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劝学史》 第1章 缘起 红灯亮起,老爹停好车,张口唱道:“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 十岁的小姑娘在后座接着唱:“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老爹道:“咦!你都能接啦。” 小姑娘哼哼两声道:“你都唱了无数遍了,想不会都难。” 老爹:“你想不想听这个长铗的故事。” 小姑娘:“想听想听,平时你讲故事都直接讲,这次唱了无数遍才问我想不想听,哼哼,老爹最近坏得很。” 老爹:“战国的时候,齐国有一个叫冯谖的人......” 下车的时候,小姑娘意犹未尽道:“老爹,接着讲吧,刚刚开车都没有讲完。” 老爹:“等会儿到了你读书的时间,我找出来原文给你读好了。” 于是小姑娘读书的时间不读书了,安安静静地坐在老爹旁边听老爹读:“齐人有冯谖者,贫乏不能自存,使人属孟尝君,愿寄食门下......” 老爹一边读,一遍解释,小姑娘听得如痴如醉,过了四十分钟不过讲了一小半。 妈妈开始催睡觉了,小姑娘洗漱泡脚的时候也拉了老爹在旁边讲,上床了还只讲了一半。 老爹露出狐狸的微笑道:“小姑娘,这故事好听吧。” 小姑娘:“好听好听!” 老爹:“有一本书叫《史记》,里面这样的故事可多了,要不要买一套来读?” 小姑娘:“要要要!” 老爹:“那买来了你可得读才行哦,不然可就是浪费了。” 小姑娘:“要读的要读的,你买吧。” 第二天放学,小姑娘看着案头上四本厚厚的大部头,有点发懵道:“老爹,你可没说《史记》这么厚,这得读到何年何月才能读完?” 老爹道:“不着急,大学毕业前读完就可以了,从现在开始只要作业不是很多,每天读一页吧。” 小姑娘咬着牙狠狠看了老爹一眼:“既然都答应你了,只好先读起来。” 十个月以后,小姑娘来找老爹问为何苏秦游说六国国君的说辞都差不多。 老爹道:“怎么就差不多了,说说看。” 小姑娘道:“苏秦一上来就先说贵国东有、西有、南有、北有之类的地理位置陈述;然后说贵国带甲多少万、马多少匹、粟支多少年之类的,总之就是说贵国很强;然后就说你看秦国怎么怎么欺负你,我都为你感到脸红啊之类的,到这个时候国君基本就答应加入合纵了。” 老爹道:“你说司马公怎么知道苏秦跟各国国君说了些什么呢?” 小姑娘道:“我正想问你呢,这么多话,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爹道:“我觉得大部分内容应该是司马公猜的,根据当时各国的地理形势、各国国力、国际形势和会谈的结果来反推苏秦依靠什么论点说动了诸侯,然后编在《史记》里,所以《史记》游说的逻辑是苏秦说服诸侯的逻辑加上司马公猜测的逻辑。” 小姑娘道:“司马公好厉害啊,几百年前的事情都能猜,还能记录得这么详细。” 老爹道:“如果充分了解列国的形势,说服逻辑倒是不难猜。司马公写史书,只要基本史实属实,再加一点司马公自己的想像就可以,毕竟笔在司马公手里,他最牛。” 老爹顿了顿又道:“你看写书厉害吧,自己可以发挥的空间可大了,笔在谁手,谁最牛。” 小姑娘道:“哼哼,你已经忽悠我读这本难得不得了的书了,还想忽悠我写。你自己怎么不写,你先写了,我就写。” 老爹心花怒放,小姑娘还是好忽悠啊,为了让你多读多练,老爹写点字有什么难的,乃道:“好!那我们就来个约定,老爹先写,等老爹写出来了,你就得自己写了。” 小姑娘:“好!老爹先来,你以为我真怕你啊。” 于是老爹提笔写下《奶爸劝学史》。 第2章 胡赵初交兵 赵国北地雁门关(此时尚无雁门关,雁门关始建于汉,得名于唐。不过雁门关即为天下九塞之首,中原之锁钥,北击狼族始发地,萧峰大侠喋血之处,便让它早点出世吧。)城头,赵北将军李牧注视着城下数万大军殊死搏杀。李牧将军身高八尺(此文尺以周尺为标准,一尺为23.1厘米),身材瘦削,白白净净的面皮倒更像一个书生。此时一身铜盔铁甲,血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洒,满脸杀气震慑人心。 城楼上战鼓喧天,战场上赵军以战车阵与匈奴骑兵相持。战车阵是李牧将军根据多年与匈奴骑兵交战经验设计出的阵型,专克匈奴铁骑。战车以七十二人为一个作战小队,一个小队配一车驷马,十二甲士,六十名弓弩手。三甲士站立战车之上,头戴青铜盔,身披牛皮甲,周身包裹严密。车左持强弓远程射杀,车右持青铜戈勾杀冲近的骑兵,驭手居中,持盾掩护车左。车轴长长伸出车体左右各两尺,轴上装有青铜尖刺,滚滚向前用以刺伤敌骑马腿。车后配甲士九人,均持青铜剑盾,六十名弓弩手居于最后。攻则数小队并列,以战车冲锋,甲士遮蔽弓弩手,弓弩手远程射杀。弓弩手之后跟着一个二十人骑兵小队,持了四尺青铜剑掩护弓弩手,如战车和甲士被攻破,骑兵即刻上前与匈奴骑兵近身搏战,掩护幸存甲士和弓弩手退入其他战车小队继续杀敌。守则以数辆战车围成一个方阵,以战车为藩阻隔匈奴铁骑冲击,甲士掩护弩兵,弩兵以强弓劲弩四面射杀之,骑兵小队游击于外。 匈奴铁骑长于骑射,只是匈奴人冶炼之术低下,部分箭矢箭头都是骨制或石制,就是有些青铜箭头,也难透皮甲,是以难以穿透战车和甲士阵型,不能对对方弓弩手形成有效威胁。近战只有青铜弯刀、短剑,长不过两尺,对阵赵军三尺青铜剑甚是不利。匈奴骑兵除去重要将领外基本都没有披甲,大多披了件羊皮袄子就骑马冲锋,被赵军弓弩手射杀甚众。 李牧镇守边关已有十余年,深知弓弩的重要性,花费大量军费购置弓弩,每日操练射箭都是最重要的科目,是以边关士卒人人善射。边关十五万守军,除却一万三千骑兵,两万车兵之外,弓弩手有近十二万人,弓弩手每人配发短刀一柄,远则弓弩射杀,近则持短刀肉搏。 匈奴骑兵长于奔袭,来去如风,赵军战车在旷野之中根本找不到匈奴人;赵军骑兵比之匈奴骑兵数量太少;弓弩手皆是步兵,一则行动迟缓,二则并无甲胄护身,如无战车或甲士遮蔽,在野战之中基本就是匈奴骑兵的靶子。 此时日已西陲,残阳如血,战场上喊杀之声连天彻地,混杂着刀剑交击之声、马匹撞击战车或人体的闷响、中箭着刀的士兵的惨呼声、喊杀声、马匹的嘶鸣声、弓弦颤动之声、羽箭破风之声。鲜血飞溅、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和双方伤亡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叠在地上,倒地的伤兵或尸体还不断被马蹄和车轮践踏,像一只只残破的血口袋。 匈奴左谷蠡王领兵刚破入一个车阵之中,挥舞弯刀正追砍弓弩手,砍杀中左谷蠡王忽觉左侧有一黑影冲至,左谷蠡王一扭身右手弯刀从上往下直劈。 “当啷啷!”弯刀被架住,左谷蠡王抽回弯刀准备再砍。 “大王!”那黑影大叫起来,是他的贴身侍卫长的声音。 “大王,且住手,形势于我不利!”见左谷蠡王收住了刀,侍卫长急切地道。 左谷蠡王收刀四顾,果然见自己部下虽人数占优,但是每破一个战车小队付出的代价太大。大战已有三个时辰,战场上翻倒的战车不过五六十辆,赵军伤亡不过两千人,自己部下躺下了有五六千人。左谷蠡王有苦自知,之前破掉的五六十个战车小队,一半的赵军甲士和弓弩手都被跟在后面的骑兵小队掩护着并入了其他战车小队,总体伤亡并不大。战场之上表面看起来赵军两百多个战车小队被数万匈奴骑兵冲击,岌岌可危,实际上匈奴骑兵没有着甲,被战车阵后的弓弩手杀伤太多。若是真要破了余下的二百余辆战车,恐怕自己带的这四万铁骑也要消耗光了。更可恨的是那李牧居然在雁门山上筑起了一道关城,跟长城连成一片。那关城看起来粗陋不堪,却阻住了进入中原的唯一谷口,一时之间骑兵冲不过去。关城之上还架了十架大弩,远远射击匈奴大将;又配置了百张小弩,弓箭手数百,匈奴骑兵一靠近,弩箭就如雨落下,将匈奴兵射翻了一大片。 “大王,再打下去,还未能入得中原,我部勇士都要被李牧射死了。” 左大将率了所部一万骑兵跟随左谷蠡王一同作战,两部合计四万骑兵。左大将这时也冲到左谷蠡王身边,道:“大王,不能打下去了,赵军阵势厉害,我军伤亡太大。” 侍卫长也道:“大王,我已经俘虏了赵民数千,牛羊数万,杀伤了赵军数千人,也算是胜仗。再打下去,我两部人马即使打败了李牧,也剩不下几个人,到时侯却让其他部族进中原捞取好处,于我何益?” 左谷蠡王思索片刻,举起马鞭道:“撤!” 身边一个小卒举起牛角号呜呜呜吹了起来,众匈奴兵听得牛角号声,纷纷停止进攻,调转马头而退,赵兵也并不追赶。 李牧站在城头看左谷蠡王领兵退去,身边裨将赵成不解道:“将军既已诱得左谷蠡王进入关前峡谷之中,正好围而歼之,何故纵之?” 李牧道:“我自有妙算,不久便可见分晓。” 赵成心中不服,却也并未多言,自下城去指挥赵军打扫战场。 两个时辰之后,赵军打扫战场已毕,收兵回关。 第3章 肉多,速来 左谷蠡王引兵后退三十里,在山谷之中扎下营帐已毕。部下计点人马,一共损失了六千余人,其中左谷蠡王部损失了三千余人,左大将部损失了两千余人,两人面色都不好看,左谷蠡王总兵力三万骑,已经损失了一成。左大将更惨,足足损失了两成。须知匈奴社会组织和人口结构与华夏不同,经不起大规模的兵力损失。 华夏诸国皆以农耕立国,粮食收获稳定,人口众多。尤以铁器出现以后,因铁器打造农具成本低廉,铁制农具开始大面积应用,华夏土地得以深耕,粮食产量大幅度提升。此外自李悝在魏国变法之后,华夏诸国纷纷变法图强,变法中最重要的条令之一就是促进人口增长。以魏国李悝变法为例,其平粜法规定国家在丰年平价收购农民手中余粮,遇灾荒之年又以平价卖回给农民,动用国家力量平衡灾荒之年带来的饥荒瘟疫,使魏国农民得以平安度过饥荒,人口得以大规模增长。有了庞大的人口基数,吴起才能挑选出足够精锐的士兵训练成为魏武卒;有了大量人口带来的赋税,魏武卒才能凭借最精良的装备横行天下,称霸诸侯。自李悝之后,华夏诸国纷纷仿效变法,法令和效果虽各不相同,普遍大幅提升了人口数量,是以近百年来华夏诸国连年征战,人口不降反升。 如今华夏诸国人口总数超过四千万,诸国招募军队比例普遍低于十丁抽一。若到国家危难之时,也不过是十丁抽二,胡人也知华夏诸国战争潜力极大,军队即使一时有损,难伤根本。长平之战赵国损失最精锐的军队四十五万人,国内常备军为之一空。可凭借其超过四百万的人口基数,仅仅不到一年,秦围攻邯郸之时,信平君迅速组织起新兵十万,在楚魏两国军队帮助下消灭秦军三十万人。秦国长平之时,损兵二十万,次年围攻邯郸,损兵又超过三十万,而未伤及根本,皆因秦国人口超过九百万。 匈奴之民,入则为民,出则为兵。虽然一样可以组织起来二十万军队,但是这二十万军队几乎就是匈奴各部所有男丁之和。换言之,假如赵军损失二十万,不过是损失了赵国男丁的六分之一或是丁口总数的百分之五的而已,而如果匈奴军损失了二十万,则是损失了几乎所有成年男丁或者是总人口的三四成。左谷蠡王在匈奴诸王中地位甚高,部族之中成年男丁也不过三万余人,一次性损失了三千余人,已经是元气大伤。左大将部成年男丁也就一万余,一次性损失两千多人,更是伤筋动骨。进攻之时左谷蠡王令左大将部在前,损失较大,左大将心中有气却也无可奈何。幸而俘虏牛羊三万头,赵边民数千人,也算是有所收获。 二人商议,以今日雁门山赵国守军态势来看,突破雁门山进入中原腹地,难度并不太大。只是若要破关,损失也不小,最好引得各部兵马齐聚于此,免得徒自损伤了自己的部众,为他人做嫁衣。 左谷蠡王唤来信使,命他速去平城报告大单于,就说大胜雁门山赵军,夺得牛羊三万头,边民数千,杀了赵军数千人,因天黑收兵,屯在雁门山以北。又叮嘱道,若是大单于问起伤亡多少,就说伤了数千人,尚未计点,左谷蠡王认为雁门山可破,先遣信使来请大单于速速领兵而来。 那头曼单于正在大帐之中破口大骂,头曼单于怒道:“五日了!我们围了平城已经五日了!平城打不进去,在这鬼地方连只羊都找不到!......你们跟着我,跋涉千里而来,是为了换个地方吃我们自己的牛羊吗!......不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抢赵国人的牛羊,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女人。