《转卖婚约后我逆袭了》 第1章 婚约烫手1 三月时,大齐朝终于将北方启丹人赶出云州,年逾五十的大齐皇帝大喜:端午节乃皇后千秋节,举国欢庆。提前半个月,皇城各官宦门第、商贾人家,寻常百姓都在为盛大的节日做准备。 甄府已是焕然一新,窗明几净,漆亮金彩,处处透出喜气,就连后花园中的几树紫槐都格外的香甜芬芳,就似花儿都染上了喜气竞放。 甄府后院的听雨阁,入春时节刚种了几竿竹子,时日过短,现下枝叶略显稀疏,却别有一番景致,待过上一二月,庭中湘竹深深,枝叶沙沙;夏季时,可见湖中荷叶满塘,红白莲花如画;秋天时,芭蕉接雨,蕉香扑鼻;隆冬时节,红梅傲雪,疏影横斜。一年四季各有风景,甚有情趣。 甄苏今儿一直感到不安,照着前世的记忆,今儿外祖苏府的老管家就会登门,且会带来一个烫手的山芋——候门婚约。 烫手山芋不好接,她吃不得,吞之必伤,接手也必伤。 甄苏唤了一声:“春燕,取笔墨!” 春燕是她的乳姐,她们二人同龄,只春燕比她年长三个月,乳娘人称孟婶,丈夫早亡,是她身边最信任、得力的人,她与春燕自小一处长大,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前世时,她与孟婶、春燕母女相伴一生,互相提携,度过她人生之中最后八年的岁月。 婚约她是保不住的,也不敢接,但这一次,她绝不会便宜继母虞氏与大姐甄珍。重生回来三年,许多的事,她早已瞧得分明,前世屡屡被他们母女算计、迫害,今生不想再重蹈前世之路。 甄苏很快写好两封信,一封是给舅家二表姐,另一封则是舅家三表姐的。 春燕是她身边的大丫头,也会读书识字,只那字写得委实不好,此刻蹙眉道:“姑娘,端午节京河上有盛大的龙舟赛,听说皇后还要赏赐福包,你这个时候约二位表姑娘一见,怕是她们不来?” 三位表姐的性子:大表姐行事沉稳,是照着宗妇要求教养大的,不负苏家厚望,如愿嫁入皇城望族傅家为宗妇;二表姐乃二舅父嫡长女,诗词之上颇有灵性,是京城出名的才女,性子最是冷傲高洁,但实则是个爱瞧热闹的,端午相约在茶楼一见,定不会应约;三表姐热情爽利,见人就是三分笑脸,对什么都会好奇,更是胆大心细之人。 甄苏滴蜡封了信套,不紧不慢地道:“所以我在信里加了一句,‘不应约可莫后悔’。” 二表姐见了这话,定会轻哼一声,还会眼角露出一抹不屑;可若是三表姐看到,就会琢磨:原来有好事,必会应约。 春燕笑眯眯地道:“姑娘,二表姑娘不来,既是如此,你只给三表姑娘写便是。” 甄苏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这信的内容一样。” 春燕琢磨了一遍,也没对上是何好事。“姑娘,是何好事?” 甄苏不答,问道:“奶娘去哪儿了?” 春燕答道:“今儿太太使了得力的丫头、仆妇去给世交、姻亲送粽子,唤娘去了前头帮忙跑腿。” 甄苏起身到了内室,取了钱匣子,从里头抽了两张银票出来,吩咐春燕道:“这十两一张的是给苏府老管家,他年纪大了,身子又不好,你让奶娘亲自带钱去瞧瞧老管家,让他喜欢吃什么就买来吃,可莫心疼银钱。再让你娘将这两封信给苏家二位表姑娘送去。” 还有一张呢?另一张可是二十两银子。 第2章 逮着一家做好事 甄苏道:“让大毛传话给陆铁柱,按照以往的速度,今儿当是该来了。” 她压低了声音,“待将信和银票给了你娘,你去偏门等陆铁柱。这二两银子是给他们兄弟的,铁柱脑子灵活,镇日别只守着几亩田,也做个小买卖,便是卖豆腐也行,有这二两银子起本,应是不难。这二十两银票送到陆宝库家,马上就要过节了,送些钱过去,让他们家过得好些。” 春燕面上有些不快,脸上欢喜:“若是我娘知道了,又得数落半日。” 陆铁柱是乡下良家农户,比她年长两岁,孟婶收成了干儿子,还将春燕许给陆铁柱,一来二往,春燕视陆铁柱视为义兄、未婚夫,倒有几分情义。 “且去办差,我们悄悄儿的,莫让她知道,否则你我的耳朵又得几日不安宁。” 甄苏使了春燕去办差,自己继续练字,练字能让她静心。 * 近晌时分,孟婶上得听雨阁,见女儿春燕侍奉在侧,当即火气乱窜。 甄苏正在绘画,孟婶就越发看不懂自己奶大、侍候大的二姑娘。 她拧住春燕的耳朵,“姑娘给陆家接济二十两银子,是不是你在旁出的鬼主意?” 甄苏心下一紧,刚办完的事,回头孟婶就知道了,看来又得几日不安宁,非得被孟婶数落、念叨好几日不可。 孟婶莫不是回来时与陆铁柱撞了个正着,陆铁柱寻常办事不是很机警,怎的就被孟婶给抓住了。 甄苏忙道:“奶娘切莫骂春燕,这事原与她无干。” 孟婶松开春燕,当即数落起来:“二姑娘,就算是拜菩萨,也不是盯着一家烧香,呸呸,这话不对,一个农户人家饭都吃不饱,哪来的能耐能让姑娘求上门。奴婢的意思是,姑娘怎的三年如一日盯着一家做好事、善事?” 春燕也觉得自家姑娘浑身都透着不对劲,曾有一度,她与孟婶怀疑姑娘被人调包,在姑娘洗澡的时候盯着胎记、胭脂痣反复确认,胭脂痣没变,胎记也是一般无二的,模样还是那个人,可行事作派,她们母女越发琢磨不透。 春燕心下嘀咕:姑娘哪里盯着一家,姑娘施恩的人家不知几何,她还陪着姑娘夜里出门做过几回女侠。这事万不能说的,她赌咒发誓地说过,不告诉任何人。 “三年前,你在病中,醒来后,你让我给陆宝库家送了五十两银子,我问你为何要送?你说日行一善,你的病就好了。我的姑娘,只要你的病能好,别说五十两,便是你送五百两奶娘也绝不说一个字。 明明是你给的,你却说是他家大儿子捎回去的。陆宝库家得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十亩中等田,还建了房子。二十出头的大光棍陆兴有田有房娶上新媳妇。他家娶新妇与你何干,你给送了十两银子的贺礼。” 十两银子这在乡下可是好大一笔钱,便是是甄府这也是姑娘好几月的月例。 前世的时候,她一生中最后八年时光是在陆家度过,陆宝库一家待她一片真心,相处八载处出了感情。她最看重的亲人是外祖、小舅一家,其次便是陆家,重生归来,她想帮扶陆家。 孟婶继续道:“前年夏天,你说要去元嫡太太的陪嫁庄子小住。那日你在村口歇脚赏景,赏了点心给陆铁柱、陆铁蛋兄弟吃,可说话的功夫,陆宝库家的小儿子陆旺掉河里,你使了陆铁柱跳下河救人。 人是你救的吧,你推给陆铁柱,救了人不说,还给陆旺塞五两银子,令陆宝库夫妇给他请郎中瞧风寒。 你夸陆铁柱有侠义心肠,让我收了他做干儿子,收就收了罢,你还用我的名头给陆铁柱兄弟俩买了五亩地,建了新房子,我竟也觉得这小子顺眼,把春燕许给他。” 第3章 盒匣 “钱不是这样花的,积少成多也有不少,何况二姑娘一个月才三两银子的月例,太太说“大姑娘也是这么多,没道理二姑娘因是先头太太所出就给五两的道理”。 先头太太是原配,虞氏是从良妾扶正的继室,怎的好拿大姑娘这个庶长女与嫡女比,偏虞氏还觉得很有道理。 甄苏记得陆家人的痛,痛陆家三子里唯一有读书天赋的陆旺掉河里淹死了。她在陆家那些年,总是听婆母、二弟、小姑子念叨陆旺如何如何优秀。 她想:要是陆旺不死,也许陆家的日子会发达起来,说不得真能出一个寒门进士。她那日到陆家庄村口等着,果然看到一个小孩子掉河里了。 孟婶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每次听说甄苏给了陆家银钱时,少不得都要过这么一关,若是给五两,指定能说上三寸香的时间;若是给十两,那铁定得两个时辰;若是给了二十两,这可了不得,那得念上三天。 甄苏已经做好孟婶会念三天的心理准备,她回来这三年,还是放不下陆家人,一遍遍地回想前世陆家的点滴,一旦发现他们有难处了,立马送钱送物过去。 孟婶还在说:“去年初春,陆兴的媳妇跌了一跤,动了红,你让陆铁柱给送了两包保胎药,捎了五两银子,用的是他家大儿子好友的名头。 陆旺落水后,你走了苏家老太爷的门道,给陆旺寻了一个不错的私塾,拜师的十二两银子你给的,你每年还为他付了二两银子束修。 姑娘,做好事没道理盯着一家的?一个端午节你给了陆铁柱二十两银子带给陆家,花银子不是这样花的啊,你是为甚呢?” 姑娘可不止给了二十两,还额外给了陆铁柱二两银子,让他别整日瞎混,夸他人聪明,可以与人学做豆腐,闲时赚了钱贴补家用,没个家底以后怎么娶春燕。 “下年你满十五了,将来出阁需要嫁妆,虽说先头太太留了铺子、庄子,可也没你这样花钱的,你自己连几件新裳都没添,怎的就把钱给不相干的外人?” 甄苏装作没听见,习惯了就好。 春燕想救自己的耳朵,孟婶这叨叨下去,几时才算完,姑娘做事自有她的道理,春燕觉得二姑娘做好事、善事是上瘾了。 “娘,大舅老爷、二舅老爷可好?二表姑娘、三表姑娘的亲事说定了没有,我记得她们比我们姑娘大两个月。” “三表姑娘是元月生辰,办及笄礼的时候姑娘正染了风寒,不是送了贺礼过去。” 春燕终于成功地转移了话题,笑道:“听说今年要做鲜花冰糖粽子,姑娘最喜欢。” 孟婶道:“我去后花园摘一些紫槐,洗净了给姑娘做些鲜花冰糖粽。” 春燕以为她要走了,孟婶停下脚步,道:“二姑娘,今儿去苏府,老管家托我带回一只盒匣子,说这个是苏老太爷给你的礼物,你一会儿打开看,还说钥匙早就给你了。” 那只装有侯门《婚约》、信物的盒匣子又出现了,前世是老管家撑着病体,在孙儿搀扶下亲自送来的。今生因她知老管家活不久,重生回来后,对老管家也有看顾,时不时使人送去十两、五两银子。 甄苏心头一阵激荡,她让孟婶送银子给苏府老管家,原就是想将这只盒匣子拿回来。“奶娘,老管家的身子如何?” 第4章 婚约烫手2 孟婶的记忆里,自己还是做丫头时,老管家就是老人了,如今她女儿春燕都要嫁人了,老管家已经老得眼花、人佝偻,“从去年入冬便一直躺在床上,站立不稳,亏得跟前的孙儿、曾孙还算孝顺。” 老管家古稀之年,儿子女儿都熬死,是看着外祖长大的,也是曾外祖留给外祖最得力的老人,对苏家有功劳也有苦劳,因他年纪大了,外祖未带他去任上,而是留在苏府老宅之中养老。 盒匣子是她前世的恶梦,怀璧其罪,里头装着虞氏、大姑娘甄珍谋划多年的候门婚约,原是父亲与外祖私下说好的事,她们前世是如何知道盒匣里的秘密? 春燕生怕孟婶不走,又要念叨给陆家银钱的事,“娘,姑娘今儿念鲜花冰糖粽好久了呢。” 孟婶应道:“姑娘,奴婢去采花做鲜花冰糖粽。” 春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甄苏的听雨阁有管事妈妈一人,大丫头一人,小丫头两人。早前原是两个大丫头,去年的时候由太太做主给配人了,后来便说添补,被甄苏给拒了。 三年前醒来后,甄苏对书法、丹青就像一夜之间开窍,外祖苏老大人对指点她的书画当成了乐趣,很是用心地指点了一年余。 绘完了画,甄苏捧在手里,很是满意,前世今生两辈子的才艺全用上了,“春燕,挂到花厅去。” 春燕甜甜地应了,捧着画,怎么看怎么满意。 到底有些与前世不一样,前世时盒子是苏家老管家登门送来的,她还记得老管家当时将盒匣子交到她手里时一脸的严肃,反复地叮嘱“苏苏儿,这是你外祖、母亲留给你最贵重的礼物……”是精心为她谋来的婚约,可在老管家登门离开后,虞氏母女早就知道他是来送婚书的。 今生,老管家不登门,盒匣子由孟婶带回来,人不知、鬼不觉,虞氏应不知道婚书已经到她手里。 甄苏的亲娘早在她五岁时就病没了,之后外祖父使人将她接到苏家,上了苏家的女学,与表姐妹一起学琴棋书画。 两年前,外祖苏敬斋升任从一品地方大吏,他唤了父亲甄远过苏府议事,那日甄远当着外祖的面承诺会善待她,她跟着父亲回了甄府。 外祖出京那日,她不敢哭,孟婶说:亲人远行,要备薄酒含笑送别,哭泣最不吉利。她目送着外祖带着小舅舅一家越走越远,最后再也看不到。 甄苏抱着锦盒,上头挂了一把漂亮的铜镶玉锁,钥匙就在她的脖子上,是一枚同样好看的铜镶玉钥。她曾听小舅舅说过,这是外祖母家祖传下来的锦盒,就连钥匙也是特订的,锦盒里装的可是烫手山芋啊——她的婚约。 这若一打开,只怕再也瞒不住,父亲那里必是早就知道的,外祖在母亲病重离逝后,为了让母亲亡魂得安,煞费苦心地为她谋了一桩极好的婚事——乐达候府世子。 这位世子在京城颇有些名头,十四岁中了秀才,十七岁得中武举人,现下十八岁是御前佩剑侍卫,老皇帝跟前出名的红人。 甄苏前一世因着这一桩亲事,惹得继母、长姐齐齐红眼,为了夺得亲事,李代桃僵,引了继母的娘家侄儿入府,陷害她与表哥青梅竹马早动真情。表哥不仅不解释,为了想逼她就范,颠倒黑白,说是她勾引。 三妹甄珠佯装“无意”发现了一堆他们的往来书信,那全是继母找人伪造,写得肉麻至极,她的及笄宴成声败名裂宴,继母以三寸不烂之舌,将乐达候府的婚事夺给长姐,父亲想着与其是苏家姑娘嫁乐达候府,不如是他的长女联姻,他也能做乐达候世子的岳父。 第5章 恩人 这桩婚事她真不看重,也许个个都觉得乐达候府好,觉得世子文武兼备,前途无量,但她却是不喜。乐达候府世子荣唯娶了大姐甄珍是低娶,成亲不到半年,甄珍怀孕后,贵妾、良妾一抬就是三个,甄珍自以为成了诰命妇,可她在乐达候府连话都说不上,面上光鲜,背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头胎长女,荣唯更是接二连三的抬妾室,甄家连个屁都不敢放。当年继母想踩她,先是让她嫁给她娘家破户落的侄儿,后面又打上嫁妆主意,让她给甄珍当媵妾。 今生,她们再算计、迫害不了她。 春燕贴好姑娘新绘的画,姑娘的画里绘得越来越好看了,她不懂也觉得长进不小,上得绣花楼时,见自家姑娘又抱着那个挂了玉锁的锦盒发呆。 “姑娘,要不你打开瞧瞧,苏老太爷到底给你留了什么宝贝?” 甄苏回过神来,“奶娘去苏府时,我给表姐的信带到了?” 春燕迭声道:“我娘办事,最是妥帖。” 不就是约苏家表姑娘明儿一起看龙舟赛的事,二姑娘明明有钱,挑了那么远的茶楼,看杨柳、蔷薇还差不多,离龙舟赛的大运河太远了。 “信是送到了,二表姑娘不会来。” 二表姑娘性子太过孤傲清冷,对自家姑娘向来不热络,与姑娘交好的其实是苏三姑娘。 “不来的莫后悔便是。” 春燕觉得奇怪,这么神秘,且姑娘就这话说了几遍。 “姑娘,到底是何事?” “明儿我将你的身契带上,不管来的是哪位表姑娘,你拉了她的大丫头去衙门,有我的放奴文书,你就能变成良籍,将来你嫁给陆铁柱便是良民。” 能做良民,谁愿意为奴为婢? 婚约给了表姐,只怕她在甄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她得为自己想退路,这两年想救的人救了,该行的善事也行了,她想去湘省投奔外祖和小舅舅。 春燕道:“姑娘不与我娘再商量?” “这是好事,奶娘知道了只会为你高兴。”甄苏叮嘱一声,“此事切莫张扬,不要说出去。” “姑娘,我的嘴自来很严,不该说的绝不会说。铁柱最近嘴不牢靠,回头我敲打敲打。”姑娘一心为她,陆铁柱把姑娘给陆家二十两银子的事告诉孟婶,她们的耳朵受罪几日。 * 五月初五端午节。家家在门上悬挂艾草,系长命缕,盖桃印,钉赤口,挂菖蒲,晾晒书籍,饮雄黄酒,食粽,家家欢庆。 京河上,君民同乐,君临楼上皇后、皇帝高座于内,携着各家文武女眷观赏即将龙舟赛,更有舟上的各种节目表演。 年轻武将盯着河中,一名随侍小厮近了跟前:“大将军,查出来了。” 大将军打了一个手势,走近一个紫色蟠龙袍的青年,抱拳一揖,“禀殿下,末将有点私事要处理。” “快去快回!”青年皇子笑应,嘴里被美貌的嫔妃塞了一枚枇杷。 大将军出得君临楼,小厮连连禀报道:“昨儿,有人借大将军的名头,与老太太、老太爷送了银子。这三年已不知送多少回。我们的人查到是陆家庄陆铁柱,早前他死活不认,后来见我们没有恶意,这才如实说了,说是奉人之令,为人办事。” 大将军道:“听我三弟说,陆铁柱父母早亡,早前住的破屋子都快倒了,认了一个在大户人家当管事仆妇的人当干娘。他干娘没有儿子,要拿他当儿子与养老女婿待,给他置了五亩良田,连家里的房子也给修了。” 小厮附和道:“陆铁柱说,真正给他买田买房的不是他干娘,其实是他干娘服侍的姑娘。” 第6章 帮助三年的人 “哪家的姑娘?”大将军问。 “甄家二姑娘,闺名唤甄苏,她是陆铁柱兄弟的大恩人,也是帮了陆家三年的人。”小厮道。 甄苏,苏苏、苏娘,他上一世辜负的结发妻,家人嘴里、眼里的“完美仙女”。他平定北疆,光宗耀祖班师回师,封候晋爵,她却因一场大病没了。 他不在家时,这个女人嫁入陆家,为他侍奉父母,为他教导弟弟妹妹,就连年幼的侄儿侄女与妹妹全都会读书识字,将他们早前只得几亩荒坡下等地的贫苦农户,硬是变成拥有良田百亩、家有长工的耕读之家。待他回家,弟妹、侄儿们开口闭口都是“大嫂、大伯娘”,父母更是念着“苏娘”。 小厮道:“三年前,三爷落水,是甄二姑娘救的人,留下五两银子,让老太太给请郎中。还有三爷入学、读书的事,也是甄二姑娘给办妥的,走的是她外祖家的关系,寻的先生是饱学之士,寻常人家的孩子根本进不了他的私塾,在京城的名声很好。” 因抓了陆铁柱,这次陆铁柱还真说了不少事。 大将军凝了又凝,他回来了,为了不留遗憾,他费尽心思入得贵人的眼,不再有人夺了他的军功,反而有一个寒门出来的“智勇双全之虎将”的名头,便是老皇帝也青睐两分。他做这一切,俱为父母家人,更是为了上一世他未曾见过一眼的结发妻子。 如果他的结发不曾早死,是不是他就不会中人算计,不会娶后来的万氏为继室,就不会被万家拖入皇子夺嫡的泥潭之中,带着全家走上死路。 这一次,他早早站了队,站在未来的太子、新君旁边,就是不想再被人当成棋子呼来唤去。 小厮禀道:“我们已经打听清楚了,今儿甄二姑娘不看龙舟赛,而是在柳林附近的茗香茶楼约了手帕之交吃茶聊天。” 母亲曾说她性喜清静,不爱凑趣,也不爱搬弄是非,与她相处,让人觉得舒坦,现下看来她这性子倒真是喜静之人。 * 茗香茶楼最出名的不是茶,而这最周围的风景。春日可踏春赏花,放纸鸢;夏日凉风袭袭,柳林生风,河风拂面,最是纳凉好去处;秋日黄花满园,菊香醉人,采菊东篱下,甚有雅趣;便是冬日,这里也可踏雪赏梅。 甄苏坐在最僻静也最尽头的雅间里等候,恐被人偷听,连旁边的一间也给包了。 小厮问道:“掌柜的,刚才可有一个着翠绿衣裳的姑娘带着个桃红褙子的丫头过来?” 掌柜的打量着大将军:他衣着一身玄色的衣袍,头发挽成了武将的干练发式,带了一顶银质头冠,如潭水样深黑的眸子,几种黑色重叠交织在一起,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他不是这世间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阳光下的影子。看得见,却摸不着。明明近在咫尺,其实远隔天涯。 他有近乎古铜色的皮肤,但五官硬朗,俊美脱凡,二十五六的年岁,灼灼的黑眸很有神,一怒能杀敌,一喜能散放光亮。他只一个温和的笑意,便如初雪中绽放的腊梅,清雅中蕴涵着孤高,虽处严寒却自有一种于春天的温暖。 这是一位将军,莫不是打败北方启丹的那位大将军?这可是一位英雄人物,连皇帝也当着满朝文武夸赞过的“智勇双全之虎将”。 “有,有,今儿客人们都去看龙舟,可这位姑娘甚有意思,包了楼上走廊尽头的雅间,连隔壁的那间也包了。”掌柜低声答道。 大将军心下一转,凭他四十余年的沉浮,这有些不大正常啊,通常只有密谋才会这么做,包下隔壁,是不愿有听到她要议的大事。 第7章 莫张扬 大将军掏出一两碎银子,“她隔壁的雅间我包了,上一壶茶就好,切莫张扬。” 一个雅间包两人,这有违生意啊,可这位是大将军不能得罪。“我们这里剩有很多雅间。” “掌柜的,你不说,我们不说,姑娘如何知隔壁有人?合上门不就完了。若是问起,你便说,我们早早就定了那间,你再给她一间便是。” 还能这么操作的?掌柜的觉得有道理,上门的生意,不做是傻子。 主仆二人上了楼,小厮直接拧了一壶茶,小二送了两盘点心,旁边的雅间一合,不推门亦不知里头有人。 春燕唤了声:“姑娘,你给表姑娘们的信都送出去了,可你看看现在这时辰,大半个时辰了,也不见人来。你什么时候约不好,今儿约人,偏这地方离京河那么远,连龙舟赛的影子都瞧不到。” “春燕,我们出来不是看龙舟赛的,是为了办正事,再等等,若是再过一会儿,她们还不来……” 正说话,就听外头的小二热情地道:“姑娘请,就是这间了。” 甄苏携着春燕出了门,微微福身,“三表姐好!” 苏三姑娘很是不快,本不想来,可表妹说“不来莫后悔,有大好事相商”,到底是来了,她就来瞧瞧是什么大好事,“苏苏,你搞什么名堂,今儿京河难得一见的热闹不看,约我到这么个地方,这是踏春赏景处,可看不了龙舟赛。” 京河上今儿多热闹,她还想看赛龙舟呢,就被表妹一封信给引过来了。 甄苏捂嘴轻咳一声。 春燕当即会意,拉着苏三姑娘的侍女道:“春兰姐姐,你来得正好,帮帮忙,我们姑娘见我许了人家,要为我从了良籍,你带我去衙门换了户帖可好。” 苏三姑娘眯了一下眼睛,表妹待春燕未免太好了。 甄苏给春燕两份卖身契,写了两份放奴文书,春燕问过:“姑娘,这苏真是谁?我们府里有姓苏的丫头?”可姑娘神神秘秘不愿细讲,只叮嘱她将这两份都换成良民户籍文书。 甄苏低声道:“真是大好事,三表姐让春莲在外头候着。”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大好事,若不是好事,我可不饶你。”苏三姑娘娇嗔地点了她一下额头,留了春莲在门外候着。 甄苏替苏三姑娘斟了一盏茶水,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婚书,“三表姐瞧瞧!” 苏三姑娘接过婚书,看到上头的文字,当即倏地跳了起来,“祖父与乐达候府老候爷的笔迹,他……他为你定下了乐达候世子?” 祖父这也太偏心了,这么好的婚事给了表妹,他有三个嫡孙女,大姐已嫁暂不作数,有待嫁的二姐与她啊。 只是表妹与她瞧婚书、信物是何意?是为了炫耀,苏家上下谁不知道,祖父苏老太爷的心就是偏的,最偏宠继室小谢氏生的儿女,更是将生得酷似二姑母、继祖母的甄苏宠上了天,真真是掌上明珠、怀中拱璧。 隔壁屋里的大将军与小厮:甄二姑娘有婚约了,对方还是候门贵公子,他家大将军怎么办? 甄苏果然和前世一样,曾与乐达候府的荣唯世子有婚约,上一世她的婚事被长姐所夺,这一次她许是知道保不住,索性提前出手? 她在甄府的日子想来并不好过,年幼丧母,父亲抬了青梅竹马的表妹做继室,前有同父异母的长姐甄珍,后还有与她同龄的兄长甄宝、还有一个继母所出年幼她一岁余的小女儿甄珠。 第8章 转卖婚约 继母的三个孩子取名很特别:甄珍、甄宝、甄珠,到了她这儿便取了个“甄苏”,据说这名儿是她生母给取的,母姓苏,小字就唤作“苏娘、苏苏”,可见在她父亲心里,这位继母才是真爱,甄苏的生母并不得心,也许正是如此,苏氏才会郁郁寡欢,早早仙逝。 甄苏道:“我今儿可不是炫耀,我是来转卖婚约。” 苏三姑娘愣了又愣:转卖婚约? 这婚约真真太好了,要是旁的公候府邸,极有可能是纨绔,可这乐达候府的荣唯世子文武全才,更是御前五品佩剑侍卫、皇帝跟前的红人啊。 苏三姑娘当即坐下,很是认真,眼里难掩狂喜,“你这话可是认真?” 甄苏道:“比真金都真,谁持有这份婚约,拿到当年订亲的信物,乐达候荣世子就是谁的?最近我拿到这个,啊呀,快吓死了,我还以为是外祖父弄错了。” 祖父多偏心,他们可都是知道的。 苏家大老爷苏纲、二老爷苏缙原是一对孪生子,生母大谢氏产下两子后没了。一年后,苏敬斋为了一双年幼的儿子,迎娶大谢氏的堂妹小谢氏过门,夫妻情深,再育有两女一子,长女苏绮,次女苏绾,幼子苏绍。 苏敬斋一生只得两妻,最爱重的便是小谢氏,而儿女里头最是偏宠苏绾、幼子苏绍,三年前小谢氏仙逝,苏敬斋一夜之间便苍老十岁,两鬓有了白发。 “祖父待你可真好,因二姑母早逝,将你接到苏家交给祖母教导,就怕有人说你没规矩。我们姐妹有的,你都有;我们姐妹没有的,你还是有。” 比如这桩极好的婚事,祖父谋给甄苏,却没有给苏家的嫡孙女。 当年甄苏的母亲病重,外祖父看着幼女,甚是心疼,知女儿心事,道:“苏苏这里自我与你娘照应,你可以放心!” 苏绾听到这话,眼泪止不住滚落,一下口泄下去就此没了。 因为苏敬斋对幼女的承诺,待苏绾七七之后,甄苏就去了外祖家生活。 “外祖父一片苦心,我怕是要辜负了。三表姐觉得这份婚约、信物值多少银子?” 转卖婚约,还真是转卖啊,直接用银子交易。 苏三姑娘问道:“你要多少?” 甄苏算是瞧明白了,在这世上,除了外祖、小舅一家是真心,也就余银子最真,没银子万万不行。“这是我们自家姐妹的交易,三表姐瞧着给个价,千金易求,真情无价,三表姐你说是不是?” 苏三姑娘比划了三根指头。 甄苏看着指头,“三万两?” 苏三姑娘道:“苏苏,一份祖父定下的婚约文书,你就要三万两?” 她的眼神里全是满满的欢喜,这婚约真真是好,她很满意,既然表妹要转给她,那就是她的。 甄苏道:“到底多少嘛?你知道我打小不如你和二表姐聪慧。” “五千两!”三千两好似真的太少,那可是荣世子,文武兼备,才貌双全,更是老皇帝跟前的红人。 你刚才明明比的是三根指头,我能猜三根是五千两。 大将军觉得这苏三姑娘莫不是傻的。 甄苏觉得这价真不错,“你不可赖账,要么一次付清,要么你得打欠条,不,不,你打的借契没用,得大舅母打。” “我像是赖账的人?我让春莲回去拿钱,剩下的你押着信物可好?” “婚约转卖给你,我拿着信物有何用?你一并早日拿回去,我宁愿拿借契。” 办事得利索,婚约与信物一起,若是婚约到了三表姐手里,回头信物被虞氏母女拿去,这必是一场风波。 第9章 交易 大将军终于寻到一个墙缝,这是一个一指宽的缝,但见甄苏笑容温雅,肩若削成,腰如约束,柔纤合度,云髻玲珑,容华清绝,仪静悠闲,披一袭轻裾雾绡罗衣,足蹑幽兰文履,仿若青莲出绿波,凌波清漾。 真是像画中走出的人,难怪上一世的弟妹、妹妹说她是她们见过的女子里,气质最好,生得最美的女子。在她出嫁后,乐达候府的荣唯曾去庄子探望,怕是见到这样的她惊为天人,心里盼自己娶的人应是她,而不是她的长姐。 因着荣唯去探过,才引得甄珍吃醋,她的弟弟妹妹跑到陆家庄羞辱她,骂她嫁人了还不忘勾人。 甄苏道:“上头写的是外祖父之孙辈女郎,乐达候府之嫡长孙荣唯,我是孙辈女郎,但你更是。甄苏自知齐大非偶,所以今儿我自愿将这婚约转卖给表姐。” 这文字游戏就是一个坑,婚约达成,自然是外祖父说给谁就是谁,他给了外孙女,那就是外孙女,只要谁拿到便是谁的。 苏三姑娘握着婚约,就像握住自己一生的幸福与期盼,再不愿撒手,“好,我不拖欠,我让春莲唤我娘过来。” “悄悄儿与她说,禀了大舅母,一切都好办。” 大将军站在墙前,透过墙缝看那边的人,原来她是生这模样的,神态还有些俏皮可爱,有一双很干净、灵动的眸子,真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 苏三姑娘出了雅间,附在春莲耳边嘀咕了几句,“姑娘,老太爷为你订了乐达候府荣唯世子的婚约……” “婚书在我手,快去告诉我娘,让她备上五千两银票来,叫她别露了相,要是让二叔母知道,肯定会出手抢,快去,悄悄禀她。” 大将军很是期待,甄苏下一步又有什么计划,她不在乎惊动她的大舅母。 苏大太太来的速度比二人想的都快,不到二寸香就过来了,身后跟了一个仆妇。 苏三姑娘迎上母亲,叽叽喳喳地把事给说了。 苏大太太看了《婚书》,初看是真的,细看还是真的,上头是老太爷的笔迹,还有乐达候府老候爷的印签与署名,错不了,当即笑道:“苏苏,你在苏家几年,大舅母待你可好?” “好,待我甚好,待我比待姨妈家的表姐妹都好。只是……我娘没了,现在我也一日大一日,这次将婚约转卖给表姐,往后就难了。我……我还是想要银子,有了银子能让我觉得有安全感。”她故作扭昵又为难地样子,“我与荣唯世子身份不配,但表姐与他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有自知之明的。” “五千两银子太多了,三千两如何?舅母现下只能拿出这么多。” “三千两啊……”她继续纠结为难,“若是大舅母答应为我做两件事,我便允了。” “何事?” “第一件,让我父亲不得轻易为我许人家;第二件,若我有朝一日出阁,大舅母出面为我整理嫁妆。我不想让继母插手这两件事。” 大舅母对这事很满意,对身后的仆妇道:“回去取银票!要快,莫让二房得了消息。” 二房有个二姑娘,而面前的三姑娘是大舅母的次女,长女嫁得不错,次女嫁得更好,还能提携娘家,这等好婚事可不是钱能换来的。 甄苏道:“我提的两件事,大舅母应了?” 大舅母答得爽快:“我应了,你外祖离京前叮嘱过,让我与你大舅多加看护你,你父亲与继母想借的婚事拿捏,我们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第10章 婚书 不多时,大舅母的仆妇取来了银票,甄苏想着这是往后生活的根基,万万不能没有银子,三千两在庄户人家能置一千亩中等良田,能置六百亩上等良田,花二百两就能在镇子上置一座带铺子的小院。 大舅母给了银票,《婚书》、信物便由大舅母收好,没想到次女能得这等天下掉馅饼的好亲事。 苏三姑娘乐得合不上嘴。 大舅母道:“苏苏,今儿你大舅在君临楼三楼观龙舟赛,可一起去。” “多谢舅母相邀,我还是留在这里等春燕,她一会儿就回来。” 苏三姑娘道:“表妹给春燕放了良籍,去衙门了。” “今儿端午节,衙门不当差。”大舅母道。 甄苏笑微微地道:“往常不当差,但今年不同,皇上因北方打了胜仗,大赦天下,明年的秀女大选取消了,最近有许多贵女订亲,官媒署、户籍司都忙得很,留有坐班的官员。” 大舅母道:“看来是你父亲告诉你的。” 她是听陆铁柱告诉春燕的,陆铁柱每次来,总有不少的话与春燕说。 甄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甄远了,他在刑部减等司任文官,是个正六品的文官,负责汇核各省及现审各案之遇赦减等之事。去年的好些案子今年春上才报上来,上头要尽快完成这些工作,天天早出晚归。 大舅母道:“成,你在此等春燕,莫要乱走,此地僻静,你一个独身姑娘可不安全,今儿赛龙舟,拍花子定是又出来了,小心些。” 继母自己有三个孩子,哪里会真心教导甄苏,不为难、挑唆便是好的。甄苏自知婚事保不住,与其便宜继母,不如换成银子可靠,就算转卖给舅家表姐,这一次也绝不让甄珍捞到好处,让他们母子得了依仗,纵在她头上耀武扬威,更不会因婚事的事,气得外祖父生了一场重病。 若是婚约让给表姐,外祖父知晓就算生气,也不会气病,到底是自家人,都是他的孙辈孩子。 “谢舅母关心。”甄苏福身送走大舅母与苏三姑娘。 苏三姑娘脸上洋着笑,这笑再也散不去,比吃了蜜糖还高兴,乐达候世子荣唯文武兼备,生得玉树临风,不知道迷倒多少京城贵女,这样的女婿是她的了。 大舅母道:“婚事从一开始是你祖父为你订下的,可别让我听到第二种闲话。” “娘,我知道好赖,这种事传出去,我们家的名声毁了,便是荣府的名声也一块给毁了。这是祖父疼我,特意为我订下的亲事。” 大舅母点了一下头,对身后的仆妇、丫头敲打了一番,一个字的真相都不能露,只能咬死是苏家老太爷与乐达候府的荣老候爷二人订下的,板上钉钉的真事儿,不容质疑。 甄苏确定四下无人,拿出银票,眼神灼灼地数银票,“一千、一千二、一千五……”数着数着,拿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长得不一样,不会是假的吧?”再往后数,又发现一张不一样的,数量是对的,可这两张银票的钱庄号不一样,盖的印鉴也不一样。 甄苏看了又看,心下一片狐疑,“这可是活命的东西,要是拿到假的,我得哭死,瞧着不像假的。只是不是大齐宝通钱庄的银票,这恒通是哪一家?京城有这样的钱号,宝通给不给兑换?” 她从脖子上掏出一个锦囊,是系在脖子上的,将银票塞了进去,另两张单独放在衣袖袋里,藏好银票,坐在桌前吃茶。 第11章 欺负 大将军看她一脸悠闲,怎会有这么多面孔,数银票时的双眸灼灼,分辩银票真伪时的一脸狐疑,还有哄骗人时的一张小嘴,这会子又换成一本正经的官家淑女,仪态举止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她竟是他前世的结发,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人,他竟莫名地对这样的妻子很满意。 大将军忍俊不住,墙缝里看得不太清晰,还是光明正大地看人,他出得雅间,敲了一下门,甄苏应了声:“进来!” 门开了,进来了不是小二,也不是春燕,而是一个不认识的青年武将,来人这一身衣袍挺好,身量也比寻常男子挺拔,阳刚、英武、刚毅,除了皮肤略黑,真真是一个美男子,尤其是眼睛,很有神,似一眼能灭,一眼能生。 甄苏疑惑,“将军,这雅间我包了。” 大将军道:“我比你早来。” 来得早,完了完了,她干的事,他是不是全知道了?为什么大舅母与三表姐在的时候不露面,现在却跳出来,要是传出去,名声全毁了。前世名节毁,这是名声、教养全毁,还落个“胆大包天、家教不严”的骂名。 谁家的姑娘能干出转卖婚约的事,她是被他抓包了? 甄苏此刻一脸呆萌,在思忖着应对之法。 “谁家的姑娘,胆儿不小,转卖婚约?”他一回头,问身后的小厮,“听说过转卖婚约?” 还真是全知道了,他不会说出去吧? “将军,小的以前没听说过,这是生平第一次见。”小厮答。 甄苏当即示弱,“大将军,你可千万别说,我也是逼不得已,那个……你知道我家有继母,前有厉害的长姐,我要不把婚约让出去,他们就能对我下黑手,齐大非偶,大将军……” 他们欺负人了,刚才还是淑女,现在立即变小白花,就差哭出来了。 “怀璧其罪,那位是重宝,谁与他有婚约,就是众矢之的……”哭,必须得哭,男人们不都喜欢这种柔弱小白花,一看人家可怜就会怜惜,快心软放过我,下次捉到我便抵死不认。 甄苏眼泪转呀转,就是流不出来,可这欲哭不哭最是惹人心疼,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高呼:“陆衍,你堂堂七尺男儿,欺负小姑娘太过分了!” 一个湛蓝袍的少年冲进屋里,怀里抱着几幅画轴。 甄苏刚准备要哭的把戏,有人出现,立马哭不出来,她觉得这人很是面熟,前世在哪里见过呢,只得片刻,她恍然忆起:这不是荣唯的死党、发小、表弟,那个热爱书画,对功名无心,只想做个雅士、名士、书画大家的周益君。 现下的周益君是京城出名的才子,他的一幅字画能卖到二三百两银子,能靠卖字画赚钱,很是本事。 甄苏原想哭,这会子立时寻到了依仗,站在周益君的背后。 周益君伸着脖子,义正言辞地道:“路见不平有人踩,你堂堂将军、沙场英雄,可欺负弱女子就过分了。” 小厮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大将军欺负她了?” “两只眼睛全瞧见了,你们主仆将姑娘欺负哭了。”周益君回头,问道:“他为何欺负你?” “他说雅间是他订的,比我先来,可我来了一个时辰,我的丫头出去买零嘴,他就欺负我……”甄苏说起谎,眼睛不带眨。 她前世最后几年到陆家后,觉得偶尔撒个小谎也是生活的乐趣,这是陆小妹告诉她的,善意的谎言挺好,她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让这个男人退让,不算过分。 周益君振振有词地道:“雅间是你订的?空房子那么多,大不了换一间,就算一定要这间,你找掌柜啊,是他们将人带进来,你不找出错的掌柜却欺负人,枉为君子行为。” 第12章 赔礼 楼下的掌柜、小二听到声音。 春燕刚进来,手里捧着密饯、瓜子,当即拔腿跑。 掌柜原就不想一个雅间包给两位客人,可这大将军一定要进去,现在争起来了,“二位,二位,是我弄错了,我忘了这间早前是大将军包的,后来给了这位姑娘。我赔礼,赔礼,今儿的茶水全免!” 春燕当即火了:“我们昨儿就预订好的,你现在才说弄错了,我们姑娘被欺负哭了,茶水全免就算了?” 掌柜道:“那你想如何?” “将你们茗香楼的上等碧螺春包上半斤送我们赔礼,我们就不追究了。” 讹人茶叶? 春燕说得理直气壮,“知道我家姑娘多衿贵,在家里,我们老爷都舍不得骂,外祖家的老太爷更是当成眼珠子护。今儿却因为你们犯错,害我们姑娘受了委屈,最低半斤上等好茶,否则我可不怕大闹。欺负我家姑娘,我就回去请舅太太、舅老爷、老爷、姨老爷……主持公道。” 春燕吧啦着说了一长串的人,若是不赔茶叶,她就要大闹,说他们这里做生意不地道,一间雅间包两个客人,赚双份钱等。 大将军将脸转向一边,这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原来她的丫头如此泼辣。他记起来了,前世听小妹说过,春燕与甄苏的感情极好,后来知道她是被人下毒害死了,不怕死的指着他鼻子大骂。若不是念着春燕是族中子弟的女人,他当时很想揍一顿再赶出候府。 掌柜对小二道:“去,包半斤上等茶叶来。” “是掌柜。” 一开口就要半斤,这可是二十两银子,掌柜的该要心疼死了。 甄苏不说话,可怜兮兮地打着假哭嗝,就似被人欺负狠了哭过一样。 周益君觉得她太可怜了,指着大将军道:“堂堂威武大将军,为了一个雅间欺负小姑娘,简直可耻!” 大将军不能说是别的,他当时就是觉得好玩,想逗逗她,哪里想到会半道跳出一个读书人。他又不能道破“她转卖婚约”,这不是把人给毁了,且她对他家人照顾了三年,家里一有事,她出人出力,他到底是欠了人家大恩。她救过他三弟,她拿钱免于小妹被卖去当丫头,她还拿钱给弟妹保胎,为母亲治病…… 看罢,这三年她为他家做了不少好事。 最有可能的是:她可能和他一样重生了。 大将军抱拳一揖,“在下给姑娘道个歉,今日原是寻了友人来此一聚,说好是这间的,看你在这儿,这才多斥了两句。” “斥人有理了?掌柜的弄错你找他算账,训斥人家姑娘作甚?不可理喻,你就斥错了人!”周益君争辩道。 “我已经与她赔礼道歉了,还待如何?”大将军问。 甄苏默了又默,福身道:“怪小女胆儿太小,被你几句话吓哭,将军大度,莫与小女一般计较。小女向将军赔礼了!” 周益君觉得这姑娘真不错,虽然胆子小又娇气了些,但是敢作敢为,磊落光明。 大将军不知如何接过,拱了拱手,“去另一家,走罢!” 小厮跟在后头,大将军出来时,给了掌柜一锭银元宝,“为你添麻烦了,下次还来。” “大将军,下次可别……” 你这们欺负人,非说这间雅间是你的,让我们茶楼还怎么开? “下不为例。” 下次可不会再要一间人间订好的雅间,甄苏还会见风使舵,引来一个英雄救美的少年。 春燕道:“姑娘,你别伤心,要不我们去看划龙舟,太太、大姑娘他们都在那边。” 第13章 画社学生 甄苏道:“还是这一带好,风景好,能入画。” 周益君面露讶色:“姑娘懂画?” “我们姑娘的画可有灵性,得过老太爷亲自指点呢,只是老太爷去湘省做都督,说我们姑娘年纪渐长,不好同去……”春燕的声音渐次黯淡下来。 苏家老太爷苏敬斋在从多的孙辈里,最疼的便是她家姑娘,可惜现下隔了几千里之遥。他多疼姑娘,生怕她受到半分委屈,那是真正当成眼珠子疼的。 周益君道:“我在附近凉亭作画,姑娘能否与我同去,现下有好几个画社的好友在那儿了。” 春燕迟疑道:“我们姑娘是女子……” 这样去合适么? “家妹在,芳华郡主也在,她们是书画社成员。” 甄苏福身道:“有劳公子相邀。” 前世嫁入陆家后,她以刺绣、书画、弹琴为伴,偶尔下棋,用业打发时光,她选择嫁到陆家时,便是知道许是守活寡,又因她的名节尽毁,她更怕被丈夫嫌弃,索性挑了一个数年不曾归家的陆达为夫。 她曾想:侍奉公婆一场,且除了名声毁了,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上出格的事,他待自己不会太差,独守空房八年,却一直不见人归。她甚至都做好过继陆兴次子为继嗣子的准备,只要她提出来,陆兴夫妇定不会反对。 甄苏带着春燕出了茗香楼,进入柳林,杨柳依依仿如烟,紫陌花影拂面来,灼灼知花,菲菲红粉,令人目不暇接,五色蔷薇竞相斗艳。 蔷薇园,碧玉台梦,旖旎深处,一座朱漆飞桅四角亭古朴而立,一辆油璧香车停驻侧,亦真亦幻。 凉亭内外或摆有画架,或设了画案,足有六七人各自站立绘画,有绘蔷薇的,亦有绘蝴蝶的,各有选景入画。 微风过,长裙婉婉飘动,天醴碧金丝绅带迎风扬起,划出清冷的紫孤。腰肢如水舞蹁跹,浮光掠影斑驳过,三千青丝飞扬如焰,桃花脸脉脉含情,柳叶疏通身姿窈窕。 这般贵气的女子是德康长公主之女芳华郡主,听说她爱与名士、雅士结交。她与周益君是因书画结缘,成为挚友。芳华郡主爱才,但她的才华委实算不得好,只算平平,却最喜附庸风雅,便有了几分才情才名。 芳华郡主暗慕周益君,只可惜她虽是长公主之女,与皇妃所出的公主相比,到底输了一成,偏周益君无心官场、权利,又为了家族前程,到底尚了公主做驸马。 若是旁人,芳华郡主还能争上一争,偏九公主是芳华郡主最交好的朋友。在周益君与九公主被赐婚不久,芳华郡主神伤之下,选择远嫁蜀地书香世家公子为妻。 清风步步,花瓣摇曳,簌簌飞舞如雾如雨。枝叶缝隙漏下点点日光,玉肤不沾衣,冰肌香风透。 一个娇俏的少女道:“哥,你回来了,我再不想画了,画得久了,手也酸了。” “这是我在茗香楼结识的……”姓什么还没问呢,他在茗香楼存放了自己的笔墨、画纸等物,刚才就是过去取的,更将书画社成员们的作品存到那边,待过了端午节,再送了书画铺子装裱。 甄苏微微福身,“我只是略懂一二,不敢与诸位雅士、居士相比。小女姓甄,吏部减等司甄大人嫡次女。” 芳华郡主正在绘蝴蝶,扫了一眼,“益卿的画架不用了,你可一用。” “多谢。” 想入他们的书画社可不容易,能进来的全都有真才实学。 益卿是周益君的胞妹,因其父祖都是大学士、学士,周家最是清贵,一门子女俱有才华。周大学士府出了一位皇妃,封淑妃,育有五皇子。五皇子秉性上佳,亦是爱才学的雅人一个,并不喜争权逐利。 第14章 字好画好 甄苏立在画架前,换了一张纸夹上,捧着画架另寻了一处风景,从这里看出去,有假山,有蔷薇,有蝴蝶,还能看到水流,正是入画之处。 周益卿道:“丫头,我正饿了,把你的蜜饯给我尝尝。” 春燕递过来,周益卿抱着蜜饯,“今儿怎的不去看龙舟?” “姑娘不想去。”她是想去的,姑娘不去她就不能去,总得姑娘在一起。 周益卿问:“你家姑娘为何不去?” “她说太吵,不如这里清静。” 她很想拉了姑娘去看热闹,但姑娘今儿为她放奴从良籍,这是大好事,往后她就是良家女,不再奴婢,在姑娘身边当差,月例照领。 “这倒是真的,我不喜太热闹。” 春燕见她喜欢吃,递过一包瓜籽,“这包是茶叶。” 周益卿道:“茗香楼的茶叶甚好。” 甄苏绘了一会儿,很快进入状态,后面绘得越来越得心应手,她的技法、手法,前世并没有学全,但三年前重生后,外祖父见她是个可造之材,那一年特意与表兄弟们一道接受书法技艺的练习,该学的要领全学了。 因着前世的根基在,书画大跃了一步,就连外祖父也夸她的画有灵性,书法风格独到,温婉沉静,宁静淡雅,颇有几分风骨。 周益卿吃了半包蜜饯,肚子不饿,又嗑瓜籽,与春燕闲聊几句,待发现甄苏的画进行了一半,她不由自己地被吸引过来,“芳华,你过来,甄二的书画还真不错。” 甄苏继续绘画,尽量将自己眼里看到的落到纸上,左侧的假山翠竹,山下有一丛蔷薇,猫正盯着一只蝴蝶,用尾巴戏蝶,颇是可爱。 假山上,有一只她画里的白团黑猫,卧在上头晒太阳,神态慵懒。 芳华、周益卿被吸引过来,不多时,其他书画社的成员也被吸引过来,看着甄苏一点点的完善、渲染,对笔法技巧的使用很是娴熟,却又与他们不大相同。 甄苏年纪不大,尚未及笄,但少女的体态已显,脸上有三分婴儿肥的青涩稚嫩,容貌酷似外祖母、生母苏氏,也正是如此,外祖父方特别疼爱,觉得她是亡妻、爱女的影子,临走很是不舍,将甄远好生敲打了一番,得了甄远的表态、许诺这才离开。 周益君看了人,又看了画,眼里难掩欣赏之意。 芳华眼里掠过一丝不爽,原就长得好,才华又比自己好,往后谁还瞧得见自己,她除了一个身世,处处都不如这个新来的。 周益卿道:“她渲染、细描的手法与我们的不同。” 周益君道:“画之一道,天下分了数个派系,她用的是南派大家的手法,能用这种手法的必是南派嫡系。” 春燕道:“姑娘的外祖苏家祖籍江南。” 一个少年问道:“可是上任礼部尚书的苏家?” “正是。”春燕答。 另一个少年道:“是他家就难怪了,苏家祖上可是出过名家,书画一绝。” “老太爷赴任离京前,姑娘是在外祖家得老太太教导带大的,老太爷指点过我们姑娘书画。” 难怪能渲染出江南烟雨的诗意、灵性,还有江南画派的温婉娴静与淡雅静好,只这风格旁人模仿不来。 一幅画绘好,需几个时辰,甚至需要几日的时间,上午过来,直至午后,用了两个时辰,她的这幅《蔷薇图》方才完成,只未曾写字。 周益卿很是喜欢这画,“甄二,将这画送我罢,我用我哥的画与你换。” 甄苏问道:“为何不是你的?” “你和我哥不相上下,我的太差,我……我实在说不出口,用我哥的山水图换你这幅。” 有少年哈哈笑道:“周姑娘见到好画就爱收藏,你若不应,怕是她几天都睡不着觉。” 春燕看了又看,“姑娘,你这幅的配色没家里的好,是不是画笔使得不顺手,我瞧家里的也比这幅好得多啊?” 周益卿觉得很好啊,听她的丫头一说,“你家里有很多?” “我们姑娘最爱练字绘画,家里有很多,山水图、仕女图、花鸟图都有,比这幅好很多,猫没家里的好看,蝴蝶也没家里的快乐,还有画上开的蔷薇也没家里的颜色鲜亮生动,可你们都说好。奴婢觉得不好啊,若是在家里,这样的画早被姑娘丢火盆里烧了。” 甄苏笑愤愤地瞪了一眼,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春燕道:“我明明说的是实话,姑娘恼我作甚?” 周益卿道:“家里很多,要不挑两幅送我。” 芳华郡主道:“我也要两幅。丫头回去取画,我的丫头陪着一道,多挑几幅。” “我们都看看甄二的书画。” 未正时分,有书僮送来茶点,众人聚在一处吃。 芳华虽心存芥蒂,细细观察,甄苏的眼神倒也光明磊落,并没有那些情动。周益君只有纯粹的欣赏。两人无意,她早几年看上周益君,为了追随他的脚步,苦练书画,怎耐天赋不佳。 半个时辰后,芳华遣去的侍女与春燕一道回来,带了四幅书画,画配诗书,侍女本想再多取几幅,可甄苏的奶娘太过精明,连连道:“女儿家的闺房之作,如何能流传出去,因是你家郡主与周姑娘喜欢,闺中好友的赠送,再多却是不能了。” 孟婶将春燕拉到一边,细细地叮嘱:“姑娘的字画只能给闺中姐妹、朋友,男子是万万不敢给的,那里绘的画只能给姑娘的闺中女友,若是她们未瞧上,你须带回来。” 私相授受万万不能有。 侍女挑了一幅山水图,一幅荷花图,芳华最喜荷花,荷花图便是为芳华特意挑的。 她代周益卿挑了梅花图、山水图。 周益卿看到画,果是欢喜,“这两幅瞧着倒不输我哥的书画,这诗好、字好,画更好,我很喜欢。” 甄苏福身道:“家里管得严,我得回去。” 春燕得了孟婶的叮嘱,把蔷薇图收了起来,其他的少年们颇是眼馋,瞧得出来甄家的规矩很严,只给了芳华、周益卿赠字画,旁人的都没有,男女有别,他们也不好开口讨要。 周益卿道:“我们家就数祖父的书画最好,甄二,下次我讨了送你。” 甄苏道:“我在这里先谢过了,我常听外祖夸赞周大学士父子的书画诗词,世间少有,难得其清丽俊秀之风能模其形,难仿其韵。” 第15章 不亲甄家人 春燕道:“姑娘,太太和大姑娘回府了,我们还是早早回去罢。” 甄苏福身,“芳华郡主,周姑娘,我得回家了,保重!” 周益卿道:“要不你加入我书画社罢?” 甄苏面露难色,对女儿家来说,才华过人并不是什么好事,反而才貌平平才好。 来的时候,春燕雇好了马车,府里的马车由太太带着,原是同时出的门,太太一门心思照看自己所出的姑娘,未曾关注过甄苏。 待甄苏一走,众人各自散去。 芳华郡主的马车上,侍女低声道:“甄府的当家主母,早前是良妾,甄二姑娘亲娘病逝后半年,扶了正房太太。 甄二姑娘的外祖父、外祖母怕她受薄待,将她接到了苏家。 两年前,苏敬斋大人调离礼部任湘省都督,念着甄二姑娘年岁渐长,若是带到任上,怕是要误了亲事。临走前为甄二姑娘订了一门亲事,又与甄大人叮嘱了一番,这才离京。” 芳华郡主轻哼一声,“妾室扶正的能有几个好的。抢在正房之前育儿女,没规矩,若在我们王家,早就灌药发卖出去。” 那是她母亲是长公主,驸马不能纳妾,且长公主替王家育有一双儿女,算是尽到了为妻本分,更是不许纳妾沾女人。 长公主用这样的手段处理掉几个姬妾女人,早前原就是通房却敢怀孕,不灌药,她的面子如何搁。 “甄二姑娘的外祖母并不是原配,苏大人的结发妻大谢氏没了,娘家重新给选了一位姑娘做继室。甄二姑娘的两个外祖母原是堂姐妹,都是嫡出姑娘。 苏大人最喜欢的是继室谢氏,谢氏生得貌美不说,性子温婉,精通琴棋书画。两人成亲后,更是夫妻情深,苏大人怕伤了妻子的心,连个妾室都未纳。 甄二姑娘的外祖母育有两女一子,两个女儿是长的,还有一个小舅舅。这个小舅舅颇得苏大人真传,诗词歌赋也甚精通,只他不喜做官,考到举人这里,任苏大人如何说,就是不下场参加会试。听说苏大人最疼小儿子与甄二姑娘的生母,因这缘故,孙辈里头,苏大人最疼甄二姑娘。” 侍女这些事,是在马车上与春燕打听来的,春燕觉得这些多是京城好些人家都晓的事,并未曾隐瞒。 芳华郡主道:“甄二就没一母同胞的手足?” 侍女默了一会儿儿,不待开口,倒是赶车的中年汉子道:“郡主,这事奴婢听说过,说是早年,甄二姑娘的母亲中了妾侍算计,再不能生,这才只她一个女儿,由着与甄大人青梅竹马的表妹一个接一个地生。” 芳华郡主道:“这可真新鲜,中妾侍算计,恐怕这幕后真凶便是继室。为了做正室嫡妻什么事干不出来,生了长女比甄二还大,后头还一个接一个地生,没有鬼才怪。” 侍女未再插嘴,只待郡主问话了再答。 芳华郡主道:“订亲了,哪家的公子?” 侍女摇头,“春燕也是听她娘说的,是苏老太爷不放心,这才给定下。说是待她及笄时,男方家里登门提亲,连春燕与她娘都不知道到底是谁。” 芳华郡主歪着脑袋,“现下不说,一是这亲事极好;二是这里头有什么不便提前说的原因,莫不是对方在守孝?” 她还真是猜对了,不说的原因真是亲事太好,怕一早露出来,苏家两房的人闹,将好好的亲事给搅合黄了。 * 在甄府,甄苏就像一个游走在甄家以外的人,他们一家五口和乐,时常将她给忘了。 主仆二人自侧门回到听雨阁。 孟婶迎在院门口,接过画,“姑娘,女儿家的字画最忌流传出去,平白生出风波,这次让春燕带了几幅去,那也是因着送的是闺中姑娘。” 周大学士的孙女、德康长公主的女儿芳华郡主,这是京城贵女,像甄家这样的门第,踮着脚都够不着。孟婶乐意看姑娘结交几个闺中好友,说不定何时就能用上,因着她的朋友,太太也不能太刻薄姑娘。 姑娘从小到大,不是在甄家,便是在苏家,认识的朋友早前只有苏家的几个表姐妹,可任是姑娘如何真诚,她们到底因着姑娘是后头老太太所出,总有防备。 第二日,芳华郡主以甄苏的闺中朋友身份,使了侍女过来送东西,馈赠了一套宫中内务府的精致首饰,还送了半斤贡茶,四块时新的衣料子。 待到第三日时,周大学士府上的周益卿使了仆妇,送了一幅周大学士的字画,送了甄苏两盒子自己调制的胭脂香粉。 甄珍、甄珠姐妹坐在赏月阁,昨儿才有芳华郡主来送东西,今儿又是周益卿。 甄珠道:“大姐,跟她亲娘一样招人,要不我去探探。” 甄珍低斥道:“等等再看,你要坏了娘的好事,我可饶不得你。” “她外祖父倒是一片好心,就她也配有好亲事。”甄珠早就知道母亲、姐姐的盘算,但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订亲的人家到底是谁。 她们的母亲虞氏借着兴致,从甄远那儿探到风声,苏老太爷给他的宝贝外孙女订的是乐达候世子荣唯。虞氏听说时,觉得不可思义,以他们家的门第,可真真攀不上这等好亲事。 虞氏早盯上这门亲事了,想着到了时机,不等外人发觉,就弄成自己长女的亲事。长女三年前就议过一阵子的亲事,因着她听说这桩亲事后,长女的亲事不议了。 五月初十,周益卿给甄苏下了帖子,约她正月十五过周家参加赏花会,说是家里的栀子、石榴看了,与好友共赏。 帖子送到大门处的仆妇手里头,甄珠看到帖子时,嫉妒得咬牙切齿,直接将帖子拿回了赏月阁。 甄珍轻啐道:“眼皮子浅的,与其嫉妒她,不如跟着她一起去,她有什么朋友,你就都认识了。” 甄珠苦恼地道:“我要跟着,她就能带我?我与她不是一处长大的,她眼里只得苏家的表姑娘,哪里会理我,便是听雨阁也不让我入。” 第16章 厉害的甄三太太 甄珍轻声道:“我现下十六了,不好出门,但你年纪小,家里就这三个姐妹,你跟她一起去。” “娘拿她都没法子,爹因着她有好亲事,更是不会招惹她,让我求着她带我去,这话我可说不出口。” 甄珠羡慕眼馋一阵,周大学士的孙女可是颇有才名的周益卿,周家又是出名的清贵名第,在清流之中声望极高。周益卿与芳华郡主更是一起长大的闺中好友,形影不离,感情深笃。 甄珍道:“你真是个傻的,娘是继母不好管她的事,祖母还管不得?让娘写信给祖母,只要祖母听说有这等盛大的赏花会,祖母必会提前从乡下庄子回来,你与祖母讨好卖乖,祖母自会为你安排。” 甄珠觉得这主意好,在这家里,祖母最是希望家族兴旺的人。 甄苏待到五月十三下午,方才收到了帖子,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几日。 孟婶道:“参加赏花会,怎能没个体面的春裳,挑一块衣料交给外头绣坊赶工,明儿就能制出来。” 甄苏应了,以前在苏家时,前有外祖母操心她的衣着首饰,外祖母没了后,又有小舅妈安排,她从不曾为这些操心。两年前,外祖父带小舅舅一家去任上,小舅妈硬是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打理田庄、店铺,生怕她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半个时辰后,绣坊的绣娘来量尺寸,她直接挑了两块衣料子,选了合宜的新款剪裁。 绣娘笑问道:“府里是要办喜事?” 孟婶答道:“你何以有此一问?”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丫头小子们在移花盆,后花园里新种了一批月季。” 甄苏心下一凝,甄府上下,最喜欢月季的便是老太太,她说这花叫月月红,喻意红红火火。三叔因娶亲,她赶回乡下,这一住是十一年之久,三叔连嫡出、庶出的孩子生了六个,还舍不得撒手。 前世时,老太太一直到她嫁人也没回府。突然买了一批月季种上,必是老太太要回府。老太太对三叔疼到骨子,长子、次子还不错,这位三儿子完全就是一个纨绔,为他谋了亲事,娶了一位商贾人家的姑娘进门。 甄三老爷的名声太差,疼女儿的人家看不上他;不疼女儿的人家乐意,甄家又瞧不上。索性捞了个实惠,娶嫁妆丰厚的甄三太太过门。嫁妆有田庄几座不说,京郊县城的铺子、京城的铺子十几家,是三个儿媳里最丰厚的。 绣娘量完尺寸离去,甄苏让春燕使了小丫头去后花园看。 不多时,小丫头回来禀道:“二姑娘,府里新买了一批红、紫二色的月季,后花园种了几丛,老太太的院子里也换上了月季。” 孟婶道:“老太太要来了?” 甄苏道:“定是她要来了,太太为了讨好老太太,这才用心布置后花园,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府里要办喜事。” “老太太来京城,三老爷一家呢?” “三叔母指不定多盼老太太早日来京城,只要她不在,以三叔母的手段,想要拿捏三叔还不是一会儿的工夫,仅拿住他的花销上,就能让他服软。” 老太太和小儿媳斗法,将她身边的丫头赐给小儿子当妾室,几年前闹过一回,险些将三房夫妻闹得和离,三叔母也够狠,直接拖着银钱带着儿女回娘家。 老太太以为自己能成,结果小儿媳一走,没了银钱,管了三个月累得半死不说,小儿媳竟一副要和离的样子,说她嫁妆丰厚,和离不嫁人余生也无忧。吓得三叔立马去她娘家,好哄好劝地将人接了回来。 自那以后,老太太被小儿媳打了脸,再不敢作妖,她用钱上就拿不住人,腰板不直,连小儿子都得讨好小儿媳才有银子花,便睁只眼,闭只眼由得去了。 五年前,小儿媳以府里不养闲人,硬是将人老花黄不曾育下子女的姬妾给打发出去嫁人,三老爷气得直跺脚,她直接来了句:“一个姨娘一月五两银子,带子女的十两,这钱你出?若你出,我懒得替你管人,只花钱连个蛋都不下,不打发留着还能生银子?” 老太太想留人,可小儿媳说送走年纪大的,买些年轻的,结果年轻是年轻,一个个壮得与山野村妇有一比,丑得不能看,三老爷大叫着:“不要这样的妾侍。”三太太笑答:“是你不要的,我可是为你备了三个!” 这件事后三老爷被三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 甄苏此刻琢磨一遍,拿出芳华郡主送的两块衣料,从中挑了三表姐喜爱的杏黄色,“给三表姐送去。” 三位表姐就三表姐与她的感情更投缘一些,不像大表姐太过严肃,也不似二表姐太过清高,三表姐倒有几分更像真人,有喜怒哀乐。 甄苏道:“我得了衣料的事,怕是瞒不住,我今儿不送人,回头她们就能挑唆着老太太让我拿出来,与其如此,倒不如主动送人,另一块是粉色的,四妹妹应该会喜欢。” “四姑娘会来?”孟婶问。 “老太太稀罕三房的人,三叔的嫡长女更被她视为宝贝。四姑娘被三太太养得眼光高,是不是好物,她一眼能瞧出来。” 三叔的嫡长女,可是老太太要用来攀高门的。 恐怕大房的三个姑娘加起来也不如四姑娘一个有份量。 前世的时候,老太太想尽法子想将四姑娘嫁入高门,想出主意,要把她过继成大房的嫡女。虞氏不同意,老太太便说大房、二房都是官身,三房是白身,为了姑娘好,过继只是占个名头。 老太太在大房没办成,自此对虞氏失望,在外头没少说虞氏不孝,不配做长媳,还笑话到底是良妾扶正,眼皮子浅的话。虞氏为这事儿,没少掉眼泪。 老太太将四姑娘过继到二房做了嫡女,亲事相看到快十八岁时,高不成低不就,后来给寻了一个新科进士嫁掉。若不是二叔甄遥出手,四姑娘险些误了终身。 由此可见,老太太得有多疼四姑娘,宁可晚嫁,也不想盲嫁误她一生。 甄苏道:“给苏家三姑娘送一块衣料,给苏二姑娘买二两茶叶,便说这是今年明前贡茶,我新得的,请她尝尝。” 二表姑娘清高,不爱俗物,像好茶、孤本、字画还是喜欢的。前几日她写信过去,就猜到苏二姑娘不会来,但苏三姑娘肯定来的,就为那一句“不来莫后悔”,以苏二姑娘那性子,乐达候府还真不适合她。 第17章 好婚事 当天下午,春燕去了一趟苏府,将衣料与茶叶送给二位姑娘。 苏三姑娘对杏黄色颇是喜爱,“贡缎料子,外头可不多见。” 春燕道:“是芳华郡主送给我们姑娘的,给你一块,再为府里姑娘留了一块,便没了。二姑娘那儿送了一些明前贡茶。” 苏三姑娘乐滋滋地,近来父亲出面,拿着婚书与乐达侯府商议婚事,乐达候夫人来府里两回了,相看了苏三姑娘,对她的活泼开朗、爽利不说十分满意,倒有六分满意,至少与二房的苏二姑娘一比,候夫人更喜欢苏三姑娘。 苏二太太在一边暗磋磋地嘲笑,“大房这是疯了吧?乐达侯府可是公侯门第,府里出了多少代重臣,将嫡次女嫁过去,要成了才怪。” 苏家与荣家的差别,就像是县城与府城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苏二姑娘淡淡地道:“成不成的与我们无关,娘何苦看他们笑话,都是一家子姐妹,她得了侯门婚事,我们面上也有光。” 苏二太太恼道:“你怎和你爹一样,就知道看书看书,成了一个书呆子。那日带你去,看看你的木讷样,哪位贵夫人能瞧上。” 苏二姑娘自小就这样,在她看来,自己在苏家姑娘里是不同的,她有才华,极高的才华。苏二姑娘道:“周大学士府的周姑娘给我下了赏花帖子,我最近得琢磨诗词,娘可莫来烦我。” 苏二太太一听女儿收了帖子,心下一喜,“成,不烦你,你若是能寻个好女婿回来,我便承认你读书不错。” 苏二姑娘道:“听说三妹妹收了帖子,真是奇怪,我们与周大学士府未有甚走动,怎的给我下了帖子。” “你琢磨这作甚?娘为你备好首饰、春裳。”苏二太太很是欢喜,说不定以女儿的才貌能寻个女婿回来。 她们不知道,这次能收到帖子,是因为京城书画社的才子才女们看到了甄苏的书画才情,不输周益君,认为苏家祖籍江南,那是真正有底蕴的书香世家,认可了苏家,也愿意与苏家结交。 周益君给苏家的公子们下帖子,周益卿就给姑娘们下帖子,公子、姑娘们不在一处赏花,各有各的去处,倒也图个热闹。 周益君、周益卿还有周家几房的同辈都大了,老皇帝取消皇家选秀,各家为儿女们相看婚事。 * 五月十四日巳正时分,各院的主子携着仆妇、丫头聚在甄府大门内,不时张望,静候甄府老太太从郊县抵京。 郊县到京城也不过一百多里的路程,听说昨日便启程了。 小厮穿过大门,当即道:“老太太与四姑娘到了。” 甄珍一脸“果然如此”的样子,眼里掠过一抹鄙夷之色。 甄珠微抬下颌,每每得意时,她便会不由自主的这么做,再望高一点,下颌就能与头顶调个儿。 老太太有这等露面的机会,怎会少了三房,四姑娘现下也有十岁,亲事需得早早相看起来,只等看合适,过二年再议不迟。 甄苏神色淡淡,她现下知道请老太太这主意是谁出的了,甄珍、甄珠姐妹俩的杰作,而事先大太太虞氏是知晓的。 两辆马车摇摇晃晃地近了,前头一辆乘人,后头一辆拉了一车的箱子,老太太这是准备在京城长住了,不然不会搬这么多的东西来。 “儿媳给母亲问安,母亲一路辛苦了!”虞氏一福身,主子、下人们各自跪下行礼。 老太太挑起车帘,立有一个眉眼清秀,挽了妇人头的年轻仆妇跳下车,搀了老太太,随后一个粉衣春裳,挽着双圆髻,髻上各戴了一圈南珠发式,再各坠了两只红宝石珠花的半大少女跳下车,皮肤白皙如雪,一双眼睛乌黑发亮。 甄苏记忆里成年的美人与面前的少女合在了一人,现下更为青涩,但他日的美貌已能瞧出。三房的四姑娘与她是甄家的美人,虞氏生的女儿清秀有余,美貌不足,两个女儿嫁得不错,可丈夫屋里都是莺莺燕燕,真真好不热闹。 半大的少女扶了老太太,老太太抬手道:“都起来吧!我是听说,大房的姑娘们大了,到了议亲的年纪,二姑娘与周大学士府的周姑娘是朋友,还与芳华郡主相熟?” 甄苏道:“回祖母话,孙女在外祖家时,有幸跟着表姐们参加过几次书画会,这次许是表姐们帮忙说项,才给我下了帖子。” 半大少女道:“我在家时,就听爹娘说了,这满府的姐妹里,要说学识渊博,就数二姐姐。你外祖苏家可是江南望族,祖上出过学问大家,是真正的书香世家。” “四妹妹盛赞,我可不敢接话了,外祖常言:待人当谦虚。” 老太太眯了眯眼,以为自己的宝贝孙女生得好,现下一瞧,苏氏的女儿竟与当年的苏氏酷似了七分,再过一二年怕是这容貌还要超过当年的苏氏。 当年,甄远死活要娶虞氏这个破落户家的姑娘,说什么是姑表亲,她对大姑姐可没甚好感,想方设法地想将二人拆开,拆了几次皆失败,结果甄远瞧到了苏氏,一眼就认定了,回来就求着她上门说亲,直说若是娶不到苏氏,他就娶虞氏。 老太太用了些手腕、方法,这才替儿子将人娶到手,怎奈苏氏美是美,却是个骄傲清冷的性子,样样都胜过虞氏,却在拢络男人心的事上输得一塌糊涂,早早儿病逝了。 老太太道:“二丫头且起来,大家都起来。” 半大少女拉住甄苏,笑微微地道:“二姐姐近来做什么?” “看书做女红,因接了周姑娘的帖子,近来在练习书画。”甄苏答道,末了笑了一下,“前几日,芳华郡主送了几块贡缎衣料,我特意为妹妹留了一块粉色的,那颜色比妹妹这身还要典雅高贵几分,花色也好看,回头我让丫头给你送过去。” 甄家四姑娘过几年就是出名的花痴,无论是交朋友还是看男人,都喜欢长得好看,容貌寻常的,她都懒得理会,这毛病她成亲了也没改过来。 第18章 添首饰 甄四姑娘单名一个“蓉”字,名字很是响亮。“明儿姐姐去赏花会,可得多提点我,也免失了规矩闹了笑话。” “旁人闹笑话那是真的笑话,像妹妹这样的小仙女,若有一点不妥,那也叫率真可爱。”甄苏一落音,甄四姑娘便乐得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很是悦耳。 老太太走在前头,“早前还担心蓉儿与姐妹们合不来,看来这是白担心了,瞧瞧多年不见的姐妹,血脉骗不了人,一见着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甄珍、甄珠一脸不屑,两个人臭味相投,还一见如故了。 甄蓉看着甄珠那神态,心下颇有些不快,当她们是什么?外祖家都穷得四处打秋风了,还摆什么谱儿,娘也说了,大房里的真千金也就二姐姐一个,人家是有世家底蕴,外祖还做了一品大员,几个舅舅全是官身。 二姐姐与她投缘,她们倒摆上脸色了,她又不抢她们的阁楼、屋子,她是与祖母一起住的,是来代父母孝顺祖母来的。 甄珠流露不快,猛地瞧甄蓉对她翻了一个白眼,当即气得直嘟嘴。 老太太一边走一边瞧,见后花园有几丛月季,甚是不错,花香扑鼻,“姑娘们明儿要参加盛宴,出门的衣裙、首饰可备好了?我来的时候经过绣坊、首饰铺子,看到不少官家姑娘都在添置衣裙、首饰。你把首饰铺的掌柜唤来,我替姑娘们挑几件得体首饰。” 甄苏福身道:“禀祖母,我有首饰,早年外祖母赏了我一些,再有前不久芳华郡主送了一套内务府的宝石首饰。” 芳华郡主送衣料就罢,怎的还送了宝石首饰,莫不是德康长公主府瞧上甄苏了,有心将她娶过门?老太太想到这儿,心情激动,二姑娘生得好,又是苏家教导大的,气质容貌、才情全都不差,这极有可能啊。 “你这丫头,郡主送你的首饰,私下戴戴便是,像这等盛大的赏花会,都是戴长辈预备的首饰。大儿媳,把首饰铺子的人唤来,二丫头把帖子给祖母瞧瞧,看能带几个姐妹。” 甄苏唤了春燕,春燕飞野似地过去取帖子,顺道将送给四姑娘的衣料子取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随老太太进了荣宁堂。 老太太坐到正中的小榻,年轻仆妇为她敲打双腿,一个丫头又为她捶着双肩,再有一个小丫头手捧着点心、茶水。 这真是地主婆的生活,甄苏前世梦想的晚年就是这样子,眼里的光芒闪了又闪。 春燕进来时,甄苏将帖子呈给老太太,拿着贡缎在甄蓉身上比划,“妹妹穿这颜色好看,你皮肤好,什么颜色的都能撑起来。” 甄蓉接过贡缎,颜色好,花色也好,越瞧越喜欢,甄三太太嫁妆丰厚,可这贡缎却是弄不来的,只有皇家有,时不时赏赐给得宠的文武大臣或是皇亲国戚。 甄蓉道:“我二舅在做海运生意,年初送了我一些上好珍珠,回头我给姐姐送过去,姐姐或制成首饰,或嵌在鞋子上都甚好看。” 姐妹二人说得火热。 甄珍、甄珠姐妹坐一处,安静的饮茶。 甄珠用骄傲的眼神扫了眼甄蓉,甄蓉笑眼弯弯,她生气地问道:“四妹妹给二姐姐珍珠,不给我和大姐姐。” 甄蓉道:“三姐姐总是瞪我,就为这事?” 瞪她?她明明是鄙夷地扫视她。 老太太望着甄珠,甄珠有些心虚,老太太不痛快了,四孙女才进京城,三姑娘就瞪人是什么意思,“儿媳,三丫头的规矩得好好学学。” 虞氏应了声“是”,自小老太太就不喜欢她,这是姑娘矛盾引发的余波,可她亲娘都过世这么多年了,老太太还是因她长得像母亲而不喜。 首饰铺子的掌柜来了,有成套的首饰,也是单件的。 甄苏道:“四妹妹最小,四妹妹先挑。” 这可是祖母的眼珠子,甄三太太生下来不到一岁,因又有了身孕,就抱到老太太养着,第二胎一举得了男孩,甄三太太要照顾儿子,甄蓉便一直在老太太身边,可谓是老太太一泡屎一泡尿给养大的。 老太太年一溜地生了三个儿子,虽有女儿却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故而对这个一手带大的孙女感情极深,祖孙情厚不输母女情。 甄蓉道:“那我不推辞了。”她挑挑拣拣一番,对成套不感兴趣,这种成套多是及笄的姑娘才戴,她挑了几件式样精致的便歇了,甄苏看了一眼,甄蓉挑的全是价值不在一百两银子,那一对红宝石的钗子估计六百两银子下不来。 虞氏盼着是老太太出钱,老太太道:“二丫头挑罢。” 若是她挑便宜了,不是说她没眼光,白捡的机会,既不可以拒绝,也不能太贪,她挑了一只银丝白玉镯子、一对白玉钗子便停下了,约莫价值在一千两银子左右,与四姑娘的不相上下。 甄蓉立时觉得,这样有眼光又优雅的姐姐与她才是一路人,那白玉虽不是羊脂白玉,品相也颇是难得了,当时她便想挑,但个人更爱红宝石。 老太太问道:“帖子上看可以带人,但最多能带两人,蓉儿要去的,到了京城,总得结交几个闺中朋友、手帕之交,大姑娘、三姑娘谁去?” 虞氏想说:大姑娘亲事有眉目了,可这亲事是要夺甄苏的,她不能提,若是甄远知道了,肯定也会骂她,除非这事做成方能作数。 三姑娘一脸期待,老太太道:“珍丫头去罢,她出去走走也好,明儿我带她们去凑凑趣。” 这是年轻姑娘的赏花会啊,你老去作甚? 老太太未说,甄珍起身选了一整套的首饰。 老太太扫了一眼,“姐妹都添了首饰,三丫头,你挑吧。” 好的都没了,还挑什么?剩下的式样老不说,也值不了多少钱,最贵的现下一比,便是甄珍挑选的首饰,蓝宝石首饰,这蓝色的她能压得住,就这模样,连她蓉儿一半都跟不上。 老太太淡淡地道:“大儿媳,令婆子带掌柜的去公中会账。” 府中公中出,凭什么? 第19章 老太太来了 自己的女儿便罢了,甄苏挑了值不少钱,再有甄蓉挑的首饰,为什么也要她出钱,三房人可是早就分家了。 虞氏的嘴角扯了又扯,人是她请来的,现在发作了,老太太能痛骂她一顿,与仆妇示意了一下。 掌柜地道:“祝老太太万福康泰!太太万福!” 这一下子赚了不少,四千两的银子,到时候再送些不值钱的小首饰,用来打赏下人,以往都这么做的,他亦备了一包银钗子、银戒指、银耳坠子这样的东西。 老太太道:“来的时候,京城好些贵女都在预备这次赏花会,我让萍儿打听过,周家的赏花会看似周家办的,明儿淑妃娘娘、长公主都会出席。各家的诰妃带着适龄的公子、姑娘去。淑妃娘娘的五皇子、长公主的嫡子全都到了议亲之龄。” 她才刚到,便把这些事查清楚。 老太太颇是不满,“你这个当家主母怎么做的?这么大的事都没查清楚,罢了,估计你就当成是二丫头闺中朋友的聚会,没往这上头想,所以这种事,还得我才行。” 老太太换了一个位置,“今儿我累了,你们都散了吧,明儿一早还有大学士府的赏花会。” 虞氏因府里一下子花掉四千多两银子,虽然管事婆子一番口舌抱回一盒子的银首饰,可这个最多二十两银子就顶天,偏婆子觉得占了多大的便宜。 四姑娘当大房是三房,有的是钱挥耗,挑了那么贵的首饰,一千多两啊,她得攒多久才有。甄三太太有钱,又没给大房漏上一星半点,全拽在她自己个的手里。 虞氏早已忘了,当年三太太过门认亲礼那日,甄苏不在,人家可是给了她三个儿女厚礼,哪一个的见面礼都不少于六百两银子,唯独甄苏没得成,当时苏氏病了,她在京城就没回郊县。 姑娘们齐声行礼告退。 甄蓉唤了声“二姐姐”,低声道:“明儿我穿粉色,你穿什么颜色?” “蓝色。”甄苏答道。 甄蓉道:“蓝色,这合适么?” “颜色还不错,妹妹穿粉色、杏黄、红色都好看,我穿蓝色显得沉稳。”甄苏道。 老太太一听她说蓝色,心下觉得这颜色不合适。 甄珍心下暗笑:穿蓝色,这可是成年女子穿的颜色,不上三十岁都撑不起这颜色。 甄珠盼了这么久,结果老太太一句话,她去不成,另三个姐妹全能去。 虞氏道:“你动不动瞪人、嘟嘴的毛病得改,老太太再瞧见,会发作你。你大姐到了议亲的时候……” “大姐的亲事不是已有人家,她现在去不合适。” “闭嘴,那事没成功前,绝不能传出去,便是你爹也不能知道。” “我想去!” “你才十二岁,以后有的是机会,若是不让你大姐去,老太太问起来,我如何说。你大姐去了好,幸许能看到荣世子,能与他说上话,到时候给他留个好印象。” 大女儿正当婚嫁时,可不让她参加,老太太肯定会生疑,去了正好。 甄珠急吼吼地与长姐商量,将老太太请来,就是为了去赏花宴,结果她去不成,反而是长姐去了。 * 酉正时分,孟婶亲自去了一趟绣楼,将松绿、粉蓝的两套衣裳取了来,两件的式样极好,工钱贵了两倍,但很值得。 甄苏抱着首饰盒子,照着粉蓝的衣裳搭配一番,通常参加盛会多配一身,以免脏污了有换的,这贡缎是真好看,只可惜一旦污了,穿一次就能再穿。 翌日夜里沐浴歇下,到了五更时分,起来梳妆打扮,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再经孟婶梳头挽发,一个灵气逼人,仿若仙子误入人间的少女便出来了,身量已长高,但身高还会再长,她记得前世嫁到陆家,十八岁都还有长个儿,后来的身量在女子里都是偏高的。 她的模样随了母亲、外祖母,可身量却随了甄家,无论男女个个都身量高挑。 甄苏没带松绿的新裳,而是备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裳,这件是早前二表姐送她的,二表姐还未上过身就小了,瞧着是时新的便送了她。 孟婶拉着她交代了一番,“这种宴会总忌往人多的、热闹的地方凑,也不能往没人地方去,容易出事。春燕留在马车上,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也便应对,可不许乱跑。” 甄苏歪着脑袋,现下一想,前世没有这场盛会,其实是没有启丹人被打回北方的胜仗,后来的确胜了,却是在八年后,那时候她病倒了,迷迷糊糊,隐约之中听到陆小妹哭诉:“大嫂,大齐在北边打了大胜仗,三军要班师回朝了,大哥要回来了,你怎么就病了呢?” 八年后才能回来,她在二十二三岁,未拉过男人的手,未被男人抱过,就那样没了,她觉得真憋屈。 提前打了大胜仗,这样挺好,不用拖上八年才天下太平,会少死很多人,虽然那日的大将军要胁她很可恶,可看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她就不与一个大英雄计较了,英雄们总有一些无法理解的奇怪性子。 甄苏到二门时,老太太已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衣衫,打扮精神;甄珍换了一袭松绿色的缎子,脸上铺了厚粉;甄蓉穿了一袭粉红色的春裳,昨日买的首饰戴上了。 甄苏过来,老太太看直了眼,觉得甄蓉与甄苏养眼,甄珍扑了这么多的粉,她依稀能看到粉末在往下掉,就算是这样,也被两个素颜淡妆的孙女给比下去了。 一个是自然清新的仙女,一个如红尘俗凡的猴子一般,实在没法比,越看越堵心。 老太太的脸越发和善了起来,“出发吧!” 甄蓉道:“姐姐说蓝色,我还以为是那种蓝,原来是粉蓝,这颜色穿在姐姐身上真好看。” 甄苏道:“妹妹今儿的打扮很脱俗、温暖,像春天的花儿一样好看。” 甄蓉笑得越发甜美纯真,“姐姐,以往这种宴会,姑娘们都做什么?” 第20章 看账簿选孙媳 甄苏答道:“以往是小宴会,多是几个闺中交好的朋友、手帕交在一处赏花、品茶,才艺交流女红,书法、绘画、诗词;像这次请了长辈携公子、姑娘们参加的,就会让各家有才艺的姑娘献艺,不拘是什么,露一露就行。 两年前,傅府选孙媳,不是考才艺、礼仪,而是让所有参宴的贵女看账簿,谁能看出其间的问题,眼睛精准便是谁。” 甄蓉觉得好生新奇,选儿媳还有让人看账簿的,“最后谁入选了?”她也会看账簿,是亲娘教的,亲娘的娘家便是商贾,在管理店铺、账簿上极有经验。 “我大表姐自小就精于账目、打理店铺、田庄,傅老夫人、傅夫人最烦管理这些,宴请的所有贵女,全是这方面的好手,每一本账簿的内容不一,各编了序号,我大表姐看得最仔细,不仅发现里头的菜价不合适,还发现里头支出的一项冰炭数量不符,总之有九条之多,待她答出来时,太傅夫人对她满意得很。第三日两家就议亲了,第五日订下了亲事,第二年开春完婚。” 甄珍轻哼一声,“堂堂官宦千金,却行商贾之事,真是丢人。” 甄蓉蹙了一下眉头,整个甄家都知道她娘就是商贾女,这是瞧不起商贾。 老夫人很是不喜,却没有阻止,虞氏真不会教女儿,这话要在盛宴上说,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甄苏道:“大姐姐这话可不对,吏部官员精管银钱、精通账目,寻常官员还进不去。农夫种田,猎户打猎,商贾行商,行行俱是凭本事赚钱养家,他们立于天地世间,哪里就丢人了?不过是从事行门不同。” 甄蓉一来就对甄珍、甄珠姐妹不喜,现在再听她说那话,越发心里不快,她决定了,回头挑了不好的珍珠敷衍她们,将最好的珍珠送给二姐姐。 “大姐姐将来……不用打理后院,不需要看账簿,不需要发对牌?一大家子人,你觉得账簿银钱有关的上不得台面,个个都如此,这家还能叫家。大姐姐不屑打理,倒是有一种人成亲后不用打理。” 甄蓉面带讥讽,你若敢问,我就敢答。 甄珍气得两眼发红,这是说若是给人做妾不用看账簿、打理后院管家了,这些都是当家主母的事。 老太太轻斥一声:“大丫头,你说话不当,被妹妹反驳了,你倒先委屈,刚才那话要在盛会说出来,不知道开罪多少人,便是各家的诰命夫人、太太,谁还会正眼瞧你?人家是相看正经儿媳的,可不会在这种大场面相看姬妾。” 姬妾就是个玩意儿,哪里值当在这种盛会上相看。 最后一句凿得甄珍眼泪就要滑下来,忍了又忍,将脸转向一面,强行又流回眼眶。 “自家祖母说你两句,你不忿了?他日有了婆家……你这个态度,还不得指着骂你娘,说她没把你教好。” 虞氏的女儿教得真不成,与二孙女、四孙女一比差太远了。 老太太不喜,“到了地儿,少言慎行,再给我胡说八道损了甄家门风、笑话,回去就跪祠堂。” 马车轧轧,车内一片静寂,后面跟着一辆仆妇丫头坐的马车今儿能进去的,只有老太太带的一名仆妇,其他俱是主子进去。丫头们与车夫需在外头等着。 * 大学士府,大门两侧各有一株偌大的松柏,又有一对石狮子,门前车马如龙,式样各种,有的挂了家族的姓氏,有的是“某国公府、某侯府”等式样。 老太太携着三个孙女下了马车,各家的老夫人、夫人带着如花似玉的姑娘,个个都像花儿一样,瞧着就让人高兴。 仆妇萍儿将帖子递给门婆子,门婆子朗声唱道:“刑部减等司甄大人府女眷到!” 立有侍女过来,行了一礼,“老太太、姑娘们,请——” 男客进入大门后往左拐,而女客则是进入大门往右拐。 老太太双眸灼灼,很是好奇地看着周围,待进了花园中,但见一条十丈宽的人工河将花园从中分成两半,一边宴男客,这边宴女客,其间有两座桥连通两边,桥的那头立着小厮,桥的这头立着仆妇,桥上扶手石栏横拉了红绸,不许人穿越而过。 甄蓉在郊县长大,哪里见过这么多的人。 甄珍亦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着穿花着绿的河对面男宾,这边的女客,真的是一场盛大的相亲宴。 老太太道:“凉亭里有我相熟的世交太太,我带你们过去行礼。” 甄珍只得跟着老太太,是她发现了苏家二太太在里头,老太太进了凉亭,“苏儿她二舅母来了,有几年没见了,越发精神了。” 二舅母看着她身后的三个孙女,除了最大的一身俗气,两个小的倒是灵动美丽,一瞧就很得体,让人眼前一亮。 二舅母盈盈一笑,回了礼:“是甄老太太,有些年没见了,你老还是这般硬朗。”她笑罢之后,又与凉亭里的贵妇太太们介绍了一番。 老太太对甄蓉道:“这是你二姐姐的二舅母,你亦唤二舅母。” 甄苏与甄蓉三人齐声道:“给二舅母问安!” “乖,苏苏,你二表姐也来了,正在那边与几位姑娘说话呢。”二舅母道。 甄苏道:“二表姐来了,三表姐没来?” 二舅母笑道:“她与乐达侯府的荣世子订亲了,便不来赏花会了,你大舅母拘着她在家学规矩、绣嫁妆。” 她在说谁订亲了?甄珍只觉脑袋轰隆一声,脱口便呼:“不可能!” 父亲不是告诉母亲,说与荣唯世子有婚约的人是甄苏,所以她这二年不议亲,就是为了将婚事抢过来,如果一开始是苏二姑娘,她等了两年算什么? 二舅母道:“甄大姑娘仰慕荣世子?” 仰慕荣唯世子的人多了去,原就算不得什么事,委实这位太过了得,可是老皇帝跟前儿的红人。 二舅母继续道:“两家的亲事在几年前便由老太爷与老候爷说订了,有婚书、信物为凭。早前定了荣世子,却没说是苏家哪位姑娘。前几日,乐达候夫人去了苏家好几次,一眼相中三姑娘。 昨儿乐达候夫妇登门商议的婚期,三姑娘年初及笄,荣世子也有十八,婚期定在今年十二月初二。” 第21章 惊闻他订亲 她昨晚听说的时候,特意跑到苏二姑娘的阁楼里,将她狠狠地训骂一顿,她就觉得奇怪嘛,原来乐达候夫妇到苏家,就是想从孙辈姑娘里挑一个入眼的娶为儿媳妇。 苏二姑娘躲着不见人,苏三姑娘表现正好,这不看入眼了。 大房那边早就知道这事,说是几年前两家老辈订的,荣家的人选定了,可苏家姑娘没定人选是留了余地,让荣家选一个合眼缘的。 甄珍连连呼问:“他订亲了!他订亲了……他怎么订亲了?这亲事不是我们家的,不应该在我们家?” 一边问,一边双眼发红,眼泪扑簌簌地滑落,滑落,突地身子一软,就似中了疯魔般坐在地上,“他怎么订亲了?苏老太爷、荣老候爷给订下的,这应该是我的亲事,这应该我的……” 怎么就成你的,苏老太爷给自己的孙女订亲,关你什么事,你又不是苏老太爷的血脉孙辈,果然是疯了。 甄老太太觉得丢人,萍儿去扶,甄珍将她推开,抬头望着甄苏:“是不是你捣的鬼?这亲事应该是我的?为了这亲事,我耽搁至今,一定是你捣的鬼?” “大姐姐,你说什么呢?我刚知道三表姐与荣世子订亲的事,长辈订下的亲事,我这个晚辈又怎会知道?” “你还装,明明苏老大人告诉爹爹,说赴任前为你订亲了,男方是荣唯世子……” 老太太倏地起身,还不够丢脸么,扬手一巴掌打断了甄珍的话,用手佯装摸她的额头,“萍儿,大姑娘发烫,这是烧糊涂了,赶紧扶她下去,让她的服侍丫头陪她回府养病。” 她在胡说八道什么?二姑娘都说了不知道,她却胡说八道。今儿这样的场合,是她能胡说的,回头非得严惩不可。 苏老太爷若给甄苏订亲,与她有何干系,甄苏的未婚夫真就成了甄珍的人。 原来早在两年前,外祖父与甄远长谈那一次,甄远便知道婚约的事。虞氏从甄远那儿探得底细,方才一门心思要夺婚约给自己的亲闺女。 甄苏的一场“转卖婚约”,直接打扰了虞氏母女的所有计划,与荣唯订亲的成了苏家大房的嫡次女,与甄珍没有任何干系。 苏敬斋是一品湘省都督,苏大舅是正五品的员外郎,门第出身可比甄珍得体多了。甄珍的生母虞氏是良妾扶正的继室,虞家早就破落得四处打秋风,兄弟二人加起来良田不足百亩,变成了个乡野耕读小户。 老太太抱歉地道:“对不住,昨儿就喊头疼,我原不许她来,非说好了,这不越发严重了,头烫都说胡话。” 萍儿扶了甄珍,甄珍还在不停地呢喃,“亲事是我的,为什么订亲了?亲事不是在我们家,婚约不是甄苏的?母亲答应帮我抢过来,荣世子是我的,婚约是我的……” 虽然声音不高,可在座的夫人、太太心里却听得清清楚楚,看似迷糊,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二舅母心下转了又转,以早前她也没听说这事,大房的三姑娘就突然订亲了,这里头定有古怪。 甄苏故作不懂、不晓,福身道:“祖母,大姐姐病糊涂了,我去瞧瞧。” “你带蓉儿找你闺中姐妹说话,大姑娘那儿有丫头服侍。”老太太道。 早知道大姑娘这般,她就不带出来丢人显眼。 甄苏应了声“是”,不失礼数,落落大方地退出凉亭,与甄蓉手拉着手去寻苏二姑娘。 河畔的杨柳树下搭了几张桌案,每张桌案上摆满了果点、茶水,三五一桌地说着话儿。甄苏福身唤了声“二表姐好!” 苏二姑娘还了半礼。 甄苏道:“这是我四妹妹甄蓉,昨儿刚从京县来。” 苏二姑娘笑微微地道:“你们甄家真是水土养人,一个赛一个的水灵漂亮,跟个小仙女一样。” 甄蓉行了一礼,“二表姐好。” 苏二姑娘清高冷傲,但应付这些场面还是小菜一碟,说得甄蓉眉开眼笑,“好,看到你,我的心情更好了,都说小仙女能让人心情变好,一点不假。” 这里正说话,便见一个华衣贵女喊道:“甄二,快过来!我们在这儿。” 苏二姑娘望了过去,“你几时认识芳华郡主?” “三表姐引荐的。”甄苏随口就来。 苏二姑娘可没听三堂妹说相熟啊,能唤甄苏过去定是认可的朋友。 甄苏带着甄蓉走到这一桌,桌案前坐了周益卿、芳华郡主,还有一个戴着六尾凤冠的女子,甄蓉听祖母说京城的规矩,贵女的身份怕是比芳华郡主地位还高,吓得不敢说话。 甄苏福了一下身,“芳华郡主好!周姑娘好!这是我四妹甄蓉,最近刚到京城。” 芳华郡主抓了一枚果子,“小芙蓉,吃果子。你们甄家还真出美人,你二姐姐已经够好看了,你活脱脱就像她的嫡亲妹妹,站在一处就是一对美人花。” 甄蓉被人夸好看,心下欢喜,接过果子,“谢郡主!” 华衣女子道:“芳华那儿收藏了你两幅字画,那真是你画的?” 华衣女子一袭玫红描金宫装,凤羽飘飞,华美宫锦金灿灿、红彤彤,映得她的玉脸犹如红霞铺面,耀花人眼;金丝梅形六尾凤冠嵌在飞仙髻上,梅妆妍秀,长眉朱唇,少许笑意绽在唇角,玉润中略显羞赧。 这位必是公主了,这等华美的宫装,这般张扬的六尾凤冠,不仅是公主,还得得宠的公主才能这般打扮。 “都是闲来无事绘的,让您见笑了。”甄苏道。 另一个贵女道:“表姐,我可有些不大信。” 芳华道:“当日我们亲眼看她画了,是她的侍女说她没在家里的绘得好,我的侍女青儿跟着去了,她的闺阁有好多字画,骗不了人的,风格、用笔与她现场绘的是一人,只是风骨更高雅,意境更美。” “益卿,备笔墨来,不考她的画,考校一下她的书法,若是不差,我做主让她进入贵女书画社。” 周益卿打趣道:“甄二,努力哦!” 不多时,便有仆妇、丫头摆好一张书案,又备好笔墨,甄苏走到案前:“公主、郡主,无论我写得好与不好,我都不入书画社,还请谅解。” 第22章 贵女社 甄蓉提着心儿,多好的机会啊,一看那个戴六尾凤冠的身份就不俗,原来是公主。 公主倨傲地道:“京城贵女书画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加入的。” “我全力一写,不入书画社的。”甄苏喜爱书画,只是觉得做这些事,能让她心平气和,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恨都能烟消云散,更能修身养性。 她在经历母亲病逝,外祖母离逝,外祖父远离京城,有过无助,有过挣扎。 前世时被继母、长姐算计的愤怒、不甘。父亲的不信,逼她做媵妾,继母为长姐夺嫁妆。被逼无奈下,她道出“宁为农家妇,不做候门妾”,只为保留最后的尊严。 她提了笔,“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五色新丝缠角粽,金盘送,生绡画扇盘双凤。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叶里黄鹂时一弄,犹瞢忪,等闲惊破纱窗梦。” (注:选自《渔家傲·五月榴花妖艳烘》欧阳修) 待她停笔时,几个贵女或讶异,或惊叹,眼里全是一脸的佩服,将十几种字体写法融合一体,各家贵女都有为祖辈写《百寿图》的经历,那就是写一百处不同写法、字体的寿字,由小寿字组成一个大寿字。 甄苏的这幅诗词,由一首词厥组成了一幅《诗》字,上头的字体非一种,而是十几种,很是新奇,没花心思、工夫很难做到。 芳华郡主连连道:“馆阁体、行楷、魏碑、梅花簪、行书、柳体,我的个天,我认出来的十二种字体,你把十二种字体穿插在里头,形成一种悲壮的美感,甄二,我太佩服你了,这些字体你全都练过。” 将所有的字体穿插使用,营造着不同的意境、情绪,就像每一个字都可以鲜活起来,这个法子是她前世与陆小妹玩文字游戏时发现的,后来她苦练了四年,慢慢就摸索出了经验。 公主看罢之后,“你确有才华,不愧是江南苏公的后人,这是学到苏派书法的精髓。” 不远处,其他贵女看公主、郡主都在甄苏的书法,待到苏二姑娘看到公主、郡主手里的书法时,“我的个天,这种写法很特别。” “百寿图的技巧应运到诗词之中,同样令人惊艳。” 公主道:“你现在是贵女书画社的成员了,每月初一、十五,我们在明珠园有聚会,你可以来哦。” 甄苏如临大敌,“不,不,我说了不参加书画社的,我不参加,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周益卿低声道:“这是当朝九公主,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你可别惹恼她,否则九公主一怒,我可帮不了你。” 公主咄咄逼人,身上的气势陡地一转,“你再说一次。” 从来没有人敢反驳她,只有两人除外:皇后、皇帝,就连皇子们因老皇帝宠她,也退让三分。 “我不想加入书画社!”甄苏埋头玩着衣袖。 甄蓉用小手拽着,“二姐,加入挺好的。” 九公主都在里头,还有郡主,一定还有其他的当朝权贵家的姑娘。 九公主再问:“你再说一次!” “我……”不待甄苏开口,嘴巴被芳华郡主一把捂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加入贵女书画社,九公主和我还有恭王府的长乐郡主全都会护着你。你继母、父亲便不能轻易将你许配人,可自主姻缘,好处多多,长乐郡主最护短,又爱用鞭子抽人。她那一根鞭子是皇上赏赐的,允她抽不懂事的所有人。 九公主喜欢你的书法,上次从我那儿抢走一幅你的画,她是书画社的社长,长乐郡主是副社长,往后你想办什么事,丞相府的、太师府的、大学士府的贵女都能帮你。” 甄苏是觉得加入什么书画社没啥好处,可现在听芳华郡主一说,好处多多,首先婚事会有自主权。 九公主道:“再说一次!” 甄蓉紧张得害怕二姐再拒绝,万一被公主给劈了,那也死得太惨了。 甄苏大声道:“我加入书画社!” 一说完,就似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立时变鹌鹑。 哈哈—— 九公主朗声大笑,她就说嘛,谁会傻到不进来,其他贵女想进来,她还瞧不上呢,伸出手来,给了她一个拥抱,“甄二,欢迎你加入京城贵女书画社!” 真二?她很二,这名字叫的。 甄蓉吓得连连出大声,小心肝快受不了啦! 她抱了一下,接着是芳华郡主,然后是其他贵女,挨个都拥抱了一下,周益卿道:“这是我们贵女书画社的传统与礼节,对于每一个新进入的,所有成员要拥抱表示欢迎,往后就是书画社的姐妹、朋友。” 甄苏心里犯着疑惑,前世有这个组织?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是没进入这个圈子,所以不得而知。 九公主道:“今儿这首《端午词》我收了,甚是不错,原来还可以这么写,文字就似活了一般,很有灵气。” 待她回宫一定要好研究研究。 芳华郡主道:“好甄二,给我也写一幅罢,九公主有,我没有,我今晚会眼馋得睡不着。” 她还真拒绝不了,索性挑了另一种文字游戏的风格,提笔写了一首着名的赋,写出来不是悲壮之美,而是一种宁静清新的意境。 九公主看看收里的,再看新写好的,两个风格不同,但一样很诱人。 芳华郡主连连道:“九表妹,你已经有一幅了,这是我的,你不能抢,你下次想要,让她再给你写一幅。” 九公主霸道地道:“你照着那个再写一幅。” 甄苏没有拒绝,“世上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就算模样相似,性情亦不一样。也没有一模一样的风格,但我可以写另一种出来。” “你写!”九公主道。 甄苏握笔又写了一幅,她称这叫花瓣簪,写出的文字飘逸,布满纸上,再绘一枝桃花,就似一场花瓣雪,同样是一种文字游戏,不同的是多了一枝桃花,可以用花瓣簪写诗,也能是词赋等。 这次用的时间多一些,字若花瓣,且片片不同,就像飘下了诗,也飘下了花瓣,诗画一体,营造的意境有一种梦幻而奇特的美感,周围聚着贵女越来越多,静静地地看甄苏挥酒文字,原来字可以变成花瓣,花瓣可以变成诗。 第23章 以脂粉作画 甄苏写完之后,“还不够好,谁带了胭脂?” 立有一个贵女道:“我有,是桃红色胭脂。” 她提了一只干净的毛笔,沾了胭脂,涂抹画上,用胭脂点出朵朵桃花,枝上的桃更为生动,胭脂香扑鼻,似桃香,又似脂香。 当胭脂涂抹纸上,梦幻的鲜亮、飘逸之感更强烈了。 所有的年轻贵女全被吸引过来,聚在周围不可思义地看着写完的画。 苏二姑娘如在梦里,表妹离开苏家有两年多了,什么时候她的书法、绘画如此厉害,祖父离开时很是不舍她,说是子孙后辈里,她是天赋最高的。 祖父没看错,表妹真是天赋最高的,几年未曾交流书画,她已经站在苏家同辈兄弟姐妹里的最高处。 九公主多骄傲,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有生母的才学聪慧,又有皇后娘娘的高贵重体,只是性子略微霸道一些,对她看中的人,自来很是维护。 河对岸的年轻公子,更有几位朝中才学颇高的官员,见这边的姑娘们聚在一起,围观什么。 甄苏完成了,看着去掉了半盒的胭脂,“对不住,用了一半。” “胭脂作画甚好,甄二姑娘你留着就好,要不你给我画一幅这样的《桃花诗》。”贵女眼神切切。 她觉得此女似曾相识。 周益卿介绍道:“这是荣吟,乐达候府嫡姑娘,荣唯是她的哥哥。” 甄苏应了一声:“你喜欢什么样的花?” “梅花。” 她重新铺好纸,下笔如神,在游走之中,很快绘了一幅《梅花诗》出来,剩下的胭脂也用完了,不知何时,几只蝴蝶翩翩而致,停在梅花上不动了。 贵女们伸长脖子,看得不错眼。 “荣姑娘,这幅画送你。” 荣吟接过,“你绘得真好,我很喜欢。” 甄蓉此刻颇是骄傲地道:“绘画的是我二姐,她加入贵女书画社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问:“贵女书画社,是皇后娘娘拨了明珠园给九公主办书画社用的?” 长公主里有几位名声不堪,有的嫁了数回;还有的嫁一次守了寡再不嫁,却在公主府养了一群的面首。皇后娘娘觉得这些长公主如此败坏妇人名声,不守妇道,完全就是给闲的,为了将九公主教导好,直将她往才华方面引,从皇帝那儿讨了明珠园,又转手给了九公主办书画社。 因着这儿,九公主成众多公主里,唯一一个颇有才名,又得清流文臣喜爱的公主,且骄傲而不骄纵,娇蛮却不任性,还有几分侠义心肠,更是皇帝、皇后的贴心小棉袄,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外头有传闻,明珠园将来会成为九公主的公主府,这是一处园林式建筑,风景很优美。 “九公主邀请我二姐加入,我二姐不想加入的,她喜欢清静,大概是怕吵,不过后来芳华郡主劝了,她就加入了。” “我大姐、二姐都试过,九公主看不上,嫌我大姐的画不好,嫌我二姐的字不好,你二姐真厉害!” 甄蓉因炫耀二姐,很快认识两个同龄小姑娘,交换姓名,知道对方是哪个府的,户部侍郎家马家、安国公府的孙辈嫡姑娘。 九公主移着好看的莲步,“在场各家贵女诗词书画若有一绝,其他三样能过得去,都有机会进入贵女书画社,还有没有人想试试的?” 谁能与甄二比?她绘的梅花都能把蝴蝶吸引来,赶都赶不走,再有那手独闯的花瓣簪,明明柔里带刚,却能轻盈若舞,实在太奇特了。 周益卿又令仆妇、丫头再添了几张桌案,她也是贵女书画社的成员,九公主是社长,要借她家的地盘招收新人,她必须得支持。 有了一个御史家的姑娘站出来,“我且试试!” 年纪小的就是为了看热闹,年纪大些的贵女多少都得了几分家学渊源,能瞧出一些门道。 有人领了头,一个接一个的贵女站到书案前,刚开始一人一张,后来两人一张。 九公主道:“诗词书画各挑两样,画里有文字则算两项,自写的诗又有了书法同样算两项,开始罢。” 一名侍女走近周益卿,“公子问,这边出了什么热闹事,是不是有人写了很有新意的书画,能不能送到那边品鉴一二。” 九公主很是爽快地道:“这是书画社新成员甄二的墨宝,送过去给他们瞧,告诉他们,不是他们男子的才华厉害,我们书画社也有厉害的贵女。别给我弄坏了,回头我要带回宫裱起来。” 九公主、芳华郡主要考究贵女才华,收新人入书画社,她撤到另一张桌案前吃果子、饮茶水,同桌的还有三个小姑娘。 安国公府的孙辈嫡姑娘徐瑶道:“白色的栀子花虽香,我却不喜欢。” 马淑婷用带三分稚嫩地声音道:“栀子花贵在其香,贵在白洁,我很喜欢。我最喜欢的是红蔷薇,可以制作胭脂,还能戴头上,我娘种了一丛,我就爱偷偷地掐来戴头上。” 徐瑶一脸鄙夷:“你可真俗,戴黄的、白的也行,居然簪戴大红色的。” 甄蓉低声道:“我不喜欢白色,不吉利。” 马淑婷想着守孝的妇人戴白花,蹙着眉头,“以后我也不喜欢白花,我希望祖父祖母长命百岁,但我喜欢红色,盛唐之时贵人爱佩牡丹,我觉得这很好。” 小孩子在一起,说的都是自己的喜爱花,这也太无聊了吧。 也许,在其他人眼里,她们这些年轻姑娘玩的才艺也一样无聊,甚至不能当成饭吃。 甄苏道:“你们尝过用鲜花做的粽子没有?还有鲜花做的点心、酥饼、汤圆。采菊东篱下,秋来就菊花,菊花美,用途大,菊花能制茶,能食用;还有桃花,可制胭脂,可制桃花饼。” 她一脸陶醉地道,“桃花可养颜,人面桃花,人若桃花,但结婚的妇人不能吃,像我们这样的闺阁姑娘是可以适当食用的。” 马淑婷不停地吞口水,“怎么制作的?” “三春时,采桃花若干,用清水洗净,晾去水份,将桃花放到盆内,撒入白糖,也可放冰糖,拌匀之后,和好面粉,揪团压饼,就像包包子一样,你若为美颜,就多放桃花瓣,若只为品春食桃花的雅趣,可少放。像包子一样包好,再压成饼,放锅上烘烤,即为桃花饼。” 第24章 雅趣 三人听得很是认真。 甄苏讲完后,继续道:“还有桃花羹,制出来的羹美得像幅画,又美味又漂亮,色香味俱全。” 马淑婷道:“甄二姐姐懂得好多。” “就是得闲图个雅趣,你们得暇可以试着做,你们还小,莫要动手,站着旁边指挥厨娘做,待以后学会了再自己试着做。” 甄苏讲如何做桃花羹,怎样做出来的桃花瓣才不会败色,会像长在树上一样鲜艳漂亮,且有桃花芬芳。 前世多无聊,她尽研究这些了,也亏得那时候无忧无虑,陆家也没让她可操心的事。 甄苏与三个小的说话,惹得远处的其他小姑娘也跟着过来,她便从鲜花食物上讲到天南海北的美食,诱得一群小姑娘咕噜噜地吞口水,一个五岁的小姑娘道:“我找娘去。” 她要吃,原来有那么多的美食她都没吃过。 说了一阵儿,有仆妇、丫头撤了早前的茶点,换上新的,式样比以前的更多,有饿了的姑娘可以任意取来食用,茶水的式样也多了,备了果子酒、热豆浆、白乳,想要什么便可令服侍的丫头取,每三张桌案就有一个专门负责的丫头看着,服务很是周到、体贴。 甄蓉吃了果子、点心,“二姐姐,我们玩毽子。” 甄苏看看自己的裙子,她想拒绝,混熟的马淑婷、徐瑶拉着她道:“甄二姐姐,一起玩嘛,我们四个人玩二人对二人的穿花毽,可好玩了。” 徐瑶低声道:“我们去那边草坪上,柳林之中,旁人瞧不见。” 任甄苏同不同意,甄蓉与马淑婷一人抓一只手,将她拉到柳林内的草坪人,敢情这位徐瑶是随身带着两只毽子。 这个会玩啊,她以前为了陪陆小妹,带侄儿侄女们玩,就常踢,回来三年,玩得少了,她将裙摆扎在腰上,跟着三个小姑娘玩穿花毽子。 徐瑶瞪着眼睛,“一个人玩穿花会吗?” 甄苏道:“会啊。” 她将毽子往空中一抛,前踢、后踢,侧身踢,旋转踢。 徐瑶一脸羡慕:“甄蓉,你姐姐好厉害,她一个人比他们加起来都厉害。” 马淑婷拍着小巴掌瞧得津津有味,不远处,几个少年看着三个小姑娘里特别醒目的少女,在毽子飞舞中,忙碌地穿花,就像是蝴蝶一般灵动起舞,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马淑婷眼睛不够用。 徐瑶道:“我娘说她小时候能同时踢两只毽子,你也会吗?” “丢过来!”甄苏喊了一声。 两毽齐舞,同样好看。 领首的华衣男子道:“这姑娘哪一家?” 周益君听祖母说过,嫁到安国公府的二姑母小时候就爱踢毽子,两毽齐舞,最是好看,就像跳舞一样,以前不知,可这一刻,他明白了,原来真的很美,那是灵动、活泼的率真少女之美。 领首的华衣男子与周益君、徐家公子这样静静地看着,三个小姑娘叽叽喳喳。 甄苏完全是前世因为与陆小妹、侄儿侄女们玩惯了,现在不由自己的就和小姑娘打成了一片,说美食,讲花,现在又踢毽子。 徐瑶道:“甄二姐姐,你教我们,你踢得太好看了。” 甄苏道:“这个一两日学不会,需得长期坚持,当双腿、腰身灵活后,就能踢好了。” 她抛开毽子教了几个是基本的动作,如何练习,如何掌握技巧。 徐瑶听完后照做,虽然总落地上,但颇有成效,“我娘说她小时候会玩两毽穿花,她就没甄二姐姐厉害,她不会给我讲基本动作练习和技巧,她肯定是骗我的。” “她不会骗你,一定是太久了没想起来,她忘了不要紧,你帮她记得,这样她就能想起来。” 徐琅道:“这次宴会,女宾这边有个大出风头的甄二姑娘,莫不就是她?” 周益君道:“她确有其才,且书画天赋颇高,悟性也厉害,最难得的是,她能静下心认真做好一件事,书画如此,踢毽子也是如此。” 华衣男子道:“表兄,如果我告诉母妃,想纳她为妃……” 徐琅当即否决道:“你可别害人了,这样有才华又聪慧的女子,用我祖母的话说,应该得到男子的真心喜欢。你若娶为正妃,淑妃必不会同意;你若纳为侧妃,实在太委屈了。” “她……她父亲只是六品文官。” “我会禀奏祖母娶她为正妻,你就别想了。” “表兄,你也太霸道了。” “你要娶的女人多了,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可我这么久只瞧中这么一个。” 刚才看她踢毽子时,怦然心动,觉得娶这样一个美丽有才华,还能活泼可爱的女子为妻挺好。 在他们看人踢毽子,同样还有其他人在静静地关注,这个人便是大将军,盯得不错眼,他不是来相亲,就是陪殿下来看热闹的,殿下有正妃、侧妃,还有一位侧妃的名额,贵妾若干人。 立在远处的柳树后头,原来踢毽子可以踢得比舞蹈还漂亮,这是他前世那无缘相处、得见的妻子,当他封候拜大将军,回到陆家庄,全家正在为她办丧事,全家都沉陷在巨大的痛楚中,后来的十余年,因着这儿,弟弟妹妹总是拿他后来的继室与她比。 他说这样对现在的夫人不公平。 大侄儿便说“在陆家,承受所有痛苦与不公平的是大伯娘,侍奉公婆,教导弟弟妹妹、侄儿侄女,因大伯位高权重,手握兵权,有心之人便毒杀大伯娘……” 二弟陆兴的四个儿女,无一例外,只认甄苏是大伯娘,尤其后来大侄儿查出大伯娘的死另有阴谋后,他们只唤“大夫人”,连他继室一声“大伯娘”都不肯叫,就连继室生的儿女,也与他们隔了一层。 大侄儿将继室娘家父兄害死甄苏的事告诉父母、弟弟妹妹,父母说什么也不住在候府,死活要回陆家庄,心下更是对早逝的甄苏心疼不已,连他在父母跟前也吃了挂落。 大将军看着依旧在草坪上带着小姑娘们玩耍的她,想来当初,她便是这样带着陆小妹、侄儿侄女们玩耍,和睦相处,用她的才华、随和与惊艳征服了陆家所有人的心。她成了陆家最喜爱的儿媳、大嫂、伯娘,再没有人可以取代她。 第25章 极品软包子 他痛苦地阖上双眸,他回来了,他不想再犯前世的错,更不想因自己再害她的性命,她应该是快乐、无忧的,这是他欠她,他欠了她一条命。 大将军看得眼里明明灭灭,痛苦与向往,愧疚与担心全在一起。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来的是他在沙场救过一命的皇子二殿下,他看了看草坪处的人,“陆衍,你在这儿可看了大半天了,甄二姑娘确实不错,喜爱小孩子的人,都有一颗慈母柔软的人心。” 他压低嗓门,“你在这儿看,五皇子也看了半晌。” “她这样绵软的性子,如何能嫁入皇家?怕是活不了半年就没命了。”大将军脱口而出。 二皇子笑了,这是承认喜欢人家姑娘了,“真有这么绵软?” 大将军想着自己着了道,被她坑了一回,反过来还向她赔礼道歉,绵软就是表相,坑起人来无处商量,“唉,听说被家里的继母、姐妹欺负。” 前世的陆小妹说的,在他封候成了二品大将军后,甄家想要继续联姻,陆小妹当着甄远的面,将自家大嫂在娘家受的委屈噼哩叭啦全说了,将甄家的脸皮放在地上踩,羞得甄远一张脸时青时红,只得告辞离开。 二皇子看了一眼,那姑娘挺不错,没想是个这被人欺负的性子,被人欺负这么狠,居然还能没心没肺,可见是个没心眼的,就如陆衍所说,嫁入皇家怕是活不久,嫁到皇家的女人哪个不厉害。 “你还挺清楚的。”二皇子道。 大将军道:“殿下,你说她会不会看上末将?” 二皇子微愣片刻,忍俊不住地笑,“明明是你看上人家。” “可末将就是觉得她看上我了。” 问原因,当然是她出钱出力照顾他家人,这一照顾便是三年。救了他三弟一命;还免让陆小妹被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的命运;再有弟弟提前两年娶了弟妇,弟媳妇还是那个人,可见他们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原该落胎的大侄儿,因得她相助,顺利出生,弟媳妇的身子在产子后养得极好。 二皇子不说了,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他哪里觉得人家小姑娘看上他了,他只看到陆衍看上甄二姑娘。 好罢,在军中,说多荤的话都是正常,这应该很含蓄了。 二皇子打量了一下,“可本王听说,苏敬斋那只老狐狸离京前,为他最喜爱的外孙女订亲了?” 大将军低声道:“那亲事不是被她给了苏三姑娘,应该是为了我这么做的。” 二皇子又笑,“这些书香世家,看得上你一手字写得像狗儿趴的人。” “末将最近一直在读书,还拜了一个老书吏为先生。”大将军道。 二皇子道:“这样就很好,做大将军得文武兼备,像乐达候府的荣唯那样。” 大将军的眼睛又看直了,就像是猛虎遇到了野狼,二皇子寻着他的视线,草坪上的甄苏不见了,只有三个小的还在那儿踢毽子,甄苏人呢? 甄苏此刻问了丫头,正寻往恭房处。 恭房是一排小屋,足有六间,里头设了洗手案台,案台上摆了两盆栀子花,整个恭房都是香喷喷的,有仆妇随时冲洗、打扫,简直比寻常的农家小院还要干净数倍。 甄苏从未见过这样的恭房,蹲在小号里不想出来,小号是一个个小间,有一个一半人高的木门,进来可以上闩。 外头进来两个贵女: “大学士府的赏花会,甄二算是大出风头。” “以前都未听说过,一朝就出名了。” “我可听说,甄二被她外祖父、外祖母养成了一个软包子。” 软包子的甄苏:她几时有了这个名头,她很绵软? “真的假的啊?” “我娘今儿就在坐陪周淑妃,本来是相给五皇子的,可有人说甄二有才华品性亦单纯,就是这性子是出名的软包子。” “淑妃娘娘原想只要人好,出身低也没事,可一听是软包子,立马就改主意了。” “谁说的是软包子?” “乐达候夫人啊,我的小道消息,你知道荣吟罢,我与她最是交好,荣吟悄悄说,早前苏老太爷原与她哥哥订的是甄苏。乐达候夫人使人调查了晓了一番,啧啧,才貌双全是真,只这性儿太绵软了,软得连小乞丐都能欺她。” “小乞丐如何欺她?” “她出门烧香,小乞丐踹着马车,将车壁踹得直响,大声道‘甄二姑娘,给我点钱,我今儿没钱买包子’那语气,狂得不得了,她就真的抓了一把铜钱给小乞丐。小乞丐还洋洋得意地道‘下次手脚麻利些,害我等好久。’” 对这件事,甄苏有印象,确实有这回事,那是两年前回甄家不久,她出门烧香,故意让陆铁柱买通了两个小乞丐演戏。 名声早晚得毁,不如自污其名,思来想去,她可不想因美貌被盯上,让她为妾,苏家肯定不许,就算大舅、二舅与她娘隔了一层,但事关面子的事,大舅那么爱面子的人,肯定会跳出来阻止。 所以,她就决定给自己塑造一个“绵软可欺”的形象出来。 出来两次,都有小乞丐来踹车讨钱,两次都她给。 那时候乐达候夫人就注意她了,一定是对她失望透顶,后来听说议亲的是苏家姑娘,还不得更加高兴,这才是乐达候府欢喜接受苏三姑娘的原因。 甄苏现在歪着脑袋:前世乐达候夫人也一定关注了,那次放弃她而选甄珍,放弃她的原因是什么?一定是她的名节尽毁吧,相比之下,甄珍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荣唯要娶的妻子是苏三姑娘,乐达候夫人一定喜出望外了,这桩亲事他们必须得认,老候爷订的嘛,不认就是打老候爷的脸,何况荣唯是老候爷教授的武功,祖孙感情极好。“这性子也太绵软了吧,小乞丐说要钱,她就给。” “所以我才说是软包子,今儿早前一直说不入书画社,你知道那也是有原因的。” 外头又进来三个人,一个太太领了两个女儿,一人进了一间。 “你说嘛,你快说嘛。” 第26章 欺软包子可耻 蹲坑的少女继续道:“甄二姑娘软包子的性子,京城公候府大多都知道,可不会有好人家娶她,那性儿撑不起府邸。 入不入书画社的事,不入是因为她怕得罪了继母,继母就是个良妾扶正的。 我听说,她回甄家两年,继母只给自己的女儿添新裳、首饰,回回没她的份,她连声都不敢吭。 她怕入了书画社抢了继母所出的长姐、妹妹的风头,要被继母与姐妹刁难,所以一直坚持不入书画社。 你不是看到了,芳华郡主与她说了悄悄话,估计是告诉她:你不答应,九公主能把你砍了。吓着了,这才说入书画社。你看她的熊样,一说入书画社后,就变得小鹌鹑。” 少女乙道:“她现在怕是为难得很,不能得罪九公主,又不敢得罪继母与姐妹。” 少女甲道:“以前有她外祖父疼着,苏老大人远在数千里的湘省,可帮不上她。” 人立不起来,别人再帮也没用,哪个大户人家都不愿娶这样的人过门。 另一个少女道:“切,亏我还当她是劲敌,苏家可是出名的书香世家,教出这么一个怂包。” “这也不怪她,她生得像她亲娘,是顶顶好看。只她亲娘是个软包子性儿,她也是。所以苏老大人离京前左右为难。” “遗传的容貌、性儿,这是没法改了。” “你别去欺负她,虽然她是扶不起的软包子,可九公主、芳华郡主估计早就知道。你欺负她,反倒落个欺软怕硬的名声。” “我才不欺她,这多没品,知道人家是软包子还去欺负,没的臭了自己名声。” 蹲坑的母女三人组,原来还有这么重大的消息,甄二才貌双全却是生来的软包子,没得救那种,遗传的。 少女甲出了小号。 少女乙站在案台前洗手,“她这种软包子,不是要为妾。” “这不可能,大概会低嫁,毕竟苏老大人、苏家是不会同意的,她这么个性儿,要是性子立得起来,与荣唯世子订亲的人就是她。她自己立不起来,荣家才相中她表姐苏三姑娘。” “乐达候府的老候爷与苏老大人关系很好?” “我听老辈们说,几十年前在江南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是极好的。” “难怪苏家能得这亲事。” 甄苏整好衣裙,往门缝里一探,正待出去,关于她的话题还在继续: 妇人道:“你们俩可别去欺负软包子。” 女儿甲颇有些无语,出得号间,“娘,你说什么呢?我们是那种欺软怕硬的。” “刚才那位……好像是大理寺武大人家的嫡女,她的消息万不会错,欺负软包子倒毁了名声。” “反正皇子也好,公府也罢,名门世家肯定不会看上她这样。” “看上她的也是瞎了眼。” 甄苏瞧了瞧,也没瞧出这母女三个是谁。 待这一波三人走了,她方才出来,走到案台前洗手,外头又有人进来,看着她的眼神从以前的防备变成了同情,才貌再好有何用,居然是个任人拿捏立不起来的软包子。 甄苏看着这两人的眼神,立马就明白,她“软包子”的名声估计今儿传出去了,而且还不是几人知道,所有的夫人、太太、姑娘有大半都知道,估计几日后,京城上下俱知。 谁稀罕嫁皇子、公候府、名门世家了,她才不稀罕,她就爱过清静日子。 甄苏出来,照着原路回杨柳林的草坪,正走着,前方路口立了一个好看的少年:一袭蓝衣,银纹云袖,长身而立,仿似雕塑,又似白杨,傲然之气不容忽视,长长的睫毛在那瓜子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望过来时,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一个大男人居然长有如此漂亮的睫毛,大将军的眼睛很有神,这位的睫毛则为眼睛加了分,她认得此人,不是今生而是前世,在她嫁到陆家庄后,亦不知他是经过还是特意,竟去陆家探她。只吃了一盏茶,没说几句话,可这事却传到了甄珍的耳里。甄宝、甄珠跑到陆家庄来辱骂她,婆母、翁爹唤了族人驱赶甄家兄妹,保护她。 甄苏不想与这样的人有任何牵扯,只作未见,她往小径旁边的草地,他又闪到草地;她往路上,他又闪到路上,总能挡在离她不到三五尺的距离外,几次三番后,甄苏蹙了眉头。 他却吃吃笑了起来,“确实是个美人,还有绝世才华的美人,我……纳你为贵妾如何?” 这语调似有多大的恩赏。 甄苏没有恼,前世时,恐怕继母提出要求,要她做甄珍的陪嫁媵妾,条件是把所有的嫁妆给甄珍,那时定有荣家的意思。 她冷冷地瞥了一眼,就像在看嫌弃的粪土,“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这是我最后的尊严,还请公子莫污我名声。蚍蜉可撼大象,千里之堤能毁蝼蚁之下,我就算是再绵软,若是逼急了,手段也不会缺。” 荣唯定定地看着甄苏,直接绵软的人,不会有这样犀厉,却似看透一切的眼神,她的眼神冰冷似刀,“你故意装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干君鸟事。”她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干君鸟事?”只这一句,焉是软包子能说出来的,明明是霸气十足。 荣唯觉得他们是被她骗了,当即大喝一声:“甄二,你给我站住,你就是故意的,你看不上我,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外祖父为你订亲的人是我?” 甄苏正在喝斥,她突然看到前方有人,是一个华衣公子与大将军,当即冷傲的气势一收,立马变身纯白无害的小白兔,荣唯堵住去路:“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苏老大人为你订亲的人是我?” 刚才不还是冰刀子,这就变棉花了,不是,好一朵温驯可怜的小白兔。 他听到一个喝斥声:“荣唯,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二皇子今儿才知道甄二是一只软包子,这会子寻来,发现软包子被人欺负了,都快要哭了,但凡是男人,都看不得这样的画面。 第27章 荣唯挨打 大将军冲了过来,一个勾拳,荣唯不妨,当即被击中下颌,胸口中了一脚,甄苏垂着头,可怜得像只委屈的小白兔。 二皇子道:“荣唯,你实在太过分了!父皇如此器重你,你却是这等人面兽心的混账,欺负人家小姑娘……” 不撒娇,也不诉屈,只一副百般忍受的小可怜软萌呆弱,看得两个人好不心疼。 那边出来的贵女们看到这边大将军打一个蓝袍少年,再有二皇子在那儿骂人,当即有人大叫道:“有人欺负软包子被揍啦!” “这也太过分了,软包子本来就软性儿,还去欺负她,是不是人啊?” 不多时,贵女们奔走相告,吸引了呼喇喇一大群人,待不少人围过来,大将军已经把人揍得顶了两个熊猫眼。 甄苏站在那儿,低埋着头,似在抽泣。 又来了…… 大将军觉得这女人根本就不是软包子,可她为何要落这样的名声,实在无法理解。 九公主、芳华郡主带着一袭红装、英姿飒爽,手握金鞭的少女赶到。 拿鞭子见现场喧闹,双眸熠熠生辉,就似发现了什么天大的趣事,扯着嗓子怒喝:“是哪个王八蛋欺负人?给姑奶奶滚出来,连我贵女书画社的姑娘都敢欺负。” 芳华郡主道:“太过分了!甄二第一天入社就被人欺负。” “简直不把我们贵女书画社放眼里。” 长乐公主要过去,二皇子看着彪悍的堂妹,当即一拦,“别去,是我和大将军在那边,看到荣唯欺负人家小姑娘,都被她吓哭了还不放人家走,就过来解危。大将军瞧不得小姑娘被欺负,将他给揍了一顿。” 荣唯的文武兼备贵公子,今儿的形象完全崩了,周围的贵女面露鄙夷。 三五人一组地低声议论:“知道人家是软包子还欺负,这太没品了。” “简直是人面兽心,没想到是这种人。” “太坏了……” 芳华郡主等几个书画社的贵女围过来,芳华郡主抱着甄苏,“甄二,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九公主道:“他拦着你不许走?” “他……他不让我走……说瞧我可怜,施舍我做贵妾。我说……嘤嘤……我娘临终前让我发誓,‘宁为农家妻,不做贵门妾。’他还是不让我走……要逼我答应……我不应,他不让我走……” 芳华郡主等几个贵女一听这话,有松一口气的,虽然这软包子还真软,可也是有气节的,不枉是他们一起的人。 长乐公主挥着鞭子,一把推开二皇子,“畜生!你强逼官家贵女为妾,不要脸!姑奶奶今非得教训你,皇叔父如此器重你,定是被你给蒙蔽了,欺负弱女,还逼人家堂堂嫡女给你做贵妾,不答应就不放人走……” 大将军闪开身,一声惨叫,长乐公主的鞭子落到荣唯身上。 有几个纨绔道:“比我们纨绔还没品。” “我们是风流,可没这等下流。” “简直是畜生行为,人家都说了亲娘遗命,还逼人……” “太没品,太没品!” 甄苏想到前世的事,荣唯到陆家庄看他,无论是不甘还是有意,荣唯绝不什么好鸟,揍一顿解恨,揍两顿气消。前有大将军路见不平打人,长乐公主被气得火冒三丈,完全拿荣唯当恶霸抽。 甄苏被一群贵女护着,个个怒目圆瞪,觉得荣唯是衣冠禽兽,干出这等事,闻所未闻啊。 荣唯想着栽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手里,这一回有这么多人,他要解释说没有,可所有人都信软包子的话。摆明了,他着了软包子的道,这哪是什么软包子,分明是一只披着兔皮的老虎。 软包子哭得一抽一搐的,九公主、芳华郡主恨不得能剥了他的皮。 荣唯现在被一群不成器的纨绔嫌弃,他要否认,可甄苏说的便事实,被人撞了正着,又有二皇子主持公道,说不清了。 甄苏道:“九公主、芳华郡主,我一个人难过就好,你们别难过,你们应该高高兴兴,要快乐一辈子……” 九公主看着甄苏满脸是泪,却来宽慰她,“傻闺女,你怎是这种性儿呢。”她心下一软,正要说话,甄苏道:“你别难过,我真没事,只是心里疼,一会儿就好了……” 她今儿在甄苏之后,又挑了三个贵女入书画社:荣吟、苏二姑娘、傅三姑娘,其他人都没看入眼。 九公主吃茶的时候,长乐公主来了,一听说收了四个人进社,便问了一嘴,一听到“甄二”,问道:“软包子甄二?” “软包子?”九公主微愣,长乐公主将这绰号说出来,还说是她家仆妇在外头听来的笑话,说是有个叫甄二的姑娘近来在京城名声大噪,本来她外祖父为她说了一门亲,结果这人家的太太去打听,看到她被两个乞丐欺负,乞丐踹她马车,大声喊:“甄二姑娘,我没钱吃早饭,快给钱!” 她抓了铜钱给对方,这样的事不是一两回,经常这样,当家太太一看她是个软包子,便是乞丐都能欺负,立时摇头,不愿意给儿子订亲。 几个人说甄二一早不愿入书画社的事,贵女揉碎了、剖开了一分析,觉得甄二是被继母、姐妹欺负狠了。她这样的才华,早前不知道,肯定是不敢露出来,怕被人欺负。 周益卿说她哥遇到甄二时,是她在茶楼里,结果那雅间被掌柜包给了两个人,贵公子赶她出雅间,她就只会委屈难受,周益君看不下去,与那贵公子争执起来。 周益君想着那人是大将军,人家后来也是赔礼道歉的,就不必说是谁了,免得误了名声。 后来,许是甄二感激周益君帮她,绘了画,所有人都知道甄二才华不俗。 长乐公主也是因为听家里的仆妇说有这么个人,还说甄二是京城苏老大人的外孙女,“世上居然有如此软包子的人,听说是她性子随了她娘,人是生得顶顶好,就性子改不了,你说是不是世上怪事多。” 第28章 装成大白莲 九公主突地抱住甄苏,颤着音对长乐公主道:“长乐给本宫抽,狠狠地抽,傻闺女太可怜了,自己都被欺负了还安慰本宫……” 甄苏可不想得罪人,她没想到九公主被她一劝,居然会慈母心肠立时爆棚,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九公主哭了。 周益卿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太可恨了!” 荣吟想护兄,可现在所有贵女都是气狠的模样,没见九公主都被气哭了,这下完蛋了,九公主回宫,肯定会在皇帝、皇后面前告上一状。 甄苏呢喃如梦,声音好听得让人要溺进去,“九公主,我不作妾,我答应过我娘,还发过誓,如果有一天我寻不到好人家,就嫁给山野农夫为妻,一辈子平平淡淡;不求荣华富贵,不逐名利权势,但求岁月静好……” 软包子是性子绵软又不是傻的,只这遗传的“软包子”性儿是改不了,九公主觉得这是收了一个闺女入社啊,柔声哄着她道:“傻闺女,本宫护着你。” 抱在手里还真好,软软绵绵的,身上也香香淡淡,多好的闺女啊,她的缺点,也一并接纳了,给了她漂亮的外表,再有过人的才华,性情再和那些贵女一个样,委实太无趣了,这样像个小白兔的软包子,太惹人心疼了。 甄老太太立在人群里,衣袖被甄蓉拽了一下:“祖母,二姐姐被欺负了,我们要不要去帮忙?二姐姐哭得好伤心,我们要不要过去?” “你二姐姐性子是绵软,我今儿才知道,她被虞氏欺负成这样,不过有九公主护着她,也挺不错的,你没瞧恭王府的长乐公主把坏人打得很惨……” 就让二丫头多与九公主亲近亲近,到时候再让她给九公主求求情,说不定能给甄远提个官,爱屋及乌,二丫头能搏得公主、郡主们的欢心,一个个像护崽的母鸡一般。 荣唯被长乐公主抽中三下后开始闪避,他越闪,长乐就像发怒的小豹子,抽得更凶更快,十几下后,二皇子怕出人命不好收拾,出手拉住她,“长乐妹妹,够了。” “这就是个卑鄙小人!” 二皇子道:“再抽下去会出人命,给个教训就好。” 大将军看着九公主、芳华郡主护着的小姑娘,她能把公主、郡主们哄得帮她,她的眼泪不是只哄他一个心软,哄了一群的贵女,个个都愤怒地看荣唯,即便被打得很凶,除了二皇子阻拦,其他人都没出手。 远处,周淑妃与娘家的嫂嫂们观望着,乐达候夫人现在觉得面上火辣辣的,近来京城谣言四起,越想越不对劲。 周大太太道:“表妹,事可而止,有些事做太过分不大好。” “小姑娘才貌双绝,难有人及,有点小毛病无伤大雅,她绵软得小乞丐都能欺,这种事你知道就行,怎的给传出去。” 周淑妃也觉表妹干的事不地道。 乐达候夫人道:“原只我与仆妇知道,也不知怎就传出去了。” 只你们主仆知道的事,能传出来,必是底下仆妇干的。 二皇子劝阻长乐公主,荣唯被人搀扶下去,皮肉之苦受了,这回名声也毁了,京城上下定会以为他就是恶霸,欺负小姑娘,逼人家给他做贵妾。小姑娘也是个有骨气的,能说出“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的话,倒令人高看两眼。 周大太太道:“只你们主仆知道的,这样损人小姑娘名声,到底不妥。” 周淑妃道:“九公主、长乐公主知道了,皇上、皇后就会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你查查罢。九公主是皇上皇后的眼珠子,这位刁蛮起来谁也冶不住,瞧瞧现在,为了个小姑娘,也有如此模样的时候。” 啥模样? 九公主还没成亲,哄着小姑娘时像一个被激怒的母亲。 几人觉得画面太诡异。 “她拿甄二当猫狗?”乐达候夫人一出口,另几人齐齐不屑地看过来。 周大太太道:“这分明是慈母心嘛!” 拿她当女儿了,还是可心的小女儿看待,她们疼女儿时就是这样子啊。 她们怀疑乐达候夫人就没疼过女儿,居然看不懂这眼神。 乐达候夫人本想救儿子,但看二皇子在旁放下心,二皇子有分寸,就是想教训他一回,并不会要他的命。素日里顶懂事的一个人,今儿居然干出拦路逼人为妾的事,连她都觉得丢脸,想要纳妾,待娶了正妻,要多少没有,在这等场合如何能干这等事。 说到底,荣唯是不甘心,觉得才貌双全的甄苏也该是他的女人。 这场风波后,周淑妃携着五皇子回宫,其后二皇子走了,然后九公主拉着甄苏不撒手,“小闺女哦,你这绵软性子可怎办才好?别被人欺负了。” “九公主,我会好好的,乖乖的,不惹事……”装小孩子卖萌,装起来一点都不难看,反而惹得九公主眼神又是一阵柔软,“我倒希望你去欺负别人,估计你这性儿也干不出来。下月初一到明珠园,别耽搁了。” 皇家的人走了,公候府的夫人太太、姑娘、公子们亦陆续离开。 一家接一家的人离开了。 周益君觉得甄苏长得好,才华好,性子更特别,全京城估计也没她这样的性子了。 周益卿看长乐公主一脸八卦又兴奋地样子,追问甄苏:“你性子怎这么绵软,小乞丐喊你给铜钱,你就抓一把,啊啊,他们对你一点都不恭敬。你是怎么想的?” 甄苏道:“他不是说了没吃早饭,可我瞧着,不止没吃饭,应该好几顿没吃,她没踹马车就是站不稳,跌跤了,我应该给钱。” 绵软包子就算了,还特别心软,外头都说是踹你的马车,你居然说人家饿得站不稳造成的,这得多苏啊,真是甄苏,和她的名字一样。 芳华郡主道:“这事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怎的全京城都在传,实在太奇怪了?” 荣吟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扒下来了,连连埋头。 千躲万避,长乐公主指着她大喝一声:“是不是你干的?” 第29章 善事被晓有劫 荣吟吓了一跳,当即答道:“长乐公主,两年前苏老大人离京,请了我祖父去喝酒,回来便说为我哥订亲了。我父亲母亲问是谁,他说是甄二。我娘就让身边的仆妇去打听,跟踪她两个月,看到她每次都给乞丐钱…… 不光是那几个踹马车的小乞丐,还给庙里的乞丐布施包子、馒头。更奇怪的是,她居然给一个摔伤跌跤动红要滑胎小产的妇人买药不算,又给银子……” 以为是荣唯的未婚妻,乐达候夫人就派人盯梢,盯出不少事来。 荣吟垂着首果见众人八卦熊熊,不追她在背后到底撒布流言的事,“甄二干了许多善事,城西有一家贫民,穷得女儿都典当。甄二拿了二十两银子保住那家的女儿,还在背后打点官媒,照着朝廷律例,给那家女儿配了一个屠夫。 嫁了人后,屠夫厉害将大舅兄揍了一顿,带着大舅兄学屠夫手艺,现在连妻子都娶上了。 可他们两家至今不知道是甄二做了好事,甄二托人教屠夫管教大舅兄,引他走正途。 我娘说,甄二这种绵软又善良的性子做不得当家主母,打算如果有一天提出来,便让苏家换人,可苏家许知道她是遗传了绵软性给换成苏三姑娘……” 她们身边居然有一个干好事不留名的人儿,看荣吟的意思,做的还不少。 甄苏抬眸:这件事只她与大毛、二毛、春燕四个人知道,便是奶娘都不知道的事,荣吟竟知道了。 她心头直打鼓:“你……你怎么知道?” 荣吟洋洋得意地道:“我娘说你是软包子,我祖父不信,直说你外祖那只老狐狸教出来的孩子不可能是软包子。因着这事,他们争执了好几次。我就派人盯了你两年多,你这二年干的所有事,我都知道。” 所有事…… 全知道! 她被人盯了两年多,无论是白日做的,夜里做的,甚至于胆大妄为地扮女侠全都知道了? 甄苏觉得很恐怖,她这两年多居然不知道,只早前有一段时间知晓有人盯她,她猜到是乐达候府,总在暗处鬼鬼祟祟,是仆妇、小厮,故意与小乞丐演了那些戏。 她的生死劫渡不过了! 她要死了,依旧是二十三岁前就会殒命,谁也帮不得她。 耳畔,响起一个高僧的人声音:“小施主救老讷一命,老讷便赠小施主良言:二十三岁前必有一劫,多行善事或可化解,善事无人知,可活;善事为人晓,九死一生……” 若是旁人批命,她会不屑一顿,可这老和尚,她知是云台山云游的一代高僧。前世的时候,这位高僧在冬天冻死在北城;今生,她在寒冬夜,带着春燕去了那个小庙,送了他寒衣,还喂他服下热汤,带他去瞧病。 她救了高僧一命,高僧为她批了一卦。 被人盯两年,她这是死定了。 长乐公主道:“还有呢?” 荣吟道:“还有,她给乡下一个过目不忘的穷人家孩子推荐了一个很有名望的私塾先生,偷偷给了拜师钱,年按时送束修,让私塾先生撒谎说是那孩子聪慧好学,他是爱才,故不收束修。” 芳华郡主与几个贵女一脸不可思义。 苏二姑娘则想:这真是我表妹干的?她是不是被人换了芯儿,妥妥的干好事不留名儿,还让人瞒着。 荣吟垂着头,“我们家祖父就很喜欢她,说她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可我娘觉得她不仅软包子,还很傻。” 芳华郡主不满地道:“你娘才傻,所有做好事、行善的事都叫傻,谁还做?” 可是你做好事不留名,真的很傻啊。 傅三姑娘一脸佩服,“甄二,你知不知道荣家盯着你的事?” 甄苏摇头,她是疑惑,这到底盯了多久,他们好像知道不少事。 荣吟得意地道:“我还知道,大理寺武大人能从少卿晋寺卿,前年上元佳节的拍花子大案,就是甄二出的力,是她让小乞丐送了匿名消息,也是她救了恭王府那晚走丢的小公子,可事后,她却一个字没说。” 贵女们觉得天方夜谭,可荣吟不像说假的。 荣吟道:“我哥说你软包子,可你很可爱,与全京城的官家小姐都不一样……” 永乐郡主倏地跳起来,“救我小侄儿的人是甄二?我们家谢错恩人,武大人太不要脸了,不是他救的,他居然抢小姑娘的功劳,太不要脸!” 甄苏道:“小乞丐们真的很好,他们能帮忙救人,他们没欺负我,真的,我和他们很熟了,他们只有实在没饭吃,过不下去的时候才会和我要钱,平常不要的……” 贵女们觉得玄幻了,她们的身边居然有个慈悲心的软包子,被欺负了还替人说好话,实在不可思义,她怕是干过不少好事,但她一直不说,就这么做了。 荣吟继续道:“甄二救过、帮过不少人,庆春长公主的女儿被仇家报复掳劫,失踪的那三日,本来是要被杀的。甄二扮成小厮,带着丫头把人从一个破院子里偷出来。他们救人出来时,正好遇到安国公府的公子带人巡街,就把人放在路上,人就被安国公府的徐公子捡到了……” 贵女们一阵唏嘘。 甄二到底是软包子还是胆大包天,敢从贼窝里救人,事成后也不说一声。 永乐郡主双眼闪光,“这才是真女侠!请受在下一拜!” “不,不是的,我当时就是从小乞丐们那儿得了消息,想着庆春长公主只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死了,她一定很难过……我本想小乞丐们去救人,可他们说那是黑道的事,我才去的。千万别说出去,否则他们追起来,小乞丐们就会被他们刁难……” 永乐郡主道:“你是怕连累小乞丐,想保护他们,才不说出真相?” “谁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庆春长公主母女平安。” 永乐郡主觉得她的心思真的很干净,不像红尘人间的人,“荣吟,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因我祖父、我哥对婚事生隙,我实在太好奇,派了人盯着她,盯得久了,对她干的事越发好奇。我就觉得她是全京城最奇特的人,与我们都不一样,像是寺庙出来的。” 第29章 求原谅 苏二姑娘当即啐道:“你才像寺庙出来的?” “我真不是骂她,就是这种感觉啊,我发现她救了不少人,帮了不少人,真的,甄二,我哥欺负你的事要不算了罢。九公主若在皇上、皇后面前告状,他这一辈子就毁了。你这么善良,一定不想害……” 傅三姑娘道:“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不能因为甄二心善就这样罢。” 软包子的甄苏现在才知道,自己在乐达候府的眼皮子底下过了两年,她还以为是回到甄家不适应,真有人一直在盯着她。 永乐郡主道:“你想帮你哥,我带你入宫,只要你见了皇叔父、皇婶娘,你将这些事告诉他们,他们一高兴,就原谅你哥了。” 荣吟不想哥哥的前程毁了,“甄二,你原谅我哥,好不好?” “好。”甄苏点头,她一下子成了好些权贵的恩人,这京城又要热闹了。 贵女书画社的人散了。 永乐郡主带了荣吟入宫,芳华郡主还想听其他的故事,跟着一起去了。 * 甄苏与老太太、甄蓉上了马车。 老太太今儿的心情大好,被苏家养大的孙女今儿出在大风头,重要的是九公主都护着她,她仿佛看到大儿子、二儿子升官了。 甄蓉道:“二姐姐怎么成软包子?她们说虞氏对你不好,只给她自己的女儿添置衣裳、首饰,从来没有你的份,你都不敢说,是不是真的?” 二姐姐陪她玩,还送她贡缎,怎么也要帮帮她,真是太可怜了。 老太太突地睁开眼睛。 甄苏道:“我……有新衣服穿,也有首饰戴啊……” “你的是苏家给的,虞氏凭什么不给你做?我听人说,早前苏家外祖订下的亲事原是给你的,虞氏待你不好,荣家才换人。” 老太太今儿听了不少流言,甄苏的居多,可这流言到底怎么来的?甄苏很少出府,她当然不知道,甄苏被人盯梢了两年,便是吃了几碗饭都比她自己还清楚。 盯得久了,荣家老候爷就认定她是孙媳妇,可乐达候夫人不乐意,荣唯也觉得不是合适的人选。 老太太觉得谁家联姻,也是想娶一个有影响力的嫡妻。甄苏性儿绵软,但并不是至关重要的,毁掉婚约的虞氏应该占大头,这个女人就不该被扶正。她生的甄珍,今日说了一些失礼话。 甄苏得了九公主看重,入了贵女书画社,这些是多少贵女都进不去,往后得大力培养这个孙女,有了她,将来甄蓉也能入书画社,甄蓉有了这个经历,便能嫁入高门。 老太太心情更好了,觉得往后将甄苏与甄蓉同等对待。 * 今儿上午,甄珍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去,虞氏追问原因。 甄珍哭道:“荣唯世子与苏三姑娘订亲了,婚期十二月初二。” 虞氏大惊,“怎会这样?” 甄珍的好亲事没了,如何提携甄宝、甄珠,若是走了风声,就会知道她这二年不给甄珍议亲的真实原因。 甄珍道:“一定是甄苏,为了不让我得到这桩婚约,便宜给苏家也不会给我,她还装不知道。” 虞氏道:“盛会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事,谁说的?” 早前,一星半点儿的风声都未露出来,现在一出来,一石惊起千重浪。 甄珍双眼通红,她盛装打扮,到了那里就像一个笑话,无论是容貌还是举止,夫人、太太的眼里看到她时面露不屑。 亲娘虞氏虽被扶为正室,但有规矩的人家,是绝不会干出将妾扶为继室的事。在那些人的眼里,她就是个庶出。 “苏家二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甄苏问她怎的不见二姑娘、大太太。她说二姑娘与荣唯世子订亲了,婚期在十二月初二,现下被苏大太太拘在家里学礼仪规矩、绣嫁妆。” 虞氏精心谋划这么久,甚至只等婚约一出,她就用那些“情书”诬陷甄苏,只要甄苏的名声受损,再推长女出去,待那时,老爷必舍不下乐达候府的亲事,肯定愿意长女续姻。苏三姑娘与荣唯订亲了,连婚事都选定了。 母女俩手足无措,唤了甄宝、甄珠来商议。 甄宝蹙着眉头,母亲长姐谋划他是知道的,他自是希望自己的亲姐姐能寻个位高权重的姐夫,他与甄苏不在一处长大,兄妹情淡薄。 甄珠道:“荣世子不是大姐的吗?他怎么与苏三姑娘订亲,婚期都定了?” 大姐可是种种许诺,说她嫁入乐达候府,往来俱是权贵,一定为她寻一门良缘,大姐的婚事泡汤,以后要找这样的候府世子可就难了。 甄远是正六品的文官,这样的官职在大齐京城一抓一大把,那真正的权贵都是皇亲国戚、国之重臣。 甄珠道:“父亲不是说,苏老太爷与他说过,与甄苏有婚约是荣唯……” 母子三人正议事,仆妇站在外头道:“太太,二太太携五姑娘来访!” 二太太膝下一溜地生了三个儿子,这让她在丈夫与婆家颇有面子,五姑娘是妾侍生的,亲娘跟着甄二老爷甄遥去了任上。二太太为了拿捏住大姨娘,将她的女儿养在身边。她没有女儿,就权作自己生的一般教养。 二太太童氏,娘家父亲曾是七品县令,是嫡长女,童氏娘家的大哥三十二岁才高中进士入了仕途,如今是从六品的同知。 虞氏道:“陪着你大姐,我去会会二太太。” 童氏坐在虞氏的主院花厅,吹着手里的茶盏。 虞氏人未至,声先到,“二弟妹有些日子没过来串门了。” 童氏笑道:“大房的好日子就来了,我是过来道喜的。” 虞氏凝了一下,“什么喜?” “大太太何必藏着掖着,今儿上午,甄家二姑娘名动全京城,啊哟哟,那个‘诗字图’、‘花瓣小簪’能吸引蝴蝶,赶都赶不走。 周大学士府上办盛宴,皇子、公主、郡主、世子、名门公子可去了不少。二姑娘接了九公主的邀请入了明珠园的贵女书画社,九公主、芳华郡主、长乐郡主、丞相府嫡姑娘、安国府姑娘、乐达候府嫡姑娘,皇家的金枝玉叶,全天下一等一的尊贵姑娘都在这书画社里,我可不得过来道喜么。” 虞氏握着拳头,这一定是甄珍离开后的事。 第30章 刻薄 甄苏根本不需要乐达侯府那门亲事,她可以攀上更好的,所以她才轻轻松松地将亲事给了苏家,但若她再攀好的,想要毁她名节,代她嫁进门就难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如此张扬,有甚恭喜?” “贵女书画社可是皇后娘娘支持九公主办的,就连皇上都夸过。听说五皇子妃要从书画社的贵女里挑选,恭王府几位公子的正妻也得从这里选。” 果然如此,甄苏是故意的,弄不好她已经知道她们母女的心思。 妯娌俩没说几句话,二房的两个仆妇抬了一口箱子过来,虞氏有些意外,三妯娌嫁妆最厚的是三太太,大房有祖传的家业,二房最是清苦,二太太更抠索索地过日子,恨不得一个铜钱当成两个花使。 童氏道:“大太太,外头流言满天,说你自二姑娘回甄家,偷摸摸地给自己生的姑娘添衣裳、首饰,也不给二姑娘添。我实在看不下去,这是我给婆母、二姑娘、四姑娘备的衣料子,我就在这儿等着,等见到婆母,一并交给婆母,好给二姑娘多添置几身。” 虞氏想说:是我不添吗,臭丫头的衣料子、新衣服多的是,苏老太爷走的时候拿了一千两银子给甄远,“苏苏大了,在甄家住不了三年,莫要薄待了她,多给置几身好衣服。” 甄远回头便将钱交给虞氏,叮嘱她给甄苏添首饰、衣裳,虞氏想着甄苏的好东西不少,倒是给自己的儿女添补。 虞氏是没给置衣服,那是她觉得那丫头比她亲闺女的衣服好,穿的还要多。 童氏此刻啪啪打脸,“做人继室不易,大太太未免太过。二姑娘好歹是先头大嫂的骨血,结发元配所出,大太太吃相委实难看。听了交好世交太太的话,我都听不下去了,你说你做得多过。” 一个良妾扶正,不守本分,还能刻薄原配所出的姑娘,像这种扶正的就没一个好的,做了还怕人说。 童氏一直瞧不起虞氏,嫌她是妾侍扶正;虞氏瞧不起三太太出身商贾,一身铜臭。三房妯娌不在一处,若在一处少不了争斗。 童氏原就是掐着点来的,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听说老太太带二姑娘、四姑娘回府了。她笑呵呵地起身往二门处行去。 老太太看到童氏,“老二媳妇来了。” 童氏扶了老太太,当着虞氏的面说破来意,“母亲,今儿二姑娘给我们甄家得了荣耀,世交家的太太来串门,说是让我过来劝劝大太太,吃相别太难看了。苏老太爷离京,人家可是给大哥拿了一笔银子,让他给二姑娘添首饰、衣服,可大太太这几年下来,连一根纱都没孩子添过。” 甄蓉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二伯娘,我还以为这是流言,原来是真的啊。” 要是假的,虞氏还不得争辩。 可她乐太早,只听虞氏道:“每次给大姑娘、三姑娘添新裳,我也使了人去问的,二姑娘说她有衣服穿,不添置了。” 甄苏老老实实地道:“祖母、二叔母,我有衣服穿,外衫不能穿可改成中衣,中衣破了拼改成内衫,内衫再……再破了,还可以填鞋底,这样不浪费。” 甄家什么时候过着乡下农家的日子了,老太太的脸一阵煞白。 童氏忍俊不住,这话说得太妙了。 虞氏的脸时白时红,这不是狠狠打脸,就算甄家不抵老太爷在世时,可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哪家的嫡姑娘是这样的? 老太太道:“结发嫡女这般穿,你这个破落户舍得亲闺女这般作贱?我甄家的名声全被你给毁了。” 童氏道:“母亲莫恼,儿媳今儿过来带了份薄礼,全作一份心意,是给母亲与二姑娘、四姑娘添置的新裳料子。大老爷、二老爷可是做官的人,这名声出去了,他们被御史弹劾,同僚笑话,我们面上也无光。” 老太太摆了一下手,“苏儿,带蓉儿到你阁里小坐,我与你二叔母说说话。” 甄苏福身行礼,与甄蓉退下。 老太太待两个孙女走远,这才气不打一处下来,“看看你生的好姑娘,甄珍今儿在盛会上简直把甄家的脸面丢尽了,要不是我反应快,直说她先前头痛病没好全,是头烫发热说胡话,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事。 这个没脸皮的,一听说乐达侯府的荣世子与苏三姑娘订亲,大家都说吉祥话恭喜,她居然瘫软坐在地上,嘴里胡说什么,‘荣世子是她的未婚夫,婚约是她的,亲事是她的’这等鬼话。” 虞氏回了甄珍,甄珍也没提还有这么一出,这般失态,要是传出去,一辈子都毁了,旁人会如何想?以为她与荣世子有什么私情?往后还有哪家公子敢求娶? “你做不好后娘,连亲娘也当不好,甄珍十六了,为何不给她议亲?才貌不如人,品性也不如人,她要挑个什么样的?看上皇亲国戚,公候世家,也得人家能瞧上她?什么样的条件,就寻什么样的人家,别得陇望蜀,最后抱不到西瓜,连芝麻也丢了。” 老太太对丢了甄家面子,失了礼数的甄珍很是失望,但对甄苏更是另眼相看,心下甚至拿定主意,让甄蓉跟着甄苏学书画,不为别的,只为进贵女书画社,将来好谋一个上好的亲事。 童氏道:“仰慕男人搁心里,这……怎能失礼喊出来,难怪说女大当嫁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老太太失望地摇头,对身后的年轻仆妇道:“萍儿,你带两个仆妇去,就说是我的意思,将大姑娘送到小祠堂抄写《女德》。虞氏,自己亲闺女的亲事不张罗,还要拖到何时?赶紧寻了媒人张罗起来,今儿盛会那么多诰命夫人、太太,她说的那些胡话但凡有人信了一句半句,她一辈子就毁了,赶紧给她寻女婿……” 老太太只当甄珍是被那消息惊糊涂了,思慕一个人到这等地步,也是少有了。 童氏道:“大太太还是照母亲的意思办了,这后头还有几个姑娘、公子,没的影响她们的婚事。外头可是说,荣世子原本苏老太爷是替苏儿瞧上的夫婿,就因为甄家不看重,好好的亲事才飞了。苏儿如今出息,可不能再让外头觉得甄家不重视,几年不给孩子添衣服,这才引来闲话。” 虞氏心里冷笑,嘴上道:“她自己个儿说有衣裳穿。” “你的姑娘说有得穿,你信?她小孩子家家不好意思要,你就不给置?”老太太怒斥,“但凡拿出疼亲生女儿的一半,也不会成这般。” 第31章 诡计 虞氏见老太太生气,再不敢多嘴,回头不孝的帽子扣下来,问题就大了。她恨苏氏当年抢了她的嫡妻之位,自认若是苏氏不出现,她就是妥妥的原配发妻。苏氏出现后,信誓旦旦非她不娶的甄远被苏氏迷花了眼,同意老太太娶官宦嫡女,后来若是不是她再施手段,连良妾也捞不着。 童氏扶了老太太回荣养堂,陪老太太闲话了一阵,又说二老爷甄遥在任上如何如何,二房的三位公子怎样了,汇报家里的大小琐事。 老太太的嫡长孙出在二房,今年十六岁,与大房的甄珍同岁,老太太自是看重。 虞氏觉得这对婆媳就是故意扎她的眼,在旁侍立一会儿,借口处理后院事务告退离开。 初得荣养堂,甄宝、甄珠兄妹俩立在外头。 甄珠道:“娘,大姐被祖母派来的仆妇关入小祠堂,让抄三百篇《女德》,大姐哭得厉害。” 老太太因三老爷甄逍婚事回了祖籍郊县,这一去便是十一年,三个儿子只这小儿子无甚本事,不放心他自己过日子,必得她盯着、守着才放心。 这一回,老太太不放心三个孙辈的婚事回的京城。 虞氏此刻无比懊悔请了老太太这个大佛来,原是想借老太太的手夺婚事,结果老太太的心直接偏到甄苏那边,还听了外头的流言训斥她。 虞氏恼怒道:“她还哭?知不知道今儿她在盛会干了什么?听荣世子订亲了,居然喊荣世子是她的,亲事是她的、婚约也是她的,这话是能说的?苏三姑娘还能把亲事让给她?” 苏家的地位、实力远在甄家之上,甄珍可不敢招惹苏家人。 甄宝微锁着眉头,“娘,那现在这事儿……” “甄苏让我们母子受奚落,坏我好事,我定不会让她好过。”她握紧拳头,甄苏越好,对她来说就越不好,她恨苏氏,也恨与苏氏生得如此相似的甄苏,“宝儿,你那边的事得加紧,到时候她的声名尽毁,我倒要看看,老太太还能不能捧着她。” 甄珠面露喜色,“哥,你现在伪造多少封信?” “这事你莫问,我自有安排。”甄宝得意地笑了一下。 他才是大房唯一的男丁,不与他一条心,那就毁去。 虞氏叮嘱了几句,“乐达侯府的亲事透着古怪。你们都回去,近日安分些,要被老太太抓住什么,一切全完了。” 她回到正院,心下还是想着亲事,多好的亲事就这么飞了,往后再难寻到这么好的,怎的她就没一个像苏老大人这样的父亲。 虞氏想到父兄,父亲是个老秀才,娘家兄长连秀才都没混上,二弟同样是个不争气,年年来打秋风。想到娘家兄弟,就想到娘家侄儿,把甄苏嫁到娘家搓磨死。 她突地勾唇笑了,苏氏的嫁妆进了虞家大门,人也去了,苏氏可是她的情敌仇人,搓磨死她的闺女让她斗志满满。 虞氏吩咐道:“嬷嬷,一会儿你去二门迎老爷,知道怎么说?” 避重就轻,这是太太一惯的行事风格,先说苏三姑娘与荣世子订亲,选定婚期的事,其他的,比如大姑娘在盛会丢脸,二姑娘在盛会争了荣光的事,一概不要提。 “老奴明白。”虞氏笑了一下,捧着胸口,“着人传郎中,就说我为府里的事气病了……” 她忘了府里还镇着老太太,最生气的是这位,她这个当家主母气病了? * 甄苏此刻正指点甄蓉练花瓣簪,特意写了一张字帖送给她。 甄蓉提着笔,在三房她是长女,最想做的就是被保护的妹妹,现在有姐姐指点,她将来进入贵女书画社便能容易一些。 外头,传来一阵喊门声,是个小厮的声音:“孟婶可在?” 孟婶应了一声“在”,一路飞奔,刚到听雨阁院门,一声惨呼,迎面便是一个脚头,孟婶捧住肚腹,老爷站在门口,大声喝斥:“甄苏,出来!” 甄蓉一惊,大伯这是怎了,来了发这么大的火。 甄苏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必是婚约之事,她下得楼来,前世与父亲顶撞,挨了打,挨了罚,也没落得好。这次她先是来了一招示弱,也不说什么,只扮小白兔。 甄远怀揣怒火,想人揍一顿这不知天高厚的女儿,可现下这情形,可怜兮兮,委屈百般是为哪般,千丈的怒火一下子消得变成了十丈,“你与乐达侯府的婚约怎么回事?” 甄蓉伸长耳朵聆听,大伯为什么这样问二姐姐啊?莫不是里头有什么蹊跷,天大的八卦内幕啊。 “父亲何有此问?” 原来她扮小白兔时,父亲的火气也能消,这么管用多省事啊。 甄远道:“你祖父离京前,我去苏家接你,那晚我住在苏家,你可知与我说什么了?” 无辜的她,茫然摇头。 “他说担心你的亲事,为你订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乐达侯府的荣唯世子。荣老候爷与你外祖是一生挚友,今儿为何突然传出荣世子与你三表姐订亲,连婚期都订下的事?” 他实在对这样无助的女儿生不起气,要是发火,这不是欺负人,这模样太像他的结发,每次被人冤枉时就这种表情。 甄苏道:“爹爹可知,自外祖离京,乐达侯府派了人一直盯着我,外头都说我是软包子,是因女儿做过几件顶顶重要的救人之事,得了小乞丐的帮助,故而对他们多有关照,时不时送些馒头、包子过去。 今儿盛会,乐达候府荣姑娘把我近两年每天上了几次恭房的事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女儿真是太没脸。 我从小乞丐们那儿听说两年前上元佳节出现拍花子团,救了恭王府的小公子,想着女儿是深闺姑娘,委实不好掺合,一直未认此事。 女儿听说庆春长公主的女儿失踪了,带着春燕扮成小子,摸到贼窝里把人给救了出来,看到安国公府的徐公子巡街,将人放在显眼的路边…… 这样的事做过一些,我自己都不记得,可荣姑娘全晓得。 爹爹问婚约的事,荣姑娘说是她娘瞧不上我,觉得我是软包子,撑不起一府门第,觉得我委实不配做宗妇。荣世子年纪渐长,婚事不宜久拖,这才求娶三表姐……” 他听说了啥? 几年前让大理寺立了功、破了拍花子团的案子是他女儿做的。 第32章 救人真相 庆春长公主的宝贝女儿也是她救的? 仅她说的这些事,哪一桩都能得厚赏,说不定还能替带着让甄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 甄苏继续道:“荣世子今儿在小路上堵我,逼我给他当贵妾,我不同意就不放人。娘亲临终前,让我发过誓,她说‘宁为农家妇,不为贵门妾’。结果他堵路的事被二皇子和一个大将军瞧见了,然后荣世子就被他们给揍了。 长乐郡主看我被欺负,侠义心肠,将荣世子给打了一顿。 荣姑娘为了救兄,决定把盯我的事告诉皇上。她说我是个怪人,做了好事不留名,爹爹,我现在心里乱透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这样了。 外头的流言、名声,荣姑娘说是她放出去的,她就是瞧我可怜,希望继母能待我好点,我真的不知道会成这样……” 甄蓉听得眼睛都直了,天啦,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二姐姐还救过庆春长公主的女儿,还有什么,一定更多。 甄远觉得女儿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女儿干了一些大事,她不愿让人知道,结果被盯了她两年的乐达侯府全知道了。 外头的流言,不是她放的,是乐达侯府的荣姑娘看不下去了,派人放出去的。 甄蓉跑下楼,“大伯,你不能怪二姐姐,今儿那么多人都瞧见了,是荣世子欺负人。九公主、二皇子、长乐郡主、芳华郡主全帮二姐姐出了气,就连荣姑娘都说她哥哥做事丢人。 今儿大姐姐失态,听说荣世子订亲,居然喊‘荣唯世子是她的、婚约是她的、世子夫人的位置是她的’听到这话的人可多了,当时祖母气得脸都白了。 二姐姐今儿给我们甄家争光了,九公主邀请二姐姐进入贵女书画社,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去明珠园讨论琴棋书画……” 甄远知道京城有一个贵女书画社,九公主是会长,长乐郡主是副会长,能进去的贵女非富即贵,才貌双全,家世个个不俗,全是当朝权贵家的嫡姑娘,庶出没资格进去。 甄苏道:“爹爹,你是不是将亲事的事告诉了太太?” 所以说,这亲事早前是二姐姐的,乐达侯府因为订亲的事,盯梢了二姐姐两年多,把二姐姐的事查得比二姐姐自己清楚。 甄苏今儿听说时,越发对荣家失望,前世的她,被人诬陷,他们心知肚明,却在继母、长姐算计她之后,迎娶了甄珍过门。她与甄珍相比,他们宁可娶甄珍。 甄远有些心虚,“有一回说漏了嘴,她就知道了。” 甄蓉面露讶然,“大太太知道了,她觉得能抢了亲事给大姑娘,所以大姑娘今儿在盛上听说荣世子订亲的事才会如此失态,一直喊什么荣世子是她的,婚约是她的,世子夫人是她的。难怪她都十六了,大太太也不给议亲……” 甄蓉才十一岁,这还是虚岁,连她都想明白的事,甄远哪里不明白。只有被惊怒、失望之后,才会说出实情。甄珍说这些话,便是她一直在等着,想要嫁给荣世子。 甄苏想的是,前世的时候父亲也将这事告诉了虞氏,所以虞氏才会在她捧着盒匣子找甄远,甄远准备择日与乐达侯府议亲,结果第二天黄昏,便有人看到一个人翻入听雨阁的院墙。虞氏母女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人来捉女干,而她的阁楼里搜出了往来的“情诗”、“情信”,这些“证据”根本不是她的,但父亲不听她解释,还骂她不知廉耻。 虞氏的侄儿被甄远不喜,那是个破落户,就算翻了院墙,并没有其他证据证明甄苏做了有违女德之事。如果不是甄远对虞家人深恶痛绝,恐怕还真有可能将她嫁过去。 甄远听了虞氏的鬼主意,想出让她给甄珍做媵妾的事,让她给苏老大太写信,就说她是自愿。她佯装答应,借了机会去苏家,拿出苏氏留下的六家铺子,三家白送大舅母,三家半价卖给二舅母,这才换得两个舅母出面护她。 回来后,她说了一句“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的话,打乱虞氏所有的计划。随她回甄府来的还有两个舅母,她们指着虞氏大骂,说一切都是阴谋诡计,有后娘就有后爹。被两个大舅母骂了之后,原就心虚的虞氏怕生出事端,这才慌忙之中寻了官媒,从庄户人家里挑了十二户过得去的让她挑选。 甄苏再次让她意外,因为甄苏自己挑了陆家庄,想做庄户陆宝库家的长子媳妇。 只三天,她匆匆嫁了,带着一马车的箱子物件,半价卖出的铺子,娘亲留下的三百亩田庄离开甄家。 甄苏道:“父亲知道这几年,继母和长姐想要谋划乐达侯府的亲事?” 这与甄远的预想差了太多,他是来兴师问罪,为什么女儿会这样问他? 甄远问:“你宁便宜苏家也不给你长姐?” “当我打开盒匣子,看到那份婚书,上头写的是‘苏公孙辈女郎与荣公嫡长孙荣唯’,长姐不姓甄,她与苏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怀璧其罪,宝物保不住,太好的亲事同样如此,对苏苏而言,这是一桩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她神态的受伤,寂寥,猛地击在甄远的身上,他似看到十年前,病重的苏氏便是这样的身影。苏苏长得太像她的母亲,也因为生得像,苏老大人才会格外偏宠。 “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娘亲临终前,让我跪在她的床前发誓,一生牢记此话,永不可忘。贵门妻我都不想,又如何会做贵门妾? 苏公孙辈女郎不是我,更不是甄珍,是大舅、二舅家的嫡姑娘。我看到了婚书,在端午节那日约了二表姐、三表姐一见,三表姐来了,我将婚书给了她。” 这便是所有的真相。 婚书是在她手里,她给交出去了,因为她不想要这桩婚事。 甄远道:“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如果父亲真有护女之心,不会将干系我一生的事说出去。如果我不让,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一具白骨。京城所有人都说我是软包子,可我不是傻子。” 黄昏之中,单薄的身影,失落、无助的话语拨动人的心弦。甄蓉已然捂嘴哭起来,是为二姐姐觉得心疼,她看到二姐姐微颤的双肩。 第33章 偏心的父亲 柔软不等于呆傻,前世父亲同样如此,而在他们以为的秘密时,虞氏母女早已知晓。甄远爱重虞氏,也疼爱她所出的孩子,而她这个自幼丧母的女儿一直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或许在他眼里,她更像是苏家的孩子。 “你是父亲的女儿,父亲……父亲怎会不护你?”甄远道。 重利在前,世人都会权衡利弊,若父亲愿护娘亲,娘不会年轻早逝。 虞氏多高明的手段,娘亲中毒不能再生育儿女,可所有的一切都针对另一个姨娘,她除了姨娘,重创了娘亲。 娘亲为此郁郁而终后,虞氏被扶了正。 要说这里没有虞氏的手段,她万万不信。 甄苏道:“虞氏与父亲说了什么,我也能猜到,定是避重就轻,不说大姑娘丢人的事,也不说我在盛会大出风头的事,只说婚约丢了。 父亲,我们家的事,乐达侯府调查得比我们自己都清楚,将心比心,换作你是乐达候,是娶甄大姑娘还是娶苏三姑娘? 若是易位而处,我会选苏三姑娘,苏三姑娘的生母来自世族,家里同样是世族。甄大姑娘无论是容貌、出身、举止、言谈,哪一点比得了?” 想想吧,两厢权衡,你当荣家是傻的,甄家这点子破事,人家早就摸得清清楚楚。 甄远觉得自己的面子被女儿道破,颇是挂不住,“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看不到自家弱点,全是别人的不是,这样的心胸可不好。 甄苏未再分辩,她对父亲的感情原就不深。 甄远落音时,已拂袖而去。 虞氏、甄珍动了害死甄苏,强夺婚约的事,可他这一家之主浑然不知,所以甄苏才会果决放手,将婚书给了苏家。 甄蓉福身道:“二姐姐,天暗了,我回祖母那儿了。” “下月初一,我带你去明珠园玩,最近多练练书法。”甄苏道。 甄蓉当即喜道:“二姐姐,你真好!那我回去了。” 她携上自己的大丫头春莺。 早前这姑娘叫春柳,昨儿知道二姐姐的丫头春燕,甄蓉将自己丫头的名字改了,这样她与二姐姐是姐妹,两个丫头的名字也相近。 