现在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有谁!有谁!给我打开平城,把司马尚那老儿的头颅给我砍下来,把里面的牛羊马匹粮食还有女人,通通给我抢过来......?!” 帐中诸王、大将、大都尉、大当户、骨都侯等各部首领都低了头不发一言。右贤王懦懦道:“大单于,非是我等不努力,那司马尚紧闭了城门不出来,那城墙高达五丈,我们的勇士在草原上所向无敌,但是攻城并非我所长......” 头曼单于一脚把脚前的矮桌踢飞了,矮桌飞出去撞到了两个骨都侯,二人顾不得痛,马上跪了下来。右贤王一见大单于如此盛怒,也赶紧闭了嘴。 头曼单于怒道:“不要说我知道的事!我要你们打进平城去,把司马尚的脑袋给我砍下来!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你们不是告诉我说,李牧带着他的人天天只会跟牧民做生意吗,你们不是说他天天忙着做生意都不会打仗了吗?怎么我们一来他们的牛羊马匹女人都跑进城里去了,他怎么知道我们来了。我们匈奴人的马是世界上最快的马,为什么我们一只羊都逮不到?左谷蠡王呢,他跑到哪里去了,我让他去进攻雁门山,三天过去了,他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那个混蛋,他干什么去了?” 这时大帐之中跑进来一个士卒,头曼单于大怒道:“给我滚,给我滚。” 那士卒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左谷蠡王和左大将派了信使回来。” “哦?赶紧让他给我滚进来。” 那信使跑进来,头曼单于站在帐中,劈头问道:“左谷蠡王叫你来做什么?” 信使道:“禀报大单于,大王在雁门山抢了牛羊三万头,俘虏男女数千人,还击杀了赵军数千人,大王令我回来禀报大单于,请大单于速速发兵前去。” 头曼单于喜道:“左谷蠡王占领雁门山了?” 信使道:“还没有,我们去时赵人正在放牧,我们漫山遍野抓牛羊和赵人费了不少时间,后来赵军出来与我们交战,没多久天黑了,我们没有时间夺取雁门山只得先退兵三十里扎营。大王令我回来禀报大单于,雁门山易取,请大单于领兵速去。” 头曼单于哈哈大笑道:“原来赵人的牛羊都在雁门山,倒是让左谷蠡王和左大将捡了个便宜。” 左贤王道:“看来我们来得快,司马尚只来得及收拢平城附近的人马百姓退入平城,却并没有来得及通知雁门山。如此看来,说不定雁门山之后也没有准备,我们在平城之下无所作为,不如全军南下,过了雁门山可直入代郡。那代郡四野皆是农田,并无坚城,待夺了代郡粮草还可直取晋阳,晋阳是赵国旧都,财帛子女无数,若是得了晋阳,我们可就发大财了。” 右谷蠡王道:“赵军确有可能无备,往年我们来时,远远的烽火台上就狼烟四起,这一次却一堆狼烟都没有,想是已经废弃了,若我们突袭拿下雁门山,代郡和晋阳就是我们的了。” 诸王闻言大为振奋,尽皆跃跃欲试。 头曼单于道:“雁门山有多少赵军?” 信使道:“出城与我们交战的有两万人,被我们杀了数千,估计还有一万五六千,城中有多少人尚不知,不过那城关低矮,料想也屯不得许多兵马。” 右贤王道:“雁门山何时有城了?” 信使道:“赵军在山道前新筑了一个城关,城墙不是很高,但是堵住了前往代郡和晋阳的谷口。” 右贤王急道:“大单于,我们须得立刻起兵前往雁门山,及时抢下关城。” 右谷蠡王亦道:“大单于,右贤王之言是也,雁门山的地势我很熟悉,那个谷口一旦被堵住,恐怕就难以南下了。” 左贤王道:“大单于,左谷蠡王一日之间抢了如此多的牛羊男女,雁门山的赵军显然准备不足,我们尽快进军,若是等赵军准备好了,防守得像平城一样,我们这次南下恐怕就得无功而返了。” “......” 众人议论纷纷,大帐之中一时吵嚷起来。 头曼单于站起身来大声道:“既如此,各部马上收拾,天黑之前必可准备停当,我们连夜启程,雁门山离此不过三百余里,明日午时左右必可抵达雁门山,我们立即抢山,到晋阳去抢赵人的牛羊和女人。” 众头领大声欢呼,好像已经得了晋阳一样。 稍停,左贤王道:“平城怎么办,我们尽皆南下,若是平城赵军袭我之后,则我必然两面受敌。” 头曼单于道:“我匈奴铁骑来去如风,那司马尚龟缩在城中不出,我们奈何不得他,量他些小步卒,也奈何我不得。就让他缩在这里好了,我们自去取雁门山。” 第4章 李将军,李掌柜 雁门关,将军府。 李牧跪坐听众将汇报。 军师诸葛明(理解一下,谁让我十来岁的时侯没有书读,在舅舅家里翻出来一本线装《三国志演义》第四册,翻来覆去的读了百十遍,直读到高考的前一夜。三国志演义第四册一大半都是在写诸葛孔明)道:“我军阵亡及伤重而死者一千五百余人,轻伤者两千,其中骑兵伤亡五百余人。如今关内可战之兵骑兵八千、车兵八千,弓弩手七万,合计八万八千人。战车损毁了二十五辆,尚有五百余辆可用;耗费弩箭十余万,尚余两百万余;耗费弓箭十余万,尚余三百万;耗费大弩弩箭千余,尚余万余;损毁小弩千余架,尚余三万余架;损毁弓箭千余张,尚余三万余张;损毁大弩一架,尚余四十九架。令我军于开展前在山野间损失牛羊三万头,边民五千余人。匈奴左谷蠡王及左大将部在关前遗尸六千一百余具。” 李牧点点头道:“平城可有消息?” 诸葛明道:“司马将军昨日遣使来报,司马将军如前将兵马百姓都收拢城中,损失不过百余人,牛羊牲畜亦得保全。” 李牧道:“你再给我说说平城兵马情况。” 诸葛明道:“平城有骑兵五千人,车兵一万两千人,战车八百辆,弓弩手五万人,合计六万七千人。匈奴人见我退入城中,并未大规模进攻,是以城中军械并未如何消耗,还十分充足。” 李牧叹了口气道:“军械还是不足啊。” 赵成道:“我军军备充足,据关而守,已是万无一失,将军言何不足?” 李牧转向赵成道:“今日你问我为何放走了那三万多匈奴人,我现在告诉你,这三万人就是我放的诱饵,今次匈奴人南下二十万人,我欲令他匹马不得回草原!” 众将闻言不由大是震惊,李牧镇守北地十余年,整日里忙着跟边民和草原部族贸易,还派出骑兵从代郡贩运盐粮茶叶布匹等物到平城跟胡人交易,十多年来钱倒是赚了不少,边军每日里牛酒伺侯,一个个的养得膀大腰圆,摩拳擦掌准备与匈奴人死战。李牧却不准任何士卒与匈奴人对战,只是用贸易得来的钱把平城城墙加高加厚,但遇匈奴人南下劫掠,就带了兵马并边民牛羊等退入平城躲藏。匈奴人劫掠无所得,坐在城下破口大骂李牧懦夫胆小鬼,李牧只是摆了酒肉在城头与众将边吃边看,好似耳聋了一般。此次匈奴人又在城下大骂,城头却没看见李牧喝酒吃肉,只是那老头子司马尚顶了个青铜盔在城头上探头探脑地张望。匈奴人很是不适应没有李牧喝酒吃肉的平城,专门问了被俘的边民,得知李牧去代郡贩盐去了,不在城中。 李牧麾下众将很是不服,也是无可奈何。一则军令不可违,再则李牧每日里让大家大口喝酒,大碗吃牛肉,月月还有大把的军饷往家里拿,好些什长百长都开始学了将军们养起小妾来。所谓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大家在李将军这里又吃又拿,还一点生命危险也没有,实在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于是众将只能跟了李将军到草原牧民家里去买了牛羊,学着李将军的样子跟牧民砍价,然后运到代郡卖了;换了钱再买了代郡的盐粮茶叶布帛,运到平城李将军开的铺子里来卖,少不得又要跟代郡的商贩一番讨价还价。草原上的大主顾买了大批的货,李将军还直接派了骑兵送货上门。连匈奴单于帐下的好些小部族都是李将军的主顾,毕竟李将军的货一向是价廉物美服务周到的,若是货物出了差错,还能退钱。两边相拒十多年了,楞是没打几仗,两边的人私下碰到了一起掰扯半天,并无多少仇怨。打仗什么的都是大人物的事,小部族的小民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这十多年来跟着大人物们出去打仗劫掠几乎毫无所获,跟李将军贸易来却得了许多实惠。 将军们跟着李将军赚来堆成山的布币(战国货币,多以青铜铸成,各国形制不同,大都叫布币),然后用这些布币来加固平城,平城加固好了又开始招兵买马,又开始购买刀矛弓弩箭矢之类的军资。招了兵也不打仗,就是天天的吃饱喝足了在草原上练,练几天又开始去做生意。 有一次一个骑兵千长赵大嘴在酒馆里喝酒,听南边来的客商说信平君在邯郸以十万新兵歼灭了秦军三十万,部下个个升官发财。赵大嘴心中十分不痛快,思想自己跟着这么个窝囊废将军还能有什么出息。于是多喝了几杯,回到军营大闹一场,说要去砍匈奴人的脑袋,还破口大骂李牧是窝囊废,见了匈奴人就像见了饿狼的小羊羔子一般。军中都骚动起来,差点炸了营,幸好被副将司马尚弹压住。 副将司马尚将此事报到李将军处,准备斩了闹事的赵大嘴。李将军说匈奴人骂我也就罢了,你是自己人,我天天给你喝酒吃肉你还骂我,得要关禁闭,把那赵大嘴关了三天了事。 第二次又是那个骑兵千长赵大嘴在酒馆里喝酒,又听南边的客商说信平君将八万人攻燕,杀了燕相粟腹,围了燕都,逼得燕人割了大片土地。赵大嘴心中郁郁,怨恨自己跟错了人,又多喝了几杯。恰在此时那个商客居然又凑上来道:“咦,你不是李掌柜手下那个贩马的客人赵大嘴吗,怎么样,李掌柜手里可有什么好货给我?” 那赵大嘴听了气炸连肝肺,丢开那个客商哇呀呀暴叫着冲回营房,坐在营门口大骂李将军窝囊废。说修高了城墙有什么用,招募了二十万人马有什么用,买了那么多军械有什么用,准备了那么多粮草有什么用,天天给大家喝酒吃肉有什么用。又说李将军见了匈奴人跑得比兔子还快,是个一仗都不敢打的孬种,耽误众将前程云云,又说我边军是先武灵王创建的百战雄师,纵横草原无敌,全被你搞成最低贱的商人了...... 这一次闹得太大,司马尚也没能弹压住,结果众多千长、校尉、裨将等一起联名给赵王上书,要罢免了李将军,没有联名的就只有李将军和副将司马尚。 赵王也觉得堂堂边军见了匈奴人就跑,实在是太丢赵国的脸了。赵国兵精,甲于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就算是经过了长平之败,信平君也以仅仅十万人歼灭了秦军三十万。李牧在北地养了二十万兵马,都赶上匈奴人所有的兵马了,一场像样的仗都没打过,见了匈奴人就跑,实在说不过去。于是赵王就派了武襄君取代李将军。 武襄君乃是百战名将,无论战功、资历、名气都比李牧那小子大得多。边军众将以为武襄君打匈奴人一定是手到擒来,个个摩拳擦掌准备跟着武襄君大破匈奴,升官发财。武襄君果然不负众望,一上任就积极寻找战机。结果打了一年,连匈奴人的马尾都没有抓到一根。边军反而损失了好几万人,牛羊损失了几十万头,李将军好不容易攒下的军械损失了一多半,战马损失了两万多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三万边军骑兵剩下不到一万了。 武襄君和众将也很是无奈:赵边军摆开阵势一开打,匈奴人就跑;赵边军一追匈奴人就绕到赵军之后去袭击你的辎重队,把些粮草军械牛羊战马什么的抢个精光。有一次特别惊险,边军大队进入草原去追匈奴人,结果匈奴主力突然出现在平城下。匈奴人把个平城团团围住一阵猛攻,若不是司马尚留守平城,仗着李将军置办下的弓弩死守,连平城都要丢了。 众将开始念起李将军的好来,毕竟跟着李将军虽没有战功,过的是富裕日子。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好几万兄弟成了匈奴人箭下的亡魂且不必说,毕竟只要死亡还没降临到自己头上,活着的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太会关注别人是不是已经断了气。 活着的人一算计,这一年不要说喝酒吃肉,连糙面饼都吃不饱。好几年养起来的膘进几次草原就掉光了,连人带马都一样。那掉了膘的战马驮着武襄君在草原上有气无力地前行,想着一年前整日里嚼着的香喷喷的菽豆,也许再也吃不到嘴了,那马就恨不得把武襄君颠下去然后一尥蹶子踢死了账。 