春燕扶着孟婶,甄苏对春燕道:“雇个马车陪奶娘去医馆瞧瞧伤,我爹那一脚怕是伤得不轻。” “姑娘,我……我没事。”孟婶道。 “脸都疼白了,怎还能没事,去瞧瞧,可莫落下病根,让我和春燕放心,收拾换洗衣衫,今儿就住在医馆。” 甄苏回到楼上,拿了一张十两的银票塞给春燕。 春燕扶了孟婶出去。 甄苏的院里还有两个粗使丫头,早早合了院门,夜里只简单用了暮食,听雨阁越发一片静寂,甄苏换了一身干练的黑灰色短装,束衣束裤,翻出院墙。 * 小祠堂。 甄远满腹怒火出得听雨阁,心下越想越恼,本想斥骂甄苏一顿,反倒是被甄苏撕破了脸皮,越发觉得生气。 甄珍并没有抄《女德》,而是裹着斗篷,歪在小榻上睡觉,待感觉有人时,面前站着一脸怒火的甄远,“丢人显眼的东西,你喊荣世子是你的、婚约是你的、世子夫人是你的,还想不想嫁人?” 甄珍一听到这儿,唤了声“爹爹”,跪在地上,抱住甄远道:“父亲,你说过那婚约是我们家的,你帮我抢过来好不好?婚书不是在二妹妹手里,父亲……” 这是承认了想强抢婚约,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甄远抬腿猛地踹了过去,一脚踹中甄珍的肚子,“不要脸的东西!这二年你不议亲,居然一直打着夺人婚约的主意?” 痛得钻心,可也没有今日得晓荣唯要娶苏三姑娘来得更痛。那一刻,她仿佛要死了,猛地坠落地狱,再看不到光明。 甄珍道:“苏三姑娘不是甄家人,她嫁过去父亲能得什么好,为什么不能抢到甄家,甄苏是苏家养大的,她的心偏着苏家?” “住嘴!婚书写的是‘苏公孙辈女郎’,你算吗?甄苏是,苏家姑娘是,你与苏老大人能扯到半分关系?” 没有谁的名字,却写了“苏公孙辈女郎”就算强夺,她也不能嫁到荣家。 祠堂的屋顶,一条黑影掠过,移开琉璃瓦,看着甄家大姑娘抱住甄远的腿。 “爹爹,我早在三年前就心仪荣唯世子,我没想嫁给第二人。我喜欢他,为了他我能做任何事,爹爹……”甄珍不顾肚子疼,只死死地抱住甄远,哀求、痛哭,她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任何方法都无所谓。 甄远想挣脱开,甄珍抱得太久了,“爹爹,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求过你,你在刑部当差,又生来聪明。你把要胁荣家的证据拿出来,只要你帮我……” 甄远怒喝一声“住嘴!”这等大事,她是如何知道? 一个娇俏的黑影闪身进了祠堂,快速闪到祭案下,用手扯了扯案布,挡住身形。 甄珍道:“爹爹,你如不用证据,女儿就要用了。我只要嫁给荣唯,只要能如愿,我什么法子都可以用。” 甄远扬手就是两耳光,证据的事,甄珍是如何知道,他以为的秘密却被他人窥得。 甄珍眼神果决,“为了嫁入荣家,我可以不惜一切手段,爹爹是害怕得罪苏家,苏氏是怎么死的?没有你的默许,我娘能气死苏氏。如果苏老大人知道苏氏是你和我娘气死的,他还能站在你这边。只要爹爹拿出能摧毁荣家的证据,荣家就一定会娶我。” 甄远又是一记耳光,挨了打,她还不罢手,“你想找死?那个证据早就失踪了,以前不知道是谁干的,但今日你二妹妹告诉我一件事,早在两年多前,苏老大人离京,荣家为了知道你二妹妹是个怎样的人,盯了甄府与她整整两年多。 你妹妹一天吃了几碗饭,喝了几口水,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荣家比我们自己还清楚。你还敢要胁荣家,你老子我先被人千刀万剐!” 甄珍无法相信,能置荣家于死地的证据不见了,“怎会这样?那证据怎会不见了。” “你是如何知道证据的?”甄远问。 甄珍埋着头。 甄远怒喝一声:“说——” “是……是娘告诉我的。” 第34章 夺婚约 又是虞氏,她到底知道他多少的秘密,连他手里有要胁荣家的证据之事都知道。书房秘匣已曝露,她一定早看过里头的东西,就在一年多前,里头的东西尽数不翼而飞。 “她告诉你如何夺婚约?说——”他一吼说,甄珍便打个寒颤。 “她说强夺婚约,她早想好法子,先毁二妹妹名节,再拿出证据与荣家协商,他们必不会反对我嫁过去。” 甄苏的话又说中了。 他说,如果他能护苏氏,苏氏就不会死。 是他舍弃了苏氏,他想高升,只要苏老大人出面就能帮他,可是苏氏自知自己中毒,无法再育儿女后,心灰意懒,只一心在甄苏身上,对他的请求不应也不拒绝,任他说得再多,她都像没听到。 苏氏死时他是六品官,苏氏死了十来年,他还是这么大的官。苏氏一死,苏老大人再不愿帮他,他无法再进一步。 从苏氏死后,他与苏家的关系便不如以前,联系两家的也只甄苏。 甄苏闻听到此处,捂住嘴,眼泪滚滚而下,母亲苏氏是被甄远与虞氏联手气死的,难怪她记忆里,苏氏笑的次数寥寥可数,体弱、忧伤,她生命的尽头,连妾室也要欺她。 甄远笑:“你们没想到,苏苏从来不想嫁高门,她避之不及,更不知道,苏氏临终前,让她发过毒誓,‘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只为这一句话,她不想嫁贵门,妻不行,妾更不行。” 世上竟有这样的事,人要死了,还让女儿发这样的毒誓。 甄远道:“你们要做的事,她早知道,她看到了婚书后,第一反应便是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送回苏家。端午佳节,你们看龙舟,她在等二位表姑娘相见,苏三姑娘去了,她把婚书和信物给了三姑娘。” 甄珍没想事情曝露,为了反击她们,甄苏将婚约给了旁人,“是娘身边出了背主之人?” “荣家不想娶她,但与苏家却有几分香火渊源,难保不是荣家一早就知道你们母女的阴谋,将这个消息透给了她。甄珍,你娘与荣家相斗,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也敢要胁荣家?” 连他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秘盒里丢的东西是荣家拿走了,盯了两年多,总能发现一些事,是他大意了。 “在小祠堂好生思过吧,过些日子,我从同窗、同僚里为你寻个婆家,希望今日你的疯言疯语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否则,你就只能去庵堂度过余生了。” 甄远出了小祠堂。 甄珍知荣家盯了甄家两年多,“甄苏这个灾星,要不是她,荣家为什么盯着我们,证据丢了,我也嫁不成荣唯……” 屋顶的黑影觉得甄苏还真是可怜,父亲不护,长姐居然想毁她名节,他不由得眉头锁了又锁。 甄苏听到秘密,在极度的震惊后,又是莫大的伤心与失望:她在甄家,果然是多余的存在。没有人在乎她的好与坏,生与死,前世被虞氏母女算计得逞,这里头何曾没有甄远的纵任。 甄远利用刑部文官的职务之便,既然拿捏住几家权贵的犯罪证据,现下想来,前世甄珍能如此轻易地代她嫁入乐达侯府,这里头必然有甄远出手,至少那证据肯定是甄远拿出,逼得荣家不得不迎娶甄珍过门。 父亲在不乎他,更是害死她母亲的元凶之一。 甄府已无温暖,她好想逃,逃得远远的。 离家,与甄家斩断一切,他们不在乎她,她亦不会在乎他们。 甄远没回正院,而是去了书院,待他进入时,黑影已经在屋顶了,他转身走到一个书架前,移开上头的书,从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匣子,上头挂着小铜锁,他转身在另一个书架上,寻到一本《诗经》从里头拿出一把钥匙,开了盒匣子,里头有几封书信。 甄远抱到书案前,一封又一封地取出来,“证据回来了,真是见鬼了,对方拿走又送回来,到底想做什么?可回来了,却不能再用了……” 他拿出一封,这是一封血书,揭发乐达侯冒领军功,私通启丹,迫害武官,除了这封血书,那封私通敌国贵族的文书也在里头。 甄远将这封信揣在怀里,其他的信正准备照原样放回去,屋顶的黑影纵身一跃,不待他回头,后颈被人击中。 黑影搜了甄远的身上,取回了信,将盒匣子里的其他书信一并拿走。 旁人不取,他却要拿。 上一世,你们乐达侯府做了新帝的拥簇功臣,对不住了,这一次我来做,私通启丹的奸臣不配? 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 甄远躺在地上,直昏了大半个时辰才醒来,翻坐起身,这次的证据真的不见了,真是乐达侯府,还是又有人盯上甄家? * 乐达侯府。 荣唯刚上了伤药,长乐郡主的金鞭太利,身上有好多鞭痕,他着好中衫,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用问也知道是老侯爷。 老侯爷双手负手,迈着八字步进来,站在离荣唯几步之遥的地方,“哈哈——”不带任何情绪,又是一声“哈哈——”。 荣唯被他盯得满身不自在,“祖父想说什么?” “是你得说什么?”老侯爷反问。 荣唯道:“那丫头从头到尾就是故意的。” 老侯爷道:“苏敬斋教大的外孙女,也就你娘那种妇道人家才会相信是软包子,还有你妹妹放出流言,宣扬得全京城都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你娘盯白日,她倒好,拿个小本本派了自己的护卫盯了人家两年。 大孙子,如果你妹妹是个男孩,世子之位就轮不到你喽,她比你可有耐心多了。刚才宫里来人了,说你妹妹入宫讲软包子的故事,哄得皇上、皇后很高兴,不让她出宫,今晚不回来了。” 他伸出手,用力一拍,疼得荣唯呲牙咧嘴,“知道痛就对了,不痛不长记性。不是甄二配不上你,是你根本配不上人家。还学人堵路,哪来的脸面说出让她做你贵妾,给正妻之位,她还不一定瞧得上。 苏敬斋带大的孩子,那就是一只小狐狸。你怎么下的坑都不知道,名声毁了,还挨了两顿打,这就是你轻视女子的下场。” 第35章 姑娘要出城 荣唯从来没在女人身上吃过苦,今天被只软包子算计,挨了两顿打不说,名声也毁了,连纨绔都骂他下流。 老候爷起身道:“小狐狸你配不上,老老实实娶苏三姑娘罢,这也是苏敬斋的孙女。” 荣唯意外地道:“我现在想娶甄二。” 老候爷觉得这大孙子真丢人,“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我让你娶的时候,死活看不上,你现在想娶了,人家看不上你?省省心罢,就今儿一日,盯上的人不少,一个个在背后说撑不起来,又个个跃跃欲试,等到明儿的事传出,想娶她的能排长队。” 他伸手往孙子的伤口拍了一下,“祖父送你一句话,太聪明的女子,助,能兴国兴族兴家;毁,能亡国亡族亡家。她们要是想亡一个男人,那就是动动念头的事。像今儿这事,证明了苏敬斋的外孙女已经修成狐狸。” 哪来的想法,如何能由得了他。 以前他是希望孙子娶,现在改主意了,狐狸毁人,段数太高,必须得退一步,但他乐得看热闹,就想知道在坑他孙子后,还有哪家不知死活的小子凑上去再被坑。 京城该热闹了,多有趣的小姑娘,比各家的贵女都有意思。 * 黑影击昏人,再到听雨阁,移开琉璃瓦,阁楼里没人。 厢房里是下人房,一间屋子里住着两个小丫头,睡得呼呼香。 甄苏不在,她的奶娘、大丫头春燕不在。 此刻的甄苏坐在一辆马车上,对面坐着两个乞丐。 甄苏道:“这几年多亏你们兄弟帮忙。” “甄二姑娘待我们兄弟甚好,这两年要不是你多次出手,我弟早就在那个冬天病死了。” “互相帮助。”甄苏挑起马车,“我奶娘和春燕那儿如何?” 年纪略大的乞丐道:“甄二姑娘,孟婶的伤不轻,被踹出内伤了,现下最好不要移动。” 甄苏问道:“你们俩可愿和我一起走,我要离开京城是非地。” “姑娘去哪儿?” 甄苏道:“去湘省找我外祖父。在这世上,真正关心、在乎我生死的,恐怕只有他。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我在京城没有家。” 大些的乞丐神色里掠过一丝动容: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 甄二姑娘有父亲,可父亲并不疼她,真正疼她的人也只外祖父,也是一个可怜人。 小乞丐有些心动,“哥,要不……” 大乞丐道:“我们入京是来寻二叔公的,全家都死了,我们的亲人也只他一个。” 甄苏心下一动,拿出一封信,“这几年我也在通过各种门道查你们二叔公的事,从你们描述的情况来看,这个人很像二皇子身边的内侍总管福公公。” 大乞丐道:“真是我二叔公?” “我拿不准,但根据你们的描述有七成可能,你们试试吧,你们下月初一一早到明珠园外头去见九公主或长乐郡主,她们看到这信就会为你们想办法。如果不是,她们也能为你们打听。” 兄弟俩要寻的是四十年前,豫省李县来的内侍里头,有没有一个原名叫李二福的人。 甄苏早在三年前重生归来后不久,就与李大毛、李二毛兄弟俩相识,私下接济过他们兄弟,还救过在冬天险些病死的李大毛。 在前世时,李大毛早在两年多前的冬天就病死了,李二毛过得几年就会寻到他的二叔公,李二毛兄弟是当朝太子府总管大太监李福的侄孙儿。 祖孙重逢后,李二毛被其叔公教导得心狠手辣,但对幼年做乞丐时帮助过他们兄弟的人颇为看顾。只是李大毛的病逝成为李二毛心得永难磨灭的伤痛,他得势之后,弄死欺负过他们兄弟的人。这些人有城中的恶霸、商人、大户,伤害过他的还能活,但伤过李大毛的全都死了。 这会子,甄苏只说是自己多方调查最有可能的一个人,旁的未多说,但要与李福公公相认,需得有人引荐再核实。 李福是个内侍,但同样看重血脉,而他原只得兄弟二人,对李家唯一的后人,他的血脉至亲宠爱非常。他与李二毛相认之后,也是使人再核查,证实了确实是他侄孙儿,更是倾尽全力的拉拔。最终只用几年时间,硬是将李二毛代替了御前得宠的荣唯。 甄苏从怀里掏了一张银票,“临别相赠,一百两银票你们先收着,若是一时找不到,就想办法寻个营生。大毛、二毛,你们是我在京城认识最好的朋友,我这一去,不知道啥时候才回来,你们可一定要保重。” 二毛眼泪汪汪,好朋友要走了,一百两银子能用许久,甄二姑娘是好人,这几年帮过他们不少忙,生病了,她出钱;遇上难事,他们也找她。 大毛收了钱,“你要走,带上孟婶、春燕罢,铁柱哥护送也行。” 甄苏未答话,若带上孟婶母女,怕是春燕的婚事便会耽搁,她不想误了春燕的一生。 二毛道:“孟婶不能移动,我们兄弟能帮忙照顾,待她好了,她就去寻你,铁柱不是她干儿子,她可以住在铁柱家。” 甄苏道:“我已放了孟婶和春燕的身契文书,她们现在是良籍。我带春燕出城,今晚歇到陆家庄,明儿一早去码头,你们代我照顾好孟婶,待她好了,就去陆家庄。” “姑娘,那你呢?” “各自安好,记得我说的,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对爱你们,你们爱的人,一定要互相扶持。答应我,你们兄弟永远要像现在一样友好、和睦。在这世上,能做亲人就是最大的缘分。” “姑娘,你说得真好,我们会记下。” 大毛让赶车的车夫往医馆去,医馆外头停了一会儿,二毛进去唤了春燕出来。 春燕跳上马车,“姑娘,二毛说你要出城?” 大毛下了马车,“姑娘,一路保重。” 春燕切切地看着甄苏,“你和奶娘的衣物,我收拾了两个大包袱,放在大毛家的破屋里。春燕,我要走了,去湘省投奔外祖与小舅舅……” “姑娘……”春燕轻呼一声。 甄苏笑,“那日,我让你和三表姑娘的大丫头去衙门,你总问我,怎会有两个人的奴籍文书,你问苏真是谁,那是我,我给自己弄了一个户籍文书。 这是奶娘的放奴文书与身契,春燕,你收好,待到天亮你就去衙门,像上次一样换成良民户籍。明儿一早,我便离开京城。” 第36章 拐我私奔 “姑娘,你……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你不用担心,我会扮成小子。” 马车摇摇晃晃,春燕无比的不舍,马车里灯光昏暗,各自心情沉重,姑娘这就要走了,这一别许就不回来了。 甄苏虽有不舍,但现多的还是向往外面的天空,回来了,重生了,她不想与上一世一样,生活在农家小院不过一亩分寸的地方,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爱发牢骚,年婚后生活,从未见过丈夫一面,只与陆家人朝夕相处,其实她是向往外头的。 她曾想:如果一切重来,她一定换一种活法,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既然京城没有她牵绊的人,就跟着自己的心走。 云台山高僧的批命,她二十三前的生死大劫怕是过不去了,如果注定了生命剩下八年的岁月,她愿意用最后的八年活得再无遗憾。 前世的遗憾,是未在生前得见外祖、小舅,是未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走出皇城,看一看外头的美景山河。 * 黑影发现听雨阁不正常,然后发现听雨阁闺房里虽有衣物在,但所有值钱的首饰、金银全不见了,这是逃家了? 要是别人,不一定做这事,可这位他觉得很有可能,她转卖婚约得了三千两银子,极有可能就是为了离家出走做准备,有钱还有什么不可能。 他快速离开甄府,换了身衣服,想了又想,她如果离家,最有可能从南门走,再去陆家庄,也有可能在城门客栈过一日,可她要去哪儿? 去南城门就对了! 大将军骑马赶到城门,装模作样地吆喝道:“守好城门,今晚城里闹了飞贼,出城门的都得检查检查!” 甄苏拾掇行李,再出来,之后又去寻大毛、二毛,再备路上的干粮,这其间耽搁了一些时间,刚进城门,就听一声高呼:“干什么的?” 城门卫一脸严肃,“今儿城里有人报官,说闹贼了,所有出城的人都要检查。” 春燕道:“你看我们两个姑娘像贼?有我们这么文弱的贼?” 大将军原就想试试,刚过来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第一次见面时,他对春燕这丫头再是熟悉不过了,正想着呢,这人就来了,要是晚一步便出城了。 大将军道:“检查,全都得接受检查。” 这是闹了啥贼,大将军都出动了,这贼真讨厌,早不偷盗晚不偷盗,她准备逃家远遁的时候,突地就冒出来了。早知道这样,当年就该往死里哭,跟着外祖去湘省任上,这也比留在京城好。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 哦,想救一些人,觉得这些人如果不死,也许世界会更美好。 她想的是反正不嫁人,这一世不嫁给陆家那个从军的儿子,那人长什么样连陆家人自己都记不清楚,一家人还争执到底是大眼睛还是不大不小的眼睛,个头多高…… 甄苏挑起车帘,盈盈一笑,“大将军,行个方便。” 大将军看着这一身干练的打扮,这与白日所见完全不同,扮成了小户人家的小姑娘模样,果然有鬼,“我甚方便,姑娘可要拐我私奔?” 甄苏:…… 她浑身上下,哪里像是要私奔的人,春燕可是个女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大将军厚颜无耻,微微一笑,灯光昏惑中,笑问:“你不是看上我才三年如一日照顾我家人?” 这人不大正常,第一次见面感觉就很奇怪,这一次又说出这等荤话,果然是军中出来的。 甄苏答道:“大将军,没有的事。” 春燕低声道:“姑娘,大将军就是那家长子。” 甄苏错愕,看看大将军,再看春燕,“哪一家?” 春燕道:“姑娘,这三年你施恩最多的那一家,我娘不是说你别老盯着一家施恩。” 陆家长子不是叫陆达,而威武大将军也姓陆,但叫陆衍。 甄苏心下一声惊雷,前世她到死都没见到陆家长子,大将军是陆家长子? 他更换名字了? 陆达,陆衍是同一个人? 在她前世临终前,她似听说,军中有个叫陆衍的,出生寒门,军功赫赫,封为一等平北侯、二品虎威大将军。 那个人便是面前这个人。 前世八年后的大将军,现在是面前这个人? “我娘不知道我们晚上也施恩于人,要是她知道,肯定要心疼先头太太留下的私房钱。也不会说你只盯一家施恩的事,我们干的好事多了去,又不止这一家。”春燕此刻发挥了孟婶的絮叨本事。 甄苏问道:“你就是陆大叔家的陆大郎陆达?” 大将军道:“我现在易名叫陆衍,繁衍子嗣,家族兴旺之意。” 你说名就说名,再解说名字由来是何意思? 甄苏道:“春燕,他家陆大郎回来了,往后不必再送银子。” 早知道大将军就是那家的长子,二十两银子就不用送了,省下来多好。 春燕道:“姑娘,陆家长子回来了,有撑门户的了。” “省下钱来可以帮忙其他人。”甄苏附和着,脸上笑眯眯地道:“我要出城,明儿赶早坐船投奔我外祖,大将军与我相熟,若是不放心,可以上来搜查搜查。” 大将军大声道:“甄二姑娘不会是贼,在下信得过。天色已晚,你们两个姑娘家出门多有不便,我护送你们。”他比划了一下,守门卫立时放行,大将军翻身上马,大声道:“上头问起来,就说甄二姑娘拐我私奔去了。” 春燕当即火了,“陆达,你这么说有意思?我家姑娘拐你私奔,当你是神仙公子。” 大将军道:“是我拐甄二姑娘私奔?就这么定了,是大将军陆衍拐甄二姑娘私奔。” 春燕怒道:“你怎么这德性,回头我要告诉陆大娘,说你不分好赖,对你家的恩人不敬,看她不拿大扫帚揍你。” 甄苏神色淡淡,真是个兵油子,这种玩笑也开,要计较了,他越发来劲。 马车夫扬了一下鞭,马车往城外移去,甄苏道了一声:“去运河码头。” 春燕道:“姑娘,你要坐船?姑娘,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姑娘……” 第36章 换种活法 甄苏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春燕,你唠叨半天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厌烦京城的人与事,我想换一个活法。一个让自己无怨无悔,来这世上走一遭的活法。我不想止步于一方后院,也不止步于山野小村一辈子。 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你有你娘,你娘在哪儿,你的家就在哪儿。我在这世上的亲人只剩外祖父、小舅舅。” “姑娘,你还有老爷,你……” 她未让春燕说完,“他不配,他的心里装了野心、凉薄,装了虞氏,然后是他的儿子、母亲,我从来就未曾占据过半分位置。我不喜欢京城,这一次,这一生,我只想换一种活法。曾经的付出,不值得!” 她的最后一句话,不停地重复在陆衍的耳畔,她用“不值得”来总结了她前世的所有,认为她付出不值得,她只想换种方法,远离这个伤心地。是不是前世的她早就知道,她是因为那个未曾见面的丈夫而死,是丈夫第二任妻子的父兄为了兵权,为了私欲害死了她。 春燕悠悠唤了一声:“姑娘!” “你要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赶你下去了。”她叹了一声,“春燕,你已入良籍了,你原比我大上三个月,带着你娘去陆家庄过日子。你们母女做豆腐,陆铁柱挑着担儿去卖,我为你置的五亩田原就是为你备的嫁妆。春燕,临别之时,我赠你五十两银票,从今往后,我们各自安好,相忘于天涯!” “姑娘……”春燕的手里多了一张银票。 甄苏淡淡地道:“不要说再多的话了,我祝你幸福,你祝我平安找到外祖父。我真的不喜欢京城,我想去寻我心中的桃源,去寻找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不问结果,只问真心相爱,再不想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马车里重归于寂静。 甄苏一定是带着记忆回来了,只是她对陆家,对陆衍失望透顶,所以她不想与陆家的人和事有瓜葛,只想远远地离开。在她看来,在这世上,唯一能让她牵绊只有苏老大人与她的小舅舅。 其他人,她一概不在乎,因为那些人不在乎她。 从她转卖婚约的事来看,即便与苏三姑娘投缘,但并未被她视为亲人。 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码头镇,停在一家客栈前,甄苏跳下马车,摸了一把铜钱递给车夫,“多谢大哥送我过来!” “我家就在码头镇上,姑娘再需马车,可使人寻我。” 甄苏背着包袱,春燕跟在后头,她拿出一张户籍帖。 “店家,我明儿五更一刻要乘船,劳你到了时辰唤一声。” 掌柜的应道:“好说,明儿到了时辰,便唤姑娘。” “多谢!”甄苏回头看着立在身后的人柱子,“有劳大将军一路相护。” 陆衍道:“没问题,在下一定将姑娘平安送到岳阳府。” 甄苏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已经住进客栈了,你可以回京城军营当差,我知道怎么出门坐船。” 陆衍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说好一路相护,我得将你送到你外祖身边。” 他是不是听不懂话? 甄苏觉得这人死脑筋,实在不想理,带着春燕进了客房,关上房门,打开首饰匣子,从里头挑了几支出来,“春燕,这个送给你,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 “姑娘,要不你带上大将军。我听铁柱讲,他智勇双全,武功很厉害。”春燕接过首饰,姑娘给的,她得收着,往后她就是平民百姓了。 甄苏轻哼一声,“带个大男人,弄不好还真成私奔。这种糊涂事,我不想干,我尤其不想与他扯一起。上一次眼瞎,这一次不想眼瞎。” 而此刻,住在隔壁的大将军正在听壁角,她真是后悔前世嫁给他,这一次不想嫁他,她瞧不上他,幸许还觉得他和后来的继室是合伙害死她,认为他心狠手辣。 不一会儿,那边传来水响,似洗脚睡了。 大将军坐在桌前写信,得告诉二皇子,他去报恩,护送甄二姑娘去岳阳府,人家帮衬陆家三年,不求回报,他实在不放心一个小姑娘只身上路。 软包子可一点也不软,一个美貌小姑娘敢一个人只身出门。 春燕睡不着,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姑娘。 甄苏睡得很香甜,终于要见到外祖,心情很美好。上一世与外祖、小舅相别后,想得再狠,都没有勇气去岳阳府,只要踏上启程的路,千里万里皆在脚下,从此便不再遥远。 如果今生依旧逃不过宿命的轮回,生命将终结于二十三岁时,内敛、隐忍都不能让生命变得更长。她愿意恣意、张扬地活一回。 夜色弥漫着淡淡的银辉,月华如水,如冰如盘,前所未有的亮堂,就如她的心从来没有现下这般明朗过,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近五更天时,小二来唤门:“姑娘,赶船的时辰到了。” 春燕翻身坐起。 甄苏着衣起来,三两下收拾停当,背着包袱。 春燕想帮她拿,她夺了过来,微微一笑,“你昨晚看到了,我随身带的首饰都是寻常物。春燕,回头记得将奶娘的奴籍换成良籍,往后你们就是自由身。” 贵重的首饰被她藏起来。 她生平第一次对丫头行了半礼,这一拜,谢孟婶母女多年如一日的陪伴,然,她们终究是要分别,“再会!” 甄苏背着包袱,出来时,大将军已经站在一边,她指了一下马,“春燕,把本将军的马牵回去,交给城门卫,报上我的名号,他们知道如何处理。” 春燕牵着马,跟着他们走在后头。 甄苏到了码头,在一艘挂了一张“岳阳号”蓝幡大船登上甲板。上船时,有人查看户籍文书,她拿了人名是“苏真”的京城户籍帖给来人看,对方打量一番,见年纪相符,收了船资放行了。 像这种客货船,多是漕运大派或商贾大家的生意。 甄苏望了眼大将军。 收船资的人道:“下等舱一人八百纹,中等舱一人三两银子,上等舱一人八两银子,刚才那姑娘付的是八两船资。” 陆衍拿了一块官牌,乃是军中大将军的牌子。 第37章 没钱被难的将军 查看户籍收船资的二人面露讶色,船员甲道:“大将军,我们这是私船,是漕帮与京中大户合办的岳阳号。” 船资是一定要收的,不收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从京城到岳阳府,一路要经过不少的地方,岳阳号一个月只一班,其他谁有抵达岳阳府的,其间不知道要倒多少船。 甄苏早在几年前就打听好了,要去岳阳府,安全又省事,就得坐岳阳号,岳阳号共有两艘,俱是每月十六号开船,岳阳府是往京城,京城这艘往岳阳府,一个月只得一次。 甄苏看他似没带钱,掏了两锭五两的银元宝付上:“我为他付。” 陆衍没带钱,身上只有二两碎银子,他回来受封大将军后,有了大将军府邸,更得了皇帝赏赐五百亩良田,十来年的积蓄,全给了父母。 父母得了银钱,先是将陆家庄附近的无主官田买下来,置成了自家的祭田,有了钱好办事,这一买上八十亩上等良田,二百多亩中等良田,自家兄弟三人,早前的屋子更是一扩再扩,置在了一座大院子。 父母说,往后陆家庄的宅子便是祖宅,兄弟三人一人一座乡下宅子,不薄任何人。 两人换了上等舱的牌子,像客货船,有客房,也有货舱,真正赚钱的是货舱,通过运河互通有无,江南的丝绸、茶叶,中原的瓷器、西域的宝石等全都能运。 下等舱没有床铺,所有买得下等舱俱是坐在大货舱的底层,二等舱则在二层,里头设了大通铺,一人一床被子,说是大通铺并不是真的床铺,但舱里用油漆划了格子编了号,大小有三尺三宽、六尺长,每个格子俱是一个床铺的大小。 二等舱里分男铺、女铺,女铺占了四分之一,男女铺之间又用镂空墙壁隔离起来。 上等舱是一间间的小号格子,每个小格里约有长宽俱有六尺六大小,一半是床,另一边也只够一人转过身,床前有一个与墙壁连着的简单桌案,桌案可收放,收时可竖叠,用时则用推两片的卡子可放下来。 陆衍要护送她去岳阳府,她只简单装扮,将自己扮作少年文弱书生模样,她拿出的户籍文书上头写的是“苏真”,上头清楚地写了“女”,登船时,检查的船员也瞧出她是女扮男装,出门为行方便,女扮男装者不少。 所有登船的人,都要检查户籍文书,就如住客栈要检查,更有专人登录注册,唤何名字,住在哪一处都需得登记造册。 上等舱在三层,甄苏到了二层,正待进三层时,楼梯口站了一个微胖的妇人,嘴里喊道:“上三层,请出示上等舱客房牌。” 甄苏拿了天字十一号的客房牌,陆衍是天字十二号,两间相邻。 妇人扫了一眼房号牌,“从京城到岳阳府可提供三餐,提前预订包月。上等餐一月十两银子;中等餐五两银子;下等餐三两银子。” 她指了楼梯旁的“告示牌”,上头说了一日三餐的收费标准。 甄苏心下好奇,客船上居然提供吃食,还是一日管三餐,上等餐晨食提供粥点:粥一样、豆浆、包子、馒头、三种小菜;午食:馒头、米饭、两荤三素;暮食:粥一样、素菜包子、肉包子或面食(阳春面、饺子可二选一)一份。 中等餐:晨食粥一种、馒头、包子、二种小菜;午食馒头、米饭、一荤二素;暮食:粥、素菜包子或面食一份。 下等餐:晨食粥一碗,馒头两个,小菜一种;午食馒头(或米饭)、一荤(或一素);暮食粥或面食一份。 在提供饭食的时间上,上等餐比中等餐早两刻,中等餐比下等餐再早两刻,说白了,就是上等客房的人提供完,方才轮到中等客房的人,之后是下等客房。 可以包餐,也可以按顿计费,这餐收费就如点餐,明确地标注了馒头一个三纹钱,包子一个五纹钱,这个价儿比外头高了一倍不止,便是其他的菜式也比外头贵得多。 妇人的旁边摆了一张书案,上头坐了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一个仆妇立在案前,“三位包月上等餐二人,下等餐六人。” 仆妇交了银票,中年书生取了几块牌子,全是巴掌大小的木牌子,正面是“包月餐牌”四个字,后面则有“上等”或“下等”二字,上等餐的金色字,下等餐则为寻常的黑色字。 甄苏走到案前,“上等包月餐二人。” 陆衍有些不好意思,临时决定的,他身上没带钱,“包餐管饱,姑娘为末将定下等餐就好。” 甄苏睨了一眼,“有劳将军千里护送,我是上等餐,怎好让你吃下等餐。” 她不在乎这二十两银子,只要住得舒心就好。 换了两块“上等餐包月餐牌”,她一块,陆衍一块,二人各自上了三楼,对照号牌,寻到各自的房间。 陆衍道:“姑娘有事吩咐一声,在下就在隔壁。” “有劳将军。” 甄苏点了一下头,推开房门进来,小格间很小,但能住就好,这是船上最好的房间,被子、床单都似换了新的,一个人五两银子的船资,像这种细布被面、床单,拢共花不了二百纹,一个月换人便再换新的,拆下来后再换新的,且但凡上等客房的客人都会包月餐,所有服务也是极好的。 五更登船,待到六更时分,呜呜开船声响,船上一阵喧哗热闹,原是冷清的客舱人声鼎沸,大户人家的老爷、女眷们陆续登船,三层船舱里或柔软的女音,或高昂霸气的男声,楼梯口、包餐台前热闹起来。 呜呜船号声响,岳阳号开船。 甄苏立在窗前,静默地看着运河岸的风光。她终是离开,走得果决。昨晚种种,父亲在知晓真相后对甄珍的纵容。让她深深地明白:在父亲的心里,她远不及虞氏母女,甚至因为母亲郁郁而终的真相,他对自己多有防范。 那样一个没有情意的家,她成为家里多余的人,既然多余,她便从那里挣脱出来,权当自己无母亦无父,母亲活在她的心里,而父亲虽还活着,却已在她心里死亡。 父亲不是她的父亲,那是甄珍姐弟三人的父亲,他给予他们纵容、父爱,却从未给过她。 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她的家不在京城,因为外祖不在那儿,小舅也不在那儿。即便千里万里,她的亲人是外祖、是小舅。 “行善不图报,行善不求名,可活;行善露行迹,行善已留名,劫在。” 她行善做好事,原只是为了化劫,不想重蹈二十三岁前身亡的大劫,可是她未想到,会有乐达候府的人盯着,而她回到甄家所做的一切,早就落到荣府中人的眼中。 如果生命当真只余八载,她愿意珍惜剩下的每一天,不再伪装,不再委曲求全,做一个恣意张扬,做一个真正的自己。 从今后,她为自己而活,也为爱她的人而活,但这些人没有父亲,没有甄家任何人。 别了,京城! 她面上洋溢着浅淡的笑容,欣赏运河岸的风光,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可见游历能增长见识,固步自封,坐井观天最不可取。 第38章 圣旨到,人不见 此刻,宫内处奔出一列轻骑,一名宫中内侍手捧拂尘,正一队侍卫、两名内侍簇拥下前往甄府。 宫中宣旨,甄远整着官袍,他是六品官员没有参朝议政的资格,能进入大朝会的是正五品以上的京官,此刻听前院高唱“宣旨”之音,紧张不已,带着唯一的儿子甄宝迎到前院礼义厅,长身一揖:“下官甄远接旨!” 老内侍扫了扫面前的中年官员,模样生得不错,“皇上口谕:甄府嫡女甄苏行善不为名利,解人危难,助人无数,本性良善,乃天下奇女子也,着甄苏入宫回话。” 甄宝凝了片刻,这都什么?行善不为名利,再有“解人危难、助人无数”,这还是人么?不是佛门中人?后面再有一个“天下奇女子”,这是皇上夸赞甄苏? 甄远当即道:“快,快传二姑娘!” 大管家的女人领命,当即领了仆妇前往听雨阁。 天都大亮了,听雨阁的院门未开,心下狐疑,“二姑娘,宫中传旨,着二姑娘入宫回话。” 无人应! 大管家的女人又重复了一遍。 还是无人应话。 身后的仆妇有种不好的预感,走向前推门,一推不开,再推依旧打不开。 “二姑娘!” 没人应声。 “孟婶!” “春燕!” “小英!” “小芬!” 从管事的奶娘到大丫头,最后连两个丫头的名字都唤了,依旧无人应声。 管家的女人越发不快,抬了一下手,两个仆妇推门不动,另一个灵敏的仆妇踩在胖仆妇肩上爬上院墙,翻入院墙,开了守门,三人进来。 管事仆妇的房间无人,大丫头的房间也无人,管家的女人跑到阁楼上,楼上无人,只阁楼的书案前压了一封信,上头写着“父亲大人亲启”。 待管家的女人下来时,两名仆妇道:“不好了,孟婶与春燕不在,只两个小丫头,两个小丫头似中药,至今昏迷不醒。” 管家的女人跺了一下脚,“在这盯着,我去前院禀报。” 内侍太监正等着,见甄府大管家神色慌张地过来。 甄远道:“出了何事?” 大管家畏惧内侍。 甄远喝了一声:“说——” “禀老爷,二姑娘不见了,只在阁楼找到她留下的一封信,孟婶、春燕不在,她院里的两个小丫头昏迷不醒。” 内侍太监的第一反应:软包子甄二离家出走了? 甄远白着脸,接过大管家递来的信,启开信套,甄宝小心翼翼地站在甄远身侧: 父亲大人: 见信如晤!请恕苏娘不孝,就全当苏娘在五岁时随母已逝。昨夜父亲得晓继母、长姐之阴谋却一再纵容,未曾处罚。苏娘委实不敢再留甄府,生恐有朝一日性命不保。花有多叶当剪,人有多余当去,请恕苏娘不辞而别。 父亲,我已放孟婶、春燕身契文书,她们已是民籍,禀请父亲莫要为难她们。我院中两个小丫头被我下药昏睡,对我离家之事原不晓情,望恕二人无罪。 ——不孝女甄苏留字。 昨晚她是不是在祠堂?听到了他与甄珍的所有对话,又或是在书房打错他的那个人便是甄苏?不,甄苏绝不打昏他的人,那个人分明生得高大,绝不是甄苏。但昨晚祠堂发生的事,甄苏必是知晓,也知道她母亲苏氏是因他纵容虞氏,被他们给活活气死的。 说是气死,更是生出心结,郁郁而终。 甄苏对他失望,更觉得虞氏想要害她性命,她自承是家中多余的人,“花有多叶当剪,人有多余当去”,所以她果决地离家出走,不留任何余地。 内侍太监看着甄远父子面容煞白,心下一沉,“甄大人,何事?” 甄宝一把抢了信,上头的内容万万不敢让内侍太监知晓。 内侍太监原无心看别人的信,可这是被皇上、皇后看重的奇女子留下的家书,这回还真得一瞧不可,“哼——”一声着恼的轻呼,伸出手来,“拿来!” 甄宝为什么要夺信,莫不是上头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甄宝不给,早有一名小内侍过来,从他手里拿了信,双手呈递给内侍太监,内侍太监看着这一手漂亮得多少男儿都不及的好看行楷,这一手馆阁体的好字委实少有,确有几分苏敬斋老大人的风骨,字是好字,只这上头的内容,能瞧出甄苏何等绝望无助。 继母要谋她性命,而她自认是甄府多余之人,自请离去,唯求家人和睦。书信上隐有斑驳泪痕浸染过,可见这个“软包子”离家出走前,何等伤心绝望。 他奉旨入宫,是来接人,这人离家出走了,内侍太监脸色很不好看,“甄大人可知甄二姑娘去往何处?” 甄远茫然摇头。 甄宝抱拳一揖,“二妹妹定然不曾走远,在下令家中下人在京城寻访。” 内侍太监酸楚摇头,“这信咱家就带走了,宫里的皇上、皇后还等着回话呢,真是可惜了……” 昨日,乐达候府的荣吟拿着个小本本,与皇上、皇后讲了不少甄家二姑娘这几年干的好事、善事,一桩桩、一件件,心性软包。可胆子一点都不小,能从贼窝里偷人,还能暗中助大理寺破获拍花子大案,助刑部破获沉寂十六年的凶杀案,皇上、二皇子对这位可是好奇得很。 荣吟没干什么大事,就是在背后令自己会武功的两个大丫头帮忙收尾,以免甄二姑娘露出马脚,就连这儿,也得了皇上、皇后的夸赞,直说这两个姑娘都是奇女子。 以内侍大监多少年的眼光,皇上是拿定主意要厚赏甄苏与荣吟,毕竟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如甄苏这般,做好事不留名,也不求利,这样的人太稀奇了,若天下个个如此,世间得有多美好。 内侍大监很失望。 甄远想到甄苏昨日告诉他的事,她说自己这几年助过不少人,而现下似乎宫里皇上也知道了,“请问公公,皇上如何知晓小女的事?” “昨日乐达候府的荣姑娘,不,皇上已经下旨册封荣姑娘为嘉义县主,嘉奖她的仁义之举,赏西北大风县为嘉义县主的沐食邑。今儿宣旨着甄二姑娘入宫,原是要厚赏的!” 内侍大监没想甄二姑娘会因父亲在明知继母要害她性命后,也许她也知自己的事曝露,皇家会厚赏,果决离家而去。 甄远的脸色变了又变,一抬手,大管家奉上一盘百两银元宝,揖手道:“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内侍大监叹了一声,“甄大人,后宅不宁乃大忌,甄二姑娘是你结发夫人留下的唯一嫡出啊!“ 他收了百两银元宝,高呼一声:“回宫复命!” 第39章 吓得离家出走 皇宫,皇后所居的椒阳宫里,今儿尤其热闹,九公主、长乐郡主、芳华郡主,刚封的嘉义县主聚在一处。 荣吟未想到,自己记录的小本本,讲了甄苏的故事,哄得皇帝、皇后大喜,而她也得了个“仁义厚道”的美名,封了拥有沐食邑的县主,虽然此地远在西北又很贫瘠,但是实打实的好处,能收税赋,只要她活着,她就是那里的主子。 君王一言九鼎,昨儿二更天时,皇帝便金口玉律地下旨礼部、翰林院拟旨了。 长乐郡主因是恭王的老来女,三岁时就因恭王报请得了一个中等县为沐食邑,恭王府里拥有沐食邑的郡主只长乐一个,谁让长乐是恭王妃唯一的嫡亲闺女,长乐的大哥是恭王世子、二哥封了郡王。 芳华郡主是德康长公主之女,芳华是封号,也是她的名字,便是她也不曾有沐食邑,德康公主上过两回请奏文书,想在芳华郡主出阁前替爱女捞一个沐食邑。 芳华郡主出阁前若没有沐食邑,往后就更不会有了,现下虽有郡主封赐,但若与荣吟一比,她根本没荣吟尊贵,这便是有沐食邑与没有之间的差别。 封了县主,为君;贵女相聚,就会比旁人尊贵几分。 这便是女子未出阁前的差别。 长乐郡主得晓甄苏救了自己子侄辈里最可爱,最得宠的小侄儿,一心想报恩。昨儿没少替甄苏说好话,荣吟说她与自己的大丫头暗中帮衬了,因着这儿,就被九公主、长乐郡主帮着说了好话,那时皇帝正高兴,当即下令嘉奖、封赏。 荣吟因好奇监视,帮着收尾的人还能捡一个县主的美名,更得了一个下等县做沐食邑,往后出去更有颜面。 芳华郡主自是盼着皇帝舅舅、皇后舅母能欢喜,说不定借着封赏甄苏,自己的沐食邑也有下落,她已经到了议亲之龄,没有沐食邑,她这郡主便是有名无实。 宫里两位未出阁的公主今儿起来便听说皇帝封了乐达侯府的嫡姑娘荣吟做嘉义县主,赏了西北大风县做沐食邑,有的羡慕不已,她们中不得宠的至今未得封号,就更别说沐食邑了。 几人的母妃一番打听,方知荣吟封县主是捡了个大便宜,而真正行善做好事的另有其人——甄二姑娘。 胆儿大的缠了自家母妃到皇后宫拜礼,顺道看看那个传言的软包子姑娘。待到时,宫里早前几人,已经增加到十几人。 长乐郡主见娘娘们来了好几位,令荣吟讲了几个关于甄二姑娘的故事说了。 淑妃、贵妃、丽嫔三人齐齐乍目。 周淑妃道:“甄二姑娘心性良善,没想到,为了救人,胆儿倒是不小。” 九公主道:“若不是嘉义盯了她两年,谁能想到她背后做了这么多好事。” 做好事不留名,贵妃觉得这天下可没这样的傻子,许是人家觉得不够才藏着,她们自然没想到,甄苏做好事,完全就为了给自己续命,可做得多了,就越发成了一种习惯。 十公主道:“真真未瞧出来,都说是软包子。” 贵妃笑啐道:“小十,这可不是真正的软,而是心地良善,天性淳良。” 软包子与善良之间有区别,而那些乞丐愿意替甄二递消息,可见甄二在乞丐之中的声誉不错,此女当真不可小窥,她现在想的是若是可以,让自己所出的四皇子迎娶此女,必能赢得美誉。 待到巳正时分,奉旨前去接甄苏的内侍大监入宫了。 内侍大监一路小奔,进入椒阳宫,见大殿上的娘娘、公主不少,拜见了礼,禀道:“禀娘娘,甄二姑娘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 一殿的人里,九公主最先反应过来:“确定吗?她好好的,怎离家出走?” 荣吟不理解,“她昨儿不是知道我入宫?” 芳华郡主沉吟道:“怕她的事为人所知,所以离家出走?” 内侍大监道:“老奴前去宣旨,甄大人令人去甄二姑娘的阁楼,发现人走楼空。她的乳娘、大丫头已放身契成了良籍,两个服侍的小丫头被她下药昏睡,全府上下似不知她如何离开的。” 长乐郡主实在不懂,“怎的离家出走?” 这哪是什么软包子,分明胆大包天好不好? 皇后看着左右,贵妃倒觉得这个女子是真的不喜名利,就是那种传说的名士、雅士,生活在世外,不愿为世俗所污,这一走,还真成了不慕名利之人。 她可是听说,皇帝对此女颇是好奇,就连荣吟也因监视她,后来暗中襄助,为她收尾封了县主,得了沐食邑。正主许是要封郡主,少不得也会得一县为沐食邑,偏生人却离家出走了。 内侍大监道:“这是甄二姑娘写给甄大人的家书。” 小太监接了家书,递给皇后。 九公主与长乐郡主走到一侧,看着上头的信。 皇后看着这一手好字,“这字写得好,与苏敬斋的字有几分相似,但风骨独到,温婉明朗,如阳春白雪,能写出这等好字的女子可不多。” 皇后也是一等权阀贵族所出,书香世家,最是喜爱有才情之人,一看到好字就赞不绝口。 长乐郡主看着上头的内容,“软包子还真是,是怕被继母害了性命离开的,‘花有余叶当剪,人有多余当去。’她竟认为自己是甄家多余的人,为了家人和睦,宁可忍痛离去……” 九公主道:“她那继母是良妾扶正,昨日甄二执意不入书画社,就是畏惧其继母、姐妹们,没想昨日我逼她入社,反倒将她吓得离家出走了。” 芳华郡主觉得这不是全部,她虽才华不高,但见过的人不少,甄苏对她父亲失望,又为了保命才离开,“没人知道她去哪儿?” 长乐郡主握着拳头,“坏甄二,不是说了,有我和九公主护着她,怎的离家出走了?不成,我得使人把她寻出来,京城多少年也没遇到这么有趣的人,留她在身边,我也想做回侠女解人危难呢。” 荣吟觉得意外,以甄苏的聪慧,必是能猜到会重赏厚封的,怎的关键时候走了,“长乐,我与你一道,我们将她寻出来。” 皇后很是喜欢这个有才情却又纯善的奇女子,若她接受封赏,少不得封一个郡主,而她的事一说出去,得过她恩惠的权贵都会厚谢。可现下她这一走,倒让皇后觉得不愧是奇女子,当真淡看名利,不为富贵所折腰。 第40章 乞丐传讯 长乐郡主与荣吟两人告退出来,出得宫后,长乐郡主便使人在全城寻人。 她使人绘了画像,全城寻人时,却见两个小乞丐神色微讶。 长乐郡主正待喝问,荣吟一身劲装近了跟前,手里提着一柄宝剑,低声道:“这两个小乞丐与甄二颇是投缘,没少得她帮助。” 大毛欲拉了二毛离开,却见两个侍卫近前,“我们郡主请你们过去说话。” 临分别时,甄苏与他们写了一封信,让他们拿着去找九公主或长乐郡主。 大毛抱拳一揖,“请问差爷,这是哪位郡主?” “恭王府长乐郡主。”侍卫答道。 二人近了骏马前,长乐郡主扫视二人,“你们可认得甄家二姑娘?” 大毛答道:“认得。” 荣吟心里暗道:我就说了他们很投缘。 长乐郡主道:“甄家二姑娘离家出走了,你们可晓她下落?” 大毛答道:“昨儿二更时刻走的,现下人已走远,并不在京城。” 不是天明么? 长乐郡主看着另一匹枣红马背上的荣吟。 荣吟心下难堪,据她推测当是近天明时分走的,哪里晓得二更时就走了。 二毛道:“贵女是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道:“正是本宫。” 二毛用手推了一下大毛。 大毛长身一揖,“我们兄弟乃是豫省李县人,四年前家中遭了大灾,爷奶父母都没了,我们兄弟入京寻访四十年前离京入宫的唯一亲人。甄二姑娘离京前,为我们写了一封信,叮嘱我们寻长乐郡主或九公主,定要亲自呈交二位手上。” 给她写信了? 长乐郡主心下微讶。 大毛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这信有些厚,鼓鼓囊囊的。 长乐郡主接过,上头写了“友人亲启”,拆开信套,里头用香香的小信套装了四封信,有九公主的、长乐郡主的、芳华郡主的,还有一封是写给周益卿的,长乐郡主将另三封递给身侧的荣吟,看了自己这封。 甄苏在信中写了长乐郡主的恣意飞扬,她一直想做长乐郡主这样率性而活的奇女子,可世间真正做到谈何容易,是因看到了长乐,她才有了离家出走,做一个真正自己的勇气,她感谢长乐带给她的震撼与阳光。 在甄苏的言辞之中,她难掩对长乐郡主的喜爱与敬重,最是平常的话,可长乐郡主能看出里头的真诚,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像阳光、明灯一般存在,温暖而热情,如此的与众不同。 最后,她拜托长乐郡主带大毛、二毛去二皇子府,因她数年打听,这二人寻找的亲人李二福,极有可能是二皇子身边的管事太监福公公,若是当然皆大欢喜,若不是,希望长乐郡主能帮二人寻找亲人。 长乐郡主的信看完,心跳得厉害,是激动,还有忍不住的担忧,“她去岳阳府了?” 大毛答道:“正是,码头镇岳阳号每月十六有一艘客船从京城直达岳阳府。” 二毛补充道:“当初苏老大人去岳阳府赴任,乘的也是岳阳号。五更登船,五更三刻启航,听说快则二十二三日,慢则二十六七日不定。” 长乐郡主喝了一声:“来人,不必寻人了。” 荣吟道:“我们可以去洛阳码头,能从那里拦到人。” 长乐郡主摇头,“甄二早就想离开京城寻她外祖、小舅,本来她还要多留一些日子,她做的事曝出来,猜到宫里会有封赏、召见,所以才提前离京。” 一早就猜到了,坚持了离开,是不想太招人眼,她做的事原就不想张扬出去,因着荣吟的缘故到底传出去。 荣吟问道:“甄二当真猜到皇上、皇后会召见?” 她看向的地方是大毛、二毛。 二毛道:“甄二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可是她这几年做的善事被人所知,她就不会平静,这才是她真正离开的原因。” 长乐郡主笑道:“奇女子不愧是奇女子,施恩不图报,这才是她的本意。不必寻了,就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罢。” 她能恣意地活,原来甄二最羡慕的人是她长乐郡主,也最喜欢她这样的女子,率性、坦然,爱恨分明。 甄二也想无怨无悔地活一回,没人能够剥夺她的权力,长乐郡主甚至有些期待,她会静静地关注,看看这位会如何走下去。 甄二想要的生活,她来维护,既然视她为知己好友,实言相告,她如何能违背对方的心意,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甄二想如鸟儿一样的自在飞翔。 长乐郡主唤了手下看中的心腹侍卫过来,“你带着他们去二皇子府,让他们见见府中的李福公公。” 大毛、二毛齐齐行礼,“多谢郡主!” “李福公公确实是豫省李县人,就算他不是你们要寻的叔公,想来有他帮忙,你们要找的亲人也不会太难。”这对长乐郡主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她悠悠轻叹一声,“看来甄二为了替你们寻找亲人,没少费工夫。宫中内侍、宫人的来历,少为人知,能查到李福公公的祖籍可不容易。” 二人当初认识甄二,甄二得晓他们是为了寻亲人入京,就曾许诺会帮忙,直至甄二离京,才得了一个“有可能是他们亲人的李福公公”,再多就没了,现下二人听长乐郡主一说,便知里头不易查询,只怕甄二为了这些消息花了心力,还花了不少钱财。 长乐郡主安排完毕,收回府中的侍卫、下人,打道回府。 荣吟追在后头,“郡主,当真不找了?” 长乐郡主微微一笑,“你们不懂,但我懂甄二想要什么,她想要的安宁生活,无怨无悔地过余生……” 甄二还告诉她一个秘密,说她得了怪疾,活不过二十三岁,她只想平静地过完剩下的八年岁月,不为自己留下遗憾,知晓这秘密的人,只有长乐郡主,还拜托她莫要告诉第三人。 甄二相信她如此,在她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三岁,也许就没想过嫁人,想到了把婚约给苏三姑娘,“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这是一个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想嫁人,害了旁人,因为她有怪疾命不久矣。 长乐郡主想到这样一个奇女子,居然命不久矣,在知道了这个秘密后,她实在不想做违背对方心意的事。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自来如此,像甄二这样才貌双全又有侠义心肠的,居然得了怪病,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想好了如何走完自己的余生。 第41章 寻到亲人 大毛、二毛兄弟俩跟着长乐郡主的心腹侍卫去了二皇府,在偏门外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见一个穿暗红袍内侍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内侍。 两兄弟虽是乞丐,但因要来见亲人,特意在来的时候去了成衣铺子,买了两身乡下农户穿的细棉衫子,打扮得干净清爽。 兄弟一身蓝灰衣衫,同样的纶巾裹发,这等的模样,待李福出来时,竟有种时光错乱之感,委实李大毛、李二毛兄弟俩站在一起,像极了四十年前的他与大哥李大福,他与大哥的年岁悬殊不过三岁,兄弟自小情深。 当年家中贫寒,为了让大哥能娶亲,不至家中断了香火,他听说入宫为太监就能得一大笔钱,果决地随宫里应选宫娥,报名应选内侍太监。在入选之时,便得了二十两银子,这与宫娥所得的五两相差极大。 李大毛抱拳一揖,“我们兄弟是豫省李县下李镇下李庄人,祖父李大福,父亲李阿虎。” 李福颤抖着身子,是他大哥的后人,也是他的侄孙,他记得小时候自己与大哥的样子,尤其是李大毛的神态很像大哥李大福,“我是李二福,是你们叔公……” 兄弟当即跪下,对着李福连连磕头。 李二毛大声道:“叔公,祖父祖母、我爹、我叔死得惨啊!” 李福奔过来,抱住二人当即泪如雨下。离家四十年,现下两鬓斑白,做了二皇子身边大太监,只盼他日得势,主子得力,能寻到自己的亲人,没想这两个孩子不远千里,自己寻到京城。 原来,李大毛有个姑母,唤作桃花,人如其名,生得美若桃李,一日到县城卖绣品,再没回来,同去的村中姑娘说,桃花被县令的儿子抢走了。 李大福带着李阿虎、李阿牛入县城讨人,反而被县令关入了大牢。李家祖母为着这事气得大病,一命呜呼。 李大毛的娘受不了家中变故,跟着一个货郎跑了,兄弟俩从旁人处打探消息,听说他们的祖父、父亲、叔父早被人害死狱中,赶到县城乱葬岗,果然从中发现了李大福的尸体。只没看到李阿虎、李阿牛兄弟俩的。 他们没了出路,本想告状,但下李庄的村长告诉他们,说民不和官斗,出主意让他们变卖家业,拿着钱上京城寻亲。说他记得李二福当年便是卖身入宫为奴的,许是个出路。 兄弟二人变卖了家业,得了二十两银子,不想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亲娘来寻,还好吃好喝做饭给他们吃。然,醒来时,二十两银子不翼而飞。兄弟俩都知道亲娘变了心,是冲着那银钱来的。 为了入京,兄弟俩一路乞讨,后来到了京城做了乞丐,三年前遇到甄二姑娘。虽然日子艰难,但每遇难处,甄二姑娘都会帮衬一把。 甄二姑娘许诺会想法替他们寻找亲人,只最近才得了消息,但她也拿不定是或不是,只说二皇子身边的李福公公是同乡,就算寻不得他们的叔公,许能通过李福公公继续寻找。 李福没想离家四十年,家中发生了此等变故,李家被李县县令害得家破人亡,大哥大嫂死了,两个侄儿的尸骨都未曾寻到,因美貌出名的侄女更是生死不知。 害兄杀侄之仇,就算他是个内侍,那也是大仇,两个侄孙小小年纪,千里投亲,吃尽苦头,更令他心疼不已。 李福寻到两个亲人,在二皇子府很快就传开了。 二皇子听说后,见了李大毛、李二毛,委实京城乞丐的消息灵通令他动容。 李大毛十二岁,李二毛九岁,现下这年纪,用心栽培,他日必有大用,且二皇子听说甄二便是用京城的乞丐打探黑白两道的消息,想来这乞丐也有他们自己的门道。 二皇子见两孩子生得眉目清秀,就是黄瘦了一些,许是日子过不好的缘故,李福寻到亲人,虽面有悲痛之色,但因有了亲人,人亦精神,两个侄孙年幼,他可不想早早死了,否则李家的大仇报不了,两个侄孙也过不上好日子。 他得将两个侄孙培养成才,这世道没有权势会被人欺凌。 二皇子道:“京城的乞丐你们都认识?” 李大毛答道:“回殿下的话,不说全认识,但认识大半,京城乞丐分了六派,各有一个头目,我们是城南乞丐,有专属的黑道头目掌管。” 二皇子面露讶色,京城有黑道,他好像第一次听说。“甄二救过不少人,你们知晓的有多少?” 李二毛面露蒙懂色。 李大毛默了一会儿,“两年前的拍花子案,这个小的知道,当时便是我瞧见有人在灯会掳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我追了他们几条街,看他们进了一个宅子,暗暗记下了地方。” 二皇子道:“恭王府小公子的消息,是你告诉甄二姑娘的?” 李二毛未语,这件事不是甄二姑娘说上元佳节了,她得了消息,拍花子又要作案,让他们暗中盯着,他们兄弟因平日打扮得又脏又臭,倒没人留意。 四年前入京,那是真臭,长得还皮包骨头,三年前遇到甄二姑娘,日子好过了些。甄二姑娘提醒他们防着拍花子,兄弟俩就一直脏臭下去,如此一来,倒也平安。 李大毛道:“这消息是我们告诉甄二姑娘的,我们不认得什么大人物,但甄二姑娘心地良善。” 看来乞丐可以重用,消息很灵通,二皇子以前竟不晓得此事,若不是此次甄二姑娘的事闹出来,他都未曾想到。 “甄二姑娘除了认识你们,还认识旁的乞丐?” 李二毛道:“认识!城北的、城东的、城西的乞丐她都认识,也没有太多就是那么几十个。有时候遇到大事,就会令我们兄弟帮忙跑腿打探消息,只要有了消息,甄二姑娘会打赏,若是我们遇到难处,甄二姑娘还会帮衬。” 李大毛补充道:“甄二姑娘是好人,帮过不少人,有些以前是乞丐,后来得甄二姑娘看重,去了甄二姑娘亲娘留下的铺子做小二、打长工的不少,会侍弄庄稼的便签了契约去庄子上当佃户。” 李二毛补充道:“甄二姑娘这些年帮的乞丐不少。” 二皇子觉得甄二就是个奇人,而这些事,怕是荣吟也未查到,“乞丐能赚钱,能侍弄庄稼,那剩下的乞丐呢?” 第42章 皇族乞丐? 李大毛道:“殿下,剩下的乞丐,有的像我们兄弟,入京是为了投亲,却一直寻不到。还有的是一时遇了难,通常有这种,甄二姑娘听说后就会伸出援手。第三种,那就是一种行当。” “行当?”乞丐也是职业不成? 李大毛答道:“剩下的乞丐有一个大头目,底下又有管事的乞丐,每一个管事手底下便有少则五六个,多则几十个大小不等的乞丐,每日讨了银钱,便交到管事那儿。管事与大头目或五五分或四六分,还有的三七分。 甄二姑娘管这个叫‘丐帮’,说这是江湖帮派,就这说法,还是甄二姑娘三年前给定的。京城丐帮有六个分堂,最初成立‘丐帮’的主意也是甄二姑娘给出的,说行有行规,帮有帮规,方便管理。” 李二毛道:“因着甄二姑娘给京城丐帮帮主出了主意,丐帮上下都给她三分薄面,有立志丐帮发展的,便可一直留下,但若有离开的,不会强留。” 丐帮是一个闺中女子给出主意成立的,这世上的怪事都给一个小姑娘扯上了。难怪甄二姑娘能帮那么多人,荣吟不知道丐帮的事,她只盯了两年余,而丐帮却是三年前成立的。 甄二能得到旁人不晓的消息便可解释得清楚了。 二皇子现下只有一个主意:京城丐帮消息网极大,他得将这股势力掌握在手。 李福似瞧出主子的意思,“大毛,若要握丐帮……” 李大毛答道:“甄二姑娘离京前,为殿下留了一句话,说殿下若想要丐帮,便拿着这块铜牌找京城丐帮的帮主与大长老,必能达成所愿。” 二皇子道:“她知道本王?” “甄二姑娘说,众多皇子里头,也只殿下贤明,是真心为百姓谋福,旁人若想要,必不能给,但若是殿下,着我将这牌子给殿下。” 二皇子没想这甄二颇有眼光,居然一早就知道他,“她也知道其他皇子、公主?” 李大毛道:“这块牌子乃京城丐帮三长老的牌子,属净衣派长老牌。” “净衣派?”二皇子越发惊讶。 李二毛见哥哥说了不少话,“丐帮是江湖帮派,里头的帮众不全是乞丐,净衣派可是官宦中人,也可是商贾,而污衣派就必须得乞丐。甄二姑娘因三年前与帮主、长老们提了成立丐帮的主意,又出面说服分堂主,故而被推选为丐帮净衣派长老,位居三长老之位。” 李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可真不是寻常深闺姑娘能干出来的事,乞丐成立帮派,还拉拢了官场、商贾中人,这帮派的势力还真不少。 二皇子接过牌子,“这是三长老的牌子?” 李大毛道:“丐帮是禅让、引荐制,甄二姑娘离京,有这牌子,再有她的引荐信,殿下便能做净衣派的长老。” 当丐帮长老? 二皇子觉得这个有趣,也能过一把江湖帮派长老的瘾。 哈哈—— 他接过牌子,再接过引荐信,往后他便是京城丐帮的净衣派长老,皇子入丐帮,一定能知晓旁人不知的很多事。 李大毛早就准备好了,从怀里掏了一张面具,“净衣派长老俱戴面具,这是三长老面具,殿下戴上,再带了引荐信去京城帮会,往后你便是丐帮的人。” 李福看二皇子的意思,似对这丐帮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二皇子想的不是自己玩,而是老皇帝会很感兴趣,他不是更想知道天下的事,京城有丐帮,里头还有净衣派、污衣派,啧啧,可这事是他自己拢在手里,还是献给老皇帝。但老皇帝有两支暗卫,耳目众多,若是不报,怕是瞒不过他的耳目。 元妃临终前,曾告诫过他:“吾儿不可争,要表现得信任、谦恭、仁厚。不争即是争!你不争便赢了五分,后面三样做好便赢了八分。” 二皇子道:“得了,记住了,这牌子、引荐信、面具俱是甄二姑娘送给皇上的,不是送给本王。” 为什么啊? 可引荐信上明明写的是二皇子。 二皇子看了引荐信,“莫要多问。” “遵令!”李大毛抱拳应了一声。 二皇子对兄弟俩的表现很满意,第二日便安排了心腹侍卫教导兄弟二人武功,安排了府里的文士教二人读书识字,但二人因甄二姑娘的缘故,会识《百家姓》、《三字经》,再多就不会了,只写得不好。 李福知两个侄孙儿会识字,对甄二姑娘越发感激不已,打点宫中的关系,想帮甄二姑娘得封赏,李大毛说了甄二姑娘帮衬过谁谁,这一核实之中,便有宫中大总管的后辈、亲戚。 二皇子李大毛、李二毛赐了新名字,李大毛易名李延庆,李二毛易名李延寿。 * 宫中。 二皇子与皇帝汇报丐帮的事,皇帝听得津津有味,难怪甄二姑娘一个深闺丫头能干这么多事,原是京城丐帮净衣派的长老。 能做一个帮派长老的软包子,一听就是假的软包子。 二皇子把面具、铜牌、引荐信一并交给了皇帝。 皇帝对丐帮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但要戴着面具做净衣派长老,他干不出来,但他可以让自己的心腹去做。 皇帝好奇地看了又看,什么引荐他入丐帮,信上明明写的是二皇子的名讳,皇帝觉得这儿子真不错,睁眼能说瞎话,还不瞒他,“朕对此事没兴趣,但丐帮消息如此灵通,不能不管,你使心腹接任净衣派长老。” 二皇子面露难色,“父皇,儿子手下可没这样的能人,还是父皇使人接掌。” 他没藏私,这么大的事,都如实禀给他,可见是个忠厚孝顺的,从来也不做逾矩之事。武功不如老大,文才不及老三,心眼不如老四,心性不及老五,二儿子处处都有不及其他皇子的,但有一点最好,便是够“厚道”。最重要的是,在几个皇子里头,三十年如一日,对他这个父亲信任如幼时。 “罢了,朕给了大郎一支暗卫,也给你一支,你从里头挑了合宜的人接手,丐帮消息灵通,还是掌在自家人手里好。” 二皇子本想送皇帝一个长老牌,却意外得了一支暗卫队,虽只六十个人,但这个个都是精心培养,以一抵十。 第43章 赏沐食邑 原来大皇子已经有一支,却不知其他皇子有没有。 “儿臣谢父皇隆恩!”二皇子长身一跪,态度谦诚,满眼的感动、孺慕之情。 “且起来。”皇帝抬了抬手,“甄家丫头是个奇女子,就是这性子太绵软……” 二皇子想着他的心腹大将军陆衍,因甄苏要去岳阳府,他自己也跟了去,还使人送了信来,说他是为了报恩,明明是被甄苏迷得五荤六素,不过身为武将,有软肋也好。 皇帝道:“朕本想封赏她郡主之尊,再赐一个中等县做沐食邑,偏生她走了……” 人家是早料到皇家有此一遭,封赏是不成了,但荣家的荣吟便是因为跟着收尾、帮人,但大头在甄苏这儿。 三等功的人得了赏赐,一等大功的没有,这不合理。 皇帝本想赏了甄远,可一打听,听说这甄远不慈,对甄苏就没管过,还纵着继室虞氏想要害人,他委实失望。 二皇子道:“此次甄二将丐帮长老之位送给皇家,助皇家掌控丐帮,是大功一件。甄二多行善事,若我大齐子民多几个此等人物,天下定会更加繁荣、和乐。儿臣以为当赏,便以早前之事赏她。德康姑母为芳华妹妹上了好几回请封的折子,父皇要不就给封赏一县做沐食邑?” 皇帝轻哼一声,“你当这事容易?你皇祖父有多少公主,现下活着的长公主便有六位,德康的女儿一赏,庆春只得一个女儿也得封赏,县主、郡主不是千户上等县百姓,便是一个下等县、中等县为沐食邑,个个如此赏,如何能赏得过来” 他膝下的儿女便有十几个,皇子九个、公主十二个,活在世的便有二十一个,和亲的、远嫁的公主有三个,暂且不提也罢。现下有几个公主到了议婚之龄,皇帝都快愁死了。 大皇子封了亲王,照着大齐的惯例,亲王至少得三县封地,二皇子最是忠厚,也是皇帝的儿子,且二皇子的生母元妃是跟他最早的嫔妃,大皇子封亲王,二皇子封不封?一旦封了,这封地就得有,有了封地二皇子就得去封地不能再留京城。 皇帝私下算了一笔账,这般一来,他儿女们的封地、沐食邑就得割去好大一块肉,那日听荣吟讲故事,完全就是脑子一热,封了县主,赏赐些金银布帛便好,赏了西北大风县做沐食邑。 二皇子笑微微地抱拳道:“父皇,江南、中原富庶之地自是不能封赏,入春以来不是将北方收回来,父皇何不在将北方之地封赏出去。西北大风县虽贫瘠,但与西凉国相邻,西凉与大齐还算友睦,税赋虽少,但亦能顺遂收上来。” 一句话,封赏太平西北之地的大风县,很不妥! 皇帝的眼眸跳了又跳,北方战事未稳,封赏出去就能让各家带兵抵御,真是个好主意,西北大风县虽穷,却很是太平,赏给异姓县主做沐食邑很不妥帖。 二皇子见皇帝动了心,继续道:“皇家公主的沐食邑,自来是上等大县、中等县,郡主多是中等县、下等县,异姓县主得宠、功大者赐下等县或一镇、二镇,亦不过千户。荣吟封了嘉义县主,一赏便是大风县,太厚重了。” 皇帝也觉厚重,“封荣吟一县为沐食邑,是淑妃为老五选中她,只等挑了日子便为老五与她赐婚。” 给荣吟的再厚,最后都在皇家的大锅里,不算便宜了外人。 二皇子抱拳道:“父皇思虑深远。” 皇帝给荣吟的沐食邑在西北,莫不是老五的封地他日会在西北一带,权看皇帝在听了他的话后,会不会再改?若不改,五皇子他日封地必在西北,说明此事,皇帝一早心里就有数。 “甄二前往岳阳府投苏敬斋,陆衍是怎么回事?”皇帝觉得这大将军居然追着个小姑娘跑,去给小姑娘当护花使者,委实不像话。 二皇子道:“甄二三年如一日照顾一户人家,正是陆衍家。他在外出征,甄二却以他之名关照家里,陆衍的母亲险些生病离逝,是甄二拿钱延医问药;陆衍的三弟落水,是甄二令人下河救人;陆衍的弟妹动了胎气,更是甄二出钱出力…… 他为报恩,想将甄二护送到岳阳府苏敬斋处,也有以身相报之意。前些日子他非说是甄二看上他,才对他家人好。可据儿臣所知,甄二连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书香世家的姑娘会瞧上武夫?别开玩笑了,尤其是苏敬斋教养大的外孙女,能看上陆衍?若陆衍是个文人、进士还有可能,文武不合,历来有之。 皇帝想笑,只要想想陆衍说人家小姑娘瞧上他就忍俊不住,甄二还真是个奇人,人都不认识,就做了那么多好事、善事,这位可真是不图名,不图报。 二皇子莞尔一笑,“陆衍离京时,还苦巴巴地求儿臣,让儿臣在父皇这儿求求情,切莫将甄二许了旁人,说他这辈子就瞧上甄二了,除了她,谁也不想娶。救母、救弟之大恩,唯有以身相报……” 女子为报恩,有以身相报之说,现在这样的话从堂堂大将军那儿出来,皇帝觉得又新鲜,又觉陆衍知恩图报。 甄苏在离京第五天,皇帝与二皇子说了一会儿话。 三日后,皇帝给芳华郡主、寿宁县主的沐食邑便下来了,芳华得了北方云洲一处下等县为沐食邑,寿宁县主赏了燕州富庶上等县的一千二百户镇子为沐食邑。 软包子甄苏封“嘉柔县主”,赏北方一处下等县为沐食邑,封赏的圣旨未入甄府,而是派人发往岳阳府苏敬斋处。 * 甄苏的封赏消息传出,甄家二房的童氏得了消息,当日便去荣养堂拜见老太太。 甄老太太面露讶色,“二姑娘封县主了?还赏了沐食邑?” 甄蓉听着二伯母的话,手里的帕子拧了又拧,揉了又揉,二姐姐是多好的人,硬是被虞氏吓得离家出走。这事早在京城传开了,原来虞氏母女当真打了杀人夺婚约的主意,二姐姐证实了消息,当晚就吓跑了。 她还想与二姐姐学书画,将来好入书画社。在明珠园里镀镀金,好寻个体面婆家,现下一闹,好处全没了。 童氏睨了一眼在旁坐着的甄珠,不紧不慢地道:“是我娘家堂姐说的,堂姐夫就在礼部任职,消息错不了。皇上给芳华郡主、寿宁县主赏的沐食邑已颁旨,俱在北方。我们家二姑娘因行善不求名,救过京城好些权贵家的姑娘、公子,此次封了嘉柔县主,赏的是北方一县为沐食邑……” 第44章 打脸的事 甄老太太听到这儿,一县为沐食邑,一县之地归他们家,那一家都是甄家的,完全忘了这是封给甄苏的事,只当是自家的,“我们家要领旨了?” 甄珠眼神激动。 童氏忍不住泼冷水道:“若是二姑娘在甄家,自是我们家领旨,可现下全京城都说是大太太逼走二姑娘,二姑娘要去岳阳府投奔苏老大人。堂姐说,礼部那边的消息,宫里派了传旨太监去岳阳府传旨。” 老太太想着一县之地,这都是甄家的,只要甄苏活着,就归她所有,一直到她寿终正寝那日,“为什么去岳阳府?二姑娘是甄家人,她姓甄。” 没了,到岳阳府传旨,这是打他们甄家人的脸面。 气氛有片刻的冷场,老太太急得面颊时恼时怒,今儿虞氏不在,就愤愤然地时不时扫甄珠一眼。甄珠浑身不自在,可她委实好奇,怎的二姑娘甄苏就封县主,还给封了沐食邑。一县的沐食邑,皇家国戚里头的郡主、县主不少,可有沐食邑的只寥寥几人。 长乐公主是三岁时就赏了的,那是因为他是皇帝的大哥恭王老来女,且还是唯一的嫡郡主。恭王为爱女一上请封折子,没几日就下来了,赏的还是中原富庶上等县为沐食邑,仅这一处,便能与得宠公主有得一比。 恭王年少时骑马摔断了腿,是个瘸子,但对皇帝极好,兄弟情深,无心帝位,却将自己的同胞弟弟推上帝位。在胞弟登基后,更是敬重有加,全力辅佐。 如果说皇帝手足里最看重谁,恭王便是不二之人,是被皇帝视为亲人的人。恭王的长子封了世子,嫡次子封了郡王,便是两个侧妃所出的庶子也都封了候爵。 童氏道:“娘,就大太太做的那些事,外头都传遍了。苏老大人与老候爷原订的是二姑娘与荣唯世子的婚约,怎的后来变成苏三姑娘?便是因着大太太刻薄二姑娘,将二姑娘养成软包子。外头都在传,说要沐食邑的旨意到甄家,必要被大太太抢夺了去,九公主、长乐郡主视二姑娘为闺中好友,哪里会乐意……” 所以说,旨意下达岳阳府,是因为九公主在皇帝那儿说了话,说虞氏不贤,刻薄原配所出的甄二,什么都抢。 甄珠回过味,当即道:“这怎是我娘的错,分明是二姐姐在外头胡说八道诬我娘名声。” 老太太听到这儿,一县沐食邑啊,异姓县主,就因着不贤妇,现在全泡汤了,手掌一拍,当即喝斥道:“闭嘴!” 她们长辈说话,哪有她插嘴的份儿。 童氏一脸痛色地道:“娘,最近京城传得厉害,所有人都说,二姑娘是受不到大太太的刻薄、迫害,这才离家出走的。 乐达候夫人为了挑儿媳,盯了府里两年多,对大太太如何刻薄二姑娘的事知晓得一清二楚,什么不给制新衣,什么纵着自己的女儿抢首饰,什么她们母女吃剩的菜给二姑娘…… 娘,你不能再由大太太胡闹,否则甄家的名声全毁了。” 甄苏不知道自己这离家出走,没人说她胆大包天,居然在贵女书画社里收获了一片的同情、怜悯。因九公主、长乐郡主的庇护,流言一面倒,全在骂虞氏刻薄结发所出的幼女,将个小白兔一样的软包子逼得离家出走,不远几千里去投奔自己的外祖父。 外头都说这是逼狠了,没活路了,软包子才这样。那样一个软包子都能干出这等事,可不是继母恶毒、不贤。 甄珠哪里能服软,“外头胡说,根本就没有的事。” 甄蓉道:“三姐姐,这几年大房没给二姐姐添新衣是实情否?” 甄珠无语,这确实是真的。 “你没从二姐姐那儿拿过首饰?”甄蓉又问。 甄珠依旧无语。 “你们吃罢了饭,才让二姐姐的听雨阁取饭?”甄蓉问。 你们吃吧,人家才吃,不是剩饭剩菜? 甄珠垂下头脑袋。 童氏听到这儿,当即抹泪道:“娘,你大孙子订亲了,可前儿,牛家太太登门,问儿媳妇说‘你们甄家是不是会宠妾灭妻’,牛太太想悔婚。娘,你老还硬朗着,大房的庶务你得给管起来,只有没规矩的人家才会扶妾为妻,甄家的名声毁了,家里的公子、姑娘谁也跑不掉。” 老太太连连高呼:“那个贱妇,我甄家的名声全被她给毁了。” 童氏道:“大房有娘在,得想法拢回名声,大老爷、二老爷可都是官身,再这般下去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先是心疼一县沐食邑,怎的与甄家就无关了?现下又听说名声毁了,心头一阵阵地刺痛。 当天黄昏,甄远从衙门回来,脸拉得又长又臭,从幕僚那里,也听说甄苏封了县主,得了一县沐食邑的厚赏,关系好的,劝他想法拢回名声,那良妾扶正的虞氏,委实不堪为妾;还有关系更好的,与他介绍了几个富贵人家的姑娘,有和离妇,也有大龄未嫁贵女,说挑一个娶为继室,委实替好友名声被毁很是心疼。 甄远刚回府,就听大管家来报:“老爷,老太太病倒了,直喊心口疼。” 他火速赶到荣养堂。 老太太躺在榻上,嘴里直哼哼,旁边有丫头与甄蓉服侍着。 甄蓉道:“祖母,大伯来了。” 老太太一听长子到了,哼哼的声音更响了,一声接一声,直击得甄远心疼不已,“娘……” 老太太道:“看你娶的什么女人?外头闹翻天的事,我老婆子才从外头知道。内宅不宁是为官大忌。苏儿什么性儿?出名的软和性子,都被她逼得远走岳阳。 大哥儿去年订亲牛家姑娘,昨儿牛太太登门要退亲,直说甄家‘抬妾为妻’家风不正,你二弟妹为着这事,上门哭诉。 虞氏是怎么掌家的,她不要脸皮,甄家也不要了?让元配嫡女捡她的剩饭剩菜吃,她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妾就是妾,当年你要抬她为妻,我原不同意,你不与苏家商量就把人扶正了。妾都做不好,哪能为妻?” 甄远长身了一揖,“儿子都听娘的。” 老太太躺在榻上,听她的,那也不枉她病一场,“真听为娘的?” “娘在府里,儿子都听娘的。” “好,将虞氏、甄珍送到乡下庄子去,对外头说,虞氏是姨娘不是什么妻房,回头娘再斟酌斟酌,另为你选个合宜的继室。” 第45章 嫡妻唯一人 甄远道:“儿子在族谱之中的妻子只有一个,是苏氏。” 当年他说扶正,族谱却没有改,后来一直说改都没改过来,所以虞氏所出的三个孩子依旧是庶出,而非嫡出。 甄远迫于名声,不得不为之,现在有老太太出手,倒省了他自己出手。 他现在恨极了虞氏,要不是她,甄苏不会离家出走去岳阳府,本想把人追回来,可长乐郡主派人递话“甄大太太将甄二逼走,甄二够可怜,就莫再将她强行带回来。” 长乐想着甄二说自己身患怪疾的事,难活过二十三岁,人家就剩几年活头,权当是相识一场,成全甄二的心愿。 甄远不能把人追回来,他不敢开罪长乐郡主,这一位的能量不比九公主弱,恭王更是早有贤名,要是被恭王盯上训骂,这一辈子全毁了。 老太太强打精神,翌日收回大房的理家、掌家之权,将虞氏、甄珍送往乡下庄子。甄珠、甄宝吓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他们再蹦跶,不敢违背老太太的安排。 送走了人,老太太罚甄珠抄写《女德》,不许迈出赏月阁一步,再敲打甄宝一番,不许他插手后宅的事,让他在前院潜心读书。 虞氏、甄珍母女被强行送往乡下庄子,甄珍气得咬牙,早知道将老太太请来会是这下场,说什么也不会写信将老太太请来。 甄苏走了,虞氏的名声全毁,毁得干干净净,成了世人眼里的恶毒继母。 甄珍想借甄远手里的证据,逼荣家娶她为正妻,可现下哪里能成。虞氏的名声毁了不说,她的名声也跟着一起毁了,有一个恶毒继母的亲娘,谁会娶她? 虞氏不知道老太太与甄远的谋划,已经将她打回了妾室的名分,更要替甄远另外迎娶继室,老太太在处理了小儿子的婚事后,觉得官宦人家的庶女、大龄女还不如娶个嫁妆丰厚的商贾女。 大儿子膝下只一个儿子还是庶出,委实不妥,还得娶个继室回来,家里过得殷实些,最好是寻个机敏有眼色的。 * 甄苏登上大船后,神清气爽,或立在三层的船尾赏风景,或在天气晴朗时放下简易小案习字绘画。 登船六日了,今儿晌午又是四菜一汤或三个馒头、或一碗米饭任取,四菜俱打在一只盘子里,一菜占一块地方,并不是由客人自己打菜取食。 甄苏晌午半碗米饭便够,可陆衍吃的是馒头,三个大馒头不够,她有了经验,今日晌午取馒头,明日便取米饭,若是馒头她留一个,另两个便给陆衍;若是取了一碗米饭,拨出半碗给陆衍。 她不甚爱吃大鱼大肉,倒对清淡菜式感兴趣,于是又便宜了陆衍。 甄苏登船之后将唤“陆衍”改唤“陆大哥”,比她年长十来岁,如此倒亲和两。 陆衍觉得官宦贵女的胃口可真小,比猫还吃得少,就一个馒头、一半的菜就饱了。 甄苏与陆衍相对坐在简易小案前,她不吃的会给陆衍,陆衍自小生活贫寒,多少年养成的习惯,绝不浪费食物,便是菜汤、油汤都能用馒头沾着吃得干干净净。 甄苏今儿领了饭菜回来,依旧像往日一样,将自己不想吃的堆到陆衍的盆钵里,船上有几个包餐的大汉,都用这种盆钵装食物,除了吃粥时不会混装,其他时候都是菜与馒头装在到一只盆钵里。 陆衍觉得自己最近可真生活在蜜罐了,他可听说同行的大汉们絮叨,直喊吃不饱,时不时还得添些馒头、米饭,可他们也是包餐,甄苏那份吃不完,全给了他,他感觉自己最近要长胖了。 岳阳号船上,天天都有鱼,这鱼不要钱,每日黎明时,船手们撒下一网,一网拖上来便是几百斤的鱼,有时候直接给包了上等餐的人,一人一条大鱼。 甄苏初还有兴趣,可天天晌午都有鱼,吃了几天下来,吃得她想骂人,说的两荤两素上等餐,一荤是固定不变的鱼,另一素是固定不变的萝卜,蒸鱼、红烧鱼、烩鱼、炖鱼都做过了,萝卜便是素炒萝卜、凉拌萝卜,尤其是凉拌萝卜,晌午未吃完,晚上必有这个菜。 今儿晌午终于破天荒地没看到萝卜了,甄苏眼睛亮了,因为晌午的两素里,一个是拌豆角,一个是炒茄子,“终于没萝卜!” 陆衍道:“今儿黎明时,你睡得正香,到了一处码头,船上有厨娘下去,是从码头上买的菜。” 甄苏尝了一些炒茄子,还不错,就是口感差了些,但换了顿,她的胃口甚好,陆衍见她喜欢,要将自己钵里的拨到她的盘子里,甄苏连连道:“别,就我的菜也吃不完,你快吃。” 两人正说话,听得外头有人大叫:“今晨登船,你们不是说没上等房了,分明还有两间,是我们的银子不是钱,为什么说没有?” 这是一个仆妇的声音,一副要与人吵架的模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两间上等房早在一个多月前就预订好。” 这是上等客房的管事婆子,主要负责照应上等客房的船客。 “我们付钱不成吗?他出十两,我们出二十两成不?” “这可不成,那位客人早早说好,买的是全程票,包了一月的上等餐。” 原来是有钱人,明明没上船,却买了全程、包月餐。 “你将这两间给我家太太、姑娘如何?” “这不成,别人买了船票付了银子,就得将客房留着。” “空着也是空着,你让我们罢,我们家太太、姑娘如何能住中等客房?” “像你们家这种情况,我们经常遇到,若是要出门都会提前预订。” “让让呗!” “没这规矩,那两位客人付了钱,包了餐,若是不能将客房保住,我们不好交差。” 说话的仆妇是富贵人家的,穿戴不俗,而是说了半晌,没有换到上等客房,她站在楼上,大声道:“谁家换上等客房,我们到鄂州,到得中途便会下船,一间给二十两银子。” 甄苏低声道:“看来这家是临时登船的。” 陆衍不紧不慢地道:“既然不缺钱,为何不包船?” 甄苏觉得这话很在理,“有钱却不包船,确有些奇怪。” 上等客房的九号、十号一直空着,两间房上了锁,门上贴有“此房有主”的纸条。 第46章 百花县 陆衍道:“明日抵达百花码头。” 甄苏面露讶色,“一路经过的码头,多是长平、大顺、大安、大兴这样的名儿,居然还有个百花码头。” 陆衍道:“百花码头位于百花县境内,此县家家户户都会制香、调香,所有的衣服都会用香熏过才会穿上。” 他在军中时有几个兵来自此地,即便是男子,对香料、香粉也有一种痴迷,得暇时,他们会采奇怪的草木熬水沐浴,还会将草木叶子制成香粉,用来熏衣。 三个人同在一个营帐之中,也至他们住的军帐也常年都有各种清香。一个喜欢松香,便用松叶制香;一个喜欢柏香,便用柏叶;还有一个喜欢竹香,就用竹叶制香。 甄苏道:“前朝名动天下的蕊妃,祖籍百花县。蕊妃之后,前朝每届都会从百花县选美人入宫,每届从三至九人不等,这个惯例一直到大齐才被打破。” 陆衍早前对军中三个爱香的士兵很是不屑,可时间一长,才知道这是他们家乡的风俗,身上有异味是一件很失礼的行为,必须衣着干净,衣有清香才能出门。 甄苏道:“百花县女儿家从六七岁时会学胭脂水粉的制作法子,这里的香料、胭脂水粉最为出名。待明日到了百花码头,定要下去瞧瞧。” 用罢了饭,陆衍将碗筷拾掇好送回管事仆妇的大木盆中。 待他回来时,甄苏还在自己的屋里,她的客房他从未去过,每次用饭时俱在陆衍的屋里。 甄苏掏了两张银票出来,“陆大哥,这二百两银票你先拿着,明日到了码头,你给自己买一身换洗衣衫。” 因是临时决定走的,他身上既无钱,也未带换衣衫包袱。 陆衍本想拒绝,可他确实无钱,这种打肿充胖子的事他干不出来,但从一个姑娘手里拿钱,还是有些不舒服,“这钱算我借你的。” “不用客气。”甄苏笑道。 在船上六日,也曾下过码头,只有一次,那里的风土人情与京城不同,更有船娘出现,有已婚的妇人,还有未嫁的姑娘。她们蒙着面巾,裹着头发,穿着束袖短衫,六分、七分的裤腿,常年露在外的那截肌肤带着健康的黝黑色。 * 五月下旬,光阴就这样缓慢地过去了。许多值得回味的片段,最后也似淡水清烟,模糊不清。能够记住的,只是人生岁月里,必定不能遗忘的情景。其实世间最美的,莫过于四季流转,遍赏春花绚丽,秋月朦胧。 对甄苏而言,这一次离家出门是她前世今生最大的收获,每一日睁开眼睛醒来,能看到两岸不同的风光,亦能见识到两岸不同的人情。 止步于后宅,可寻常百姓中,女子与男儿一样支撑着家庭。她们做船娘,她们通水性,她们在水路上凭自己的技艺谋生。 抵达百花码头时,上等客房的船婆子大声道:“百花码头快到了,一个时辰后开船,需下船采买的客人,请在一个时辰内持岳阳号房牌登船。贵重物品尽量随身携带,若不能携带者请到我这里领取铜锁,下船前关好门窗!” 甄苏听到船婆子的声音,总有一种莫名的熟络感,就似曾经在哪里听过,“各位入住旅客请注意,贵重物品请随身携带!若不能携带者,掌柜处有可供租赁的保险柜。” 这婆子的声音明明最是寻常,可记忆里怎会有如此好听的女音掠过,保险柜是何物?甄苏从未听过,可是当年她为京地乞丐们建议建“丐帮”同样很奇怪,就似在哪里听说过“丐帮”,也听过净衣派、污衣派的来历。 甄苏从船婆子那儿租了一把铜锁,将随身包袱锁到陆衍的房间。 她挑了一张浅粉色的帕子,蒙在脸上,与陆衍一前一后下了船,客房内的客人们逐一下船,陆衍生怕甄苏走丢一般,用手握住她的胳膊,“二姑娘莫要乱跑。” 举目望去,只见赶往码头的路上,络绎不绝的全是卖货物和看热闹的人群,有轻衫贵气的公子,华衣锦服的贵女,有满脸烟火色的过客,更有轻车挑担的小贩,背着精致篓子叫卖香粉胭脂的面纱少女,还有满挑鲜果菜蔬的村民,那担里除了带来出售的货物,一边箩筐里还会偶尔露出一个小脑袋,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南来北往的行人。 甄苏放慢了脚步,四下观望着,只觉得样样都是那样的新奇,整个人都显得神采奕奕。 “自家制作的熏香,便宜又实惠!” “百花县上等胭脂!雪花膏!” 有码头上的人见有大船靠岸,立时就在外头排起了长龙摆小摊,不停地叫卖,从鲜果蔬菜到胭脂水粉、小首饰一应俱全。 甄苏想瞧看,偏被陆衍拽拉着,生怕被人流冲散一般。 “二姑娘,我们得去街市,你得买一套新裳。” 买一套新裳…… 她早前是想女扮男装的,带了两套少年衫服,女衫只得身上这一身常服,她最喜欢的衣衫早通过镖局寄往外祖处,想来待她赶到岳阳府时,衣衫也该收到了。 甄苏只觉百花码头很是繁华热闹,令人应接不暇。 陆衍前世时来过百花县,万家祖籍百花县,他随继室万氏带着三个儿女为万家老太太贺寿,与此时一般无二,一样的街道,一样的铺子。这个百花码头有一半的铺子都是万贵妃娘家父兄开的,几乎掌控了整个百花县四成的香料、胭脂水粉生意,另六成有一成是散户,再有五成的生意掌握在百花县的白、花两家手里。 白、花两家亦是万家的世交、姻亲,但暗里较劲,万、花两家结盟,排挤打压白家,照着时间推算,现下正是白家生意黯淡转型,白家开始往布商、茶商上转型,布商失败,但数年后,白家直接会放弃香料、胭脂这块的生意,直接做起茶生意,还刨制出一种特有的“白茶”。 因着三家的商战,后来二皇子登基为帝,落败的四皇子被定罪成为“叛党”,整个万、花两家被连根拔起,白家有女儿做了新君的丽妃,转眼之间,成为百花县第一权贵。 陆衍几乎是轻车熟路,拉着拐了个弯,折入一条街巷里,这里的街道显然比早前那条窄了许多,以前的街道是四丈宽,那么现下这个最多不到二丈宽。 第47章 遇前世宠妃 甄苏道:“陆大哥,你不是一直在军中,莫不是来过百花码头,我瞧你似对这里熟络得很?” 熟,当然熟,前世给万家老太太贺寿,他在百花县一住便是大半月。百花县城熟,对百花码头同样熟。他带着长子给父母、家人备礼物,可一说是万氏预备的,母亲说什么也不肯收。 前世他陪着万氏来此,今生却陪着未过门的结发甄氏来此,万般滋味真真难以言诉。娶得万氏,他再不担心花使银钱,可是父母弟妹们都无法接纳万氏,尤其曝出甄苏是为万氏娘家父兄派人杀害时,弟妹侄儿们对万氏的仇恨更是达到巅峰。 父母老实一辈子,听说继室儿媳害死先前的原配长子媳妇,痛楚有之,愧疚有之,更是不肯与万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明明家人都不喜万氏,也不愿接纳万氏,可全家上下却因为万家获罪,满门覆灭。 陆衍拉着甄苏进了一家名为“白记成衣铺”的铺子,这家铺子有两间门脸,二层高的小楼,后头带了一个院子。 掌柜的是个女子,笑盈盈问道:“二位想买些什么?” “我们买成衣,先给我小妹挑两身。” “大哥,你挑两身,买完衣服,我还想四下逛逛呢。” 一个女小二过来,福身行了一礼,“姑娘,二楼是女式成衣,请——” 甄苏随女小二上了二楼。 陆衍在一楼挑了两身男式成衣,从内而外都挑配整齐,这一套下来便是六两银子,两套花了十二两,甄苏只挑了一身内里穿的,外衫挑了两身,一身杏黄,一身浅绿色。 小二将两套衣衫分男女放入包袱之中,甄苏的眼睛一眼扫到柜台前两个半大的少女,她们正制作绒花,一剪一绕,在她们灵巧的纤指飞舞下,漂亮的绒花就做成了,那绒布也是特制的。 甄苏看她们制作绒花入迷,陆衍则有一种时空交错之感,这制作绒花的姑娘,那个容长脸蛋、凤眼的是未来的丽妃,二皇子身边的解语花,现下不过十一二岁模样,但精致的五官亦能瞧出他日的绝世风华。 白姑娘抬眸,粲然一笑,从中挑了一对绒花,“姑娘今日照顾我家生意,这一对绒花,我送你。” 甄苏接过绒花,是一对杏黄色的花,正好与她新买的衣裙相配,“你们的手真巧,我想买一盒子绒花送我的表姐妹和闺中好友。” 着粉褂的半大姑娘喜道:“姑娘是从京城来的?” 甄苏笑,算是默认。 白姑娘道:“这些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姑娘瞧着给些钱。” 粉褂姑娘道:“姑娘,你不是说做好了送交好的姑娘……” 女姑娘道:“难得有姑娘喜欢我做的绒花,这次买的海外绒布多,回头再剪一块做。” 甄苏取了一朵绒花,瞧了又瞧,“做得很逼真,我很喜欢这种山茶花式样的,我道很少见到这种绒花料子,竟是从海外来的?” 半大姑娘答道:“我们家有一户世交亲戚跑海船,带了一些海外的布料来。原想做衫子,可这种布料太厚。去年冬天,老太太、太太们做过冬衣,偏又特别吸灰,上身一会儿就脏了,也只能做成绒花戴。” 女小二取了一只盒匣过来,甄苏便一对又一对地挑捡起来,这绒花做得很逼真,颜色也好,买一盒子寄给长乐郡主,再写一封信送去,就说是送给她与九公主、芳华郡主、周益卿戴着玩儿的。 胭脂水粉便不必了,她们在宫里,什么样的好物没有。 甄苏看着这两个姑娘人很随和,福身道:“劳烦妹妹帮我一个忙,都说百花县的香粉、胭脂最出名,妹妹能否帮我采买些胭脂水粉、雪花膏与香粉,我是送家中长辈的。还有一会儿就要开船了,自己挑选怕是时间来不及。” 女姑娘眼睛微闪,“姑娘一会儿便要走?” “正是,劳烦你了。” “不碍事的,不知姑娘要送何人?” “家中祖父、小舅父皆是雅人,祖父喜用松香,小舅父用竹香,我自己偏爱菊香,小舅母喜爱梅香。雪花膏、胭脂是送我小舅母的,我自己想买几盒雪花膏护手用的。” 甄苏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京城的官话口音,又有江南女子的柔软,令人如沐春风。 白家在百花县是大户,但离了这地儿,外头知晓的人不多。 白姑娘当即对粉褂丫头道:“画桃,你帮这位姑娘采买罢,去信誉最好的那家。” 粉褂丫头应了一声,看这姑娘想来是官家姑娘,“姑娘要买多少钱的?” 甄苏取了一张百两的银票,“有劳姑娘了。” 小丫头接过银票,扳着手指重复道:“老大人用的松香香料,大人用的竹香,姑娘用的菊香,舅太太的梅花,再有舅太太的雪花膏、胭脂,姑娘用的雪花膏,可对?” 白姑娘道:“我们百花县的桂花油还是极好的,再买些上好的桂花油。” 陆衍乐意看甄苏与未来的宠妃交好,当即道:“小妹,我看你与这位姑娘颇是投缘,倒不如往后做个闺中好友,他日你若再需绒花、胭脂,可请这位姑娘帮忙。” 甄苏错愕,本想拒绝,可看这位姑娘灼灼的眼神,铺子里的女掌柜更是一脸期盼。 白姑娘出了柜台内,福身行了一礼,“还未请教姐姐姓氏?” 甄苏还了一礼,“我姓甄,父亲是京城人氏,母亲是江南苏氏女,此次出门是去湘省探望外祖。” 女掌柜道:“湘省姓苏的官员,莫不是湘省大都督?” 甄苏面露讶色,她就这么一提,对方就知道了。 女掌柜没想还真是,湘省大都督这可是一方大吏,当朝重臣,何况这位还是从礼部尚书的重臣官员成为封疆大吏。 白姑娘道:“我姓白,是百花县白家长房姑娘,家主正是我祖父,在长房姐妹里行三。” 甄苏唤了声“白三妹妹”。 白姑娘应了声:“甄姐姐。” 两人问明各自根底,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白姑娘使了女小二备了几面好看的团扇、锦扇,再备了一些漂亮的帕子,因是初识,甄苏不好白要,硬是付了钱,倒是绒花的钱,白姑娘死活不收,只说绒布也不值什么钱。 第47章 识苏墨 大半个时辰后,两人便熟络起来,去帮忙采买的丫头带回了一大箱子的香料、胭脂、雪花膏,一百两银子花了九十八两,这不是用一年二年,怕是五年都不用再添买了。 甄苏讨了笔墨,给长乐郡主写了一封信,将挑买的绒花、团扇、锦扇再买了一些,装到盒子里,交给白姑娘,“有劳妹妹帮我把信与这盒子寄出去。” 一方大吏苏敬斋的外孙女,结识交往的也是皇家金枝玉叶的朋友。 当了许久背景的陆衍道:“小妹,我走趟镖局,难得又遇一个投缘的朋友,我寄完东西就来接你。” “大哥,我等你。” 陆衍抱了盒子离去。 粉褂丫头望了一眼,“甄姑娘,你大哥与你长得……”、 不像啊! 那个高大威武,可你生得秀颀雅丽,就像一个是北人风格,一个是江南风格,怎么也不像一家子的人。 话还没说完,被白姑娘一个眼神,吓得噎了下去。 甄苏淡然地道:“不是嫡亲大哥,是世兄,与亲兄长一般无二。因见我执意要去湘省探外祖,不放心,护送我一道过去。” 白姑娘亦觉与甄苏投契,使了丫头去买鲜果、点心,备了给甄苏路上吃。 甄苏以为陆衍会去很久,不到一刻工夫便归来。 白姑娘写了一个地址给甄苏,甄苏因不知外祖那边的,只说平安到了,会给白姑娘写回信。 白姑娘送的鲜果、点心,甄苏并未拒绝,“白妹妹,别送了,回去吧。” “甄姐姐到了外祖家,记得给我写信。” “我回头送你一幅苏大才子的墨宝。” 一品大员的墨宝,寻常人可难得一见,白姑娘笑道:“我先谢过甄姐姐。” 陆衍扛着箱子,里头除了两个包袱便是买的香料、胭脂等物,甄苏一手提了鲜果,一手拿着点心,“白妹妹保重,我得去赶船。” 白姑娘主仆目送陆衍、甄苏消失在巷口。 甄苏回到码头时,岸上有几个年轻人,长的二十八岁,少的十六七岁,正立在一处饯行饮酒。空气里俱是二十年状元红的美酒飘香之味,其间一个月白袍少年,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白银冠,束着银丝玉佩宫绦,蹬着银缎靴。容貌俊雅清丽,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若敷粉。笑时更显清雅,或静时则有淡然,三分贵气,七分温润,委实生得俊美无双,就似一块世间难得一见的美玉。 陌上美少年,浊世佳公子。 没有由来地,甄苏的脑海里便掠过这个词,甄苏有片刻的愣神,世间居然有这样的贵公子,百花县不仅出美女,也是出俊男之地。 心下如此想着时,一片衣袖拂过,她眼前一暗,当即有人唤了声:“万五郎!” 旁边另一人拉过一个少年,低声道:“你抬手扫落了旁边姑娘的面巾。” 甄苏看美男忘神,被人扫落面巾,现下正要蹲身去捡,叫万五的少年已然转身,看看地上的面巾,再看看似被惊到的甄苏:菊之婀娜,兰之清雅,影姿绝尘,不染半点尘埃,恍似遗世独立的洛神。 一时间,在场五个男子,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其他四人都似被慑住心魂,那俊美无双的男子只觉这张面容似曾相识,却怎么也忆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万五捡起地上的面巾,抱拳一揖,“唐突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公子言重。”她接过自己的面巾,掉到地上了,虽然捡拾回来,却不能再蒙回脸上,需得洗过才能用,她福身行了一礼,转身上了甲板,取出房号牌给船工瞧看。 有人道:“不是百花县人,听口音是京城来的。” 若是百花县人氏,本县出了这等美丽的女子,万五如何会不知,也不知道这是哪家的姑娘,生得委实美貌好看。 甄苏回了客房,从新买的箱子里取了一瓶雪花膏,又将早前不用的包袱装到大箱子内,重新整理了一个小包袱拎回客房。 陆衍精通武艺,最是安全,被她当成了保管员外加免费护卫。 呜呜的船号声响起,送行的人还在岸边,早前的俊美贵公子已不见人影,甄苏正好奇望着岸上,一股淡淡的檀香传来,这香气是那俊美贵公子身上的,她出得房门,待出来时,却见贵公子与一个五旬老仆模样的人过来。 上等客房里不乏女客,太太、姑娘们俱是一脸惊艳的神色,姑娘们含羞带娇,待看到走廊上静立的甄苏,不由得心下一惊,这是那个素日戴着面巾的少女,今儿没再带面巾了,她们还在私下议论,说指不定是个丑八怪,原来生得这般好看。 陆衍捧着一只盘子,双手湿着,“二姑娘,尝尝果子,刚洗过。” 甄苏抬的取了一枚果子,用手里的丝帕擦拭了水渍,本想请少年尝,可他们不熟,就在她心下如此作想时,俊美贵公子浅淡一笑,这一笑仿若红霞铺面,立时绚丽了天空,“在下欲与姑娘讨一枚果子,百花县的枇杷、脆李、樱桃尝过,唯有这杏果还未曾一尝。” 主动讨果子的人,可见磊落,是个疏意之人。 甄苏接了陆衍手里的果盘,“小女苏真。” 公子道:“你姓苏?” 甄苏想到一句话,当即答道:“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是为真。” 疏狂之疏,真假之真。 “此疏非吾苏,姓此疏之人很是少见。”公子抓了一把杏果,转身给了身后老仆两枚,老仆道:“公子,老朽不爱吃酸杏。” 老仆背着包袱进了十号客房。 二层的中等客房里,亦有几个少女在张望,委实新来的贵公子生得太好看,且一看就非富即贵。 苏姓公子谢过甄苏,捧着公子往船尾行去,船尾处有一处观景台,周围有近一人多的栏杆,可以欣赏风景。 甄苏抓了几枚杏果,将果盘递给陆衍:“陆大哥,你也吃。” 她伸着脖子一望,在走廊的尽头,苏姓公子抬手挥臂,甄苏好奇时,两个少女一个捧了一盘洗好的枇杷,另一个捧了一盘洗好的脆李,已径直追了过去。 果然啊,好看的男子总是最吸引人。 第48章 赏美男 甄苏回到屋里,半躺在小榻上看书,这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杂谭》,一本上头写了两个人物小传,外头传来一阵女子的脚步声,她正好奇,只听一个女子道:“太羞人了!不要脸,害我在贵公子面前出丑,呜呜,没脸见人了。” 苏姓主仆登船后,上等客房全满员。苏公子在赏景台上一直待到午后,最早是上等客房的年轻姑娘们去瞧看,之后又有中等客房的姑娘偷瞧,再没人敢过去与苏公子说话。 甄苏越发好奇,刚来的时候,年轻姑娘们还争先恐后,怎的一下由绝世美男就变高岭之花,只能远望,不敢接近。 早前那些个在苏公子面前搔首弄姿的,一股脑儿都变成了远远地观望。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闺中教养极好的女儿家,也同样难逃俗世定理,有的在暗处偷偷打量,还有的装成赏景,实则在观美男。 当当当—— 一阵声响后,上等客房的婆子大声道:“上等客房的贵客们,用暮食了!” 甄苏进了陆衍的房间,将简易小案支开,坐等一会儿,陆衍捧了饭菜过来,他的依旧是一个大钵,甄苏的则比较秀气,今晚是鱼肉羹、包子、米饭再两个素菜。 甄苏从大钵里盛了一碗鱼肉羹,“陆大哥,我一碗羹汤够了,苏姑娘今儿送了我鲜果,还送了点心,我都没饿。” 陆衍道:“再没饿也得好好吃饭。” 甄苏吃了几口素菜,一碗鱼肉羹,再一个肉包子,今儿的包子做得不错,是用猪肉沫与豆角包的,豆角切成细细地小丁,吃起来很香,可肉包子做得太大,一个都快有她手里的碗大小,一人两个大包子。 陆衍将盛来的鱼肉羹吃完,剩下的三个大包子、素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净。 甄苏收了碗筷,将东西捧回管事婆子大木盆里,待收完餐具,自会有人收拾到船上厨房洗干净。 甄苏对管事婆子道:“婆婆,十一号、十二号要浴汤。” “船上的规矩姑娘知道,大桶浴汤一百纹,小桶十纹。” 所谓的小桶便是一木桶热水,而大桶则是一浴桶的热水,大桶里有时送鲜花瓣。 “两份大桶。” 甄苏付了钱碎银子抵了二百纹浴汤钱,在船上什么都贵,谁家的一桶水就卖十纹,可这是在船上,只能付这钱。 “婆婆,用木桶前,请用沸水洗一遍。” “姑娘,我们船上的男女浴桶是分开使的,女用与男用不一样。” 这是为了避免犯忌,一直便是如此。 每次使用自是要洗干净的,以免引来旁人的不满,毕竟将热水卖出十文的高价,就得服侍周到。 自登船以来,上等客房每日提供两壶茶水,再清晨的洗脸水、夜里的洗脚水,其他使用水需另外花钱。 陆衍登船以来,享受到了第一次的大份浴汤,以往每日提供一只热水桶,他都是擦一擦了事。 五月香汤,汤水至清,数色蔷薇花瓣飘散其间,微热之中舒爽入滑,涤尽人世尘埃与污垢。清澈水面,青线如墨散开,缭绕如画如诗,倏然,水声水起,甄苏破水而出,双唇微张,鲜丽如樱桃。 美美地沐浴、洗好头发后,换了一身干净的内衫、中衣,将换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拧干水,趁着夜色将内衫晾在屋里,外衫则晾到观景台那边,周围有栏杆,入夜后会有不少人的衣袍晾在那儿,运河上有风,通常一个时辰就干了。 甄苏晾衣时,陆衍亦在那边晾衣物,因是茧绸的衫子,干得更快,旁边还有人在说话,陆衍用了船上特制的夹子,将衣物夹好,听说不夹时,会被船风吹到运河里,夹子是船上免费提供的。 甄苏虽与陆衍熟络了,可两个人之间更像两条平行线,她洗自己的衣衫,陆衍也洗自己的,她未曾开口替陆衍洗衣服,陆衍倒是说过要替她洗。 甄苏觉得陆衍看是寒门武将,可根本就是一个坑,若是她开口说“陆大哥,我帮你洗衣服”,这丫的绝对能顺竿爬,当真让她洗。 陆衍见甄苏晾衣,这边有船娘、仆妇进了女客房里,将里头的浴汤抬到船头调入运河,近来天气转热,不仅晌午有人订香汤,便是清晨也有人使用。 船上,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古琴声,一声声如诉如泣,温润缠绵,悠扬动人。 甄苏听了一会儿,琴声是从上九号房里传出来的,弹琴之人非苏公子而无二人,待得外衫干了后,甄苏收了外衫,回到客房,要了一壶热水,将外衫的皱褶煴平展,随道将陆衍的外袍也给煴了一遍。 她叩响房门,“陆大哥,你的外袍干了。” 陆衍赤着上身打开房门,还未到六月,天气便已转热,船上热,岸上就更热了,甄苏的双眼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将外袍递给陆衍。 陆衍扫了一眼,“你煴过了?” “天色不早,陆大哥早些歇息。”甄苏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衍一脸迷茫,看着手里的衣袍,他穿成这样,她没有想法?在军营里时,王老五说他在老家村子里,只要一亮光膀子,满村的妇人看他的眼神就像饿狼见了肥美的兔子。 不,不对,甄苏不是万氏,也不是乡下的村妇,她就是她。 万氏喜欢他的勇猛,便是后来万家毒害甄苏的真相曝露,万氏为了弥补,将身边两个美貌的丫头抬为侍妾,想要收拢他的心,还哭着说那事她不知情,求他看在儿女的份上,莫要休弃她,没有他,她活不下去等。 他是不是疯了,用这种方式来诱小姑娘,偏甄苏就似没看到,那眼睛的眸子,似在说他何等的卑劣不堪。 他是四十多岁的人,而她依旧干净明丽如初,他真不是人。 陆衍愤愤地怒骂着,耳畔还有那叮叮当当的琴音传出,听得他好不心烦。 月亮像一张弓,弯弯地挂在夜空,浅淡的月华透过窗子,洒在窗台上,窗台宛若镀了银。 夜色美丽绝伦,盈满浪漫的遐思,声声琴音,仿似轻诉、询问,琴音中难掩寂寥,正是做梦好时节。 第49章 相谈如故 翌日,用罢晨食,屋里太闷,甄苏在观景台的桌案上摆了笔墨,今日她想好好的绘一幅画,就绘两岸风光。这几日下来,虽每日都有习字、绘画,到底生疏了许多。 砚墨、寻找感觉后,她提笔而走,凝神而专注,忘了时间与地点。不知何时,身侧已聚了几个人,有中年文士,有少年学子,俱是或露讶色,或面露惊叹地看着沉陷在绘画之中的少女。 苏公子最是意外,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女,书画造诣远超过她的年纪,使用得熟络,而一些绘画要领,与本家颇有几分相似,但绘画的风骨独树一帜,温婉则不失宁静,大俗又不失典雅,幽远又不失诗韵。 这一幅《运河晨图》用了大半个时辰,完成之后,甄苏静静地凝视,提笔渲染、圆润,着墨太浓再用清水吸走,太淡处再用笔着墨重勾,如这般的手法是苏氏一派中所没有的,这完全就是甄苏自己想出来的,她只是觉得这样更好。 她重新换了一支笔,题跖留款,虽是女子,但一手行书写得婉若游龙,坚韧之中不失傲骨。 甄苏收了笔,横放在砚台上。 苏公子手中的折扇落在掌心,“疏姑娘这一手画技可称一绝,这幅山水图无论是手法还是风骨令人敬佩。” “公子谬赞,一时心血来潮之作。” “这对姑娘而言,不算最好?” 甄苏摇头轻叹,“此次出门。我最满意的书画并未带上。” 只得这一幅,对他们来说已是惊艳,可对她而言,却不是最好的作品,她的书画造诣到底有多高? 苏公子抱拳道:“姑娘的笔墨备得很齐全。” 这一套笔是外祖送她的,外祖见她颇有天赋,花了大价钱请了名家制作了一套画笔,由细到粗,足有十二种大小不等的型号,是用真正的狼毫制作而成,仅是一支就值不少银钱。何况这是一整套,但凡懂行的,仅是这一套笔,价值不在千两以下。 苏公子猜测甄苏的身份来历,必是来自书香世家,且是家族大力栽培之人,无论是用笔还是手法,皆有名家大派的气象。 苏公子道:“今日借姑娘的墨宝一用,在下也露露丑。” 甄苏取了自己绘的画,将画平定在晾周围的栏杆上。 苏公子挥毫而动,不是绘画,而写了一幅李白《将进酒》,疏狂张扬,带着一股磅礴而来的豪迈之气,这是一幅行书,难得一见的好字,似烈烈骄阳,又似有滚滚江河,热情之中带着绵绵的情意。 “好!好——”连呼两声好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姑娘的丹青了得,苏墨公子的书法更是一绝。” 这中年男子不是三楼上等房的,甄苏见过此人,在京城登船时,他便上来了,似住在中等客房,看他与苏公子的样子,似是故识。 苏墨,他的名字叫苏墨。 甄苏对这名字颇是熟悉,她是听过的,心下转桓间,蓦地忆起,这是江南苏氏嫡长房嫡长孙的名讳,也是外祖家苏氏的少族长、未来宗主。 外祖母在世时曾说过,金陵苏氏嫡脉五房,尤以长房、三房惯出美人,无论男女都个个生得极美。长房男女最不喜有人夸赞其美貌,为了拉低颜值,此辈宗妇唐氏便是个相貌平平的女子,颇有手腕、能耐。 唐氏膝下一子三女,三女居长,唯一子居幼,三个女儿容貌随了唐氏,清秀有余,美貌不足,幼子苏墨容貌随了其父祖,俊美得仿若世外仙人。 苏墨在同辈儿郎,并非居长,他母亲连生三个女儿,第四个若再不是儿郎,就连他们的长房宗主之位都保不住,最后才生了苏墨这个儿子,偏生还生得极其俊美。 前世未曾得见的苏墨,今生出现在面前,当真不负外祖母说的那句“陌上公子如玉”,站在他的身边,他就是风景,他能压日月光华之姿,赛百花之容。 中年文士甲抱拳道:“苏墨公子这幅字真真令人拍案叫绝。” “好字啊,确有苏公遗风,难得一见。” 甄苏知这是好字,只是太过刚直,有一句话叫:过刚易断,过直易折,还是应当柔和一些。 苏墨问甄苏道:“疏贤妹以为,这字如何?” “看字如临险峰,字字皆有铮铮傲骨,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但,太傲的字并不是好事,都说看字如看人,字有傲骨,字有棱角,但也易受伤,清绝傲然。 不远处,陆衍静默地看着几人,他们在评点苏墨的书法,也夸赞着甄苏过人的丹青,他是个粗人,来自寒门,自己的一手字写得像狗儿趴,便是照着字帖都未练好,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字,就连他的幼弟陆旺都比他的字写得好。 从未有过的自卑感化成潮水,涌在心头,怎么也不能退却。 众人点评时,甄苏更多的是沉默,她将笔洗、砚盘等洗涤干净,洗净之后,继续挂在笔架上晾干,沉默着拾掇,沉默中将自己的画收起来。 那两个中年男子,不像是官,也非寻常的文士,更像是幕僚,其间一个是昨儿随苏墨上船之人,另两个的说话方式、言行举止像…… 甄苏想不到合适的形象,过了良久,才想到“师爷”二字,不错,他们就像是未能高中的进士,而是举人之类,却是涉足过官场,懂晓不少。 几人谈论书画时,传来一阵声响,婆子高呼着:“上等客房的贵客,用午食了。” 甄苏拾掇好桌案,“几位,小女先告辞!”捧了文书四宝回屋,再出来时,正看到陆衍打好饭菜,二人折入陆衍的房间。 甄苏依旧将自己吃不完或不爱吃的饭菜拨给陆衍,这些日子下来,她习惯了,他同样习惯了。 陆衍道:“那个好看的公子是谁?” “江南苏氏少族长、未来宗主苏墨。”甄苏答道。 陆衍微微一惊,“你外祖家的人?” “我外祖是第四房的人,而他是长房公子,外祖少年高中,好些年没回祖籍。苏氏族里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同意外祖在京城另建一支。” 曾是族人、同支,但现在不算是了。 第50章 疑惑 陆衍没由来地忆起一句:表兄表妹天生一对。 一股酸楚漫过心头,就算前世与万氏在一起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万氏说她喜欢他,愿意嫁给他,可现在面对自己前世的结发,有道不出、说不得的辛酸。他欠了她,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的瓜葛纠缠。 陆衍默了一下,“你外祖不是四房嫡长子,族里怎会同意他在京城另建一支?” “我曾外祖母生下外祖不久仙逝,外祖初是跟着高祖母长大,六岁后由高祖父、曾外祖教导长大。继曾外祖母待他并不好,且后头的继室生了三子两女,与我外祖并非一条心,其间多有谋划、算计。外祖娶我亲外祖母后,高祖父令他在京城另建一支。 外祖自高祖父、曾外祖父陆续仙逝后,与江南苏氏的往来也只在长房、五房兄弟间往来,便是四房的人多不来往。究其原因,这里牵扯到家族、个人恩怨,我不好多言。当初高祖父下令外祖在京城另建一支,原就有庇护外祖的意思。” 嫡亲祖父令他另建一支,原是为庇护,可见家族大了,内里起了龌龊。 陆衍沉吟道:“你外祖颇有才干。” “外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凭他自己挣来的,这也是我最敬佩之处。” 甄苏想到外祖,心头便有一股暖流涌过,外祖所建的这支苏氏,落户京城郊县,在那里有祭山、祭田,并非在县城,而是选择了一处镇子建了族中祠堂。 祠堂之内,供奉了金陵苏氏的第一代先祖,之后便直接跳到第九代即高外祖父那一辈,再是曾外祖父,族谱上将外祖父记成了第十一代前朝书法大家苏公亮之后人。 陆衍扒了一会儿饭,“我瞧你与苏墨公子颇是投缘。” “在书画上找到了共同的爱好。” 书画上的爱好,他却没有,他的字都拿不出手,即便一直在潜心学习,到底不如他们书香世家的孩子,有名家、有长辈指点。 陆衍道:“与他同行的侍从是他的护卫?” 护卫?这是说那人有武功。 “他的武功很好?”甄苏问。 陆衍道:“此人说话的声音看似不高不低,但中气十足,声音浑厚,穿透力强,应是修出了武学内力劲气之人,再有他行走时,下盘沉稳,武功极高。” 苏墨是未来宗主,出门游历,必是家中长辈选出了一个最合适的侍从相随,这原在情理之中,且苏墨这辈只他一个嫡子,即便上头有庶兄,最看重的还是他。 在金陵苏氏,庶出是不配成为宗主的,若那一房挑不出嫡子继任,就会从嫡脉另四房的同辈之中挑选一个最合宜的人,而从此后,那一房称长房,长房则改称那房的二房或三房之名,两房的排序、名头进行调换。 甄苏问道:“那两位中年文士是何身份?” 陆衍道:“我只能瞧出是否有武功,武功修炼得如何,但那二人没有武功,是何身份并未瞧出。” “我看他们的说话方式,倒像是幕僚、师爷一般,有几分才华,无法也苏公子相提并论。他们没露了一手,尽顾着吹捧,但他们与江南苏氏相熟,说不得辅助的人便是苏家老爷、公子。” 很快,甄苏的猜测便得了证实,又行了五日后,其间一名中年男子携着自家妻儿下船。这期间,甄苏因与苏墨相熟,两人常在一处谈论书法、丹青,偶尔也谈诗词,对奕几局,或是论音律。 无论苏墨要谈什么,甄苏总能接得上话,能有她自己独到的见解,便是书法上的事。甄苏并没有一味地追捧,而是指点出苏墨书法的不足,“傲骨如峰,气势逼人,并非好事,过刚易断,过直易折。” 苏墨被家中长辈允许游历天下,还给出时间为三载,便是因他过直的性子,太骄傲的秉性所致,离家之时,他祖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过直易折……”苏墨沉吟着,“字如其人,姑娘看到我的字,便知我行事作风?还请姑娘指点。” “指点不敢当,在船上的日子可一起切磋。” 自打第一日被他遇到她绘画后,甄苏再未拿出那套狼毫笔,而是收入箱子里放好,近来用的都是寻常的毛笔。 “苏兄,早前那两位先生是……” “苏氏族中有位叔公在湘省任官,得他提携、打点,族中几位族叔、堂兄弟在湘鄂两省谋到实职,有的是县令,有的是同知,还有的做了知州。那二位先生是去族中叔伯、兄弟处襄助的师爷。” 她早前的猜测对了。 难怪那二人言辞之中多有讨好,苏墨是苏氏嫡脉长房公子,又是未来的宗主。即便外祖在京城另建一支,早已脱离金陵苏氏,可听苏墨说来,外祖依旧在提携帮衬金陵苏家的后辈。 甄苏笑问道:“苏兄前往湘省,便是拜访你叔公?” 苏墨道:“一是拜访,二是游历,在我们苏家,男儿成家之前,都有半年至三年的游历,我们并不赞同读死书,而是鼓励子弟出门增长见识、阅历。” 这法子她记得小舅用过,小舅是考中秀才后游历了一年,因此结识小舅母,游历归京时,小舅便缠着外祖、外祖母要娶小舅母为妻。外祖母心软欲应,可外祖父却嫌弃小舅母出生太低,为了这事,外祖父特意寻了门道,花了银子将小舅母的父亲调入京城。 小舅母是小家碧玉,正值妙龄时,如花似玉,泼辣要强,口齿厉害,小舅舅瞧上的便是她的特别,委实外祖母是柔顺温婉的性子,甄苏的母亲也是这样的性子,唯有姨母苏绮颇有几分泼辣厉害。 小舅舅因着年幼时,看多了两位嫂子诸多对外祖母的不敬,认定自己寻个这般厉害的小舅母,家里才能撑得起来。 当年小舅舅坚持迎娶小舅母,与外祖父母说的原因便是因此,外祖母因着自己愧疚,害自己的儿女受了委屈,自是全力支持,可外祖父因一辈子性子强势,可不想最疼爱的小儿子也娶个要强的性子,怎耐抗不住外祖母与小舅舅的劝说,最终服了软。 第51章 心动 自小舅舅以后,似乎出现了好几个苏氏子弟因为游历,在外私订终身的事,自此但凡游历,必是先成家,或是先订亲。 甄苏问道:“苏兄在家订亲了?” 苏墨凝了一下,“疏贤妹何以有此一问?” “我……就是问问。” 若是你订亲了,我得多疯才爱上一个订亲的男子,若你娶我,伤了旁人;若你娶她,我黯自神伤。 苏墨蹙了一下眉头,从第日撞见甄苏拿出一套名家制作的狼毫笔,那只砚盘也大有来头,便是她使的镇纸也颇是不俗,但这事那两个师爷没认出来。 两个师爷俱出自耕读之家,不好听便是来正寒门,像这种名家、来头的文房之物,他们不会认,但苏墨自小见得多,一眼便瞧出来了,故而,他猜测甄苏的身份不俗。 她好好的何以一问? 她喜欢他了,她自己问了。 他的心跳加速,怦怦乱跳,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他离家之时,家里便说要议亲,只等他游历回去,就从那些人选里,由他挑一个为妻子。“我未曾订亲。” 苏七叔告诉苏墨:“公子,那位疏姑娘身边的护卫绝非常人,目光如炬,身带煞气,应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据老朽观察,有几分像是今春皇上封的威武大将军。” 苏墨道:“威武大将军陆衍军务繁忙,怎会……”他蓦地忆起,甄苏曾唤那人“陆大哥”,取饭是那人,而送回餐具多是甄苏,“或真出自军中,必是陆衍。” 苏七叔道:“堂堂二品大将军,怎会护送一个小姑娘,除非这小姑娘身份不俗。” 他瞧出陆衍不寻常,陆衍也瞧出苏七叔身怀绝顶武功。 苏墨装成不知,甄苏同样如此,两个人依旧一起切磋书法。 待两位师爷离开后,苏墨见识到甄苏的书法,同样惊艳不已,尤其是甄苏竟能自创一种名为“花瓣簪”的小楷,是在卫夫人的梅花簪上加以变化,有一种花瓣起舞的灵动之感,却带有女子温婉柔美。 苏墨与甄苏切磋书画,陆衍远远地瞧着,心里越发酸是厉害,他能看到苏墨的眼睛越来越亮得惊人的眼睛,这是什么眼神? 他越瞧越是忆起再几年后,老皇帝为皇子们选秀,二皇子殿下第一次见到白丽妃时的眼神,是惊艳,是欣喜,更是一眼倾心。从此一得白美人,眼中再看不到其他女人。直至他死,丽妃都是新君最宠爱的女人。 甄苏与苏墨二人正在对对子,你写上厥,另一个写下厥,苏墨每每在甄苏写完后,捧着对子爱不释手。 陆衍瞪大眼睛,苏墨抬手:“瘦金体得有凌厉之风,你应该这样写!”他握住甄苏的手,“你放松,我教你。” 握上了? 他们的手居然握到一起了,他都还没牵手呢,握住她的胳膊,那都是隔着衣服的,陆衍几乎要跳了起来,这是结发妻子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戴绿帽子,啊,啊,他要疯了。 他张口大呼一声:“二姑娘,要用晌午饭了!” 苏墨被他一唤,当即松开了手。 甄苏看着苏墨写的瘦金体文字,再看看自己写的,能把瘦金体写成寻常的行书,她也是绝了,“苏兄借我一本瘦金体的字帖如何,我回头照着临摹、参详,找找感觉。” 苏墨的字太过刚傲,而她的则太过温婉,两人互补便刚刚好,若她学得他的傲骨,哪怕是一二分便足矣。 苏墨道:“回头我写好字帖送你,那个花瓣簪……” “我送苏兄一本花瓣簪的《桃花源记》如何?” “多谢疏贤妹。” 当当当—— 一声开饭的声音:“上等房的贵客,用午饭啦!” 甄苏帮苏墨拾掇文房四宝,苏墨将文房四宝收到自己的屋子时,二人一个进了苏七叔屋里,一个进了陆衍屋里。 苏墨激动地道:“七叔,还是未能查出她的身份来历?” “船上知她根底唯有那位威武大将军,她用的户籍帖上名字确叫疏真。” 疏真,苏真,那上头写的是“苏真”,苏七叔没问究竟是哪两个字,就权当是一回事。 苏七叔道:“我打听过了,陆姓护卫确实是威武大将军,当初登船时,拿的便是大将军令牌。” 苏墨道:“能让威武大将军亲自护送,必是不凡,说不得船上明卫是大将,暗卫还有旁人。” 苏七叔道:“说到暗卫这倒没有,不过近来倒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 “形迹可疑?”苏墨沉吟着,“七叔武功曾独步江湖,这些人真真找死。” 苏七叔继续吃饭。 苏墨神色激动,“七叔,我还以为只有千年前才有像卫夫人那样的奇女子,创造了梅花簪,不曾想到,疏姑娘也创出一种独有的书法,名唤花瓣簪,有花之灵动,风格清丽温婉……” 苏七叔凝了一下,“公子,你拿她与卫夫人相比?” “是,她是一个奇女子,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书法丹青上的才华更是令人称绝,丹青之上我难及,书法能与我不相上下。” 苏七叔意外不已,“丹青比公子还厉害,书法与你不相上下?” “对,正是如此,七叔,真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今儿问我,家中有没有订亲,你说她是不是看上我了?” 苏七叔想笑,公子爱慕上疏姑娘的才华,疏姑娘突地那么问公子,难保不是同样动心,公子才华少有,而那女子也定是世间难寻。 苏墨道:“七叔,我真喜欢上她了。她问我这话时,我的心跳加速,就像三姐说的,遇到喜欢的人,心里就像揣了小鹿……” 公子的心揣小鹿了? 苏七叔就怕那少女不是什么好人家的,若是好人家只要合宜,便可迎娶为宗妇。可苏家是江南大世族,对宗妇的要求颇高,才华是其次,相貌也是其次,能力、性情必须优秀,那姑娘虽有才华,才华不是能力,性情如何也不知晓。 苏七叔道:“公子,苏家的族规你是知道的,先别忙着揣小鹿,待打听到她的身世来历……” “七叔,若是家中长辈不应,我愿意为她放弃宗主之位,人的一生,难得能遇一知心人,我喜欢她。” “公子,苏家有苏家的规矩,且慢慢相处,若你能探出她的来历,也省得这诸多打探。” “寻了时机,我与她打听一下。” 第52章 双重生 公子是清风明月般的人物,他没将对方的来历打探清楚,倒是甄苏将苏墨的事知晓得七七八八,委实前世今生便知道不少。 苏墨前世娶的妻子是谁? 肯定是娶了的,而且是重臣、大吏之女,她想了半晌也忆不起是哪一家的。 甄苏埋头吃饭,她今儿问苏墨有否订亲,她问这话了?她问出口了,他说没有订亲,若真哄骗她,她只需与外祖、小舅舅一打听便能知晓实情。 他们是“志同道合”,他们能谈书画,他弹琴,她听音,她也会琴棋之艺,只不如他的好,但她的书画技艺,令他很是惊叹。 他的字写得很好,画功了得,若不是她有两世画艺,难与他相比,他可是“小画仙苏墨”,大画仙苏公亮的嫡脉第十三代孙,五年后会名动天下,一画难求。 若在往日,她早已将鱼、鸡等荤菜给他,而今日,她拨到一边,只取了一二块吃后,只一味吃素菜。 陆衍能感觉到她心不在焉,她与苏墨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仿若璧人,那样的完美,就像是误入尘世的仙眷爱侣,而他就像是一个外人。他与她年纪悬殊,可为何今生再来,他却想将她紧紧地握在手里,再不放手,就如近来几次到码头,他们在码头镇的街市上穿梭,他担心将她弄丢。 甄苏在想心事,竟是破天荒地将一碗米饭吃了干净,直至肚腹里有些胀痛感,这才回过神来,“我……居然吃了一大碗饭……” 从来只吃半碗的,今天吃了一大碗,还将两份素菜吃干净了,盘子里只余鱼块、鸡块。 陆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的心里装了另一个人,她要放弃他了。 他埋头吃饭,将她盘子里剩下的鱼、鸡吃了个干净,还用打来的汤涮了盘子,就差将盘子舔上一遍。 甄苏见他用罢,收了碗筷,待她出得门时,正见苏墨也捧着碗筷,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仆妇处走去,将碗筷放入大木盆里。 苏墨道:“疏贤妹在船上可能吃饱?” “今儿吃得有些撑了。”甄苏想着苏墨教她写瘦金体的事,还有她问他是否订亲,他答没订亲,后来她想入非非。 苏墨道:“不如到观景台消消食。” 甄苏点了一下头,与他结伴往观景台方向去。 上等房的客人,近来常见甄苏与苏墨在一处切磋书画,只是依稀听说,两人都是姓苏,只是姓氏的字不同,音是一样,但二人的才华都很高,到底是多高,旁人不知道。 甄苏问:“苏兄游历多久了?” “快一年了。”苏墨答。 甄苏道:“真羡慕你们男子,可以自由自在行走天下,去想去的地方看美景。” “你也出来了?”苏墨说。 她出来了,她是离家出走。 “转眼间,我离京已有二十日,还有几日就到岳阳府码头了。” 苏墨悠悠轻叹一声,“听说湘省境内不太平。” “只要路上不再停靠,应该无甚大碍。”甄苏道。 “这是客货船,到了码头少不得要卸货、上货,客人们吃用的果蔬也是要买的。” 两人在观景台里闲话,陆衍等了一会儿,不见甄苏回来,出来寻时,一眼看到观景台上的二人。 他正要过来,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音:“大哥!” 陆衍回头时,离他三尺开外处立着一个少女,生得俏生生的,自不能与甄苏的容貌相比,甄苏生得很美,性子又好,陆衍与她同行以来,就没见她发过火,生过气,总是温温和和,只是话少。对着他时话少,可她面对苏墨时的话就特别多。 他们能从琴艺谈到棋艺,再说到诗词歌赋,也会说一些小故事,对陆衍来说,那是另外一个世界,他根本插不上嘴。 女子道:“大哥,那位公子是金陵苏氏的嫡长公子,听说在江南很是出名。不知你护送的二姑娘是哪家贵女?” 陆衍冷冷地道:“我劝姑娘还是少打听。” “大哥,这些日子他们俩太过投缘,你就不生气吗?便是我这旁人也能瞧出,大哥爱慕疏姑娘。”少女试探着。 陆衍的眼里掠过不易捕捉的伤感,只得一瞬,明明爱慕人却未阻止。 少女继续道:“他们瞧着很是相配,可大哥就不想试试么?” 陆衍未接话。 他如何不知道,船上的年轻姑娘个个都暗慕着苏墨,那人生得好、家世好,才华更好。苏墨登船后,除了待甄苏不同,对其他女子都是严词拒绝,不苟言笑。 “大哥是陪伴她的人,为何不争取,放任她与其他男子相处。真正奇怪,再有三日,就要到岳阳码头了,我要告诉他,我喜欢他。一下船,我与他再不会遇,我早已订亲,我不想留下遗憾。” 不留遗憾,再有三日,他们就会抵达岳阳府码头,她与她的外祖相聚,而他暂歇几日,会乘坐十六日的岳阳号去京城。 数千里的水路,兜兜转转,跨越数省,一路护送她平安抵达岳阳府。 观景台上的人渐次多了起来,多是三楼上等房的客人,聚在那里吹风说话,少女走了过去,立在不远处,含情脉脉地盯着苏墨。 甄苏看看少女,又看了看苏墨,“苏兄,我先回屋了。” 行了个半礼,甄苏回到长廊,正要进屋时,陆衍从隔壁出来,将甄苏带入自己的房间,“苏娘。” 他平日都唤自己二姑娘的。 外祖、小舅父唤她“苏苏”,她不喜欢“苏娘”,那是陆宝库夫妇唤她的称呼。 “苏娘。”陆衍又唤了一声。 少女都有勇气向心爱的人表白,他也能以做到。 陆衍仿若呢喃般地轻叹一声,“你不会再嫁给我了?” 甄苏定定地望着陆衍,他用了“再”。 “你不会再嫁给我,你在怪我?”陆衍问。 甄苏道:“你回来了?” 陆衍吃吃地笑了,“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你几时回来的?” “三年多前的初冬。”陆衍答。 甄苏也是那时候回来的,她回来了,陆衍重生了,难怪这一次,北疆的战事提前,原来是陆衍的原因,“你上一世活了多久?” “四十又三岁。” “比我高寿。”甄苏自嘲似地笑道。 第53章 嫁陆家而非他 陆衍道:“苏娘,我知道对不住你,我后来娶的万氏父兄毒害你的性命,这一次,你不想再嫁给我,可我……还是想娶你,这是前世今生我欠了你的。” 万氏是谁?她的父兄为何要毒害她? 她不是病死的吗?为什么他说是万氏父兄毒害她,难怪前世她是被毒死的,昏昏沉沉,总睡不醒,以为是伤风,可不过半月就病得起不了床,在榻上躺了三天就没了。 那不是伤寒,也不是病,而是一种神鬼不知的慢性毒药。 甄苏平静心绪,重生归来三年余,现下才知道前世未知的真相,好荒谬,以为嫁入农家就能求得安宁,她居然是被人毒杀的。 心,为何如此的不甘愿。 “陆大哥,有件事你弄错了,前世我嫁的人不是你。我嫁的是陆家。那个没有你,我会平安活下去的陆家,有了你却会将我带入死路。” 没有他,她会平安活下去,而因为有他,她反而早逝。 她前世嫁入陆家,只求平安,不求荣华富贵,就像一个人活成了朽木。在熬自己的日子,明明那般年纪,却将自己活成了一个老人。 “你如果说是为了报恩追求,你错了,我回来三年如一日照顾陆家,只因前世嫁入陆家八年,陆大伯、陆大娘、二弟、二弟妹、小妹敬我、护我。我帮陆家是希望他们能过得更好,是回报前世他们的呵护情意。” 陆旺不会成为全家的遗憾与痛苦;大娘不会因为贫穷无法及时治病落下病根;小妹不会因为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而被迫卖入大户人家做丫头…… 陆家人纯朴而善良,她永远记得,自己第一次唤陆大娘“娘”的时候,她激动欢喜得两眼含泪。 甄苏道:“我与陆家的情义与陆大哥无关,那是我以前对陆家舍不下的感情。现在,我舍下了。前世我嫁入陆家并不认识你,到死都未见过你;今生我不想与你有纠缠,我想好好地活下去。” 她的声音一惯好听温婉,就如梦喃一般令人着迷。 陆衍道:“你就没有喜欢我半分?” “我为万家毒害,知道真相的你做了什么?”甄苏问。 陆衍的身子不由得后退两步,他做了什么?告诉他真相的人是陆兴的长子,受甄苏启蒙,教导多年的孩子,虽唤甄苏为“伯娘”。在他的心里,这个伯娘却像仙人一般的存在,比家里任何一个人都好。 他告诉陆衍真相时,陆衍说不相信,可后来陆小妹又说了一样的话。陆小妹嫁给一个金吾卫丈夫,她嫁人的目的,就是要查出长嫂被毒害的真相。长嫂死后,嘴唇是黑色的,她不相信自己的长嫂是病死的,她怀疑长嫂被人毒害。 数年如一日,还真被陆小妹寻到了证据。 最初大侄子告诉陆衍真相时,他不相信,待陆小妹将证据摆在眼前,要他给早逝的长嫂一个说法。他在万氏的眼里,带着三个儿女跪在他面前时,选择了无视。 陆衍因为万氏母子,选择无视,父母、弟弟妹妹与侄儿们背负着这份毒害真相与愧疚活着。 他们过不了良知那关,不愿意与万氏同处,陆小妹一生都未唤万氏一声“大嫂”而是称“候夫人、大太太”。 在她的眼里,万氏只是平国侯府的候夫人,并不是她的大嫂。 甄苏问到了点子上,莞尔一笑,“陆大哥,今生我不想再重复那一次的人生,你将我平安送到外祖父那里,你我的情义从此一笔勾销。你无视我的惨死,失去与我从头来过的机会。无论你与她是怎样的感情,骄傲如我,不想再掺合你们的阴谋之中。” 陆衍的心一阵钻心地痛,前世因为对她没印象,所有的印象来自家人对她的讲述,他其实对结发没有任何的感情,甚至觉得都是家人编出来骗她的。 他提前八年归来,看到待字闺中的结发妻,看到了她的美丽、灵动、俏皮、无助与果决,也看到了她的算计。这样活生生的她,在茶楼初识那一眼,就征服了他的心。 以前只记得万氏,只见到甄苏后,他只记得甄苏。 陆衍道:“苏娘,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前世嫁入陆家,她有诸多不得已,更多是为了逃离继母的掌控,不做卑微的媵妾。亲娘苏氏生前,并未与她留下“宁为农家妇,不做贵门妾”的话,当初只是以此为理由拒绝虞氏、甄珍的算计。 甄苏道:“前世,我是为万氏让出妻位而亡?后来陆家如何了?陆大伯、陆大娘好吗,可是寿终正寝?” 陆衍无法回答,眸子里掠过深深的愧疚。 因他娶万氏,最终被万氏与万家拉入皇权争斗之中,老皇帝驾崩后,储君登基,可这些曾经的皇子个个不甘心,个个觉得自己的才干都比新君强,正密谋之时,被新君派出的御林军、刑部心腹官员抓了个正着。 新君一直在隐藏自己的睿智,隐藏自己的才干,在未曾登基前,他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等着另几只恶狼反攻,一旦罪成,下手狠辣无情。 他、陆家是因为密谋之事被抓,因他所娶之妻是另一皇子的舅家表妹,也被定罪“叛党”,陆家上下俱被抄家打入天牢。 天牢之中,陆小妹、陆兴妻指着万氏破口大骂,骂她是害人精,骂她为了嫁给陆衍,害死甄氏,骂她是陆家的杀嫂仇人。 陆兴妻因死亡的恐惧,什么狠辣骂什么,万氏痴痴地傻笑,“陆衍,你也恨我吗?” 陆衍因是叛党钦犯,被关在一间单独的牢房里,“恨如何?不恨又如何?” 万氏敛住笑意,“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的原配不是我父兄出手害死的,是我下毒害死的。我从未喜欢过你,我喜欢的人一直是表哥,我想助他,我要助他登基为帝,可万家没有人掌兵权。你搬师回朝前,我就想好了,为助表哥,我要嫁给你,握住了你,表哥就握住兵权,就能离帝位更近一步……” 陆兴扯着嗓子,“毒妇!毒妇,你终于承认,是你毒杀了大嫂,是你拉我们整个陆家陪葬?” 第54章 愧疚 陆衍回想往事,全是自责、愧疚、痛楚,万氏是为了助她的表哥,才用美色诱他。故意在皇城街头的铺子里与他相遇,故意宽慰丧妻的他,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乖巧、温顺模样。 所有的一切,万氏都是为了她的表哥。 为了她心爱的男人,她可以嫁给不喜欢的人,还对厌恨之人说出那么多违心的情话。 万氏的善解人意、温柔深情全给了她的表哥。 陆衍不答,甄苏心下一转,已然明了答案,“你做叛党?陆家上下被斩杀?” 陆衍眼里掠过惊恐之色,他忘不了,父亲那个老实一辈子的汉子,在天牢时对他的斥骂,越是那时,除他一小家四口人以外,其他人都在怀念早逝的甄氏。 母亲痛苦疾呼“苏娘,你看到了吗?这全是报应,报应啊,你敬孝翁婆,教导侄儿侄女,可你被人害死,我们一家却未能为你报仇雪恨。哈哈,报应啊。毒妇害死了你,她也害死我陆家上下所有人。” 全家的愧疚,却看在孙儿孙女的面上不提报仇的事。 最终,他们也被万氏连累,陆衍走上了叛逆之路。 父亲道:“陆达,我宁可你从未光宗耀祖,我宁可大儿媳活着,宁可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 直至到死,父母的愿望不是他的光宗耀祖,也不是他的功成名就,他们所求的不过是全家人平安、健康,有衣穿,有饭吃,而满足了他们最平凡愿望的人不是他,是早逝的甄苏。 甄苏在陆家活成永恒,上至父母,下至侄儿侄女,因为甄苏的存在,从未真正接受过万氏。弟妹在甄苏逝后曾有几年与万氏交好,是为了利益讨好万氏,却未入心,更是万氏用衣料、首饰等物件、好处换来的。后来,甄苏被毒杀的真相浮出,弟妹因为两个侄儿对万氏的厌恶,为了她的儿女,不得不与万氏疏远。 在天牢时,弟妹天天咒骂万氏,说她是杀人的真凶,说她是毒妇。 万氏狠毒,他看到了,万氏为了不让她生的女儿不堪,在天牢亲手掐死了女儿,还逼已有十岁的儿子自杀。 良久的沉默,甄苏打破了宁静,道:“你有野心,万氏有野心,可陆大伯、陆大娘,陆兴夫妇、陆小妹他们只想平静地过日子。他们愿做一个安分、踏实的老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陆大伯、陆大娘的愿望很普通,一年地里的收成在一家人缴纳税赋后,让全家人吃饱饭。家里人到了年关,每人都有过年的新衫穿,家里一年还能余下几两、十几两银子,可供儿孙们读三两年私塾,不至成为睁眼瞎。 她全说对了,在天牢最后的日子,等着斩首的那半年,他看到父亲搂着陆兴的儿女痛哭,骂陆衍是祸害,害了陆家长子媳妇甄氏性命不说,如今为了万氏那个祸水还要带着全家去死。父亲、母亲后悔,早知那一日,他们就该在知晓甄氏被害的真相时,将陆衍逐出家门。 陆衍永远记得父母家人的怨恨,侄儿侄女们的不甘,他们还那么年轻,却因为他被万家利用,就要赴死。 他在父母家人的谩骂中,知晓甄苏在父母心中的地位远胜于自己,也知道父母双亲因为背负着良心的谴责,一直对中毒早逝的甄苏抱有极深的愧疚,时时饱受良心的折磨。 甄苏已晓陆家人的结局必然不好,陆衍前世被定为“叛贼”、“叛党”,这样的人会有何下场,只是可怜陆家人无辜陪他斩首。 “我离开京城,原是想避开争端与风雨。无欲者无惧,无求者无畏。在感情上,我要的是两情相悦,我说的经史典籍、诗词歌赋你不懂,你是武人,而我自小受外祖教导,性喜琴棋书画,也爱读书。 陆大哥,今生我与你之间没有可能,许多人错过便是错过! 这一世,我想换一个说法,没有委屈,没有被迫。在有限的生命里,按照我自己的心意去活一回。” 没有机会,也不会再给他机会。 甄苏果决地拒绝陆衍。 她对苏墨动心了,无论成与败,她都想好好地爱一回,即便是遍体鳞伤又有何妨,不问结果,只问真心。 甄苏回了自己的屋子,她看似平静,却被陆衍说的重生给怔住。陆衍知晓更多的事,看陆衍的行事,前世登上皇位之人必是二皇子。 陆衍是二皇子的人,甚至有流言说,陆衍能在北方屡立军功,便是因为二皇子是监军。他赢得二皇子的信任,得到二皇子的器重才会如此顺遂地布下奇兵,将启丹人逐出燕云之地。 她想求平静的生活,可陆衍不甘于平淡,他在借势二皇子,想要成为人中龙凤。 没机会,因为她不相信他,她可以嫁一个只有名分,而无夫妻之实的人,也不愿意做他真正的妻子。 她看中的是陆家,而不是他这个人。 陆衍问道:“自始至终,你没有喜欢过我一星半点?” “没有,前世我从未见过你;今生不想与你深处。” 在她心里,他一直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前世的陆衍,明知她是被继室万氏毒杀,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却未为她讨公道的想法,不为夫妻情,只为她八年如一日的看顾陆家上下,他不应该如此冰冷无情。 陆衍的举动,让她觉得心寒如冰,这样的男人她不想嫁,也不敢嫁。 万氏毒杀她,而他却与万氏继续做恩爱夫妻,最终因万氏的原因,谋反助万家的外甥皇子图谋大业。功未成,名未就,他们就被御林军包围,人证物证俱全,万家被满门抄斩,而成为万家女婿的他也被视为叛逆。 这次他护送她,也只是为了报恩。 今生的她,若是名节再毁一次,不会嫁入农家为妇,因为只要有权势争斗就会有阴谋,再来一次那样的事,她会果决地出家为尼、为道姑,也不会再嫁一个有名无实之人为妻。 重来了,她纠正那些错,她为自己而活,想要好好地过完八年岁月。 甄苏回到自己的客房,放下小板凳,静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前世未为她做过任何一件事,她被毒杀之后,甚至未能替她讨回公道,可见在他心里,自己并不重要。 现在说喜欢她,不过是看到她与苏墨的亲近,拿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便是一块破抹布,就算是毁了、丢了,也不能让别人捡走。 第55章 遇匪 她是被万氏父兄毒杀的,万氏应该是他前世心爱的女子,看着之人,幸好不用看到他与万氏恩爱,不用承受他与万氏来伤害自己,那样一死,真是再好不过。 一声“陆大哥”,是前世今生她给他们关系的定位,只是认识的人,不会再进一步,更不可能喜欢他。 陆衍仿被定住,她一早就知道,是被他伤透了心,他拥着万氏幸福的时候,却践踏着她的人命。她为他照顾家里八年,换来的是他与杀她的仇人相亲相爱的过了十几年。 后来陆家全家背负叛党之名被诛杀,是上苍给予他最好的报复。 甄苏想着沉沉的心事,为何要沉闷、要难过,一切都已经远去,这一次她远离了京城,虞氏、甄珍想要算计她,鞭长莫及,她不会再给她们伤害、算计她的借口。 不多时,甄苏沉沉地睡去,梦中她站在一个现代化的广场,不远处是一座高楼,广场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隐约之间,似有人在打斗。 磅—— 一声巨响,甄苏倏地睁开眼睛,望着屋顶。她在船上,又是一个奇怪的梦境,怎会有那么多的大楼,还有那个硬得像石头却很平整的地面。 砰砰砰—— 苏墨拍打着房门:“疏贤妹,是我,快开门!” 甄苏起身,房门外,苏墨神色慌张:“船上进了水匪,船工、船娘还有好些客人都中了药。你快收拾一下,随我去七叔屋里,七叔有武功,能护住我们。” 甄苏拎起包袱,与苏墨往十号客房去,经过十一号客房时,她伸手拍门,楼下已乱成一团,刺耳的尖叫声,刀剑的碰撞声,更有孩子的哭声,水匪的喝斥声,“陆大哥,陆大哥……” 苏墨道:“一个时辰前,七叔看到他在二楼大厅饮酒,他会武功定能自保。” 陆衍好好的喝什么酒?甄苏是弱女子,关键时候他不护甄苏,却在借酒浇愁。 甄苏随苏墨进入十号房间,快速灭了房间的烛火,外头有人大喝道:“能住上等客房必是大户人家,逐一搜索,一个都不要放过。” 甄苏屏住呼吸。 苏墨道:“疏贤妹,我会护你。” 甄苏的心跳加快几拍,夜色中看不到他的脸,能听到他的心跳,富有节奏而坚强有力。他的身上有淡淡的岁寒香气息,不是单纯的松叶香,也不是竹香,而是松竹梅混合成的香。松树长青,竹有节,梅坚韧傲洁,它有一种很别致的名字——岁寒香。 岁寒香是三合香的一种,也是三合香中名品香料,寻常三合香下等几十纹,上等三百纹,岁寒香则是以两出售,上等一两需五两银子,极品需五十两银子,乃是名士、贵族的男子所使。 护着你,不放手。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后,传来一个少女的求救声:“苏公子,救我!苏公子——” 不等少女进来,只听一声尖叫,少女被水匪抓住,夜色中,水匪哈哈大笑:“大哥,这有个细皮嫩肉的娇姑娘,哈哈……不如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苏公子,救我!”少女惨叫着。 苏七叔守在门口,只待有人闯入就动手,他陪少主游历,只为护少主安宁。 外头的人知晓这间里也有人。 少女的服侍丫头见此,哀求道:“求你们,放过我家姑娘吧。” 水匪张狂地大笑:“放过?哈哈,我们要将她抢回去做压寨夫人的。” 火把的光亮下,有人四下闪躲,更有水匪挥刀砍人,杀戮男人,抢夺女人,水寨里最缺的便是女人。 水匪扯住少女,少女吓得面容煞白。 少女求生的本能,大声喊道:“船上有个绝色姑娘是官宦千金,才比卫夫人,貌如嫦娥!” 苏墨听到这里,这女子好歹毒,自己被抓,却揭发出甄苏。 “貌如嫦娥?”水匪沉吟一声,“真有这么好看?” “她……她就在那屋里,我看到有人将她带进去了。” 苏墨公子不救她,一定是因为她不如疏真姑娘生得美,不如疏真的家世好,更不如疏真有才华。苏墨每次看到苏真时,眼里都是晶晶闪亮。她嫉妒、怨恨,凭什么同样在船上,她喜欢苏墨,便是不要名分也成,可是他的眼里却只有那个叫疏真的姑娘。 她不甘心,如果她会落到不堪之地,那么疏真也当如此。 甄苏知晓现下,被人告发有她存在,她难保全了。 前世时,并未听说岳阳号闹水匪的事,也许是因她改变了宿命,逃出了京城。 水匪甲大喝一声:“来人,这里有一个貌如嫦娥的官宦千金,正好带回去给大当家做压寨夫人!” 苏墨揽着甄苏,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紧绷,就似随时都会崩溃。 水匪们开始推门,一下又一下,门被撞击,整个船舫的墙壁也在微微颤抖,深夜的凌乱之中,撞门的声音仿若响雷,每一下都叩在甄苏的心上。 难不成,注定她活不过二十三岁? 前世的今日是她嫁入陆家的大喜之日,她与公鸡拜堂,洞房花烛唯她一夜,现下想来,那一段记忆每每忆起,都让人觉得辛酸、痛楚。 那是姻缘劫,而现在也是劫。 苏墨生平第一次觉得女子如此柔弱,即便人前闲淡惊鸿,可怀里的她就像一只弱小的白兔,需要强大的男子将她呵护。 屋里只苏七叔一人,而外头有数个水匪。 “臭丫头,那个美如嫦娥的姑娘当真在屋里?” “是,她真的在屋里,我敢保证。”少女肯定地道。 砰—— 门破了,火光映衬下,外头是数个杀气腾腾的水匪,船舱弥漫着血腥味、女子的惨叫声,他们杀人,也污清白的良家妇人、年轻的女子。 不,她甄苏绝不要受此欺凌。 苏七叔挥着拳腿,豁豁生风之中,奈何赶来的水匪越来越大,狭小的房间眼看施展不开。两个体形灵活如泥鳅的水匪奔了过来,借着火光,“大当家,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容貌,男的俊,女的美……” 甄苏不敢想像,若她被抓会如何,她猛一转身,苏墨唤声:“贤妹!” 甄苏粲然一笑,快速推开窗户,纵身一跃,苏墨一个箭步,拽住了一片衣裙,船上是滚滚的河流,苏墨的心一下子觉得空了。 她为护名节,宁死跳河…… 第56章 船上惊魂 在她柔软的外表下,是一颗坚贞不屈之心。 “没想到,世上还有如此俊美的公子……” 苏墨纵身一跃,运河翻起丈高的浪花。 苏七叔大唤一声“少主!” 这些水匪,逼得少主与疏真姑娘跳河,他们全该死! 苏七叔早前留命,此刻因为犯怒,下手狠辣,一招一个,招招正中要害,或断颈骨,或直击心脏,仿若生命的收割,闯入小屋的水匪全死了,苏七叔扫了一眼外头搂在一处打颤的少女与丫头。 苏七叔纵身跃下窗户,少主刚下河,他必须救人,不能让少主有事。 在运河里,苏七叔寻到了苏墨。 苏墨道:“七叔,我会凫水,快救贤妹……” 夜色淹没了岳阳号,运河的浪潮淹没了跳入运河的三人。 * 陆衍宿醉中醒来,不是床榻上,而是在床下狭小的空间,他醉后,依旧爱往狭小的空间里钻,这个毛病自小便有,从小他就觉得狭小的空间能给他安全。 陆衍一起身,撞到顶上的床板,一阵钻心地痛,他爬出床下,外头已是上午时分,肚里饿得紧,空气里有血腥味,更比往日安静。 通常这个时候,有谈笑声,有饭菜香味,可今儿这些都没有。 陆衍爬出床下,耳畔听到一阵女子呜咽声,其间夹杂着男子的古怪喘息声,分明是妖精打架的声音。北方军中有营妓,整个一个大营多是钦犯女眷,又或官乐坊中年迈的女子,被送到北军劳军。从军多年,这样的事,他亦是屡见不鲜。 登船二十日,从未有这样的事发生,空气里的血气提醒中他,船上有过打斗,且还死了人,他心头一紧,因被甄苏所拒,昨儿宿醉一场,他只记得醉前的事,对醉后的事不大清楚。如何回的客房,如何滚入榻底,他一概不记得。 陆衍心头警铃大作,轻轻地推开房门:长廊上,每隔丈许远的位置便立有一个带着兵器的水匪。 杂乱的男女声音是从甄苏住的屋里传来,陆衍悔悔难当,前世他负她,今生本想报恩,没想因他一己私念,人没保护好,还得了她馈赠银钱,隔壁被凌辱的女子是她吗? 陆衍不敢想下去,出得屋子,挥舞短剑,右手制住水匪,左手杀匪,连杀三个后,一个水匪惊呼:“船上有敌人!” 陆衍夺了对方的大刀,挥舞之中,又是一个,两世在沙场的历练,是见过无数鲜血的,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便是他这样浴血沙场的大将军。 挥动的双手如死神神兵,手起刀落,有力且快速,双手并用间奏出一曲惨烈、孤涩的战曲,漫至心间,缕缕情丝纠缠翻滚,道不出的愧疚,理不清的情绪,舍不下的缘分,纵横交织,如一生孽缘,似一世情虐。 如若被辱的人是她,他陆衍也定娶她。沙场数年,他其实不在乎女子的名节,这玩意不能当饭吃,只是想到因他所举,害他受辱,他今生都无法原谅自己的宿醉与大意。 如果他未曾吃醉,她便有人相护。 他得她赠银、好吃好喝,甚至于为他添置新衫,却未能将她保护到底。 周围的水匪越聚越多,陆衍孤身作战,在数十个水匪中穿梭,倒下的水匪越来越多,从未有人见过如此凶悍之人。 三寸香后,陆衍手里的大刀淌血,他的脸上、身上全是鲜血,六七十人的水匪被他杀掉得只余五六人,所有的水匪连连后退。 一个独眼龙看了看船后,看着船上死去的同伙,转身跳下运河,陆衍从地上拾起一柄大刀,运足全力,“嗖——”手抛刀离,运河中一阵浪逐血染,跳下求生的人被他一刀刺中要害,显然再活不得。 陆衍道:“想死,容易!” 陆衍挥起手中滴血的大刀,刀声豁豁,又有两个人倒下。 “住——手!” 一个匪首从屋子里出来,整着衣袍,陆衍用脚一勾,一柄大刀飞了过去。 匪首纵身一闪,大刀插入墙板。 陆衍想到甄苏所受的苦,心下大恨,他要杀光这些水匪,让他们一个不剩。 此念一转,握住大刀的再动,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最后几人武功不俗,陆衍招招狠辣,因为愤怒,因为愧疚,仿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啊—— 一声惨叫,陆衍挥刀砍掉一个匪首的右臂,再是扬手一挥,匪首的左腿受伤,刀抽血飞,空间里浓浓的血气。 战到最后的三个匪首,用右手使刀的,右臂不在;用左手使剑的,左臂不在;便是拳腿了得的,被陆衍纯熟、狠辣的杀人、折磨人法子,吓得胆颤心惊,双臂、双腿被打得脱臼,再无法使出半分力气。 陆衍身形灵活,再有常年征战的杀气,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水匪杀人,可他比水匪更为可怕。 刚从客房出来的匪首欲逃,陆衍挥刀而上,一声惨叫,陆衍直接从此人身后砍下脑袋,画面血腥得不忍目睹。 三个活下来的水匪,顿时惊呼:“大当家。” 陆衍定定心神,受辱之人是她吗? 若真如此,他必须忘掉今日的事。 前世今生,这是他欠她的。 前世,他护不了她;今生,又让她承了如此折磨。 陆衍失去打开客房门的勇气。 就在他沉默之时,里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姑娘!” “小兰,我被毁了,我得死……” 里头的人不是甄苏。 此刻,原在中等客房、下等客房的幸存者们陆续出来,下等客房的人未变,一个的中年男子道:“是公子制住了这些水匪?” 陆衍道:“与我一起的那位姑娘呢?” 一个丫头模样的少女正扶着一个微胖仆妇打扮的,这是一对母女,陆衍记得她们,她们应该是太太、姑娘,只不知何故,现下改扮成了仆妇、丫头的样子,还将自己弄得又脏又丑,就连少女的如花容颜,此刻也变成了菜青色,仿若乡下丑村姑一般。 少女模样的答道:“船上进入水匪后,胡姑娘被水匪捉住,是她告诉水匪,说有位像嫦娥的姑娘在船上,后来……我们听有人跳河的声音,与你同行的姑娘、那位苏公子与苏公子的老仆三个人跳河了。苏公子主仆是为了救她跳的河,而那位姑娘不愿受辱跳河。” 第57章 甄二跳河 这比陆衍不敢面对她受辱还令他痛苦,受辱至少还能活着,也许今生,他还有望娶她;可她若死,他欠她两世,到底还不清。 前世,他欠她一条命,她是因他而逝。 今生,他答应护她,却在水匪事发的当晚,他醉了,她跳河。 微胖妇人轻叹了一声,“胡家主子只余胡姑娘一个,还有数名下人,唉……” 她年纪大,见的多,当时摸着黑,带着女儿换上丫头仆妇的衣服,又趁乱摸到二楼,与家中仆妇们挤在一个通铺上,这般躲过了一劫。 这次的水匪杀上等客房的太太、老爷,对中等房、下等房的人网开一面,上等房的人不是跳河便是被杀,唯一活下来的胡姑娘被水匪给污。 陆衍拱了拱手,朗声道:“在下当朝威武大将军陆衍,此次为护世交贤妹出门,船上的水匪已清理,诛杀水匪五十九人,还留了三名匪首活口。船家现下需要将船开回运行河道的码头,岳阳号被水匪围攻,需上报当地官衙,那三名匪首也需交给官衙彻查严审。” 护送疏真姑娘的乃是世交家的大将军,堂堂大将军需要护一个女子出门,而这女子跳了运河,现下生死不知。 胡姑娘几次想寻死,均被服侍的丫头小青拦住。 “姑娘,你死了,我们所有人也活不成了。” 陆衍从同行之人的嘴里,知晓那晚的惊险,胡姑娘为了自保,揭发甄苏是貌如嫦娥的人间绝色,甄苏性情刚烈,不愿受辱,跳下运河。 水匪头目没捉到甄苏,拿了胡姑娘出气,从昨晚到今晨,一直折磨。 她心仪苏墨,一见倾心,可苏公子却未正眼瞧她。 这一次,遭遇同样的事,甄苏跳河保全了名声,而她被污活下来。在他心里,甄苏耀如天上月,她是暗如泥中瓦砾,如何能比,失去了爱情,又被污,她如何能活? 小青以为劝住了姑娘,可近晌时分,只听有人大呼一声:“有人跳河啦!” 水浪翻滚,胡姑娘到底是跳下了运河。 小青声嘶力竭地唤着“姑娘”,姑娘生,她能生;姑娘若死,她亦无活路。此次姑娘回岳阳,便是为了应践当年两家的婚约,回乡嫁人,可现在姑娘发生这样的事,她如何能活。 小青追随胡姑娘而去。 船上派了水手、船娘下河,只是茫茫运河哪里还能救人。 半日后,到了一处码头,岳阳号的人报了官,官衙的人抬下了五十九具水匪尸体,上等客房里的客人尸体有三具,失踪的胡姑娘主仆、苏公子主仆与疏真等人共有九个,这失踪的人当时跳了船,落入运河生死不明。 陆衍与官府、当地渔民凑了二十条渔船,沿路返回,在运河打捞尸,带着几十条在这一带一捞便是数日,随着夏日将临,在运河打捞了数具尸体,其间有两人正是上等客房的人。 岳阳号发生命案,船上留了一个管事、两名船工给陆衍使唤跑腿。 管事道:“早前那一拨水匪,是从江南漕运流窜过来的,最初只有几个人,因在漕运杀了人,不敢在那边再待,便到了湘省一带,拉了人入伙,从几人变成了几十人、上百人,那几十个人只是一处小水寨的水匪。” 陆衍道:“我已八百里加急传讯皇上、二殿下,自请清理京湘运河匪患。” 管事长身一揖,“有陆大将军出手,定能保京湘运河一带畅通平安。” “已经六日了,还是未能打捞到疏真姑娘?” “没捞到便是好事,幸许她还好好的活着。” 陆衍既想捞到人,又怕捞到。 找不到,说明她还活着。 若是捞到了,今生唯有余恨。 他欠她的,这一次无法再偿还,只要她活着,便会有机会。 被她所拒,他喝酒浇愁,关键时候无法庇护于她,他心里暗暗地发誓:若是上苍庇佑苏娘活着,我陆衍对天起誓,从今往后再不饮酒。 * 六月景色迷人,京城茗香楼外,绿树成荫,鲜花盛开,书画社的人照常在林间、凉亭吹风纳凉时,再写几幅字,绘几幅丹青,自视才子、雅士的公子、贵女们附庸一回风雅。 烈日炎炎,男子的折扇不离手,女子的团扇、锦扇从早捧到晚。赏不尽的荷塘莲花,人比花娇;望不尽的千顷绿色,盛紫碧光;在浓翠碧荫中吹吹风,躲躲凉,最是惬意。 二皇子府里,二皇子看罢陆衍写来的书信,微蹙眉头。 李福恭敬地道:“殿下,陆大将军说什么?” “唉,他护送甄二小丫头去岳阳府,偏他贪杯吃醉,夜里被水匪围攻。甄二不甘被捉受辱跳下运河,至今生死未明。陆衍请朝廷发令出兵,要清理京湘运河的匪祸,说运河两岸不宁,乃是大忌。 依本王之见,说得人模人样,其实他是为了替甄二报仇。甄二跳下运河好些天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李福祖孙三人俱念着甄苏的大恩,没有甄苏,他的两个侄孙不会亲人相聚。 李福道:“殿下,这事需要告诉九公主、长乐郡主?她们自嘉柔县主离京,可没少念叨。” “若是说了,她们定会聚在一处伤心难过,少不得再哭上一场,切莫传出去,让陆衍再寻寻人。若是命不当绝,必能绝处逢生。”二皇子叹了一声,“这甄二瞧着柔柔弱弱,为保名节,跳入运河,真坚贞刚烈女也!” 李福想到自己的侄孙儿,将甄二视若青梅竹马的朋友,尤其是李延庆,更视甄二仿若心中的仙子一般,要知道甄二生死不明,怕是心里会很难过。 二皇子起身,“我且去父皇那里说说情,运河匪患不除,确实大患。既然陆衍志在海清河晏,本王就助他一臂之力。本王就想瞧瞧,他能打跑启丹,可能治理运河匪患。” 若是能够清除,陆衍在仕途便能更进一步,能在北方征战,却不一定能打得了水仗、船战。若他做到,便是全能将才、帅才,就算是老皇帝也会重用。 老皇帝可是极爱人才的人,尤其是对寒门出身的,更为信任。 二皇子收到陆衍的文书不久,老皇帝已经收到呈来的文书,说陆衍在湘省大荣码头杀水匪五十九,活捉三位水匪头目,救得一船之人。 老皇帝心下大喜,仅凭一人之力,就能诛杀几十人,委实神通。 “启禀皇上,二皇子求见!” “宣——” 第58章 伪装夫妻 二皇子迈入大殿,行罢了礼,递上陆衍的请奏文书。 老皇帝一目数行,看罢之后,“二郎以为如何?” “父皇,运河匪患在前朝时就让朝廷颇是头痛,可运河乃交通要道。父皇登基之初,也曾数次清剿,除不掉。解不了,漕帮、江湖各种人马都想从运河水运交流之中分一杯羹,他们分走的好处,都是朝廷的税赋,是整个天下的商路、商机。 陆衍有志清理京湘运河匪患,父皇何不派几个武官襄助,成,可进一步清理运河匪患,将运河从江湖、漕帮这里夺回运来。” 老皇帝年轻那会儿,雄心勃勃,可后来事务繁多,清剿一次运河,所耗颇大,那些江湖中人见朝廷的兵马到了,化匪为民,待朝廷的兵马一走,再由民转匪,前朝拿他们没法子,到了老皇帝这里,他同样对此没法子。 招安的法子用过,可这些不为所动。 二皇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运河水道的大肉饼,若有十分,朝廷三分,商贾二分,另五分都在江湖、漕帮。” 这些可都是真金白银,朝廷对运河水道的管辖还不如漕帮、江湖各派。 老皇帝道:“朕传几位重臣商议,派兵襄助。” 二皇子有心清理运河匪患,老皇帝二十多年前做过两次,劳命伤财,且对方太过退让,不接受朝廷招安,也不好分守己,但凡过往船只,必须与这一路的帮派缴纳好处费,在江南原是二两银子一匹的茧绸,待到京城时,最低售价便是八两银子,这涨出的六两便是几派瓜分了利益。 “儿臣乃当世明君,为民所想,一旦运河匪患清理,江南的粮食、布帛将会便宜许多。” 正是因为考虑到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老皇帝才会爽快答应,他想知道陆衍能不能清理匪患? 数日后,君臣商议后,选了三位武官襄助陆衍,派兵两万人马归陆衍统领,开始清理运河匪患,陆衍为主将,总领运河匪患之事。 * 且说甄苏,落河之后,虽有苏七叔、苏墨识水性,而她自己也略懂一些,可怎奈那是广阔的运河,没多久便没了理智,陷入昏昏沉沉之中。 再醒来时,苏墨主仆已带着她到了岸边,不知是游到岸,还是被运河的渔民所救,他们三人得救,住在一户渔民家中。 甄苏获救之时,遍体滚烫,病得不省人事。 苏七叔连连咳嗽,虽是习武之人,在运河里泡得太久。 