军饷就更不用提了,不要说士卒,连将军们养的小妾们都因为军饷迟迟不发快跑光了。 武襄君一看这北地实在待不下去了,不但是自己的战马看自己的眼神不对;那骑兵千长赵大嘴的目光看起来也是那么膈应,年前那个无数次在自己面前举了青铜剑向匈奴人猛冲过去的壮汉也掉了膘,武襄君总感觉他将要从那张大嘴里喷出刀剑来要了自己的命。 武襄君每思回邯郸之计,毕竟打了无数仗,全败了。李牧那小子辛苦多年攒下的家底儿已经快被自己败光了,这样回邯郸实在没脸。正好燕军来攻代,武襄君对付步车兵那是相当得心应手,更何况是逢赵必败燕军。武襄君领着同样憋了一肚子火气的边军把燕军打了个落花流水,趁此机会上书给赵王求归邯郸。 赵王也一直关注北地战事,最近一年多,但凡北地来军报,不是又打了败仗,就是催要粮草军械军饷。照武襄君这么继续干下去,怕是再过两年,北地就得把赵国那点可怜的赋税消耗殆尽了。赵王遍询诸将谁愿守北地御胡,诸将人人低了头,恨不得自个儿手里的笏板瞬间涨大了十倍,遮住了自己的头脸,免被大王眼神寻见。连信平君都直摇头,最后信平君道:“北地还得李将军来守才好。” 赵王想想也实在没办法,只得叫人把李牧叫来。结果去的人回报说李将军病了,来不了。 赵王找了几个人一打听,才知道那李牧根本就没病,就是撂挑子不肯去北地。 赵王一听这还了得,我是君,你是臣,我让你干活你还敢罢工了。 于是赵王也不找人去叫了,直接写了诏书,说李牧要是不奉命,立即杀头。 李牧一看赵王真生气了,也不敢不去。只是跟赵王提条件,说我去北地也行,还是做生意、招兵买马、修城墙、看见匈奴人就跑、带着士卒喝酒吃肉养膘,如果大王不同意,我就不去了。 赵王想着见了匈奴人就跑虽然丢人,好歹地盘还在。而且如果照原来的经验来看人马也会越来越多,总比丧师失地来得好,也就答应李将军在北地一切自主。 李将军又回了北地。众将两相比较,感觉相比跟着武襄君饿肚子,不如跟着李将军喝酒吃肉来的痛快。于是一切照旧,又开始做生意、砍价、当掌柜、看见匈奴人就跑,也没有忘记赚了钱招兵买马和购买军械粮草。 一切都好像跟从前一样,一切又好像跟从前不一样。那赵大嘴慢慢的又开始养出了满身肥膘,一如既往的还是张了个大嘴叫唤,不过这次不骂人了。每天训练结束之后,赵大嘴就站在李将军开的铺子面前大喊大叫:“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来,腿收一下哈。”忙完了赵大嘴也还是老去那个酒馆喝酒,只是喝醉了就四处去拉了客商的衣襟叫道:“是你问我说李掌柜有没有好货给你是吧,我告诉你,还真有......” 李将军回到北地五年了,闲了没事坐在平城城头上与众将喝酒吃肉捎带着看匈奴人在城下破口大骂。这两年粮草军械物资基本都补充完整了,就是战马和骑兵数量尚未补足,军队数量也才刚刚恢复到十五万人,比之全盛时期少了五万;骑兵只有一万三千,比之全盛之时少了一万七千骑。毕竟刚回来的时侯家底几乎已经空了,做生意赚来的钱首先得把士卒战马的膘重新养起来,军械也得先补充足了,然后才有余力招兵买马。每次拨弄算盘珠子的时侯李掌柜都会恨意填胸:武襄君那厮实在是太能败家了,数年辛苦所聚啊,一年就给我赔了大半。 平城已经不需要增高了,李将军却在雁门山谷口新修了一座城关。司马尚要往高大了修,李将军坚持只修到四丈高,比之平城还不如。墙基倒很是宽阔,足以支持城墙修到六丈。远远看去,那城墙低矮,甚是寒酸。城关后面却极为完备,城门后上城的道路极为宽广,可容上千人同时登城。 城关内大道边修了连绵好几里地的商铺。有李将军的良好信誉做底子,除了边军自己留下的商铺外,剩下的商铺都被李将军的各大主顾们抢购一空,卖的钱足够边军购买千匹战马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关内的买卖极为兴隆,大至各种布行、皮货行、车马行,小至各种柴米油盐酱醋酒铺,牛羊狗市应有尽有。华夏人或是胡人,来来往往,热闹非凡。李将军又得了不少商税,即使李将军税率仅仅三十税一,交易量太大,每月新增的商税就有四布币数百万。 将军府本是一间最大的商铺。前面大厅做了将军的议事厅,后堂用来做了边军铺子的仓库。军师诸葛明见货物从将军府大厅门口进进出出,实在不成体统,便在后堂旁边开了个小门,供货物进出。 军队的营房却放在关后的山崖脚下,取了两边宽阔平缓处修了数百座营房,平时在关内驻军,操练之时却是到关外的平地上进行。 自雁门关筑成,李将军就不住在平城了,时时待在雁门关。 第5章 干一票大的 众将早已习惯李将军见到匈奴人就跑,这次李将军在雁门关跟左谷蠡王正面对阵倒是令大家有点意外,后来想想李将军这次如此拼命或许是因为关内今日刚到了一批新货,恐怕被左谷蠡王抢了去,所以情急拼命,主动出城去把左谷蠡王给打跑了。 现在李将军居然说什么要二十万匈奴铁骑匹马不得回草原,众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二十万呐,十几年来李将军消灭的匈奴兵,加起来恐怕连二百人都不到,居然突然说要消灭二十万匈奴铁骑。 裨将赵成道:“将军说要匈奴人匹马不回?” 李将军见众人惊疑,不由哈哈大笑道:“难不成你等真以为我当李掌柜当上瘾了,忘了自己是北将军了。” 赵成大喜道:“莫非将军已有定计了?” 李将军道:“自然,你们只见我忙于与关内外各部族贸易,岂知我趁此在各部族中布下谍子无数,或隐身牧民之中,或隐身商队之中,或隐身饭铺酒肆之中。不然你们以为以匈奴骑兵之神速,十余年为何连我一根羊毛也抓不住。便是日中头曼单于偷了右贤王的老婆,我日暮便知。” 众将大悟,只道李将军与自己一样每日里但知喝酒吃肉,未曾想居然布下如此一张大网。 李将军安排谍子之事一向由诸葛明负责,所以诸葛明知道此次李将军必有大动作,只是不知详情。于是诸葛明代众将询问李将军具体做何打算。 李将军道:“数月之前我便已得知,今夏草原大旱,匈奴王庭及左右贤王所属草原牧草大面积枯死,牛羊饿死无数,引得瘟疫流行,匈奴实已到了生死存亡之境地。 匈奴每犯我,多者万骑,少则数千而已,我欲歼之易如反掌。然匈奴拥兵二十余万,杀万人无伤根本,而必令匈奴更谨慎,再欲围之必不可得。我十余年不出击,如今一出击必得一举歼之,可免边关数十年之患。” 赵大嘴道:“匈奴人奸猾,来去如风,实在难以聚而歼之。” 李将军道:“匈奴人来去如风,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从不肯死战。草原之上我战车笨重不堪用,弓弩手行动迟缓受制于人,骑兵跟匈奴人相比数量太少亦不堪大用,战于草原,我必败。 多年来我四处踏看地理,唯有将匈奴人诱入平城与雁门山之间的峡谷之中,方可围之。平城与雁门之间盆地三百余里,虽看起来宽阔,沿途皆被桑干河分割为左右两段,有数段峡谷被桑干河所逼,道路极为狭窄。若是以五六万兵马正面进击,便可截断整个正面,令匈奴骑兵不得迂回包抄。匈奴骑兵不得迂回之时,我只需以战车甲士遮蔽弓弩手,全面推进。匈奴骑兵攻势凌乱,完全不可能突破我战车阵形成的坚固正面。如今我们只需将匈奴人诱入峡谷之中,以平城之兵从东北而来,阻住峡谷险窄之处,我从雁门山向东北而去,在山谷狭窄之处将匈奴兵围住,则大事可定。” 赵大嘴道:“将军之言是也,若是匈奴人不来或者不全来,如之奈何?” 李将军大笑道:“我筹谋已久,此次匈奴必无幸理。我知匈奴大旱之后,牛羊死者极多,料定其今秋必倾巢南犯。我与司马将军计议,故令边民在草原上四处放牧,远者深入草原百余里,待匈奴大单于蠢动之时,我却将边民牛羊尽数撤入平城。我前者令谍子告知大单于过雁门山即可轻松深入代郡和晋阳,大单于围平城无所得,必遣人南来探路,我却故意让南来之人大获牛羊男女。当日我修筑雁门关之时,即故意将关城修得低矮,今日出战之时也只是小挫左谷蠡王而已。使左谷蠡王知凭自己不能得手,其必引大单于大军前来。我丢给左谷蠡王的诱饵如此香甜,还怕钓不得匈奴人么?我料至迟明日大单于必亲领全军而至。我与司马将军定计,匈奴人来则死无葬身之地也。” 赵成道:“若是匈奴人不来进攻雁门关,却沿着盆地直入新城,为之奈何?” 李将军道:“新城东西南三面都是高山,只有北面有一条极窄的小路可通草原,正是个天生的口袋阵,若是被我扎住东北方向通往草原的大路,再多人马也得装进去。我也曾想过在新城围歼匈奴兵,地形比雁门关有利,只是此地地形太过明显,大单于必然不敢以大军深入新城。我早已令新城守将坚壁清野,匈奴人若是以少量兵马往西南而去围攻新城,结果与围攻平城并无二致,匈奴人围攻新城无所得,观雁门关易破,必然全军来攻雁门关。” 赵成又道:“若是匈奴人兵败,自西南而遁,如之奈何?” 李将军道:“匈奴人若往西南,无法渡过桑干河只能强攻新城,且不论新城城坚壕深不易攻取,便是易于攻取,匈奴人进攻雁门失败,如何还敢攻城。再者过新城便是长城,若是数千骑兵循长城逃遁自是无妨,容不得数十万骑兵过去,匈奴人必不选此路。 自雁门往东北,有数个大山谷,匈奴人被我攻击,连番败北之后慌不择路,必然进入大谷避我锋锐。匈奴人远来,却不知这些山谷出入口虽然宽大,被数万大军围了也是难以突围。待得他进入任一大谷,则死无葬身之地。是以我们守则示弱,攻则犹如雷霆万钧一般,不容得匈奴人有片刻思索之机便被逼入我预设之绝地。” 众将听了,心中振奋不已,二十万匈奴兵几已入彀,若成功,则北地二十年无忧也。 诸葛明道:“将军之计果然大妙,只是我军只十五万人分为两路,势分则弱,若是有一路被匈奴人击破了,岂不是满盘皆输?” 李将军恨恨道:“可恨!可恨!可恨!我已备妥二十万人马应对匈奴,本来万无一失,可恨被武襄君给我丧了许多人马。” 众将听了皆羞愧无比,换掉李将军除了司马尚之外众将全都联名了,如今折损了如此多人马器械,众人都有罪责。 李将军复道:“兵力虽略有不足,难得等到匈奴人遭了大灾,逼得他不得不倾巢而来,此万世一时之机,绝不容错过。我已命人往调中山军三万人到此相助,想来应该足用了。” 诸葛明道:“中山军非将军所属,恐不听将军之令,再者将来大王追究将军擅自调兵之罪,如何是好?” 李将军道:“前者我闻匈奴人欲来之时,已然表奏大王请调中山军,只是路途遥远,尚未有回信。如今匈奴人已在眼前,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若是我们击败了匈奴人,想来大王不至怪罪。” 众将彼此看了一眼,齐道:“边军之失,皆我等之过也,累及将军,若来日大王怪罪,请与将军共担之。” 李将军叉手道:“感诸位将军之情,大战将至,诸位随我奋勇向前,共灭匈奴。这一次,就让我们干一票大的!” 众将齐声道:“干一票大的!” 众将退下各自调兵遣将,分派军械物资。 李将军留下诸葛明道:“我思之良久,此战箭矢最为重要,我觉数量还是有所不足,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诸葛明道:“关中尚有数千万布币,拿出五百万来,足可再造五百万箭镞,城中商铺隔墙,多用荆条,可拆了做箭杆,如日夜赶工,五日之内可建造完毕。” 李将军道:“我遣人去中山时,也曾吩咐将城中箭矢尽皆带来,约有百万,加上新造五百万,当足用了。” 雁门关中紧锣密鼓备战不提。 第6章 攻没个攻样,守没个守样 第二日不到午时,大单于带领匈奴全军已抵达雁门关,各部各自选好地势扎下营帐,左谷蠡王并左大将齐来见大单于,说道知大单于将亲来,故此等候,并未开仗。 大单于吩咐各部各自埋锅造饭,且先安顿下来,自领了各部首领齐来雁门关前踏看地理。观之良久,大单于叹道:“赵军这个地势选得好啊,这李牧打仗不怎么样,筑城的本事倒是不错。” 左贤王道:“的确如此,此城虽小,占住了要津,若是我们不能突破此城,南下无路。” 右贤王道:“占住了关键位置又如何,此城城墙如此低矮,骑兵冲到城下万箭齐发,等射杀了城上赵军,搭人梯也攻上去了。” 大单于道:“我大军新到疲乏,未可便战。还是左谷蠡王和左大将先进攻,我等休息好了,明日各部轮番进攻,拿下雁门关。” 左谷蠡王和左大将闻言脸色发白,不过却不敢反对,只得各自下去准备。 左谷蠡王与左大将领兵列于关城之下骂战,关上之人理也不理。二人下令以千人为一队,轮番冲到城关之下放箭,城楼上也放弩箭对射,各自伤了不少人。 赵成道:“将军何不下令全力射杀,如此零零散散的放箭,能射得几人?” 李牧道:“如今我们的任务是将匈奴人拖在城下,不可使其攻上来,又不可使其惧而退走。所以与对方在此不紧不慢的对攻,是最好的选择。” 赵大嘴道:“如此多匈奴人在城下,全都射杀了才好,却要拖住他们,真是急死个人。” 诸葛明道:“将军之意,若是我杀伤匈奴人太众,匈奴人破关无望,必然退走。若那时司马将军尚未准备好,匈奴人逃进了草原我就无能为力了。” 赵大嘴道:“原来如此。这么些个弯弯绕,将军是如何想到的?” 李将军不再答言,认真观战。 头曼单于领着众头领在关前山坡上观战,见城关上箭矢稀疏,不由道:“左谷蠡王往日里也是个勇士,今日为何如此无用,防守如此松懈之城,攻了半天毫无进展。” 战至日暮降临,匈奴人退兵。左谷蠡王计点人马,两部合计又折损了千余人。 雁门关将军府 李将军正与众将议事,诸葛明道:“今日大概折损了三四百人。” 赵大嘴道:“我城中军械如此充足,却只用些劣弓小弩守城,累我折损如此之众,心实不甘。” 李将军道:“示弱只是为了给司马将军争取时间,我已得报匈奴人果然全军南下,都到了关前。按计划匈奴人大军南下之后司马将军需要七日方可彻底堵死匈奴人归路,为免中途有差错,相约司马将军准备停当之后会点燃烽火台。我们得见狼烟四起,便可放手猛攻匈奴兵;狼烟不起,我们便须得设法拖住匈奴人。拖住匈奴人最好的办法,必得让匈奴人坚信雁门关可破,晋阳只在眼前。如此我们必须做出苦战之态,每日看起来都是堪堪抵住匈奴人进攻而已。” 次日头曼大单令左谷蠡王和左大将休整士卒,各部族轮番上阵。各部皆养精蓄锐已久,齐齐冲至关前放箭,关城之上箭矢依然并不密集。一部分蛮兵丢了弓箭,持弯刀搭人梯爬城而上,城上分了一部分箭雨射杀爬城蛮兵,依然被数个蛮兵爬上城头,双方在城墙上肉搏。 城头守军挥青铜剑砍去,几下将几个蛮兵逼退。 夜晚,头曼单于聚众于大帐之中商议。 头曼单于道:“如此小城,两番攻城无功,明日须得一鼓作气杀进去。” 众皆应诺。 次日又攻了一日,这次有百人攻上城头,依然被赵军赶下。 至夜头曼单于聚众商议,林胡小王道:“我听华夏的客商言道,中原人攻城是用大木做成长梯爬城,我观此城不高,若是寻得大木,做成长梯攻城,必可成功。” 那林胡在武灵王之时,已被武灵王所败,大部归附于赵国,已然完全融入华夏。只一个林胡王子不肯降顺,领了千余男女归附匈奴,经过五六十年,又发展到万人左右,此次也带了千骑跟随大单于而来。 头曼单于道:“此计甚妙,先前所获男女,内中必有工匠,附近便有林木,可令人伐了,让工匠给我们做长梯攻城。左谷蠡王,此事你来负责。” 左谷蠡王领命。 雁门关将军府 中山军已到,领兵的校尉贾逵来见李将军。 贾逵道:“禀李将军,如今燕人迫我中山甚急,郡守不敢调动太多人马前来相助,末将领了一万三千人来听将军调遣。” 李将军道:“贾将军辛苦了,你这万余人战斗力如何。” 贾逵道:“不敢欺瞒将军,这一万三千人原不是中山守军,本自邯郸而来。前两年燕人来攻我中山甚急,大王从邯郸调此军前来增援的,战斗力很弱。” 李将军道:“如何弱法?” 贾逵道:“此军为当年邯郸保卫战之时组建,一大部分都是高官贵胄之后。此军当年也并未真正上阵杀敌,只是负责运些粮草军械之类,功勋却得了不少,是以得以保留。军中军官多是纨绔子弟,平日里欺负老百姓最是在行,一到打仗就跑。军官一跑,军中普通士卒也跟着跑,是以大战之时并无用处。郡守也不敢得罪这些人,只是让末将领着他们而已,我实指挥他们不动。” 李将军道:“想不到国事糜烂至此,如此众军,居然是一般纨绔子弟领军,深可恨也。” 贾逵道:“各府的纨绔子弟约有三千人,只是在军中等着冒功而已。另外一万人部分是平民参军者,部分是各府中派来照顾那般纨绔子弟之人。此次这般纨绔子弟听闻将军求助,不知他们从何处听来道边军从不与匈奴人对阵,每日里都是好酒好肉伺侯,因此吵嚷着要来杀敌立功。今日燕军调动频繁,恐将伐我,郡守闻将军求援,手里并无多余兵马,只得派他们前来,还望将军谅解。” 李将军道:“好!你且下去休息,明日先派一个千人队上城头守城,我来观看。” 贾逵道:“如此恐误将军之事。” 李将军道:“无妨,我正欲示弱于匈奴,此军守城正好。我正好借机观看贵军临阵,之后再做计较。” 贾逵退下,诸葛明道:“将军,这中山军如此不堪,让他们守城,须得准备完全。” 李将军道:“无妨,我自有计较。” 次日李将军亲自登城看中山军守城,为防万一调赵成领三千甲士并一千弓弩手在城关附近待命。 那千人队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探头探脑的踅上城楼,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不一时牛皮鼓声震天,匈奴铁骑如蜂拥而来,中山军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争相下城而奔。李将军拔剑杀了两人,大喝道:“后退者斩。 众军一顿混乱,中山军千长瑟瑟道:“我军未经战阵,还请将军允我等先熟悉熟悉匈奴之战法,再来守城。” 李将军大怒道:“何人是生下来就熟知战阵的,今日后退一步者,斩!” 那千长上前一步靠近了李将军低声道:“李将军,我兄长是宦者令,我军委实未曾上过阵,还请将军关照,容我等下去。” 李将军横眉立目道:“你等既从未上阵,为何升到了千长,既身为千长而临阵言退,军法无情。”言毕一剑斩了那宦者令之弟,李将军拎了血淋淋的人头大声道:“边关只有杀敌的勇士,没有宦者令的之弟,有功则赏,有过必罚,临敌后退者斩,这便是后退者的榜样。” 众军见李将军连宦者令之弟也杀了,不敢违令,慌慌的奔到城垛口躲着。 这一千中山军果然不中用,在匈奴骑兵尚远之时尚能发弩射杀几人,匈奴骑兵一进逼,城头上不过稀稀拉拉落了几十支羽箭,众士卒就四处躲避,乱做一团。那五百弓弩兵吓得浑身发抖,连弩矢也不能装填。那五百步卒也是背靠着城关垛口瑟瑟发抖。不少士兵转身就想跑,被执法营杀了几十个之后又跌跌撞撞的返回垛口,却被匈奴骑兵自城下发箭射杀了一大片,一时城头上哀声一片,不一时该队已折了数百人。 李将军无奈,只得令赵成领兵上城才稳住阵脚。那帮纨绔兵一个个躲在城垛后瑟瑟,十分不堪。 第7章 天生的战将 今日匈奴兵舍命死战,战至午时数百个匈奴兵爬上城头,双方开始肉搏,战况极为激烈。 李将军见数十个穿中山军军服的士卒挺身而出,挥剑砍杀,虽甚不得法,仗着地利也杀了数十个胡人。其中一个大汉挥舞青铜剑砍倒了十数个匈奴骑兵,身上受伤十余处,兀自死战不退,李将军甚奇之。 待敌军稍却,李将军命亲兵唤过那个大汉道:“你是何人?” 那大汉立正行了一个军礼大声道:“回将军,小人是中山军步卒荀国忠。” 李将军奇道:“我看你英勇善战,杀敌甚众,如何还只是一个步卒。” 荀国忠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小人是个铁匠出身,营中多是名门之后,轮不到小人做官。” 李将军沉吟片刻道:“原来如此,我命你为此队千长,指挥守城,你看如何?” 荀国忠瞪大了眼迟疑道:“当......当真?”须知千长乃是军中极为重要的中高级军官,这是他往日里想也不敢想的高位。 李将军道:“自然是真的,在这战阵之上,没有身份,没有家世,只有奋勇杀敌才是王者,他日若你再有军功,便升你个副将也不在话下。” 荀国忠热血沸腾,重重一跺右脚行了个军礼,大声回复道:“遵令!” 荀国忠归队,立时把军中的十个百长并数十个什长换了大半。李将军注意观察,见他换上的都是刚刚看到的那数十个几个敢战之士,不由大大点头。这荀国忠全无瑟瑟之态,一上任就显示出非凡的指挥才能,若是好好培养,将来必为国之柱石。 不一时匈奴人又来猛攻,荀国忠指挥众军,稳住了关前一角阵地,令赵成也对他刮目相看。 这一日双方都折了不少人马,依然在关前僵持。 至夜,李将军让贾逵派了另一个中山军千人队守夜,依然派赵大嘴领了一千甲士并一千弓弩手在关下准备。 深夜匈奴人在关门偏僻处搭了二十余架长梯偷偷摸上城来,摸上来足有数百人。那般纨绔兵完全熟睡,被杀了好几十个才惊醒了众人,众人慌乱中如何抵敌得住,被杀了三百余人,余者跑下关城逃了,幸好赵大嘴领了一众甲士杀来,仗着熟悉地势才把匈奴人赶下城去。 第五日清晨,李将军把昨夜逃掉的那个千人队的千长百长尽皆斩了,余众并入荀国忠军中,又凑千余人,合成一个千人队,依然让荀国忠领了守城。 匈奴人做成了数百架长梯,蜂拥而来攻城。那荀国忠将弓弩兵与步卒梯次配置在城关垛口,无论匈奴人攻击哪个位置,均有士卒应对。荀国忠一边战斗一边根据现场表现更换百长和什长。那般纨绔子弟在军中不足一半,只是往日那些下人出身的士卒见好处全都让主子得了,每临战阵当官的先逃,当兵的如何能有战心,只能一味的跟着跑。那小兵跑了无数次居然从未被惩罚,军中待遇比之拼命杀敌的队伍更加优厚,长此以往整支部队从上到下全废了。 李将军提拔了荀国忠当了千长对众人极为震撼,又见荀国忠不断提拔勇猛敢战之士为百长什长。那些身为低层之人,得了这等翻身之机,个个血红了双眼拼死搏杀,跟爬上城头的匈奴兵杀了个有来有回。那些余下的纨绔子弟平日里的那些飞扬跋扈不过是小人得志而已,没了依仗一个个全是软蛋。如今见武安君冷酷无情,荀国忠执法如山。那些什么上卿之子、丞相的小舅子、封君的侄女婿之类的,但凡后退,都被荀国忠毫不犹豫一剑斩了。在纨绔兵眼中,那荀国忠之可怕尤甚于不断爬上来的匈奴兵,于是也跟着众人哇呀呀怪叫着挥剑直砍,也能把匈奴兵逼得步步倒退。 这一日匈奴人有了长梯,无数次攻上城头,被荀国忠死命压了下去。李将军见荀国忠人马损失颇大,调赵大嘴领了两千人上城相助。 战至午时,李将军令赵大嘴接管城防,令荀国忠领了本部人马下去休整。 赵大嘴领兵在城上于匈奴兵相拒,匈奴兵数度攻上城头,赵大嘴领兵拼命搏杀,有个冲到城墙上的蛮兵临死看见城关远处坡地上数不清的赵兵正在悠闲地喝酒吃肉,耍笑作乐。那蛮兵心中狠狠一抽,感觉大势不妙,还没有新的感觉,迎头又是一剑砍来,那蛮兵便去见了阎王。又一个蛮兵冲上城头,也看见了在山坡上吃喝的赵兵,心中狠狠一抽,却被一剑直抽下城墙,幸好掉到草地上没摔死。两军又战了一日,匈奴人眼见即将破关又被赵大嘴生生逼退。 李将军处理好府中事务,派人请荀国忠前来相见。 荀国忠入见,李将军见荀国忠浑身浴血,双目炯炯有神,虎虎生威,心中甚是欢喜。 李将军道:“你已下城好几个时辰了,为何还没有换了衣衫,这一身血衣穿在身上,久之恐于身体有害。” 荀国忠道:“小人尚未安置好士卒,不敢懈怠,待军中兄弟们都安顿好了,自然去换衣。” 李将军点头道:“好!你爱兵如子,我心甚慰,看来我临阵提拔你,没有错。” 荀国忠拱手道:“小人感谢将军栽培!” 李将军道:“你说你只是个铁匠,可我观你一接手便把个破破烂烂的队伍管理得井井有条,到似是个身经百战的宿将。” 荀国忠憨笑道:“小人的先祖乃是晋国国相荀息,晋国中军将荀林父亦是小人同族别支,只是传到小人这一代已经完全没落了。小人的确是个铁匠。不过我好听人讲故事,最爱听姜太公佐武王伐纣。每次说到姜太公领兵必说什么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前进者赏,后退者斩。又说要将敢战之士分布于军中作骨干,又说布阵须得堵住要津。小人每次听时,总是幻想自己有一天若当了将军,便如何指挥打仗,想了十多年,如今将军令我领兵,我就按照心中所想来做,想不到还真有用。” 李将军不由哑然,想不到听故事也能当将军。可见若是对一件事专心一致,孜孜以求,一旦得了机会,必会有所成就。 李将军道:“原来是荀相之后,我观你领兵作战,甚得其法,不久之后,定可重振门楣。不知你可识得字?” 荀国忠挠挠头道:“小人为了生计自小只学打铁,并不识得字。” 李将军前者见荀国忠领兵有法,已猜得必是名门之后,欲将那兵书《吴子》传予他,如今一听居然不识得字。思之良久,乃道:“今后你事务完毕之后,便来寻我,我得了闲便给你讲讲吴子的故事如何?” 荀国忠闻言大喜道:“小人知道,那吴子是个了不得的兵中圣人,稍得闲暇,我必来听将军讲吴子。” 