苏墨拿了身上值钱的玉佩:“七叔,你拿这玉佩去镇上典当,换成银钱再请个郎中回来,你的病得瞧,贤妹的病更得治。” “公子且好生将养,我去去就回。” 这枚玉佩价值不菲,只是落水之后,身上的银子没了,银票又在行李里,唉,命都快没了,如何顾得那些身外之物。只是玉佩是江南苏氏的祖传之物,只能活当,不能死当。 苏七叔与渔村的人到了大荣镇,是镇也是此地离运河最近的码头,北边临水为码头,南边靠山林为镇,依山傍水,柳绿花红,正值盛夏,确是一处游览胜地。 苏七叔选了一家老字号的当铺,递过一块羊脂白玉的玉佩,“祖传之物,活当!” “活当半年,五十两银子,赎回时需付一百两银子;活当一月,五十两银子,一月后付六十两银子赎回;活当三月,五十两银子,三月后付七十两银子赎回。”老账房将三种法子说罢,“客官要典哪一种?” “活当三月。” “好!” 对方详细地写了玉佩形状、颜色,再给了一张当铺,付了五十两银票。 苏七叔得了银票,换成银子,先去医馆为自己诊脉抓药,又请郎中去一趟渔村。 甄苏额头滚烫,时冷时热,冷时如堕落冰窖,热时似烈焰焚身。她行走在满是钢筋水泥的建筑群中,路上飞奔着铁盒子,她很是好奇,这里似曾来过,她看到一个女青年一身盛装,高扎着马尾辩,心情激动地道:“苏真!加油!这是你踏入社会第一次面试,你一定行的。” 是了,她忆起来了,苏真,不是化名,而是她前世唤作“苏真”,她是一个叫苏真的现代女子,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大公司面试,成功进入公司。三年后因工作业绩不错,升任副经理,却在请同事们欢宴时一醉之后穿越。 之后呢?她变成了甄苏,成了苏绾怀里刚出生的女婴。往事历历,只是脑海里恢复苏真那世的记忆,前世甄苏是怎么回事?像有过这样的经历,又如同一场梦。 那是她?亦或前世的她忘却了现代那一世的记忆。 她回来了,她成了拥有前两世记忆的“甄苏”也是“苏真”。 中年郎中诊脉,“外邪寒气入体,吃几副药就好,但现下身子滚烫,还是助以针灸之法退烧。” 苏墨道:“救人要紧,请先生下针。” 中年郎中写了一个方子,苏墨取了银子令渔户家的半大小子去镇上抓药,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甄苏身边。 甄苏退热,当天夜里,苏七叔也病倒了,同样浑身滚烫,只得请了渔户家的大哥去了镇上,将郎中请回,苏七叔年岁略长,这次郎中给开了好药,只一副药就花了五两银子,且半夜出诊再额外收五两。 苏墨从小到大,哪里做过上灶生火的事,一下子病倒两人,不得不硬撑着,煎药、熬药,请了渔家大嫂传授,渔家大嫂白日要晒网、补网,还得随丈夫出河打渔、卖鱼,苏墨只得笨拙地亲力亲为。 甄苏昏迷了三天,醒来时,遍体酸痛难耐。睁眼时,看着近午的阳光照在窗棂上,窗前趴着一个人,睡得正香,那清俊秀雅的眉眼正是苏墨,他分明清瘦了许多。 不远处的榻上还有一人,是苏七叔,正睡得昏沉。 她病了,被他守护,即便他是文弱书生,却在危难之时,舍命相护,这样的人值得信赖,也值得她托付终身。 甄苏刚坐起身,便听外头传来一个湘省口音的孩子声音:“苏秀才,我将你娘子的药熬好了,照你说的,三碗水熬成一碗,五文钱。” 苏秀才,唤的是苏黑,这“秀才娘子”莫不是她? 甄苏火速躺回去,佯装假睡。 第59章 生病 苏墨睁开眼,“三安,谢了。”他从衣袖里摸着五枚铜钱,进来的孩子生得黑黝,手里捧着一碗汤药,搁下药碗接了铜钱,眼睛望向一边的床上,“秀才娘子还没醒?” “郎中说吃三剂药就能醒。” “我们大荣镇的李郎中是出名的神医,他说三济药后能醒必是能醒。”叫三安的半大孩子看着手里握着的几枚铜钱,他终于也能自己赚钱了,“苏秀才,你家还有一个病人,我可以继续帮忙熬药。我娘常年卧病在床,我最是会煎药,火候把握得极好,整个渔村,没有比我更会煎药的。” 三安是隔壁的孩子,苏墨三人借住的人家、家主冯顺一是三安的大。,大安的父亲唤作冯顺二,兄弟俩成家后便分了家,冯顺一是长兄,夫妻二人健康本分,将当年新建的屋子给了胞弟冯顺二。 冯顺二的妻子体弱多病,尤其是生下三安后,冯顺二妻便常年卧病在床,家里穷可经不住买药钱,冯顺二与三安便时不时步行十几里、二十几里进山扯些草药回来,晒干了煎煮给妻子喝。 三安说他是全村最为煎药的人,这话还真不假,他爹娘只生了他一个,便只生他一个,他娘就毁了身子,有娘疼总比没有强,她娘虽常年病着,但针线活好,人也温温柔柔,冯顺二父子觉得有这么个女人在,家就是完整的。 冯顺二敬妻、疼妻,三安更是孝顺娘。 冯顺二家日子比大哥家略显艰难,每次父子俩轮流跟着大哥一家出海,带回一些鱼蟹虾卖,不好售时,就腌制成咸鱼,留到冬天不上运河时自家吃。 苏墨拿出一包药,“这是七叔的风寒咳嗽药,三碗煎一碗,得煎三顿,照你说的,一顿付你五文钱。” “好嘞!我一定煎好,药煎好就送来。”三安接过药,煎三回便是十五纹钱,赚了钱交给娘保管,到得年底,给娘买一身暖和的冬衣,也许娘穿暖和了,明年就会少生病。 三安提了药包,“药温了,记得让你娘子吃药,可不能凉了,凉了的汤药,药力大失。” 半大的小孩子颇是操心地叮嘱。 苏墨笑应:“好了,我知道。” 三安提药离开。 甄苏在想,她昏迷不醒,如此苦的汤药,他是如何给自己喂进去的。小时候住在苏家,有外祖、外祖母疼爱,为了撒娇讨宠,每每生病就不愿好好吃药,非得外祖母、小舅母说上一大箩筐的好话、软话,宠着、哄着才会吃下去。 小孩子,不过是恃宠而骄,也因为有人疼爱,才更为娇气。 甄苏也好,苏真也罢,还真不惧吃苦药,苦药什么,她还特别抗痛。甄苏在陆家八年,生病时,但凡有人捧了汤药,捧着一口气就喝了。她想好好地活着,长长久久地活,哪怕是嫁入农家,做了一个混吃等死的大咸鱼,她更想活得长久。 甄苏在脑海里幻想了数种苏墨喂她吃药,心跳加速,他说她是他的娘子,刚才那小孩唤他“苏秀才”,却叫她“秀才娘子”,真是太羞人了。还有,他喂她药,不会是对着嘴儿喂的,将他口里的药渡到她嘴里,这不是亲亲了? 甄苏继续装睡,她想知道苏墨如何给自己喂药。 药温凉了,苏墨捧着近了榻前,拿了一方汗巾子垫在她的下颌,再拿了一段空心的竹子,上头是杂货铺子里店家用来打酒、打醋用的漏斗。 漏斗加竹子给灌的?她是人,不是牛马啊,天啦,这也太粗鲁了,是用竹子直达咽喉,也不怕将人灌死。 甄苏看着苏墨拿出“工具”,再不偷瞄,而是腾的一下睁开双眼。 苏墨笑得意味深长,“醒了,醒了便起来喝药。” 甄苏有种被抓包的尴尬,“你……一早就知道我醒了?” 苏墨未答话。 甄苏忆起在跳下运河时,她似乎听到他说“我会凫水”的话,苏七叔的武功那么好,苏墨生得俊美,能外出游历,必是会些剑术、武功之内,“你会武功?” 苏墨道:“不敢说如何高强,自保足矣。” 甄苏道:“自保足矣?遇强则强,天下武功厉害的人可不少。” 苏墨捧着药碗,“你若怕吃苦药,我就像最近几回这般,使此物给你灌下去。” 甄苏看着“工具”,扫了些旁边病榻上的人,“我不信你拿这工具给苏七叔灌药?” 苏墨温雅如初,声音好听得能让耳朵怀孕,“七叔并未像你一样病得不醒人事,一直是自己喝药,你无法自己喝,方用权宜之计,用工具给你灌下去。” 甄苏的脸暗了又暗,拿这等工具灌,当她牛马畜牲?还以为他是正人君子,看来真是她想多了,可她不信他真拿此物灌的药。“你如此粗鲁,哪个姑娘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苏墨回道:“这人不是贤妹?” 整个渔村的人都以为他们夫妻带了一个老仆出门,却意外船毁人掉运河中。 他们是假夫妻,因旁人误会,为了名声,只是默认了他们的看法,若是解释反而更是麻烦。 甄苏坐起身,当即发现自己换了衣衫,正待细问,苏墨道:“冯大嫂与她的闺女与你换的,你的衣裙已经干了,叠放在床尾。” 床尾放了一叠衣裙,叠放得整整齐齐,一根银钗子静静地躺在衣裙上,她看了衣裙,再看了自己腕上的银镯圈子,这内里是空心的,银票都在里头,有银票就有路资,她便能找到外祖。 甄苏身上穿的是冯大嫂的衫子,冯大嫂比她胖壮,穿在身上很不合身。 她接过苏墨递来的药碗,蹙了一下眉头,闭上眼睛,仿若果决赴刑场,一口气将汤药饮尽,不知是天气炎热,又或是太苦,饮下之后,遍体出了一层薄汗。 苏墨递过一碟蜜饯,“吃两枚甜甜嘴。” 甄苏取了一枚含在嘴里,四下张望,“谢天谢地,我们都还活着,不知船上有多少人能活?” 苏墨道:“朝廷所掌码头俱集中在江南一带。从京城到岳阳府,这一路,有大半码头掌在江湖门派。” 江南富庶又有“天下粮仓”之美誉,不仅粮食便是布帛、茶叶等货物也不知凡几。故大齐立朝之后,掌控了江南所有的粮食、财富,大小码头俱握在朝廷手里。在江南一带建立了大小“船舶司”,对进出码头的大小船征收税赋,进行统一调派、管理。 第60章 共患难 甄苏道:“你此次出门不仅是游历?” “江南苏家对子孙的教导是从前朝便传下来的习俗,不养废才,只要是儿郎,讲究自立自强,我出来行走是为增长见识,但也是了晓百姓疾苦。” 甄苏觉得这话不尽详实,他不愿多说,她不好多加追问,刨根究底。 她双眸凝视在苏墨的腰间,腰上缺少了什么,眼前掠过一枚漂亮的羊脂白玉佩,“你的玉佩哪儿去了?” 苏墨用手拢了一下,“小事尔,不足挂齿。” 苏七叔与甄苏都病了,他总得保住二人的性命,也亏得换了银钱,否则这几日的药钱便没有。 衣衫还是那日落水时的,头上的银簪子没了,用的是一根木簪,除了身上的茧绸袍子,再无值钱的地方。 甄苏心下一沉,这次他救了自己一命。在跳下运河时,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河水涌灌嘴里,不由自己地往咽喉里灌,她本来地知道若是水灌入肺部,就算保了命,也会落下病根,频住了呼吸,不让水顺鼻腔。 苏墨最心爱的羊脂白玉佩没了,被他典当了。 “贤妹小憩,我去隔壁瞧瞧七叔的药。” 甄苏道:“近来辛苦仁兄。” 苏墨出了屋。 甄苏扭头看着小榻上的人,这张床榻大且还挂了帐子,能防蚊虫,苏七叔所用是一张只容一人躺下的小榻。 苏七叔动了一下,甄苏道:“七叔,仁兄的玉佩是不是当了?典当何处?” 苏七叔道:“待到岳阳府就能弄来银钱,再赎回来。现下出门在外,平安健康最重要。” 玉佩不重要,典了玉佩能换银钱,也能请来郎中。 甄苏缩到榻上,盖上薄衾,将手腕上的空心圆镯打开,从里头取出一卷银票,拢共也不过三张,每张约是千两银票,再拿了一张出来。 她垂下帐子,躲在薄衾里换上自己的衣裙,她已醒转不好再躺在床榻上,耳朵上的耳坠子没了,定是掉到了运河。身上的首饰只余手腕上的圆柱银镯与一根银钗子。 甄苏扱上鞋,这不是她的鞋,而是渔村妇人的散鞋。 “七叔,那张榻宽些,你与苏兄用。苏兄又倦又累,再睡不好会累病。” 苏七叔本想拒绝,可甄苏说苏墨太累,他甚心疼,爽快地起身,移到了那张大榻上。 甄苏见乌盆里有清水,端了乌盆用布将小榻上擦了一遍。 她不习惯在沾有别人汗液的榻上睡觉,一股子他人的汗味,六月天气炎热,小榻上没有薄衾,早前苏七叔盖的是自己的外衫。 苏七叔并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大榻,他因染了风寒,再因心肺灌了河水,近来一直咳嗽不止,郎中是寒邪入体,施针灸、下药,病情未加重,也只是稳住了,想要康复怕还得吃上一阵子的汤药。 甄苏将小榻擦了一遍,重新到外头打了清水,将大榻亦干干净净地擦了一遍。 “七叔,你还病着,且上榻歇着罢,你身上的衣衫都有汗味了,脱下来我给你洗了。” 苏七叔微愣,“这如何使得,你染了风寒未愈,沾不得凉水。” “七叔,炎炎夏日,水温不凉。” “要不让公子付钱给村里的妇人,请他们代为浆洗。” 甄苏面露难色。 苏七叔明白了,她没有钱。 甄苏道:“七叔,把苏兄的玉佩当票给我,我明日去镇上将玉佩赎回来?” 苏七叔面露讶色,“你有钱?” 甄苏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得到镇上钱庄才能兑换成银子。” 出门在外,藏钱的地方是越多越好,她的随身包袱里有银票、银钱,加起来得有一百多两,但更多的都藏在手腕的圆柱空心镯里,内里可以藏银票。 苏七叔道:“明日,我随你一起到镇上。” “好。” 被甄苏不幸言中,翌日天亮时,苏墨病倒了,开口说话,声音沙哑,面容煞白,吓得苏七叔当即使了银子,从渔村里雇了马车,将苏墨送入镇上医馆。 甄苏拿了一张千两的银票,兑换成十张五十两的,又兑了五十两银子,与人打听一番,索性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院安顿下来,在成衣铺子替七叔、苏墨买了换洗的衣衫、鞋袜,再备了一些式样简朴的男子首饰。 她从苏七叔那里将苏墨的玉佩当票取回来,从当铺里花钱将羊脂白玉佩赎了回来。 甄苏使了一百二十纹钱,请了镇上的妇人将两间小屋拾掇好,本想添薄衾,想着此物用途不大,便改买了三件秋披风,可作夜里的薄衾使,早晚寒凉时还能披披。 甄苏忙了一上午,之后去医馆。 苏墨刚在医馆里吃了汤药。 甄苏醒来,他又病了,现下不是一个人吃药,而是三个人都需吃药。 苏七叔道:“疏姑娘,你的胆儿也太大了,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就敢乱跑。” 就不怕遇上拍花子,拍花子最喜欢抓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像甄苏的抓住一下子就能买一笔银钱。 甄苏道:“七叔、苏兄,我在镇上租了个小院,我来接你们过去,住在镇上出行方便,瞧病将养也方便,走罢。” 冯慧娘一脸不舍。 冯大安道:“你们这……这就住镇上了?” 这对夫妻男的俊,女的美,他们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好看的人。 但凡是女人,面对苏墨这样的就会心动,冯慧娘看着苏墨的眼神,与船上的胡姑娘没有二样,胡姑娘是回岳阳府完婚,可一见苏墨,满心满眼全是他。她们看他的眼神有情且温柔,偶尔还有野狼瞧白兔的眼光,是想吞噬,想拥有。 甄苏从钱袋里取出两锭元宝,一枚足有五两重,“大安兄弟,多谢这几日你家对我们的照顾。” 冯慧娘看着这么大的元宝,他们一家多少年也赚不了十两银子,这元宝也太大了,很是耀眼。“你有钱?为什么还让苏秀才典当祖传玉佩?” 她又觉是不对,将甄苏带回来时,三个人里唯有甄苏昏迷,另两个男人很清醒,她猛地提高了嗓门:“你……你不会把苏秀才的玉佩给卖了罢,我听说这种祖传之物很值钱的,你这个女人……” 她相貌不如甄苏,明知二人有差距,依旧按不住嫉妒,苏秀才生得好又有才华,性子更好,是闺中女儿最理想的夫婿。冯慧娘想寻甄苏的缺点,今儿终于寻到了,原来这女人就是个败家娘们,把人家苏秀才的祖传之物给卖了。 第61章 斥责 甄苏道:“出门在外,日子总得过下去。” “秀才娘子,你怎能这样?那可是苏秀才的祖传宝物,你给卖了换钱。哥,我们不能收这钱,这可是卖了苏秀才祖传宝物的钱……” 冯大安又不是傻的,这三人是他们一家几口在河滩上发现,也是他们带回家,人家付十两银子是感谢。虽不是从河里救起来的,但到底借了屋子住,还在家里吃了几日饭,收点钱,对方心安,他也高兴。有了这钱,他就能娶个媳妇了。 甄苏恭敬地道:“这些日子多谢顺一叔、顺一婶照应,下次你们到镇子,可到南二巷六号宅子来瞧我们。” 冯慧娘以为甄苏是默认卖了苏秀才的东西,当即恼道:“你就是败家娘们,苏七叔都未舍得卖,可你倒好,把人家宝物卖了。苏秀才倒了大霉,才娶了你这么个女人。” 她颇是不平,苏秀才是瞧到对方生得好吧? 好看管屁用,主要得会过日子。 冯大安道:“慧娘,你说什么呢?好了,回家!” 他藏好银元宝,贴身放到怀里,拉了冯慧娘往外头走。 冯慧娘絮叨着继续骂咧:“败家娘们,照她这样花钱,再多的钱都被她糟践了,住我们家不好,非得在镇上租屋子。镇上的租金得多贵,一个月可得几两银子,要是租个好的,就更贵了……” 甄苏看着义愤填膺的冯慧娘,幸灾乐祸地道:“苏兄,若不是我,你这次可招惹桃花了,慧娘看上你了。” “我不是已有妻室?”苏墨又占她便宜,在这上头,她就未讨得好。 甄苏刷的一下脸便红透了,“你得谢我替你断了一桩姻缘。” 三人出得医馆,甄苏领路在先。 泰康镇虽小镇,却比寻常的镇子大上两三倍,镇中央是坊市,周围是民居,每方有三巷,唤东一巷、东二巷、东三巷,而他们租了南边小院,在南二巷六号宅子,因泰康镇离泰康码头近,这里繁华热闹。 甄苏推开小院门,这院子很小,正房两间:一间堂屋,一间长者居住的上房;东厢是一间杂库房、一间厨房;西厢是两间卧室。 三间卧室,正好三人一人一间,住在这里也能更方便些。 邻里的妇人正好打扫干净,“疏娘子,打扫好了,厨房、卧室都擦了一遍,可干净了。” 甄苏付了铜钱。 妇人哈着腰,“疏娘子有活计,可以唤我。” “回头家里要浆洗一些衣衫,还得有劳大嫂。” “有活计了,你唤一声,我收的便宜了,内衫、外袍算全套只收三纹钱。” 甄苏送走妇人。 苏墨住到了东屋,苏七叔住了临院门的西屋,甄苏则住了另一间西屋,三人各自安顿下来,灶上该熬药的熬药,这次甄苏买了三只药罐,三个人都病了,需得吃药调理,三只药罐的式样各不一样,最易分辩。 苏墨进入东屋时,发现榻上叠放了一套新衫,鞋、袜俱全,上头还有男子的汗巾子、银簪子,心头微微一暖,他身上的衣衫又汗又臭,需得沐浴再换上。 甄苏前世在陆家生活八年,早前不会的,后来都学会了,现下更恢复了苏真的记忆,正在厨房里烧热水。 苏七叔捧起榻上的一套新衫,抖开外袍时,里头掉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没有备薄衾,倒是备了一件披风,可作薄衾使。 苏七叔觉得甄苏与寻常的女子不同,一个人租了小院,将这里安排得妥妥帖帖,借住别人家,哪里有租一处小院来得方便。 苏墨直至沐浴更衣时,才看到外袍里掉出几张银票,一张五十两,足有三百两银票,不用问,这是甄苏藏进去,再往里一翻时,发现内衫的系带上绑着被他典当的祖传玉佩,除了这玉佩,不有一个式样普通,瞧上去只值几两银子的玉佩。 甄苏是觉得他的玉佩品质太好,所以备了一块廉价的冲门面,贵族男子不佩玉佩有失礼仪,君子当如玉,时下但凡是个读书人,都爱佩美玉。 甄苏又吃了两日汤药,大好了,三人里她的身子最弱,但亦好得最快。 最为强壮的苏七叔依旧夜里咳嗽不止,早晚之时,身上披着秋衫披风。 苏墨病了,早前是声音沙哑,没几日犯了与苏七叔一样的病,夜里不停咳嗽。 甄苏跑前跑后地照顾病人,抓药、煎药,做一日三餐的饭菜,因他们咳嗽,所有腥辣之物沾不得,她只得割了猪肉回来,剁成肉丸子,辅上菜叶、番茄,再做上一些米饭就着吃。 白菜肉丸子、菜叶滑肉片、酥肉汤,甄苏变着方儿地给两人补营养,她蒸不好包子、馒头,就从外头买,苏墨、苏七叔看到了这个柔软女子的坚韧,任劳任怨,早前是他们救她,可现下,何曾不是她救了他们主仆。 主仆二人要吃药,还得吃饭、住屋,这些钱全是她花的。 甄苏觉得只备一套换洗衣衫太少,又给三人再添置了一套,因为忙进忙出,她感觉自己更有力气,就似回到前世时那段安宁静好的岁月。 这日一大早,甄苏刚起来,正挽袖洗手,准备下厨做饭,传来一阵敲门声。 冯慧娘站在院门口,手里拧了两条偌大的河鱼,“秀才娘子,我与哥到镇上卖鱼,挑了两条送你们。” 甄苏笑道:“慧娘今儿起这么早?” “早什么呀,今儿是赶大集,我爹他们四更天就上运河打鱼,赶着天早到镇上卖鱼,再晚可就卖不出去了。今儿晌午,我和我哥、三安在你家用饭,记得帮我们做上饭。” “你们在镇上坊市还是码头菜市卖鱼?” “镇上坊市。” “吃过早饭没?” “我们买大馒头吃了,与我们兄妹三做午饭就好。” 冯慧娘爱骂甄苏是“败家娘们”,同情、可怜苏秀才娶了这么个中看不中用的娘子。来了几次后,发现甄苏对家务活计干得不错,浆洗、做饭都不差。至少上次来时,甄苏做的酥肉三鲜菜很合她的胃口,冯慧娘便做不出那味儿,酥肉更是她从未吃过的。 甄苏接了大鱼,拧回厨房,放到大木盆里,取了几瓢清水加进去。 冯慧娘忙着去镇上的菜市卖鱼。 第62章 体弱 甄苏熬了米粥,小菜是腌制的,买最一个小陶罐,做了一罐泡菜。这是苏真时与一位四川籍的大学室友学来的,这位室友做得一手的地道好泡菜,连带着同室的另三位室友个个学会做泡菜。 甄苏在泡菜里放了冰糖,很受苏墨与苏七叔的喜爱,一日三餐,每餐都有一盘泡菜配饭,餐餐吃得精光。 苏墨已经痊愈,苏七叔吹风、微凉时会咳嗽不止,李郎中说这病得送远些,否则就会落下病根,现下每三日就去李郎中的医馆诊一次脉,新抓一副药回来熬。 做完晨食,三人吃罢,甄苏歇了一会儿,拿了三人的衣衫交给隔壁大嫂浆洗,大嫂洗衣,还给煴烫平整。早前的茧绸在盛夏洗过两回,颜色就变得发白,成了半新的衣裳,与现代的真正没法比,现代人早不穿打补丁的,好些衣且,颜色都未变就过时、不喜,丢到垃圾桶里。 甄苏送完脏衣,她的内衫自来是自己洗的,免得被人说嘴。 回来后,忙着处理两条大鱼,今晌她得做红烧鱼,再做一道回锅肉,配两道爽口的素菜即可,她的绝活泡菜算一道,只需备三样菜即可。 近晌时分,冯慧娘带了三安过来吃饭。 一进来闻到饭菜香味,三安止不住地连连吞咽,上次在甄苏这里吃过两回,回味无穷。 甄苏探出脑袋,“你们且坐,一会儿就能吃饭了。” 冯慧娘自叹自己的厨艺不如秀才娘子,还是觉得秀才娘子不会过日子。苏秀才的家当,早晚得被她败光,哪有天天吃肉的,可人家还真就如此,肉丸子、滑肉片、酥肉、清炖变着花样的,每天都吃肉。 冯慧娘看看苏墨,见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就连苏七叔近来似乎白胖了不少。“苏秀才,你娘子又天天买肉吃?” 三安觉得堂姐多事,人家吃什么与她何干,每次都问这话。 苏墨未答。 冯慧娘提高嗓门:“秀才娘子,你还真不会过日子,不年不节的,你就这么折腾,见天吃肉,就算苏秀才那块祖传玉佩值钱,也没你这样花使。” 甄苏已经习惯了,冯慧娘是热心肠,担心她把钱祸害光了,一手一只大碗的红烧鱼块,往堂屋的桌子上一放,“李郎中说了,七叔与秀才得吃好些,不然这身子就亏了。李郎中都说是我给他们吃得好,秀才才好得快,与其买药瞧病,不如买肉养身,你说是吧?” 冯慧娘轻哼一声,“你就是歪理。” 甄苏道:“我不是歪理,京城的大户人家、宫里的娘娘,都是养身食材少吃药,他们很少生病,就是因为吃得好。其实三安的娘若是多吃肉,多运动,许就大好了。” 冯慧娘道:“二婶还少肉吃?我们家打鱼,日日有鱼肉吃,可这个不管用。” 三安的娘是早产儿,这是天生的弱症,早前家里都怕她不会生孩子,能替二叔添一个儿子便对得住冯家,三安可是他娘拿了命换来的,二婶虽然体弱,但人还是极好的,有这么一个人,二叔一家就是完整的。 “哪有一直吃鱼肉的,鸡蛋、猪肉也得吃。”甄苏笑道,“我今儿做了肉沫鸡蛋羹,回头你尝尝,这可是大户人家的菜式。” 冯慧娘不再接话,啐骂了一句“你真会败家,苏秀才就依着你,一点都不会过日子。”她吃过最好吃的酥肉是在甄苏这儿,最香的猪肉丸子也是。在泰康镇,十斤白菜就能换一斤鱼,猪肉可比鱼贵多了。 冯慧娘见她摆饭,跟着甄苏进了厨房,捧了菜到堂屋。 甄苏将米饭盛入一个大钵里捧过去。 几人坐下,盛了米饭,甄苏再取了一个大钵,各种菜取了一些,这一份是给冯大安的,回头姐弟二人吃了,还得给冯大安送饭过去。 三安道:“湘省运河一带的百姓很快就能盼来好日子。” 这一句说得很是突兀。 甄苏微微一凝。 苏墨问道:“朝廷出兵了?” 冯慧娘赞道:“秀才不出门,能晓天下事,苏秀才你一语说破。” 三安道:“皇帝派了威武大将军清剿运河水匪。” 冯慧娘道:“听说上个月在湘省运河发生了一桩大案,一群水匪抢劫当朝郡主。郡主是个刚烈的,不愿被抓受辱,跳下运河,护送郡主的正是威武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大怒,禀奏朝廷出兵,冲冠一怒为郡主,定要剿平湘省运河水匪为郡主报仇雪恨!” 苏墨、苏七叔暗自审视甄苏。 甄苏一脸迷惑:威武大将军陆衍,她认识啊!陆衍护送的郡主是她?她不知道自己是郡主,应该不是她,必是以讹传讹,传到后头,她就变成郡主。 对,一定是这样。 冯三安道:“大家都说郡主性子刚烈,颇得皇帝看重的后辈侄女,却因水匪猖厥没了,大将军来势凶猛,从京城到湘省这一带一路过来,已经灭了……灭了……数万水匪。” 水匪寨子少则几十人,多则几百人,那上千人在水寨在十八年前就被当今德治皇帝灭光了,但凡有上千人的水寨必先引来朝廷派兵围剿,但现下这几百人大小的水寨也颇是让朝廷头疼。 冯慧娘道:“今儿菜市可热闹,连茶楼都说皇家郡主性刚烈跳运河,大将军一怒请旨平匪患的故事。从京城到湘省,发兵二十万,已清十八处水寨……” 为了生动可信,说书人编出十八处水寨,数万水匪,真能吹。德治皇帝登基后,但凡上千人的绿林寨子,一概被定罪为“叛军”,有一处灭一处。这些年天下的绿林,从来没有超过八百人的寨子,有些运气不好,明明三四百人,被仇家盯上,上报官府,也说成是一千多人的叛军寨子。 甄苏琢磨的是:这个跳河的人,不会真是她? 陆衍真怒了,那天夜里他去哪儿了?往早前,他在岳阳号大厅里喝闷酒,她与他再无可能,她说的是实话。 苏墨道:“那位郡主是京城皇家哪位王爷之女?” 冯三安道:“所有人都说,那位郡主长得顶顶好看,是个天仙般的人物,颇得圣心,听说恭王府的长乐郡主听说姐妹没了,特意包了一艘船,从京城寻到湘省。威武大将军在前头打仗剿匪,她在后面寻人。” 第63章 惩恶霸 冯慧娘道:“恭王是名动天下的一代贤王,现在一位皇家郡主死在湘省运河,这一路的官员都怕与此事扯上干系,到时候被治了大罪。” 郡主死在运河,恭王府的长乐郡主更一路寻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甄苏心下感动,她与长乐郡主交情不深,也不过见过一回,第一次见面,她就替自己教训荣唯。现下听说她出事,还不远千里到了湘省一带,借着水路打听她的消息。 人的一生,能得一知己足矣,而如此看重她,想寻到她的人更是寥寥可数,仅是长乐郡主此举,便胜过她凉薄的父亲。 “长乐郡主有一根得皇帝赏赐的金鞭,上打奸臣,下打刁民。听说在百花县时,这位郡主登岸之时,正好瞧到万公子强抢民女,拿着鞭子把万公子给抽死了……” 长乐郡主自小习武,却是京城贵女书画社的副社长,因着皇家屡屡有养面首、不守妇道的公主、郡主,皇帝、恭王觉得女儿们钻研书画技艺,倒也高雅,两位都颇是支持。 只长乐郡主因是恭王的老来嫡女,年纪比恭王的长孙还小几岁,打小疼爱,再有皇帝对嫡侄女更是骄纵,还赏了一根金鞭。 长乐郡主拿着鞭子谁都敢打,换作旁人,这许是没有,可被她瞧到作恶的万公子,直接将人给抽死还真有可能。 甄苏觉得有些头疼,万公子,不会是万贵妃娘家、故里的娘家侄儿? 万贵妃届时这一哭二闹,再哭闹也斗不过被皇帝视为至亲手足恭王家的嫡侄女长乐,长乐是皇家嫡郡主。万贵妃娘家侄儿作恶,被路见不平的长乐郡主用鞭子抽死,她还能告状、报仇不成? 除非万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得了天下,届时寻了由头发作。只要四皇子得不了天下,万贵妃想替侄儿报仇那就是一场笑话。 三安道:“菜市小戏台上,今儿说书先生在讲‘万公子当街逞凶,嫡郡主勇惩恶霸’,百花县上下的乡绅百姓与打死恶霸的长乐郡主敲罗打鼓送礼物,感谢郡主惩治恶霸,救得百花县无数良家民女……” 她现在越发觉得,那个为保名节,跳下运河的郡主极有可能是她,更未想到的是,颇有侠义之名的长乐郡主会雇船离京寻她,长乐郡主在百花县干出这么一桩大事。 前世,长乐郡主直至后来嫁人,都在京城、洛阳一带住得好好的。 甄苏挠了一下头,这件事是最近发生的,怎会传得如此快,她跳运河不过一月时间,消息能传如此快,背后必有推手。 万家的名声被京湘运河一带的官员再一推,上一批弹劾折子,老皇帝定会拿万贵妃母子发作一场,他们少不得吃瓜落。 长乐郡主因身在皇家,即便有骄纵之名,但在京城更有侠义、干练、爽利之名,颇有女将军的行事作风。 九公主是才名,长乐郡主便称得上“重情重义,德勇双全”之名,被她抽死人,还助皇家赢得民心,老皇帝先护皇家名声,再护侄女,还得严惩万家纵子作恶。 甄苏看饭钵的米饭没了,“我去添饭。” 三安低声道:“天仙般跳河的郡主,有秀才娘子好看吗?” 冯慧娘当即道:“秀才娘子是百姓人家,如何能与皇家的金枝玉叶比,休得再说这样的话。” “可是大家都说郡主委实是难得一见的天仙人物,威武大将军爱慕郡主,是他请旨发兵清剿运河水匪,他要替自己的意中人报仇!” 甄苏在厨房盛饭,她敢打赌,将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必有陆衍插了一手。陆衍前世活了四十几岁,从浴血沙场而来,更经历了那么多的算计,这一世他再单纯,打死也不信。 她捧了饭钵,又多取了一双筷子回到堂屋。 “七叔,我给你添饭。” 苏七叔一想到这位极有可能是郡主,当即道:“如何能劳疏姑娘,我自己来。” 冯慧娘觉得怪,早前不都是她添的饭,现在苏七叔这般客套,将手一抬,“秀才娘子,再给我添一碗饭。” 苏七叔添了自己的,当即接过冯慧娘的饭碗,添了一碗饭,姑娘是不知死活啊,敢让郡主给她添饭,不过郡主可真是一点架子都没有,随和可亲,还会干家务活,想来年少时也是吃过苦头。 也许是亲娘不得宠,又或是父亲失势? 三安道:“听说县城、州城那边发了告示,近来朝廷剿匪,让临河渔民尽量少到河上,出门的人也暂缓赶路,威武大将军的兵马很快就要到泰康了。” 甄苏垂着眼睑,快要打过来了,想来水匪、江湖各派都会安分下来,朝廷派了重兵,这会子他们定将那抢劫了皇家郡主的水匪们给恨死了。要不是这个没眼色的,也不会引得朝廷派兵围剿,就算是做样子,江湖各派势力也得夹紧尾巴老实一段时间。他们低调了,朝廷得势了,那利益分配上,就会减少好大一笔收入。 午饭用罢,冯慧娘给冯大安送饭菜。 甄苏问道:“今儿的鱼卖得好吗?” “今儿是大集,菜市卖鱼的太多。” 三安道:“泰康镇是小地方,等得未正二刻后,菜市的菜半价,鱼也便宜,这时候百姓们才上菜市买。上午采买鱼菜等物者,多是是家里过得殷实的人家。”他眼睛一亮,“泰康镇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外室、侍妾……” 三安还想多几句,被冯慧娘扯了一下,“还得看鱼摊,大哥吃饭,你得抓鱼、称鱼,走啦!” 姐弟二人离开了小院。 甄苏要收碗筷,被苏墨给抢了。 “苏兄……” “我早就痊愈了,你做饭,我来洗碗。” 甄苏抢不过,只得由了苏墨,男子下厨洗碗,这在书香世家可是从来没有的,不到片刻,只听哐啷一声,甄苏冲入厨房,苏墨手脚无措地看着地上一堆打碎的碗。 甄苏揶揄道:“秀才公在家里时没做过家务活?” 苏墨一张脸通红。 这是他第一次洗碗,他以为很容易,可锅里的水油腻,碗也油腻,怎么都水方便,真是越洗越腻滑,一个没拿稳,碗掉地下,立时摔了,不是打碎一只,而是一撂碗全碎了。 甄苏道:“碎碎平安,大吉大利!我来。” 第64章 甜瓜 她转身从墙上取出围裙,这是用乡下人常用的蓝花布扎的,围在身上,她取了扫帚将地上的碎瓷片扫入箢兜(簸箕)。 苏墨见有漏肉之鱼的一块碎片,弯腰拾捡,甄苏抬眸叮嘱道:“碎片锋利,小心手。” 然,只听苏墨倒吸一口寒气,手指被划破了,红艳艳的鲜血涌了出来,甄苏脑海里涌过无数种发生这种状况的处理方案:一,用嘴吸,可恢复了“苏真”的记忆,这最不卫生;二,寻布包起来…… 她取了清水,拉了苏墨走到清水盆前,用水冲洗伤口,冲洗完毕,又撒了盐消毒,夏天伤口包得太严实,反而不利于恢复伤口。 甄苏从灶火里拿了一块未烧过还有火的木棍,用木棍灸烧着伤口,直至伤口不再流血,苏墨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刹觉得她是倾城之美,美得惊人,原来心疼人的女子会更让人心动,“你与谁学得这般处理伤口?” “清水冲洗,盐可消毒,而火可止血,现在是夏天,这样处理是最好的,你这伤口最好不要包扎。” 苏墨笑道:“你说得就像一个懂医的小郎中。” “我就当我是小郎中好了,这几日可别沾水。”伤口不再流血了,她将火棍放回灶膛里,取了丝瓜瓤,纯熟的洗碗,将水打去,再倒了热水清洗第二遍、第三遍…… 苏墨立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只觉一举一动都是美态,都说女子当学女红,针线、厨艺,而她这些都会,针线没见过,但厨艺是顶好,这些日子吃她做的饭菜,他都吃上瘾了,这会子像个木头立在旁边,看她干活。 甄苏将中午吃剩下的红烧鱼、回锅肉装到两只大碗里,将大碗放到篮子里,再将篮子掉入水井上。 甄苏看着疑惑不解的他,“寻常人间到了夏天,剩下的饭菜怕坏,就放到井上冰湃,待到晚上再拉上来,就不会酸臭腐坏,热一热就与中午的一样新鲜。” 苏墨见过冰湃甜瓜的,但从未见过冰湃剩饭剩菜的,“你在寻常人家生活过?” 前世生活过,住了八年,也知道寻常人家是如何生活,这可是一点剩饭剩菜都舍不得倒。尤其是肉、大米、大白面,更是舍不得浪费,像其他的食物剩下了还能喂猪、喂鸡,鸡能生蛋,猪能长肉。 甄苏不语,被苏墨当成了默认。 这位郡主莫不是乡野人家长大的? 苏墨道:“晚上的碗我来洗,看你做过,我已经学会了。” 甄苏笑道:“你不必学这样的。” “你能做,为何我不能。” 他看着她的手,早前细腻若婴儿的肌肤,这些日子为了照顾生病的他与七叔,越见粗糙,她不像是乡野长大的,乡野哪有她这样好看的贵女,也不会有那样一双灵巧的双手。 虽无关怀备至,却有生死患难;虽无心心相印,却有携手的默契。四目相交,他的温柔深情瞒不了人,动情的男儿总有一份让人着迷的柔软,他的眼里有她,故而柔软;她的心里装下了他,所以情动。 这一瞬不想时光流转,就此静止,化成永恒,即便是两个发呆男女的凝望。 院门外,响起了:“甜瓜,又大又甜的甜瓜,汁多味美,可切块卖,一斤八纹钱,卖甜瓜咧——” 苏墨道了声:“我去买甜瓜!” 他近乎落荒而逃,冲出院门,看到外头有一辆牛车,车上坐着一个妇人与几只装满甜瓜的大筐,妇人道:“秀才公可要买瓜?这可是我自家种的,今晨刚采摘的。” “有劳大嫂替我挑一个甜瓜。” “好咧,我们的瓜汁多味甜,保管明儿还想吃。” “明儿还来么?” “昨日转东街,今儿是南街,明儿我们去西街、北街。” “替我挑两个甜瓜。” 苏七叔出了院门,取了一只甜瓜,用手拍了拍,这只瓜是里头最大的,“挑这个,我们买得多,能否便宜些。” “一斤七纹,不能再少了,再少不赚钱,我们家就靠种甜瓜过日子。”大嫂神神秘秘,说给少时,还四下张望,生怕被人知晓,“若有人问,切莫提我们给你家便宜了,我们年年夏天在镇上买瓜,都是相熟的,传出去,会被人说道。” 甄苏亦出了屋,正听到卖瓜大嫂说这话,“大嫂给旁人也七纹钱一斤,我听说买得多的大户,你破例给了六纹一斤。” 卖瓜大嫂不知这话是她的试探,只当对方已经知晓,凝了又凝,“你们买得多,我与你们算最低价,六纹一斤,不能再少了。” 当即过称,付了铜钱,苏七叔抱了一个极大的瓜,苏墨抱了两个三四斤重的瓜,将大瓜洗净剖开切了半个成片。 三人坐在堂屋,美美地品着甜瓜,所谓的甜瓜是苏真记忆里的西瓜,古代六纹钱一斤,相当于后世的三四块钱一斤,一两银子大概是后世的四百多元钱,甄苏对甜瓜没有多喜爱,水果里她最爱的是橘子、梨子,吃了两块再吃不下。 苏墨道:“贤妹如何知道他们最低价是六纹钱一斤?” “自来采买,量多从优,大户人家一次买得多,自是最低价,还得给管事的仆妇们再送上一些,少则数个,多则几十个。这般算下来,一斤能摊到五纹就不错。仆妇们得了好,会继续在他家采买。昨儿也有人卖瓜,是一对兄弟俩,可见种瓜、卖瓜的不止这一家。你瞧不上的生意,别人家便能瞧上。” 你嫌赚少了,可经不住别人采买量大,就算价低同样能赚钱。 苏七叔道:“疏姑娘是说薄利多销?” 甄苏微微含笑,“运河匪患从前朝至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若此次清除匪患,对运河百姓、天下而言是大大有好事。” 运河不宁,天下货物难通,物价过高,江南的茧绸二两银子一匹,到了京城便要十二两银子匹,在北方或湘省岳阳府价格更高。 建立大齐之后,齐太祖、齐高祖,当今德治皇帝初登基时也得清剿过运河匪患,兵来匪化为民,兵走民再作匪,盘桓运河各地的大小码头,天下运河码头多是握在当地大户,他们或自称江湖名门,或是当地乡绅大户,可实则都是一方豪强。 第65章 问身份 苏七叔道:“公子,我与冯家兄妹送几块西瓜过去。” 他到外头打探消息,看是否如冯家兄妹说的那般,朝廷的兵马很快会清理湘省运河匪患,一旦清理,天下清明,苏家在湘、鄂省开铺子的事,就需加快步伐,赶紧办起来。 湘省运河需过鄂省,鄂省运河又与江南、蜀省运河通道相连,乃是四通八达之地,鄂省运河所经之地的州城、县地之地必是开铺子做生意的。 七月末的风拂过院子,七分炎热,一分凉意,更有两分则是闷气,邻居院子里的一株梨树上,知了唱着令人生厌的歌曲。 隔壁大嫂寻了蛛丝,带着孩子粘知了。据说加了少许油,将知了过水煮熟再进行炒制,她家的三个小子颇是爱吃,直将一道油炒知了说成了天上的龙肉一般难得。 苏墨捂嘴轻咳了一声,“贤妹的身份是……” “寻常官宦人家嫡女。” 苏墨不信,看来即便两心有意,她对他没有足够的信任。 他心下苦笑,以为两心相许,原来并非如此。 两人若论书法丹青,自有说不完的话,这些日子甄苏忙着家务,少有习练,虽有笔墨,也只能每日练习毛笔字。 * 夕阳微弱的光芒给大地披上了蝉翼般的光彩,黄昏像一个迟暮的美人。 姗姗而行,靠近运河岸的泰康镇,随着远处入港的船只,带来了暮色,带来了夜。 炎热渐褪,气温转凉,夏虫在歌唱,河水在奔腾。在河的两岸可见纤夫只着成膝的短裤在河边沐浴嬉笑,更有泼辣的船娘一边打水做饭,一边笑骂那些不成体统的纤夫。 苏七叔加快了脚步,进入南二巷前,从巷口杂货铺子的店家手里拎了几尾鱼,神色匆匆,仿佛赶夜路的人。 手里的鱼已死,这是今日冯家没卖完的鱼,还算新鲜,拿回去剖洗之后腌上盐,冰湃到井里,明日便能吃,又或是腌足了盐,明日便放在太阳下晒制成干鱼。 苏七叔进了小院,闻到了饭菜香味,“秀才,我回来了。” 他提高了声音唤了一声,因他如此称呼苏墨,认得他们的人都唤苏墨“苏秀才”,甄苏便成了“秀才娘子”。 甄苏道:“七叔,洗手吃饭,不知你几时归来煮了绿豆粥。” 苏七叔道:“绿豆粥好,近来无甚味口。” 甄苏蹙了一下眉头,近来鱼吃多了,鱼肉丸子、清蒸鱼、红烧鱼,她全做过了,因主仆二人不食腥辣,她险些就要做水煮鱼片。 苏墨道:“冯家今儿的鱼卖得可好?” “到得酉正时分,二纹一斤。天气太闷热,鱼都死了,就算这样,还剩了几条,我索性全给买了。”苏七叔将鱼交给甄苏,甄苏看着几条鱼,她实在不想再吃鱼了,可苏七叔带回来,总得处理掉,想了又想,索性取了菜刀,蹲到水井边,手脚麻俐地将几条鱼都清洗干净。 鱼处理好抹足了盐腌上,将鱼放到篮子里,吊到井上,也免臭了。 待她回厨房时,苏七叔与苏墨已经盛了饭菜去堂屋。 今夜月儿明,七月末,残月如钩,洒下淡淡的银辉。 甄苏坐在桌前,吃着绿豆粥,下着自制的冰糖泡菜。 前几日,苏七叔还与她打听方子,她便简要说了一遍,十个人做泡菜,会有十种不同的味道,因人而异,细节处各自领悟。 苏七叔道:“公子,我订了七月三十日五更时去岳阳府的船。” 甄苏道:“后日一早就要离开?” 今儿可是七月二十八,想她出来已经两个月了,转眼间在泰康镇便住了月余。 苏七叔道:“疏姑娘是去岳阳府的?” “正是。” “我订了三个人的上等船上客房,后日一早起身,明日处理好这里的事务。” 用罢暮食,苏墨再次抢着收拾碗筷,甄苏因他手上有伤,坚持没让。中午有炒菜,锅碗油腻,这次容易清洗多了。 三人在小院里纳凉,苏七叔与苏墨道:“朝廷第一批发了两万精兵,半月前又补充了一万兵力,兵部左侍郎、金吾卫副统领出动,朝廷想清除运河匪患。 洛阳大码头的王、刘两家互斗,先是刘家祸水东引,诬陷王家与江湖水匪勾结,互通消息为祸一方。官府本想拿了刘家家主与两位老太爷问话定罪,可刘家查到是被王家所陷害,勾通江湖绿林将王家给灭门了。 一夜之间,刘家除了十几个庶出子孙,嫡出一脉上至家主、老太爷,下至几岁的孩童全部夜逃失踪,现下不知去了何处。 朝廷大怒,将刘家庶出子孙降入军籍,发往北方。刘家家主、两位老太爷再刘家嫡脉五房的主子,有一个算一个全成了在逃钦犯。” 甄苏听到耳里,前世的时候没听说犯下这等大案,洛阳的王、刘两家把控着洛阳码头,且这两家也是大世族。 王家被灭门了,但还有在外地做官的子孙逃过一劫。 刘家逃了,当地百姓亲眼看到他们在近天明时分离开洛阳,当时家主说是远在蜀省的一个子孙要成亲,赶去吃喜酒,哪有吃喜酒的浩浩荡荡地举族去的。 甄苏觉得这事不简单,王家灭门,刘家被指为杀人真凶,恐怕是有人做局,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助朝廷收回船运码头的掌控权。 如果有人做成,朝廷是要下大力。 德治皇帝登基之初就想拿回运河码头的掌控权,也只夺回江南码头掌控权,那也是派兵镇守,死了不少人才拿下的,之后在江南、南方建立船舶司,充盈大齐朝国库。 王、刘两家俱是洛阳本地,又是当地世家,联姻了多少辈人,怎会一朝反目?王家陷害刘家背罪,刘家怒起灭了王家满门,刘家却在王家被灭之后逃出洛阳…… 这是一个局,有心人早就布下的大棋,只等契机成熟,一举让洛出两大家族再无还击之力。 朝廷要天下人信,只要天下人信是刘家灭了王家,王家算计了刘家背负罪名就够了。 第66章 怀疑 苏七叔继续道:“百花县万家的靠山,宫中的万贵妃、四皇子因纵容万家子弟行凶、祸害一方,万贵妃被降为五品才人。四皇子因此受到皇帝斥责,责令他禁足府邸半年思过。万家在百花县民心已失。 有百姓揭发花家勾结水匪,现下花家几房的老爷俱被下狱,接受刑部官员严查。 百花县三大家族,唯有白家置身事外,是清清白白的耕读世家,家里的铺子也都是女眷们的嫁妆。京城皇商拿下百花县的胭脂水粉生意,百花县的茶叶生意由江南茶商沈家所得,百花县的药材生意由豫省商人所得。” 苏墨不紧不慢地道:“江南沈家与周淑妃娘家有亲,看来宫里的周淑妃与周家在这事出了大力。” “京城皇商听说是二皇子妃的娘家表弟。” 苏墨道:“百花县是出名的富庶县,没有京城势力,寻常人拿不下这块肥肉。药材生意呢?” 对朝廷来说,因运河码头握在“江湖势力”不如说是地方豪强手里,现下让朝廷认可的皇帝拿下生意,且这些皇商的祖籍无一人是当地人,他们更乐意。 外地皇商掌了百花县的生意,就必须依仗朝廷才能成事。 “这位豫商拜了一个姓李的豫省籍太监当干爷爷,听说是李公公引荐的,助他得到了这笔药材生意,还想在明春的香会上拔得头筹,拿下宫里的御香生意。” 甄苏听到一句“豫省籍太监”第一反应便是李福。这位虽是二皇子身边的总管大太监,但其实在老皇帝身边也有势力。老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是李福的师父,也是内侍大总管与老皇帝推荐了李福去二皇子身边服侍。 苏墨叹了一声,“短短一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得尽快去岳阳府,鄂省的铺子得开起来,苏家在湘省占有优势,不能再耽搁了。” “太抢眼的生意,苏家不能沾,还是本分开铺子赚钱。” 甄苏听到主仆二人没有掩饰的谈话,这才明白,苏墨所谓的游历天下,应该是在为自己接任苏氏少主的位置做准备。他是巡视苏家的店铺生意,也是在寻找商机。 江南苏家从前朝时便存在,没有一点实力很支撑到现在,这是世家底蕴。 甄苏道:“七叔、苏兄,你们觉得我在岳阳府开什么铺子好?胭脂水粉铺?还是开绸缎庄、绣坊?” 苏墨、苏七叔面露讶色。 苏家准备在鄂、湘两省开胭脂水粉铺与绸缎庄,可甄苏突地问到她开铺子的事,莫不是瞧出苏家也有此意。 甄苏微微晒笑,“我还想开一家书画铺子,一切待到了岳阳府再说。” 待到岳阳府还得开铺子,否则手头的钱越花越少,而京城虽有亲娘苏绾留下的铺子,到底鞭长莫及,需得用心谋划。 夜已深,气温转凉,甄苏回屋睡下。 苏七叔随苏墨回了东屋。 “少主,她可承认自己的身份?”苏七叔低声问道。 苏墨摇头,“即便她对我有意,可从未提及身世来历。” 苏七叔道:“我今日外出打听,她应是百姓口中的嘉柔郡主,不过京城之中,长公主、皇家宗室得封郡主的只有那么几位,并未听说这么一位。这位郡主就像是突然出现的,我已经写信去京城打探消息,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查清楚。” 苏墨道:“莫非是异姓郡主?看入了皇上的眼,额外封赏的?” “嘉柔郡主在北方有一县沐食邑,这等待遇可不多见。皇家公主、郡主有多少,郡主之中能封沐食邑必在是皇家得宠的,不像是异姓郡主。” 苏墨问过,可甄苏不想多说,在他看来是甄苏依旧对他们心存防备,他的底细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为什么她还是不放心他呢,是担心他们的利用? 说她防备,可她在他们主仆生病时,是尽了全力的侍疾、照顾,以她的身份,完全不必自己亲自煎药、做饭,可她努力做到了,且厨艺不错,琴棋书画样样皆样,书画方面不输于他,这样的女子,必是家族大力栽培之人。 甄苏不说,是因为她离京之时,并未接旨领赏,对京城的事知晓不多,她一个女儿家,总不能满大街地打听皇帝有没有封赏她,就说有,此地离京城数千里之遥,她也是打听不出来的。 翌日,甄苏找了房东,结算了房租,多付了几日的房租钱,说了他们一家即要离开的事,自家采买的厨具等物,该处理的便处理了,送给了近邻时常帮忙浆洗的大嫂。 从镇上点心铺子买了一大包点心、酥饼带上,天气依旧炎热,只能预备两日的,近来超过三日,点心就坏了。 甄苏再给三人买了三身新的茧绸夏裳,早前已经变色的两身便装入包袱,送到隔壁大嫂家,托她交给到镇上卖鱼的冯慧娘。 她与冯慧娘此生怕再难相遇,她留着旧衫无用,倒不是给冯慧娘穿,但可填鞋底,又或是做成鞋袜穿。 七月三十日,四更三刻天,三人陆续起来,甄苏头日从包子铺买了包子热上,只烧了一个清淡素汤,热了包子,就着泡菜一起吃。 从泰康镇到岳阳府需三日水路,若是行得快八月初二正午前便能抵达岳阳府码头。 苏墨想探甄苏的身份,未曾探出结果,登船之后,恢复昔日在船上的恭敬有礼,但不如在泰康镇上时的亲近,反而是客套有礼。 登船之后,她不再是“秀才娘子”,而是“疏姑娘。” 探讨书画少了,甄苏多是在自己的房子里研习,将现代“苏真”幼时学的碳笔素描拾了起来,用纸备了一包的烧火细棍,照着记忆里苏敬斋的模样绘了一幅半身像,第一幅不成,便绘第二幅、第三幅,直至第三幅时,就像是古代的黑白“照片”,但比照片又有神采,眼神生动,神态逼真,慈祥中带着威严。 甄苏只在饭点时出来,用罢饭又回去,到了第三日清晨,她付钱要了热水沐浴,换上了新买的一身杏黄色夏裳,因今日巳时便能抵达,船家并未备午饭。 她自来不是浪费食物之人,带来的点心也分给了坐船的三个小孩子吃,免得放到变质吃不了。 苏七叔站在门外轻叩了两下,“疏姑娘,岳阳府码头要到了,我们要下船。” “就来。”甄苏背上包袱,扫视了一下房间,确认没有遗漏。 第67章 抵达 岳阳府最出名的便是岳阳楼,此楼之上,刻了不少文人墨客的诗篇词赋,在湘省一带颇出是出名。岳阳府乃湘省首府,前朝时称“巴陵郡”,齐高祖皇帝时,其胞弟封为“岳阳王”,从此之后,将此地更为湘省首府,也因岳阳王之故,更名“岳阳府”,更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美誉。 昔日外祖离京,来此赴任,便因岳阳府文风鼎盛,带上小舅舅苏绍一家赴任,让小舅及表弟们感受岳阳府的文气。岳阳府离江南近,从江南到岳阳府不过几日水路,到洞庭湖更近。 甄苏心情雀跃,脸上蒙了一张同色的面纱,打扮得体,就要见到外祖、小舅舅了,今日来接人的,是小舅舅与表弟苏五郎。 苏墨主仆来湘省,出门前就传了书信。 船在码头靠岸,周遭有前来接人的马车、轿子,小舅舅苏绍带着嫡长子苏五郎站在路边人群里,不远处的小巷中停着苏家的马车。 苏绍父子的一双眼睛,很快锁定在俊美无双的苏墨身上,苏绍未曾见过这位族侄儿。听父亲说过,这位嫡长房的侄儿生得极好。嫡长房的男子也最忌讳有人夸他们的容貌俊美,到了上一辈时,原想改一改,让整个江南世家都忽视苏家长房的容貌,娶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夫人,结果夫人所出的三个女儿个个随夫人相貌平平,偏生唯一的嫡子像足了家主,生得俊美好看。 苏五郎盯着苏墨瞧看,“爹,祖父还真没说错,这位族兄长得真好。”他话一落,看到走在二人前头的杏黄衣裳少女,“爹,与族兄同行的姑娘……我怎的越瞧越像是甄表姐。” 苏绍的视线从苏墨身上收回,落到甄苏身上。 甄苏背着包袱,下船不久,就在接人的人群里看到了小舅舅、六表弟。这些都是与她最亲近的亲人,眼眶微润,她近了跟前,福身行礼,“甄苏拜见小舅舅!见过六表弟!” 这一刻,不仅苏墨怔住,便是苏七叔也未想到,甄苏有亲人来接?她的小舅舅在岳阳府? 苏绍微愣还真是甄苏,细细地辩认,身量长高了,但这五官眉眼,越发酷似小谢氏,又可见胞姐苏绾当年的模样,提高了嗓门,有感动,有释然,更有近两月的不安一扫而空:“苏苏,你……你这孩子,胆儿可真大,一个人就该从京城出来,你……你……” 他手揽住甄苏想打却又舍不得打,生怕打痛了,化成一下又一下的轻拍,高高的扬起轻轻地落下,终是化成又低又轻的轻拍。 甄苏依在苏绍怀里,“小舅舅,我不离开得死,离开虽是冒险却还有一线生机。” 苏绍心痛地道:“皇上给你的封赏圣旨两个月前便到了一份,封你为‘嘉柔县主’;半个月前又到一份,晋为‘嘉柔郡主’,封北方青堤县作为沐食邑。 父亲听闻你跳下运河的消息,当日使了心腹管家带人去那一片水道前后寻了十几回,打听你的下落……” 那些日子,苏家上下全都蒙上一层阴影,苏敬斋更是茶饭不思,担心年幼的外孙女遭遇不测,他甚至念叨“名声算个甚?人活着更重要啊,那就是个傻孩子,看着柔软,骨子里与她外祖母、亲娘一个性儿……” 甄苏含着热泪,“是苏苏不懂事,让外祖与小舅舅担心了。” “唉,现下平安就好,先回家,一切回家了再说。”苏绍说罢完,对苏墨、苏七叔道:“我是湘省都督的嫡公子苏墨,特来码头接江南苏墨公子。” 苏墨主仆来不及细想,一直未探出甄苏的身份。现在才知道她本名“甄苏”,乳字“苏苏”,是以亲娘苏绾娘家的姓氏做乳字,据说她的名字还是苏敬斋给取的。 甄苏是湘省都督、一方大吏苏敬斋的外孙女,甄苏五岁没了亲娘,外祖父母心疼,将她接回苏府哺养,直至外祖母仙逝,苏敬斋赴任湘省都督一职,见她年长,方送回甄家。 苏七叔骑马,苏墨随苏绍父子、甄苏一道乘马车。 苏五郎道:“表姐,听说你为了不被水匪所捉,跳了运河,祖父因这事好些天都未睡好,很是懊悔当年不该将你留在京城那等虎狼之地……” “五表弟,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留在京城许会没命,可我出来便不想再回去,人这一生短短百年,还需活得无怨无悔的才好。” 苏绍听她说这话,从威武大将军那里知晓了不少事。甄苏离家,是因为她知晓继母、大姐容不下她,背后谋害。且甄远明晓实情,不仅不罚继室母女,还有偏护之意。甄苏心灰意冷,才会想到投奔外祖,离开甄家。 一个时辰后,马车进入岳阳府闹市区。 苏五郎道:“早前表姐送给祖父、我爹娘的礼物,我们可喜欢了,你送我与弟弟、妹妹们的,我们都很喜欢。” “你们喜欢,我甚欣喜。”甄苏坐在小舅舅身边,苏墨心头五味陈杂,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那郡主的事,是在她离京之后做的,且离京两月余。皇帝会因她下了两次圣旨,第二次如此封得极厚,赏了一县作为沐食邑,又晋了郡主之位,大抵皇帝是觉得,甄苏许是死了。 宫里的九公主天天愁眉苦脸,直说软包子许是死了,活不成了,寻了这么久,生不见人,活不见尸,河上找到的浮尸不少,万一软包子被鱼吃了,直哭软包子命苦。 九公主不高兴,京城因为甄苏生死下落未明,贵女书画社的活动都连取消了两回,一到开社时,九公主便哭“软包子”是苦命丫头,其他贵女便跟着抹一把同情泪,直说“天当庇好人”。 这会子,甄苏打量着苏五郎,“三年没见,六表弟长高不少,七表弟、七表妹可好?”前世一别,再未见过外祖、小舅,现在见了,甄苏总有想哭的冲动。 “七弟不想好好读书,爱上习武,祖父给他寻了一个武功师父;七妹认识了两个岳阳府官宦人家的手帕交,上了岳阳府毛家的女学。早出晚归,忙碌得很,女红不见长,脾气见长,也越发娇气了,娘说不得一句半句,一说就掉金豆子。表姐来了,你们同是女儿家,正好劝劝她。自表姐封了县主、郡主,六妹便四处炫耀,直说表姐是嘉柔郡主……” 第68章 相聚 马车进入岳阳城,街道两侧店铺林立,酒旗招展,日光正盛,微风徐来,依山傍水,夏色相溶。 湘省女子多细腰,背影多婀娜多姿,只得那五官面容远不如身形美好,单看背影,仿若人间仙境,个个都是仙娥,只回过头时,多是肤色黑黝,偶见白皙的,少不得鼻梁两侧有雀斑,痘子,委实影响容貌。 苏五郎道:“皇帝、九公主的封赏,都是送到岳阳府来的,我娘特意拾掇了一处院子,待表姐到了便能住进去,你的赏赐都堆在那院中私库里,服侍的丫头、仆妇也都备好了……” 苏墨心下好奇,甄苏在京城到底经历了什么,也至她要冒险离京独身投奔外祖、小舅,虽然苏敬斋长子、次子与甄苏亲娘非一母所出,到底是血脉亲戚,他们居然冷漠到对甄苏不管不问? 早有下人回了都督府禀报,这次不仅接到江南苏家少主,也接到了与苏少主同来的表姑娘。 小舅母连连道:“表姑娘?是嘉柔郡主?” 下人道:“三太太,正是她,她平安了,与苏少主同行。” 小舅母大喜,“好,来人,快禀报老太爷,说表姑娘嘉柔平安到了!快去!” 苏敬斋先接了皇帝封赏甄苏为“嘉柔县主”的圣旨,没几日便收到外孙女因岳阳号上了水匪,为保名节,果决跳河的消息,接连数日吃不下、睡不着,要不是公务缠身,恨不得立马带人去运河寻人,派了心腹管家带人去寻,正遇威武大将军在那里捞尸、找人。 管家与威武大将军打听,知晓了许多事,苏敬斋父子离京后发生的事,回岳阳府后,管家哭着将表姑娘受的委屈、伤害说了,懊悔得苏敬斋连连自责,不该将柔弱的外孙女送回甄家那等虎狼之地。 这会子正在衙门,听了下人禀报,说外孙女与苏墨公子结伴同行,平安入城,“诸位同僚,家中有事,老夫先行一步。” 官员们听说过苏敬斋有一个颇得皇后、九公主喜爱的外孙女,破例封了郡主,郡主的名声颇好,为保名节,跳下运河,前些日子苏敬斋每日沉脸,还使了下人去事发运河一带寻人,无果而终。 苏敬斋到时,苏绍夫妇、苏墨主仆正坐在花厅上,三太太崔氏正抹着眼泪,搂着甄苏哭。孙辈的苏五郎、苏七郎、苏八郎站在一侧,看着母亲、表姐哭成了泪人。最小的苏八郎红了眼眶,苏七郎似被气着了,身子紧绷,握着拳头,仿要打人。 听到脚步声,花厅上所有人快速起身,目迎着苏敬斋,众人齐齐行礼问安。 “父亲!” “拜见祖父!” “苏墨见过叔公!” “苏苏拜见外祖!” 前世今生的记忆相融,上一世的甄苏在京城与一别外祖,直至生命尽头,再未见到外祖。如今久别再见,道不出的激动。 苏敬斋看到果是甄苏,与三年前相比,五官眉眼越发酷似亡妻小谢氏,也像极了他那个早逝的女儿苏绾,心下一软,万般责备的话全无,只化成一句:“平安到了就好,往后就留在外祖与你小舅舅身边罢。” 苏敬斋道:“墨儿,此次多亏你们主仆,苏苏才能化险为夷。” 苏墨长身一揖,“并非我们救了表姑娘,而是表姑娘救了我们主仆。那日水匪袭船,我们跳下运河后,主仆染疾,累得表姑娘为我们主仆奔走延医问药,侍药月余才得痊愈。” 甄苏道:“是苏公子救了苏苏一命,若非我跳下运河,你们主仆必有自保之法,为了救我,你们才跳下运河的。” 崔氏笑道:“别救来救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墨公子一路辛苦,客院已经备好了,有什么事且休息好再说,请——” 甄苏与外祖、小舅舅,少不得要说一番话。 待苏墨走远,苏绍道:“苏苏,当年父亲与我离京,为你订了一门亲事,可乐达侯府的亲事怎就变成三姑娘的了?” 甄苏发现甄家大姑娘甄珍年逾十六却不议亲,心下好奇,便拿了银子让奶娘、春燕打点,无意间发现,继母虞氏与甄珍在谋划什么人的婚事,只是消息不全,只听到“毁人清白、名节,夺下婚约”的事。 “苏苏原是不晓得她们是针对我,端午佳节,太太让奶娘去苏家送节礼,我听人说老管家的旧疾复发,便让奶娘给老管家捎了二十两银子过去。 奶娘带回了一只盒子,直说钥匙就在我身上,待我打开盒子,看到婚书,又联想到隐约中打听不全的消息,当即吓了一声冷汗。 太太、大姐要害我,怀璧其罪,我不仅保不住婚约,还有可能因此丧命。我不敢让家里知道婚书、信物在我手,写了信约二表姐、三表姐一见,我特意加了一名‘不来莫悔’的话,三表姐来了,我……将婚书、信物给了她……” 甄苏讲到此处,上一世的自己被继母、大姐谋划得逞,毁了名节,更为甄远所弃,只得伧促地嫁到农家为妇,“待婚书给了三表姐后,周府赏花宴上,二舅母说三表姐与乐达候世子订亲之事,当时大姐惊得胡言乱语,直说婚约是她的,荣唯世子也是她的,被祖母以她病糊涂为由送回府中。 后来,父亲归府,在继母那里听说此事。父亲怒问,说这婚事原是甄家与荣家的,怎会变成了别人。我便问父亲,大太太为何知道婚约的事?他说是自己吃醉酒说漏了嘴。我告诉父亲,大太太不给大姐相看人家,一直在等婚书、信物出现,好将婚约夺过去,父亲不信,他去祠堂寻大姐。 我尾随其后,看到父亲训斥大姐,大姐也承认自己看上荣唯,承认自己想夺婚约。我以为父亲会罚她,可我没想到,父亲想庇护她……” 甄苏讲到这里,打住了后面的话。 苏敬斋看着三个孙儿,“五郎,带你的弟弟们下去吧。” “是,祖父。” 第69章 诉前由 花厅上,只余苏敬斋父子与甄苏。 甄苏继续道:“我躲在暗处,听到大姐说,要父亲拿出荣家的罪证,逼荣唯世子娶她为妻。父亲怒问:她怎么知道此事?” 甄苏抬眸,眼里难掩当时听到那话时的意外,“原来父亲在刑部减等司以来,借着核查罪名、案子确定罪人等次之便,曾从一个死囚那里得到了能治荣家大罪的罪证,但到底是何罪证,我不得而知。大姐见过罪证。从他们的争执之中,我知道母亲不是病死,是被父亲纵容虞氏气死的。 父亲视虞氏母子几人为至亲,我在甄家就是一个外人。大姐能晓的秘密,我不能知道。子不言父之过,可我再留京城唯有死路。那天晚上,在甄府所有人都未留意时,我带着春燕溜出了甄府前来投奔外祖……” 亲眼看到、听到父亲明晓继母、大姐的谋划算计,不仅不罚,反有纵容之意。在甄远的心里,这个在苏家长大的女儿,远不如养在跟前的甄珍重要。 苏绍道:“二姐夫借官职之便,收集官员罪证,为己谋利?” 苏敬斋与乐达侯府的老侯爷在年轻时,曾在江南共事,有过生死交情,从那一时期之后,两人一直是朋友,视对方为挚交好友。 甄苏道:“外祖离京之后,老侯爷便与子孙们说了婚约的事,后来的两年时间,荣侯夫人便派人盯着我,越是盯得久了,对甄家的事知晓不少。皇上封我为县主、郡主,是因外祖离京后,我救过一些人……” 她将自己结识了小乞丐李大毛、李二毛兄弟,还时时关照,因为他们又认识了其他的乞丐,乞丐们自有自己的消息门路,有几次他们兄弟知有人作恶,又想救人,便将消息递给她。她救了恭王的嫡幼孙,又救了庆春长公主唯一的爱女等,这样的事她干过不少,当时救人也没多想。 “乞丐们尚有怜悯、助危之心,我受外祖、小舅教导长大,不知便罢,可他们递了消息给我,我不能不救人,只想悄悄地做这些事。可哪想,乐达候府一直在旁盯着我,而乐达候府的嫡女荣吟姑娘更是拿着小本子,将我做的所有事记了下来……” 甄苏便讲了自己在赏花宴时,露出外祖离开后,精习书画打发时间,书法、丹青上悟出了一些门道,竟因此扬名,却引来荣唯的欺负。 苏绍听到这里,“老侯爷顶天立地,荣世子可真不成体统,已与三侄女订亲,还肖想威逼苏苏。我若在家,也必将他揍上一顿。” 苏敬斋道:“这件事老侯爷已代为赔礼了,说是他孙儿混账,对不住苏苏,过去的事不必计较了。” 可他真没想到,荣家那对母女也够奇特的,因不满婚事,盯了甄苏两年有余,对甄苏的事,比甄苏自己还了晓。 京城的“软包子”名声,也因这对母女传得人尽皆知。 苏敬斋当然气了,可名声已经传出去了,想扭也扭不过来。外孙女在岳阳号遇水匪,为保名节,刚烈跳河,倒赢得坚贞刚烈的美名。皇后听闻后,与九公主与皇帝求情,这才有了县主晋级郡主的圣旨,更将北方青堤县赐给嘉柔郡主当沐食邑。 圣旨下到苏敬斋手里,荣吟拿着小本子将甄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报给皇帝、皇后,当成故事说。皇帝皇后知道甄远就是个宠妾灭妻,忽视原配所出的嫡女,继室更是良妾扶正的不贤妇。 皇帝不满意,觉得“软包子”守不住自己的沐食邑,圣旨交到苏敬斋手里,苏敬斋代替外孙女打理,比甄远不靠谱的强,至少不用担心被甄家搞得民怨沸腾。 皇帝封甄苏为县主,是因为给帮忙收尾的荣吟封了,而真正做了好事的甄苏也得封。不仅皇帝觉得这甄苏是个奇人,连苏敬斋父子也有一种“做了这么多好事,救了这么权贵的真是我外孙女(外甥女)”只怕后面再晋为郡主。 定是恭王在后头出了力,恭王这个人最不喜欠人情。既然甄苏救了他嫡孙儿,就得回报,帮忙说些好话,给讨个沐食邑,让郡主做得实至名归。 崔氏将客人带到客院再回来,立在旁边听甄苏说话,如在梦里一般,一别三二年,外甥女在京城居然救助了那么多人。 甄苏不想瞒外祖,将自己得了乞丐们敬重,被推为丐帮长老的事说了,但她离京时,将这长老牌给了二皇子。 苏绍不知这长老派有何用,但隐隐觉得了不得的东西。 苏敬斋道:“你将长老牌给二皇子,二皇子定是献给皇上。有了丐帮长老牌,皇上就能掌控京城丐帮。此次朝廷清理运河匪患,用上了江湖势力,如果没有猜错,洛阳丐帮已被朝廷所掌……” 丐帮势力不容小觑,仅是他外孙女借着乞丐的消息就救了那么多人,以皇帝的明智,必能猜到这里头内藏玄机与契机,外孙女这郡主之位是凭自己的本事得来的。 那些地方豪强夺朝廷利益,夺百姓民脂民膏,高祖皇帝到死都希望当今皇帝能彻底掌控运河,所有的地方豪强都与江湖势力有瓜葛,朝廷出兵,便以地方世家自居;朝廷不出兵,哪家没有什么派、什么门,名目繁多。 洛阳的刀王门、流风派被连根拔根,刀王门的王家只有几个小吏后辈在,而流风派更是背负上诛尽王家的罪名,洛阳“江湖门派”一夜之间就被除掉了两个,而之后各地运河码头的帮派连连受到重创,手法与刀王门的王家、流风派的刘家颇有几分相似,但也有的更为狠辣无情。 百花县的万、花两家,一个仗着出了万贵妃、四皇子,另一个则是百花县的繁花庄花家,万家受到重罚,处罚纹银一千万两,整个万家上下,为了保命不得不交纳罚银。 花家更惨,年满十二岁的男子尽数降为军籍,所有三至十八岁的未婚女子一概贬为官婢,由官府发卖,花家所有家业尽数收没。 四个人又说起百花县三大当地世家的事。 甄苏问道:“白家无事?” 第70章 添置下人 苏敬斋觉得外孙女在京城受了几年苦,才会陡然长大,受了苦的孩子会比同龄更为沉稳懂事,心头不免有些酸楚、心疼,“皇上看在万才人、四皇子的面子上,罚没万家一千万两白银,听说万家最近一个多月变卖茶山、花山,正在凑银子。 白家行事内敛,事发前,白氏一族所有的店铺生意俱是家族女眷的嫁妆,这一族只有茶庄、花庄、农庄、药庄,这都是种茶、种花、种粮食与种药材的。” “白家变成耕读世家?” “正是耕读世家。”白家明明是商贾,店铺全是老太太、太太、奶奶甚至是祖母、母亲留给女儿的陪嫁店铺。白家本身没有开铺子,只有若干庄子,商贾遍读世家,这也意味着,白家的儿郎是能通过科考入仕的。 甄苏想到陆衍对白家有着莫名的好感,鼓励她与白三姑娘结交,她准备在岳阳府开一家胭脂水粉的铺子,正好与白三姑娘联系,至少能保证进货渠道。 甄苏道:“祖父,你手里可有得用的人?我们一家不知在岳阳府住多久,我想开几家铺子做小本生意,赚点胭脂水粉钱。” 苏绍摆了一下,“快别提开铺子的事,你小舅母开了杂货铺子、布店,布店一年还能赚上几百两银子,那两家杂货铺子,一个月才二三十两的收益……” 崔氏与大舅母、二舅母相比,就没有开铺子做生意的天赋,且她娘家虽是书香门第,娘家势力远不及那两位舅母,两位舅母娘家好歹也是五品官、四品官。可崔氏娘家的父亲在她嫁人时,只是县丞,在县丞上做了近二十年。崔氏得嫁苏绍后,才因结了高门亲事,崔氏的父亲升了知县。 崔氏的祖父早年是举人,曾祖父是秀才,崔家从庄户起来,也是从崔氏的祖父开始的,但家里也不是多宽裕的人家。后来因她得了一门好亲,崔家更是倾了大半家业给女儿陪嫁。但就这点嫁妆,在苏家大舅母、二舅母眼里,委实薄得不能再薄。 甄苏笑道:“外祖与小舅离京后,将我娘留下的嫁妆交给我,我打理这二年,倒有几分经验,我再摸摸这边的行情,若是小舅母信得过我,回头我代管几家铺子。” 崔氏当即喜道:“我……真不是管铺子的料,要再管不好,往后你表弟、表妹们的聘礼、嫁妆可真没了。三个皮猴还好些,可你表妹眼瞧翻年虚岁就十一岁,再过二年就要议亲。” 小舅母的长子是苏五郎,次子苏七郎与嫡女苏七娘是一对龙凤胎,外祖家这一房常出孪生子,大舅、二舅便是孪生。七郎、七娘,一个在京城苏家同辈里的公子中行七,一个在姑娘里行七,且兄妹俩同日出生。 说了一会儿话,崔氏唤了丫头送甄苏去寝院。 进了院门,看到上头挂着“听雨轩”的匾额,“听雨”是她六岁时给自己的寝院取的名字。在苏府生活时是“听雨馆”,再到甄家便是“听雨阁”,如今小舅母为她拾掇的寝院,取名“听雨轩”。 甄苏心头一暖,刚进院门,立有两个穿着一般无二的妙龄丫头迎了地来,“奴婢拜见郡主!” 甄苏扫过二女,瞧着面生,许是外祖到了岳阳府后,小舅母新添买的丫头。她迈入小院,里头的小池潭里种了几株莲花,正值夏日,开出或白或红的花来,颇有几分雅趣。 “请郡主赐名!”两女齐声跪请。 甄苏道:“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名春江、春月。” “谢郡主。” 她们两个可是太太从众人丫头挑了又挑,选了又选再送过来的,早前一个在绣房,一个则是书房服侍。 仆妇道:“太太说,赶明儿一早,会让人牙子进府,郡主再挑四个丫头,这两个若不合眼,定为二等丫头、三等丫头都使得。” “甚好,我且用着。” 仆妇道:“春江、春月,服侍好郡主。” “是。” 甄苏看了听雨轩院子,迈入房中,闺室之中布设雅致,所使的文房四宝等物一应俱全,衣橱里挂着她在船上穿的换洗衣衫,小舅母照着她的尺寸又给做了几身夏裳、秋衫,便是冬衣也有两身应急。 自母亲没了后,早前是外祖母照顾她,再后来外祖母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由小舅母拿她当女儿一样养。 母亲居长,小舅舅居幼,外祖母生小舅舅时,腹大难产,原本是两个舅舅,可另一个在肚里憋太久,出生后没保住。 外祖母因伤了身子,再不能生。外祖对外祖母极是疼爱,即便如此,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只一心守着外祖母一个过日子,因着这儿,苏家上下颇有微词。 小舅舅幼时身体偏弱,得了外祖父、外祖母精心调理,生怕养不大,故而自小外祖父看顾着小舅舅。养成小舅舅倔犟、固执的性子,便如当年,小舅舅自己看上小舅母崔氏,非卿不娶,闹腾了一回。外祖母、外祖父也只得由了他,使人为他提亲说和。 小舅舅成亲后,学了外祖父的样子,不像大舅、二舅娶妻纳妾,庶出子女好几个。小舅舅身边只小舅母一个,外祖父不会给儿子塞妾,外祖母曾道“己也不欲,勿施于人”从未往小舅舅身边塞过人。 小舅母一心拿翁婆当嫡亲父母一般孝顺,爱屋及乌,就连甄苏也被小舅母当成女儿一样待。只要表妹有的,都会给甄苏备一份。 晌午时,因初到,由春江去厨房领了饭在屋子里用,甄苏沐浴更新,美美地睡了一个觉,睡得迷糊之中,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春月,表姐还没醒?” “七姑娘,我已经瞧过了,真没醒,郡主坐了几日的船,委实累极了。” “我今晌一听说表姐来了,便与女学先生告假回来,要不唤醒了,我想与表姐踢毽子。我告诉女学的同窗,说表姐的毽子踢最好,她们都不信。” 甄苏听到说话声,睁开双眸,刚坐起身,便听春江轻呼一声:“郡主醒了,七姑娘等了在半个时辰了。” 苏七娘从外头进来,眼睛晶亮,“表姐变得更好看了!” “表妹几年没见,从玉女变仙女了。” 苏七娘咯咯地笑起来,“要说好看,我们女学里,我可是排名前三的仙女呢。” 第71章 人言 身后的丫头想扁嘴,姑娘这性子也不是像谁?明明老爷、太太都不是这样的,打小就爱与人攀比,自表姑娘封了县主、郡主,见天地在女学里炫耀,整个岳阳府就没有不知道。苏大都督的孙女苏七娘有个做郡主的表姐,据说乃是京城第一美人。 苏七娘给自家表姐的名头,除了“京城第一美人”的名号,她还给自家表姐安了一个“京城四大才女之一”,还好不是第一才女。 甄苏睡醒,被苏七娘硬是拉着踢毽子,出了一身的大汗,回到听雨轩便沐浴更衣,再换了一身衣裙,带着丫头整理行李。 苏七娘因着表姐来了,不好好去毛府女学,原就是盛夏时,本亦放了假,只是毛府几位姑娘觉得闲着无趣,聚在女学里一起读书做女红,也是可去可不去的。 甄苏给自己挑了两个跑腿的三等丫头,都是八、九岁的模样,还有两个名额,一时没挑到合宜的。 一大早,苏七娘便到甄苏的听雨轩里用晨食。 甄苏心下纳闷,往常这个时候,七表妹还在赖床。 “七表妹今儿不多睡会儿?” “我听春薇说了,表姐今儿要去铺子里,娘把她的三家铺子给你打理了。娘要管后宅,还得掌管人情往来,更得照顾祖父、父亲的衣食起居,实在顾不上铺子上的生意。” 不开铺子,如何贴补一家上下。 苏敬斋父子都有各自的事忙。 苏绍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崔氏在开铺子赚钱上,也是不亏就好,一家铺子赚得太少,三家加起来一年不到一千两。甄苏在京城的铺子也不止这数,第一年赚了二千多两。奶娘见天发愁,说这么点可如何过日子;第二年赚了近四千两,她撒钱的速度太快,依旧不够花使。 苏七娘今儿早起,是为了与表姐去逛街,崔氏什么都好,不到给全家人备新衣时,不会给苏七娘添置新裳。 甄苏道:“春月,前几日让你寄的信可办了?” “郡主,那三封信早早就寄出去了,九公主一封、长乐郡主一封,还有百花县的白姑娘一封。” 甄苏道:“送出去就好,我从泰康码头过来时,听说长乐郡主还在运河一带打听我的消息,早早送去,长乐郡主就能少操心。” 她得暇看了一下自己的私库,里头的首饰、珠宝不少,便是宫绸贡缎就有二十多匹,昨儿挑了几匹出来,准备给外祖与舅舅添置秋裳,再给家里人每人做两身。 外祖与舅舅经年行走在外,衣衫上绝不能差了。 苏七娘昨儿就在崔氏屋里,看到了甄苏使丫头送去的衣料,真真颜色好,可府里的绣娘虽是地道的湘绣,可真不如外头绣坊的,毛府的四位嫡姑娘全穿的是如意绣坊的成衣,那才是真好看。 换季时,苏七娘缠着崔氏给添了,全家连祖父的衣袍都是自家绣房上的针线,只她一个人是在外头做的,昨日她又说送到外头去,崔氏说什么都不肯。 “这可是宫绸贡缎,边角料做鞋面好看,送到外头去,边角料都给贪了。这是顶精贵的东西,付了工钱,还拿不回边角料,七娘,过日子不是这样的。” 崔氏将女儿数落了一场。 苏七娘气了一回,因为边角料的事,崔氏居然说不送外头去,崔氏不应,她又争不过。一打听,知甄苏今儿一大早要上街,想缠了表姐送衣料去外头绣房。 苏七娘陪甄苏用罢晨食。 甄苏让春江前几日打听了岳阳府店铺的事,买不可能,但可以租,地段好的,价格不菲,。氏开的三家铺子,全是买下店铺开的,若是买的店铺还只赚这么点钱,当真是亏了。 马车是昨儿一早就与府里管事定下的,甄苏携着春江与一个仆妇出门,今儿上街是为了查看三家铺子的生意情况。 苏七娘东瞧西看,“表姐为何不带衣料子?” 甄苏道:“家里不是有绣房,养着三个绣娘,个顶个都是地道的湘绣行家。” 苏七娘嘟着小嘴,“她们是湘绣,还是我们家来岳阳府,娘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听说早前是犯官家的绣娘,可他们做的成衣,男袍、太太衣裙是不错,针脚细密,还结实。我们是年轻小姑娘,就得做如意绣坊的新款式样……” 甄苏眯了一下眼,闹了半晌,小表妹是想穿外头绣坊做的新衣,“快别闹了,舅母天天为府里的花销发愁,今儿我先查看铺子生意,回头保管为你做几身京城新式样的秋裳,不比如意绣坊的差。” 苏七娘不高兴,但听表姐一说,“你可不要哄我,没有好看的新式样,我可是要哭的。” “今儿日头大,要不你留在府里陪舅母说话?” “不要,不要,我娘现在越来越叨叨。八弟那么皮,她不管,就盯着我。见天说女红,直说我的针线拿不出手,给她丢人,还说毛家六姑娘给父祖、兄长绣荷包。说五哥、七哥盼我做的荷包,眼睛都望穿了,也没盼到。” 苏七娘可不想留家里听母亲絮叨一通。她才多大?明年虚岁十一。母亲见天的说,她的女红拿不出手,将来许人,如何给婆母、翁爹做鞋袜。真搞不懂,她将来的婆家,指定是官宦人家,家里肯定有绣娘,她让丫头们做就好了。 甄苏携了苏七娘登上马车。 马车到了繁华街道,在小舅母开的杂货铺前停下,春月下了马车,转身扶甄苏下来,“郡主,就是这里了。” 甄苏看着周遭,周围有一品酒楼、如意坊、全福点心坊,好些店名、铺名颇是耳熟,她定睛瞧着各家的字号,字体风格,与京城见到的颇是相似,“这些铺子都是老字号的铺子,与京城、洛阳的一品酒楼、全福点心坊可是一家?” 同来的仆妇恭敬地道:“郡主,正是一家,京城是总号,这里是分号,这一条街上的,生意个顶个的好。” 甄苏四下张望了一遍,这一望之下,正见对面一品酒楼里有两个熟悉的人进去。 苏七娘道:“表姐,是墨族兄?” 甄苏默了片刻,转身迈入铺子,看了杂货铺子里的摆设,委实没有半分特色,里头的货物品种单一不说,摆放得也略显杂乱,这般没有特色的铺子如何能行。 第72章 姐妹 甄苏查看了铺子上的账簿,拿了算盘,动作很慢地算起来,旁边拿了个新簿子,将销售最好的几样货物记录下来。 苏七娘在旁坐了一会儿,委实无趣,“表姐,我出门时,娘连银子都没给我。我总去毛府,不好空手,还借毛府宝地办了茶点会,办一次得八两银子。表姐……” 甄苏看着她可怜巴巴地样儿,从袖子里取了几张银票,拿出一张十两的递给她,“拿去买喜欢的。” 苏七娘的奶娘一看,太太每次最多只给五两,有时候见姑娘花钱厉害,还会教训几句,可这位郡主倒好,一出手给十两,“郡主,这……使不得。” 甄苏又给添了一张,“二十两若不够,我可不给添了。” “谢表姐!”苏七娘笑成了一朵花,拉着丫头就往外头走。 甄苏看完最近半年的账簿,将销售好的货品记下来,取了白纸照着方位画了简图,这一片有哪些铺子,是做哪一方面行当的,全都写得清清楚楚。 甄苏乘马车去了另一处杂货铺子,这一处略显僻静,生意却比繁华街市更好,她心下颇有些讶异。二号铺子位于岳阳城的南城一带,多是民居,斜对面是一条民居巷,旁边又有几条民居巷,多是做百姓们的生意。 崔记一号铺的生意就挑错了,换成别的行当赚的钱还多,那一带都是高消费铺子,可以了花钱买下的铺面。 甄苏看了崔记二号铺,再到崔记布店转了一圈,地段不好不坏,介于一号铺、二号铺之间。 崔记布店的生意不好不坏,甄苏转了几家同行的铺子,根据观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湘绣、湘缎的料子在这里反而卖得不好,真正生意好的都是这方面的行首。比如湘绣刺绣出名的如意坊,里头的绣娘是百里挑一的湘绣行家,寻常人进不去。 崔氏开的布店,售的是寻常百姓的衣料,也兼卖一些湘缎,这根本不行,得改售江南的绸缎衣料,店铺的装修风格太中规中矩没有风格。 甄苏在三家铺子巡视,看了账簿,也了晓哪些商品售得好,哪些根本售不动,既然售不动就不该再买,可三家铺子的管事居然不操心,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小舅母也没有奖励机制。 崔氏原是小吏之女,因订亲苏绍,家里人才临时抱佛脚,从家生子里挑了四户做陪房,就连陪嫁的美貌丫头都是订亲后才花高价买下的。早前崔家虽指望女儿攀高门,也就是想让她嫁个知州大人的嫡公子什么,哪里想到最后嫁了个更好的,婆家看重,丈夫敬重。 甄苏巡视完回到一号铺时,刚过来便见苏七娘的奶娘立在一品酒楼店铺外头,见苏府的马车过来,禀道:“郡主,姑娘与墨公子、五公子在一品酒楼用午食,请你一道用了午食再回府。” 甄苏道:“好。” 她携着春月迈入一品酒楼的雅间,饭菜已经上桌,只等她过来。 苏五郎道:“表姐也太惯七妹,今儿二十两银子花了精光,还使了丫头回去哄娘,拿了两块宫绸出来做秋裳。那么好的料子,她正长个儿,娘都说了,现在做了,明年就小,糟践了衣料,可她硬是不听,连哄骗长辈的事都干出来……” 苏七娘道:“五哥还说,我不是也没做成,被你给阻了。” “没让你做新衣,你回头就买了一套首饰,你好歹也是一品都督的嫡孙女,你戴一套二十两银子的首饰这不是惹人笑话?你没好首饰么?祖母生前给你的,哪一件拿出来不是好的,你现在买的这套戴得出去?” 母亲为甚不给妹妹钱,就是看她乱花使,尽买些用不上的,就像今儿,一套二十两银子的首饰,她是如何想出来的?这种首饰,在贵女圈里那都是丫头们戴的,气得苏五郎想训人,他是男儿都知道这种事,偏妹妹蒙懂得只顾与他赌气,全不管用不用得着。 甄苏道:“真有五表弟说的这么差?” 苏七娘恼道:“分明很精致?” “精致?你什么身份,苏家也是名门望族,你怎的做事就不过脑子。二十两银子一套的首饰,我敢说便是岳阳府的七品知县女儿也戴不出去。” 甄苏打了个眼色。 春月与苏七娘的乳娘捧了首饰盒子,甄苏看了一下,“首饰做得很细腻可爱,九公主与长乐郡主送了我一些上好的珍珠、宝石,回头我做了料子到最好的首饰铺子做几套首饰,舅母、我、表妹,我们三个一人一套。” “表姐就惯着她吧,娘知道她乱花钱的性子,一直压着她,要被你惯坏了,往后可如何了得。”苏五郎颇是着恼,他正训妹,表妹还说给妹妹添首饰。 苏七娘很是欢喜。 甄苏道:“表妹下次可莫花钱买首饰,你年纪小,辩不出好坏来,也挑不出适不适合你,你要添首饰,还得与舅母说了才好。这般一时兴起买的,你又戴不出去,不是白花了钱。” 苏七娘早前被兄长训,一直不快,这会子表姐说她,倒是没有反驳:“表姐,这可是玲珑首饰坊的新品首饰,是我从毛家表姑娘手里抢来的。” 甄苏笑道:“你与她合不来?” “表姐怎么知道?” “若是朋友,哪里需要意气相争,既然是一时兴起抢来的,必是遇到合不来的人,被你视为敌人。”甄苏答,对苏七娘的奶娘道:“把首饰送回去,就说写个二十两银子的预付单,明儿府里送珍珠、宝石订制首饰,式样图我亲自设计。” 奶娘应了一声“是”。 苏七娘将得新首饰,也没阻止。 甄苏在表弟、表妹面前,依然是长姐模样。 午食刚用到一半,雅间敞开的门里,一股风似地钻进一个少女,一脸惊慌失措,一矮身,吱溜一声钻进了桌底下,苏七娘大叫一声:“你……你什么人啊,你怎么回事?”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一品酒楼掌柜的吆喝声:“你们什么人?怎的带着打手往酒楼里闯?” 第73章 逃奴 领首的微胖妇人道:“方掌柜,我怡红楼的姑娘逃跑了,我们正追呢,这贱蹄子就进了你家酒楼,我们抓了人立马离开。” “只需进三人,否则惊扰了客人算谁的?” 一品酒楼的掌柜带着几个小二挡在大门口,不许更多的入内,微胖妇人今儿气了半死,若不看那丫头生得好,哪里会花钱买下,才买下不到五天,这都逃了三回,身上的鞭伤还没好,又逃跑了。 胖妈妈赔着笑:“好,只三人进去捉人,一会儿就离开。” 苏七娘听到外头的声音,歪着脑袋看藏到桌下的姑娘,“你是花楼的人,往我们桌下藏什么,出来,出来!” 甄苏神色冷静,那粉衣人影藏得太快,还没瞧清楚就躲进来,这等眉眼,她好似前世在哪里见过,肯定是在京城看到过,到底是谁呢?她歪着脑袋思忖。 胖妈妈带两个打手,正挨着二楼一间一间地寻人,很快寻到了这边屋里,实在好寻得很,苏七娘正歪头喝斥,“她在这儿,藏在我们桌底下!” 苏七娘闪避开身子,苏五郎则一脸嫌弃状,生怕沾了脏东西。娘可说过,这种花楼、青楼的姑娘最脏,有病有毒,沾上就会得怪病而死,中了毒就爱往那里跑。爹不去,他们兄弟也不去,否则她娘要知道了,就得寻绳子把自己吊死。 两个黑衣打手拽住粉衣姑娘,将她用力往后拉,粉衣姑娘挣扎着,胖妈妈道:“小心些,伤了人不要紧,可莫伤了这桌的贵客。” 我的个天,这个雅间是什么人?里头的姑娘美如天仙,男子也俊美无双。她做花楼中人多少年,还是第一次瞧到这么好看的公子、姑娘,看他们在旁服侍的下人,必是尊贵人。 粉衣姑娘要被拽出来,她本想抱苏墨的腿,可这位早就闪开,一挥手抱住了甄苏的腿:“姑娘救我,我是被她花一百二十两买来的,我会算账,我会看铺子,我能帮姑娘赚银子,呜呜,只要姑娘救我这回,我一辈子孝忠姑娘……” 会算账,会看铺、会赚银子…… 甄苏看着抱住自己双腿的人,四目相对,粉衣姑娘呆愣,世上居然有如此生得好看的姑娘。 甄苏则是心头一阵翻天起伏,这一位不是前世时,四皇子身边的宠妾花秋容,后来成为女富贾、四皇子的钱篓子。 花秋容是百花县花家二房的嫡女,是众多花氏女里头最有经商天赋,听说八岁时得了其祖母送的一家香料铺子,硬是将那铺子做成了天下一等一的铺子,她本人更是厉害的调香师。 花秋容最出名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有一颗经商的脑袋与一手与生俱来的调香天赋与技艺。 嫁给四皇子前,她便在斗香盛会搏得了头名,名动天下。被四皇子相中,点名要花家将花秋容送入府中为贵妾,人称“花夫人”。 胖妈妈“哟”了一声,“姑娘可莫被她哄了,贱丫头是犯官家里的丫头,仗着服侍了姑娘几年,咬文嚼字,就以为自己了不得。姑娘的身子、丫头的命。” 花秋容此刻抱得极紧,“姑娘,你一看就是好人,你买下我吧,我一定帮姑娘赚银子,赚很多银子。” 现下的花秋容也是十四五岁的模样,眉眼还未长开,甄苏见过成为四皇子宠妾的花容夫人,那是十七八岁的花秋容,真真风华绝代、花容月貌;她也曾见过二十多花秋容,她替四皇子生了一女,做了母亲后的她,更是风情万种,再加上会打扮、穿着,在众多贵妇里,也是最挑眼的一个。 花秋容与白瑞珠并称百花县两大绝色。瑞珠夫人后来嫁给二皇子,成为二皇子的宠妾。 四皇子看不惯二皇子,因最后二皇子被封了太子,背里暗里地给二皇子使绊子。丈夫们成对头,花秋容、白瑞珠虽是同乡,据说二人的娘家也不对付,故而斗成了金鱼眼睛一般。花秋容、四皇子行事更张扬,但二皇子与白瑞珠则更低调、内敛。 白瑞珠便是白三姑娘,现下只得十三四岁的模样,却已是一个初见他日风华的样子。 前世花家未获罪,尤其是在花秋容嫁给四皇子后,更上一层楼。 甄苏伸出手来,想要剥开她的手,花秋容死抱住不放,“姑娘,我不贵的,你买下我吧,我保证不出半年,就将你买我的钱亏空补上,我还能赚百倍、千倍的钱给你……” 甄苏道:“我是当朝嘉柔郡主,有一县沐食邑更不缺钱,我要这许多钱作甚?放开。” 花秋容摇头,原来被自己抱住的是一个郡主,抱大腿就要挑粗的抱。 既然抱上了,绝不放手,耍赖哭惨都行,就是不能被买花楼,她可是听楼里的姑娘说了,因她逃跑了两次,胖妈妈正准备今晚让她陪客,要在今晚明标高价,将她卖了。 她好好的清白女儿,才不要做这种事。 花家获罪,可她父兄都入了军籍,只要立了军功就能将她救出去,若她落到那等地方,只怕父兄也不屑救她。花楼绝不能入,若是服侍郡主,见到的都是权贵,兴许还能有机会搭救父兄。 花秋容道:“我能帮郡主打理沐食邑!” 苏墨笑了。 苏五郎觉得这女子真是会吹。 苏七娘恼道:“快放开我表姐,我表姐的腿是你能抱的,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想替表姐效力的人不知凡几,需要你?” 甄苏站起身,花秋容依旧抱着双腿,一副就是粘上她不换人。 苏七娘冲过来,指挥着奶娘、丫头剥开花秋容的手。 刚剥开一根指头,立马又再抱紧甄苏。 甄苏叹了一声,“她不撒手了,唉,她求上我了,要不妈妈说个价儿,我将她买回去当使唤丫头。” 换作旁人,胖妈妈指定喊出天价,可花秋容已经说了,她是花了一百二十两买的,再往高里喊,这可把郡主给得罪了。 胖妈妈灵机一动,“郡主相中她做服侍丫头,小的把她的身契奉上。” “不,如何能让你们贴了老本,妈妈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买来,又养了些日子,我出二百两银子买下。” “郡主可得把人看牢了,我买来几日,这已是第三回逃跑了,心眼颇多,手段百出。” 甄苏从衣袖里取了两张银票递给胖妈妈。 第74章 花秋容 胖妈妈取了一份《身契》交给甄苏,她扫了一眼,上头写的是“花十一”,这名可真是,明明是花家嫡二房的嫡女,经商奇才,许是兄弟姐妹里行十一,不配再用真实名字,便用“花十一”替代,是花秋容没错。 花秋容见真买下自己,当即跪在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谢郡主大恩,我有个好姐妹叫叶青儿,请郡主一并将她买下,她会武功,定能保护郡主。” 叶青儿,是花秋容身边的女护卫,也是与她自小一起长大的乳妹,是她乳娘的女儿,二人情同姐妹,叶青儿自小习武,武功不错。 甄苏唤了声:“春月。” “郡主,来历不明者,如何能服侍您?”春月劝阻。 甄苏不想错过,在她确认抱住自己双腿的人是花秋容时,她已经心动了。舅母是个爽快人,在她成长的记忆里,母亲的角色是由外祖母与小舅母崔氏一起扮演。 崔氏在打理店铺上欠缺经验,崔家给的配方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外祖母当年的会打理的陪房都给了姨妈与母亲,她不帮舅母,谁人还能帮衬。 甄苏道:“你带着她把叶青儿买回来,我院里正好还缺两个人。”她再取了一百两银票递给春月。 春月神色不虞,“花十一,起来吧。” 春月带了花秋容去买人。 叶青儿现下在牙婆手里,因容貌平平,生得粗壮结实,肤色微黑,到现在都没卖出去,庄户人家有看上的,想买回去当媳妇,可牙婆一问价格,最多只给二十两银子,这离牙婆想的五十两相差颇大。 叶青儿会武功,能看家护院,怎的能用二十两贱卖。 春月带着花秋容,花了五十两银子将叶青儿买了回来。 待三人回来时,主子们在吃水果,数种水果摆在一个大盘里,摆放成花状,煞是漂亮。。 酒楼的小二将吃得差不多的菜肴,收走用过的碗筷,挑了数道动得不多的菜,将动过却依旧剩了大半的菜归拢拢一起,重新在旁边的桌子摆上,凉了的热手,再给送了一大钵米饭。 三人过来时,苏七娘的奶娘招呼道:“春月、花十一,快过来用饭!” 花十一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近来的委屈,花家倒了,被定了“通匪之罪”。花家家主、嫡长房的老爷被斩首,涉案的三房老爷也被斩立决。 嫡二房的人受到株连,被贬为军籍,发往北疆。可惜花家各房年满六岁至十八岁未出阁的姑娘们尽被贬为官婢。姑娘们是主子,尚被贬为官婢,花家各房的年轻丫头哪里能逃过,所有下人也被插了牌子、稻草,由官府在菜市上进行拍卖。 树倒猢狲散,花家已从百花县消失。 花秋容听说揭发花家通匪,为祸百花县的人是五老太爷,家主的五叔。这位自小纨绔,总觉得当年分家有诸多不公,仗着自己辈份窜上跳下。 五老太爷祸害了整个花家不说,自己也没得好,还不是与自己一房的子孙发往北疆入军籍。不同的是,五老太爷的孙女、曾孙女们得已与家人同往,可惜另几房的未嫁姑娘,全受了牵连,被贬为官婢。 朝廷说的是官婢,生得好看的姑娘多被卖入官乐坊,更有些几经辗转卖入花楼、青楼。官婢、官奴一生不得转为良籍,且只能在官宦人家为奴婢,除非有权贵所项,方有一二分的希望成为良籍。 大多数的官奴、官婢一辈子都是奴籍,他们连寻常的奴籍都不如,寻常奴籍放了奴籍文书便能改变身份,可官奴转良籍的过程更为繁复得多。 苏墨道:“嘉柔表妹今儿在巡视叔母的陪嫁店铺,感觉如何?” 甄苏道:“需要整合店铺,二号铺子继续开杂货铺,对面这处我准备开成胭脂水粉铺子。崔记布店需要重新装修,这处带了两间门脸,后头还有一处小院,准备改作成衣铺子。 我自小在京城长大,从与手帕之交、表姐们的书信往来之中,我能知晓京城、洛阳一带最新的服饰式样,还能拿到样图,这是旁人没有的优势。” 苏七娘眼神灼灼,“表姐与九公主写信,九公主能拿到针工局的式样图?” 甄苏道:“苏府绣房针工上乘,缺的是服饰图谱。” 苏墨吃着瓜片,“嘉柔表妹是心有成算?” 今日她转一圈,查看生意、账簿,必有想法,在这个地段开了一家杂货铺子,根本是大材小用。崔氏来到这里不久,以自己的陪嫁铺子为名买了三家铺子,管了几年,至今连本钱都没赚回来。 也难怪甄苏一提,崔氏就将三个铺子交给外甥女打点,世上像崔氏这样的舅母很是少见。最主要的是,崔氏看着甄苏长大。甄苏自幼丧母,在她看来,甄苏就跟自家孩子一样,只这心也太大了。 众人用罢午食,陆续登上马车回府。 甄苏即将登马车时,一品酒楼对面的茶楼上,几位贵公子正聚在窗前凝望,“这少女是谁?” 贵公子乙道:“这位是苏大都督的外孙女、嘉柔郡主。” 其间一个墨绿袍公子听到此处,不由得微锁眉头,他的未婚妻在岳阳号上跳河,至今生死未明,尸首未寻着,倒是听说未婚妻胡元娘的服侍丫头尸体打捞上了。只能凭衣着判定是她,胡元娘未寻着定是落到河里被鱼吃了。 同样是跳河,嘉柔郡主死里逃生,还得了美名,谁不赞这位郡主是贞烈奇女子。而他的未婚妻却因此丢了性命,听胡家护送胡元娘的下人、仆妇们讲,胡元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此刻听好友们议论嘉柔郡主,他不由得起身走到窗前,虽戴着面纱,但少女的体态婀娜、秀颀,一身的气度光华高洁,令人移不开眼。 贵公子甲道:“嘉柔郡主颇得皇上、皇后喜爱,与当朝最得宠的九公主、恭王府的长乐郡主更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之交,情同姐妹。此次她乘坐的大船遇到水匪、跳运河后,长乐郡主更是雇船带人从京城运河一路进入湘省运河寻人。这等情分,便是嫡亲骨血也不过如此……” 第75章 选店铺 人言不可全信,消息传来传去就会变了样儿,她认识九公主、长乐郡主是真,可在外头人眼里,就成了手帕之交。 “这般奇女子,也不知将来配个什么人?” 几人正说话,但见一个俊美无双,仿若谪仙般的少年伸出手,“表妹,上车吧。” 甄苏不好谢了苏墨的美意,“墨表哥最近瞧看得如何?” 苏墨道:“我们家不是租店铺,而是买,相看了几处,不是地段差了,便是房屋太旧。” 甄苏默了片刻,“表哥相看店铺时,能否替我留意一二,他日若是转卖铺子,第一个考虑墨表哥如何?” 苏墨笑道:“好说,回头若有合宜的,我替表妹留着。” “多谢表哥。” 她手头有些银钱,苏绾仙逝后,苏绾的嫁妆都由外祖母小谢氏管着,后来小舅母再代管了两年,委实再好的生意,到了小舅母手里就差了几分。 小谢氏生前便打趣,“你小舅母旺子孙不带旺夫旺家,就是个破财好手。” 当时一家人都在笑,小舅母很不好意思,“在娘手里便是赚大钱的,到我手里立时就成赚小钱。” 外祖母指点过小舅母,可小舅母打理后宅、照顾一家人衣食不在话下,打理田庄也还不错,打理店铺真是不成,偏生陪房也没个得力的。 墨绿色少年定定地看着甄苏:胡元娘死了,也是美人,是不是也如郡主这般美丽动人。如果她未失踪,他该与胡元娘完婚,原说好在九月完婚的,现在人没了。 胡家倒是提过由妹嫁于他,可他哪里是个随便什么人就能娶的。 墨绿袍少年心潮起伏,他未见过胡元娘,却本能的觉得,胡元娘就当是甄苏这般模样,尊贵、骄傲,美丽,一棵莫名的种子在心头发芽、生根。 * 苏墨带着苏五郎还在城里继续转。 苏七娘一回府,叽叽喳喳地将今儿在外头,有个从花楼里逃出的丫头,抱住表姐的腿不放,表姐心软,花了二百两银子把人买下来,还说那丫头说话狂妄,说能帮表姐赚银子等云云。 甄苏打量着花十一、叶青儿,提笔写下了一串人名:秋花、秋蓉、秋叶、秋菊、秋果,“花十一、叶青儿这两个名字,从现在开始你们藏在心里,从上头挑你们喜欢的名字。” 秋蓉,音同秋容,花秋容曾是她曾经的名字。 花十一接过笔,在“秋蓉”二字是圈了一下,将笔递给了叶青儿,叶青儿看了一会儿,在“秋叶”这个名字上圈了一下。 甄苏道:“好,以后你们一个叫秋蓉,一个叫秋叶。对内,我是大管事,你们二人都是小管事;对外,我是主子,你们是侍女。你们只要尽心办差,忠心不二,我甄苏不会亏待你们的。秋蓉,你不是说自己能赚钱、能看铺子,这也能开铺子?” 春月唤了声“郡主”,“她一个小丫头,外头能开铺子、打理铺子的管事,哪个不是多少年磨砺出来的,便是崔平管事,可是从祖辈开始就开铺子的。” 甄苏抬了一下手,“既然秋蓉说了有这本事,疑人不用,我给她机会,只要她证明自己,便能做铺子上的管事,一号铺子我得开成全岳阳府最好的胭脂水粉铺,我允许秋蓉有自由发挥的空间,铺货、装修、用钱,我都会支持你。 这处店铺是我舅母的陪嫁,我可以失败,但你不能。你一旦失败,就得回到我身边做服侍丫头,若你成功,你便是胭脂铺子的管事。” 秋蓉恭敬地顿首,“属下一定全力办差,定不让主子失望。” “明日,你可带了春江出门巡视铺子,一号铺的货物盘点后移交到二号铺库房,太太陪房人手不够使,要将一号铺的管事调回田庄当庄头。” 这一号铺的管事就不是守铺子的人,原就是庄头,硬是被舅母拉来当管事。一号铺的管事恨不得早回田庄去,这边空了缺位,她将秋蓉塞过去。 秋蓉想做管事,就必须证明自己的才干。以甄苏的了解,开铺子对秋蓉来说,她九岁就熟络了,既然人才到了她手里,她给予足够的信任与重用。 入夜时分,春月捧着一只铁盒子进来。 “郡主,这是墨公子送来的,说是感谢他在病中时,郡主延病问药,跑前忙后的照顾。” 甄苏看着紫漆铁盒子,“放下吧!” 春月将盒子放到妆台上。 甄苏继续练大字,近来不是设计首饰,便是设计服饰,忙成一团,时不时还要陪表妹踢毽子玩耍。 待练完一个时辰的大字,甄苏洗了双手,启开锦盒,里头是几张银票与一张房契,再有一封书信,看信套的笔迹,是苏墨亲笔所书: “嘉柔表妹: 见信如晤!泰康镇上,蒙表妹侍疾近一月,又得表妹赠银、延医问药,大难不死,受益表妹良多,知表妹代为打理叔母陪嫁店铺颇是繁忙。这些银票与房契是在下一点心意,聊表谢意,望表妹不弃收下。” 他甚实在,知道她现在最缺银钱,估计也猜到舅母、舅舅手里拿不出多少银子,舅母将表妹花使银钱看得紧。外祖母在世,这是从未有过的,哪有一品大官的嫡孙女会因几十两银钱犯愁,怕是家里的银钱不宽裕。 甄苏数了一下,这次送来的银票有五千两之多,房契虽不是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却离一品酒楼、如意坊不远。 翌日,秋蓉带着春江要出门前,甄苏对她道:“长平街南街十六号铺子是我置的房产,今儿你过去时,再到那边瞧瞧看看做什么生意合适,我手里还有点银钱,想将铺子尽快开起来。” “属下定会仔细瞧看的。” 甄苏取了两张十两的银票,“你出去时,替自己置几身体面的衣裙,也可置几件得体的首饰,拿着罢。” “谢主子。”秋蓉谢过,带了春江出门。 待到半下午时,春江回来禀报,“郡主,秋蓉今儿走了三大牙行,从里头买了一家四口,说长平街的铺子适合做卤食铺子,她相看的这一家四口,夫妻俩都是做卤食好手,买了一夫妻俩没有不买他们女儿的道理,那妇人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 “多少钱?” “两个闺女三十两,夫妻俩三十两,拢共六十两银子。” 第76章 信任 甄苏取了一张百两银票给春江,“我身上没有六十两的,且给一百两,去罢。” 当天黄昏,秋蓉与春江再回来,带回伍仁一家四口的身契文书。秋蓉未解释,甄苏也未问,伍仁一家被秋蓉安顿到长平街的铺子里。那处铺子外头有一间门面,后头有一个小院子,足够一家几口安顿。卤菜在后头院内的厨房上操作,只拿到外头铺面上售卖,伍仁的两个女儿大的十岁,能使嘴跑腿,小的七岁,肚子里还怀着一个。 又两日,秋蓉添买了两个水灵的丫头,直说是给胭脂铺子上添买的小二,可以帮衬她搂银子。 一号铺原来的管事回田庄当庄头,一号铺的货物全用马车搬运到了二号铺库房里,清空了一号铺。秋蓉与甄苏拿了一百两银子,开始给铺子装修,添置用具等,每日带着她添的两个女小二早出晚归。 崔氏道:“你就如此相信秋蓉,不怕她拿银子逃了?” “疑人不用。” 秋蓉是花家女儿,一朝因家族原因被贬为官婢,若是逃走,只会惩罚得更重,而以她的性子,能得一个信她且愿意重用她的人不容易,又不是做服侍丫头。郡主信她,给了她施展才干的机会,她是做管事的,也有丫头服侍,就算背了官婢的名声,可这种实惠少有,她要傻了才逃。 崔氏道:“你在长平街添了一个铺子?” “准备开卤食铺子,最近在装修,想抢在中秋佳节前开办起来。” “装修铺子最是花钱的事儿,一号铺那边砸了多少钱,你可得告诉我,回头赚了钱再扣回你填的本钱。” “一号铺填不了多少本钱,我且让秋蓉开胭脂水粉铺子,待铺子收益好了,舅母再重新接手,届时可请秋蓉帮你带带管事。” 秋蓉是个能人,她不打算将人才白送给舅母,至亲是至亲,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像秋蓉这样难得一见的人才,还是握在自己手里合适。 八月十五这日,甄苏在长平街开的“妙味卤食铺”开张了,有人才,再有甄苏现代的营销手段,买二斤卤肉就能还赠送一份妙味凉拌菜,卤肉加了拌味程序,不像别人家的卤食,最多给切,但他们这里不仅管切,还给调味、拌味。 甄苏让秋蓉特意订制了“妙味卤食铺”的牛皮纸袋,上头印制店铺名字,更印上店铺地址及传承介绍,为了吸引顾客,还编出一段感人的历史故事,话说前朝某位爱极美食的皇帝,对宫中各种美味都品不出味儿,接连杀了好几位御厨。某日一个年轻厨子为了保住御厨性命,自告奋勇地做了卤食,还巧妙的调味、拌制,皇帝品尝后大喜,重赏御厨。 这个故事可是甄苏翻阅了不少典籍查出来的,史书上没写这位御厨是谁,她就说自己年幼时,偶遇一个游方道人,原来这道人便是御厨之后,与她传授了制作秘法。 她的卤食方子是集祖秘手艺,再加她的现代卤方进行改良,里头加了一包秘料,这秘料是甄苏亲自调配的,当成自家的秘方。 卤食铺因其麻中带辣的口感,还有特别的调味。湘省人偏爱辣口,只短短几天,官宦人家都知道嘉柔郡主幼时得个游历道人传授卤味秘方,开了一家“妙味卤食铺”,里头的卤食味道是真好。 中秋节那日,卖到未正时分,所有卤食就卖光了,吃过一回的人家再卖,去晚了就没了。 甄苏与伍仁传了话,要的就是这种早早卖光,去晚买不到的效果,伍仁照办,每日只卤那么多,卖完就挂上“今日卤食售完,明日请早”的牌子挂在门上。 甄苏的卤食铺子赚了钱,近来正在闷头重新装修二号铺的铺面,定制了一批货架、货铺,所有货品都归拢到仓库里。在铺子上做工的木匠有十几个,寻了匠人包工包料承包出去的,所有铺子上的家个设计图全由她亲自设计,装修风格也由她设计。 杂货铺直装修了一个月,九月初二,一号铺的“花容坊”正式开业,甄苏走了白三姑娘那边的门道,请白家帮忙发了一批胭脂水粉的货,上中下三等俱有,却改了早前的名字,叫“大贵女”、“碧玉佳人”、“清秀丽人”三种区域,摆上三个柜台上售卖。 白家颇是重视三姑娘与嘉柔郡主的手帕之交,派了三房太太身边的管事仆妇亲自送货过来,看着货物甄苏派出的人接到铺子上的柜台上,再看看集合了秋蓉、甄苏二人智慧装修的“花容坊”,里头设了雅间,照的了现代风格打造了小榻,贵女们体验时可以那里试用,感觉好了再买。 而此刻,甄苏正在花容坊的后院花厅见白家派来的管事仆妇。 “你老亲自来,正好救了花容坊的急,若是再晚,今儿无法开张。这次送了多少货,我令人将钱会给您。往后都走镖局从百花县发货,我让花容坊的女管事直接去接货、点货,两边都与镖局交头,货到付钱。” 白家仆妇恭敬地道:“货钱不急,一年会一次也行,郡主的铺子新开,需要花钱的地方多。” “往后我与白三妹妹打交道的地方多,虽说是手帕挚友,亲姐妹还得明算账,没的毁了我们的姐妹之情。这次且先会了账,下次半年会一次,你们也不能总赊货给我们,且我在京城那边还得再开一家‘花容坊’,也是要你们供货合作的。” “老奴且自作主张会账拿钱,只怕回去,三姑娘还得训我不懂事。” “我会与白三妹妹讲清楚,不让你老为难。” 白家这次能保全,多得益于威武大将军亲自登门递话,借的是嘉柔郡主的名头,见了白三姑娘与她的父祖,“嘉柔郡主与我家是世交,我从军多年,得嘉柔郡主看护家中。嘉柔世妹让我登门转告白三姑娘与白家,朝廷要对地方豪强出手,但凡家业来路不明者,一律与匪者私通。此次私通匪贼罪同叛国,一律罪加三等。嘉柔郡主让白三姑娘与白家尽快应对,盼白家终得平安!” 陆衍那日去得晚,在白家停留了半个时辰便告辞离开。 白家老太爷方知自家孙女认识了嘉柔郡主。 白三姑娘的不知道这位郡主是谁,可看到徐衍想到昔日见过的那个美丽少女便对上号了。 第77章 夸赞 白家因为得了消息,第二日便将大小店铺转到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们的名下,只余了田庄、茶山等。不到十日,通政司、金吾卫、兵部、刑部连番出手。万家三公子作恶被长乐郡主看到,一怒之下,将万三公子鞭笞至死;其后,花家通匪获罪。 花家凉透,往后再不会出现在百花县。 万家是过街老鼠,夹着尾巴做人。 唯有白家不仅保住全家上下的平安,更保住白家家业。虽铺子在妇人手里,可这也是家里的产业,且摇身一变,从早前的商贾门第变成了“耕读世家”。 白老太爷听说这件事中,嘉柔郡主出了全力,嘉柔郡主虽是异姓郡主,颇得皇帝皇后看重,更与九公主、长乐郡主情同姐妹。因嘉柔郡主失踪,长乐郡主更是从京城到湘省一路寻人,这等情分,就算是嫡亲姐妹也不过如此。 白老太爷当即下令白三姑娘:“与嘉柔郡主交好,人家看重你,当你是挚友,你得珍惜这等缘分。” 白家使人去了京城,打听嘉柔郡主的消息。嘉柔郡主性子和软,是出名的“软包子”,心地良善。京城之中,乞丐得她相助的不少,权贵中得她救助的也不少,更难得的是,这位助人从来不求回报,若不是因婚约之事被乐达侯府荣家盯上,嘉柔郡主做的善事、好事还不为人晓。 皇帝感佩天下竟有这等“贤淑大善奇女”,施恩不图报,助人为乐,觉得天下若多几个这样的人,该是何等美好。 白家认为,嘉柔郡主在白家危难之时伸出援手,同样是不求图报,正因这等秉性,更值得白家深交。况且嘉柔郡主在京城名声极好,又是有一个一品大吏的外祖疼爱,白家更得结交,且还得交好。 这次甄苏写信给白三姑娘,说自己开胭脂水粉铺子,走了加急文书的路子寄出。白三姑娘收到信就与母亲、祖母禀了,白太太遣了身边的心腹仆妇,亲自挑选了一批胭脂水粉送到岳阳府。 这会子,甄苏会了账,“你老几时回百花县。” “明日一早就得回去,太太身边还得老奴服侍听差。” “我替白三妹妹备了份礼物,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宫绸贡缎,再有些外头难得一见的珍珠、宝石,你给她带回去。” “这……这可真是,我家送货过来,银子没少收,倒让郡主回了厚礼,怕是回去,太太又得训斥。” “生意归生意,交情归交情。我与白家的是生意,我与白妹妹的情分是手帕之交,这是两码事。” 甄苏与管事仆妇寒喧了几句,送了六匹宫绸贡缎,再送了一盒子的珍珠、宝石,夺了管事仆妇带回去,内里还有一封问好的书信,当是两家姑娘往来交好的私人信件。 翌日,管事仆妇带丫头、小厮登船时,甄苏又使了春月送了一包干粮,还送了一坛子自己制作的“水晶泡菜”,说是送给白家老太太、白太太尝鲜的,上头封了新泥。 水晶泡菜是何物,名儿挺好听,管事仆妇可不敢动,这是给白家老太太、白太太品尝的,她一个仆妇下人,自是吃不得。 白家仆妇从岳阳府回百花县,以往得二十余日,其间还需打点一路的码头豪强。如今朝廷在治理运河匪患,各家在这节骨眼上,为了自保,再不敢作怪。一些识趣的世家,主动请朝廷在码头成立船舶司,监管大小码头。 洛阳王刘两家不厉害,如今王家人快死绝,刘家成了过街的老鼠;百花县的万家更是皇亲国戚,同样是闹得灰头土脸,夹着尾巴装孙子;更有几处大码头的世家,未嫁的女眷,一干的姬妾尽被贬为官婢,也只正室太太们跟着丈夫、儿子去了北方做军户。 北疆之地,最缺的就是军户,战时为军,和平时为民,耕种田地,只需想想,一个个就觉得凄苦头疼。一入军户,世代为军户,只能凭军功入仕,想参加科考、还想好好读书,全给断了念想。 百花县白家谁不知道是商贾,在这些朝廷治理运河匪患中,核查白家家业,只有田庄,没有店铺,所有店铺都是家里女眷的陪嫁,便给定了“耕读世家”的名头。脱了商籍,成了耕读世家,家中子孙便可以参加科考。现在白家年轻男子,但凡三十五岁以下的,个个都在寒窗苦读,想考个功名。 以前有心没机会,现在有了机会,放下书本的重新捧起来,正追追赶赶地读书,准备改换门庭。 话题扯远了,且说回去时,因沿路太平,大小船只往船舶司缴纳税赋,再不如以往,朝廷官选中得交税,还得交一份更多的给地方豪强,现在省了一大笔,物价已经降了三成,江南的丝绸、茶叶、粮食正在各地运输。 朝廷此次清理的运河四条路:一是京城到江南;二是京湘运河;三是京肃运河,这是通往西北方向的;四是京辽运河。 地方豪强掌控运河,有利有弊,弊端明显,益处是每过三五年,他们就会组织民工清理自己辖区的运河,运河河道通畅,就连运河河堤亦颇是牢固。 运河通畅,从岳阳府到百花县以往二十余日,现下顺风顺水,只需十五六日,节省了数日水路行程。 抄近道的几处大水寨,被威武大将军领兵清剿,活捉了水匪就贬为死囚,送到北疆死囚营从军,死了就算是效力朝廷,罪大恶极者,直接格杀勿论。 白家仆妇行了半月,抵达百花县,唤着同行的小子、丫头们抬了宫绸贡缎回府。 白家老太太听说白七婶归来当即请到寝院里说话。 白七婶笑盈盈道:“这位嘉柔郡主真真是天仙般的人物,气度高雅,又最是随和温柔,说话的声音好听得很。” 白七婶将那边的事说了,嘉柔郡主真是寻常人,幼时见过神仙般的得道高人,还得了一个卤食奇方,在岳阳府那边开了一家“妙味卤食铺”生意火红得很,这铺子每日只做半天生意,过午铺子上的卤菜就卖得干干净净。 第78章 讹画 白七婶先将人夸赞一番,又拿了会账的银票,将嘉柔郡主送给白三姑娘的宫绸贡缎奉上,又带了一只锦盒回来,说是郡主送白三姑娘的珍珠、宝石。 一屋子的太太、姑娘们眼巴巴地看着,确有六匹宫绸,除了两匹是年轻姑娘穿的,另四匹一看就是借了白三姑娘的名头,实是送给老太太、太太做新裳的,这颜色也只上了年岁的妇人能压得住,富贵长春缎,福寿双全绸,也只京城的诰命妇人们穿过这样的花式参加宴会,外头可不多见,想买也买不上。 “三姐姐,你且打开盒子,瞧瞧郡主送你什么礼物?让我们开开眼。” 白三姑娘笑了一下,在姐妹们切切的眼神下,揭掉封条,打开盒子,第一层放了一块绿盈盈如菠菜的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是漂亮的绿宝石,能做戒面、做耳坠、嵌钗子,成色极美,引得白老太太望了一眼,“这么大一块祖母绿宝石,在京城怕是没数千两银子下不来。” 白三姑娘眯了一下眼睛,再启开第二层,里头放了一对偌大的南珠。 白太太道:“母亲,郡主出手也太阔绰了。” “郡主没拿三丫头当外人,是当挚交好友,全京城的人都说这位可是皇帝都夸的至善至性之人,待到下回,你再以三丫头的名义,备份体面的回礼。” 第三层是上等好珍珠,颗颗圆润,便是串一串珍珠项边都够了。 白太太道:“你得了珍珠,与姐妹们分了罢,姐妹们可以嵌珠钗戴,你一个年轻姑娘,绿宝石首饰压不住,且孝敬给你老太太。一瞧这成色便是郡主借了三姑娘的名义送老太太。那四匹御贡的绸缎也都是送老太太的……” 白太太这般一说,老太太的眼睛立时乐成了一条缝,“其间还有两匹男子穿的御贡绸缎,郡主是个玲珑人,想得周详,定是送老太爷、大老爷的。” 白三姑娘得了母亲的吩咐,绿宝石给了老太太,又拿了珍珠分给在场的姐妹,嫡姑娘是四颗,庶姑娘得两颗,人人有份,只那对南珠她得留着给自己做一对南珠钗子戴。 白家欢喜收了甄苏送出的礼物,夜里家宴时,老太太还将嘉柔郡主送的一坛水晶泡菜打开品尝,水晶泡菜真真好看得如同粉色的水晶,一片又一片,咬一口咸里带甜,又脆又香。 白七婶连连夸赞:“这是郡主亲自制作的水晶泡菜,据说是仙人留下的秘方,特意送给老太太、太太尝鲜。” 白太太道:“不愧是仙人秘方,这般好看,我可都舍不得吃了。” “拿出来了,大家就一起尝尝,免得误了郡主的一片美意。” 郡主,来自望族大世家的示好,寻常人家哪里瞧过,便是这番美意也足够白家上下炫耀一阵子了。 白三姑娘因着结交嘉柔郡主,连她的父亲、母亲、兄长近来都颇得家族看重,祖父、祖母也看重他们这一房的人,今儿她送了祖母一块绿宝石,祖母便送了一盒子的精美首饰不说,将她名下一处香粉铺子给了白三姑娘。 嫉妒得其他姐妹看直了眼,揉乱的帕子。 白家哪里吃过这样好看又爽口的食物,原是泡菜,硬是吃出了贡品佳肴的气势,个个都夸好吃,说是仙人菜。 白家的事,甄苏不知道,今儿她收到了来自京城的回信。九公主的、长乐郡主的、芳华郡主、寿宁郡主、周益卿、荣吟的。 九公主在信里骂甄苏好没良心,以为她没了,自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还在父皇母后面前哭,有两次惹得母后也垂泪。可她平安了,也不晓得早早写信报平安。 长乐郡主没有骂,而是庆幸她还活着,直说大难不死有后福。 芳华郡主想讨她的书法丹青,说是装裱了留作纪念。 寿宁郡主只得十三岁,是听嘉义县主说当年救了她的其实是嘉柔郡主。因着嘉柔晋郡主位,皇帝想到了这位外甥女,觉得德康长公主的女儿是郡主,寿宁也当是郡主,这样好看些,也给她晋为郡主位。 周益卿的信里则是说她大哥惊闻嘉柔郡主性烈,不愿被水匪捉住受辱,跳下运河,好些日子都捧着书轻叹摇头,感叹命运残忍,这般柔善的女儿家,竟是遇上这等事。 周益君从周益卿那儿借走了甄苏的墨宝,且一借不还,周益卿讨了两回,他却是耍赖否认,“我几时借过妹妹的字画?你莫不是想讹我墨宝,我送你两幅。” 嘉义县主荣吟的信,甄苏看了一遍没瞧懂。 甄苏中瞧得一头雾水,荣吟说甄苏跳了运河后,老候爷连连惊叹:“一代奇女!烈女也!”当时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荣唯一眼,她大哥接连几日神神叨叨,早出晚归。某日对着甄苏留下的画作发呆,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真正的“软包子”敢不辞而别,一个人数千里之遥去投奔外祖?真正的“软包子”遇到水匪,不是哭泣求饶,而是果决地跳下运河? 这哪里是“软包子”,分明胆大包天,刚烈英勇,深闺之中难有女子做到她这样。 秋蓉采买了两个丫头后,便与两个丫头住在“花容坊”铺面后头的小院里,有三人作伴,岳阳府在那一片还算太平。入夜关门,院门守好,又捉了一条黑狗养着看家护院,白日三人在铺子忙碌,夜里便住在后头院子里。 秋叶现下在甄苏身边服侍,每至出门时,甄苏便带着她。 甄苏屋里的银钱、首饰由春江管着,衣物、鞋袜、针线、脂粉则有春月管理,崔氏将两个丫头的身契送到了甄苏手里,院子里有春江提了管事丫头,春月、秋叶都是大丫头,再有两个跑腿的算是小丫头。 秋叶每日早晚还得督促教导两个小丫头一些拳腿工夫,甄苏得暇学了几招,只学得几日便没了兴趣。 甄苏道:“春江,你说嘉义县主这封信是何意?尽说荣唯世子的事,我与这个人都不熟。” 春月“噗哧”一声笑道:“郡主,这还不明白么?嘉义县主写了这么多,不过一句话:世子后悔了。” 第79章 相求 甄苏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且他可是三表姐的未婚夫,这人就是属驴的。”她将信叠了起来,一抬眸见秋叶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秋叶,你这几日怎的失魂落魄?” 秋叶望了过来,面容难堪。 春月不快地道:“郡主问话,你照实回禀。” 秋叶心下纠结,秋蓉先斩后奏,先是救了伍仁一家,原以为能帮郡主赚钱,可人家郡主手头握有仙人留下的卤食秘方,就伍仁做卤食的手艺,根本不值一提,真正厉害的是每个月郡主送到伍仁手里的那包秘方调料包。 甄苏道:“对身边人,我自是当成自家人看待,你既不说,我不问。”她对春月道:“你且备香汤,明日一早约了三大牙行的人送绣娘来。” 她得替舅母的成衣铺子挑选绣娘,朝廷此次发兵,有不少豪强世家的女眷被贬为官婢,全门获罪。前头治了重罪,后头的未嫁姑娘不与家人分离,却得随父兄一起去北疆。家里的下人一个个全贬为奴籍,由官府拍卖,所得银钱随着抄家的家业一起制成银钱册子上报朝廷,归拢国库。 秋叶心下一紧,重重跪下,砰砰砰三个响头,“郡主,奴婢见到我娘和姐姐、姐夫了,我外甥才一岁多,可姐夫除了读几本书,会算账,再无优点。听说到了岳阳府城北大牙行,因着姐夫坚持一家四口要在一处,一路都没人愿意买下他们……” “多少身契银子?” “四个人……要……要五十两银子。” 这点银子,在以前的花家,真不当什么?可是现下的花家,连主子都成了官奴,主家的奴才地位就更低了。 甄苏道:“明日一早,春江与你走一趟,将他们买下便是。上次你不是说你姐的针工好,你娘且去成衣坊做管事,你姐夫做掌柜,先安排到那里。待磨练好了,过上一年半载去京城成衣坊。” “奴婢谢过郡主,谢谢郡主。” 甄苏沐浴前,拿了银票交给春江,令她明日把人买下来。 沐浴之后,甄苏并未歇下,而是砚墨给京城的朋友写信,这次给陆衍写了一封信,谢他一路的护卫,说了自己的近况等。 写完了信已是近三更时分,写了信套,用蜡封了口,将信放在桌案上的,只待明日发出去。 翌日一早,雄鸡报晓,只听得外头剑声豁豁,两个小孩子跟着秋叶学武功,一个唤作小兰,一个唤作小菊,将来升了大丫头便加个“春”字,府里的小丫头都是小字打头。 甄苏拽着被子挡住声响继续睡,春江瞧了一回,低斥道:“郡主昨儿给九公主回信,三更才歇,秋叶,你带小兰、小菊习武,不能去后园?” 秋叶面露窘色,带了小兰、小菊出了院门。 做一个合格的丫头,首先学会体谅主子。 甄苏性子随和,又少发脾气,有才华,至少她绘的《外祖肖像图》,连苏大都督都赞不绝口,全家人都说与他绘得一模一样。大都督将自己的画像挂在书房里,偶有官员来访,看到这么一幅逼真的画像,少不得打听一番,苏敬斋便与人炫耀一回,说是他的外孙女绘的。 书房里早前只挂父子二人的墨宝,如今多了甄苏的书法、丹青,且占据的数量不少,甄苏还给舅母、苏七娘绘了肖像。苏七娘花了银子装裱好,很是在毛府女学炫耀了一回。 今儿一早,三大牙行的人带了手底下的绣娘登门,甄苏请了绣房的管事掌眼,现场看十几个绣娘的针工,她从中挑了六个出来,管事再挑了两个出来,一个五十两银子,一次结清银子,将人送到绣房学规矩,只待学好了,便放到成衣铺子上。 “云衣坊”成衣铺就要开张了。那边铺子上已经装修好,既售布也做成衣。这次甄苏为了云衣坊,亲自绘了两本式样簿子,有男款也有女式,女式从女童、少女、奶奶、太太到老太太的都有,男款从男童、少年、青年、老爷、老太爷,而男子又分书生、秀才长衫等。 她亲自捉笔设计假二件、假三件等式样,先是在府里的主子、下人间推行,穿在身上,明明是一件,却能瞧出穿了两件、三件的即视感,而成本是早前的一半或三成。 新来的绣娘们照着她设计的新款衣裙,先给苏七娘、舅母与她等家里的主子们一人做了两身秋裳,苏七娘穿着“京城新款”秋裙去毛府,惹得同窗们直呼好看。 苏七娘道:“这是我表姐从九公主那儿打听到的,宫里新款,我表姐照着样子绘出来,给我做了两身,叫吉祥拼花裙。” 这是一种六幅秋裙,选素缎、花缎两种布料,剪裁成六幅,再拼接起来,颇是新颖,素色的清雅,花缎的鲜丽,融合一起,能收腰身,更显女子身量修长,婀娜多姿。 毛家姑娘们看着苏七娘身上的衣裙好看,戴了成套的掐丝南珠首饰,从钗子、耳坠、项链到手碗上的赤金掐丝镯,也是完美的全套,用南珠制成花状,金丝花缠贴在珠子上,珠子的银白,花的赤金,真正是又贵气又好看。 姑娘们围着苏七娘羡慕了一阵。 苏七娘道:“皇后娘娘赏给我表姐的南珠,我表姐亲自设计的图样子,我的是南珠蝴蝶纹首饰,我娘是南珠富贵纹首饰。我表姐爱兰草,便做了一套南珠兰草纹首饰。” 毛元娘已经订亲,明年三月的婚期,现下看到苏七娘身上戴的新首饰,觉得式样好看,且主要的是显得贵气又不俗气,“苏七妹妹在哪家订制的?” 苏七娘洋洋得意,以往就瞧毛家几个嫡女穿最漂亮的衣裙,戴名贵的首饰,现在她可是将她们都比下去了,皇后娘娘赏的南珠,再有表姐的亲自绘图设计,旁人都模仿不来。 “玲珑阁。我与表姐一个月前亲处送的图样子过去,掌柜的拿着图样子激动得不得了,原说一套收工钱一百两银子,后来多少,我也没问,反正这上头的工艺讲究得很。我就听表姐与掌柜的说起来,什么革丝技艺,什么嵌镶、盘丝、穿花、编花,我是不懂呢,可我表姐真的懂很多。” 第80章 胡诌 毛三娘道:“就算我们想要这样的,可这么大的南珠,外头也买不到。” 苏七娘脱口道:“我表姐那里有好大一盒子,前儿还让人磨了珠光敷面,被我娘知道了,直说我表姐糟践好物。我表姐却说‘用在脸上的物什,又不是丢掉,算不得糟践’,我娘嘴上不快,可我表姐送了一盒珍珠粉去,她用得可高兴了。” 她就觉得崔氏很假,一面说糟践好物,可又接了珍珠粉。 甄苏当然没用南珠磨粉,而是从一盒珍珠里挑了些品相不好的磨粉使用,苏七娘为了将表姐说得阔气,硬说是用南珠磨的粉儿,其他贵女不知道,只一脸羡慕。 苏七娘在毛府女学很是炫耀了一把,甄苏幼时学什么像什么,苏七娘完全与甄苏相反,除了穿戴享受学什么一学就会,旁处是学得不成样子。一手字也只能见人,绘画永远只会画一种:桃花、蝴蝶。旁的全不会,画出来也拿不出手,针线活一直在缝补阶段。 毛四娘道:“苏七妹妹这衣料子不是湘缎?” “繁华似锦是杭绸,素色用的是宫绸,我娘直说我表姐又糟踏好物,不许给我穿宫绸,可表姐疼我,宫里贵人的赏赐都装在我表姐的私库。反正现下我们家绣娘是表姐一个个亲自挑的,自她们得了我表姐指点后,绣技一日千里……” 苏七娘将自家表姐又是夸了又夸,“我表姐在京城贵女书画社,里头四大才女,贵淑贤才,我表姐得的便是这‘才’字。” 毛元娘道:“贵淑贤才,都是哪些人?” “天下第一贵女九公主,第一淑女周益卿,第一贤德奇女长乐郡主,第一才女便是我表姐,她们四个自小相识,手帕之交,还是挚友,个个才貌双绝。九公主的诗词、周姑娘的博学,长乐郡主承恭王贤德美名,颇有担当,智勇双全,令天下男儿失色;我表姐则是书画双绝颇有几分名头。” 苏七娘整日缠着甄苏说京城的事,又问九公主、长乐郡主的事,甄苏便与她讲了一些,苏七娘旁的不会,可总结得颇是生动,直接给弄了个“贵淑贤才”的名头来唬人。听得毛府女学的同窗们个个满是信服。 毛元娘道:“周姑娘,可是周淑妃侄女,其父祖俱是大学士的那位?” 苏七娘连连道:“毛大姐姐也听过?周姑娘最是博学,我表姐说整个明珠园书画社的贵女,要说看的书多,最是博学广闻,周姑娘若说第二,无人敢当第一。这可是周家的家学渊源,周姑娘真真当得女状元之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便是制文作传,处处都不输男儿。” 毛元娘道:“周姑娘父祖俱为大学士,其胞兄周益君更有天下第一才子的美誉。” 苏七娘附和道:“我表姐珍藏了周公子的墨宝,是周姑娘送给我表姐的。周公子的字画在京城可值钱了,百金难求。周姑娘还送了我表姐周家老学士、大学士的墨宝……” 毛二娘听得很是心动,“苏七妹妹,上次让你与嘉柔郡主求情,什么时候我去你家作客,好长见识品品名家字画。” 苏七娘睨了一眼,“你们要瞧再等些日子呗,我表姐与我父亲、五哥要在岳阳府开一家文房字画铺子,会陆续挂出名家字画供岳阳一带的文人墨客们鉴赏。” 毛元娘道:“你祖父同意?” “祖父直说这是好事,可我表姐至今没想到好铺子,照着表姐的意思,这是品鉴字画的好地方,得有地儿挂字画,还得有雅室供文人墨客们齐聚,好些地方都不如意。” 苏七娘说甄苏未相中好地方开铺子。 * 而此刻,甄苏与苏墨在都督府后院相聚,聚在凉亭里,又有苏七郎坐陪。 春月带着小丫头摆了茶点。 甄苏与苏墨相对下棋,苏墨执白先行,后世之时,多是执黑先行,可这里是执白先行。 甄苏道:“墨表哥近来开了几家铺子?” “没你快,你重新装修了杂货铺子、胭脂铺子、卤食铺子,只待江南的布料到了,你的云衣坊就该开业了。” 甄苏道:“墨表哥的布庄、茶庄、钱庄要开起来了。” 她是不知苏家的生意,后来问了小舅舅苏绍,才知道江南苏家是有家族产业的。做了数代人的,这些产业里有族中共有的,比如布料生意属苏氏全族共有。如茶庄、钱庄及其他生意,各房人都有在做,这部分生意谁开的归谁,但每房人每年会向族里公中交纳一份银钱,就像地方向朝廷缴纳税赋一样。 这部分的钱用来建族学,置族中公有的祭田、田庄,扶助族中孤寡、贫困族人等。苏氏一族无白丁,即便是女儿家,也会要求读书识字会瞧看账簿。 “在鄂、湘二省未开钱庄,倒是开了当铺。” “开当铺可需掌眼的老手?” 苏家嫡长房最多的便是当铺方面的好手、掌柜,江南苏家最出名的也是鉴赏之力。 甄苏落定一子,“我准备在岳阳府开一家文房书画铺子,可近来让秋蓉四下寻了一圈,也没一处达到我的要求。” “一楼卖文房四宝,二楼鉴品名家字画再设二三间雅室?” “若后头带有院子,最好院子装修成江南园林风格,置成谈论诗词文章的好去处。” 苏墨的眉眼跳了一下,“这样的好地方,不必在热闹之地,略为僻静,若是能选在岳阳楼附近更好?” 甄苏眼睛明亮,顿化星辰,亮得能让人心动。 苏墨下了一子,“我月前买了这么一处院子,你若需要,我租借给你,待你离开湘省时,再还给我便是。” 他买下这院子原是准备住的,可现在听甄苏一说,还能开办成雅室,给文人墨客寻了这么一处安静交流学问的地方,倒亦不错。 甄苏道:“你不卖院子?” “今日卖你一万两银子,他日你可能花三五万两银子才能买回来。这样吧,我出两万两银子入份子,开起来后,我每年得三分红利。待他日你不做了,我补你银钱,价钱上我不亏你。” “小舅舅那儿我许了三分红利,五表弟一分,罢了,我得三分吧。” 不出力就得钱的便是小舅舅与五表弟,可往后开起来,他们是男子,少不得要张罗打理,比她这个女儿家方便多了。 一局棋未下完,苏七叔送了银票过来,两张大额银票。 第81章 好地方 甄苏翌日与苏墨去了那处院子,是一座三进的园林,她转了一圈,春月、秋叶摆了笔墨,甄苏提笔绘图,照着布局,这次要进行大装修。在她绘出的图纸里,这里成了一处游览、交流学问的好去处,可小憩,可赏景,还可交流休闲。曲桥流觞,别有一番雅趣,每处小院各有风景,不带重新,或竹林森林,或松木苍翠,或百花盛开…… 苏墨指着一处留白,“这里建一座凉亭,移植一株古槐,旁边掘出小溪,与荷池相接……” 初是她一人绘制,后来苏墨加入进来,偶尔也提笔绘上一些。 “既是游览雅趣胜地,这里的楼台凉亭都不带重样,早前的是四面亭、八角亭,这里当是圆亭……”苏墨说着,要来取笔,两手相握,手抓到了一起,四目相对,情动波起,欲断不断,欲握又怯,两个人齐齐松开手。 甄苏羞红了双颊,这是本能的窘态,身旁还有小厮、丫头瞧着。 苏墨一愣,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抓住了笔,只抓得满手的墨汁,就连衣袖也沾上了墨。 甄苏忙道:“上好的衣袍,沾了墨,下次再不能穿了……” “这幅画,你弄了一上午,若是毁了才可惜。” 小厮递了清水盘过来,苏墨洗了手,忽略过身上的墨汁,继续照着自己的意思绘了一座凉亭,这般看是装修,可照图纸建好,没有半年时间都不可能,但若建好了,必能吸引不少人。 旁边是岳阳楼,文人们赏完岳阳楼,便可到这里参加诗会、茶会,谈天说地,说学问之事。 一连数日,苏墨便带着甄苏来到这处别院,继续讨论哪里当如何建造之事,通过几天的讨论,甄苏发现苏墨还通晓《周易》、《易经》,就是风水之说也能讲出几点,听得甄苏心里连连心惊:敢情这位才是真正厉害的,居然通风水之说。 甄苏掏出两张银票,“有表哥在,我可不操心这等装修建造之事,我替你提供名家字画,周家几代人的字画典藏我这里有,再有外祖母、母亲留给我的前朝名家墨宝我也有。若能变卖的,我会卖,但能不变卖的我定不会卖。” 说到这里,她眼睛微闪,“墨表哥,不如在园林再建一处拍卖院,专门用来拍卖名家字画,我们照着规矩收取酬金,抽一至二成佣金为酬劳……” 她将现代的拍卖流程说了一遍,价高者得,不用经常举办,一个月举上一二次即可,早早拟定拍卖单,有意者进入拍卖院,需提前交纳保证金等。 苏墨觉得这拍卖行是个好生意,也许苏家嫡长房可以做,字画、珍宝、古董全都可以走这种方式。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两个个跑了好几日的别院,终于定下了最终的装修、改建方案。 甄苏将银票还给苏墨,自己只要两成收益,给苏墨四成,这样一来,苏墨觉得这是以前没有做的生意,很有兴致,带着苏七叔寻找工匠改建、装修,别院的名字最后定名为“雅贤庄”,即雅士、贤士云集的别庄。 夜里,苏绍与妻子崔氏安歇,云雨调和后,崔氏依在丈夫怀里。 “夫君,苏苏也大了,十月就得及笄,及笄宴得备起来。还有,近来苏苏与墨公子走得很近,说是合作在岳阳楼那边开了一家品墨茶庄,就是文人们谈论学问,品鉴名家字画的地方。苏墨未娶,苏苏未嫁,我瞧着他们两个倒是一双璧人,父亲知道他们近来常在一处谈论书画,我看父亲的样子,也有成全之意。 父亲不好开口,不如这个保媒人,我们来做。 苏苏自小在我身跟前长大,虽是外甥女,就跟女儿差不多。父亲因早前与荣家订亲,却出了岔子,害得苏苏在京城的名声不甚好……” 苏绍想到外甥女的名声,“苏苏哪里是软包子,我看她主意大,胆儿也大,真不晓得荣夫人是什么眼神,居然说她是软包子。” “可我们不信这名声,京城与外头的人都认了,便是皇帝、皇后也信了,想要纠正也改不了,总不能给苏苏一把刀,喊她杀上两个人吧?” 软包子的名声,也意味着苏苏在京城的世家名门寻不到好亲事。这些世家的嫡妻都要求撑得起来,可软包子就成为主母眼里撑不起的人。 崔氏轻叹一声,“你是男人,与江南苏家老爷、太太写封信探探口风。” 苏绍道:“苏氏宗妇不适合苏苏,这也太累了,规矩又多……” “可近来你没看到苏苏与苏墨在一起么?两个人相处得好,脾性相契,爱好相似,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就算苏家的规矩,宗主不入仕,可苏家一脉有多少子孙入仕,宗主是能指挥子孙为家族效力的,这也弥补了苏墨不能入仕的遗憾。” 崔氏的看法很简单,嫁的丈夫知冷知热,真心疼爱救民,什么权势名利都是假的。 她是舅母,可翁爹是男人,丈夫也是男人,粗心忽略。她知道的事,不能装不知道。 崔氏还记得,婆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儿媳啊,苏苏自小没亲娘,她亲爹是个靠不住的,将来她大了,还得劳你多看护她。看在苏苏在我们家长大,也在你跟前长大,你就当她是你女儿罢。” 她可是答应了婆母会拿苏苏当女儿,便不能撒手不管。 苏苏十月及笄,婚事不能再这样悬着,得早早订下来。 崔氏越想越愁心,“夫君,你现在就写信,明儿我令人送到江南苏家,你探探口风,若是能成,这两孩子能在一处。你看苏墨也是个温文尔雅,行事沉稳的,若不沉稳,苏家也不会十万、二十万的真金白银给他安排苏家家业。 主要是知根知底,嫁到旁人家,翁爹不放心,我们也不放心,不如嫁回苏家。还有两个孩子,在一起多合适,像金童玉女一般,我瞧着就欢喜……” 苏绍被崔氏歪缠一会儿,爬起床坐在案前写信,写一遍不满意,夫妻俩修修改改,苏苏是女儿,总不能问“我外甥女嫁给苏墨如何?”得含蓄,还得让苏家宗主夫妇一看就明白他的意思,他们家有意促成苏苏与苏墨的亲事,表兄表妹,苏墨快弱冠了,苏家嫡长房的男丁,无论嫡庶,弱冠之后方可成亲,这是祖训。 苏绍看站信,“苏墨明年三月弱冠,苏苏今年十月及笄。这一句,会不会太明显?” “写明显却没点破婚事,这样好啊,若是他们有意,就会主动来谈。”崔氏觉得正好,现下那些看不懂装傻的人就不少。 第82章 求娶 崔氏对信中内容很满意,待丈夫写好信套,亲自沾蜡封口,“明日我让崔嬷嬷亲自寄出去,真是便宜他家,苏苏多好的孩子,有才华,还会打理铺子看账簿,我的陪嫁铺子以前生意清单,自从一号杂货铺改成‘云容坊’,全城生意最好的胭脂水粉铺就属我家。 早前的二号杂货铺重新装修后,又照了苏苏的意思再添了货品。崔嬷嬷说昨儿铺子上买了一百八十多两银子,一天赚的都比以前一月赚的还多。” 苏绍知道妻子不会打理铺子,偏手底下的陪房也没有得力的。崔氏生性良善,也不如大嫂、二嫂一肚子的心眼、心机,孝顺父母,对外甥女视若己出。换成别人家,一看店铺生意好,还不得立马就接过手,可她都未提这事。 苏绍道:“楚家替嫡三房长公子登门求娶苏苏。” “哪个楚家,是湘楚之楚的那个楚家?” “正是他家,湘省第一世家的楚家,嫡三房的长公子,原说十月成亲的,前头的未婚妻姓胡,随岳阳号回岳阳府,跳到运河里,至今生死未明。” “死……死啦?”崔氏在宴会时,听其他的太太们议论过,直说那姑娘命太薄。 嘉柔郡主跳船,大难不死,还被长乐郡主所救,养好了风寒送至岳阳府外祖家。那位跳下去,服侍丫头寻着了,人都变形辩不出,胡元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岳阳府的人都说胡家大姑娘是被河里的鱼给吃了,楚家乃湘省第一世家,胡家虽是官宦人家,这门亲事极好,胡元娘委实没有福气。 苏绍道:“媒人登门,父亲未点头。” “楚家祖籍潭州,听说潭州民风彪悍?”崔氏不看好此事。 苏绍点头道:“前朝时长沙府为首府,高祖皇帝时,改岳阳为湘省首府,这里头便有潭州民风之事在里头。湘楚多匪,楚家先祖是绿林起家。” “朝廷不是在治匪患?” “父亲未应婚事,也有这件事在里头,整个湘省谁不知道楚家的根脚,谁晓得他们有没有通匪。你今儿说促成苏苏与苏墨的亲事,我便看好,娘子这事办得地道,回头父亲知道,也会夸你。” 崔氏笑了,见眉不见眼地乐,“苏苏怎么能嫁绿林起家的楚家,便是我也瞧不上,我们苏家可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便是低嫁也成,才不嫁土匪头子。” 若是旁人,少不得夸楚家好,可这对夫妻很是嫌弃,觉得土匪出身的楚家配不上甄苏。 苏绍道:“父亲前儿与我说,皇上将圣旨发到苏家,有苏家在苏苏未出阁前,可代为打理青堤县的意思。从家生子里挑了几个人去北方巡视,我准备让五郎跟着一道过去瞧瞧,就当是长长见识,一个大男儿总在家里可不成。” “五郎去北方,得寻两个武功好的护卫跟着,否则我不放心。” “苏墨前来寻父亲,便有与京城分支交好之意,送了我们十二户行伍传承的家生子护卫。往后家里用的心腹护卫,都从这里挑,父亲给我们兄弟每人四户。我们三房的人已去岳阳城郊外庄子安顿妥当,这次给五郎挑的护卫是这四户家生子里挑选出来。” 三兄弟各得四户,但最好的四户苏绍先挑了,另八户则送往了京城,交给了大房、二房,大哥、二哥如何分派便是他们的事,父亲信里也说了,这是与江南嫡支讨来的,且也叮嘱过,这些都是世代效忠于苏家的人,需得善待,名为奴仆,实为家臣。 江南苏家传承已久,家里是有家生子护卫,这是祖传父,父传子,各家都有自己不外传的武学秘笈,他们不以奴婢自称,而是以属下自称。他们的身份、待遇比奴仆要强许多,在世家之中算是各家的世代家臣,依附于主家,为主家效力。 这种家生子的护卫,更为忠心,也能与主家同患难。 苏绍道:“七郎、八郎身边各挑了一个,年岁与他们一般,里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我准备配给苏苏,再有一个十岁会武功的丫头就配给七娘。” “苏苏身边不是买了一个叫秋叶的丫头,听说武功不错,每日清晨还在后园里习武呢。” “苏苏常在外行走,多配一个,家里人都能安心些。秋叶那丫头武功不错,家里的年轻护卫看上的不少,秋叶若是留在我们家,就得给苏苏再配一个。” 这是以一换一。 崔氏轻哼一声,“他们看中的怕是还有秋叶的武学绝学?” “江南苏家的家生子护卫是这般来的,积少成多。我与三房护卫长说过了,最近有好苗子便买上一些,现下添买了十几个,小子、丫头,练成好手的都有,若能一家子买便一家子买,若是不能,也都挑了好的买进来。” 苏绍拿了银子过了目,对新买的人颇是满意,交给护卫长训练,待武功学好了,崔氏、他与孩子们身边都能放上一些。 崔氏道:“七郎学武功的师傅是家里的护卫长?” “是,他就是我三房的护卫长,武功很不错,办事也沉稳,他家女人在庄子上做庄头。二儿子我安排给五郎,女儿安排到七娘身边,他家长子准备培养成护卫长。你对外只说是七郎的武功师傅,旁的不必多说,家里的护院长是他大儿子。” “我知道了。” 丈夫这是要重用这位护卫长一家,她是妻子,她自是支持的,男人们谋的是长远,更是大事。 苏绍道:“二姐不在了,就苏苏这么一点血脉,她的及笄礼你办得体面些,这也是给皇家脸面,苏苏到底是封了郡主的。” “我省得。”崔氏答了一声,“今儿上午,玲珑阁的掌柜递话来,上次苏苏给我与七娘打了首饰,是她亲自绘的图,式样精致,多少年都不过时,乍眼一见还以为是宫里内造的呢,我都舍不得戴了。掌柜说,能不能将那式样图卖给他,可今儿苏苏一早出门,近黄昏了才回来。” “明儿,你问问苏苏。” 崔氏道:“苏苏绘的图这么好,我都想自家开一个银楼做首饰,你不知道七娘这丫头有多遭贱钱,你说她打小娇养,什么好东西没有,进了玲珑买了一套二十两银子的首饰,这种廉价的,是她这种身份能戴的,八九品小吏之女出门都不戴这种,特没眼光了。还总爱与毛府的姑娘攀比,教了多少回都不改。” “我会与管事说,让他留意约摸一些银楼师傅、匠人,便以苏家三房的名义开银楼。你的嫁妆将来要给七娘,五郎兄弟三个还有点家底,否则没人会嫁给他们。” 第83章 不舍 “将‘云容坊’、‘云衣坊’给七娘,我可舍不得,她就不是这块料。我再约摸约摸,替她备下店铺便是,云容坊、云衣坊是我要留给儿子的。” 崔氏见生意好了,现下云容坊的名气出去了,算是名店,她才舍不得给女儿,嫁到别人家就是别人家的姑娘。瞧瞧七娘那小没良心的,五郎、七郎眼馋别人家的公子戴着姐妹送的荷包、香囊。她明里暗里说了三年,至今也没做出一只给她哥哥。 哥哥们没得,就连她养了十年闺女,至今也没得女儿一件礼物。 崔氏觉得苏七娘还没苏苏贴心,苏苏给全家作衣袍,每个人都是量身剪裁不说,还是根据各人气度不同特设计图样,选款式,便是苏都督穿上外孙女送来的衣袍,看上去都年轻了十岁。 “一样是我们生的,八郎比七娘还小,我们过生辰,还知道拿了积蓄给我们买爱吃的点心当贺礼,可七娘大了八郎三岁,几句话就当礼物了,她没月例吗?有一个花一个,将来许人家,也只往嫡次子、幼子里挑,她就不是能做长媳的料。” 崔氏对女儿的怨念很大,没有对比没有伤害,同样是姑娘,甄苏就比苏七娘强太大了。 八郎还骂七娘就是属皮休的,只进不出,从来好礼物就是吉祥话。 此刻,甄苏正在看书,将书搁下后,抱了一只盒匣子,里头装着满满当当的香囊、荷包,每一次的颜色、花式都不同。 从衣橱里寻出一个大包袱,里头是她令秋蓉备的香料,大大小小的纸包,有的写着“福寿香”,这是给外祖备的。她取出一只竹筒瓶,瓶口红纸与线扎了口,打开后,里头是满满一竹筒的香丸。 小竹筒不大,但里头装了足有十几枚香丸。 这应该是秋蓉自己制的香丸。 甄苏将小竹筒装入玄色香囊里,闻了又闻,只觉得这香味外祖会喜欢。 她再挑了翠竹兰草的典雅香囊,拿了一只写着“岁寒香丸”的竹筒,闻了又闻搁下,最终挑了“祥瑞香”的竹筒,闻了又闻,有淡淡的檀香,更有一股子竹香,将这只竹筒装入翠竹兰的香囊里,这是为小舅舅备的。 甄苏为全家人用的香囊、香丸配套好,最后,单独取了“岁寒香丸”与一只银白色绣了岁寒三友图案的香囊,挑了一只精致的小锦盒装上,再在小锦盒上贴了个封条。 她自己的则是翠绿底,绣了银黄二色的雏菊的香囊,里头装的是“菊香丸”,可以提神醒脑。 待配搭好了,甄苏将自己的放在枕畔,闻着菊香入睡。 * 翌日一早,苏墨正待出门,服侍的近向侍从道:“公子,郡主送了一个盒子过来,说是给你的。” 苏墨接过盒子,揭掉封条,里头有一只竹筒,还有一只精致的香囊,上头的花式图案从未见过,绣的是岁寒三友,真真是一个雅字了得,大概精通丹青的人,便是绣出的物件也是难得一见的令人心头喜爱。 苏七叔探出脑袋,“岁寒香出了香丸?” 苏墨快速合上盖子,转身回了屋,从竹筒里取了一枚香丸装到香囊里,将香囊佩在腰上,这才离开。 苏七叔不过想瞧瞧,连看都不给人看,真够小气的。 苏墨出门时,甄苏正与外祖、舅舅们坐在外祖寝院的花厅上,今日是休沐日,所有人都聚在外祖这里,陪外祖一起用晨食。 崔氏看苏七娘今儿难得老实,用罢晨食居然没讨银子要外出,“七娘不出门?” 八郎道:“娘,你没瞧到春月抱着个盒子立了一早上,估计是猜到姐姐又给好东西。” 甄苏这才忆起来,“还真是好东西,这是我让秋蓉调制的香丸,我给全家人做了香囊、荷包,人人有份。” 春月启开盒子,甄苏拿出香囊,“这是给外祖父的长寿香,一盒足够用两年的香丸子,可安神,还能驱蚊虫。” 她从里头取了香丸装到香囊里,替苏敬斋佩戴在腰上,“外祖父,这是特意为你制的香丸子,外头没得卖,这种特别的长寿香只你一个人才有。” 她拿了一只荷包,“外祖父的荷包用了好些年,换这个新的,旧的放起来。” 这旧的还是外祖母给外祖父做的,外祖母晚年眼神不好,上头的图案是令丫头做的,可外祖父却视若珍宝,一戴便是多年。 甄苏替外祖换了新的,又与小舅舅、小舅母戴上,各人都得了一种独有的香丸,最后是五郎、七郎,兄弟看着香囊、荷包,“妹妹的香囊盼了三年也没影,还是姐姐的有盼头。我们不过念叨两回,这也没几日,姐姐就给做好了,不像有些人,只动嘴不动手……” 八郎道:“七姐就是属皮休的,只进不出,家里有礼物,次次都有她,可她从来给家里人的礼物都是‘八弟生辰快乐,叭叽香一下’。” 苏七娘被胞弟打趣,当即气鼓鼓地道:“你小没良心,你今年六月过寿,我……我可给你买糖炒栗子了。” “七姐好意思提这事,分明是你逛街买的,明明买了一斤,生怕吃多腹胀,给我留了一把,拢共才七枚,你好意思拿自己吃剩的给我当礼物?若这个算,明年你过寿,我可不买福满楼的点心,我就送你早上吃剩的菜包子一个。” 苏七娘得了自己的香囊、荷包与一竹筒的香丸子。 苏八郎也有独属于自己的,挂着香囊、荷包垂首玩着。 甄苏送完了礼物,上次休沐给全家送衣服、首饰。崔氏、苏七娘一人一套南珠首饰,其未成年的表弟们都是腰上挂的玉佩。外祖父、小舅舅都是银嵌玉头冠,外祖父用了银嵌绿宝石,小舅舅则是银嵌红宝石,式样也大气沉稳。 崔氏笑盈盈地道:“爹,苏苏要及笄了,如何办及笄礼?” “还有一个多月,苏苏就十五了,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年,绾娘要生了,你娘忙得衣服都顾不上换就去甄家,等了一天时间,苏苏才出生,那天晚上的月亮又明又亮……” 苏敬斋想到了爱妻,也想到了早逝的女儿苏绾,如今天人永隔,儿孙里头,只甄苏容貌酷似妻女。看到她,他就像看到了亡妻、爱女还活着。 苏绍道:“苏苏是朝廷封的郡主,必须得大办,正宾、有司、赞者若在京城,自能请世交、姻亲,可现下是要岳阳府。” 苏七娘当即抬手:“娘,我能做表姐的赞者。” 第84章 空卦 七郎一脸鄙夷,“你想做就能做?这可不成,你最多做个有司。” 苏敬斋道:“写信回京城问问,上回我给甄远写信,想将苏苏过继到你们夫妻名下,男子有肩挑两房,苏苏也可以入苏家族谱。” 甄苏没什么意见,能入苏家族谱,自己就是苏家人,可是外祖又考虑母亲苏绾只她一个女儿,所以才没说直接过继到苏家的问题,但他们父子现在委实瞧不上甄远,更知道甄远纵容虞氏气死原就积郁成疾的苏绾。 “我父亲不应?”甄苏问道。 苏敬斋道:“信早收到,连个回信都没有。我让你大舅去问,说你娘只你一个女儿,你大舅说是入两家族谱,你在甄家就算甄家人,在苏家就是苏家人。他说‘不是与他断了父女名分,他没意见。’” 甄苏脑补了一下父亲甄远见大门登门问话时的样子,以往不在乎父女名分,可她封了郡主,且又救助过那么多的权贵,他还真在乎。 可这些权贵和他薄待自己,根本不卖甄远的帐,连皇帝、皇后都知道甄家那些事,封赏的圣旨不下到甄家,而是下到了外祖苏敬斋手里,能想到甄远现下有多尴尬。 苏绍道:“苏苏,我与你外祖的意思,便是将你的名字记入京城苏家族谱,你不算过继到我名下,而是记在你母亲名下。让你母亲后继有个供奉香火的人,你便随母姓。” 甄苏道:“苏真,真善美的真,我要这个名字。” 这是她在现代时用过的名字,她对这个名字有感情,更有着摸不清的执念。 崔氏忙道:“苏苏,若是过继到我与你小舅名下,我们也是欢喜的,我们得问问你的意见。” 小舅舅、小舅母唤了多少年,突然改口,她不习惯。 “小舅母,在我眼里,你们是我最敬爱的亲人,就像小舅舅说的,我娘只我一个女儿,往后小舅舅、小舅母是你们,小叔父、小婶娘也是你们,挺好的!” 苏敬斋道:“苏苏没意见,我写信告诉苏纲,让他将苏苏的名字记入南郊县苏家族谱,就记苏绾名下女儿苏真。”他顿了一下,“女儿家的名讳少与外人道,你们兄妹几个可莫说出去,在外头不好如七娘一样称呼,就唤‘苏郡主’即可。” 苏家的郡主只她一个,别人一听就知是谁。 苏七娘的名讳,只有至亲之人才晓,外头都唤“苏七娘”。 “苏苏及笄礼,主人就由你们担任,我为苏苏插笄,我来做正宾。” 崔氏愣了又愣,“爹,及笄礼的正宾是有福的老太太。” “老太太有福,我是个有福的老太爷,怎么就不行了,我儿孙众多……” 及笄礼正宾都是老太太担任,可你一个老太爷当什么正宾啊。 甄苏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她觉得有人做正宾就行,“整个湘省,最有福的就是外祖,除了他寻不到第二人。” 苏敬斋道:“苏苏都说我是顶有福的,就这么决定了。” 他想做正宾,这是亡妻一直想做的事,在她病重时,她还念叨几回,“我要没了,苏苏这孩子的及笄礼可怎么办?” 他当时如何说的,“我替你做正宾。” 这是亡妻想做的,如今说到这事,苏敬斋果决表示自己来做正宾,亲自替外孙女插笄祝福,就当是替亡妻了结遗愿。 甄苏心下感动,她才不怪正宾历来是女眷长辈,外祖说他做正宾,她举四肢赞成。 崔氏道:“七娘去毛家时说说这事,有司、赞礼有没有人想做。” 甄苏道:“我写信告诉九公主、长乐郡主,要是不说这事,她们又会生气,我最近挑了些礼物寄过去。” 散了之后,崔氏拉了苏七娘去帮忙,要拟甄苏及笄礼的邀请宾客名单。 甄苏曾与京城的朋友、表姐妹、堂妹写信,这是她第一次给甄家老太太写信,说自己要及笄了,苏家要办及笄礼,想邀请甄蓉参加,这路途太远,甄蓉也不可能来,尤其是出了岳阳号闹水匪死了人的事后。 甄苏给苏家二姑娘、三姑娘写信,也给大舅、二舅写了信,还备了一些礼物寄过去,说现下外祖、小舅一家都很好之类,都捡了好的说。 九公主、长乐郡主、芳华郡主、周益卿四个人的信必须得写,又给寿宁郡主写了一封。她几年前见过寿宁,后来再未见过,那天夜里救人,寿宁昏迷的,根本没看到她。 给四位贵女朋友的书信,是她给四人一人绘了一幅碳笔肖像图,绘得很是逼真,连头发丝、眉毛、眼睫毛都能清晰可见,早前装裱好了,这次装了箱笼一并寄到长乐郡主手里。 甄苏亦给白瑞珠写了信,说自己十月要及笄,想邀请她来,可又想着路途遥远,实在开不了口,但她叮嘱苏瑞珠,将来她若及笄,一定要邀请她参加,她想做赞礼。 苏五郎本想去北方青堤县巡视,因甄苏即将及笄,家里还要大办,只得延期,到时候来的客人不少,还得父祖招呼客人,虽说这都是女眷们的事,少不得会有一些男宾登门,这在世交、姻亲间,世交贵女及弄,男性长辈登门送祝福也是常有的事。 * 京城,皇宫。 钦天监的监正乃是一个仙风道骨的白发老道,带着一名弟子正在占卜天象。 元妃前些日子出宫去护国寺上香,曾与护国寺的高僧一谈,带回了高僧占卜的卦象:“禀皇上,玄藏大师要臣妾转告皇上,天象有变:凤主出,大齐昌;安万民,百业兴。” “凤主出?”德治皇帝沉吟着,“此届凤主是何人?” “玄藏大师只与臣妾说了这些,更多的便说是天机不可泄漏。” 德治帝思忖了两日,方传了钦天监的监正袁长风占卜。 第一把是空卦,通常出现空卦的机率很低,几百把里能出现一次,可这次第一把掷下便是空卦。 第二把再掷,又是一把空卦。 年轻道士唤了声:“师父,连出两把空卦,天机隐藏……” “越是隐藏得深,就必得再卜。” 需要更多的诚意,也需耗更多的心血、机缘,才能占卜得到。 袁长风口里念念有词,过了片刻,这才一把掷下,龟壳、古钱分布开来,像是难以问卜的命运,玄之又玄,口里沉沉诵道:“凤主出,大齐昌;安万民,百业兴。” 第85章 十二公主 年轻道士看着卦象,眼神激动,“开国时的镇国公主乃是平乱凤星,这位乃是兴国凤星。” 德治帝连连呼道:“是何人?告诉朕,她是何人?” 袁长风一手掐诀,一手摆布着龟壳、古钱与算筹,过得良久,才呢喃自语道:“十二公主。” 十二公主? 德治帝所有的女儿加起来,连早夭的、不幸身亡的算一起,只要是生下来是活的,加起来拢共有十一位公主,可现下袁长风告诉他“十二公主”。 元妃道:“袁道长没卜错,皇上一共得了十一位公主,除开不在人世的,现下还有七位公主。” 两位和亲远嫁的,三位赐婚嫁到地方世家的,现下跟前的只有两位公主:九公主和十一公主,九公主去年便已及笄,但因九公主得宠,德治帝舍不得女儿早早嫁人,还想再留二年,待满十八岁时再替她挑选驸马。 十一公主下个月及笄,生母是一个地位寻常的才人,在宫里几乎没有存在感。 袁长风告诉他是“十二公主”。 袁长风继续摆布着铜钱,将其间的背面的铜钱翻转过来,“凤主已现,乃真龙天子血脉,公主排序‘十二’。” 他所有的女儿,就连早夭的都算在内,拢共只有十一个,却被推算出一个“十二公主”,这不可笑吗? 委实让德治帝想笑。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十二公主”。 知十一公主出生后,后头诞生清一色都是皇子,虽然这个十一公主自小体弱,又病歪歪,生母出身不现,但因王皇后贤惠有加,倒未受薄待。 元妃问道:“莫非……十二公主是皇上遗落民间的遗珠?” 袁长风摇头,面容煞白,不无遗憾地道:“臣只能占卜到此,今日起卦,连出两把空卦,臣今日所损修为,需半年时间才能恢复。半年之内,再起不了卦。” 越是受损严重,说明天机掩护,不允窥视。 他每推算一次,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阻力,这是以往都不曾有的,每推算一步都很是谨慎认真,越是受阻,越不能卜错。 卜错天意,比受天机反噬的后果还要严重。 德治帝在心头转了几个来回,他的十二公主,可他知晓的只有十一个女儿,又从哪里冒出第十二公主。 唯一的解释就是遗落在外的遗珠…… 凤主不是身边长大的公主,反而是遗落在外的那个。 到底是谁呢? 且从年岁上来看,应该是他登基之后生的。 “来人,赏袁爱卿黄金百两、人参、燕窝等药材若干!” 总管大监应喏一声。 元妃陪着德治帝。 元妃虽无其他后妃强大的娘家、亲戚权势支撑,但她与德治帝一起长大,早年又是宫奴出身。从她记事起,她便跟在德治帝身边服侍,情分非同一般。 德治帝呢喃道:“十二公主……” “不在宫里,必在宫外,臣妾所知,但凡皇上瞧上的美人,就算城南卖胭脂的吴美人都入了宫,宫外又怎会有遗珠?” 遗落宫外的血脉,还是第十二位公主,到底是谁呢? 元妃也在帮他一起回忆,从他登基后欣赏过、夸赞过、新纳过、喜欢过的美人,全都过了一遍,可这思来想去,也没想到是谁? 总管大监送了赏赐去钦天监回来,德治帝、元妃还坐在一起冥思苦想。 德治帝道:“李伴伴,你……你说这十二公主是谁?” 李伴伴,伴伴是德治帝给总管大监的昵称,这位大监六岁便在他的身边,与他的情份好,也自幼就认得元妃。 元妃识相地起身:“皇上,臣妾宫里还有事,臣妾告退!” 李大监不愿让她知晓这事,既然故意回避,必是不知更好。 几十年相伴下来,他们三人早有默契。 元妃了晓德治帝,就如李大监了晓她一般。 自小一起长大的,在宫里已经不同了,只有各自默契,不该知道的不问,相信彼此,行事有进退,才能走到最后。 德治帝道:“李伴伴想到谁了?” “皇上,你忘了苏二姑娘?”李大监出口,德治帝嗖的一下站起身,脑海里浮现出柔美、秀丽的少女,就像是一朵娇弱的粉色芙蓉。 是她! 苏绾! 他怎么会忘,只是他未曾往她身上想,她是臣子甄远之妻。 已嫁作人妇的她,怎会怀上她的骨血。 不,她只会生下他的骨血。 他是她一生唯一的男人。 德治帝道:“嘉柔……真是朕的骨血?” “苏姑娘待皇上可是一片深情,当年中人算计,被迫下嫁甄远为妻,可后来皇上不是证实,即便嫁入甄家一年,她依旧是完璧之身,她的人、她的心可都给皇上了……” 李大监声音低沉,抑扬顿挫间,德治帝想到了那个待自己一往情深,不求权势、荣华,只爱他得纯粹、简单的女子,久违的揪心一痛弥漫开来,“对,对……朕怎么没想到她呢?嘉柔只会是朕的骨血啊!” 李大监眯了一下眼睛,老奴可是与你一起长大,怎会让你饱受相思折磨。 “甄远、虞氏……好大的胆子,刻薄朕的女儿!” 德治帝呼骂着,想到自己听来的故事,没由来的愧疚淹没了他。 李大监道:“皇上,这事儿现下不能张扬,前朝的余孽尚存、北方敌国的细作又虎视眈眈。若是他们知道,天赐我大齐凤星入世,必会坏我国运……” 德治帝诸多的怜惜、愤怒,此刻都按捺了下来。 嘉柔、甄苏,居然是他的骨血。 他早前不知道的,却被高僧与钦天监的袁长风给占卜出来。 十二公主…… 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存在。 是了,他记起来,当年苏绾病重,他曾微服出宫夜探,苏绾临终要他应承一件事“皇上,我要去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女儿苏苏。你能否答应臣妇,待她成人可自主姻缘,她不点头不嫁……” 她怎么未告诉他:苏苏是他的女儿。 如果当年他知实情,一定会将苏苏带回皇家。 她逝之后,甄苏便被苏敬斋夫妇接回苏府哺养,直至苏老夫人仙逝,他在朝堂看到失去夫人,陡然苍老的苏敬斋,因着苏绾,他竟对苏敬斋多了几分怜惜。 第86章 亲事遭拒 他下旨将他从礼部尚书之职上,升迁湘省大都督。 皇子们成人,开始皇权角逐,高祖、他,再到他的儿子们,身在皇家,就无法避免,但他想要保护曾经心爱女人的父亲、弟弟。 苏绾走了数载。苏敬斋不应该卷入其间,那就到地方为官,远远地避开,给苏敬斋一个安稳的晚年,也给苏绾最疼爱的胞弟苏绍一个安宁。 * 湘省,岳阳,都督府。 苏七叔知道郡主及笄的事,都督府还得大办,京城那边的世交、姻亲都会写信通晓,而甄苏会进入甄、苏两家的族谱,她会有一个苏家的名讳。 苏墨凝了一下,“有苏家名讳?这样不就成了我的族妹?” “这是苏都督大人心疼外孙女,心疼早逝的嫡次女,只是让苏家举办及笄宴而名正言顺,在皇帝那儿,甄大人不贤刻薄元配嫡女,可苏郡主是郡主,就是为了皇家颜面,这及笄礼也是越隆重越好,这是苏家给皇家面子,也是看重皇家。” 郡主,不仅是甄、苏两家的女儿,更是皇家的颜面,成了郡主,婚事便是苏都督都做不了主,得皇帝点头才成。 苏墨心里还是不舒服,“我在信中不是禀报祖父、父亲,怎的银钱都送了三回,他们不提亲事?” 苏七叔捂嘴轻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苏敬斋为什么说将外孙女取一个苏家名字再记入族谱,明摆着无意苏墨这个外孙女婿。 甄苏的名讳入了甄、苏两家的族谱,她是甄家人,更是苏家人。 苏七叔知道苏墨到来后,苏敬斋是给江南苏氏宗主写了信的,那信里说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苏墨现下心里不痛快,觉得他与甄苏亲近,但凡明眼人都能瞧出来,他喜欢甄苏,甄苏待他亦有意。 苏墨道:“七叔是不是知道什么?” 苏七叔道:“苏都督与宗主提过你二人的婚事。” “提过,几时的事?” “你同苏郡主同回都督府后不久,可为何会……” 二人交换眼神。 既然提了,为何没有下文。 苏墨道:“你是说,我父祖不同意?我一个只能做宗主,都不能入仕的人,不过想娶个心仪女子,他们这也不应?” 为了家族,他放弃功名,放弃入仕,苏家的规矩不是不入仕,但少主不得纳妾,其妻子必是少主心仪之人。 苏家的规矩:为了家族不得入仕,但可迎娶自己心仪之女。当自己相中女子与长辈选中之人有冲突时,只要少主相中之女能过得去,都会尊重少主的选择。 “少主,这……只是属下的猜测,具体情况,恐怕你得问宗主。” “苏苏哪里不好?是为了让下一代生得丑些?可我爹一辈子最厌恶别人夸他容貌,娶了我娘。几个姐姐恨不得我的脸长在她们身上,我倒想长着他们寻常的脸,可这种事乃是天意,谁左右得了?” 苏墨很生气,能生得好些,为什么非得挑个丑的,他喜欢甄苏,又不是因为甄苏生得好,而是因为甄苏的禀性、才华与心性良善。 “以我爹的性子,还真有可能因为嘉柔表妹的容貌不应,都多少年的事了,他还未从当年的事里走出来?” 苏墨很是不快,苏都督这人骄傲,提了两家结亲的事,被父祖拖延,算算书信路上走的时间,几个来回的书信时间都够了,可江南苏家长辈迟迟不给回音,定会猜到苏家未看上甄苏。 如今此事悬而未决,以苏敬斋的为人,要再提第二回才怪,弄不好他还会告诫自己的外孙女“苏苏,你与苏墨不可能,他父祖没相中你……” 只要一想,苏墨便有几分抓狂。 苏墨道:“我得写信问问父祖,表妹这样的都瞧不上,他们想挑个怎样的?” 甄苏要出身有出身,要才干也有才干,要容貌那也是少见的好看,他长这么大,能不被他的容貌压下变成小草的姑娘委实不多,站在他身边,反而如日月般明媚,他是太阳,她如月,天生一对,天造地设。 苏七叔觉得自己多嘴了,“少主,这是长辈的事,你要问了……” “还问不得不成?我定要弄明白,父祖为何不应?” 苏墨风风火火与家里写信,说嘉柔表妹要及笄了,在苏家开拓生意时,她是献计献策,修改“雅贤庄”的装修改建图,更开拓了一种新行业——拍卖生意,他觉得这个生意能做,最好在扬州、金陵都开拍卖楼,大齐京城也得开等云云。 * 苏墨盯着拍卖楼生意,甄苏最近得闲了,正在写拍卖楼策划书,她准备在京城、洛阳各开一家,当然不是单干,她想拉小舅舅、二皇子一起做生意。 