李将军又道:“我观中山军中诸将,无可用者。大战即将来临,到时战线太长,还需得中山军出力,你可有什么法子尽快提升该军战斗力?” 荀国忠道:“如将军所见,中山军战斗力底下,军法不严是主要原因。军中虽有些怯懦之人,也有不少欲建功立业之辈,属下以为只要有得力的骨干加入其中,训练几日,中山军战力必然大大改观。” 李将军道:“我意也是如此。我已查知那军中百长以上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我意将所有百长千长尽数撤职,令其在城中搬运粮草箭矢。那贾逵虽实诚,并无统兵之能,我已将之遣回中山了。从今日起,你便是中山军领军校尉,你将现有军中骨干打散,我再配两百甲士与你,分配到军中重新建立指挥体系。我令赵成助你整训队伍,五日之内必有大战,届时阵中若有疏漏之处,须得你中山军顶上。” 荀国忠道:“将军如此提拔,小人一定不负将军所托。” 李将军道:“如今你也是校尉了,以后可自称末将,不用天天小人小人的自称了。” 荀国忠大喜道:“末将遵令。” 李将军安排赵成协助荀国忠整训中山军,得一万人,弓弩手和步卒各五千人。那赵成久随李将军,军法严明,杀人不眨眼,众军皆惧,整训十分顺利。 第8章 大战之前 双方又大战了两日。与从前一般,赵军势弱而不倒,匈奴势强而始终不得破关,伤损日众。 大单于王帐 头曼单于正聚众商议军情。 头曼单于面色沉重道:“刚刚一个伤兵报告,登上城楼之时看见城关后的山坡上成群结队全是赵军,足有五六万之众。” 众将闻言大惊,左谷蠡王道:“不该如此啊,前者出关与我相敌者不过两万人,而且这数日我们每日进攻,城关上守军并不强,看看且将破关,如何有这许多强兵?” 左贤王道:“莫非赵军故意示弱诱我大军顿兵关下?我总觉得这座关怪怪的,修得如此低矮,若是为了守住关城只需再加高一丈则我无能为也,如今城中有如此重兵,居然每日只有两三千人上城防守,看来看去就是想要把我们拖在关下。我细思这十几年来李牧与我相敌,虽未能胜我,从未有大失,只恐此人不是好相与。” 头曼单于道:“李牧必有诈,这关城如此窄,正面最多容得两三千人展开,我军虽有二十万,无所作为。这样打下去怕是永远也打不下来。须得将李牧诱出,于野战之中消灭之。” 左骨都侯道:“李牧一向都是只会守城,不肯出战,如何诱得出来。” 左贤王道:“不然,李牧之前总是显示他城高墙厚,使我自知不可破城而退,而今筑了个如此低矮的城关待我,一定于我有所图。他欲引我顿兵城下,我却做出即将撤退之态,他必来追我。此时我却于关外宽阔之处待之,李牧远离坚城,必败。待破了李牧我们再来攻关,此关岂不唾手可得。” 右贤王道:“左贤王之言有理,那李牧想是又攒了些家底,想要在我们面前捣鬼,我们只要将他诱出城来,叫他知道我匈奴铁骑的厉害。” 头曼单于道:“既如此,明日我们做出些即将退兵之态来,看李牧如何应对。那李牧或许有些本事,却也小看了我大匈奴,真与我对战,一个从未经大战之人,还能胜过名震天下的武襄君。武襄君被我等打回了邯郸,这李牧能逃得性命便算他了不起。” 众将听得信心大震,准备来日大战。 第二日一大早李将军正在府中处理文书,赵大嘴入。 李将军道:“赵将军,今日不是你守城吗,如何到府中来了。” 赵大嘴道:“今日我观匈奴人行为异常,恐有异动,特来禀报将军。” 李将军道:“何等异动。” 赵大嘴道:“今日匈奴人前来攻城之人都是老弱残兵,前两日匈奴人刚刚用了攻城梯,效果甚佳,今日却完全弃之不用,我恐匈奴人有异动,特来报告。” 李将军闻言猛地站了起来,道:“我亲自去看看。” 李将军领众将在城楼上观看,果然匈奴骑兵攻势敷衍,远远的奔到城下北胡乱放箭就走,一大半的箭倒掉到了城墙下。 李将军笑道:“此匈奴人欲诱我出也。” 赵大嘴道:“将军何出此言?” 李将军道:“前几日匈奴人上城者众,兴许有几个未死的逃回去了,想是匈奴人知了我关中虚实,诱我出战。我本意这两日便出战,今匈奴人诱我,正中下怀。” 李将军顾谓诸葛明道:“新城可有消息?” 诸葛明道:“昨日新城太守来报,前日大单于果然遣了几个小王领两万骑兵进逼新城,太守谨遵将军之令,坚壁清野,不曾出战。那两万匈奴兵见攻城无功,昨日已经尽数退回雁门关了。” 李将军道:“你遣人告诫新城太守,这几日紧紧闭了城门,万万不可出战,若是有一兵一卒出城,我必斩之。” 诸葛明应诺。 赵成道:“我军慢慢的在关前消耗匈奴人甚是有利,近几日我们伤了匈奴兵上万,我军折损不过三四千人,精兵损失不过一千,长此下去,一个月就能把匈奴人消耗完了。” 赵大嘴却道:“若只是专心守关,一日只杀得千余匈奴人,如今匈奴二十万人顿兵城下,若是一日只杀得一千人,何年何月才杀得完。若是匈奴人警觉,转身跑了,岂不可惜。” 李将军道:“昨日我已得到司马将军传信,今日午时之前平城军必到预定位置,合围匈奴军之势已成,今日正好出击。” 李将军道:“雁门关正面太窄,用于防守则大大有利,却难以大量杀伤敌军。平城军数量不多,如今匈奴人已然起疑,若我不及时出关与蛮兵战在一处,被匈奴人发现平城军动向,集中兵力猛攻平城军,平城军在野战之中必然独力难支。且草原之上,尚有诸胡余部甚众,如今我平城军全军出击,若是不能速决,恐草原有变,则我双面受敌也。” 众将以为然。 李将军攥紧右拳道:“传令!两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击,战车在前,甲士居中,弓弩手在后,骑兵位于阵后随时堵住前阵出现的漏洞,缓慢攻击推进。如见狼烟四起,则全军全力攻击,将匈奴人逼向东北。各军领四日干粮,全歼匈奴人之前不得退兵。令荀国忠领所部守城,备好军械,随时供应前方。 众将个个热血沸腾,轰然应诺,各自下城去调派兵马。 两个时辰之后雁门关八万余人开出关外,列阵已成。 头曼单于站在山坡之上,见得关内出兵,心中甚喜。待得见到关内兵马众多,心中渐生不安。头曼单于心知以目前雁门关的兵力,若是全力防守,自己永远也攻不进去。而李牧并未防守,反而大规模开出关来,必有所图。头曼单于所虑者,自己对李牧的意图却一无所知。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领兵作战,最可怕的就是不知对方意图。不过事已至此,不出战也是不行了,匈奴诸部也已列好阵势。 头曼单于正欲下令攻击,突然心中一震,冷汗冒了出来。头曼单于道:“速派游骑往平城方向巡视,有任何发现即刻来报。左贤王,你带左大将领兵五万为后备,并往平城方向防备。” 左贤王心中一惊,马上知道了大单于所虑,连忙领了左大将同去布置。 李将军立于战车之上,远远看见匈奴人阵势变动,有数万人转向向后防御,哈哈大笑道:“大单于,现在才想到防备平城,不嫌太迟了吗。哈哈哈哈!” 头曼单于隐隐听见李牧所言,不为所动,挥动弯刀大喝道:“草原的勇士们,杀了李牧,直入中原,给我冲!”众匈奴骑兵一起奋勇冲锋。” 李牧立于战车之上,拔剑在手,大声喝道:“弟兄们!消灭匈奴人,正在今日,给我冲。” 第9章 匹马难回1 双方各自勇猛冲锋,两军犹如两股巨浪狠狠撞击在一起,领头的几排战马狠狠撞击在战车之上。那战车是驷马所拉,沉重非常,单马如何冲击得动。马匹由高速奔驰突然顿住,马上骑士被抛飞出去,或被战车上的甲士挺起青铜戈四方或刺或钩,死于非命,或被战车后方甲士举起青铜剑砍杀而亡。后方骑兵悍不畏死,依然勇猛冲锋,一时赵边军与匈奴人杀做一团。 匈奴兵虽多,阵型散乱,恃血气之勇各自猛冲罢了;赵军阵型严整,各兵种协作默契,匈奴骑兵冲之不动,被赵军弓弩手四面攒射,倒下一大片。匈奴人并无什么作战纪律,仗着血气之勇猛冲了半个时辰,见得冲不动赵军阵势,纷纷拨马而退。若是在大草原作战,匈奴兵四面迂回,赵军须得各个方面防守,极为不利。如今在山谷之中,正面太小,没有什么迂回的余地,赵军只需以战车和甲士正面防御,以弓弩兵正面射击即可。少数可以迂回的地形也被赵军骑兵护住,匈奴骑兵并无发挥的余地。战了一个时辰,匈奴兵渐渐落入下风。 头曼单于见地形于己不利,乃传令边战边退,且退五里到宽阔之地再战。 赵军步步紧逼,兜着匈奴人的马屁股追杀。 退了五里,地形略宽阔,匈奴兵形成了一定的迂回,赵军骑兵立即全面压上,双方均各猛冲猛打。匈奴兵虽然没有什么纪律,一个个的生得牛高马大,勇猛彪悍,赵军阵型占优,个体力量不足,双方一时打了个难分难解。不过赵军防护严密,轻伤者众,重伤及阵亡者少;匈奴兵披了件羊皮袄子就骑了马冲锋,伤亡甚众。 正战之间,忽地东北面烽火台狼烟四起,李牧挥剑大呼道:“司马将军已到,弟兄们奋勇拼杀,全灭了匈奴人。 头曼单于也见到了狼烟四起,正自惊疑不定,士卒来报,平城军六万余人已经堵住退路,正一步一步杀过来,左贤王已领兵前去堵截。 头曼单于的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十几年从未跟李牧正面交战,想不到赵军阵型居然如此难破,匈奴兵完全冲突不进,那阵后的弓弩兵如雨的箭矢落在匈奴人阵上,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眼见大军已折损了好几万,那赵军阵型严整,不过折损了几千人,越战越勇。 头曼单于下令林胡王、襜褴王并三个小王领了三万兵马去相助左贤王,定要冲破平城军,为全军打开退路。 又战了三个时辰,匈奴兵节节败退,赵军不断压上来。头曼单于指挥匈奴兵一路退到一座山谷之中,那山谷甚大,足以容纳数十万人马。那谷口地形复杂,不利赵军战车冲锋,骑兵进退却甚是便利。左贤王并左大将也被平城军压到了这个山谷,两军又合在一处,死守谷口,赵军追至谷口翻倒了百余辆战车,李将军急令停止追击,只是层层叠叠将那谷口围死。 此时天已大黑。双方各自脱离战场,赵军在外把那山谷围了个铁桶相似。 李牧与司马尚相见,二人安排在谷口附近遍布鹿角,洒下铁蒺藜,急令荀国忠派人送一万面巨木盾前来,另外关中所有箭矢尽皆送来前线。又令五万甲士与弓弩手梯次配置,严防死守。 李牧与司马尚推演无数次,此谷也是假想歼敌之地之一。此谷在雁门关东北,恒山山脉三面环抱,只有谷口可出于平城。 此地地势较为复杂,于战车不利。李牧把战车布于东北侧十五里以外狭窄平坦之处。赵军以五万兵马守住谷口,其余兵马就地休息以养军力。 李牧安排好了防务,召集众将商议。 诸葛明报道:“今日雁门军损失一万人,余者七万八千余人。平城军损失一万五千余人,可用四万七千人,目前全军十二万五千人,若是荀国忠到时,可有十三万余人,其中骑兵一万人。匈奴人大概损失七万人,剩余十二万人,全围在山谷之中。 众将闻言皆是大喜,边军每与匈奴战,损失都比匈奴大得多,不仅粮草辎重多被夺取,便是士卒损伤,也是匈奴损失的数倍。如今以步车兵为主,居然打得匈奴人大败,而且匈奴余众皆被围在山谷,歼灭匈奴人指日可待。此战实是前所未有之大胜,众人大大振奋。 赵大嘴哈哈大笑道:“将军神机妙算,让匈奴人匹马难回之言,果然不错。” 李牧道:“如今山谷之中尚有十二万人,谷口宽阔,不易防守,且我先前所仗之战车在此地不利,诸将仔细防守,方可保得万全。” 李牧又道:“如今蛮兵被围,雁门关已无需防守,传令荀国忠领八千人来援。军师,你看谷中蛮兵尚有多少粮草?” 诸葛明道:“我已俘虏蛮兵牛羊六十万头,粮米数十万。以蛮兵日常出兵所带粮草和近几日消耗来看,估计余者最多可供蛮兵食用三日。” 李牧道:“如此这三日最为紧要,只要守住了,饿也饿死他们。” 赵大嘴道:“最好把他们都围死了,饿死他们,我们全不费力。” 赵成道:“你想得倒是美,如今蛮兵被围,必做困兽之斗。” 李牧道:“这头一日十分关键,等天明之时我再调整好防御,匈奴人便插翅难逃。今晚诸位将军辛苦,皆到谷口巡视,不可出一分差错。” 众将领命,皆到谷口指挥防御。 谷中,几个匈奴兵举了火把,大单于聚众王在一块大石旁商议,军中帐篷均已丢失,连王帐都没有了。 各王计点兵马,一个个面面相觑,二十万兵马,只剩下十二万人,扣掉前番攻关损失的一万人,今日一战足足损兵七万。大单于也是目瞪口呆,匈奴在野战之中一次损失七万人,从无先例。 头曼单于道:“如今我军失去了牛羊粮草,所余者不过能支撑两日,两日之内必须突围,不然我们困在谷中,饿也饿死了。” 左贤王道:“想不到这几年李牧居然养出了如此强兵,我们在野战中会败得这么惨。” 右贤王道:“那李牧故意以雁门关为饵将我们诱入盆地,一面是山,一面是桑干河,令我骑兵不得展开,十余年只道此人怯懦,想不到居然如此厉害。” 头曼单于道:“事到如今,后悔已是无用,且令众军杀牛宰羊,先吃饱了再说。” 第二日天刚放亮,荀国忠领兵到,带来众多箭矢及一万面重盾牌。原来荀国忠先遣了士卒运送军械而来,自知李将军必令他前来相助,是以早早准备好了兵马。李将军调兵之令一到,荀国忠马上领兵出发,赶上了运送军械的队伍,合兵一处而来。 李牧吩咐将一万重盾全都布在铁蒺藜之后,代替战车遮蔽后方弓弩手,又与司马尚亲自踏看地形,填补漏洞。 头曼单于也与众王来踏看地形,一看之时,叫苦不迭。 昨夜天黑,头曼单于领着匈奴人无暇细想,见路就走,如今一看这山谷,死地也。三面高山悬崖峭壁,完全不可攀登,谷口布满乱石,谷口之外赵军漫山遍野,塞满谷道,旌旗飘扬,阵型严整,毫无破绽。 头曼与众王观看时,只见前面的盾牌兵整齐排列,一个个高高壮壮面色坚毅,一手持盾牌一手执短刀。经过一天半夜血战,那战甲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显然是新换上来的生力军。那些盾牌兵杀气腾腾,远远与大单于并诸王对视。头曼单于又回头看看自己谷中之兵,大半带伤,个个垂头丧气。 第10章 匹马难回2 原来李牧军阵虽严密,也为己方调度留有空隙,天亮之前悄无声息已把昨夜守谷口的士卒调换下去,换上休息好的生力军。 头曼单于与众王商议,众皆无言。久之,头曼单于道:“莫非天欲灭我大匈奴于此地?” 左贤王道:“昨日李牧突然出战,我等并未想到他有如此军阵。如今细思之,若开战之时我们便一意而退,李牧军行动缓慢,我集中全力必可冲过司马尚防线,或者我并不一意向北而退,而是分兵向西面盆地突进,则依然可以不被李牧合围。可惜我们开战之前只想着击溃李牧之后夺了雁门关,战而不利之后又一意北退,致有今日。” 头曼单于叹道:“那李牧连我们所想也算计的一清二楚,每一步都在他的算中,这十多年来,真是小看他了。如今再说这些已是无用,如今如何冲出重围,左贤王可有想法?” 左贤王道:“如今我已入绝地,实难以施展。不过那李牧所仗无非军阵之力而已,若要脱身,就要打破李牧的军阵。” 右贤王道:“那李牧的军阵如此整齐,如何打破?” 左贤王道:“我草原骑兵,利在灵活,忽聚忽散甚是灵便。那李牧军阵中各兵种混杂,变阵必然不如我之骑兵灵活。只要我们的骑兵分得足够散,那李牧的军阵便也无功了。” 右贤王道:“此所以李牧不与我在草原上决战,如今我入了盆地,不在草原上,如何分散兵力?” 左贤王道:“也不是不可以,李牧虽将谷口封住,这谷口甚大,我方全力冲击,虽损失必然惨重,但必然可以冲出去几万人。待冲出谷口之后,我却并不全力北归,我料那李牧必然在北部险窄之地布有重兵。我却分兵或百人一队,或数十人一队,四面八方而去。我观这片盆地数十万大军展开显得狭窄,若是四面分兵,却又显得宽阔。我数万人马可分百十队,冲出谷口之后分向各个方向突击,若是那李牧分兵来追,战车、甲士、弓弩兵速度完全不一样,必然难以保持阵型,若是不能保持阵型之时,战车、甲士、弓弩兵分散作战,也不过是我弯刀下的冤魂而已。若是李牧不来追,则我或攻雁门关,或北归,到时再定。” 头曼单于道:“只是如此,我军分散,大部必然被李牧骑兵各个分散绞杀,便是连诸王也难保。” 左贤王道:“大单于,若非如此,恐匹马难归草原也。李牧骑兵不多,而且我想那李牧集中如此多兵力围我,雁门关和平城必然兵力空虚。若我冲出谷口,四散于盆地,李牧必然重兵回守雁门关和平城,则盆地之中可用之兵必少,我或可得以破围而出。” 诸王皆道:“左贤王之言是也,若如此,我草原保得火种,将来再来报仇。” 头曼单于道:“既如此,就这么干,昨日一战众士卒心惊,且白日李牧便于防守调度,利守不利攻,今日且休战一日,诸位安抚好士卒,分配好各小队并出谷之后的路线,待得天黑,一起杀出。” 李牧也带了众将在谷口观察,至午时仍不见蛮兵有所行动,赵大嘴嘿嘿大笑道:“看来那蛮兵果然决意要饿死在谷中了。” 李牧道:“非也,此大单于顾虑白日里我容易调度,故准备夜晚突围也。既是蛮兵不来,我等且回去商议商议。”于是留了赵大嘴在前线指挥,自领众将回营。 众人于帅帐跪坐,李牧道:“诸位将军以为,大单于作何打算?” 众将无言,良久,诸葛明道:“昨日蛮兵之败,出其不意也,如今我战法既已被蛮人窥破,蛮人必然分兵以应对我之军阵。” 李牧道:“我亦如此想,对付蛮兵,终归还是骑兵最合适,可惜我骑兵数量太少。如今以战车围住蛮兵,实十余年骄敌之心所得之唯一之机会。此战之后,当得大量训练骑兵。只是如果蛮兵冲出谷口分散而去,如之奈何?” 众将议论纷纷,却并无定计。 李牧见荀国忠欲言又止,唤他道:“荀将军有何主意?” 荀国忠见李牧点到了自己头上,很是兴奋,道:“末将有个主意不知好不好?” 李牧道:“但说无妨。” 荀国忠道:“末将听说匈奴人虽然彪悍,也十分惜命。那蛮兵冲出谷口之后,若是四面皆敌自然是四面而走,若是一面无敌,必然都向这一面而来。” 李牧闻言大喜道:“好好好!荀将军此高见也,继续说。” 荀国忠得了李牧夸奖,好不激动,续道:“我闻将军几次言语,说到往北的地势于我最有利,也是蛮兵欲归之路。如此我先在谷口大量杀伤蛮兵,待蛮兵出谷之后,我在三路设强兵,却在北路故意设弱兵,那蛮兵虽然知道四面出击对自己有利,见了活路如何不争相而来,如此蛮兵分兵之计必破。一路往北之地,多有险窄之出,我在险窄之处两厢多设弓弩手,多举火把。那蛮兵夤夜而来,如何看得清我虚实,必不会冲阵,只会夺路而走。如此设伏三四处,蛮兵就算剩下几个也已疲惫不堪,这时我却在最后设骑兵,以逸待劳,必然大胜。” 众将闻言皆是大喜,诸葛明道:“不意荀将军领兵才几日,居然有如此见地,此孙武子围三缺一之法也。黑夜之中,我于险窄之处多设弓弩手,可省了保护弓弩手的甲士用于谷口防守;将弓弩手分作三四处配置,让每一处的攻击力都极大,却又让蛮兵看到冲出去的希望,必然只会夺路而走,不会攻击我伏兵;分散配置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蛮兵冲过一处之后出于习惯,难免又会聚在一处,因此到了下一个伏击地点目标极大,弓弩手只管往人多的地方乱射即可。即可大量杀伤敌人,我方弓弩手亦不会遭到攻击,几乎不会有损失,此法神妙无双。” 李牧亦大点其头,那荀国忠听得自己随便想出来的法子,居然合了孙武子之法,高兴得直挠头。 李牧即传令调赵大嘴领五千铁骑往一百五十里之外的谷中待敌,又令一万五千弓弩手分作三队,前往东北险窄之处分别设伏,或在谷中间的山坡之上,或在险窄道路两边的悬崖之下,或在临近桑干河的山脚之下,皆是蛮兵北归必经之路。令多备火把,见了蛮兵只管射,却不准追击。李牧见荀国忠如此多谋,乃令他领了五千弓弩兵在桑干河畔的山脚下设伏待敌。 李牧又领众人认真检查了一遍谷口防御,准备好无数火把,定好诸多应对方案。 至次日子时,蛮兵趁黑一起向谷口猛冲,临近谷口之时,四面赵军火把齐亮,蛮兵心知赵军早有准备,见已经没了活路尽皆横下心来亡命冲击,双方大战爆发。黑夜之中赵军军阵依旧严整,四方弩箭交射甚急。鹿角阵和铁蒺藜阵伤了蛮兵不少战马,后面的骑兵踩踏着前方士卒战马的尸体不断冲来。李牧并司马尚亲临前线指挥,不断堵上阵型上的缺口。 战了两个多时辰,蛮兵死伤了七万余人,终于冲出去五万人,那五万蛮兵果然分作数百小队,四面冲突,却被赵军三面挡住,最后慢慢都汇聚到北路,一路沿着谷道向东北方而去。 李牧令众军继续收拾战场,司马尚亲自领五千骑兵衔尾急追。 那五万蛮兵破围而出,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亡命北奔。蛮兵冲出去十几里地,遇赵军战车拦路,双方一场大战,又被司马尚追及一顿砍杀,蛮兵又损失了五六千人。又奔到险窄之地,一声鼓响,四面火把照得犹如白昼一般,阵阵箭雨落下,蛮兵完全不知抵抗,只是一味狂奔,自相践踏及被弓弩射死者,数千人。如是者两番,待得到了桑干河,蛮兵还剩了有三万余人,一个个又累又饿又渴。人马都忍不住冲到河中喝水,乱做一团。 荀国忠正在山脚下等候,听得远处无数马蹄声隆隆而来,片刻之后无数蛮兵蜂拥而来,争相下河喝水,乱做一团。待蛮兵小半已经下了河,荀国忠传令举火、击鼓,一时之间山脚下火光冲天。众蛮兵一阵惊慌,被赵军一轮箭雨,射倒了一千多人。众蛮兵急急上马欲走之时,众多战马拧着头在河里喝水,不肯走。被蛮兵几刀背猛砸,才从河中蹦跳着奔到岸上。又是几轮箭雨,七八千蛮兵倒下。荀国忠正看之时,只见人群之中一人被众多侍卫护持着,正是头曼单于。荀国忠令身边众人齐向头曼单于攒射,射倒了众多护卫,头曼单于左臂上和后背上各带一支弩箭而逃。 头曼单于领众在山谷中奔逃了百余里,天光渐渐大亮起来,后方喊杀之声逐渐远去。头曼单于松了口气,回头看时,跟着自己的蛮兵个个带伤,垂头丧气坐在马上,被马带着一路北行,已是不足两万人。 左贤王纵马上来道:“大单于不要难过,那李牧处心积虑筹划十余年,我军依然冲出来两万人,可见长生天眷顾,不灭我匈奴。” 头曼单于正欲答言,前方鼓声整天,一支骑兵杀来,正是赵大嘴。头曼单于大惊失色,举了弯刀大声吼道:“草原的勇士们,草原就在前方,冲过去就是活路。给我冲!”那众蛮兵见被堵住,拼死冲杀,杀了半个时辰冲出去五六千人,往平城方向亡命而奔。后方司马尚领了骑兵追来,与赵大嘴合兵一处,足有九千人,一路衔尾急追。直追出了千余里,头曼单于并左右贤王仅以身免,赵大嘴深入草原寻了数日不得而返。 赵大嘴回报李将军,言头曼单于与左右贤王只带了数百人而逃,众小王并林胡王皆死。 第11章 李将军,可爱又可恨 李将军闻林胡之王已死,嗟叹半晌,乃谓边关林胡族长道:“先武灵王之时,林胡归于赵,只此小王一部投了匈奴。如今一番大战,关外林胡之人恐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我甚怜之。族长可遣人去草原问追寻林胡余部,若是愿意归附,我愿在雁门关之西划一片草原安置之。” 林胡族长道:“将军悲天悯人之心,感动天地,想那关外族人,必愿归附。”林胡族长亲自领了数百人入草原寻找关外族人。不十日果然在草原深处寻到,原来那关外林胡自归匈奴之后,颇受压迫,匈奴日抽牛羊月抽丁,日子颇为艰难。今次大单于南下,族人本无意相随,只是小王惧大单于之威,不得不领了大部兵马随行。如今小王并所带兵马尽皆战死关外,草原部族没了兵马相护,被其他部族日夜骚扰。正惶恐之时,林胡余众闻李将军遣了关内林胡族长来寻,尽皆感激涕零,全随了族长回归雁门,自此归于赵,再无二心。 秦王政元年,赵北将军李牧以十六万步骑歼灭匈奴骑兵二十万,灭襜褴,彻底收服林胡,大破东胡,头曼单于与左右贤王孤身得脱。二十年之内,匈奴再无力南下。 李将军收兵已毕,计点人马,损兵四万余人,俘获战马五万余匹,牛羊六十万余头。 李将军将战况写成表章,上报邯郸。 李牧在北地全歼匈奴二十万骑之事一时传遍四方,天下震动。赵国兵精,甲于天下;名将辈出,世人皆知继廉颇赵奢之后,李牧将军之名必然威震天下。 赵王丹自即位以来,日子甚是难过。即位之初为了贪图上党之地,导致长平大败,折了四十五万人马,把数代先王攒下雄厚家底几乎赔了个精光。继而邯郸之围,晋阳之战、燕国来伐,虽得信平君、平原君与武襄君勉力支撑,方才勉强度过危局,总是一日也不得安心。那北地自从又换上了李牧之后,总算不像武襄君般日日损兵,天天求饷了。可那匈奴人依旧年年来犯,李牧也不能制之,每每思之,心中忧烦更甚。是以赵王年不过四旬,须发皆白,容颜憔悴。 李牧战胜匈奴之信传来,赵王大喜,封李牧为武安君(武安君之封是在宜安之战以后,不过这个封号司马实在太喜欢,早早封了吧,谁让我执笔,任性一点也无不可。) 汾阳楼是一个小小的酒楼,在邯郸北街,往来客商众多,甚是热闹。酒楼共分两层,第一层整齐分布着三十余张八仙桌,夜幕降临之后,北街附近衙门当差的徭吏以至于贩夫走卒,三个一伙,五个一群总喜欢来小酌几杯,喧闹一场。