花了近十日才写完初稿,修修改改后,再抄录第二遍。 “云衣坊”开业了,开张这天,岳阳府的官宦太太、姑娘来了不少。店子里张帖了若干成衣式样彩图,不是图册,而是张帖在屏风、墙上,神仙般的男子、女子图片,很是惹人眼,再有假二件、假三件大批量推出,都督府的下人穿的就是这种假二件、假三件,根据下人等级不同,穿不同的衣服。 云衣坊开门大红,各世家预订了一批袍服,云衣坊有各种订制,再有江南运来的杭绸、茧绸、锦缎、苏绣等制品,大受欢迎,宾客如织。 崔氏一脸笑容,她不会打理铺子,但甄苏是个有能耐的,不亏得过婆母指点,将婆母一生的心得学到了,更是青出于蓝。 直至黄昏时分,崔氏与甄苏乘马车回府。 “苏苏,今儿签了几笔大单子,毛府订了一千套假三件下人服,还订了十二套太太、姑娘们的新裳……” 甄苏道:“下人服在庄子上制,我派了管事、绣娘去庄子上监工,将附近的妇人、村女组织起来,只要有针工基础就能学会。” 她想采用现代的流水制作,有的只负责剪裁,一人负责一个部件的,最后一人则是负责检查线头,针脚,因每个人负责的部件不同,一查就能查到人头,不至于有人耍赖扯皮。 到时候按件记取工钱,干得多,得的多,每日进行几班倒,白班、前夜班、后夜班,一班四个时辰,其间管一顿饭,夜班两轮中间加餐一顿,四个时辰一到就可下工回家休息,到点再来。 她根据现代的模式,制了三班倒的转动模式。 第87章 生意兴隆 翌日一早,绣房管事、大绣娘便去了庄子组织人手,布庄的布料亦运到庄子上,甄苏早前教导好的模式,他们只是实施,效果惊人,东家舍得给缝制女工们加餐,有肉管饱,用餐时间为二寸香,只做四个时辰,其间还有两次短暂的休憩时间,严格算下来只会工作三个半时辰。 郊外庄子上更有几家护卫,便充当了护院、检查等工作,以防有人将布料、针线带回家,对于想接外活的就近村民,寻了保人,就可来领料,领了衣料完成后,通过监工检验合格会当场支付工钱。 云衣坊绣娘接贵族的衣袍剪裁缝制,根据其繁复程度不同,工钱收得各有不同,郊外庄子则是大批得制作处,一个人做一个环节,周围的妇人们也可来领私少,完成就能领工钱。 开张第一天接了预订三千件的生意,短的是一月完成,长的是三月,结果一月时间全都完成了,惊得崔氏连连称奇,最后是通知各家领货会账,前期投进去、装修等钱,一下子全赚回来了,铺子上的生意还是另算。 秋叶自以为秋蓉是个赚钱的好手,可这位郡主也是个奇人,行家一出手,立知有没有。 甄苏核查了账簿,看着一笔笔到账的银票,扣了自己前期的投入成本,整理了账簿去寻崔氏。 崔氏正在花厅上与几个仆妇说话,在说办及笄礼的事。 “舅母。”甄苏唤了一声,在旁边坐下,身后的春月捧了几本账簿子。 崔氏说完话,几个仆妇退去。 “舅母,云衣坊进入正轨了,你把生意接过来,管事、绣娘、小二都练出来了。这是一个月的账簿,我将前期垫的装修费、置办家具费都给扣下来了,绸缎、布料是从江南苏家总号里发的货,货款是三个月会一次账。” 崔氏不会打理铺子,但是账簿还是会看,也能粗略地算账,她以前没兴趣打理,实在是赚得太少了,可谁不知道云衣坊生意有多好,甄苏照着她的法子指点管事、绣娘,以前看着像榆木疙瘩的,就像变成神人一般,衣服制得越来越精美。 “除掉你垫的二千三百两装修费,还赚了一千六百两?” “也就是说,除掉工钱、成本,净赚了三千九百两,管事、绣娘们的月例已经发过了,那店铺是舅母的嫁妆,若是再扣掉二百两的店铺房租,纯赚三千七百两。” 崔氏看着这么多钱,笑道:“还是你管着吧,我……我可不大会打理。你外祖母在世,就常说你有福运,生来带财,不像我就是个漏财的。” “舅母不自己管?” “不,不,你管着吧,我就管不好,家里的事多,我管不过来,你帮我管着,每月给我瞧瞧账簿就好。” 不是整数,精确到了几文钱,可零头就放在店里当周转了。 崔氏接了一千六百两银票,拿一张百两的,“你忙了一场,拿去花罢。” 甄苏笑道:“我手头有钱,舅母都拿着。花容坊的账簿你也瞧瞧,这是两个月的账,第一个月只够扣了我垫的装修费,第二个月开始赚钱,货是从百花县白家进货,他们家是半年会一账。第一批货的货款已经结过了,今年会账是在年关,欠债不过年,这是生意行的规矩。” 崔氏再看花容坊的账簿,前头看了几页,翻到最后的总账,“花容坊一个月赚了四千三百两?” 甄苏道:“秋蓉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我准备让她回京城整顿、装修我的胭脂铺子。将这里的装修风格带到京城去,我已经写信告诉了九公主、长乐郡主,想拉他们入份子,带着她们一起赚点胭脂水粉钱。” 她写信说了,可九公主直接回了“我正愁花钱,没愁无钱”意思是没兴趣,长乐郡主只说“我出钱分红,管理赚钱我不会。” 崔氏道:“秋蓉走了,花容坊你管?” “我早前多买了一些人手,早早交给秋蓉带着,上回不是与舅母讨了两个陪房媳妇,现下经过秋蓉指点,已知晓这一行的进货、出货门道。就算秋蓉走了,花容坊的生意也能做好。” 两个陪房媳妇,他日哪个更能干,哪个便是管事。 但肯定不如秋蓉在时赚的多,秋蓉会调香,但甄苏卡着不让上香料,说到了京城再上香料,让秋蓉在京城、洛阳那边再开分铺子。 “四千三百两里,白家的货款得有八百两,其实只赚了三千五百两,年关会账便是一大笔钱,舅母得有个实数。货款多少能出利钱,也免被底下的人糊弄了去。” 苏七娘没想表姐一接手铺子,一个月赚的,比娘以往一年赚的都多,“娘把账簿搁好,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他日有人糊弄,你就能说话。” 她严重怀疑以往是娘的陪房们糊弄,同样是开铺子,怎的悬殊这么大。 崔氏收了银票。 一下子入账几千两,以往她都没赚过这么多的钱,今年过年家里就有钱花使,再不和往年一样愁,她还能给娘家多送些银钱回去,贴补亲娘、大嫂过个好年节。 甄苏道:“还有几日便是及笄礼,我收到长乐郡主的来信,她说要做赞礼,庆春长公主家的寿宁郡主也要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苏七娘道:“姐姐的朋友真好,特意赶那么远的路,也要参加你的及笄礼。” “信是十几日前发出来的,也不知现下走到哪儿,想叮嘱长乐郡主一路小心,都不知道信往哪里写。”甄苏颇是担心长乐郡主,“百花县的白三妹妹回了信,说她要带着家里的嫡姑娘与太太来参加我的及笄礼,主子有四个人,服侍的仆妇、下人不少。” 崔氏道:“毛府有个姑太太不是嫁到百花县白家做当家太太?”她看着苏七娘。 苏七娘默了片刻,“是毛府二房的姑太太,听说嫁的是白家三房老爷,是不是白三姑娘的那一房,我不知晓。” 甄苏道:“白三妹妹是白家长房的,白家宗主是她亲祖父。” 崔氏道:“他们许是要住在毛府,待人到了,你留白三姑娘住府里,只说姐妹叙旧,白三太太应该不会反对。” 这么远回来,白三太太是陪后辈参加甄苏的及笄礼,但也是回娘家走亲戚。 苏七娘道:“我听毛元娘说,过些日子是毛家二老太太满六十大寿。白三太太许是回来给她老人家贺寿的,偏也巧了,正与姐姐的及笄礼相近。” 第88章 试探 甄苏笑了一下,她还觉得奇怪,原来人家是回娘家贺寿,白瑞珠有人同行,便一道过来。 “长乐郡主到了,我想让秋蓉、叶婶一家随长乐郡主回京城,我娘留下的陪嫁铺子得装修,也得铺货,没合适的人不成。” “云衣坊管事是我陪房,灵敏不足,沉稳有余,叶大管事、叶小管事走了,她真能拿下来?” “肯定能拿下,你放心吧,她跟着叶家大小管事学,哪里还有什么不会的。” 甄苏坐了一会儿,带着春月回了听雨轩。 近晌时,苏敬斋使人送了一个盒子来,待甄苏打开时,里头是一整套的东珠首饰,再细细瞧看时,上头竟刻了“大齐皇宫内造”字样,这是从宫里出来的首饰,难怪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敬斋已经知道甄苏将崔氏的两个铺子打理得极好,现在一月能赚不少钱。可崔氏就给一百两两银子,以他对甄苏的了晓,肯定是不要的,甄苏就算没钱也不会收。 崔氏总骂苏七娘眼皮浅,可她自己也如此,发现三个孙儿行事不似崔氏,倒没有小家子气。 苏敬斋看外孙女忙碌数月,两个铺子生意大好,只扣了垫付的成本钱进去,多一纹不拿,于心不忍,便拿了一套珍藏的首饰给甄苏添补,这一套还是亡妻小谢氏留下的。 小谢氏得了皇后娘娘赏赐,一直没舍得戴,临终前挑了几套留下。 对苏敬斋道:“我走了,你将这些首饰收好,将来有了大房、二房的嫡孙媳妇,好以我的名义赏赐给她们。三房的孙媳妇我就不预备了……” 一辈只管一辈人,大房、二房总说他偏心,偏着小谢氏的儿女,委实是小谢氏与他感情最深。小谢氏的儿女更与他贴心,父与子之间的慈孝也是相互的,他给了苏纲、苏缙一样的慈父之心,可两房的儿媳只当没看到。 给了看不到,变成实惠还说多给了三房,他懒得再讨好,你说我偏心就偏心。三房分家,三个儿子都是嫡出,除了嫡长子分了五成家业,次子、幼子是平分的,大谢氏当年的嫁妆一分为二,给了长子、次子一人一半。 对于三个儿子,他于心无愧,二儿媳再说道,也由了他们去。 送盒子来的书僮道:“大人的意思,这是送给郡主的及笄礼物,及笄礼时,你戴这支珠钗。” 这套东珠首饰是小谢氏留下的遗物里珍贵的一套,苏敬斋觉得给甄苏最合适。 “代我谢谢外祖,及笄那日,我一定插这支珠钗。” 书僮行了一礼,退出听雨轩。 甄苏对春江道:“秋叶呢,让她去传话,让秋蓉、叶婶今晚回来一趟,我有事与她们商量。” “喏——”春江应了一声。 暮时时分,秋蓉、叶婶入府。 甄苏邀了二人同用暮食。 用罢了饭,甄苏便说了要调她们入京城打理店铺的事,她与长乐郡主合作,更想与二皇子合作开拍卖楼,设计稿、计划书都已经做好了,秋蓉可以先看,届时秋蓉便以她“嫁妆铺子大管事”的名义与二皇子洽商细节。 甄苏将计划书给了秋蓉看,又与叶婶谈起来,建议叶婶去郊外的庄子走走,看看那里的缝制女工工作情况,简要介绍了自己对缝制工坊的管理、流水制作,叶婶做过管事,立马从中明白了要诀。 接下来几日,甄苏留了秋蓉、叶婶在府里帮衬,秋蓉跟着叶婶去了庄子上,待看到那边的缝制流程,眼睛亮了,如果制香、制胭脂的工艺也改为流水作业,根本不用担心秘方泄漏,一个人只能学到一至二个工位的活,其他的学不到。 秋蓉、叶婶都觉得这位郡主是个能人,一脸敬佩状。 夜里,甄苏去寻苏敬斋。 苏敬斋在书房练大字,甄苏立在旁边,“外公,我打算让秋蓉、叶婶先回京城。那边有我娘留下的嫁妆铺子,我准备将胭脂铺子重新装修,现下手头有点余钱,想在那边再置田庄,回头将早前铺子上的老人安排到庄子上。” “那些老人你不好安排,便给你小舅舅吧。你小舅母可是羡慕、眼馋了许久,直说你外婆留下的陪房个顶个的好。你给了这些老人,回头我补你一些年轻的。” “外祖这话倒像是以一换一,都是自家人呢,既然小舅舅想要,我将那几家转给小舅舅便是。” 苏敬斋道:“这事也是为了五郎,他的亲事是你外婆病重时订下来的。谢家生怕她一去,两家的亲戚就断了,我为了安她的心,答应让五郎娶了谢家的孙辈姑娘,虽说挑的是谢家最好的嫡姑娘。 可大房、二房就没一个乐意娶谢家姑娘的。谢家这些年是一年赛一年的落魄,儿孙个个读死书。在你舅公那辈还有入仕的,到了你表舅、表兄弟这辈,也就出了一个举人老爷。” 谢家在前朝时也是书香世家,到了大齐朝时,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谢家分了数支,到了舅公这辈便见颓势,到了如今,少有人知晓河东谢氏。 “你外婆与你舅公姐弟情深,她生前最不放心的便是谢家二房,近来你帮衬你小舅母打理嫁妆铺子,就做得很好。 世人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拉拔一下谢家二房的子孙。你表舅这辈,你有一个六表舅,读书不成,倒有几分经商天赋,只没人指点一路磕磕碰碰。” 苏敬斋不急不徐,沉稳有力地练大字。 甄苏觉得这事怪异,“外公,我一个后辈,打理店铺上哪敢说什么经验,这事有些不合常理。” 苏敬斋唤了声“苏苏”,你在京城惹下什么事,自己倒是不知。可五皇子至今还在与周淑妃、皇帝闹,一心想娶你为嫡妃。外公是长辈是想替你拢些人脉,即便是商人,关键时候也能派上大用。 甄苏等着他说后头的话。 苏敬斋道:“你可有心嫁入皇家?” “外公,你说什么呢?我娘临终前,可是让我发过誓,宁做农家妇,不为贵门妾。我在京城又是那么个‘软包子’的名声,这不可能。贵门妇,我不想做;皇子妃、侧妃、贵妾统统不想。娘让我发下那样的誓,必是一片慈母心肠,我想娘也不愿我嫁入皇家,对娘来说,平安健康就是最大的福气。” 第89章 祖孙叙 苏敬斋是收到了乐达侯府荣老侯爷的书信,上头虽未说明,信里带有试探,周淑妃、皇帝为五皇子相中的嫡妃人选是荣吟、嘉义县主,可五皇子满心满眼都是甄苏。 皇帝为何给甄苏一县沐食邑,这也是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想着将甄苏、荣吟一并嫁给五皇子,让他外孙女做妾,荣老侯爷做梦去罢。 凭甚他的外孙女就不如荣老侯爷的孙女? 荣吟出身尊贵,他外孙女的身世也不差。在人脉上,更比荣吟强多了。 五皇子之妻是荣吟,这是没错,只可惜五皇子即便无心皇权争斗,但他的兄弟们不放过他,一直视他为劲敌。 苏敬斋道:“你无意皇家,可是有相中的人?” 猜到是一回事,但外孙女亲口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她与苏墨走得很近,苏墨在雅贤庄的事更是超过一切的狂热,听说那边的改建工程进展很快,是被这位公子给催促的,照这个速度,今年年节,雅贤庄就能开门营业,但因声势浩大,里头的一切都成了谜团。 甄苏垂眸,心下转了又转,“外公,你觉得我和墨表哥……” 虽是表兄妹,可实则血缘隔得远。 苏敬斋悠悠轻叹一声,“天下间,不在乎你京城‘软包子’名声的人又有几个?苏氏嫡长房规矩太重,你若如愿嫁过去,承担的责任比常人更多……” 他真不看好这门亲事,虽然苏墨不错,苏墨的母亲却不是个省心的女人。 甄苏想到了前世,“外公,两个人结为夫妻,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如外公和外婆这样的,世间少之又少,我满意苏氏嫡长房,是听说他们这一脉的嫡长房少主不纳妾侍,一生只一妻房……” “少主三十而无子者方可娶平妻,少主子女无庶出,这是他们这一房的规矩。当年宗主太太连生了三个嫡女,若是第四胎再不是男丁,他就要娶平妻。 苏墨有才干,是照着宗主人选大力培养,倾注了他父亲、祖父所有的希望。可也正是如此,你若嫁他,会更累,责任重大。你得辅助他打理全族,更得谨守族规,不得行差踏错。” 相处这么久,她喜欢苏墨。 苏墨有才干,待人如沐春风,也不喜女色,一路上那么多贵女、姑娘示好,他也只待自己有好色,对旁人都是拒之千里。 “不说苏家的阻力,便是皇家这边,你得封郡主,从接了圣旨那一刻开始,你的婚姻就非你自己能做主,得皇上点头方可。若苏家不阻,以苏家之力,再有我出面求情,或可成事。可若老宗主、宗主父子不应,你便没有半点机会。” “墨表哥一生只娶一妻,他们就不能依了他的心意娶一个心仪之人?” “他们确实能娶心仪之人,现任的宗主太太便是宗主自己选中的,老宗主太太也是他点头同意,家族方才求娶。苏墨心仪只是第一步,还得接受苏氏一族老宗主、宗主的考核,你又怎知,苏墨心仪之人唯你一人?” 甄苏心头直打鼓,以她对外祖父的了解,不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外公,他……还有红颜知己?” “知己有没有不知,但是他有几个青梅竹马的表妹、邻家妹妹,而这些都是他父祖满意的人选,他与她们相处和睦。” 苏墨前世娶的是谁? 甄苏努力地想,想不到姓氏名字,只知道好像是江南都督的嫡长女,“江南都督府与苏氏毗邻?” “金陵府东南至南城,俱是江南苏氏的族地。嫡长房位于东南处,与东边的江南都督府只隔了一道六尺小巷,此任江南大都督乃是从金陵知府、江南巡盐使、江南船舶使一步步升为从一品大吏。 姚都督之父曾助高祖皇帝收拢江南运河打理权,在江南建成船舶司。姚家祖籍南方福州,但父子两代人娶的都是江南世家贵女。苏家宗主太太姓姚,是姚都督的堂姐。” 苏敬斋与外孙女说着这些关联,仔细理起来,也是沾亲带故的。 甄苏道:“姚姑娘与墨表哥青梅竹马,更是表兄妹?” “姚姑娘颇得老宗主夫人的喜爱。” 他们会是一对吗? 甄苏心下很乱,她会寻机会问一问。 “不被长辈接受的婚姻,尤其是苏氏少主的妻子,得不到他们的认可,会在生活中阻拦重重。苏氏一族的史上,出现过三位这样的宗主夫人,一位众叛亲离,最后庵堂郁郁而终;再一位不堪沉重的压力,跳井自尽;还有一位,被迫和离,远走海外,再未有人看到过。外公既不想你嫁入皇家,更不想你嫁给苏墨。但若你真的喜欢他,外公会帮你。” 甄苏唤了声“外公”,泪盈于睫,“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不,苏苏,你很好,比你母亲当年更通透。可正是因为这样,注定更容易受伤。” 苏敬斋心疼外孙女,可有些事,他代替不了。 甄苏道:“外公,无论将来如何,我都想随着心意欢喜一回,我……会保护好自己,做到动于情,而止于礼。” 苏敬斋道:“想好了,就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待你需要外公出手时告诉外公。你配得上世上最好的男子,只要你想,外公都会努力为你争取。” 有这样好的外公,她还有何不知足的。 她回来了,是了却前世太多的遗憾,她想品一回爱情,苦也好,酸也罢,至少曾经尝过。 “外公,我想问一下,像秋蓉、叶婶她们是官婢之身,若是回京城,需要办理怎样的文书?” 苏敬斋道:“你说的是世家忠仆用的路引,先由世家出示家族印鉴文书,再到官府加盖官印,你若要,我替你开上两份,有了这个,她们在京城便能自由行事,亦可当作户籍文书使用。” “我出门的时候,办了一份名为‘苏真’的户籍文书,从离京到路上,用的都是这个。” 也亏得当时落水时,随身的空间圆镯里装的也有它,还有她的银票。 “百姓、有功名的读书人、出行的商人都用户籍文书,而大家族的奴仆出门用的是路引,当然或户籍文书丢失,需回户籍文档所在的官衙补办户籍文书。若回户籍地,则需路引代用。路引多是有时效性的,短则半年,长则三年,我最多能给他们开三年时效的,三年期满,你便需重新办理路引。” (祝女同胞们节日快乐!求支持,求收藏,本月保持日更,上半月一更,下半月二更。) 第90章 留人 路引就像是一个通行证,也像是临时身份文书一样的东西。 “有劳祖父!若是同行数人又如何办理?” “朝廷的规矩是一人一份路引,有多少人办多少份,路引只能通行,且会注定其行走路线,他们只能在这范围之内活动,管事的权限多些,其他人就在京城范围内,办成半年期限,到时候就说是你的奴仆,京城那边不会有人为难。” 甄苏过来时便拟了一个名单,秋蓉可以往返在京城至岳阳府之间,其他人都在京城范围内,待她们到了,便长住京城。 苏敬斋道:“办好路引,我着人给你送来。” “谢外公。” 甄苏出了书房,刚出院门,便见一个书僮提着食盒。 “这是什么?” “厨房为大都督做的药膳羹。” “外祖父近来身子可好?” “入秋了,夜里有些咳嗽。” 外祖父咳嗽了,她却不知道,明日得闲便炖了冰糖雪梨膏送来,她努力地回想在泰康镇时。李郎中开的那些咳嗽方子,回头问问秋蓉,她懂调香,也知药理,看能不能调一味滋肺的香方。 甄苏回到听雨轩,说了外祖父咳嗽的事。 叶婶便说自己会制冰糖枇杷膏,且这一味膏药不用果子,而是用枇杷树叶熬制,甄苏便说要学,跟着叶婶进了小厨房,又使丫头去采了枇杷叶、陈皮等物来,配齐了材料,连夜学习。 甄苏很是愧疚,觉得外祖母不在,她应该更关心外祖的健康,而不是现在才知晓。 忙活了近两个时辰,熬制了两罐子冰糖枇杷膏。 甄苏回屋歇下,因夜里睡得太晚,一觉醒来时,天色大明。她决定与叶婶、秋蓉学习几道药膳,养胃的、止咳的、养身的、调理的都能学学,一时学不会就用笔写下来,往后反复习练。 甄苏道:“叶婶,你会这么多,我舍不得放你走,我让叶小管事去京城,你留在我身边,我让你做听雨轩的管事好不好?” “郡主,你舍不得老奴,这是老奴的福气,老奴不去京城,老奴留下陪你。” 她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叶红儿已经嫁人生子,还有了丈夫。现在一小家人过得不错,待到了那边,在叶红儿的能干,完全能独当一面。 留下秋叶一个人,叶婶不放心,秋叶行事莽撞,不如大女儿心思细腻,行事沉稳。以前秋叶服侍秋蓉,秋蓉看在她的面子上处处包容秋叶,但现在这位是郡主,若是留在郡主身边,能为女儿、女婿甚至外孙谋个更好的前程,她愿意。 甄苏道:“叶婶说真的?” “郡主,奴婢说的就是心里话。” “你真不去京城,我只让秋蓉、小叶管事去。” “谢郡主美意!” 甄苏给了秋蓉五百两银票,让她给自己买两个会武功的护卫带在身边使唤,叶婶留下来了,她舍不得放了秋叶走,她时常也是要出门的。 秋蓉隔日就买了两个会武功的女子回来,带着她们住到花容坊里,这次离开,秋蓉会带两个会武功的,再带上自己的两个女小二去京城。 秋蓉添了人,但身契握在甄苏手里,对于秋蓉的知进退,甄苏很是满意。 这日清晨,甄苏正用晨食,只见小兰跌跌撞撞地跑进来,“郡主,郡主!那个……那个……长乐郡主、寿宁郡主与周姑娘来了,已到二门处!” 甄苏放下碗,嗖的一直站了起来,往外头急行而去。 春江、春月面带喜色,郡主的朋友能从京城赶来参加及笄礼,可见情意非同一般,来的不是一个,而是来了三位。 甄苏脑海里掠过只见过一回的长乐郡主,说来也怪,不曾深交,可她就是能将对方的眉眼记得熟络,就像在心里刻画了无数次。 周益卿是个标准的深闺淑女,这次居然能不远千里,坐大半月的船来替她过及笄礼,她实在太感动了。 待到二门时,崔氏带着苏七娘已经候在那里。 长乐郡主一袭火红的裙装,腰上别着一根金鞭,甄苏近了跟前,热泪盈眶,“长乐姐姐、周姐姐,你们能来,我太高兴了?” 寿宁郡主只得十二三岁的模样,是三人最小的,此刻很是爽俐地道:“嘉柔姐姐可别感动得哭,长乐姐姐是被恭王妃舅母逼着相亲,正好你写了信来,便拐了周姐姐一起出京。我是一早就与娘说好的,娘早早同意我过来,大船是我大伯、大伯娘替我预备的。” 原以为只她带着乳母、护卫出门,可开船之后,才发现自家大船上还惹了长乐与周益卿二人,惊得她久久未回过神。 甄苏抹了一把泪,“亏得我掉了金豆子,闹了半天,我是表错情。” 长乐郡主笑道:“寿宁一点也没小时可爱,就不能让我们哄哄嘉柔哭一会儿,你这一说,我们多没面子。” 崔氏道:“贵客远至,请入府说话,我着人备了最好的客院,长乐郡主与寿宁郡主住一处,另两位姑娘住一处如何?” 寿宁郡主道:“我才不要与长乐姐姐一起住,她一定对我管东管西,我与三姐姐同住。这是我三姐姐,她会武功,我娘不放心,便让三姐姐陪我登船。” 一个劲装打扮的粉衣少女道:“薛三娘见过嘉柔郡主。” 甄苏一脸感佩地道:“薛三姑娘英姿飒爽,一瞧就让人喜欢。” 苏七娘道:“寿宁郡主,我明年四月十一岁,你今年多大?” “我比你大。” 崔氏唤了仆妇张罗,将一行四人的行李搬进客院,长乐郡主独住了一处,周益卿说要与甄苏切磋书画要与她同住。 寿宁郡主与薛三娘同住。 寿宁这次出来,带了侍卫、服侍丫头,还有乳娘、仆妇,哪里参加人的及笄礼,就像是去吃喜酒的,大大小小的箱子便有几十个,除了女护卫带进去,男丁一概留在外院客房里安顿下来。 还有三日再到及笄礼的日子,长乐郡主一行到了,都督府里热闹起来,歇了一日后,甄苏带着朋友去岳阳楼游玩。 因为苏七娘的原因,使了丫头去毛府,说这几日不去女学了,家里来了贵客,要跟着姐姐陪贵客。 毛府的姑娘们议论纷纷,难怪苏七娘说她姐姐与长乐郡主等人交好。坐船大半月才能到岳阳府,长乐郡主从京城来参加嘉柔郡主的及笄礼,这是多好的交情啊? 有人觉得这等情义,人间少有,毛家的公子则好奇,这名动京城的“贵淑贤才”四位,有三位齐聚,第一贵女的九公主未至,但肯定个个美貌非常。 长乐郡主、周益卿做赞礼,寿宁郡主与薛三姑娘抢了有司。 第91章 贵淑贤才 十月十六清晨,众人聚在长乐郡主的客院用晨食,便有丫头来禀,说百花县的白三姑娘来了。 甄苏使了春江、春月去二门接人。 春月将人引入长乐郡主住的客院。 白瑞珠内着素绫中单,外罩月白色烟锦宫绸,荷叶状裙罢曳地,逶迤仿似一泓寒碧烟波上千朵白莲盛开,幕腰系青缨细绅带,缀以镂雕玉螭凤纹青褐佩环,袖口、衣沿绣以精致的银色缠枝纹,美轮美奂。 她原就肤色极白,五官又是少有的精致,惹得长乐郡主连连高呼,“啧啧,又来一个美人儿。嘉柔,一别几月,你就喜新厌旧了,结了新欢?” “我是新欢旧爱搁心上,新人旧人喜开颜。”甄苏打趣着,“这是我百花县书香世家白家嫡长房的白三娘,闺名瑞珠,是我手帕之交的好友、姐妹。” 甄苏与白瑞珠介绍长乐郡主、寿宁郡主、周益卿,但介绍到周益卿时,白瑞珠难掩激动,“父子皆状元,数代皆学士的周家千金?” 甄苏道:“正是。京城第一才子、当世真君子周益君胞妹——周姑娘,也是我的挚友。” 白瑞珠道:“贵淑贤才的第一淑女,以博学广识,见闻见地不输男儿而出名,瑞珠见过周姑娘!” 长乐郡主原是不知道,可甄苏有一个极是擅长拍马迎合的表妹苏七娘。昨儿来了后,苏七娘便缠着寿宁、长乐结交,倒是忽略了周益卿、薛三娘。甄苏与周益卿说书画,又知薛三娘对刺绣颇是精通,倒是未让二人受到冷落。 长乐郡主这才知道,在湘省这边,自己得了一个“京城第一贤德奇女,智勇双全,侠义之心,敢作敢为,勇于担当,承袭恭王贤风”的美誉。苏七娘将长乐郡主吹捧了一番,长乐郡主云里雾里,“我名头这么大?” “整个湘省都知道呢,京城有个明珠园,明珠园有京城贵女社,这里齐聚了当今天下最尊贵、最贤德、最有学识、最有胆略、最有才华的奇女子。贵淑贤才四位奇女子,贵是天下第一贵女九公主;淑是博学广识周大学士府千金周姑娘;贤是恭王府嫡女长乐郡主,此女贤德有才,智勇双全,敢作敢为,恭王儿女中最有恭王贤士风范;才是湘省都督之外孙女、嘉柔郡主,心性良善,书画双绝。” 这会子,苏七娘仿若背书一般,将这些来由、名头又说了一遍。 寿宁郡主道:“湘省没我的名头么?我的琴艺一绝,宫里的大琴师都夸过有灵气,皇舅舅也爱听我弹琴。” 好歹她也入贵女社了,便是以琴艺不俗过关进入的,怎的没她名头。 苏七娘忙道:“贵淑贤才,琴棋德容,寿宁姐姐便是里头的琴仙,琴艺一绝,灵动有韵,鸟儿听了歌唱,蝴蝶闻见伴舞。” 寿宁被她唬得一愣,“我的名头你也听过?” 她的名头这么响,鸟听了她的琴声歌唱,蝴蝶为之伴舞,听起来很厉害,她为何不知道。 苏七娘信誓旦旦状,“听过,听过,你们是京城鼎鼎有名的贵女,我自是听过。” 甄苏低声道:“周姐姐、薛姐姐切莫见怪,我这表妹最喜杜撰故事,在这方面全家上下无人能及。” 薛三娘揶揄道:“吹哄人的本事一流,少有人见。” 像苏七娘这样的,京城有不少,但像苏七娘张口就来的胡话连篇,还颇是少见,这可一点不像苏敬斋老大人的孙女。 白瑞珠很快与几人说到一处,加入到用晨食的队伍里。 甄苏道:“白三妹妹,昨儿我与长乐姐姐她们说好去岳阳楼,你刚到,可留在客院小憩?” 白瑞珠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我前儿就到了,住在毛府外婆家。三房的叔母回娘家贺寿,我想着到十八还有几日,原想到日子再来,可……可毛家近来客人太多,我提前来打扰。” 其实是听毛府上下在传,说嘉柔郡主的人缘极好,有两位郡主、两位京城贵女乘坐着大船到了岳阳府。白三太太便与她道:“你既来了,便先住过去,就当是为了家族多结交几位贵女。” 白三太太当即唤了仆妇,将备好贺礼与白瑞一起打包送出门。 甄苏道:“白三妹妹见外了,你一到岳阳就该来寻我,若是不累,便与我们一起出去去岳阳楼。苏家墨表哥在附近有一座‘雅贤庄’虽在装修改建,但亦有改建好的院子,可借我们一处小憩,那里的风景极好。” 来了两位郡主,这算是皇家给足了甄苏面子。 苏五郎便被父祖派了任务,领着护卫保驾护行,都督府里又派了一百二十人的军队,长乐郡主的是嫡郡主,当得这种保护,不算违矩,且苏敬斋也有给孙女长脸的意思。 六位郡主、姑娘,分成两辆马车,带了拎着点心食盒的丫头登车,前头有苏五郎、苏七郎骑马开道,后面又有护行的军队,更有寿宁郡主的护卫队,浩浩荡荡,气势不凡。 刚出了都督府的街道,穿过繁华街道时,有人大呼一声:“京城的贵淑贤才有三位相聚,京城集才貌于一身的贵女来了!” 苏七娘挑起车帘,“你们什么眼神,明明是贵淑贤才、琴棋德容,之淑贤才三大奇女,还有琴棋德容之首的琴仙寿宁郡主,真没见识!” 第一辆马车上坐着甄苏、长乐与周益卿,年纪略小的寿宁、白瑞珠、苏七娘坐在一起。 外头围着马车追的少年书生、翩翩公子呼喇喇地往这边聚了过来,挑起了车帘里,能看到白瑞珠惊人的容貌,见到车里的姑娘年岁正值少女,但委实生得如仙子一般,再有一个少女,那也是灵气逼人。 苏七娘洋洋得意地道:“这位是琴仙寿宁郡主,京城贵女。” 薛三娘放下车帘,“苏七娘,可不许乱挑车帘,出了事,你家可担不起责任。” “这不是他们喊错了,我给他们指正。”苏七娘争辩道。 队列浩浩荡荡出了城门,一路往城外的岳阳楼缓缓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抵达目的的,郡主、姑娘们下了马车,今日岳阳楼已被包场,只接待长乐郡主一行的贵女,几位官宦嫡女已经候着了,今儿她们的人务便是陪远道而来的郡主们游岳阳楼。 第92章 《岳阳楼记》 岳阳楼外,已云集了不少书生、公子、秀才,一个个神采奕奕,这可是皇家贵女,要是看入了眼,许能招为郡马,尤其是长乐郡主乃是恭王嫡女,金枝玉叶。 长乐郡主一袭火红的衣裙,挽着飞仙髻,纵身跳下马车,站在岳阳楼外环视周围的风景,“这便是天下第一楼岳阳楼?” 甄苏脑海里掠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扬声轻诵:“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巫峡,南极潇湘,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周益卿连连呼道:“嘉柔妹妹,后面呢?” 甄苏默了片刻,继续道:“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长乐郡主拊掌而拍,“初见不觉,配上词赋文章,再一看确是非凡。” 寿宁郡主与白瑞珠几个立在一处,但见楼里出来几十个官宦贵女,个个盛装打扮,全没一个认得的,很显然,这是一早就安排好的。 寿宁郡主道:“嘉柔姐姐,这还未完呢,后面的呢?” 岳阳楼周围一片静穆。 甄苏继续诵道:“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嗟夫!予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事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她的声音原就好听,再加上拥有现代人的朗诵特点,更让人充满了幻想,只觉得甚是好听,令人忘返。 音落时,只听一个男子高呼:“妙极!”在人群之中,但见一个紫袍少年翩然而现,寿宁郡主指着出现的少年,结结巴巴地喊着:“五……五……” 长乐郡主道:“五堂弟,你怎来了?” 周益卿面容微白,低声嘀咕道:“五皇子出京了,他的胆儿太大了吧?” 离得近的官宦姑娘们立时明了,这位紫袍少年是当今五皇子殿下,听到的眼睛亮了,原来皇子长得如此俊美,举手投足,真是一股风流雅致,其间更有贵气流露。 五皇子殿下近了跟前,抱拳一揖,“嘉柔,数月未见,近来可好?” 甄苏想到外祖父说的事,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 前世时,她从不知这位喜欢自己,这是来了岳阳楼,宫里的周淑妃要知道了,肯定会大怒。 她扯了下最近的长乐郡主,“好姐姐,快把你堂弟打发了。” 长乐郡主从腰上解下金鞭,手抚金鞭,“你这是闹什么呢?” “本王追求美人,堂姐有意见?”五皇子落落大方,他就是追求了,追得轰轰烈烈,天下皆知。 “你倒是出京了,可……可你父皇、母妃知晓么?” 周益卿觉得很是头疼,最近京城都在乱点鸳鸯谱,她家如此,便是恭王夫妇正忙着给长乐郡主寻人家。直说长乐郡主胆大妄为,不知道的,只当长乐郡主重情重义,侠德心肠,可上次入运河寻人,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逃避相亲;这次,恭王妃又约见几个少年,吓得长乐郡主当即带了心腹丫头溜上了寿宁郡主的大船上。 寿宁郡主是为了报恩,感谢嘉柔的救命之恩,又听了嘉柔郡主的故事,京城有《嘉柔郡主传》的故事,有话本,还有说书人。她就想认识嘉柔郡主,此次借着郡主及笄,缠着庆春长公主好些天,庆春长公主这才同意。寻了婆家大伯兄、大嫂帮忙,给寿宁郡主雇了一艘大船,安排了护卫、管事嬷嬷一道出京。 为了安全,将大伯兄家的三姑娘薛三也一并派了出来,为寿宁郡主保驾护航。 周益卿道:“表哥,你也太胡闹了,你此行出来带了多少人?” “内侍、侍卫都带上了,一行得有六个人。” 皇子离京,谁才带六个人的,如果出了意外,就不怕小命不保。 甄苏觉得自己这个及笄礼是风光了,但外祖的压力必是大了,有一个长乐郡主来了便罢,偏又添了一个五皇子。 五皇子道:“我与父皇、母妃留书,说嘉柔妹妹好歹也是皇家封赏的郡主,我来岳阳替妹妹恭贺生辰,送及笄贺礼!”他一扭头,看着一袭武将袍服的苏五郎,“你是苏五郎,我是五皇子,现在我的人身安全由你负责?” 苏七郎道:“让我哥负责,还不如我负责。” 就这么个小屁孩,如何负责? 甄苏道:“你这胆儿可真大……” 五皇子微微一笑,“嘉柔,我不远千里来与你贺生辰,你不感动?” 甄苏摇头,“不感动,只觉窝心。” “窝心?何解?” “被人踹了一脚心口,又疼又闷,还说不出。” 五皇子“哈哈”大笑,“莫非与我一样,是相思之苦,不见相思,见了欢喜,却又惧分离……” 长乐郡主一幅难受的神色,“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抽你?这里多少姑娘,你说话太过轻浮。” 五皇子道:“天下间,能让本王轻浮的,也只嘉柔妹妹一人。” 周益卿道:“这里有长乐,她能处理,我们还是登岳阳楼赏看风景。” 毛元娘迎了过来,福身行礼,“岳阳府毛元娘拜见三位郡主!” 寿宁郡主道:“你是官宦贵女的领头人,带我们登岳阳楼。” “是。” 毛元娘举止大方,走在前头,与另两个灵敏、美丽的少女一起解说起来,一楼是大厅,还有二楼、三楼,墙上挂有名家字画,亦题有名家诗词各篇。 第93章 心仪 长乐郡主训斥了五皇子两句,看不到甄苏时,五皇子秒变正常,“就你刚才的轻浮样,嘉柔妹妹要能瞧上你才奇怪呢。” “我刚才表现不好?” “好个鬼,就像个纨绔。”长乐郡主刺了他一句,“现在这样还差不多,可别把你皇子的体面都丢光了。”她指了苏五郎道:“把人盯紧了,寿宁那儿有女护卫守着,莫让登徒子冲撞了姑娘们就行。” “是。”苏五郎应了一声,还好姐姐只办一次及笄礼,要多几个姐姐来,家里可承受不住。 不远处,有人摆了书摊,将刚才甄苏诵的《岳阳楼记》写了下来,偏生里头有一个少年,记性出奇的好,通篇数百字,记得一字不差,时不时引来一阵议论,有人想辩驳,可旁人记得就是他写的内容。 寿宁郡主扯了一下甄苏,“嘉柔姐姐,那个书生的记性真好,你诵了一遍的《岳阳楼记》他就一字不差地默出来了。” 楼周围的书生、文人便知有无数贵女看着这边,一个个优雅了,早前言词凌厉的也变得温文尔雅。 周益卿站在三楼往下看,沉吟道:“我曾听哥哥说过,洛阳王护之子王衡,有过目不忘之本事,九岁通过童试,乃是天下间名符其实的神童。王护入仕为官,携妻儿到潭州任知州。” 长乐郡主移到窗前,“阁下能记住嘉柔所诵的《岳阳楼记》,一字不差,可是洛阳王衡?” 来了,来了…… 甄苏忆起来了,前世的长乐郡主所嫁之人,正是神童王衡,此人与周益君有得一比,不慕荣华权势,只想做学问,会在下届高中状元,却奏请德治皇帝修史,想做史学家,气得其父王护咬牙切齿。 长乐郡主却被此人的傲气所折服,觉得这才是真男儿,倾慕非常。对于愁嫁女儿的恭王夫妇,核查了王衡后,满意地为爱女预备婚事,置备了郡主府。 王衡少年时曾与周益君结识,二人更是知己好友。 王衡抱拳一揖,“在下确叫王衡,只洛阳王家已被刘家灭了满门,幸我一家赴任在外,逃过一劫。” “祖籍洛阳便永是洛阳儿女,故土难离,就算家中无人,那也是祖籍。你年少便有神童之名,我听家中父兄偶有提及,允你到楼上与我们同赏美景。”长乐郡主答完,唤了声:“苏五郎,让五皇子上来!” 苏五郎应了一声“喏——” 五皇子扫过众人,“听闻岳阳府毛不凡的,才华不俗,可同登楼,学问不分男女,京城贵女社的贵女个个才华学问不输儿郎,尤其是九皇妹、周姑娘、长乐、嘉柔等几人。” 能结识皇子,对于他们来说是难得一见的机会。 毛不凡走出人群,长身一揖,“学生拜见五殿下!” “俗礼可免,走吧!” 五皇子带上毛不凡登入岳阳楼。 三楼,长乐郡主令人摆了书案,“京城贵女社名动天下,但凡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有一样出色,不输男儿,皆可入社。九公主的诗词一绝;周姑娘以博学、文章、诗词、书画出名;而我么,书法、对子勉强入目;嘉柔以书画双绝入社。岳阳府文风鼎盛,想来各家贵女中不乏有过人之处的奇才,但有一绝者,都可献艺。” 甄苏笑道:“长乐姐姐今儿且写一幅书法如何?” “好,那我就先献献丑。” 早有侍女砚好的墨,长乐移到案前,思忖片刻,提笔写下“先天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她的行书大气,刚劲有力,更有武将这威武,男人之豁达,丝毫看不出半分女气,可见在书法是苦下过工夫。 长乐郡主说自己的书法勉强入目,其他贵女一看这字,谁还敢再写,这等功底,便是男儿的好字也是百里挑出一二人可及。 王衡、毛不凡等人看着大字,顿有自愧不如之感。难怪上来时,五皇子提醒他们,莫小瞧贵女社的女子,这些女子有真才实学,长乐郡主这一手大字,如苍松傲立,任你风来风去,我自岿然不动,大气之中藏傲骨,磅薄之中蕴清婉,这仿佛不是字,而是画。 五皇子微微含笑,“长乐的书法又有长进,她写得最好的不是行书,而是魏碑,她的魏碑连皇上都夸赞过,颇得恭王皇伯真传。” 王衡道:“郡主的魏碑才是最好的,能得万岁夸赞,必是难得一见的好字。”他长身一揖,“还请郡主写魏碑,也让我等开眼增长见识。” 甄苏是第一次看到长乐郡主的书法,在京城多是以为这位郡主性子厉害,原来也是藏有真才实学的能人。 侍女重新铺了一张纸,长乐挑了略小一号的笔,挥笔而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这次用的是魏碑,确有史碑在前之感,这一幅字足能成为丰碑。 甄苏道:“姐姐这幅字我珍藏了,他日没了银子,还能拿出来换钱使。” “你这捉狭鬼,倒是打趣我来了,既然妹妹想收藏,我署了名送你便是,只是一会儿你的书法,我可得收藏。” “好。“ 长乐郡主题跖,“德治十九年十月十六赠挚友嘉柔。”最后写下“长乐留字”。这次题跖、留名用的是花瓣簪。 白瑞珠道:“这是何字体?” 周益卿道:“此名花瓣簪,创下此书法的人就在面前?” 寿宁郡主道:“是嘉柔姐姐,她的花瓣簪是京城贵女们闺中习练的书法,有女子之温婉、雅丽,颇得京城贵女们的喜爱。” 长乐郡主将笔递到甄苏面前,甄苏道:“春月,将书法收好。” 她提了笔,默了片刻,“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几个男子先是惊讶于长乐郡主的书法,现下看甄苏的字,眼里的欣赏、敬重溢于言表。 王衡道:“佩服,闺中女儿这等书法,倒是令我等惭愧。” 五皇子道:“长乐、嘉柔的书法,你们相比如何?” 毛不凡连连摇头,“在下的隶书也只能献丑了。” 五皇子道:“且写来瞧瞧。” 甄苏的字由长乐郡主收藏了,上头由她题跖,写了相赠于长乐之语。 毛不凡的隶书却是一绝,看上去与长乐、甄苏的书法不相上下,王衡的草书写得飘逸飞扬,如行云流水,同样不俗。 五皇子道:“苏五郎,你表姐的书法不俗,你父祖都是书法大家,你且留下墨宝。” 第94章 才华 苏五郎的书法甚是不错,挑了最拿手的颜体,写出来后倒亦有可取之处,五皇子道:“你年纪尚小,能有此功底,可见是下了功夫,颇得你祖父真传。你们苏家此辈倒是人才辈出,京城苏家二房的苏二娘也写得一手好字,与你相比少了灵气。” 其实苏二娘多的是一股匠气,模仿他人太甚,跳脱不了窠巢,字是好字,只是少了自己的风格。 五皇子扫过周遭,“你们再引荐几位岳阳名士、才子,一起研习学问也算是人间乐事。” 苏五郎抱拳道:“岳阳徐涛虽出自寒门,但才华不俗。” 五皇子与身后的内侍点了一下头。 内侍走到窗前,朗声道:“五皇子宣岳阳徐涛登楼!” 人群里一个蓝灰长衫的少年走出,对着其他人抱拳一揖,迈入岳阳楼。 苏五郎推荐了人,毛不凡、王衡各推荐了两个人,三楼多了五个人,先是谈论书法、诗词,王衡再将《岳阳楼记》给默了一遍,众人品评起来,发现这篇文章真真拍案叫绝。 五皇子道:“嘉柔妹妹,这文章何人所作?” 甄苏这才忆起,在这时空没有范仲淹出现,现下的历史轨迹与她熟知的历史不同,是一个伪似唐朝与宋代中间的时代,对女子的要求不是特别严格,但又不如唐之开放,宋之严谨,也讲男女受授不清。 苏五郎道:“是与我等同辈的苏氏子弟苏真所作。” 这是甄苏所作,但苏真是她的另一个身份,入了苏家族谱的名字。 “苏真?”五皇子沉吟着,“是江南苏氏的弟子?” 苏五郎道:“听说近年在游历,母亲早逝,靠族人帮衬完成学业,游历到岳阳府时,写了这篇《岳阳楼记》。” 苏真,姐姐在苏家的名字就叫“苏真”,这就是姐姐所做,尤其是文章最后那段话,一个女儿家有那般感慨,怕是会引来争议,若是男儿写的倒是能令人感佩。 五皇子道:“你们苏家真是人才辈出,我知道的便出了几个人才。” “不负先祖所望。”苏五郎一本正经的回道。 长乐郡主道:“岳阳楼三楼归你们,我带了众位贵女去二楼,正好与他们品评才艺,说不得还能发现二三人,受邀入京城贵女社。” 一入京城贵女社,便是进入一个新的圈子。 九公主为社长,长乐郡主是副社长,在场有才华的贵女跃跃欲试。 长乐郡主携着众人去了二楼,之后便是众位贵女献艺,写诗词的、书法的、绘画的,甚至是献棋艺、琴艺的。 寿宁郡主弹了一曲《阳春白雪》后,其他贵女的琴曲立见高低,被秒成了渣,再无人敢弹琴。 苏七娘道:“寿宁郡主可是京城贵女社‘贵淑贤才、琴棋德容’,八大奇才贵女之‘琴仙’,她的琴艺灵动有神韵,曾引百鸟和乐,蝴蝶伴舞,你们若也能吸引百鸟、蝴蝶,便可与她一较高低。” 这番说辞还真唬得在场办理了贵女心服口服,能引百鸟和乐,她们可没这本事,再上蝴蝶伴舞,差得就更远了,输给寿宁郡主倒是心服口服。 毛二娘道:“苏七妹妹,不是四个吗,现在成八个了。” “四个是以前,现在是八个。” “还有三个是谁?” 苏七娘摇头,“听说为夺其名,还未定下来。” “没定下来?” 其他人瞪大眼睛,是不是能定下来,占一个也行,能名动天下啊。 “容,是指容貌,还是指性子宽容。” 长乐郡主道:“容不是指容貌,而是心性宽容大度,能容他人,更是礼仪礼节得体之意。” 一个少女道:“没有歌舞吗?” 寿宁郡主面露不快地道:“乐坊技艺难登大雅之堂。” 说话的少女羞红的脸颊,歌舞成了乐坊技艺,这不是学这些是花楼中人。 立有少女觉得这位真是丢人,会歌舞了不得,贵女社不屑学习,附和道:“我等贵女琴棋书画可学,诗词文章可学,歌舞之艺乃是卑贱之人学来取悦人的,何需我等学这等才艺,没的惹人笑话。” 甄苏暗自留意白瑞珠,她的眼神微微一黯,据她所知,白瑞珠最擅长的便是舞蹈,且她的水袖舞一绝,腰肢柔软无骨。 白瑞珠走近两个对奕的少女旁边,看得津津有味。今日来了,她便想一搏,若是有幸进入京城贵女社,就算只参加一二次活动。如甄苏入社就没参加,但她却是贵女社承认的成员,九公主认她,长乐郡主也认她。 其他贵女们或报了诗词组,或报了对子组,又或是书法、绘画,还有的报了刺绣组,各自竞技,就想在各组拔得头筹,琴艺组是不成了,直接被苏七娘一席话,扫得一个个没了争斗之心。 寿宁郡主的琴艺太高,那境界她们做不到。 她们不知道是苏七娘吹嘘,只以为是真的,赛不过寿宁郡主只能放弃,赛过了往后也没好日子,还是放弃选别的。 白瑞珠待得落败,坐到位置上与获胜者对奕,又添了四个斗棋艺的,胜者也胜者再下棋,只至最后只余一个获胜者。 对子组的姑娘站成两排对绝,若有人在规定时间接不上,就算输,层层选拔,玩得不亦乐乎。 苏七娘想入贵女社,想参加对子组落败,再参加棋艺组又败,最后是诗词再输,在书法组里倒是勉强保住了名次,家族底蕴在哪儿,矮个里挑高个的,书法还能过眼。 白瑞珠坐在棋盘已经下赢四局,对手被她刷下去四个,只等这边再有获胜者再与她下棋。 甄苏记得前世白瑞珠出的是舞技,并未听说棋艺厉害,可今儿白瑞珠打败了毛元娘。 她听说毛元娘棋艺不俗,是苏七娘回家叨叨的,直说毛元娘就是个棋痴,在家里一个人也能下棋,左手与右手下,一上午的时间,长乐郡主都在选拔优胜者,拉了甄苏、周益卿、寿宁三个当考评师。 书法、丹青全被寿宁给刷下去了。 待到了刺绣、诗词与棋艺四组时,各保留了一名优胜者。 第95章 入社名帖 长乐郡主移着莲步,“现下还有三位优胜者,贵女社成员,除了身世来历尊贵外,还得有一技之长,你们的书法能入目,便算过关,一人写一幅字。诗词组魁首不必再下场,你的书法不错,回头将你的名帖给我,我会禀报给九公主,说京城贵女社再添一名新成员。” 诗词组的少女激动得双眸闪亮。 “禀郡主,小女楚涟漪。”少女自报家门。 长乐郡主道:“贵女社的规矩是过关投入社名帖。”她使了个眼神,一个侍女迈出几步,“入社名帖上得写清姓名、家世,父祖身份,但凡贵女社成员婚配要禀奏皇后、皇妃娘娘们知晓,投了入社名帖,各家长辈便不能任意为你婚配,往后便是宫中贵人为你指婚。” 不能由家里长辈婚配,而是皇家指婚,这是何等荣耀。 能在宫中贵人那儿挂上名号的儿郎,必是人中龙凤。 楚涟漪没想到还有这好处,当即福身道:“小女会尽快备了名帖呈递郡主。” 长乐郡主道:“名帖可是要在贵女社档籍室存放几十年,回头我会令侍女给你贵女社名帖,你将内容填写进去即可。” “是。” 甄苏拉了周益卿,“周姐姐,有入社名帖?” “当然有,你的是我与你二表姐给写的,九公主加盖了凤印,你便是贵女社的成员。” 甄苏道:“贵女社成员婚配娘娘们管了?” 皇后、皇妃们这得多闲,还管这种事。 周益卿低声道:“你离京之后,皇上他老人家觉得这贵女社颇好,发了话,往后贵女社成员的婚配由皇后、皇妃娘娘指婚。入社贵女配皇家儿郎可为侧妃、嫡妻,皇家以外俱为正室。” 寿宁郡主道:“京城之内但凡有些底蕴的人家,谁不想女儿进入贵女社。” 明年三月会开社选考一次,为了入社,各家花重为贵女延请先生传授才艺,不求样样精通,至少得一样出类拔萃,其他能过得去即可。 人群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走了出来,看着正在写字的刺绣组魁首道:“五姐姐,我要挑战你。” “六……六妹……”正在习字的少女显然没想到。 苏七娘道:“姐姐,你看罢,这个说挑战的是毛六娘,特闷无趣,不按常理行事,有时候能气得人跳脚。” 闷不吭声,冷不妨就捅你一棍子,能郁闷得发火。 “你与人抢首饰的那个?” “明明是她与我抢?”苏七娘可不会承认,自己与毛六娘抢一套二十两银子的首饰,最后还被姐姐退了回去,“她爹早逝了,跟着她娘过活,原本毛家大老太太指望救她爹一命,结果她出生第三日,她爹就没了。大老太太觉得她克死她爹,要不是她是她爹唯一的骨血,能将她赶出去。” 毛家大房有兄弟四个,而老太太嫡亲的儿子是长子、幼子,大房的二老爷、三老爷都是庶出。据说四老爷是早产儿,自小病恹恹,到得十六岁时,老太太想到给小儿子冲喜,娶了城外梁举人的女儿过门,没想小儿子还是没活到十八岁。 毛六娘出生第三日,她爹病逝。 大老太太哭小儿子英年早逝,对四太太、毛六娘都没好脸色,但儿子没了,总不能将无依的母女赶出去。 毛六娘早前不比,像个木头桩子立在一边,这会子突地听说若是入了贵女社,便不会再由长辈任意婚配,而是由宫里的娘娘指婚,只要不嫁皇家儿郎,嫁给皇家以外都得做嫡妻,她当即站出来了。 梁氏是小门户嫁高门,在婆家说不上话,又没势力,一直愁她的婚事,偏因她“克父”流言,家中姐妹都不屑与她往来交好,养成她乖张的性子。 长乐郡主道:“毛五娘,有人挑战,按照规矩,你必须应战,这一环节是斗书法;若她胜了,第二场便是刺绣;若是第二场你胜,就再加试一场,三场两胜者为赢。” 白瑞珠看着周围一个个眼神灼灼的贵女,“可有人与我斗棋的,若是要挑战,现在便请出战。” 毛元娘都败了,谁还能与她斗。 毛二娘道:“禀郡主,白三娘不是岳阳府的人。” 长乐郡主道:“都是大齐子民,你们不服便在棋艺上打败她,若是打不败,她就胜了。” 白瑞珠已经写好了字。 长乐郡主接过书法,写的是一首诗,用的是梅花簪,又用了隶书、行书,三种字体完成,“白三娘过关!” “谢郡主!”白瑞珠行了一礼。 毛三娘咬着牙齿,六妹是不是疯了,五妹都已经胜出,跳出来自家人与自家人斗,此时又有一个贵女道:“我们也要挑战刺绣组!” “可,早前参加过刺绣组的不得再参赛,此次参赛先比书法,过关即比刺绣。” 一时间便有早前未参加刺绣组的六个出来,请求挑战。 各自写了一幅书法后,按照规定,书法过关需用三种字体,通过就算过关,这次有四个人过关。 四人各自领了针线、布料,坐成一排,这次抽了考题:“题目《蝶恋花》,配色、针工、图样自选,时间半个时辰,开始!” 半个时辰完成考题,这也太考人了。 毛六娘配好丝线,拿着绣箍飞针走线,不是穿了四股而是足有十二股线,动作娴熟,现在就看谁完成得快,这完不成刺绣品的很吃亏。 长乐郡主的侍女送来两份《入社名帖》,与楚涟漪、白瑞珠一人一份,周益卿、寿宁二人指点她们如何写名帖,让她们先拟草稿,修改好了再往上头抄写。 “这可是要送到宫里给娘娘们过目,写不好丢人,草稿纸写错不要紧,名帖上一定要写好,否则便是大不敬。” 长乐郡主坐在桌案前,吃着茶点,看着四个人比试,一边燃着辰香,辰香烬,比赛结束,旁边还有人跃跃欲试,可能试的,她们都试了,谁不想入贵女社,苏七娘今儿试了好几组,觉得自己的功底不够,要是够了,指定能入社。 侍女看着辰香,“还有最后一寸香时间,参赛者请注意,请尽快完成手中的刺绣作品。” 毛六娘开始收针,用剪刀剪掉线头,站起身,手捧着作品走近长乐郡主,双手捧过,“请郡主点评!” 第96章 比试 长乐郡主接过帕子,两面一样,半个时辰就完成了一幅双面绣,加了十二股,但人家这幅是完成了,其他人的完成一小半,一大半都有,与这一幅相比差了许多,“你很聪明,毛六娘过关!” 毛五娘听到这儿,一针扎在指头上,气死她了,六妹再次不按常理行事,抢了本已板上钉钉的刺绣魁首名额。 长乐郡主道:“赐名帖!” “谢郡主!” 在毛家姐妹一个个或意外,或义愤的眼神中,毛六娘接过名帖。坐到白瑞珠旁边,接受周益卿的指点草拟名帖,她不指望祖母、大伯母相看人家,再不能拿捏她和她娘了,她娘活着全是因为她,为了娘,她更是不得不忍气吞声。 只要不嫁皇家为妾,许就能嫁个好人家,总比祖母给她寻的人强。 父亲原就是病秧子,连名医都说活不过十八岁,可祖母十几年如一日,非认定是她克死父亲的,还认为娶了娘也是克夫的。与她们母女明明不相干,连带着四房的日子,连庶出的二房、三房都不如。 长乐郡主道:“你们改日将名帖送到都督府,回家后请父兄修订再抄录。”她站起身,“有些困乏了,且去雅贤庄小憩,嘉柔妹妹,走罢。” 雅贤庄离岳阳楼相隔一百多丈远,片刻即到,早前就预订好了小院,有偌大的花厅,东、西厢房都是休憩室,花厅可以说话饮茶吃点心,休憩室里有小榻可作休息用。 待到雅贤庄的小院时,花厅备了五桌酒宴,正中一桌是主席,毛元娘、苏七娘请几位郡主入席,周益卿、薛三娘同桌,三位新入贵女社的成员同桌,主桌坐了八个人,另四桌都是十二个人。 毛家姐妹各怀心事。 对毛元娘而言,是五妹妹还是六妹妹入贵女社,无甚分别,就个人而言,六妹妹是嫡亲四叔之女,倒比五妹妹更好。五妹妹是庶子嫡女,与她到底隔了一层。 毛家长房小二房、小三房全是一副生气状,觉得毛六娘太丢人,她闹这一出,旁人还以为毛家姐妹不合,生生将毛五娘入社的机会给抢了。 毛四娘道:“闷不吭声,谁能想到她的刺绣不俗,就连平日那见不得人的书法也像模像样。” “这才是装傻充愣,一听说入贵女社便由宫中贵人指婚便跳出来了。” “你们可别不服气,谁让人家有本事呢,你们要有本事,再去挑战夺名次呀。” “现下还有用么?” 名帖都到手了,这得长乐郡主认了才行,长乐郡主来湘省,必是有上头贵人示意,人家可是带了名帖来的,一早就有预备。 菜式备得很精致,多是岳阳府的地方特色菜式,不乏京中口味的,贵女们用罢了午食,东厢房给了几位郡主,西厢房则是其他贵女共用的休憩室,还有的人选择在花厅里吃茶闲聊。 长乐郡主几人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在雅贤庄里走,发现改建好的地方颇是别致,风格各异,真正是个好去处。 苏七娘道:“毛二姐姐,要不我们岳阳府官宦贵女也成立一个诗社,我们可以在这边租一个小院,一个月办几次诗社?” 毛二娘看着其他贵女,“你们觉得呢?”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 毛五娘道:“我没兴趣。” “真没兴趣啊?” 岳阳府的诗社算什么,京城贵女社才是真正的好,连宫里的娘娘都知道。可怜她努力一回,到手的名额硬是被毛六娘那愣头青给抢了。她现在算看明白了,这一位就是故意的,一听宫里娘娘给指婚,立马跳出来。 不嫁皇家儿郎,便嫁好儿郎为嫡妻,谁不想呢?她原是庶子嫡女,父亲又没甚本事,这大好的机会就没了,直害得今儿晌午都没胃口。 毛二娘道:“苏七妹妹若是能拉嘉柔郡主入社,我们便组诗社。” 苏七娘心下转了又转,“我姐的事那么多,京城贵女社都没时间参加。” 那是相隔太远,且甄苏还真是一次没参加过,她对参加社团活动没兴趣。 未正三刻,长乐郡主登上马车回城,贵女们各自散去,乘轿的、坐马车的,陆续回转岳阳城。 * 五皇子对“雅贤庄”颇有好感,改建、装修颇是用心,可见东家是个真正的贤士、雅人,更有结交之心。 “来人,请庄主一见!” 待众人看到苏墨过来,个个都怔得双眼发直,委实苏墨生得太好看,世间美女,难与此人相比,五皇子将认识的美人一比,发现自己熟识的人里头,也只一个甄苏容貌、气度能与苏墨不相上下。 世上竟有这般奇男子,生得如此俊美。 “苏墨见过五皇子,见过诸位公子。” 苏五郎道:“殿下,这是江南苏氏嫡长房的公子,更是江南苏氏少主。” 五皇子心下微惊,“我听说这些上二三百年的书香世族,都有宗主不入仕的规矩?” 苏五郎抱拳道:“殿下博闻,苏家确实如此,但凡宗主见地学识不凡,最多考取秀才功名,以打理族务为首。” 不入仕,只打理族务为首,这么个神仙般人物不能入仕,真真可惜。 五皇子喜欢长得美丽且还有才华的人,当即有种相见恨晚之感,不愿离开。拉着苏墨继续谈古论今,即便是他说《黄帝内经》,苏墨都有独到的见解;再谈到易经时,同样如此,不仅五皇子惊讶于苏墨的才华,同来的毛不凡、王衡、徐涛俱佩服不已,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五皇子的学识自叹不如苏墨多矣。 五皇子道:“本王听闻你们苏氏一族有个叫苏真的后辈,文章见识不俗,游历岳阳楼时作了一篇《岳阳楼记》委实精妙,‘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苏真?据他所说,同辈之中并无此人唤此名,若说有,那也是京城分支有一个苏真,但这苏真是甄苏,族叔公让京城分支的族谱记录的名字便是“苏真”。 这文章莫不是甄苏所写,不好露了底,便推说是另一人写的。 苏墨道:“苏氏有数支:金陵苏氏是嫡支,扬州苏氏是分支、巴蜀有一支、南方福州有一支、京城也有一支。金陵苏氏与扬州苏氏同属江南一支,多有联系,这两支并无叫苏真的。” 第97章 指挥苏氏 五皇子颇是好奇地问:“你是苏氏少主,未来的一族宗主,你能指挥数支苏氏?” 苏墨微微含笑,“我只能令江南苏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是能令金陵苏氏与扬州苏氏族人办事,其他的人许五百年前是一家,他们不会卖我面子。” 这是假话。他是嫡脉苏氏少主,示明身份后,可令其他几支苏氏族人配合行事。苏氏数支加起来人数不少,他现下将另几支的人避开,也是不想势力太大,惹人猜疑。 苏墨说的这几支族人,都是世人知晓的,其实还有世人不知道的几支,比如北方有、西北有、鲁省、豫省、秦省都有。而他们与这几支也有联系,若在秦省行商,便会请秦省苏氏配合,还会安排那边的弟子进入店铺管理,从店铺盈利里视情况分二至四成红利给那边的族人。 因着这儿,苏家嫡长房一脉才会如此重视苏氏宗主的位置,虽未入仕,但能号令整个苏氏,还得将所有同老祖宗的苏氏族人们团结起来,这绝不是寻常,也非常人能办到。 “不是江南苏氏的后人?是巴蜀那一支的?” “巴蜀那边与我们早不往来,究其原因说来话长,是二百年前两支分家有些私怨,后辈们的怨气至今未消。” 苏墨笑容淡雅,这话颇有说服力。 五皇子沉吟道:“京城苏氏人丁不多,据本王所知并无一个苏真的。”他面露狐疑,实在这篇文章作得好,他生出结交之心,“苏真是巴蜀苏氏的人?他们与你们不往来,会不会卖京城苏氏三分薄面?” 甄苏不说实话,必有她的苦衷,他亦不能点破身份,令她徒生烦恼。 苏墨望向苏五郎,“五族弟是京城苏氏的人,你对巴蜀苏氏的子弟可有了晓?” 苏五郎面露难色,“那人自称是苏氏弟子,在岳阳府停留了几日,只一面之缘,我还以为是江南苏氏的。弟弟从出生入的便是京城苏氏的族谱,实在不知江南苏氏有多少人?” 毛不凡与苏五郎几年前相熟,一个是当地世家,一个是湘省都督之孙,“苏贤弟,巴蜀与江南人的口音不同?” “他一口标准的官话,哪里能听出是何地人氏。像他们这样出门游历,为了不被人欺生,不会说家乡话?”苏五郎分辩道。 五皇子道:“下次你若再见他,引荐给本王,本王最是敬重有才华的雅士。” “小子遵命,若是再见,定将苏真族兄引荐给殿下。” 五皇子得了苏五郎应诺,很是满意。 苏五郎看着苏墨,“苏公子家中可有妹妹?” 苏五郎答道:“苏族兄家里没有胞妹,但是有三位胞姐,三位姐姐早已出阁嫁人,长姐的儿子都快要娶妻了。” 苏五郎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长得如此好看的儿郎,且才华见地不俗,交谈之后,博学广闻不说,更是家族精心培养的人物。 苏墨自谑道:“家父从记事起,便在世人赞美容貌中度过,成人之时,对自己的容貌颇是气恼、反感。婚配之龄,千挑万选,选了容貌最平常,但甚贤惠的家母为妻。 原想着到了我这一辈,子嗣容貌能寻常些。家父母成亲之后,连育了三位胞姐,个个容貌随母与外家,父亲欣喜若狂,待到在下出生,父亲一看到我的脸,愁得连连道‘怎的随我,怎的随我……’气得三日吃不下饭,就差拿着一把刀子在我脸上划上几下……” 五皇子哈哈大笑,“怕是你母亲看到你姐姐的容貌时,一定道‘为何不随父呢?’哈哈,她们幼时看到你的脸,不是要嫉妒?” “长姐尚好,二姐、三姐自小瞧到我,恨不得一张脸长在她们脸上,可上苍弄人,想长普通的反倒未遂愿。” 弟弟想生得普通些,偏有了一些倾世容貌,姐姐们生得普通,觉得弟弟生得太好看。 尤其是苏墨的父亲,为了后辈生得平常,千挑万选只选一个相貌平平却有贤名的夫人,想改变后代的容貌,让后代子孙生得寻常些,计划落空。 五皇子觉得世上各种奇人都有,还有嫌自己生得太好看,努力想让后代变得容貌普通的人,“苏兄选妻也如你父一般?” “人算不如天算,因我们这一房不入仕,祖上定下的规矩,但凡妻子必得自己首肯,我已有意中人,看重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脾性、贤德。既然能挑个生得好的,何苦要害自己的眼睛,常言道:秀色可餐,挑个顺眼的美丽妻子,饭也能多吃半碗、一碗……” 哈哈…… 五皇子觉得苏墨这人真正有趣、幽默,还能开玩笑,可见是个豁达、通透之人,真正可惜,这等神仙般的人物却不能入仕为官,若是往朝堂一站,多养眼啊,连人的心情都好了,他爱看美人,父皇、皇伯应该都是一样,否则身边怎会美人如云。 五皇子喜欢雅贤庄,道:“本王就住在你的庄子里了,我看改建好的有几处庭院,你给介绍一处。苏五郎、毛不凡、王衡几个便随我一同住在这儿,得暇谈论学问,且不快哉!” 毛不凡等人长身一揖:“多谢殿下信重。” 五皇子觉得与其住旁处,还是这里更合适。 雅贤庄未曾开业就有了顾客上门,即便不赚钱,苏墨也不想往外推,当即唤了小厮安顿,拨了三处庭院与五皇子等人居住。 * 十月十八日至,天色微明时分,甄苏便闻鸡起床,沐浴更衣,散发坐在铜镜前。 今儿是她的十五岁生辰,也是都督府盛大的及笄礼。 苏敬斋坚持要自己做正宾,苏绍夫人做主人,定了长乐郡主、周益卿二人为赞者;寿宁郡主、薛三娘、白瑞珠、苏七娘同为侍者。 甄苏记忆里,自己的及笄礼前世没有,现代没有这个仪式。这是三世加起来的第一次,只听说过程繁琐,这一日开始得挽成年女子的发髻,可以穿成年女子的漂亮衣裙,彰显女子的婀娜体态。 皇家有五皇子、长乐郡主、寿宁郡主参加及笄礼,虽想大办,待到这日时,不仅来了无数女眷太太、姑娘,更来了一些男宾官员、公子,嘉柔郡主还没许配人家,先带着儿子到都督大人面前刷刷好感。 第98章 及笄 嘉柔郡主虽是异姓郡主,但有一县沐食县,还得皇家看重,只想想乘船大半月才能到岳阳府,众人就觉得这位郡主得一般的看重,那是当成皇家贵女一般。尤其从京城那边打听到这位郡主帮过、救过不少权贵,娶了这位郡主那就是拉拢若干人脉。 吉时到,甄苏带着众去了正院偏厅等候,从东厢铜镜前,看着镜子里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恍惚,外头喜乐声声,奏的是《百鸟朝凰曲》,大齐天下,贵族女儿及笄奏的都是此曲,寻常百姓家,则是唱《祝福歌》,便是祝愿女儿成人的小曲。 苏绍夫妇携着苏七娘站在正院院门外,迎接观礼的女宾,待几位有诰命的夫人、太太入内,崔氏携了苏七娘入内招呼,只余苏绍继续迎接宾客。 白瑞珠与薛三娘各捧了一只银质托盘,上头放着笄礼所用的首饰,最显眼的便是一支漂亮的东珠簪子,两人分立在花厅正中两侧。 观礼的女客们陆续进入花厅,就座于两侧席子上。 苏绍从外头进来时,崔氏迎到花厅门口,苏敬斋迈入大门,苏绍夫妇以主人身份行礼。 苏敬斋道:“内人生前,最是挂怀孙女嘉柔的及笄礼与婚事,曾说想亲自为她插笄,为告慰内子,老夫曾许诺于她,嘉柔及笄时,老夫代行正宾之礼,就代她做嘉柔正宾。” 自来及笄礼的正宾都是长辈有福妇人,他一说此话,众人只会觉得这是祖孙情深,也是都督大人应践当年对夫人的承诺,并不会失礼。但凡老人,总有一些挂怀、舍不下的人和事,看来苏老夫人生前最舍不下的便是这个孙女。 岳阳府早有传言,说苏郡主是入了父家、母族两边的族谱,在两边都能称为“孙女”,今天听苏敬斋称其为“孙女”,可见这事是真的。 苏绍携着崔氏对着两侧宾客揖手行礼,崔氏温婉如水,万福礼行得极是好看,苏绍道:“今日,是苏家侄女嘉柔的及笄礼,感谢各位世交、亲友贵客见证道贺!侄女嘉柔及笄礼正式开始!” 薛三娘向前两步,朗声道:“请嘉柔入场拜谢亲友、宾客!” 长乐郡主与周益卿走出来,走向两组捧着水盆的侍女,洗罢手,取了帕子拭手,再同时于西阶席上就位。 《百鸟朝凰曲》中,着好礼袍、绣鞋的甄苏款款而至,身后跟了两个如花侍女的春江、春月,今日同样盛装打扮,一人抛撒花瓣,一人撒着香露,香风阵阵,众人目接着甄苏,虽岳阳府早有传言,说都督的外孙女生得一副好容貌,也都督亡妻生得一般无二,今日看到好容貌的少女,众人还是倒吸一口寒气。 这般容貌,再有那等才华,难怪五皇子离京,坐上大半月的船也要参加她的及笄礼,众人自行脑补一出才子佳人的戏码,可他们似乎听说,苏墨公子与对这位表妹颇是爱怜,也不知这般人物最后花落谁家? 甄苏昨日便演练了两回,走到中央,对着两侧宾客行揖礼,感谢宾客道贺,脚步轻盈,莲花碎步行止之间,高雅中不管贵气,走出了她们从未见过的温婉大方,这种步态是长乐郡主指点的,长乐郡主身边有位嬷嬷,是经年的老手。 寿宁郡主的管事嬷嬷昨儿也训练了一回,指点甄苏的礼仪礼节。 甄苏要说不,立定被长乐几个说教一通,只得乖乖接受指点。 她长身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长乐郡主取了银梳为她梳头,唱起了《梳头曲》,甄苏一句没听懂,就像是梵文佛经一般深奥,而两侧的贵妇太太们眼神灼灼,这规矩莫不是皇家,这曲子听起来很不俗,是宫里传出来的。 长乐郡主唱完《梳头曲》,将梳子放入司者捧着银托盘里,退到一边。 苏敬斋起身,苏绍夫妇相陪在侧,行到东阶处盥洗双手,用丝帕拭干,甄苏换了一个方向坐好,司者寿宁郡主奉上罗帕和发笄,苏敬斋走到甄苏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下(膝盖着席)为甄苏梳头加笄,起身后,回到原位。 周益卿为甄苏正笄、调整,嘴里颂祝《赞词》,这是她自己捉笔写的,是赞美苏家女成人,美丽大主,贤淑得体,声音不高不低,两侧的贵妇、姑娘们一个个觉得,这才是京城贵女的气象,人家同样是及笄礼,又是古礼歌,还有《及笄赞词》,这赞词写得太美了,让人好生神往。 周益卿诵完《赞词》,甄苏与两位赞者行礼道谢。 长乐郡主从司者托盘里取了一套襦裙,几人回房内更换与素衣裙衫。 寿宁郡主拿着脂粉盒子,“一定要美美的,嘉柔姐姐今天最好看了。” 薛三娘道:“白姑娘,一会儿把托盘捧紧了,苏七娘也是司者,你要捧不住让她抱,她一看宾客送贺礼,肯定不敢摔了托盘。” 苏七娘爱面子,就算是双手酸死也不敢摔了托盘惹笑话,指不定还琢磨着回头与她姐姐讨几件一早相中好的贺礼当首饰戴。 甄苏成年的第一套襦裙是浅粉色的,粉粉嫩嫩很是好看,更好衣服,走到花厅,观礼的贵妇太太们陆续夸赞:“真好看!” “衣服好,人更美!” 白瑞珠、苏七娘各捧了一个托盘,站在两侧的观礼宾客前,所有参加的夫人、太太姑娘们开始送贺礼,将礼物掷于托盘,里头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收完了礼物后,两只托盘满满都是首饰,镯子、钗子、耳环、玉佩等一应俱全,价值高的值几百两,甚至还有上千两的,礼轻的也是几十两银子。 甄苏向着苏绍夫妇行礼,她自小在苏家长大,小舅如父,舅母如母,以谢养育之恩。 接下来是及笄礼的二加仪式,苏敬斋再洗手,回到甄苏身边,属者奉上发钗,苏敬斋高声吟颂祝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长乐郡主为甄苏去发笄。 苏敬斋俯下身子,为甄苏簪上发钗,然后起身复位。 长乐郡主帮甄苏象征性地正发钗,再唱《祝福曲》,甄苏面向宾客作揖答谢。 再回房中,长乐郡主几人帮甄苏换上与头上发钗相配套的曲裾深衣。 第99章 及笄2 甄苏面向来宾展示,对着苏敬斋行深闺女子的万福礼。 苏敬斋洗手,再复位;司者奉上钗冠,苏敬斋接过,走到甄苏面前,高声吟颂祝辞:“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长乐郡主为甄苏去发钗。 苏敬斋俯身为甄苏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 长乐郡主帮她正冠,甄苏再向宾客作揖。 苏七娘、白瑞珠将托盘的首饰装到箱子里,再捧托盘走近宾客。 贵妇夫人、太太们在往托盘里抛首饰作为贺礼。 甄苏回房内更换与头上钗冠相配的宫装袍服,施了与袍服相合的胭脂,画了淡妆。 大齐贵女的及笄礼极是繁复,仅是衣服就要换几身,但通常换到袍服时便是了后一件,但每换一次妆,参加仪式宴礼的宾客就得送一次贺礼,听说有些人家为了赚钱,能让女儿换六次,更有甚者换九次。 但苏家这次只设计了:襦裙、曲裾、宫袍三次,要弄出六次、九次装扮,能让观礼的人气得半死,有些人到最后,不得不将自己身上的首饰摘下掷入托盘。 甄苏着了一袭松绿色宫装,衬得雪肌莹莹,长长曳地的裙裾随着步履绵延如水,锦上丝绣银色富贵菊,行止间仿千朵银菊盛开。衣带鸳鸯风,璎珞环佩,东珠金丝步摇,娇红樱唇与纤白下颌现于眼前,精致的五官更加明丽照人。 花厅上,寿宁郡主带来的嬷嬷携着宫娥拉开一面大齐皇家的金龙旗帜,这是甄苏要求加的,她是皇帝封的郡主,礼成之时,得拜大齐皇室,金龙旗象征大齐天子,她来到大厅,对着金龙旗行了三个跪拜礼。 接下来便是“置醴”与“醮子”。 其实是敬酒、奉酒于正宾(苏敬斋),苏敬斋朗声高诵:“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甄苏行拜礼,接过醴酒。 甄苏入席,跪着把酒撒些在地上作祭酒,持酒象征性地沾嘴唇,再将酒置于几上,苏七娘奉上饭,甄苏吃了三小口。 甄苏起身离席,站到西阶东面,面朝南。 宾仪高呼一声:“祖辈赐字!” 苏敬斋走近甄苏,甄苏双膝跪地,“礼仪既备,令月吉日,赐吾孙字‘文姜’。” 甄苏答:“文姜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俯下身子,对着苏敬斋长身行揖礼,连揖三礼,苏敬斋抬手示意免礼。 甄苏回到原来的位置。 宾仪高呼:“父辈训话!” 苏绍此次权当演练,再过几年,他的女儿苏七娘亦要及笄,此次的仪程请了寿宁郡主身边的嬷嬷过目,长乐郡主也对礼程进行了调整。 苏绍朗声诵文,他用了几日写了一篇文章,大概是说苏家有女字文姜,今日成年及笄,规矩礼仪习学尚全,还需继续学习等,说是训话,颇有“我家有女初长成,大家可以登门求娶”的意思,更有赞美、炫耀之意。 甄苏跪在父母面前,由父母对其进行教诲。 静心聆听,待苏绍诵完文章,甄苏朗声答道:“文姜牢记教诲!”对小舅舅、小舅母行拜礼。 宾仪再呼:“笄者答谢!” 甄苏行至中央,温婉大方,先谢正宾的苏敬斋,再谢乐师,司者、赞者,观礼来宾等。 待她谢罢,宾仪唱道:“亲友、来宾赠献贺礼!” 院子里候了好些人,当即有个着喜庆仆服的书僮捧着盒子迈入,嘴里唱道:“苏家老太爷赐郡主及笄礼物——京城宅院一座。” 外祖不是说那套东珠首饰了,怎的还送了她一座宅子。 甄苏道:“谢祖父赏赐!” 苏敬斋笑眼弯弯,“文姜留着他日做嫁妆。” 崔氏眼眸跳了一下,京城宅院是几进的?翁爹没说,她也预备了礼物,是一套价值数三千两银子的首饰,就这套首饰还是小谢氏留给崔氏的,她一直没舍得戴,与苏绍商量了一下,送给甄苏当礼。 苏绍与崔氏点了一下头,崔氏与自己的大丫头示意,外头立有一个大丫头捧着锦盒进来,“京城苏氏三老爷、三太太赠郡主及笄贺礼——南珠累丝金凤一套。” 大丫头启开锦盒盖,里头是十二件全套的首饰,精致华美,周围一片轻呼,嘉柔郡主不仅得皇家看重,在苏家同意被看重。 甄苏对着苏绍夫妇行了一礼。 崔氏道:“文姜喜欢就好,这是我与你小舅舅的一片心意。” 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呼,苏七叔从外头进来,“江南苏氏宗主送嘉柔郡主及笄贺礼,京城铺面带小院两处。” 甄苏接过盒子,“有劳七叔代我多谢宗主。” 又一声呼,“京城苏氏宗主、大房老爷送贺礼——京城东五里田庄一座!” “京城二房老爷携太太送京城店铺一家!” 崔氏揪着帕子,京城的两房人送礼了,为何她不知道。 苏绍低声道:“此事回头再说。” 崔氏“哦”了一声。 一个陌生的中年管事高唱:“京城苏氏姻亲谢家二房送郡主及笄贺礼,运河客货船一艘!” 崔氏低声道:“谢家现下不是日子艰难?” 苏绍道:“父亲要文姜指点谢家营生本事,谢六郎来了。” 崔氏觉得送客货船一艘太阔绰,他们夫妻的礼物一比,显得有些薄了。 正院大门外,苏敬斋忙完里头的事,正与同僚们说话,周围立了不少少年公子,今儿是嘉柔郡主的及笄礼,稍后还有赏菊宴。 姻亲、世交送的礼都比较厚,崔氏娘家此次亦有人来,送的是一套价值二千两纹银的首饰,岳阳府的同僚官员最直接送的是银票,少的二百两,多的一千两,将银票放在红包里。 甄苏坐在席位上,收红包收到手软。 院子外头,五皇子带着苏五郎、苏墨等人出现,正瞧得兴奋,只见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五皇子蓦地回首,看着面前一身战袍的陆衍,“陆……陆将军,你不是鄂省,怎的来岳阳府了?” 陆衍点了两名同行的副将,“把人盯住了,若是五皇子胡闹,本将军拿你俩试问。” 陆衍与一侧的内侍点头。 内侍扯着嗓子道:“嘉柔郡主接旨!” 一声出,所有人齐声高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100章 皇帝口谕 内侍带着一行抬着大小箱子的宫人、护卫大踏步从让出的通道进入正院,待到花厅,朗声道:“皇帝口谕:嘉柔郡主大难不死必有厚福!今闻郡主及笄,赐黄金百两,布帛若干。” “臣女谢主隆恩!万岁万万岁!” 内侍道:“嘉柔郡主免礼!另有皇后娘娘、元妃娘娘、淑妃娘娘、九公主,诸位嫔妃赏赐首饰、宫袍、衣物若干!” 甄苏对着京城方向,“臣女谢皇后娘娘赏赐!谢元妃娘娘、淑妃娘娘、九公主殿下,谢诸位嫔妃!” 苏七娘看着一花厅的大小箱子,宫装、布帛、首饰这得多少,只这些娘娘赏赐之物,没有十万两银子都下不来,发大财了,难怪各家嫡女及笄都会大办,办一次便能将嫁妆都赚出来。 长乐郡主高呼一声:“恭王府送嘉柔及笄贺礼!京城南郊六里千亩皇庄一座!前朝珍珠宝衫一件,纹银三万两!” 寿宁郡主的眉头挑了又挑,歪头看着一袭红装的长乐郡主,把千亩皇庄拿出来当贺礼,恭王大皇舅是疯了么? 不对,不对,恭王大皇舅干不出这么离谱的事,他嫡出两子,庶出三子,这可得五个儿子,孙儿更是一大群,除了得宠的孙辈,好些连他自己都叫不出名字。 人群里,女眷们一阵惊呼。 有太太低声道:“嘉柔郡主在京城时,救过被拍花子偷走的恭王嫡孙,据说这孩子是孙辈里头最聪慧,也最得恭王喜爱的孩子,是恭王妃的命根子。” 恭王得多喜欢这个孙儿,才会送出如此厚重的贺礼。 嘉柔郡主一及笄,这是秒变豪富啊。 太有钱了,有钱得让人眼馋。 千亩皇庄一座,但凡皇庄这可是免税赋的,且全是上等良田。 长乐郡主继续道:“德康公主府送纹银五千两!” 寿宁郡主唱:“庆春公主府送纹银五千两!” 周益卿看她们送了,当即脱口道:“周大学士府,送首饰一套!” 这原是她自己的首饰,挑了一套典雅的出来,可别人都是以一家之名送,她也只得改口了。 白瑞珠唱道:“百花县嫡长房白三娘送茶山一座、花庄一座!” 陆衍高声道:“当朝二皇子妃赐嘉柔郡主京城店铺两家!” 他从外头进来,怀里捧了一大一小两只盒子出现:“二皇子侧妃赠东海夜明珠一枚!” 春江接过两只盒子。 陆衍近了跟前,单腿跪下,“末将护卫郡主不力,还请郡主责罚!” 他抬头时,当即低声道:“五皇子这次闯的祸不小,全京城都知道他心仪郡主,淑妃娘娘为了儿子,几次请求皇上赐婚,末将使了好大的力,才替你拖住,可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此次厚赏,郡主可知,这是皇上与娘娘们拿你当皇家人……” 这是悄悄说话,这会子全花厅的都竖着耳朵在听,他这看似压低声音,只怕所有夫人、太太全听到了。 甄苏哪里不知,他是玩了花样,如此一来,即便权臣,也不敢与皇家抢媳妇,皇帝与娘娘们当她是皇家人,那是要嫁入皇家的女子,谁敢娶? “陆……陆衍,你是故意的?”甄苏磨着牙。 “末将不说,京城那边流言满天,五皇子离宫出走,只为追求美人。淑妃娘娘近来担心得茶饭不思,嘉义县主原已赐婚五皇子,可现下因为五皇子这么一闹,荣家的脸面可有些挂不住……” 甄苏喝了一声:“你给我住嘴!” “末将不说,但事情出了,若不是末将出手,五皇子今儿还不定如何搅及笄宴,你知道他干什么了?他把这些年皇上赏赐的皇庄、店铺、别苑契书全带走了,准备用这些东西向郡主表明心迹,换你点头同意下嫁。” 甄苏心头一怔,眨巴着眼睛,“他……是不是吃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五皇子自从迷上美人酒,就醉得不轻。淑妃娘娘多贤德得体之人,快被他气得病倒了。”陆衍半跪地上,“郡主亲事不宜再拖,你看末将如何?” 甄苏当即拍了一桌案,“你且起来!” 陆衍肃然道:“威武大将军陆衍,将从军十一载的积蓄三万三千两银子尽赠郡主作为贺礼!” 甄苏气得面容煞白,他递过一个布包,她轻呼一声:“不许收!” “礼长了,焉有不收之理!” 甄苏道:“你如此胡闹,陆大娘知道?” “知道啊,我娘说,钱算个屁,娶媳妇要紧,舍了几万两能娶个媳妇回来——值了!” “威武大将军陆衍送积蓄三万三千两作为贺礼!”陆衍扯着嗓子高吼。 春江、春月因甄苏下令,不许收,两个人站着未动。 陆衍又唱:“威武大将军陆衍送积蓄三万三千两作为贺礼!” 甄苏磨着牙,神色变了又变,故作淡然,“陆衍,如此闹有意思?” “太有意思,末将就不明白了,五皇子与你都没说上一句话,他怎么就不远千里追到这里来了?”陆衍又唱:“威武大将军陆衍送积蓄三万三千两作为贺礼!” 看着她几近崩溃的眼神,早前是故作的淡然,再坚持,她就会收下。 陆衍再唱:“威武大将军……” 甄苏一把夺过布包,当即打开,数了又数,还真是三万三千两银子的贺礼,道:“你不顾父母手足,就为了一个无心于你的女人将积蓄尽数献上。” “钱财身外物而已。”陆衍答。 “我要信了你的,那真是怪事!”甄苏恼他,“有了积蓄,怎不与你父母家人置处庄子?” 陆衍道:“我爹娘不愿去新庄子住,说陆家庄住习惯了。” 甄苏摆了一下手,“三千两银子我收了,我娘留下的那处庄子与陆家庄相邻,我将那处庄子给你家,他们不会拒绝搬进去。” 陆衍道:“你与他们的事,我不管!可我唱了礼,你就得收,没有再给我庄子的道理。”他扬长而去,不收也收了,哪里再有拿回来的。 收了他的厚礼,以她的性子,必会天天记着,一看到钱就能忆起,哈哈,五皇子玩这招,名叫“存在感”,他也会用,且不会让五皇子用。 甄苏气得怒骂:“陆衍,你混蛋!” 骂人好,说明她恼了,能将她气得骂人可不寻常。 第101章 押送回京 五皇子被两名副将制住,正气得跳脚,“陆衍,你敢对本王不敬?” 陆衍扫了一眼,“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让末将来寻你,再得将你平安带回京城。五殿下,拾掇拾掇,这便随末将回京?”他扬了扬手,“带五殿下回京!” 几个护卫望向陆衍。 陆衍道:“此乃皇上口谕!皇上说了,他既为五殿下与嘉义县主赐婚,再无更改可能,若是旁人便罢,可你想求娶嘉柔郡主,这可不成!皇上还说,早年他答应了一位故人,嘉柔郡主的亲事,她不点头,定不会下旨赐婚!” 五皇子拼命挣扎,“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为嘉柔妹妹赐婚?为什么?本王怎未听说过?” 陆衍一挥手,两名副将架了五皇子往外走。 五皇子叫嚷道:“陆衍,你混蛋!放开我,放开我……父皇为什么不替我和嘉柔妹妹赐婚?” “皇上说是早年答应了一位故人所求。五殿下乖乖回京,与嘉义县主完婚!” 苏敬斋面容变了又变,就似这话牵动了什么不愿回想的往事。 是因故人所请,不愿替甄苏赐婚,还是因为甄苏的身世另藏玄机? 苏敬斋一往深里想,后背一阵凉风,令人发寒。 “我不要娶那个母老虎,还没成亲就想管我。我不要娶她,我喜欢嘉柔妹妹!母妃明明答应帮我的。”五皇子挣扎着,明知挣不开两名副将,还在挣扎。 陆衍道:“淑妃娘娘不容易,她确实帮你了,在皇上的养心殿外跪了一天一夜。皇上说别人都行,嘉柔郡主不成。你若是觉得荣嫡妃不好,皇上会你赐上十个八个。” 他是随便什么人都会要的?“我只喜欢嘉柔妹妹!陆衍,你个小人!” 抢了他要做的事,把自己的积蓄全给嘉柔妹妹,人家不收,就一遍遍地唱礼,嚷得所有人都知道,实在可恨。 五皇子大喊道:“嘉柔妹妹,你等我!待我与父皇求了旨意,我来娶你!嘉柔妹妹,我只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想娶甄苏的官员、公子们,被皇子盯上了,皇帝也知晓,皇帝说她是皇家人,这下难办了,想娶她,这不是与皇家抢人。 今儿来的贵女不少,还是另选媳妇。 五皇子被威武大将军带走了,换作旁人,还真不敢如何,可这位大将军据说皇帝跟前的红人,接了皇帝的旨意得将五皇子带回京。 宣旨的内侍、护卫一并离开了。 五皇子的声音一路飘过来:“嘉柔妹妹,你等我!我只喜欢你——” 甄苏与小舅舅、小舅母站成一排,苏敬斋道:“今日,孙女文姜笄礼已成,感谢各位世交、亲友参加宴会!稍后是都督府的赏菊宴,晌午还有午宴,请诸位尽兴,男客宴在东花园,女客宴在西花园,请——” 一家人向着众人行礼。 崔氏舒了一口气,“文姜,我带夫人、太太们去赏富贵菊。” 苏七娘拉了寿宁郡主,“寿宁姐姐,我们赏富贵菊去,这种名品可好看了,还是我祖父令人弄来的,有一盆绿菊呢,特漂亮!” 寿宁郡主被苏七娘拉走,薛三娘兼任寿宁郡主的护卫,也跟着走了。 白瑞珠带着自己的侍女帮忙清理、打扫,这次收的东西可真不少,“嘉柔姐姐,这些东西送哪去?” “我的私库……”甄苏道:“有劳白三妹妹帮我登记入册,银票、金银单独放,朝廷正是用钱之际,运河匪患需钱,运河修缮需钱,北方失地收回建设也需钱,回头还得劳长乐姐姐将这笔钱带回去献给皇上。” 长乐郡主道:“没这么严重……” “略尽微薄之力,众人拾柴火焰高,人多力量大。” 她要是不给钱,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通政司的人弹劾,到时候会说她借及笄敛财,她是无所谓,不能因此累及外祖父的仕途。外祖父清白一生,不能在晚年背上污名。 春江、春月几人领了差使,白瑞珠带着侍女,指挥着仆妇将大小箱子搬回听雨轩。 这里没了外人,甄苏道:“好姐姐,你告诉我实话,千亩皇庄是你的意思还是恭王爷的意思?” “是我父王的意思,那件珍珠宝衫是我送你的。” “千亩皇庄为贺礼,及笄礼送这么厚,他日我出阁,又当如何送?” 她觉得有些奇怪,恭王爷这份礼太厚了,就算她救了恭王府的小公子,没道理拿皇庄送人的道理。 “陆衍说,皇上因为一个故人所托,不会为我赐婚,除非我点头答应,可对?” 长乐郡主离京前,看似逃跑,可父王那天却在二门上候着,看她出来从袖子里取了一份房契文书,“这是千亩皇庄,代我送给嘉柔那孩子作贺礼。” “父王,你把皇庄送给她?” “都是自家人,不算便宜外人。” 人家是异姓郡主,怎的算是自家人,莫不要娶回皇家当媳妇,可五皇子都从京城过来了,皇叔为什么没赐婚?陆衍还阻了五皇子胡闹,将人给抓回去了。 甄苏低声道:“你也觉得奇怪是不是?什么样的故人,会让皇上答应不为我赐婚,还非得让我点头答应,这个人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长乐郡主坐在那儿,“不就是个千亩皇庄,最近朝廷和皇叔有钱,治理运河匪患,洛阳刘家抄家,搜出不少金银珠宝,房屋良田;再有洛阳王家,这一大家族的人快死绝了,皇叔给留了祭田,各房有后人的产业未动。这没后人的,朝廷将家业收归国库。 王家有两个幸存的官员最近都升官了,其间一个的女儿许配给了二皇子为贵妾,另一个许给三皇子为侧妃。这也算是抬举王家了。” 甄苏摇了摇头,“请求皇上,不轻易为我赐婚的人是谁?是我外祖?我看他也没这么厉害呀?要不……是我外祖母?” 想想外祖母的年纪,比皇帝大不少,也不可能啊。 甄苏觉得甄家那边不可能,能待她好的,除了外祖父、外祖母,便是亲娘,“难不成是我娘?” 长乐郡主也觉得奇怪,当即提高了三分声音:“我什么都没说,你可别瞎猜?” “还真是我娘?我娘和皇上很熟?” 第102章 自家人 长乐郡主仰头望屋顶,“长辈们的事,我如何知道,算起来皇叔比你娘也大不少,应该不会……也不可能……” 甄苏低声道:“你真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出京的时候,父王给我地契文书,直说给你也是给自家人……” 自家人?长乐郡主一出口,立马眼神一变。 长乐郡主定定地看着甄苏,眯了眯眼,从头到尾地瞧了一个遍,“我见过你四堂妹甄蓉,也见过你的三妹,你和她们没一点像的地方。” “我长得像我娘,五官里头,没一处像甄家人,当然不像了。” 长乐郡主定定地看着:父王说的自家人是什么意思? 她听五皇子身边的内侍说了,内侍想请她帮忙,替五皇子在嘉柔郡主跟前说好话,直说他们五皇子痴心一片,实在太可怜了。如果不能娶嘉柔郡主,恐怕五皇子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皇帝叔父为什么不赐婚? 就算她是软包子,做侧妃也是可以的,可他没应,他还听说淑妃娘娘为了成全五皇子,跪请皇帝赐婚,可皇帝还是没应。 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能让皇帝叔父不应的原因,极有可能,嘉柔郡主的身世有问题。 面前的她生得很好看,全京城都说,她长得像她亲娘,也长得像当年的苏老夫人。那对母女当年都是出名的大美人,以苏绾的容貌、性情、出身,怎么可能低嫁,还是嫁给那个没规矩的甄远。 正室没怀孕,甄远的妾侍就先生女儿。 庶长女比嘉柔都还要大,这还不算,就连甄远的长子也比嘉柔大三个月,这都是什么事? 邻人疑斧,长乐郡主心下生疑,坐在一边,回想着皇帝叔父的举止言行,再看看甄苏的,这会子她坐在案前,一边拆红包,一边提笔造册。 长乐郡主忆起皇帝叔父批阅奏章时的神态、模样,与面前的甄苏惊人的重合,提笔的动作,沉思的样子…… 她觉得自己可能猜到真相了,倾城美人苏绾另嫁他人,丈夫的妾室先她生儿育女,为何后来郁郁而终,这背里肯定有缘由,父王那句“自家人”,必是父王知晓实情。 我的个天,原来是这样吗? 甄苏生得随苏氏,可这性儿现下想想,还真有些熟悉,这不是高祖皇后的慈悲性子么?听说一生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高祖皇后也是她嫡亲的祖母。 再想她见过的甄远,实在处处不如人意,生得也就清秀入目,举止还有几分猥琐,这样的甄远怎么生得出如此风光霁月的女儿。 长乐郡主打了一个手势,一个女护卫近了跟前,她附在对方耳朵,低声道:“盯着苏敬斋父子,尤其是夜里,看看他们说了什么。” “是,郡主。” 收的礼物太多,足用了半日时间才整理好册子,所有的金银、银票拢在一处,旁的都能动,唯有陆衍给的需放到一边,甄苏将金银、银票整理好,将所有银票随着送礼册子装到一个小盒子里,“长乐姐姐,这次拢共收了二十三万五千六百两银票,你回家时带回去罢。还有那处皇庄,我实在不能收,这太贵重了。 恭王千岁一生清廉正直,膝下儿孙众多,要养活子孙不易,还是留着分给儿孙。我一个女儿家,用不了这么多的家业,房屋够住,店铺能赚胭脂、零嘴,田庄也能足够养活我与仆从丫头……” 长乐郡主被塞了一只盒子,“你真不要?” 甄苏笑道:“两箱子的金银,一盒子的银票你带回去,其他的东西我收了。” “我才来几日,还没在湘省玩好,哪里会走?你要送东西走,不如我使人去追陆衍,这小子对皇上忠心耿耿,唯命是从,肯定不敢动一两银子。” “我不想与他说话。” 长乐郡主翻看着清单簿子,仿若捐献给朝廷,何人赠送银钱几何,写得清清楚楚,道:“没将他的银子献给朝廷。” “他的钱是血汗钱,是用命换来的,你不知道他家有多穷,他妹妹因家里穷被卖去举人老爷家当丫头。他没心没肺,正经事不干,不晓得安排,还把钱给我。就是吃定我心软,会替他张罗。 我娘的庄子就在他家旁边,一个村口外,一个村子里,若非看他是一代英雄、大将军,我才懒得理她。 陆大伯、陆大娘还有陆兴的性子我太了解了,让他们住城里,那是让他们受罪。他们喜欢乡下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侍弄庄稼,得个好年成,就能让他们快乐许久…… 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看他们脸上洋着笑容,让他们不再挨冻受饿,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快乐和幸福!” 长乐郡主想到陆衍将自己从军十一载的积蓄全部交给甄苏,心下有些忍俊不住,打趣道:“你和陆大将军莫不是有秘密。” 她听恭王当成趣事,陆衍在德治皇帝、二皇子跟前,非说甄苏对他一见倾心,因瞧上他,数年如一日地关照他的家人,还是他全家的救命大恩人。 万贵妃曾提过要将万家嫡女许给陆衍为妻,可陆衍到处说他心有所属,要以身报恩等话,整个京城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没有不知道陆衍爱慕嘉柔郡主的。 长乐郡主沉吟道:“我让侍剑去追,一定将这笔钱交到他手上,他也一定会交给皇上。”抬手间,她身后的侍剑递过一只盒子,“这是陆大将军让我转给你的,不是他给的,你打开盒子便知详情。” 盒子上贴了数张封条,上头的封印盖章是一枚菱形图纹。 “有劳了。” 待长乐郡主离开后,甄苏打开盒子,里头是两块牌子,一块乃是象征丐帮长老的身份牌,与当初她送出去的那块不同,那块是三长老牌,而这块是六长老牌。 另一块是枚金灿灿的凤纹牌,上头有一只七纹金凤凰,雕刻得栩栩如生,正上方刻有古篆体的“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背面上方刻着“大齐监察司”五字,最下面刻有“大齐皇宫内造”字样。 除了两块牌子,还有两张身契,从上头看,是两个会武功的少女,一个现年十六岁,一个现年十七岁。 第103章 凤使令牌 甄苏看得疑惑间,春月禀道:“郡主,长乐郡主送的两名会武功的侍女就在外头候头。” “唤进来。” 甄苏将盒子放好。 进来的两个少女:一个身材高挑,瓜子冷冰冷如霜,明眸皓齿,就似一个不会有喜怒的冰人,五官眉眼清秀有余,柔美不足。 甄苏的脑海掠过:杀手、死士,面前这浑身透出寒气的少女,便是这样的存在,走路时没有半分声响,下盘很稳。 另一个少女体形微胖,自带三分笑意,只是一眼,便能让人生出好感。 “春风(春雨)拜见郡主!” 瓜子脸叫春风,微胖少女叫春雨,早前显然不叫这名,那身契上,一个唤辛七妹,一个叫春十一娘。 甄苏抬了一下手,春月退出花厅。 她声音低沉地问道:“辛七妹是谁?” 春风应道:“是属下!” 冰美人的春风,真名叫辛七妹。 甄苏问道:“皇宫监察司是怎么回事?” 春雨未语。 春风不紧不慢地道:“皇宫监察司为大齐皇帝的眼睛,以监察天下大小官吏,天下各地不平事、民情为己任。 监察司直辖于君王,受君王直掌,监察司设有十二使:龙使、凤使、虎使、狼使、鹰使等,十二使手下俱有自己的监察卫。 我二人是皇上指派给大人,襄助、辅助大人的护卫。 属下负责与监察司、地方通政司联系;春雨负责与丐帮联络。” 甄苏从盒子里取出那块金光闪耀的凤牌。 “凤使!”二女齐齐低呼。 龙使、凤使是十二使中地位最超然的存在。 皇宫监察司为高祖皇帝所建,委实在高祖贞观十年后,高祖皇帝的同父异母兄弟一个个长成,且大齐高祖皇帝并非储君登基,而是诛杀了两位同母手足的兄弟夺得帝位,更是发动了武门之变,原以为是他的长兄要诛他,他却将计就计,反杀于长兄与胞弟,最后成功登基为帝。 在夺位血路之中成为那位成功者,为了防比他年幼的兄弟们对己不利,创立监察司,名为监察天下大小官吏,也在暗中盯着皇族弟弟们,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甄苏道:“监察司十二使的身份令牌,每一块都如这般?” 春风、春雨心下狂喜,难怪这次,凤卫营里进行了一次血腥选拔,不仅要武功卓绝,更要求反应机敏,原来是凤使问世。 春雨依旧不语。 春风道:“十二使中,唯有龙使、凤使的令牌上刻有‘如朕亲临’四字,其他的监察使令牌上没有。” 她默了一下,一直有传说,龙使、凤使必是皇室宗族中人,且是颇得皇帝宠信,愿意交付后背之人。 凤卫营一直都知道凤使的存在,但自大齐有监察司以来,却是第一次知道凤使问世,龙使倒是换过好几任,虎使、鹰使、狼使更换得很快,铁打了十二使,流水的使者。 凤使出,龙使隐。 龙使现,凤使藏。 二人见到令牌的狂喜,是因为他们辅助的上峰、主子乃是监察司十二使里地位最高的,也就是说,当嘉柔郡主成为凤使之时,就不会再有龙使出现。 龙使、凤使是十二使中地位最尊贵的。 大齐建朝以来的第一位凤使,是一个臣子之女,还是一个刚及笄的弱女子,且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少女。 德治帝为何将凤使令牌颁给嘉柔郡主? 嘉柔郡主以前在京城的所为,莫不是帝王的考核? 可是龙使、凤使必须是皇家宗室血脉,大齐第一任凤使大人,就算不是皇家宗室血脉,至少也是储君妃、皇子妃这样的厉害人物。 早前在龙卫营、凤卫营曾有谣言,说此辈之中,最有可能得到龙使令牌、凤使令牌的人,龙使大人非二皇子、四皇子,而凤使令牌则有可能落到九公主、长乐郡主手中,一个异姓郡主意外拿到凤使令牌。 为什么呢? 凤使大人是异姓郡主。 二女从早前的狂喜,又在心下疑惑皇帝的举动。 春风抱拳道:“禀郡主,属下听闻龙凤牌除了是身份象征,更是一件异宝,这是前朝墨派大巨子制造,凤牌是令符也是官印!” 官印? 可这明明就是一块巴掌大的金色凤牌。 甄苏微眯了一下眼睛,颔首点头,“春月,带春风、春雨在听雨轩安顿。” 她得了凤牌,听两名女护卫讲,这东西还是令符与官印。 若未恢复现代记忆,这么一个烫手的东西,她还真不敢接。 忙了一日,甄苏太累了,入夜后正待睡下,却是春江递了一个信封。 看着上头明明有风格,却与得一板一眼,仿若十二岁孩童大写的“嘉柔”二字。 春江低声道:“长乐郡主身边护卫带回来的,郡主交给朝廷的那笔银子,陆大将军定会亲自交给皇上。” 她是第一次看到陆衍的字,如果说苏墨的字太过刚直不折,陆衍的字一竖如剑,一横如刀,带着凌厉的战意、杀气,但亦能瞧出,这笔字已是经过刻苦习练的,能瞧出武将书法的风格。 春江道:“郡主可要歇下了。” 甄苏答道:“我再看一会儿书。” “郡主,今晚是奴婢守夜,有事唤一声。” 春江福身行了一礼。 甄苏揭开封蜡处,里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上头写的是“江南苏家当收敛。” 不是信,而是只得这么一句话,绝非书信,这一句话写得比平常的书信文字大了一倍。 他只写这一句。 江南苏家被朝廷盯上了? 甄苏将信纸卷成卷儿,点灭蜡烛上的火,看着信纸被火苗吞食。 * 长乐郡主的护卫换了夜行衣,潜入苏敬斋的书房。 苏敬斋练习大字,书僮禀道:“大人,三老爷求见。” 苏绍迈入书房,抱拳行罢了礼,“父亲,夜深了,早些歇息!” 他抬眼时,看到了案前的羹盅,“苏苏又让熬养生羹了?” “前儿熬了止咳膏,还让书僮盯着我吃,今儿二更天又送了养生羹来。”苏敬斋有些感慨。 苏绍道:“这份体贴倒与母亲相似。” “你们兄妹五人,没一个性子像她,也只孙辈里头,文姜像了几分。”这也是他格外偏爱的原因,及笄是大人了,知道心疼长辈,也知照顾、孝顺外祖,“可惜绾儿没能看她长大啊。” 第104章 过往之伤 苏绍神色里掠过一丝感伤,对外头的人道:“在外候着,莫让人靠近。” “喏——”书僮与同来的小厮同时应声。 苏绍定定心神,“父亲,请求皇上不要轻易替苏苏赐婚的人是不是二姐?” 苏敬斋打断了他的话,“她人已经走了十年。” “当年发生那么多事,二姐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苏苏能够平安成人。可苏苏的身世,甄远都不知道,皇上不可能猜到。” “你真以为甄远不知道?”苏敬斋轻哼一声,“他不知道,会纵着一个妾室骑在你二姐头上?他不知道,就不会想借虞氏母女的手杀苏苏。他猜到了苏苏不是他的种,没有一个男人能容得了为别人养女儿……” “皇上到底什么意思?他明知道苏苏与五皇子是兄妹,还任着五皇子胡闹,坏苏苏名声。当年,要不是他几番登门纠缠,万贵妃为了夺宠,怎会算计二姐?二姐怎会被迫下嫁甄远?” “绍儿,人死不能复生,过去的就放下吧。” “堂堂男子敢作不敢当,他贵为至尊又如何?他对不起二姐,更对不起苏苏!” “绍儿,苏家还有今日太平日子,全是因为你二姐。皇上登基十八年了,皇子们长大了,他将老夫调至湘省,就是想让我们避开皇子争斗,他对你二姐的承诺从来没有变过。” 旁人不懂,苏敬斋懂这内里所有的缘由。 他调离京城,原就是对他们父子的庇护,不愿他们扎入皇子争斗之中。 “他害了二姐的一生,苏苏今日及笄,五皇子如此一闹,苏苏的名声全毁了。” “不让苏苏回皇家是你二姐生前的遗愿。五皇子一闹,没人会怀疑苏苏的身世来历。” “旁人是不怀疑,可是他让陆衍说的那句‘受故人所求’是什么意思?他的心里其实想认回苏苏,苏苏在甄家受的委屈、欺凌,他视若无睹,他有资格做父亲?” “绍儿,他不会认回苏苏,苏苏也不能知道上辈的恩怨。在苏苏心里:绾儿是一个坚贞、优秀的母亲。” “二姐一生实在太可怜了……” “绾儿的性子太软太弱,苏苏不会与她一样,苏苏的性子表面瞧着像你二姐,可骨子里却像极了高祖皇后。她将此次各家送的礼金整理成册,令陆衍献给皇帝,是为了我。她怕有御史、官员弹劾苏家,借着及笄敛财,不能动的她留下,她将大头的银钱献上去。” “父亲能猜到苏苏是为苏家如此行事,我如何不知。正因如此,苏苏乖巧懂事,我更心疼。五皇子不知真相,周淑妃会不知?周淑妃是二姐手帕之交,如果不是二姐中人算计,嫁入甄家,哪里轮到她?她跪请皇上下旨赐婚,皇上未应,她就应该猜到这里的内情。还由着五皇子到岳阳府大闹损毁苏苏的名声?” 书房里,藏身的女护卫侍剑听到这里,哪里不明白,嘉柔郡主不是什么异姓郡主,根本就是龙种皇脉,是当今皇帝的女儿。 而十几年前,京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苏家、皇帝等人才知晓。 周淑妃与苏绾是首帕之交,原本嫁入宫中的人应该是苏绾,可后来变成了周淑妃。 苏敬斋道:“过往之事休要再提,你二姐仙逝十年,往事就随她一起忘了吧。”他自书案小抽里拿出一封信,从里头抽出一张贡纸,展开之时,上头盖了一方御印,写了“文姜”二字。 “皇上的墨宝?苏苏的字是他定的!” 文姜,用“姜”为字,大齐立国以来,皇室之中唯有一人,齐太祖皇帝的嫡长女镇国公主,字惠姜,虽是女儿身,却如男子一般征战沙场,立下不输于伟丈夫的赫赫战功。也是大齐以来,唯一一个拥有字的皇族贵女。 圣周之时,姜是用来形容君王贵女的称呼,如齐姜、秦姜等,“姜”是敬称,唯有一国公主可以如此称呼。 苏敬斋道:“字是借我之口而出,真正取字的是他。他心里一直有你二姐,更有文姜。” 苏绍看着纸笺,“文姜”二字用的是隶书,可见当时他定下这个字,有多严肃、认真,甚至花了心思。 苏绍道:“父亲借大哥、二哥的名义给文姜送及笄礼?” “你二姐到死都没原谅他们,到了文姜这里,他们有示好之意,礼物是你大哥、二哥预备的,并不是为父为了做脸面代他们送的。” 苏纲、苏缙对当年的事,是否愧疚、是否懊悔不得而知。但这次甄苏及笄,送了礼物来却是他们身为舅父的一片心意。 “以前他们不确定,但皇上封文姜为县主、郡主,赐下沐食邑,心里已承认文姜的身份?” “绍儿,文姜不应该活在怨恨中。” “大哥、二哥、大姐他们当年干的那些事,不是人能干出来的。若不是他们,二姐怎会郁郁而终;若不是他们,文姜也不会年幼丧母……” 苏敬斋携着幼子一家来湘省赴任,可甄苏在甄家的日子过得小心翼翼,举步维艰,二姐的一生过得太可怜,也是因为二姐,德治帝对他们父子多有庇护之意。 “都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能释怀?” “我当然不能,当年他们算计二姐在前,后来又想算计我,但凡有好处便争先恐后,什么不要脸面、不知廉耻的事都能干出来。” 苏敬斋微蹙着眉头,“我知道,你不想让五郎娶谢家姑娘,谢家只说与京城苏氏三房的公子订亲,又没明说是哪一个……” 苏绍道:“五郎是长子,我不想他委屈,谢家落魄多年,家里的姑娘早就撑不起来,希望我的儿女们都能寻一个心仪之人成婚。” 苏纲、苏缙兄弟都不屑与舅族再结姻亲,凭什么他的儿子就要受这般委屈。 小谢氏是家里唯一的嫡出,苏绍的嫡亲外祖母早年因生小谢氏伤了根基,一生只小谢氏一个女儿。苏绍虽有舅父数人,可那都是庶出的,与他、与小谢氏自来不亲厚。 苏纲、苏缙的舅父是大谢氏的同胞兄弟。 而今河东谢家落魄,谢家想再结姻亲,巴结不上苏家大房、二房,死皮赖脸地让他儿子与谢家姑娘结亲。 第105章 名士之路 苏纲兄弟都不愿拉拔舅家,凭什么就得牺牲他的儿子。 苏敬斋叹了一声,“我已与二舅兄商议过,只要苏家扶持谢家二房在洛阳开枝生根,助谢家姑娘嫁入皇家,五郎可以不娶谢家姑娘为妻。” 他说的二舅兄,是苏纲、苏缙二人的嫡亲舅父,大舅兄是大谢氏的长兄,数年前已病逝,且谢家大房、谢家二房这些年起了一些龃龌。谢大舅曾是河东谢氏的族长,他病逝前留下遗言,让谢二舅接任族长之位。 可谢大舅的三位嫡子死活不应此事,更不愿将族里公中的九百亩良田交给二房打理。 谢二舅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子孙前往洛阳,从河东谢氏里分出一支。他们在洛阳所辖的县城定居已有数年,许是为了安心,谢二舅这才讨好、示弱,软硬兼施地与苏敬斋联姻。 他原想要亲外甥的子女结亲,可苏纲、苏缙看不上谢家二房的平民白身,通常联姻需得嫡出子女,对他们来说,每一个嫡出儿女都是宝贝。 在洛阳再建一支,还要家中姑娘嫁入皇家,如今京城皇家定了新规矩,皇子嫡妃、侧妃一律在贵女社里挑选,那明珠园都派了宫娥、内侍、宫嬷嬷打理。 苏绍忍俊不住地苦笑,“此次长乐郡主出京,是为众位皇子、皇族宗室公子挑选妻妾人选。照长乐郡主这种挑选法,整个湘省也选不出几个人,谢家姑娘就能入选?” 苏敬斋指着他道:“谢家后辈里头,有一个与文姜生得酷似六分,此次谢六郎来岳阳,将她也带来了。” “他们想嫁给谁?皇上还是皇子?” 苏绍神色里俱是讥讽。 难怪不去他们家嫁姑娘了,原来是要攀高枝。 苏敬斋道:“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再过几年都是要娶儿媳的人,怎还如此愤世嫉俗。”他指了又指,“你和你二姐性情太过清高,要吃大亏的。” “我们这性子不是随了父亲?”苏绍落音,苏敬斋原有的责备没了,多了几分慈父的无奈。 “父亲,我又不入仕,再吃亏能亏到哪里?” 他的性子太过刚直,若在官场必是要吃大亏的。 “我可护不了你一辈子。”苏敬斋道。 “五郎、七郎的性子不似我,再过几年,他们就能撑起三房。八郎性子随我,我多教导些,让他走名士的路子。” “名士就这么好走,自古以来的名士多了,有几个名士得了善终。三十多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还是这般意气用事?为父老了,还能看护你们几年?你说话做事就不能谨言慎行?” 苏敬斋将小儿子训斥了一顿,苏绍见他真恼了,再不敢拌嘴,态度真诚地聆听,苏敬斋直训了半个时辰,方才道了句:“想做名士,就你的书画还不如文姜,回去罢!待什么时候超过为父,再说做名士的话,没的给我抹黑。雅贤庄那边你也帮衬些,好歹苏家给了你们父子三成份子钱,文姜付出的心血比你们多,也才得了三成份子钱。” “儿子明白。”苏绍抱拳揖手,行了一礼退出书房。 苏敬斋唤了一声:“来人!”拿出一只盒子,“这是郡主要的路引,明儿一早送去听雨轩。” “是,大人。”他这么大岁数,还在为儿孙谋划。 他们一家能得现下安宁,这都是用苏绾的命与一生换来的,苏绾将自己活成皇帝心里的挚爱,是用一生的痛苦换来的。 苏敬斋吩咐完毕,吹灭了油灯,书僮支着灯笼,他离了书房,往他的寝院方向行去。 侍剑带人走远,快速回到长乐郡主身边。 长乐郡主正歪在榻上看话本子,抬手之时,周遭的人退去。 侍剑将听来的话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长乐郡主苦笑了一声,“皇叔还真能忍得住,亲闺女险些被人害没性命,也没露脸。若不是父王说漏嘴,谁能往这上头想。” * 都督府的亭台楼宇雕梁画栋,四角飞檐,座座院落古朴又不失精致,庭院幽静之中灵秀华美,几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井然有序地栽种在宽广的院内,一片秋菊开是正艳,假山重叠,小桥流水,回廊长幽,风景独特。 周益卿与甄苏并排躺在罗帐里,今晨起来一起练习书法、丹青,甄苏有心得,周益卿却有满腹的理论、典籍,各有所长,受益匪浅。 “文姜!”周益卿唤了一声,她低应一声“嗯”。 周益卿道:“我听母亲说,你母亲与我姑母未出阁前曾是首帕之交的挚友。她们曾经打趣,说将来有了儿女就结为亲家。我觉得你和五皇子挺合适的,他是真的心悦你。” “益卿,我和他不可能。宁做农家妇,不为贵门妾。当年,我在母亲床前发过誓,一生不改。” 五皇子是真心,可根本不是她的菜,在她看来那就是一个带着稚气的孩子,她不喜欢比自己小的男子,觉得没有安全感。 周益卿道:“就没有一点机会?” “对我母亲的誓言,绝不能违背。” 周益卿叹了一声,“我应该猜到的,可还是经不住要为了他再试试。” “益卿,如果有一天你想与人为妾,我一定会劝阻你,这是身为女子的尊严,一个可以放弃尊严,放弃底线的人,便已失去自我。农家妇是我的底线,妾却是我万万不做的事。”甄苏望向周益卿,“身为朋友,你不该劝她与人为妾。” “对不起,我以为五皇子不同。” 五皇子不远千里来到岳阳府,只为了参加她的及笄宴,可见是一片真心。 甄苏没有半分感动,被五皇子在岳阳府一闹,整个湘省官场都会知道,她是被五皇子相中的人,往后没人会登门求娶。恐怕她与苏墨的事也会受阻,毕竟一介白衣的苏墨可没有胆子敢与皇子抢女人。 “对你我而言,为妾就是放弃尊严。” 世上的男人那么多,在这天地间,还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重要到让她放弃尊严。 “我……绝不为妾,绝不做人继母后娘,绝不与人共侍一夫,这就是我的底线。” 两人正说话,春月站在珠帘外禀道:“郡主,都督大人的书僮送东西过来了,请你过目。” 第105章 真假宠爱 甄苏翻身起来,走到花厅时,一个五官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少年正捧着盒子站在中央,恭敬地道:“大人说,这是郡主要的路引,已经备好了。” 叶婶接过盒子。 甄苏启开,里头是一叠奴仆出行使用的路引,最上头一张是给秋蓉的,后面便是她列在名单上的众多奴仆,“大人还说了什么?” “大人说郡主手里的人手若是不够说一声,他为你安排。谢六郎现下住在前院,随时听候差谴。谢家与郡主同辈的二房四表姑娘来了。 前几日,岳阳楼考校贵女才华,有不少潭州等外地贵女错过,郡主能否与长乐郡主说一声,再为这些后来的贵女考校一回。” 甄苏道:“待我见了长乐郡主,会代为求情。” 长乐郡主带着白瑞珠过来时,甄苏说了此事。 “两日后再考校一回,若是过了便入贵女社。”长乐郡主已经知道了,苏敬斋不愿意孙儿被迫娶了不爱的女子为妇,与谢家商议过,助谢家姑娘嫁入皇家。 这个皇家可不是皇子,应该是皇子。 谢家为了崛起,决定牺牲一个妙龄女儿嫁入宫中,这是人家所求,她当然得成全。 长乐郡主知晓甄苏的身世后,心态发生了变化,有同情,有怜惜,更想帮扶,同样是公主,一个不能恢复身份享受父亲的宠爱,而另一个却成为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 苏绾与皇叔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昨晚苏敬斋父子的谈话,周淑妃现下所拥有的宠爱、尊贵,原本是苏绾的。 当今登基两年后才立了后位,在德治帝潜邸时,他身边有好几个女人: 元配结发早逝,登基后追封为皇后。 元妃是宫婢出身,与德治帝一起长大,情分最深,也是德治帝迎娶结发之后,抬的第一个妾侍。 万氏是高祖帝赐给德治帝的美人,容貌最盛,在德治帝登基后,因育下四皇子有功,得封贵妃。 淑妃是周大学士府嫡女,父兄俱是大学士,身份贵重,嫁给登基后的德治帝,入宫即封淑妃。 当今皇后原是继室,曾是当今皇帝潜邸时的侧妃,登基后被册封为德妃,身份贵重仅次于嫡妃。 王侧妃祖父曾追随太祖皇帝一统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家中亦有国公爵位。继后的父祖兄长俱是官身,继后膝下无子,她将德治帝结发嫡妃所出的大皇子视为己出,大皇子长到十二岁一场重病就此没了。 继后育了两位公主:大公主和亲大理国,四公主九岁病夭,跟前的九公主并非皇后所出,而是一位宫嫔所出,诞下九公主不久就没了。九公主由皇帝做主抱到皇后跟前养大。 长乐郡主与心腹女护卫侍剑道:“皇叔让苏老大人来湘省做一方大吏,他们认为是保护?” 这绝不会表错情。 苏绾与皇帝有情,苏绾是因皇帝而死,得不到的最好,但却最让人难忘。 长乐郡主记得周淑妃是皇叔登基后纳的第一位皇妃,穿着凤冠霞帔从皇宫偏殿抬入宫的。周淑妃入宫时,是十七年前的事,而在她之前,苏绾嫁给了甄远。 苏敬斋父子知道苏绾与德治帝的事,可最后为什么苏绾没嫁入皇家?这其间发生了一些事,重要到苏绾无法嫁,似乎是宫里的女人谋划所成,能让宫里皇妃对苏绾如此戒备的,必是皇叔太过看重苏绾。 周淑妃嫁入宫中第三个月,皇叔册封德妃为皇后。 明明有皇子的元妃、贵妃俱在,还有一个清流周家的嫡女,可皇叔却独独封了德妃为皇后。 当年在宫中,最得宠的是贵妃,最受皇叔信任的是元妃,淑妃最年轻又有才情,却未能被封后,确实有些奇怪。 周淑妃与苏绾曾是手帕之交的好友,既然是好友、姐妹唯一的骨血,必会当成疼爱的侄女、后辈看待。可她从未听说周淑妃宣甄苏入宫说话,更未给甄苏特别的关爱,就连这次甄苏及笄赏赐,是皇后、元妃都赏了,数位宫嫔有赏赐,周淑妃跟着众人一起赏了首饰钗环、布帛宫装下来。 由此看来,周淑妃与苏绾之间必是发生了大事,而这件事直接令二人的情义走到尽头。同样因此事,周淑妃入宫为妃,但皇叔却拒绝册封她为后。 元妃不能为后,是因为她是宫婢出身,原是孤女一个,娘家无人。 万贵妃明明是最得宠、最美丽的女人,却不能封后,必是做了什么令皇叔都厌恶、怀恨的事。 再有早前,她在百花县看不过万家公子欺凌民女,出手将人活活用鞭子抽死。就连父王、母妃听闻后都颇是生气,可皇叔却站在她这边,还夸她维护皇家名声,除掉为祸一方的恶霸,赏赐珠宝布帛以示嘉奖。 以前不觉,现下再细细想来,这里头指不定有甄苏从岳阳号落入运河失踪,九死一生,更有皇叔迁怒万家的意思。 总不会是皇叔以为甄苏跳河,与万家有关系? 长乐郡主移着碎步,来回轻踱,“当年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断了苏家嫡次女入宫之路,连最有可能封后的万贵妃、周淑妃与后位无缘?” 侍剑默了片刻,道:“十八年前,皇上初登大宝,其实当时皇上心里有一个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谁?” “苏家嫡次女,这件事连当时的太后娘娘都应允了。圣旨都写下了,却突然没下旨,没了音信。苏二姑娘下嫁甄家,周淑妃嫁入皇宫。” 长乐郡主道:“看来皇叔与苏绾之间的事是真,极有可能当年算计苏绾的人里有万贵妃、周淑妃。明明皇叔登基前后,最宠的便是万贵妃,可周淑妃入宫之后,万贵妃被冷落了三年……” 侍剑道:“眼见未必属实,皇上最宠万贵妃,可万贵妃膝下只有一个四皇子;元妃娘娘不仅育有二皇子,还育有二公主、三公主、六皇子。周淑妃膝下只有一个五皇子,算是她的独苗。 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一生只育了两位公主。大公主和亲,四公主九岁早夭,膝下的九公主却并非她所出。” 皇后没有儿子的,虽还有其他的皇子、公主,但其他的皇嗣年岁偏小。 从皇妃们诞育子嗣的人数来看,元妃才是众多后妃里获得最多宠爱的一个。 第106章 对子组头名 万贵妃是得宠,可她膝下只得四皇子一个独苗。 周淑妃虽同样位尊,可在后宫的地位越不过皇后。 长乐郡主道:“大公主和亲大理国,二公主和亲西凉国,三公主远嫁南方世家,细细算来,大理虽是西南小国,可段氏皇族习的是中原文化,倒比西北小国强了许多。” 相较之下,这三位早年出嫁的公主,个个都还嫁得不错。 二公主虽远嫁西凉,嫁的不是国君、皇子,而是国君的胞弟,西凉国的一位亲王。这位亲王身边只得二公主一个妻妾,夫妻二人感情深笃。 侍剑顿首道:“郡主不觉得奇怪么?皇后娘娘对大公主、四公主甚是骄纵,可到了九公主这里,却自小要求严格,对九公主的一言一行要求颇高。属下曾在宫里听到有老宫人们议论,‘这是照着那位来教养了’。” “那位是谁?是慈元皇后?” “慈元皇后温婉高贵,生下大皇子不到三年病逝。属下觉得,老宫人说的‘那位’很有可能是苏绾。十八年前,京城双姝,一个是苏绾,另一个是周淑妃。苏绾因出名的性子和软,心地良善,才情不俗且容貌倾国,爱慕者不计其数,名气比周淑妃更盛。” 长乐郡主道:“京城双姝,两个同样优秀之人,看似好友,未必会真的服气。” 德治帝在苏绾仙逝十年后,还会记得两人的约定,记得她的所托。看来苏绾在他心里的份量不轻,因为挚爱所托,施恩其娘家、女儿。 长乐郡主道:“往后待嘉柔敬重些。”她面露悲怆地道:“九公主看似万千宠爱于一生,可她也是可怜人,活成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皇后是拿她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若真当自己所出,哪里舍得如此。” “宫中娘娘哪个没有自己的心思。”侍剑答道。 九公主被皇后培养成另一个人的影子,宫里的老人们知晓,可九公主至今也不知道此事。 长乐郡主歪着脑袋,“回宫之后,替我打听一下京城双姝的事,尤其是苏绾。苏家嫡女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人。” “喏——” * 长乐郡主要在雅贤庄再进行一次贵女才艺考核,过关者可进入京城贵女社,此次过试贵女会入京接受嬷嬷与宫中教习先生的指点学习。 白瑞珠、毛六娘、楚涟漪被长乐郡主抓到雅贤庄当点评先生。甄苏未去,借口最近太累。苏七娘跃跃欲试又将自己会的,认为拿得出手的再考核了一遍。 甄苏正在罗帐里小憩,迷糊之中就听到一阵怪叫声:“姐,姐,哈哈,我得了对子组第一名,我过试了,我过试了,哈哈,爹爹让我背对子,果然有用,明天是绝赛!” 甄苏坐起身,一听是绝赛,还以为苏七娘过试了,原来还有一场,“待你拿到名帖再说。” “姐,我一定能拿到名帖的,毛家几房的姑娘,连带着毛元娘都参加了,毛元娘的书法、刺绣两项都进入明天的决赛了。” 甄苏倒在榻上,“你就这么想入社?” “当我想啊!那可是贵女社,是贵女云集的地方。现下宫中贵人重视,派了宫里的教习先生、嬷嬷指点,还有机会入宫学礼仪、赏花。” 甄苏道:“你想嫁给皇子?” “五皇子挺不错,又痴情又高贵。我听说六、七、八三位皇子与我的年岁差不多呢,他们的嫡妃、侧妃会在贵女社成员里挑。” “好生志气,嫁官宦子弟、书香公子为嫡妻不好,没的给人当妾。” “姐,那怎么是妾,那是妻,是正妻、侧妻,是有诰命,入了皇家玉碟有名分、有地位的贵人。” “共侍一夫,与人为妾,小舅母知道你的想法么?她会同意?” “待我明儿拿到名帖再说,我现在回去背对子。明天定要夺魁,长乐郡主看湘省贵女踊跃应试,她很高兴,决定明日多放些名额。” 甄苏翻了个身,“我有些头昏,容我再睡会儿,最近累着了。” 苏七娘靠对子过试,她要过了才怪,明日决赛肯定增加难度,她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下午未正时分,长乐郡主一行人方才归来。 周益卿一脸倦容,“湘省贵女可真热情,比上次的人还多,足有三四百个人。分了那么多组,每组都得有人盯,官府还有官员辅助,从雅贤庄租了六处院子,护送贵女来的各家都在外头等消息……” 甄苏道:“不是说取消选秀,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说是取消,却比以往还要严格,人是通过才华选出来。到了京城,还有宫嬷嬷那里一关。优胜者嫁皇族,落选者由娘娘们指婚。一场豪赌,赌的是她们的一生、她们的命运,毛元娘不是订了亲?明年三月的婚期,今儿也来应赛,通过了两项比赛。” 毛家是岳阳府世家,他们到底是不甘心了,既然能嫁更好的,为何要甘于平淡,看来毛家与毛元娘的未婚夫家达成了某种协议,若是毛元娘过试,就去京城读书、学习规矩,若是过不了试,便继续按照约定嫁人。 春月禀道:“郡主,墨公子买了你爱吃的点心,在后花园凉亭等候,请你前往品尝点心。” 周益卿道:“今儿累坏了,我回屋睡一会儿。” 甄苏携上丫头到了后花园。 苏七叔侍立在侧。 苏墨坐在石案前,案上摆了几包点心。 “文姜表妹!” “墨表哥!” 各自见罢了礼,甄苏落坐,拈了一块点心吃。 苏七叔道:“表妹,贵女社是选才还是选美?” 为皇家男儿选妻妾美人,入选嫁皇家,落选配世家公子。 甄苏还没问过长乐郡主,本能的判断,觉得这不会是什么好事,“苏家有人心动?” 苏墨道:“贵女社可会至江南遴选?” “我无法回答你。我只在贵女社占了一个名头,贵女社的活动一次也未参加过。”甄苏答道。 苏墨莞尔一笑,“表妹对我心有戒备?” “并非戒备之事。单凭猜测、臆断是不成的。”甄苏争辩着。 她与苏墨之间总患得患失,若即若离,有时说远,可她心里有他,他心里亦有她。每每说到大事,他爱试探,她总不会给出肯定的答案。 第107章 三世 苏墨微微含笑,那灼热的眸光,仿佛一个求知欲极强的孩童。 她一脸无奈,继续道:“苏家想要平安,莫动念头送姑娘嫁入皇家。皇子间的夺嫡之战已经开始,苏家一旦赌输,便是抄家灭族。 我祖父远避京城也是避开夺嫡之战。皇上春秋鼎盛,现下言说胜负还尚早,苏家踏踏实实过日子,莫与京城任何一个皇子亲近。 于苏家,赌对了,不过是锦上添花;若赌输了,得赔上数千条人命,一族在弹指尖灰飞湮灭。” 她这番话说得够详细了。 苏墨微蹙着眉头,“以表妹所见,哪位皇子的胜算更大。” 各方实力未明,要论胜算,你知道各自实力高低如何?天下这盘棋,常人下不了。 甄苏吃了一枚点心,缓缓起身,“我一个深闺女子,妄论天下岂非可笑,还是得暇练练字,绘几幅画来得实在。” “苏氏乃江南大族,表哥当收敛言行。苏氏十二支,嫡脉有三支,金陵为嫡长脉,福州为嫡三脉,鲁省为嫡二脉,苏氏子弟遍布天下。 天下的绸缎生意有五成归苏氏所掌,当铺生意有三成为苏氏嫡长房所有,茶叶占三成,粮食占三成,酒楼占二成。 墨表哥,苏氏一年的收益比国库还多,我能知道的,他们就能知道。苏家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拍卖楼的生意,你不能再沾了。” 每一样说起来占得不多,但加起来的比例可不少。 说苏氏是天下首富,一点也不为过。 江南苏氏宗主还掌掌其他几支族人,若不是宗主、少主发话,外祖父怎会为江南苏氏族人的仕途劳心。 苏七叔心下已惊涛骇浪,甄苏为何知道这些,她不是深闺女儿。 苏墨道:“这些谁告诉你的?” 甄苏道:“你别问我如何知晓,朝廷清剿运河匪患只是一个开始,再不收敛。在清理地方权阀时,江南苏家首当其冲。”她叹了一声,“有人与我说了一句:苏家当收敛!” 苏家各支的事,除了他们自己,几乎无人知道。 但甄苏能细细列举出苏氏各支的排序,不像是假的。 现下她将陆衍的话告诉给苏墨。 有人又是何人? 是何人将这事告诉了她? 苏墨长身行了一礼,“多谢表妹相告,我会令七叔回一趟江南处理此事。” 甄苏取了案上的三包点心,“送我的,我拿走了,谢了!” “雅贤庄的工程进行很顺利,年节前就能全部完工,因贵女社考核赛的原因,现下已有名气。” “既有名气,往后的生意好好做下去,我拿三成红利太多,得二成即可。” “表妹大度,绍族叔只拿了三成。” “往后少不得要劳小舅舅与五弟打理,他们这份是应得的。”甄苏心下一转,“我手里有一批宫里之物,宫绸贡缎半卖半送予你如何?” “珍珠、南珠、宝石原料我也能包圆。” “好,我正好手头缺钱,待我整理好了再通知墨表哥。” 依然是在商言商,公事公办的样子。 这与他最初想的不同,曾经共患难,曾在船上一起讨论书画的日子一去不返,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她真心相许。 苏墨默然良久,“文姜表妹不信我?” 信吗? 要看是哪方面的信任,在情感上,她信他对自己有情,在其他事上,他未必会实言相告。 甄苏粲然苦笑,“墨表哥信我的地方,亦是我信你之处;你不信我之处,正是我不信你处。” 苏墨心下咯噔一下,他信她的感情,信她心里有自己。 甄苏悠悠地道:“三十多年前,曾外祖等人同意我外祖在京城南郊县另建一支,明为同意,可三十多年来,还是让我曾外祖为江南苏家屡屡效力。 江南苏家与京城苏家的事,我原不想管,但是,江南苏家若是想将我外祖、小舅舅拉入你们的权斗漩涡之中,我……不得不防备江南苏家。” 防的是江南苏家,也防的是苏墨。 江南苏家借着苏敬斋成为湘省都督之事,将苏家的生意扩展到湘省,就连江南苏家的两个弟子入仕,谋的也是湘省的知州、县丞之职,她如何能不多想。 “世间哪有免费的佳肴,你们屡屡与我外祖联系,让他出手帮忙,但你们未想到,就因为你们的几次接近、联系,会将整个苏家的实力曝露在通政司、朝廷耳目之下。” 苏墨、苏七爷二人心下骇我。 苏家的实力暴露了,会不会受到朝廷的打压? 苏七爷俯身抱拳,行了一礼:“还请郡主指点迷津……” “我一个闺阁女子能如何指点?如果你们真是为了我外祖、小舅舅好,往后就少来打扰他们。” 她是从丐帮那里知晓苏家的实力,在她知晓时就吓了一跳。 洛阳刘、王两家的快速败落,这两家与苏家的情形差不多,洛阳刘家为嫡长脉,王家也是天下王氏的嫡长脉,看似一家,实在能号令天下各地的王氏大族。 前朝的世家之患,早在齐太祖、齐高祖时就已暴露出来,两代皇帝想要打压世家,却被这些世家联手抵御,最后为了天下安宁,不得不放弃。 甄苏将京城丐帮三长老的令牌交给二皇子,现下德治帝与二皇子对世家积患了如指掌。洛阳的刘、王两家一夕覆灭,让这对父子在抹灭世家上有了经验和手段。 洛阳的两大世家曝露了实力,苏家原远在江南,原不会曝露,可苏墨这次出现岳阳府,更有五皇子、长乐郡主来到岳阳府。 甄苏微眯了一下双眸,抬了一下手,“春江,送墨公子去前院!” 春江应诺一声。 这样的甄苏与苏墨想象里的不同。 甄苏坐在凉亭里,手捧着茶盏,闻嗅茶香,前世今生的交替,她居然是三世为人,加起来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 第一世的现代,二十八岁的人生戛然而止;第二世活了二十三岁,原以为是病逝,后来才知是被万家派人下了慢性毒;第三世的现下。 穿越的! 重生的! 拥有了三世的记忆。 第108章 不喜 江南苏家已经被丐帮内的朝廷暗人、通政司给盯上了。在洛阳刘、王两家的事上,德治帝与二皇子尝到了釜底抽薪的甜头。 各大世家、权阀,只要打压、杀戮了嫡长房一支,其他旁支、分支就会化整为零,真正能号令同姓旁支、分支的便是这些世家嫡长房。 崔氏房里的管事妈妈领着一行妇人、绣娘过来。 管事妈妈福身行礼:“郡主。” 她打量着妇人,这是云衣坊的大绣娘,“府里要给谁添置新衣?” “回郡主,是谢四姑娘。” 谢四姑娘现下住在七姑娘绣阁中,崔氏唤了绣娘入府给谢四姑娘量体裁衣,更送了两套体面的首饰给谢四姑娘。 甄苏微微颔首。 到了岳阳府后,她的衣食比在甄府好了几倍,珠宝首饰更不需说,亦是更好了。 春江送了苏墨主仆归来。 甄苏问道:“长乐郡主、寿宁郡主今儿可在府里?” 春江答道:“听说雅贤庄的明珠社选拔赛尚未结束,不仅湘省各州城的官宦、名门贵女来了,江南那边也来了不少贵女参赛。” 明珠园贵女社现下又简称明珠社,云集天下有才貌、出身的贵女入社,这是优秀贵女的身份象征。 接连几日,甄苏都未看到长乐、寿宁、周益卿等人,便是苏七娘、谢四娘的影子也未瞧见,就连拿到入社名帖的白瑞珠也未瞧到人,听说白瑞珠、周益卿被长乐拉到雅贤庄的明珠阁帮忙去了。 这日,甄苏正在听雨轩内练习书法,就听到一阵欢快的声音:“文姜姐姐,我考入明珠社了……” 人未到,声先至。 苏七娘难掩喜色,像一股风似地进了听雨轩,她的身后是穿着一袭额黄衣裙的谢四娘。 谢四娘福身行了一礼:“见过嘉柔郡主。” 甄苏抬眸时,立时被面前的少女给吸引住了,这样圆润的额头,一样挺拔修直的鼻梁,一样可人的柳叶眉,如此熟悉,五官眉眼与她自己竟有六分相似。 谢四娘…… 这就是谢家此辈女儿里头生得最出色的那个,看她眉梢含笑,“四姑娘通过考核了?” 苏七娘叽叽喳喳地道:“姐姐,四表姐的琵琶弹得可好了,这次琴艺组选拔得了第三名,前三名都入选了。” 这次的明珠社选拔赛办得轰轰烈烈,整个湘省的贵女、官宦小姐来了大半。无论是容貌、才学个个都不俗,按照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骑射武功、对子、算学、女红等进行分组,只要表现上佳,都能破例入选。 甄苏道:“明珠社选拔赛可要结束了?” “小科目的结束了,明儿是大科目比赛。” 苏七娘说的大科目指的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几样,对子、算学、刺绣、厨艺、武功都算是小科目,只有在那组里成绩拔尖者才能入选。 甄苏搁下笔,“恭喜七妹、四姑娘入选。” 苏七娘笑得见眉不见眼,“姐姐,我可以回京城了,我还没去过明珠园呢,听说那里很大很漂亮,一想到能参加明珠社的诗词活动,我就觉得好欢喜。” “你要离开家,离开舅舅、舅母,你真这么高兴?” “总是要离开的嘛。” “表妹……若是舍不得,我可以与长乐郡主说说,收你入社,但你可以不必参加社里的诗词活动。” 苏七娘当即道:“不,我才不要呢,我既然考进去了,就是明珠社的贵女,怎能不参加活动呢。” 她可是冲着做皇子妃去的,她一定要去京城。 皇城之中,不说已经娶妻的二、三、四这几位皇子,还有正待议亲的五、六、八这三位皇子。 她又不是表姐,是出名的“软包子”,她苏七娘性儿厉害着呢,才不会受人欺负。 苏七娘拉着甄苏的衣袖,娇嗔道:“好姐姐,下月初二,你同我一起回京好不好?往后你参加明珠社,我们姐妹三人还能作伴。” 前世时,她最大的遗憾是不能在外祖膝前尽孝,如果她的人生注定会终结二十三岁时,她愿意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七妹妹,我不想回京城。” 她只想陪在外祖身边,外祖在哪儿,哪儿就是她的家。 “好姐姐,你同我一起回京。” 长乐郡主说:明珠社的贵女多了,以前初一、十五才开社有活动,往后是初一、初五、初十、十五、二十、二十五都有明珠社活动,还分书画组、诗词组、琴艺组、棋艺组、女红组、杂科组。 一个月便有六次活动,又分六组,每组负责每月负责一次活动,亦会越来越热闹。 甄苏果决地道:“我渐渐大了,能陪在外祖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少,我不想离开他身边,只想替母亲敬孝外祖。七妹妹,我的主意早就定了。” 她只想在余生陪着外祖。 苏七娘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有些可惜了。” “有谢四妹妹陪着你,你亦有伴,这次你结识长乐、寿宁,就算我不参加明珠社活动,你也有故交、熟识的朋友作伴。” 苏七娘最大的收获是认识她们。 她半是撒娇地道:“姐姐与长乐姐姐好生说,我若去了京城,让她护着我。” “你若占理,不惧他人挑恤,也无人敢欺,你得答应我,不得无故挑恤他人、欺凌别人,更不得惹是非。” “姐姐,人家哪有这么刁蛮。” 苏七娘在岳阳府略有几分刁蛮的名声,因着苏敬斋是湘省封疆大吏,上至岳阳府知府,下至岳阳府世家毛家,都对她礼让三分,也至她行事有几分咄咄逼人。 “毛六娘以绣技获胜进入明珠社,毛家姑娘们排挤她,你怎的也跟着奚落她。” “我……我就是不喜欢她,以前装得跟只小白兔似的,可实则她那一手湘绣比毛大姐姐还好。” “难不成一个人藏拙还有错?” “反正我不喜她。” 毛六娘以绣技力压毛元娘,这对毛家来说很意外。毛六娘展现自己的绣技一是为了姻缘,二是为了庇护她的母亲。 “就算不喜她,你也没必要打压。他日在外头,投契的交好,那不喜的面子情也要过得去。” 第109章 不恃强凌弱 苏七娘不喜听这些,嘟着小嘴,近来哥哥与娘亲都说过这事,可她就是做不来。 “世间的事难说得很,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凶神恶煞的未必都是坏人,慈眉善目者未必都是好人, 不恃强,不凌弱,不惧恶人,也不欺善者……” 苏七娘连连道:“好姐姐莫再说了,下次不挤兑、不嘲笑她便是。” “你与她相识岳阳,因外祖在岳阳赴任,说起来也是故交,他日焉知,你遇到难处,帮你者不会是她。你与她也算是半个故识,何苦为难于她。在你看来,毛六娘早前藏拙颇有城府,你又焉知不是她迫不得已?” 甄苏只希望苏七娘能多个朋友,苏七娘未听进去,倒是一同来的谢四娘听得很认真。以前她只知苏七娘喋喋不休地说毛六娘如何卑劣,又是个克父克亲的性格。谢四娘虽识得毛六娘,但一直未曾与毛六娘交好,就连话也没说一句。 甄苏温和地看着谢四娘,对她道:“谢四妹妹记下我的叮嘱,不恃强、不凌弱,不惧恶人,不欺善者,秉持本心,方得始终。” 谢四娘有些感激地道:“表姐的话我记下了!” 甄苏拉着她的手,“今日你能顺利入社,乃是好事,一会儿你从我的首饰盒里挑一件合心的首饰,算是我给你的贺礼!” 苏七娘当即大叫道:“姐姐,我也要!我今天通过考核入社了。” 甄苏伸手在苏七娘头上轻摸了两下,“哪次忘了你。” 她唤了春月,将自己的首饰盒子抱出来,“谢四妹妹是客人,这次她先挑。” 首饰盒开启,这是一个足有五层的可旋转盒子,错落而开,每一层都整齐地摆放着首饰,有专放头钗、簪子的,有专放项链的,有专放镯子的,还有专放耳环耳坠的,虽不是成套的,但每一件都极是精美。 苏七娘瞪大眼睛,立时看到放了金玉镯子的那层,“金缠枝红玛瑙镯子,姐姐,我喜欢这个,金红相交,最是喜庆漂亮。” 谢四娘走到跟前,谢家虽是姻亲,到底不是苏家人,苏七娘说了看上这对,她便不能选,里头又有一对羊脂白玉手镯,还有一对翡翠镯子,任何一对都价值不菲。 她从头钗那层里,挑了一根金嵌红宝石的莲花钗,这根钗子的价值不下二千两银子,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一看这质地、式样便是从宫里出来的。 甄苏面含浅笑。 苏七娘对谢四娘挑了这么一件很是不快,在众多钗子、簪子里头,这支红宝石莲花钗也算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属于几件顶级钗子里最好的一根。 甄苏取了那对金缠枝红玛瑙镯子,给苏七娘套在手腕上,“恭贺妹妹通过明珠社考核。” 苏七娘看着自己雪白的手腕,两手翻了又翻,细细地审视:“我就知道,最合我戴,果然好看。” 春月将首饰盒捧回屋内。 苏七娘道:“姐姐,明儿是书画、诗词的入社第三场大比,你去瞧吗?” 甄苏虽有鉴赏书画的水平,可对鉴赏诗词还真没有经验,她有的经验亦都是前两世的记忆,就不去丢人现眼了。“我不去了。” “姐姐一人在家也甚无聊,何不去瞧瞧?”苏七娘继续游说着,毛元娘还让她说项,一定要让甄苏也去瞧看,这虽是闺阁小姐们的才艺大比,但这是由长乐郡主、寿宁郡主主持的。 长乐郡主在朝中的地位,可是并肩九公主,是恭王最宠爱的女儿,更是恭王唯一的嫡女,虽然恭王府还有庶女,但那三个庶女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出阁嫁人了,敬称为郡主,却连个封号与沐食邑都没有,焉能与长乐郡主相比。 甄苏暖声道:“明儿有几个管事要入府回话,我得核查账本,这是每月的惯例,不能耽搁。” 苏七娘娇嗔道:“那就去半日,上午去雅贤庄明珠阁,下午再瞧账本?好姐姐,就这样好不好?” 甄苏看着苏七娘缠着她一定要答应,视线微敛,抬首间看着苏七娘发间的一根玉钗,“这根红玉钗从何而来?” 不是不好,而是无论是红玛瑙、红宝石还是红玉,都不适合苏七娘戴,她的年纪太小了,通常这种大红色的,多是及笄后的少女,或是新嫁娘佩戴才能压得住。 苏七娘的年岁略小了些,戴这种大红大紫压不住颜色。 名为红玉钗,又称血玉钗,只因这名头,好多人觉得戴红玉钗子有些不吉利。 苏七娘转着眼珠。 谢四娘道:“今儿出门前,未曾见到七表妹戴这支钗子。” 苏七娘刚从外头回来。 “这个……”苏七娘结巴起来,“是……是毛大姐姐送我的,恭喜我进入明珠社。” 这支红玉钗的价值不低,甄苏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人家送苏七娘一根钗子,苏七娘回家就缠着她去参加宴会。 以苏七娘这性子,怕是得了好处,就能卖自己的亲人。 甄苏不动声色地垂首,在垂眸之时,眼里掠过一丝寒光,她努力地回忆苏七娘前世所嫁之人,她犹记得,苏七娘嫁给崔氏娘家的侄儿为妇。 婚后是否幸福,她不知。 前世到她“病逝”,苏七娘怀过三次孩子,但无一例外都未保住,后来替崔家公子纳了两房侍妾,将庶长子抱到自己膝下哺养。 以外祖、舅舅的性子,若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将苏七娘嫁回崔家,莫不是苏七娘行事有些拎不清?又或是寒了舅舅、舅母的心,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崔家虽是官宦人家,可底蕴远不及苏家。 当年崔氏嫁到苏家是高嫁,苏七娘再嫁回崔家就算是低嫁了。 苏七娘继续娇声道:“姐姐,明天去明珠阁瞧书画、诗词组的入社大赛好不好?” 甄苏微微一笑,“好好的,你总是拉我去作甚?你该不会因着头上的钗子,便将你姐姐给卖了吧?” 她半是玩笑的话,可苏七娘一听,陡地一下双颊通红:知道了! 知道了…… 表姐全都知道了。 毛元娘送了重礼,就是想让她拉了甄苏去明珠阁。 她说“苏七妹妹只要让嘉柔郡主来明珠阁看热闹,我这支钗子便赠送给妹妹。” 这是条件! 被人看破、道破,苏七娘只觉得羞恼。 第110章 痴心妄想 她陡地起身:“姐姐,我屋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不待甄苏开口,苏七娘已落荒而逃。 谢四娘福身行了一礼,“郡主,小女告退!” 甄苏唤了声“春雨”。 春雨走近:“小的在。” 甄苏低声吩咐道:“你着人查查,七姑娘与毛元娘今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春雨应声离去。 晌午时分,甄苏睡了午觉,在屋里整理着她根据现代记忆写的小簿子,簿子上有现代账簿,采用平衡记账法。 几月前她将这种记账方法教给了大小簿子、田庄上的管事与掌柜。 现在她在绘司南,想制作出更精准的指南针,若有了指南针,就可以航海。 谢家在她及笄之时送了一艘货船,这是倾洛阳谢家上下所有钱财打造的一艘水船,她准备做海外生意。 司南、罗盘,都可以指方向,若是有更精准的指南针,就可以用于航海上,她可以绘制玉米、红薯、土豆等若干食物图谱,到时候可以请出海的人从海外带回来。 在京城,能见到西域人,黄头发、蓝眼睛,他们穿过沙漠来到了大齐朝。 但在海的那一边,还有其他的国家、新大陆。 绘好指南针,又绘了望远镜,镜片可以用水晶石打磨而成,虽无现代的精准,但用木头与水晶石合成,同样可以看得更远。 甄苏绘制完成后,将几张图纸交给春月,“让府中工匠坊的人照图制造。” “是,郡主。” 春月捧过设计图纸。 上次郡主去了工匠坊,看织造湘缎的织布机,还看了纺机,回来后便绘了改进的图纸,工匠坊的数位工人现下正在照着图纸改进织布机。 春雨从外头进来,福身行了一礼。 甄苏抬手间,身侧服侍的小丫头退回房中。 春雨垂手侍立,“让人查过了,今儿上午,七姑娘在雅贤庄明珠阁看杂科组、女红组比赛,她与毛家的姑娘、太太坐在一处。” 坐了大半个时辰后,苏七娘说要出恭,毛元娘便跟她一起去了,那支红玉钗子在离开前没有,是回来的时候出现在头。 毛家丫头那边没打听到原因。 苏七娘身边的服侍丫头说了:“红玉钗是毛大姑娘送给七姑娘的,毛大姑娘要七姑娘明日将嘉柔郡主带到明珠阁。” “郡主自来喜爱清静,不喜欢与人凑热闹。” “毛大姑娘说,只要郡主去了,那支红玉钗就送给七姑娘,当是她的谢礼。” “为什么要郡主去?” 苏七娘身边的丫头摇头说不知。 春雨使人去查了,毛家大公子早前的未婚妻在岳阳号遇水匪后,跳河没了,胡家有意让其妹妹代替,可毛大公子不知从哪儿又彻查了胡姑娘的事。 从当时乘坐岳阳号的人嘴里得知,胡姑娘在船上对苏墨一见倾心,一路上没少纠缠。水匪登船后,为了自保,还往苏墨公子的客房里钻,被苏墨公子拒绝后,居然告诉水匪,说嘉柔郡主乃是貌若嫦娥的美人。 嘉柔郡主为保名节,被迫从岳阳号跳入运河。 胡姑娘以为能自保,不想那晚被水匪的三个头目凌辱,便是她的丫头也没逃过劫数。后来天亮后,得宿醉之后的威武大将军陆衍搭救,可她自知没脸再活,纵身跳下运河。 为保清白而跳河,与羞愤跳河,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毛家查了此事后,拒绝再与胡家联姻,只说胡家姑娘卑劣不堪,不配为人。 毛大郎至今也未再订亲事,却与父母坦言,说他心有所属。 甄苏听罢,心下转了一圈,“毛大公子心属之人是我?” 春江吓了一跳,忙道:“这是毛家人痴心妄想。” 胡姑娘虽是品性不好,可也是毛大公子的未婚妻,现下生死未卜,毛家便坚持取消了婚约。 “胡姑娘跳河,可寻着人了?” “贴身丫头寻着了,就近买了棺材下葬,胡姑娘现下生死未明。”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原本说好的毛、胡联姻,原是胡姑娘回祖籍完婚,现下毛、胡联姻就此作罢。 甄苏对那个尖酸、刻薄的胡姑娘有几分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她望着苏墨时的满腔痴情。明明已经订亲,却对旁的男子许以真心,又大胆地接近、表白。 毛元娘用一根红玉钗买通苏七娘,想拉她明日观看明珠阁的入社比赛,世间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毛大公子心仪她? 甄苏连毛大公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没有印象。 苏七娘为了一根红玉钗,就能不问善恶,听外人的摆布,即便现下年幼,可将来这性子不改,早晚都会生出大祸。 崔氏不大会教孩子,但会宠会惯孩子,苏五郎、苏七郎、苏八郎三人,苏五郎三岁后便是外祖与小舅舅在教导;苏七郎、苏八郎俱是五岁时就搬到前院,由外祖与小舅舅教导。 对于苏七娘,因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儿,舅母很是骄纵。 甄苏觉得这事,有必要与外祖、小舅舅说道。 * 是夜,明月如冰似玉,月华如水。 甄苏做好养生羹,携着春月、带着两个丫头前往书房给外祖送羹。 书房里,能看到苏家三代男子的身影,烛火摇曳,外祖正在指点苏五郎书法,小舅舅正捧着书,苏七郎正在背文章,苏八郎正捧着书在小声地诵读。 难得的读书时间,甄苏立在书房外,有些不忍打扰。 良久,苏敬斋望着外头道:“门外可是文姜?” “外祖,是我,今晚的养生羹做好了,你趁热吃些。”她推开书房的门,对身后的丫头道:“你们在外头候着。” “喏——” 甄苏提着食盒,迈入书房,扫过书案前坐着的苏七郎、苏八郎,再看站另一边书案前练习书法的苏五郎,走到主案前,启开食盒,从里头的陶瓷锅里盛了一碗养生羹。 “今儿上午,七妹妹与谢四妹妹通过了明珠社的考核,拿到了入社名帖。我送了一份贺礼给她们,未曾想却有人抢在我前头送了一份厚礼给七妹妹。” 她笑盈盈地,似在说二人通过考核。 第111章 养生羹 苏绍道:“文姜的贺礼自来送得快,送得早,还有人比你送得还早?” “可不是么。”甄苏捧着羹碗,苏敬斋接过。 前些日子咳嗽,总不见好,便是甄苏做了冰糖雪梨羹,连吃了半个月,便是名医方子都治不好的旧疾居然就好了。 甄苏的养生羹他便一直在吃,吃了几月后,成效很不错。 甄苏又盛了一碗,捧到小舅舅跟前,“毛元娘出手阔绰,一根价值不菲的红玉钗子,七妹妹很是喜欢。” 价值不菲…… 毛家早年发家就是江湖中人,好听是绿林,不好听是水匪、山贼。为了更好的生活,毛家在岳阳府置了田庄、店铺,族人们亦安顿了下来。但毛家还有一部分人依旧在江湖、绿林之中,无缘无故送了一根价值不菲的红玉钗,委实让苏家父子心下疑窦暗生。 苏八郎现下读不进书,望着祖父、父亲,小心翼翼地问:“表姐,羹汤可有多的,我有些饿,分给弟弟半碗。” 苏七郎扭头看着弟弟,“这是表姐给祖父与父亲做的养生羹,我们吃不得。” 这是苏五郎说的,就如早前表姐让厨房每晚给祖父炖冰糖雪梨羹一样,以前每年秋冬时节,祖父就会咳嗽,据说是祖母仙逝后就有的毛病,可表姐来了后,祖父的咳疾居然好转了。 苏八郎吞咽了两口,大人才能吃,他们吃不成。 甄苏道:“不常吃,偶尔吃一次也是无碍的,八弟想吃,我给盛一碗便是。五郎、七弟可要吃?” 苏五郎爽快地道:“我不吃了。” 他还不饿,那么一只小陶锅,里头能有多少,他要吃了,怕是两个弟弟就吃不成。 甄苏取了碗,将剩下的养生羹盛到两只小碗了,一只约有大半碗。 苏敬斋问:“七郎、八郎今天的功课可完成了?若是完成了,吃了养生羹就回屋吧。” 苏八郎忙答:“完成了。” 苏七郎练习的诗词、文章功课是完成了,可背诵这块刚完成,苏八郎分明还不会背诵,哪里就完成了,一听苏八郎说这话就是为了偷懒。 苏七郎有些错愕,正待开口,便见苏八郎一脸央求。 苏绍道:“七郎,你八弟背诵文章的功课未完成,一会儿你记得考校,睡觉前让他背熟,明儿先生可是要考校的。” 苏八郎立时一脸绝望状。 没救了! 父亲开了口,七哥肯定要他背熟才让他睡觉。 以前五哥监督七哥,这几年倒改成了七哥监督他,颇有几分严兄的样子。 书房里一阵静默。 苏七郎、苏八郎刚用完羹汤,就被苏绍赶回前院去了。 苏绍问:“文姜刚才的话没说完。” 甄苏收拾着碗筷,装回到食盒里,将食盒交给同来的小丫头,合上房门后,不紧不慢地将自己查探到的事细细地说了。 苏家三人听罢后,陷入沉默之中。 苏五郎道:“七妹自小骄养,她手中的名贵首饰亦有不少,我听府里丫头说,她的首饰装了满满三大盒子,便是成套的上等首饰都有四套。怎的毛元娘一根红玉钗,她就要帮衬外人算计家人?” 打小家里人也没短缺苏七娘的吃穿用,怎的就成了这样。 苏七娘已经十一岁了,她与苏七郎原是孪生兄妹,是一对龙凤胎,可苏七郎都有身为兄长的模样,怎的苏七娘被娇养得有些不分里外。 就连只得九岁的八郎都知疼惜家人、长辈,可苏七娘为了一根红玉钗算计自家人。 甄苏问道:“七妹妹进入明珠社当真要回京?” 京城情势复杂,皇子们的权势之战已经开始,外祖好不容易谋得地方大吏的要职,远避京城是非,权斗漩涡,因为孙女而入京当真不值当。 苏七娘若是回京,进入明珠社后,早前原就爱与人攀比,比首饰贵重,比谁的衣服贵重又漂亮,到了那里,怕是这样的性子更甚。 毛元娘的一根钗子就能让她出卖自己的姐姐,旁人许诺的好处不背叛家人很难。 苏绍道:“七丫头背了几本《对子集》,怎就通过考核了?” 苏七娘用自己的对子来接,肯定不成,偏崔氏、苏绍为了支持女儿,苏绍想出一招背对子的事来,还丢给女儿四本《对子集》,这可是有史以来,收罗了数千个精妙对子,从一字的到六十字的都有,只要背会了,就能接得上。 苏家是数百年的大世家,家中典藏书籍丰富。 苏五郎道:“父亲莫不是以为,明珠社与儿郎考科举一般,童试、乡试、会试层层考核。” 结果人家的考核,在诸多女子才艺里,只有一样出色就能进入明珠社。 苏敬斋教导的三个孙儿的才学、品行,对苏七娘少有过问,虽然苏七娘只进不出他是知道的,但他想着,到底是女儿家,这样将来不吃亏。可谁能想到了,为了一根红玉钗,她就能把自家姐姐给卖了,还帮衬着外人一起算计自家姐姐。 就这性儿,再不能这般下去。 甄苏行了一礼,“外祖、舅舅,夜深了,你们早些歇息。” 点到为止,该说的,她已经讲了。 外祖纵横官场几十载,苏七娘这点小事,必有应对之法。 苏五郎对外头丫头道:“服侍好郡主!” 大丫头应了一声。 夜色中,看着甄苏主仆离开的背影。 苏敬斋问道:“砚堂,江南苏家最近写来的信是几时?” 苏绍,字砚堂。 苏绍答道:“上次父亲给江南苏氏宗主写的信是三个月以前,之后我每过一个月,就给宗主夫人写了一封信。” 苏敬斋父子关心的是甄苏与苏墨的婚事,苏敬斋性情骄傲,能委婉地写信告诉宗主,说有意将外孙女甄苏许配给苏墨,事隔三月有余,至今不见回信,而后又有苏绍连续给宗主夫人姚氏写了家书,看来这事成不了。 苏敬斋道:“两个月前,宗主回了书信,说要请寒山寺的方丈合算八字。” 核算八字需要两个月之久,而苏绍也连续问了两回。 苏五郎欲言又止,江南苏家这是在拖,不愿意便明言,这般拖着算什么意思?要不是因着他们几个月不回个实话,五皇子也不会在闹岳阳府,将他看上甄苏的事嚷嚷得人尽皆知。 第112章 苏墨离开 苏绍道:“父亲,文姜与苏墨的婚事能成的希望大吗?” 苏敬斋轻哼一声,“苏墨离开江南前,宗主夫人便为他与江南姚都督之女在议亲。虽明着是说相看了一位贵女,以宗主夫人的心思,她自然更愿意独自迎娶娘家堂侄女为妻。” 合算八字,这不过是糊弄人的话。 苏绍叹了一声,“既然一早就在相看,苏墨何必围在文姜身边,而今文姜动情,这事却……” 若是成不了,为情所苦的还是他家的文姜。 文姜年幼丧母,孤苦无依,又对外家格外看重,他们怎能欺负一个弱女。 苏敬斋道:“今儿我从衙门回来时,管家不是说,苏墨收到了从江南来的家书。” 苏五郎答道:“祖父,这事孙儿知道,说是老夫人病重,要墨族兄回家见最后一面。” 苏绍默然片刻,“老宗主夫人今年有七十多岁了?” “七十二。” 听说是古稀之龄,可这位年轻时是江南出名的大美人,一生又善于保养,看上去最多五十出头。江南苏家嫡长脉这支不仅有精通医术的弟子,更供奉了两位从宫里退下来的御医。 要说病重,苏敬斋有些不信。 苏五郎道:“墨族兄要回江南了。” 长辈病重,万万有在外逗留的。 三人正说此事,外头的书僮禀道:“大人、三老爷,墨公子求见!” “有请!” 苏墨进入书房,过来时,便看到苏家三人在书房议事。 “见过族叔。” 苏敬斋点了一下头,“这么晚了还未歇下?” 他没歇,是忙着收拾行李,又令苏七爷去码头买了船票,明儿一早就要回江南。老宗主夫人病重,这次的信是他祖母写来的,他是嫡长房唯一的男丁,自小更得祖父、祖母疼爱,祖父仙逝前,他答应祖父做好少主。 “家祖母病重,明日一早,我就要回去了。” 果然要回去。 老宗主夫人已到古稀之龄,这是真病还是假病,苏敬斋不好说,回乡敬孝祖母,这是谁也不能阻拦、说道的事,就算有疑惑也不能道破。 “我令厨娘备些糕点路上吃。”苏绍对着外头唤了声“来人”,对门外的书僮吩咐了几句。 苏敬斋道:“老宗主夫人教导出十几位姑娘,个个出阁之后,不是世家宗妇,便是名门夫人,颇得夸赞。 明日启程,你将我家的七丫头带往江南,我会亲自写一封信,交托你的祖母、母亲代为教导。 七丫头被我们骄纵得有些无法无天,爱与人攀比身外之物不说,为了旁人许诺的一件首饰便能算计、伤害自家人。” 苏墨今儿听人说苏七娘考入京城明珠社,还听下人们议论,说是苏七娘要随长乐郡主回京。 “七族妹不回京?” 苏敬斋道:“我们父子俱在岳阳府,她一个小姑娘回京作甚?” 七丫头心性单纯,又无甚心机,她若回京,被京里那些人精一般的贵女算计了,还得帮人出力递刀。 以前不觉,现下在教导儿女上,世家名门与小户人家的差别就出来了,崔氏打理嫁妆、家业田庄、铺子做不好,只盼她教好女儿,在这点上也做不好。一个苏七娘被她教导得爱慕虚荣,为了一根钗子就能背叛自己的家人。 苏敬斋虽知苏七娘的毛病不少,但以前都是些小毛病,可这次的事,给他提了一个醒。千金姑娘不能成事,但可以坏事。苏家不需要姑娘锦上添花,但绝不允许再出现一个像当年苏绮那样的女子。 苏绾的一生,便是被苏绮兄妹三个给害了。 亲者痛,仇者快。 就算后来,他们查清了真相,他们夫妇因为失望、痛苦,更在苏绾病逝后,老夫妻俩愧对苏绾,拿亲生的儿女无法下手,但寒心、伤心却不能忘。 苏敬斋绝不愿意再看到第二个苏绮。 苏绮害了苏绾,他不能再让苏七娘重蹈覆辙。 苏墨抱拳道:“族叔,七族妹不入京城明珠社,不知这入社名帖能否转让给江南苏家的姑娘?” 苏绍面露讶色。 苏五郎道:“祖父,孙儿听说,岳阳府大红喜酒楼的楼二娘通过了明珠社的女红考核,但早前,楼家几房便说好了,楼二娘拿到过试名帖,便要将名帖转给嫡长房的楼元娘。长房将潭州的大红喜酒楼转给二房。” 苏绍道:“名帖还能转让?” “国子监入学的名帖都能转让,何况是明珠社的名帖。” 潭州大红喜酒楼的估价不低,楼家二房是庶出,长房是嫡出,为了一个酒楼,让自家女儿拿到名帖,却又转手换人。 苏绍道:“长乐郡主与宫里的贵人会允许?” “只要身份同等,其实力不会太差,大家便睁只眼闭只眼,听说早前在京城也是有惯例的。” 四皇子妃当年入社的名帖,原是她庶长姐的。没有庶长姐考中明珠社,四皇子妃就不会被四皇子、万贵妃相中,既然有先例在,就会有人跟着学样。 毛家那边,毛家老太太、大太太便想让毛六娘将名帖让给毛元娘。可毛六娘拿着名帖就将自己的名讳给填上去了,气得老太太没呕出血来。一个姑娘一生只能参加一次明珠社的入社比赛,若是未过,就不能再参加。 因着上一次被毛六娘压下了毛元娘,早前未过的毛家姑娘就不能再参加考核,要知道后头还有一次比赛,毛家还不得放在下一轮比赛。 第二批参加比赛的毛家姑娘居然一个未通过,明儿还有诗词、书画两组的比赛,据说上午是诗词赛,下午是书画赛,长乐郡主手头还有五个名帖,花落谁家尚未定论。 苏家姑娘原也想参加明珠社比赛,偏生未能赶上,江南那边虽有贵女参赛,不是亲戚,便是祖籍原是湘省人。 苏绍道:“七娘的性子需得好生磨练,父亲,我让她把名帖让给江南苏家姑娘,她不会不应!” 这话却未必了。 苏七娘要知道她通过层层考核拿到的名帖要让给江南苏家的姑娘,还不得跳着双脚大叫。 苏敬斋道:“且好好与七丫头说,让三太太拾掇包袱,你亲自护送七丫头去江南苏氏。” 苏绍应声。 苏墨面露满意的笑容,拿到明珠社的名帖,江南苏家便会有一个姑娘嫁给皇子,即便是做侧妃,也迈了一大步。 第113章 认主成功 夜已深。 甄苏歇下前,继续研究一番凤牌,她试过分拆,明明怎么看都是一块牌子,可是春风却说,这是令符、是官印,牌子就是牌子,如何变成官印。 春风、春雨二人办事的效率很高,近来只要她吩咐下去的事,都会很快就办成。她对大齐监察司的事也了晓了不少,传说中的龙卫、凤卫便是为监察司培养人才的。整个大齐最优秀的通政使、通政司大小干吏都是从这两卫营里出来的。 最顶尖、优秀的必是监察司的护卫、十二使之一。次一等的才会进入通政司,监察司十二使可转为通政使。但监察司十二使在暗,通政使则在明,一旦曝露身份,就会由暗转明。 监察司掌各地通政司,通政司明面上属于御史所掌的都察院,可实则也同时听命于监察司。 凤牌都研究好些天了,这是皇帝赏赐给她的及笄礼物。 她连皇帝都未见过,直接赏了一个监察司凤使的官职给她,这个皇帝莫不是知道她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 德治帝:朕信钦天监的卦象。 甄苏将这牌子的每一个地方都摸了不知道多少回,在这个时空,还有墨家巨子,是不是说就像是机关术,可怎么看都是一块牌子,怎么能发现,有凹突感处,都不知道用手抠过、按过多少回了。 甄苏又一次失败,她眯了一下眼睛,敲过、拍过,明明就是一块牌子,要不来点玄幻的东西? 想到此处,她看着手指头,将指头放在嘴里,正待咬一口,觉得太疼,寻了绣花针,将手指扎破,血太少,再用针一挑,立时涌出一滴鲜红的血液,殷红如梅,将血液滴入凤凰的眼珠里,为什么是滴入眼睛,甄苏觉得这眼珠虽是黄金色的,可明显就是一枚金珍珠嵌在上头。 金珍珠转动起来,刚滴落的血液消失无形,哇靠,居然还真是玄幻小说里所说的滴血认主,看来这是误打误撞。 咯滋滋—— 凤牌开始发生变化,自形分散,一只七尾凤凰从凤牌上脱离开来,变成一只不大的凤凰雕塑,牌子的另一部分还在分解,一个字、一个笔划、一块部分,明明赤金的牌子,怎么就变成了一只手环与一枚金色官印与一张a4纸大小的光绢。 光绢就是看得着、摸不着的,是从手环上的金珠上射出的光芒,光绢上讲解了如何使用凤牌,凤牌的数种变化,第一步滴血结契;第二步需学习几种开启使用的手印,还配了修炼心法;第三步,凤牌可以变化成令牌、手环两种形态…… 这不是墨家机关术制造的凤牌? 这不科学啊,照着使用说明的图样、讲解、分析,这完全可以当成一只拥有一尺立方大小的储物盒匣使用。 手环足有三寸宽,上头是刻绘的龙凤呈祥图案,其间嵌了一枚金珠,就像是龙凤围绕着金珠起舞。 明明是凤牌,为什么还会出现龙纹? 待她记熟上头的几种手印,与心法口诀后,光绢消失,早前的金珍珠宛似最寻常的赤金珠子,手腕上银环有了嵌雕的金色龙凤纹,这纹饰就像是嵌在银环上的。 官印为赤金的两寸大小方正,上头是一只七尾凤凰,与早前在令牌上看到的凤凰一般无二,上刻“大齐监察司”字样。 甄苏照着图纸说明,学习心法,熟悉手印,第一步就是将官印收入手环空间,再从空间里取出官印,收入难,取出也难。时灵时不灵,试的次数多了,成功率增高,从最初十次有一次成功,到后来十次有两次成功。 