二楼是七八个单间,食客多为往来富裕客商,宴请官员,商谈生意。 今日汾阳楼一楼比起往日更加热闹,八仙桌挤了个满,柜台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不时和些个相熟的食客调笑几句,时不时还抛几个媚眼,把那些满身油汗的粗鄙汉子们迷得神魂颠倒,大叫添酒添酒,好不喧闹。两个跑堂的伙计端了餐盘子一边吆喝一边如飞地把些酒食送上各个餐桌,十分繁忙。 “众位可听说了没有,李牧将军在雁门山灭掉了匈奴。” “是啊是啊,我小舅子在衙门里,说五日前大王就得了报告了,大王已经封李牧将军为武安君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杀了匈奴人两百多万,直杀得匈奴人都亡了种了。” “你小子胡说八道,匈奴人总共才不到两百万人,怎么就杀了两百万人了。” “我可没有胡说,我兄弟的牛车被征调往雁门关运粮草,回来的半道上消息就传回来了。说匈奴人的尸体漫山遍野都是,可能都不只两百万。俘虏得来的牛马太多,都没有草料来喂,说是杀了一万多头来吃了。”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一本正经地道。 周围的食客听他说得有板有眼,纷纷凑过来追问。 那汉子是北街卖炊饼的武大,往常一年也不得在酒楼来吃喝几回。上一次攒了半年的私房钱偷摸来吃了一回酒,回去还没进门就被那满脸横肉的老婆大骂着举了菜刀追砍了三四条街。这一次武大得了些边关的消息,急忙把炊饼担子丢在了家里,央着兄弟借了几个钱来酒楼吃喝。武大见那些平日里瞅自己一眼都嫌多余的食客纷纷围拢来,就开始张开大嘴胡吹:“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兄弟还远远地看见武安君了,武安君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切!”围拢来的众人听他吹的没边了,又纷纷散去,复又去听旁边好像更真实的说法。武大见没得吹了,也跟着凑去了旁边的酒桌。 赵王穿了件富商常穿的深蓝色丝袍,正站在二楼正中的单间窗户边往一楼大厅张望。原来赵王以武安君大破匈奴之故,心中十分畅快,政事了了之后便带了数个随从来到市井间,听听国人如何说法。只见大厅里逐渐围成了六七个圆圈,中间各有一两个消息人士正在唾沫飞溅地讲述或真或假的武安君大破匈奴的之事,赵王细细听。 突然大厅里又乱起来,原来是有两个挨着的圈子闹起来,一个说那匈奴王是被武安君千里飞剑砍掉了脑袋,一个说匈奴王被武安君骑了白龙驹追上,让白龙驹一马蹄子给踢成了两半。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待两人吵累了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围观的食客早就跑到旁边的圈子里去了,两人各自吃了两碗酒,又都齐齐钻进了旁边的圈子。 赵王在窗边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八仙桌走去。 这时老板娘的声音传来:“各位大爷静一静,静一静。”赵王闻言又转身靠在了窗户边。 一楼大厅里的声音也开始渐渐低了下去。 老板娘站在一楼正中的小台子上,这个小台子偶然会有些艺人来唱曲儿或说书。老板娘见众人安静下来,笑眯眯道:“大爷们都知道武安君在北境打败了蛮子,这可是大事儿。我特地请了单先生来给大家说一说武安君大破匈奴的书,大家说好不好?” 众食客轰然叫好。 少倾,京城知名的说书人单先生登台,朝着四周作了个罗圈揖,开始说书:“且说那李将军自京城重归雁门之后,乃收拾败兵......” 那武大扯开了嗓门叫道:“单先生,不是说武安君大破匈奴的书么,武安君战无不胜,你怎么一上来就说什么败兵?” 单先生笑道:“这位客人切莫急躁,武安君大破匈奴自然是要说的。不过水有源,树有根,万事万物皆有原因。那武安君早年出镇北地好好地,大王不知听了谁人的谗言,觉得武安君不好,曾换了武襄君代替武安君领兵。结果武襄君在北地大败亏输,大王不得已又重新派了武安君前去,所以武安君一到雁门首先就是要收拾败兵。” 言未毕,下面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无非是说武安君如此英雄无敌,大王如何就换人了呢,一换人还打了大大的败仗。又一群人开始议论,说当年长平之时,信平君仗打得好好的,大王非得派了个不中用的赵括去替了信平君,结果大败亏输,坑了我四十五万大军。说来说去,人群中不断有人叹气,说道我们怎么摊了这么个大王,想先武灵王和先惠王之时,我大赵何等威风无敌。如今大王连番舍了贤人用庸才,赔了我大赵多少好男儿云云。 赵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憔悴的面庞起了阵阵潮红,呼吸也开始急促,返回餐桌旁重重坐了下去,差点把椅子都坐塌了。众随从一个个低了头,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过了一小会儿,随侍宦者令道:“大王!老奴查知汾阳楼偷税漏税,正欲令人处置,大王以为如何?” 赵王嗯了一声。 宦者令又小心翼翼地道:“那单先生年事已高,怕是也已体弱多病,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 赵王又点了点头。 宦者令又道:“老奴识得那卖炊饼的武大,闻听明日他的炊饼吃死了人,须得有司好好查办。” 赵王又点了点头。 宦者令又小心翼翼道:“那武安君未得王令擅自调动中山军,老奴听说武安君无罪杀了中山军百余个将校。。。。。。” 赵王深深看了宦者令一眼,宦者令赶忙闭嘴,赵王也不多言。 次日,汾阳楼因偷税漏税被官府查抄,财产尽没于官,老板娘并一众伙计皆斩。武大的炊饼吃死了人,被衙门差人抓去打了几十板子,活活给打死了。说书人单先生因病而死。 第12章 司马青史 雁门关将军府,武安君处理大战善后之事已毕。 今日武安君遣了荀国忠领兵回中山,荀国忠欲留在雁门跟随武安君。武安君以匈奴已退,荀国忠留在雁门关难有立功机会拒绝。荀国忠在军中已有数年,若非遇了武安君至此也还只是个步卒,坚持想要留在武安君身边,武安君言近日燕人蠢动,让荀国忠去守中山,荀国忠涕泣而去。 荀国忠既去,武安君闷闷不乐,正与诸葛明闲谈,忽报司马青史求见。 武安君一怔道:“司马青史是何人?” 诸葛明道:“我素知此人,乃高人也,其人之事容后禀报,此时将军宜出大开中门迎接。” 武安君即与诸葛明大开中门迎接司马青史入府。只见司马青史身高七尺,身材瘦削,着一件粗布长衫,足蹬布鞋,年不过二十七八。粗看此人不甚显眼,仔细一看飘飘若有神仙之姿。左右各有一个女子相陪,分别执了书简和紫毫笔筒立于两侧。诸葛明一改往日清高之态,拉着武安君恭恭敬敬把司马青史迎进府中。 双方见礼毕,皆入座,婢女奉上香茶。 武安君道:“牧鄙陋,不知先生此来,何以教我?” 司马青史道:“将军可知祸不远乎?” 诸葛明悚然,武安君不悦道:“未知也,请试言之。” 司马青史道:“将军却匈奴,为我华夏除一大患,有大功于赵。然将军可知吴子、昌国君故事乎?” 武安君默然。吴子为兵家之亚圣,与孙武子并列为兵家之圣人,吴子在鲁,以弱兵败强齐;在魏,改革兵制、创建魏武卒、夺秦西河之地,令魏国无敌于天下;在楚,改革内政、训练士卒,使楚南平北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大败强魏,使楚国无敌于天下。然文侯死吴子离魏,悼王亡而吴子丧身。昌国君以弱燕下强齐七十余城,昭王死而出奔。司马青史之意良将欲得志保身必得明君任用。如今赵王昏庸,且死。后嗣者无有贤君,赵之忠臣良将,前途堪忧。 诸葛明道:“今日之赵,信平君、武襄君已老,敢战之将莫如武安君,若武安君有祸,则赵无明日矣,先生可有良策。” 司马青史道:“军师欲存赵王乎,欲存赵民乎?” 武安君大不悦,默然不语。 诸葛明道:“欲存赵王如何,欲存赵民如何?” 司马青史道:“欲存赵王,则赵王早晚必不容武安君也,武安君亡,赵亦不保,是以欲存赵王,不可得也。” 诸葛明道:“欲存赵民如何?” 司马青史道:“今华夏诸侯,秦最强,楚次之,赵再次之,齐再次之,余者禄禄,不足言也。自平王东迁以来,各国相互征伐,人民困苦,天下一统之势已成。能一统天下者,无非秦、楚、赵而已。秦以法立国,奖励耕战,粮食足用,士卒奋勇,据函谷而东向,无往不利。楚疆土最广,人口七百余万,然近百年来国势日衰。自威王之后,数代楚王皆是庸才,世家大族把持朝政,政治腐败,人民困苦,数败于秦,楚必亡可知矣。赵将良兵精,甲于天下,然自长平之后,根本已伤,再无复起之日。且国君平庸,虽有忠臣良将辅佐,宵小之辈盈于朝野,国难久也。齐自败于昌国君之后,与五国生隙,独亲秦。齐王再无进取之心,但求自保而已。六国既灭,齐岂能自存。由是观之,一统天下者,必秦也。” 武安君勃然大怒,按剑而起道:“先生莫非秦之说客乎?” 司马青史左手端起茶碗,右手揭开盖子轻轻用碗盖推了推茶水面上浮着的些许茶叶,接着把茶碗端到嘴边喝了一口。 放下茶杯,司马青史道:“将军安坐,若为秦,司马只需坐观而已,不出三十年秦必一统天下。今某来见将军,必不为秦也。” 诸葛明亦道:“将军息怒,司马先生世之高士也,鬼谷先生执弟子礼者,必不欺将军。” 武安君当世名将,自然深知司马之言不虚,脸色稍霁,仍不言。 司马青史又道:“秦虽可一统天下,然司马知秦亦必速失天下也。” 武安君道:“何以知之。” 司马青史道:“秦欲一统天下百余年矣,至今日一统之势已明。然我观秦人贪欲过甚,今日欲并吞华夏,明日必欲图南越、夜郎、鬼方、朝鲜,非至天地四极不知所止也。秦人困守贫瘠之地数百年,近百年以变法强势而起,人人奋勇争先,此秦并吞天下之资也。然历代秦王贪图土地,不顾百姓生死,役使沉重,民怨沸腾。今年秦王政刚即位,秦、韩、魏三国蝗灾,三国之民死者无数,秦军犹攻伐韩魏不止。秦国不恤民可知矣,虽能一时一统,好战者必亡,秦亡而天下必复乱。” 武安君道:“为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某遍观诸国王侯将相,无有如将军恤民之士也。将军与匈奴战,以将军之能,不计伤亡,三年必可成功,则将军早已名满天下。然将军以十年之功训练士卒,积蓄力量,无大伤而却匈奴,非暴秦滥杀之人可比也。能救天下之民于水火者,非将军莫属。将军用某之言,不出二十年将军必可一统华夏,君临天下。” 武安君道:“牧为赵之臣,终身不可叛也。先生之言,出于君口,入于牧耳,勿复言也。” 司马青史道:“将军忍心为忠直之名而忘天下苍生乎?” 武安君摆手道:“牧忠于赵国之心,决无更改,君勿复言。今日牧军中事务繁忙,请军师代为接待司马先生。” 司马青史起身大笑道:“将军早晚必依我之言也,告辞。”携了两女冉冉而去。 诸葛明慌忙起身跟随,安置司马青史并两女于府中。 明日,武安君招诸葛明于将军府,询问司马青史来历。 诸葛明道:“将军久在俗世中,不知此人。末将四十年前拜访鬼谷先生,有幸曾于鬼谷之中见过司马先生,其时司马先生既如此形貌,其时鬼谷先生曾言道自己少年时见司马先生,同样是如此形貌,已知百二十年矣,形容不曾稍变,此必异人也。” 武安君惊道:“居然有此事。” 常人寿命不过四五十,长寿者也不过六七十,正所谓年登七十古来稀。想不到这司马青史居然至少有一百多岁了,看起来却不过二十七八。武安君暗想这天下之大,果然无奇不有,只是这司马先生如此神异,往日却从未听过。 诸葛明又道司马先生曾说自己不是当世之人,或许此刻是在梦中,武安君问其故,诸葛明道:“司马先生曾言自己不是当世之人,年老之时曾想若是自己只有二十七八岁,女儿只有十来岁就好了。想不到自己死后就到了此世,自己二十七八,女儿也跟了来,十岁。” 武安君第一次懵了道:“怎么可能是他在做梦,难不成我们也一起陪他做梦不成,再说哪有一梦百余年的。没有见到司马之前我已经活了四十年,怎么一见到他就变成我在他梦中了?” 