正在用心地反复练习时,外头传来一阵哭喊声:“姐姐,呜呜……姐姐……” 她倏尔睁开双眼,以为是做了一个梦,听雨轩的院门被人叩得砰砰直响。 “姐姐,你开门啊……” 苏七娘在哭,愤怒的、不甘的,甚至是绝望的哭声传来。 甄苏坐起身,“春月,快去开门。” 甄苏整衣出来到花厅时,苏七娘正在花厅上大哭,同来的丫头垂手侍立在侧。 “姐姐,明珠社的名帖是我凭本事考得的,可是爹爹让我把名帖让给江南苏家的姑娘,凭什么?呜呜……我不给,这是我的名帖,让给江南苏家姑娘,我怎么进明珠社? 我还以为,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毛家、楼家……” 甄苏还以为出了何事,没想到要苏七娘把名帖让给江南苏家,苏七娘爱与人攀比,为了进入明珠社,背《对子集》背得多辛苦、费心,好不容易通过了考核,却要她把名帖让出来,换作是谁也不会乐意。 甄苏道:“你不想给,不给便是。” 苏七娘止住了哭声,“爹娘与我说,明儿一早要送我去江南苏家,说我规矩学得不好,要让我到苏氏宗主夫人身边教养……” “让你去江南苏氏?”甄苏难掩惊色,“这是舅舅的意思?” “不知道,爹娘是这么说的。明珠社的名帖我就算是还给长乐郡主,我也不会便宜给苏家姑娘。” 江南苏家早与京城苏氏分宗分支,族谱都另建了,凭什么还过问他们的事。 自苏墨来到岳阳府,指使她父亲、哥哥们不说,如今还打上她手头的明珠社名帖之事。 不给!她就是不给! 这一次,无论谁来说情,她也不会把名帖让出去。 甄苏暖声道:“七妹妹乖,夜深了,你先回去歇着,我这就去找外祖。” “姐姐,祖父能听你的吗?我不要把名帖让出去,我不要去江南。江南苏家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虽说那边的三房有二叔公、三叔公,可那是继曾祖母所出,早年薄待祖父,待我去了,还指不定如何刻薄我呢。” 在自家父母膝下不好,为什么非得去别人家。 甄苏道:“你若不听劝,我便不找外祖求情了,且先回去。” “我要看姐姐去找祖父。” 苏七娘今晚都要歇下了,被父母寻过来一说,吓了一跳。 崔氏是出嫁从夫,被丈夫一番分析,说了苏七娘今儿白日干的事,吓得不轻。苏家又没短了首饰、衣裙,因着一根钗子就能帮外人算计自家人。她从苏绍这里听说过,当年苏绾就是中了自家人与外人联手算计,否则不会英年早逝。 第114章 易地而处 苏绾年轻病逝,这是翁爹、婆母心头最大的痛。 甄苏换好衣裙,携了春月去寻苏敬斋。 苏七娘看她果真去了前院。 而此刻,女客院因在后院范围,听到苏七娘夜里的哭喊声,惊醒了长乐、周益卿与寿宁三人。 寿宁使了侍女打听。 周益卿并未好奇,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不想理会。 长乐唤了侍剑过来,“你去打听一下,出了何事?” 苏七娘的哭声太过恼怒,又带着绝望,必是大事。 春月唤开修心院院门。 开门的是苏敬斋身边的老仆,“郡主有何事?” 甄苏道:“有劳苏伯禀报外祖,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郡主稍等。” 老仆转身进了内室,站在布帘外,“大人,郡主有要事求见!” “让她在偏厅稍候。” “是。” 修心院是座两进的小院,分前院与寝院,前院会接待来访的官员、男宾。 守夜的丫头奉了茶水后退出偏厅。 甄苏着春月在外头花厅候着。 “祖父,让七妹妹去江南苏家嫡长房,受宗主夫人教导,是你的意思还是舅舅的意思?” 今儿甄苏说了苏七娘的事,苏敬斋父子才感觉到苏七娘已经长歪了,为了一点利益就能出卖家人,当年的苏绮是这样。 苏绾病逝后,小谢氏一直到死都未原谅苏绮为了替夫家谋利,出卖嫡亲妹妹的事。 苏敬斋道:“是我的意思。宗主夫人乃是名门姚家嫡女……” 屋顶上,侍剑与一个男护卫小心翼翼地移开琉璃瓦。 “福州姚家,前朝末年出过前朝二榜传胪会姚秉礼;大齐立朝之时,姚秉礼为了保住官位,将自己已有婚约的美貌妹妹当成美人献给太祖皇帝。 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将第一届三百六十位各地美人赏赐开国功臣、皇子为姬妾。 姚家姑娘运气甚是不错,做了第一代柱国公的第一房妾室。 京城柱国公王家第五房老爷便是姚家这位姑奶奶所出。 姚家这样的门第,要说是名门世家,真配得‘名门’二字?” 姚家是从前朝末年才开始发起来的,前朝末年昏君当道,政治腐败,这姚家先祖的进士功名凭本事考中的机率不大,更有可能是买通考官得来的名次。 查阅典籍,曾出现过一位大字不识的状元郎,便是用大笔银钱替自己买来了功名。 苏敬斋心下讶异,“你是如何知道姚家族史?” 甄苏面露难色。 苏敬斋眼神灼灼,他在等甄苏回答。 甄苏道:“外祖,在江湖我是丐帮中人。” 什么? 屋顶上的一对男女护卫惊讶不已,苏敬斋此刻也是吃惊不已。 “你……是江湖中人……” 她是监察司凤使的事,必须得保密,知晓此事的只能是春风、春雨,二女的容貌生得普通,这也更好地掩饰了身份。 “祖父要将七妹妹送往江南苏家,这万万不可。” 苏敬斋问:“莫非江南嫡脉有不妥?” “大大的不妥,祖父不会忘了数月前洛阳刘氏的覆灭?” 洛阳刘氏乃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在前朝时就是鼎鼎有名的大世族,走过了前朝末年,进入了大齐时期,就算是天下战火,依旧傲立于洛阳。 苏敬斋道:“你是说朝廷……朝廷……” “祖父,我已告诫苏墨,苏家当收敛。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一族一家的天下。 前朝世家之患,祸及天下、黎民,架空皇权,大齐自太祖、高祖到今上,三代帝王面对世家权阀之祸,早已了晓。 刘氏之祸,以洛阳刘家为嫡脉一支,却手握天下各地大小刘氏四十二支,但凡嫡脉宗主振臂一挥,天下各地的刘氏族人就摇相呼应。 刘家如此?江南苏家也如此。虽然苏家所掌大小族支不及刘氏,祖父以为,皇权之下,皇族当真愿意看到世家之祸依旧存在。” 洛阳刘氏的覆灭,是因为犯了大忌。 最得嫡支看重的几支刘氏族人,在洛阳刘氏覆灭后,也被祸及,只是这罪名有轻有重。 苏敬斋道:“文姜,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江南苏家……” “外祖,既然他们做了犯忌之事,就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文姜会努力保住祖父、舅舅一家。对于旁人,我只能暗示、点拨,让我去救人,我没这么大的能耐。” “那是你外祖的族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是世家教养大的儿女都有的想法。 “数百年来,荣的是嫡支,损的是旁支、庶支。任何一个旁支、庶支出现能臣、干臣、大人物时,嫡支或说服,或许以厚利,要他们为家族效力,可最终获益的不过是嫡支。 太祖皇帝开元八年,巴蜀苏氏一族的苏隆在黔州贪墨纹银十二万八千两,苏隆父子处以腰斩之刑,其家人、后代贬为五代罪民,流放崖州。 十二万八千两银子,若嫡脉一支想捞人,偿还银子即可做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几日的收益,但他们没有这么做。” 为家族谋利,一旦事败,嫡支的人就会袖手旁观。 而出现大人物、能人时,就上门套近乎。 甄苏前世病逝前,只知外祖、舅舅都在岳阳府,她不知哪位皇子登基,但德治二十三年时,德治帝册二皇子为储君。 “放眼当下是一家兴亡,放眼数里是一族之兴亡,若放眼天下则是一国兴亡。世家权阀之祸,从前朝危害至今。外祖一生为官,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个女儿家尚能说出这番大道理,他活了五六十岁,却未想透这话。 自他赴任湘省大都督一职,他时常想要提拔家族后辈。 这几年所提拔的都是江南苏氏的子弟。 他是京城苏氏的人,既然分宗的,便过好自己一脉子孙的日子。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京城苏氏,大舅父、二舅父早年与外祖离心,可苏氏大房、二房的表兄弟有数位,不望两房孙辈个个优秀,好歹得有撑立门户之人。 外祖,两位舅父已与你离心,难道你要两房表兄弟与舅舅、五郎离心。 离心之人,多无血脉亲情,不望相助,但求不会在关键时候落井下石。” 第115章 不是一回事 “若是京城苏氏大难,江南嫡脉苏氏待我们就会如他们对待巴蜀苏家的苏隆一家。 外祖,三十多年前,你从江南嫡脉分支,建立京城苏氏,你是京城苏氏的老太爷,与江南嫡脉的再无干系。” 她看得很透彻。 苏敬斋觉得不可相信,早年原是有举荐一位举人功名的后辈入仕,他未举自家后辈,而是举了江南嫡脉的后生。 他真的错了么,这几年错得有些离谱。 他放弃了长子、次子,连这两房子的孙辈也一并放弃。 “文姜,你不是爱慕苏墨,想要……” 甄苏粲然苦笑,“爱慕是一回事,婚嫁是另一回事。” 爱慕与婚嫁,在她的眼里并不能同日而语。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冷眼旁观,尤其是成为监察司凤使后,看到的、得到的消息更多,因为早前心系苏墨,便让春风、春雨调查了江南嫡脉苏氏的事,知晓得越多,她便越是失望。 “郡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墨公子离开金陵前,正与江南大都督之女姚姑娘在议亲,他对这桩婚事并未反对。” 甄苏从春雨那儿听到此事时,“未反对,可有支持?” “也未支持。不过我们的人调查到,苏墨公子曾对他身边的老仆苏七爷说道:此次云游天下巡视苏氏族中产业,若遇出身、地位皆不输姚姑娘,且能得他心意者,他愿意求娶。” 处处都优胜于姚姑娘,才能成为他迎娶的对象。 姚姑娘不是被他当成了备胎,如果能得更满意的,就放弃与姚姑娘议亲,若是没有更满意的,姚姑娘与他依旧会如两家长辈的计划,如期完婚。 甄苏在得晓此事时,说不失望是假的。 如果没有恢复现代那一世的记忆,她许不会如此洒脱。 但现下,有了质疑,有了鄙夷,更有了“原来在他如仙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最是平庸的心”。 随着她知晓的几桩苏姓官员获罪案之事,而这些苏姓官员在走上歧路前,都与来自江南的嫡脉苏家宗主、少主、公子们接触过,甚至于他们犯案的原因,有多半是因为嫡脉苏家。甄苏的心也一步步落到了谷底。 前几日,甄苏让春风调查了近年来苏敬斋与嫡支之间的事,这才知道,自苏敬斋于三年多年前赴任湘省大都督一职,三年便扶持了金陵嫡支、扬州分支五位官员。这五人里头,有两个是候补官员,早年考中的是同进士功名,还有三个原只是举人,只能做小吏,却被苏敬斋转桓、打点,破例成为从七品的县丞,还有一人更是做了七月县令。 三个举人功名,未曾考中进士,就破例入仕,而这引荐之人还是苏敬斋。 前世时,甄苏只知道苏纲、苏缙、苏绮三兄妹与外祖离心离德。外祖赴任地方大吏后,几乎不与他们联系,可现下知晓了这么多,错的又焉是他们,这其间更有外祖对他们的放弃、冷待。 外祖不扶持自家后辈,却因着嫡脉画出的大饼,倾力扶持江南嫡支、旁支的人。 甄苏继续道:“外祖、舅舅数次写信去江南嫡脉苏家,可他们以各种理由搪塞、拖延。今日他们嫌我,有朝一日,我要让他们看到,是他们高攀不上我!” 苏敬斋摇头道:“不会的,宗主父子皆是风光霁月之人,怎么会……” 他不相信他们会如此。 甄苏道:“外祖,你瞧不出来么?宗主夫妇与老宗主夫人瞧不上我。在他们的眼里,我不仅是名动京城的‘软包子’,是烂泥扶不上墙,更是丧妇之女、不祥之人。” 苏敬斋不相信这样的话。 甄苏道:“太祖开元十一年,徽省陈州知州苏平安因抢夺前朝书香世家的祖传名画《西山秋景图》,将已落魄的韩宏一家八口烧死家中。因韩宏出嫁女儿为父兄鸣冤,上告大理寺。次年秋天,苏平安被斩首于京城西市,名画《西山秋景图》现珍藏于金陵苏家宗主手中。 高祖皇帝大观三年,青城大户人家徐家有一对天仙般的姐妹徐莲、徐荷。青城县令苏仕林强纳二女为妾,却在强纳次日,二女离奇失踪。徐莲的未婚夫千里奔走,上告大理寺,苏仕林因此获罪,被夺官职。 大观八年秋,金陵护城河上,发现了一个面目全非的女尸,后经证实,正是数年前从青城失踪的徐莲。次年春天,徐荷从扬州苏家逃脱,离开前,在扬州苏家放了一把大火。 外祖,诸多苏氏旁支官员犯过作案,或身死,或前途尽失,最终发现,获益的是江南嫡支,明明他们有救人、捞人之便,却并未伸出援手。 外祖以为他们风光霁月之人,焉知其间没有藏污纳垢?” 欲要使人堕亡,先要使人疯狂。 他们对旁支能者,不是打压而是捧杀。现下嫡支将他们惯用的手段用在祖父身上,这若干年来,除了江南金陵、扬州两支苏氏能人倍出,也只京城一支的祖父官居高位。这两支的人每每来访,多是赞美、抬高于他? “外祖,当你扶持了他们的后辈,助他们站稳脚跟,也到了他们放弃你之时。你不为自己,也得为舅舅、表兄弟们所想,你越过大舅、二舅家的表兄弟,扶持与你隔了一层、几层的江南苏氏,你当真觉得正常?” 江南苏氏能用人时,就捧着、抬着,一旦分支族人获罪,立马抽手,再令人抹掉与他们有关的痕迹、证据,袖手旁观。 这些年来,同样的案子屡有发生,他们对旁支族人如此无情,甄苏相信,待外祖没了利用价值,他们一样不会伸出援手。 苏敬斋痛楚地呢喃,“怎会是这样?怎么会……” 他不相信嫡支如此无情,他也是从嫡支三房分出来的。 “外祖,当年曾外祖打点求情,允你在京城另建一支,他是否告诫过你‘往后过好自己的日子,分支了,你便与嫡支再无干系’。” 苏敬斋惊道:“文姜,谁告诉你此事的?” 她是派人查出来的。 甄苏道:“为子女,父母之计深远。曾外祖一片慈父心肠,也许在那时,他就看到了嫡支的藏污纳垢与无情无义,牺牲那么多旁支优秀人才,只为成全他们一支的繁荣,何等残忍……” “嫡支怎么会……” 第116章 被盯上 苏敬斋一生为官,是同辈之中最优秀的人才,也是苏家至今为止,在朝为官唯一的一品大员。 “朝廷要清除世家之祸,江南自来富庶,外祖若想保京城苏氏一族平安,你切莫出手,更不能掺合此事。” 苏敬斋心下一转,“我……被通政司盯上了?” 甄苏未答,眼睛看着四下,长乐郡主声势浩大地来湘省,说是参加手帕之交的及笄礼,还说是偷来的,可来了之后的行事却半点不像。 以前,甄苏不懂,可近来岳阳府出现的生面孔太多,看到了春风、春雨行路的姿态,长乐郡主身边的侍剑、侍琴不说,更有若干武功高强的人围绕在身边。细细想来,游历岳阳楼那日,其间发现武功高强者不在少数。 甄苏接触的事情多了,就不如早前那般单纯,再有现代的眼界在,近来除了研究凤牌,便是收集关于外祖的信息、线索。嫡支苏家因她爱慕苏墨,也一并收集了不少,知道越多,便越是失望。 她说出“爱慕是一回事,嫁娶是另一回事”便是因知晓太多的原因。 “外祖,皇子夺权近在眼前,当年皇上令你赴任湘省大都督一职,可是要护你避开纷争?” 甄苏问出口,苏敬斋心下的惊讶已难以抑制,这件事只有他们父子知晓,而甄苏是如何猜到的。 苏敬斋问:“你……都知道了什么?” 甄苏微微抬起下颌,“就算我在京城救过恭王府嫡孙殿下,救过寿宁郡主,可是此次我及笄,皇家送来的贺礼未免太过厚重。” 前世时,芳华郡主远嫁蜀省,而夫婿乃是大齐皇族,是太祖皇帝十二子之后人,虽无爵位,但到底也是皇族。 德治帝、恭王秉持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桩亲事,前世是德治帝赐婚,而今生芳华郡主多了一个沐食邑,更不会便宜外人。 这里头肯定有她不知道的事。 凤牌通常是握在皇族中人的手里,皇帝为什么让长乐郡主将盒子亲手交到她手里,这是在告诉她,这一世,她除了嫁给皇子,再无第二种可能? 德治帝是因为什么看中她? 甄苏反问道:“外祖,皇上对我的看重是不是过了?” 苏敬斋忙答:“不过,皇上对你是一片爱护、慈爱之心。” “爱……”甄苏沉吟。 “是慈爱!”苏敬斋更正道。 甄苏想着慈爱,是拿她当儿媳看待,封建王朝里,但凡封了县主、郡主,这婚事可由不得自己,真是要将她许给某位皇子。“陆大将军传话,说皇上口谕,对于我的婚事,我不点头,不赐婚。这可是当真?” 苏敬斋道:“皇上一言九鼎,绝无虚言。” 这话便有些奇怪了。 她很肯定,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皇帝一次,怎的就给了她这样一个许诺。 “皇帝……是明君!”甄苏脱口而出,对她未免太尊重,也太好了,她是感动的。 苏敬斋未看甄苏,以为是小孩心性,可因皇家的赏赐太厚,她已生疑了,觉得太不正常。 苏敬斋不知道德治皇帝将凤牌赏赐给甄苏的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更为惊讶。 甄苏对监察司的事越是了晓,便越是不安,这凤牌的权力太大,且龙、凤二牌只会有一块问世,“凤使出,龙使隐;龙使出,凤使藏。”从来不会有龙、凤二使出现的局面,且只一个出现时,凤使就是监察司里身份最高之人。 皇帝之下,众人之上。 这简直就像是权相之位,同时还能监察权相,手握凤牌者居然还有先斩后奏之权。 这都变成钦差大臣了! 她拿的凤牌简直就是一把尚方宝剑! 权力太大了,她最近都有些飘。 皇帝居然把这样一块凤牌赐给一个十五岁的小孩子,好在她三世年纪加起来也是五六十岁的人,寻常人还真不放心。 “外祖,你下令免了七妹妹让出名帖,免了她去江南之事。” 苏敬斋心下很乱,苏姓犯过官员的前车之鉴,连太祖、高祖皇帝的旧事都说出来,这些事连他都不知道,可外孙女是如何知道的,听她说得如此详细,不像是杜撰胡诌。 “来人!” 外头的老仆应了一声。 苏敬斋道:“告诉三老爷、三太太,七姑娘不必让出明珠社名帖,也不去江南了。” “老奴,这便令人传话。”老仆应声,唤醒了跑腿的小厮去递话。 苏敬斋悠悠轻叹一声,“七丫头现下这样子如何是好?若是你祖母在,倒有她教导,可你舅母委实不能教好女儿。” 当年苏绍看上崔氏,苏敬斋与小谢氏便不同意,嫌弃崔氏是小门小户的出来,一身小家子气。 河东谢氏虽说现下落魄,可在前朝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大族,教导子女很有一套法子和经验。 “七妹妹有不少毛病:爱贪便宜,目光短浅,可她只是十一岁的孩子,只要长辈细心教导,分析利弊,她不是愚笨之人,总能改好。祖父事多,不是还有舅舅、五郎与我,让舅舅、五郎教导七妹妹罢? 将七妹妹托与外人,何不托付给大舅母?苏大郎原是庶长子,可三郎是大舅的嫡长子,若是祖父写信给大舅,让他将三郎送到岳阳,得你指点学问,大舅没有不应的。” 苏二郎来岳阳府,苏七娘入明珠社。 两房人后辈的命运绑在一处,就算苏纲夫妇有私心,可为了他们唯一的嫡子,苏大太太必然会尽心尽力地教导与照顾苏七娘。 “二舅家的二郎、四郎俱是嫡出,兄弟二人里挑个资质好的来岳阳府,外祖父得暇便指点一二,素日还有小舅舅指点学问。” 苏敬斋对长子、次子、长女很是失望,在苏绾新逝的几年,一想到苏绾的事,他就不愿提及这三个儿女。 “你大舅、二舅在我来到岳阳府后,对你不管不问,当年你住在苏府,你两个舅母待你也是不冷不热,到了如今,你反倒替他们说好话。” “原是一家子,哪能如此计较,大舅、二舅与外祖疏远,可二郎、三郎、四郎他们又有何过?他日小舅家三个儿郎成器,若是大房、二房的孙辈个个不成器,岂不是说外祖果真偏心。不患寡,而患不均。虽说教导子女乃是父母的责任,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第117章 抗拒的亲事 苏敬斋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将孙辈们当成羊,还一只羊、一群羊。 苏敬斋对膝前的三个孙儿颇是满意,尤其是苏五郎颇有身为兄长的担当,如今连苏七郎也越发懂事了。 今儿一席话,苏敬斋觉得外孙女当真长大了,被这么一扰,全无睡意,“文姜,陪外祖说说话。” 甄苏落座。 老仆沏了茶水,“大人要清茶还是浓茶?” 甄苏道:“饮白开水罢。” * 夜,深了。 夜空的明月皎皎,月华如水,静谧如梦。 “江南嫡支苏氏培养后辈的家族荣耀感,在这一点上,值得我们学习,只有将京城苏家上下的人心拢在一起,子孙就算不能个个是人才,也不会变成纨绔、败家子。” 这一晚,祖孙二人聊了很多,从畅谈京城苏氏的未来,说到了因材施教的问题。甄苏有了现代那世的记忆,在教学上有现代的教育理念、观点,常常能让苏敬斋耳目一新。 说了教育问题后,甄苏又问起苏敬斋提携的江南苏家的五个后辈。 苏敬斋道:“你不赞同?” “举人入仕,两个谋到县令之职,三个谋到县丞之职,外祖为公,引候补官员入仕是本分,举江南苏氏入仕担有极大的风险。” 若是这些人极才干,举荐他们入仕不会有功;但若这些人犯过,举荐之人却有过。 大齐官员入仕,或是权臣高官的举荐,或是通过科考,举荐者占三,科考者占七,而举荐者没有大功、人脉很难升官,但科考者则是通过每三年的考评,按资排辈,但实则也是看功劳与人脉。 甄苏了晓了大齐官场的制度后,就知道苏敬斋此举几乎冒了大风险。 “谢家与苏家联姻,洛阳谢老太爷本是大舅、二舅的嫡亲舅父,两位舅舅舍不得自己的嫡出儿女联姻,外祖便让苏五郎与谢家姑娘订亲。” 苏敬斋默了片刻,“当年,你嫡外祖母病逝后留下你大舅、二舅这对孪生兄弟,无人照顾。当时,谢家岳父岳母希望我能娶谢家嫡长房的三姑娘为继室,这位三姑娘是庶出,我未应。 那时,我尚年轻,我告诉父亲,初婚听凭父母之命,再娶我想娶一个合心之人。这……便是你的外祖母。” 甄苏听说过,外祖一生,最爱重的是小谢氏,而非原配之妻的大谢氏。 “外祖早就认识外祖母?” “是,我年幼之时,你曾外祖在河东做官,与河东谢氏常有往来。我五岁之时,他便做主与我、大谢氏定下了亲事。大谢氏及笄之后,我奉祖父、父亲之命前往河东下聘,在回河东的路上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客栈之中巧遇了你曾外祖母带着你外祖母回乡为谢家老太爷贺寿……” 这些往事已经过了几十年,可每次回想起来,就像是刚发生不久,他还能记得,在自己病得无助之时,小谢氏母女听说他是大谢氏的未婚夫,如何帮衬,小谢氏又怎样亲自下厨替他煲粥、熬药。 少年情怀,他千百次地想着,如果自己的未婚妻是她就好了。 他在客栈养病大半月,小谢氏母女便用心照应大半月。如果那一年入秋,他未能遇到小谢氏,也许就真的病逝在那家客栈。 朝夕相处,病中的照顾、陪伴、鼓励,却亦让她走进他的心里。 大谢氏产下孪生子后病逝,刚过七七,河东谢家来人,要将嫡长房谢三姑娘嫁他为继室,他坚决反对,以前不由自己,继室人选,他却想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回。 小谢氏的父亲那时在外为官,其母膝下只小谢氏一个孩子,虽有手足,却都是她父亲的妾室所出。 “长房岳父说,如果我娶二房嫡姑娘,得答应替谢氏长房做三件事,且这三事皆是我能力范围之内。” 谢、苏联姻,原配娘家若是不应,他就不能娶到小谢氏。 苏敬斋为了自己的幸福,答应了谢家长房老太爷的条件。 “外祖应了?” “我赢了!”苏敬斋答了三字,“《大齐律》上,元配仙逝,继室需得元配娘家人认可,方得妻位。” 甄苏想到了甄远迎娶虞氏,“我父亲扶虞氏为妻房……” “虞氏顶多算是贵妾,而非继室,继室入族谱有两个条件:一,必须有代表原配妻子娘家的人在场,当场表明,认可此妇人成为自家外甥、外甥女的母亲;二,婆家上下无法反对她成为继室妻房。” 继室入族谱的条件远比原配入族谱的要严谨得多。 甄苏未想到还有这么两个条件与规矩。 “齐太祖皇帝为了嫡庶分明,长幼有序,特意立下规矩,越是有规矩的人家,越不会出现扶妾为妻的事,宁可挑选体面的姑娘为继室,也不会抬妾为妻。 虞氏早前是妾,一日为妾,终身为妾。没有我苏家同意,她入不了族谱,就算外头叫得如何光鲜,她依旧是妾。” 虞氏未入族谱,甄苏知道这事。 她回头得熟读《大齐律》,以便了晓大齐的律法、条款,方便他日行事。 “河东谢家嫡长房,三十年前,我走了门路,让嫡长房的大老爷入仕;二十年前,又让三老爷以秀才之身破例入仕。” 大老爷便是大谢氏的长兄,好歹还是个举人,十二年病逝于房州任上。 三老爷是大谢氏的胞弟,秀才之身入仕,谋到一个县主簿的八品小吏之职,如今虽还活着,可依旧是八品小吏,就算是小吏,好歹也是官身。 “洛阳谢家老太爷是大谢氏的二兄,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俱是她的同胞兄长,当年答应了三件事,即为三个条件,我为他们三人一人做一件事。 二老爷虽是次子,不得当年的老太爷、老太太喜欢,待老太爷、老太太仙逝后,又受到胞兄、胞弟的打压,他提的条件是让两家孙辈结亲。” 甄苏早前觉得不公,洛阳谢家老太爷是苏家大舅、二舅嫡亲的舅舅,就算两家联姻,也当是找他们的儿女,可这两房人却全然不给面子,反而是小舅舅的长子与谢姑娘订下婚姻。 原来这里头还牵扯到小谢氏与苏敬斋的婚姻,这是苏敬斋心甘情愿换来的条件。 “助谢家在洛阳站稳脚跟,为何要助谢家子孙学习商道,助谢四娘嫁入皇家?” 第118章 不解约 苏敬斋叹了一声,“你二舅公看起来最是老实,实则最是难缠。大家都同样是一件事,那两房人的,我不相欠。因你小舅舅一直对联姻之事不满,五郎可是他的长子,洛阳谢家无功名,只是耕读人家。要解除婚约,就得从这三件事里,为其做两件事。” 甄苏沉默片刻:“苏、谢两家的婚约解了?” “原是要解的,可五郎不同意。” “为何?” “他说法子多,一件事变成两件,苏家很亏。” 苏五郎能如此说,确实有些意外。 “五郎愿意?” “他说洛阳谢家老太爷的孙女多,总能挑出一个合眼缘的。” 甄苏能看出苏五郎似乎并不反对这件事。 “有意见的是小舅舅?” “你小舅舅说,当年他能娶心仪之人为妻,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为了家族牺牲一生的幸福。” 不同意是小舅舅,他是一个慈父之心,不想因联姻之事,误了自己的儿子。 “洛阳谢家的适龄小姐很多?” “二老太爷膝下有六个儿子,嫡子两个、庶子四个,谢四娘是庶出四老爷的嫡女。” 六个儿子,果是人丁兴旺。 “谢六公子是……” “是长房嫡幼子,不喜读书,但对行商颇有兴趣。你来岳阳府后,短短几月,便将苏家的铺子与你舅母的陪嫁铺子打理得很是兴旺,谢老太爷便遣了他同你学习。” 一个少年与她学习,甄苏觉得这事不简单。 苏敬斋一眼看破她的心思,“真是单纯的学习,上次得了我的应允,谢六郎去了云衣坊、云容坊走动,颇有几分心得,听说最近在拟要在洛阳开云衣坊、云容坊的事,想法还挺多。” “照搬照学?” 苏敬斋应道:“分我们苏家三成份子,前几日,谢六郎代表洛阳谢家与你小舅舅签了契约文书。” 人家去了几次,因着两家有合作,两家铺子的管事并未藏私,将里头的关键说了。 “不会是连招牌也用云衣坊、云容坊?” “京城那边开了云衣坊、云容坊?” 京城铺子用的是甄苏的人手,秋蓉、秋叶等人去了京城,长乐郡主在两坊各有两成份子,大学士府周家各有一成份子,说是给长乐郡主的,实则是给恭王府的。 京城居大不易,没有靠山后台很难站稳脚跟。 “京城的铺子是你的,岳阳府属你舅舅、舅母的分店,洛阳便属谢家分店。洛阳分店三成盈利里头,有一成归你。” 这是现代的连锁模式? 甄苏还在思忖时,便听苏敬斋道:“金陵、扬州都会开云衣坊、云容坊分店,同样给我们二成盈利,一成归你小舅舅父子,一成便归你;河东谢家那边开起了云衣坊、云容坊,依旧与我们家两成份子,一成归你,一成归你小舅舅。” 还真要经营成连锁模式。 “这是要用总店的服装式样、脂粉款式、种类?” “百花县的花庄、茶庄,我代你接手,派了专人看管,云容坊能生产出一部分胭脂水粉,另一部分则从百花县当地采购,重新调制之后再发往几处云容坊。” 在古代搞连锁经营模式,同样的店名、招牌。 苏敬斋道:“这事儿不是我想出来的,是苏少主想的。” “苏家的当铺、酒楼、布庄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能将苏姓族人的人心凝聚,唯有利益,一起赚钱,虽然利用了分支的族人,但能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必是许出了好处。 苏敬斋道:“我明日一早会告诉苏少主,告诉他,不能用与我们一样的招牌,但服装式样、脂粉款式他们要借用,我们会给,那二成份子我们就不要了。” 朝廷盯上了江南苏家,他不能出手,便是不能帮、不能保,情分越用越少,德治帝看在病逝的苏绾情面上,对他们还有几分香火情分,也许他看是苏绾,也是看文姜的情面。 甄苏道:“招牌名字可给他们一用,但我不分红利、不占份额,只一个条件,这几年你襄助的五个苏姓人入仕,还望外祖尽数退回。” 苏敬斋道:“愿闻其详。” 果然知道有原因。 “苏青林,现任湘省**县丞,赴任两年,毫无建树,更在任上大肆敛财,已开罪湘省世家,将他告到京城,令他退回吞下的民脂民膏;苏建业,现任湘省**县令,上任五年……” 第一个是扬州苏氏嫡长房的嫡公子,长房老太爷的嫡孙有六个,这只是他身边最受宠的一个,惯会讨好,行事圆猾,可做官之后,仗着苏敬斋是湘省大都督,索贿、收贿无度。 第二个是金陵嫡支的人,乃是宗主的嫡亲侄子,是他胞弟之子,不贪财却犹爱美人。县内有一个号豆腐西施的民女,自幼订亲,嫁给一个秀才为妻,可他相中此女,强夺不成,居然在人家新婚之夜,当着秀才之面,欺凌新娘子。 豆腐西施不堪其辱,事后悬梁自尽。 这件事,苏建业瞒着苏敬斋,苏墨却是知道的。此次苏墨到岳阳府,亲往探望,出钱出力,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 年轻秀才的父母、兄弟收了一大笔钱,可秀才不甘心,寻了好友、同窗帮忙,将这件事给闹了出去。 甄苏将其间三人在任上所犯之事细细说罢,“外祖,你是举荐入仕之人,他们犯过,你也受牵连,现下这些事,已经捅出去了,想来不久之后,刑部、吏部的官文就会下来。” 出事了! 如果不是外孙女告知,他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江南苏家不是说挑了最有天赋的弟子入仕,五个人就有三个人出了问题,还是最早经他举荐的三个人出事。 “另两人一个入仕不足半年,一个刚一年有余,虽犯了小过,尚未触及大齐律法。外祖,他们说是苏家最优秀的后生,如此胆大包天,当真是最优秀的?另两个人也绝非省油的灯,还需谨慎才好。” 举荐入仕,这仿若伯乐遇千里马,乃是知遇之恩。 可这些人非但不安分,反而仗着苏敬斋是湘省大都督的事胡作非为。 第119章 谁为凤主 苏敬斋不知道他们在任上的事,“不要份子,不护他们……” “触及大齐律法,不可庇护,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而已犯事的三人,不是大蛀虫便是有数条人命,天理难容。 在上头拿人核实前,外祖还是装作不知的好;罪名核实后,外祖呈递请罪折子,再借机将另两人给换下。 苏大郎虽是大舅庶长子,但为人本分,五年前便是举人,参加过两届会试,可破例做县丞。 其他的,外祖就从候补官员里挑选。” 祖孙俩说了许久的话。 侍剑回到女客院,将自己听来的话禀报给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道:“嘉柔是江湖丐帮的人?” 侍剑答道:“是,她是这样告诉苏老大人。” 长乐郡主轻哼一声,“朝廷盯上江南大世家苏氏的事,便是我都不晓,她却知道了……” 政治的灵敏度很高,确实像皇家血脉。 侍剑低声道:“郡主,我们需要插手此事?” “不,既然嘉柔出手告诫,以苏老大人为官几十载的经验,定然知道如何行事。父王希望我能立功拿到令符,你明日继续敲打随行的护卫、侍者,让他们多做少说,若是有人误我立功大事,我定斩不饶!” 侍剑低声道:“郡主,这次你在岳阳府大肆选拔明珠社贵女,明明早前都说是逃婚离京,刚才回来,我收到世子妃传来的飞鸽讯息,九公主带了周益君、芳华郡主、柱国公府世孙去江南游历。” 长乐郡主笑了一下,“秋冬交替,现下江南风光可寻常。” 烟花三月下扬州,春天的江南才是最美的时候。 她以逃婚离京为由,又有参加嘉柔及笄宴的借口,实则是因为钦天监与护国寺高僧占卜国运,“凤主出,大齐昌,安万民,百业兴。” 凤主出,这个凤主,不是指未来的皇后,而是指能掌凤符令牌之人,凤卫营的主人。 钦天监的监正更为此再次占卜“此届凤主乃皇家血脉”。 侍剑作为长乐郡主的贴身女护卫,更是与长乐郡主一起长大,“莫不是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将天命卦象告诉了九公主?” 长乐郡主紧握着拳头,“你以前不是与九公主就是玩玩诗词歌赋,这个时候去江南,说是游玩赏景,你会信?” 侍剑默然。 长乐郡主沉声道:“凤主是我!我才是护国、镇国的皇族贵女……” 当年的镇国公主宇文惠姜,如今的镇国公府先祖,相传是第一位凤主。 成为凤主,不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皇族中与皇后同等尊贵的存在。 侍剑道:“郡主,属下以为,既然嘉柔郡主是丐帮长老,我们何不拉拢交好,江湖也有江湖的路子,能得到我们不能打听到的消息。” 长乐郡主道:“京中的消息,你多留意些。” “属下明白,世子、世子妃定会全力支持、襄助郡主。” 长乐郡主想到柔柔弱弱、单纯如白兔般的九公主,这次为了立功得到凤符,在秋冬时节下江南,她带了芳华郡主、周益君同行,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她已得到柱国公府王家支持,同时连周淑妃、周大学士府与德康长公主也站在她那边。 屋顶上,春风与一个黑衣男子看罢,两人交换眼神,悄无声息地离去。 进入听雨轩,男子道:“右护法,长乐郡主的事需要告诉禀报主子?” 春风低声道:“盯紧苏墨主仆,不许他们扰了主子的安宁、坏了主子的心情。” “右护法,你上次可是答应我,会让我从暗里转到明面。这都大半月了,难不成,你要我堂堂左护法,继续藏在暗处?” “主子这里,有我就好。” “多事之秋,多个人多份安全。” 春风轻哼一声。 她自信以她的武功与本事,定能护好嘉柔郡主的周全。 长乐郡主、九公主还在争夺凤符,可她不知道,这凤符早就到了嘉柔郡主手里。 黑衣男子拿出一个布包,“你不是奉令调查苏墨与姚芸之事,主子想要的讯息全在这里头。” 春风抬手接过,“左护法,要不……你回京?” “凤主出,左、右护法怎能做缩头乌龟。” “你堂堂龙卫营大统领,你不看着大营跑这里作甚?” 快回京城吧,继续在你的龙卫营里待着。 春风就是想一探长乐郡主此行的真实目的,连跑了几晚,今儿才探出原由来。 这些日子没少给主子灌输监察司的人不能暴露身份,主子凤使身份的事,还真未与苏老大人透露半分,颇有成效。 “辛大统领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况且此事也是皇上应允的。” “昔日龙主问世,我们凤营的人可从未逾矩半分。如今是凤主问世,照着规矩,是龙营襄助凤营……” “龙营为副,这话你且先问问皇上赞成否?辛三妹,莫不是现下你有主子,就要狗仗人势!” 春风低呼一声:“夏老二,你可别太张狂,你义父调往江南道通政司还不到一年,你就玩忽职守?” “何为玩忽职守?保护主子乃我等使命!” 黑衣人与春风耍起嘴皮。 春风正待再说,听到有人起身开门的声音,却是春雨从屋里出来,望了眼东屋的灯光,“快五更天了,郡主还没歇下?” 甄苏未歇,还在练习开启使用凤使手环的功法。 她对凤环的使用方法很好奇,手印加口诀就能完成,居然是滴血认主,那么一块小小的令牌,怎么就能拆解之后化成官印与凤环呢? 用科学与机械制造术解释不通,凤环里头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空间储物,一个小小的凤环是如何拥有比它本身大出千百倍的空间呢? 早前练习到十次能成功两次,天亮时,三次开启能有一次成功,成功率还是太低,必须得练习到百分百才行。 整晚未歇的后果是,近天明时,甄苏睡熟了,而且睡得很是香甜。 * 苏墨、苏七叔主仆要走了。 岳阳府门外,苏敬斋正在与二人送行,“包袱里有厨娘准备的干粮,墨公子一路顺风!” 苏墨心中挂念着明珠社名帖的事,还想着带苏七娘同往金陵苏家。 第120章 责罚 苏敬斋道:“我得到消息,九公主下江南了,她此次的目的与长乐郡主一样。” 苏绍补充道:“以金陵、扬州两支苏家姑娘的才华,哪一个不比七丫头强。我们父子在岳阳恭候江南苏家的佳音,想来入选姑娘没有十个也会有八人。” 苏墨笑了又笑。 自长乐郡主来了后,苏七叔不敢轻易打探消息。 又有人送了嘉柔郡主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女,苏七叔曾与春风交过手,春风年纪不大,可出手狠辣,招招毙命,苏七叔与她过了五十余招,竟未占到半点上风。 苏敬斋继续笑道:“京城苏家与金陵苏家四十年前是一家,两坊商铺的份子利钱不必提了,江南苏家赚得再多都是你们的,云衣坊、云容坊与你们共享式样。” 昨晚,都督府后院发生了一些事。 先是苏敬斋想将孙女送到金陵苏家接受教导,其后苏七娘到听雨轩哭闹。甄苏深夜求见,他们靠近不了,因为苏七叔发现长乐郡主身边的女护卫侍剑出动了,蹲在屋顶察看,离侍剑数丈外的丛中更有春风藏在暗处。 春风来历不凡,据苏七叔判断,应是宫中高手。 一个侍剑已经够麻烦了,再添了一个。 即便主仆二人万般好奇,也不能冒险一探。 很显然,苏敬斋与甄苏深夜商谈,这一说话便是一个多时辰,很不寻常。 苏墨在重新评估甄苏的重量。 苏七叔越发觉得低估了甄苏。 苏绍改变不了苏敬斋的决定,但甄苏改变了。 甄苏绝不是京城人说的“软包子”,更不是他们说的不堪为正室、宗妇,相反,她在敛藏才华。 苏墨四下扫视:“怎不见文姜表妹?” 苏敬斋道:“墨公子,昨晚七丫头不懂事,大闹听雨轩,文姜很晚才歇下,这会儿还没起身。” 一口一个“墨公子”,不再要江南两坊的盈利份子钱,但同样许诺了好处,未给名帖,也不再将孙女送到江南,这主意变得太快。 苏墨道:“此去一别,我……想见见文姜表妹。” 苏绍支吾,望着苏敬斋,很是为难。 苏敬斋昨晚也没歇好,与甄苏长谈之后,他对外孙女多了更多的了解,在他们离京三年后,外孙女学会了许多,柔韧却不柔弱,看事通透。 其实从一开始,甄苏将感情与现实分得很清楚,也知道她与苏墨之间没有未来。 苏墨转身进入在门,径直往听雨轩方向奔去,到了门外,与粗使仆妇使了赏银。 仆妇朗声道:“启禀郡主,江南苏墨公子要回江南了,特来辞行!” 春风想骂人。 春雨愤愤地嘟嘴。 原想让主子睡个好觉,可总有人不识趣前来相扰。 里头无人应声,仆妇又唤了一声:“苏墨公子特来辞行!” 甄苏醒了,睡得正香,就被个仆妇在外头大吵叫醒。 苏家后宅委实该好好管,昨晚苏七娘那般吵闹不成样子,今儿一早又有仆妇高声禀报,明明不是听雨轩的奴仆,如何敢在那儿吵。 甄苏很生气,“来人,将那聒噪的仆妇杖责二十!” 春月应声,“郡主,是何罪名?” “有客来访,自有听雨轩丫头下人禀报,她一个别处当差的,在我院子外头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罪名还能没有,乱了规矩,就该打! 甄苏现下的起床气很大,扯了被子蒙头大睡,不想一个好听的男音道:“文姜表妹不愿见我么?” 甄苏恼了,拽开被子,对着窗外道:“见或不见皆是一般。”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遇。” “遇如何?不遇如何?”甄苏反问,“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当时已惘然。” 身在其间,他说是能自主姻缘,可事实是,他做不了自己的主。 而她呢,虽然得了自主姻缘的权力,她有心之人,却不能为她坚持到底,又有何用,不过是陡惹伤心。 “文姜表妹给我一月时间,一月之内,我定回复佳音。苏墨此生,非表妹不娶,海枯石烂,此心不渝!” “你祖母病重……”这是金陵苏家来的家书里提的事,写信人是苏家的宗主,也正因为如此,苏墨未疑,苏敬斋也未相疑。 苏墨要离开了,他怕再不说,就会遗憾终身。“文姜表妹,你等我,我定不负你!” “好,我给你一月时间,若无佳音,从此之后,相忘于天涯。” “表妹保重!” “墨表兄一路顺风!” 隔着围墙,她在屋里,他在外头。 要说的话,终于说了。 春风进入内室,手里捧着一个布包,“主子,这是苏墨与姚芸姑娘消息资料。” 甄苏接过,有十几页的内容,她顺手将布包塞到枕下。 “主子不看?” “他说一月,一月为期,期满之后我再看。” 既给了人机会,就不应相疑。 甄苏打了个哈欠,“睡得正香,又被人吵醒,苏家后宅得好好定规矩,这般下去,可如何了得。” 收了赏银的仆妇,被甄苏下令杖责二十大棍。 春雨、春江二人监督,施杖的仆妇下手很重。 春江道:“记住了,下次可别再逾矩,与郡主禀报访客,你当听雨轩上下没丫头、管事?” 越过她们来禀报,分明就是逾矩。 扰了郡主休息,更敢打。 前有苏七娘为红玉钗背叛甄苏,现有仆妇为打赏的二两银子逾矩禀报,都该罚。 * 大都督府后院。 苏五郎、苏七郎兄弟俩坐在凉亭,长兄如父,苏绍不会教女儿,教导儿子多是教学问、书法,如何做人的道理全是苏敬斋教的。 他索性让两个儿子拿着兄长的派头管教苏七娘。 苏八郎站在五郎的身后。 “七妹,你十一岁了,你昨日为着毛元娘送的一根红玉钗,就要出卖、背叛自家亲人……” 苏七娘心下一抖,“我没有,不信你问小蓝、小红。” “七姐姐,你收了钗子,非拉表姐去雅贤庄明珠阁作甚?” 苏五郎道:“你最好如实回答,否则,接下来一个月你别想踏出二门半步,再有,去京城的事你就别想了。” 第121章 问责 苏七娘看看苏五郎,再看看自己的孪生哥哥苏七郎。 苏八郎道:“大哥让你如实回答,你没听到?” 苏七郎道:“哥,她不说,就审小蓝、小红。” 小蓝、小红两个贴身丫头排排跪在凉亭外,看着两侧凶神恶煞的小厮、书僮,心下一紧,万一动刑,她们就说实话。 苏五郎一抬手,小厮挥起马鞭就抽,嗖的一声,小蓝发出惨叫声。 小红颤巍巍地道:“奴婢说,毛大姑娘给七姑娘红玉钗,毛大姑娘说……” “小红!” 小红呜咽道:“姑娘,对不起!不说就要被罚,你罚奴婢一个月的月例罢。” 大丫头的月例是一两又二百纹,可要是挨了鞭打,就得躺上好些天,太吓人了,小蓝挨了一鞭,手臂上就是一道血印,这一回,五公子、七公子他们是真动怒了。 小蓝觉得小红说得有理,抢着道:“毛大姑娘让七姑娘把郡主带到明珠阁看热闹。” 苏七郎道:“为何一定要郡主去?” 苏七娘心下着慌,“是……是说表姐在府里太闷,让我带她出去散心。” “七妹,你傻啊!真是单纯的散心,不过一句关心的话,或是写封信就可以,为什么一定要拉表姐去?” 我怎知道? 我又不是毛元娘肚子里虫儿。 挥鞭的小厮得了苏五郎一个眼神,挥起一鞭,叭的一声击在地上,小红脱口道:“毛大姑娘想促成郡主与毛大公子的姻缘。” 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 苏七娘咬牙切齿地道:“小红——” 完了,现在说出来,她真成了吃里扒外,为了外人出卖自家亲人。 要是表姐知道了,往后肯定不会再疼她。 苏五郎心下重重一沉。 小红知道的事,苏七娘能不知道。 在妹妹的眼里,自家的血脉亲人,还不如外人么?就为一根红玉钗,便要帮着外人算计自家亲人。 苏七郎到底年幼两岁,此刻指着苏七娘怒斥:“你是蠢的还是傻的?就一根破红玉钗,苏家短了你的首饰,还是短了你的衣裙、吃食,你就要合着外人算计自家亲人?” 苏八郎嘟着嘴,这样无情的姐姐,肯定不是他家的。 他都瞧不上。 他才九岁,都能分清里外人。 表姐才貌双全,心地又好,出手大方,更帮着家里打理店铺。这才几个月,他们三房的家业就翻了几倍,还有了湘省出名的云衣坊、云容坊,母亲都说这两坊将来要留给他们兄弟。 早前家里的日子紧巴,祖父是个清官,万不会沾不能沾的银钱。 可现下日子好过多了,每个月都有大笔进项,就连他们每月的月例都涨了,苏五郎最长,每月十两银子的,他与苏七郎都是七两银子的月例。 苏五郎抬了一下手,“来人,将小蓝、小红关到柴房。一日只给一碗水、两个馒头。喝上半月再说,下次再遇七姑娘做出吃里爬外的事,就将她们打上一顿,再发卖出去。” 苏七娘急唤了一声“五哥”,这不会是当真的吧? 小蓝、小红一脸绝望。 七姑娘以前贪毛家的首饰,早前是偷拿都督大人的墨宝送给毛家人,想着墨宝能换首饰,她还暗自得意。 苏五郎道:“以为是妹妹就可以胡作非为,伸出手来!” 苏七娘颤巍巍地伸手,苏五郎从苏八郎手里接过柳枝,扬手击打手板。 一下,钻心地痛。 苏七娘惨叫一声。 远处,苏绍与崔氏静默地看着。 崔氏拽着帕子。 苏绍道:“我教不来女儿,你又是个心软的,这次为了一根钗子就能合着外人算计、出卖自家人,再不管教,定然会与当年的二姐一般行事张狂……” 苏绮当年便是合着外人给苏绾挖坑,害苦了苏绾一生。 如果不是苏绾被迫委屈下嫁甄远,苏绾怎会身处两难境地,不到二十五岁就殒落在花样年华,留下一个幼女凄苦生活。 崔氏心下愧疚:“夫君,是我没教好巧儿。” 苏绍道:“我们狠不下心,就让五郎担起长兄之责。” 苏五郎挥一下,停了下来,“你可知错?” “呜呜,五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苏七娘收回自己的双手,苏五郎肃色道:“伸出来,否则一会儿打得更重。” 苏八郎奔过来,拽着苏七娘的手,“伸出来,做错了事,就得受罚!” “五哥,我手疼,手疼……” 她刚被苏八郎拽住,又将手缩回。 从小到大,苏七娘就没挨过打,那一下都起红印儿了。 苏五郎见她把手背到身后,墙上挂着已故小谢氏的画像,苏七娘对着祖母画像跪着,苏五郎道:“将手伸出来!” “五哥……”苏七娘哭喊着。 苏五郎很生气,挥起柳枝,击打着她背在身后的双手,“知错了,错在何处?说,你错在何处?” 他的脑海里,都是父祖每每提及二姑母被大伯、二伯、大姑母出卖算计时的绝望,二姑母正值年轻,却因至亲的算计郁郁而终。 前有那样的亲人,祖父、父亲一直担心他们兄妹也会如此,让他们远避京城的人和事,可现下苏七娘也是这般。 他们苏家已经对不住二姑母,又怎能再对不住甄苏。 他打,打得很重。 不仅是为了教导妹妹,更是为了让两个弟弟明白,哪些事可为,哪些事万不能为。 一下,又一下。 苏七娘哭得更大声。 “说,你错在何处?” 苏七郎哪里见过这样的苏五郎,这是被惹恼了,七妹妹从小到大别说挨打,便是挨骂都没有过。 崔氏捂住嘴,无声地落泪。 她心疼女儿,但更心疼儿子。 教导苏七娘原是她身为母亲的责任,可这个责任却落在了长子身上。 苏五郎连打了十几下,回想往事,苏家几代人心上的隐痛,他不得不下狠手,让妹妹吃痛,只有真正的痛了、悔了,才不会再犯错。 苏八郎瞧着不忍,刚才那一席,苏五郎打得可不轻。 苏五郎道:“你错在何处?” 苏八郎道:“七姐姐,你别光哭,再不回话,大哥会打得更凶的。” “我要见爹爹,我要见娘亲——” 崔氏在哭。 第122章 招认 苏绍道:“好了,不让你瞧,你偏瞧,看五郎教导七娘,你又跟着哭!” 苏七郎抬头看到了父亲、母亲。 父亲说教不了女儿。 母亲又下不了狠手,祖父才做主将这事交给他们兄弟。 原与苏八郎无干,可他非要来凑热闹。 苏七郎道:“七妹,你既知错,就回答大哥,你错在何处?” 苏七娘抽抽答答,早前只说知错,可不愿回答自己错在何处,这会子犯拧上来,倔犟地道:“我没错!我只是答应帮毛元娘约表姐去明珠阁!” 苏五郎原在怒火中,此刻听她一嚷,“你没错?小红、小蓝都知道的事,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 就算知道,我也说不知道。 不知者不为过。 她只要说不知道,就不算错。 对的,就是这样。 崔氏正在心疼儿女,此刻听苏七娘一说,当即飞快地奔了过来。 苏七娘见崔氏出现,当即哭喊:“娘,五哥打我!娘,快救命!娘,我没错,我真不知道毛元娘想算计表姐失节于毛大公子,我不知道毛大公子喜欢表姐,我真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还能说出来。 小红、小蓝只知毛元娘想玉成毛大公子与郡主的姻缘,可没说这失节之事。 果然知道不少! 苏绍惊了。 崔氏怒了! 崔氏从大柳树折下一根枝桠,奔到凉亭,挥起树枝就抽打,她很愤怒,“苏巧!如果你注定要走你大姑母的路,算计、出卖自家骨血至亲,我宁可打死你!你二姑母那么年轻,还不到二十五岁啊,就被至亲姐妹害得早早病逝。” 崔氏说一句,打一下,连带了一席,她在悲痛、恼怒之中还要继续,苏绍唤了一声“夫人”,一把抱住崔氏,从她手里夺走柳枝。 苏五郎知晓自家事。 苏七郎、苏八郎被又哭、又打骂的崔氏惊呆了。 崔氏此次下的狠手,比苏五郎有过之。 教女儿是她的事,她怎么能让长子来担她的责任。 既然女儿如此胡来,她宁可打死她! 苏七娘吃痛之时,看着哭骂的崔氏,这是她从小到大从未见过的母亲样子,吓得忘了哭,她听到了什么,母亲说,二姑母青年早逝,是被大姑母算计、出卖造成。 她从小就觉得自家的伯父、大姑母与他们家之间有些奇怪,原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事。 崔氏被丈夫抱住,再打不成,可嘴里依旧怒斥道:“苏巧,你怎能如此自私? 你是没首饰吗。你的首饰有满满三大盒子,都快装不下了。哪样没有?名贵的、成套的,宝石的、翡翠的、南珠的、珍珠的…… 就为一根钗子,你就要出卖自家亲人。 你怎么能合着外人算计苏苏,苏家对不住她呀! 要不是苏家人,二姐姐怎会早逝。 要不是苏家人,苏苏怎会年少丧母! 整个苏家上下都欠了苏苏呀,你怎么能重蹈你大姑母的老路,合着外人算计、坑害自家人?” 苏绍抱住愤怒的妻子,看着女儿道:“看看你将你娘气成什么样儿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苏巧,你敢作敢为,做错了事,连认错的胆子都没有吗?你声声说不知情,可你是如何知道毛家想算计苏苏失节?” 正是苏七娘说的“算计失节”,这才触怒了崔氏,冲过来动手抽打。 苏五郎道:“来人,将七姑娘关入小佛堂思过,罚抄《女德》百遍。从即日起,每日只送两餐,早上馒头稀粥,晚上稀粥馒头!” 崔氏怒吼道:“一百遍《女德》便宜她了,让她抄三百遍。这种出卖至亲的人,就必须严惩!” 苏七娘看着亲娘,从崔氏的眼里,她居然看到了名为“恨意”的神情。 崔氏在恨她。 这怎么可能? 崔氏之恨,不是恨苏七娘,而是让她觉得面前的人就是当年的苏绮。 苏家手足兄弟的疏离,有一大半都是因为苏绮的缘故。 明明苏绮与苏绾、苏绍是一母同胞的至亲,可是她为了利益、权势,就能算计自己的胞妹,还拉了大房、二房的人入局,不是为了分摊利益,而是为了减少事发之后,自己能少受责罚。 苏绍之痛、苏绍之苦,苏绍之憾,有七成都是苏绮造成的。 崔氏能体会苏绍的痛楚,因此故,她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苏绮。 看到自己的嫡亲女儿居然走上苏绮的老路,她如何不恨、不怒! 听雨轩内,甄苏听春月禀报,说后院凉亭里,苏五郎抽打苏七娘,现下三太太也动手打手了。 甄苏正在用午膳,难怪听到一阵大呼小叫声。 她搁下碗筷,往后院凉亭方向去。 进了花园,便见凉亭里是小舅舅一家六口人,仆妇、下人远远地站着。 崔氏依在苏绍的怀里,“砚堂,七娘没随二姐,倒是随了大姐的凉薄、利欲熏心。我对不起你,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大姐至今未改好,苏巧也改不好?我们放弃罢,寻个清静的庵堂,让苏巧去做小姑子,往后,我就当没这个女儿……” 甄苏心下一颤,崔氏在她的记忆里得体、温婉、贤惠,可现下却说出放弃苏七娘的话。 不是说苏五郎在教妹,崔氏在教女,怎的崔氏说出这等伤人的话。 春雨立在甄苏的身后,声音低沉地道:“是为了昨日苏七娘得了毛元娘给的红玉钗,苏七娘知道毛元娘、毛大公子想算计郡主失节,最后因为名声,被迫下嫁……” 甄苏一直以为甄家人刻薄,别人是一家人,她是一个多余的,可此刻听春雨一说,只得十一岁的苏七娘与甄家人相比,也过之而不及。 “苏七娘被苏五郎打狠了,慌乱之中说出来的。三太太、三老爷站在不远处,三太太听到了苏七娘的话勃然大怒,这才出手责打苏七娘!” 明知毛家的所有计划,还帮着外人一起算计。 甄苏本想出去,在听春雨说过之后,收住了步伐。 她忆起了一件事,此事关于前世,是她前世病重前,眼瞧着刚刚入秋,有一天,春燕给她送来一封信,是苏七娘写给她的。 第123章 不吉利的往事 苏七娘随她丈夫入京赴考,崔家的孙辈里头,当真没有读书的料,可苏七娘一心想做官太太,非逼着她的丈夫考举功名不可。成亲之后,她丈夫还真刻苦了一把,考到了举人功名。 那次是第二次入京参加会试,苏七娘到陆家庄来瞧她,在庄子上小住了三日,离开前格外热情,非要亲自沏一次茶给她喝。 陆衍曾说,她是被万家人毒杀的,下的是慢性毒药,直到多年后,陆衍和陆家人才知真相。 可陆家人口简单,就算后来因她下嫁,添了奴仆,从管家到厨娘、丫头、小厮,全都是本分人,从这次苏七娘的算计,她联想到了苏七娘来陆家住了三日,苏七娘离开后的第二日她就病了。 早前以为是风寒,请了郎中,抓了药,可一直喝着,郎中都换了三个,依旧不见好,直至半月后卧床不起,在床上躺了三日便一命呜呼。 那次苏七娘的出现委实诡异得紧,她对外祖与小舅舅家的人格外信任,如果真有人下毒,是苏七娘下手的可能最大。 心生疑惑后,就会越来越大,此刻细细回想,那几日每至饮茶时,苏七娘确实有几次的神情很不自在。 是她么? 万家人买通了苏七娘给前世的她下毒。 她不是因风寒而死,而是中了形似风寒症状的慢性毒药。 甄苏不想怀疑,可是本能地怀疑开了。 陆衍是重生的,他是否知晓前世自己中毒的真相,万家是背后的主谋,那给她下药之人是谁? 苏七娘心下仿似被重重的捅了一刀,双手痛,后背痛,臀部痛,可现下的心更痛,“娘……我是你女儿!” 崔氏不受控抑,近乎有几分癫狂地吼道:“如果你像苏绮那样,你这样的女儿我要不起。你只会害了至亲,害了家人!” 崔氏痛苦地流泪,依在苏绍的怀里。 “别人的女儿是贴心小冬袄,但你不是,你只会吃里爬外,合着外人算计自家人。 苏苏六岁,就能歪歪扭扭地给我绣帕子,外出上街归来,给我带最爱吃的板栗糕、茯苓糕。 你大哥六岁时,就能记得我与你爹的生辰,替我们预备生辰礼物。 你二哥五岁时,就知我怕吃苦药,替我尝药,哄我吃药,还让丫头为我备蜜饯。 你弟弟三岁,才三岁时就晓得给我擦眼泪,哄我高兴;四岁时就会拿出自己的积蓄,让我去买好吃的。 苏巧,都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你已经十一岁了,可曾做过一件让家人欣慰之事。 春日踏青,你二哥、弟弟羡慕别人家的公子有自家姐妹做的荷包、香囊,念了三年,你可曾做过一个? 苏七娘,说到底,你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与你大姑母一般无二。 既然你注定要祸害至亲,我为什么要待你好? 你知道这些年,我对你有多失望吗? 你明明做错了事,连毛家兄妹的所有谋划都知道,却合着外人算计自家人? 我生你何用?不是生你来祸害我的丈夫、儿子、家人?” 苏七娘愣在原地,原来在母亲的心里,她如此不堪,母亲说过她不如哥哥、弟弟们贴心,在他们家,儿子比女儿贴心。 她一直以为母亲不在乎,可原来,母亲一直在乎的。 她未曾替家人做过任何事…… 如果在街市带回未吃完的糖炒板栗、糕点不算,还真没做过任何事。 母亲说宁愿未曾生过她。 苏七娘泪流满面,再也控制不住地流泪。 崔氏对着周围大吼:“崔妈,还愣着作甚,把七姑娘关入小佛堂,什么时候抄完三百遍《女德》,什么时候出来。” 两名仆妇走近,苏七娘道:“爹爹、娘、五哥、七哥,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崔氏没再看苏七娘一眼。 崔氏望向苏七娘时,眼里居然有无法掩饰的恨意。 她们是嫡亲的母女,崔氏竟在怨恨苏七娘。 就在今日之前,崔氏的眼里是绝没有的。 甄苏未劝阻,调头往听雨轩去,对春风吩咐道:“以我的判断,七姑娘不会陡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知毛家兄妹的谋划,还帮外人。这些事,她定然做过不止这一次。” 俗话说:少时偷针,大时偷金。 胆子便是一次次的犯过中练出来的。 合着外人算计自家人,同样是如此。 而且毛元娘为何不寻旁人,直接找苏七娘,可见也不是第一次,这是拿定了苏七娘一定能帮忙。 苏绍扶着崔氏回了寝院。 苏五郎兄弟三人回了前院书房读书。 这件事在当日被下人们私下议论了一会儿,说得最多的乃是苏七娘胆子太大,一个十一岁的官宦贵女,居然吃里爬外,这事要传出去,往后谁人敢娶。 而此刻,崔氏躺在榻上,过了良久才恢复了平静。 苏绍道:“你怎么能将大姐、二姐的事当着孩子们说出来?” “大姐算计二姐失节于甄远,否则今日的皇后便是二姐。全家上下,谁不知道二姐与皇上两情相悦,可大姐居然为了外人许诺的好处就拉着大哥、二哥算计二姐……” 嫁给最无心的人,一对有情人到底错过。 二姐明明都已经嫁人了,可心里想的还是当今皇上,偏又与皇上再度纠缠。对丈夫,她不贞;对意中人,她已错过。此等两难之地,才生生令二姐郁郁而终,在苏苏五岁时便撒手人寰。 崔氏的大怒,是因为她想到苏绮所为,罪不罚众,为了减轻真相曝露后的责罚,居然将大哥、二哥都拉下水。若是苏七娘也如苏绮那般,自己一人学坏,还拉了兄弟一起作恶,只要一想,她就后背发凉。 不知为何,今日她突然想到了十年前的一桩旧事,“夫君,还记得在京城时,七郎与七娘抓周。七郎抓了一本《孔子》,七娘抓的是一本短剑,明明是一柄竹制短剑,她却伤了七郎,我要抱她,她还拿竹剑伤了我的脖子。” 崔氏深觉此事不吉利,那时她娘家父亲在京城大理寺任七品编修的文职,母亲也有同样的看法,为她在脖子的伤口时抹药时,便说孪生兄妹抓周见了血不大吉利。 第124章 收卖背叛 第二日,母亲带着崔氏与一双儿女出面烧香。 她们去的不是护国寺,而是寻了母亲听旁人推荐的庵堂,请了庵里的女尼看相算命。 “镜花庵的师太看了我们报的八字后,她说若是儿郎,他日必是人中龙凤,能光耀门楣;若为姑娘,女生外相……” 崔氏说到这儿,不再继续,师太乃是出家人,说七郎的是真,但说七娘的必未全说。女生外相,这不就是吃里扒外,合着外人算计自家人。 甄苏在崔家长大,崔氏又答应了婆母,视苏苏为自己女儿看待。 可今日,当她从苏七娘嘴里听到“算计失贞”这话,她根本控制不住,就似看到了当年苏绮如何算计、迫害苏绾,哪里还有姐妹手足之情。 “那好好的竹剑,明明修得圆润,可在她手里,先是伤了七郎的小手,后又凿伤了我的脖子,可见她生来就是伤七郎,伤害我,也是伤害家人的……” 苏绍道:“夫人,她是我们的女儿。” 崔氏痛楚地摇头,“可她骨子里就是狠辣、凉薄、无情之人。婆母在世时,我曾听她说过,当年她生下大姑姐,大姑姐刚落地,刚被稳婆抱在手里,就对着婆母撒了一泡尿。 曾有算命先生说,大姑姐与父母、手足相冲,可不是真的么? 她害了二姐一生,她的丈夫惹下祸事,却诬给父亲。若非皇上信任父亲,我们全家都要获罪。父亲如何离京来了岳阳,还不是受大姑姐夫妻俩的连累……” 婆母临终前,最舍不下他们一家与苏苏,可她都未提大姑姐一句。 婆母那样温柔、善良的人,至死都不愿原谅大姑姐。 苏绍道:“巧儿才十一岁,她……不会是大姐那样的人。”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她十一岁了,想要扭过来很难。本性如此,命数如此……”崔氏痛苦地轻叹,为了丈夫、为了儿子,为了她深爱的家,她绝不会允许苏七娘这祸害伤害她的家人。 她不想再坚持了,以前一直想用慈母之爱改变命数,但命是天定的,改不了。 大姑姐一把年纪无法改好,苏七娘也一样。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苏绍唤了大丫头进来,“你们服侍太太,我去前院。” 他得盯着儿子们读书,早前府里请了先生,一年前辞退了,只因他们父子认为请来的先生还不如他们父子的才华好。 苏绍有举人功名,为了不入仕,才未参加会试。 一旦参加会试获得功名,就必须入仕为官,皇帝赐官而不授,便是欺君。 春雨请示管家,带着仆妇进了柴房审小蓝、小红。 * 甄苏用罢午膳,沐浴、洗头、更衣,脑海里有太多的疑惑,前世毒害她的主谋是万家人,而参与的帮凶又没有苏七娘。 她只知道苏七娘婚事艰难,在嫁给崔家公子前,订过两回亲,都被对方退婚,最后不得已之下,只得嫁入舅家为妇。 崔家只是小吏之家,难与苏家门第相比,这事细想之下,确实有些怪异。 外祖是湘省大都督,一品封疆大吏,按理他的嫡孙女很难被人退亲,可苏七娘却被退了两回亲事。 既然不能放下,她决定到小佛堂寻苏七娘说说话。 春风道:“主子,属下以为,现在你见七姑娘还不是时候。” 甄苏微愣。 春风低声道:“主子听说过七郎、七姑娘抓周时的事么?” 甄苏道:“七弟抓到一本《孔子》,七妹抓的是一把竹剑。” “乍看之下是一文一武,可是给孩子抓周的竹剑,多很圆润不会伤人,但那一日,七姑娘手中的竹剑凿伤了七公子的手,还流了血、见了红。三太太视为不祥,当时要将他们分开,在她抱七姑娘时,七姑娘用手中的竹剑伤了三太太的脖子,三太太脖子上那枚指甲大小的疤痕便是这般来的。” 抓周那日,也是孩子们满周岁之时。 甄苏知道苏七郎与苏七娘是龙凤胎,苏七郎比苏七娘大不到半个时辰,一个是辰时一刻生,一个是辰时四刻生。 “三太太与崔家老太太视为不祥,第二日曾去京城镜花庵烧行问吉凶,当时镜花庵的师太给七姑娘批了‘女生外相’,其他的便不肯多说。” 女生外相…… 向着外人,这不就是吃里扒外,帮着外人算计自家人的意思。 甄苏知晓春风的本事,这丫头离开了一会儿,不会又是查探了一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不仅有春风,还有一个夏阳,而这事是夏阳探出来告诉春风的。 春风道:“七姑娘刚被太太、老爷关入小佛堂思过,你现在探望不合时宜。过几日再说,且五公子已经派了丫头送药膏过去。” “药膏送了,今儿她的午膳还未用?” “太太、老爷气得都未用午膳,一个犯过之人哪里还能用饭?” 听人劝得一半。 甄苏打消了去佛堂探望苏七娘的计划,可心里有了疑惑,越发想要弄个明白。前世她到底是怎么中毒的,陆家人疼她,下人忠厚,都不像是下毒之人,唯一可疑的便是苏七娘。 她强迫自己静心,练字不能静,练习凤环使用术倒令她安静下来,昨晚的三分之一成功率提高到了二分之一的成功率,进展很快,有了成效,心情大好,她练习得越发顺手。 然,卡在五成成功率上就没了进展,她只得先行搁下。 酉正时分,她出了内室。 春雨递过一叠纸,这是小蓝、小红的供词,上头详细地写了最近三年来,苏七娘与毛家姑娘的每一桩交易,毛家知苏敬斋父子精通书画,苏七娘便将父祖的书法、墨宝拿出去交给行家姑娘,最初是换吃食,后来交换首饰等物。 第一年只是书法、墨宝的交易,第二年便有了出卖消息、利益,再有毛家姑娘们的追捧、巴结,本是一个纯白的小姑娘,就变成了现下这般,而崔氏、苏绍夫妇却浑然不知。 因为毛家不仅收买了苏七娘,还一并让他们的丫头收买了小蓝、小红,许以好处,两个丫头也会将她们知晓的一些事告诉给毛家的仆妇、丫头。 第125章 模仿的荐官信 甄苏看得触目惊心,“交给外祖、小舅舅的墨宝,他们要的并非是题跖、加盖印鉴的书法丹青,而是素日练习的手稿……” “所以这事才显得奇怪,毛家人收集这么多老大人与三老爷的墨宝作甚?” “模仿?作歹?”甄苏有了各种猜测。 抬手间,春风一个眼神,春江、春月识趣地退下,自打春风、春雨来了后,郡主更信任的便是二人,她们虽同样是丫头,但却比她们少了些什么。 春风道:“主子,我已令人盯紧毛家,查探他们收集老大人父子墨宝的用途,若是触及国法,陆大将军要清剿湘省匪患的事便能提前。” 毛家再怎么洗白,也掩盖不了他们出身匪贼的事实。 岳阳府第一世家却是匪贼世家。 甄苏道:“这口供,我外祖已经知道了?” “管家与春雨共同参与审讯小蓝、小红,供词一式两份,管家那里还有一份。” 管家忠心苏敬斋,肯定已经将另一份呈了过去。 甄苏看口供时,苏敬斋看到供词已气得面容微白,“好!真好!老夫真是小瞧毛家,这是从一开始就给我苏家挖了大坑。” 管家道:“大人准备如何做?” “府里还算妥当,今儿七丫头未去明珠阁,如何与那边说的?” 管家答:“说是昨晚半夜受凉,染了风寒,暂时去不了。” 苏敬斋很是满意。 先不能动,既然要闹,他就会闹大。 苏七娘就是个憨傻的,这么大的事,居然让丫头们一起瞒骗家里,毛家收集他们父子手稿到底要做什么?通常收藏墨宝、书法丹青,都是收集有印鉴、题跖的,这样才有收藏价值。只收集手稿,任谁都会想到对方居心不良。 * 入夜。 一名仆妇进了女客院,恭谨地禀道:“长乐郡主,都督大人请郡主移驾前院商议大事。” 长乐正与周益卿、寿宁二人用罢晚膳。 寿宁可不想再动了,近来委实太累,还被长乐抓了壮丁,考评明珠社贵女。 长乐郡主道:“只请了我一人?” “这是官府中事。” 是公事,请她出面,想来是想与她商量,或是要她拿个主意,只是这公事又是何事?莫不是与此次明珠社的考评有关。 整个毛家到现今为止,只有毛六娘通过了考核,毛家姑娘虽多,却无第二人。 侍剑捧了斗篷,长乐郡主着好斗篷,仆妇撑着灯笼,光影移动,到了前院议事厅。 苏敬斋携着苏绍、苏五郎见了礼。 苏敬斋递过小蓝、小红的供词。 “郡主对我苏家而言不是外人,都道家丑不可外扬。三年前,下臣的孙女不过九岁,可毛家就算计于她,借着孙女与丫头年幼,从她们口里打探都督府的事。” 长乐郡主一张又一张地瞧过供词,越看越是心惊,收集苏敬斋父子的墨宝,不是几张,三年下来的数量高达五六百份,如果这次不是因甄苏发现端倪,禀了苏敬斋,不会牵扯出这等大事。 长乐郡主落座,继续看着上头的供词。 毛家果真是狼子野心,打探官府消息,收集一品大员的手稿笔迹,这可不是单纯的收集墨宝了,定有阴谋. “苏都督想如何行事?” “臣已令儿媳将毛家姑娘送的首饰整理出来,他们暗里行事,臣便坦然磊落地用毛家首饰索回手稿,至于昨日毛元娘赠送的红玉钗便一并退回去。” 长乐郡主留在府里的护卫已经禀了今儿白日苏家发生的事。 苏七娘被关入小佛堂思过,听说往后只给早、晚两顿饭,连午餐都给免了,崔氏、苏五郎今儿下了狠手打罚苏七娘。 长乐郡主道:“毛家收集苏都督的手稿有何用?” 苏绍父子早前也觉得疑惑,但今儿,苏五郎想到了一件事,“一年多前,曾有吏部文书到祖父手中,是吏部左侍郎询问鄂州知州空缺一事,问祖父对举荐的毛德福了晓几何。当时祖父觉得奇怪,回信说,此人不仅不信,也未曾接触。” 长乐郡主惊道:“都督的意思,是有人冒充你的笔迹,举荐官员入仕?” 冒充当朝一品大员引人入仕,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如果真是毛家人所为,可以诛杀全族。 前院议事大厅里,长乐郡主正与苏敬斋父子商议。 苏敬斋没有师爷,苏绍便是他的师爷,虽说苏绍不愿入仕为官,但不妨碍他做父亲的智谋、参谋,苏五郎渐长后,也会经常参与父祖议事,这是父祖为了磨练他。 * 此刻的听雨轩里,甄苏写好了一张函帖,监察司的公函有专门的格式,简洁明了,就事论事,也使用一些套语、术语汇。 “春风,这帖子写好,再加盖凤使官印,真能让湘省、鄂省两省通政司彻查毛家?” 不是她质疑,实在是据春风、春雨所讲,凤使令牌的地位极高,皇帝之下,百官之上,这完全就是躲在暗处的一朝宰辅,尚方宝剑、钦差大臣…… 她也很质疑,为什么凤使令牌就赏赐给她了。 她一个弱质女子,又无武功,难不成知道她多了一千多年的文化记忆,又或是有人知道她是个能人。 “主子得相信属下,只要你盖了凤使官印,两省通政司就必须配合。快则三日,慢则半月,就会有回音。” 她担心没用。 她抄录了两份,在两份帖子上加盖官印。 春风、春雨眼神激动。 主子果然掌握了凤牌的使用之法,凤牌变成了凤使官印,看来传言属真,主子便是凤牌的主人,也就是现下还在让长乐郡主、九公主竞相立功,想要得到的凤主。 甄苏盖好官印,春风收好帖子,抱拳一揖:“主子,属下这便将帖子发出去,主子静候佳音。” 春雨痴痴地看着那方方正正,黄金铸成的凤使官印,眼神灼灼,“主子,有人欠了属下二百两银子,拖了三年都不还,你能不能给属下加个官印,让她把银子还给属下。” 官印还能替人追债! “二百两不多,要不我贴补给你。” 她是第一次在古代当官,不能公器私用。 第126章 自己掉坑里 这次出手,是为了彻查毛家罪证。 “主子给的是赏赐,那人是欠我的银子,你说他脸皮多厚,二百两能欠三年不还……”实在是瞧不起,可她又不敢追着讨要。 “你打不过?”甄苏问。 哪里能打,对方位高权重,还是个厚脸皮。 甄苏道:“你攒二百两银子不易,我补给你,公器不能私用,旁的好说,这事我不能帮你。”她将官印用四四方方的绸缎包好,装成进入内室的样子,从首饰盒匣里取了二百两银票。 春雨道:“主子赏我的?” “你不是说有人欠你银子不还,你就当成已经还你了。” “主子又未欠我银子。” “谁欠的不重要,你借出二百两,如今有人还回来,你的积蓄未变。” “如果属下存在钱庄,三年的利钱也得近三十两银子了。” 她还是亏了啊。 甄苏默了一下,“你是要我把利钱也算上?” “不敢,不敢,谢谢主子。”春雨接过银票,“可这明明是主子赏的,那人借我的,可是我存好几年的积蓄。” 主子把她的亏空填上了,可她的积蓄为什么要便宜那人。 甄苏直抽嘴角,敢情这丫头就是个小财迷,不对,就是固执人,明明都说自己给补上,这事就了了,可春雨还记挂自己借出去的银子。 “主子……”春雨的尾声拖得极长,还了一股撒娇的韵味,娇滴滴地道:“主子,你帮我管着银票吧?” 甄苏以为她要花钱,才念叨某人借钱不还的事,“为什么要我帮你管着?你不是要存到钱庄,还能有利息吗?” 春雨一难痛楚纠结地道:“主子,欠我钱的那个人太厉害,他要知道我攒了钱,又会来借。” “你不借就行了。” “我要不借,他就软硬兼施,手段百出,我打不过他,更斗不过他。到时候这钱肯定保不住。主子,你帮我存着吧。” 这是什么女护卫,成了她的主子,还得帮她管钱。 “我没钱,睡觉不踏实,我这辈子最怕饿肚子,有钱就不怕。可是,又有那么个人,只借不还,我又斗不过他……” 借钱的人,还能软硬兼施,死皮赖脸,这都什么人?春雨说的那个,不会是赖皮,还是强盗。 甄苏问:“借你钱的……到底是谁啊?” “主子,你就别问了。”春雨很是为难,“属下命苦啊!” 甄苏一脸错愕,“听说有玩命讨债的,没听过有玩命借钱的呀。” 躲在暗处的夏阳,忍俊不住,确定四处只得这对主仆,冷笑道:“狼七还不是被她惯的,自己掉坑里,怨怪得了谁?” 这是一个戏谑的男音,很是好听,带着三分磁性,更有一分男子的低沉,光听声音就能让耳朵怀孕。 甄苏一惊,沉声喝问:“谁?” 空中,黑衣人影掠过,屋子里多了个高瘦的男子,脸上戴着一张银质蛟龙纹面具。 甄苏打量对方,但对方的眼里多了三分宠溺与温和。 春雨打了个寒颤,这个魔头怎么来了? 居然笑得这般温和,肯定没好事。 她的老大出去了,要是动起手来,她打不过啊。 蛟龙男子倨傲地看着春雨,“你蠢不蠢,狼七为何盯着你欺负,还不是被你给惯的。” “我……我又打不过,又说不过……” “你不想对付他罢了。”蛟龙面具男子肯定地下了结语。 春雨蹙着眉头。 甄苏问:“阁下是谁?” “属下监察司左护法——夏阳!主子的贴身护卫!” 春雨结巴着,又来一个,春风过来已经意外了,就连那边的夏阳也过来了,“这……” 夏阳扭头反问:“这什么?右护法春风来了,我怎么能不来。” 他在暗处藏了那么久,他算是瞧明白了,春风为了抢功,居然打着让他做影卫的打算,他堂堂龙卫营大统领,龙卫营第一高手,凭什么当影卫? 身份、地位全都是争取来的,春风那臭女人,想要算计他,让他变成影卫,门都没有。 他若成了影卫,数年之后,还不得被凤卫营的人压一头,可以奉凤主为主,凤主是君,他们为臣,他们甘愿臣服。但凭甚要为凤卫的人低头? 今儿春风居然指使他去送信,可躲在暗处的凤卫抢着出风头,生怕不知道她们有主君追随一般,想抢风头就抢好了,他自好借着暗处的凤卫不在,走到明处来。 春雨急切地道:“主子,他是……” 她想说的是:他不是护卫,他是龙卫营大统领。 现在的龙卫营大统领很闲吗,居然会离京做贴身护卫。 夏阳打断她的话,“没错,我是主子的贴身护卫,皇上不放心你们的武功,湘省匪贼当道,让属下来保护主子。” 春雨道:“我们凤卫营自然会保护好主子!” “真能保护好?我这样进来,也没见人阻止,若在下是刺客,就已经得手。你们凤卫营纪律松散,果然名不虚传……” “你……你不要胡说!” “事实就摆在眼前!” 甄苏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多头的高瘦男子,身边多了这么一个人,往后说话都得抬头。 夏阳傲气地道:“让主子帮你管钱,你哪来的体面呢?哼——你要连狼七都对付不了,我便从龙卫营重新选一个女护卫过来。” 春雨被他一激,她自来嘴笨,说不过他们,而这个比狼七更厉害,“你多管闲事!” “主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会是闲事?”夏阳反问。 春雨气得跺了一下脚,扭头出了房间。 手里拿着一张银票,好不为难,就怕要被狼七知道她又有钱,又要缠着她死皮赖脸地借钱。 她得把钱藏好,要实在不行,寻个可靠的人帮她收着。 狼七总不能去缠旁人借钱。 甄苏道:“坐罢,你身量太高,我要与你说话,就得仰视。” 要赐他座,还寻了这么个理由。 他在暗处已经观察这个新主子很久了,长乐郡主、九公主,就连以前像隐形人的十一公主,已嫁人妇的六公主、七公主现下动了,老周王的孙女长宁郡主近来也是上窜下跳,走了老周王的路子想要展现才干,证明自己就是玄藏大师口里的“凤主”。 第127章 扮女人 皇上、元妃下了封口令,对于凤主乃是“十二公主”的消息进行了封锁。只说钦天监袁长风推算天机,此次能兴大齐、盛天下万民的凤主是“皇家贵女”。 一句皇家贵女出,远在各地的蕃王之女,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按捺不住了。 他是龙卫营大统领,人是离京了,可皇宫、京城的消息还是会源源不断地传来。 苏敬斋的外孙女却是德治皇帝流落民间的“遗珠”,更是袁长风、玄藏嘴里的“凤主、十二公主”。 他躲在暗处,看着春风让她拿出“凤使官印”,春风为了哄骗于她,那明明是一方“凤主印”,也被换了个名头,说成是“凤使官印”,也亏得她一番苦心。 监察司十二使的事,除了龙卫营、凤卫营的高层与皇帝、储君,旁人也只能听个大概,对内情一问三不知。 龙主,不是皇帝便是储君,谁掌龙牌,谁为君。 凤主则不同,凤主的出现更需天意,乃是天命所归。 第一任凤主本该是太祖皇帝时的镇国公主,但十二使令牌是开元十六年才制造完成,而主导制造令牌的人是高祖皇帝。开元十三年发动了武门剧变,彼时高祖皇帝已是储君,成为储君后,他便建了监察司,制造十二使令牌。 十二使里尤以龙使、凤使为尊,龙凤二使不会在同一时期出现,更留下了“龙腾凤祥,龙凤不聚”的遗训。而在监察司里便有了“凤出龙潜,龙现凤藏”的话。 甄苏道:“我是女子,身边不留男护卫。” “主子怎能因我是男子便重女轻男?” 她看不到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所言的不快。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是听听,就能让耳朵怀晕的感觉,若是经常听听,也能养耳变好心情。 甄苏真不想留他,男子在身边多有不便,道:“想要留下,在人前就扮成女子。” 她赶他走? 春风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春雨,双手负后,“夏老二,你回去吧。” 赶他走,他偏不走。 夏阳想到甄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被苏敬斋夫妇养大,骨子里的男女大防很重,身边不留男子,除非扮成女装,想赶他走,他偏不走。 夏阳起身,顿首行礼,抱拳揖手退出房门。 春风道:“我就出门一趟,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眼神里颇有责备。 春雨蛮力有,武功又好,可就是这脑子有些不够用。 春雨不敢接话。 这些日子下来,甄苏已经瞧出,春风、春雨二人,是以春风为主,春雨为辅,而且许多时候,春雨有些畏惧春风。 甄苏问:“公函送出去了?” “湘省通政使说,三日之内会整理证据送到主子手里。” “这是说,毛家触及律法的证据确凿了?” “勾结湘省水匪、山贼,为了抢夺百年当铺,将一个百余口的小世家一夜灭门;强占民女,杀人放火,下毒杀人,罪行累累!” 通政司早就盯上毛家了,也一早就在收集证据,只是还未等到最合适的时机。 “既然是证据确凿,不必再过我这里,直接联系相应官员出手,抄家治罪,我担心久则生变。官场如战场,机会也是瞬息而变。” 春风抱拳道:“主子要速战速决!” “既然罪证确凿,每拖延一天,又会有无辜百姓受到迫害,早决早清宁。” 春风道:“调配驻军、都督府官兵,需主子手令。” 她的声音刚落,屋顶下落下两个娇俏的蒙面黑影。 甄苏心下一沉:这里成蒙面人聚会了? 她握紧贵妃椅的扶手,她也要习武,至少得拥有自保之力。 她故作冷静。 领首的清瘦女人道:“愚蠢!凤使已出,怎能暴露?既然凤使大人已有主意,一切遵照凤使大人的意思办理。在下狐使,拜见凤使大人!” 她掏出一面金牌,正面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狐狸,每一根狐毛毕现,双眸有神,灵巧的身影,拥有五条漂亮的狐尾。 七尾凤使令牌、五尾狐使令牌,这其间莫名还有什么排序、尊卑、主次之分? 甄苏起身回了一礼,“不知狐使大人大驾所为何事?” “皇上登基之后,心忧天下,世家之患、匪贼之祸,世家与地方匪贼多有勾结,更有官商勾结者,早有通政司收集各地犯罪证据。在下前来,就是问问凤使大人,确定要出手了?” 甄苏想到毛家算计苏家,哪里容得。 为公,当抄毛家;为私,更需早早解决这个大麻烦。 “出手吧!” “好,既然凤使大人决定了,在下便以狐使官印调集人马!” 甄苏揖手,“有劳狐使大人!” 狐使竟是一个女人,而与她同来的,也是一个女子。 监察司十二使,不止她一个是女子。 狐使顿首抱拳,“已核凤使令,在下告辞!” “狐使大人走好!” 二人跃上屋顶,眨眼之间已消失无影。 她要习武! 念头更深了。 “春风,十二使里,有多少大人是女子?” “使不见使,彼此偶有见面,俱已蒙面。” “就像龙凤二使不会同时现世?” 春风没有解释。 进入监察司,是暗卫营最好的去处,但凡进入这里,立下大功就能真正步入官场,但能成为十二使,却需要莫大的机缘,便凡十二使不是入军,就是进入各省通政司成为二品通政使,由暗转明后,便是嫁人生子,还能破例继续为官,真正是苦尽甘来。 但,若是发现是故意暴露身份,就会接受惩罚,不仅做不了二品大官,还会强行被毁去容貌、声音,转为暗卫营教头。 在监察司里,唯一的例外便是龙使、凤使不在这规矩之内,因这二使不是未来的皇帝,便是当时的储君,又或是身负天命的凤主,他们是最尊贵的存在,是人上人,天生尊崇。 “主子!”一个很是中性的声音,低沉而冷硬,颇有三分春风说话的腔调与风格。 甄苏寻声而望,一个美貌女子从外头进来,长身一立,对着自己行了一礼,她定定地看着漂亮的容长脸蛋,若不是她的身量高挑,她又见过夏阳,很难相信,面前的人是男子易容。 甄苏招了一下手,“过来!” 春雨一脸仿似见鬼的表情,“老大,他……他扮成女人了,他扮女人……”从惊讶到幸灾乐祸。 第128章 百业昌业 夏阳走近甄苏,为了留下,居然女扮男装,在古代,对男子来说,扮成女子可是莫大的羞辱,还真是能屈能伸。 甄苏低声道:“我以为,你会选择离开,你居然答应了……” 她是为了逼他离开才那样说的。 她伸手戳了一下对方的脸颊,很有肉感。 春雨低声道:“老大,我听说他们有人皮面具,这张美人脸不知道是剥了哪个美人的皮制成的。” 甄苏能感觉到脸上的细腻肤质,摸了他的脸,又摸自己的,“这个真是……” 主子,你不怕吗? 这是剥了美人皮做的面具。 春雨原想吓到甄苏,可甄苏只对面具感兴趣。 夏阳这张脸的五官很美,还有三分娇媚,将春风、春雨的容貌都压下去了。 夏阳“嗯”了一声,声音很低。 甄苏说:“你原来的声音很美,我挺喜欢,你的声音并没有怎么改变,只是学了春风的语调,就令人难辨雌雄?” “主子,属下能留下了?”夏阳问。 甄苏道:“好,你留下!” 春风、春雨异口同声:“主子——” 甄苏道:“早前我说不留男子,何曾没有逼他走的意思,可他为了留下,扮作女子,也告诉我,他留下的决心。说出的话不能返悔。” 她喜欢听他说话。 拥有那样好听声音的夏阳,是不是同样拥有不寻常的容貌。 虽然好奇,她觉得自己并不是颜控,容貌与好听的声音,她更偏向声音。 春雨带着哭音道:“主子,你……要赶属下走?” “不,是要调春风去百贤庄。” 春风不想去,“主子,我是护卫,最优势的武功。” 夏阳道:“你的武功好,能在百招之内打赢我吗?” 春风咬牙,好生卑鄙,她出门办差,他就跳到主子面前,现下还被主子留下来,这是赤果果的挑战,更是想抢了她的贴身护卫、主子心腹的头衔。 春风纵身一闪,跳到中央,夏阳倏地转身,衣袖一挥,门嘎然而合,移形换影之速,闪到春风跟前,手臂一伸,二人过起招来。 甄苏坐在贵妃椅未动。 春风的招式看似缓慢,却以缓制快,以柔制刚,仿若舞蹈,令人赏心悦目。 夏阳卷起强大的掌风来去自如,矫若惊龙,动若脱兔,直制春风双臂两腿。 春风不停地变换招式,由缓改为灵敏,仿若狐狸、滑如泥鳅,然,夏阳总能不紧不慢巧到好处的将春风的拳腿招式给接住。 突被牵制,春风如寒冰般冷冽的眸子却闪过一丝凝重,转念间,身形已起,黑色的衣袂在空中飘飞,看似行云流水,实藏雷霆万钧,动脱进退间,已与夏阳过了二十余招。 屋内的空间太小,受到了限制。 进攻退守间,夏阳手掌一挥,花厅的厅门陡然而启,闪出禅房,春风跃身而至。 满园的落叶被凌厉的掌风卷起,随着两人的身形上下飞动,片片落叶,如春日里迎风飞舞的枯叶蝶,煞是壮观、好看。 夏阳一个凌空转身,衣袂漫卷,化作幻影重重,直锁春风咽喉,手指落处,已了无声息。 不到五十招,春风落败。 这还是夏阳早前在屋内,受到诸多限制,若一早就在外头,不出三十招就能打败春风。 “你输了!从现在开始,主子身边第一护卫是我!你就遵从主子安排去百贤庄效力!” 百贤庄是甄苏自掏腰包买下的一处庄子,约有六百多亩大小,她准备在那里搞些农具、农耕、种植等研究,同时也收纳一些巧匠名匠。 春风无语。 输了就得认。 可她不服,凤主本是凤卫营的主君,他们以前尊重龙卫营的人,可现在龙卫营跳出来抢他们的主君算怎么回事? “夏阳,你违背规矩?” “什么规矩?” “凤使大人是凤卫营效力的上峰……” “皇上的话就是规矩,你能听命主子,我也能效力于主子,你要觉得不妥,与皇上说去。” 皇上居然应允了夏阳来到主子身边。 “为什么?皇上怎会同意你来岳阳府。” “因为你们的武功和智慧颇让皇上不放心。几年前,你们凤卫营有人因为动情,坏了朝廷多少事……” 又是那人! 就因为那人之过,他们凤卫营就要比人低一头。 夏阳道:“遵令行事。” 甄苏道:“春风,百贤庄意义非凡,上次你们只知我绘制、改造织布机,却不知道,对天下万民而言,衣食住行乃是四件要事。若改造成功,寻常一人只能使用一台织布机,若是成功了,一个人就能同时看守六台织布机,每日按照四个时辰一般,只需三个人就能看住六台机子。 六台织布机,十二时辰不停歇地运作织布,你知道会是多大的经济效率,减少了织娘的劳力,却增加了收入,织出了更多的布。 这只是织布机一件事,他日还会改善土地,改进农具,提升粮食产量,解决百姓的温饱难题……” 春风今儿出去,见到了狐使大人。 狐使又是她的师父,她们说了很多话。 春风还是不悦,虽未流露在脸上,但眼睛已经释放了所有的情绪。 甄苏沉声道:“百贤庄是百业昌兴的重要之地,数年、十余年后,它也许会名扬天下。调你过去任百贤庄大管事,除了保护百贤庄里头的能工巧匠与人才以外,还得保证不能让人破坏了里头的研究、制造工作。” 春雨呢喃如梦,“百业……昌兴……” 她们一直在主子身边,对于京里的流言,主子肯定不知道,主子还真是天命所归,这可不就应了钦天监袁长风的卦象“凤主出,天下兴,百业昌……” 春风抱拳道:“主子器重,属下不敢有疑,属下定会全力主持百贤庄的大小研制项目。” 研制项目,这是个新词汇,她们跟了甄苏后学来的。 甄苏微微颔首,“百贤庄对天下、黎民的意义重大。织布机,是解决黎民穿衣问题的一次重大进程,也是事关天下万民四大民生根本的要事。 现下着重是穿衣问题,之后会跟进农业、粮食方面的项目。 你明早去了之后,除了关注织布机,还得在望远镜、司南项目上用心。 西域有西凉、楼兰、大月氏等国,而在南方大海的尽头也有琉球、扶桑,更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国家。 望远镜、司南的研制成功,可以将我们的商队、军队送往遥远的大西洋那边,带回能造福于民的粮食种子,带回那里的宝石、黄金、白银……” 第129章 敲打 春风、春雨二人,现下才知道,原来郡主研制这些东西都是有用意的。 春雨道:“府中谢六爷带着商船去了琉球国?” 甄苏微微颔首,“不仅有他,还有苏府的三位管事,带了大齐的丝绸、茶叶与瓷器。” “这艘商船无法远航,要穿越广阔的大西洋,需要更坚固的大船。” 夏阳道:“要造主子所说的大船,需请墨家巨子出山。” 春风轻哼一声,“墨家巨子早已仙逝。” 春雨道:“我们不在主子身边,你可别恃宠而骄,乱给主子敬言!” 甄苏却在沉吟着:“墨家巨子、剑术宗师、铸剑师……” 春雨愤愤地道:“叫你乱说话,主子近来已很耗心神,你还提什么墨家巨子……” “罢了,夜深了,都歇下吧。” 前世活了二十三年,还真是白活,竟不知大齐天下还有墨家巨子,这应该是东周战国时期才会有的百家争鸣。 她需要好好地了解这个世界。 春风的房间被夏阳占了。 这晚,春风挤在春雨的房内。 春雨恨得咬牙切齿。 春风道:“去百贤庄也不错。” “主子是我们的,她被夏老二抢了……” “我打不过他……”春风有几分气馁,“要不你再找他打一场,要是赢了……” “老大都打不过,我更打不过了。” 实力至上,打不过人,再找人打,这就是欠揍。 春风知道夏阳藏拙,若是他真放开手脚,自己不知道会被揍得有多惨。 旁人未瞧过,她可是见过夏阳杀人时的血腥与残忍,这次交手,对方很给主子面子,出手温和,连他杀人时的三分都未用到。可她是用了全力的,现下一比,实力悬殊太大。 * 翌日一早,苏家人用罢晨食,苏敬斋唤了苏绍、苏五郎、苏七郎一起出门。 中间的见证人有长乐郡主、大都督府的三名官员。 官兵、侍从足有三百多人,浩浩荡荡,二十多个侍从手里各捧了一个托盘,盘子上铺着蓝布,布上整齐地摆放着首饰珠环等物。 苏家人出得大都督府,立时就吸引百姓们的关注。 “这是做什么?” “大都督去哪儿?” 早前苏家安排好的仆妇、口齿伶俐的小厮扮成百姓,就开始说起来:“我娘家嫂子二妹小叔子的姨婆,在大都督府做工,我告诉你们哦,听说这毛家特不地道! 哄骗苏家七姑娘坑害苏家人,挑唆苏七姑娘偷大都督与苏三老爷的墨宝手稿,还偷拿家里的珍贵书籍送给毛家人。” 苏敬斋父子商量过了,最后这一桩事,想要算计甄苏就不提了,只说是毛家人哄骗小姑娘,挑唆苏七娘偷盗长辈珍藏的书籍、手稿。 “马家庄村长家的二闺女婆家的妹子婆家的小堂妹在大都督府做丫头,听她说啊,这毛家特心黑心狠,毛家自己是恶人,居然教着苏七娘在自己家里偷拿长辈的东西。前两日,苏七娘又去偷珍贵书籍,被大都督给发现了……” 千日偷拿,这是被抓了正着。 “我听说啊,苏七姑娘主仆被抓,已经交代了,说是毛大姑娘指使的。听说苏家有祖上传下来的什么好书,拿了一根红玉钗哄着小姑娘偷了书籍交换……” 民不与官斗,就算毛家这几年有兴起之势,可也太狠了。 大都督接任之后,对岳阳百姓不错,尤其是岳阳府有些名头的人家,差不多都有姑娘入选明珠社,这明珠社的副社长长乐郡主可是因为苏家才来的。 他们家的姑娘都有嫁入皇族的希望,现在都说苏家好话。 立有一个出来采买的仆妇骂道:“毛家人太不厚道了,哄着小姑娘做贼。” “呸,毛家原就是贼,将人家书香门第的姑娘挑唆成了家贼!” 崔氏此刻站在后门小巷里,看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崔妈道:“太太,这……对七姑娘来说……” “她信毛家人都不信苏家,她眼里有苏家,有自己的父母长辈,你可知道,她算计苏苏的事要成了,父亲、夫君必会被她气得病倒……” 她不会忘记,每当夫君提及二姐英年早逝时的悲痛;她更不会忘记,待她若女的婆母,在最后几年里的酸楚…… 如果同样的事,再来一次,她敬重的翁爹、爱重的夫君会受多大的打击。 崔妈有些不忍,“七姑娘虽然做错了……” “同样的错事,她做了三年,还与两个贱丫头一起瞒着家里,要不是这次的事曝出来,她以前是偷盗父祖手稿,这其间还偷盗了祖传书籍。 前年的时候,夫君以为是七郎拿的,为这事,七郎还被他痛打一顿。 她自己做了家贼,却让自家的哥哥背骂名。七郎将来是要入仕为官的,她可有拿七郎当哥哥?” 崔妈能感觉到崔氏自昨日痛打七姑娘后,整个人都变了,她现在的样子,比当年老太太提及大姑太太就痛苦的样子更过,老太太是痛苦、是懊悔,可现下自家太太眼里有着明显的恨意。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多是恨铁不成钢。 可崔氏眼里的恨,依然是拿七姑娘当成了灾星、祸头,以前舍不得打骂,可现在提到她就会发火,并不遮掩七姑娘是家贼的事实。 而且这次,崔氏居然让仆妇四下宣扬,硬生生将七姑娘说成了吃里爬外的家贼,七姑娘这名声是真毁了,外人如何看苏家? “太太,七姑娘还是孩子……” “奶娘忘了,当年她周岁时,镜花庵师太的批命:女生外相,吃里爬外,祸害至亲。”她悠悠吐了一口气,“我对她已经失望了,三年多的时间,但凡她真的信任、敬重我们,就该告诉我们毛家人的挑唆,可她却瞒了家里三年……” 如果必须有一个孩子被毁,她选择了实话实说,既然是苏七娘做的,她就得担下所有的恶果。 她不能累了夫君,不能害了三个儿子的前程,那么就推苏七娘出去。 崔妈知道,其实除了这个法子,还有其他的法子。 可太太却选择了实话实说,这是将毛家与七姑娘的名声一起毁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130章 坑害苏家 明明大都督的说辞、法子更温和,至少会让世人以为,七姑娘年幼,听了旁人挑唆,没有人会去怪一个孩子做错事。 可太太的此举,却是七姑娘与毛家姑娘们都错了。 苏敬斋带人近了毛府大门前,一抬手,立有管事拿着整理出来的单子朗声诵道:某年某月某日,毛家二姑娘挑唆苏七娘,用一对珠花钗子,哄苏七娘从家里偷拿出四张苏敬斋手稿相换;又某年某月某日,毛家大姑娘用一对镯子,挑唆苏七娘偷盗父亲苏三老爷珍藏的字帖相换…… 毛家女学中读书的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在这名单之下,用的是何种钗子、首饰,是何物换走何东西都给诵了出来。 而不远处,更有看热闹围观的世家、官家仆妇下人,还有许多百姓。 毛家长房大老爷听了下人禀报,火速出来,抱拳道:“苏大人大驾,有失远迎!” 苏敬斋道:“早前,苏某敬重毛家也是岳阳世家,可未想到,你们家的姑娘挑唆我孙女,偷盗父祖手稿、书籍、字画,现下小孩子私下交易的钗环首饰我们都带来了,还请毛大老爷将拿走的手稿、书籍、字画归还我家!” 文人们觉得,这苏家真是倒了八辈大霉,居然有这么个不成器的孙女。 珍稀书籍、字画得多少钱,就这样俗物,哪有书画值钱啊。 难怪苏家声势浩大,现在是曝出来了。 毛大老爷身后跟着长房的二老爷、三老爷、四老爷,此刻几人道:“苏大人,小孩子的玩闹,你这么闹出来,有些过分了!” “是我过分?你家的毛元娘今年十七了吧,毛五娘也有十二,她们哪一个不比我家苏七娘年长,仗着年纪大,懂的多,就这般坑害我苏家?” 毛二老爷大笑两声,“笑话!珍稀书籍、字画便罢,我们要你们父子手稿作甚?就算我毛家会收藏名家字画,收藏二三即可。” 三老爷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大人这是仗着自己是湘省大都督给我毛家扣上罪名?” 苏绍正待反驳。 苏五郎朗声道:“毛家姑娘们挑唆、哄骗苏七娘偷盗自家墨宝、父祖手稿。现将这三年半以来,交换所有首饰钗环送还毛家,请求毛家送还苏大人父子手稿与珍藏书籍、字画!” 毛五老爷道:“小孩子之间的交易早已成,你家孩子没教好,就怪我毛家挑唆,将我毛家姑娘拉下水,这未免太过分了!” 毛元娘迟迟未嫁,是因为早前订亲的未婚夫,生母病逝需要守孝三年,孝期未满又遇长乐郡主来岳阳府考核才艺,选拔明珠社贵女。 二老爷道:“乡亲们啦,我们是岳阳府人,那上头说了几百次这样的事,你们信吗?就算他苏敬斋墨宝值钱,我们长期收授他们的手稿有何用?这分明是欲加之罪!” 若是收藏,有几张就足够了,可收藏手稿高达几百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旁边有人表示质疑? 苏绍哪里与这样的人打个交道,此刻道:“怎么,现在不认了?” “你们罗列欲加之罪,我们为何要认? 这些小女孩的首饰,原是小女孩间的友谊、交好,互相馈赠。” “前朝王大家的字帖、李大家的诗词,这可是你家苏七娘主动送给我家元娘、三娘的及笄礼物,就因为她未禀而赠,你们就要冠上是我家姑娘挑唆她偷盗家中长辈珍贵书籍的罪名?”毛五老爷万万不会认下这罪名。 毛三老爷道:“你们苏家也是世家大族,为了毁掉我毛家姑娘的名声,居然给自家姑娘栽上一个偷盗之名,看来也……” 话未说完,就听到有人在街巷尽头高呼:“不好啦!威武大将军携湘省卫军来了!官兵来啦!” 怎么回事? 靴潮滚滚,马蹄声声,还有人喝呼、高叫,整个毛家族地周围卷起了一阵烟尘,马鸣声、哭泣声传来。 毛家四位老爷面容煞白。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街巷两侧的尽头,西边有一队官兵走近,东边正有骑马的将军迎而而来,陆衍骑在一匹枣红马背上,身侧是一个戴着银狐面具的女子,穿的依然是四品监察使袍服,一路相随有十二个戴着无脸面具的监察卫。 湖纹服、绣春刀、无脸面具,这是监察卫特有标志。 水清无鱼,监察司、监察卫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朝堂清明,百姓能得到公正。 银狐面具的女官与陆衍很快近了跟前。 女官将一封官文递给同来的监察卫官员:“经查核,岳阳府毛家罪大恶极,犯有十八项大罪:第一,模仿一品大员苏敬斋笔迹,冒充朝廷重臣,违律举荐毛家子弟入仕为官,此乃祸及全族的一等大罪;第二,毛家长房二老爷,强占民女,最近二十年,已经害死民女在官府记录在案者十八人……” 周围的文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毛家收集苏敬斋父子手稿,原来是模仿他人笔迹,伪造举荐文书,让毛家子弟入仕。 我的个天,这可是杀头灭族的大罪。 早前他们还抵死不认,现在被查核。 陆衍朗声道:“守住毛氏一族,本将军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毛府之内,一阵鸡飞狗跳,而整个毛氏族里被陆衍带来的三千官兵团团围住。 十八项罪名,有强占民女的,有为了抢夺别人的传家宝,杀害全家数人的;更有勾结官员,为祸一方等,林林总总,无论哪一条都是死罪。 仿冒当朝一品重臣笔迹,违律举荐毛家子弟入仕,这一条可是死罪,还是灭族大罪。 狐使大人拿出一枚金灿灿的令牌,“监察司狐使当差,毛家上下,反抗者、出逃者就地格杀不论!” 监察司十二使,全都是有先斩后奏之权,代表的是皇权。 仿冒重臣笔迹,给自家九位子弟任官,好大的颜面,而这里头居然有一个还做了知州、一人做了六品同知,更有三位县令、四位县丞,这可是湘省的惊天大案。 毛家胆大妄为,若是得到皇帝手稿,是不是就敢伪造圣旨。 此次要不是凤使大人下令彻查,也不会知道毛家收集苏敬斋的手稿,吏部彻查这些年苏敬斋举荐的入仕官员,居然从中就找出了九位是模仿笔迹。 第131章 假官 对方将苏敬斋的印鉴都给伪造了,要不是朝廷有专门的学士、文臣能分辩,就被他们瞒混过关。 长乐郡主看到威风凛凛的狐使大人,心下一乐,这说不定,便是她往后的同僚,笑微微地道:“长乐见过狐使大人!” 狐使抱拳回礼,“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问道:“违律入仕的人都抓住了?” “潭州两人,已于昨晚就地格杀;鄂州、襄州、荆州、房州、施州、复州、黄州的毛氏假官俱已伏诛。” 死了! 他们伪造举荐信入仕的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 长乐郡主道:“狐使大人出手,果然神速!” “事缓生变……”狐使话未落音,只见一个仆妇拉着一对年轻男女出来从大门出来,仆妇皮肤白皙,眼角有皱纹,结结巴巴地道:“大……大人,我是毛家长房二太太身边的仆妇,我们是下人……” 长乐郡主微敛眸光,旁的人不认得,可这毛五娘她却是见过的,对这扮作仆妇的女人也略有印象,这不是毛家长房二太太么,“毛二太太、毛五……” 她还未喊完,只听一声尖叫,监察卫已然出手,锈春刀掠过,毛五公子的人头掉在地上,鲜血飞喷,扮成丫头的毛五娘失控尖叫。 叫声刺痛耳膜。 狐使大人不悦地蹙了一下眉头。 毛二太太已然吓尿,忘了思绪,面容煞白,软瘫在地。 监察卫的人,无论男女个个心狠手辣,出手无情,果是如此,他们全是皇帝的走狗,最爱抓官员小辫子,最爱抄家灭族。 狐使大人沉声道:“富家太太、公子、姑娘扮成下人想逃,毛家十八项大罪,任哪一件都是死罪,模仿当朝一品重臣笔迹,违律举荐人入仕,罪同谋逆,还想活命?” 啊——啊—— 毛五娘自己的脸上摸了一把,是血,鲜红的血,是她哥哥的血,扯着嗓子调头跑回大门内。 狐使大人一抬手,用手指比划了一番,同来的监察卫立时分成两人一组,大门前、偏门、后门、小门都有人。 “监察卫执行皇令,若有反抗者——杀!若有逃跑者——杀!” 各处大小门都有人想逃,甚至还有人翻围墙,然,在监察卫屡屡出手后,也不知是主子还下人,杀了十几人,整个毛家安静下来。 狐使大人身后还有四人守护着,“苏大都督,监察卫执行要务,带着你的人回去吧!” 苏绍吓得不轻,尤其是苏七郎,监察卫杀人不眨眼,只一刀就把那个少年的人头给摘了,吓死了,吓死了…… 苏五郎在看到不对时,一把就抱住了弟弟,不让他看,待毛五娘吓得调头回去后,看到的已是身首异地。 苏绍道:“大……大人,毛家收集我父子手稿,用于伪造举荐入仕文书一事,我们当真不知情。” “本官已经听说了,毛家姑娘挑唆苏七娘做了家贼,盗取自家珍本书籍、字画,还盗了父祖手稿。这件事朝廷会彻查,不知者不为过,你们回去罢。苏大都督做好自己的事,不该管的不管,不该问的不问。” 狐使大人说得意味深长,苏敬斋却从这里听到了弦外之音。 苏敬斋行了个半礼,“本官告辞!” 他转身之时,总觉得狐使大人身后那个微胖的无脸监察卫有几分眼熟,他哪里见过? 长乐郡主想到自己往后要做护国、镇国的凤主,就不能畏惧,问道:“狐使大人,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狐使大人道:“有劳郡主派几个字写得好的,即日起需查抄毛家。” 这毛家前朝就有了,也算是百年大族,想来金银珠宝有不少,国库又能装满一二间库房了。 长乐郡主与同行的人吩咐了几句,“狐使大人若还需人手,请与我支会一声。” “好说,若有需要,定会开口。” 长乐郡主心下惊骇,撞到监察司出手抄家,还遇到了狐使,原来监察司的银狐狸是一个女人,听说每任狐使,狡猾非常,心眼极多,一旦招惹最是难缠,只能交好,不能开罪。 侍剑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狐使大人身后的微胖女卫。 长乐郡主带着一行人回转,侍剑跟近,低声道:“郡主,那个微胖监察卫……” “有话直说。” “她是嘉柔郡主身边的侍卫春雨!” 长乐郡主放慢了脚步,她只觉眼熟,原来是她。 “苏敬斋大闹毛府,监察卫查抄毛家,这绝不是巧合。” 朝廷一早就盯着毛家,只待罪证确凿便动手。 早前不信的毛家教唆苏七娘偷拿父祖手稿,现下有了毛家得手稿,模仿重臣笔迹之事,便可以解释得通了了。苏家唯一的孙女还被毛家姑娘给教唆学坏了。 要说苏敬斋毫不知情,长乐郡主不信,但她以为,苏家知晓一些事,只是知晓不多。 文武百官就没人敢与监察卫套近乎的,谁人不是避而远之,这可是皇帝的心腹、近卫,更是皇帝手里的刀、剑,出刀见血,从不走空。 崔氏听说毛家犯下十八项大罪,而排第一的居然是模仿苏敬斋笔迹,私造苏敬斋印鉴,违律举荐毛家子弟入仕。 心下打了个寒颤,这事要是不能曝出来,一旦这些入仕为非作歹,他们被治一等大罪,苏敬斋就会落下“举荐有过”的罪名,按照大齐律,这可是主犯一等,举荐之人便会连座二等罪名。 崔氏愣了片刻,“她果真是灾星!灾星!要不是被人查实,她连自家的祖父都要给害了……” 可是有九个人啊! 要不是这灾星偷盗父祖手稿,毛家人怎么会模仿笔迹,以苏敬斋之名举荐人入仕。 崔妈道:“太太,七姑娘还小,往后好好教,总能改的?” “大姑太太改了吗?为了扶持自己的夫君、儿子当官,先害二姐,后坑害父亲丢了京官,做了湘省都督。猫儿要吃鱼,狗儿要吃屎,她能改好,我都不信!” 崔氏想到苏七娘干的事,还不知道会不会连累翁爹呢。 第132章 失败的教育 他们这一房,现下是青黄不接,夫君性子太过正直,不适合官场,她的长子、次子还未长成,还指望着翁爹健健康康再做上十几、二十年的官,这样也好扶持她的三个儿子。 “我怎就生了这么个祸害,这可是祸及全家的大过!”崔氏沉吟着,“奶娘,你打听一下,这事会不会连累父亲?” “太太,我与大管家问过了,他说这事与老大人无关,谁让我们家七姑娘不争气呢?” “模仿笔迹,伪造官文……毛家真是狗胆包天!” 自来叛国、谋逆都是灭门大罪。 崔妈看着最近两日崔氏对苏七娘的态度大变。 以前是宠着、捧着,生怕冷了、热了,可现在崔氏一提到苏七娘就骂“灾害、祸害”不止一次地说恨不得她没生过这样的女儿。 崔妈道:“太太,我有个主意,你看妥不妥?” “说来听听。” 崔妈犹豫了一回,七姑娘不知轻重,里外不分,也许这是个法子,“太太,让七姑娘瞧瞧被抄家的毛家现状,与其讲道理,不如让她看看,若是朝廷没查出毛家仿冒老大人笔迹举荐毛家人入仕的真相。他日这些毛家人为非作歹,累及苏家,难保不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让她知道,苏家好,她才能好;苏家不好,她就没了依仗。 这样一来,她看到毛家的下场,往后定有忌惮。” 崔氏觉得这主意好,“是个好法子!现下毛家被围了?” “太太,带兵围住毛家的人是陆大将军,我们家与他说得上话,郡主可是陆家的大恩人,你去求情,就说是为了教育不懂事的孩子,想来陆大将军会给我们这个面子。” “你带上两个仆妇,将七姑娘绑了。” “为何要绑?” “不绑着她,她上窜下跳,还不得闹个鸡飞狗跳。” 知女莫若母,崔氏还真猜到自家女儿。 崔妈带了两个强壮的仆妇,拿了备好的布绳子,将苏七娘给双手给绑了,苏七娘连连尖叫。 崔妈道:“七姑娘,这可不是老奴胆大妄为,是太太的吩咐,一会儿来,带你出去看场热闹。你还不知道吧,毛家挑唆你偷盗老大人、三老爷的手稿,模仿老大人笔迹,举荐毛家子弟入仕做官,这事儿,曝出来了! 仿造当朝重臣笔迹做官,罪同谋逆。 毛家要被灭门了! 你可知道,要是不曝出来,这些入仕的毛家子弟一旦为非作歹,他们杀人,老大人也会坐连同罪,变成同谋。 老大人有罪,你……能跑得掉……” 苏七娘挣扎没用,又踹又打,依旧被两个强壮的仆妇用布绳捆得严严实实。 崔妈心疼自家太太,这可是当女儿一样服侍了几十年的,如今因苏七娘不争气,她也跟着操心。 崔妈给系了一个绳子,以便牵着苏七娘去毛府参观。 崔妈牵着苏七娘,带着两个仆妇出来,经过后院时,甄苏正在凉亭里练字,一侧是环抱双臂扮成女子的夏阳。 苏七娘看到甄苏,当即大喊:“姐姐,救我,姐姐……” 甄苏回眸,看到苏七娘被扯着的布条为绳捆绑着,这是怕伤了人,用布条绑上。 苏七娘不想出门,要是被认识的姑娘看到她这样子,她往后别做人了。 甄苏搁下笔,不等她开口,崔妈一五一十地道:“郡主,这是太太的意思,说七姑娘不晓亲疏、里外、轻重,今儿毛家被抄家,太太让老奴带着七姑娘去毛家瞧瞧。让她明白:苏家荣,她即贵;苏家耻,她便卑……” 这是为了教育苏七娘。 可是,带着姑娘去看毛家如何被抄家、受辱,这也太…… 苏七娘发现甄苏身边的侍女又换人了,“姐姐,她是谁?” “夏阳,我新换的护卫。”甄苏答。 苏七娘问道:“他武功很好?” 甄苏没正面回答。 苏七娘道:“姐姐,你把她给我好不好,这样婆子就不敢欺负我?” 夏阳笑了,苏七娘脑子里装的是水么,他可是二品武官的大统领,就凭她,也敢开口要,还真是初生牛犊,可是这不是四五岁,而是十一岁的半大姑娘,口无遮拦。 夏阳恶趣味地道:“崔妈这样去可不成,万一被监察卫当成是毛家姑娘,这一进去就得被砍头!” 崔妈吓了一跳,“不会吧,我……我想找陆大将军求情,就是为了教育家里不懂事的姑娘,让她知事。” 陆衍来岳阳府了? 陆衍来了! 那么她心头的疑惑,是不是能解开了? 夏阳回到凉亭,提笔写了一张纸,上头是:“临场教导苏七娘!” 他将一张大纸夹在苏七娘胸口,“这样就不会弄错了,旁人一看,就知她是苏七娘,而不是毛家姑娘,是进去教导她的。” 苏七娘看着大字、大纸,“夏阳,他日我与姐姐讨了你,我……一定报仇!” “七姑娘,想什么好事呢?在下是皇上指派赏赐给郡主的人,你想在下服侍,也得你做了郡主才行。” 做了郡主也不成。 她又不是皇上的骨血、女儿,更不可能是十二公主。 崔妈觉得这样不错,不会被人误会,赶着手里的绳子,“七姑娘,我们该走了,外头备了轿子,到了地儿你再出来。” 苏七娘觉得她已经够丢人了。 母亲怎么会想出这样的招数“教导”她。 甄苏道:“崔妈,我也去。” “郡主,毛府现在是不祥地,太太为了教育七姑娘。你很优秀,就不要去那种地方。” 苏七娘委实太胡闹,被外人收买出卖自家人。 太太心里难受得跟什么样儿的,因为儿子多是丈夫、翁爹教养,她虽然有好些心思在打理后宅事务、主持中馈上,自认她对女儿教养也是花了心思的。可最后教导出来的女儿却是这般性子,如何不让她难过。 也证明她没有教导好女儿。 如果这样的性子,将来是找不到好人家的。 “崔妈,我若不去,陆大将军未必会答应你们进去,我若去了,他一定同意。” 陆、苏两家的情面,也是因为郡主才有的。 崔妈觉得教育苏七娘为上,主要是让苏七娘有所畏惧。 崔妈笑道:“那郡主与七姑娘一起乘轿。请——” 甄苏点了一下头,未曾收拾凉亭里的墨宝,直接携了夏阳同往。 第133章 抄查 毛府。 甄苏携着夏阳、苏七娘和三个仆妇与一边的官兵说明来意。 夏阳发现门口只有两名监察卫,其余八人俱是当地卫军调配来的。 大门前有一堵风水墙,绕过风水墙,可见一座大殿,殿上无匾,但正中挂有“礼仪廉耻”四个大字。 早有官兵与陆衍回禀:“大将军,嘉柔郡主求见!” “有请——” 狐使大人不在,正带着人四下抄查,不漏过每一个地方,要说抄家好手,非监察卫莫属,再没有他们干得熟络,藏得再深、再好,就算有秘室、地室、暗道全能被他们给发现。 甄苏迈入大殿时,陆衍见礼,“末将拜见嘉柔郡主!” “陆将军,舅母想让表妹来毛家走走,让她受些教育,明白做人道理。不能贪,贪必被抓;不能偷,偷定会被捉;不能不分善恶,善恶到头终有报。 还请陆将军行个方便,让我家仆妇带她在这里走走,让她明白做人的道理。” 陆衍见到甄苏时,眼里尽是欢喜,可看到苏七娘除了嫌弃,更有不屑,甚至还有痛恨,这繁复的情绪俱在他眼里掠过。 “苏家这是好竹出歹笋,百里地上竟出这么一个算计、出卖至亲的祸害?” 她与陆衍接触过,以他的性子,可不是说人长短的。 难道…… 前世的她,是被苏七娘吃里扒外,助着万家给她下毒? 陆衍唤了一个亲兵过来,附在他耳边交代了几句。 亲兵看了眼苏七娘,抱拳道:“小的明白!” 亲兵道:“走吧,我带你们四下转转,这会儿呢,毛家的下人、男丁、妇人都分别关押在三处院子里。” 苏七娘进来了,她与毛家姑娘同上毛家族学,这里不是只有嫡长房的姑娘,还有其他房的人,但是,她听说,整个毛家都获罪了,其他几房的人都被赶到了这里关押。 甄苏猜到了,但还是想问陆衍,要一个答案。 甄苏道:“夏阳,你在门口候着,我有事问陆将军。” 陆衍厚着脸道:“郡主可是要说情话。” 甄苏扫了一眼,他就是偶尔有些兵痞,再多的不会做,她走到大殿中央,停下脚步,一脸肃色地道:“前世,毒杀我的主谋是万家、万氏,帮凶是谁?我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陆家下人忠厚老实,主子与她相处和睦。 陆衍低声道:“万氏买通了苏七娘,苏七娘给你下的毒。” 猜到是一回事,被证实是另一回事。 甄苏心头的石头重重落地,希望不是,可还真是她。 陆衍道:“你不是猜到了……” 甄苏不语。 陆衍沉声道:“苏七娘为了让崔三公子高中进士,与万氏做了一笔交易,她下毒害你,万家助崔三公子高中。” “后来呢?” “后来,崔三公子中了二榜倒数第三名进士,谋到江南县丞一职;德治二十七年春天,黄州知州在任上为非作歹,举荐大臣苏敬斋被御史弹劾,苏敬斋被夺官职,回返京城。 二十八年秋天,苏敬斋携苏绍到陆家庄上坟祭祀,从侄儿嘴里得晓。在你临终前,苏七娘曾经探望过你,他们父子听闻后脸色巨变。 一个月后,苏敬斋卧病在床。 陆兴前往探望,关于你的死因,是临终苏敬斋告诉陆兴父子。 我侄儿那时虽然年幼,却已有智谋、心机,与苏慎、苏恪暗中调查,知晓了苏七娘与万氏的交易……” 苏慎是苏五郎的名讳,苏恪则是苏七郎的名讳。 原来前世她死后,外祖、舅舅、表弟们从未放弃寻找真相。 话题沉重,难怪陆衍看到苏七娘生出厌恶的情绪。 陆衍道:“苏七娘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不会有任何人。她的丈夫还不错,许是善恶有报,她一生怀了五个孩子,最长的怀到五月就会落胎。 你外祖晚节不保,也是受她所累。 不过好在,苏慎、苏恪后来都考中进士,做了官,唯有苏怀读书天赋略差……” “我外祖、小舅知晓真相……” “德治二十八年秋,你外祖病倒后,逝于当年腊月初六。” 病逝了,定是知晓了她的死因。 前世已去,今生她在乎的亲人都还在。 甄苏忍住眼里的泪,也忍住了悲伤。 陆衍道:“德治三十二年春,苏七娘回京为父贺寿,病逝于京城娘家……” 病逝?哪有这么巧的事。 甄苏问道:“不是病逝?” “确实病逝,你的小舅母找了庸医看病,将她给拖死。苏七娘回京贺寿,其实是在丈夫任上收受贿赂,让丈夫误断案子,上头追究下来,想让娘家为她开脱,还想将苏七郎卷进去……” 崔氏对苏七娘动了杀心。 崔氏虽有许多缺点,但是她维护、爱惜家人的心很真挚。苏七娘触及了崔氏的底线,在崔氏得晓苏七娘害了甄苏后,崔氏已经动了杀心,偏苏七娘以为没人知道她做的事。 黄州知州的事闹出来,后来必是查明,是毛家仿造了苏敬斋的举荐官文,而能造得以假乱真,是苏七娘将父祖手稿、笔迹给了毛家,追究到底,是苏七娘连累了父祖。 “甄家后来呢?” 陆衍答道:“皇上病重前,治罪甄远全家,甄远、虞氏及他们的儿女尽数被斩于菜市,曾有传言……” “什么?” “流言说,皇上是为无缘相认的女儿报仇!” 她是皇帝的骨血?她不是苏绾与甄远之女,还有小舅母未曾说完的话,苏绾下嫁甄远是中了他人的阴谋算计。 凤使令牌在她手里,这是权力的象征,难怪会给她,因为她是皇族中人,她是皇帝之女。 她一直觉得奇怪,这看似流言,却极有可能是真的。 也许这个真相是外祖临终前告诉皇帝的。 而在那之前,皇帝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她很平静,眼里的光芒一亮,转为了然,她信了这个话。 陆衍痴痴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很可笑,真的很可笑吧?如果你真是皇家公主,你、我之间……再无可能……再无可能……” “陆衍,既知不可能,另求良缘吧。” “你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第134章 我不甘主 近乎于央求。 “对于前世,我累了。我宁可做你有名无实的妻,也不愿嫁给真正的你。前世,你明明知道万氏毒害我,在你知晓真相后,你依旧选择惜取眼前人,放弃你的父母、你的手足、你的家人,选择做一个好夫君、好父亲,哪怕被万氏连累,获罪全家……” 说到底,他的骨子里是一个自私的人。 如果他真的在乎结发,在乎父母家人的感受,就会选择与万氏和离。 她,从未活在前世他的心里。 她为了万氏母子,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手足、家人。 陆母、陆家弟妹因知真相,一对前世被害的她心存愧疚,可面前的这人连愧疚之心都没有。 陆衍道:“我不甘心!” 甄苏淡淡地看着陆衍,“机会只有一次,前世,我因你而死。今生,你已弥补前世对我的亏欠。我放过你,你放过我。从此之后,各自安好。我想前世最后,皇上让我与你和离?” 不是德治帝,而是下一任新君,他颁下圣旨,为他与早逝的甄氏和离,让甄苏葬回了母亲的坟墓旁边。 陆衍刚才苦笑,是因为他临死前,又见了新君,因为那日在天牢,新君说了一句话:“陆衍,你该死!你知道朕有多想将你千刀万剐,即便你战功赫赫,你也比不了一个苏苏!” 陆衍听到这样的评判,不是来自大臣,而是新君之口,“甄氏,她……她真是先皇的骨血?” 新君咬牙切齿地道:“若她活着,就算你犯下谋逆大罪,也不能杀你。可她死了,因为你,她被你的继室毒杀,你万死难赎其罪。” 甄苏是先皇的女儿。 他曾以为,今生再来,只要他执意娶她,换取真心,他的仕途就会有一个护盾。 万家到底被灭门了。 只是今生,因为他的插手,他不敢赌,他怕自己再被万贵妃、四皇子盯上,索性先下手为强,断了四皇子最大的臂膀。 陆衍笑,笑得张扬而痞坏,“郡主还在念着苏墨?” 甄苏望了一眼,只这一眼,他知她对自己无情。 他回来了,她也有前世的记忆。 如果让她忘掉前世的不快,他是否就能真正拥有她。 皇上一生最爱的女人是苏绾,爱屋及乌,偏直至苏敬斋临终之前,他才知道甄苏是自己的龙种,是他与最心爱女人的骨血,而苏绾一生,只有他一个男人。 是愧,是悔,是恼更是悲,这才有了皇上发作甄远,监察司搜罗罪状,令甄家大房落了个全家被杀的下场。 陆衍继续道:“你真傻,哈哈……难道你不知道。金陵苏家老太太根本没病,她装病哄骗苏墨回家,就是为了让他赶在九月初八前完婚,算算他们的婚期,只有十日了。” 九月初八完婚,苏墨以为苏老太太病重想见他最的一面,必会尽快赶回,走水路,还得加快行程方才能赶到。 甄苏道:“陆衍,这里头有你出手谋划?” 陆衍笑,“我看上的女人,如何能任人抢夺。” 夏阳回过身来,他们两个人在嘀嘀咕咕地说话,但他自幼习武,六识异于常人,大半的话都听到了。 他们在说什么前世,还提到了皇上,未听全,但隐隐约约有些轮廓。 “陆衍,放下吧,错过就是错过,我……不会欢喜你……” “你说不会,我偏要做。甄苏,你只能是我的妻!” 他听不进她的话,就如她也听不进他的话。 她莞尔一笑,“有自信是好事,但太自信便是狂妄。” 陆衍想留下她,明明他们谈得很好,可后来为何气氛就变了。 陆衍出手相拦,未触到人,却被一只手挡住,对方的力道很大,是一个美貌的女护卫,陆衍微敛眸光,眼神有些熟悉,这是谁? 他以前见过,可他想不起来。 正思忖间,只听一阵刺耳的尖叫声,直惊得空中的飞鸟逃窜。 陆衍冲了出去。 甄苏唤了声:“苏巧!” 她寻声而去。 关押毛家男丁的院门前,苏七娘还在狂呼乱叫。 院门内,毛大公子已中数刀,倒卧在血泊之中,一个微胖的女监察卫与一个瘦高的监察卫正挥着绣春刀砍杀。 “叛臣逆子,胆大包天,连我绣春刀都敢偷袭!该死——” 瘦高监察卫怒骂着,继续砍杀。 苏七娘胸口起伏,同来的仆妇,吓得面容煞白,崔妈已经吓昏倒地。 甄苏问道:“怎么回事?” 苏七娘道:“姐姐,毛大公子不是故意的,是那个女监察卫挑恤,斥问毛大公子看她作甚,非说鄙视她……” 甄苏侧眸,立马认出这微胖的女监察卫是春雨。 春雨挑恤,必是心里记恨毛大公子指使毛元娘买通苏七娘,想要害她名节的事,这是借故为她报仇。 苏七娘哀求道:“姐姐,毛家人好可怜。” “可怜?”甄苏未看地上的毛大公子,现下血流满地,获罪之人,在这里连只猫狗都不如,伪造举荐入仕的官文,今日不是毛家人获罪,他日外祖与苏家就会受牵连。 甄苏肃容道:“七妹可是他们的帮凶,没有你偷盗外祖手稿,毛家又如何伪造举荐入仕的官文。七妹要不留下,与毛家人同罪?” 苏七娘很难改好。 崔氏那样的良善之人,也会被逼得,最后找庸医给苏七娘瞧病,看着苏七娘病逝娘家,可见最后是对苏七娘失望到顶,为了护住其他的孩子,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伪造朝廷文书,罪同谋逆,可诛九族。 毛家男子们吓得发抖,毛大老爷看着自己的嫡长子惨死在两个监察卫的刀下,敢怒不敢言,只用力地握住另一个儿子的手。 毛二老爷道:“嘉柔郡主,伪造举荐入仕官文的主意是苏七娘给出的。苏七娘爱慕我家五郎,是她把苏都督手稿偷出来送给五郎。” 苏七娘脱口高呼:“你胡说!” 毛五郎是一个很清瘦,还有三分病容的少年,瞧着身量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此刻孱弱地走出来,“巧儿,主意就是你出的,你怎么不认了?” 这少年生得柔弱,若是女子,不知要得多少男儿疼惜,偏生成男儿,肤白如雪,一袭白衣,端的是湛湛若仙子,濯濯如春柳;眉鬓如裁,容貌瑰丽惊艳。 第135章 残忍的真相 甄苏打量着少年与苏七娘,苏七娘看到毛五郎时,眼里有狂热,有爱慕,有不忍,不过才十一岁,居然就动情了。 不能认! 一认就是死。 苏七娘道:“毛五哥哥,我……不知道此事,我真的不知道……” “苏七妹妹真不知道?黄州知州一职,举荐官文上的字是仿写,可印鉴是真的,否则怎么会谋到从五品的官职?这一份文书,可是你加盖的印鉴。” 不远处,陆衍立在那儿,正一脸期待地看好戏。 苏七娘前世坑害至亲,没想重来一世,三年前她不过八岁余,又会坑害祖父了。 毛二老爷道:“毛家发出的九份举荐入仕文书,第一份就谋到了黄州知州一职,字是假的,印鉴是真的,这是苏七娘主动替我们加盖的印鉴。没有苏七娘出手,我们不会尝到甜头,更不会有后来的举荐入仕文书。” 甄苏沉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助外人,害至亲?” 苏七娘垂首,“不是我,不是我……” 毛二老爷道:“毛家有罪,苏七娘就没罪?为了追求我家五郎,十岁就会勾男人,我家五郎十三岁的童男之身可是给了她……” 苏七娘张口大呼:“你胡说,胡说……” 毛五郎笑得温和:“苏七妹妹腰上有一枚铜钱大小的蓝色胎记,左胸口还有一枚米粒大的朱砂痣。你不是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苏七妹妹,我就要死了,你与我一样罢……” 到底是毛家是恶魔,还是苏七娘本性就坏。 苏七娘看着这么多的人,她所有的秘密都被曝光在这里,往后她还如何嫁人。 “姐姐,他胡说的,我没有,我没有……” 甄苏很烦,前世,她被苏七娘下毒;今生才发现,莫非世上,真有八岁孩子就会作恶。 “姐姐,他诬陷我,你不要相信他,你不要……” 啪—— 一记狠重的耳光,甄苏摔了出去,力道很大,苏七娘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所有的央求、解释嘎然而止。 “原以为你是被挑唆、哄骗。苏巧,今日才知你犯下的大过,就算外祖也难保你!”她一扭头,对着一边吓得不轻的仆妇道:“你立马回府,将这件事禀报给老大人、三老爷、三太太,请他们定夺!” 苏七娘的眼里喷着浓烈的恨意、杀气。 甄苏问道:“你在恨我?” “凭什么?你只是苏家的外孙女,我才是嫡亲的孙女,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让我让着你,总说你多好,我娘总拿我与你比,我才学不如你,乖巧不如你,女红不如你,就连贴心也不如你!” 她嫉妒,她愤怒,她总想得到这些赞美。 为什么母亲心里,自己就是不如她。 甄苏道:“舅母赞我,不过是希望你能如我一般乖巧、贴心。” “可她让我活在你的阴影下!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与你学?” “你不必与我学,但你可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 原来从小,苏七娘就恨她,才有了前世给她下毒的事。 仆妇甲离开,苏七娘大叫着:“回来,你回来……” 仆妇走得更快。 夏阳道:“主子,回府吧?” 甄苏微微颔首,该让外祖知晓的事,她传到了,后面如何做,她不插手。 苏七娘继续喊:“姐姐,你别走!你不要走,姐姐,求你了,你不要走……” 甄苏未曾停留,未曾迟疑,果决移步。 身后,是苏七娘疯狂的声声“姐姐”。 一面恨她,一面又想抓住她这根救命稻草。 她不能原谅,前世毒害自己的人。虽然主谋是万氏,前因是因为陆衍,但她也恨苏七娘不争气。 她不能原谅陆衍,同样不能原谅苏七娘。 甄苏回到都督府时,她从偏门归,苏敬斋、崔氏、苏绍、苏五郎已从小门出来,正往这边过来。 崔氏到时,抓住苏七娘就是一阵拍打。 苏七娘传出刺耳的尖叫、哭泣声,“你现在打我,就只会打我、骂我,三年多前,我哭着求你,说我不去毛家族学,你为什么不应我?” 隔壁的院子里关押着毛家的女眷,有太太、姨娘、姑娘们。 毛四太太母女一身素衣。 毛家人作恶事发,可她们母女又有何罪,甚至毛六娘都不能与其他姑娘一样去上族学,只因为她是灾星,不配去读书。 崔氏怒道:“做错了事,还敢呛嘴,这就是你学的东西?” 苏七娘又哭又说,“为什么训我,三年前你做什么去了? 我去毛家上族学的第二个月,天下大雨,我在族学等着小蓝去借伞,可小蓝久不归,小红去瞧看,就我一个人在族学……毛二老爷就是畜牲,他将我在族学里玷污。” 苏七娘大叫出口,偏生被捆绑着,只能哭喊,又不能动手。 崔氏怔在原地。 苏家人被这个讯息惊得又是气愤,又是无法接受。 苏七娘变坏,也是有原因,没有人生来就是恶人,她也不想做坏事。 “毛元娘、毛三娘、毛五娘他们就在绣房,她们明明听到我的求救声,却置之不理。这些年来,拿着这事要挟我,让我去偷父祖的手稿,去偷字帖、字画。我要做不到,她们就设局让毛二老爷再辱我” 崔氏捂住嘴失声痛哭,“你为何不早说?” “我才九岁呀,才九岁就遇到这种事,毛元娘告诉我,毛家的姑太太失节,最后被沉塘;毛三娘告诉我,岳阳府某个贵女落水,被男子所救,被迫下嫁给地痞丑八怪……”苏七娘哭得浑身发软,瘫在地上。 “我哭着求你,说不去毛家族学,明明我们家也不差请女先生的钱,可你为什么不应?你逼我去毛家族学,说这是岳阳府最好的族中女学,别人家为何不去,因为整个岳阳府的本地世家,全知道里头有多肮脏、虚伪……” 崔氏若是问一句,寻一下原因,也许她就会过得提心吊胆。 崔氏答不出话,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女儿在九岁就遭遇这样的人间惨事。 女儿的变坏,有多少是被逼,可身为母亲如此大意。 第136章 非病是毒 “这几年,我活得好累好累,我游走毛家,讨好毛家姑娘,还得瞒着你们。我不想被你们放弃,我不想被沉塘,我怕死,我想好好地活。 毛五郎说我勾引他,没错,我是做了这事,我是为了报复,谁让他是毛家此辈之中最有读书天赋的,他与我好了一场之后,身子就垮了,我给他下毒了,让他离不开我……” 两年了,毛五郎病歪了两年,原来不是病,而是毒。 毛五郎捧着胸口,咳嗽两声,“毒……毒女!” “我是狠毒,可这一切都是被你们逼的。你们毛家面上风光,背里肮脏。毛二老爷连自己的侄女、弟妹都欺凌,猪狗不如! 不过那毒还真是好! 知道上一辈的四老爷是怎么死的吗,他中的毒与你一样啊。 毛五郎,你活不过二十岁,身中此毒,活不过六年。” 隔壁院子里的毛家老太太听到这儿,她最宠爱的儿子不是病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如果她的儿子不死,必早已光宗耀祖。 苏七娘哈哈大笑,“报应,全都是报应。你们毛家作恶多端,灭了多少无辜百姓,害了多少良家民女,你们根本就想不到,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王是你们最大的仇人。 上一代、这一辈,再下一代,只要你们毛家出一个优秀子弟,他就会毁一个,让你们永无出头之日。毒王的毒解不了,要让你们最优秀的儿郎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你们想让毛元娘、毛三娘、毛六娘成功嫁到皇家,你们做梦去吧,你们毛家的嫡女,全是生不出孩子的废物,哈哈,你们全中了绝嗣散……” 崔氏忘记了哭。 苏七娘被伤害之后,早已经黑化,学会了以恶制恶,在家人不知道的时候,她用自己的方式报复。 哈哈…… 她张狂地笑。 不远处,狐使大人缓缓而来,每一步都走得风情万种,过了跟前,用纤指一划,苏七娘身上捆绑的布条裂开了,“还想杀谁?你现在就动手。” 苏七娘看着递过绣春刀的面具女人。 狐使大人道:“只有够狠,拥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才有资格做我的徒弟!给你一个机会证明自己,人间容不下你,监察卫能容你。” 苏七娘眼睛亮了,她已经这样了,一生被毁了,既然是这样,那她就进监察卫,到了里头,再不会被人瞧不起。 “七妹!”苏五郎高呼一声。 苏七娘不管不顾,接过狐使大人的绣春刀,“从今日开始,苏巧死了,我是狐使大人的徒弟!” 凭什么要任人欺凌,往后,她要做欺负人的人。 她提着刀大踏步进入院子,见人就砍,就像一个疯子,“所有的毛家人都该死!你们是畜牲!你们不配做人!你们就是人间的恶魔!” 崔氏一声惨叫,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崔妈的,不该让苏七娘来,就算她知晓真相,隐瞒了那些事,再弄死知情的毛家人,一切都如从未发生过。 院子里,一阵惊呼惨叫,毛家男人们中刀,还有人试着尝试想夺过刀,却有监察卫的人在旁帮衬,或弹一枚石子,或打一片树叶,毛家男子想反抗,或是想出手的,都会被旁边的监察卫用石子、树叶阻止。 毛家人是一群老鼠,更是监察卫刀下任人宰割的肉。 尖叫声,无助的求救声,交杂成一片,更有人为了自保,拉过身边的族人挡刀。 这里是人间的地狱,苏七娘才是握有杀人兵器的人,她双手握手,眼神灼灼,就似在绝望中看到了光明,追着欺负过她的毛二老爷、毛三郎二人砍,毛三郎后背中刀,一声惨呼扑在地上,她走到跟前,扬起绣春刀拼命地砍。 “欺负我,我就剁了你!叫你欺负我,叫你欺负我!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笑我小小年纪勾男人,老娘才不是勾,老娘是为了给毛五郎下毒,哈哈……” 苏绍怀拥着崔氏,满是泪痕。 苏五郎将脸扭向一边。 狐使大人冷声道:“苏七娘回不了苏家,监察司是她唯一的退路。苏大人不会真的能狠下心肠送她去庵堂,还是会让她自行了结性命?” “就算她错了,我苏家也不会杀害至亲。” 他会下令将苏七娘送入庵堂,还会寻一个声誉最好,最为清静的庵堂,虽然清苦,却能保她平安度过余生。 院子内,苏七娘还在其他监察卫的护持下,斩了毛三郎后,又追着毛二老爷砍,毛二老爷拉过身边的人挡刀,很快就发现苏七娘只砍仇人,其他人远远避开,毛二老爷被苏七娘砍中大腿,血流如注,再难走快,另一条腿再中一刀…… 残酷! 狠辣! 心理强大,这是狐使给苏七娘的判断。 只得九岁的苏七娘在毛家女学遭遇了变故后,还能放下身段,讨好毛家姑娘,为自己讨回公道、报仇雪恨。 监察卫里,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尤其是女卫,条件更高,但合眼缘的女卫更难寻到。 毛二老爷倒下了,看着满身是血的苏七娘,“别杀我,别杀我……” “当年,我求你放过我,你放过我了吗?今日我不会放过你,你的夫人、你的儿女,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毛三娘不是耻笑我卑劣不堪,我就让她尝尝被无数男人凌辱的滋味。她会被送往边关劳军,往后身边都不会缺男人!” 苏七娘扬起绣春刀,“这一刀,是替我自己报仇。” 一刀砍下,在毛二老爷的惨叫声中,耳朵没了。 “这一刀,是替被你欺凌的女子报仇!” 刀落之处,是两腿中间。 毛二老爷屈着身子,止不住地颤栗。 “这一刀,是替被你玷辱的二房七姑娘报仇,她不是失脚掉下去,是被你事后所杀!同族侄女,你都不放过,不配做人!” 这次砍掉了一条右臂。 狐使大人很是满意,眼里带了几分笑意。 春雨颤了一下身子,她是凤卫营长大的,要如苏七娘这般,她都做不到。 狐使大人朗声道:“苏七娘念及同窗之谊,探望毛元娘、毛三娘等人,被几人愤而杀害!请苏大人带走令孙女的遗体厚葬!” 苏五郎扶住一侧的树干,嘴里悲痛地唤了声“七……七妹……” 第137章 诈死 苏七娘浑身是血,从院子里出来,抱拳道:“师父,我能做你的徒弟了?” 她通过了狐使大人的考核。 狐使大人点了一下头,“要做一个优秀的监察卫,还有遥远的路要走,这期间的艰辛非你所想。” “我不怕辛苦!”苏七娘答。 这是她唯一的路,往后她再不要被人欺负,她要做一个强者,要做一个旁人不敢欺负的存在,再不要被要胁、欺凌,再不要做受气包。、 狐使大人吩咐道:“带她下去。” 一个女卫走近:“随我来。” 昏迷未醒的崔氏。 满脸泪痕的父亲。 哭得无法自抑的哥哥。 在崔氏昏迷后不久,同来的仆妇便已经去了毛府大门外,候在轿子旁边。 苏七娘跪在地上对着苏敬斋、苏绍重重三拜,“祖父、父亲、母亲,从今往后,你们就当苏巧死了!苏巧不孝,你们保重!” 又是三个响头,磕完之后,她站起身,跟着女卫离开。 女卫带着苏七娘进入一个小院,示意苏七娘换上备好的便服。苏七娘脱下沾了鲜血的衣服,而女卫则将她换衣的衣裙穿在自己的身上,明明对方比她高了一个脑袋,可此刻穿上之后,居然也能合身,而整个人更是诡异地变成了苏七娘的体形、身量,最后拿着一瓶古怪的药膏,转眼之间就变成了苏七娘的模样。 苏七娘道:“缩骨术、易容术?” “我三岁就进了监察司,缩骨术练了十二年方才小成。” 修习缩骨术也是要讲究天赋的。 苏七娘看着面前与自己一般无二的人。 女卫使了一个无脸面具给苏七娘戴上,“想穿湖纹服、佩带属于自己的绣春刀,你还需倍加努力。” 她道了声:“走吧。” 苏七娘换了穿扮,现下身上是一身束袖短裙的蓝黑常服,脸上戴了无脸面具。 女卫扮成“苏七娘”手里提着早前带血的刀,低声道:“小师妹想如何对付毛家姑娘?” 苏七娘兴奋地道:“让师兄与官兵欺凌毛家女眷,师姐你觉得可好?” 女卫轻哼一声,以牙还牙,她拿了一枚药丸:“变声药丸,不会让人发现端倪,一个时辰之内,没人能听出你本来的声音。” 苏七娘吞下药丸,果然变得暗哑又陌生,完全不像自己早前的声音,“师姐,能做到吗?” “里头容貌最出色的不成,需要送入乐坊做官妓,越是新人价钱越高。” 苏七娘道:“早晚也会被男人欺负?” 女卫沉声道:“就是做这买卖的,官乐坊可是皇上赏赐给我们监察卫的店铺生意。监察卫上下这么多人,花销又大,没有一点额外的来源,我们都是得喝西北风。” 苏七娘眼里写满了兴奋,跃跃欲试,“长得丑的怎么处置?” “送到边关劳军!这些都是惯例了,谋逆大罪的族人,焉能好过。” “男丁呢?”苏七娘问完,“苏五郎、苏四郎都生得不错,不做小倌太可惜了?” “确是做小倌的材料。” 还真的可以! 二人进了女眷的院子。 “苏七娘”、半大女卫的身后跟着六个猥琐的官兵。 “苏七娘”装出洋洋得意的模样,“毛元娘、毛三娘、毛五娘,哈哈……你们也有今天。”她一抬手,指着毛大太太道:“这可是毛家大房的当家太太,你位兵大哥还少能碰到这样的半老徐娘,现下赏给你们了!” 毛元娘大叫一声:“苏七娘,你这是报复!” “对啊,我就是报复,当年我被人欺凌之时,你、她、还有她都在绣房里,装作未闻未见,任我被欺负。哈哈,今日我就要看着你们一个个在恐惧、无助、绝望之中被欺凌……” 毛家的太太满眸惊慌,二太太起身就要撞柱子。 “苏七娘”道:“想死,下一个便是你的女儿的毛三娘,然后我会将你最疼爱的儿子苏三郎变成太监,送到宫里。你们几房的太太也是一样,谁敢死,你们的儿女就会生不如死。如果不死受着,你们的女儿、儿子变成官奴、官婢,还有一线生机……” 蒙面女卫觉得这就是经验。 师姐带她来,就是来看戏的。 大太太、二太太被官兵拖入屋子里,外头又进来几个一看就是兵痞子的官兵,这次拖走了三太太、五太太。 “苏七娘”微眯着眼睛,耳畔是太太们刺耳的大哭、尖叫、求救声。 “太太、姨娘们想死,你们的女儿、最在乎的人就遭殃,姑娘们想死,你们的母亲、姨娘就会受到加倍的惩罚……” 毛五娘捂住耳朵,她不敢听,她的母亲正在承受世上最大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苏七娘”故意为之。 女卫环抱着双手,与旁边守着的监察卫学的,她觉得这动作很好看。 “苏七娘”扫视着女眷,“师兄弟们可有兴趣?我替你们挑几个不错的美貌妇人玩玩?” 立有一个无脸面具人道:“小师妹,不漂亮可不行!” “苏七娘”穿行在人群里,用手点了一下,挑的是嫡长房的三位奶奶,其间有两位嫁过来还不到半年。 “啊!不要!” “苏姑娘,当年欺负你的是二老太爷,我们没有啊,我们也是可怜人……” “可怜个屁,你们享了毛家的荣华富贵,而今毛家获罪,你们就得同罪。师兄,拖走——” 这次进来几个监察卫,身强力壮,将三位年轻、美貌的奶奶扛在肩上就走。 妇人的尖叫声、惨叫声,声声传来。 隔壁院子里,三老爷高呼着:“杀了姓苏的贱人!杀了她——” 毛元娘、毛三娘几个交换着眼神。 毛六娘拉着母亲藏在人群里,藏在其他几房人的女眷堆里,她希望“苏七娘”看不到她, “苏七娘”故作畏惧,而现下她在人群里:“毛元娘,我让人玷辱你娘,你恨吗?恨得紧吧?你怎么不敢救啊,推开门去救她啊,哈哈,高高在上的毛家大太太也有今日啊,你会多出几个爹。” 毛元娘磨着牙,她是故意的,世间最大的痛,便是当着女儿的面欺凌她的母亲。她怒吼一声,手握发钗,听到母亲痛呼惨叫的毛三娘、毛四娘都加入起来,围着“苏七娘”齐齐出手。 第138章 诈死2 她们还没怎么打,可“苏七娘”胸口就涌出了鲜血,到底是谁用钗子扎中的,三个人面面相窥。 蒙面半大女卫扯着嗓子:“不好了,毛家姑娘疯了,袭击了我们的人!” 立时有几名监察卫冲进来,其他的女眷吓得远远避开,退开毛元娘三人,带走“苏七娘”,“苏七娘”装成身负重伤,抽搐着身子。 “不好了!苏七娘被毛元娘等人围攻,身中要害负重伤了!” “快请郎中,快——” 之后又有人扮成郎中模样,装成很慌张的样子,在毛家女眷的人目睽睽之下,“苏七娘”还在淌血,最后又抽动之下,瞪大眼睛“咽气”了。 真正的苏七娘看着这位师姐的表演,这也演得太真了吧,不仅会缩骨术,还会易容术,就能装成被扎中负伤都能演出来。 “来人!快通知苏家,苏七娘念及同窗之谊,探望毛元娘、毛三娘等人,被毛家姑娘围攻身负重伤而逝,请苏家人前来收尸!” 毛家女眷们面面相窥。 其他几房的太太,有一个微胖的刻薄妇人似反应过来:“你们三个,是不是要害死我们所有人,要不是你们长房的人作恶,欺负苏七娘在先,她为什么要报复!现在苏七娘死了,苏都督与苏家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打——” “三个祸害,你们连累了我们所有人!” 有人附和,很快包围了毛元娘、毛三娘、毛四娘,有的掐人,有的扇耳光,还有的人又是拽又拧,一时间,场面混乱,被抄家的巨大恐惧,在对生死前途未卜时,让她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愤怒。 “苏七娘”诈死成功,又有官兵、监察司看着,有人寻了块布盖上,监察司有人将“死尸”带走,待得离开的苏绍、苏五郎父子调头回来时,女卫扮成的“苏七娘”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死尸“苏七娘”。 监察卫的人寻了一个年纪、体形与苏七娘颇是“相似”之人,五官是易容的,而体形是真的有几分相似。 父子俩令管家备了副棺材,将苏七娘敛入棺中。 真正的苏七娘戴着面具,看着父亲、兄长哭成了泪人,心一阵阵地揪痛,她有几次都忍不住想走出去,告诉父兄:“我还活着!” 可她被重新恢复了本来容貌,戴上了面具的师姐拉住了。 “小师妹,记住了,你现在是狐十三,往后这就是你的名字,是师父座下的第十三个弟子。我是狐六,你可以唤我六师姐。” 早前不觉,此刻苏七娘眼泪滚落。 真要与家人了断因缘,她不舍了。 父亲、兄长将那个易容的尸体当成了她,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衣服,一样的带血衣裙,他们肯定已经信了。 狐六低声道:“毛元娘、毛三娘、毛四娘因刺死苏七娘,被毛家女眷围攻,她们三个被毁容了,你想报仇,现在就能去。” 狐十三似忘了难过,她的今日,全是毛家人所赐,“六师姐,真的吗?我……我有面具,可我的声音……” “不如……你改变一下声音,我有伤音丸,一枚下去就会损伤嗓子,只是往后,你的声音都要像你服下变声丸一样的声音。” “给我罢。” 她是狐十三,从今往后不再是苏七娘。 今天,苏七娘死了,死在了毛家人的手里。 狐六给了一枚黑沉沉的药丸,还有一股刺鼻的药味。 狐十三没有半分犹豫:“若服半枚会如何?” “会伤三分声音,一旦损伤,再难恢复。” “师姐帮我捏成两半。” 狐十三取了半枚服下,另半枚收入一只香囊里,一股钻心的刺痛袭来,她蹲下身子,疼得几近昏厥,这一会儿过了后,“师姐!” 只有三分以往的声音,却比服了变声丸时更清脆,声音已经陌生了,带着两分沙哑,两分粗旷,六分女音,谁还能辩得出来。 狐六道:“二师兄、三师兄、七师兄都是最爱年轻女子的,你唤上他们,他们会很乐意的。” “多谢师姐指点。” 狐十三抱拳一揖,去寻她未见过的三位师兄,她将踏上完全不同的人生,从今往后,她是狐十三,以前的身份、名字皆已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 * 听雨轩。 甄苏听到后院传来的嚎啕大哭声,这是崔氏与崔妈的哭声,不过半日的时间,苏七娘就没了。 崔氏到底还是爱着自己的女儿,即便早前伤了心,可陡然知晓女儿已死,难掩悲痛。 甄苏问夏阳:“苏巧真的死了?” 夏阳低声答道:“主子,这是监察卫最惯用的手段,十二使看中的弟子,都会让他们与家人了断尘缘。” 并未真死! 苏七娘还活着? 夏阳确定旁人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主子,那尸体是寻了一个体形相似,用了易容术弄出来的‘苏七娘’。” “苏七娘进监察司了?” “狐使大人座下弟子。” 甄苏想到前世的苏七娘,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苏七娘在被欺凌后,走上了对毛家姑娘们阳奉阴违的道路,而且这一扮就是三年,更为自己讨了公道,毁了毛家此辈最有读书天赋的毛五郎,又给毛家嫡长房的姑娘们下了绝嗣散,断了她们诞育子嗣的可能。 这手段、心计,能甩崔氏好几条街。 甄苏问了夏阳,夏阳并未隐瞒。 还恨吗? 在知晓苏七娘九岁时就被毛二老爷玷辱的真相,一个九岁的官家贵女遇到这种事,还被人要胁,不敢告诉家里人,可见心里有多害怕。 苏七娘的冷漠、凉薄都有了解释的理由,她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如何转桓、应付,不仅要应对毛家姑娘、毛家人,还得应对家里人。她再没有多余的心思来关心家人,将自己封印在自我的狭小空间里。 甄苏道:“夏阳,我记得毛六娘通过了明珠社的考核,现下全族获罪,将毛六娘与她的母亲贬为宫婢,长乐郡主回京时带回去罢。” 夏阳记得这对母女,母亲是为了给毛四老爷冲喜嫁进门,而毛六娘出生不久,其父就病逝了。毛老太太以为是被克死的,对她们母女很不待见。 现下才知道,是毛家有一个大仇人,此人是毒王,给毛四老爷下了毒,才使毛四老爷如患重病而逝。 第139章 白日梦 夏阳令人传讯。 当天黄昏时分,毛六娘与母亲马氏就进了都督府女客院。 侍剑板着脸。 长乐郡主道:“你们母女是嘉柔郡主说的情,从现在开始,你们是罪人家眷贬为宫婢,恭王府也有宫奴、宫婢,你们暂时便在本宫身边服侍,待到了恭王府,就去绣房当差。” 毛六娘今儿与母亲躲在人群里,她们母女在毛家风光时没享到福,毛家获罪,只求平安活下去,去恭王府做宫婢,好过在皇宫为奴婢。 “奴婢叩谢郡主!” 母女俩谢过长乐郡主的搭救之恩。 如果不是毛家人犯过,毛六娘就能得到一桩好姻缘,可现下全被毁了,能清清白白地活着,她们已经再无其他,何况相依为命的母女还在一处。 刚出火坑,更不敢问其他毛家人的事。 长乐郡主道:“罢了,带她们与其他人歇在一处,明日令上下拾掇包袱,再着人采买一些岳阳府的土仪,后日一早回转京城。” 这一夜,虽然变成了宫婢,可毛六娘与马氏却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安稳觉,再不用防备毛家人,也不用担心老太太刁难。 这一夜,毛府男丁院子里,长得清秀、俊美的大小公子有八人被带走,女眷院内的家眷全部被带上一艘大船。 当天夜里,毛府余下的男丁被尽数斩杀于那处院子,血流成河,毛府的男仆、管事被赶到毛家祭山林间挖大坑,看着几百口毛家男丁被杀,尽数沉默,生怕一不小心就被监察卫给杀了。 监察卫的凶残天下闻名,那一张张曾高高在上的毛家老爷、公子们如今全变成亡魂,被草草埋入大坑,从此再无人祭拜。 轻视人命者,终究亦命如草芥。 岳阳毛氏非无辜者。 男仆们看着一张张熟识的脸长眠于他们掘出的深坑,触目惊心,谁能想到,名动岳阳一带近百年的毛氏就这样覆灭。 * 京湘运河的大船上。 监察卫正在挑选奴婢,照着规矩也要分成三等:上等送往官乐坊做官妓,这一部分不能碰,是要替监察卫赚钱,专门侍候京城的权贵;中等可以碰,下等更可以随意摆弄,这两个等次都是送往边关劳军的营妓。 领首的无脸面具监察卫阴沉着声音:“被选中的随女卫进入二楼通铺,别给本官耍花样,监察卫可让人生,也能令人死,更能让你们生不如死。毛家所犯大罪,罪不可赦,你们就别想着以往的好事儿。” 几人交换了眼神,两个戴面具的女卫走入其间,一一相看,就像是挑看牛羊,以往,这些太太、姑娘们挑选下人也是如此,可现在,身份转变,等候被挑选的是她们。 一个又一个的毛家姑娘被选中,在女卫的指引下迈入通往二楼的楼梯,这次同样被选中的还有八个毛家儿郎,毛五郎便在其间。 剩下的女眷里头,再由监察卫进行挑选,这次是选了年纪偏大,相貌略差的女子出来,进入一楼的一间大房间。 剩下的属于中等,被安排到另一间船上的大房间里。 狐十三从一边小房间里出来,抱拳唤着领首的监察卫:“二师兄,长夜漫漫,你今儿挑两个美娇娘侍候罢?” “你一个小姑娘,少操心我的事。” 狐十三讨好地嘻嘻笑道:“二师兄,你今晚若不点毛元娘、毛三娘服侍,那我就送给七师兄了。” “他应了?” “七师兄今晚喝了酒,定能尽兴。” “好了,把人送去罢。” 毛元娘、毛三娘、毛四娘被愤怒的毛家女眷毁了容,原是上等的美人就跌成了中等,如今服侍监察卫,监察卫里除了那几个自称是修童子功的,其他的男人全都碰过了。 狐十三想到以往装得贵女、圣女一般的女子落到今日田地就觉得痛快。 外头似有人在说什么,狐十三到了甲板,却见岸边有几处山寨灯火通明。 狐七郎左拥毛元娘,右揽毛三娘,神色快活,待到甲板时,“哟”了一声,“陆大将军出手够快呀,这么快就端了毛家的五处山寨。” 毛元娘看着火光,连山寨都被灭了。 毛家是匪贼起家,这不是传言,事实便是如此,嫡支在岳阳府,享荣华富贵,另有两个旁支便是京湘运河,岳阳府段三百里处。 完了,早前她还盼着分支的人能出手搭救,现下连五处寨子都被灭了。 分支的人怕是死得差不多。 毛三娘道:“怎会败了,怎就败了?” 她的声音不高,可心里的意外、失望弥漫。 她们无法得救了。 也许真的要被贬为官妓、营妓。 狐二郎道:“五处寨子有山匪五千八百余人,照着朝廷的规矩,超过千人便视为叛军,毛家五寨的叛逆大罪现下坐实了。盘桓岳阳府长达百余年,一朝尽被摧毁。” 狐三郎怀里拥着一个美人,是毛家的年轻奶奶,正肆意的逗戏,“陆衍此次领兵马三万,与苏敬斋借得湘省卫军三万人马。六万兵马对付不了毛家五寨不足六千人,那就真的辜负了皇上的器重!” “苏家深恨毛家,苏家原要交好毛家才将嫡孙女送到毛家族学,不想却遇那样的惨事。而今苏七娘死在毛家人手里,苏敬斋焉有不报仇的。” 先招惹苏家的可是毛家人。 苏七娘一死,就算有再多的不堪,也不会有人去说一个“死人”,可毛家有那么多的仇家在世,这些活下来的女眷,往后的日子难捱了。 狐七郎问:“陆衍这次要清剿湘省境内的匪患?” 狐二郎轻哼一声,“仗着自己有三分军功,便肖想嘉柔郡主,早晚得跌大跟头。” “做做白日梦还是可以的。”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狐十三立在一边,眼神灼灼,“嘉柔郡主与陆大将军……其实还挺相配。” “呸,小孩子懂什么?云泥之别,哪里相配。” 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年纪差得也不多,可不就相配嘛。 毛家姑娘们发现做了匪贼的两个分支出事了,一时间被打击得不敢言语。 以前看着落魄的官家女还不屑,如今她们依然。 以前她们欺人,现在是人欺她们,命似飘萍,前路难卜。 第140章 任务圆满 狐十三回到房间时,立在窗前,看着运河岸边的火光,毛家的分支也被灭了,再无毛家。 “六师姐,这次的行动完成得很圆满?” “监察司狐旗上下出动,任务圆满,也是主子指挥得当。”狐六面含浅笑。 狐十三转着眼珠:“主子?皇子还是皇上?” 他们的主子可是大人物,若是她讨好皇子,是不是就能做掌旗大人? “六师姐,狐旗掌旗之上是狐使,掌旗之下还有百户、十户,你是十户,正七品的监察卫官职。” “你觉得我的官职小?你连品阶都没有。” 狐十三忙道:“六师姐,我就是说晋升不易。” “当然不易了,二师兄努力数年才是百户,大师兄是沾了的光,破例晋为正五品的掌旗。” 正四品的狐使,底下有正五品的掌旗、从五品千户、正六品百户、从六品的佩刀令、佩剑令、正七品的十户、从七品的持刀卫、持剑卫。 狐使这一支的人马也有不少,足有好几百人,京城的官乐坊便有好几家,她们查抄来的美人就算是他们的奴婢,为他们赚钱。 监察司十二使,谁手下没人手,谁没有一些皇上默许经营的产业,好些暗里还经营赌坊,整个京城的明面上的、暗里的赌坊都有他们的份例。 监察卫的名声不好,百官闻风丧胆,是皇帝手里的刀、剑,但他们只效忠于皇帝,替皇帝处理一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更有监察百官之责,最爱干的就是查抄贵族。 照着规矩如实查抄,八成上交国库,可截留两成归出动的监察卫本旗公中。 因为十二旗互为监督,通常他们都会如实上交查抄来的金银珠宝,如药材、字画等不好估量的,多不在入户部国库的范围之内,但照着惯例,他们也会挑了最好的孝敬皇帝,收入皇帝个人的内务库。 皇帝就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你这一旗不讨好,自有其他旗的监察卫去讨好。 监察卫是大统称,又分东卫、西卫,这两卫各有五旗,同为东卫有时候几旗为了抢任务,还会互相拆台,何况这有了东、西之别,私下斗得很厉害。 东、西两卫为了争宠,为了争权,为了争势,就没有他们不争的。 狐六正在铺床,准备一会儿就歇下。 外头传来女卫的声音:“十户大人,抢功的到了。” “是东卫的人到了?” 狐六放下手里的事。 狐十三满是好奇。 待到甲板时,黑夜中的运河上,果然行来一只大船,船上挂着一面大旗,旗是绘着一只妖艳的大蛇,在灯笼的光芒映衬下,熠熠生辉。 狐六轻笑一声:“蛇三娘,有些日子没见了,我听说你护九公主去江南了。” 蛇三娘痴痴娇笑起来,“狐六娘,你是不是现下很得意?一招声击西,扰乱视线,害得我蛇旗拜错了主子。” “输一步,步步输。” “你们得意个甚?辛三娘那吃里爬外的东西,这些年我给她的好处,全都他娘的喂狗了。” “这是你给的好处打动不了她,哈哈,她才会给我们传消息。狐旗看入了主子的眼,这次的任务可是主子亲自部署,你们羡慕、嫉妒都没用……” 蛇旗的蛇使也是女人不成? 还有二师兄他们为甚不出来,就看着六师姐站在船上与那个叫蛇三娘的监察卫斗嘴。 蛇三娘依旧娇笑,笑得极美,声音动人,也不知长得是何模样。 狐七衣衫不整地冲出来,讨好地唤道:“蛇三娘来了?” 心上人来了,必须得出来一见。 “老娘不来,看你们吃肉,连口汤都捞不上。” “怎么会呢?这次我狐旗颇有收获,你想要宝石首饰还是珍珠,回头我得了送你几件?” “呸,当老娘是你身边那些下贱的臭女人?滚一边去,要么你们给我让道,要么今儿就照着监察卫的规矩,老娘与狐六打一架。” 狐十三一转身,扯着狐七的衣袖道:“七师兄,她说的什么规矩?” “监察卫里,女卫打架,男人不能插手;但男人打架,若是相好的是女卫,可以一起上。” 狐十三瞪着眼睛:“还有这规矩?” “好男不和女斗,女人打架男人插手没气度,但男人打架,相好的帮忙这是情义。” 都是什么破道理? 狐十三觉得这是一方别样的天地,原来规矩还挺特别,听起来还颇有几分道理。 狐六朗声道:“狭路相逢,我狐旗让道,传出去还能在监察卫里混下去?” “既然不让道,便以胜负论输赢,输掉的——让道!” 外头两个女卫在吵架。 狐旗包乘的大船上,狐三郎正在忙乎,今儿行事前,他给毛元娘、毛三娘灌了药,将二人迷得生死不知,放纵身体本能地浅唱。 狐三郎挂着外头打架的事,看着不能自拔的二女,扯了衣衫裹上,从里头出来,拉了一个末等监察卫道:“美人赏你了!” “佩刀大人,是一晚都赏在下?” “做什么美梦?老子看完蛇三娘与狐六打架后就回来,你抓紧办差!” 他得了好事,交好的两人也闻讯赶来,进入房间大战起来。 外头,蛇三娘与狐六用轻功交手,两人虽佩绣春刀,可都善用剑,打得不可开交。 狐十三蹦蹦跳跳,又是挥拳,又是踢腿,跟着舞动的狐六学习动作,正上窜下跳蹦达得欢畅,只听一声娇喝:“狐六,你输了!” 狐十三愣住,蛇三娘的剑停在了六师姐的胸口,怎么就输了?下一瞬,蛇三娘一个飞踹,只听一声水响,狐六掉落运河。 狐六沉沉灭灭,拍打着水浪,“蛇三娘——” “照着规矩,输者让道!” 狐十三嘟囔着:“我们就不让,能奈我何?” 狐三低声道:“规矩不能乱,女人打架,女人落败,与我们的面子无干,但若耍赖,这就是挑衅监察卫规矩,会被人瞧不起,愿赌服输,这次输了,下次总还有赢回来的机会。” “六师姐打赢过她?” “五五之数,半年前,你六师姐对上她,可是打赢了。可见蛇三娘这半年勤练武功,你六师姐输在轻敌……” 狐六输了! 第141章 故事 她果然轻敌,半年未见,蛇三娘的武功进益不小。 她游在水里,已是晚秋,河水很凉,看到自家船上有人抛下绳索,抓住绳子爬到甲板上。 已经有人令船工让道。 蛇三娘立在甲板:“狐六,你可是努力哦,别下次遇见,你又输了!狐使大人能拿得出手的女弟子,可就你了,哈哈……” 狐六大声道:“下一次,我可未必会输你。” “今日能打败你,下次照样能打败你,一步输,步步落后于人。” 蛇三娘扭过头来,对同行的监察卫道:“加速行进,主子身边还差一个护卫名额,必须抢在鬼旗之前接近主子。” 蛇旗的大船进入往岳阳府的河道上。 狐七道:“二师兄,蛇三娘出马,是冲着主子身边的护卫差使来的。” 狐二似笑非笑,“鬼使大人已遣玉魅出手,她抢不过。” “鬼旗不动则罢,一动势在必得!” 监察卫里又该热闹了。 而还有几旗至今被蒙在鼓里,用不了多久,凤主问世的消息就会被他们探到。 “师父怎么没让六师姐去主子身边?” “这是大师兄的意思,秋十一已为主子效力,有辛三娘在,我们若再塞人,其他旗的人要是着恼,背里给我们使绊子,他日接差就会增加无数的阻力。众怒不可犯,适可而止。” 他们吃了肉,就得给别人留几块骨头,否则往后很难平息。 正是因为如此,师父才见好就收,这次师父亲自出马处理毛家的事,任务圆满,在主子那儿已经刷了好感,主子往后都会记得监察卫里有一个狐使大人。 念着师父,就能念着狐旗上下。 * “苏七娘”下葬了,先是在城外义庄停灵五日,直至第六日子时才下葬。 崔氏病倒了,在看到女儿的“尸体”后卧床了。 府里后宅事务虽有管事、下人们打理,可后宅依旧蒙上了哀伤。 长乐郡主携着周益卿、寿宁郡主回京了。 府里突然显得很冷清。 雅贤庄的明珠阁被岳阳官宦贵女们长期租赁下来,成立了岳阳贵女诗社,落选中的人自认还有几分才华,自发组建。 甄苏为示支持与庆贺,送了二百两银子过去,“嘉柔郡主表妹苏七娘惨死,正在伤心,不愿出门。” 外头所有人都知道,毛家算计、挑唆苏七娘,可苏七娘还是去毛家探望毛家姑娘,结果毛家姑娘们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反而合伙将苏七娘打成重伤,不治身亡。 毛家现下在岳阳府,各世家有多远避多远,便是早前有女儿嫁入毛家的,现在连人都不敢救。 毛家的案子犯得太大,再有朝廷灭了毛猴山,湘省一带的人谁不知道这毛猴山的匪窝就是毛家两个分支。 毛家的分支不存在,毛家现下死得不能再死。 甄苏今儿看到郎中入府,上午与下午的郎中并非同一个,崔氏的病又重了。 “夏阳,你觉得我有必要把苏巧的事告诉舅母吗?” 夏阳在夜里换成了可男可女的黑衫,头发也改成了中性的高髻,看上去就像是马尾辫,那一张美丽的容长脸蛋,可男可女,男时惊艳,女时俏丽。 “主子心软了?” 甄苏的声音呢喃如梦,“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世上总有一些奇人逸事,曾有一个女子,渴望得到丈夫更多的疼爱,她腹大难产,可丈夫却在陪伴妾侍,她告诉稳婆,救孩子不救她,她盼望来世得到丈夫更多爱。带着不甘、不忍与那一丝决绝,她死了。 可是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母亲生下的女儿,几乎与她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丈夫没了妻子,才发现任他有多少妾侍,他最爱重的唯有发妻,因为愧疚,他将更多的怜爱、疼惜给了妻子用命保下的嫡女。 十五年后,嫡女出嫁,男人很是伤心。 嫡女告诉男人:前世我是你的妻,如今我是你女儿。你不是一个好丈夫,但你是一个好父亲。” 甄苏望着夏阳,这个故事不是假的,夏阳的神情告诉了她:真人真事。 “夫妻之情、男女之情,皆不如父母之爱,父爱厚重如山,母爱深沉似海。” 夏阳以前的话不多,可是来了甄苏身边后,日夜相处,话亦跟着多了,以前要不是奉令,要么就是发出命令,像如今这般平和度日,惬意生活是他从来没有过的。 甄苏问:“毛府议事殿,我与陆衍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一部分,没全明白,但属下知道陆衍对您不怀好意。” 甄苏心下很纠结,她曾想春月、春江成为自己的心腹,可计划一再被打乱,她们注定因为软弱,无法成为强大的存在,也不能成为她的心腹。 “我是谁?”甄苏柔柔地轻问。 她觉得夏阳的声音特别好听,在夏阳扯为嘉柔郡主的声音亦尤其迷人,夜幕降临,她与他说话时,她的平静,她的语调,都带给他一种梦幻般的沉迷。 “主子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的身世,你知晓多少?”甄苏补充了一句。 夏阳垂首,态度严肃,答道:“主子是皇上遗珠,虽遗落宫外,但得皇上看重、疼爱。皇上虽未能给你公主之尊,但作为父亲,他想把最好的留给您。” 代表了尊贵、权力与地位的凤牌,让她成为皇族女儿最有尊贵的女子,这何曾不是父爱。 他果然知道她的身世! 陆衍知道、夏阳知道,外祖也许也知道。 前世一直不晓的是她,在她死后,皇帝才知道有她这个女儿的存在。 “舅母当日因苏七娘说的‘算计失节’四字被触怒,这几个字似触到了舅母心头的伤痛,当年我娘是否因中人算计,被迫下嫁甄远?” “苏夫人的男人唯当今皇上一人,甄远与苏夫人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否则,虞氏如何敢在苏夫人之前诞下长女,又如何能诞下一个与你同龄的儿子。” 苏绾不在乎。 她不在乎甄远的孩子是谁所出,不在乎甄远有多少女人,她的心里没有甄远。 “将你知道的告诉我。”甄苏道。 对这事,皇上并未下令让他们缄口,大抵皇上愿意让她知晓实情。 第142章 皇帝之女 皇上给了苏敬斋一封秘函,上头是询问甄苏身世真相,苏敬斋的回信里只有寥寥几句话,“苏绾一生的丈夫只皇上一人,她与甄远从无夫妻之实,苏苏是皇上之女。” 为了证实他的话是真,苏敬斋拿出一封珍藏十年的苏绾遗书,这封遗书一直未曾开启,这是苏绾留给父亲、弟弟的保命符,希望苏家危难时,许能保住父亲、弟弟的平安。 “二十年前,京城双姝周婷、苏绾,二人是手帕之交,也是挚友,同样才貌双全,却又性格各异,周婷大气沉稳,苏绾清丽温婉。 太子妃产下大皇子后,体弱多病,大皇子不足周岁驾鹤而去。 还是太子的皇上沉闷忧伤,高祖皇后为开解皇上,在宫中举办了一次盛大的赏花宫宴邀请当朝五品以上官员女眷携适龄女儿参加。 当时的苏大人还是礼部左侍郎,正三品官员,苏夫人带着苏姑娘参加了这场盛宴。 据说那日,美女如云,太子却因伤感,独自躲在清静的御花园竹林凉亭喝酒,而苏姑娘同样不喜热闹,二人在宫中竹林相遇,一见钟情。” 宫中林间能相遇,但凡有点见地,都知道宫里的男人不是皇子便是护卫。而出现在御花园处,御花园是后妃们散心之地,不是皇帝就是皇子、王爷,用脚趾头想都知这答案。 “太子得遇苏姑娘,原本沉寂的心便又活过来了,之后绘了她的画像,令人打听,知是苏大人嫡次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子自此经常出入苏府,找苏大人喝酒、议事,几乎成了苏家的常客。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事,高祖皇后要赐婚,却被他拦下,一来苏姑娘当时并未及笄,正是议亲之龄;二则是高祖皇后头疾之症,已转严重,太子一心侍疾;三是太子有心,不愿委屈心上人,已让她做了继室,便想给她一场风风光光的婚宴。 又一年后,苏姑娘及笄;两年后,皇上登基,国事繁重,他下的第三道圣旨便是册封苏绾为后,可是不等圣旨颁抵苏家,发生了一件意外。” 甄苏在心下暗自猜测,这件意外就是苏绾着人算计,名节有损,被迫下嫁甄远。 “甄远踏春之时,从护国寺看到苏绾姑娘,惊为天人,发愿非她不娶。当时,宫中想做皇后的女人太多,万贵妃首当其冲,当时的周婷姑娘为了周氏家族亦有此意。 甄家老太太与万贵妃一拍即合,万贵妃为后位,甄老太太则是为了助甄远得偿所愿。 周婷姑娘利用周家权势找到已嫁的苏家大姑奶奶苏绮,要她在周家举办的诗会上算计苏姑娘。许诺苏绮的条件是以周老大人的身份,举荐苏绮的丈夫做六品洛阳府同知。 照着周婷、苏绮的计划,苏姑娘失节之人本是柱国公府三公子,三公子才貌双全,文武兼备,是一个风光霁月般的人物。” 王三公子现下还健在,尚了庆春长公主,寿宁郡主便是他的女儿。他与庆春长公主成亲之后,庆春长公主多年不育,还贤惠地为王三公子纳了两房侍妾。这两位侍妾育了两子一女,但庆春长公主会,以寿宁郡主为最尊,这是他们夫妻唯一的嫡出女儿。 能让庆春长公主从无数倾慕贵女里抢到这样的夫婿,可见当年周婷、苏绮的计划还是不错的,至少她们给苏绾挑选的夫婿配得上她。 她们如此看,但万贵妃却不想苏绾嫁到一个如意夫婿。 “百密一疏,他们没有想到的事,万贵妃一直在盯着她们,知晓她们所有的计划,利用她们的谋划,将计就计,将王三公子换成甄远。 周家侍女弄污苏姑娘的衣裙,苏姑娘不防周婷,周婷令侍女将苏姑娘领到了男宾休憩院。苏姑娘更衣时,甄远进了房间,而那时,一起在院中休憩的男宾、官员便有数人,正好撞破。 若只是误撞更衣没事,可甄远相思成疾,抱住了衣衫不整的苏姑娘坐实了名头……” 一日之间,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刚登基的新帝压下册封的圣旨,忍住狂怒。 苏姑娘名声尽毁,不得已之下,被迫下嫁甄远。 原本德治帝已经放手,可是一年后,他在京城街道闲逛时,发现了憔悴、消瘦的苏姑娘从城外归来,他一打听,才知道苏姑娘成亲不久就病倒了,去了陪嫁庄子上养病。 离开甄府前,苏姑娘为甄远纳了一房妾侍,这便是虞氏。 一年前离京,一年后归来,虞氏已替甄远诞下一女。 苏姑娘忠于爱情,不愿与甄远独处。在她看来,甄远就是卑鄙小人,回城当日拜见了甄家老太太后就回了娘家。 “皇上派人调查此事,得晓之后,原本平静的心又活了,他迫不及待赶到苏府会见意中人,这一见……” 夏阳说到此处,看到了甄苏眼里的一缕带着讥讽的眼神。 她不信! 夏阳道:“这是监察卫调查出来的结果,苏姑娘嫁予甄远一年后仍是完璧之身。” “这事要么是美化他们的爱情;第二,如果是真,七成的原因是有人猜度君心,想替皇上保住意中人,明里暗里要胁甄远,不许他碰我娘。” 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一旦得手再放开,就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丢便丢了。从朱砂痣到蚊子血,其实是求而不得与丢弃的选择,一旦拥有,那里还会心心念念。 “第三,我娘看不上卑劣下人,我外祖行事磊落,我小舅更是清高性子,不屑龌龊,更看不得肮脏之事。我小舅有多厌恶大姨母,便有多喜欢与他一样高洁的我娘。” 她还真不是盲目相信,真是一语中的。 他晓有人暗示、要胁过甄远,甄远迎娶苏绾当日,正是欢喜时,却有人透给甄远一个秘密:苏绾本是皇帝看上的继后,却因为甄远母子的私心抢了皇帝的女人。 当时甄远已有九分醉意,硬是被这件吓得酒醒,随后数日更是惶惶不得安宁。 新婚之夜,不敢进洞府,在书房将息一夜。 “甄远不敢靠近,苏姑娘不愿讨好低头。甄远酒醉,被他表妹虞氏爬床,苏姑娘顺水推舟,做主替他纳了虞氏。之后,苏姑娘以养病为由去了乡下庄子。”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第143章 无情人有多情泪 皇帝也是图新鲜,一朝得手,就有了趣味,想来之后得晓意中人为他守身如玉,指不定如何狂喜、大喜。 那么,前世的甄远知道她不是他的骨血? 如果是,就能理解甄远赞同虞氏提议,想谋苏绾的嫁妆,想让她做甄珍的媵妾。 媵妾,这是和亲公主才会有的,亏虞氏想得出来。 甄远知道她不是他的骨血,但是他一定不知道她的亲生父亲是谁,如果知晓养的“别人女儿是皇帝之女”,肯定不敢那般行事。 苏绾之死是郁郁而终,还是因为后来皇帝的冷落? 甄苏道:“是否好景不长,皇上私会我娘,这事被他人知晓?” 这个他人可不少,先是监察司的人发生,后连当朝丞相知晓,禀报了给了太后定夺。太后虽然惋惜,落后人一步,可是事已至此,她万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君夺臣妻”的丑事。 夏阳的样子告诉了她答案,“太后替皇上办了一场选妃宴,那时大概是皇上与你娘修复旧好后的第四个月,太后、皇后一气选了六十位美人入宫。” 这可是在整个大齐各地千里挑一、万里挑一选出的美人,有来自各地官员的美丽妹子、女儿,更有来自民间的绝丽佳人,环肥瘦燕,如兰似菊,各种风情的都有。 兰嫔、莲嫔、万贵妃是德治皇帝登基之后,最受宠的嫔妃,万贵妃虽然贵为皇妃,但兰嫔、莲嫔也能与她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再后来,我娘受了冷落,不久后发现有了我?” 夏阳连连点头。 太后与重臣们一心想让德治皇帝断了对苏绾的念头,因为一场精心预备的选美,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德治帝有了新欢,忘却旧爱,一朝心愿已了,又有太后训斥的“后宫美人要多少没有,你怎能看上臣子之妻”。太祖、高祖两代帝王的皇后,都是母仪天下,贤惠过人的存在。 德治帝终于“悬崖勒马”收住了心,可这对于陷入爱情的苏绾却是致命的打击。 甄苏叹了一声,“我娘真是糊涂啊,甄远不合心意,大可以和离另嫁,皇上这棵大树属于御花园无数花朵,与千百花朵争一棵树,委实不值!” 夏阳觉得这说辞够新鲜。 皇上是树,后妃们全成了花。 大齐的历史上没有《唐诗三百首》,没有李杜诗篇,这是个类似于唐宋时期的文明时空,既有传世的诗,也有传世的词,就恍若她熟知时空的唐诗、宋词。 “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正的爱情就是一男一女,是两个人的事,我娘与皇上……”她摇头,再叹一声,“不是真正的爱情,也许我娘是真心爱他,不顾名节、身份,可他却非真爱我娘。他的心被分成数瓣,最大的一片装天下,再有一瓣装皇后、元妃一瓣、贵妃一瓣、淑妃一瓣,还有宫嫔们各得剩下的小瓣,我娘只是他无数女人中的一个,还是终究被他放下、遗忘的那个……” 她比划出一点点手指,看着这一点点,“本可独拥一颗心,非得争一点点碎片的地位,何苦哀哉?真不值!换作是我,要么不要,要么我就要一颗完整的心,拥一份完整的情。” 爱时珍惜,缘去时放手。 你若不爱,我便转身! 夏阳一脸佩服,这才是皇族公主的骄傲,就连对待爱情也有自己的傲气、霸气。 她美妙得让人陶醉的声音,如梦般回响在耳畔,就像他走入了仙境,听到了仙女的低吟: “人生若只如初见,只是当时已惘然。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他夏阳这辈子最重有才华的人,嘉柔郡主吟得真好,“人生若只如初见……”好让人心酸,他的心似被人听动了弦律,不由自己地沉迷,再沉迷。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好一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就是他的主子,是他守护的郡主,她是一个多情的女子,更是一个柔情似水的人。 夏阳呆愣愣地望着嘉柔郡主,忘记了呼吸,脑海里仿佛看到一个陷入爱情无法自拔,就如那春蚕一般,一直在生命的尽头都在思念意中人。 他娘的! 郡主思念的人必须是自己。 要是是旁人,以郡主的痴情、忠贞,肯定就如那春蚕一般,相思尽,魂断时。 屋顶上,夏阳走神,竟未察觉有人至,一个柔美的倩影移开琉璃瓦,看到屋里的一男一女,女子在练大字,字上写的是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世上,到底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他若真重我娘,我娘也不会身处在情与理的两难之中,思念之人端坐金殿,有负身畔之夫,为妻不忠,为情却因理智与现实而苦。这般两难,唯有一死方是解脱……” 夏阳已然是泪流满面,痴痴地道:“主子,你配得天下最优秀的男儿,若是他日有人辜负于你,夏阳第一个就杀了他……”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非卿不爱,非君不动心,只系一人。 这是何等的决绝,何等不可代替的情感。 古人听到有人诵诗,就会感动得痛哭流涕,这传说是真的?她今儿就遇到一个,果然是泪流满面啊! 甄苏搁下笔,纸是是刚写下的诗。 “你居然哭了?” “属下一想到,若是主子被男子所伤,心就好痛……” 这是切换成偶像剧,还是煽情场景。 甄苏取了一侧的丝帕,“擦擦你的眼泪。” 堂堂七尺男儿,哭成泪人。 屋顶上的女子,讶异地张大嘴巴,这是见鬼了?杀人不眨眼的夏阳,居然因郡主的诗感动得痛苦流涕,这要是传扬出去,怕是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夏阳居然还有这样多情的一面,被她看到了,回头会不会被夏阳追杀? 甄苏不再看夏阳,她就是背诗,她说是别人的诗,估计夏阳绝不会相信。 “夏阳,你真得监察司的护卫?” “主子!”夏阳一声轻呼,重跪在地,“属下是监察司左护法!” 不仅是,还是排名前三的高手。 第144章 苏真 甄苏沉吟道:“从今往后,我是苏真,苏家的苏真,字文姜。苏真这名字在岳阳楼太响,你不能让人知道,就让世人知我是苏文姜。” 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难怪甄远对她没有父女之情,老太太也多是敷衍、算计和利用,从今往后,她改回苏真之名。 (后文之中改用“苏真”)。 “无论主子是何名,你只是我的主子,是属下守护、保护、敬重之人。” 屋顶的人几乎要摔倒,他丫的,老娘千里赶来,居然看到夏阳在这儿表白。哇靠!这杀人狂魔会说情话,莫不是被人换了一个人? 除了那张脸有变化,不,不,其实身为监察司左护法,龙卫营大统领,除了皇帝见过他的真容。这世上恐怕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容貌。 为了方便行事,监察司左右护法、十二使都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真容,他们都有若干张面孔,且个个精通易容术。 “屋顶有人!”夏阳低呼一声,纵身跃上屋顶。 月光下,一个只看人影,就能瞧出是一个大美人的女子立在那儿,“夏阳,你的警惕性太低了,我来足有二寸香时间。” 瞧不清对方的五官,她的脸上戴了一张面具。 从面具的轮廓,与来者的声音,夏阳沉吟道:“玉魅!” 女人痴痴娇笑起来,“大哥、大哥听说小主子出现,便令我来到岳阳守护主子,只是我们的消息这次却是晚了近一月。” 夏阳蹙着眉头。 狐使狡猾多端,而这玉魅却是神鬼莫测,监察司十二使却只有十旗,鬼旗的人最少,但是每一个人都可能以一抵十,以一抵百,且这鬼旗内的监察卫,每一个都拥有数重身份,拥有两重那是最少的。 他们的真实来历、身份,只有皇帝一人知晓,且按照鬼旗的规矩,他们的来历身份不留在文字与纸上。 “监察司龙卫营侍卫春梅特来向左护法领命!” 信你个鬼! 连名字都改好了。 夏阳道:“你想坑我。” “大人是龙卫营大统领,从龙卫营挑选一个武功高强又美貌如花的女护卫来保护主子。以大人的行事作风,自来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夏阳冷哼一声,“鬼使大人以为做得隐秘,蛇使早就知道你想抢夺主子身边第一女护卫的地位。” “没有抢,那多无趣,从蛇旗手里抢过来才更有意思,抢来的香嘛!” 这声音似自带三分魅惑,玉魅之名实至名归。 “左护法掌西卫,鬼旗隶属西卫。” “少说废话,想要留下,过了我这关再说。” 夏阳拳头飞出,玉魅(春梅)左闪右避,拳风豁豁,从屋顶过了几招,在后花园继续开打。 苏真搁下笔,净脸、洗手后上了绣榻,不是睡,而是练习使用凤环的,将东西取出再放回去,成功率在五五之数上就没进展了,必须要练习到一百之一百二,保证不会出错,好些天了,就没有进展。 练了一个时辰,已近四更天,周遭一片寂静。 睡着前,她的手摸到枕下的布包,这是春风交给她的,里头是关于苏墨、姚芸的资料信息。 “苏墨,你说一月为期,我给你一月时间。” 不看资料,不听别人说的话,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今日是九月初十,真是你与姚芸的新婚佳期么?” 苏真悠悠地轻问出口,手抚着布包,一下又一下,就像是抚摸着最心爱的宝贝。 “不想、不问、不疑,明日起床又是新的一天,明日我会继续绘制图纸,这一次是时钟,要造出时钟,寻常工匠不成,除非是墨家名匠出手……” 她阖上双眸,将每一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挤挤满满,她没有闲暇时间,这样就不会想苏墨。 屋外,夏阳、春梅已经停止过招。 春梅的内劲不及春风,但比春风灵敏,夏阳打败她很是耗了一番工夫,竟用了一百二十招再用分出胜负。 春梅问:“郡主有意中人?” 夏阳面无表情,恢复了左护法的模样,仿若一个无坚不摧的铁人。 春梅又道:“苏墨,难不成是金陵苏氏的少主,听闻此人生得极是俊美,才华横溢,风度翩翩,宛似谪仙……” 她每说一个形容词,夏阳眼里的光芒就是一寒,数次寒冷后,那眼里迸发出一道无法忽视的寒光,凝化成了浓烈的杀气。 “哟……无坚不摧的冷血杀人狂魔,这才几月不见,便有了软肋……” 夏阳猛地出手,一把锁住春梅的咽喉,“我让你留下,是觉得你够聪明,但若你敢挑衅,就算是鬼旗玉魅,我依旧可杀!” 春梅呼吸不过来,被他举起了手,整个人悬在空中,只需他再用一分力,她就能立时毙命。 “以为我不敢杀你,杀你之后,只要备上绝世美人与明珠送给你的大哥、二哥,你说他们还会追究?想活着,就管好你的嘴巴,做了这么多年的监察卫,你不会连这规矩都不懂。” 明明在郡主跟前就是个温柔多情的男人,可在她面前又是杀人恶魔。 他一松手,春梅重重摔落在地,猛地可以呼吸,她连连轻咳,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直红到了脖颈。 夏阳一脸嫌弃地拍着手,仿佛刚才那一下,就似沾了什么脏东西。 “郡主单纯善良,你的任务是保护她的安全,不该说的、不该做的,最好别说、别做。把你魅惑男人的手段都给我收住了,要敢在郡主身边生出事端,我便以你‘不遵上令’杀之。” 不遵上令、这是监察卫里必死之罪。 他们自小就学会服从命令,就算是死也要完成任务。 完成每一件上峰交办的任务,是他们的光荣与荣幸。 而完不成,可以戴罪立功,也可被上头处死、赐死。 咳咳…… 春梅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站起身。 夏阳沉声道:“隔壁是你的房间,明日就以一张普通清秀的脸出现在郡主面前。你若不想留下,蛇三娘可对这份差事志在必得。对我来说,是你或是她,并没有什么分别。” 别以为鬼使与他是同为西卫,他就得忍受,合不了他的心,照样能够赶走。 春梅应声“是”。 再不敢戏谑。 第145章 意外成亲 夏阳这杀人狂魔,居然有那样真情流露的时候,还哭得满脸泪痕,这件事绝不能说出去,这个疯子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还真可以一掌拍死她。 夏阳坐到榻前,“苏墨……” 为什么不是他早遇郡主,如果是他,绝不会让郡主伤心、伤神。 郡主明明知道苏墨与姚芸今日成亲,可依旧放不下。 * 江南,金陵苏氏。 从昨日开始,金陵苏氏嫡长房府邸里张灯结彩,红幔耀天,漆亮金彩,处处锦绣,连秋风中的数色秋菊,枝头摇曳的芙蓉,屋檐下张挂的大红灯笼,俱染上喜气似的轻盈摇曳。 琼庭寂寂,灯光耀人,夜风却是如此的凉,如此的寒气逼人。 苏墨坐在洞府之内,独斟独饮,心情沉重。临别时,他许诺以一月为期,定给她一个满意答复。 可是祖母却佯装重病,只为哄他回家完婚。 昨日归来时的点滴涌上心头,全化作愁肠,随酒入肚。 苏墨一路紧赶慢赶,没想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母亲告知:“墨儿,明日是你与芸娘的成亲吉日。” 苏墨的惊讶无以言状,“不是说祖母病了?” 端庄大方,虽相貌平平,却拥当家主母威仪的姚氏肃色道:“墨儿,这是你祖母、父亲与我的意思。” “你们答应过,让我迎娶心仪之人……” 父亲是从数个长辈挑选的人选里,选了自己心仪之人为妻;祖母,则是祖父当年在江南巡视店铺偶遇的官家小姐,一见倾心,虽不在长辈的应选宗妇之列,也加入其间,最终结成良眷属。 为什么到了他这里,就不能让他自己挑选。 姚氏道:“墨儿,我族规矩,心仪之人必得能通过长辈这关。嘉柔郡主才貌双全,可她性子太软,更是丧妇之女,规矩欠缺,撑不起门户,更做不了宗妇!” 宗妇的要求:得有手段、心机,还得能游走在官商之间,能替宗主约束族中妇人,能替宗主应对官场夫人、商场太太。 “母亲不是常说,人言不可尽信……” “如她是个好的,荣家盯了两三年之久,他们会违背两家约定,改人联姻?荣老候爷、荣候爷、荣夫人哪个不是人精?金陵苏少主就得捡荣世子不要的女人?这不是告诉天下人,说你不如荣世子?” “哪里是荣世子不要她,是她看不上荣世子。” “我看你是昏了头,旁人不要的弃妇你也要喜欢。”姚氏本想好好儿地说,可苏墨一回家就与她生了分歧,冷声道:“你与芸娘的婚事已经传扬得整个江南、南方俱知。你外祖、舅家、你姐姐们的婆家都来相贺,如果你顾忌苏家名声、脸面,就乖乖明日娶妻拜堂……” “你们明知道,我为了苏氏家声必会顺从,所以才先斩后奏!” 这样强势的法子,用到了他的身上。 他心仪之人是文姜表妹。 为什么不能让他做主。 金陵苏氏是大族,更是天下苏姓人的嫡支长房,是天下苏姓人之首,这分支有多少人族人来参加婚宴,他若不辞而别,他若逃婚而去,置整个苏家以何境地? 父亲、母亲是知道他不能逃婚,就算再是委屈,也必会为了家族忍下来。 为什么就不能让他迎娶自己心仪之人。 离家之时,姚芸只是他长辈选出的四个候选妻子之一,姚芸是姚氏力争进入名单的,姚芸更是姚氏娘家最受宠的侄女,姚氏与姚都督更是堂兄妹。 今晚,苏墨不想进洞房,却被姚氏派人强行推进来。 他不去,只能坐在这里喝酒。 房内,一片静默。 他越发觉得沉闷而孤寂,与苏真落下运河,却被同样一户人家所救,在落难、生病的日子,竟是他一生之中最快乐自在的日子。 苏真的一颦一笑,如此清晰。 姚芸挑起盖头一角,歪头望了一眼:表哥一如既往的俊美无双,从小到大,他就是她心中唯一的夫婿人选。 她欲言,终又止。 看一回又安静了。 苏墨一杯又一杯地饮酒。 半个时辰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墨表哥,夜深了,歇下吧。” 苏墨问了过来,分不清是苏真的声音,还是姚芸的声音,他站起身,摇摇晃晃,似醉,未醉? 近了跟前,他用手取掉红盖头,凤冠之下,眼前出现苏真的面容:目眇眇多情,肤婉婉玉碎,袅袅若清风,濯濯似净莲。“文姜妹妹……” 文姜,这是谁? 姚芸心下大惊,苏墨整个人已经覆压过来。 苏墨忘了所娶之人不是苏真,而是姚芸,姚芸深闺女儿,万般不甘,“表哥……” 不要,她不要被他当成另一人,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即便是新婚,对他而言,她只是另一个人的替代。 她没有字,她叫姚芸,父母唤她“芸儿”,姑母、舅家唤她“芸娘”。 她不叫文姜! 他嘴里文姜是谁。 姚芸想推开苏墨,越是挣扎,换来的便是他的粗鲁撕扯,男女力道的悬殊,姚芸被一阵撕裂般的痛惊回了现实。 “文姜妹妹,你是我的了……” 姚芸涌出两行清泪,这一刻,她从姑娘变成了妇人,她是他的,可他喊着的名字却不是她的。 是谁? 成为他心上的女子。 她的夫君娶了她,新婚之夜,有了夫妻之实,而她堂堂江南大都督唯一的嫡女,却是另一个人的替代。 姚芸道:“文姜是谁?” 她固执地想要弄明白。 苏墨一声喟叹,脑海里闪过一道闪电,亮了自己、痛了自己。 房内,重归静寂。 苏墨身子一歪,扯了自己的缎裤着好,打了个哈欠,仿若梦中,即便苏家对少主教养严格,可该懂,他十五岁就知道了。 他因疲惫,很快进入梦乡。 姚芸推拽着苏墨,“表哥,文姜是谁?” 任她追问,苏墨从未回她。 姚芸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她成了他的妻,可他的心里却始终念着另一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姑母、婆母不是说,是苏墨选中了她。 她满天欢喜地嫁过来,可他醉后却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苏墨睡了,姚芸前所未有的清醒。 “来人!”她呼喝一声。 第146章 坦承 陪嫁丫头进来,“少夫人。” “给我预备香汤,我要沐浴。”姚芸落音,她凝了一下,对陪嫁丫头低声道:“你告诉我爹,让他彻查一下,文姜是谁?” “少夫人……”陪嫁丫头心下一颤,旁人不知,她们可是知道,少主根本不想来少主寝院,是被夫人带人从书房里抓出来,又令人将他强行送进来的。 这般古怪,显然是少主心里不爱自家姑娘。 文姜,应该是少主心心念念的人。 姚芸道:“出了何事?” “少夫人!”陪嫁丫头跪在地上。 外头,一个头戴紫花的中年妇人进来,扫过跪在地上的丫头,“到底出了何事?我夫君最后嘴里喊的文姜是谁?说——” 中年妇人眼神惊慌,“姑娘,你千万歇怒啊!” “文姜是谁?” 陪嫁丫头垂首不语。 中年妇人柔声道:“你别动怒,今儿可是你新婚,姑爷可有碰你?” “奶娘这话何意?” 陪嫁丫头不敢说。 中年妇人是姚芸带大的,自家带了十七年的姑娘,哪里不了晓,“姑娘,姑爷有意中人。” “墨表哥骗我?” 中年妇人跪了下来,“这件事,大人和夫人都知道。” “都知道……” 姚大都督与姚夫人知道苏墨有意中人,为何独独瞒着她一个。 中年妇人小心地望向床榻,看到周遭的凌乱,舒了一口气。 姚家最担心的是苏墨不肯碰姚芸,二人未能结亲,反而结怨。 主仆三人进入隔壁耳房。 苏墨睡熟,可后头的话,到底避开他的好。 中年妇人继续道:“墨公子被苏老太太谎称病重哄骗回家,墨公子心仪之人是嘉柔郡主。她是异姓郡主,湘省都督苏大人的外孙女,在京城时救过恭王府被拍花子带走的嫡长孙,也救过落难的庆春长公主之女寿宁郡主,因救人、助人无数,被皇上破例赐封为嘉柔郡主。 墨公子想要求娶她,可是苏宗主派人入京调查,知她性情温软,毫无嫡女派头,难做宗妇。 苏宗主与夫人已经写信告诉墨公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墨公子就似着了迷,怎么也不肯接受,还说此生,非嘉柔不娶……” 父亲、母亲为什么要骗她? 是他们告诉她,说表哥在四个贵女人选里选中了她,可见对她有情。 有情动心的只是她一个而已。 “姑娘,若你知真相,你会不嫁吗?不会啊!事到如今,老奴就实话告诉,大人在京中的好友传来秘函,姚家恐有大难。” “姚家乃南方福州世家,怎会有难,你休得胡言乱语!” 奶娘沉声,“姑娘且想想,大人和夫人为何要瞒下此事? 你身为大都督之女,求娶的官宦子弟不计其数,为什么明知墨公子心系旁人,还是让你出阁。 夫人的嫁妆,大人的半数家业全给姑娘做嫁妆呀! 姑娘,无数求娶者中,唯墨公子、苏家最合适,苏家嫡长房的宗主、少主不休妻、不纳妾,其妻三十无子可娶平妻,嫡长房内无庶出……” 若嫁旁人,一旦姚家落魄,姚芸就会落得被休弃后送入庵堂的后果。苏家不会。只要姚芸做了少主夫人,凭着苏家的人脉,姚家会有一次转机。 金陵苏氏,是天下苏姓大族共同的嫡脉宗主,姚大都督知晓此事,苏家人脉很广,更有一个京城苏家出来的一品大员苏敬斋。 只要苏家在,姚家就会有劫后重生的机会。 为了让女儿欢欢喜喜地出阁嫁人,姚家夫妇也是用了全力、全心。 中年妇人道:“墨公子念着嘉柔郡主又如何,你才是少主夫人,只要诞下一男半女,你就坐稳了未来宗主夫人的位置。” “只要我有儿子,他不能娶平妻……” “少主不能纳妾,嫡长房不允有庶出。姑娘,嫁入旁家,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 姚都督夫妇与姚氏交好,为的、求的,就是保住女儿,让女儿安稳一生。 姚芸知道了嘉柔郡主的存在,文姜,应该是那个异姓好运郡主的名字,“我的夫君、我的墨哥哥,怎么可以心向旁人,不,我要她死!只要她死了,墨哥哥就是我的,就没有人再和我抢!” 中年妇人心下微惊。 陪嫁丫头眼睛一亮,“少夫人说得对,只要她死了,少主就不能再念着她,等她一死自然就能看到少夫人的好。” “你回姚家,告诉母亲,派出死士、杀手,我要她——死!” 今晚给她的屈辱,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陪嫁丫头应声离去。 姚芸沐浴更衣,重新换了衣裙,嫁衣被她收了起来,看着床榻上如梅花般的殷红,若他未醉,今夜会如何? 迷迷糊糊之中,她睡熟了。 苏墨醒来时,还在回味梦境,他做了一个梦,娶了文姜为妻…… 这梦好真实,就连帐顶也是大红的喜帐,他一扭头,看到枕边的美貌女子,低呼一声,坐起身,看着赤着的上身,看到榻上的殷红。 那不是梦! 在梦里,他将姚芸当成了文姜。 离别之时,他与文姜争取的一月回复佳音,现下俱成了一场笑话。 他若另娶,她必会伤心欲绝。 低呼声惊醒了姚芸,“墨表哥!” 苏墨故作平静地问:“我有意中人……” 他说出来了。 他怎么可以告诉她,让她置于何处。 不待姚芸反应过来,苏墨继续道:“我心里的妻唯她一人。” 你不是我相中的,不要被流言所困,你是母亲替我相中的妻子。 父亲相中的另有其人,就像祖母想要他娶祖母娘家的侄孙女。 可最终,还是让姚家顺遂心意。 姚芸坐起身,胸腔里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似要随时便冲出来,化成恶魔,毁了她,也毁了他,“墨表哥这般说,可晓我的心有多疼。” 苏墨叹了一声,“姚家一早就知道罢,在我掉入运河,为文姜表妹所救之后,我动心了,视她为此生挚爱。在我决定后,我写信告诉祖母、父母,信寄出后的第二个月。 我恐在他们名单的四位姑娘误了终身,分别写了四封信,表明心迹,说我已心有所属,多谢厚爱,望他们替自家掌上明珠另择良缘。 你的父亲早就收到我的信了。” 第147章 谁的错 他行事磊落,怎会误人终身,当然是坦言相告。 四个人选,另三个都未竞争,唯有姚家将女儿嫁过来了。 难不成,老夫人娘家、宗主的两位故友是因收到那封信,才打消了将爱女嫁入姚家的打算。 苏墨的坦然,让姚芸无地自容。 她想骂欺骗,可到头来,欺骗她的是自己的父母。 苏墨道:“今日开始,我会搬到书房。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婚姻,但我能掌控自己的心。” 他冷漠地起身,案上放了一身蓝色袍服,他换上衣袍,对着外头喝了一声“来人!” 一个小厮站在内室珠帘外,“少主有何吩咐?” “令厨房熬一碗避子汤给少夫人。” 姚芸本在愤怒中,此刻大叫一声:“苏墨——” 苏墨眼里无波无澜,她爱他若狂,可他却心有所属,昨晚视她为别人,喊着旁人的名字,今日还让她服避子汤。 “你不让我诞育子嗣,是不是想着,待你三十无子,你就能娶她过门做平妻?而我这个嫡妻犯了七出的‘无子’之罪,便可以送往祠堂后面的家庵静养。苏家、苏氏一族依旧是你和她的?” 苏墨讥讽一笑,“你想多了。” “你不让我诞育子嗣,难道不是这原因?”姚芸大吼。 苏墨回首:“你没有我,你还有姚家;可是她没有我就没有家,我是她的所有啊。” 甄家靠不住,他知她在甄家的艰难,受尽冷落,他每每想起就觉得心疼。 她寄住外祖家,可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任是外祖、舅父、舅母如何疼她,终究是寄人篱下,不得自在。 姚芸怒道:“她无家人疼爱,非我之错。因我有父母、兄弟疼爱,倒成了你拒绝我的理由。” “我心里唯她一人。我们和离罢……” 那不是拒绝她的理由,他不能接受她,是因为他心里没姚芸。 新婚第二天,他就与她提出和离。 她要和离了,就成了整个江南的笑话,旁人会说她姚芸到底如何不堪,成亲第二日就和离。 苏墨有怒火,明明已经告知姚家真相,说他心有所属,可他们还是把女儿强塞给他。 他不屑,他不甘。 母亲更是咄咄逼人,拿准了他为了苏家的名声,一定会屈服。 可他会保面子,但这面子却是他自己的。 他不会委屈自己的心。 苏墨令大丫头进来,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袍,带着箱笼要离开。 如此无情的他,对她有多无情残忍,便对文姜嘉柔有多痴情。 姚芸气哼哼地坐在绣杌上,想狂呼,想大喊,想骂人,更想发泄,可她是一品大吏的贵女,她做不到。 为什么就成了这般? 她早前的高呼,解决不了问题,只会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姚奶娘从外头进来。 姚芸苦笑道:“你不必劝我,我既嫁过来了,就万没有退却的道理。” 外头,有丫头道:“禀少夫人,你的避子汤熬好了。” 就不能哄哄她,骗骗她? 姚奶娘心疼、怜惜。 少主太狠心,连希望都不给少夫人。 姚芸喝了声:“进来!” 丫头捧着汤药进来。 姚芸接过,让她喝,她就喝,她又不傻,如果她无子,熬到了年岁,他便可以如愿,娶他想娶的女子。 不,他是她的夫君,一日夫君,便是一生一世的夫君。 姚芸将汤药倒入一边的君子兰花盆之中。 丫头神色惊愕。 姚奶娘道:“知道怎么回少主的话?” 丫头未语。 姚奶娘道:“若是夫人、宗主夫人知道,你奉少主之令给少夫人送避子汤,你知这是什么后果?” 她们会盼着早得曾孙、孙辈公子,可避子汤却会断送了她们抱孙的愿望。 丫头道:“奴婢将汤送到少夫人手上了。” 喝,或是不喝,她不知道,也没看到。 姚奶娘点了一下头,“不该说的不说,才活得长久。” “喏——”丫头应唱一声,退出内室。 姚芸倒了汤药,坐到龙凤呈祥纹的铜镜前,拿起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他有意中人,待到三十无子,便想娶她为平妻。她姚芸才不会让他们如愿,她是苏家认可的少主夫人,他就是她的夫。 姚芸拿定了主意,一定要与他死磕,绝不会便宜嘉柔郡主。只要那女人死了,看他还如何替一个死人坚守,居然想玩守身如玉,简直可笑,但同时又证实了他的深情。 如果深情是给她的,她便能欣慰一生。 姚芸平静下来,“奶娘,让人把我与少主之间的透给夫人、老夫人知道。” 姚奶娘心下一转,透给老夫人、夫人知道,这二位就知道少主不喜姚芸,会怜惜她、同情她。自来的婆媳矛盾,多是婆母与儿媳争抢儿子,儿媳与儿子越是恩爱,在婆母眼里越是碍眼。 姚奶娘明白了用意,赞赏的点头,出去吩咐了两个机敏的陪嫁丫头。 她唤了用梳头的丫头进来,给姚芸上妆、梳头,不多时,一个端庄、温嫁、大方得体的世家宗妇出现了,即便眼里有伤愁,可无处不能彰现出大气、大方与得体。 * 宗主夫妇的寝院花厅。 今儿老夫人被请过来了,嫡长房如今只有苏墨一个公子,上头出嫁的三位姐姐、姐夫都来了。 众人见苏墨早到,苏墨原要说事,可一看老夫人与姐姐们也在,到嘴的话又咽下。 苏宗主道:“阿墨,成亲了,你便是大人,不可再肆意行事。” “苏墨相较于父亲,从小到大从未顽皮过,也未曾肆意妄为?祖母是祖父的意中人,母亲是父亲指定的妻,为何到了我这里就不能娶自己心意之人?” 他不想说,可他的一生,就得面对一个不喜的妻子。 他做不到! 成亲了,也是可以和离的。 世家豪门,每年都有休弃的、和离的女子,休弃的难以再嫁,和离的多可以再嫁夫婿。 老夫人道:“墨儿,你昨日成亲,怎可再说这样的话。” 苏墨很是不解,“嫡长房一脉,因不能纳妾,便允苏氏一族的少主选择自己的心意之人为妻。我确定心意之后,就与姚、钱、李、房四家世伯、世叔各写了一封信表明心意,请他们将女儿另许良人。 离家后数月,我有三封家书向祖母、父母双亲表明心迹。苏墨一生,非嘉柔不娶,患难之情,救命之恩,为何你们不能遂我心愿。 如若和离不是少主所为,那我放弃少主身份;如若少主之身,是拆散我与嘉柔的原因,那我不做少主……” 第148章 争端 此话出口,不仅老夫人吓了一跳。 苏宗主夫妇也很是意外。 房门外,姚芸已至,想故作坚强,可他为了另一个女子,甘愿放弃少主的身份。 苏宗主看到了外头的一袭衣袂,是儿媳到了,他扬起手,啪的一声击在苏墨脸颊,“孽障,既然娶妻成亲便是大人,怎可说出如此荒诞的话!” 苏墨笑,眼里有泪。 “曾祖父开明,祖父仁慈,父亲可以择妻室,为何我却不行?你们宁可相信京城的流言,说嘉柔性弱,撑不起门户,也不愿相信我的话。 岳阳分别,嘉柔已猜到家书有诈,可是她却未阻我归家。我答应她,只求一月为期,定给她一个交代。 我星夜兼程,数次要求船工加快行程,可你们却严令我成亲完婚,还将我强行推入房中与他人圆房。 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努力做苏家少主,那是我至少可以主宰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幸福,如今这算什么? 唯一能让我欣慰,能让我快乐的事你们都给剥夺了。 我……要和离!” 老夫人生气。 姚氏低喝一声:“阿墨,你从小到大都孝顺懂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 “我行事磊落、坦荡,在明了心意时,便坦言相告了四家姑娘的父母。” 难怪那三家突然传话,说要给他们的女儿议亲了,最后只余姚家没有递话来,姚氏与姚夫人会面说了此事,可姚夫人对此事只字未提。 早前不明白是何原因,现在才知道是苏墨写信相告。 他是行事磊落、坦荡,可他相中之人,那软包子的性情,如何挡得起一族宗妇的职责。 老夫人写信哄骗,说她病重即逝,哄他回金陵,就是得了苏七叔传回的消息,说苏墨与嘉柔情恨深种,不得已而为之,难得姚家愿意将女儿嫁过来,两家长辈一商议,在寒山寺合了八字,乃是难得一见的百年良缘,当即就定下了婚期。 姚氏厉声道:“好!好!苏墨,你想和离,你不认芸娘是你的妻子,可我苏家,我与你父亲、祖母只承认姚芸娘是少主夫人。 你想遂愿,好啊,就替苏家生一个孙辈公子,未来的少主,你不做少主,就让你儿子做少主。” 苏墨不可思议地望着姚氏。“我是你儿子,还是传宗接代,不能拥有感情的工具?” 姚氏当年接连三胎是女儿,差一点,苏宗主要就迎娶平妻,气得嘴里发泡,老宗主夫妇都开始相看平妻人选时,她第四次有孕,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原本议选平妻的事就此搁浅。 她需要儿子,如今也需要一个孙子。 苏家少主没有儿子,就不能成为宗主。 当年的苏宗主是在苏墨八岁时接任宗主之位。 到了苏墨这里,他要做宗主,同样需要有一个健康的儿子。 姚氏道:“你想和离,你想离家,你想放弃少主之位,好啊,你可以离家,但你离开前,必须让苏氏嫡长房有后,否则,在我孙子出生前,你哪儿都不能去,不能出府半步!” 花厅里,气氛肃穆。 苏家三位姐姐没想到姚氏会有这般不可理喻的一面。 老夫人痛楚摇头,“儿媳啊,阿墨的事上,是我们过于武断。其实他娶嘉柔,就算她性子柔软,上有你我帮衬,下有他们的儿女、未来的儿媳帮衬,也没这么重要。” “母亲,嘉柔性子绵软,在京城连乞丐都能欺负,如何打理后宅?如何襄助阿墨成为宗妇?她撑不起嫡长房,也做不好苏氏宗妇……” 苏墨在老夫人的言辞间看到了希望。 姚氏却是坚决反对。 老夫人道:“当年有人嫌我出身不够,可不是也一样好好的,何况嘉柔……” 她想说,嘉柔比她当年可强了,至少有沐食邑,有郡主之尊,还有一个一品大吏的外祖,且还有才华,写得一手好书法。 “母亲!”姚氏打断了老夫人的话,“阿墨与芸娘已经是夫妻了,现在还说这样的话不合适。” 这语调有些犀利。 姚氏与老夫人,自来姚氏的性子更强些。老夫人性子温婉,丈夫在世一切听老宗主的,丈夫没了后,都是听儿子、儿媳的安排。 可她心疼孙儿,看孙儿痛苦,就觉得应该娶心仪之人。 老夫人一生过得顺遂。 “母亲,当年父亲年近三十,膝下无子,祖母慈和,从未逼你,如今我不过二十有一,你就迫不及待的要孙子?” “你要离家也好,放下少主之位也罢,在我没有孙子前,你说这些全没用。我再说一次,我认定的儿媳、苏氏少主夫人只有一个,她是姚芸,旁人……我一概不认!” 苏墨自小就知道父亲、母亲二人,母亲的性子更强势,甚至更多时候对待族人都像是命令,可没想到,现下她对自己同样如此。 “母亲,你认定的儿媳是姚芸,而我心中唯一的妻是嘉柔。往后,母亲就与姚芸婆媳和美的生活。” 他一拂袖,愤然而去。 这就是他的家,没有他渴望的世界。 从小到大,只让他拼命的读书学习,还让他学习剑术武功,说不望成为高手,只盼出门在外时能够自保。 姚氏唤着:“今日是新婚第二日,需得敬献新人茶。” “母亲想喝小姚氏的儿媳茶,你往后天天都能喝到。” 苏墨走远了。 母亲强势,他亦做了二十一年来最大的一件事:第一次反驳母亲,第一次与母亲对恃。 苏墨回到了书房,往事历历,尽数掠过脑海。 新人茶、认亲宴,因为姚氏与苏墨之间的争执,不欢而散。 第三日,新人回府,苏墨将自己关在书房,他试过了,书房周围加派了护院与人手,他刚出书房,便有护院抱拳道:“少主,夫人有令,在少夫人诞下小公子前,不需你迈入府门一步。” 出过书房都要被告诫一次。 他的自由,当真没了。 苏墨不能出府,便只能回书房,无论是看书还是练字,都会不经意间让他想到昔日在岳阳号的船上,对苏真书法的惊艳、欣赏,那些一想想伴就像一个魔咒般地回旋在脑海,挥不去,赶不走。 第149章 百货铺 一月之期已过半月有余,他与她之间的约定,他说要给的交代,全变成一场空。 他以为自己可以如父祖一般,拥有选择妻子的权力,可最后才发现,那就是空的,祖父、父亲能选,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更为开明。 在他婚姻的事上,主事人是姚氏。 姚氏的权欲远高于苏宗主。 这几十年下来,姚氏行事更为张扬。 * 九月下旬,湘省大都督府的后院,摆上了几十盆凌寒而开的秋菊,金色的、雪白,其间还有几株紫色的,婀娜多姿,迎风怒放。 甄苏对菊,绘了一幅《秋菊图》,在侧题写了一首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不远处,苏七郎、苏八郎正聚在崔氏两侧,兴致勃勃地说着话: 苏八郎道:“娘,姐姐昨儿进厨房了,做了菊花饼,还送了菊花茶。父亲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惜太少了些,只往书房送了一盘,我才吃两块就没了。” 崔氏笑盈盈地道:“八郎爱吃,我屋里那盘还剩有四个,回头我让丫头给你送去。” 苏七郎知弟弟这是故意哄母亲高兴。 甄苏看崔氏因“苏七娘惨死病倒”,原想道破真相,私下寻了外祖。 苏敬斋全无半点意外。 “外祖一早就猜到了?” “监察卫的行事风格,入卫之人,需得斩断亲缘,但凡监察卫的人没有家人、亲人。” 狐使大人已经表示了相中苏七娘的意思,既然有意,怎会让苏七娘惨死,那人根本不是苏七娘。 苏敬斋借着收敛,带着管家去瞧过,易容膏只能管两日,即便用在尸体上,两日后就会恢复原样。 他是第三日去瞧的,瞧看之后,发现那人果真不是苏七娘,当即下令管家封死了棺木,而理由也是现成的,“以免家人看到,陡惹伤心!” “外祖,真不告诉舅舅、舅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入监察卫,她便不是苏家人了。监察卫的每一个人,都有无数的仇家……” 知,不如不知。 崔氏是个明白人,她更看重的是身边的儿子。 虽然愧疚,但终会离去。 苏绍这一脉的后人,因为苏七娘的遭遇,便多了一条规矩:家中姑娘宁可不识字,绝不去别人家女学、私塾读书。 苏七郎看着凉亭里的身影,“娘,姐姐还真是可怜,她到现在估计都不知道墨族兄在江南已经成亲娶妻的消息。” “墨族兄要娶别人,走的时候非得许诺,最近我都不敢找姐姐,生怕她问起墨族兄的事……” 崔氏觉得家里不顺,先是苏七娘遇上那等惨事,再是苏真的婚事遇阻,苏真与苏墨是多好的亲事,可是苏墨的长辈硬瞧不上苏真。 苏真放下笔,抬眸时看到月洞门处行来的母子三人,“舅母、七弟、八弟……” 苏八郎仿似被踩了痛脚,“姐姐,昨儿父亲让我写一百个大字,我还未写完,我回书房练字。” 苏七郎也怕说漏嘴,到时候又是一场大事,哥哥可是千叮万嘱,说这事绝不能说,“姐姐,你陪母亲说话,我回书房读书。” 她只是唤了一声,两个小的都很忙,一溜烟就走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苏真低声道:“他们好像……在避我?” 明摆着的事,还是发现了。 春梅神色平静。 一侧的夏阳立在石案前,正痴痴地看着菊图与那首诗,嘴里沉吟着:“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是一种气节,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又来了,你不是一介武卫,什么时候看到字画诗词也像文人一样痴迷。 春梅忍俊不住:“夏阳姑娘越发酷似书香世家的人了。” 夏阳姑娘…… 她明明知道他是男的,只是为了留在主子身边,这才改扮了女装。 夏阳扫了一眼。 苏真迎上崔氏,暖声问道:“舅母,昨儿的菊茶、菊饼可尝了?” “八郎还说菊饼香,就是只吃了两块。” “拢共就只得四份,我屋里一份,外祖处一盘,舅舅、舅母那儿一盘,五郎、七郎三个人共分了一份,他们那一份只两枚。” 崔氏笑道:“你将法子告诉崔妈,我令庄子上再送些秋菊,难得八郎爱吃菊饼。” 苏七娘没了后,七郎、八郎越发懂事,读书刻苦,兄弟俩还能互相督促,苏五郎今年要下场参加童试了,准备明年再下场参加乡试。 昔日,苏敬斋到岳阳府赴任,将苏绍一家的户籍迁至岳阳府。 一来,岳阳府通过童试、乡试的机率比在京城高,京城贵人太多,便是京城各世家,都会故意将子弟的户籍迁回祖籍之地,待考过了乡试后就回京城参加会试。 就算过不了会试,在科考制度还未健全之下,还有三成的比例可以通过自家人脉入仕为官。 崔氏道:“谢六郎的商船到了琉球国?” “从岳阳到琉球国,二月时间足矣,此次他还要去扶桑国。” “琉球国的珍珠,扶桑国更远些,不知道可有稀罕物什?” “待他回来就知道了,得了好物,自会放到我们家的百货铺。” “百货铺?”崔氏觉得这名头好,“这个名字好听,百货铺,一听就是货物种类繁多的铺子,我若再开杂货铺,就取名百货铺。” 百货,是现代商场的名字。 她就是一随口说出,崔氏连连夸赞。 “九月了,我唤了云衣坊的管事、绣娘上门,府里上下都要添新赏了,下人们的冬袄、皮袄都预备起来。听雨轩的下人也都添些,一会儿管事到了,你让你那边的下人过来量尺寸。” 崔氏不敢提苏墨的事。 苏七娘意外惨死,要了她半条命,病了大半月。儿子、丈夫轮流相陪,还开解一场,若是苏真知晓苏墨另娶他人,就好比心爱之人遇意外,这打击不小。 苏真道:“舅母,明日一早,我想去百贤庄看看,上次木工们正在研制新式织布机,昨儿庄子上来人传话,说织布机有进展了。” 崔氏道:“出门多加小心。” “是,舅母。” 第150章 琐事 崔氏握着她的手,轻握在手里,“苏苏,答应舅母,将来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好好儿的。你七妹妹没了,舅母这命就差点跟了去,要是你再有个什么,舅母如何对得住你外祖母,对得住你的母亲,怕是我这条命就要……” “舅母,你说什么呢?你会长命百岁,看着五郎几个娶妻生子,看着迎娶孙媳妇,还能抱上曾孙儿。” 那是多遥远的事,现在五郎几个还是孩子呢。 崔氏道:“长乐郡主一行抵京了?” “算算时日应已抵京。” “谢四娘回洛阳谢家了,她倒是争气的,进了明珠社,听说谢老太爷做主,在京城购了一座三进的宅子,往后谢家的公子、姑娘去京城都都能住在那儿。” “谢四娘一人去京城?” “哪能呢?是三房、四房两房人去京城,三房有公子在京城读书,四房是为了照顾谢四娘。” 苏真想到了苏五郎的亲事,“五郎与谢姑娘的亲事如何订的?” 前世时,苏五郎的妻子还是谢家姑娘,是谢老太爷、苏敬斋二人商定的。这位谢姑娘乃是庶子嫡女,人聪慧不说,行事很有章法,颇得谢老太爷看重,虽容貌不及谢四娘,但行事风度不输男儿。 好像在谢家姑娘里行三,以前一直不出色,是谢家出了一件大事,据说是刘氏贼匪在洛阳作乱,谢三娘带着家人、下人抵御贼匪,临危不乱,那场匪乱时,洛阳死了不少人,朝廷大怒,监察司出手,灭了整个洛阳刘氏。 也因如此,苏敬斋听说了此事,颇是看重,将谢三娘聘为苏五郎的妻子。 “本来,你舅舅已经与谢老太爷说好了,谢四娘入了明珠社,谢六郎现下跑商船,谢家也借了我们家的云衣坊、云容坊的招牌开铺子,联姻的事就作罢,可你祖父说当初洛阳王家被贼匪夜袭时,整个洛阳都乱了。谢三娘颇有大家宗妇之风,行事端方,配五郎甚好。” 洛阳之乱提前了几年,可依旧照着原有轨迹进行。 “外祖瞧人甚准,以谢老太爷的性子,若不是真好,他定会阻止。” “他脸皮厚,听你外祖夸赞,居然说谢三娘是他孙女里最有胆识的。” “这就定下了?” “定下了,待五郎十八那年就完婚,二人的年纪倒也相当,五郎也很满意。”崔氏压低嗓门,“五郎与谢三娘私下通过几回书信,瞧见近日他佩的松青色的香囊没?谢三娘给做的。” “可是陇绣?” “谢家早年居于河东,这是地道的陇绣,绣的是……状元及第,我还是第一次瞧见这般祥瑞的图案绣在香囊上。七郎、八郎近日可是眼馋了,昨儿我还打趣,要不要给他们定个小媳妇,这样就有人送他们香囊。 八郎直叫好!七郎倒是羞得满脸通红。 啊哟,你没瞧着当时那样子,有趣极了。” 崔氏这是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 居然拿说亲打趣她的儿子。 崔氏拉着苏真,家长里短起来:“你舅舅说,你劝你外祖,说帮衬江南苏家,不如帮衬本家、自家的姻亲。舅母得谢谢你,因你说项,我娘家侄儿能做县丞了。还有一个县丞名额,你外祖要给苏恩赐。” 苏恩赐,苏纲的庶长子。 苏纲娶妻之后,妻子连生两个都是女儿,便做主纳了妾室,这是自幼与他一起长大的侍妾所出,又是“恩”字牌,便取名“恩赐”。 “以大舅母的性子,怕是又要说酸话了。” “这回不会,父亲让大房把三郎、四郎送回来,跟在他身边做学问、读书,还让家里备了户帖文书,将他们户籍迁来,待考到了功名再回去。” 三郎是大舅母唯一的嫡子,四郎是二房的嫡次子。 “本来是想指点二郎,可二房的二郎性子有多古怪,现下娶妻纳妾,就是你二舅、二舅母也管不了他。他要被举荐入仕,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生出一堆麻烦。亏得四郎还有几分读书天赋,否则你二舅这辈子真没指望。” 苏真记得,在她七岁时,苏二郎还嫉恨外祖偏心小舅舅一家,故意欺负比他小了好几岁的苏五郎、苏二郎,自己一个半大孩子,将四五岁的幼童打哭,也是绝了。 外祖训斥他。 他却梗着脖子道:“我就知道你这老东西骗他!待我长大能打得过你,我一定第一个揍你这偏心的老东西!” 外祖当时气得不轻,苏二郎被二舅拽回屋里揍了一顿。 苏二郎从小到大,从不唤“祖父、祖母、爷爷”,一开口就是“老东西”,后来渐长些,也是一副愤世嫉俗之状。 谢家老太爷说,苏二郎的性子随了他们谢家的某个泼皮,最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崔氏道:“自家人知自家事,你二舅也知二郎不牢靠,但凡有大郎的沉稳,也是能入仕的,好歹考一个秀才。至今识字都是半蒙半猜,一手大字,还不如八郎。” 苏真道:“舅母这话不对,八郎的书法得父祖亲传,同龄的孩子里,少有他这般字写得好的。舅舅可是自豪得很,说他们兄弟三个,就八郎的性子最似他,品性正直高洁。” 三个儿子都会读书,只这八郎最年小,又是一点就着的鞭炮性子,可不与苏绍年少一般无二。 崔氏也不指望个个入仕为官,长子、次子近几年在读书上颇是用功,五郎又要下场赴考了。 “说到五郎赴考,我得回去了,问问仆妇、丫头给他备的考篮如何了?委实不放心,我再问问他要不要菊花饼,回头我做了……” “舅母,别备生食,记得把米炒熟让他带着,熟米熬粥利于消化。” “好,我知道了。” 崔氏说到儿子下场赴考的事,立马坐不住了,现下后悔不该病倒,害得儿子还得侍疾,不能安心读书。 苏真回到凉亭,拾掇一下,准备回听雨轩。 “春梅,最近可有我的书信?” 苏真在等苏墨的信。 春梅不语,眼睛盯着夏阳。 夏阳道:“你看我作甚?” 有郡主的书信,不是被你给收了。 苏真问道:“把我的信给我……” 第151章 标点符号 “主子。”他一看是江南来的,当即就收了,本来想一把火毁了,可回头一想又不成。 苏真道:“监察卫奉行上令,你敢违令?” 得,他用来吓唬春梅的话,主子知道了,还来问他。 不用说,春梅说的,否则哪有这么巧。 苏真道:“上回提到九公主去了江南,所为何事?” 在这里,夏阳为主,春梅为辅。 夏阳道:“是去南方。” “九公主只是途经江南?” “她就是途经江南,目的地是福州。” 苏真默了一下,“是何原由?” “有官员弹劾江南大都督姚近南的族人在南方欺男霸女,夺人良田,烧毁他人房屋,公然圈地,掌控官盐坊,逼死盐坊工匠、私养府兵,府兵数量高达千人。” 大齐为了控制各家,不允许养府兵,若是数量超过五百就视为居心叵测,谋逆大罪。 “可是核实了?”苏真问。 夏阳道:“私养府兵一千二百人,分居三地,已经证实,只这一条,就是灭族大罪。” 还是真的,只这个是真,其他的罪名便显得可有可无,这可是不赦大罪。 “真不明白,这些世家大族,已经富贵难极,明知故犯,还养这么多府兵作甚?” “南方盐坊,有一半都掌的在姚氏一族,为了防止有百姓抢夺盐巴,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一千二百个府兵,看守着六处盐坊,每一处都是有千人做工的大盐坊。” 不用问了! 姚家这次要倒大霉了。 * 听雨轩。 苏真拿到了书信。 苏墨的笔迹,只是字迹带了三分愁苦,展开书信,熟悉的馆阁体行书映入眼帘: “文姜表妹: 见信如晤,我于九月初九夜平安回到家中,幸祖母康健安好,原是祖母装病,哄我归来,意为完婚……” 春梅、夏阳站在院子里。 春月、春江连大都不敢出。 夏阳怒视春梅。 春梅含笑迎视,“你自己胆大妄为,收到书信三日,也不肯给郡主,郡主未恼,要她恼了……” “那是苏墨的信,卑鄙小人,他早有婚约,此次归去已经完婚,作甚还来纠缠郡主,哄骗郡主?” 春月、春江快速埋头。 这二位都是狠人,又是皇上赏赐给自家郡主的侍卫。 她们早就听府里的下人说了,仆妇、丫头们背后同情、心疼郡主,可谁也不敢将真相告诉她,就怕伤了她。 这几日去厨房,遇到相熟的丫头,对方还会问:“郡主还好吧?墨公子的事可知道了?” 春月、春江每日谨小慎微,就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苏墨在九月初十与姚姑娘成亲的事,她们不敢说,这种事,谁说谁挨骂受罚。 苏真看罢了信,苏墨是何意,说他被骗,说他被逼着拜堂,被逼着有了夫妻之实,还是说他又不得不顾忌苏家的名声、面子,无法当日解除婚约。 他想和离,让她等他,他必不负她…… 她拿着信,苏墨坦诚,正是因为磊落坦荡,让她愤怒,却又让她无法将他归于渣男。 众人在外头等候,过了良久,屋里无声音,无怒吼,无发泄,无哭音,什么都没有,静寂得可怕。 春梅指着春月、春江:“你们去瞧瞧。” 春江不傻,连连后退,“你为何不去?” 春梅逼视着春月。 春月小心翼翼地移步,像个小贼一般,探出脑袋,挑出珠帘,临窗书案前,苏真正在砚墨,脸色很难看,似怒?非怒!似悲?非悲。 太吓人了! 春月立马缩回脖子,调头回到院子。 春梅问:“如何了?” “郡主的神色很可怕,别让我去了。” 任是看过,就知道她在努力克制、压抑自己。 她得回信啊,苏真如此想。 她握着砚棒发泄,墨汁砚好,提起笔来“墨表哥,近安!” 字不够好,写得太难看了。 她一把抓了纸笺揉作了一团。 再写,再揉。 如此反复,地上的纸团越来越多,可最后,她依旧写不好。 可以写信的纸笺全没了,一侧的架子上还有。 她写不好,她无法平息心情。 在他离开前,她就知道真相,不看那些资料,不问、不听,装成她与他总有转机,可实则,从一开始,这就是一段没有结果的情感。 她铺上大张,就像千百次练字那样,写的是:“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百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两情相悦又如何,敌不过,姚氏看她不起。 连写两遍大字后,她的心平静了,她重新取了几页信纸,将这首词抄录在信纸中,用了标点符号。 她提笔写信: “墨表兄: 近安,见信如见人。我现下一切皆好,近来研究了用于诗词、文章的标点符号……” 她将自己说的标点符号的使用范围与意义介绍了一遍,只介绍了逗号、句号、问号。 落笔之后,署名,一气呵成,书法还好,再无凌乱,她写了信封,将信用蜡封好。 “来人!” 早前不敢进来的四人同时奔了进去。 苏真将信递给春梅,“邮寄于金陵苏家。” 春梅应声“是”。 还是去跑腿好,万一郡主一会儿发起脾气,太吓人了,她不要当出气筒。 苏真笑问:“听说过标点符号吗?我研究的,喏,用在诗词上。” 她指着自己刚写的诗词。 夏阳就似被定住一般。 春月、春江二人识字不多,是被卖进来后才跟着郡主学的。 “这个是逗号,用来分隔句子,这个圈表示句号,就是一句结束的意思。这个是问号,表示疑问。” 夏阳全明白了。 她在问苏墨,他们之间的感情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是不是到了终结的时候,莫要再继续。 屋内,夏阳沉默,心里七揪八拧,这个苏墨就是个混蛋,明明已娶旁人,还与郡主藕断丝连,害她痛苦,她越是不流露,可这心里必是痛楚难当。 只有痛到极致,才能写出如此伤心欲绝的诗词。 夏阳却寻不到可以安慰的话。 第152章 她似骄阳 苏真道:“春月,替我备香汤,我想好好沐浴。”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日醒过来,又是新的一天。 “春江,去告诉管家,明儿一早我要去乡下百贤庄,听说新式织布机有进展了。” “喏——” 两个丫头有些无措。 两人出了院门。 春月道:“春江,你说墨公子是不是告诉郡主实情了。” “墨公子定是说他不得已。” “他都娶别人了,以郡主的身份,还能给他作妾不成。” “苏家嫡脉少主是不会纳妾的。” “那是要郡主给他当平妻?” “平妻和贵妾也没区别!” 两人议论了一番。 夏阳静静地立在旁边,她的心情很不好,那封信分开来的字全认得,可那话里的意思让她迷茫。 苏墨坦诚、磊落,他没有隐瞒,如实地写了所有的事的发生,连他不愿进房,被姚氏下令,被护院强行推入新房的事都写了,他一个人喝闷酒,却在酒后以为姚芸是她。 他写了自己的反抗,说他要与姚芸和离,只是姚氏说的话也写进去了。 他要与姚氏抗争,争取自己的婚姻、幸福…… 夏阳道:“无论何时,属下都会陪着郡主。” 苏真取了信,“我看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他很渣,可他又有一片真情,态度真诚、坦然……” 夏阳接过信,他想过看,但终究未能拆看,现下有机会看,他就瞧瞧那混账都说了什么。 这一看,夏阳怒火乱窜,郡主身在局中瞧不明白,可他是男人。 “夏阳,他什么意思?” “一句话:他会娶郡主,让郡主信他、等他。”夏阳答道。 可他整封信里没说一定会娶,只是说了自己心属郡主,情系郡主,可话里就是这意思。 “还有呢?” “郡主信他、等他,他一切为了你们将来能在一起,是为了你们一生的幸福努力。若是他被迫与小姚氏生了儿子,是为了和你在一起;若是他被迫与小姚氏恩爱不疑,是为了奉母之命……” 苏真也看了信,那信里明明没这意思。 夏阳见她的脸色微变,见好就收,“德治五年会试的探花郎蒋良赴京赶考,在护国寺后山桃林,得遇当朝吏部右侍郎丁大人嫡继女丁芙蓉,二人一见钟情。 蒋良在家乡原有未婚妻,乃是他恩师之女。这恩师是庆州知州,蒋良所出的蒋家是庆州寻常书香门第,但蒋良三岁识字,五岁会诗,八岁就能写出超过年纪的好文章。九岁时,知州秦元林听闻其神童之名,在接风宴前,特令其父亲带他赴宴。 考较之计,惊为文曲星下凡,破例将十岁的蒋良收为学生,并将他的爱女秦桂香许配予他。 女婿半个儿,秦元林潜心教导、指点学问。 蒋良高中探花,衣锦还乡,离京之前告诉丁芙蓉,非卿不娶。然,他回乡是为了完婚,也是为了娶妻之后携妻赴任。 他不能蒙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又想借丁家的人脉谋个好官职。 明明已经娶妻秦氏,却常与丁芙蓉书信往来,最后是,丁芙蓉非君不嫁,哭闹逼着丁侍郎为他谋官位、职缺,最后丁芙蓉生生拖到双十年华也未能出阁。 而蒋良在任上数载,有娇妻,有美妾,妻妾环绕,好不快活,嫡庶儿女生了五个……” 苏真忘了自己的事,“后……后来呢?” “丁芙蓉非君不嫁,丁侍郎设法将蒋良调回京师,秦氏是嫡妻,自不同意丁芙蓉为平妻,只肯纳她为贵妾。 丁芙蓉痴情一片,自请为贵妾下嫁。 丁侍郎夫妇,打过、骂过,都无法更改,一怒之下,丁侍郎上呈奏疏,凭借自己的在官场的人脉扶了长子连升两级后告老还乡。 长子是丁侍郎元配所出,丁芙蓉乃继室所出。 丁芙蓉嫁予蒋良,蒋良风光体面,可是好景不长,他便知道在京城,一个六品文官比比皆是,还想升官,便让丁芙蓉去求小丁大人。 小丁大人虽是嫡长子,二人又非同母,且小丁大人对这个妹妹早已厌倦,早前还令妻子敷衍几句,时间一长,更不愿理睬。 蒋良升不了官,便发泄在丁芙蓉身上,嫡妻的刁难,其他姬妾的算计,嫁过门不过三载,就苍老如三旬妇人,三载落胎两回,最后第三胎好不容易保住了,生产之时,大出血,女儿出生,丁芙蓉殒命。” 苏真想了一会儿,“丁芙蓉难产有原由?” “被妻妾算计,生产之时,当饮催产汤,却给她灌了三碗保胎药,你说,她要顺遂产女,可能吗?” 苏真心惊胆颤。 “秦氏不是省油的灯,丁芙蓉的出身、地位比她高,有这么一个贵妾在,她随时都有可能由妻变妾,焉能留她。” 蒋良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但在京城的重臣官员里,并没有他。 “十几年了,蒋良在岳父仙逝,丁侍郎告老还乡后,至今还是六品文官,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又未能拢住丁家,他想升官,难如登天。” 蒋良来自寻常的书香门第。 大齐的科考制度未能完善,前朝时就未曾用过科考一说,几乎全是靠举荐,就这科考制度还是太祖、高祖两代皇帝令大臣查阅典籍想出来的法子。 因举荐入官有惯例,有经验,即便有了科考选拔人才,还是留下三成举荐入仕。 民间、百姓对寒门学子参加科考的热情不高,没人脉,就算入仕也是给世家大人们背黑锅,与其如此,不如不入仕。 苏真移着步子,“夏阳,你是想告诉我,苏墨、蒋良二人没什么不同。苏墨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不知。” 苏真的身份是秘密,只监察卫里有少部分的人知晓。 “既不知,他有何求?” “若他真心,求娶郡主为平妻,你应吗?” “感情是一回事,嫁娶是另一回事。我要的是‘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我绝不与人共侍一夫,我绝不嫁三心二意之人。若到那时,他若不爱我便转身,从此相忘于天涯,定不见他!” 这,才是他认识的郡主,骄傲如初。 第153章 姚氏有祸 夏阳道:“苏墨是难得一见的聪明人,他将所有的事如实写了。” 这与他们知晓的一般无二。 苏墨不承认小姚氏是他妻子,宗主夫人姚氏又不承认除小姚氏以外的其他人是儿媳。 “福州就要变天。蛇使大人护卫九公主已抵福州,蛇使大人收集了姚氏一族所有的罪证……” 夏阳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着身侧的苏真。 上次,狐使大人说将清除毛家匪患的功劳给她,而她却建议给长乐郡主。 长乐郡主此次来到岳阳府,先是替皇子、皇家挑选了一批才貌双全的明珠社贵女入京,其后又清除毛家匪患,连立两件大功,得到了皇帝赞赏、赏赐。 九公主在福州,正待大展拳脚。 想盖过长乐郡主的光芒,就得立功,办成一件大案子。 京城上下关注着长乐郡主与九公主,“凤主问世”的流言名动京师,凤主乃是凤星转世,此届凤主生于皇族,拥有皇家血脉,天下大兴、万民富足,乃是祥瑞之兆。 有人说长乐郡主是凤星转世,亦有人认为是九公主,甚至在京城,还有茶馆的说书先生,每日讲“长乐郡主岳阳府智斗匪贼”、“长乐郡主百花县鞭笞恶霸”、更有“长乐郡主岳阳楼才盖贵女”。 夏阳将长乐郡主在京城的风头大盛,再因她在岳阳府收入明珠社的十几位贵女,更是大受欢迎。 岳阳府入社的贵女,又被称为“长乐派”,意为长乐郡主弟子,受到她们的追捧与角逐。 夏阳是故意说京城的事,想让苏真忘了苏墨。 苏真道:“在岳阳府通过考核的明珠社贵女就称‘长乐派’?” “正是,听说明春开社之后,待明珠社贵女齐了,还会受邀入宫参加百花宴,皇后、元妃等宫中贵人要给及笄的明珠社贵女赐婚了。” 苏真闻到此处,她的身份,肯定不在赐婚之列。 “郡主知晓为何近来陆衍如此拼命地剿匪立功?” 陆衍对她志在必得,“为我?” “正是为你,他不知从哪儿知道,你是皇上遗珠,已经数次请二皇子说项。早前几次二皇子还答应帮忙,可在半月前,二皇子再提此次后,就消了念头。” “皇上告诉二皇子实情了?” 夏阳点头。 凤主与大齐国运相关,绝不能轻易许人,就算凤主是否下嫁,还得钦天监、高僧批卦,万一所嫁人非人,误了国运,得不偿失。 正是如此,二皇子知晓了这个秘密,他得傻了才继续做此等犯忌之事。 古人迷信,那等说辞,皇帝坚信,二皇子也深信不疑。 陆衍还在湘省、鄂省、徽省、秦省、鲁省游走,想将中原腹地的匪患清理干净,可他行踪难定,一会儿在湘省,一会儿又突然出现在鄂省匪窝,将中原一带的匪贼打得抱头逃窜,更让人难以想到的是,陆衍还能同时出现在几省,同一天竟出现三个陆衍。 夏阳从陆衍数次请求二皇子说项求情,想请皇上赐婚,二皇子戏言:“想娶嘉柔多立战功。” 苏真道:“出现三个陆衍,必有两个是易容伪装。” “中原匪贼对陆衍闻风丧胆,是军中的副将,觉得他的名头好用,就扮成他的模样,倒未用易容术,匪贼大多不识陆衍,只借他名头,吓吓匪贼的胆子。” “不管是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 夏阳喜欢与苏真聊天,时不时总能听到一些新奇的话,能让人豁然开朗。 春月早早备好了香汤,见他们闲聊得起兴,不敢打扰,直至用罢晚膳,苏真才忆起沐浴的事。 秋天香汤,汇入菊瓣,加入羊乳,清滑入骨。 青纱缥缈若雾,帷幔肃然静垂,菊汤浴桶上白气袅袅蒸腾,但闻水声清脆之响。汤水至清,汇以菊瓣,热汤之中舒爽入滑,涤尽人世尘埃与污垢。 但见青线如墨散开,缭绕如一世纠结,水声水起,一人破水而出,双唇微张,空光寂寂。水流从发顶滚落,淋了满脸,一双素手覆面,拭去眼睛周围的水珠,双眸启开,仿似明珠一般惊人。 苏真看到手腕上的凤环,想到了练习之法,已经一月余,居然还是五五之数的成功率,卡在这里二十来日,再无进展。 她真是不甘心,泡在热汤里,继续练习,将里头的金钗取出来,再收进去,如此反复,失败、成功、失败、成功…… 必须得用两次才有一次成功。 她闭着眼睛,反复回味手印、心法口诀,都没有错,这次放慢了速度,照着以往的经验,第一次必是失败,可是这次成功了。 放慢了速度反而成功,她再试一次,又成功了。 是造车太快,反而出了差错? 她寻找早前失败的原因,手印与心法口诀需要同时施展,以前失败,是因为手印太快,而心法口诀太慢,产生了先后不同,手印放慢结,心法口诀再提快。 连试了十几次,次次成功。 困扰一月余的问题,现下得已解决,百分百成功率之中,但这还不是最快的,而是成功率要达到百分之一百二才可,不允再出现失误。 “郡主,你已经沐浴半个时辰了,该起来了。” “春月,我无碍,不要扰我。” 外头,天色已暗。 苏真发现凤环上的金珠又亮了,她再努力,也许就会发现新的秘密,一试再试后,却似缺了什么,难不成需再次滴血认主? 苏真未用绣花针,咬破手指,鲜血滴入金珠上,手腕上原是三寸宽的宽银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个圆条镯子,那枚金珠依旧嵌在其上,镯子变小了,空间却从早前的一尺大小的盒子变成一个一米长宽、两米高的储物柜,有一米高的柜门一扇,再有两个五寸高的小抽,带有两个一尺高的小柜子。 早前的一尺见方只是最初最下面的那个小柜子。 不是她探完大小,她进不去,是金珠投射出的影像,告诉她储物柜变大了,凤环发生变化后,金珠射出一张光绢,这次又是新的使用说明,不对,这不是关于储物柜的说明,更像是什么功法,上头是一个人体穴位图,还连接了这个功法的运行轨迹。 第154章 昏迷2 此刻的苏真虽在昏迷中,但意识很清新,明明是照着那个人体图的运行轨迹走的,怎么不对了,是了,是卡在一处大穴走不下去,那就像被堵住了一样,这一堵之下,她感觉到了浑身的滚烫。 那不是名医,没瞧出她不是病,而是无法疏通穴络带来的筋络堵塞,有点状似走火入魔,走火嘛,肯定是浑身滚烫,人陷入昏迷。 这次完完了,这一世是要死在练功时的走火入魔。 崔氏道:“夫君,你陪父亲歇下吧,苏苏这里有我守着,你们留下也帮不上忙,我给她擦身降火。” 苏绍刚才是气话,这会子劝了苏敬斋离开。 父子俩出来,俱是一言不发。 “父亲,我送你到寝院。” 苏敬斋还在想那封信上的内容,无论苏墨是一时诉苦还是发泄,他这样做很是不妥。姚氏不是老宗主夫人,这些年整个苏氏嫡支,看似苏墨的父亲做宗主,在一些大事上,其实都是姚氏的主意。 女人当家,还是当一族的家,做一族的主,早晚得出事。 苏真说的那些旁支族人,最后成就的都是江南苏氏两支。 她没有说谎,那些事都是真的。 虽然他未去查,但苏苏没必要说谎。 他在此事上,完全相信自己的外孙女。 苏绍站在正院门口,“父亲一路走好,我回去了。” 苏敬斋唤了声“阿绍”,“我……是真的错了!” “父亲……”苏绍不明白这话从何而来。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引荐的江南苏氏族人入仕,五个人有三个出事,他们的犯过证据已被查证……” “父亲会受连累?” “苏苏建议我在事发之后上呈请罪奏疏,请罪的奏疏我早就写好了,另两个江南苏氏族人是因为做官时间短还无事,一旦时间长了,早晚得出事。” “既然父亲早有应对,定会无事的。” “朝廷要对江南苏家出手了,苏苏让我不要插手,她已经告诫过苏墨。” “父亲,我们既然从江南苏氏分出来,他们的事与我们无干。你就装作不知道此事。” 江南苏氏不知道,一旦父亲举荐入仕,就担了大干系,可他们只要想做好官,就不会累及父亲,但这些人还是做了。 毛家的事,因为苏七娘的事,父亲也摘出来。 可苏家出事,苏敬斋很难摘得干净。 苏敬斋心绪很繁复,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琢磨此事,可一直记得装成不知,苏苏要他如此,苏绍也要他如此。以前不忍心,但看了苏墨给外孙女的信后,他能狠心了。苏墨很自私,全是为了他自己,也许他知道苏家会有事,而苏苏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就在苏真病倒的这天夜里,九公主与蛇使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福州姚家的四处府兵营进行攻击,将四营府兵一千二百余人尽数斩杀,也是在这晚,包围了福州的姚氏族地,查抄姚家。 另一边的人,在约定好的同一时辰包围金陵的大都督府,将姚近南打入大牢,姚近南的妻儿家人尽数下狱。 春月熬好的汤药。 “你扶郡主。”崔氏吩咐着春江。 崔氏用汤匙盛了一口,小心地喂到苏真嘴里。 她有意识,可就是醒不了,就像是灵魂被锁住了,而身体失去了掌控,无法张嘴,不能吞咽,汤药从唇角淌出。 “喂不进去药,怎么是好?不吃药就好不了。苏苏,吃药啊,苏苏……” 夏阳道:“夫人,让我与春梅试试。” 春梅扶着苏真。 夏阳准备喂药,夏阳握住苏真的手腕,一探脉,这脉搏,这气息,这分明是走火入魔,根本不是生病。 夏阳道:“夫人,我有法子救郡主,你先出去,春梅护法,我用内力真气助郡主退烧。” 还能这样的? 春梅很是怀疑,伸手摸了一下苏真的手腕:走火入魔之兆! 郡主的胆儿不小,全身筋络未通,就该修炼功法。 郡主无武功,现下也只学一些最基本的动作,他们都往这上头想,居然是走火入魔。 春梅道:“夫人,能救郡主的只要我们,我们可以用真气退烧,你先回去罢。” 崔氏有些质疑,一个人如此说,又一个也说了一样的话,“有劳你们了!当真有用?” “不打诳语!” 崔氏带着春江、春月退出来。 二人没有继续喂药。 夏阳盘腿上了榻,春梅在一边护法。 现下要化解,就得疏通筋络、全身大穴,夏阳将那处最烫的穴位用真气冲开,一通之后,他灌入苏真体内的真气一下冲到下一处,再下一处,再遇堵塞时,夏阳再助其疏通…… 夜,漫长。 夏阳未能停下来,不是他不能停,而是苏真根本停不下来,额上涌出细密的汗珠。 春梅时不时看外头,天色已大亮,可夏阳给郡主疏通筋络才进行到一半,才后面的也得打通才算成功,估计今日之后,没有大半月的时间,夏阳的功力都无法恢复。 呵呵,他也有被坑的一天。 幸许他是心甘情愿地被坑。 未来的大半个月,她可以为自己报仇了,想怎么欺负都可以。 又用了一个白天,夏阳终于疏通了苏真全身堵塞的筋络与穴道。 苏真在畅通之后,再照着记忆里的穴位图运行,这次顺畅多了。 夏阳一天一夜未进食,吃饱喝足回了房间打坐。 春梅还是好奇,他们并没有传授苏真修炼内力真气的功法,苏真是从哪里得来的秘笈,就自己修炼,还将自己弄了个走火入魔。 如果不是她与夏阳在身边,不,应是夏阳在身边,夏阳的实力高,人家可是十阶武师,修出了真气的武师,离晋为大武师只有两阶距离。 春梅也是武师,却是中阶武师,五阶武师,若是要她打通旁人的筋络,会很吃力,只有九阶以上的武师才能做到,修为越高,打通筋络越容易。 苏真修了两个大周天后,发现体内真气运转自如,运了第三次后,更加熟络。 她走出房间时,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 春月、春江看她出来,“郡主,你没事了?” 第155章 大病初愈 苏真道:“我无碍!” “郡主大病初愈,得吃些清淡的吃食,奴婢去厨房取食。” 不多时,春月带着丫头们摆了一桌的吃食。 夏阳从房里出来。 苏真喊了声“夏阳”,“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要不是你,我可能就没了……” 夏阳沉着脸,“你们下去,我陪郡主用饭。” 春月不想走。 春江拽着她回房。 夏阳道:“郡主下次,可莫再胡乱修炼,那功法是何人所给,春梅给的?” 春梅此刻从屋里出来,当即道:“夏阳,你可别乱扣帽子,你看我是这种胡乱行事的人。” 苏真咬着下唇不说话。 春梅坐在一边,“那是什么功法?你不知道修炼内功,得有心法,这可比修炼拳腿功法难多了,通过练拳腿是为了增强体能、体力,强身健身,增强筋骨韧性,你未修拳腿,居然就能直接修内功。” “修内功……得有心法?”苏真只是照着凤环珠子投放出的光绢运行,没有心法,但她也成功的,所有内功都有心法,不会是早前第一个光绢上的心法,那个有心法、手印,如果将手印、心法口诀配合修炼,会有何结果? 夏阳道:“谁给你的功法?” 声音里带着一股威严之气,不容拒绝。 苏真道:“我……睡着的时候,梦里的神仙给的。” 春梅笑,“我们要信了才怪!” 夏阳端容道:“我信。” 神仙给的功法,一定是了。 夏阳打通苏真的穴络后,用了饭就在屋里修炼,是照了苏真的运行轨迹进行,可一个大周天下来,他原以为需要十天半月才能恢复功力,可一个大周天就恢复了大半,他运行第二遍后,早前打通筋络所耗的功力居然全部恢复了。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他敢肯定,如果他继续照着这个轨迹进行修炼,不出半月,他就能晋入十一阶武师。 苏真道:“待我吃饱,我就回房修练,功法很神奇对不对?越是修练,越是神清气爽。” 春梅看了夏阳,再看苏真。 夏阳道:“很神奇,没有心法口诀也能修炼,还能提升修为。” 春梅从未听过哪部内功功法没有心法口诀,她一挥手,一拳袭了过去,夏阳闪过一拳,春梅再出腿,又扑了个空。 这反应、速度,夏阳的功力恢复了。 “不可能,你打通郡主筋络,没有十天半月恢复不过来,不过一天时间,你怎么恢复了。” 他助郡主,结果意外得了一部内功修练功法,如果不是助郡主打通筋络,哪里能知道这功法的运行轨迹,他当时就是不放心,想探探这功法是否适合,却给他带来的意外之喜。 夏阳轻哼一声,“想报早前我欺负你的仇?恐怕你的愿望落空了,我的功力已经恢复了,而且不久后就会晋级,你想打败我更艰难了。” 春梅一脸讨好,眼神灼灼,“郡主,神仙功法能不能传给我?” 夏阳轻哼一声,“你做什么美梦。” 苏真道:“神仙给我的是一个人体穴位图,我看着那图,穴位就会跟着跳动,一跳再跳,没有功法口诀,练会之后就记不得了,下次再练时,就是本能的运转。如同我们将水沟掘好,水就能自行在水沟里流动是一个道理。” 早知道夏阳疏通筋络能得机缘,她就该抢着来,虽然辛苦一些,但能拥有一个意外的收获。 吃饱饭后,苏真未曾出门,崔氏、苏绍过来了。 “苏苏见过舅舅、舅母!” 崔氏拉着苏真,上下打量,“瘦了!憔悴了!” “苏苏,你告诉舅舅,你可是非苏墨不嫁?若真如此,舅舅会与外祖一起,助你达成心愿。”苏家未能保护好苏绾,他们答应过苏绾,会保护苏苏,不让她受委屈。 崔氏低声道:“我们得了消息,福州姚家被治罪,江南姚大都督被打入大牢了,这是九公主与监察司蛇使大人出的手,罪证确凿,列举了姚起十二条大罪。第一条便是私养府兵一千二百三十六人,罪同谋逆。” 又是谋逆一般的大罪,没救了。 近来知晓的大罪已经够多了。 “舅舅,苏墨与我,确实两情相悦过,他可以自私,但我不能。 小姚氏娘家没了,若是你们出手,苏墨休弃、和离,她一个弱女子又将何处安身立命? 虽然姚大都督夫妇有诸多不是,但身为父母,能在感觉到姚家有难时,替小姚氏选中苏墨与苏家,可见是用了心思。” 苏家嫡长房宗主一脉,不弃结发,不纳妾,宗主一脉无庶出,正是这些,才让姚家夫妇放心将女儿下嫁。 大难来临前,姚家夫妇为保爱女,也是耗费心思,正应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舅舅,这次大病一场,我想明白了,他既另娶,我便转身。今日的错过,许是上天觉得,苏墨于我不是最好的良缘,也非我的天命良人。世间有我,便自有与我相配的好男儿。” 姚家获罪,姚大都督举荐入仕的人全会丢官、断了仕途,这一下子,江南一带又有不少官职空缺。 苏绍、崔氏很是欣慰,心里良善,若苏家父子真逼金陵苏家这么做,定会落人口舌,更有落井下石之嫌,但苏真选择了放手。 崔氏道:“你大病初愈,好好休息,已让小厮去请李老郎中给你诊脉。” “舅母,我已痊愈,真的不用诊脉。”她拉着崔氏,半是撒娇,半是央求。 到时一诊脉,没病也能说有病,可不想再吃苦汤药。 “你不知那日病得多吓人,多亏你身边的夏阳,用内力真气替你退烧。” 他们不懂武功,但知道江湖中的高人,都有这内力真气,内力越是浑厚,修为越高,武功也越是高强。 监察司的十二使、掌旗、百户全是修出了真气的高手。 苏真道:“五郎去参加童试了?” “第一场考过了,后日是第二场,父亲说过,五郎的学问扎实,过童试的可能很大。” “若是过了,五郎便是不足十四岁的秀才,整个岳阳府少有。” “洛阳王衡是十四岁的秀才。” 说到王衡,众人不由想到毛不凡,可怜他生于毛家,毛家成年的男丁除了八个容貌俊美的做了官乐坊小倌,其他的人全死了,便是两个分支的人也死绝。 第156章 广播体操 毛府已被封,嫡长房的屋子不敢有人买,那里死了人。而其他几房的房子会由官府统一拍卖,毛家的铺子同样如此。 毛家的下人们全部流放北方边城,做了北方边城百姓,不是官奴,也非官婢,只可怜那些生得貌美的丫头、侍女,同样被充入官乐坊。 甄苏当时只想到毛六娘,觉得她们母女不易,想保她们母子一点尊严,这才会与长乐郡主递话,让她们母女做了宫婢。 李老郎中来了后,请了脉,开了一个调养的方子,叮嘱先吃上两剂药看效果。 “郡主还得放开心结才好。” “老先生,我已经放下了。” 他们以为她放不下苏墨。 其实她放不下的是前世的事。 陆衍一心想与她再续前缘,她一心想无憾生活。 前世最大的憾,是在生命尽头,未能陪在外祖、小舅舅身边。 崔氏叮嘱了春月、春江一番,多是让小心服侍,不许再有上次的事等云云。 苏绍着人送走老郎中,端容道:“苏苏,像‘满城春色宫墙柳’这样的诗词,往后不可再写了,于你静养不利。” “苏苏,舅舅与我都盼你快乐健康,平平安安,旁的就搁下吧。” 苏墨就是她的劫。 她嘴上说放下,年少女儿,又动了真情,哪里就真能放下。 苏真解释了放下,可他们还是不会信,依旧会心疼,“苏苏恭送舅舅、舅母!” “得,赶人了,你好好静养,需要什么,使春月、春江说一声。” 苏绍夫妇离开了。 近来他们还得顾及参加童试的苏五郎。 苏真回到屋里,“春月,备香汤!” 春月想到上次,“郡主,你这次可不能趣过二寸香,否则奴婢不给备。” “你连用香汤的时辰都管?” “现下天凉,久了会染风寒。” “我应你便是,管家婆!”最后三字带着两分宠溺。 春月心下大喜。 苏真似找到一件有趣的事,沐浴之后,说要睡一觉,遣走丫头,一个人在榻上盘腿打坐,第一张光绢上的手印、心法口诀是不是用第二张光绢的运行图结合起来,一个收入,一个取出,那是不是就如吐纳之法,吐为取,纳为收。 结收之手印,再用收之心法口诀,开始运行功法。 吐气时,用取之手印配上取之心法口诀。 试了几次,果真有效,配合着吐纳之法,随着修炼,运了一个周天后,四肢百骇说不出的舒畅、轻松。再运第二遍时,体内有热气流动,虽细微,但热气越来越来明显。 房门外,春月唤道:“郡主,该用晚膳,午膳你就未吃。” 她淡淡地回了一声:“我好困,让我再睡一觉,我房里有点心,我饿了吃这个。不要打扰我,我要好好睡一觉。” 春梅发现自郡主得了功法,现下忙着修炼。 夏阳在屋子里不出来,这位就是练功疯子,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出来。 开启储物柜的法门能用于修炼功法,而其间第三种手印、另两句心法莫不是修炼法门? 苏真进入参悟中,两手结印,手心朝天,双腿盘坐,手印对,心法也对,可为何除了头脑空空,什么也没有,而体内温热的热气在自行流动、运转,就像是人掘出了河渠,引入河水,就能自行流动起来一般。 没感觉,还是没感觉。 苏真用此法修炼后,明明进入其间不久,却像得到了最好的休养,所有的困乏一扫而空,可见这法子是有用的。 外头,天色已大亮。 苏真对着外头道:“春月,早膳颇丰盛些。” 春月正梳洗,听到声音,当即应了声:“是,郡主。” 春梅在后花园里练习拳腿武功。 夏阳在郡主回房间后,至今没有出来。 苏真一身劲装,春梅唤了声:“郡主,今儿起得真早。” 苏真点了一下头,就在春梅以为苏真要练习夏阳教的拳腿时,苏真原地踏步,“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伸展运动,一、二、三、四……” 春梅惊得收住了拳腿,就似看到了什么古怪的事,莫非这也是郡主梦里的神仙所授功法,她这样一想,眼睛一亮,站在一边跟苏真学。 苏真做到“扩胸活动”时,听雨轩的春月、春江也加入进来,之后有人看到她们跟着做,一些丫头也跟着做。 春梅离苏真最近,“郡主,这是梦里神仙教你的?” 这就是现代的广播体操啊,可她要如何解释? 既然有人找了理由,苏真不想再解释了,“不知道有用没用?” “肯定有用啊,这是什么神仙功法?” “广播体操。” “广博体潮,这名字一听就很厉害,广博,广博诀……” 她说的是广播,但这位听成广博,广博就广博吧。 苏真在做,春梅跟着学。 “这是强身健体的?” “强身健体,强韧筋骨。” 苏真做了一遍后,再喊了一遍,“不错,大家都学得挺勤快,再做一遍,广博诀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活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这一套体操快结束时,夏阳环抱双臂,看着花园里越来越多的小丫头加入进来,足有二十多个人,跟着苏真挥展胳膊、双腿。 春梅跟着郡主做这些奇怪的动作,这分明不是武功,只是为了单纯的锻炼,可春梅做得很认真,夏阳估计春梅如此热情,当成了不得的神仙功法。 他给郡主打通筋络,却根据郡主的运行轨迹学得了一套内修功法,郡主说是梦里神仙给了一个人体穴位图的演示学会的,这话他信。 因为只有如此,才能解释得未曾习武的郡主学会了一套内修功法。 苏真做完体操,遍体发热,脸颊泛红。 春月走近禀道:“郡主,要用早膳了。” 苏真道:“与管家说一声,用过早膳,我要去百贤庄。你派丫头与太太禀报,就说我此次去百贤庄,要做几日才回来。” “是,郡主。” 春梅挥着胳膊,又踢了一下腿,这个广博诀的动作很简单,但确实能舒展筋骨,颇有意思,她认真做完之后,遍体发热,比她素日练习的拳腿功法相较,并不差。 第157章 不是我写的 她正琢磨着,夏阳一掌挥出,她纵身一闪,避闪开去,两个时不时过招,旁人见怪不怪,只远远绕开。 一进一退,一攻一守间,二人的掌风、拳风、腿风相击,春梅能感觉到夏阳浑厚的内力,十阶武师的实力,非她能及,还想着夏阳需数日恢复,还不等她去欺负,人家就恢复,现在的实力远在她之上。 苏真道:“夏阳,你们过几招就行,用罢早膳还得去乡下庄子上,别耽搁了。” 春月派了小丫头去与崔氏禀报,带着春江拾掇苏真去乡下穿的衣服、戴的首饰。 春月、春江管着苏真的衣物首饰,也管她的饮食住行之事,但两个大丫头,一个前往,另一个得留下打理听雨轩,否则她们两人都不在,听雨轩的小丫头还不得乱成一锅粥。 春月低声道:“春江,你有没有觉得夏阳一点都不像女人。” 春江小心翼翼地道:“是有些粗莽得像个男人,她武功太高,上次郡主生重病,也亏得她用内力退烧,你千万别招惹她,她现下可是郡主的救命恩人。” 春月就觉得他越来越不像女人,动作粗鲁就算了,那张脸也是男女难辩,可男可女。 夏阳、春梅与苏真坐在一张餐桌上用饭,这些日子下来,众人也都习惯了。 春梅笑道:“郡主,你上次写的诗词真好,被某人收藏了。” 苏真放慢用食的动作,若有所思地望着夏阳。 夏阳觉得这春梅就是故意的,她提这事作甚,如果她不提,郡主也不会留意那张手稿的事。 苏真问:“夏阳喜欢诗词?” “他不喜欢诗词,他只是独爱郡主的手稿、墨宝。”春梅道。 他是收藏了,只是单纯的喜欢,不知道苏家才发生了“偷拿手稿”之事,现在全府上下都对这事很忌讳,以前还有下人偷偷收藏,装裱之后拿到外头买好价,可自那事后,所有人都不敢拿了,万一惹出祸事,就得丢命。 苏真道:“夏阳,你缺钱花?” 春梅笑。 夏阳会缺钱花,他又没家室妻儿,有钱也花不出去,郡主这话问得特有趣。 郡主压根就没瞧出夏阳看她的眼神,那是狂热、痴迷,而郡主早已成了夏阳此生最大的软肋。 夏阳默了一下,“诗词写得太好,属下是个人收藏。” “不是转卖或送人,如果喜欢,下次你想要,直接告诉我。”苏真信得过夏阳。 夏阳应道:“郡主的诗词写得很美。” 春梅微凝,“你这武夫,懂得欣赏诗词。” 苏真答道:“《钗头凤之宫墙柳》这不是我写的。” 春梅觉得郡主还真谦虚,她和夏阳看着郡主写的,也能说成不是她写的,不是她写的,那是谁写的?“幸许是郡主梦里听神仙吟唱的。” 苏真道:“这倒不是,只是这词真不是我写的。” 为什么要误会是她写的。 苏真吐了口气,“百贤庄的事务繁多,又分了几个组,也不知现下进展如何?说到诗词,我倒想到造纸术、印刷术。” 不是她写的,这是真的。 苏真没再细细解释,她有三世记忆的事,不能说。 用罢饭,苏真带着夏阳、春梅、春月、小萝四个准备出发,崔氏又着崔妈来瞧了一回,看包袱、行装都收拾得不错。 “春月,去了庄子上,服侍好郡主,需要什么,使小厮回来取。” “崔妈,我不在家,你多用心服侍好舅母,她大病初愈,不能劳心,你得多上些心。” 话说得贴心,很是暖人。 崔妈笑道:“郡主上马车,早去早回。” 苏真带着春月、小萝上马车,夏阳、春梅是骑马的,几口箱子、几只包袱,再有府里派出的十二名官兵,便出发了。 马车轧轧,车轮转动,苏真依在车壁上闭眸养神。 百贤庄在岳阳城外五里地,依山傍水,是一处游览胜地。 出得岳阳城,苏真拿出一本手札。 春月笑道:“郡主又要看书。” “这不是书,是手札,我给你们诵一首诗如何。” 小萝一脸欣喜,“郡主的诗词写得最好了,我们都爱听。” 苏真笑了,声音温婉地轻诵:“诗名《一棵开花的树》,诗分七言诗、五言诗、押韵诗,而这一种为……为自由体风格。” 春月一脸崇拜地问道:“就像郡主自创的标点符号,逗号、句号、问号,郡主是奴婢见过最聪慧的女子。” 那不是她创的,但为了解释,只能说是自己的研究出来的。 苏真笑了一下,继续诵道:“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她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走在前头的夏阳一颗心醉了,浑身发软,待听到“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扑通—— 一声响,夏阳从马背上栽倒在地。 春梅一脸幸灾乐祸,堂堂十阶武师,还能骑不好马,居然栽下来。 果然啊,他对郡主诵诗就没有半点抵御力。 若要对付夏阳,直接让郡主诵诗。 马车后的官兵,一个个忍俊不住。 苏真听到声响,挑起车帘瞧看时,夏阳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拍打衣袍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地翻身上马。 苏真继续道:“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春梅看着夏阳又打了一个颤,这是无法抵御的颤,这也太夸张了,她眨巴着眼睛,就似发现了一桩天大的奇事,哈哈,就这一句,他挡不住,是不是下次他打自己时,她也可以诵出来。 “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小萝很捧场地拊掌而拍,一脸兴奋。 春月连连道:“郡主写得真好,奴婢都听哭了,只有有情的人,才写得出有情的诗。” 第158章 春晓 这不就是郡主与苏墨公子么,苏墨公子伤了郡主的心,郡主就是那株开花的树,苏墨便是那个无情的人,将郡主的心践踏在地。 苏真道:“小萝,我教你一首诗。” 她挑起车帘时,看到了车外农田里的农夫,“诗名《锄禾》,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小萝跟着诵:“锄禾日当午,粒粒皆辛苦。” 春月有些嫌弃地道:“明明是四句,被你一背,中间两句没了。你跟我学,锄禾日当午。” 她说一句,小萝跟着背一句。 苏真发现春月的记性特别好,她只诵一遍,就能记得滚瓜烂熟,好好培养,他日也能派上大用。 “诗名《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之后便是春月教小萝背,春月同样也记熟。 春月觉得“春晓”这个名字比春月好听,她想改名字,尤其有了这首诗,她对“春晓”这个名更是痴迷了。 到了百贤庄,要下车前,春月道:“郡主,奴婢能不能改名叫‘春晓’,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喜欢就改为春晓罢。” 那是春月决定的名字,难得自己会喜欢。 春晓…… 这名字好熟。 春晓扶她下马车时,电光石石之间,她终于忆起哪里听过这名字,前世时,白瑞珠嫁予二皇子,曾经宠极一时,力压二皇子妃、侧妃,为了分宠,打压白瑞珠。二皇子妃从娘家弄了一个才华过人的美人入府,美人被称春晓夫人,最擅唱歌、吟诵诗词,有着一副极好的嗓子。 她未见过春晓夫人,只闻其名,不晓其模样,这只是两个同名之人。 春晓的歌,瑞珠的舞,乃是二皇子府最出名的两种才艺,二人配合,歌如天籁,舞似霓裳,皆是世间最美。 苏真下了马车。 春风带着春雨候在百贤庄大门外,“恭迎郡主!” 苏真笑道:“我过来住几日,先带我去织机组看看。” “织布机已造好了,造了两台,放在百贤庄的河上试过了,效果不错。织布机显得笨重,织机组的大师傅说,得请郡主过目,是不是还要改进,若是改进,就先不造了,若是定了,他们就再制作几台。” 夏阳、春梅陪着苏真,春晓带着小萝与官兵将行李送到百贤庄的正院内。 苏真去了后山,在河上造了一座木亭,亭子里放了两台织布机,借着水力冲动,织布机就会自行运转,只需一人看守即可。 织机组的大师傅带着三个弟子在旁边,说这织布机借助水力,减少人工是好事,可制作起来太过繁复,若是能简化就好了。 苏真去了织机组的制造院子,看了图纸,想着减少里头的齿轮,大师傅提出的改进意见很是合理,苏真直接通过他们的建议,允许他们往后可以自行修改机器,简化后又能用,当然还要求能织出更好的布料。 现在的织机织出的都是百姓穿的粗布,可以织细布,乃至是湘缎、茧绸。 鼓励了一番,又赏赐了二百两银子作为嘉奖。 上午看了织机院便近了晌午。 苏真回到正院用午膳,下午要继续看玻璃坊的进展,玻璃的工艺比琉璃要简单,但明明石灰与泥土合成,就能制出漂亮的玻璃,而玻璃就像宝珠一样明亮,在成功之时,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奇迹。 苏真让大师傅吹出玻璃式样,她不会,但她见过,将玻璃水吹成式样后,冷却之后就能成型,或杯子,或灯罩,还能制成玻璃板,镶嵌到窗户上,她将玻璃的各种用途说出来,可以融入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玻璃配方,根据玻璃组师徒数人的反复研究、改良,虽不如现代,但也很不错,至少玻璃成功了。 接下来几日,苏真几乎都扎在玻璃坊内。先是看师傅们吹玻璃瓶、玻璃杯、玻璃碗、琉璃罩,手艺最好的大师傅,半天时间就掌握到了诀窍,吹出的玻璃瓶、玻璃杯越来越好。 满意的成品放一边,不满意的继续再烘制成玻璃液。 苏真通常是动口不动手,讲了玻璃珠的制作,她知道玻璃配方,完全是现代是上大学时,用老师说的方子在试验课上制作过玻璃,配方是书上的,也是经过试验后最可用的。 吹玻璃是看了视频。 玻璃珠的制作工艺也是看的视频。 她将自己看的讲述出来,制作就交给玻璃坊的师傅们来完成。 她讲过后,大师傅就照着做,从不满意的成品到满意、合格、漂亮的成品,几乎每一次都会有惊喜。 苏真便挑了漂亮的成品装到箱子里,分成两份进行收藏。 她挑了一些玻璃板送回大都督府,挑了三个木工回府,照着图纸将玻璃镶嵌在窗框上,再将玻璃窗安装到书房、主子们的房间窗户上。 苏真又让玻璃坊的师傅,用水银、油漆制成了镜子,再让首饰匠人组的制成妆台大椭圆镜,手柄镜、小化妆镜等。 苏真挑选了一批成品,着人装好箱笼,分装成数口大箱子:一箱装的玻璃花瓶、玻璃灯罩制品;一箱子大小不等足有数种式样的玻璃镜;一箱子是玻璃球、玻璃珠,用玻璃珠嵌了几只男子戴的头冠、女子戴的发饰;一对制好的玻璃窗户;一箱子未曾切割的玻璃板,送给皇帝嵌窗户用。 苏真亲自给德治皇帝写了信,汇报了水力织布机的进展,玻璃坊的玻璃技术已成熟的事。希望皇帝派人接手玻璃制造技术,开设皇家玻璃坊大肆制作、推广玻璃制品。并希望能给这批玻璃坊大师傅师徒几人给予厚待,一起的还附上了《玻璃坊规划章程》、《科举制度论》两本书籍,俱是她自己编写。 这书是她闲暇时写的,想着看到这里的进展后就呈给皇帝过目。 现下的科举制度还不完善,她根据自己多出的一千多年的文明与记忆,提出了更完善的管理方案。 玻璃坊则是从建设、制造、管理与销售等,推行全方位的设计、管理、经营理念。 春风找了监察司的人,以他们的方法直呈给皇帝,一来最是快速省时省力,还能省去诸多的中间环节,且行走的通道也最安全、快捷。 第159章 赚钱 百贤庄自春风接任庄主之职后,加强了守护,外人进不来,一入百贤庄,就算要会见亲友,也会到前庄的会客居里会面,所有外人一律不得进入山庄之内。 玻璃组这边连连曝出成绩,其他各组的工匠们很是眼馋。 “郡主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此次她出手指点玻璃组工匠,短短一个月时间,成绩惊人啊!” 首饰组那边接的活,全是将数色玻璃珠嵌制、制作成各类首饰,男子的头冠、腰袋,女子的发钗、发簪、手镯全都能镶嵌,出来还特漂亮。 苏真令人将玻璃首饰送到雅贤庄拍卖楼。岳阳府的世家、贵族看到新鲜玩意儿,原本只得几两银子的成本首饰,都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玻璃珠,硬是炒成了天价。 苏真令春晓盯着拍卖的这批首饰,还弄成账簿汇报。 春梅、夏阳立在一边。 春晓眉飞色舞地道:“步步高升金嵌玻璃头冠,以十八万八千六百两银子成交,扣掉一成酬金;另步步高升银嵌玻璃头冠以十八万七万八百万两银子成交……” 玻璃头冠,就是用了更大一些玻璃珠制成头冠,就连那式样,还是他们看着郡主绘制出来的,两顶头冠的样式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就在一个赤金,一个纯银,全是男子戴的头冠,还取了一个特祥瑞的名字。 苏真默了片刻:“果然是有钱人多。” 春晓笑得合不上嘴,“此次拍卖,拢共得了一百二十六万七千三百两银子,已全部兑成银票。” 苏真接过账本,“江南自古富庶、繁华,送一批玻璃首饰、摆件去金陵、扬州,所得银钱用来建造皇家玻璃坊,一个选址南郊、一个选址北郊。此批玻璃首饰所得银钱,全部由监察卫送往京城,转呈皇上。” 有钱人的钱真好赚。 苏真第二日赏了玻璃坊上下三万两银票、织机组二万两银子,首饰组得了一万两银子的赏赐,再送入一批黄金、白银,让他们继续制作首饰,鼓励工匠们大胆设计、创新首饰式样。具体分派交给两组大师傅。 春梅道:“郡主不再过目?” “监察司行事,皇上放心,将账本交给皇上就好,做首饰贴补的成本,我还贴得起。” 她有何不放心,银钱不过自己手,更是轻松,她狠赚了一笔,手里有一百多万两银子,到时候再送玻璃镜到拍卖楼,又能得一笔银钱入手。 苏真去了农庄,这里有十二户农户,家里或是老汉精通农事,或是父亲精通栽种果树,还有的擅养鸡鸭,有的擅养猪等,各有所长。 苏真一户户地走访,询问养鸡的经验,时不时还给自己的建议,若是以往,他们不会听信,可谁不知道这郡主很是厉害,玻璃坊现下可是大出风头,听说郡主亲自上奏朝廷,要替玻璃坊的工匠师徒请官,叫什么初级、中级、高级、特高级玻璃师,那初级就如同八品官员,中级如七品,高级中六品,特高级便同正五品的官吏待遇。 苏真在玻璃坊规划章程上,推行了现代的职称理论,通过考核可以晋级职称,初级分副初、正初,正初为正八品,副初则为从八品;中级分副中、正中,副中为从七品,正中即为正七品。以此类推,而特高级需即国级大师,享正五品待遇与月例。只有达到高级大师级别,才能收徒授艺。 在养鸭人家,苏真教他们用鸭绒制作寒被,还缝制成鸭绒寒衣。 在种果树的人家,曾是鼓励他们尝试制作果脯,丰富百姓食物,水果不易存放,但还能制果脯,制果汁、酿果酒等。 与种果树的人家一起尝试制作果汁,酿制果酒,还一起制作果脯等。 小萝很是佩服,“春晓姐姐,一样是人,郡主能想到很多的赚钱门道,可我们就没想出来。” 春晓颇有几分骄傲的道:“就你这脑子,你想多少年也想不出来。” 小萝道:“果脯、果汁、果酒一定很好吃。” 末了,她不停地吞咽口水。 苏真在两个农户家,先是看了农田、庄稼,因早前鼓励他们种植新品种作物,有一户人家的长子特意进山,弄了些连他都叫不出名儿的草木回来种。 这家的妇人道:“大虎简直是胡闹,还在家后垦了一块荒地,全种着他带回来的东西,有刺藤,有草药,还有叫不出名儿的。” 苏真笑道:“年轻人敢于创新与尝试,这是好事,往后入山要当心些,我听说山里有大虫。” 大虎笑得拘谨。 苏真道:“我去你开垦的作物园瞧瞧。” 大虎愣了一下。 妇人催促道:“还不领路。” 苏真到了大虎的作物园,大虎有的知道名字,有的不知道。 苏真道:“这种叫野葡萄,中原的野葡萄多不结实,西域的葡萄的最好,能晒制成干果,还能酿成葡萄酒。有诗云: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杷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西域葡萄酒也是名酒,他日弄到西域葡萄苗,由你来侍弄、照顾。” 大虎心下一喜,跪在地上就是几个响头。 但凡少年人,都有一番壮志凌云。 如果真是如此,他就能出人头地。 他的话不多,但感激却是真情流露。 苏真看了一会儿,目光落到一株一尺多高的枯株上,“棉花!” 还真是棉花! 上头还有白云般的棉花,只得三朵,还有棉桃已经转黑。 这家人看苏真一脸欢喜。 “郡主,这叫棉花?” “对,此作物可以纺线织布,织出的布称棉布,其线称棉线。而棉花还能制成棉被、棉衣,可御寒保暖。” 她摘下三朵棉花,只是很可惜,里头的棉籽大多被老鼠给咬了,那些微黑的死棉桃掰开后,里头的棉籽还完好。 “棉籽是棉花的种籽,待到次年春分之后,就可以下种……”她从里头撕出两枚棉种,“早前自然成熟的没了,怪可惜的,如果大齐百姓种植棉花,数年之后,就不会再有冻死的百姓……” 这东西是好物,可以织棉衣、棉被,还能织成棉布。 第160章 棉花种 憨厚的农家汉子道:“等……明年开春,我与大虎一起进山,他能寻到一株,肯定还能多寻几株。” 这东西制成寒衣御寒,制作寒被就能过冬,若是大范围种植,便可令天下再无冻死之人,这是造福万民的事。 “这几枚种籽你们先收好,记得要晒干再装起来,需得防潮。回头我将棉花的种植方法传授给你们,你们照着做,一定能培育出更多的棉花。” 苏真在这家人的地里发现了一株棉花,虽然只长了五个棉桃,还有三只长成成熟的棉籽没了,但另两个棉桃里拨出了九枚棉籽作为种子,且都成熟了。 当天夜里,她回到屋里,绘制起种植棉花的图样,从浸种、育苗,采用营养球的方式培育幼苗,待长到有两片大叶时,就可以移植到地垄上,对垄地、掘窝都有一套规则。 苏真轻叹一声:“若有玉米和红薯就好了,可以与棉花进行套种,还能增加产量。” 她采用图文并茂的方式,再通过讲解,想来大虎一家能瞧明白。 她的庄子有工业研究,也有各种发明,就算是务农的都不一样,这里的每一户、每一个人都是人才,是监察司在各地搜罗来的。 苏真绘了一夜的图,翌日睡了懒觉,第二日天刚亮,春梅就见夏阳一身短打蓝灰劲装出来。 “你要出门?” “昨晚我与大虎说好了,与他一起进山,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棉花种籽,如果能多寻些种籽,明年开春就能多些种籽下地。” 这可真有心。 郡主感叹种籽太少,他就要进山寻找种籽。 苏真有许多的计划,建玻璃暖房,可以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吃,还能培育出一年四季的鲜花来。 她一觉醒来时,已近晌午。 小萝因这一个多月近身服侍,说话胆儿也大了许多。 春晓摆上饭菜。 小萝站在一边,“郡主,苏家出海的船队回来了,谢六爷去了琉璃国、扶桑国,带了好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苏真笑道:“看来此行的收获颇多。” 小萝挠着头,“太太派崔妈的儿子过来报信,郡主可要见见。” “传他过来。” 不多时,崔妈的儿子石头过来,见罢了礼。 在百贤庄不能乱走,看似郡主在打理,但实则这里是朝廷的地方,还有宫里来的监察卫在这里守着。 “谢六爷回来了,他出海之前,郡主给的作物图谱,照着寻了一些,玉米、红薯找着了,其他的并未找到。老大人令小的把这些带来了。” 另一个同来的小厮招呼着下人抬了一只筐子进来,筐子上有一个布袋。 苏真搁下碗筷,从布袋抓了一把,果真是玉米。 筐子里有土。 石头道:“谢六爷是从一个金发蓝眼的商人那里买来的。在扶桑国,没人识得,因谢六爷拿着图谱在街上寻找,那商人瞧着了,便使人比划,说他有。” 筐子里装了土,那个商人说此物不易存放,碰了、伤了都会坏,让谢六爷将红薯埋在干土里,这样就不会坏。商人的家乡有黄豆,也有红薯,就连谢六爷画谱上的玉米也有,只是他带的玉米都吃完了。两个人约好了,下次再遇到,就给谢六爷玉米、土豆。 苏真道:“谢六爷可在琉璃国、扶桑国开了铺子?” “花了一大笔黄金白银买了店铺,说往后再去就有落脚地儿,也方便行商,带过去的布料、茶叶、瓷器售得很好,待他回来的时候,两处铺子的货都卖了一半。 他这次回来带了满满一船的货物,珍珠、宝石、珊瑚、琥珀,泥人、木偶,做得甚是精致。太太的铺子将货物摆上了。” 石头简要地讲了出来。 苏家上下很是欢喜,跑一次海船,就赚回早前那些十来倍的东西,珍珠、宝石、珊瑚都是稀罕物,成色极好。 “这次还意外收购了一块龙涎香,老大人说得孝敬给皇上。” 石头滔滔不绝,说有怎样漂亮的宝石,又有多少极好的南珠,明明是上品的南珠,在那里只是寻常珍珠,上等珍珠在那里都不甚稀罕,琉璃国的百姓都擅长种植珍珠,家家都是采珠人。 苏真笑道:“我会吩咐玻璃师,多预备一些玻璃制品带过去,你替我谢过谢六爷。” “郡主不回去?” “百贤庄的事多,有些事我得盯着。”她顿了一下,“春晓,将我早前给老大人与三老爷、三太太备的礼物交给石头,让他带给家里。” “喏——” 春梅在院门外习武。 来了庄子后,因这里有监察卫的人,很是安全,不到半个月,夏阳就晋入十一阶武师,她不能落后于人。 苏真午后去了大虎家,指着自己绘制的图谱,讲了如何种植棉花,每一个步骤都讲了一遍,她绘了两套,一套是册,这个图谱的在一张大纸,就像现在的宣传图册。 大齐少有人吃猪肉,因为家养的猪多不阉,猪肉有一股子膻味,富贵人家都不吃,觉得这东西是下等人吃的,但若猪肉阉后,猪爱睡,更容易长膘。 庄子上养猪的这户人家,是祖传的养猪技术,虽将猪养得肥壮,却不会阉猪。 苏真让人琢磨的阉猪技艺,公猪、母猪都需要阉掉。 夏阳带着一包棉花回来,足有近一斤左右,苏真笑眼弯弯:“夏阳,你真有心!谢谢了,回头我给你做一双冬手套,保护双手。” 夏阳心里如吃了蜜糖。 苏真让小萝、春晓两个把棉籽摘出来,将棉籽上的棉丝剥得干干净净后,明年半亩地的棉花种子够了,她令春晓将种子给大虎家送去,用棉花给苏敬斋做了一双棉鞋,一对护膝,再给舅舅做了一双手套。 苏真又给德治帝做了一双棉靴,棉花用得所剩无几,剩下一点不够做手套,去大虎家讨了他家那点棉花,合到一起才勉强给夏阳做成一双手套。 夏阳捧着冬手套,一颗心暖成了火炉。 郡主心里是不是有他? 他暗慕郡主,郡主也喜欢他! 苏真则张罗着人将给德治帝的棉靴送回京,又带了一封信去。 其他的则由春晓带人送回大都督府。 第161章 阉猪 春梅冷眼旁观,看着夏阳那一副花痴状,不由得轻哼一声,这样欢喜难抑的夏阳一直持续了两天。 这日一大早,苏真唤了夏阳过来,“我要去养猪人家看看,你同我一起。” 春梅未同往。 她有种感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前几日郡主去瞧过,还与那家人提到“阉猪”,说了一大堆阉猪后,更容易长肉、增肥的事儿。 夏阳此刻看着猪圈,他没听错,郡主说了一个他不愿听到的词儿。 “阉猪?”夏阳有些疑惑。 养猪户的老太爷道:“夏侍卫,就是阉猪。郡主说,猪阉了之后,就更易长膘增肥,可我们都不会。你今天得教会我们阉猪,不仅是阉公猪,母猪也得阉,不能发情的猪,才算是肉猪仔……” 能说不会么? 苏真坚信夏阳会,春梅给推荐的。 原话是,“郡主要找阉猪师傅,属下推荐一个。” 苏真立马道:“夏阳!” 看吧,她只说推荐,郡主就知道是夏阳。 春梅立马呵呵笑,“他不仅猪阉得好,猫狗也会,就是人也不在话下……” 杀人更是个中行家,找他没有更合适的。 苏真笑得尴尬:“你要觉得我不该看,你教牛大爷、牛大哥就成,他们若会了,以后就会教别的养猪户。” 教会一个,往后就会再有人学习。 苏真挥了一下手,走了。 夏阳沉着脸,郡主信他,虽未干过,但原理他全懂,一个技艺精湛的杀手,精通人体穴位,同样也知动物命脉所在,他会啊,可是想到阉猪,他心里膈应得很。 堂堂龙卫营大统领,被人叫来阉猪。 不,坚决不能干。 夏阳道:“二位稍等,我寻一个行家来。” 他一转身走了,苏真看夏阳离开,再回来时,身后跟了两个蒙面人,将两人带入猪圈,两人面面相觑。 阉猪…… 好想喊大统领。 另一个道:“阉猪可比阉人容易,想当初,人都能下手,不就是割猪,动手——” 牛大爷道:“有劳二位,教我们父子阉猪技术。” 还得教别人! 没说要教人啊。 好吧,大不了多讲几遍,若是这都学不会,就让他们自己琢磨。 猪弄死了,又不会偿命。 苏真问道:“夏阳,那两人精通?” “监察卫犯了色戒的侍卫,都是他们二人阉的。”夏阳答。 苏真垂首,“竟有行家……” 她一调头,走了。 夏阳则在琢磨,到底是谁给苏真出的主意。除了春梅,他想不到这两个,这个臭女人又不想好了,居然乱出骚主意,让他来阉猪。扮女人就罢了,但凡监察卫,学技艺那些年,为了学习易容术,谁没扮个女人。 是夜,夏阳与春梅在正院后头过招切磋,时不时传来春梅的几声尖叫、娇骂。 苏真告诉春晓:“明儿我闭关,屋里的点心备得足,你们不要打扰我。” 盘腿坐在榻上,第三种手印,第三种运行法门,体内的真气越来越足,用春梅的话说:“郡主的内修功法极好,这么短的时间就修出了内力真气。” 这些日子,第三种法门总是不得门路,但显然留下这样的法门必有大用,不知过了多久,她看到了天地间浮动的光点,是银青色的,每一个光点的速度极快,瞬息之间消失,旧的消失,新的出现,她用吸纳之法亲近这些光点,将光点吸入体内,一点、两点…… 随着越来越多的光点入体,在火辣的灼痛之中,浑身大汗淋漓,有了开头的引入,后面银青色光点就似受到了召唤,自行涌入体内。 她运转功法,待一个大周天后,手腕上的金珠明明灭灭地闪烁了数次,待她垂眸时,投出的影像里,早前的柜子从一组一米宽、二米高拓展到二米宽、二米高,另一扇门内空空,是一组与早前柜子一般格局的储物柜。 柜子影像完毕,又出现了一张光绢,这次上头图文并茂:《风仙诀》。 上半部分是风仙诀的功法,从炼气一层到筑基一层。 下半部分是炼气期可以习练的几个小法术。 她拿出手札,用炭笔将功法抄录下来,大概十五分钟后,光绢从眼前消失,而她将这部分文字记录完毕。 她看着手腕上的凤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里头居然藏有修仙功法。 有修仙功法,是不是可以说,在这方天地其实还有修仙者,有修士?如果有修仙者,是否还有仙人? 苏真明白了,早前的光亮乃是风灵力,她已经是炼气一层了。 她吃饱之后,调息打坐。 天明后,她到屋后晨练。 夏阳的打扮越发偏向男子。 苏真曾听春晓、小萝私下议论,说夏阳是“男人婆”,人家不是男人婆,而是男人。 夏阳抱拳抱了一声:“郡主。” “你起得真早。”苏真笑,春梅戴着纱帷帽,在另一边练剑,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春梅她……” “某些人的嘴巴就爱犯贱,被打脸了。”夏阳提高嗓门。 苏真道:“你打的?夏阳,你一个七尺男儿打女人?小心将来没女人喜欢。” 春梅接过话道:“打女人的男人,谁敢嫁,眼得多瞎。” 她可是千娇百媚的美人,居然打她的脸,明知道她最爱容貌,夏阳就是个魔头。 夏阳回道:“世俗女人,我还看不上。” “呸,你继续修你的童子功,做一辈子的单身狗。” 单身狗,这词与郡主学的。 郡主骂那些到了年纪没人喜欢的人就是单身狗。 “某人不同样是单身狗,喜欢的男人就是娶青楼花娘也不要你。”夏阳回骂。 春梅一声娇喝:“夏阳!夏魔头,你他娘的,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专打人脸,专揭人短,你……你卑鄙无耻,我要告诉郡主……” 后面的话未说出口,春梅的脖子被夏阳的两指叩住了,透过纱帷,春梅看到了夏阳要胁而凌厉的眼睛:你敢乱说,我就真能杀你! 苏真道:“夏阳,你放开春梅,你们俱是我身边的护卫,这样闹僵不好。” 第162章 玻璃坊 “她近来越发张狂,郡主还是换人。皇上已经做主建造皇家玻璃坊,南郊交给东卫掌管,北郊交给西卫掌管,每年的五成盈利上交国库,再三成交到内务府,剩下的就归我们监察司。” 苏真拍着他的手,“松手,春梅会被你卡死的。夏阳,你这脾气真得改,再不改,没姑娘喜欢。” 夏阳陡地松手。 春梅吧的一下摔在地上,来不及咳嗽,屁股被摔得生疼。 苏真蹙着眉头,“夏阳,你这样不懂怜香惜玉,要做一辈子单身狗。” 两个人又因什么闹起来? 春梅的嘴是厉害了一些,可没什么坏心眼。 夏阳出手狠辣,春晓、小萝一直很怕他。 苏真扶起春梅,“不要紧吧?” “郡主,我没事,待京里来接玻璃师的人到了,属下……就要离开。” 苏真有些意外。 春梅道:“我再不走,小命如何丢的都不知道。” “哼——”夏阳不以为然,“是你们一旗谋到好处,北郊玻璃坊由你们一旗掌管,好处谋到了,你自然要走。” 春梅不与他顶嘴。 夏阳难以相处,也只对他的主子恭敬不二。 来了这些日子,夏阳不止一次想杀她。 如果不是忌讳郡主,早就杀她了。 夏阳出手杀的监察司没有二十也有十八个,他一旦动杀手,可不分亲疏,全凭心情。 春梅抱拳一揖,“郡主,请恕属下告退!” 她转身走了,打不过,总还能避开。 夏阳近来的实力涨得很快。 苏真问道:“凤牌的事,你了晓多少?能将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 夏阳看着她的手腕,“相传凤牌可一分为二,一为手环,一为官印。” “手环也变变化形态,早前三寸宽镯,变成现在的圆条镯,下一步它还会变化?” “当年,镇国公主是它第一任主人,研究三年,依旧是一块牌子。后来,将它还给高祖皇帝,之后珍藏在皇帝手中,直到当今皇上将凤牌赏赐给你。”夏阳答道。 苏真见夏阳知之不多,不再追问。 “你别为难春梅,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今世能一朝做袍泽,焉知不是你与她修了数百年才有的缘份。” 夏阳望着苏真,只要她一诵诗,他就挡不住,尤其是她的声音,他一听就发软,他一定是着魔了。 “苏墨、陆衍给你写信来了,在春晓那里。”夏阳的语调很平,可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稳住,“监察司与朝廷官员来接玻璃师的人昨晚抵达岳阳府,已与苏都督会面,明日到百贤庄。” 苏真悠悠吐了口气,“我去告诉他们把预备的材料都用完,剩下的就压玻璃板,他日我还能自己做一些镜子赚钱。” 百贤庄玻璃坊,所有人都知道要离开了,他们去京城的皇家玻璃坊,技术好的都会授职,而唯一的大师傅将是朝廷的特级玻璃大师,往后专门指点两家玻璃坊的生产技术,他的三个弟子,两个技术过关的俱是副高级玻璃师,最小的那位是中级玻璃师。 其他能制出玻璃的人,都是初级玻璃工,有副品也是正初级的。 中级称玻璃师,初级则为合格的工匠。 就算是工匠也是有品阶的。 没有郡主的指点,他们就不会扬眉吐气,苏真说了将剩下的材料用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玻璃烧制到下半夜时,特级大师道:“要离开了,我想为郡主留下最完美的玻璃制品。” 玻璃球要最漂亮的,最清透干净的,玻璃杯、玻璃瓶也要如此。 他们早前只会制琉璃,只郡主传授了他们烧制玻璃的技术,从不藏私,玻璃镜等也是郡主告诉他们如何能制出镜子的。 这一夜,整个玻璃坊内无人休息。 正院屋内,苏真看了苏墨写来的信,又是一番相思叙述,上次六页纸,这次更有八页纸。 姚芸与苏墨只有那一晚在一起,可现下已经怀上身孕,这就是天意。 前世时,他们原就是夫妻,今生依旧结为夫妻。 苏真看罢书信,她现在的心境很平静,在她告诉祖父要放手时,便不想纠缠了。 春晓砚墨。 她提笔写了一封回信,信里写的是:“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陈两愿:一愿表兄表嫂康健;二愿贤伉丽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得闻表兄有妻儿,从此你我无牵畔。” 署名处是“苏文姜”,之后是年月日。 她又特意加了两句:“以后不要再写信,我不收信亦不回信。” 取了信封封好,将信交给春晓。 她拆开陆衍的信,他的字倒是大有好转,上头说他拜了一个先生,读书识字,书法长进颇大,多谢苏真将陆家庄外的那个庄子转给他的爹娘,只是那钱委实不该再给他的爹娘。现下他爹娘在京城置了几家店铺,租赁出去,每月还会进城收租子。 陆衍在信中问及她,说苏家那边传出消息,说她要参加苏三娘的婚宴,问及是否有此事,还说近日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一次聚宴上,甄家大姑娘落水,得荣唯相救,现下甄家赖上荣唯了,但荣家执意不纳。 甄珍跑到荣家府要撞死在石狮上。 荣唯动了恻隐之心,可荣侯爷、荣夫人却道:“吾儿救人性命,还救出麻烦了。” 嘉义县主坐在一侧,手里拿着绣绷,自打赐婚之后,家里就束着她在家学习女红,便是以前的刀剑、兵器都不许她碰了。 这事闹得没完没了,上次使了媒人上门,说甄家大姑娘仰慕荣世子已久,愿嫁入荣家为妇。 嫁? 一个六品文官,这京城不知有多少个,荣家有爵位,便是荣唯也是御前五品侍卫,比甄远的官职还高,还有嘉义县主已赐婚五皇子,是未来的五皇子妃。 可真是长脸,女家上门提亲,人间少有。 荣夫人想笑,却生生压住笑意,“原来甄家如此高看我荣家,不知甄家是哪位国公府?”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可甄家的门第在荣家看来那也太低了些。 苏三娘好歹有一个做五品官的爹,一品大吏的祖父,两家门第悬殊不大。 可这甄家,一个六品文官的庶长女,就敢说嫁,还一副很看重荣家的意思。 媒婆看着左右,眼神古怪,“荣家做过什么?夫人不知道?荣候爷、世子是知晓的,甄大人在刑部减等司为官。” 第163章 说媒 刑部是什么地方?这是审核全国大案、要案的地方,减等司就是审实、减轻犯人罪责的部门。 “荣家做过什么?媒婆不妨一说。” 这是甄家虞太太说的,也是甄家大小姐让她来说和的。 甄家大小姐说有证据要胁荣家。 荣家为了自保,不得不娶她过门。 媒婆不知道,这是虞氏母女教她说的话。 荣夫人道:“来人,送客!” 是来说媒,还是来要胁人的。 荣家行得堂正,不聚人说道。 且打发了去,她倒要瞧瞧,看看那两个卑贱的母女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 甄府。 虞氏虽未掌家,因育有一子两女,又得甄远看重,凭着甄远的儿女全是她所出,更有一个是甄远唯一的儿子,依旧强势体面。 甄远病倒,无人服侍,虞氏重新复宠。 只是外头都知道虞氏并不是真正的嫡妻,而是大姨娘、是妾。 老太太掌家,日子更是过得如鱼得水。 原本甄家大房的日子就过得紧巴,因着老太太贴补家用,反倒自在几分。 老太太做主,将三房的姑娘甄蓉记在苏绾名下。 通常将人记在已故的结发名下,都需得与结发娘家人通气,得人家同意才行。这事儿,是老太太对外的说辞,实则族谱那边就没动。 老太太想着苏敬斋远在岳阳,外头人知道就成,又不会有人闲得没事,特意去问苏敬斋这事的真伪。 因着这事,老太太只说要给苏绾多备些嫁妆,硬是从三太太那儿得了三家铺子、一个田庄,只说房契、地契三太太管着,她暂时带着甄蓉打理,以免将来甄蓉寻得婆家不会打理铺子、田庄。 三太太本不乐意,可回头一想,得好处的是自家闺女,且老太太疼甄蓉这是实打实,对甄蓉的疼爱不比自己少,反而文书在她手里,老太太要打理就交给她。 老太太有了三家店铺、一个田庄,手头的银钱多了起来,打理甄府有了底气,可别说,甄蓉年纪不大,但打理店铺生意上,颇有几分模样,不输三太太。老太太直夸甄蓉生来就是招宝童子,会赚钱、有福气。 媒婆从偏门进入甄府,跟着仆妇到了虞氏的寝院。 “我的大太太哦,我这一回可是丢了大脸,一开口被荣夫人给赶出来了。” 人一入院就开始嚷嚷了。 虞氏坐在花厅上,左侧排排坐着甄珍、甄珠姐妹俩。 甄珠捧着茶盏,手里拈了一块点心。 虞氏问道:“可是照着我们说的……” “我正是说了那话,才被荣夫人赶出来,我是没辙了,大太太另请高明。” 荣夫人可是问:“甄家是哪位国公府?” 这话任是谁都听得出来是讥讽之意。 那可是侯府,你这般趾高气扬地说亲,人家还以为是国公府呢,偏就是个六品官员府上。 媒婆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元宝,“你家这桩事,我接不了,告辞——” 多说多错! 荣家是寻常人家,真有问题,皇上能让五皇子娶荣家的嘉义县主? 明摆着的事,人家是皇亲国戚。 嘉义县主瞧了她好几眼,弄不好,她连未来的皇子妃也给开罪了。 媒婆走了。 甄珍揪着帕子。 虞氏叹了一声:“要挟都不管用。” 甄珠道:“荣家可有一个未来的五皇子妃。” 若不是得皇上看重,哪里会相中嘉义县主做五皇子妃,荣吟还有沐食邑呢,除了这位,唯有甄苏风光。可这位远在岳阳,她的沐食邑与甄家无干,反倒是便宜了苏家。听说是苏家在代为打理北边的青堤县。 甄珍不明白,为什么就不管用,那可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一旦事发,就会抄家灭族。她一心想嫁荣唯,很快就要到荣唯与苏三娘的婚期。再不解除婚约,婚事成了,哪有她什么事? “娘,你快替我想想办法,再过不了多久,苏三娘就要嫁给荣世子。” 甄珍在盛宴上,故作扮成苏真的模样,从头到脚,都是苏真最喜爱的装扮,落到水里,果然荣唯被骗,跳下湖里救她。 那日,她想的是,荣家虽毁了苏真的名声,传出苏真是“软包子”,但凡豪门世家,都觉得苏真这性子不适合做嫡妻,但是荣家后来是懊悔的。 荣唯后来爱慕上苏真。 一个“软包子”能果决地离家出走,奔走千里投奔外祖。 虞氏道:“若是易地而处,你是侯府千金,荣唯是六品文官之子,你失名节,他定会上门求娶……” 娘这话的意思,是让姐姐毁了荣家,身份、地位逆转,姐姐为尊,荣唯为卑,如此一来婚事可成。 甄珠兴奋地道:“姐,要不你把证据交出去,荣家获罪……” “你疯了!若是有人信,那可是通敌叛国之罪,要罪及九族的;若是败了,我们是诬告,父亲也会受连累。” 甄珍就算手握证据,也不敢擅动。 只要皇上相信荣家,那证据就有可能是诬告。 荣吟得了皇后、元妃等人的喜爱,是未来的五皇子妃。 甄珠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难不成你还能死皮赖脸地闹,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荣家不得不接纳你?” 这么没脸面的事,甄珍能干出来? 她可不信。 甄珍想了各种法子,早前的证据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且不在她手里,在甄远手里,自几个月前开始,刑部便有官员防着甄远,而甄远还隐隐受到了排挤、打压。 要嫁给荣唯,只得两条路:要么不要脸地死缠,要么拿着证据要挟。 甄珍选择了前者,咬了咬,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去荣府一哭二闹三上吊,只要舍得拉下脸,就是相爷都能拉下马。 * 翌日一早,甄珍起床沐浴更衣,将自己扮得楚楚可怜,带着丫头去了荣府。 “荣郎、世子……你不能这样无情啊,你可让小女怎么活?小女的名节全没了……” 甄珍又是眼泪又是哀呼。 她的大丫头在侧陪哭。 有不知情的打听,大丫头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自家大姑娘与荣世子的那些事讲了。 只讲得荣、甄二人就是感天动地的真爱,而苏三娘就是横空出世,棒打鸳鸯的恶人。 第164章 算计 仆妇甲道:“那分明是湖……” 甄珍哭啼道:“戏我、毁我名声,而今又不肯给个说法,还编排出是我救命恩人的话来,这是不给小女活路了。呜呜,当时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公子,旁人都未多事,就他非过来抱小女,众目睽睽,我可未说假话……” 一个浅浅的小莲潭,世子救什么人啊,这不是添乱,分明就像是占人便宜,还毁了人的良缘,如今事主闹上门。 “可怜小女的父亲,现下要将小女送去庵堂,只求世子给小女一条活路啊!毁了小女名节,我也不恼不恨他戏我,只求他给个说法,给个公道啊……” 甄珍哭得梨花带雨,生不如死。 “既然荣家不认,就让我死了算了,呜呜……”她起身就要撞石狮,两个丫头一把拽住。 丫头甲在抱腰,丫头乙在拉胳膊。 一时间,主仆三人又哭作了一团。 仆妇甲很是头疼,以为是能办好的差,现在不成了。 仆妇乙低声道:“我去禀夫人。” 花厅上,荣吟听了禀报,怒火直窜。 她的婚事不顺,丢了一次人,五皇子大闹着不娶她,还说嘉柔郡主才是他意中人,闹出了离京出走的事,还去了岳阳府。人是捉回来了,可又闹绝食,又是砸东西,最近才给安抚下去。 原因是周淑妃为了安抚儿子,发现明珠社的贵女里有个叫谢四娘的,生得与嘉柔郡主有六分相似,求了谢四娘给五皇子当侧妃。 虽然旨意未下来,可五皇子见过谢四娘,只谢四娘年纪略小了些,只等过上二年及笄了,就纳入五皇子府。 她还没过门呢,周淑妃就给相看了一个侧妃。 但,这在皇家是常有的事,荣吟也计较不过来,待谢四娘及笄又是两年后的事,总比嫡妃、侧妃同时过门的体面。 荣吟起身,候夫人急呼一声:“吟儿,你要作甚?” “母亲便由着她在大门外大闹?”荣吟不想袖手旁观,她们家的笑话已经够多了,现下多少人笑荣唯有眼不识金镶玉。 嘉柔郡主可不是软包子,人家有勇有谋,才貌双全。 看罢,在岳阳府,嘉柔郡主造出了“玻璃”,这东西像明珠一样漂亮,还能制出玻璃窗户来,如今皇上、皇后、光明大殿三处都换上了玻璃窗户,明亮又干净、大气。 他日嘉柔郡主的名声越响,荣家的笑话就越大。 荣吟到了门口,“甄大姑娘,昨日你家使人上门说亲不成,今儿就改上门哭闹了?” 甄珍抹着眼睛,“还求未来的五皇子妃给我一条活路?我的名节是被荣世子所毁,这是事实……” 荣吟拊掌而拍,“精彩,太精彩了!果然不愧是甄田氏的孙女,颇得她的真传。十八年前,甄大人对湘省大都督的嫡次女苏二姑娘一见钟情,非卿不娶,可苏二姑娘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啧啧—— 甄田氏便与人合谋,买通宴会上的丫头,故意将茶水洒到苏二姑娘的身上,又让人故意将她引到男宾休憩院更衣,被你父亲甄远撞了个正着。 正常来说,一旦冲撞,立马避开,可他倒好,还冲过去抱住苏二姑娘……” 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处理事的,反而提起一桩十八年前的往事。 荣吟轻移莲步,周围的百姓、仆妇听得津津有味。 “你们甄家故计重施,当年苏二姑娘正与人议亲,且她那门亲事又高又好。宫中的圣旨都拟好了,就被甄大人毁了名节、被迫下嫁。 如今到了你这里,得了你甄家真传,来一出自毁名节赖上我哥。 甄家忘得也太快了吧。算计苏二姑娘,将人娶进门,可最后,也只是做了一场有名无实的夫妻。苏二姑娘更是为意中人守身如玉,都不让他近身,就连嘉柔郡主也非你甄家骨血,而是当年与苏二姑娘议亲贵人之女。” 她说的什么意思? 周围的百姓、各家仆妇伸长了耳内,这是又一桩奇闻。 甄家大姑娘闹事,原来是家族传承的手段。 甄大人娶到苏二姑娘,可没有夫妻之实。 荣吟眼神犀利。 甄珍被荣吟所说“嘉柔郡主非你甄家骨血”的事惊呆了,二妹妹不是甄家人,她的父亲另有其人。 苏氏与父亲不是真夫妻,只是挂名夫妻? 荣吟道:“你以为大闹一场,就能进入我荣家,对于你甄家那些手段、破事,我们荣家因为嘉柔郡主盯了几年,你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丑事,也配拿出来说事。 你父亲甄远借着在刑部减等司当差,秘密收罗满朝文武的罪证,是不是又给我荣家杜撰了这二三个罪名,借着这些罪名好拿捏我荣家?” 甄珍心头一颤,他们果然知道甄家的事。 她知道的,荣吟知道。 而荣吟知道的,她却不知道。 “一家子卑鄙小人,这次不是你故意摔倒,引我哥出手,无论是哪家的贵公子出手,你都会讹上。只我哥哥运气不好,看不得娇滴滴的姑娘哭泣帮衬……” 情势又逆转了。 周围的百姓纷纷议论,有年轻的就问:“苏二姑娘与甄大人?这事你们听说过?” 年纪长的仆妇道:“听说过,那时候是皇上登基那年的大事,当年的苏二姑娘才貌双全,性子又温婉大方。” “我还听说,那时皇上要娶苏二姑娘为皇后……” 甄珍想要辩白时,听到那仆妇说的“要娶苏二姑娘为皇后……”直接吓得忘了词。 苏氏竟有那么大的福气,原是要做皇后,结果被人算计,皇后没做成,还嫁给一个七品文官。 皇后与七品文官的夫人,这身份可是云泥之别。 荣吟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说嘉柔不是甄家骨血,而是苏氏与她意中人所出,那苏氏的意中人是…… 这种事,要是被皇帝知道,会被砍头。 对! 甄珍想到这里,当即哈哈大笑,“荣吟,你胆大包天!居然……敢说嘉柔妹妹是皇上的骨血……” 荣吟没说,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只说是贵人,没说嘉柔郡主的父亲是皇帝。 荣吟就是挖了一个坑让甄珍来跳。 甄珍一说完,就知道上当了。 第165章 家学渊源 荣侯府大管家将事禀了候夫人。 候夫人一声轻呼,吓得险些没昏过去,这个臭丫头,这种事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她却大咧咧道破了,完了,完了…… 荣吟道:“嘉柔妹妹那般风光霁月的人,怎会是你甄家人。那是贵人之女。贵人知,十八年前知晓那些事的老人们都知。” 她用“贵人”来代替皇帝。 荣吟大声道:“乡邻们、街坊们,你们都看到了,甄家讹人、害人不是第一回了,当年连贵人、苏夫人都能中他们的算计,我哥哥是被甄家算计了。人家这讹人姻缘的本事,可是有家学渊源的呢! 往后各家有年轻姑娘、年轻公子的,看到甄家人可是避远了,小心中了算计。” 同来的丫头吓得不轻,扯上那位,轻则杀头,重则牵累全家。 “荣吟——”候夫人出得大门。 荣吟未曾开口,候夫人一把拽住她的耳朵,“你在这儿张狂什么,快给我回家!” 要不是已有婚事,就她这不藏事儿的性子,早晚得出大事。 天啦,她怎能把这些事给捅出去。 “娘,疼,疼——” “你知道疼就对了,让你绣嫁妆,一转眼就开溜了,快给我滚回去!” 荣吟被亲娘扯着耳朵,只得跟上步伐。 她自小习武,而且武功不低,这最大优点是此,最大的缺点也是如此,因为有武功,胆子就比寻常闺阁女儿大了许多,又被她知晓了此事。 她是在一天夜里,闷得太紧,溜到书房去,听祖父与父亲在低声说话,父亲问:“爹,你问过苏世叔了,他怎么说?他会将孙女许配给五皇子。” “我已经告诉过你的,不要胡说,他回信来说,皇上不会同意。” “苏世叔怎如此肯定?” “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当年苏绾与皇上……” 皇上登基以前,时常出入苏家,有人说是看重苏敬斋的字画,后来又有流言,说皇上心仪苏绾,可因苏绾被甄远毁了名节,这件事就没了后文。 皇上登基后,先是纳大学士府之女周婷入宫,一入宫门就封为淑妃,隔日便下了册王德妃为后的旨意。 候爷很是意外,“嘉柔是苏绾与皇上之女?” “你小声点,这件事皇上知,苏敬斋也知道,他们不欲声张,我们不能说。” 躲在外头的荣吟听到这儿,捂住嘴巴,也就是说,五皇子心心念念,一片痴心的嘉柔,其实是他嫡亲的妹妹。 皇上知晓实情,怎么会同意兄妹成亲这样的荒谬之事。 为什么不说? 嘉柔不知道,五皇子不知道,这对五皇子何其不公,明知真心错负了人,却是自己的妹妹。如果捅破了,五皇子就会放下执念。 对! 荣吟一直就想这么做,可没有机会说出来。 现在,借着甄珍大闹,她将这事给捅破。 在听到父祖谈话后,她又派人查了一下十八年前的往事,这查来查去,还真查出些端倪,若非甄田氏母子算计苏绾,当年苏绾会成为皇后。 甄珍主仆还在原地。 围观的仆妇们听到一个天大的秘闻,看了一场热闹,正准备去禀报夫人、太太们知晓。 百姓们更是窃窃私语: “苏姑娘当年可真倒霉。” “立后的圣旨都写好了,却中了别人的算计。” “我当年走街串巷卖豆腐,看到皇上去过苏家拜访。” “以前还有人说皇上喜欢苏大人的字画。” “分明是喜欢苏家二姑娘。” 一对有情人,就因为后宅算计,生生拆散。 一石激起千层浪,只不到半日的功夫,这件事就在整个京城的官宦人家互相流传开来。 * 长乐郡主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那批人,是身边的监察卫告诉她的。 这一日正巧是明珠社开社日,不是大社日,大社日是初一、十五这两日,初一是诗词会,十五是书画会,其他开社日都是小社日,是其他组主办的。 恭王府大门前,长乐郡主不等轿子停下,下来就往前院书房奔去。 恭王正在书房里练字。 “父王,父王,那件事是不是真的?”长乐郡主问。 恭王眉头未抬,继续挥毫泼墨,“什么事?” 长乐郡主道:“今儿京城出了一桩大事,甄家大姑娘去乐达候府,想要讹上荣世子,与嘉义起了争执,曝出了一件天大的事,说嘉柔郡主是皇叔之女?” 又是荣家那丫头! 她就不能省省心,怎么能说出来。 好吧,这丫头就爱管闲事,管了闲事还爱说。 也不知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只是这等事,知晓的人不多,荣吟是如何知道的? 周淑妃不知道,万贵妃不知道,而且皇后更不会知道,据他的观察,元妃知晓这事。 后妃那么多人,也只元妃最得皇帝信任。 “别见风就是雨,外头说什么都信?” 恭王经过的大事多了,故作平静,连眉头都未抬一下。 长乐郡主道:“父王,玄藏大师与袁长风说的天命凤主,会不会是……” 恭王道:“甄家的女儿与我皇家何干?休得见风是雨,越来越不像话了,连皇家的是非都敢议。” 长乐郡主松了一口气。 不知怎的,她怕嘉柔妹妹真是皇族血脉。 “父王,嘉柔妹妹的亲娘和皇叔……” “荣家丫头胡说,明儿宫里会召她训话,唉,这是没有做嫡妃的贤德呀,可惜了——”他将最后一个“了”字拖得特别长。 “不……不成了?”长乐郡主有些意外,就因为说了这件事,这不是说,而是议论了,还牵扯到了当今皇上。 恭王道:“苏氏死了十年了,你可不许掺和,啊!旁人说你皇叔,我们自家人可不能议论、传播。你德康姑母一心想让芳华嫁皇子,啧啧,这下有机会喽!” 九公主与周益君显然是一对,皇后乐得顺水推舟。 芳华郡主喜爱才子,众多皇子里头,也就五皇子的才华最好,又与清流文人交好。 可早前,五皇子有婚约,任是他如何闹,未婚妻就未变过。 德康长公主就芳华郡主一个女儿,哪里舍得远嫁,有了机会,又抓了荣吟的错处,胆敢议论皇家是非,皇家最不喜的就是长舌妇,这不是将自己的不足递到她面前,她不入宫告是一状都不可能。 第166章 讹人 荣候夫人正在李家与管事们说话,就听仆妇来报:“夫人,甄家大姑娘在大门外哭闹,说若是世子不给她一个交代,她就要一头撞死在大门外的石狮子上。” 怎么又来了,昨儿派了一个媒婆登门,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今儿又来。 荣候夫人道:“我若出去,这才是丢脸,使两个口齿伶俐的仆妇去说,将那日宴会上,甄大姑娘落湖的事细细讲出。” 救人的被讹上,被救的不倍礼感谢,还非得缠着他们家认下这桩事,没有这样的事。 “大家快说说,这是哪家的道理?我家大姑娘正与贵门公子议亲,因为世子抱了我家姑娘,姑娘失了名节,这亲事也议不成了! 荣世子毁了我家姑娘名节,是不是得给说法? 可怜我家大姑娘,除了嫁予荣世子,就只剩一条死路。” 有人知晓荣世子,以前在周大学士府想欺负嘉柔郡主,被长乐郡主抽了鞭子,险些连御前的差事都丢了。 啧啧,谁不知道荣世子有些欺软怕硬,这是又惹上事了。 姑娘是乱抱的,毁了人名节,这就得负责任。 这一片住的都是大户人家,有仆妇出来瞧热闹,还有百姓在周围指指点点。 “荣世子太不像话了,哪有乱抱人的,毁了人名节就溜……” “如今有一个寻上门,定有被欺负却不敢寻上门来讨公道的。” “真是作孽哦。” 甄珍呜咽着:“小女命苦啊……”起身就要撞石狮子,被两个丫头拼死拽住,“姑娘,不能撞啊,你不能撞,这样死了不值当……” 一个假意装,装得还挺像。 两个真心拉,同样更像。 周围的百姓议论得更起劲了。 人群里还有御史,想着明儿就写奏折弹劾荣唯,四处沾花惹草,毁人清白不想负责,真是卑鄙。 荣家的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两个仆妇。 领首的仆妇道:“甄大姑娘,那日宴会上,你落到湖里,若非我家世子你,你就淹死了,被救的不知感恩,反倒讹上门来。” 仆妇乙道:“去年冯家公子在坊市,遇到疯马冲撞,我们世子出手打跑疯马,冯家可是备了厚礼相谢。甄大姑娘,那日我家公子救你一命,你就是送这份谢礼来谢我家公子?” 哪里是故意抱人,原来是落到湖里被人救了,被救的不知感恩还要讹人。 有人不屑,荣世子够倒霉,救人还救出麻烦来了。 “原来是讹人的!” “啧啧,谁知道荣世子已有未婚妻,是五品官员的嫡女。” “就快要成亲了,没几日了。” “真不要脸面!” 甄珍抹着眼泪,百姓听了荣家仆妇的话,立时调转了话头,对准了她,“并不是湖,分明是个小莲潭,浅浅的呢,我只摔了一跤,他却借故戏我、毁我名声……” 不是湖,是小泥潭,摔在里头不会有命。 两个仆妇有些傻眼。 那个湖是人工莲池,深不到膝盖,确实淹不死人,落到里头就是狼狈了一些。 借故戏她,污她名声。 荣世子说不清了。 隔日,长乐郡主便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荣吟私议皇上,犯大不敬,剥夺县主封号与沐食邑,降为五皇子侧妃。 德治帝下旨,将芳华郡主赐婚五皇子为嫡妃,婚期不变,于次年三月初六日,与荣吟同日嫁入五皇子府。 德康长公主完成了一桩天大的事。 捧着圣旨回了公主府。 驸马迎了过来,又是捏肩,又是讨好:“公主,这事成了?” “成了。”德康长公主道:“圣旨带回来了,唤芳华过来。” 芳华郡主看了圣旨。 她与荣吟很熟,现在这样二人同嫁,虽然她是嫡妻,荣吟因犯了大不敬之罪,非议皇帝,这可是未来的翁爹,皇帝恼了,被她捡了一桩婚事。 如果远嫁他乡,他日想回家探望父母都不能。 芳华看了圣旨,“辛苦母亲了。” “为我儿的婚事奔走,娘不辛苦。你的婚事总算落下来,明日开始,你便不去明珠社,在家里养身修性,就荣吟那丫头,上窜下跳,皇家的事岂是她能非议,不给点教训,他日还得生事。” 驸马一边给妻子捏肩,一边问道:“荣家丫头议论的那事……” “皇兄的忌讳说不得,自古以来,有几个皇帝被臣子使阴谋抢了女人?寥寥可数,可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 荣吟连这事都说,皇上能不气吗,原本不会被人知道,她一嚷嚷,京城上下开始议论了。 他堂堂九五至尊,连心爱的女人都保不住,这不笑话他不像男人。 * 甄府。 老太太听说甄珍大闹乐达侯府,又牵出十八年前的旧事,当天又怒又惊,病倒了。 甄远次日去衙门,周围的官员全是一脸古怪的表情。 来了一个胆儿大的,居然跟皇帝抢女人,还把一个准皇后娶回去,换成其他皇帝,早就大卸八块了,啧啧,居然还活着,不容易。 只是娶到人又如何,就是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就连生的女儿也是贵人的,与他没关系,何苦哀哉。 这么多年还活着,多亏皇帝是仁君。 换成旁人早拉出去砍了。 甄远一脸莫名,追问了一番,“二位大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甄大人何不回家问问你的庶长女。” 甄远一想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熬到下衙后,就往家里走,坐在轿子里头,便听到有官员在小声议论: “刑部减等司姓甄的,居然活了十八年。” “真是让人意外啊。” “他那女儿委实胆大包天。” “乐达侯府的嫡姑娘因为大不敬,夺了县主之尊与封号、沐食邑,现下就是普通官宦家的姑娘了……” “好好的嫡妃变侧妃。” 一个是正妻,一个是侧室,哪里能一样? 德康长公主的女儿芳华,这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都是口舌惹来的大祸! 以前因为快言快语得了县主的封号与封赐,现在也因为嘴巴,丢了尊贵的身份,还降成了侧妃。 甄远听到议论,心下越发不安。 待回府,听说老太太因大姑娘行事张狂病卧在床。 来不及询问原因,先去瞧了老太太。 第167章 误终身 甄蓉正在榻前侍疾。 甄老太太想到这事就头疼,当年她若知道皇上与苏绾的事,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算计。这些年长子在仕途十几年如一日,还是成亲后一月晋为正六品官员,到如今十七年了,依旧是正六品,不升、不降,在刑部减等司一做就是近二十年。 甄远道:“娘,昨儿不都好好的,怎就病了?” 甄老太太头疼得厉害,虽请郎中诊了脉,可心头就似压了块大石头,“蓉儿,你先下去,我与你大伯说说话。” “是。”甄蓉应声退去。 甄老太太斥退了左右,只余了心腹仆妇一人在侧。 “甄珍背着我们做了一件大事,在宴会时跳下莲花池,被荣世子抱了上去。事后,便使媒人去说亲,荣家未应,昨儿又大闹荣府,与荣姑娘起了争执。说了十八年前,我们母子算计苏氏下嫁的事。 荣姑娘说,苏氏嫁入甄家,与你不曾有过夫妻之实。嘉柔不是甄家血脉,而是……是他的骨血?” 甄老太太是听二儿媳上门来说的,否则这么大的事,她哪里会知道。 二儿媳一家都快要吓死了,说苏氏本该是皇后,却因为甄远毁了名声,被迫下嫁。 甄远眼里掠过恐惧,当年新婚之夜,他正得意,正要入房,却有人一个锦衣华服的面具人道:“甄远,狗胆包天啊!你可知苏绾是皇上相中的人,册立皇后的圣旨都写好了,你却诬了她的名声,令她被迫下嫁……” 当时他听了这话,本已有九分醉,吓得醉意全无。 再回头时,那人不见了。 他扶在树大吐特吐。 他不相信,却又有些怀疑,苏绾十六之龄,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怎会没有婚约,不仅是她,便是周婷也是如此。 这么一想,他就明白,不是没有婚约,而是苏家要让她入宫。 他依旧想问个明白,壮着胆子进了房中,不敢挑开她的盖头,他怕自己一错再错,就算再大的色胆,也不敢抢皇帝的女人,“你……你可认得皇上。” “皇上?”苏绾顶着大红的盖头,“认得。” “若非与我之事,你是不是会嫁入宫中。” “父亲曾与我言,皇上有意迎娶我为后,这是皇上告诉家父的。”苏绾的声音温婉动耳,可这样动人的声音,听到他耳里却是惊天动地。 他不知道苏绾是何想法,但她却说得云淡风轻,不因他的算计而生气,就似丢了皇后之位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直至,她病重之时,说要见他,他才进入她的内室。那时,她的屋里全是一股药味儿,有些难闻,他知道她病了,也知道她不肯吃药,故意将汤药都倒入窗前的花盆里,连药都因汤药被浇死了。 她一心求死! “你想见我?”对于苏绾,他是愧疚的,若非他的私心,她怎会落到如此。 苏绾道:“我要走了,我叮嘱过娘家爹娘,他们答应,我走之后,就接苏苏去苏家生活,到时你莫拦阻。 你抢了皇上的女人,还能平安无事,你想来猜到了,是我求的情。只要你不贪赃枉法,你和与旁的官员一般也能升官。 这几年,你总求我替你说好话,可他一直忍你,将心比心,若是你有夺妻之恨,焉能让那人活着……” 甄远望着苏绾,虽然憔悴,可她依旧美丽,初见时的惊艳,如今的瘦弱,更让人疼惜,这些年,他却连见她的勇气都没有,他不敢与她相处。 “苏苏的父亲是……” “别问了,有些事知道太多会活不久。”她捂住嘴巴轻咳起来,咳罢之后,两颊微红,而锦帕之上是一团血渍。 她要死了,是将自己的病生生拖死的。 “甄大人,我不恨你,真的一点不恨。我爹娘说过,我的性子太过柔软,就算入宫,怕也是活不久的。 只是我未想到,在参与算计我、害我的人里,会有那么多人……” 她说的那么多人,他不明白,但想着,仅凭他们母子的算计,一个被内定为皇后的人不该出事,可她出事,必是还有其他的大人物插手其间。 那是甄远记忆里最后一次看到苏绾,她只叮嘱了他一件事,让苏家接来苏苏时,不要阻拦。他实在不想见到苏苏,那不是他的女儿,可他又问不出苏苏的亲生父亲是谁? 苏绾在两天后仙逝了。 他以嫡妻之礼为她布设灵堂。 那个他一见惊艳,一见倾心的女子,就这样走了,走的时候还不足二十五岁,正是风华绝代时,即便是逝后,她依旧美得惊人。 苏绾七七后,苏家便来人接苏苏。 他没阻拦。 在苏绾的心里,她的丈夫不是他。 他的妻子,也从不是苏绾。 他们从来都是名义夫妻。 新婚夜如梦惊醒,之后几年,他有好几次走到她的寝院,有一次已经快要进屋了,却被人打昏。醒来时,面具男人告诫他:“苏氏不是你的女人,她心里没有你,你若敢生出非分之想,你会在碰她之后中毒身亡!” 一次又一次的告诫,好几次进了房门却被人打昏,他不敢去了。 可苏绾后来怀孕了,他当然知道那孩子不是他的,可他不能说,也不敢质疑,难道要告诉所有人,他与苏绾是名义夫妻,他还有一个夺走皇帝女人的大罪在,头上悬着一把明晃晃的刀,一旦落下,他就会人头不保,性命不在。 当下,甄老太太追问道:“远儿,你说话啊?” 甄远颤着音:“娘,你害了孩儿一生啊。” 真的! 那些流言全是真的。 不是苏绾拢不住甄远的心,是苏绾从来没与甄远做过真夫妻。 她做了什么?她帮儿子得到想要的女人,可那女人却是皇帝相中的皇后。 难怪当年那个神秘的女人说要帮她? 那女人定是宫里来的。 甄老太太喝道:“不是你非她不娶,要不然你要娶虞氏为妻,虞氏能配得上你?她娘家破落,配不上你……” “可这些年,虞氏虽是妾妾之名,却与我有夫妻情分。” 一切都是命。 不是他的,就算用尽心思,也得不到。 娶进门了,他为了保命,不敢碰她。 他怕死,畏惧十几年。 第168章 逝后和离 甄老太太头更疼了,她都做了什么,把皇帝的女人算计给儿子。 难怪儿子仕途无望,没将他给杀了,都是遇到了仁义君王。 仆妇在外禀道:“禀老太太、大老爷,两位苏大人来访!” “苏大人……”甄远不会觉得有其他,必是苏绾的娘家兄长。 苏敬斋在岳阳府,不会出现。 “娘,我去瞧瞧。” 甄远迎到前院时。 苏纲示意左右退下。 苏缙吐了口气,“甄大人,我们兄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与二妹和离吧。” 甄远还未答话,苏纲低声道:“这是皇上的意思,《和离书》已经备好了,一式三份,日期就写在二妹离逝那日,官府那边已入档登记。” “为……为什么?”甄远不明白,人都死了十年,现在才提和离之事。 苏纲兄弟俩当年也参与了算计苏绾的事,可事后才知道,皇上要册苏绾为皇后,当时后悔不已,而这还不是最重的惩罚,之后十几年,父亲、继母因着这事,不愿理睬他们。 直至苏苏劝了苏敬斋,父亲总算原谅他们,也愿意教导他们的儿子成才,还替苏恩赐谋到县丞一职,过完年节,苏恩赐便要带着家眷去潭州赴任。 苏缙道:“签了《和离书》。二妹的嫁妆握在苏苏手里,倒也省事。若非二妹求情,你如何能安然到今天?皇上瞧在二妹的情面上,赏你外放做官,福州六品同知。” 话都说明白了。 甄远取了笔,在三份《和离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而中人是当朝三位官员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十年前在京为官的,有两个告老还乡,还有一个已经仙逝。 恐怕告老还乡的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就是一个死无对证的《和离书》。 福州赴任做同知…… 会不会在路上设下埋伏要他的命。 苏绾仙逝十年后,皇帝终于忍不住,尤其是被两个丫头争执曝出真相后,让他的面子挂不住,皇帝要他死。 甄远想到这里,额上汗水直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位苏大人!家母病重卧床,甄远才干不足,请求辞官归乡,还请二位苏大人代为说情。” 苏纲看了《和离书》,用嘴吹了又吹,“你要怪就怪你长女,皇上的事也是她们能说嘴的?非议皇上,此乃大不敬!要不是她们说嘴,皇上与我二妹的事能传得满城皆知?” 皇上原都忘了这件事,结果被人一提,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与甄远有夺妻之恨。 皇上想要放过甄远,现下是皇上的心腹们能放过他? 皇上不杀甄远,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苏纲兄弟今儿过来,也是皇上授意。 皇上恼了,他的女人,却顶着别人妻子的名头,他想要给苏绾恢复身份了。 苏纲、苏缙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成为皇亲国戚。 苏苏可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有这个外甥女在,他们就与皇家有亲。 这事被提起,皇上的事被曝出来,就连他们兄弟也成了坑害自家妹妹的跳梁小丑。 苏缙恼怒:“求我们也没用,我们两家已不是亲戚了,明儿我会走一趟甄氏族里,将我二妹与苏苏的名讳从族里去除。苏苏是我苏家的苏苏,与你家无干。” 皇上认可了苏苏入苏家族谱。 兄弟俩揣好《和离书》,“赴任官文在这儿,你收好了!” 甄远跪在中央,遍体生寒。 不能去福州,一去福州必死无疑。 他不能坐以待毙,都是那逆女,要不是她胡作非为,怎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他想辞官不成,这是不让辞官? 苏家兄弟翩然而去。 出得大门,苏纲道:“明日带人去甄家族地,二妹母女的名字去掉后,还得将二妹的坟迁入苏家墓园。” “大哥,明日我去甄家。你请道人做法事,迁坟乃是大事,不能马虎。” 当年是他们对不住二妹,也害得苏苏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二妹和离、迁出甄家,全是皇帝的意思。 皇帝说“绾儿当年曾说过,她不愿顶着甄家妇的名头。” 既然不愿意,那就回娘家族里,往后都在苏家祠堂供奉香火。 * 甄远跪在屋子中央,捧着赴任官文连看了好几遍。 若是不年没有色胆包天的算计,本本分分地为官,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样子。 他失魂落魄地起身,甄老太太身边的仆妇过来唤道:“大老爷,老太太问有何事?” 甄远进了甄老太太的小院。 甄老太太头疼得厉害,头上戴着抹额,可刺痛还是一阵胜过一阵,“阿远,是何事?” “苏家兄弟过来了,让我签了与苏氏的《和离书》。”甄远神色落漠。 甄老太太道:“还有呢?” “原本家中不会有此劫,错在甄珍去了荣家大闹,将这件事给掀开了。以前皇上未追究,是苏氏在皇上那儿求了情,可这次……” “当初甄珍在大学士府的赏花宴失态,我便说要严惩,可你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的胆子与狂傲,便是你给纵出来的。你将这事处理了,若是上头满意,许就过了,若不满意……阿远,你是大人了,当分轻重。” 甄老太太很恼,原想出手,可他这个大儿子有时候性子倔。 这一次,她就让他出手。 “这次你若下不了狠手,我就带了蓉儿去你二弟家长住,蓉儿有三儿媳妇给的店铺、田庄,哪里都能过好。” 而她原有积蓄,不愁没有安稳日子。 又不是只得这一个儿子,当年还是虞氏将她气走的。 “娘,皇上让我去福州赴任同知一职,你看这事儿?” “明摆着的事儿,甄珍的事处理好,你可活;处理不好……”怕是上头那位出不了气,他得一起死。 甄远道:“娘这话的意思是……” “荣姑娘议论皇家事,犯了大不敬之罪,到手的县主之位、五皇子妃都没了。甄珍这事不处理,上头消不了气。你亲自出手赐她一死,方能解恨。 你去赴任,虞氏母子就别带了。这么远的水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让虞氏回甄家祖宅长住罢,她的名字未上族谱,就是个妾侍。 你到了任上,娶个福州女人为妻,踏踏实实过日子。” 甄老太太阖上双眸,她已经不指望大儿子、大房了,她还有二儿子、三儿子。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又被甄珍闹出了大事。 她一早就觉得甄珍不妥当,到底是出事了。 第169章 被罚 甄远心事重重,与甄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心情好了许多。 他总怕路上有变,其实只要他处置了甄珍,上头消了气,就不会再追究,至少看到了他的态度。 他回了书房,从一个暗抽里取出一只瓷瓶。 刚出书房,甄远便看到一侧静立的甄宝。 甄宝抱拳一揖:“父亲!” 甄远吐了口气,“我被调离京师,外放福州做同知,两日后便要启程。阿宝,这次为父被你大姐害惨了,与你大姐一样议论当今是非的荣姑娘剥夺县主、五皇子妃的身份,你大姐……” 甄宝平静得很,他一回来,就听说苏家二位老爷来过了,“父亲,苏家老爷来做什么?” “我与苏氏和离了,苏氏母女会从甄家族谱除名。” 死后和离,这是少有的事。 甄宝突地眼睛一亮,“父亲,我与苏苏相差不大,你就说当年,苏氏生下的是儿子,我娘生的是女儿,苏苏与我被调换了。” 这样一来,他便是成了皇子,就算不做皇帝,那也是亲王、郡王。 皇帝心仪苏氏,若他是皇子,他定是最受宠的那个。 甄远被他的话吓得心肝直颤,四下扫视,这话可千万别被人听到,否则这就是混淆皇家血脉的大罪,“住嘴!” “父亲,这是最好的法子,这个秘密,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 甄远没想甄宝的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冒充皇家子嗣。 皇帝岂是好糊弄的,苏苏长得与苏氏像了七分,任谁一瞧就知道是苏氏之女。 “父亲……” “当年苏氏生产,是在娘家!苏家请了稳婆,是男是女,有何特征,苏家老太太、三太太比谁都清楚,你如何混淆?” 尽想美事,却没有半点可操作性,就算能操作,他也不敢。 他犯下那等大过,皇帝还容他活出已是厚恩。 甄远拂袖而去。 甄宝不知道苏氏当年生产,是满了八个半月后就回了娘家,怎么也不肯回苏家。那时候她怕生出意外,这才选择在娘家生产,直至坐满了月子,才抱着苏苏回到甄家生活。 她嫁出阁后,每年之中,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时间会在娘家度过。 老太太打理庶务、府邸,她便由着老太太去,万事不管,一颗心全在女儿身上。 甄宝呢喃道:“为何我就不是母亲生的,若是母亲生的……” 他就是皇子! 甄远回到寝院,虞氏不在,手里拿着一只瓷瓶。 甄珍狂妄,甄宝同样胆大包天。 这两个孩子已经废了! 甄宝的心思有没有旁人知道?如果有人知道,便不能留了。 这次不严惩他们,死的就不会是他。 甄远心下很是纠结,他思忖良久,取出珍藏的一套瓷器,用帕子擦拭起来,这套瓷器有四只漂亮的茶盏,茶盏是浅绿色的,很漂亮。 这套瓷器是当年一位同窗送他的新婚贺礼! 苏氏早就不在了,可这套瓷器却一直留了下来。 甄远继续擦拭着瓷器,用帕子将每一只都擦拭。 虞氏迈入院子,便见甄远又在擦他最心爱的瓷器。 “大老爷回来了?”虞氏讨好地笑道。 甄远冷冷地问:“去哪儿了?” “我去瞧珍儿。” “那个逆女,丢了这么大的脸面,你还会瞧她,我被外放了,两日后启身去福州。路途遥远,你们母子待我走后,便回祖宅吧。” 虞氏心下大惊,坐到旁边,他要外放赴任,却不打算带着他。 甄远继续用帕子擦拭着瓷器,一遍又一遍,擦得很是用心,擦完一只,“待我去了那边……以后再说罢。” 甄珍给他生事。 甄宝也不会是安分的。 他决定舍弃她们了。 这次要不是甄珍,他怎会外放。 福州那么远,去了哪里,许就被人遗忘了,他日想要回来,难如登天。 “我是被你的好女儿连累的,往后他们的婚嫁,你就听听母亲的意见……”他依旧擦拭着茶杯,“恐怕母亲也不愿再管你们了,她自来不喜你们母子,觉得你上不得台面,你的儿女也不如二弟、三弟家的孩子乖巧、孝顺、听话。” 甄远不紧不慢地说着,没有气恼,反而平静得令人可怕。 “老爷,我们一家人从未分开,你……” “好了,我要走了,明天要去二弟家,后日要去几个袍泽、朋友家辞行,你备辞行家宴,就我们一家五口。在我离开前,我会安顿好你们。” “老爷,你带我们一起走吧。” 他若不在,恐怕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老太太不喜她,也不喜她的儿女,指定会刁难。 甄氏族人们,也个个都是看人下菜的主。 若不去任上,虞氏已经能想像到未来的日子会如何。 “不必说了,这一路数千里之遥,你们何必去受这颠沛之苦。他日,三个孩子的亲事,若是母亲不愿管,你自己瞧着办罢。 明年珍儿就十七了,阿宝十六,阿珠十四,真快呀,都长大了。 你做了姨娘后,我先后还有其他的三个姨娘,可她们不是怀上落胎,就是总也怀不上,否则这次,还能带着其间一个离开。 只是她们都走了。 我去了那边,就另添新人罢,总得让自己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他仿若闲话。 虞氏心里却满是不安,他不带她去,是嫌她了吗? “老爷,让我们同去吧,珍儿的名声毁了,到了任上,许能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婆家。” 到了现在,她还想保住甄珍。 甄珍为何变成现在这样,全是虞氏宠出来的。 “去厨房备家宴吧,就在这个院子里,热闹吃一顿饭,我再与你们说说话,往后难得再有这样的机会陪你们了。” 虞氏应了声“是”,怎么能不跟去,不去往后就过不了现下的好日子,以老太太的偏心,会管他们才怪。 老太太的心尖子是三房一家。 其次二房也能得她看重。 虞氏去了厨房,令人预备家宴。 待他回来时,甄远还在擦那套瓷器茶杯,终于,他收住了手,很是怜爱地将瓷器收了起来。 第170章 后悔 黄昏时,虞氏派丫头叫三个儿女唤来。 甄远捧出心爱的瓷器。 “雨过天青色的瓷器是当年我新婚时一位好友送的,可惜一套只四只瓷盏,我是家主,又要独自出远门,这次就当疼你们,你们母子四人一人一只瓷盏作酒杯用。” 他对丫头们道:“用帕子擦拭干净。” 丫头们用帕子将四只瓷盏细细地擦过,取了美酒斟上。 甄远失着一只银酒盏,举起酒盏,“为父要往福州赴任,你们三个往后要孝顺你们娘,在外人前便唤姨娘,私下里唤声娘也使得。” 甄珍道:“父亲,你去福州不带我们?” “不带了,你们大了,要议亲成亲,带着你们不方便。”甄远笑着,“满饮此杯,愿我们一家平安喜乐!” 五个人各怀心事。 虞氏想同往。 甄远拿定主意不带他们。 他已经被他们累及这么久,为什么其他女人生不出孩子,他又不傻,当然是虞氏动了手脚,所以以前纳进门的姨娘都不能诞下子嗣。 甄珍一口饮尽。父亲太过分了,说是他们要议亲,怕是他到了福州,会在那边添新人,娶嫡母,纳姨娘,将父爱给他后来的孩子。 有了后娘,就会有后爹,再过些年,哪里还记得他们。 到了如今,甄远的年纪不到四十,再娶新人,还能有儿女。 父亲不在,他们要回祖宅,往后打交道的都是族人,哪里有当官的父亲在身边的好。 甄珠道:“父亲,不能带上我们?” “已经说了几遍,你们就留在京城,别人都不愿离京,你们还想随我同去,你们呀,难道不知道,南方海风大,像你们这样娇滴滴的姑娘,不出半月就能黑成炭。” 他故作轻松地打趣,还摇了摇头。 他是为了他们好,可他们全不领情。 他不想带他们,是真的不想,他也累了。 甄珍有些恼怒,示意丫头蓄了酒,“父亲,你去了南边,是不是过几年就不记得我们了?” “胡闹!”甄远一声喝斥,“前几日大闹荣家,你还不嫌丢人,在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虞氏眼神斥责甄珠,“老爷勿恼,是我对珍儿管教无方。” 甄远举起筷子,取菜吃了两口,再举起酒杯,“在这里,为父祝你们三人,个个都能拥有良缘,只是为父看不到你们出嫁、娶亲了。” 当然看不到,因为你们全都要死。 既然你们只会累及我,不如都斩断了尘缘。 你们不懂事,我还担心我不在,你们继续闹腾,累及我的母亲、二弟、三弟。 是你们不懂事,野心大得让我都害怕。 尤其是甄宝痴心妄想说的话,居然想冒充皇子,这是谁人给他的胆子? 第二盏后,甄远举起酒盏,“表妹,我敬你一杯,多谢这些年你的帮衬、襄助。” 反话,因为她,他在仕途多艰难。 要不是她引诱,让他名声坏了,贵门高女不愿嫁他,他也不会痴心妄想打上苏绾的主意。 虞氏笑眼微微,举杯一饮而尽。 甄远道:“吃菜,多吃菜不醉人。” 他招呼着虞氏与儿女们,又一杯时,“阿宝,为父不在,你便是唯一的男丁,要护着你娘与妹妹,至于你姐姐,就她的性子也吃不了亏。” 甄宝举杯,一饮而尽。 甄远再举一杯,“珍儿,你这性子得改,你行事冲动。荣世子你就别想了,荣家是不会让你进门的,还有那些证据,那就是死囚们,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假的,全是假的,我都毁了。” 甄珍不相信,“不可能是假的。” “人之将死,其言已善;若死者不甘,自然会拉个垫背的。”甄远苦笑着,“其实……表妹,有件事我一直瞒了你。” “表哥,何事?” “我在城外还有一个外室,是七年前置的,她替我育了两子一女,这次赴任,我会带她去。” “什么?”甄宝跳了起来。 除了他们,他还有旁的儿子。 甄远勾唇苦笑,“你当我不知道,二姨娘、三姨娘、四姨娘落胎保不住孩子,是你做的。既然府里保不住孩子,那就住在府外。 五姨娘是犯官之女,父亲犯了案被流放西北边城,她被贬为官奴,当年在菜市拍卖,我买下了她们主仆五人。 她肚子还算争气,跟了我后便生了三个儿女,她将孩子们教得很好。” 甄珍捧着肚腹,是一阵绞心的痛。 紧接着便是甄宝。 虞氏、甄珠二人也随之捧住肚子。 甄远喝了一样的酒,吃了一样的菜,为什么他没事。 虞氏想起来了,是酒盏,他一直在擦拭酒盏,只有酒盏用了不一样的,其他全是一样。 “表哥……” 虞氏柔肠百结。 甄珍大叫:“父亲,我肚子疼,快请郎中,父亲——” 甄远未动,对着自己的心腹丫头道:“退下!” 丫头冷着一张脸,说是丫头,其实是他的同房,他已经与她说好了,待到了任上,就让这丫头做姨娘。 他可不再娶妻,但是他身边会有新的姨娘。 甄宝道:“父亲——” 甄珍已然明白过来,挥起手臂,一手将桌上的饭菜打翻在地。 甄远道:“受够了,我早受够了你们。甄珍狂妄自大,任意妄为,此次荣家大闹,掀出皇家隐秘,皇上严惩荣姑娘,你焉能再活。 你得死,只有你死才能保住甄家,也是因你,我才会被流放福州为官。 甄宝,本来你不用死,可是你今天说的话犯了的死罪。苏苏才是皇家血脉,你居然打着主意想混淆皇族子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赌不起,不能再出错,既然你胆大包天,就得死! 我要离京,不能留下自大狂妄之人,不能累及我的母亲、弟弟。 虞氏,这就是你生的儿女,一个个没有本事,只会胡作非为,女不教,母之过,你……该死! 若非你当年引诱于我,让我在京城有了不娶正妻便与表妹胡来的名头,我怎会没有贵女可娶,怎会被逼得算计苏绾?” 原来,他恨他们。 所以今儿这场家宴,就布下了局,要他们死。 甄珠捧着肚子,“父亲,那我呢,我……我一直很乖,我……” 第171章 虞氏之死 她不想死。 “你的姐姐、兄长死了,你焉不恨我?” 仇恨会让人拥有更多的勇气,也会变得更为坚强,他赌不了。 既然他们都要死,便一道去了。 甄珠是三个孩子里,最乖巧的一个。 “要怪就怪你从你娘的肚子出来。” 他战战兢兢走到今日,全被他们母女给毁了。 他不想死,他们就得死。 他亲自下毒,送他们上路。 通房迈进院门,沉声道:“大老爷,棺材铺的四口棺材送到了。” “抬进来,令人收敛罢。” 人还未死,他就下令收敛,全然没有半分情分。 “不,不……”虞氏痛苦地摇头,这是自己爱了一生的男子。 他曾包容她的不是、怜惜她的不易,今夕绝情,如此狠辣。 他要他们母子四人同死。 甄远走近甄珍,扬手在他后颈一击,甄珍立时昏死过去。 昏迷前,她不相信,父亲对他们会如此绝情。 荣吟丢了县主、五皇子妃之位,她又怎会没有惩罚。 甄远不愿再忍,更不想包容他们。 他们如此张狂,不就是因为他们母子四人以为自己是唯一,甄宝以为是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虞氏以为她是丈夫身边唯一的女人。 没有唯一,从来都没有。 因为除了他们,他没别人,才会如此胡作非为。 本想让他们留下,可他显然不甘。 他们不甘的是要继续拖累他,让他再提心吊胆。 既是如此,那他们都去死。 令两个心腹小厮将棺材移到后门院内一侧,再着人将四人抬到后门处,确认四下无人时,分别将四人封入薄棺,棺材移到马车上,自后门出去,将棺材送往城外安葬。 甄府是他甄远的家,除了他的几个心腹,没人发现今晚的异常,而各院的下人发现自己服侍的姑娘、公子与虞氏没有归来。 天色已暗,甄远乘坐马车去了城外,不是为了埋人,而是为了去城外接回外室母子几人,要离京了,他得风风光光地给她们名分,将三个孩子记入族谱,还要给早前的通房一个名分。 临走前,让仆妇将正院里虞氏留下的东西全部清理干净,而值钱的首饰都装到一个盒子里,备他另外处置。 在城外歇了一晚,翌日上午,携着外室母子四人,风风光光地进了甄府,携着外室母子拜见甄老太太。 这个女人虽与苏绾长得截然不同,可是举止、神态与苏绾像了六分,温婉之中又有端庄大方,“郑氏拜见老太太!” 甄老太太很是头疼,这会子看着儿子的外室与儿女,三个孩子的五官有几分相似,随了甄远的额头、眉眼,尤其是那个女孩儿,一看就生得极好,挑了父母的优点长。 甄远道:“虞氏母子想去福州,我劝了半宿,我昨晚告诉她郑氏的事,去了城外接郑氏。来人,请大姨娘过来,五姨娘与孩子们来了。” 有下人去寻虞氏。 到了院子,却说虞氏昨晚去正院家宴,至今未回来,许是在那边歇下来了。 丫头道:“姐姐快去寻,老爷昨晚去了城外,将五姨娘母子接回来了,要寻太太敬茶呢,可不敢耽搁。” 虞氏身上的仆妇去正院,却见那边的大丫头道:“寻太太?昨晚太太与公子、姑娘用完家宴,早早就散了,老爷与太太说自己在城外置了外室,连儿女都生了,这次要去福州赴任,想带五姨娘去。 太太与老爷争执了几句,老爷说‘任是太太乐不乐意,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下就去城外接人。’ 这么说,今晨老爷将人接回来了?” 大丫头说得跟真的一样,连老爷、太太起争执都说了。 仆妇道:“你说太太昨晚几时离开的?” “因与老爷争执几句,太太直说‘不吃了,吃不下去,防了好些年,终究被狐媚子夺了他的心’。老爷二更三刻离开的,太太母子是二更四刻散了家宴。” 这样的话,还真是虞氏能说的。 仆妇道:“可人没回去呀。” “但太太确实离开了,老爷子说要去城外接人,出了这院子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她可是老爷的帮凶。 老爷答应了,去福州赴任带上她,她往后是二姨娘,侍妾们重新排序。 虞氏母子死得不能再死了。 大姑娘惹了此等杀身之祸,敢非议皇家秘闻,就算老爷不赐死她,上头也容不得。 昨晚一路上,除了他们三个心腹,旁人竟没一个知情的,可不就是天意。 仆妇下人们找不到服侍的主子,到正院询问了还是丫头的二姨娘,二姨娘很是不耐烦,将那套说辞又给重新了一遍,四次的都一般无二。 怎会不见人呢? 不知是谁想到甄珍以前对皇家的大不敬之罪,难不成这是监察卫出手杀人? 第一个想到的是管家,之后便有几个管事婆子、丫头,一想到这时,心下大寒。 甄远寻虞氏,找不到人,又发了通脾气,“她虞氏还真当自己是正妻,她就是大姨娘,现下郑氏入门,她倒不见了,既然如此,郑氏就与老太太敬茶,哼,不让你过门,居然避开了。他不应,我偏要扶你做平妻!让三个孩子做嫡出。” 甄远还佯装着发了一通脾气,又令人将早年苏绾住的院子拾掇出来,给新来的郑氏住。 当天夜里便着人操办席面,抬了二姨娘,又给二姨娘拾掇了寝院,二姨娘净面打扮,穿上桃红色的锦缎在寝院等候甄远。 晌午后,甄远去拜访了几个交好的同袍、好友,就当是辞行。 入夜前,甄远去见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说虞氏母子四人失踪,怀疑是上头有人要杀人。 只迁怒他们,却未动她们母子,她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自不能提人已死,只道:“虞氏母子不会偷偷去福州了吧,你说不带他们,他们就能自己去。” 甄远道:“怎会呢。” “阿远,郑氏就别去福州了,你带二姨娘去,你瞧郑氏那身体娇弱,孩子又小,若是路上染个风寒,可不值当。” 她是怕,万一上头还未解恨,甄远得死,丢下那母子四个,幼儿孤母可如何了得。 “娘……”甄远其实也是犹豫的,“入族谱的事……” “郑氏做平妻前,你先娶嫡妻罢,若是在那边娶了嫡妻,郑氏就不必去福州了,让她带着孩子在京城生活。” 第172章 死里逃生 不能让大房绝了后,郑氏肚子倒是生气,生了两儿一女,看着三个儿子,倒比虞氏的那三个让她觉得顺眼,三个孩子都长得眉清目秀。 “既然如此,就照娘的意思。” 老太太想到的事,甄远也有同样的顾忌。 这样也好,既然老太太留人,就会护全她们母子四人。 大房在京城还有些家业,回头挑了田庄、店铺的契书出来交给郑氏,让她打理着。 郑氏没有娘家,父亲流放西北,多少年都没联系上,也没有亲戚走动,以她的性子,只会守着三个孩子度日,手头有点收入,再有老太太盯着,出不了大事。 最后一日,甄远上午去见了二弟甄逍夫妇,又将虞氏母子失踪的事说了,直说怀疑虞氏母子偷偷去福州了。 甄逍不信这说辞。 董氏却信了,“知道你让外室郑氏母子进家门了?” “我要去福州赴任,总得让三个孩子入族谱,家宴上就与我们争执起来了。她自己都是妾侍,她凭什么不让孩子认祖归宗,还真当自己是妻房。我说要带郑氏母子去任上,她又不干了,不仅她吵,连甄珍、甄宝也跟着叫嚷,我一怒之下就先出门去城外,想着第二日带郑氏回家。 我是怕虞氏母子做出什么事来伤害郑氏母子,郑氏人年轻,孩子又小,哪里挡得住他们母子。 昨儿一早回来,就不见人了,她以为早早跑了,不吃郑氏的茶,郑氏就没名分,我让郑氏直接给娘敬茶了。娘看三个孩子的面子上,还说要给郑氏平妻名分……” 甄逍觉得虞氏母子神秘失踪,不像是偷跑去福州,极有可能是死了。 再想到甄珍大闹,非议皇家秘闻,她不死谁死? 甄逍与别人一样,都怀疑是监察卫出手杀人。 既然甄珍要死,偏她与虞氏几人在一起,他们四人就一起被杀泄愤。 甄远道:“二弟,往后我不在,有劳你看顾郑氏母子几分,本想带他们同往,可娘说孩子太小,身体娇弱,经不住折腾,待我在那边安顿好再说。” 这一天,甄远探了二房一家,又去了早前的上峰家里拜访辞行,就连上峰也知道虞氏母子偷去福州,还反对他给郑氏母子名分的事等等。 上峰是人精,觉得甄远这戏演得太过,也许甄远自己也猜到虞氏母子死了,对皇帝大不敬,是该死,他要如此说,上峰就装不知。 虞氏母子死了,在京城连个浪花都没翻出来,尤其是甄珍当日大闹可是多大的波浪,这人一去,什么也没有。 下午,甄远去了官衙,将虞氏手头的田庄、店铺文书全部过到郑氏名下,早前想给郑氏留下,现下这些都是现成的,要不是收拾东西,还发现不了虞氏藏了私,攒了一份家底子,竟是连他都不知道。 郑氏有了田庄、店铺,唤了管事过来说话,敲打一番,往后这就是她与三个孩子的傍身产业。 甄远一大早拾掇好包袱,选好同往的下人、仆妇,带上二姨娘登上京城码头福州号大船。 老太太有头疼症,可依旧强撑着与郑氏母子站在码头相送,一起来送的还有甄逍父子。 “秋娘,我不在,你要孝顺母亲,照顾好孩子,我走了……” 甄远含泪挥手,二姨娘搀扶着他登上了大船,这次随他一道的有一个仆妇、三个大丫头并十个强壮的小厮、护院。 江南、南方一道水路还算太平,被监察卫、武将们清剿过水匪。 甄远登船时,就发现船上还有一位同往福州赴任的官员,是京城世家家的年轻公子,带着新婚妻子去福州某县做县令,便与他交谈起来。 * 岳阳府,百贤山庄。 苏真听了关于甄远的事,“他毒杀了虞氏母子四人?” “还四处说虞氏母子失踪了,定是偷跑去福州,可但凡京城的人精,都怀疑是监察卫出手杀人。” 春梅说时,颇有些不快,只要有人失踪,难不成都是他们监察卫做的。 苏真心下转了一圈,“四个都死了?” “甄珍、甄宝死了,中毒太深,不过虞氏、甄珠昏迷了两日后醒过来了。” “埋在地下还能活?” 还真是见鬼不成? 春梅答道:“就未埋下,甄远给了两个心腹十两银子让给埋了,可这二人省事,给了义庄三两银子,请他们埋人。 义庄的死人那么多,就只得看护的两个残疾汉子,就想着慢慢来,等到第三天时,结果虞氏、甄珠就醒了。” 毒抹在杯盏上,倒酒会稀释部分,甄珍、甄宝喝的酒多,中的毒也最重。 虞氏、甄珠母女只饮了两盏,昏迷两日后醒过来,虽还体弱,却是躲过一劫,虞氏变卖了身上的首饰,请了郎中开药解毒。 待她大好时,偷偷潜回甄家,却听到家中下人们议论,说她们其实是被监察卫杀的。 监察卫杀人,从来没有失手的。 春梅继续道:“虞氏母女至今不相信甄远会杀人,也未想到毒是抹在酒盏上的,只觉得是监察卫要杀他们,不敢露面,溜回甄府收拾细软悄悄跟去了福州。” 苏真觉得虞氏一生精明,到了最后,居然对甄远还是如此信任,至死都不认为是甄远要杀他们,反而认定是监察卫要杀人,甄远不敢保他们。 甄珠也是同样的看法。 “娘,大姐还真是祸害,议论皇上,犯了大不敬,连累得我们都要同死,可怜大哥也被毒死了……” “此事休得再提,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未死,定会再出手。我们悄悄去往福州,与你父亲团聚,路上都小心些。” 苏真听到这儿,春梅道:“母女二人等了十来日,上了扬州号的船,本想到了扬州再转去福州的船。唉,运气不大好,遇到了两个拍花子夫妻,与她们套了近乎后,在江南就将母女二人给卖了。” “卖哪儿了?” “虞氏虽年纪偏大,但模样还不错;甄珠年轻,生也得不错,被卖到扬州一个花楼里。听说因老鸨知晓她们会读书识字,给了二百二十两银子的高价呢。” 虞氏在窝里横,一到外头,还不是上当受骗,被人卖了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辈子,她们再也到不了甄远跟前。 第173章 新菜式 刻薄郡主,还想要好下场,就算死里逃生,往后也会是生不如死。 一入花楼,他日再遇甄远,也无法再过上安稳日子。 落到扬州花楼,老鸨教训人的手段百出,哪里还会保住清白。 苏真问:“甄远平安到福州了?” “若他不出手,监察卫定要出手的,既然做得干净利落,便留他一条性命。” 后来,甄远在福州赴任同知一职,娶了福州当地一个商贾张福之女为妻。张氏有钱、有丰厚的嫁妆,年芳十七,生得如花似玉,是福州知州三姨娘的嫡妹,做媒人是福州知州的三姨娘。 甄远一生未再回到京城,娶了嫡妻后,与嫡妻育有一子,二姨娘连生了两个女儿,一妻、一妾只求安稳地活下去。 京地的郑氏母子未去福州,只是郑氏的长子成年后,曾去福州探望甄远。甄远让他在京城守住长房的家业,至于福州那边,嫡妻的儿子他日会另开一支。待他逝后,便埋在福州不回京城了。 甄远被所有人遗忘。在福州任上,直至生命尽头都是六品同知,而福州知州换了一任又一任,直至若干年后,便有了“铁打的同知,流水的知州”,借着妻子张氏娘家是当地富贾,他的同知官位坐得稳稳当当。 对于早年在京城的一切,慢慢随着刚月流逝便是模糊不清,甚至连甄老太太仙逝也未回京城。甄远使了身边的忠仆回京瞧看,替京城的郑氏母子再留下一笔银钱防身。 京城甄府是三进大宅子,后来郑氏长子成亲后,卖掉了大宅子,换成了两座二进宅子与一座一进宅子,一进宅子给小女儿做了嫁妆,两个儿子一人一座二进大宅子。 郑氏的两个儿子长子有举人功名,次子有秀才功名,朝廷的科举制度越发详细、严厉,取消了举荐入仕的规矩,除了皇帝赏官与赐进士功名,三品以上重臣还可根据功勋另得荫福世袭的官职用以庇护子孙。 百贤庄的玻璃组走了,未留一人,全部随朝廷来的人去了京城。 苏真将曾经的玻璃制作坊改成了造纸坊、印刷坊,一分为二,又搜罗了会造纸的工匠,通雕刻的匠人,看了他们造纸的过程后,进行指点、讲教。 印刷坊那边则用活字印刷术与刻版印刷术。 苏真说“《钗头凤之宫墙柳》不是我写的。” 身边人:郡主就是很谦虚,别人为了出名想尽法子,可她却生怕出名。 苏真解释不了,便写了话本子《陆游与唐婉》,通过反复修改后,变成了一个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 德治十九年的年节,苏真要与外祖一家一起过。 除夕这日起了大早,从庄子的玻璃暖房拔了青菜、韭菜,从山里寻来两枚红辣椒,取了种籽育成辣椒幼苗,现下结出了辣椒,又有成熟的茄子,拾掇了满满两大筐,搬上马车,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回岳阳府。 春江提前两日知郡主要回府过年,被子晒了,屋子清扫干净。 崔氏带着仆妇、下人站在偏门,看着过来的马车,脸上的笑容挡也挡不住。 苏真下了马车。 春晓、小萝张罗官兵抬下两筐蔬菜,筐子上盖着旧棉被。 “这是百贤庄玻璃暖房里种的蔬菜,过年节了,丰富菜肴。” 崔妈揭开上头的棉被,满满一筐的新鲜青菜,绿得令人惊讶,就如春天的蔬菜一般,“哟,冬天能吃到青菜,还有这么鲜嫩的韭菜可真不容易。” 其间还有几把红薯叶子,也是翠绿的,对于此物,他们都认不得。 另一筐则是青椒与茄子。 苏真道:“春晓和小萝寻了几样新菜式,要做青椒、苕叶时,唤上她们即可。” 冬天还能吃上绿叶菜,更有以前未见过的菜式,这可是给大都督府大大地涨脸,等到年节时,少不得有岳阳知府等官员来访,就算备宴也颇有面子。 崔氏道:“崔妈,把菜送到厨房去,告诉他们不许随便动,下午预备年夜饭,让小萝去厨房帮忙,指点厨娘做新菜肴。” “喏——” 崔氏拉着苏真的手,“这么凉,怎出来没给备上汤婆子。” 以前没有汤婆子,这还是苏真带着铁匠,做了几只铜制的汤婆子,崔氏、苏敬斋都收到了新式的礼物,宫里的皇帝也得了几只式样各异,妙趣横生的汤婆子。 有扁圆的,有的像苹果状的,也有像兔子状的,更有像笑脸状、葫芦状的,装了热水,两个时辰都是热的,捧在手里很是暖和。 苏敬斋入冬后,整天手里都捧着汤婆子,年长大了,惧冷。 崔氏同样如此,她有两个汤婆子轮换着使用,晚上灌了热水放在脚那头还能暖脚。 今年初冬时,苏真又捣鼓出丝绒被,是用蚕丝与鸭绒混合制成,又轻又暖和,如果明年有了棉被就更暖和了。 因为百贤庄有养鸡鸭大户,苏真在岳阳楼开了一家卤食铺子,专门做卤鸡、卤鸭的卤味,大齐还没有卤食这个说法,用中药材入料卤制,鲜香味四溢,取名“五味卤食铺”,一开铺子,生意极好。 这家铺子是苏真自己的,早前的云衣坊、云容坊都成了苏家铺子,崔氏每月只看一下账簿,铺子上都有管事打理、张罗。 崔氏拉着苏真的手不放,往后院方向行去,没走多远,便看到一个衣着光鲜的美貌妇人站在路口:头上戴了珍珠金钗,又佩了一根珊瑚簪子…… 这满头的珠环很是耀眼,就像一个行走的首饰铺子,脖了一个红珊瑚璎珞项圈,大红的珊瑚足有鸽子蛋大小,嵌在一个巴掌大的璎珞盘上,也不嫌重。 崔氏有些厌烦。 美貌妇人福身行礼,“金敏儿见过三太太,见过郡主!” 苏真一脸恍然。 崔氏道:“是你大哥恩赐的贵妾,你大哥二月初一前要到潭州任县丞,怕年节后误了行程,前几日到了岳阳府。” “姓金,莫不是大舅母娘家的人?” “可不正是么,大嫂娘家庶出侄女,入冬时纳进门的,要留了你大嫂在身边敬孝。两个小公子年幼不能出远门,便一并留在京城。” 第174章 扶持庶子 早前大太太金氏对苏恩赐一直看不顺眼,现下见苏敬斋要提携长孙,心下又嫉恨,当年给苏恩赐选妻,挑的是富商家的嫡女沈氏,觉得这样嫁妆丰厚,往后就能少分他儿子的家业。 可现下恩赐要入仕做官,她又不痛快,以前人家小夫妻感情挺好,这次硬是不许沈氏同去任上,硬是把娘家美貌的庶侄女塞给苏恩赐当妾侍。 苏纲的大姨娘以前倒是老实本分,这一回却也动了怒,撒泼大闹,直说她和大奶奶得有一个到任上,本是想让她儿子跟着儿媳一起,偏生金氏却允了她一起陪着苏恩赐到任上。 大姨娘被呕得不轻。 金氏以前一直看不上苏恩赐,这会又是塞人,又是离间,生生将一对恩爱夫妻弄得疲惫不堪,大姨娘以前老实,关键时候就觉得金氏是故意膈应人。 以前背里,见天地是说老太爷偏心厉害,如今老太爷因为郡主相劝,放下前怨愿意帮衬孙辈了,金氏又不满老太爷替大公子谋到官职、入仕的事,就差着要拿刀把官职抢走白送她娘家侄儿。 大姨娘听到金氏私下埋怨:“老太爷是不是疯了,要扶个庶子入仕当官,这么好的实缺,给我娘家侄儿多好……” 大姨娘便觉得金氏要使坏,说不定就要害他儿子,实在不放心,撒泼一闹,金氏倒就了她同往,依旧咬死不放沈氏母子三个到任上。只说大房就三个儿子,嫡子要来岳阳府,长子要去当官,最小的庶子年纪小不懂如何敬孝。 苏真心下不喜,一个侍妾,顶着这么多首饰出门,也不嫌压头,还行事张狂,一双眼睛四下瞟。 崔氏沉声道:“金姨娘,三房可不比大房,规矩森严,你没事就在屋里待着,绣绣花,给大公子多做几身衣衫、鞋袜。到年节了,来府里拜访的夫人、太太多,你这样四处走,会被人以为我苏家没有规矩。” 金家来的,虽是官宦人家,可这规矩崔氏很看不上。 说话更是未留情面。 金姨娘弱弱地应了声“是”,她招摇过来,是想得郡主赏赐一二件首饰,她让丫头打听了,说郡主最是会捞钱的主儿,五味卤食铺在岳阳府开了三家,每家生意火红。到了年关,每日只开门做半日生意,日进寸金。还有三房的云衣坊、云容坊,她在里头也占了份例,再有苏家与江南苏氏合开的雅贤庄,也是个大生意。 金姨娘行礼告退。 崔氏轻叹一声:“你大舅母也不知怎么想的,以前冷待大公子,如今又把娘家侄女塞给恩赐当贵妾,恩赐的性子像了你外祖三分,不甚看重美色,都不大理她,偏她每日粘着不放,当着我们的面,有好几次恩赐都给甩脸子,就她自己不当回事。” 更有一桩事,金氏居然想扶娘家侄女当平妻,说这样到了任上能助恩赐。 结果苏纲怒了,说苏家规矩里,从来没有那个男儿同时有两个妻子,这违矩的事没有,这才给压了下来。 苏真道:“这称呼也是统一了,外祖是老太爷,舅舅是老爷,大哥就让下人称赐大爷或大爷,大哥家的侄儿们可称少爷。” 大公子,再低一辈就叫小公子,什么大小公子、二小公子,这称起来也太傲口。 崔氏对身后人道:“记住了。” “喏。” “老太太、太太、奶奶、少奶奶,也跟着相应称呼便是。” 崔氏只觉得称呼不说,大齐也有夫人、少夫人的称呼,可现下是四辈同堂了,这称呼是得统一。 大齐没有“奶奶、少奶奶”称呼,崔氏心下念叨了几次,觉得还不错。 “苏苏一路辛苦,且回屋歇着,今晚是年夜饭,入黑就开宴。” “舅母,我回听雨轩了。” 后院里发生的事,喜大姨太很快就知道了。 金姨娘被三太太训斥,直说没规矩,喜大姨太也觉得丢人。 现下他们住在早前苏七娘的院子里头,白日苏恩赐少有过来,只入夜才回来歇息。 喜大姨太坐在门口,“那些不要脸面的,丢人都丢到外头去了,幸而今儿是三太太与郡主,都是苏家人。改明儿,有官家夫人、姑娘来拜访,也这样冒冒失失出去,大公子的脸面可全丢尽了。” 金氏就是嫉妒她生的大公子苏恩赐成才,有才华又能干,为了恶心她,故意将娘家空有美貌,最会生事的侄女塞过来。若是沈氏在,哪里会出这样丢人的事,插着满着的首饰招摇,生怕被人小瞧了去,没瞧家里上下,没一个打扮得如此俗气。 喜大姨太越发觉得自己厚着脸跟来对了,指不定到了任上,金姨娘还要出多少幺蛾子,坚决不能让她坏了儿子的名声,误了前程。 若是金氏亲生的儿子,看她会干这些事? 喜大姨太身边的仆妇低声道:“近来我们且看紧些,要是被她出去冲撞了贵人,大公子的名声都被他坏了,旁人还指不定如何想呢。” 喜大姨太轻哼一声,“远离了京城,真当我拿她没法子。” 更可恶的是,离开的时候金氏还敲打他们,言下之意,若是她刁难金姨娘,金氏在京城刁难沈氏母子,想到这事儿喜大姨太就想骂人,什么贤良淑德,啊呸,这才是个狠人呢,将人家恩爱夫妻非得分开,还塞个妖精过来,想迷了她儿子。 喜大姨太在气头上,坐在门口指桑骂槐了一个时辰才罢休。 金姨娘气得直揪帕子,想要冲出去评理,可这位虽然是丫头出身,到底是苏恩赐的亲娘,万一闹破了脸面,吃亏的还是她。 丫头低声道:“奴婢原就不同意姨娘过去,瞧着三太太恼了,郡主也不喜,你这是何苦呢。” “不过因我是侍妾。” “这都是命。” 难不成你想做嫡妻。 早前你可看不上苏恩赐,不就因为人家当了官,就巴巴地贴上来。 以前金氏也想过从娘家侄女挑大儿媳妇,嫡女舍不得,庶出又没嫁妆,生怕将来苏恩赐分家多分了她儿子那份,这才让媒婆说合了嫁妆丰厚的沈氏过门。 沈氏与苏恩赐性子相契,夫妻恩爱,若是不入仕,她就装瞧不见,可哪想老太爷因听了郡主的劝,愿意扶持孙辈。 第175章 孙女好 苏恩赐的亲娘、女人有甚官司。苏真懒得理会,她还不至于将一个侍妾姨娘看在眼里,回来进入听雨轩,春江携着几个仆妇、小丫头正在恭候。 苏真笑道:“几月未见,春江长高了。” “郡主变得漂亮了,皮肤比在府里还白皙,奴婢听说郡主与农户一家下地侍弄蔬菜瓜果与庄稼,这样也没晒黑。” 皮肤白皙,大抵是因为她炼气三层时排毒淬体,当时浑身恶臭难当,连洗了三回才干净,换下的衣衫被她丢炭火盆里化成了灰烬。 苏真现在是炼气四层的修为,这离她要走的路还很远。 “小嘴越发会说了,我带了一些首饰回来,听雨轩上下一人一件,你让她们各自挑选。” 春晓会意,“我一会儿从箱子里寻出来,这都是百贤庄的首饰匠人们做的,式样很好。” 他们做的玻璃首饰,都是送往各地拍卖楼,拍出了最高的天价,但带回家里的首饰都是寻常的金银首饰,但式样是外头没有的,精致又典雅清新,一点不俗气。 夏阳将一口大箱子送到苏真屋里。 春梅挎着一只大包袱回了房。 看来回来前,春江帮她把屋里的被子晒过了,被子有一股太阳香味。 苏真躺在榻上。 春晓整理着她带回来的衣衫、首饰等物,就连她的手稿、书籍也给取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案头。 小萝灌了汤婆子回来,汤婆子上有一个布套,抱在怀里并不觉得烫手,取了一只首饰盒交给春江。 春江便召了仆妇、丫头每人选两件心仪的首饰,当是郡主归来的赏赐,敲打了几句,春江捧着剩下的首饰进了内室。 苏真道:“春江,这些日子我不在,可发生什么事了?都告诉我吧。” “大公子……” “是大房的赐大爷,本房的公子直接按序齿称,隔房的要加一个字再按序齿称。”小萝一本正经地纠正着。 春江了然,“赐大爷是腊月二十四日抵的岳阳府,说是要先与老太爷熟悉湘省的风土人情,近来跟在老太爷身边学习。 赐大爷来时,带了大房、二房的年礼,多是吃食,燕窝、人参、雪莲、红枣都有,往后一年都不会再添买。 大太太把娘家侄女给了赐大爷做贵妾,还想将金姨娘抬成平妻,被大老爷给训骂了,说苏家儿郎没有同时有两房妻室的道理。此次赐大爷赴任,喜大姨娘来了。” “是大姨太,赐大爷的妾称姨娘,老爷的妾称姨太。” 春江微凝,这是称呼越来越严格了。 “赐大爷说,三爷、四爷要待开春变暖就会来岳阳府。大老爷、二老爷写了家书来,想让四娘、六娘来岳阳府,说是年纪大了,想让老太爷帮忙相看婆家。” 苏真翻了一下身,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春江伸手拽了被子给她盖好。 苏真抬手指了一下双腿,小萝坐在床边,伸出小手敲打起来。 她可是极会享受的呢,这才是最舒服的享受生活。 “老太爷恼了,说管了孙子还得管孙女嫁人,让他们自行做主,少拿这些事找他。让赐大爷写信说明,只说让三爷、四爷过来,若是他们不想来便作罢。” 苏敬斋的书法丹青在朝堂都是出名的,有他亲自指点,苏纲、苏缙是傻了才会拒绝,自然会让儿子们过来的。 两房人打的主意,一是因为三房没有侍妾,全是嫡出;二是想让姑娘与郡主交好。郡主身边没有同龄贵女,若是处好了,即便是庶女,也能如嫡女一般许上好人家。 春江继续道:“江南那边,最近几月写了十二封信,照着郡主所言,尽数全部退回去,听说那边给三老爷、老太爷,还给五爷写过两封信。” 苏真道:“说再无干系,便不会收信、看信、回信。他往后是苦是悲,与我何干?” 苏墨写来的十二封信,她全不收,按原路返回,有的返到了宗主夫人姚氏手里,有的返到宗主手里,还有被老宗主夫人拿到,也有的退给了苏墨。 信退回,不收、不看,她果真做到,而他却万般的不甘心。 苏真道:“春晓,我写的话本子《陆游与唐婉》寻出来,还有我编的《三字经》、《千字文》手稿寻出来,你去瞧瞧老太爷近日可得闲,若是得闲,将这三本手稿送到老太爷那儿,请他斧正、指点。” 春江答道:“昨儿官衙封印,放年节假了,要等正月十六才开印呢。” 苏真笑着松了口气。 三字经里头的典故,很让她头疼,删删改改,留下的字句不多,实在是她熟知的历史典故好些没有,交给学识渊博的苏敬斋最合适。 反倒是《千字文》最可能被采纳。 春晓使了跑腿丫头去。 丫头回话道:“老太爷在书房指点赐大爷、五爷学问,三老爷正在督促七爷、八爷读书、背书。” 书房装了玻璃窗后,屋子里更为暖和,还很明亮,将里头隔出小间来,东室、西室。 苏五郎苏慎多在东室里读书,两个小的多是在西室里,两边互不打扰。 春晓将苏真的手稿送给苏敬斋。 苏敬斋信手翻看了一下,先是看的《三字经》,眼前一亮,虽然有些不通、不足处,但开篇作序,是为了用作蒙童启蒙用,“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里头还用了标点符号,这是外孙女自创的,用来分句断句,更能让人读懂明义,不至于一知半解。 苏敬斋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欣慰之色,“妙,妙!” 他再看了第二本《千文字》,全文千字,没有一字重复,更是精妙绝伦,可上头的署名却说不是她的,而是署了“大明文人”四个字,这是何人? 千字文令人拍案叫绝,苏敬斋连看数遍,对外头喝了声:“送手稿的人呢?” “回老太爷,回听雨轩了。” “哦。”苏敬斋应了一声,再翻看那个话本子,外孙女又弄出这种似传体非传体的东西,还作序讲解,称之为“此乃小说,又称话本子,是一种以叙述故事的新写法,有人物传记不同。” 外孙女自是好的,且脑子灵活,敢于创新。 第176章 诠释真爱 苏敬斋看了这故事,尤其是全文有两首《钗头凤》,宫墙柳的诗词他见过,可孙女用于一对男女的爱情,一对有情人,因为陆老夫人不喜唐婉,有情夫妻被迫和离,从此各处拥有不同的命运。 这不是单纯的话本子,后面写了唐婉再嫁王族贵公子赵士诚。若干年后,前夫妻再聚,以诗词问答和应,勾起唐婉伤心,唐婉最终郁郁而终。 赵士诚在唐婉逝后,终其一生,唯唐婉一个女人。 而陆游虽是多情,却娶王氏女为妻,更有数位侍妾。 最后是作者苏真的点评,说陆游与赵士诚,到底是谁更合适女儿,无疑陆游是一个名动千古的才子,可赵士诚才是真正懂晓爱情的奇男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求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赵士诚才诠释、证明了对唐婉独一无二的爱恋。 苏敬斋将话本的措词、用语修改了一遍,再看时又再修改,如此往复几次,最后更批注点评“此评语就不必留在书上了。” 午后时,苏真就收到了苏敬斋修改好的话本子《陆游与唐婉》,之后又有《千字文》,苏敬斋加了一页:“大明文人为何人?不如署名苏真。” 苏真的嘴角直抽,《千字文》原就是大明文人几个人的智慧结晶,真不是她编写的,为了还原那首钗头凤不是自己的,她还特意写了《陆游与唐婉》的故事。 苏真无语了。 提笔照着修改的话本子重新抄录。 年节后,将《陆游与唐婉》印刷出书,还有《千字文》也要印出来,只是因为是刻版印刷,到时候可以图文并茂,更有利于蒙童学习。 苏真抄录好《陆游与唐婉》,年夜饭的时辰到了,崔氏派了仆妇来,请他们到老太爷居住的正院用饭。 小萝指点厨娘包了鸡蛋韭菜馅的饺子,还做了清炒青菜,青椒肉丝、红烧茄子,在有鸡鸭鱼肉的年夜饭桌上,增添了几抹异样的颜色,小萝还用花瓣点缀,让餐桌上的菜式越发色、香、味俱全。 喜大姨太与金姨娘并管家、管事们坐一桌。 大桌子上坐着苏家的主子。 过年了,阖家团圆。 苏真坐在苏敬斋右侧,苏绍坐在他左侧,苏敬斋举起酒盏:“今儿过年,新春吉祥!举起酒来,这是苏苏从百贤庄带回的果子酒,不醉人,大家都喝一些!” “年年有余,五谷丰登!”苏真唱了一句,其他人跟着附和,一饮而尽,立有丫头再蓄果子酒。 苏真用公筷取了一块红烧肉,“这是百贤庄养猪户用新式饲养法养成的猪肉,外祖尝尝,这叫红烧肉。” 她教攻制法子教给了养猪户,也教了春晓、小萝二人,两个丫头的厨艺都学得不错,尤其是小萝,尤其爱做吃食。 苏敬斋尝了一口,“香。” “外祖多吃些,这是我带着人新琢磨出的菜式,有红烧、清蒸、清炒、炖菜,还有北方饺饵,我称为饺子。” 苏真看着苏敬斋,便觉得满足欢喜。 又用公筷给舅母、舅舅布菜,“辞旧迎新,愿舅母、舅舅身体康康!” 崔氏晚里多了红烧肉。 苏绍吃了一口,“味道特别,香!用了你送回家的豆酱?” 苏敬斋道:“大家都吃,今儿过年,吃得高兴,玩得高兴。” 有他招呼,所有人举起筷子。 苏五郎尝了一声,“今儿祖父特别高兴,上午时,郡主让人送了手稿来,可不等我瞧瞧,祖父就送走了。” 苏敬斋道:“苏苏的才华不输你三舅,令我欣慰。” 苏恩赐面露讶色。 上辈之中,苏敬斋的学识独步苏家;父辈之中,苏绍的才学是最好的之一;苏敬斋说苏真才华不输苏绍,这评论很高。 苏绍不想入朝为官,考到举人时,就放弃参加会试,这不是说苏真虽是女儿身,却有进士之才。 “今儿苏苏送了《千字文》,老三,你听听。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苏敬斋手捧酒盏,移着八字,神色动容,这是他的外孙女,能写出此等《千字文》便是他也未必能写出来,全文之中,没有一个字是重复的,大字、磅薄,更令人耳目一新。 几个读书的儿郎微闭双眸,听得摇头晃脑,一脸沉醉。 苏真不停地往外祖、舅舅、舅母的碗里布菜,也至三人的碗里堆成了小山,而她自己也在这其间连吃了两碗菜,便是饺子都吃了不少。 “妙啊!妙极!”苏绍连连夸赞,一赞完,不被自己碗里的饭菜惊住,一脸宠溺地道:“你呀……” “舅舅快吃饭,再不吃就凉了。” 苏敬斋坐到位置上,“京城苏氏大兴有旺,阿绍,你不及苏苏多矣。年节之后,你去百贤庄看看!” “是,父亲。”苏绍捧着酒盏,“苏苏,你与舅舅同饮一杯,这大半年,你助舅母打理店铺、田庄,现下家里日子过得好,你是功臣。” “多谢舅舅。” 苏真饮罢杯中酒。 众人欢快地用饭,少有人说话,只偶尔彼此敬酒一杯。 一顿年夜饭吃了一个时辰,终于散了,聚在一坐闲聊,有丫头沏茶水奉上。 苏真便开始讲故事,“有一个杂货商人,喜添了一个女儿。女儿周岁后,有媒人前来说亲,说的是字画铺商人的儿子。 媒人走后,杂货商人对妻子说:“我看这事不妥,我女儿一岁,他家儿子两岁,比我们女儿大了一倍。待我女儿十五时,他家儿子三十岁,都是个小老头儿了。” 妻子说:“你真笨!今年他家儿子两岁,等到明年,女儿不就和他同岁!” 众人大笑起来。 苏八郎捧着肚子。 苏七郎笑得直不起腰。 崔氏连拍了两下桌子。 夫妻俩都很笨,连数都不会算。 苏真讲罢,苏敬斋讲了一个笑话,“一个父亲教儿子认字,写了一横,告诉儿子,这个字认一。待到第二天,他在地上划了一个长横,问他儿子认什么。他儿子不认得,他便道:昨天教你的。他儿子恍然大悟,‘才隔一夜,这个一子就长这么大了。’” 一人讲一个故事,崔氏不知道讲什么,她知道的故事不多,直至苏绍、苏恩赐讲了,她还没想起来。 第177章 尴尬的故事 苏真看她着急,便讲了一个《矛盾》的小故事,崔氏记住后,在苏七郎讲过后便讲了。 苏八郎讲的是他们兄弟间的一个趣事,当成小故事也颇是有趣。 喜大姨太讲了一个穷人卖鸡蛋的故事。 金姨娘为了表现,洋洋得意地道:“有一个猎户,妻子早亡,为了不让唯一的独子学坏,他便告诉儿子,女人是老虎,专咬命根子……” 苏敬斋面容俱变。 在场的丫头、仆妇一个个神色古怪。 管事们也哭笑不得。 苏恩赐连呼:“你不用讲了!” “大爷,这故事还没讲完呢,后面可好笑了……”金姨娘继续道:“后来儿子十八岁时,猎户用积蓄替他娶了一个新娘子,可儿子想女人是老虎,她不能碰,连新房都不进。时间一久,新娘子守不住,就用萝卜玩,儿子很是好奇。 新娘子将萝卜玩了后,随手抛出窗外。第二日,翁爹一看院子里有根萝卜,一口咬下,骂道‘怎么一股子怪味’。将萝卜给丢开,那儿子清晨拾起来,原来老爹的话是真的,女人真是老虎,能咬命根子……” 苏真听懂了。 苏五郎哭笑不得。 苏七郎、苏八郎一脸懵状。 苏恩赐苍白无血,这个粗俗的女人,这讲的什么故事,若是嘉柔妹妹也听懂了,不,他实在太丢人了,怎能当着长辈讲这么粗俗的故事。 崔氏扯着嘴角,笑不是,不笑也不是,确实是个笑话,可这故事一听就是市井不正经的混账男人讲出来的浑话。 喜大姨太觉得这回丢人丢到万里之外了,连她都讲不出这样荤腥的故事,明明恩赐不让讲,可她还非讲。 年轻的丫头、小厮多没听懂,但这成亲的,谁没听懂是怎么回事?个个憋得似笑非笑,更有的眼露鄙夷。 苏绍打着圆场,“夜深了,喜大姨太带小金氏回屋歇着吧。” 金姨娘道:“三老爷,妾身还不累,我……我可以等撒了铜钱再歇。” 苏五郎挨着苏恩赐,很是同情地道:“大哥,你可真不容易,长得不错,可这……”他小心地窥着苏真,也不知道她听懂没有,这个故事很是尴尬,让听的人都尴尬。 喜大姨太轻斥道:“扶我回房,我困了!” 金姨娘伸手扶住喜大姨太。 现在明白为什么金氏将娘家的侄女送给苏恩赐。 这样的女人又粗俗,又没心眼,懵懵懂懂,哪里配得上苏恩赐。 苏恩赐气恼、羞愧得恨不得寻个地缝藏起来,真是太丢人了,这里可有女眷,这都是什故事啊? 苏敬斋心下气恼,什么时候苏家变成下三流的市井一般,竟有这样的话出来,可是他提议一人讲一个故事的。“苏苏,你将百贤庄打理得很好。” “明年会更好,造纸术有进展了;明年推行新式农具。” 不仅是农具,还有玉米和棉花、红薯,玉米红薯可裹腹,棉花可以御寒。 众人闲聊起来。 春晓临时充当说书人,讲《陆游与唐婉》的话本子故事。 春晓的口齿伶俐,声音又好听,众人听得很着迷。 近子时,崔氏令仆妇抬了一筐铜钱,现在的铜钱从齐太祖的开元重宝,到现在的德治通宝,内方外圆,通常一贯为一千枚,一串为一百枚,因正院要撒钱,仆妇、丫头与下人都聚过来,嬉笑、争抢着捡拾铜钱。 一时间,屋里屋外很是热闹。 撒完铜钱,五个孙辈站在一排,从幼至长地从苏敬斋、苏绍手里领压岁钱,一人一个封红。 领完压岁钱,孙辈统一给长辈拜年。 大齐没有烟火,但有鞭炮,放过鞭炮后,各自回屋歇下。 春晓、小萝跟在苏真身后,春晓手里支着玻璃灯笼。 小萝只得十一二岁,还在琢磨金姨娘讲的那个故事,她没听懂,好奇那些人古怪的表情。 “郡主,金姨娘那故事……” 春晓听懂了,轻斥一声:“住嘴,那不是什么好故事。” 苏恩赐所有的好心情全被破坏了,长了二十二年,从未像现下这般丢人过,这让弟弟、妹妹怎么看,那可是祖父、三叔都在场。 待他回到寝院时,喜大姨太正在屋里训斥金姨娘。 金姨娘抹着泪,她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个故事,怎的喜大姨太还罚跪、训斥。小时候她是听父亲讲给她姨娘听的,明明他们听了都哈哈大笑,可她至今也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正因为不懂,就觉得这个故事很特别。 人是没逗笑,反而被训骂了,连抢年夜吉祥钱都不成。 喜大姨太见苏恩赐过来,“今儿真是丢人哦!大太太就是存心的,嫉妒你得老太爷器重……” “姨娘,别说了,我会教她的。” 他猜金姨娘自己都没明白那故事里的事儿,但那花厅上的人,除年纪特小的,谁没听明白,确实挺丢人的。 小金氏怎么就把这故事讲出来,这全是荤话。 喜大姨太道:“你教她罢,往后我盯得紧些,不让她再闹幺蛾子。” 她实在没有时间再说了,带回来就训斥了半晌,可对方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哪儿。 苏恩赐一脸无奈,今儿不该丢人已经丢了,“起来吧,洗洗睡了。” 枕边教妻,看来只有在枕边能教她了,让她明白错在何处。 苏恩赐将小金氏剥了精光后,房事之事,将她讲的故事扳碎了,一点点解释给小金氏听,待她听懂是荤话,才知道喜大姨太大怒的原因,她这下怕是丢人了,居然在那种场合讲了这样不正经的故事。 小时候,明明父亲讲给她姨娘听时,姨娘笑得那么欢,她哪里知道是那种故事,要是真知道,打死也不会讲。 苏恩赐本是血气方刚,而小金氏懵懵懂懂,及笄不久,加上他有意惩罚,放开了手脚施为,以前未曾尝试的花样,全都施出来,将小金氏折腾得不轻,又将故事扳开揉碎了说,小金氏又羞又恼。 对妻子,苏恩赐敬重有加。 小金氏是妾,还是嫡母为了掌控他,甚至是为了打压他,故意将娘家空有美貌,却世俗不堪的侄女塞给他。 既然嫡母要塞,他权当多了一个玩物,以往还有戒备,可今儿丢了这么大的人,自要从她身上找补回来。 第178章 贴补 苏真盘腿坐在榻上,闭目修炼,运了一个大周天后,天色大明。 她换上春晓预备的新裳,去正院给苏敬斋拜年,再去了苏绍夫妇的院里。 崔氏道:“苏苏,一会儿你舅父与我要去烧香,你可同去?” “不去了,我留在家里小憩。” 崔氏笑道:“我请了说书人回来,要不你听听说书人说故事。” “好啊!” 大齐有说书人,就像后世的评书;再是富贵人家的歌舞。 过年节了,富贵人家若是聚在一地的亲友多,便是几家轮流作东宴客,会预备上歌赏析,没有戏剧,很是无聊。 苏真觉得到时候将戏剧搬上舞台,可以丰富百姓们的生活,也能多一件趣事。 前世在陆家庄时,过年的时候,就会有庙会,多是看杂耍,听说书人讲故事,但看这些都是要付钱的,说书人说一场就人收一回钱,想听下一场又得另外收费;杂耍人的节目同样如此。 崔氏夫妇带了苏恩赐与喜大姨太、并七郎、八郎去烧香逛庙会。 金姨娘没起来,被苏恩赐“教导”得厉害,她明白那故事,也丢人得不敢出门。她不知道多少人听懂了,她自小就笨,怕是别人都听懂了,实在没脸见人。 初一上香,初二在家,初三与亲友拜年走亲戚。 苏家是京城人氏,岳阳府没亲戚,最多就是有些相熟的官员。 从初三开始,每日都有官员、官太太来访,每每在府里用过午宴才会离开,而大都督府的菜式精致美味也因此传出出去。 初七之时,从永州过来一个官吏,他祖籍在岳阳府,过来进带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儿,据说是家里的庶女,执意要将女儿送给苏敬斋做个服侍人。 苏敬斋推辞不过,只得将人留下,当即便将柳氏赐给苏恩赐。 苏恩赐对柳氏颇有好感,带着一股书卷气,一瞧就不是小金氏那种大字不识几个,还爱与人攀比的性子。 正月初九这日,苏恩赐正式纳柳氏为妾室,人称“柳姨娘”。 崔氏道:“往年年节上,也有官员赠送美人,你外祖多是不留,转赠给岳阳府的大小官吏,这次赏赐给赐大爷,也是他身边的小金氏委实不成个样子。” 苏真才知道,在她不知道时候,今年年节已经有人送了三位美人,只前头两个都被苏敬斋送了大都督府的官员,只第三个瞧着是个行事沉稳的,这才留给了苏恩赐。 白驹过隙,半月时间转瞬即过,苏真拾掇了包袱,准备回百贤庄。 入夜时,苏真找了苏敬斋给了他二万两银票。 苏敬斋道:“给我钱作甚?” “外祖且留着花销,我看大哥从京城过来,身上的银钱不多,外祖回头以你的名义给他二三千两银票留在身上防身。到了潭州县衙,府邸、贴补生活的铺子都得添置,虽说县城物价便宜,到底是要花钱的。” 大舅母金氏最是抠门,前世时她就知道,非得用亲娘的嫁妆才能换她出手帮忙。 苏敬斋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头是一方鸡油黄的印鉴,“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前两日一个官员送了几方玉石,正可用来雕印鉴。” 苏真接过,上头刻的是“苏真之印”用的是苏体行书,又称苏行,飘逸洒脱又不失灵动,“谢外祖。” “《三字经》还未编修好,你舅舅、五郎都有参与,若是成书,我欲加五郎、你舅舅与我的名讳加进去。另外,这些日子,我们整理一下手稿,若是可以,你替外祖出一本诗集,你舅舅与五郎、七郎、八郎的便合在一处出诗集。” “外祖把手稿给我。” 苏敬斋是文人,对于一个有学识的文人,最大的梦想就是出书,可现下的大齐出书的成本太高,没有几千两银子还真不敢出。 苏敬斋递了一本装订好的手稿。 对外头唤了一声,苏五郎捧了一只盒匣子过来。 苏敬斋又拿出一份写好的手稿,“这是给你的《千字文》作的序,你带回去吧,《千字文》写得很好。” 苏敬斋作的序,必能保证此书的销售与畅通,可是这序一传,不就是说《千字文》的作者是苏真。 “不必用号,就用名,整个苏家除了我们自家人,没人知道你的名字,他们只知你是苏文姜、当朝嘉柔郡主。” 旁的,别人不知道,更不会有人想到,苏真与嘉柔郡主是同一个人。 “就这么定了,外祖知你事多,且回百贤庄吧。” “是,文姜告退!” 苏真退出书房。 春晓很是兴奋,她的主子即便是女子也很不俗。 * 百贤庄。 苏真归来,先是在田地里走了一圈,去了织机组瞧看,再去造纸坊转了一圈,造纸坊的纸比市面上的纸好了许多,纸张暗黄,正在用漂白技术,将纸纸变得更白,又反复试验后,纸的韧性变强,也比以往的纸更薄。 印刷坊这边照着她所说刻了不少活字木块,还刻制了各种模具,纸在中央,周围刻了各种纹饰,有人物,有山水风景的。 苏真从造纸坊里取了好些纸,准备印制苏敬斋的纸集,她系着丫头们给自己缝制的罩衣,亲自排版定模,将所有的纸张裁剪成三十二开纸大小,再调制油墨,将张放上,按压,再取出,一张纸便印好了。 “首印六千本,京城发行三千本,岳阳府发行五百本,江南一千本,洛阳一千本,再余五百本自家收藏。” 苏真在印刷坊忙碌,工作让她觉得充实。 从排版到定版,再选图纹背景,全程都是由她亲自把关,最后是将苏敬斋一生的六十首诗词印制完毕,又有人专门核较、装订,封皮为牛皮纸上印有山水雕刻图,上印《敬斋诗集》四个大字,翻开之后,便是序,上头介绍了苏敬斋的生平,序之后是目录,之后便是六十首诗词。 五千本诗集,整个印刷坊上下用了五天时间完成,还有雕刻师在刻制《千字文》的雕版,为何这次用雕版,苏真觉得这书往后还会再刊。 第179章 情伤 《敬斋诗集》完成印刷,当天送了五百本到苏敬斋手里,其他的分别送往其他地方,二月初一一早在各地书铺开售,标准定价,童叟无欺。 就算如此,书价也是以往价格的三成,若在以往,这样的诗集需要一百八十纹一本,而现下只需六十纹就能买一本,而纸张比以往的更好。 活字印刷组的人开始排《陆游与唐婉》话本子的内容,依旧是三十二开为一页,只是文字内容更多,全篇字数约有一万二千字,分上、下两册。 话本子上介绍了“小说”的新式体裁,而这个乃是章回小说,俗称“话本子”便借着这部小说介绍了标点符号的意义:逗号、顿号、句号、问号、惊叹号、省略号、单引号、双引号、书名号…… 古代都是竖向排版,从右至左,这次采用的同样如此,但话本子里还有几幅人物插图,线条简陋,增添意境效果。 《陆游与唐婉》同样刊印五千本,这次准备送皇帝一百本,毕竟作者是“苏真”,更有苏敬斋其作序,赶在三月初一正式在京城、洛阳、江南上市。 《陆游与唐婉》同样销量极好,无论是男女老少,尤其是姑娘、太太很喜欢这个话本子,尤其是一对相爱夫妻,被迫和离,若干年后,再度相逢,陆游已娶,唐婉另嫁。 陆游的《钗头凤》写尽身不由己,万般苦楚:“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回应《钗头凤》:“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很是赚尽才子佳人们的一把眼泪。 * 江南,金陵苏家。 姚氏看着《陆游与唐婉》面容煞白,这是最近在金陵风头很盛的书籍,上市第一天就抢购没了,数量有限,抢到的人会借阅交好之人。 她手里的这套,是从苏墨那儿弄来的。 “苏真、苏敬斋恨上我金陵苏氏!” 哪有这么巧的事,苏真写给苏墨的钗头凤里便有其间一首诗词,而现下,书里还有另一首诗词,她姚氏便是书里那个刻薄、不通人情,逼着儿子、儿媳和离的大王氏,为了把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儿子,逼着陆游、唐婉和离。 这些日子,苏墨待小姚氏一直不理不睬,浑然不顾小姚氏身怀有孕,只一味沉陷在痛苦之中,写出了无数的书信,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 人家已经说了,从此再无干系,可苏墨还是放不下。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 姚氏抬首望了出去,侧耳聆听,似苏墨的声音,当即把两本书坐到身下。 苏墨神色憔悴,“是太太拿走了我的书?” 苏真便是文姜,便是他心心念着的嘉柔郡主。 文姜妹妹再不会原谅他了,不收他的信,不看他的信,任他有万语千言,她再不会听。 他花了大价钱,再从一个书生里买来了这套书。 《陆游与唐婉》,写的是才子、佳人被迫分开的故事,何曾不是写他与文姜妹妹,他便是陆游,文姜就是唐婉。 “是我拿的,为了她,你把自己折腾得形容枯瘦,苏墨,这值得吗?”姚氏轻喝。 苏墨淡淡地道:“把书还我!” “我毁了!” “你毁了?不过拿过来片刻,你就毁了?你更是生气吧?你与书里的大王氏有何区别?你要孙儿,小姚氏已怀孕,你为何还是要软禁于我。 现下好了,文姜再不会原谅我,与我决绝,你不是高兴了? 她留予我的原就不多,就连话本子你也要夺去?” 苏墨捂嘴轻咳,咳咳…… 姚氏心下慌乱,上次见到儿子还是大年夜,他吃罢晚宴就离开了。 今日再见,人又瘦了,哪里还如当初,曾经风华绝代的儿郎,如今分明是一个病弱儿郎。 苏墨捂嘴咳了一阵,书僮唤了声:“太太,你把书还给公子吧。” 因为嘉柔郡主的决绝,他饱受折磨。 再因这书,苏墨似明白什么,更心疼文姜,在他看来,文姜的痛苦不比他轻,那些缠绵痛楚,名传千古的诗词,只有经历了生不如死的相思煎熬才能写出这等刻骨铭心的诗词。 姚氏道:“我毁了——” 噗—— 苏墨心下一痛,忍俊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姚氏一声惊呼:“墨儿——” 书僮一把搀住苏墨。 苏墨望向姚氏,她正对着他奔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这同样是话本子里唐婉表示相思情苦的诗词。 故事里是唐婉吟唱,但苏墨知道这是苏真所写。 他阖上了双眸。 姚氏撕心裂肺地高呼:“墨儿——” 苏墨昏迷不醒。 苏氏嫡长房乱成一团,有人出门请郎中。 老太太被惊动。 宗主赶回家中。 “公子的病怎就这么重了?” 书僮答:“前几日原有好转,可那日看了《陆游与唐婉》后,病情又重了,公子捧着书发呆出神,奴婢劝也劝了,他心心念念都是嘉柔郡主。他一直说:他终究失去了。文姜有了她的赵士诚……” 老太太将手里的拐杖连连击在地上,“儿媳,放过墨儿吧!你昔日认定小姚氏,不就是为了保住姚氏,你是得逞了,可你看看墨儿现下就剩下半条命了!” 姚氏不语。 怪嘉柔郡主,人家已经放手了,放不下的是苏墨。 他从未想到,苏墨对嘉柔的情会陷得如此深,无法放手。 郎中正在给苏墨行针扎穴。 姚氏如在梦中,如果儿子就此死了,小姚氏腹中是男是女还不知道,一个没有儿子的宗主,早晚都会被赶下来。 宗主可是有胞弟的,如果他们这一房撑不起,便是宗主的胞弟接任宗主。 第180章 放弃 她要强一辈子,自以为一切都是为了整个苏氏一族,可儿子的婚事上,他们母子渐行渐远,如今儿子去了半条命,也许会死。 “阿墨,只要你醒过来,为娘答应你,一切都依你,你想要离开江南,你便离开!你想要放弃少主之位,那……便放弃少主之位……”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她只盼他好好地活着。 没了苏墨,还有宗主的侄儿苏玄,苏玄的优秀并不比苏墨差,虽然才华略差,但行事沉稳,也颇得人心。 苏墨昏迷不醒,即便是下针,也未醒过来。 老太太的生气。 宗主的惊慌。 姚芸听闻之后,站在房门外,听着姚氏说:“阿墨,只要你醒过来,娘同意你放弃少主之位,你要离开苏家,离开江南都依你;你要与芸娘和离,娘也依你……” 和离了,她去往何方? 姚芸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以前还想争苏墨的心,可苏墨与嘉柔的感情那么深,深得超过她的预想,一本《陆游与唐婉》写的便是他们俩的爱情,相爱的人,注定分离。 她不想争了,只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姚家的堂妹、族妹,在姚家大祸时,年轻美貌的做了官妓,容貌略差的成了官婢,父兄死了,姚夫人自尽了,她已没了娘家。 在福州荣耀几十年的姚家,覆灭了。 从今之后,再无姚氏。 她虽有丰厚的嫁妆,没有婆家的庇护,难逃一死。 苏墨的床头放着那套《陆游与唐婉》。 有丫头捧来了汤药。 姚氏接过汤碗,盛了一汤匙送到他的唇边,苏墨紧合着双唇,一动不动,“阿墨,吃药啊!阿墨……” 姚芸不想离开苏家,离了苏家,她能去哪儿? 这一切都是命。 在姚家大祸之后,她就想开了。 父母为她谋划的这条路,可惜她没这个命,成不了苏墨心里的那个人。 姚芸挺着肚子进入房中,“墨表哥,你醒过来罢,未和离前,我是苏氏的少主夫人;和离之后,我便是你的妹妹、是爹娘的女儿。对不起,是我害你受苦了,墨表哥,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你醒过来……我们和离……” 没有反应。 姚氏又试着将汤药送到苏墨的嘴边,还是喂不进去。 “来人,请郎中!” 喂不进药,这怎么能好。 郎中来了后,“墨公子一心求死,唉,只能听天由命了。” 怎么能求死? 他还有父母,还有未出世的孩子。 姚氏道:“不,他不能死。” 这是她唯一的儿子,若是苏墨死了,她就成了苏家的罪人。 她姚氏没有娘家可以依仗,丢了宗主夫人的位置不要紧,可她不能丢了儿子。 她老了怎么办? 别人儿孙绕膝,只她没有。 姚芸道:“母亲,快想法子……” “我能想什么法子?他一心求死,一心求死……以前他最是孝顺,可最近半年……” 她不敢想,因为婚姻不如意,不是他想娶之人,他一心求死。 姚芸的目光落在那本书,她捧起书,翻开一页,不紧不慢地读诵起来,声音回荡在屋里。 书僮跪在榻前,拿了另一本书,“公子,公子!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姚芸停止了计续。 苏墨的眉头微锁,似痛楚,似思忖,手指颤了一下,“公子,嘉柔郡主并没有真的与你决绝,她不想你受苦、为难,才故意写信说那些话,她希望你好好地活着。 公子,郡主还在岳阳等你。 你忘了吗,当初分别时,你让她等你,她答应了呀。 郡主那么喜欢你,你们一起掉下运河,一起被渔民所救,你病重之时,是郡主不离不弃地照顾你,为你侍疾,她还为你下厨做羹汤。 你最爱吃郡主做的豆腐鱼,还爱吃熬得像白乳一样的鱼羹,清香又美味……” 在书僮的声音中,苏墨渐渐地睁开了眼睛。 姚氏破泣而笑,“墨儿,把药喝了吧,待你好了,你就可以出门了,去做你想做的事。墨儿……” 苏墨问:“你不软禁我了?” “不了,只要你好好地活着,芸娘已经同意与你和离,往后你就当她是妹妹。” 苏墨无语。 姚芸的肚子更大了。 书僮扶苏墨坐起,递过汤药。 苏墨一饮而尽,他的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姚芸的肚子上。以前他想和离,后来是无法和离,他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若我放弃少主之位,芸娘就能留在苏家,我……的嫡妻是文姜,可我得给芸娘一个名分。” 一个可以让芸娘继续留在苏家的名分。 到了今日,苏墨还愿将姚芸留在身边,姚芸有感动亦有辛酸。 虽然不是夫妻之情,但苏墨对她有表兄妹之义。 姚氏舍不得放弃宗主之位,可是现下,她的娘家覆灭,姚芸的娘家也没了,族里早有族老不满,要求更换宗主。 是换宗主,不是换宗主夫人。 宗主换了,宗主夫人自然就换人。 老太太因苏墨婚事的事已然不满。 若是以前的姚氏定会出手打压族里出现的反对声音,经历了娘家的覆灭,看着昔日唤着她姑母的侄女们被迫沦入官乐坊,而她有钱都不能赎。 罪大恶极的罪人女眷充入官乐坊,终身不得赎身,除非有皇帝特赦。 权势、名利、地位,在大难面前如此脆弱。 姚氏道:“阿墨,你刚醒来,静养身子吧,我带芸娘出去。” 姑侄二人出了房门。 苏墨有些不敢相信,母亲真的愿意让他出去了? 书僮道:“公子醒来就好。” “近日族老们又要求换宗主了?” “二老爷与大公子近日接连拜访扬州分支的族长,又拜访了嫡支几房的族老。二老爷说,苏氏嫡支的宗主,从来没有哪位宗主的夫人是罪大恶极的罪臣之妹,夫人、少夫人不配做宗主夫人与少主夫人。” 姚氏以往能压住,若是换作寻常的世家,休了姚氏姑侄都有可能,但现在不能休弃,却以此为借口,要求族里换宗主。 第181章 分支 苏墨的父母二人,父亲淡泊名利,母亲性子强势更爱权势;但苏墨的叔父却恰恰相反,二叔自小就想做宗主,却因为不是嫡长子被迫放弃,嫡长房的二太太是个随和性子,待人亲和,族人喜欢二太太胜于姚氏。 姚氏以前行事强势,领了差事,一旦未未完成,不容人解释、分辩,就直接宣布处罚结果。因她的冷血、无情,在族里得罪的人不少。这次娘家没了依仗,二老爷与苏玄上窜下跳,叫嚷着换宗主。 苏玄二十五岁,比苏墨年长,其妻一口气生了三子一女,七年抱四,说姚氏婆媳不适合做宗妇为由,四处拉拢族老为他们助势。 苏墨道:“叔父与玄堂兄想做宗主、少主,也好,让他们做罢。” 书僮很是不解,但这是主子们的事。 “公子,若是他们得逞,照着族里的规矩,你……和老爷就得另开一支,放逐出金陵。” 往前追溯百年,当年有一个被迫从宗主上退位的老爷,带着一些旁支族人离开江南,去了巴蜀,便是现下的巴蜀苏氏。 那边对江南苏氏的认可度是十几支族人里最低的,当年的苏隆获罪,贬官流放,便是这一支的后人。 苏墨早在苏真的提醒中知道,江南苏氏会有大祸。 姚家之祸是前兆,至今他也未告诉家人、族人。 既然是开支,正好顺水推舟,甚至有期盼来得更快些。 姚氏不再软禁苏墨。 苏墨在家养病半月后,迈出家门。在金陵城里走了一圈,因姚氏覆灭,金陵城里的各大小世家言行收敛了许多。 德治十年三月十六日,金陵苏氏祭祖告天,宣布苏世林退让宗主位,由其胞苏世昌接任宗主,其子苏玄成为苏氏少主。原苏世林及其子苏墨,从公中领取纹银三十万两,从嫡脉各房选族人若干另建一支,限期半月之内离开江南。 姚氏听完宣布,早前明说说的是三月为期,可现在改成半月时间,“芸娘还有三月就生产了,你们未免欺人太甚?” 二房的族老道:“姚氏,这是族老们商议的结果,三月后要临产,生完孩子是不是还得做月子,有完没完了,既然不是宗主、少主,就尽快离开江南,往后再来便是族中亲戚。” 他实是受够姚氏了,不会忘了,十几年前,因为他的儿子办差不力,姚氏宣布严惩,杖责五十大棍,结果他儿子体弱,受刑之后回去三天就咽气了。 那时候他的两个孙儿小,他不敢吱声,如今孙儿们已经长大了,这个仇当然要报。不能要苏世林夫妇死,但一想到苏墨为情所伤,又吐血又昏迷,损了根本,一看就非长寿的命数,他便觉痛快。 报应,这全都是报应。 三房族老道:“好了,给你分支的安家银子给了,现在金陵苏氏的族人全在这里,你们可以选族人了。” 四族老朗声道:“族人们,你们有谁愿意跟着苏世林去外省另建一支,站出来罢,曾着今儿族老们在,好为你们另开族谱,有谁同去?” 无人应声。 江南自古繁华,能够好好生活在这儿,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老宗主夫人闭着眼睛,手里转着佛珠。 长子是子,次子也是子,长子一家已失人心,这事她也管不了。宗主还是她的儿子,她不会离开金陵,依旧住在那院子,只是住在宗主祖宅的人换了。 三族老附和着问:“有哪些人家的族人愿意追随他,愿意的站出来。” 苏七叔抱拳一揖,他们是嫡脉这支的人,只是家境不如住在金陵城里的几房,每一房只会有一个继承者,其他人家都是住在城外,还有的住在镇子上,“请问墨公子,离开金陵,你们打算在何处建分支?” 苏墨看着父亲苏世林。 苏世林道:“阿墨,你做主吧。” 姚氏被寒了心,辛苦几十年,反而得族人抱怨,她如今也是要做祖母的人,只想守着姚芸,照顾好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小娃娃。 苏墨抱拳一揖:“岳阳,准备买岳阳府早前毛家的部分祖宅。” 毛氏曾是岳阳府的世家,嫡支、分支尽数覆灭,不存在了。 苏七叔看着身后,他在城外苏家村生活,因武功,便做了嫡长房的护院、侍卫,“我的子孙愿追随墨公子前往岳阳另建一支;不知各家还有人相随否?” 又有一个衣着束袖短衫的农夫打扮的汉子走出来,“当年是姚夫人救了我妻儿,我今日能一家欢喜,皆托福于她,我苏六福愿随姚夫人一家迁入岳阳。” 不是武夫更是农夫,都是家里过得紧巴的,但凡有家业的,谁愿意离开。 四族老与二族老、三老祖交换眼神,在族谱上记下了这两家的名字。 苏墨道:“苏七山,为岳阳苏氏二房人;苏六福为岳阳苏氏三房人;还有谁要离开?” 祠堂外的广场上,又有一个微胖的矮个子汉子表示愿意离开,他们是族里出名的贫困户,兄弟五个还有一个多病的老娘,这个是家里的长子,穷得连媳妇都娶不上。 苏大平成了岳阳苏氏第四房人。 又过了一阵,愿意离开的全是家里贫困艰难的,勉强凑足了六房人。 族谱另建,这几户人家的信息记入岳阳苏氏的族谱内,上头加盖了金陵苏氏的印鉴。 “愿意离开者,一家追加一千两银子作为安家费,若有不足,由岳阳苏氏的族长苏墨添补。” 苏墨抱拳道:“各家回去拾掇,九日后未时是黄道吉日,我会一大家包一座大船前往岳阳府,望各家准时赶抵金陵码头登船。” 这事就此定下,苏墨收下族中新开的族谱,另几家捧走了自家父祖的灵牌。 苏世昌一家迁入嫡长房祖宅,给苏墨一家留了一座二进寝院暂作安身用。 苏墨撑着刚渐好转的病体,让下人们打包箱笼,整理行装,又包了一艘大轮船,三月十九日提前乘船前往岳阳府,这次同去的还有岳阳府二房的苏七叔一房人,苏七叔的长子为二房,次子便为第七房,一房人多了就得分成两房,其他几房的人暂时未动。 第182章 搭救 姚芸将自己在江南的田庄、店铺售卖,是送到拍卖楼拍卖的,价钱公道,有三成由族中太太、夫人们所得,其余俱为江南富贵人家所得。 既然要离开江南,她早前的嫁妆便无用。 苏墨登船前,对姚芸低声道:“你大哥的儿子、女儿我令人从狱中救出来了,又买了你家的忠仆照顾。现安顿在岳阳府乡下庄子,切莫张扬,你知便好,待到那边,你能看到他们。” 姚芸一听娘家还有子侄活着,激动得险些哭出声。 苏墨点了一下头表示会意。 现在苏墨走了,姚芸处理嫁妆更是果决,没有半点留恋,到了岳阳府她再另行添置,到时候还可以另给娘家侄儿、侄女们置备家业,到了那边,识得孩子的便少。 * 姚氏婆媳、苏世林带着几房族人离开登上大船,遥望着金陵,眼泪滑落。 好些族人都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这次离开后,便不再是金陵苏氏的人,从此是岳阳苏氏。 码头上,与他们交好的人家前来送行,摇着手臂。 姚氏喝了一声:“开船!” 大船嗡鸣,他们张望着岸上的人。 苏六福一家有五口人,苏大平是六口人,最小的弟弟有十二岁,其他两户日子也过得艰难,这次因为要离开,族里给每家拨了一千两安家银子。 姚氏为了平安,特意花重金聘了一个郎中,以便路上有人生病可以随时就诊。 大船行到半道,却遇巡视的监察卫。 “可是金陵苏氏分出的岳阳一支?” 苏世林心下一颤。 对方大船上立着几个戴无脸面具的人,船首张着一个巨蛇大旗,这是告诉他们:我们是监察卫蛇旗的人。 苏世林抱拳道:“正是!” 领首的男人沉着声音,“福州姚氏之女为你族长夫人,苏墨娶得前任江南姚都督之女,俱是罪臣之女。想要平安抵达岳阳,上交纹银五十万两。” 姚氏正待开口,苏世林低声道:“监察卫的人不好惹,休得开口,我会应对。我手里只有十万两银票,你们身上有多少都拿出来。” 姚芸气急。 苏世林补充道:“与我们同行的族人何其无辜,拿出来吧,失财免灾,保命要紧。” 婆媳二人这次变卖了嫁妆,都变成了银票携带,姚氏有十二万两,剩余不足,姚芸全给添上了,凑足了五十万两。 苏世林朗声道:“大人,五十万两银票凑齐了!” 落音之时,蛇旗大船上的人虚空踏步,落到甲板,接过银票,清点一番,“算你们这一支运气好,我等刚接到查抄金陵、扬州两支苏氏的命令。你们分支了,现下不算金陵苏氏的人。” 姚氏吓得一脸煞白,“抄……抄族?” “罪证确凿,不得不抄!” 来人说了一句,用轻功飞落到蛇旗大船。 待蛇旗大船驶向江南,苏世林等人只觉后发冷。 他们前不久才分的支,只差一点,他们便性命难保。 姚芸想到以前父母说的话,只要她好,姚家就还有有希望,上头要覆灭姚氏,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还得当成是隆恩。怪不怪,福州姚氏的人不听姚都督的劝,行事张狂,犯下大过,就连姚都督也因此获罪。 苏六福道:“族长、夫人,金陵苏氏……” 苏世林道:“树大分枝,我们安分守己,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活着就好,正如他们所言,今日不给钱,很难平安,这钱给了,就说我们是岳阳苏氏,与那边无干。” 若是晚了,怕是保不了命。 姚氏道:“老爷,那母亲……” 苏世林摇头:“我们就算送信,也跑不过监察司的人,非我无情,实属无奈。” 一切都有天意! 幸好他们分支了,否则他们都会受连累。 接下来的路,所有人都是心事重重,有庆幸的,也有挂念其他族人的。 待一行人抵达岳阳码头,苏墨派了管事、奴仆,驱着马车前来接人,几房人的房子都安排好了,是以前毛家的祖宅,重新拾掇。 毛家嫡长房被视为不祥,贴了封条,再不许人进去。 毛家二至五房的祖宅被苏墨尽数买下,自家住三进大宅子,其他几房屋子清理一番便能住人。 苏墨一到,就让这边的管事添买下人,每房人都有一家子下人服侍,收拾出屋子,备了足够一月吃的米粮油等物,各家都有安家银子,其他的全凭各家自行安顿。 新迁来的苏氏人安顿好后,苏七叔找了苏世林父子说监察卫出手抄灭江南苏氏的事。 商议后,三人决定去大都督府打探消息。 湘省大都督府。 苏敬斋听说苏世林、苏墨父子求见。 在会客厅里见了几人。 寒喧几句后,苏敬斋道:“往后切莫称为族人,吾是京城苏氏,你们是岳阳苏氏,不是同族,不过有幸同姓苏。” 苏世林从这话里听出了意味,“大都督意思是……你一早就知朝廷要抄江南苏氏?” “苏苏告诫过苏墨,苏墨没有告诉你父亲?” 苏墨无语。 他知道此事,只是不会想到会这么快。 苏真说的是“苏氏当收敛”,苏墨想着他们父子从未作恶,而母亲姚氏性子要强,对族规执行严厉,应不会有大事。 苏世林道:“阿墨,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 “他要说了,江南苏氏一个都跑不掉;他若不说,你们一家还有活路,至少分支出来的人不会被牵连进去。”苏敬斋补充了两句,“你们能无事,定是为苏苏你们求情说情。” “苏苏……”苏世林不知这是谁。 苏七叔解释道:“嘉柔郡主的乳字,随生母苏氏的姓氏,入的是京城苏家的族谱。” 难怪呢。 苏敬斋道:“苏苏在皇上那儿还能说上几句话,监察卫出手,一接这案子,那必是罪证确凿。江南苏氏犯了多少条人命、大案,谁也管不了。你们几家手头没人命就能平安。其他人想救也救不了?” 上个月,江南苏氏入仕为官的五人全犯了事,就连最后入仕的二人都有罪,苏敬斋上呈请罪折子,说自己识人不明,请求严处。 皇帝罚了他一年俸禄并剥夺他三年之内不得举荐任何人入仕,以这两点作为惩戒。 苏世林道:“我弟弟、侄儿刚成为金陵苏氏宗主、少主就出这事儿……” 第183章 救人难 不知道的会以为他们是故意的,挖了一个大坑给他们跳。结果他们前脚走,后脚就被抄族灭族了。 苏墨一直不反对退让宗主、少主之位,是他知道会有大难,与其让金陵苏氏覆灭在他们手上,不如是其他人。 “大都督还请想想办法,替江南苏氏说说情,这其间许有罪大恶极、人命关天者,可大部分苏氏族人是无辜的。” 有罪之人累及无辜者,只盼不降滔天大罪。 像姚家所犯的大罪,罪无可赦,所有成年男丁尽数被杀,未成年的流族边关,对于孩子来说,能活多久难以预料,怕是没有几个能顺遂长成人。 苏世林都快哭了。 他是宗主,不能看着族人去死。 姚氏被寒了心,现下不想管别人,这次过来,姚氏的嫁妆全贴进去了,不给钱就没有平安。 姚芸手头还有些银子,也只能置些田庄、店铺,即便姚芸的嫁妆多,也不会过好五十万两,这次给监察卫的五十万两银票,姚芸占了大头。 苏七叔连连作揖,“请大都督帮忙说情。” 苏敬斋道:“江南苏家被我举荐入仕的五人全部获罪,早入仕的三人斩杀于任上所在的菜市口,另二人也被赐死。我递了请罪折子,已被剥夺举荐入仕的资格,你们觉得我现在能说上话?” 苏世林没想还有这些事。 是江南苏氏连累了苏敬斋。 苏敬斋早在三十多年前就从金陵苏氏脱离出去。 他原是金陵苏氏三房的人,因他是嫡长子,继母与后头的弟弟们视他为眼中钉,父亲为保他平安生活,同意他迁离金陵另开一支。而现在的三房老太爷便是他继母所出的二弟,他与这个二弟没有什么情分。 苏敬斋无奈摇头:“此次若非苏苏,京城苏氏都要被连累。” 他闭上双眼,从情感上说,他早年也是金陵苏氏的人,只是他受罚的事必须得告诉他们。 “江南苏氏冷血无情,你们是那一支的人感觉不到,而我们旁支之人深有感触。 有好处你们就认其为族人,出了事就袖手旁观,利嫡支,损旁支。 你们让我引荐入仕的人,个个都是追名逐利,狼心狗肺之人。 现下江南苏氏嫡支获罪,对苏姓旁支、分支来说反而是解脱。” 苏敬斋并未隐瞒。 他对嫡支不满,这是事实。 苏世林不晓他心里却是这样看待嫡支。 如果嫡支苏氏看重苏敬斋,让苏敬斋举荐的人就会严格把关,而不是让族老们凭借在族里的地位塞给苏敬斋。 入仕,是他们给纨绔子弟镀金的机会。 没有几分才华,心比天高,实力如纸,一到任上,前面还有点样子,时间一长就为非作歹。若不是苏真前有提醒,苏敬斋被族人坑害,掉入坑里的晚节难保。 “想救无辜之人——太难!你能保证他们中没人犯下诛连全族的大罪?”苏敬斋摆了一下手,“一族想要立足,非入仕为官不可,我已无举荐权力,你们各凭本事。你们来岳阳长居,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告诫你们的族人安己守法,一旦触及律例,休怪我不留情面。” 帮不了,也不能帮。 苏敬斋被他们连累了,江南苏家入仕的五人尽数被杀,之后才是抄族之罪。 苏墨抱拳道:“大都督,不知在下能否见嘉柔郡主一面。” “你见不到她,她现在为朝廷效力,比我还忙,进入四月,需要她管理的事太多。” 苏敬斋不想管。 苏墨道:“有劳大都督说项。” 苏敬斋道:“苏墨,你配不上嘉柔。到了今日,我不妨告诉你实情:嘉柔不仅是老夫的外孙女,更是当今皇上遗珠。” 难怪他会说嘉柔郡主能说上话,因为她是皇帝的女儿。 从一开始,苏敬斋就知所有的实情。 嘉柔知晓朝廷要查抄苏家,是因为她的身份不同。 苏墨父子惊得久久回不过神,这等大事,苏敬斋不会乱说。 “你既娶妻成亲,又将为父,不该有的念头就当打消。以嘉柔的尊贵,她想要什么样的男儿没有;以她的骄傲,更不会去抢夺别人的夫君。 阿墨,莫要再打扰她的平静,如若让皇上知晓,当年你陡然成亲,险些害得嘉柔重病仙逝,他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在嘉柔面前,皇上只是一个寻常的父亲。” 若是苏墨再不知死活纠缠,定会有人动杀机,他们要杀人就如杀一只蝼蚁。 皇上看重嘉柔,也疼惜嘉柔。 嘉柔是皇帝遗珠,但该给女儿的疼爱,皇帝从来都没有少过。 皇帝遗珠、名为郡主,实为公主,他们着相了,听信了流言,觉得她的性子不适合做宗妇。他们错得离谱,如果苏墨娶了嘉柔,就连未来的子孙都有皇家血脉。 苏墨被一个又一个的消息惊得无法回神。 她是皇族中人,怎么就成了皇帝的女儿? “想做嘉柔的夫婿,得过皇上这一关,老夫管不了她的婚姻!” 苏世林抱拳道:“大人,让我们见见郡主。当初的事,是我与太太强迫阿墨娶的姚芸,也是我们将他绑入新房,强迫拜堂……” “见了嘉柔,你们若还说这些,恕我不能答应。若是只为求她援手救江南苏家的无辜族人,我可引荐一二。” 但他不会再做旁的事。 苏敬斋得了二人保证,见了苏真不再提以往之事。 “明日巳正时分来大都督府,我让苏绍领你们去百贤庄见嘉柔。” “多谢大人!” 三人退出大都督府。 经过书房方向,能看到那边的玻璃窗户,里头的公子们正在潜心苦读。 苏五郎、苏三郎、苏四郎三个在一起读书;略小的苏七郎、苏八郎在一起读书。 相隔较远,也能听到里头的朗朗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 原以为来到了岳阳府,便能与意中人相守,现在才知,错过就错过,他配不上她。 苏世林道:“阿墨,我们只你一个儿子,若你有不测,我们往后如何活下去?你与芸娘的孩子还未出生,你娘已知错了。你是降妻为妾,还是停妻另娶?” 无论是哪一种,听苏敬斋说来,他与嘉柔郡主再无可能。 第184章 试验田 岳阳苏氏还没那么多严格的规矩,就算有族规又如何,现下金陵苏氏犯罪的人如此多,累及全族。 父子俩来见大都督。 姚氏婆媳正在相看岳阳府店铺、田庄,今儿一上午买了两个五百亩以上大田庄,添了五家铺子,都是从官府手里买的。好的较贵,但比江南的价格便宜三成。 夜里,苏世林将嘉柔郡主的事说了。 姚氏沉默良久,若是娶了公主,往后就多了一重保障,可到底错过。 苏墨曾不止一次地说过“人言不可信”,但他们谁也没有信,也不愿相信。他们都相信从京城打听到的消息,坚信苏真性子柔软,撑不起一家,更掌不了一族,无法做一个合格的宗妇。 江南苏氏如何?是否如姚家一样,一夕之间,成年男丁死绝,有太太、姑娘为保清白自尽身亡。 * 苏真与往常一样,不是在造纸坊就是在印书坊,又或在织机坊那边忙碌,最近去了木工坊、铁工坊,改造农具,锄头、钉靶、靶子、犁刀、镰刀俱有,便是是菜刀、锅都用铁打造。 苏真一袭乡下村女的打扮,扛着锄头,事实在春晓、小萝去了试验田里,玉米苗已经育成营养团,现下已经生出新叶,今儿要挖窝栽种玉米。 棉花要等玉米种完后再下种。 红薯已经生出来,只得一筐,亏得存放到储物柜里才避免损坏,到时候可以多剪几波。 从养猪户那儿弄来猪粪肥土,又从鸡鸭户那里弄鸡粪、鸭粪肥土,这一片五亩地全都是用了肥土,提高了肥沃程度。 几家人相处不错,但凡哪家需要帮忙都会来。 养猪的听说将来的红薯藤长到两尺时,就可以割下喂猪,也愿意出手帮忙,每次淘粪便后,就将粪便运到地里,自有侍弄庄稼的将粪便用土盖上进行肥土。 苏真令农户掘化粪池,还能采树叶、青草泡成肥水,以便将来浇灌农作物。 苏绍带着苏世林、苏墨、苏七叔三人进入百贤庄。 苏绍道:“开春之后,我有一半时间在庄子上,侍弄庄稼是和读书一样的人间乐事、幸事,只要你付出了同等的辛劳,就一定会有回报。 百贤庄是苏真掌管,但属于朝廷的试验庄园,等闲进不来。 我在侍弄玻璃暖房的蔬菜,黄瓜再过几日就能吃了,豆荚都吃了两回了……” 苏绍一边走,一边介绍着,依然就是一个农夫,对自家的暖房蔬菜如数家珍。 春梅改成村女打扮,扛了把锄头。 春雨道:“春梅,你就是换上村女服也不像村姑?依旧像大户人家的千金。” “你是换上千金裳,也像个村女。”春梅回了一句。 春雨气得瞪了一眼,她是夸赞,可这位倒好又刺她,扭头就走。 今儿农庄那边种植玉米,她也要去帮忙,郡主都下地,她也不能闲着。 农庄里,有人挑着粪桶,用粪瓢浇定根水,这样更利于玉米成活,肥水能让玉米长得更好。 苏绍带二人去了自己的暖房看蔬菜,他很是骄傲地道:“我这暖房,冬天也能栽种蔬菜,到天气暖和了,就可以把顶棚拆掉,待到冬凉时再搭上,我准备入冬后将暖房搬回大都督府后院。” 一路上,苏绍一直在说他的蔬菜、他侍弄的庄稼,他跟着农户学种植玉米、棉花、红薯,而这些苏家三人全未听过。 待到农庄时,发现这里还有几个像文弱书生状的人也在地里忙碌,有的用筐子摆放一个有两根幼苗的土团,还有的在挖窝,又有的在浇水,工种分明。 苏真挥着锄头在挖窝子,开了窝距,还拉了一根麻绳,沿着绳子挖窝,“玉米中间将来要插红薯苗,留下行距,以免行距太窄,这是套种。” 有人大叫着:“谁摆的苗团,能不能放正了?” 这哪里干农活,就像是做游戏。 苏绍很是兴奋,结了袍摆,挽起衣袖就加入进来,学人将苗团埋好,还跟老农一下,埋得平整,还压了压。 老农道:“定根水太多了,浇合适,一粪瓢浇三窝差不多。” 田庄里时不时传出说话声,场面很是热闹生动。 人多力量大,又分在了几组,从早上到中午,各自散去用午饭。 苏墨、苏世林父子跟着苏绍加入进来,一起干农活。 苏世林一边埋苗团,一边对苏墨道:“我觉得我们族里也该有人入仕,来学玉米、棉花、红薯的种植技术甚好,其他的也学学,将来做与农官也挺好。” 农官多与百姓打交道,又是推广新的农作物,这可是最能出成绩的。 苏敬斋被剥夺引荐入仕的名额,可这百贤庄就有机会,他看那几个文弱书生,一看就是冲着将来作农官来的。 苏绍道:“这六亩农庄,有四亩是李家人种植,又两亩分给另四个人,喏,岳阳府世家贵族家的公子,走了门道进来的,常年住在庄子上,一人半亩地,专门侍弄他们的庄稼,跟着李家学种植技术。” 苏世林问:“我们家能来学不?苏墨能学,不用苏七家的孩子挑一个,再从苏六福家挑一个后生,只要三个名额,如何?” 这三家的人口最多,现在族人少,容易管,他就想让苏墨入仕。 岳阳府的产业归了他们这一支,其他的产业想插手也没这资格,时间多了,人少了,苏墨入仕做官的好。 苏敬斋有一句说对了,没有入仕为官的家族走不远。 地方农官还是很容易出成绩的。 苏绍道:“李家试验田不许动,你只能那块试验田里分一块地,早前属于那四家的公子,你们进来便是属于你们六人共有,一起侍弄,一边学,一边耕种。” 苏世林听到一阵唱歌声,“庄子还有琴声?” “那是梨园在排戏,梨园行主是苏苏身边的春晓,这丫头挺有灵性,苏苏给写了一个《天仙配》的戏本子,近来正排戏。” 天仙配有了话本子,过几日就会推行开。 近晌午时,苏真唤了一声:“先不取玉米苗了,下午再来,大家都回去用午饭。未时二刻下地。” 众人将手头的活干完,各自散去。 第185章 苏氏之罪 四个世家公子住在一起,平日自己做饭吃,就这磨练的机会,还是族里走了后门才得来的。每个月能休沐三日,那时能回家拿米面吃食来。 苏绍带着苏世林父子去了苏真的院子里用午饭。 这里有专门做饭的丫头。 苏真净脸洗手。 小萝张罗着摆饭,桌上有凉拌黄瓜、干煸豆角,还有猪肉丸子汤,又有一大碗红烧猪肉,更有一盘子爽口的巴蜀泡菜。 小萝问:“郡主,今天能把玉米苗栽完么?” “山下的能栽完,待山下的栽完,山上的由大虎家带着农户们上山栽种。” 苏世林吃了两口,觉得饭菜爽口,颜色也好看,“郡主,江南苏家被查抄,并不是所有族人都有罪。你看能不能与朝廷求求情,放过无辜的族人。” 苏真凝了片刻。 春梅不说话,望向夏阳的房间,夏阳肯定是在冲刺大武师,他进后山了,他最紧张郡主,要是看到苏墨登门,心里肯定不痛快。 苏世林央求道:“郡主,给无辜苏氏百姓一条活路,他们罪不及死。” 苏真道:“扬州苏氏、金陵苏氏没有无辜者!享了家族的荣耀、庇护,自然就要担下家族蛀虫的连累。” 她冰冷的话出口,惊得苏世林、苏墨无言以对。 她变了,在地里时,是随和的,与百姓们很是亲近,可现在说到苏氏之罪,她又很冷。 苏世林道:“还请郡主说情……” 以她的话说来,确实没有无辜者。 苏真继续道:“扬州苏氏与福州姚氏的第一条罪名相同,私养府兵过千,罪同谋逆。 扬州苏氏在扬州一带为非作歹,逼良为娼开花楼。最近十年,祸害的扬州百姓高达三百八十三户,直接受害人高达一千八百余人,这些百姓被逼得家破人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惨不忍睹。扬州苏氏罪有应得者,不死难以谢罪无辜百姓!” 扬州苏氏无法求情,也难以相救。 世家之祸,盘踞一方,便是那一方的土皇帝,就连官员都拿他们没奈何。 地方官员对付不了,唯有监察卫可以出手,突袭包围全族,将触犯国法者审之以法,就地格杀,甚至还不能给他们残喘的契机,否则一定被他们掌控时机,就会形成反杀之势。 “捉拿扬州苏氏罪大恶极者,遭到了他们的疯狂反抗,他们与府兵杀戮官兵三百七十余人,已坐实谋逆大罪,整个扬州苏氏共有九房人,所有男丁俱已斩杀,一半妇人受累惨死!” 她知道的事比苏敬斋还多。 那边的进展,是春梅主动禀报给她的。 春梅说扬州苏氏似事先得了消息,在监察卫带兵包围时,大门、后门都有府兵护着老爷、夫人、太太们冲出来,交手之间,官兵死了不少。 监察卫被触怒,之后展开了血腥的厮杀。 扬州苏氏的男丁全部就地斩杀。 这里头有主子,也有奴仆,这是监察卫行动以来,第一次对奴仆出手。 苏墨听得胆颤心惊。 苏世林揖手道:“金陵苏氏如何了?” 苏真冷声道:“等候消息罢,扬州苏氏顽抗杀害官兵三百余人,将会受到最严厉的处罚,灭族免不了,最可怜的还是苏氏的女子,因其族中狂人的连累,无论年纪俱降为贱妓,没有拒绝来客之权,生不如死!” 监察卫此次死了人,对他们来说,是权威受到了挑衅,能想象这些女子会经历怎样的噩梦。 苏真知道结果,但也看到了扬州苏氏所犯大罪,令人发指,盘踞扬州,掌控扬州商市、码头,阻碍扬州船舶司行事,自开国以来,扬州的税赋难收,全进入苏氏的腰包,扬州依然是苏氏的扬州,而非大齐的扬州。 此次带兵查核扬州苏氏大罪是鹰旗的人,鹰使奉的是九公主手令。 九公主接触到蛇使不说,现下更是与鹰使结识。 春梅立在一侧,补充道:“下令对江南苏氏查核的,是当朝九公主颁发凤令。郡主,你要出面说情,只怕监察卫为难。” 不能让这些人以为这些事与郡主有关。 郡主一心在研究新作物的种植技术,还要改进造纸术、印刷术,她可没时间管这些杀人之事。 春梅勾着唇角,“京城之中,长乐郡主与九公主是天命凤主的热门人选,长乐郡主岳阳一行,立下泼天奇功;九公主江南一行,发愿要铲除南方、江南的地方黑恶势力,还这两地百姓一片清明。” 春梅将苏氏说成了黑恶势力,地方恶霸,罪大恶极。 她说这些,是让苏家父子知晓,郡主开口,九公主会给三分薄面,可是郡主一出手,鹰使肯定会猜到真正的凤主是自家郡主。 这太容易暴露身份了。 九公主、长乐郡主的竞争在京城上演激烈,稍有不慎,郡主就会卷入争斗之中。 苏真明白春梅的意思,这事一插手,就容易暴露。 春梅道:“郡主还当三思才行,九公主、长乐郡主在朝的势力,仅次于二皇子、四皇子两派,更是收拢了一批贵女,她们还举荐了数名贵女破格入仕。你一旦开口,就欠了九公主一个人情,到时候整个百贤庄都会拉入派系之战中……” 一句话:为了救不相干的人,不值当。 女人一旦疯起来,比男子还要心狠手辣。 这两位皇族贵女,为了证实她们便是真正的凤主,已近疯狂。 长乐郡主入局,将整个恭王府都带了进去,一心要想做名动天下,名垂青史的“护国、镇国、卫国”公主,要守护大齐天下。 苏世林抱拳揖手,眼神哀切。 苏墨一放以前的谪仙,也是一求再求。 明知为难苏真,可还是得求,这些都是人命。 苏真道:“我会与皇上求情,惩处罪魁祸首、罪有应得者。无辜苏氏百姓可免于一死,但是苏家盘居江南,已成大患,苏氏必须离开江南,无辜族人流放三千里以外为民。皇上会不会应允,我无法保证,我只能两头求情……” 春晓道:“奴婢去备笔墨。” 第186章 赎人 春梅该说的说了,该点的也点了,剩下的是主子们的事,她只负责传递消息。 郡主要与皇上求情,就得递陈情折子。 江南那边的监察卫也得传讯,以免他们杀人太多,能救多少算多少。 救人如救火! 苏真先给鬼使大人传令,令他转发命令,对金陵苏氏的案子,依律斩杀罪有应得者,给无辜者留下活命机会。 吃饭时琢磨了一下陈情折子的事,吃完饭后便坐在案前写折子,写好一遍,修改了一遍,抄录成折子,交给春梅发送回京,折子里提出了南民北迁的理论,北方人口稀疏,可以令这些人开垦种地,像江南苏氏这样的大族,有享富贵的族老,就有如寻常百姓的平民百姓。 往后再遇重惩世家大族,为减少对当地的号召力,严惩罪有应得者,将其他人放逐人烟稀少地,放逐千里、三千里等以示严惩。 有理有据,动之以情,更能彰显帝王仁德。 江南一带,人口密集,许多百姓并无自己的田地,若是朝廷推行恩赏令,只要他们愿意北迁,可以派官兵护送、北迁,还能让他们将自己开垦的土地变成自己的,并无偿办理地契文书,免去税赋五年,这样一来,江南一带无地的百姓肯定有不少人愿意北迁。 有土地的多是世家、贵族,寻常百姓做佃户、奴婢的不少。 苏真因为这事,便有了一连串的想法,提出了人头税,无论是主子还是仆从都是人,就当缴纳人头税,用此法控制贵族呵奴唤婢,从而将更多的奴婢变成平民、良民,那么就会有更多的人耕种土地。 历史上,贵族逃避人头税,便有了隐户,为了隐户这部分,一旦抓住,就贬为罪民,发往北地耕种土地,缴纳税赋也是惩罚,若是发现主家故意隐瞒,便收没主家家产。 苏墨这一日虽看到苏真,苏真看他时的眼里再无情意。 他的情依旧,她真的不再心仪于他。 苏世林黄昏时带着苏墨回了苏府。 一路上,父子俩没有说话。 进入岳阳城,苏世林道:“阿墨,放下吧。” 苏墨抬眸,苏世林瞧出苏真对苏墨再无情意,他何曾不知道,苏真看他的眼神,就与看旁人没有二样。 苏墨问:“族人们的事……” “我们已经尽力。”苏世林道。 “我们要救祖母。” “我私下求过苏绍。” 老宗主夫人一生未曾作恶,就是重话都未曾说过,不该在晚年受累。 山下的玉米地种完了,第二天,大虎家带着农户上山继续种植,种了一天后,山上的种了大半,夜里下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 苏真睡不着。 春梅唤了声“郡主,江南那边飞鸽传讯。” “进来。” 苏真坐起身,倚在床头上。 春梅禀道:“金陵苏氏有罪的二房、三房、四房、五房、七房、八房成年男丁俱数斩杀,这些人身上无一没有人命,无一不曾作恶。嫡长房苏世昌次子、幼子被斩杀。” 要杀人,先要宣布罪状。 监察卫杀人,宣布完就当场格杀,不会拖延。 苏真阖上双眸,“传讯鬼使大人,令他协调此事,不要曝露我的事。 金陵苏氏……流放三千里外的北方,除嫡支九房的人之外俱为平民,将他们分散在不同的村落,一个村子最多安置三户苏氏人。 有罪者,按照罪名轻重等级,最高为五代罪民,最低为一代罪民,迁入北方罪民村安置。 无罪的大房、六房、九房降为平民,这三房的长房一家流放北方小镇,每个镇子安顿一家。三房长房以外的人家,照普通苏氏族人处置。 另外,问问老宗主夫人,是往岳阳跟大儿子还是陪着次子流放北方,任她自选。” “喏——” 春梅退出房间。 扬州苏氏的命运无法更改。 金陵苏氏九房,成年男丁也快死得差不多,仅剩的也寥寥可数,好在除这九房外,其他的平民、殷实族人都得以保全。 第二日,苏真将那边的事告诉给苏绍。 苏绍特意去了趟苏府,把结果告诉了他们。 扬州苏氏成年男丁死绝…… 顽抗之中杀了三百多个官兵,这是灭全族的大罪。 苏世林闭上眼睛,难掩痛色。 “郡主求了情,只能保住金陵苏氏的无辜族人活着,上头要将他们流放三千里的北方为边民,究竟是哪儿,郡主也不知道。郡主替老宗主夫人说了几句话,若是她愿意,可与你们团聚。” * 苏世林当日便赶赴南。 同行的还有苏七叔、苏六福,死去的人已挖坑在城外万葬岗掩埋。 苏世林使了银子才在圈禁金陵苏氏的族人的府邸里见到了人。 老宗主夫人头发白了一大半。 苏世昌、苏玄痛哭流涕。 “大哥,苏苍死了,可他的妻儿无罪呀!你救救他的妻儿,苍儿媳妇肚里还怀着一个呢!我不求你救苏玄,你救救苏苍的妻儿……” 苏玄是少主,没法救。 全族获罪,宗主、少主怎能是无辜的。 所有族人都说苏世林一家运气好,他们一走,族里就出事了,监察卫搜索了十五条大罪,嫡长房的苏苍、苏白几年前犯的案子被查出:苏白与同窗游西湖,将一对卖花女姐妹拖到船上凌辱,致使姐妹双双惨死;卖花女父兄告状,苏苍为了救自家的胞弟,买通狱卫,将卖花女的父兄毒死大牢。 现下这件案子曝出来,再追究的是卖花女中姐姐的未婚夫,听说做了某位官员的师爷,为了替未婚妻报仇,寻了监察卫的门道。 苏苍是被苏白连累,若非为了救弟,为了维护苏白的名声,他不会出手,然这一出手就是两条人命,苏苍杀两人,苏白虽与三个同窗共同作恶,但现下追究起来,都说他是主谋,同样是两条人命。 杀命者,当偿命。 苏苍、苏白被斩杀,也是因为身上背负的人命案子。 苏苍的妻子吴氏是苏州知州之女,头胎生了个女儿,现下身怀重孕。 苏世昌道:“我打听过了,说嫡支各房的太太、姑娘赎一个五千两银子,未成年的男丁赎一人一万两,只要赎出去便是平民。” 但成年的男丁不允许被赎走。 第187章 人心难测 年过六旬的妇人,只要有人来接,不收赎身银子。 老宗主夫人愿意跟着大儿子走,只求他将苏苍妻儿一并赎走。 苏苍护弟没错,可却杀了人。 苏世昌夫妇很是心痛,两个卖花女也许并非死于苏白之手,可那三个同窗吓破了胆,俱说是苏白的主意,是苏白指使的。 三个同窗这一辈的功名没了,苏白是主谋,他们就是从犯、同谋,要被流放北方边城十年,待得十年之期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苏世林咬咬牙,本想替二弟一家赎身,但因为是嫡长房又是宗主,不能赎身,必须流放三千里外的北方。 六房的小一房不允赎身,但小二房、小三房都能赎身;九房同样如此,九房的小一房不能赎,但小二房、小三房、小四房可以赎身。 另外几房因是家里有人犯下重罪,无论男女,一律不准赎身。 苏世林去了城里,找了以往相识的世交,借了银钱。 六房族老只求替嫡次子小二房一家赎身,九房同样只保小三房的嫡次子一家。 实在是赎身银子太贵,连女子、孩子都要五千两银子,成年男子更要一万两,这人情委实欠大了。 但苏世林还是坚持替六房、九房能赎身的都给赎了。 与他家血脉较近,老宗主的两个兄弟一并赎身。 这一次赎族人出来,花七十三万两银子,数额惊人。 其间有六十三万两都是寻金陵城的世交筹借的。 苏世林宿了几晚,给苏世昌一些贴己银票与金银,让他小心藏好,用来流放路上打点官差,若是孩子生病,也能寻医问药。 被赎的人登上大船,随他前往岳阳府。 早前买的祖宅又重新划分了一下,该砌围墙的砌围墙,让各家暂时安顿下来,各家人丁多的给了三千两安家银子,人丁少的就一千两。 姚氏听说后,气得在家里嚎啕大哭。 “来的时候遇到监察卫,给了五十万两银子,现下家里哪还有钱?你出门一趟,说是接老太太,赎人就花了七十三万两,往后一家子可怎么活?呜呜……” 老太太听姚氏大哭,“各家的赎身银子让他们自己还账,没道理我们给还。” 大难临头,能借钱帮他们赎身已经是仁义。 现下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还得活下去。 这决定被下人传了出去,六房、九房的嫡脉小房还好,那几个庶子被吓得不轻,想着自己一个小家只一千两银子,要是摊上几万两银子的外债,这一辈子也别想好过,连夜带着换洗衣衫,携着家人逃离岳阳府。 待苏世林知晓后委实气了一场。 姚氏大骂。“六老太爷都说只赎嫡次子一家,你非得全赎,现在逃了,赎身银子你慢慢还罢。” 这都是什么族人,不记恩情,为了逃债还连夜逃走。 六老太爷、九老太爷看得明白,才会让苏世林只赎嫡次房一家人。 苏苍遗孀吴氏住在老太太正院的旁边小寝院里,有早前同来的仆妇、丫头服侍,都是用惯的人,下人们赎身的银子不多,年长的三两银子,年轻的丫头也才十两银子,生得好的要五十两银子。 苏世林不说话,这几家人一逃,这可是近四十万两银子呢。 但这事,苏真很快听说了。 “如此忘恩负义,派人捉拿,送回北方,将他们的事告诉给两房老太爷。四十万两银子,退回三十万两。” “郡主,你连这事也管?” “苏世林倒有几分仁义,只是那几家人特不是东西,人家是为赎他们有了外债,他们不想还债,可以拒绝被赎,既然得了人的好,还不知感恩,留着作何,送去北方吃苦。” 监察卫出身,不过几日便将这几家人一个不少的全捉拿,当成了逃奴处理,送回金陵苏氏流放北方的队列中,拿回了三十万两银票。 苏真将银票交给了苏绍,说明情况。 苏绍把银票交还给苏世林。 苏世林感动不已,他们不喜拖欠他人外债,这次家里又筹了一下,只筹了四十万两银票,差不多能将欠下金陵世交的钱给还上。 苏世林去了趟金陵,还了外债,一身轻松地回来。 苏家在金陵的拍卖楼现上被收没归了朝廷,一些钱庄、当铺的大生意也改由户部属下的生意,从家族生意变成了朝廷掌管的生意。 六房、九房的几房庶子全家逃跑不成被捉回去,反而受了族人的嫌弃,这得多窝心,本来可以过好日子,非得作妖,把自己再作回来。 苏家上下在岳阳府安顿下来,家里不殷实的在城外置了田地,佃给其他百姓,还有的索性搬到城外新建的苏家庄居住,从族里分了田地耕种。 住在城里什么都要花钱,虽然族里公中分了祖宅,依旧不习惯,实在是花销不起。 以前在城里生活过的,依旧住城里。 经前原住在乡下庄子的,又回到族里置的大庄子,现名苏家庄长住。 住在城里最后有苏世林一家、早前六房的嫡次房一家人、早前九房的嫡次房一家人、苏七叔的长子、次子两家人,其他族人重返苏家庄。不想要城里的房子的,便将房子让族里多分几亩良田。 苏世林家的钱,连带姚氏、姚芸都所剩无几,全用来还外债,苏墨从雅贤庄那边分了红利,这才让家里多了周转资金。 岳阳府的当铺、酒楼、钱庄在苏墨手里,有了钱添了几家铺子,分给城里居住的另四房人,公平、公正,家家都有。交给各家自行经营生意,赚点小钱度日,而粮食自有早前置的庄子可供给,各家得的安家银子置成了田庄,赁给百姓,靠着收租子的粮食就够一家吃用。 *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 端午前,百贤庄忙着插薯蓣,苏真用剪刀按三片叶子剪一段,藤老便是两片叶子剪一根,示范了插薯蓣后,赶着雨后土湿,只半天插完薯蓣。 还有地未插,但薯苗没了,只能等到过些日子长出来再插。 有粪水催,薯藤在二十天后插了第二批;正赶上端午节后,第一批插到地里的已经成活。 第188章 晋封公主 这一年因薯藤少,连攒五批,才将百贤庄山上、山下的红薯地都插完了薯藤,再插便有些晚了。但一些荒地里依旧插上了第六批的部分薯蓣,农户们觉得地荒着不如种上东西,多少都能收获一些。 薯蓣之后栽种棉花,种苗有限,与红薯套种,种了不到二亩地。 苏墨将家里的当铺、酒楼、钱庄与雅贤庄生意全都交给苏世林打理,自己带着二房、三房、四房的同辈族兄弟到百贤庄学习农事。 端午节后,苏绍暖房的早玉米熟了,采了几包回府吃嫩玉米,大督府与苏府算是亲戚,给老太太送了一些,老太太直夸爽口好吃。 苏家庄讨了一些第六批的薯蓣插到地时,盼着能多些产量,就算长不了多少,红薯藤有能喂猪。 苏家庄的猪崽、鸡崽、鸭崽全从百贤庄上采买,委实这里的家畜幼崽比旁处的更好,猪肉也更好吃,连带着鸡蛋、鸭蛋也比旁处的鸡鸭下的蛋要大。 * 六月初二,姚芸在痛了一天一夜后,生下一个大胖小子,为苏墨嫡长子。苏世林大喜,让下人到大都督府报喜。 苏墨早前不喜姚芸,在观察苏真后,和自己与苏真之间无果,彻底放手。对姚芸多了三分怜惜,每次休沐回家时,也能坐下与她好好儿说话。 姚芸以前还有嫉妒之心,如今是半点嫉恨都没有了,体贴、温柔,敬孝翁婆,尽心尽力,苏墨虽不能给她爱情,渐渐地倒给了五分嫡妻应有的尊敬与呵护。 苏世林给嫡长孙取名“苏长庚”,洗三、满月都设了宴,请了族人、姻亲来庆贺。 苏墨在百贤庄学习农事,认识了另四位世家公子,算是同窗好友,一来二去,与一个唤李蒙的公子成了挚友。 七月收玉米,一包包金灿灿的玉米大丰收,先是挑选一批种子编结起来挂在屋檐下,很是漂亮,再是挑出一部分晒干,砚粉,蒸成窝窝头、炕成玉米饼,再熬成玉米羹,苏真教了春晓、小萝及厨娘做了几种玉米食物。 通过监察卫给皇帝送了玉米、玉米面。 到了宫里自有人照着窝窝头、玉米饼、玉米羹、蒸玉米菜团做给皇帝尝吃,玉米羹好吃,玉米菜团也能接收,而玉米饼、窝窝头皇帝不爱吃,有些难以下咽。 有农事官记录了一亩地套种玉米、红薯,收了玉米多少斤,干玉米几何,只等回头红薯与棉花丰收。 中秋佳节这日清晨,苏苍妻吴氏诞下一子,苏世林做主,随了苏苍长女“苏长宁”之名,给此子取名“苏长安”,意即一生平安,同样给办了洗三、满月宴。 吴氏有子万事足,如今死里逃生,与苏世林父子一起生活,比一个妇人单立门户要有保障。 苏世林送了吴氏一家杂货铺子,好让她赚点体己银子花使。 吴氏还有一个女儿,与他们住在一起,他日少不得还得备份嫁妆。 老太太自经历江南苏氏之变后,受了打击,身体垮了,需时常以汤药为伴,直至吴氏再添一个重孙,人恢复了三分精气神。 吴氏给娘家父母写了家书报平安,说了自家的事。 待孩子百日时,苏州吴家派了管事仆妇前来探望,给吴氏留了一笔钱,让她再添置一份家业,好让母子三人安稳生活。 * 七巧节后,母薯从地里拔掉,拔出的母薯能切碎喂猪。 进入七月初后,棉田里便有了成熟的棉花,每次晴天下午,都能看到村女们背着筐采摘棉花。将棉花晾晒在特制的竹篱上、晒上两天后,就要用竹条抽条,将棉花击打更像白云一般又白又抛,待到棉籽咬得咯嘣响,就算晒干,将棉花分成等级装成麻袋内。 棉丝长的,握在手里又软又暖的装一袋;次一等再装一袋,最后的死棉则需要反复用竹条抽条,直至又软又白又发才装起来,最后经过抽打不能发起来的,就称为死棉,没有用处,只能泡水后埋在土里当肥料。 中秋节后,棉花株植干枯,拔了棉花株。 红薯藤可以大肆收割,养猪户天天都要割上好几背回家,细细地切了喂猪。 进入九月时,朝廷派了工部的司农官员过来。 山上、山下种了不少红薯,这次过来是称重红薯产量,再核实玉米、棉花产量。 苏真令人将棉花取籽梳好,制成棉被,制成棉衣献给皇帝。 棉花纺线织成棉布,用来套在棉被上更为服贴,用素色棉布给皇帝制了几套内衫。 官员们兴奋地带着农户收红薯,第一批不是产量最高的,反而是第二批、第三批的产量最高,第二批红薯插下,产量高达一亩三千八百斤;第三批是三千二百斤,第一批为二千九百斤;第四批与第一批的产量相同,第五批不到二千斤。 红薯藤的老藤老叶能喂猪,嫩叶、藤尖能做菜食用。 因插了六批,所以山上、山下的红薯数量惊人。 苏真早早让农户挖了几个专门用来存储红薯的地窖,红薯不能碰伤、采挖时有伤口的先食用,否则容易损坏。 官员们吃了煮红薯、蒸红薯,还有红薯玉米粥,连连往京城传捷报,将红薯惊人的产量报告给皇帝。 皇帝大喜,直接为此次参与百贤庄种植玉米、棉花、红薯的人授官。八位世家公子、连带苏绍俱被授农官,苏绍为湘省农官,苏墨为岳阳府农官,另几位世家公子有三个未成亲的入京任农官,成亲的在湘省附近的州任农官,负责指点、引导百姓种植玉米、棉花、红薯。 京官们带走擅长种植的大虎一家,大虎父子俩同样要入京做农官,一起带走的有七成的红薯、七成的玉米、七成的棉花,带走了十余套新式农具。 治帝遣身边的心腹李大监前往岳阳府传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嘉柔郡主苏文姜功在黎民,利在千秋,种植棉花、玉米、红薯,解黎民衣食,红薯亩产高达三千余斤,现收回北方青堤县,改赐江南嘉兴县为沐食邑,更‘嘉柔’封号为‘嘉兴’,晋封公主位,赏京城公主府一座,着工部限期建造嘉兴公主府!” 苏真高举双手,“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189章 人人有饭吃 皇帝不愿说破她的身世,她就不能称父皇。 在她眼里,德治帝是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若他真爱苏绾,当年不会因那事就放弃册封皇后,而是应该先彻查事情真相,再申斥甄家母子,后封为皇后。只要查了真相,世上就不会再有非议,反而觉得那是阴谋。 身为皇帝护不了心爱之人,却委屈她一生,最后郁郁而终。 李大监笑眯眯地道:“公主,你出京两载,该回京了。” “李伯,我要在岳阳府建造朝廷的岳阳织造坊,织湘绸、棉布。新式的织布机你老没瞧过吧?一个人可以看守六台织布机,我带你去河上瞧瞧。” 为了试用,她特意令人扩建了庄子上的河道,还在河道上拦了几次水坝,借用水力放织布机,水坝上方是织布房,水坝上的织布房里有六台织布机,一排三台,共放了两排,里头有一个中年妇人,是看守这些织布机的织娘。 看守这里的是一对母女,大多时间是女儿在看,偶尔母亲会过来换工,夜里母女俩就会住在河边的房间里,夜里会起来看上一两回。 一台织布机是新改制的棉布织机,但因棉花不足,现下这些织完了就会停工,再换成茧绸织机。 苏真带着李大监与宫里来的人,参观她的织布坊,滔滔不绝地讲授起来,人工一天只能用一台织布机,借用水力,则同时可以看六台,如果河道更宽,还能看十台、十二台、甚至十八台都成。 “我想将岳阳织造坊建在岳阳河道上,建水坝,修织造坊,图纸是由织造组并精通房屋建设的工匠们设计绘制。 我已经与外祖商量过,已由大都督府派官员实地踏勘选址。织造坊剿丝、洗丝的工坊已经建好,但织布工坊得在河道,秋冬春三季才是最好的河道施工时节,织布工坊还在建造中,明年夏天,岳阳织造坊就能试运行。 大都督府会上呈奏疏,请求朝廷派精通织造术的织造官。” 建不好,她不会回去。 建好了,她回去住在公主府的时间不会太久。 “杭绸、蜀锦、湘缎,天下闻名,将来会有金陵织造坊、蜀锦织造坊,三大织造坊问世,大齐君臣百姓就不愁衣料,有世间最华美的杭绸、蜀锦,还有价格连百姓都能买得起的葛布、麻布、棉布。” “李伯,对于天下黎民来说,衣食住行乃是大事,衣食更是首要大事,有玉米、红薯可以裹腹,棉花则能御寒。让大齐百姓们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善良、忠厚、淳朴的百姓,应该在皇上的治理,百官的守护下,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人人有衣穿,人人有饭吃,让百姓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李大监心情激荡,这就是皇上的小公主,流落宫外,被苏敬斋教导得很好。 他好想哭。 大齐建朝立国,三代皇帝都未做到的事,却在一个最善良的小公主心里,正在一步步努力地实现。 预言没错,批命也是对的,有十二公主在,天下大兴,万民之幸。 他看着这里的六台织布机,指着下游段的房子:“那里不像是织布机?” “那是水磨坊,可以磨面粉,不用人推,不用驴拉。李伯,我带你去瞧瞧。” 李大监带人到了下游的水磨坊,这里有一个半大的男孩带着只得五六岁的妹妹来磨面粉,水磨的出口槽下放了一个大箩筐,筐里套着一个偌大的布袋子,男孩拿着专用的木勺,时不时添上一勺小麦。 李大监看得津津有味,有了水磨坊,不用驴,省人力,便是小孩子都能用。 不多时,有两个妇人过来,其间一个背筐里是一只水桶,桶里装着红薯,将红薯已经洗净切成半个拳头大小的薯块。 妇人与苏真行礼,“给郡主问安。” “你来碾红薯?” “我娘牙不好,上次郡主上小萝姑娘教我们做红薯菜团后,她很喜欢,今天再碾了红薯回去给她蒸红薯菜团吃。” 圆脸妇人看到有人来瞧热闹,只当未看到一般:“铁娃,又带你妹来磨面粉了?” 另一个清瘦妇人道:“你家昨儿不是碾了一袋面粉?” 叫铁娃的半大少年有些不意思。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道:“给隔壁村王婆婆碾的。王婆婆要将王姨姨嫁给我二叔,我爹说两家是亲戚,让我们帮王婆婆磨半袋子面粉送去。” 王婆婆是邻村的一个瞎眼妇人,丈夫早亡,与唯一的女儿相依为命。 乡下百姓吃面粉,不像富贵人家,还要剥皮,乡下面粉碾出来是黑色的,但这样吃着对百姓们来说都很知足。 圆脸妇人道:“你二叔好福气,王花儿可是十里八乡出来的俊俏姑娘,一手刺绣又好。” 小姑娘不快地道:“可王婆婆要招上门女婿,我爷奶不同意哩,二叔就闹着要把自己饿死……” 铁娃低斥一声:“春妞,不要胡说。” 爷奶爱面子,不让二儿子上门,可二儿子非看上王花儿了,就觉得她好,不同意就绝食,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 还是铁娃的爹娘、相劝,两头说和,现下家里才算太平了。 春妞道:“为什么不能说,爹娘都劝好了,说让王婆婆跟着王姨姨一起来我们家,若是觉得我们家人多不自在,过门后,就将二叔和二婶分出去单过。我们百贤庄多好啊,就连大虎哥一家都去京城当官了。” 圆脸妇人问:“王婆婆应了?” “她答应了,还说要把他家的田卖成钱,好给我二婶做嫁妆。我二叔这几天可高兴了,今儿一早就去城里备聘礼了。” 清瘦妇人道:“娶王花儿,还得给她娘养老,唉……这可真是,以你二叔的才干,什么样的好姑娘找不到,非得找个拖油瓶……” 圆脸妇人道:“这叫爱屋及乌,这是李家人的决定你少议论。唉,爹娘与子女婚事的意见不同,这就得依了子女,不然闹出来,邻村王大户家的闺女就是例子。” 第190章 爱情故事 王大户有个闺女,生得如花似玉,王大户一心想将闺女嫁到岳阳城,寻了一个殷实商户,可王大户闺女就看上同村的黄秀才,寻死觅活也要嫁。被王大户的妻子打骂了一回,想看好婚期便让王姑娘出嫁。 王姑娘出嫁头晚,黄秀才跳河,王姑娘得晓之后,在花轿里吞金自尽。 这件事传得很广。 王大户一家后悔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成全一对年轻人,这可是两条人命。 因着这事,李铁娃的二叔寻死觅活地闹,家里劝不住,只得遂了他的愿,还帮他出主意,大嫂出面劝好王婆婆。 王姑娘、黄秀才死后,两家人就替这对男女办了冥婚,合葬而埋,算是成全他们的心意。 附近的百姓,生怕自家孩子也这样,多是闹腾太厉害,都会选择依了他们的心意。 苏真带了李大监出了水磨坊。 身后的两个妇人道:“郡主也是可怜人!” “可不是呢,看上的意中人被迫娶了别人,人家倒是儿子都生了,可她现下都不想嫁人……” “听说《陆游与唐婉》的故事是真的?” “真是可怜啊……” 李大监停下脚步,苏真还在继续走,这两个妇人胆儿不小,郡主在这儿也能议论,虽然声音小了,可李大监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叫《陆游与唐婉》的故事是真的,还与郡主扯一块,这是什么意思? 他愤愤地回首瞪了一眼,圆脸妇人看到他的神色,吓得一缩身子,打住了话。 苏真只当是别人的故事,可解释过,没人信,委实苏墨与她的故事,就与话本子里的一样。她不得姚氏喜爱,姚氏一心要娘家侄女做儿媳妇,与话本子里的陆老夫人一模一样。 自从授了农官后,苏绍、苏墨都不再来百贤庄了。 苏绍改在大都督府后院做种植试验,还将玻璃暖房都搬回大都督府后院。 苏墨则在自家后院开了一块二亩地作为试验田,要么在官衙里,要么就在自家后院种植作物。 苏绍以前坚决不入仕,可自打爱上种植、农作物后,就改了,授官之后也是尽心尽力,遇到不懂的,还能与老农请教。 李大监对同来的侍卫道:“去查查,公主与那话本子的事是怎么回事。” 侍卫应声。 苏真不想解释了,她当初写《陆游与唐婉》,其实就是想告诉别人,《钗头凤》不是她写的,真不是她写的,她写不出来,可没人信,她想借故事将诗词还给真正的作者们。结果所有人都说,这就是她与苏墨爱情的写照。 她解释不了! 越解释越被认为是心虚。 就连苏敬斋、苏绍也认定这事,因着此,苏家父子很不喜苏墨,这也是苏墨授官之后,不再出现在苏真面前的原因。 苏敬斋找苏墨说了话,“你现在如愿了,就别再见文姜了,文姜心里苦啊!” 苏墨也自觉没脸见苏真,答应了苏敬斋所说。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见苏真。 苏真不计前嫌,还救了金陵苏氏的族人。 李大监回了庄子上的客房暂住。 侍卫在庄子上转了一圈回来,将自己了晓的事禀给他:“《陆游与唐婉》的故事,写的是苏墨与嘉兴公主。 当年嘉兴公主从京城投奔苏都督,中途遇上水匪,为保名节跳下运河。这些事天下人尽皆知,但是有一件事,旁人却不晓,当日落水的还有苏墨。 苏墨与公主同时流落到泰安镇,得同一户渔民所救,为了行事方便,二人便伪装成夫妻,苏墨落水染了伤害,公主就便变卖自己的贴己首饰,给他抓药,为了生活,公主还曾做过刺绣,变卖绣品……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公主为他没了名节、清白。 苏都督知晓此事,父子想促成良缘。 可是苏墨的母亲姚氏,为了让娘家侄女做儿媳,大力反对,还寻了一大堆说公主不配做苏家宗妇的事。什么性子太软和,丧妇之女,婚前失节……总之怎么看都不顺眼,只一心觉得小姚氏才是最满意的……” 李大监听到这儿,什么叫丧夫之女,居然因此嫌弃公主。 “混账!”他喝骂一声,难怪连庄子上的村妇都觉得公主可怜,原来如此,一片真心待人,原也是有情人,却因此事被阻。 侍卫低声道:“公主因此事受了情伤,从此之后,一心扑在打理百贤庄上。前不久,金陵苏氏遇难,苏家父子求上门,让公主说情……” “扬州苏氏举族被灭;金陵苏氏是嫡支,这两支就如父与子的关系。儿子谋逆,父亲焉能无辜?难怪最后只有犯罪的金陵苏家人被治罪,其他人被流放北方为民……”李大监叹了一声,“公主太善良了……” 换作旁人,你待我不义,我就能对你无情。但不是这样,公主出手救人,不求回报,而那苏墨更是因为在百贤庄学习农事,被破例授官,岳阳府农官,这也是正六品的官职。” 侍卫继续道:“前些日子,苏大都督曾问过公主,说若她心中还有情意,他可出面说合,将小姚氏降为妾侍,她便能与苏墨再续前缘。” 公主放弃了? 李大监很是好奇。 “公主说,君子不夺人所爱,她是郡主,也不会落井下石去抢一个民妇的丈夫。既然错过,就是错了、走过了,没有必要再回头。天地有她,自有她的赵士诚。她与苏墨缘份不够,天意如此,不必强求。” 李大监悠悠轻叹一声,君子不夺人所爱,她是郡主,也是骄傲的人,即便曾经心仪过,倾心过,一旦放手,就真的放手了。 苏真不是将爱情就当成所有的人,她能捧能放,可是旁人总是因为《陆游与唐婉》的故事,认为她是受了情伤,所以至今不提婚事。 李大监用罢午饭,正在小憩时,隐约听到声乐,还有歌唱之音,心下好奇,与侍卫寻声而去,在北边的一片梨果林深处,有一处小院,小院时有一群少女正在弹唱,有的少女扮成少年朗,有的扮成老汉,还有的扮成仙子模样。 第191章 戏剧 一个少女正与少年郎对唱:“树上小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 春晓拊掌一拍,“好了,今儿这一段唱得不错,接下来是下一场,明天就是十五了,要在庄子里唱《天仙配》,我不希望再有错,待这次唱过之后。下月初一,就能去岳阳楼下搭戏台,登台唱戏。 郡主说,台上一场戏,台下十年功,你们还得加倍努力,不要辜负郡主的期望,不辜负郡主亲自指点,为你们写戏本子。” 原来这叫戏,称为“唱戏”,曲调婉转、悠扬又生动。 明天就要开唱,李大监觉得这是新鲜事物,也许此次回去,能把梨园戏的人带回宫,可以给娘娘们解闷。 李大监对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带人进入小院里,坐在廊上,看十几个少女对唱、练习,直看到黄昏时分,这才携人离去。 翌日辰时,梨园小院外会唱戏,庄子上无活计的人都聚了过来,自带板凳,有的带了蒲团,盘腿一坐。 苏真过来时,有人移了专门的贵妃椅,摆了桌案,沏茶、摆点心,苏真邀了李大监一起看戏。 今儿的戏叫《天仙配》,是现代黄梅戏里的经典曲目,也是百贤庄梨园戏班排练的第一部戏剧。 春晓一直盯着梨园的姑娘们排戏、唱戏,确定曲谱等,苏真只能记得几个经典桥段,好些都记不住,还是春晓将其他的桥段补上,根据欢喜、愤怒、悲伤确定曲谱,唱词是苏真与春晓一起敲定的,其间经过反复修改。 李大监看到了不是桥段的内容,扮相靓丽,少女们扮少年郎,扮老头,扮土财主,很是活灵活现,原来还有戏剧,还可以通过戏剧表现人世间的喜怒哀乐。 七仙女被天兵天将捉回天庭,恩爱夫妻最终分离。 演七仙女的小姑娘哭得泪流满面。 演董永的少女也是眼泪汪汪。 苏真拊掌而拍,“好,演得好!唱得好,扮相更好!小萝,赏——主角一人两件首饰,其他人梨园戏班的人,各赏一件首饰!” 两个主演拜谢:“谢公主赏赐!” 早前的郡主,现在的嘉兴公主。 小萝捧着首饰盒子,所有人排成队列,挑选首饰。 百姓们散去了。 现在的戏,比上回的更好了,看得好感动,还有妇人、姑娘哭出声来,其间有一个瞎眼婆婆被女儿、儿婿扶过来,看不到,但她能听,也听得很有兴致。 * 百贤庄,正院。 苏真近来修练晋级缓慢,上个月终于学会了一套名为《飞雪剑》的剑术,由春梅手把手地教授。 她还学会了人体百穴,根据医书学习最基础的诊脉手法,医书是春风帮她收集的,据说是太医院里最好、最基础的医书。 进入九月,百贤庄没有什么大事,各处的事务进入良性推行中,她已经是炼气十层的修为,她想进入后山深处,为自己筑基寻找契机。 一年多的时间,从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到现在的炼气十层,学会了一套剑术,学会了最基础的医术,还学会了辨识人体穴络。 她让春梅把春风唤了过来。 斥退左右,她看着面前的春风、春梅,“你们一直好奇神仙传授我的那套内门功法,以前我不通人体穴络,无法传授讲解,通过这一年的学习,我终于懂晓人体穴位,可以将那套内门功法传授你们。” 春风早就眼馋了。 春梅明明在半年多前就能离开,为何拒绝离开,就是念着这套内门功法。 夏阳就是因为这个才一次次地突破,告辞说要离开一段时间,肯定是在那里闭关晋级大武师,待得夏阳出关,他就是天下寥寥可数、只得几人的大武师、大剑师之一。 二女跪在地上,像这种顶级内门功法,便是大门派中有,也不会轻易传给弟子。 “现在,我要你们承诺:他日若要传授他人,必是正道侠义之士,切不可传给心怀叵测,大奸大恶之人。” “春风(春梅)定会牢记公主叮嘱,他日传授,必是正道侠义之士!” 苏真道:“我知道,你们的名字是假的,你们得刹血为誓,与你们的名字无干,与你们自己有关,可以流传下去,但若传授他人,必是正道侠义之士。” 二人划破手指,以血为誓,再发了一遍誓言。 苏真拿出一张人体穴络图,上头用朱笔勾画起点到终点,这便是这套内门功法的运行之法,口诀、手印属于灵修功法,而没有灵根者,根本修炼不了,她很侥幸,她拥有灵根。 二人精通人体穴络,这是两卫训练弟子时,会教杀人手法,也会教人体筋络。 不到一刻工夫,二人就记熟了运行轨迹。 苏真见她们记熟,收回筋络图谱,“春风,上次你赠我的顶级轻功,我准备近日去后山修练这套轻功。百贤庄的事,往后你们俩要多上些心。” 春梅道:“公主要去后山,可能带上属下。” 苏真摇头,“你不是说《飞雪剑》修成,对付一小蟊贼绰绰有余。我自认这十六年来,未曾结仇结怨,应该没人来对付我。” 春风抱拳道:“公主,小心为上。” 春梅道:“九公主与长乐郡主在京城相斗,公主只是静心打理百贤庄,碍不了她们俩的大事。” 上次公主要救苏家人,也是借的鬼使大人的名头行事,但苏真还是写了奏疏禀报皇帝,求情保苏家无辜族人一条性命,在不违背天下大义、大局之外,尚有人情,让他们活着,可以成为北方边民,为建设北疆出一份力。 总之理由寻了一大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苏家人一条活路。 春风道:“但是这事,属下还是觉得不安。” “要进后山,百贤庄是必经之地,后山的百姓没我们允许,根本到不了前庄。”春梅支持公主闭关潜修,“这些日子,公主为了天下、朝廷,分散了多少心思与精力打理百贤庄。” 京城的玻璃坊是公主培育的人才,朝廷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 公主无怨无悔,一片苦心,都成了朝廷赚钱的大生意。 换作旁人,谁会甘心? 第192章 武功难修 现下公主培育、种植成功玉米、红薯与棉花,朝廷又把人才带走,带出产之物都运走了七成,只给留下了明年种植的种子。 苏真道:“好了,这次我去后山闭关,定会加倍小心,不需要派侍卫护着,我学的是顶级轻功。春风,你不是说这部轻功若成,就算遇上大武师,便可自保逃生。” 春梅心下一转,什么样的轻功修成,便能在大武师手下有自保逃生之力,“公主修的可是清风凌雪?” 苏真心下一喜,“你知道功法?” 春梅面容微变,“春风,你什么意思?整个武林,谁人不知,清风凌雪难以修成,你却让公主修练,你安的什么心?” 这功法很难? “寻常人是修不成,可公主不是寻常人,她修的绝世内家功法,定能修成。” “世上哪有什么肯定的事。” 如果公主修不成,又耽搁时间,还耽误精力。 那么多的轻功不好,非得推荐这么一部功法。 春梅觉得春风居心不良。 两个人还在争执,苏真忙道:“好了,我相信你们,你们都是为我好,就不要争执,没有修炼过,也不一定就修不成,试试就知道了。” 扶了二人起来。 苏真道:“春风,你与底下的人说一声,我今晚就去后山,若是春晓她们问起来,就说我去后山找夏阳学新的功法了,让他们放宽心。” 夏阳在后山? 他不是说寻地方闭关晋级大武师。 若是夏阳成功,就真是监察卫武功第一高人。 外头,小萝脆生生地禀道:“公主,李大监来了。” 春风、春梅出了内室。 苏真回到花厅上。 两个小丫头奉上了茶点。 李大监道:“公主,老奴得回京了,此次出来,皇上让把造纸大师、印刷大师带回京去,京城那边已经有一家造纸坊等着他们呢。” 春梅心里一沉:看罢,这些人才是通过公主的指点,才有了成绩,以前就在朝廷的造纸坊里,也不见有什么作为。如今学得本事,就要讨回去。 苏真道:“不能全部回京,我会留下几个人继续研制,造纸术、印刷术还未达到我想要的成绩和高度。” “公主想留哪几人?” 苏真想留下的都是真正将造纸术、印刷术当成事业一样来钻研、精进的人,造纸术那边是一对父子,印刷术这边是一对师徒,她只点名留下这四个人。 “这次的人李伯带回去,再给我一些造纸术、印刷术方面的人才,让他们跟着祖师父、鲁师父学习,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好,半月之内,这些人就会送到。”李大监看过送往皇宫的贡纸与书籍,真好啊,皇帝想印更多的书籍,就需要这些人。 “公主,梨园的戏班不错……” 春梅可是知道,这些人是春晓与公主花了大心血培养的,都已经培养了大半年,现在终于排演好第一部戏剧,李大监昨儿便在瞧戏,这就要开口要人了。 苏真道:“早前,我便说过,待外祖大寿之时,请梨园戏班在大都督府外搭戏台唱戏。”她顿了一下,“明日让她们提前在那边唱一台戏,待唱完之后,李伯要带她们走,我无话可说。培养戏剧人才不易,李伯带走几人,就得送来几人。必须得嗓音好,身段好,扮相好,更重要的是热爱戏剧,能吃苦。” 她早前是打算在岳阳府开第一家大戏院,让戏班子每天上午、下午在那儿唱戏,只要一推出,能赚到银钱,世人就会跟风学习,自然就能推行戏剧艺术。 李大监默了片刻,“这次我就带走两个人,唱七仙女的小百灵、唱董永的玉生生。” 春梅讥讽地道:“李大监好生厉害,连梨园戏班两个台柱的艺名都打听好了。” 苏真微微点头,“好,让她们跟你走,她们生于民间,到了宫里,李伯记得庇护一二。宫外的丫头不比宫里人的心眼多,若是有朝一日,宫里容不下她们,留她们一条性命,让她们回梨园戏班,我让他们做戏班的师傅,指点后辈唱戏。” 公主仁义,还担心她们受苦吃累。 春晓不甘心,小百灵、玉生生可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在里头学得最好,若是她们走了,她又得重新选人,虽然戏园还在,到底不如以前,最近还得继续盯着她们排戏。 春晓一溜烟往梨园方向奔去,将她们被宫里李大监相中的事细细地说了。 小百灵、玉生生两个含泪而笑。 他们原就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不过是寻到了郡主挑人,从牙行里被选了出来,又来了百贤庄梨园学戏,现下更有机会入宫给贵人们唱戏。 公主舍不得她们,还让李大监庇护一二,就算将来老了,不能留在宫里,还能回来做师傅。 其他的姑娘很是舍不得,一起学习久了,亦有了感情。 当天,小百灵、玉生生与造纸坊、印刷坊的大小师傅们一并随李大监离开。 苏真与春晓、春梅叮嘱了几句,主要是做好下月初一在岳阳府唱戏的事,“《女驸马》的戏本子定了,近期便可以排练,曲谱就用早前定好的。若是排练好后,在我外祖大寿时未能归来,春梅便带戏班去唱戏。 大戏院那边,春晓记得盯着装修进度。 一旦装修完成,你请寺庙高僧相看佳期,便可挂出戏单唱戏,需要人手,就与春风沟通,岳阳大戏院不是民间戏园,属于官办戏园,就暂时交给监察卫打理。盈利分派,让春风与上头确定,但戏班艺人的月例、打赏,他们得给合适,不能亏了这些辛苦唱戏、学戏的艺人。” 春梅抱拳一揖,“公主,大戏园交给属下如何?这可是属下这一派最擅长的。” 春风轻呼一声:“春梅,你这是抢生意?” “就是抢生意!”她不否认,鬼旗的人个个神出鬼没,春梅不抢才怪。 苏真看春风没有再抢的意思,顺水推舟,“行,大戏院就交给春梅,记得照着图纸装修,具体事宜,你与春晓协商解决,可不许仗着你有武功欺负春晓。” “公主,欺软怕硬那是夏阳干的事,属下和春风都不是这样的人。” 第193章 苦修 春风轻哼,在夏阳背后损他,要是夏阳在,指定又得恼。 苏真道:“就这么定了。” 安排好后头的事,苏真当天深夜收拾了一个包袱,提着一把宝剑去后山了。 春风、春梅站在了望塔上。 春风道:“你不跟去。” “后山有夏阳,这个疯子在晋级大武师,在这当口惹了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可不想去招惹夏阳。 春梅问:“昨晚你照那功法修练了?” “效果甚好,修一个大周天,当以前那些功法修二十遍,对恢复真气有奇效。” “我也是如此,夏阳一早就学会了,我讨好了多次,就是不教,要不是公主学会人体百穴,我们也学不到。” 这种顶级内家功法,一般不会外传。 苏真传授他们,也是觉得夏阳这人让她说不好,亦正亦邪,也可以说成是她为了防备夏阳,想要牵制和克制夏阳,故意将内修功法传给了春风、春梅二人。 * 后山。 苏真借着月色深处,越走越远,她的凤环储物柜里有棉被、寒衣,还备了不少干粮、果子酒等物,抬头望着头顶的繁星,拿出一指南针,这是让工匠们做的,用了近半年时间才成功。 谢六郎手里有一只像盘子大小的司南针,还有三只巴掌大小的司南针,更有五只如同手表大小的司南针,可以直接戴在手腕上。 苏真手里的这个,便是巴掌大小的司南针。 有了指南针与望远镜,就能用于航海。 只是至今没有造出适合远行的大轮船。 望远镜早前是水晶制作,后来就改成了玻璃镜片,只是要制成突透镜的玻璃镜片很难,还不如打磨水晶镜片。 近五更时分,这里的树木森森,遮天蔽日,苏真能感觉到这一片的灵气特别充盈,决定在这里停下,扫视四周,发现了一座山,进入山上,在山上寻了一个阶梯状,拿出铁锹、锄头,开掘山洞。 天明之后,又用了一个白天,终于掘出一个十坪大小、高约七尺的山洞,还用了御物术,将掘下的泥土、石头移到外头堆放,山洞掘完后,她采了树枝,长藤,编结成一个简单的洞门,在洞门的里侧,加了一道厚布帘子,可以挡住外头的寒风。 拿出一扇一早备好的玻璃扇,在墙上掘了一般大的窗户,将玻璃窗安置好。 入夜后,她从储物柜里取出锅碗与铁炉小灶,生火烧水,吃饱喝足后,就地支了一个小榻,在榻上盘腿修炼。 修炼最是能让人忘了时间,数日后,她从修炼中停下来,晋入炼入十一层了,取了点心,就着果子酒一并吃下肚。 此次出来,借的名头是修炼《清风凌雪》,这是武林之中最顶级的轻功,在众多轻功排名第一,但是却有一个极大的缺点,春风给她时就说过:“到目前为止,修成此功的人不出三人,但凡修成,就算是遇到武宗、剑宗这样的绝顶高手,也有保命逃生之能。” 也就是说,这个轻功是能从高手底下逃生的。 清风凌雪需在广阔之地修炼。 苏真换了一身劲装,背熟的了功法,出得山洞,在双腿上绑了沙腿开始奔跑、修炼,第一天双腿绑了五斤,第二天加到十斤,第三天加到二十斤,而随着重力的增加,第一天若是在长度为一公里之地跑五圈;第二天便是十圈…… 以此倍增进行修炼,苏真将绑腿增到了三百二十斤,说来也怪,原本该很累,却没有累,不用灵力,只用真气就能承受下来,越到后头,所奔走的路程越远,到现在时,需要奔走三百二百里,双腿负重三百二十斤,走完三百二十里路后,已经是深夜时分,苏真累得几乎要散架。 因为太累,不能做食物,继续用果子酒就着干粮下肚,待得吃饱后,又修炼灵修功法,最后修武修功法的内力,运了一个大周天后,早前的疲惫一扫而空。 加重到三百二十斤,需走三百二十里,直至在半个时后能行三百二十里时,清风凌雪就算略有小成;之后是负六百四十斤负重而行,同样是半个时辰行六百四十里,便为小成;负重一千二百八十斤,半个时辰修一千二百八十里,即为大成。 半个时辰修一千二百里,速度能比肩现代的特快列车。 第一天负重三百二十斤,用了八个时辰完成;第二天用了七个半时辰;第三天进展最大,用了六个时辰;第五天是五个半时辰;第六天是五个时辰;第七天四个半时辰;第八天四个时辰…… 她学着用《飞雪剑》配合轻功使用,飞雪剑使得越来越熟络。 半个月后,她可以在一个时辰里走完三百二十里路,对于旁边,这是飞跑一样的,但离要求还未达标,必须要在半个时辰内走完三百二十里才算成功,她画的圈子,一圈是六十里,每日要跑六圈才作罢。 那些天才们,半个月就能达到标准,她的半个月后还未合格。 提升,再提升,直至第十八天后,终于在半个时辰跑完了六圈。 这样的成绩坚持了三天。 后来速度快了,她有时间猎杀森林里的动物,从兔子、野鹿、野鸡不定,还能得暇时拾捡一些柴禾回去,最初的十坪山洞,现下变成了三十坪,她将早前的一间扩展成两间,有了里间与外间之分,外间有灶台、里间便是卧室。 里间与外间之间用一扇布帘隔开,早前大门上的布帘做了卧室门帘,大门上加了一层厚油纸,可以挡住寒风。 转眼间,她来到森林近一个月了。 带来的工具多、寒被、衣物一应俱全,也换上了秋衫。 她将负重绑腿上的沉铁砂加到六百四十斤,六百四十里便是早前划好的六十里大圈十一圈,每走完一圈,就在起点的石头上划一道,当收写完两个“正”正又一笔,就达到了条件,最初还好,越到后头,速度越慢,走完六百四十里时用了六个时辰,其间还不能歇息,唯有走完才能进食。 第194章 忽悠唱戏 锅里有早上开始修炼前预备的炖鸡,就着昨日蒸的馒头,吃饱喝足,去了森林一处温泉池泡澡。 这是最近发现的,最天然的温泉池。 泡完澡,洗好脏衣,回到居住地,将衣服晾在洞门旁的树枝上。 六百四十里路,负重六百四十斤的双腿,用了七天提升到三个半时辰走完,又再用五天提升到三个时辰,进展缓慢,慢慢地, 她改用树叶为飞镖,配合轻松当成暗器使用,从生涩到熟络。 进入了严冬腊月,天地间一片苍茫,这是她记忆里最大的一场雪,岳阳地处中原之地,会下大雪的次数很少。 她以树叶当飞镖,用内劲打出,能将最寻常的树地嵌入石头二寸深,甚至能用树叶击断碗口粗的大树。 从最初只能发现一枚树叶,如今能同时发出六枚树叶,她将此绝技称为“天花撒花”。 负重六百四十斤,一个时辰能走完六百四十里路,还需进展一倍的速度才算小成。 她的要求不高,修至小成,她就准备闭关冲刺筑基。 快些,更快些。 终于,在腊月十六这日,她终于在半个时辰走完了六百六十里路,她定的目标比书上预定的高出一点点。 为了犒赏自己,她去了温泉池泡澡,饮了果子酒,回到山洞为自己炖了鹿肉,配上馒头。 接下来五天,每天都能在半个时辰完成既定目的,到第六天时,用了四十七分钟走完既定目标。 她易容改扮一番,去了一个不知的村子,用打来的兔子、野鹿,与村民换了两袋面粉、一袋小米,十斤菜油与三斤盐巴。 早前带来的粮食已经吃完了,她通常会多做一些,以免修炼时饿了就有吃的。 第二日她烙了鹿肉饼、蒸了馒头,准备闭关冲击筑基。 闭关前,美美地温泉池里泡了一个澡。 * 百贤庄。 夏阳一身轻松,依旧是雌雄难辩的打扮,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发髻,一袭蓝黑的束袖长袍,身后背着一个包袱,手里握着一柄宝剑。 他进入庄子,来到了熟悉的小院,可这里却是一片静寂,屏住呼吸,整个小院连一个人的呼吸声都没有。 人呢? 夏阳将包袱放回自己的房间,调头转身去寻春风。 春风正与春雨相对而坐,中间的小桌上是一个小铜炉,炉上是一只铜锅,公主称之为“火锅”,现下岳阳府一推出来,很受欢迎,火锅名明是公主所创,却被姚芸那女人听说苏世林在大都督府吃过一次,就学了去,还开了一家火锅楼。 春风很生气,觉得旁人可以学,就是姚芸不能学。 姚芸还说识趣,拉了崔氏入份子,给了崔氏三成红利,赚得银钱,自家七成,崔氏占三成。 夏阳站在门外:“春风,郡主呢?” 春雨起身开门,“你来得正好,今儿我们吃火锅,庄子上暖房里拔的菜,老大去后山猎了一只野鹿,鹿肉火锅最补了……” 见到故人,春雨滔滔不绝地说火锅。 夏阳进屋,“郡主可是回大都督府过年了?” 春风不紧不慢地道:“我将《清风凌雪》交给公主了,公主说要去后山闭修炼,不许任何人跟着。” 春雨低声道:“明明是老大你跟丢了,寻了半个月都未找到公主在哪儿闭关……” 夏阳一脸讥讽,“龙卫营大统领这跟人的本事就这么一点?” 春雨道:“可不是我们老大武功不济,公主与春梅学了《飞雪剑》,大半年时间就修至大成。” 他不在,发生的事还挺多。 “清风凌雪有多难修成?” 春风道:“是……是我师父给公主推荐的功法,师父说,公主要修,自然是修全天下最好的顶级轻功。” 只要修成清风凌雪,宗师手下都能逃生。 狐使大人是故意挑选的。 “春梅呢?” 春雨答道:“公主要开大戏院茶楼,春梅就带人开起来了,她现在可是岳阳大戏院的大管事,可威风了。梨园戏班的大戏《女驸马》、《天仙配》、《鸳鸯梦》现在可受欢迎了。 朝廷还给送了六十个身段姣好,模样俊俏,可男可女的少女来学戏,现下大戏院有两个戏班子,一个叫天字戏班,一个地字戏班。 春晓现在可厉害了,明明是公主的侍女,却客串登台献艺。她唱过的戏,别人再唱就是不是那个味儿。每天得的赏钱都有不少,听说有一天,有个贵公子打赏一千两银子……” 夏阳一瞪眼,他问公主的事,谁要知道春梅、春晓,还喋喋不休了。 春雨可羡慕春晓的本事,这得多厉害啊。 公主归来,她依旧侍女。 公主闭关,她就是大戏院的“名角”,又称“大花旦”,这些日子都赚不少银钱了。 春风看着一脸阴沉的夏阳,再不回正话,他就要发怒了。 “公主在后山森林闭关,不许任何人打扰,这些日子你不在,一切都好,公主是九月中浣开始闭关的。 百贤庄的棉花、玉米、红薯大丰收,朝廷派人接走了大虎一家,参与种植的人都授了官职。 印刷坊、造纸坊的人走了两批,一批是公主闭关前离开的;第二批来自江南造纸坊,在这里学了两个月后,都能造出贡纸、雪纸;现在那边的人是第三批,亏得当时公主留了祖大师、鲁大师四人。 岳阳大戏院是鬼旗的生意,朝廷四成,鬼旗四成,余下两成给戏班艺人们发月例。 赏钱超过十两,他们要分一半,一半归鬼旗所有,一半归艺人所得,若是赏给戏班子的,他们要分七成,余下三成充入大戏院的账房收益。” 夏阳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那贱人不愿离开公主,为了替鬼旗谋利,没有利益她会留下来?” 公主闭关,溜出去赚钱去了,还把公主的侍女忽悠去唱戏。 夏阳不知道何为戏? 他决定去城里瞧个究竟,明儿天亮了,再进后山寻公主。 他不在时,嘉柔郡主晋为“嘉兴公主”,在京城还造了公主府,真真是风光无限。 夏阳与春风一起吃了火锅,感觉不错,配上庄子上的果子酒,吃得很是舒洒、尽兴,果子酒吃不醉人,但吃得多了比寻常的烧刀子还厉害。 第195章 筑基成功 夜色茫茫,白雪皑皑,寒风袭袭。 山洞里,玻璃窗一关,屋里感觉不到寒意,在玻窗两侧,凿了几个斜孔,可以通空气,又不会有寒风灌入,苏真进入修炼之中。 体内一股热流涌过,所到之处,就似刀子割裂一般,运转着功法,手印未变,这是修炼手印,诵着修炼口诀,轰隆一声,突破了炼气十二层,筑基了! 刺痛坚持了一个大周天,因为痛,以往四至六个时辰就能运行完,这一次却运了数日才走完一遍,第二遍时,刺痛减半,第三遍时恢复了以往的速度,没有疼痛感。 筑基成功! 筑基二层修为,她的身体再次排出一层黑垢,筑基时,吸入大量的风灵力,整个筋络、血肉都是似用这风灵力被梳洗过,风灵力不足时,吸入火木两种灵力,一处体内,这两灵力化成了风灵力,风灵力稀少,火、木两种灵力却像是取之不竭。 她取出一坛果子酒,就着鹿肉饼一起吃。 果子酒饮完,有了两分醉意。 她取了衣裙,出得山洞,到了林间温泉池,皎皎月华投在池子里,一池月光,她褪去衣裙,整个人泡在池子里,初春的温泉池令人身心舒爽,涤尽一身的污浊,入骨的温暖令人陶醉。 她闭阖双眸,凤环上嵌的金珠不一般,绝非是寻常的金珠,不知道是不是其他的金珠也是如此。 以往排毒淬体的衣裙都是丢掉,这次用清洁术将衣裙洗了三遍,干净如初,带着洗净的衣裙回到山洞。 明月皎皎,如盘似玉,这不像正月,倒像是二月,此次筑基已然用了两月之久,筑基之后便可辟谷。 第二日,她继续修炼《清风凌雪》,半个时辰走完六百四十里,她看了时辰盘,只用了半个小时,速度又快了。 连跑了三遍,提升到了二十五分钟。 苏真在附近转了一圈,掘了早前看好的人参、灵芝、何首乌,收入储物柜里,将山洞拾掇了一遍,玻璃窗户,换成了一扇糊纸的木窗。 她准备入夜后就回百贤庄。 捧着指南针,照着来时相反的方向行去,行上三十里,可见一座如剑般的山峰,见到此山往东北方行进十二里可见一面湖泊,到了湖泊转往正南方向,再行六十里,可见一个约有十几户人家的猎户村,过了猎户往西南方行五里,便是百贤庄。 她来时就在手札上注定了方向、标识物,现在是反其道而行。 过了猎户村,走在深夜的林间,她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气,心下一沉,屏住呼吸,左肩背包袱,右手握着宝剑。 十步、二十步…… 苏真正待说话时,却听到一声“啾——”,寻声望去,在月色下的小溪畔,一只羽毛凌落的老鹰正与一条蛇相斗,老鹰身上的羽毛少得可怜,地上掉落一大片羽毛,老鹰怎么打不过蛇? 苏真明白刚才的杀气来自何处,是因此地正在上演鹰、蛇大战。 她伸手从地上拾起几片枯叶,就在大蛇扑向没了羽毛的老鹰时,嗖嗖—— 枯叶如刀,蛇头被击中,立时化成两段,蛇头落在数丈开外,蛇身蜷缩。 老鹰抬头望来,苏真立在不远处,“啾啾——”它鸣叫两声,对着蛇的腹部啄下,蛇腹被洞穿,里头出现一个闪光的珠子,老鹰一口啄食了珠子。 啾—— 老鹰叫了一声,所剩羽毛不多,却往前方奔去,苏真心下好奇,前方是一处悬崖,在近悬崖处有一丛荆棘,难怪老鹰的羽毛不多,是从荆棘林里出来。 老鹰用翅膀指了一下荆棘林那边,却不愿进去。 那里有什么? 苏真寻了一遍,用轻功飞到悬崖处,发现整个崖下是密密麻麻地蛇,有大小有,颜色各异,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蛇腥味,崖上荆棘林,崖下也是一大片荆棘林,而荆林的深处,有一不知名的植物,仿若枣树状,上头结有三枚闪光的果实,就如同早前老鹰脱落了所有的羽毛与蛇相斗。 因为蛇的腹内也有这种奇特的果实。 苏真双手结印,用隔空取物术吸取闪光的果子。 果子上头有荆棘,周围有密实的荆棘,她明白为什么有蛇聚在这里,他们在等上头的果子成熟落下,就能吃到这果子。 苏真虚空取物,果实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似花香,非花香,金光耀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苏真飞回到林下,刚着地,迎面出现一只半大的白毛大老虎,眼神灼灼,眼珠蓝若宝石,没有攻击,而是趴在地上,露出臣服之态。 啾啾—— 没毛老鹰近了苏真,用鹰嘴啄扯着她的衣裙。 苏真展开手掌,手里是一枚中号闪光果子,白毛老虎走近,舌头一伸,立时将闪光果子给卷走了。 老鹰放开苏真的裙摆,用嘴啄拔自己的羽毛,数次之下,将一根所剩无几的羽毛给啄拔下来。 “你身为鸟类,身上的羽毛只剩几根,你还拔?” 再拔就没毛了,身为鸟类,哪只鸟没有毛。 啾啾—— 老鹰啄拉着她的衣袖,示意她将自己的羽毛拔了干净。 苏真无奈摇头,伸手将仅有的羽毛拔了干净。 白老虎蹲在地上。 老鹰趴在一侧。 一鸟一兽蚊丝未动。 苏真感觉到他们身上的灵力波动,这个世上不会真有修仙者吧? 这两只是灵兽? 苏真取了蒲团,盘腿调息,当清晨的第一缕晨曦跳出东方的山顶,不等她睁开眼睛,手上一阵刺痛,却是被纯白的老鹰啄了一口,鲜血流淌。 “主人!” 她听到一个软萌的小孩声音回荡在识海,这真是灵兽,这是滴血认主? 苏真还未说话,白毛老虎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手指,将鲜血舔去,伤口奇迹般地痊愈。 苏真问道:“老鹰,你的羽毛雪白无瑕,往后就叫白羽如何?” 白羽适合男孩子叫这名。 “主人,我呢,我叫什么名字?”这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听过白羽的声音,“你……就叫瑞雪,白雪的雪,祥瑞的瑞。” 什么小白、小雪,还是叫白羽、瑞雪,听起来很不错。 “谢谢主人赐名!” 白羽、瑞雪的声音回荡在识海。 第196章 淬脉果 苏真道:“那枚闪光的果子是什么?” “主人,是淬脉果,能淬炼血脉,提升血脉之力。” “白羽,你拔光自己的羽毛,就是为了提升血脉之力。” 瑞雪道:“以前的羽毛太丑,吃了淬脉果,便能提升血脉之力,主人的血脉不错,比我们的就差一点。但你有两枚淬脉果,服下之后就与我们一样了。” 苏真道:“服下之后,还能修炼吗?” “要炼化淬脉果,只有这样才能发挥到最好的效果。” “好,我们回森林。” 苏真带着一鹰一虎,原要准备回去,现在决定再调头回到山洞。 她需要服食淬脉果,她有两枚,一大一小,中号的淬脉果给了瑞雪,不多久后,她们回到了早前的山洞。 她盘腿坐在山洞,将鲜血滴入凤环金珠上,金珠吸食了鲜血,再放光芒,投射出一页新的功法内容,这是筑基二层到金丹一层的功法内容,她拿出手札,快速将上头的内容记在早关的炼气期功法的后头。 记录完毕,投影功法消失。 前半页是《风仙诀》功法,后半页是筑基期修炼的法术,有御剑术、疾行术、风刀术等。 她从簿子上撕下炼气期的功法内容,余下小法术内容,一个御火术将早前的炼气期内容化为灰烬。 她将一枚小号淬脉果吞服而下。 旁边的屋子里,白羽、瑞雪正在追逐玩闹,好不开心。 苏真不懂炼化,只是照着修炼法门运转,过得半个时辰后,体内似多了一股热浪,随着功法的运转,所到之处都是撒裂般的刺痛,就似寸寸筋断,这种痛楚持续了三天,待第一遍完成之后,痛楚消失,她惊愕地发现,早前筑基二层的修为,竟奇迹般地进入筑基六层,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此晋级的。 她取出第二枚淬脉果,这一枚淬脉果是早前那枚的两倍大小,吞服之后,照着早前的法门运转功法,持痛是上次的双倍,运行的速度是早前的五分之一,几乎步步推行艰难,肌肤迸裂,骨碎骨裂,肚腹之中更有一股灼烈,在昏死之前,她吐出了一口污血。 主子—— 她听到白羽、瑞雪争先恐后又很焦急的声音。 不会是死了吧? 浑身好温暖,从未有过的温暖,就像是血肉重塑,她舒服地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时,不在山洞里,而是在熟悉的——温泉池中,池畔的巨石上站着白羽,石头上卧着瑞雪。 她正浸泡在温泉池里,阳光照射在身上,遍体暖融融的,她看到了蓝天白云,闻到了空气里醉人的花香。 她醒过来了! 苏真从温泉池里出来,全身前所未有的舒坦。 “主人,你没事了?” “没事了。”苏真看着双手、双脚,再看着温泉池里的倒影,五官还是她,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是你们将我送到这里的?” “这处温泉有疗伤之效,对你的伤势有好处。”瑞雪道。 白羽一脸鄙夷,“果然是血脉低下,要两枚淬脉果才达到与我们一个级别。” 苏真没有追问,“你们自由活动,我回山洞修炼。” 她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回到卧室后,她将血再次滴入凤环金珠上,这次投射出的不是功法,而是空间再次拓展延伸的景象,以前的储物柜其实是一座石屋里的柜子,从柜子退出一间石屋,石屋里有寒玉床榻,还有一间书房、一间花厅,石屋之外是一座花园,整个空间不大,约莫不到二亩大小,但花园里有她认不得的果子、药草。 里头的空间内部影像投放完毕,出现一本虚影的书籍,上书“风仙诀”,第一页只有“炼气期”三字,后头的内容隐去,翻过筑基期,停留在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四大阶段的功法化成一本小书,还不待她准备抄录,消失空中。 她的识海里多了一本虚拟的书。 “我能进入空间吗?”她意念转动,再睁眼时,已然出现在石屋的寒玉榻上。 打开储物柜,自己存放的东西,一样不少俱在柜子内;花厅上,正中是一张玉榻,两侧各有一排玉榻,榻上摆了一只只蒲团,蒲团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苏真进入一另间屋子,这是一间书房,可里头的书籍寥寥可数,实在少得可怜,一本《小法术大全》、一本《东原大陆志》、一本《东原符术》、一套分为三册的《东原丹术》、再一套《东原器术》、一套《东原符术》。另一侧放了一卷玉简,是用玉制成的书简,是翠绿色,她启开玉简,上头刻着古篆体的《风仙诀》三字。 亏得幼时在名儒苏敬斋身边长大,这古篆体文字她全都认得,从炼气期一直到大乘期的内容全都有,两厢比对,这上头的内容与她识海的内容一般无二,只是一个用古篆体,一个用的是楷体记录。 她取了《东原大陆志》这本书籍,一页页地翻开,东原大陆是修仙界,这里有凡人、修士、仙人,更有仙门、修仙世家。 但是一场倾天之祸,为了守护三界,有大能封印仙境、东原大陆与凡俗界,原是一个偌大无边的大陆,由此一分为三,互不相通,更不相连。 苏真用了几日时间才看完此书,之后再读了《小法术大全》,这里收集了一百多种法术,从炼气期到大乘期的法术都有,在适合风灵根修炼的法术上都画了红圈,其余俱是不适合她修炼的,比如天雷术,她施展不出雷力,上头标注“雷灵根法术”。 她翻到最后,在末尾处的空白页上,有手写体的文字,记录这枚金珠乃是一个鲛人族大能修出的体内空间,这个鲛人拥有风灵根,实力强撼,为了保护族人,牺牲自己一生的修为,献祭元神,化成庇护鲛人海的屏障。 上头写了如何真正炼化鲛人空间珠的秘法,更有了如何认主、解契的法门。但凡能开启此珠便是有缘人,且有缘人必是与他一样拥有风灵根。 风灵根在天地之间少有,就如混沌灵根者一般稀少。 第197章 晋级 苏真看完之后,回到寒玉榻上,闭瞌双眸修炼功法,虽有筑基十层,但根基不稳,这是因为淬脉果带来的变化。 筑基三层、筑基四层、筑基五层…… 是一层一层修炼晋级,早前空有修为没有实力,现在是修炼巩固修为。 晋到十层后,她照着秘法所述,炼化鲛人空间珠,在炼化那刻,凤环上的鲛人珠消失不见,只余下一个圆形的小孔。 苏真走到储物柜里,拿出一只盒匣,里头全是东珠、南珠、各种珍珠,看了一下腕上珠子的大小,从里头寻出三枚金珠,看了看在小,挑了其间最大的一枚,放到凹槽里,大小合宜,正好将早前的珠子填得满满当当。 不知道有没有炼制储物袋、储物戒之类的记载。 她进入书房,取出《东原大陆器术》的书籍,法器分为:法器、灵器、仙器三大等级,每一等又有下品、中品、上品、极品,储物袋是法宝法器的等级中的上品、极品,二平方以下属于上品储物法宝,二平以上属于极品储物法宝。储物首饰属于灵器范畴,空间有高达几百坪大小的,完全就是移动的仓库;芥珠、空间珠内可以种植灵植,但不能收容有生命体之物,只能其主可以进出自如,属于仙器范围。 她看了上头的说明,讲解了如何炼制储物袋、储物首饰,储物首饰里,十坪以下的俱属于法宝等级,而非灵宝。 鲛人族大能留下的空间珠,除了种植的灵植,连丹药都没有一枚,法宝更是不见踪影,不会猜,当年倾大天祸出现,他肯定是将所有的资源都留给了自己的族人,书房的书籍是留给有缘人的。灵植那时还是幼苗,未成熟,更没有长成,没有任何意义。 苏真出了鲛珠空间。 她刚出来,瑞雪、白羽似有预感,从外头飞奔而至,用神识传音,“主人!主人!” 苏真问道:“你们在外头玩得不高兴?” “主人,你是不是有法宝空间,我们能进去修炼么?” “我修炼多久了?” “没多久,只有三天时间。” 可她感觉不止这时辰。 她拿出时辰表,看着上头的日期,已然过了三十六天,也就是说外头与空间内是一比十二的比例,外头一日,里头十二日,岂不是外头一个时辰,里头十二个时辰。 苏真道:“进去了,不能碰里头的灵植。” “好。” 苏真将一鸟一兽收入空间。 她听到白羽失望地道:“这就是一间石屋。” “不是说有灵植,灵植在哪儿?” 那石屋有储物功能,只能对外开放到此,但她进去,能到花厅,能到花园,白羽、瑞雪看不到花园,只能看到修炼室与里头的储物柜。 苏真传音道:“我进去能看到石屋外的花园,你们看不到?” “明明只得一间储物库,哪里有花园,里头就一张玉床、一个柜子,旁的什么都没有!” 大抵这就是主人与侍从之间不同的待遇。 “好了,你们可以在里头修炼,外头一个时辰,里头十二个时辰。” 他们想进去,是因为里头有什么好玩的,可进去后,大失所望。 瑞雪道:“主人,不要,我现在就要出去。” 白羽道:“我留下修炼!” 苏真召出瑞雪。 一人一虎离开山洞。 * 百贤庄,后山。 苏真站在路口,看着不远处的百贤庄,竟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有村民扛着锄头,正待打招呼,一声凄厉的惨叫:“有大虫!” 三个村民的声音很大。 苏真用手轻抚着瑞雪的脑袋,“你们不要怕,这是灵兽瑞虎,名字叫瑞雪,她性子温和,从不伤人,是我在森林认识的朋友、伙伴。” 村民的声音太大,引来了监察卫的四人,几人走了过来,抱拳一揖:“拜见公主!” 苏真道:“这是我的灵兽瑞雪,她通人性,听得懂人言。瑞雪,我住在前面庄子上哦,往后你同我要一起在这里生活,你不喜欢的人,不理就是,但是不能伤害好人,走吧,我们回家……” 夏阳听说苏真回来,快速赶到正院。 春风、春雨、小萝、春江正一脸好奇,小萝蹲下身子,温和地道:“你好,瑞雪,我叫小萝,是公主的侍女。” 瑞雪抬起爪子,用爪子轻抚了小萝的手。 小萝兴奋地道:“她好聪明,她听得懂我的话。” 苏真道:“瑞雪说,她喜欢你。” 小萝忙道:“我喜欢瑞雪,除了公主最最喜欢,我就最喜欢你了,你是一只漂亮的灵兽,你的眼睛很漂亮!你是一只最漂亮的灵兽!” 瑞雪用脑袋蹲到小萝怀里,蹭一下又蹭一下。 苏真道:“她想你给顺毛,瑞雪便是以这种方式与人做朋友。” 她走近瑞雪,用手轻抚瑞雪的肚毛,瑞雪舒服地卧在地上,小萝跟着学样,果然,明明是一只虎,立时就像猫一样温驯。 春风想要靠近,却换来瑞雪的低鸣告诫之音。 小萝道:“春风,瑞雪不喜欢你,让你别碰她。” 春风是监察卫,身上带有一股杀气,灵兽对善恶自来有感知。 春雨要近,同样受到瑞雪的低鸣告诫。 春江蹲下身子时给轻抚,瑞雪却未反对。 小萝很是高兴地道:“公主,瑞雪只让喜欢的人靠近。” 苏真道:“瑞雪喜欢吃活鸡、活鸭,回头你给她弄些食物。” 瑞雪连连摇头,“主人,我再不吃俗物,我能自己去后山觅食,不吃,不吃。” “小萝,不用给她预备食物,她会自己去后山觅食。”苏真暖声道:“你们陪着瑞雪玩,我回屋拾掇。” 她肩上还挎着包袱。 她进入内室,这里一切如旧。 苏真将换洗的衣衫放到衣橱里,再将穿旧的鞋子放到床下,几下便收拾好了。 春风、春雨、夏阳站在一侧,看她忙碌。 “你们想说什么?” 春风问:“公主,清风凌雪修成了?” “修至小成,进展比功法上说的要慢得多。” 春雨羡慕地道:“慢不要紧,只要修成就行。” 修至小成,与大武师能一决,一旦实力不济,从大武师手中逃生不成问题;若是修至大成,便能从武宗、剑宗这样的绝世高手中逃生保命。 第198章 书籍 苏真没看到春晓,“春晓与春江换差事了?” 春雨当即滔滔不绝地道:“公主,春晓现下可风光了,不仅是岳阳大戏院的台柱子,还得了三太太看重,收为义女,随了三太太的姓氏,改名崔晓晓,艺名春晓,在大都督府都称一声‘崔姑娘’,早年七姑娘的寝院分给她住了。 早前听雨轩的小丫头小芳,提成大丫头了,唤作春芳,接了春江早前的差,管着听雨轩。 春晓每月初一、十五在大戏院登台唱戏,其他时间不是在大都督府,就是在梨园指点弟子们学戏。 上个月,京城有一家京城大戏院,天字号戏班、地字号戏班都去京城了。” 春晓现在可风光了,因为戏唱得好,三太太是出名的戏迷,一有时间就要去看戏,因此在大戏院常年包了一个雅间。 三太太明明就那几场戏,还看出了经验,能侃侃而谈,什么妆容不好啦,扮相不够漂亮啦,衣袍不搭,头饰不够精致,唱腔不圆润,没有感情……能挑出一大堆的毛病。 在三太太眼里,要说名角,也只有她的义女春晓算一个,其他一律唱得太差。 苏真问:“现下有几部戏了,早前我和春晓定了《女驸马》、《天仙配》。” “公主去后山闭关后,又增设了《鸳鸯梦》、《孔雀东南飞》、《龙凤呈祥》三部戏。” 苏真若有所思。 春雨道:“《孔雀东南飞》是写刘兰芝与焦仲卿的故事,一对有情人被迫分开;《鸳鸯梦》是写陆游与唐婉。《龙凤呈祥》是太祖皇帝与皇后的爱情故事,这部戏是皇上让周大学士写的。 下个月还要推出《明月关》,这是写皇上做太子时征战北疆土明月关的故事。梨园……梨园来了十八个少年,有十二个是宫中乐坊来的,皇上看了戏后,说为什么让女子演小生,一点都不像男人,还说半年后,所有的戏台就改用男子演小生、武生,不许再用女子演。 《明月关》这出戏上,演皇上的人也必须是男子,不许女子演皇上。” 讲究还挺多,为了让宫乐坊的歌舞伎人学好戏,特地送到百贤庄梨园学戏,以前的一座小院变成了三座院子。 因为京城、岳阳府两地大戏院受人追捧,没瞧太太、夫人们都很捧场,举办宴会的少了,都聚在大戏院里看戏,一起喝茶聊天,以前三太太少有出门,现在有一天不去看戏的时间都少有。 苏敬斋自从出了《敬斋诗集》后,在天下的名声大起,读书人不知苏敬斋是谁,都会被人笑话。 苏敬斋着有《三字经》,这可是蒙童书籍。 由他做主,去年年节前,苏敬斋拿出自己修订、汇编的《孔子》、《孟子》、《诗经》,首印各一万册,因为价格便宜,发往大齐各地,实行之前的统一定价制,几天之内被抢购一空。 二月时发行《岳阳楼赋》的苏敬斋字帖,只有六千册,作为字帖销售,同样受到了大肆欢迎。 苏敬斋现下是书法大家、饱学名儒、学派大师的象征名词,其子苏绍、外孙女苏文姜都是才华横溢之人,再有五个孙儿合集的诗词集也大受欢迎,得文人追捧,苏敬斋父子、苏文姜、苏五郎被合称为“苏门四杰”,而苏三郎、苏四郎、苏七郎、苏八郎这四人称为“苏门小四杰”,大小合称,又有称“苏门八杰”。 苏五郎五岁时就写了一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泼清波。”的诗句,可谓是苏门八子里的神童,苏敬斋孙辈之中,天赋最高之人。 过完年节,岳阳织造司建设完成,苏敬斋上书朝廷,派了工部精通织造的官员执掌,岳阳织造为正五品官员,设有两个副手,俱为正六品官员,手下的工匠也采用了职称级别。 织造坊隶属工部,接受内务府监督,属于朝廷的织造部门。 织机组招收工匠,以流水生产的方法,一人负责一个环节,造出了一百二十台织机,那边的缺口还大,到三月底再交付一百二十台织机,便能满足岳阳织造司,另外会留两名制作织机的师傅在织造司,以备检修和制造织机。 金陵、成都还要建织造司,金陵为大齐天下最大的一处,成都的规模参照岳阳,金陵织造司为正四品官职,工部完成了选址,已经开始设计建造。 只待岳阳织造司的织机全部完成,织机组的工匠便要前往金陵,制造金陵织造司的织机,待金陵完成后,他们还会进入巴蜀,再在那边建织造司。 京城有一家最大皇家造纸坊、印书局;洛阳将再建一家洛阳皇家造纸坊、印书局,工匠从这批学习的匠人里选拔。 苏真以前盯着建立各组,现下走上了正轨。 二月下旬了,开始育玉米苗、整地了,早前麦田里余留的垄上种的是菜,这些菜种籽是谢六郎从海外带回来的,有莲花白、榨菜、花菜等,丰富了餐桌,种成之后,往宫里送了一批。 百贤庄一有户最擅种蔬菜的农户,全家六口人都被朝廷的工部接走了,要去皇庄专门种菜,供宫里人食用。 百贤庄如今不仅在京城出名,就是整个天下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现下又薄又韧的纸,是百贤庄弄出来的;活字印刷术,是百贤庄弄出来的;新式的农具、织机也是百贤庄弄出来;漂亮的玻璃也是百贤庄弄出来的…… 苏真当日归来,小憩片刻,就带着春江、小萝在农庄里转,看育玉米苗、照看红薯苗辅辅的农户都做得不错,正月一过,工部送了二十多个人过来学习,有中年官员,亦有近二十岁的少年,有的住在山下,还有的住在山上。 苏真看了一圈,问了今年棉花种子的保管情况。 这次她没动手,一亩地的试验田里就有五六个人,这人多地少,庄子上的农户,最怕别人打他们土地的主意,现下还有人去了山上开荒弄试验田。 一群来镀金的大小官员,更有大小世家的贵族公子,农官也是官,且这是属于技术官员工种,不用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君不见,发愿不入仁的苏绍都成了一省大农官,现下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宣传农事,指点百姓们种新兴农作物。 第199章 新增学徒 苏真转了一圈出来,去了造纸坊、印刷坊,纸造得越来越好,真真是大师级别的人。 一进来,发现造纸坊足有近百人。 苏真吓了一跳。 春江立马补充道:“公主,京城苏家派了家生子的奴婢前来学习造纸术、印刷术,待到入秋,他们就要回去。听说大老爷准备在京城开书铺与印书坊,还要在祖籍所居的小镇上开一家造纸坊。” 小萝道:“大老爷说,苏家乃是书香名门,没有书铺、印书坊、造纸坊哪能成。” 苏真问:“他们送了多少人?” “造纸术学徒六人,印刷术学徒四人。其他的,有七成是朝廷送来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找了老大人说情送来学习的,有周大学士府家六人、谢丞相家六人、李丞相家六人,这三家有一半是家中子弟。” 苏真悠悠轻叹了一声,“我回头写信给朝廷,今年六月初一前,撤销百贤庄造纸坊、印书坊事务。” 有好几批人已经学会,她还得顺道替祖大师、鲁大师求个恩赏,他们培养了这么多的人才,理应受到最高封赏。 苏真见这两处人手多,不需要自己插手帮忙。 再去织机组看,这里的人也不少,足有六十多个,流水线制成,六十多个人绕了一圈大院子,各自忙着手下的活计。 苏真去了钟表坊,这里有制望远镜,在制成之后,不如其他地方吃香,只是将望远镜放到铺子售卖,情况不甚乐观,一个月也卖不出几架。 钟表坊早前生产了时辰表,还走得不甚精确,一天就能差上好几分钟,几个月下来误差太大。 苏真看了他们生产的挂钟、摆钟、怀表、手表,啧啧,浪费的材料挺多,铁匠、工匠配合,发条式怀表、手表。 “师傅们莫要着急,慢慢来,一定要慢慢来,慢工出细活,这个的技术含量比玻璃、织机都要高。” 她看了师傅们制作的时钟图纸,现在的图纸都绘了上百张,每一种都绘制一下,寻常缺点。 “大师傅,现下一天之中误差最小的时辰表是哪个设计图?” 精瘦驼背的大师傅取出一张设计图,唤了弟子取来制好的时辰表。 苏真对机械制造术不甚精通,她看了之后,又比对了其他的,拿着笔勾画起来,提了一大堆的问题,大师傅疲惫的眼睛时不时一亮,拍着大腿,“公主所言甚是,如果这样一改,能减少误差,现在一天会快六分钟,每走一圈就需拧一次发条,这样一来,一天拧一次发条,若是再改进,幸许能拧一次管两天、三天?” 苏真去了梨园,三个院子里都有正在忙碌练功的弟子,有一座大院子里全是男弟子,每每会走出院子与另两处院子里的梨园女弟子搭戏,又有一个院子里多是乐师,弹琴、吹笛的、敲锣、打鼓的一应俱全。 苏真与乐师们畅谈,说现下的剧目太单一,又称黄梅调,戏剧的灵魂乃是昆剧,大派也是京剧,她想了许久,《牡丹亭》是昆剧的经典剧目,她哼哼着一段曲谱,当即之下打成曲谱,又谱上唱词。 乐师根据曲谱哼唱出来。 苏真道:“黄梅戏,只是戏剧的一种,乐师们可以自创,比如现下这种曲调风格与现下的黄梅戏截然不同,有大气、高昂者,也会有曲调婉转明丽者……” 春晓根据她的指点、提议,完善了黄梅戏,那么就能出现的地方戏剧种类。 中年乐师道:“公主的意思,不应该拘泥于一种形式?照这曲谱来看,这个曲调与现下的戏剧截然不同。” “早前的是小派种类,这个大派种类,在我的梦里,神仙告诉我的,昆剧被称为戏剧王后,京剧为戏剧之王,但我只记得这么一段,戏剧的戏本,我回头写出来,你们帮着圆润完善。” 经典剧目《牡丹亭》,她回去得好好琢磨,最主要是写出话本子,借着话本子的发行,还可以推进一下昆剧,就能梦中神仙授艺的借口。 苏真回了正院,备好笔墨,拿出空白的曲谱,可她只记得那一个桥段,甚至的只记得大致的故事情节。 用罢午饭,在榻上小憩,睡梦中,她似坐在电脑前,正在网上看昆剧《牡丹亭》,从情节到曲调、唱词都有,牡丹亭结束,原是女主的一场梦,而苏真看到的电脑屏幕中,那个女主依然正是自己,吓了一跳,整个人腾地坐起,翻身起来,拿着曲谱进入金珠空间,摆上书案,一气呵成,连唱词都用炭笔标准在曲谱之上。 这过程很快,外头一时辰,空间里一天,空间里三天后,她连记录带制曲谱,又用了一天时间制成戏本子,全部完成。 核校之后,重新抄录了一套,她灵机一动,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如果直接将《牡丹亭》以曲谱加戏本的方式发行,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学会戏剧。 她特意在这两个本子上加入了“汤显祖着”四个字,这本就是人家的作品,不能偷借,就必须是他的,至于是谁,那就是一个创造了戏剧的神仙。 翌日,苏真去了梨园,找到几位乐师,给他们讲戏、说戏,有戏本,有曲谱,众人互相传阅,她又送了曲谱纸张与空白纸张,借给他们抄录。 梨园分成了三个组,乐师们也分了三组,一批人继续排练黄梅戏,一组为昆剧戏班,一组为京剧戏班,三个院子因分组不同,重新调整。 苏真觉得上次的梦有些古怪,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现代。 这次想着京剧的事,再次入梦乡后,又回到了现代的家里,坐在电脑前搜出了《白蛇传》,同样醒来后便开始打曲谱、照着记忆完善戏本子,就连一些动作也标注在戏本之中。 整理,校核,再抄录,她无法解释那个梦里在电脑前看戏的全过程,便所有的曲谱配上唱词,绝对完美。 在金珠空间完成后,苏真携着定稿去了京剧戏班,与乐师、学徒们讲戏,说戏,之后就交给乐师与学徒们抄录、学习与排练。 之后,她又同样的方式,完成了《窦娥冤》、《西厢记》、《长生殿》,又有京剧的《玉堂春》、《花田错》、《天花散花》,不偏不倚,京剧与昆剧各有四部经典剧目。 第200章 选人 她从那边借了两名女乐师重新制作曲谱,抄录戏本,她带着二人去了印刷坊,要将八部戏剧印制成书,首印每部五百册,因有曲谱,这印制过程要麻烦些,需得在曲谱上打谱再固定,还得融入文字,是以往单纯印刷的数倍功夫。 有女乐师帮忙,印刷坊不懂曲谱的人省了许多事,只是只一部《牡丹亭》就用了五六日才排完版,之后就是印制。 一批人负责印制,两名女乐师继续给《白蛇传》排版…… 所有完成之后,苏真八部将大戏的曲谱、戏本每部送了一百册到宫里,给苏敬斋送了每部十册,京剧组得了十套,昆剧组也得了十套。 她在梦里再次记录《西厢记》、《窦娥冤》小说,许是因为是修士,记忆很好,完成了两部小说的话本子,署名用的是原有的真实作者名讳,审校之下,送往印刷坊印制各五千册话本子。 京剧、昆剧组原是宫里出的艺伎,无论唱歌还是舞蹈,俱占优势,排练时更是能吃苦,尤其是得了戏本子后,有曲谱有唱词,学起来更是方便。 京剧扮相的华丽,昆剧扮相的婉约清丽,各有风格,就连服装也各有不同,唱词风格不同,乐师们自以发现这唱词与曲谱相较于早前的黄梅戏,其文学、艺术水准更高。 有了戏本后,黄梅戏班的六个乐师便有五个转走,三个转入昆剧戏班,两个转京剧戏班,懂得文学诗词的黄梅戏班学徒,也有一大班转至另两个戏班,最后剩下的都是学了时间最长的戏,无法转走。 他们要转走,就意味着一切又都重新开始。 春晓听了人说,公主归来,弄出了昆剧、京剧,她在苏敬斋那儿看到了曲谱、戏本子,为了更好的学戏,她是学了音乐与识字的,唱了几段后,立时就爱上了昆剧。 昆剧、京剧与黄梅戏一比,不在一个水平线,春晓懂晓戏剧,故而跑到梨园,自己进了昆剧,要重新学昆剧。 黄梅戏是平民的戏剧,那么昆剧与京剧就是贵族,这就是差别。 随着话本子《西厢记》、《窦娥冤》发行,而署名为“嘉兴公主”作的序,讲戏剧世界王后——昆剧,编了自己以梦游历仙界,得遇戏剧之神引领,在那里看到了戏剧王后——昆剧,以其夸张的手笔大赞昆剧的魅力。 同样为京剧经典剧目作序,改了一些词汇,修改之后,令印刷坊刊印话本子一万册。 话本子未行,因为戏剧名角春晓弃黄梅,选学昆剧的事早已经传得轰轰烈烈,因为春晓不再登台唱戏了,随着两个话本子的发行,众人能看出嘉兴公主对昆剧、京剧的偏爱,昆剧是戏剧王后,京剧则是戏剧之王,可见这两种在戏剧国度里才是王者,不同凡响。 之后便有人流传出,早前的戏名为黄梅戏,属于戏剧小派,而昆剧与京剧乃是大派,就像百姓与皇子、公主之间的区别。 戏票们满是期盼,可现在进入排练新戏中,话本子上那些诗词,引人入胜,勾起人无限的遐思。 新戏没排完,宫里的贵人们早已经望断秋水一般,更有贵人缠着皇帝下旨,让昆剧、京剧在岳阳大戏院唱完第一场,就将两个戏班子召回京。 * 京城、官乐坊。 一行戴着面具的监察卫进入其间。 官乐坊所有的男女都聚在大厅内。 老鸨一脸讨好地陪笑,“掌旗大人大驾,不知有何吩咐!” “现在,本座给你们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精通歌舞者出列!” 改变命运,所有男女抬头。 立时便有会歌舞地自行先前几步。 掌旗朗声道:“嘉兴公主,魂游天外,得遇世外神仙戏剧之神汤先生,领她欣赏了戏剧仙境里的戏剧,对昆剧、京剧大为赞赏,从世外带回戏本子。你们中只要学会了昆剧、京剧,成为角儿,就能离开官乐坊,进入大戏院。” 戏票们就是疯子,那些纨绔追捧起名角来,拿着金银元宝往戏台上砸,可现下的角儿太少,只有一个春晓,可这位因认了义母,得苏大都督庇护,他们还不能动,就是一株摇钱树。 抢别人的,不如培养自己的。 监察卫也是人,也需要钱,也得吃饭,重要的是培养出名角儿。 里头有二成的人走出,听了掌旗的话,又有几个人向前迈出几步。 掌旗道:“好,你们二十六个人,从现在开始,在官乐坊后面的园子里练习、学习新戏,我会将戏本子、曲谱交给你们,你们要用心学习,能不能成为名角儿,就在此一举。” 戏本子、曲谱是皇帝赏赐了,监察卫十二旗,每旗都得了五套,每旗都有自己掌管的官乐坊,无一例外,全挑人学戏、琢磨戏。 皇上这是要他们开办大戏院,上头有指示,他们就得让人学。 苏真没想到,这些人追戏、捧戏的狂热,不比现代的追星差,甚至还有京中派人到百贤庄梨园学习昆剧、京剧。因这两种戏剧是戏剧仙境里的贵族,诞生了贵族子弟学戏的热潮,各地世家陆续备上厚礼,让子弟带着选好的人前往梨园学戏。 苏真很是无奈,什么时候还有贵族公子、姑娘赶时髦,就因她用的形容词王后、王,就有人上赶着学习。 学戏不成,但可以明码标价地售出戏本、曲谱,一部戏一整套资料明码标价十两银子,一个戏班最多能求购三套。 苏真在连接待了数批人马后,售出戏本子,收入了银子。 之后这事交给小萝与春江,二人每天白日就带着戏本子在百贤庄大门口,有人过来求购,便登记收银子。 百人百戏,虽有曲谱、戏本,到时候唱出来也是风格各异。 他们能学到什么程度,未来还不知道。 苏真决定将早前的黄梅戏也印制成曲谱、戏本子,让更多的学习,黄梅戏比其他的学起来容易,学会一部戏,后面的都能学会,一来是人物少,故事情节更为简单,不像昆剧、京剧的艺术含量太高。 黄梅戏贴近百姓生活,让民间组织的戏班子学习也不错。 有商船、商人经过岳阳时,特意停留码头,赶来购买戏本子、曲谱。 只是他们一人只能购买一套。 大半个月后,苏真手里收藏的几百套全部销售一空,手里只余了两套,一套是她的手抄本,一套是自己留下的印刷本。 第201章 端午 过端午,忙插秧蓣,因今年农庄的人多,苏真去转了一圈,并未下地,只有做过这些活的农户会教会学习的人。 端午节,京剧戏班在岳阳大戏院登台,上演第一场京剧,早早就将京剧戏票抢购一空。 因是过节,苏敬斋带着全家坐在自家常年包的雅间里,这雅间位于二楼,视野广阔,能看到戏台上,京剧白蛇传的戏服是特制的,这些全是戏班子的成员自掏腰包。 崔氏看得很是兴奋,以往总能挑出一堆毛病,可这个戏目,人数众多,扮相各异,更有各种精怪的扮相,唱腔不同于黄梅戏。 京剧《白蛇传》上演第一场,在岳阳府大获成功,第二日,京剧戏班的人在朝廷官兵护送下回转京城。 六月初一,昆剧《牡丹亭》上演第一次,同样是一票难求,而这个的风格不同,扮相不同,再加上春晓改学昆剧后第一次亮相,加上她动人的嗓子,美妙的身段,带入一次次的高潮。 成功上演后,昆剧班回转京城。 春晓留了下来,百贤庄还有其他的昆剧班子。 因京剧、昆剧出现在京城,早前的黄梅戏就从最初在大戏院上演,转往庙会、茶楼上演,从宫乐坊出来的艺伎们,很快吃透戏剧,涌现出一个个“角儿”。 随着各大官乐坊也开拓戏剧生意,唱戏的人越来越多,为了改变命运的官妓们纷纷刻苦学习,也出现了几个风格特别的“名角儿”。曾经的毛五娘,后来取了艺名“莺歌”的她也从中脱颖而出。 苏真正埋头编写“蒙童算学”,从加减法到乘除法,讲的是最基础的算学,分为一至五册,推行了阿拉伯数字,与数学中加减乘除符号。 用了几月时间方才完成,修订好一本就交给印书坊排版出印,印制数量为一万册。 待她修订好第五册时,前四册已经全部制版印刷出来。 待到第五册印刷完成,给宫中送了一百套,苏敬斋处送了六十套,自己截留十套,其他分发向各大小府城:京城、洛阳、金陵、岳阳、开封、晋阳等地,京城三千套,洛阳一千套,金陵一千套…… 这次的“蒙童算学”她未请苏敬斋出手校核,请了织机组与印刷组的大师傅帮忙审校,他们的名讳便编写了“审校者:某某某”之中,她为编着者,他们就名列其间,总不能让人家出了力,连个名字都不留。 印刷坊、造纸坊就要撤掉了,造纸坊会如雨后春笋一般出现,不仅有皇家的、官造的,还会有世家、私人的造纸坊出现。早前的两位大师傅,因苏真的大力推荐,要入京在皇家造纸坊做特级造纸大师、特级印刷大师,享正五品待遇,也是这两行里头,等级最好的名匠大师。 两坊的人尚未离开,苏五郎带着苏三郎、苏四郎来百贤庄拜访苏真。 一阵寒喧后,苏五郎道:“公主,大伯想收购印刷坊、造纸坊的工具,再运到京城苏氏的书坊和造纸坊使用。” 这里头可有不少的活字,更有一些书籍的刻版:《千字文》、《三字经》的刻版,且是第一版的刻版,这些蒙童书籍,往后还能用上,苏真那日去印刷坊瞧看时,当手触及到这两组雕刻版时,发现了其间带有的特殊灵力,就连曲谱刻版,虽只是空白的曲谱,没有音符在上头,同样带有特殊的灵力。 她将带有特殊灵力的刻版收入金珠空间的书房中存放,冥冥之中,她有一种感觉,这些东西将来都会派上大用处。 活字印刷的方块字没有这些特殊的灵力。 苏真问道:“早前,有周家、李家、谢家来信提过此事,谢家出价三万两银子。” 他们都没看到东西,就出了这么多的价儿,实则那些东西连三千两银子都不值,没有工匠、大师,那时的东西真不值钱。 苏四郎面露讶色,“公主要收钱?” “好了,我不收三万两银子,给我二千两银子就行,祖大师傅、鲁大师傅要走了,这几年帮了我不少忙,我要给你们包一份送行红包。” 有人出了三万两,她只收两千两,这价钱委实公道。 苏真替祖大师、鲁大师送行,每位赠送纹银一万两。 从今往后,他们在京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钱是给他们在京城置房屋、家业用的,虽来了这里后,也略有积蓄,但各是各的心意。 祖大师抱拳道:“公主,来了京城,有事可来找下官!” “公主有吩咐,我等义不容辞!” “你们是技术官员,官场是非,通常找不到你们,但同样需谨慎行事,三思而行。多思,多做,少说。” “多谢公主临别赠言。” 祖、鲁二人带着自己的儿子、弟子登上了去京城的大船,与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来此学习造纸术、印制术的各家弟子、家生奴仆。 他们离开后的第二天,苏家大房的家生奴仆就将造纸坊所用的工具、印刷坊的模板、活字方块等尽数装箱、打包,能带的都带走,造纸坊的泥浆池子未掘,可苏真却发现这造纸坊的泥浆池子有了一股子道不清、说不明的灵力气息。 当天夜里,确定四下无人时,她进了造纸坊,将里头灵力最为浓郁的两个池子收入金珠空间的空地上,她只是觉得将来也许能派上大用处。 造纸坊、印刷坊空了,她准备将这里改成造车坊,从工匠那边挑选出木匠、铁匠进入这里,改进马车、车辆。 她只与工匠们说了自己的计划,下一步的主推项目“改进车辆,提高百姓们出行难问题”。 制造坊还未能开始改建,苏敬斋带着一行人进入百贤庄。 苏真一袭干练的打扮,回到正院时,花厅上坐满了人,院子外更有几个人随行的护行。 陆衍抱拳行礼,“末将拜见嘉兴公主!” 苏真回礼:“见过二皇子殿下!见过外祖!” 苏敬斋道:“二皇子来接你去江南,这次要带织机组的工匠去金陵,制造织布机、纺纱机等,那边的事,还得你过目。” 第202章 猜测 苏真蹙着眉头,“我下个项目是改造车辆、船只。我若走了,这些大项目如何推进。织机组得留三个师傅下来,我还要让他们制造缝纫机,一人三天缝好一件衣袍,与一人一天缝三件衣袍,效率不同,可以提升九倍的工作效率!” 她不想去江南,而且现下农庄里闲下来了,又到了她闭关修炼的时间,在她闭关前,她会指点缝纫机制作构想,再有改造车辆计划。 二皇子道:“皇妹,这是父皇的旨意。” “不,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人间的事完成了,我会去哪里?”苏真指着天空,脸上掠过一丝笑意,笑得意味深长,她悠悠吐了一口气,“我与你们是不同的,我是从那里来,也要回到那里去。” “天……天上?”二皇子问。 苏真歪着脑袋,看着一边的陆衍,“已过两载,陆将军还觉得,如今的我,是你记忆里的我,我和你比划一下拳腿如何,只要你能在半个时辰能胜过我,我给你一个机会能得到我的心。如果这次比试输了,你不得再对我有非分之想,且得答应我,回京之后娶妻生子。” 陆衍至今未婚,他的年纪不小了,陆大娘他们定是着急了。 今生,她走出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陆衍抱拳一揖,据他所知,公主不会武功,就算要学,没有十年、八载,很难有所小成。“公主,末将得罪了!” 二人走到院子里,陆衍挥手,苏真一个闪身,快如微风,动如流云,他扑了空,他再动手,再次落空! 陆衍追向苏真,对方不出招,只是闪避,这般下来,他连衣袂都没触到,每每他动时,对方总能抢先一步避开。 陆衍任是武功高强,可遇到苏真,却拿她没有法子。 苏敬斋难掩讶色,什么时候,她不仅有了武功,还如此厉害? 一追一闪,追的人不如闪避的人动作迅速。 二皇子身后的侍卫低声道:“是武林第一的轻功——清风凌雪,相传千年以来,只有三个人修成,而每一个修成之人,身法诡异,令人捕捉不到。” 二皇子低声问:“所以陆衍碰不到她。” “这套武功极是诡异,若遇大武师、武宗,都能从其手下脱身保命,在武林中被称为第一保命神功。” 陆衍是武师等级的修为,如何能捉到苏真。 这般兜转半个小时,陆衍累得不轻,苏真却是云淡风轻,“公主一味闪避,我如何与你打。” 苏真唤了声:“夏阳,宝剑!” 夏阳应道:“公主,你的剑术……” “少废话,把宝剑给我。“ 陆衍不服,今日她就让陆衍输得心服口服,宝剑飞抛,她迎空一握,握起宝剑,“出招罢!” 陆衍拔出宝刀,挥刀而砍,被苏真一剑挡住,两成力道,陆衍的手臂被震得发麻,“不可能,你怎会是大剑师的修为——” 他是武师修为,只有高出一大截,才会将他的手臂震得发麻。 苏真宝剑一转,刺了过去,陆衍以刀相挡,苏真的剑,陆衍的横刀,刀剑相撞,苏真暗调真气,注真气于剑,移动剑峰。 滋滋—— 剑峰游离处,陆衍的宝刀仿若冰块破碎。 苏真的剑一掠,架在陆衍的脖子,“我避,你还有点面子,一旦交手,我在五招之内就能胜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就算习武,最多不会越过三载,怎会有如此强劲的内劲真气。 在旁的春梅、夏阳、春风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公主居然拥有了大剑师的战力,是因为那套内修功法? 苏真不紧不慢地道:“我是大剑师,你是武师,我的未来是成为剑宗,你觉得,如今的我,是你能高攀得上的么?剑宗之上……”她抬头望天,“那才是我的去处,我不会为了任何人停下自己的脚步!” 二皇子问左右,“剑宗之上是什么?” 有侍卫答道:“从来没有人的修为高过剑宗、武宗,没人知道那之上是什么?” 苏真答道:“剑圣、武圣。” 这是半步仙人。 再往上,便是以剑入道,以武入道的剑仙、武仙,到了武圣修为,便打破了界限,没有灵根难成仙的传说。她是从东原大陆志上看到的,上头有灵修、武修、体修、道修、佛修,而武修只需讲究习武根骨,没有灵根也能修炼,唯有晋入剑圣、武圣的人,才有希望飞升成仙。 灵修是以灵根为依据,修习灵力、法术。 体修炼体。 道修、佛修同样需要灵根。 没有灵根的凡人,如果拥有习武根骨与天赋,同样可得机缘飞升。 春风惊道:“莫非公主是……” 春梅抱拳一揖:“属下恭贺公主,以剑入道,晋入大剑师!恭贺公主、贺喜公主!” 苏真收了宝剑,纵身一抛,夏阳接住宝剑。 “陆衍,你输了,记住之前的约定。待你回京之后,娶妻生子吧。有些人,错过就是错过了!” 陆衍如在梦里,久久回不过神。 二皇子道:“皇妹当真不去江南。” “二殿下为何定要我同去?”苏真反而不解。 二皇子道:“皇妹可否与我到偏厅说话。” 苏真随二皇子进入偏厅,他放低嗓门,“此次出来前,钦天监的袁长风说,江南之行,带上皇妹;若是皇妹不去,让我与皇妹借一个人。” “谁?” “夏阳!” 钦天监的人神神叨叨,许是又推算出什么,莫不是二皇子此行有大难,“夏阳是大武师,监察卫战力第一人,我会与他说。” 苏真对着外头唤了一声:“夏阳,你过来一下。” 夏阳进入偏厅。 苏真道:“劳你随二殿下去往江南,护他周全。” 夏阳抱拳一揖,“二殿下何时动身?” “后日一早,今儿来了百贤庄,本王想四下走走。” 苏真道:“我让春雨做向导。”她抱拳一揖,“二殿下,我想造一些奇巧之物,需要一些特殊材料,比如有弹性的车轮,可以减少车子的震动与车内颠簸;可以是不知名的兽皮;玄铁石、一些奇特的石头、骨头等。” “好说,我会转告父皇。” “多谢二殿下!” 夏阳是苏真的人,这是当年夏阳自愿留在苏真身边的。 第203章 不惧失败 当日,二皇子在百贤庄住下,苏敬斋陪同,先是瞧了百贤庄的农庄,吃了农家饭,这里有红薯、玉米、棉花,今儿棉花在丰收,棉被、寒衣、棉布都有不少,一部分送往宫里,还有一部分由苏敬斋所得。 因百贤庄种植红薯,周围好些村庄的百姓今年都种下红薯和玉米,棉花种子有限,明年才会推广棉花。 红薯待到六月种下,也同样有收获,这也是今年红薯大丰收的原因。 玉米种子原就最多,各村庄都栽种玉米,与红薯一起做成玉米红薯粥,很是抗饿。 早前的造纸坊、印刷坊改建后,成了造车坊,分成木工坊、铁工坊两部分。 苏真拿出自行车的设计图,再拿了人力车、独轮车的设计图纸,最后与工匠们讨论改进马车,主要还是生产有弹力的力轮,增加抗震度等。 有了他的指点,木工坊分成自行车组、人力车组、独轮车组和马车组,有时候各自制作,有时候大家又一起讨论改进,众人搬进造车坊坊,提升了待遇。 每个组都有自己的炼铁师傅,可以与木工师傅一起讨论。 一月后,朝廷送来了一批材料,有不知名的兽皮,叫出名的彩色石头,还有一些玄铁石。 苏真去了早前的织机组,拿了两张缝纫机设计图纸,不可能一次性成功,她只是起到引导作用,一些不合理的细节,需要大师傅进行改进。 建岳阳织造司,苏真自掏了一百万两银子,手头没银钱,拿出早前的玻璃首饰、珊瑚首饰送往江南、京城拍卖楼,一月后收入了二百六十三万两银子,有了钱,先给缝纫机组拨了三万两,再给造车坊六万两银子,每组各得一万五千两银子。 苏真跟着木工学习木工活,跟着铁匠学习炼铁术,每到夜里取出《东原大陆器术》书籍进行学习,从朝廷送来的材料里,挑了一些魔兽皮、魔兽骨与石头收起来,那些彩色的石头是炼制法器、灵器的原材料之一,也可以称之为“矿石”,绿色的为木属性矿石,是一种拥有木灵力的炼器材料,炼制木灵根修士本命法宝时,最是少不得此物。 风,是火木双灵根的变异灵根,火晶与木晶对她都有大用。 苏真晚上研读《器术》,白日扎在铁工坊里学习炼铁技术,她用了修士炼器术,打铁、炼铁,送来的玄铁只得十几斤,尽数被她收入空间备用。 缝纫机组的师傅过来定制几种特殊形状的铁器,画了图纸,标注好尺寸,苏真与铁工坊的师傅反复炼制,终于达到对方的要求。 第一台缝纫造好之后,有些笨重,坐在上头踩,缝纫机便能转动,咯吱作响后,就缝了了一条腰带,但因为需靠人手拉动,也至针脚不够匀称。 苏真提出了加送布论,用来确定均匀度。 她只提出建议,思考的事由他们进行完善。 这个冬天,苏真没有得到闭关的时间,白天忙碌,夜晚就得了更多在空间修炼的机会,一来二去,灵修修为未进,武修修为越发凝实,晋为六阶大剑师。 从九月到腊月,苏真的木工技艺更好了,就连打铁、炼铁的技艺也不输一个高级炼铁师,她能打造出柴刀、菜刀、锄头,还能打出车轮,打出缝纫机所用的铁制配件。 她根据现代的炼铁术,有了盘钢、熟铁、生铁创出生铁技术,百炼成钢便是由此而来,在她与铁工坊上下的努力下,打出了第一把百炼钢的宝剑,无坚不摧,取名“紫霄宝剑”,完成之后,由春风将宝剑献给皇帝。 自行车,用于运送粮食的独轮车,再有了岳阳城里载客的人力车,三车问世,就连好些小户人家,都弃了养马车,这成本太大,养马还得有车夫,现在有了人力车,马便可以省了,直接用人力车。 大都督一口买下五辆人力车,一辆人力车只需五两银子,又简便,又实惠。 虽说百贤庄出产的人力车质量有保障,出现在岳阳城街头后,很快便有人仿造,不仅是人力车,便是少年们喜爱的自行车也有人模仿。 腊月初六,二皇子从江南回转,看到岳阳城里各种式样古怪的车子时,唇角掠过一抹笑容,果然未带她去,就能做出成绩来。 二皇子在岳阳府停留了三日,带走了一批车子、缝纫机,云衣坊已经购入了六台缝纫机,缝纫速度是以前的九倍,缝制的衣物针脚匀称,速度还快。 苏真通过观察发现,每一代织布机的改进成功,其第一台织布机就拥有特殊的灵力,在百贤庄河上的水力织布坊里,有第一代第一台织布机、第二代第一台织布机、第三代第一台织布机,后来因为第三代的技术成熟,第一代、第二被淘汰,换成了第三代织布机。 她将第三代第一台织布机收入空间,将第三代第一台缝纫机收入空间,就像是习惯了某种收藏。 空间的书房重新拾掇后,快成了她的杂库房。 苏真从造车坊的库房里取了低等级的魔兽皮,用炼器手法熬制成胶,若干次后,方才成功,在胶轮里注入气,这是她照着现代的自行车气枪做了个简易气枪注满气,将自行车轮从木铁混合,改成了胶轮,骑上之时,震荡几近于无。 她教会铁工坊师傅处理魔兽皮,又从魔兽到牛羊、羊皮等,俱都成功制造了有弹性的兽胶车轮,用到马车上后,更是行得平衡,震荡感减半。 苏真炼制的兽皮胶车轮后,工匠们对于她动手炼制,已经是习以为常了,这也给她极大大的方便,她开始尝试炼制储物袋、储物戒、储物镯,她其实是想恢复凤环的功能,如果她没猜错,开国之时,高祖皇帝请到所谓墨家巨子,很有可能是一个器修、炼器师,品阶不高,但为何会将一枚鲛人金珠炼制在凤环上,据她的猜测极有可能,是因为他开启不了鲛人金珠,最多只能当成一个储物小柜使用,对于一个修士而言,这个只有狭小空间的金珠显得很鸡肋。 严格照着储物袋炼制,第一个失败,第二个失败…… 第204章 凤主印下落 接连失败五次后,第六只终于成功,里头有一尺见方的空间,总结经验进行第七次炼制,空间扩大到一倍,里头是一个两尺见方的空间,第八次变成了三尺见方的空间…… 这次成功,说明她是上品法器师。 待炼制出有六坪空间时,她已是极品法器师,而这一切都是一个冬天努力的结果。 缝纫机组的大师傅觉得造车坊的车轮好用,想将拉动缝纫机轮的带子换成这种材质,苏真帮忙炼制了几根轮带,换上之后,果然速度更为流畅。 就连她收藏的那台也换上兽胶带。 她还在继续炼制,有了自己单独的炼器室,提升到能炼出十二层空间的储物袋时,她开始尝试炼制储物戒、储物手镯。 失败、失败…… 十四次失败后,第十五次炼出了一个内有二坪大小的空间,炼制的是一只储物戒指。 总结了经验,再炼制成功一只储物手镯。 她用炼制储物首饰的经验,炼制了一个内里有一米长宽、三米高的储物空间,空间内炼了一个储物柜,柜子中间是两个储物小抽,可以用来存放要紧东西,将一枚金珠化成液态状,将小小的储物珠镀成黄金色。与她记忆里的鲛人珠几乎一般无二,将炼成的金珠放回凤环的凹槽里,再用炼制术进行融炼。 以前不懂炼器,但现在学会了更多炼器法术,她有她的手里,凤环能化成三寸宽的镯子,之后用七尾凤官印相融,又化成一块凤牌。 炼成凤牌的墨家巨子,现在可以确定,他是一个炼器师,而非什么墨家巨子。 凤眼的金珠便是机括的关键,可以滴血认主,现下她能操控,是因为她是炼器师,掌握了炼器术。 苏真继续炼制,十二坪空间的储物戒、十五坪大小的储物镯…… 根据储物袋的经验,炼制灵兽袋,一次性成功,里头是有双层的十二层大小袋灵兽袋。 夏阳闭关进入大武师后,他发现自己与苏真之间越来越远,她的话少了,不是在拼命地做这种研究,就是参与那种制造。 造车组的人,造出了一辆特别豪华的凤辇,这是要送给皇帝的,用了八对车轮,车轮的材料用得很足。。 苏真还在忘我的研究、制作,忘了回大都督府,忘了年节。 * 京城。 自江南回来后,皇帝赐婚九公主与周益君,九公主赐封号荣宁,敕造公主府。弘治二十年八月二十六日,周益君与荣宁公主大婚。 荣宁公主正听着蛇使禀报,“公主,嘉兴公主现下的呼声太高了,在清流文人、工部官员、百姓之中颇得民心。公主不得不防!” “有传言说,凤主印已为嘉兴所得,我让你彻查此事,你查得如何?” 蛇使心下一沉,凤主印是被嘉兴所得,可世间的事,没有一尘不变的。嘉兴若被皇帝公开凤主身份,待那时,就真成了监察十二旗的少主。 不可以! 鬼使、狐使抢占先机,便是龙卫营、凤卫营也得了天大的好处。 狐使与他们明争暗斗多少年,指不定狐旗的人在嘉兴公主那里说了多少坏话,将他们的秘密又卖了多少给嘉兴公主。 既然嘉兴公主不愿示好蛇旗,就休怪他们另择明主。 只要皇上一日不宣布凤主印花落谁家,便是最大的破绽,且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瞧到凤使官印。 未见凤使官印,说明就没启用此印;拿到数年而未用,对方就不是真正的凤主。 蛇使是一个戴面具的女人,笑问道:“公主,若是你得到凤主印,你会几年不用,据属下所知,到目前为止,凤主问世的传言很甚。可是监察卫十余旗,至今没人看到过凤主印出现?” 荣宁公主弹了一下指尖的胭脂,“你是说,嘉兴并未拿到凤主印?” “相传得凤主印者,先为凤牌,认主之后,便可一化为二人,一为凤环,一为凤印,更有传言,凤环内藏乾坤,如同一只一尺见方的盒子大小,可存放凤印、珠宝等重要物件。” 荣宁公主很是好奇,一个手镯般大小的凤环里还有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大小,“墨家巨子的机关术可真非同一般。” 如果她得到,那一尺见方的盒子就能存入她最重要的东西,无人窥探。 荣宁公主琢磨着蛇使的话,如果是她得到凤牌,肯定会使用,会在最快的时间将整个监察卫握在手中,告诉他们:本宫才是凤主! 荣宁公主以己踱人,微微颔首,“你说得没错,凤牌不会在嘉兴手里,就嘉兴那软和的性子,就算得到了,也保不住。” “公主所言甚是,凤主印至今未现,只能证实,皇上还不知到底谁是凤主。” 未能证实,拿不定主意,那就还有一争之力。 荣宁公主勾唇笑道:“以长乐近年的张扬,如果凤主印在她手里,必会大摆宴席,将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长乐郡主自小就性子张扬、骄傲任性,如今为了证明她是凤主,让文人为她写戏本子,叫什么《长乐郡主游运河》,将她在百花县怒除恶霸、在岳阳府剿灭匪患之事,都写成了戏。 可戏剧,是嘉兴公主弄出来的,百贤庄梨园出了多少批次的戏剧艺人。 蛇使道:“公主,何不与长乐郡主联手?” “你要我与长乐联手,我想和她联手,她肯吗?” “自然肯的,公主有蛇旗、鹰旗、马旗追随,长乐郡主有狐旗、鼠旗、狼旗追随,只要你们联手,定会压下嘉兴公主。为了天下,为了监察卫,公主以为就嘉兴公主和软性子,她若是凤主,于天下真是好事,于监察卫恐是灾祸。” 蛇使一个劲儿地游说。 荣宁公主若是出手,她就能借势而为。嘉兴是假的,正好打压下去;若是真的,有史以来,这储君还有被废、被杀的,何况一个连储君都算不上的凤主。 “蛇使,你与长乐的人联络。我只要嘉兴失去民心,退出凤主之争。她……是父皇遗珠,父皇每每提及,对她颇有愧意,本宫不想父皇难过。” “公主,属下知晓分寸。” 蛇使达成目的。 只要嘉兴失去民心,成为祸害,就算不死,也会受到冷落,想致她死地,蛇使没有这么大的目的,她只是想扶荣宁公主成为凤主。这样她就是凤主身边第一红人、心腹。 第204章 谋划 长乐郡主也被赐婚,郡马是她自己选的,洛阳王氏的儿郎——王衡,在岳阳一见,她对王衡颇有好感,后来王衡参加了会试,一举夺魁,成为会元,又被当今钦点为状元。点为状元时,皇帝询问几句,知他并无婚约,又有早前恭王说长乐郡主爱慕王衡,当即赐婚二人。 长乐虽名为郡主,但在皇族贵女的身份地位,不输荣宁公主,甚至还力压十一公主等人。 鼠使进了长乐郡主府。 今儿蛇使与鼠使会面,蛇使多情,鼠使又是个慕色之人,一拍即合,两个虽各掌一旗,就他们俩那些事情,监察卫里知晓的人也不少。 你情,我愿,不过是别人愿意的事,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鼠使难得一次蛇使的热情相待,春风满面,虽是戴着面具,也难掩眼里流动的得意。 长乐郡主手里捧着一个账簿,这是她的嫁妆店铺的收益,她赶了一回时髦,在京城也开了一家凤舞戏院,说是戏院,其实也是茶楼,生意还不错。 “属下拜见郡主!”鼠使长身揖手。 长乐郡主扫了一眼,“有些日子没见了,是不是又查到刘氏余孽的下落?” 王衡一心想报灭族之仇,借着长乐郡主对他的爱慕,一直在追杀刘氏后人。刘氏灭了洛阳王家满族,可刘家却四下逃了,有一个算一个,发现一个就杀一个。 鼠使抱拳道:“郡主,有件事属下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罢,本宫恕你无罪。”长乐郡主答得轻浅。 鼠使在心转了一下,对于长乐郡主,最大的事,莫过于替他的郡马报灭族之仇,这些日子陆陆续续抓过一些刘氏余孽,有发现一家子下落的,也有兄弟的、姐妹的,一家子的说了下落,长乐郡主就告诉王衡。 王衡会亲自带人,将那一家子刘氏后人给斩杀。 刘氏本是朝廷钦犯,多杀几个也不会被人追究。 “郡主,我们得到消息,有刘氏后人藏匿百贤庄,扮成农户、名匠,借此掩饰身份,还有甚者想要复兴刘氏。” 长乐郡主倏尔放下手中的账簿,轻呼一声:“此事属实?” “这是核查过的信息,请郡主过目。” 长乐郡主接过几张纸,有一个善种养鸡鸭的刘姓一家五口,正是洛阳刘家的后人;再有百贤庄造车坊内一个铁匠,也是刘家后人,而这铁匠还是洛阳刘家三房的子孙。 “本宫写信告知嘉兴……” 只要她开口讨人,嘉兴肯定会把人奉上。 “郡主且慢!”鼠使阻止了长乐郡主,“郡主,进入百贤庄的人,全是经过嘉兴公主过目的,若是她明晓这些人与洛阳刘氏的牵连还保住他们,替他们入仕为官铺路,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不会吧?”长乐郡主不大相信,“嘉兴定然不知情。百贤庄的人多是工部、户部、礼部引荐过去,除了宫里名匠,还有各地官造工坊的匠人。” 这分明就早前她得来的消息。 她也想弄一个百贤庄,可父王说,她没有这个才干就别瞎折腾。 长乐郡主是不信的,不过是有人支持嘉兴,她一个弱质女儿,哪里来的那么大的本事,先是造出玻璃,再是造出更好的纸张,还推行了印刷术;如今这京城的人力车、自行车处处可见,而独轮车更是被百姓们所喜爱,以前常见百姓挑着箩筐贩卖,如今多是推着独轮车进城。 嘉兴改进农具,推广红苗、玉米与棉花的种植技术,利在黎民,功在千秋。 “郡主,知人知面不知心,嘉兴公主一个弱质女儿,若不是有拢人心的手段,如何能弄出这么多的事,说到底是她运气好,收拢天下名匠、名士为她所用。” 长乐郡主也不信嘉兴公主能弄出那么多的东西,只是恭王信,皇上信。 “郡主,凤主之争将有答案,你不是说,倘若你办理给荣宁公主,你认。若你输给嘉兴……” 你甘心吗? 长乐郡主的记忆里,停留在周府赏花宴,被荣唯欺负就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身上,她可以办理给荣宁,但不能输给嘉兴,在她心里,嘉兴太软和了,不会是凤主。 长乐郡主道:“我写信给嘉兴,告诉她,百贤庄有刘氏余孽。” “郡主,你真相信嘉兴公主纯白如纸,是只小白兔?若她真是小白兔,她怎么能收拢清流文人的心,拢住天下百姓?” 长乐郡主还是不信嘉兴心机深沉,可若单纯也做不了那么多的事,拢络人心的手段,恭王父子都大为赞叹,恭王还感叹幸而是个女儿身,否则待德治帝百年之后,帝位上坐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以嘉兴公主的手段,就算你明言讨人,她三言两句,只需推说那只是姓刘的普通人,与洛阳刘氏无关,郡主又能拿她如何?” 长乐郡主道:“不行,我得写信问问,若他们真是洛阳刘氏的人,得让嘉兴把余孽交给我。” “郡主忘了,金陵苏氏乃是灭族大罪,可因她上书求情,皇上也给这些人一条活路,只流放北疆为民。” 灭族大罪都能有大部分的人活下来。 凭什么? 还不是皇上对她看重,又心生怜惜,才从轻发落。 嘉兴公主是苏敬斋父子养大的,如孙女、如女儿,只因苏敬斋出自金陵苏氏,虽然分支三十多年,却有香火之情。 长乐郡主道:“我不能失了道义,我写信问她,若她推说这些人只是姓刘而非洛阳人氏,就休怪我无义。本宫这也是先礼后兵!” 鼠使勾唇一笑。 嘉兴公主要认了才是怪事。 那两家的人到底是何来历,他们都知道,不过是欺上瞒下所为。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岳阳府,百贤庄。 苏真给自己炼了一柄更合用的宝剑,从最初的下品法宝剑,到中品、上品、极品,炼兵器不如储物法宝容易。 虽然每一件都能成功,但晋级艰难。 因是法器,不能在凡俗界使用,她只能将这些法器收集到空间的库房中保存,随身的储物戒里留了一柄下品法器宝剑与一柄极品法器宝剑,这是一柄最差的与一柄最好。 待她从铁工坊回到正院,沐浴更衣。 春江、小萝二人送来了几封信。 苏真一一瞧过,有荣宁公主的,也有长乐郡主、芳华郡主等人的,他们大婚,她都送了贺礼,礼物是自己屋里的珠宝首饰,珍奇异宝里挑选出来。 第205章 礼物 春江垂首禀道:“荣宁公主大婚,驸马是周大学士府周益君,崔姑娘说要送厚礼,送的是一面一尺八寸椭圆嵌宝石玻璃镜;长乐郡主大婚,驸马是洛阳才子王衡,不好厚此薄彼,送的也是一面一尺八雨寸长嵌红蓝珊瑚玻璃镜。” 这二人都算是公主的手帕之交、好友,送礼就送得厚礼,玻璃镜少有,这可是天下唯一的玻璃大师出手制成的玻璃,后经公主之手又制成了镜子,由工匠们切割镶嵌,送往京城。 背后还刻了字,注明是嘉兴公主赠送她们的新婚贺礼。 苏真不紧不慢地道:“春晓是知分寸之人,礼物送得好。” 春江问道:“寿宁郡主订亲了,周大学士府的周姑娘也要出阁了,这二位的贺礼……” “一尺二寸的嵌宝石、嵌红蓝珊瑚玻璃镜,照此赠送吧。”嘉兴觉得送这些正合适,玻璃镜还没推广开,也只皇家、贵族才能使用,寻常多是六寸镜子,像这种上了一尺以上大小的少之又少。 “谢四姑娘要及笄了,她的及笄贺礼如何预备,她及笄之后,要嫁入五皇子府做侧妃。” 五皇子封了“顺王”,芳华郡主是“顺王妃”,听闻现下芳华郡主替他诞下一子,早年的荣侧妃正怀有了身孕,现下只待谢四姑娘及笄就嫁入顺王府为侧妃。 五皇子身边了一正一侧,还有三位姬妾美人。 “百花县的白三姑娘被元妃娘娘指婚给二皇子做侧妃了,二皇子瞧上了我们府的崔姑娘,有意纳为贵妾。” 前世的轨迹依旧重演。 白瑞珠还是会嫁给二皇子,而春晓依旧会相陪二皇子身畔,成为二皇子后宅女子的一员。 苏真问道:“舅母同意了?” “三太太是真心疼爱崔姑娘,未曾应允,崔姑娘倒是说,只要二皇子应允她,成亲之后还能登台唱戏,她可以嫁。” 春晓唱的是昆剧,以前唱黄梅戏是名角儿,如今改唱昆剧花旦,同样是名角儿之下,在岳阳、江南一带,春晓的名头很大。 “给白姑娘、谢四姑娘俱预备一尺二寸大小的宝石玻璃镜、珊瑚玻璃镜;给春晓预备一个化妆镜匣,其式样让春晓挑选。” 比她年幼的姑娘们都要嫁人了。 苏真心下有些落寞。 待春江、小萝退下后,她一封封地看起书信来。 荣宁公主询问百贤庄近况。 长乐郡主提到百贤庄那户擅养鸡鸭的农户姓刘,还有工坊里有个姓刘的名匠,这两家都是洛阳刘氏余孽,希望苏真能把他们交给她。 苏真当然知道他们的姓氏,可这些人一个祖籍晋阳,一个祖籍巴蜀,与洛阳刘氏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白瑞珠来信,说她要嫁入顺王府了,现下家中长辈正在京城为她预备嫁妆,她很怀念当年在百花县与嘉兴相遇的情形,想求一幅苏真的墨宝。 谢四娘即将出阁,与白瑞珠所求一样,也是求墨宝。 苏真砚墨、握笔,给荣宁公主写了回信,说了自己未来的计划,她想造能行驶万里的大海船,让大齐八方来贺、百国来朝,她知道,在遥远的南海深处有琉璃国、扶桑国,再更远的地方还有其他的国家。 她给长乐郡主回信,说了两户刘姓与洛阳刘氏无关,并将他们的祖籍之地细细地讲明,说这二人是洛阳刘氏就是谣传。 她给白瑞珠写了一幅字,上头是一首诗“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署名“苏文姜赠送白瑞珠”,在诗的一侧,绘了一株漂亮的白牡丹,在她的眼里,白瑞珠就像画上的白牡丹般圣洁、高贵。 她用了半日的时间给众人回了信。 给谢四娘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正中是大福,四角上各有一个花瓣体的小福字。 春梅接了信,着人将信与字画邮寄出去。 苏真无奈一笑。 春江问道:“公主有高兴的事?” “有朋友来信,荣宁公主询问百贤庄的事;长乐郡主说鸡鸭农户刘家与工匠刘师傅是洛阳刘氏余孽的事。” 小萝蹙着眉头,“公主,他们两家都不是洛阳人,我记得刘家一口地道的晋省口音,刘婶子动不动就说老家话,听得奴婢都难受得很。刘师傅的巴蜀话其实满有意思的,他还会开玩笑,打趣。” 春江面露忧色,“公主,不会有事吧?” 长乐郡主打听这两家刘姓人做甚? 不过都姓刘,和洛阳刘家没有半点干系。 “许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 苏真并未放到心里。 长乐郡主嫁给了王衡,王家与刘家有生死大仇,刘家勾结绿林匪贼,与王家争夺地盘生意,将王家灭族,偏还有人逃过劫,王衡便是洛阳王家的幸存者之一,一心想替族人报仇。 偏刘家当年大开杀戒后,在洛阳发动了一场混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化成几支藏起来了,也有人说,他们被江湖仇家杀害了。 苏真令春江、小萝预备了一堆干粮、吃食,出来三日后,又回了铁工坊。 她在铁工坊有一间单独的打铁室,里头备有最好的木炭,还有上好的打铁工具、铁炉等。 铁工坊这边不仅会打铁,还会炼制车子上专用的轮胎,用苏真设计的气枪注气,在学会了苏真传授牛皮、羊皮炼制轮胎后,车胎问题得以大为改进。 苏真从库房挑选了可以炼制法器、灵器的材料,但凡能用的全部送入自己的打铁室,接下来,她想炼制傀儡,眼睛却落到了硝石上。 拿出《东原大陆器术》,翻到炼制替身傀儡的这一页,只要有替身傀儡就等同多了一条命,需要六阶魔兽皮一张,魔兽骨若干…… 苏真配好材料,再照上头所叙炼制,魔兽皮为肤,魔兽骨为骨架,还可用灵木填充,可库房里所有材料都没有灵木,她只能用百年桃木替代。 第一个替身傀儡失败了! 融入她的鲜血后,没有任何反应。 苏真再炼第二个替身傀儡,鲜血、毛发浸炼后,傀儡动了。 只是刚动片刻,就如自燃一般,一股烧焦的灼味飘过,又恢复了原样。 苏真饿了吃几块点心,饮一碗果子酒,累了就此盘腿调息。 傀儡又失败了,在找不到失败原因前,她不准备再炼制。 第206章 掏心命案 而此刻,百贤庄农庄附近传来一阵妇人的刺耳大叫声。 护卫、庄里的人赶到时,妇人扑在一个男子身上:“刘大,你怎么了?刘大……” 农田的男子已死,胸口有一个大洞,神色狰狞、惊恐,生前似受到了莫大的惊惧。 春江、小萝赶到时,刘大已经被一块布遮起来。 “死得太惨了。” “被掏心而死。” “百贤庄有这么多护卫,刘大怎会死在田地里。” 旁边有人四下审视,压低嗓门:“百贤庄出了妖怪,那一看就不是人杀的,这么多护卫,若有人进来,必会发现。” “妖怪杀人?” 又有道:“吃人心的?莫非是狐妖?” 刘大死了,被掏心而亡。 百贤庄上议论纷纷。 就在流言四起时,第二天黄昏,刘大的小女儿刘慧妮死在自家屋后。 又死了一人,可凶手是谁却未查出来,同样是掏心而死。 就在第三天清晨,造车坊的铁工坊刘师傅久久不见出现,有其他铁工坊去唤人时,发现死在他的住处,躺在床上,同样是被掏心而死。 有监察卫查探之后,诡异地发现,苏真的炼铁室外头有一滩血渍,最后被证实是人血。 苏真正在全心炼制傀儡、又在琢磨制烟花的事。硝石又称火药,可以制成兵器,也能制成烟花。华夏五千年的文明长河,华夏人用硝石制烟花,国外却制成弹药。 “一硝二磺三木炭”,这些可制成鞭炮,只要配方得体,便能制成烟花。 说干就干! 苏真寻了纸、纸筒,她只在前世的小视频里看过自制烟花。 这个世界虽有鞭炮,但无烟花,她制成几支后,待到天黑,进入金珠空间,在里头放了几支,一支比一支漂亮,从第一支的蓝红二支,到第六支的五彩缤纷,只是寻常的烟花,如果能制成动物形态就更美了。 她看了记录簿子,上头记了每一支烟花的配方与手法,她知道如何制出有动物的,那就制龙、凤,在大齐龙凤俱被视为大祥瑞。 第二次制好之后,她到空间里试验,龙形烟花不像龙,倒像条蛇;凤形烟花也不似凤,更像一只不知名的鸟状。 还不够形象,试了第二套,与龙有五分相似;凤也有一半相似度。 查看手札笔记后,她再进行试验,重做,在彩纸部分加强了制作手法,她知道自己成功了,这第三套至少有八成相似度,一模一样栩栩如生不可能。 百贤庄发生剧变,而苏真因为闭关研究浑然不知。 烟花成,她再炼制傀儡,将两次失败进行了比对,第二次明明可以动了,可又失败。 第三次制出替身傀儡,她挽了个手诀,替身傀儡动了,化成了一个与她真人一般无二的虚影,一旦有人攻击,杀掉的替身傀儡,而非是她,这就等同多了一条命。 成了,居然成了! 苏真心下大喜,完善了手札记录,以备下次再用。 * 出关迈出炼铁室时,正是清晨时分,空气里有雨后的清新,天气转暖略带凉意。 五月又近端午,农户们该要忙着插薯蓣。 她一路往正院行去,以往过来,这一路都有人,可今儿行了许久,却是一人未见。进了正院,便听小萝高呼一声:“公主!” 春江从正院屋里探出头,跟着小萝奔出院门。 不对劲,以往时,这花园里必有人走动,可是现在不见一个人。 苏真问道:“出了何事?” “公主……”小萝神色有异。 苏真道:“说吧。” 春江道:“公主上次拿了干粮、果子酒闭关进入炼铁房后,先是鸡鸭户刘家的刘大惨死,之后刘大的女儿死了,后来铁工坊的刘师傅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床上,便有流言说百贤庄出了吃人心的妖怪。 一个月前,刘婶、刘大娃、刘二娃全死了,同样是被掏心而死。 京城那边传来流言,是公主是妖怪,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不歇一个月之久,还有人说,这些死去的人都是公主杀的……” 苏真觉得可笑,她三世为人,她从未杀过人,最多就是杀了几只鸡鸭。 小萝道:“现……现下整个百贤庄都被围起来了。” 她不吃不喝的事是谁说的? “我不吃不喝,我每次进入造车坊,不是会带走若干干粮与果子酒?大包小包那么多,这些东西不是被我吃的么?若不是食物没了,我还不会出来。” 她出来,是因为替身傀儡炼成了,烟花也制成了,她需要将烟花献给皇帝,由皇帝决定要不要大肆推广。 制作烟花很烧钱的。 春江道:“我们解释了,可流言从京城那边传过来,现在好些人都知道此事,一些经过岳阳的商船、客商还会打听百贤庄。” 苏真颇是无奈,“死的都是刘姓人?” “不,不全是,还有养猪户、果户、菜户,每家都有人死。一个月前,朝廷来人接走所有造车坊、缝纫机坊、梨园、农庄的人。现下整个百贤庄都被监察卫给包围起来,只能进、不能出。” 公主怎么会是妖怪? 山庄里前前后后死了十二个人,有男有女,还老人和孩子,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被掏心而死,死相凄惨。 关于嘉兴公主是吃人妖怪的事传得更凶了,但也有人说与公主无干,是狐妖为祸。 监察卫里不是有人奉她为主,可陡然之间,就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 苏真出来时,难怪觉得周围冷冷清清,原来是整个山庄除了她们三个人,其他人都走了。 春江道:“公主,现在怎么办?” 苏真悠悠轻叹一声:“我外祖与苏家可好?” “苏家还好,被下令他们不得接近百贤庄。公主,现下整个百贤庄除了外头守着这里的官兵,庄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了。” “你们为何不走?” “公主这么善良的人,怎会是妖怪?那是诬陷!”小萝很生气。 春江默然。 小萝继续道:“三月时,公主出关,长乐郡主曾问过刘大、刘师傅的事,最先死的一批人就是他们。之后,才是其他的农户。” 苏真问:“夏阳、春风、春梅等人呢?” 第207章 妖物杀人 春江答道:“三月初六,夏阳接到旨意,让他护送二皇子去北疆犒赏三军;三月十二日,春风护送三皇子去西疆巡视边城。” 这是有人故意针对她! 出手之后,调走了夏阳、春风二人。 “三月十六日,刘大一家与刘师傅惨死后,庄子上流言四起,上头来人让春雨、春梅接受调查,她们离开后就再未回来。 百贤庄附近的村民说百贤庄出了吃人的狐妖,就在二十六那天晚上,一夜之间死了三个人,同样是被掏心而死。 监察卫派了人去后宅守护,三月二十八日晚一名监察卫与王家老太太惨死。 三月二十九日深夜,一名深夜出恭的监察卫惨死。 四月初一,苏都督来了百贤庄,要求所有人撤离这里。 又过了三日,朝廷来了人,将百贤庄所有人接转回京。” 前前后后,从农户、工匠到监察卫,在一月时间里惨死十二人。 全部被掏心而死。 苏真在正院未看到瑞雪,“瑞雪呢?” “跟着崔姑娘走了,她很喜欢崔姑娘。” 苏真悠悠叹了一口气,瑞雪是灵兽,通灵性,喜欢良善之人。 “监察卫的人都走了,现在守在这里的是湘省卫军的五百将士。公主,上头说,公主不离开百贤庄,我和春江是自愿留下来陪你的,我们是公主的侍女啊……” 是公主的侍女,无论公主是荣是耻,都是他们服侍的主子。 苏真苦笑,出关后,迎接她的会是这个。 她哪里不知,是有人针对她。 长乐郡主在背后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何一定要刘姓人死,即便说了这几人与洛阳刘氏无干,还是布下了杀局。 苏真道:“小萝,做饭罢,农庄薯蓣该插了。” “公主……” 人都走光了,谁还管薯蓣苗,不过玉米苗都种下了,薯蓣该插。 苏真用罢了早饭,带着春江、小萝去了后山农庄,割薯蓣,用剪刀剪好,借着天刚下雨,正是插薯蓣的好时候。 她的动作很快,春江、小萝两个人加一起都不如她一个人插得多,两人半天插了一亩,她就一个人就插了三亩地。 原本,今年的田地里会种满薯蓣、棉花、玉米,可现下只有玉米种下了,一片片良田无人看护。 议论百贤庄出了妖物,所有人离开。 百贤庄对外头的人而言,全是人才。 时钟组的挂钟、怀表、手表,每日的时间误差还在三分钟,要做得更精准还需再努力。 死去的人,埋在后宅山坡坟地里。 入夜后,苏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把铁锹。 春江唤了声“公主”。 苏真道:“这事儿不简单,我要去后山掘开坟墓验尸。” 春江尚未说话,就听小萝道:“公主,奴婢陪你一起去。” 春江打了个寒颤,庄子上死了人,如果是她一个人,她真不敢住在这里,既然公主要去,那便一起吧。 春江提着灯笼。 苏真走在最前头,小苏走在最后。 夜色中,有灯笼移动,周围盯着的官兵心下生疑,但见那人到了庄后山坡的坟地,苏真道:“你们别动,我习过武有力气。” 她掘的是刘大的坟墓,挖出棺材后,推开棺材盖,里头飘出一股恶臭,她掏出一条帕子蒙在鼻上,实则已封嗅觉。 春江吓得不愿靠近。 小萝的胆儿略大,接了春江手里的灯笼,将灯笼举在棺材上方。 良久,苏真不紧不紧慢地道:“刘大,骨龄三十四岁,身高一米六八,左腿有擦伤,伤口长约四寸;右腿有瘀青,瘀青宽约一寸、长三寸。 肋骨完好,心脏位置被挖洞,是由强大的内劲之力所指,可以看到明显的人为手指所伤痕迹,为一爪掏心。 颈骨碎裂,此处才是致命伤,从瘀痕看,为武功高手,锁喉捏碎颈骨,这也是致死原因。 经过检查,死者被锁喉碎骨所杀,胸口的伤是死后造成。” 她继续检查,因早前被杀,没几日就被下葬安埋,尸体出现尸斑,肚腹肿胀,没有太大的变化。 苏真继续检查双臂,“死者拳头紧握,可见死前承受了莫大痛苦。” 她查看着死者的手指,从紧握的拳头里取出一样东西,这是一缕挂在腰上的璎珞流苏,从精致的程度来看,很是不见,“蓝色璎珞流苏,这是监察卫六品护卫必备佩饰之一,杀害刘大的人,与监察卫脱不了干系。” 小萝面露讶色,“公主,你这就查出来了。” “不止活人会说话,死人同样能说话,一个操作,能从死尸上查出凶手的形象、身份,就如刘大,不是死于狐妖,而是死在人的手里。” 春江颤着音儿,听公主一番话,颇有道理,“公主,杀刘大的人会不会与长乐郡主有关系?” 毕竟,在这之前,长乐郡主来信询问过百贤庄姓刘的农户与工匠之事,而之后不久,他们就出事了。 苏真道:“长乐郡主确有杀人动机,她一心想要讨好郡马欢心,为郡马报仇。洛阳刘氏与刘大、刘师傅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写信说明。” 苏真合上棺材盖,跳上坑畔,“不用回填土,明儿一早,通知官衙仵作来验尸。” 不是什么狐妖,更不是妖崇为祸。 她现在要看的是其他几具尸体,她挑了刘师傅的坟,挖开之后,与刘大的一样,锁喉碎骨,死后挖心,刘师傅是在熟梦中被人所杀。 她再掘了一个监察卫的坟墓。 “死者不知姓氏,骨龄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三,双腿无明显伤痕,脖颈、头部无致命伤,肋骨完整,腹部有一道动物抓伤……” 抓伤处的伤口深约两寸,能看到翻出的血肉,“被掏心而死。从致命伤的形状来看……” 监察卫死于猛兽之手。 苏真在这具尸体上,看到了一股妖气,是真的被妖兽所杀。 苏真又看了最后死的一个人,此人非监察卫,同样是一招锁喉碎骨而死,死后被挖心。 监察卫死于妖兽,而其他人死于监察卫。 暗处,有官兵隐没,躲在那儿静静地看着这里。 小萝问道:“公主,怎样了?” 苏真道:“这些人死后,可有仵作、官衙前来查探?” “公主,他们死后,监察卫最先出现。” 第208章 为夫族报仇 “是何说法?” 小萝摇头。 春江也是一脸茫然。 她们就是侍女丫头,有结果也不会告诉她们。 苏真道:“监察卫杀人,引来真正的妖兽。” 还放出流言,说什么狐妖作恶。 妖族是修行之人,等闲不会沾染上命案,却被诬陷,狐妖就真的出现。 他们杀人,却说是狐妖为祸,现在妖兽开始报复。 “人,有时候比妖兽、恶魔可怕得多,妖兽大多恩怨分明,不乏良善者。” 小萝道:“公主,你是说,妖也有好妖和坏妖?” “人有好人、恶人,妖也有善恶之分。” 春江早前寒怕,到了现下,反而不怕了,“公主,出事之后,官衙来过人,被监察卫的人挡了。监察卫处理此事,就算明日我们通知官衙来人,恐怕也没人再沾此事。” “刘大、刘师傅难道就白死了?” “可这事牵连长乐郡主。”春江道。 “位高权重者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大齐的皇族?爱民如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切都是空谈?” 苏真从又一个坑里出来,心情沉重,满腹悲愤,“刘大、刘师傅等人死得冤……” 春江道:“往后我们给他们多烧些纸,报官没用的,监察卫经手的案子,谁人敢质疑?” 苏真知道春江说的都是道理。 她虽封有公主之名,若是贸然行事,弄不好还会累及外祖一家。 长乐郡主是恭王之女,为了她的意中人、郡马,只因这些人与郡马王衡姓氏相同,就会出手杀人害命。明明她都已经解释,讲明刘大、刘师傅的祖籍来历,可他们依旧未听。 苏真挥起铁锹,将所有的土回填。 小萝将手中的灯笼递给春江,自己帮着苏真将土填回去。 躲在暗处的,不止有三个官兵,远处树上还有一个黑衣,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苏真带着春江、小萝回到小院。 待天一亮,小萝做好饭,未看到人,寻到农庄时,发现苏真已经插了一亩多地的薯蓣。 农户们看重自己的土地,她只想将山下垄好的红薯地都插上薯蓣,余有几亩地的棉花,棉花苗圃里,待种完红薯,也该种棉花了。 这一日,三主仆又插了数亩的薯蓣。 苏真让小萝去买了纸钱、香蜡,天黑后,主仆三人去后山祭拜无辜亡魂。 拜祭完毕,主仆三人回到院子。 苏真去了炼铁坊,除了她使用的这间工坊,其他工坊的工具都没了,周围无人关注她,她将炼铁坊所有的工具收入一只十几坪的储物袋内,储物袋藏入金珠空间。 她独自一人去了后庄,河上的织机还在,没了人的看护,因为水力带动,还在转动作响,织机上还有未织布的丝绸、棉布,她掐了个诀,将织布机收入一只储物戒内。 在百贤庄里走了一圈,曾经热闹的场面不复存在,偌大的百贤庄,只余他们几人,没了主人鸡鸭,入夜后,回到了鸡笼、鸭圈,它们还不知没了主人饲养。 曾经的养猪户猪圈里,不见一只猪,想来不是离开前售卖,便是连猪也一并带走了。 鸡鸭的数量远不如她记忆里那么多。 第三日,主仆三人依旧插薯蓣,插到下午未时二刻,薯藤没有了。 苏真回到正院,拿出一个布包,“你们谁回一趟苏府。” “公主……” “百贤庄,现下只是普通的山庄,我也不再是公主了,别唤我公主,叫我姑娘吧。”苏真笑着,“从布包里拿出几张纸,这是你们的卖身契,还有当年春晓的,我今日将卖身契还给你们。往后,大家就散了吧。” “姑娘,你不回苏都督府?” “不是派了五百官兵看护我么?你们是侍女,不会不许离开的,可我不同,我成了他们口里的妖孽。” “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姑娘……” 苏真再拿出几张文书,“这是百贤庄的地契,借的是朝廷的名头,但这是我花银子置下的,再有卤食铺子的房契。你们带回去交给我外祖,或转卖,或由舅母舅舅经营,俱由他做主。春江、小萝,你们走罢。” “姑娘!” 她们不想离开。 苏真笑了一下,拿了一千两银票出来,“你们一人五百两银子,拿着吧!往后寻个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姑娘——” “走!”苏真提高了嗓门。 这一别,往后再见,便已成陌路。 春江、小萝的忠心她很感动,但她得给他们一条生路。 她的未来很长,可她们只有短短百载光阴。 “走——” 二女收下了银票、身契,还有苏真让她们转交给苏都督的几张地契、房契。 苏真生怕官兵为难春江、小萝,不让她们离开,当苏真将她们送出百贤庄大门外时,外头摆桌子喝酒的官兵望了一眼,继续饮酒。 他们的桌案上摆的是果子酒。 这是百贤庄果农家自酿的酒,最好的送到了宫里,便是苏真也只留了次一等的自己喝,她敬孝皇帝,到头来才发现傻得可笑。 最是无情帝王家,真正想要她死的是德治帝。 他是想弥补她,当她在民间的呼声很高时,他又开始防备于她,即便她是女儿家。 春江、小萝在路边拦了一辆牛车,付了铜钱请车夫送她们回城。 半个时辰后,她们就能回到都督府。 苏真继续走在百贤庄里,这里曾是织机组,后来更改成了缝纫组…… 她能记得那些工匠师傅的笑脸,记得他们认真思考的样子。 这里曾是玻璃坊,后来是造纸坊、印刷坊,最后又成了造车坊…… 她去了后庄,在果农家的地窖里发现了半窖的果子酒,无论哪个等级,她俱数收入储物袋内,走到一个农户家,将里头的存粮收走…… 入夜后,她回到正院,将花厅、内室的灯火点亮,也点亮了院门口的大灯笼,一个人坐在桌案前,吃着点头,饮着果子酒。 走了,散了…… 再不会聚了。 百贤庄不存在了。 几年、几十年后,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没人知道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 她有几分消沉,更伤心的是被监察卫杀的百姓。 只因为姓刘,这些人就该死么。 第209章 深夜杀祸 欲加之词,何患无辞。 皇帝调走夏阳、春风、春梅这些人,其实就要对百贤庄的下手,不是杀无辜者,而是给她告诫。 她做错了什么,需要他们杀人示警? 她带有五分醉意,闻到一股灯油的味道,有人在围着这屋子泼油,是五个人。 只得片刻就泼完了,原本今晚,她就打算乍死离开,从此后再无苏文姜,再无嘉兴公主,只有一个苏真,她的尘缘便终结于此。 相伴身侧,不如江湖守护。 她想守护外祖,如今终究不行了。 外头的人点燃了屋子。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若不死,也许拖累的会是外祖一家。 “老大,真要杀嘉兴公主?” “这是上头的意思,如果她不查刘姓人的死因,不会杀!她知道狐妖出世是真的,狐妖盯着监察卫的人杀。” 苏真筑基之后,六识灵敏,不输剑宗修为之人,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是奉令行事。 上头…… 监察卫的上头可不就是皇帝、太子。 她终究是要死了,无法反抗,只能坐以待毙。 她故作醉倒,趴在了桌案上,大火漫延,很快化成了冲天的火焰。 无奈地等死,是这样子的,她却不能这样,刚刚一动,只听一阵破空声响,十箭齐发对着她飞来。 啊—— 她身子一挺,望向火海之外,是不远处的大树上射来的,替身傀儡挡下了十箭,她意念一转,人进入金珠空间。 替身傀儡身中数箭,倒在桌案前,化成与她真人一般大小的人,就连身上的衣衫也化得与她身上的一般无二。 替身傀儡,可替本尊一死,还能挡去命劫。 * 大都督府。 苏四郎身边的书僮起夜,正待回房,看到了东南方向照红的天空。 “有火光!那里是……百贤庄的地方……” 书僮唤醒了苏四郎。 苏四郎出来时,苏绍、苏五郎、春晓等人都在院中,望着天空。 苏绍道:“苏苏还在百贤庄!” 崔氏惊呼起来,跟着苏绍跳上马车。 苏绍道:“五郎,看好你祖父,他年纪大了,受不得打击,看好了,我与你娘去。” 苏三郎、苏四郎也跟着上了马车。 待他们走到半道,只听一声异响,像是叽,又像是啾的鸣叫,空中出现一只彩色的凤凰。 苏三郎道:“凤凰,是百贤庄……” 一只彩色凤凰照耀着静寂的夜空,所有看到火光的人都看到了那只偌大的凤凰,在空中呈现三秒后消失不见。 “凤凰!是凤凰,我们看到凤凰了!” 百贤庄周围的百姓呼叫着。 苏真的替身傀儡烧成了一具黑炭,她将身上的首饰用法术融入替身傀儡的头、手腕处,其间也包括皇帝赏赐她的凤环。 苏绍等人乘车在前,小萝发疯一般地往百贤庄跑。 熊熊大火,正院开始坍塌,官兵们无人救火,他们看到了有人泼油,这是人为,这些人穿着监察卫的袍服。 监察卫要杀人,他们阻拦不了。 一根根横梁从屋顶掉落,火光冲天,将整个百贤庄照映得仿若白昼。 苏真在放出凤凰烟花后,已经脱身离开正院,她罩着黑色的斗篷,站在百贤庄后山的半山腰上,手里拿着望远镜,静静地眺望。 苏绍夫妇赶到了。 崔氏大喊着:“苏苏,苏苏……” 她想进去,被苏三郎死死地抱住。 苏绍拉住一名官兵,“苏苏是不是在里面,苏苏人呢?” “禀苏大人,监察卫要杀嘉兴公主,我们谁也拦不了,监察卫出手,先斩后奏,是他们泼油放火。嘉兴公主今晚吃醉了……” 吃醉了,他们就泼油放火地杀人。 苏绍疯狂大吼,是上头要杀人,“皇上,苏苏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什么要她死,为什么?” 这几年,苏苏做了那么多,立下如此大功,换来的却是皇帝的杀戮。 他不明白,苏苏只是一个女子,皇帝为何要杀她? 对男子,有功高震主,可苏苏只是一个女子,她的希望是百姓有衣穿,人人有饭吃,她一直在努力,却在她的愿望一步步实现时,皇帝动了杀机。 崔氏昏迷。 苏绍失魂落魄。 四个人看着昔日的正院化成废墟。 黑夜去,黎明至,当天色大明时,岳阳城外的官道上急驰奔来几个人。 春风、春雨带着几个监察卫进了百贤庄。 没了! 一切都没了。 崔氏被带回大都督府。 小萝还跪在废墟哭,从早前嚎啕大哭,到后来的无力再哭。 春风进入百贤庄,心头一沉,待她在废墟四下寻觅时,只看到一个被烧焦的尸体。 春雨呢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公主的武功很高,就这样死了? 春风蹲下身子,焦尸的手里紧紧握住一面凤牌,曾经化成了凤环戴在公主的手上,如今凤环失主,再化成了凤牌。 公主是真的死了! 春雨张望四周,看着附近的官兵,抓住一个领头:“怎么会走水,公主是怎么死的?” 官兵道:“是监察卫的人做的,他们说是上头的意思,在公主沉闷吃醉酒后,泼油放火,我们不敢救啊……” 春风将焦尸手里的凤牌取出,眼里有巨大的悲痛,“监察卫,哪一旗做的?嘉兴公主乃是天命凤星,这是御赐凤牌!皇帝之下,凤主最尊!御赐凤牌在嘉兴公主手里,哪一旗的监察卫犯上弑主?” 春雨朗声大喝:“凤使出,龙使潜(隐)。龙使现,凤使藏。凤主早在三年前就接位了,只她心念黎民,盼着百姓人人能有衣穿,人人能有饭吃,才潜于百贤庄!到底是哪一旗,胆敢加害凤主,出来——” 小萝不知道什么凤使、凤主,她只知道自己服侍的姑娘死了。 “他们杀了百贤庄所有刘姓的农户、工匠……” 小萝的话未说完,一支暗镖飞射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春雨一个闪身,弹回了暗镖,一声惨叫,从十丈开外的大树上落下一人,已然毙命。 春风揭开对面的蒙面。 “流星阁杀手!” 她探了一下脉搏,还有江湖中人参与其间。 小萝被救下,继续道:“公主曾掘开坟墓一探究竟,所有被害农户、工匠是一招锁喉,捏碎颈骨而死,死后挖心,造成是狐妖作乱的假相。” 第210章 嘉兴死了 监察卫之死,公主没有说,因为他们确实是被挖心而死,公主还说了妖兽的事,只寥寥几句,以为栽给妖狐,最终却引来真正的妖狐杀人,杀的还是监察卫的人。 远处,苏真悠悠地道:“嘉兴死了,甄苏也好,苏文姜也罢,全都死了。半是疏狂半天真,法号疏真!” 她蓦地转身,披着晨曦往后山森林行去,到了当初看到淬脉果的山崖,那株仿似茶树的树还在,她用法术将其掘下,收入到金珠空间。 几分钟后,她回到了以前住过的山洞。 重新拾掇了洞府,早前的木窗又改换成玻璃窗户。 白羽传音道:“主人,我想出来。” “好。” 苏真召出了白羽。 白羽出来,四下一看,“主人,我闭关多久了?” “一年有余了。”苏真答完后,这才回过味,“你……会说话了?” “白羽是七阶灵兽,当然会说人语了。我肚子好喝,我得去森林捕食,主人,我先出去了。” 白羽出了洞府,张开双翅飞远。 苏真这次寻来的家具不少,有床榻、书案,八仙桌等,现下都摆放在洞府里,未来漫长的时间,她还会在这里居住。 苏真拿出铁锹、锄头,在花厅隔壁再掘了一间洞府,这是给白羽掘的,用法术将土石运出去,掘好之后,拿出一个毛茸茸的毯子铺在地上。 她在自己内室的一侧,掘了一间丹器房,大小与花厅一般无二,将从百贤庄带来的炼铁工具一一摆放出来。 她接了一根烟筒,将来炼丹炼器,屋子里就能减少烟雾。 为了增加室内的亮度,又安放了足有两坪大小的玻璃窗。 她整理丹器房时,外头传来白羽的声音:“主人,主人——” 待白羽寻了过来时,身后跟着一只遍体雪白老虎。 “主人,他们说你没了,我不信,我知道你会没事。”瑞雪奔了过来,看着忙碌的苏真,叫嚷了起来。 瑞雪不能说话,她用的是神识传音。 苏真道:“我……学会了炼器术,未来的时间漫长,我会学炼丹术,我可以试着给你们炼制灵兽丹。” 白羽问道:“主人,两天前,狐妖杀人了。这次杀的是百贤庄邻村王李庄的人,一个是那儿的泼皮,一个是庄子上的稳婆,掏心毙命。” 她现在“死”了,再有人以同样的法子杀人,便不再是她的事。 瑞雪道:“银狐不是狐妖,是灵兽。他修行八百多年能化出人形。百贤庄的人诬蔑他杀人,将他惹恼,他杀的全是该死之人。” 三名被杀的监察卫,很可能是杀害百贤庄刘姓人的凶手。 现在又杀王李庄的人,这又是何道理? 苏真问道:“瑞雪的意思,泼皮、稳婆该死?” 瑞雪答道:“是他们说狐妖杀了百贤庄的人,银狐才没杀人。百贤庄乃是人杰地灵之地,受上天庇护,都是人间的贤能之士,杀了他们要造大孽。我们灵兽族才不会乱杀人。就是那泼皮、稳婆四处造谣,坏了银狐的名声,银狐才会下山杀人……” 他们杜撰出什么挖心狐妖的事,银狐就真的挖心杀人给他们看。 苏真道:“银狐知晓的事不少?” “他是这片森林里活得最久的人。”瑞雪答道。 苏真道:“银狐是不是知道杀人的监察卫是哪一旗的?” “没问过他,但他肯定知晓不少事。” 白羽道:“主人切莫招惹他,银狐难缠。” 还喜欢美人,无论是男女,只要够美,他会缠上去。 “我呢,现在要炼制一只丹炉,有了丹炉就能学习炼丹术,未来可期,时间漫长可以多学一些知识。” 苏真继续整理着丹器房,往后一边摆药材,一边摆器材,到时候无论是炼器还是炼丹都会很方便。 白羽道:“明日我在森林里寻找可以炼丹的药材。” “好。” 苏真闭关炼丹炉,先是学习《东原大陆器术》上关于炼制丹炉的介绍,材料都有现成的,主要还是炼制,有一大堆的木炭可用,数日后炼出了一只丹炉,下品法宝;又准备炼第二次,学了俗世,一旦不满意就融着器水重新炼制,第二次成型是中品法宝;第三次还是中品…… 白羽、瑞雪回到森林很是欢喜,不到黄昏不会归来,他们有人作伴,不会打扰苏真。 苏真看着手掌上的丹炉,上品法宝,再不能晋级了。 她将早前的数把宝剑拿出来,留了一柄中品法宝、极品法宝,其他的重新融成铁水,再进行炼制,失败,再失败…… 秋去冬天,森林里有了冰霜,灌木凋零,松柏长青。 温泉池里热气升腾。 苏真泡在里头,还是不能晋入灵器师,她有些沮丧。 这次泡澡之后,她回去再炼一只替身傀儡。 苏真将早前失败的两只替身傀儡进行了重新炼制,在森林里寻了更好的古木,两只替身傀儡都成功了,一只为上品法器,一个为极品法器。 * 苏真闭关修炼时,大齐皇帝正陷入巨大的悲痛与愤怒着,有人布下了一场倾天大局,是为杀害苏真而布。 先是借他之手,让他下令夏阳保护二皇子去北疆劳军;再让三皇子去西北巡视边城,需春风一路相护。 夏阳、春风离开后,再借机调走春雨、春梅二人,杀百贤庄的刘姓农户、工匠,散布谣言,误导民心,让堂堂凤星转生的嘉兴公主背负骂名。 嘉兴没了,他赏赐的凤牌归来。 春风、夏阳都能作证,公主认主凤牌后,曾出现了两次变化,一次是三寸宽的手环,后来是圆条凤环。在公主逝于大火后,凤牌又恢复了原样,被公主紧紧握在手里。 德治帝道:“着夏三娘、夏阳彻查嘉兴公主被害案,鼠旗上下打入天牢,等候彻查。” 夏阳抱拳问道:“皇上,若是此事牵涉公主、郡主、皇子又当如何?” “如实禀报于朕。” “喏——” 夏三娘、夏阳退出大殿。 夏三娘(春风)戴着面具,看不到真实容貌,“如何彻查此案?” 人都死了,就算查出真相,也不过监察卫内部严惩一批人,没有皇子、公主们插手争斗,嘉兴公主不会死。 夏阳冷声道:“如实彻查、严惩。” “这些人里有皇子、公主。” 第211章 世上有妖 夏阳蓦然转身,如此查出真相,皇上不能严惩幕后真凶,这龙卫营大统领、监察卫左护法不做也罢。 他是大武师,也该与这权势、名利场做个了断了。 嘉兴公主是不同的,可她却死在了这场争权夺势之中。 皇帝未免就真的偏着公主,如果真的够信任,又怎会调走他与春风。 监察卫有十二使,哪一使的身手不是一等一的好,为何非得他们去,就这事原就有漏洞。 夏阳说是严查,就真的很严。 鼠旗上下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关入监察卫大牢,鼠使最是贪生怕死,吐出了蛇使,只隔两日,蛇使上下俱数下狱。 蛇使又吐出鹰使,说所有计划都是鹰使设计的。 带出萝卜有了坑,夏阳数日追查到了荣宁公主与长乐郡主二人身上,荣宁公主夫妇、长乐郡主夫人被关押天牢,等候严惩。 皇后得晓荣宁公主夫妇下狱,虽非她所出,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膝下两个公主,一个早夭,一个远嫁大理,膝前这个虽是养女,却依如亲生一般。 “嘉兴之死怎的牵扯到荣宁?” 皇后急得团团转,转得久了、累了,又坐回软榻上。 恭王夫妇同样着急。 恭王世子道:“三年前,皇叔将凤牌赏赐给了嘉兴,这事父王不知道?” “皇上的事,他不可能事事都告诉我。” 凤牌早就赏下去了,可是关于凤主的流言一直未停。 皇帝就由着荣宁、长乐为了争夺凤主闹出那么多事,在侧静观,就像在看一场笑话。 恭王妃道:“若他一早公布,焉有这么多的事?就算长乐有错,但也非她一人之过,嘉兴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地活着。” 恭王世子道:“妹妹娇弱,几时受过这等罪,父王还得想法将妹妹、妹婿捞出来才是。” “说到这事,本宫便着恼。王衡这厮,要不是他,长乐怎会去杀百贤庄的人?” 如果长乐不杀百贤庄的贤能之士,嘉兴就不会为了追查真相开棺验尸,还发现了真相,而鼠旗的监察卫是为了杀人灭口,生怕真相流了出去,这才下了狠手。 鼠旗不知道嘉兴是凤主,早在三年前就拿到了凤牌。 若不是嘉兴惨死,夏阳、春风公布真相,这件事不会闹出来。 恭王妃道:“打点一番,我……入天牢探望长乐,她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罪。” 恭王悠悠轻叹,“长乐的沐食邑、封号保不住了……” “就算没了,她也是恭王府唯一的嫡女。” 有或没有,又能如何。 长乐是他们的女儿,注定这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恭王疏通关系,上下打点,终于得了一个机会去天牢探望。 长乐郡主与王衡被关押一处。 王衡知晓百贤庄有刘氏后人,可原来,蛇使等人欺上瞒下,对方是姓刘,与洛阳刘氏没有半分干系,只是同为刘姓罢了,现在说不知情,可鼠使一口咬定,为长乐郡主所指使。 鼠使咬出蛇使,蛇使便说是奉荣宁公主之令。 长乐郡主看到大哥、恭王妃,拍着牢门,“母妃、大哥……” 恭王妃罩着昭君斗篷,隔着铁栏杆,看着里头甚是狼狈,面容憔悴的女儿,“若璧,往后不能因一己喜恶行事,为娘与你父王说过了,会设法保住你的性命。” 恭王世子悠悠轻叹,若一早知道凤牌在嘉兴手里,他们做那么多作甚? 嘉兴惨死,彩凤映空,大火耀天,这件事在湘省一带被传得轰轰烈烈,百姓们已经认定,嘉兴便是凤星降世,却死于迫害。 能裹腹的玉米、红薯是嘉兴种出来的;能御寒保暖的棉花也是她弄的。 就连岳阳织造司、金陵织造司也是因她才有;皇家的玻璃坊…… 长乐郡主破涕而笑,“我就知道父王、母妃不会丢下我。” 恭王妃递过两床被子并几身换洗的衣衫,“过几日,我们再来瞧你。” 今日过来,就是为了安长乐郡主的心。 恭王妃母子一走。 夏阳戴着冰冷的蛟龙面具站在铁栏外,眼神冷若寒冰,“长乐郡主最善利用人言,你知道外头现下怎么说?” 长乐郡主正在整理衣被,“你想说什么?” 她不会死,但是会生不如死。 夏阳道:“全天下都知道,嘉兴公主乃凤星转世,真命凤主。她一心为民,却死在你们的阴谋诡计之中。天下的清流文人、百姓不会忘了她,你是不会死,可是你会……生不如死!” 长乐郡主丢下衣被,“你要利用人言,对我不利?” “你与九公主做了这么多,真以为凭你们是皇家血脉,就可以平安无事?现下以谢丞相、李丞相为首的臣子,正在上请皇上,请求严惩幕后真凶,绝不姑息。” 民心难违! 而百贤庄刘姓贤能的惨死真相已经被曝出来了,是有人指使监察卫鼠旗人下的手,目的就是为了陷害嘉兴公主。 封号、沐食邑都保不住了,必会贬为庶人。 对于女子而言,成为庶人不算什么惩罚。 “你如何与嘉兴相比,她长于民间、宫外,心系百姓,一直想着让天下百姓人人能吃饱饭、穿暖衣。她曾言百姓大事衣食住行,可她的抱负、雄心才刚进行到一半,就被你们争权夺利地给害死了。 一双手干净如白雪,一颗心可昭日月,像你们这样生于皇家只知吃喝玩乐、勾心斗角之人,焉能相比?” 夏阳的声音冷硬。 他守护的嘉兴没了,可他还活着。他再感觉不到温暖、心疼,往后余生,都是不会再心疼的木头,真是无趣。 长乐郡主厉声道:“我是被骗的,是鼠使告诉我,说百贤庄收留了洛阳刘氏余孽,我是被骗的……” “所有作恶、犯罪之人,都说自己无辜,只要参与,就没有无辜。” 夏阳还从春江、小萝嘴里知道,当时就这事,苏真与身边的侍女说过几句,说是要解释清楚,可没想到,明明已经解释了,对方还是下手杀人。 夏阳转过身去,“鼠使杀害刘姓贤士诬给狐妖,狐妖在百贤庄连杀三位鼠旗监察卫,所有参与散播流言的百姓都被狐妖给杀了。” “妖……这世上真有妖?” 长乐郡主觉得不可信。 她长这么大,妖怪神仙都在传说里。 第212章 非严惩 夏阳冷冷地瞥了一眼,“鼠旗上下参与此事者已被尽数赐死;蛇旗、鹰旗折损过半人马。” 迫害主上,这是叛逆之罪,只要牵入此事的人都被赐死。 长乐郡主心头重重一沉。 监察卫十二旗,从来不缺人手,前头的折损了,立马会有后来者填补上。这次的事,也告诉他们一件事,监察卫效力之人是皇上、储君与凤主,不能参与任何皇族各派的内斗,一旦插手,就是粉身碎骨。 一场轰轰烈烈的迫害嘉兴公主案在三个月后,真相大白,参与者尽数被赐死。然而,其间涉案者有长乐郡主、荣宁公主,还牵扯到了幕后的万妃、四皇子,全盘布局人是万妃母子,长乐、荣宁只是他们的棋子。 恭王为爱女苦求。 皇后跪在殿外不走。 最终,长乐郡主、荣宁公主剥夺封号,收回沐食邑;万妃被打入冷宫,四皇子因残害手足,剥夺封号、爵位,降为庶民,流放房州,终身不得再回京城。 翌日,德治帝在床头发现了一柄绣春刀,一块金灿灿的令牌,令牌正面是一叠诡异侧影,一张蛟龙纹面具与一封辞官文书。 夏阳走了! 他早就到了离开的时候,只是为了她才停下了脚步,既然她不在,他不愿再留下。 他是龙卫营大统领,但他在江湖还另有身份,同时也是监察卫里传闻中最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使大人,在十二使里,仅次于龙使、凤使,众使之上的存在。 李大监扫了一眼,若不是看到令牌,他不会知道,夏阳还是鬼使。 德治帝轻哼一声:“他来朕身边十几年?” “回皇上,十二年。” “十二年,当年初来还是十六岁的少年郎。” “他当年承诺皇上的事,做到了……” “两不相欠了。”德治帝沉吟着。 从此后,山高水远,互不相欠。 夏阳做他的首徒大弟子,他依旧是大齐的皇帝,再无相欠。 李大监小心翼翼地道:“湘省苏敬斋禀报,嘉兴公主厚葬百贤庄后山,湘省一带的百姓自发拜祭送葬,更有百姓提议,要在岳阳府建立公主庙,以祭香火。” “随他们去吧,朕对不住绾绾,既护不住她,也保不住她给朕留下的公主。” 为了大局,恭王、皇后长跪求情,他杀不了恭王府的嫡郡主,也不能严惩九公主。他只是剥夺她们的封号、沐食邑,甚至连贬为庶人、平民都做不到。 没有贬谪为庶民,她们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 李大监道:“明珠园那边,九公主、恭王府小郡主不再适合打理明珠社,皇上以为,现下谁人合适。” “着十一公主打理,李相府、谢相府嫡姑娘襄助。” “喏——” 嘉兴公主之死,令天下清流文人痛惜,令百姓们生憾,然,她还是去了。苏敬斋替自己的外孙女举办了轰轰烈烈的葬礼,湘省百姓更是建了一座“公主庙”,以示纪念。 * 岳阳府,森林。 苏真晋入筑基十一层。出关后,易容成一个道士,剪裁了两身道袍,用缝纫机很快缝好,略有些肥大。 她整理了一番这些日子白羽、瑞雪两只灵兽带回的药材,分门别类后,照着一至三品最常用丹药,写了一个长长的清单。 他进入岳阳城,发现在往百贤庄方向二里地的城外建了一座庙宇,上面挂着熟悉的“公主庙”三个大字,这是苏敬斋题的字。香火颇是鼎盛,公主庙内还有一个中年女尼,身边跟着两个年轻的女尼,其中一个是春江。 春江出家为尼,还在公主庙内…… 苏真的惊讶之余又有心疼。 她离开前,就是希望春江、小萝能得自由之身,拿着银子嫁人生子,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可她未曾想到,春江竟为了替她守庙,还出家为尼。 在大都督府时,她更看重春晓,因为春晓人机灵,又爱说话。 小萝是小丫头里最嘴馋的一个,在做吃食上,一点就通。 苏真难掩意外,春江不是待发修行,比丘帽下是光溜溜的,依然已经剃度削发。 “公主庙”分为前寺、后院,是一个二进的小庙,前头正殿塑有三尊观音像:南海观音、千手观音、送子观音。偏殿则塑有真人大小的“公主像”,另一边则摆着在大难之中惨死的刘姓贤士们的牌子,不是灵牌,而是一块黑色的牌子上,写了足足九个人的名讳。 苏真随着人流进入公主庙,这庙子不大,却有五个小尼姑,除了一个中年比丘尼任庵主,还有两个青少年女尼,再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尼,一个六岁小尼,拢共五个人。 庙后设有禅房、斋房、卧室等,还有两间香客房,庙宇虽小,但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了。 苏真易换了容貌,现下就是一个清瘦文弱的小道士,她敬了香后,出来时与站在功德箱前里塞了三张银票,底下俱是千两银票,上头那张是一百两的。 春江道:“道友留个名讳!” 苏真不说话,她怕一说话就露了馅,容貌易改,她不会改变声音,看来回头得炼制法器,用来掩饰声音,回了一个礼,用手比划了一下。 春江微凝,没看懂。 年纪略长的女尼道:“静江师妹,他口不能言,许也不识字。” 可这人一出手便是三张银票,这也太多了。 苏真出得公主庙,跟着人群进入岳阳府,挑了声誉最好的两家药铺,将清单递给对方,约好地点,她在城里买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当库房,只需送到库房即可。 房子没人住闲着没意思,她在城里转了一圈,将一个祖孙三人接到自己买的小院,分派了厨房、杂房与正房给他们住,只西厢房是她的药库房,一来让他们帮自己守屋子,二来就是守药材,每月付一两银子的报酬。 祖孙三人的乞丐没想世上还有这种事,给他们屋子,还给看守月例。 苏真道:“老人家不必怀疑,我是道门弟子不打诳语,你们安心住下,我呢,先给一年的月例,十二两银子。今儿下午,药铺的人会来送药材,你们让他们将药材送到库房,我现在还有事,晚些时候会回来。” 待到深夜后,她回到小院,两间库房堆了半屋子的草药,她将草药收入储物袋。 第213章 改变 回洞府的路上,她经过百贤庄,这里没了工匠,但却改成了农庄,新的佃户来了,正在山上、山下的田园里忙碌,棉花种下了、红薯地里红薯长得郁郁葱葱。 这里不会缺佃户,苏绍现下可是大农官,遇到没地耕种的百姓,必会引荐过来,有房有舍,有田地,还有鸡鸭,这是旁处没有的。 半山腰的平地上,建了一座气派的坟墓,上刻碑铭,一侧搭了座茅屋,苏真发现茅屋里有人,是个女子倩影,不是旁人,正是小萝。 小萝以前常说,她宁可做饭烧菜,也不愿写字、识字,识字很难,写字更麻烦,可现下,她却坐在灯下,一笔一划,很是认真地写着什么。 苏真立在窗外,小萝居然在抄经书,字是写像了,却是有的大,有的小。 她勾唇微微一笑,一个不喜欢写字的人,居然能静下心来写字。 苏真走了,也许一年半载后,小萝就会离开这里,没与春江一样出家就好,年纪轻轻,未来可期,怎么就想不开出家了。 回到洞府,苏真将草药摆上药架,每种草药都按照她所说贴了标签,标准上药名,她还是早前看过几本医书。 配齐一品补灵丹的药材,取出自己炼制的丹炉,一手捧着《东原大陆丹术》之《炼丹卷》,吐气再吸气,如此往复后,开始照着上头的操作洗丹炉,处理药材,注水炼丹…… 第一炉,变焦炭。 她叹了一口气继续,第二炉艰难融丹,虽是成丹了,丹药品质很差。 第三炉再改进,终于炼出中品品质的一品丹。 第四炉总结经验后,炼出了上品品质的一品补灵丹。 成功便是好事。 她试着炼制灵兽丹,这种丹有一品、二品,也有五品、六品,前两种是给低阶灵兽吃的,当然高阶灵兽也会吃。 后面两种则完全是给高阶灵兽吃的。 第一炉是下品品质的一品灵兽丹,第二炉提升到上品…… 她每炼一炉后就会静心半个小时,写下总结经验,这样炼了十几炉,有补灵丹、灵兽丹、固元丹三种丹药,炼了半个月后晋为二品,依旧是这三类丹药。 补灵丹是灵修用来补充灵力的丹药,要炼成补灵丹,就需聚灵草;灵兽丹的主药材是聚灵草与辟谷草;固元丹有固本培元之效,也有平衡体内阴阳之力,甚至有巩固修为根基之力。 要炼成固元丹,就得平衡丹药的阴阳之力,所以这种丹药很考炼丹术。 早前采购的药材很多,可一旦炼丹,就像流水一般,不过三个月,全没了了,待到三品丹时,她炼了辟谷丹,二品疗伤丹、二品清毒丹,虽是低阶丹药,但功效很是不错。 灵兽丹炼了极多,全是玻璃丹瓶装,一瓶能装三百枚,两只灵兽各得了两大瓶。 苏真道:“草药没了,你们想要五品灵兽丹否?要六品灵兽丹否?想要的,就继续寻找灵草、灵药,我得出门采购药草去。” 结丹丸居然是五品丹药,她现在才炼出三品丹,看来想用结丹丸助自己结丹没有多大的希望,还不如指望炼成结丹药剂来得实在。 苏真用“清风凌雪”出得森林,一出来才发现自己忘了炼法宝,虽做了易容打扮成道士,依旧去了两大药铺子,这次又是一份长长的清单。 药铺管事算了账,苏真用银票支付,依旧送到上次的指定地点。 德治二十二年,大齐天下太平,岳阳府太平。 苏真去了公主庙,这次是静江(春江)带着一个半大的女尼立在观音殿的解签桌前,根据香客抽的签号,翻书查看签文,又进行解签,对一些特殊的签文解不了时,会请教庵主解签。 苏真上香,因他穿着道袍,不拜观音,但可以上香。她取了三张银票,最上头一张是十两,下头两张俱为二百两银票。 静江诵了一声佛号。 半大女尼正要开口,示意苏真在功德簿上写名字,静江连连摇头,“道长慈悲,阿弥陀佛!” 苏真笑了一下,出得公主庙。 半大女尼道:“二师姐……” “这道长口不能言,还不能识字,你让他写名字岂非是难为他。”静江解释道。 半大女尼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半年前捐了二千一百两银票的小道士;今儿又来了,难怪如此大方,原来是这样,只不知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上次来时还叫“公主庙”这次再来,就易名“公主庵”,似乎庵堂又大了一些,前头有了正殿、偏殿,后头有了正院,还有东香客房、西香客院,就连花园都有了。 苏真心里暗暗想着,下次过来时,再给多捐一点。 祖孙三人的乞丐很厚道,将她买的小院打扫很干净,连库房也给清扫了。 苏真看了一下,赏了这家的大孙子三两银子。 “东家,为何给银子?” “你们将我的库房清扫干净,这是谢你用心,给你买糖吃的。” 不是赏钱,而是谢他给的银子。 大娃果然很是欢喜,“谢东家赏!” “你差办得好,库房又打扫得干净,这是你应得的。” 苏真问道:“你祖父不在?” “祖父带我妹妹出去买糖人了。” “糖人?” “我祖父会做糖人,每次带我妹妹出门,就能多卖一些,因着今儿药铺上送了药材过来,祖父便让我在家守着,说是能遇到东家。” 苏真问道:“家里能过得不?” “现在挺好,就是未找到我嫁到岳阳的姑母。” 家里的父母都没了,但他们有个姑母嫁在这里,来了一年多,打听了不少人,硬是没问到下落。 好在遇到好心的东家,把院子借给他们住不说,还给看守门户的月例,一下子给了十二两,可解了他们祖孙的燃眉之急。 旁人要是住这样的院子,一个月没有二两银子下不来,他们不仅不给钱,还能得银子,邻里都说他们遇上好心人了。 因为早前东家给的银子,他们祖孙三人才有现下的安稳日子。 祖父做糖人,带着他们弟弟、妹妹一起,虽赚得不多,但一家三口的吃食问题解决了。 苏真坐等第二家药铺来送药,半个时辰后,送药的人押着板车过来,将草药袋子搬到库房。 大娃要去寻李翁。 苏真将库房的药材收入储物袋。 第214章 夜探亲人 李翁带着两个孙儿、孙女归来。 苏真看着头发花白,本该含饴弄孙的李翁,颇是同情。 像寻常人家,李翁这样都该享清福,可因家中遭难,儿子、儿媳都没了,为了两个未成年的孙儿孙女也得强撑下来。 苏真倒出两枚药丸,“这是我一个好友炼制的丹药,名为固元丹,你老先吃一枚,半个月后再吃一枚。” 李翁接过,当即吞了一枚,另一枚用纸包好,“东家这就要走了。” “我下山就是为采买药材的,要买的药都买了,现下就得回去。”苏真抬头望天,“天儿越来越冷了,这二十两银子你且拿着,给孩子们添几身衣裳。” 她瞧得出来李翁有病,但是一直在强撑,却又舍不得钱抓药。 苏真道:“这里有你们帮我看守屋子,我很放心,我先走了。” 李翁祖孙看着她走远的背影。 大娃道:“爷爷,东家是好人,给了我三两银子,让我买糖呢。” “是啊,是好人……”李翁呢喃着,他有种感觉,东家给的药丸很好,吃下去后多年的陈疾就轻松了大半。 * 大都督府。 苏敬斋回到卧房,正待躺下,便见桌上多了两只瓷瓶,上头有一个字条:“吾乃苏真之友,此乃固元丹、清毒丹,前者可延年益寿,后者可解毒。固元丹第一年服侍,先服一枚,半月后再一枚;往后每年只需服一枚。” 没有署名,用的是现代的宋体字,一板一眼,一笔一划都像是刻出来一般,实在看不出任何风格,一个正规、板正,谁都能写,但又少有人能写出这般能刻的字来。 苏敬斋一脸狐疑,没有人来算计坑害他,不知为何,他就是信了,从固元丹的丹瓶里倒了一枚吞下,服下后感觉极好。 苏真躲在暗处,看苏敬斋服下,欣慰一笑,默了片刻,用法术送去一只储物袋,里头有二坪大小空间,内有一个储物柜,再送了一张字体,是用法术化出来的。 苏敬斋正待躺下,压到了一个袋子,上头又有一张字条:“此乃墨家巨子制造机关袋,用食指之血滴入绳索之上可认主,以意念之力收取物件,内藏有空间长宽三尺,高六长储物柜一只!重宝难得,切莫为外人所道,可珍藏要紧物件于内……” 又是苏敬斋没见过的方正宋体字。 苏敬斋正狐疑,手里的纸突然化成烟雾消失。 他默了片刻,将食指上的血滴入储物袋上的绳索之上,鲜液果然被绳索吸食。绳索上看不到任何血迹,他心下惊愕,用意念之力试着将丹瓶送进去,他似能感应到内里的空间大小,里头带了三个抽屉、上下各有一个柜子,可存放物件。 苏敬斋有些兴奋,起身之后,将他最喜欢书籍、字画都收入储物袋里,其间便有一幅苏真绘的兰花图,上头有一首兰花诗。 外祖即便六十多岁的人,没有其他老臣的圆滑,反而就算是老了,身上也有一股湿润、优雅的气度。 愿你安好! 外祖,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炼的丹药等级越来越高,我给你炼清体排毒丹,将体内的毒素排出体内。 苏真直至苏敬斋睡熟,方悄然离去。 经过公主墓时,茅屋的灯光还亮着,她近了窗前,半年不见,小萝的书法精进很大,至少现下,能拿得出手,字体大小匀称,初显活泼、坚韧的风格,每个字都写得很是工正,竟有五分像她写的宋体字,工整得像是用模子量出来的。 苏真心下一动,“小施主,贫道天黑迷路,能否在你这讨碗热水喝。” 她扮出男子的嗓音。 屋内的小萝顿了一下,起身打开房门,“原是一个小道长啊,进来吧,这半山腰就只住了我一个。” 苏真迈入屋里,小萝心性坚韧,明明早前那么讨厌识字、写字,现在却能写得这么好,她望了一眼,“小施主在抄经书?” 小萝转身从一边的炉子里倒了一碗热水。 苏真接过,“小施主是在替人守墓?” “这是我以前的主子,她待我很好。她在世的时候,总希望我能读书识字,可我那时太过顽皮,讨厌极了。等到她走了,才知道,她都是为了我好。” 公主指点她厨艺,赠她《三字经》、《千字文》、《诗经》都是为了让她不做睁眼瞎,她们是一起进的府,可春晓如今一身千金气派,还有贵人求娶。 她读书不是为了能嫁个好人家,而是为了告慰旧主亡魂。 “旧主走了,你好好地生活,就是告慰她,若她有知,她会感欣慰的。” 苏真喝了一口热水,里头有一股淡淡的甜味,可见小萝在里头放了糖。 小萝道:“上天有眼,我希望公主在另一个世界,不会再被人算计、迫害,她死得太惨了!” 果然还是单纯,见到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会说这些话。 苏真道:“你守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找个好婆家,安安稳稳地度日。” “找什么好婆家,我亲爹亲娘为了哥哥、弟弟,直说不养赔钱货,将我给卖了。血脉至亲尚且如此,何况是外人,我才不要找婆家。我只想陪着公主,替她守一辈子的坟。我在山上挺好的,我开垦了一块菜地,每个月初一,还有山下庄子的人给我送米粮。有吃有喝,还有住,不愁吃住,多好呀!” 不是说春晓、春江与小萝全都是孤女,小萝怎会是亲生爹娘给卖掉的。 她不嫁人,是因为自幼落下了心理阴影,居然打着主意要在这里守一辈子。 这可是一个傻丫头。 也许正是因为如此,遇到了指点她厨艺,还让她读书识字的苏真,小萝就觉得世上的人都不如苏真好,她愿意为公主守一辈子的坟,即便这里没人说话,但因为公主,山上、山下的人都不敢欺负她。 “我与小施主有几分缘份,小施主可愿习武,若是想习武,我可以助你打通筋络,拥你一套内家功法。” 小萝当即欢喜地问道:“小道长看我看有习武天赋?” “出家人不打诳语。” “多谢道长!” 小萝又热情了三分。 她巴巴地看着苏真喝水,“这水我放了糖,还甜吧?要是不甜,我再放一匙。” “太甜就腻人了。” 第215章 幻境1 苏真饮完水,与小苏盘腿坐在床榻上,一前一后,她道:“记住我用内力引导走过的地方,这是你将来修炼内家功法的运转之法。” 她凝出一缕真气注入小萝体内,引导着真气流转,遇到堵塞处,就用真气疏通穴络,想当初她的体内足有十八处堵塞处,根本不是习武之人,但因为打通穴络还是成了高手,而小萝体内堵塞处拢共才六处,比她有天赋多了。 堵塞处少,便意外打通血络更快。 一个大周天用了一夜时间,待到黎明时,小萝体内的堵塞穴络全部打通。 小萝没有灵根,但一旦打通穴络,就能习武。 小萝笑了一下,“好生奇特!我觉得一身轻松。” 苏真站起身,微微颔首,“天亮了,贫道该离开了。小施主,有缘再见!” “多谢道长!” 苏真往森林深处绝尘而去,不多时回到洞府。 白羽、瑞雪两只灵兽出门去了,一入森林,他们就能玩得很欢乐。 苏真将这次采购的草药整到药架上,与上次一样,每种药材都有标签,她将药材放到药架的药屉上,每个药屉都标注有品名。 进入金珠空间,捧着金丹丸的丹方寻找结丹果,这是一灵草上结的果子,乃是金丹丸的主材,修仙界的书籍,即便是《第一卷万草纲目》上头绘的图片与现代的彩色照片有一比,拿着比对寻找,绝不会弄错。 空间花园里,有一处小花坛,这里有六株结丹草,有两株上头的草果已然成熟,她再对照一遍,现下明白了:一二阶的草药在一个园地,按照五行相生、相克之理进行种植;三四阶草药一个园地。 结丹果属于五阶草药,五阶对应五品丹药,所以这个园地里全是四、五阶的草药,且是四、五品丹药中的主材药草。 再有六、七品药草园地;八、九十药草园地。属于药草的等级越高,其园地越小不说,就连里头的药草也越少。 苏真捧着万草纲目,从一二品药草园地开始一株株地辩认,再熟晓每一种的药效、药理,记住其形状、生长习性。 苏真辩认到五品时打住,采了结丹草果,再取了其他有助于结丹的草药。 三品丹师,炼不了五品的金丹丸,但她可以制成药剂,用现代技术炼成药剂,这需要相应的工具,将空间收藏的玻璃炼成玻璃液…… 成为极品法器师后,她的炼铁术直线上升。 她在丹器房内,取了一块大玻璃,化成玻璃液,用法术将玻璃液化成各种形态的玻璃管、玻琉杯等。 工具制好了,还得有酒精,没有酒精就用火球术化出火苗。 她实在不想等,直接用火球术提炼结丹果的药剂,放了一枚结丹果炼手,才提炼出两枚,灵力就耗了大半,要炼出结丹药剂,她的灵力都不够用。 她吞了几枚补灵丹后盘腿调息。 不能这样,还是提炼酒精罢。 拿定主意,她换上道袍,易容之后去了岳阳府,这次去了酒坊,在掌管的推荐下看了三种烈酒,从中选了两种,每种买了五百斤,令人送到自己的小院库房里。 半个时辰后归去,酒已经送到小院库房。 大娃一脸好奇:“东家喝酒?” “不是为了喝,是为了配制酒药。” 大娃恍然大悟,一看东家就是好人,不像是会坏规矩的道士。 这祖孙三人很是识趣,从来不会多问多说。 待他离开,苏真将酒收入储物袋,快速回到洞府,用制药剂的工具提炼酒精,当半斤酒精提炼成功,后面的越来越容易,酒的度数太低,四斤酒能提出一斤酒精,提炼到十斤时,她开始再制药剂。 制药剂果然比炼丹慢多了,待终于制好后,她突然想知道,药剂能不能融合成丹药,想到这里,她便生火炼丹。 炼丹不易,以前用木炭,现在用酒精炉炼制。 取了一丹药的药剂量,一日后,金丹丸成功了,且还是上品品质,她闻了又闻,心下大喜。 在花厅通往卧室的门上,画了一个人闭关修炼,她不知道那两只灵兽会不会识字,图文并茂“闭关修炼,请勿扰!灵兽丹两瓶,放在你们的洞府了。” 苏真进入金珠空间,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冲入筑基十二层后,继续修炼,现下是凝聚灵力至液态化,再将液态凝炼成内丹,这便是整个结丹的过程。 原以为会出现灵力不足的情况,在空间里,这里似有若干的风灵力,速度比她在外头修炼时更快,从液态化到固态化,一路顺遂,她甚至都没有机会服食金丹丸,便成功结丹。 金丹成,丹田内一枚银绿色的内丹在滴溜溜地旋转着,速度快得化出一道道残影,这是因为她是风灵根,结出的金丹更与寻常人不同。 金丹一层、金丹二层,又冲了一层修为,巩固之后,再未晋级松动。 苏真出得空间,迈出房门时,发现门上的图没了,对面两兽的房间一片静寂,往那边一扫,她留下的灵兽丹也没了。 现下夜色四合,两只兽去哪儿了? 玩性大起,都不回家了。 罢了,罢了。 苏真出得洞府,寻了一个空旷地带,天雷降下,击落在身,坚持运转功法,谁说天雷能修炼,这就是瞎吹,你一修炼,还不得走火入魔。 天雷滚滚,从黄雷、橙雷、红雷到青、蓝、紫三种雷,六种雷全走了一遍,一组为五道雷,过了五五之数后,天雷止,没有甘霖,头顶的月色中,出现了一只偌大的、不知名的兽内,她仰头看了半晌,也没瞧出这是一只什么兽。 莫非……这是异象? 苏真浑身的衣袍已经不能再穿,提起真气赶到温泉池里,一个法诀除掉被天雷劈得破败不堪的衣裙,整个没以温泉池里,陷入迷糊之中,她似回到了现代。 “真真,真真……” 一个中年男人追在她的身后,这个人她的记忆不深,但是她的生身父亲。 在她母亲怀着她时,他与自己的初恋重归于好,待她出生不久,父亲的初恋寻上门,“你是甄文杰的妻子苏晴?” “你是哪位?” “我是杜嫣然,甄文杰大学时的初恋女友,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甄文杰的。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更不能让他顶着私生子的名头,我给你三十万?像你们这样的小县城,三十万绰绰有余了吧?你和他离婚?” 第216章 幻境2 苏真不明白,这应该是母亲的记忆,为什么她会变成母亲的样子。 当时的母亲很生气,她拒绝了杜嫣然给出的钱,在与父亲的吵骂着,三个月后到底与父亲结束了这场婚姻。 而那时,杜嫣然与父亲的儿子刚满月,头天与母亲离婚,第二天就去市里与杜嫣然领了结婚证。 后来的后来,她们才知道,那三十万块钱不是杜嫣然的,而是祖父祖母为了要孙子给母亲的补偿,结果母亲未要,他们拿了这钱在市里买了房子。 离婚的记忆是母亲的,因为后来的日子,母亲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年应该收下这钱,至少她独自一人带着女儿的生活能更轻松些。 追在她身后的男子是她的父亲,在她大学毕业那年,杜嫣然与甄文杰的儿子得了白血病,需要她的骨髓配型,父亲四处寻她,甚至追到了她实习的大城市,也只为了说服她给那异母出生的弟弟捐献。 可惜,待她说出自己的血型时,父亲退却了。 后来那个弟弟如何了,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母亲在她小学毕业那年再婚了,因为母亲不想再单下去,后爸是个老实人,还是个老师,早前娶过一个妻子,但妻子爱慕虚荣,宁做有钱人的情人,也不愿跟他过。 母亲再婚后不到一年便添了一个弟弟。 她在现代的那一世,就如走马观灯一般地重现。 在她的情感与记忆,代表了父爱的人不是亲爸,而是关爸。母亲离婚后,曾带她去找过父亲,想让她与父亲一起生活。曾有一个暑假,让她与亲爸培养感情,实则是母亲生出不要她的心思,可未待暑假结束父亲与继母将她赶了出来。 母亲认识关爸、与关爸结婚,她的日子反而好过许多。 没有关爸替她补习,她就无法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本,关爸不仅是她的父亲,更是她初中到高中时的家庭老师,他弥补了她生命里欠缺的父爱。也有一段时间,她生怕母亲和关爸也不要她。 “妈妈、关爸,你们要好好的,无论我在哪里,我也会努力活得更好!小弟,你要孝顺乖巧哦!” 她说完这话后,场景转换,不再是现代,而是第二世的陆家庄。 她站在陆家小院的花厅里,看着一袭锦衣华服的男女,没有生气,没有大怒,就像在看不相干的人,“陆衍,如果还想与我做夫妻,你就为我讨回公道。” “苏娘,讨什么公道?你是嫡妻、她是平妻,你们不能共同生活么?” “陆衍、万氏,你们休想!既然你不珍惜,我便转身。” 陆衍高呼一声,纵身一闪,拦住了去路:“你去哪里,无论你是死是活,你是叫甄苏也好,是叫苏真也罢,你都是我的结发妻!” 不让她离开,那她就杀了他! 只要他死了,她就自由了。 苏真此念一转,手里握住了一把剑,挥起宝剑,一剑捅入陆衍肚腹:“这是你们欠我的!”她一个转身,提着血淋淋的剑,“万氏,你杀我一次,我今日也杀你一次,从今往后,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为什么要忍? 不让她走,就算杀了他们,她也要重得自由。 万氏倒在血泊。 她就着万氏与陆衍的鲜血,写下了一封《和离书》:“从此后,你自由,我也自由。陆衍,你从来就不是我的赵士诚。” 苏真往前走,却在院门外看到了陆大娘、陆老爹,更有陆兴、陆旺、陆小妹。 陆大娘痛苦地问:“苏娘,你杀了你的丈夫,你怎么能够……” “他欠我一世交代,我给他机会还我自由,我……问心无愧,前程往事,恩怨对错,一笔勾销,我与他死生不复再见!” 陆小妹唤道:“大嫂,你不顾忌我们相处的岁月,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个妹妹……” “我有弟弟,你们在我心里,加起来不如他的十之一成。在一起时,我们相互珍惜,互不辜负;分开后,愿各自安好。相守相望,不如相忘于天涯。” 你们舍不得我,可在明知真相后,还不是选择了成全陆衍的幸福。 可见,她不如陆衍重要。 又以说什么最喜欢,有些话不能当真。 我未曾负你们,你们是否负了我,但问你们的内心。 放手了,这一世,她也曾帮忙、守护过他们。 她从未求过回报,只求互不辜负。 可到底,还是他们负了她,连公道都未能坚持给她讨。 如果她与万氏同时出现,那么,她与万氏在他们心里的地位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为了和睦,还会劝她与万氏和平共处。 她与陆衍定要分出谁更重,那人必是陆衍,这就是事实。 他们在她的心里,不如她现代的小弟;所以,陆家人的选择,她不怪,只是她无法再珍惜他们,他们终究成了她记忆经过的一处风景,而非是她想要的家。 苏真将现代,将第二世抛下了,浑身温暖得像在母亲的怀里,她徐徐睁开眼睛,惊异地发现,雷劫留下的外伤没了,而内伤已愈大半。 这池子里除了有火灵力,还有水灵力、木灵力,这是三种灵力的融合,水生木,木生火,她用神识扫过,池底有东西,她屏住呼吸,沉入池底,池底有一块巨大的石头,用手触及,顶上火灵力,中间是木灵力,而下端则是水灵力。 苏真心下讶异,用御物术将石头收入金珠空间,意念一转,她人进入空间,从储物柜里寻出一套衣裙着好,继续到园子里研究石头。 早前收入了两个造纸池进来,一个是用浸泡草木,一个则是用来制草浆,往后用不了这么大的池子,两个可以浓小一半,也许将来制符纸还能用得少。 也许,她可以将这两个池子炼一炼。 苏真重新回到温泉池,早前收走巨石的地下,有一块不规则的珠子,一侧是黑色,中间是绿色,而另一侧则是火红色,原来真正珍贵的不是那巨石,而是这枚奇特的珠子。 她用手取下珠子,将巨石召出来压在这里,她将珠子封印了起来。 温泉池的温度似有下降,可又似并没有发生改变。 苏真从池子里出来,施一个干爽术,身上的衣裙立时干爽,她取了发钗、丝带,将头发简单地挽起。 第217章 炼丹 刚至洞府,瑞雪、白羽毛便迎了过来 “主人,我们的灵兽丹吃完了。” “我手头没有了。” 两只灵兽面面相觑,没有了?怎就没有了。 苏真道:“你们能弄来草药吧,我可以再给你们炼啊。” “这片森林没有聚灵草?” “你们去更远的地方寻,我上次买回来的草药还没处理,我得回去炼疗伤丹、清毒丹。” 苏真先将药草提炼成药剂,用大小不等的玻璃小瓶装起来,在每一只瓶子上标注名称。 每一种草药都变成了药剂,照着丹方来提炼,五品疗伤丹的药剂齐全后,她便用丹炉炼制成五品疗伤丹。 再提炼清毒丹丹方的药剂,同合成清毒丹。 如此这般,五品补灵丹、五品固元丹俱已准备齐全。 她现在的丹炉等级太低,她需要重新给自己炼一只丹炉,小说里的女主,走到哪儿都能遇宝物,她这一生唯一遇宝物的时候便是凤牌的金珠。 她将药架药柜收入一只专门的储物袋,将丹房又摆弄成了器房,她要准备炼器了。 首先得给自己炼一件法宝,可以改变容貌、声音,还能敛藏气息。 她捧着《器术》,一页页地翻看,找到这样的法宝介绍时,细细地记熟每一个步骤,首先是准备炼器材料,当初皇帝送来的奇珍异宝还是不错的,在里头翻翻捡捡,未能搜罗齐全。 变色龙的血液…… 这东西到哪里寻去。 敛息法宝、易容法宝、变声法宝还得用变色龙的血液。 炼不成这个,那就继续整理炼丹炉的材料,挑拣出来后,材料充足,动手处理材料,时间过去一月有余,却是一只与早前上品法器一样的丹炉,重新融为器水,再次炼制,极品法器,还是不如意…… 在数次极品法器后,不知道是第九次还是第十次,这次炼出的丹炉终于达到了下品灵器等级。 有了这个,她将早前的丹炉化成器水继续炼制…… 她很有耐性,一次不达标准就用两次,随着反复的炼制,终于晋入了中品灵器丹炉。 她将剩下的那份材料再炼制成一只丹炉,依旧是中品灵器丹炉。 苏真停了下来,开始思忖改进之法,一面写手札做笔迹,一面琢磨着自己要学习阵术、符术了。 她想到是空间里的两个池子,实在是占地儿太大。 放空间不妥,要么建成房间罩在里头,要么放在洞府外头。 她将浸泡池、造纸池召出空间,安放在洞府外头,用法术将浸泡池取出,这是一个足有六十坪大小的长方形池子,除了没有火,只用法术进行晋炼,隔一会儿就用火球术化出火灼热,反复百次后,浸泡池终于缩小一半,面积缩小而容纳的体积未变。 她一直将浸泡池缩小到二坪大小,方才停下,将浸泡池重新收入金珠空间,继续炼制造纸池,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用了半天时间,便将造纸池缩小到二坪大小。 在山林里伐木、采石,造了一个足有一百二十坪大小的木石屋子,屋顶用石头,墙壁用木石,在离地一米处再用了足有两米高的玻璃,制成推拉玻璃状。 屋子造成后,再用早前的炼制术,反复晋炼缩小,变成只得十八坪大小的屋子后,将其收入金珠空间,而早前的两个水池子以石台的形式,桌案的高度移入玻璃房,往后这间屋子便是她的“符室”。 她用木工工具,自己制作了一张制符的桌案,用来摆布符录的博古架,上头有储物柜、储符抽屉,还有摆放符笔、符纸的格子,更有一个临时休憩的木小榻。 有了炼制符室的经验,她又用山里的木石,造了一间“丹房”,丹房是一百二十坪大小,早前的丹房用药架、储物柜全部摆放里头,缩小到三十坪大小时,便移到金珠空间内。 再造了一间“炼器房”,初造时是一百二十坪,最终缩小到四十坪,周围的器材架上更多,需要之物的占地面积更多,专开设了一部分用来摆放将来的阵器材料,架子上挂了块“阵器材料”的牌子,分门别类。 三房占地面积太大,她就再晋炼,缩小再缩小,实物缩小六倍后,再行缩小时难度成倍加大,直至将“符室”缩小到如盆景般大小(长一尺,宽六寸),可摆放到书案之上。她体内的灵力已然耗尽,不得不坐着盘腿调息恢复灵力,灵力耗竭,恢复之时修为松动,她顺利晋入金丹三层。 待将丹房、炼器房缩小到如符室一般大小时,体内灵力再度耗竭,恢复灵力后,又有修为松动,在吞服固元丹、补灵丹后,晋入金丹四层。 这次晋级略有三分艰难,好在有丹修相辅,还算顺利,巩固修为后,她进入炼器房,将早前炼制的法器法剑化成器水,仿若炼铁一样,炼上百遍、千遍,这次成形的宝剑,品质达到了中品灵器的标准,在即将成型前,加入了二斤玄铁,顺遂成为上品灵器宝剑。 到了灵器师,晋级尤为艰难。 苏真思忖再三,总结经验,觉得应该是炼制了三室的原因,将一百八十坪缩小到盆景到大小,要知那材料原是凡俗间之物,别无特别之处。 如果说有特别,便是有玻璃大师分别前赠送的一批玻璃制品,若论平方,玻璃板足有三千平之多,若论重量怎么也得有三千斤。 再有符室两池,是此次改进造纸术用过的池子。 她留了一把下品法器宝剑、一把上品法器宝剑,再将剩下的法器宝剑重新炼制,只是没有玄铁,只能炼成中品灵器。 她又继续用剩下的铁块、金银、宝石、珊瑚等材料加入魔兽骨炼制成防御发钗,防御耳环,品阶达不到要求就重新炼制,直至达到灵器级别为止。 她用魔兽皮炼制穿云靴、流风靴、踏波鞋,最早是下品法器,之后是上品法器,最后炼制出上品灵器靴子、鞋子一旦定型,无法重新炼制,这与原材料有关,这种魔兽皮不是铁器。 最后将自己的丹炉重新晋炼,晋为上品灵器丹炉,有了这只丹炉,用到八品丹师都够用,而九品丹、十品丹需要最低极品灵器,若是仙器丹炉自然更好。 丹炉的品阶越高,能保证丹药的丹毒含量越低。 第218章 主人救命 她每成功一次,就完善一次手札。 待自己的炼器术固定在上品灵器师时,她开始整理自己的炼器笔记,修改、抄录,留下最有用的心得体会,温故而知新。 苏真整理好炼器笔记,将笔记装入一只书匣里,进入丹房炼制丹药,才发现除了空间花园里的灵草灵药,相辅的药材所剩无几。 她翻开《东原大陆丹术》第三卷《丹谱》部分,整理药材清单,刚写了一半,就听到外头一阵急呼声。 “主人,主人,救命啊!主人……” 这声音是有些日子没见的瑞雪,声音急切而可怜。 苏真意念一转,出得丹房再出空间。 她出现在卧室中,从里头出来,就看瑞雪一身狼狈,身上还有几道爪痕,背上驮着鲜血淋漓的白羽。 苏真扫了一眼,倒出两枚五品疗伤丹,“快吃疗伤丹。” 瑞雪接过丹药,将两枚丹药一股脑儿全喂给白羽。 苏真心下一动,瑞雪也受伤了,却能顾着同伴,索性将一整瓶的丹药给了她,“吃不完的且留着下次备用。” 白羽服了丹药回到内室休养。 瑞雪身上有外伤,旁处别无不妥,服下之后,只屑片刻,几道极深的爪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苏真看着爪痕,“这是妖兽挠痕?” “是猫妖挠的。”瑞雪答道。 苏真道:“这些日子,你们去哪儿了?” 瑞雪答道:“我们去北辽国。” 北辽是大齐以北的国家,统一了北方草原各部族,大齐立国以来,对北辽防备很深,同样的北辽也对大齐多有防备。 前朝末代公主和亲北国,更有前朝贵族、皇族在大齐得了天下后,北迁北辽,在那边还有不少的人,一心想颠覆大齐,夺回前朝天下,而这些人全是好战份子。 瑞雪道:“湘南森林已经没有灵草灵药了,就算要成熟还得数年。我和白羽为了寻灵草,只能去北辽的长白森林,那里的森林可是全天下灵草、灵药的云集地,除了长白森林就是西南大理的彩云森林的灵草灵药最多。 我们去的时候,发现了一株化形果即将成熟。 我和白羽就轮流守护在那儿,可是化形果成熟之时,香飘十里,引来了不少魔兽、妖兽、灵兽,那只猫妖便是长白森林里的七阶大妖。 明明是我们发现的,他们却要将我们的化形果,白羽可以放,我就吸引他的注意力,在他和我打架时,白羽在化形果成熟之时,就将果子给摘走了。 那猫妖难缠的很,一路追着白羽不放,可化形果只有一枚,白羽又舍不得吃,他说要是带回来,交给主人炼成化形丹,这样我和他都有得吃…… 呜呜,实在太可恨了,猫妖追我们不说,后来又说动另一只鹰妖追我们,白羽就是这样被他们打伤的。” 原来这片森林叫湘南森林,是有名字的。 这么久,瑞雪连名字都不知道。 瑞雪问:“他们会追到这里?” “每片森林都是守护兽,我们这片森林是银狐守护。银狐认得森林里每一只有灵性的植物、动物,跑到这里来欺负我们,这就是挑衅,银狐第一个饶不得他们。” 苏真想着,若是那两只鹰妖、猫妖追过来,她还真可以全力以赴,与对方大打一场,结果这是打不起来。 苏真道:“你们暂时不要出门,我下山去城里采购药材,我一会儿就把炼制化形丹所用的凡间药材给采回来。” 离开前,苏真又给了一瓶五品清毒丹、两小瓶五品灵兽丹。 五品灵兽丹难得,一瓶只得十枚。 两兽将早前的空玻璃丹瓶给她,以好往后继续装丹药。 苏真改扮一番,依旧用以前的道士模样离去。 天地间带着丰收的气息,有红薯的香味,瓜果的清香,这是丰收的九月,空气有些凉爽。 苏真经过公主坟时,看到了一个少女挥着木棍在茅屋前起舞。 小萝长大了,已是十八岁的少女,长得蜂腰猿臂,比寻常女儿家还要健壮、玲珑,小萝习的是一套棍法,只不知授她棍法的是何人,已然修出了内劲真气,且内力不俗,下盘极是沉稳。 苏真看了良久,默然下山,经过公主庵时,进去敬了一炷香。 当年的半大女尼已长成大人,曾经的六岁女尼变成半大少女,二人坐在解签桌前,一侧是写有“功德箱”的半人高木箱,木箱上头有一个一指宽、五尺宽的细缝。 略大的女尼看到苏真,平静的双眸亮了一下,苏真掏出早前准备好的银票,这次也是三张,一张两千两的,一张一千两的,最上头一张则是十两银票,将三张银票向外一叠,齐齐塞到功德箱内。 小女尼眼睛一亮,似有几分兴奋,来公主庵的百姓,少的几文,多的几十文,家资殷实的,会找师太捐香油,从几十两到几百两不等。 比如大都督府的太太,每到过节时就会送来二十两到二百两不等的香油钱,常年给嘉兴公主点长明灯,还给都督、苏绍、苏五郎在庙里点了祈求平安的长明灯。 庵里的女尼们都认得苏真的道士打扮模样,因为她每每来时,出手很阔绰大方。 略大的女尼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苏真回了一礼,走出公主庵。 小女尼伸着脖子还在张望。 苏真进入城,拿着清单去了两家最大的药铺,因她采买过两回,管事已经记住苏真。 苏真汇了账,依旧让他们送到自己的库房。 她再去酒坊里,订了一批酒,早前的酒,自己用了一部分,大部分被两只灵兽偷喝了,她现在的屋里,大多是空坛子。 苏真将空酒坛送给酒坊,不能浪费东西嘛。 她去了岳阳大戏院包了一个雅间看戏,坐在二楼,抬头间就看到了隔壁的崔氏。 一个美丽的少女道:“世伯母,隔壁有道士看戏。” “也不知道哄骗了多少百姓的香油钱,道士居然还包雅间。”说话的是一个翩翩少年。 崔氏身边坐着两个美貌妇人,一个是十八、九岁模样,一个是十六七岁,一个生得清丽大方,一个生得珠圆玉润,这珠圆玉润的年轻妇人正身怀有孕。 第219章 归来 妇人对美丽少女道:“表妹,谨言慎行。” “表姐,道士不在道观修行,出来凑什么热闹,还不是用香客的钱……” 苏真只作未闻。 那两个美貌的年轻妇人,被服侍的丫头唤着“大少夫人、二少夫人”,难不成这是苏五郎、苏七郎的妻子。 苏真决定待入夜后,再去大都督府一探究竟。 她在岳阳大戏院看了两场戏,一场是昆剧,一场是京剧,唱得很不错。从早前的几部戏这些年已经延伸到了昆剧有十八场,京剧十六场,各地亦诞生了地方戏种,但都不如这两种戏剧受欢迎。 昆剧、京剧剧目,没有一定的文学水准、诗词水准根本不会选用,因为这两种戏是皇族、贵族戏种,不像地方戏种带有民风民俗特色,甚至还有拥有地方方言。 最早的黄梅戏都是在乡间庙会、地方土财主家庆生、喜酒时请去唱堂会,有的县城会有一个戏院,多是茶楼带戏院,唱戏之人因此混口饭吃。 两场戏看完,已是酉正二刻时分,苏真回到自己的小院,库房里堆满了药材与美酒。 正房东屋里传出一阵咳嗽声、轻吟声,这是当年的李翁病痛又犯了。 苏真推门进来时,李翁大声道:“谁?” “李翁,是我,我下山来采购药材了,这就把药材取走。” 李翁咳了一阵,“有劳东家了,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如今病得连床都下不来。” “你躺着就好。” 苏真进入西厢房的库房,确定除了李翁,不会有旁人,将药材收入储物袋,再到另一间库房,将所有美酒收入另一只储物袋。 收完货物后,她进了东屋。 李翁更苍老了,头发如雪,人很干瘦,因为咳嗽,脸上有不自然的微红,苏真倒出三枚固元丹,“拿着吧。” “东家的丹药是极好的。” 当年吃了一枚,他就舍不得吃了,但就那一枚,也让他一脸轻松。 李翁吞了一枚,“多谢东家,要不是你当年赠送的丹药,小老儿替儿孙置不了家业,也无法看到孙儿孙女长大成人。” 苏真道:“当初赠你两枚,你怎只吃了一枚?” “早前不知,后来这街的富贾孙大富老爷病重,我拿了那丹药送他,服下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活蹦乱跳了。孙大富送了我家二千两银子,我拿一千两买了隔壁的小院,再一千两给我孙儿置了个小杂货铺,就在这金鸡巷入巷口那儿。 寻常白日,孙女守着铺子,孙儿就挑着货担走街窜巷,日子倒也过得去。我们要替东家看屋,隔壁的小院就租出去了,一月能收三两银子。” “你们很尽心,我将这几年的月历给你送来了。” 上次离开后便是三年半,现在得付四十二两银子。 李翁连连道:“便是东家赠送的丹药就价值不菲,上回孙老爷还递话,说要五千两银子求购一枚固元丹。这丹药……” “这是救命的丹药……” “我老了,一身病痛,总得给儿孙们一份营生,我已经给大娃订了亲,那姑娘是这条街豆腐婆婆家的二孙女,生得清秀又勤快善良。” “你得好好活着,看着你的孙儿给我添重孙儿,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东家……是世外高人罢。” “高人算不是,只是一个修行之人。你老好生休养,记得把药吃了,半月吃一枚,明年春天再吃一枚,可保你三年不再受病痛折磨。” 若吃了,他能再活三年,若是不吃第二枚,也就一年可活了,但这一年能保他的旧疾不再复发。 二人说话间,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爷爷,我们回来了。” 曾经的大娃长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的半大少女,少年挑着担儿,少女抱着一个纸包,那纸包里装的是草药。 李翁服下一枚后,心里舒快多了,他之所以服药,是未看到大娃成亲,如果孙儿成亲,他就放下了一桩心事。 “大娃、兔妹,是东家来了,你们过来给东家见个礼。” 兄妹二人放下东西进了东屋,齐齐要跪,苏真止住了他们,“好了,我这里不兴这些俗礼。” 苏真道:“李翁,记得吃药,你得看着你的重孙儿出生。” 李翁应了一声,“大娃,送东家。” 大娃送苏真出来。 大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东家乃是高人,我爷爷他……” “我给了他三枚药丸,吃一枚可管一年无病无灾;吃两枚,可再活两年;吃三枚,可有三年寿缘。三年无病而活,是最多的极限了,他一直拖着病体,是舍不下你们兄弟,可看他的样子,怕是舍不得吃药,你多劝他罢。” “谢东家。” 东家说不能救,那就真的不能救。 这条街出名的大户孙老爷,三年前差点病死了,全城的郎中都说没救了,结果爷爷拿着那丹药过去,只一个时辰,就活过来了,至今还好好的。只是听说半年前,孙老爷的旧疾又复发了,才与爷爷递话,说再有那种药丸子,愿出五千两银子求购。 为了这钱,爷爷肯定舍不得吃药,一枚五千两啊。 苏真出了金鸡巷。 天色已暮,她小心潜入大都督府。 离上次下山相隔三年半,这还是她在空间里居的时间偏多。 现下,苏五郎苏慎已经娶妻谢三娘,谢三娘、苏五郎成亲不久,苏五郎就高中状元,谋到了岳阳府某县县令一职。 德治二十三年春,苏五郎迎娶洛阳谢氏女为妻。谢三娘与苏五郎育有两子一女,两子皆是孪生子。满月之时,在岳阳府大摆满月宴,世交、姻亲、同袍相贺,好不热闹。 谢氏的儿女俱在大都督府,每过些日子,苏五郎会从任上回到家中与妻儿、家人团聚。 祖孙三人做官俱在湘省岳阳府,这里头有当今皇帝的庇护。 苏七郎于德治二十五年二月刚成的亲,妻子李氏是当朝李丞相孙女。现下怀孕四月,肚腹远胜其他四月孕妇,肚里是双胎。 当年苏绍便有一个孪生弟弟,只因其体弱生下不久便早夭。往上追溯,当年的小谢氏娘家也有双胎降生。祖上屡屡有人诞下孪生子,这便是遗传的伟大。 第220章 土豆种植 苏八郎已经订亲,未婚妻是京城柱国公府王家,是当今皇后的娘家侄女,只待明年秋天使人回京城商议婚期。 受苏敬斋夫妇、苏绍夫妇影响,苏绍三子个个都没有娶妻纳妾的想法,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与妻子相亲相守,一家和乐地度日。 苏三郎、苏四郎在湘省高中举人后,陆续回到京城,现二人俱已娶妻生子,赴任在外。苏三郎在京城吏部为官,苏四郎同在京城为官。 苏恩赐现提任州同知一职,其贵妾柳氏为他育了一双儿女,金氏育了两女,之后在任上,再未添新人,只因金氏闹了不少笑话,苏恩赐早前还想教导过来,后来见金氏不受约束,将金氏送回京城。 苏恩赐的结发妻沈氏,因苏敬斋开口,带着两个嫡子与苏恩赐在任上团聚。 苏大太太因着自己有了嫡亲儿子在侧,又有儿媳、孙儿,并不拦着沈氏。沈氏到了苏恩赐任上不到一年再育一子。 谢六郎跑了几年海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现下手里有三条海船,在京城、洛阳、岳阳、福州、扬州都开有铺子,专售海外之货。 百贤庄还在,现下是苏绍在打理,里头专种谢六郎从海外带回的各种植物种子,从未见过的花木水果,到地里的蔬菜、粮食。 苏真隐在空中,看苏敬斋睡前从储物袋里取了一本书来看,却是一本《西厢记》的话本子,“现在这些文人,写个话本子都不如苏苏的,也只这个看着还有几分意思。” 苏真微微一笑,虚空一划,床榻一侧出现了几只丹瓶:固元丹、疗伤丹、补灵丹、辟谷丹,还附带了一份后三种丹药的使用说明,再一掠,给了一只得一坪大小的储物袋,里头有如同一口箱子。 苏敬斋看着出现的丹瓶与储物袋,自言自语地道:“这是几时出现的,早前有吗?” 他捧着说明书,这些丹药很好用,他服过固元丹,照着说明一年一粒,身体康泰,一年到头最多就是患一两次风寒,没什么大毛病。 苏真想了一会儿,将一根男式佩戴的钗子化出。 苏敬斋这下瞧明白了,这是凭空出现的,他当即起身,抱拳一揖:“墨家巨子可在?老朽见过墨家巨子!” 苏真想一见,可一开口,要是暴露身份,得不偿失。 她虚空一化,出现一张说明书,“此乃防御宝钗,滴血认主,若遇危险可保性命。” 空中的文字消散。 苏真进入夜色,清风凌雪使出,眨眼间出现在百贤庄后山。 百贤庄里今年种上了土豆,她可以把土豆的菜式教给小萝。 苏真冷硬着声音,“小施主,我又来了,途经此地,讨杯热茶吃。” 小萝听到久违的声音,从里头出来,一见苏真,热情地道:“道长,请屋里坐!” 小萝烧水沏茶,还洗了一盘水果。 苏真取了苹果咬了一口,“小施主近来可好?” 小萝喜道:“好,我可好了。道长为我疏通筋络,我修了半年就有了真气,下山之时,公主庵的师太问我此事,我如实告诉她了,她说这是我的机缘。 师太传授了我一套棍法,这棍法叫……叫……” 棍法的名字实在不算好。 苏真不紧不慢地道:“打狗棍法,由丐帮长老所创。” 小萝瞪大眼睛,连连点头。 苏真看时,就想到了电视上打狗棍法的情形,与小萝练的如出一辙。 “师太说,出家人不杀人性命,这套打狗棍法还算温和。” 苏真微微颔首,打狗棍法能伤人,但不会杀人,是出家人会做的事。 “你拜公主庵师太为师了?” “没有,师太说她不能收我为徒,只是我与她有缘,授我一套棍法。” 苏真见过那师太,初看之时,就似一个寻常的佛门女尼,能将一套打狗棍法传给苏真,可见来历不俗。 “小施主在此守了四年多了,还不离开么?” “不,我要一直陪着公主,我现在过得很好。” 小萝没想嫁人。 静江都出家为尼了,静江说,希望在佛家为公主祈福,希望公主来世不要再受那么多的苦。 静江是为了公主出家,她要为公主守一生的墓。 小萝道:“道长,你说人真有来世吗?” “你信则有。” “静江说有的,她说来世,她愿意再陪在公主身边,我也想陪在公主身边,公主是我们遇到最善良的人。”小萝提到嘉兴,难掩伤感。 苏真道:“我经过山下时,发现今年农户们种了土豆。” “土……土豆?”小萝不知道那是什么名字,只知道那是谢六郎从海外带回来的种子。 苏真道:“好了,我教你几道土豆菜式,你取了土豆来。” 小萝开的地里也有此物。 她去了地里,挖了一些土豆,有些已经坏了。 苏真看了,“土豆下种的季节不对,种植的法子也不对。” 她一整晚教了小萝如何垄出像红薯一样的地垄,根据土豆上的芽窝切块,切完之后要用昔日木裹土豆,这就像人的手割破了,需要止血一样。 为了示范,还特意种了几株到地里。 再挖了土豆后,苏真教她切丝,再倒油烹炒,末了,又做了蒸土豆,再用熟油炒了拌料,拌成土豆泥食用,最后又教她做了一道小鸡烧土豆…… 小萝立在旁边,不对,这感觉就像是公主在教她厨艺,曾经公主就是这样教,明明声音不对,可怎么感觉他就是公主,可这个分明是道士。 不对,不对…… 感觉哄骗不了人。 “公主!你是公主对不对?”小萝无法忽视这种强烈的感觉。 一定是公主。 她张臂抱住苏真就撒手,这是活生生的人,若有若无的气息宛似真人,不是幻觉。 公主还活着! 小萝一时间热泪盈眶。 苏真故作淡定,看着桌上做好的几道土豆菜:土豆丝、土豆泥、蒸土豆、红烧土豆,“土豆的下种与收获时节错了,下次不要再错!” 是了,春梅教过公主易容之术。 “公主,你没死?”小萝问。 苏真道:“我是世外修行之人,非你所说的公主,若要一探究竟绝非好事。” “你不是公主吗?你是不是易容了,你会易容的,你一定易容了……”小萝伸手要摸她的脸。 第221章 你是神仙 苏真大意了,想教她做几道土豆菜式,现下暴露了。 小萝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死拽、死扒着不放,仿佛一松手,这人就消失不见。 苏真轻斥道:“放开,我若想离开,你留不住我不想离开,你赶不走。” 小萝道:“你不会消失不见?” 苏真手上凝出一根树藤,快速发芽、开花、结果,摘下一枚果子握在手里。 小萝瞧得目瞪口呆,公主做不到这些,这真不是公主。 她更意外,这是什么,是法术?她是仙人。 片刻之间,树藤就能走过春天、秋天,还结出一果子。 苏真见她冷静下来:“你家公主是我,但我不是你家公主。” 小萝歪着脑袋,“你……你是神仙?” 声音难掩激动。 苏真移着步子。 “我明白了!”小萝自行脑补,“天仙配里,七仙女下凡,你是下凡的仙人。”她捂着小嘴,一脸紧张,会不会被上天发现,然后就像戏里唱的一样,派出天兵天将把她给抓走,不能说哦。 苏真道:“有一世外之人,你可以称他为……真人、仙人,她算到自己将有一场浩劫,于是她让自己的灵魂进入轮回,灵魂转世成了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很苦,五岁时没了娘,家里人不喜欢她,好在外家疼爱,接她去外家……” 她没有讲后面的话。 小萝一副恍然大悟状,“公主就是你转世的那个人?” 苏真端容道:“那不是我第一世转世轮回,我……已经有几世的记忆,在成为你们公主之前还有一次。对于我而言,那两世记忆就像是一场梦。你的公主没了,而我灵魂归位苏醒。我与你有几分缘分,今日之事,你切莫与第二人言说……” 公主是面前人的转世,所说她说:我是公主,但公主不是我,她可以转世成为嘉兴公主,嘉兴公主却成不了她。 小萝重重跪在地上,只听跪下时的声音,连她都觉得疼。 “仙人,你带小萝走吧,小萝又乖巧又听话,还会做饭,现在还学了武功,一棍就能打死山里的狼……” 苏真昂首而立,眼神温和,“现在还不成,待你通过我的考验,我会给你一个追随我的机会……” 小萝跪在这儿,心下想着考验的事,再看时,屋里已无人影。 考验,是什么考验? 她说种植土豆的季节错了,收获的季节也错了,今晚还教她做了几道菜,她是告诉她正确的土豆吃法,还告诉她土豆的种植季节。 她得把这事告诉给山下的农户,让他们把土豆全都挖出来,再不挖,土豆都坏掉了,原来土豆是初冬时节就种到地里,次年三四月从土里挖出来。 苏真用清风凌雨回到洞府。 洞府里一片漆墨,她一抬手,手指上凝出一点火光,一个法术,挂在花厅顶上的玻璃油灯亮了,这是一盏莲花灯。 灯亮之时,才发现花厅上多了一个人,是一袭银袍的青年,外貌二十五六岁,长得俊美非常,苏墨俊美却少了此人的灵气,峨冠崔嵬,剑眉朗目、标准的瓜子脸,宽袖掀拂间透出绝世俊颜。 他盘腿坐在花厅正中的小榻上,榻上铺了兽皮。 白羽、瑞雪趴在榻前两侧。 白羽唤了声:“主人……” 苏真笑了一下,“贵客盈门,失敬,失敬……” 瑞雪传音道:“主人,狐君想要化形丹。” 银袍青年道:“既然瑞雪说了来意,本座就不多言了。” 他没有笑意,神情多有防备,这么久了,他居然不知道这湘南森林里出现了一个人类的金丹女修,且还是五品丹师。 丹师不可得,已经有近三千年,这方天地没有出现三品以上的丹师了。 今儿他从白羽、瑞雪这里敲诈了一瓶五品灵兽丹,尝过了,品质很好。 苏真道:“好说,只是能否有劳阁下,帮我取一样东西。” 银狐伸手给瑞雪顺毛,瑞雪放松地躺在他的脚下,“何物?” “变色龙的血,没有高阶、低阶的也行,我要炼制法宝。” 银狐凝了一下,“是易容法宝。” “狐君果然见多识广。” 她并未否认。 狐君扫过白羽、瑞雪,他们只说他们的主人是丹师,可没说对方还是炼器师。 “好,我替你变色龙之血。” 苏真拿出一只瓶子,“一瓶足矣!” 这只瓶子足能装两斤重的变色龙之血了,这是能杀两条变色龙? 狐君确定她没开玩笑。 “炼成之时,能否送我一件敛藏气息的法宝。” “当然可以。” 狐君起身,出得花厅大门,身影消失。 苏真蹲下身子,“化形果呢?不给主药材,我如何炼丹!还有,这次出门,其他的药材都给我。” 片刻后,整个花厅里是堆成小山状的药材,这是把长白森林的人参打劫了,大小人参不少,有八百年的人参,最少也是百年人参,更有灵芝、雪莲、天麻等名贵药材。 苏真一并收入储物袋,道:“我闭关炼丹,没什么事不许打扰我!” “是,主人。” 苏真在卧室门口设下一层结界,进入卧室再入金珠空间,进入书房,看着书案摆的三个如盆影般的房屋,意念一动进入丹房,先将药材放入丹房的药柜之中,这些药柜都有保存功效。 再取出买来的药材,放入普通药材柜里,分门别类装好。 最后拿了这次新买的酒,从里头取了五百斤酒出来,拿出提纯酒精的工具开始提炼酒精。 酒分离出蒸馏水与酒精两种,又分装到大有百斤重的玻璃大瓶,小有十斤重的玻璃瓶里。 一千斤酒提纯成两种后,她用蒸馏水清洗了工具,开始用酒精灯、酒精炉提炼药液。 将化形丹所需药材挑出来,炼制化形丹药液,其后再提纯补灵丹、固元丹药液。 三种丹药的药液完成,用蒸馏水清洗后玻璃管、玻璃锅,再用酒精消毒处理,下处使用先用酒精消毒,再是蒸馏水清洗残液。 她拿出上品灵器的丹炉,先是用数种药液合成补灵丹、固元丹,用药液直接炼丹,减少了时间不说,其丹药效果更好,省去了诸多环节。 六品补灵丹、六品固元丹。 她再配了药材,提炼自己的炼丹术,没有用药液,而是通过炼药、凝丹、成丹,照着传统的人手炼制而成,这次炼成的是五品补灵丹,也就是说,她现下是五品丹师。 第222章 可来过 这还不够,她需要晋为六品,才能炼出七品化形丹。 灵兽、妖兽化形,必要晋七阶以后,七阶又称化形大妖,白羽是七阶,这是靠着吞服淬脉果才从五阶直接晋入七阶的,这也是白羽无法化形的原因。 如果瑞雪吞服化形丹,就能提前化形。 这就像一个人不能结丹,但因为吃了结丹丸就成功结丹,不存在根基稳与不稳,提前化形也是一种机缘。 苏真翻看笔记、手札,又看了《丹术》的书籍,连炼了好几炉后,终于炼出了六品固元丹,反复拿固元丹练手,便是这种丹药的难度最大。 炼成之后,她再将化形丹药液进行炼制、融丹,此次出了五枚丹药,一枚中品,四枚上品,她早前估计会有三枚,出丹率高,出乎意料。 炼完了丹药,她再炼制五品结丹丸,一次成功,出了三枚,一枚下品,一枚中品还有一枚上品。 她默然之后,重新整理辅助药材,再从七八品药草园地里取了元婴果,元婴果是一种树,树高三米,每六十年才长一圈树轮,这里的树约莫有手腕粗细,上头只结了一枚元婴果,金珠空间没有主人时,想来结出的果子一次次落在园地里腐烂再化成养份,现下这枚元婴果的品质极高,属于极品。 她摘下元婴果,用专门的存储盒子封好。 存储名贵灵药的盒子不多,可能炼成药材盒的炼器材料至今未能收集到。 出关前,苏真化了一面水镜,改换成女子装扮。 迈出卧室,能看到门外正在追逐嬉闹的白羽、瑞雪。 二只见她出关,齐声唤着:“主人。” 苏真点了一下头,拿出一只丹瓷,从里头倒了两枚化形丹,“你们一人一枚。” 两只接过,不知藏在哪儿了,只接过就消失不见。 苏真问道:“狐君可来过?” 白羽道:“变色龙的血送了两瓶,一瓶高阶,一瓶中阶。主人,能否将化形丹交给我们,我们给狐君送去。” “此次出了五枚化形丹,四枚上品、一枚中品,就给狐君送两枚吧。” 她取出两只小丹瓶。 白羽毛接过丹瓶,“主人,你闭关炼器吧。” “你告诉狐君若是有药材、炼器材料,都可以交给我。我可以帮他炼丹、炼器,酬劳有灵石则付灵石,没有灵石送一些奇异之物也可以。” 狐君原不知道化形果的事,是长白森林的猫妖来闹事,被他给打跑了,猫妖很不服气,说是湘南森林一只鹰、一只虎抢了他们的化形果。他随即一查,只有这两只离开过森林,根据动物特有的气息寻到这里,才知道这两只灵兽有一个契约主人。 本想将化形果讨走,可白羽说“我主人是五品丹师,她可厉害了,她会炼丹。” 化形果只有一枚,而若炼丹就能变成三枚、四枚,当然是变成三枚的好,这样他有了化形丹,这两只苦守化形果数年的灵兽也能各得一枚。 苏真回到卧室,这次的结界完好,直接进入金珠空间,再入炼器房,将炼制敛息法宝、易容法宝的材料预备好,接下来就是炼制法宝了。 * 狐君住在狐狸洞。 这洞里足有十几只狐狸,有花狐狸、棕狐狸、草狐狸,还有一只白狐狸、黑狐狸、红狐狸。在这里,狐君为尊,其次便是红狐、白狐和黑狐。 狐君拿到两枚丹药,“你家主人炼成多少枚?” “就给了我们两枚,虽共出了五枚,待我们回去,就会给我和瑞雪各一枚,让我们化形……” 红、白、黑三只眼神灼灼,白狐狸唤了声:“大哥,你答应过的……” 这声音娇软悦耳,若是化成人形,也必是一个绝代美人。 狐君将上品化形丹递给红狐,将另一枚给了黑狐,“我去拜访这位新邻居。” “我家主人法号疏真,半是疏狂半天真的疏真。” “疏真仙子!”狐君沉吟了一声。 待狐君带了白狐出狐狸洞,赶到这边洞府时,苏真又闭关了。 白羽道:“二位请自便,我们需修炼。” 白狐恍然有悟,娇喝一声:“你家主人早把化形丹给你们了!” 瑞雪吓得滋溜一声就回了卧室,当即掏出丹药吞下。 白羽已回卧室,这东西太珍贵,不能再留,亦吞入肚子里。 人过来,人家闭关炼器了。 狐君很有耐心,一等便是数月。 苏真炼好了敛息法宝,从耳钉到戒指,从中品灵器到上品灵器,最后照着那枚上品灵器的敛息耳钉,又炼了一只易容耳钉,第一只是中品,第二只炼成上品…… 用中阶变色龙血液就是中品灵器,用高阶变色龙血液可成上品灵器,这么两大瓶,能炼不少这样的法宝。 炼制成功,苏真拿出一匹天蚕丝缎,用炼器手法,将丝缎进行晋炼,再进行剪裁、缝纫机,还在上头炼上镶边、嵌花,一件中品法宝级的衣裙便成了。 有了第一次炼制法衣的经验,再继续炼制,可许是受材料等级的限制,只能炼成上品法衣。 第二件的式样比第一件典雅多了,她换上第二件法衣,再戴上敛息、易容的灵器法宝,看着水镜里美丽的容颜。 她在瞎折腾什么,现在的样子,根本就和嘉兴只有六分相似,五官眉眼有了现代的三分样子,现代的额头、鼻子和下颌生得最好看,现下便是现代的这三处,其他眉眼、脸颊、嘴巴则是嘉兴时的样子。 不是元婴可以重塑肉身? 她是在金丹时就重塑了? 苏真不知道的是,她服了两枚淬脉果,因着血脉纯度提升,金丹时重塑了容貌、肉身,现下她的身量比前世的甄苏高了至少七厘米,甄苏前世身高一米五八,现下的她身高一米六五。 苏真一时兴起,看着自己,越看越满意,原就是个美人,现在更美了,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这张脸也是九十五分以上的美貌,属于人间少有。 她认主一对法宝耳钉后,意念一转,水镜里出现一个与她现代一般无二的少女模样。做个仅在合格分数上的女修就不错,太美了招祸。 换上流风靴,戴上法宝首饰,从头到脚,终于像一个女修了。 第223章 疏真仙子 苏真沾沾自喜,将变色龙血液放到衣柜里,这衣柜的存储功能很强大。 她走出卧室的结界光门,一出来就看到一只偌大的白色狐狸。 “你……就是湘南森林的丹师疏真仙子?” 好听的女音,如果夏阳的声音够吸引人,女子里再没有这个声音更美的。 苏真正待回话,看到了在花厅榻上盘腿静坐的狐君。 “不知仙子如何称呼?” “我……我叫白雪。” 瑞雪叫瑞雪,那她就叫白雪。 白羽、瑞雪,就像是两个名字综合而取的。 已经说出口了,往后都得唤白雪这个名字。 苏真问道:“狐君是来取敛息法宝的,我炼成了两件,一枚为上品灵器,一枚为中品灵器。” 狐君睁开眼,看着她用法术送到面前的灵器,是两枚戒指,他虚空一握,取了上品灵器,认主之后开启,狐君俊美的容貌开始发生变化,成了一个相貌平平的书生。 白雪惊呼道:“好厉害的法宝,大哥,另一件送给我吧。” 狐君再施了个法术,立时化成了本来的容貌,“我带了一些灵草灵药,不知你可能炼制灵兽的开智丹?” “可以,需要主药材智慧果。” 智慧果不仅能助妖兽、灵兽提前开智,其实就是他们服用之后,能口吐人言。 狐君化出一只盒子,开启盒子时,里头是三枚智慧果,上头有如有脑般的纹路,极品为紫色,上品为青色,中品则为青色,而这三枚有两枚极品、一枚中品。 她睨了一眼,“一个月后,你们可以前来取丹。” 与这些一道的,还有三大大箱子的药材。 狐君站起身,“你手里那枚上品化形丹能否让给我,这是我小妹,她已经修行近七百年了,当年化形之时遇到了意外,被中途打断,用了近三百年才修复创伤。” 二度化形必得化形丹相辅才能提升成功率。 白雪因为第一次失败负伤,有了阴影,一直不敢再次尝试。 苏真取出丹瓶,将丹药给了白雪,另外还附赠了一瓶六阶灵兽丹。 白雪道:“疏真仙子,多谢了!” 兄妹二人出了洞府。 白雪很是欢欣,待她回去,就能化形。 苏真调头回了早前的那间器丹房,现在被她改成了杂库房,分门别类,这三箱子的药材无一例外,全都是灵草、灵药,等级有高有低。 “宁心草、净魔花……” 这些可都是难得一见的高阶灵草。 这三只大箱子是法宝级别,可以保存灵草灵药的药效。 苏真灵机一动,进入金珠空间的炼器房,将三只大箱子化成材料,重新炼制成大小不等的储药盒。 这一回,有了这么多装灵草灵药的盒子,总算是够用了,她将药材分装进不同的盒子,而盒子上各贴了标签注明。 智慧果,开智丹,配齐药材提炼成药液,一枚极品智慧果准备炼成神识丹,这是一味上古丹方,她看了一下,神识丹的药材都能收集齐,直接从花园里取。 开智丹属于五品丹药,两枚果子炼出了三十六枚丹药,她扣了十二枚装到丹瓶里,其他的分成两个等级分装入瓶。 神识丹有七品丹、八品丹两种,她现下只能炼成七品丹药,取了一半的极品智慧果药液,出了五枚神识丹,先服中品神识丹一枚,运转功法,人困乏得紧,不由自己地熟睡过去。 睡饱醒来,精神饱满,神清气爽。 苏真能感觉到早前睡熟,是因为服食神识丹,增强了神识之力,放出神识,以前从未如此试过,一下子就能放出十里之外。 十里之外,电闪雷鸣,一只火红色的狐狸正在一个山谷历劫,从人形被雷劈成了真身,天雷过后,红狐狸化成了一个伤痕累累的俊美少年。 狐君踏风而至,落在少年面前,“二弟,化出真身,有利恢复伤势。” 一侧,一个黑袍少年道:“大哥,要不给二哥寻疗伤丹,我听小妹说,疏真仙子的丹术很好。” 狐君是冷傲的瓜子脸,这位红狐则是一脸好看的鹅蛋脸,只看脸蛋就有三股媚态,黑狐则自带一股邪魅之气,亦正亦邪。 这兄弟三人各有风度,倒颇有意思。 唤着大哥、二弟,他们不像是骨血亲人,只是因为同族又分了排序。 一个白衣少年盈盈抱拳,头上有挺了两根白羽,“白羽恭贺狐二公子化形成功!” 黑狐道:“你的雷劫伤势全好了?” “我主人是大丹师,有她的疗伤丹,两枚下去,什么事没有。” 白羽觉得有主人挺不错,至少在丹药这块就省去多少麻烦。 黑狐问:“你主人出关了?” “原是出关了,可又闭关了,她不是炼器就是在炼丹,又或是在修炼,从来不得闲。” 白羽说的是实话。 黑狐道:“你手里可还有疗伤丹,给我两枚。” “主人说了,可请她炼丹炼器,酬劳可以是灵石,也能是奇异宝物的药草、炼器材料,她全都能用上。” 白羽化成的少年,竟有一个鹰勾鼻,模样自带一股英气,神态有几分骄傲,总体来说,生得甚好,就是一看就是个中二少年,很欠揍的模样。 黑狐轻哼一声,现下的大齐朝,世外少有灵石,俗世更没有,就算有几样值钱的,全都在大齐、北辽的皇宫。可这两处只有皇族紫气庇护,妖族、魔族进不去,便是他们灵族同样进去不得。 “我用灵草相换。” 白羽正待回话,就见一袭白衣倩影掠过,一个仿若白莲的仙子正往雷劫谷奔去。 “小……小妹化形了……”黑狐惊喜不已。 白羽大声道:“白雪,我给你备了两枚疗伤丹,雷劫之后可服此丹。” 黑狐怒道:“拿出来!” “丹是我的,我凭什白给你,就算有灵草我也不换,我得送给白雪。” 黑狐、白羽一追一避,打闹起来。 白羽化出白羽老鹰的真身,很快飞在天空,黑狐御风而追。 苏真收回神识,其实在这里,何曾不是修行,安静又和谐。 她刚收回神识,瑞雪亦化形成功,变成一个八岁小姑娘模样,正往雷劫谷飞奔而去,可未等抵达雷劫谷就承了两道天雷,被迫化出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