诸葛明道:“也许不是做梦,昨天回去以后司马先生说什么武安君右小臂不是残疾的吗,怎么是好好地。后来他又说如果不是做梦,他的宝贝如何完好无缺云云。” 武安君道:“什么时侯我的右臂残疾了,无非是被匈奴人砍了一刀而已,早已经好了。” 武安君随即骇然道:“他如何得知我右臂有伤的,此事连你也不知。” 武安君一字一顿道:“司马先生万万不可轻慢,你与我好生款待!” 自此司马青史长居诸葛明府中,诸葛明尽心伺候,二人谈古论今,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夏商周。司马青史近乎无所不知,几个月下来诸葛明多有进益。闲暇之时,司马青史便携了两女躲在书房中写书,也不知道写了些啥。 武安君亦时时前来拜访,咨询当世之势,司马青史尽心而言,并不再提武安君自立之事。 第13章 武安君?代国君 又过了3个月,时已早春,雁门关前的战场早已草木繁盛,就连关内山坡上新添的四万多座新坟,也已经被青草彻底覆盖,俨然与山坡混为一体了。一切都是如此的欣欣向荣,好像数个月前的那场惊天大战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关内因为大战损毁的商铺已经全部修复,酒馆茶肆,买卖铺户,牛马市场、客栈酒楼又都恢复到了往日的繁盛。 转眼又到了初冬,赵国农民已然完成秋收,开始闲了下来。赵国这几年叠经大战,首在休养生息,徭役并不十分繁重,好些人趁着没有农事,纷纷外出经商以求什二之利。北境之外大部匈奴人已经远遁,商路畅通,草原上的牛羊马匹、珍珠玛瑙依然是关内急需的,关外同样也需要关内的铁锅食盐之类。如今异族势弱,关内的商客们更是挺起了胸膛穿过雁门关去跟胡人贸易,没有匈奴的管理,当初异族收的关税都不用交了,挟着大胜之威,商人们跟胡人砍价的时侯声音都大了起来。有了这些优势,好些原本只做华夏各国贸易的商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从类似蛮赵商会这样熟悉北部贸易的商会里面高薪挖了些伙计来开辟北部商路。自此,雁门关内贸易繁盛,客商往来如织。 早春之时赵王已经下令从雁门关撤军,除留下原属边军四万人守备平城、雁门关之外,余者尽数调回邯郸侯令。 雁门关远离中原,为了便于养兵,武安君到任之时即奏请代郡、雁门、云中赋税用于养兵,不然武安君仅靠贸易之利也无力供养十五万大军。雁门关士卒待遇相比国内其他地方也是丰厚得多,普通士卒每日也有牛酒。这些经费多仰赖三郡关边民赋税和往来商税。 如今关城士卒减少了四分之三,商税却大大增加,关内士卒更是个个养的膘肥腿壮。武安君居安思危,仍令各营将领每日操练兵马不辍。 这一日武安君拜访司马青史,二人见礼已毕,先说了些家常话。 武安君道:“大王来书询问我想要将封地放在何处,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司马青史道:“将军之意若何?” 武安君道:“大王封君从来都是直接封地,如今大王却来问我,我心中惶恐,不知大王何意,特来请教先生。” 司马青史道:“此大王欲削将军封地也。” 武安君道:“如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将军可奏请减封五千户于代郡。” 武安君道:“何以要封在代郡?” 司马青史道:“武安邑在邯郸心腹之地,将军若处赵王心腹之地,大王必疑也,大王疑则将军危矣。代郡远离邯郸,封地于此大王必不疑将军也,且代郡距离雁门关、平城较近,如今雁门关外患已除,已经从百战边关变成内外贸易中心,赋税丰饶。将军之却匈奴,于雁门关、代郡和云中一带威望已成。一旦天下有变,将军据三地北控关外养马之牧场,东窥弱燕千里枣栗之地,南视三晋粟麦膏腴之乡,西倚长城,进可攻,退可守,此万全之势也。” 武安君道:“牧无有争雄之心,先生勿言。” 司马青史道:“虽然,将军当知无将军则无赵也,将军安则赵安。” 武安君道:“先生之言是也。” 武安君又道:“如今三郡府库丰盈,而邯郸数困,我欲献三郡财赋于邯郸,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司马青史急道:“不可!将军之却匈奴,半赖将军指挥得宜,将士用命;半赖三郡之财赋以养士卒,财用足而兵聚,财用不足而军必溃散。匈奴虽退,诸胡尚在,若北地兵散,北地必入诸胡掌中也。 赵王素忌边军,边军于王犹如双刃之剑也,不用则无以应外患,用之恐自伤。今匈奴之患已除,将军应外患之用已减,而自伤之危犹在。赵王非不欲绌将军,恐国中再无良将尔。今将军欲自献财赋,尤猛虎自断爪牙也,性命操于他人之手,此非赵人之幸也。 且将军当知朝中奸佞当道。三郡之财,在将军手中如在国库也,如归于邯郸,必入奸佞小人之手。且赵王已对将军生疑,若将军忽然上交财赋,不但无功,赵王疑惧之心必然更甚。如被朝中宵小所趁,反为不美。 将军本可三五年平定匈奴,如今足足用了十余年。知将军者谓将军怜惜百姓,筹备万全而动;不知将军者,谓将军贪图财货,养寇自重,将军何以自辩? 不若留此财赋训练兵马,以备诸胡之来,以备匈奴复起,以备秦之来也。某有种种强军之法,所需财货甚多,必助将军成就百战雄师。届时或存赵,或自立,皆由将军。” 武安君具表上奏,自请削五千户,求封代郡。赵王除了疑心重之外胸中并无大略,见武安君自请削减封地,万分满意,当即下令将代郡封给武安君,武安君拜受之。 如此又过了一年,赵王招武安君入朝。武安君上殿面君,见赵王形容憔悴、双目无神、言不过三五句即喘息不已。 武安君道:“大王身体不适,宜先保重贵体,再议国事。” 赵王道:“寡人时日无多,二子皆在咸阳为质,若不早图,恐寡人死后,无人可继王位也。” 武安君道:“大王勿忧,臣愿赴邯郸迎回太子。” 赵王即令武安君代理相国之职,赴咸阳迎回太子及公子偃,次日启程。 至夜,武安君访相国信平君,商议出使之事。 武安君道:“秦贪而无信,相国可有以教我。” 信平君道:“秦王政新立,国中不稳,国事皆决于相邦吕不韦。吕不韦出身商贾,必贪利,将军可临机而断。” 武安君道:“若秦必不肯归太子,奈何?” 信平君道:“次求公子偃。” 武安君拜别。 武安君之秦,先拜相国吕不韦,吕不韦推病不见。 吕不韦阴见赵太子佾道:“赵使武安君来迎太子,必赵王病笃将亡,然归太子于我何益哉。” 赵太子道:“佾若得归国继位,必不忘相国之大恩也。” 吕不韦复见公子偃,偃曰:“偃若得归国继位,愿割五城益相国之封地也。” 吕不韦大喜,乃见武安君。 武安君求归太子,吕不韦道:“太子与我秦王交好,王须臾不得离太子。” 武安君固求,许之三城。 吕不韦道:“可归公子偃。” 于是武安君以三城迎归公子偃。 既至,赵王封公子偃为太子。 未几,赵王薨,谥“孝成王”。 太子偃既葬孝成王,即赵王之位,是赵悼襄王也,赵悼襄王以兄赵佾为春平君。 秦闻赵王既立,放归春平君,赵王甚忌之。 春平君于信平君有旧,既归于邯郸,与信平君往来频繁,由是赵王有忌信平君之意。 悼襄王宠信宦者令郭开,欲相之。 郭开谗言信平君。时信平君领兵攻燕甚急,赵王乃使武襄君代信平君将,信平君怒而攻之,武襄君败走,信平君乃以所部奔魏,魏王纳之。 赵王使郭开为相,郭开奸邪小人也,贪财纳贿,卖官鬻爵,国政日废。 郭开素与武安君有隙,日夜恶武安君于王前。赵王以武安君迎归之故,心存感激;且信平君与武襄君出奔,国中无有良将,毋听。 第14章 东胡人来了 自是武安君心中不安,求归雁门,赵王不许。武安君闲居邯郸,无所为。 这一日武安君正在府中闲坐,苦思归雁门之策,忽报荀国忠求见,武安君大喜。 荀国忠入拜,武安君见荀国忠破衣烂衫,面容憔悴。 武安君道:“荀将军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荀国忠泣道:“将军有所不知,昔日我等在雁门苦战,军容不整,属下不得已斩了几个逃兵立威。自归中山之后,往日被将军罢黜之将校百余人诬告属下滥杀士卒,他们多是朝中亲贵,大王听信谗言,将我等带回邯郸,欲将我及十数个部属处斩,幸得信平君仗义执言,方保得我等性命,被判入狱。 新王继位,那郭开为相。当日将军曾杀了那郭开之侄,郭开奈何不得将军,闻将军曾于我等有恩,传言必杀我等。那狱吏素知我等冤屈,私下放了我等,与我等俱亡。” 武安君闻之,不胜嗟叹。荀国忠天纵之才,早晚必为赵军中柱石。赵王如此不识人,听人言而欲杀国之柱石,若荀国忠如此草草而死,甚为可惜。武安君即以出猎之名将众人带出邯郸,令先回雁门待命。 居月余,北地忽传东胡寇边,攻打平城甚急,赵王恐平城有失,放归武安君。 武安君归于雁门,众将接入。那东胡之前为匈奴所迫,亦曾跟随匈奴出兵,因出兵较少未有大损。如今匈奴兵败远遁,东胡便占了部分原属匈奴的草原。闻武安君已离雁门,东胡人时来骚扰,被司马尚并诸葛明诱至山谷之中围了,伤了不少兵马,也便退了。 次日武安君访司马青史,闲话已毕。 司马青史道:“邯郸形势如何?” 武安君道:“赵恐难保也,我心甚忧虑,特来见先生求计。” 司马青史道:“将军且言之。” 武安君道:“新王心中无谋,但求私利。信平君、武襄君已出奔,朝中郭开一手遮天,那郭开贪财索贿无度,朝中忠直之臣渐去,奸邪之徒满盈。” 司马青史道:“将军有迎立之功,我观大王对将军也甚是信任,将军勿忧。” 武安君道:“大王久在咸阳为质,以为秦之强,无所匹敌,心胆已丧,唯求一生富贵尔。我无有狗马美人奉于王,能自保已是万幸。” 司马青史道:“将军入秦,何所感?” 武安君叹道:“秦之强,六国弗如也。我观六国之贤才半在秦,皆得重用,朝中一片欣欣向荣之气。秦相邦吕不韦雄才大略,鼓励农商,扫平四夷。” 司马青史道:“将军对吕不韦甚是高看,我看却不然,传闻吕不韦归大王而留春平君者,贪贿也。贪财之人,何来雄才大略?” 武安君道:“不然,大王为求归以公器私贿秦相,吕不韦非贪贿也,欲私欲深重之人为赵王尔。春平君虽无能,素有勤谨之名,赵人爱之。而吕不韦归大王,是弱赵也。大王既立,吕不韦复归春平君,使大王与春平君自相残害也。信平君与武襄君奔亡,皆因大王忌春平君与信平君交好之故,如此心机,岂是贪贿之人?” 司马青史道:“如将军所言,吕不韦甚是厉害。” 武安君道:“非止吕不韦也,我观那秦王政,比之吕不韦尤甚。” 司马青史道:“秦王政尚未及冠,传言万事皆听吕不韦,如何甚于吕不韦?” 武安君道:“朝见之时,秦王政言少,而言则必中要害,我观朝中之人,拥秦王者泰半。秦王之意与吕不韦相左之时,秦王能屈己而从之。如此年龄,如此见识,如此心胸,牧前所未见也。待秦王政亲政,六国不保可知矣。” 司马青史道:“如此,将军之意若何?” 武安君道:“赵王虽不肖,我为赵人,不得不保之。秦虽强,我为赵将,有死而已。” 司马青史道:“赵王之贤愚,秦之强弱,非将军所能为也。将军之所能为,强边军以待天下之变。” 武安君道:“先生之言是也,愿先生教我。” 司马青史道:“欲强兵富民者,无非地、民、财、工、农而已。而今将军平定草原,匈奴远遁,林胡为将军所用,东胡虽未服,将军击而后善抚之,必然归服。若平定草原,则战马无忧。雁门、代郡、云中,将军之根本也,财用充足,民心归附,将军朝求而暮聚十万之众,此征战天下之资也。” 又道:“云中、雁门皆半牧半耕之地,军马充足,而军粮由代郡供应,代郡地狭,军粮多有不足,久之必受制于人,将军可即请命东向伐燕,以广产粮之地。” 武安君道:“先生之言甚善。只是前者随大单于南下之东胡人并不多,是以东胡军力并未大损,一时恐难降服。” 司马道青史:“诸胡本于草原争雄,征战不断,匈奴势强欺凌诸胡。将军大破匈奴亦诸胡之所欲也,是以林胡归附。将军必收东胡也,一则畏将军虎威,二则将军镇守北地多年,多用贸易而少动兵戈,将军于诸胡多有恩德。东胡战则不及将军,贸易则多获益,必从将军之所欲也。” 武安君道:“先生之言是也,东胡亦天皇伏羲之后也,若能善抚之,则两利。唯草原之民好劫掠,恐难久交。” 司马青史道:“草原之民好劫掠者,为利也,若贸易之利大于劫掠,自然无人愿意劫掠;将军且败东胡几阵,而后司马请出使草原,必令东胡全心归于将军也。” 武安君道:“先生高士,如愿出使,必成大功,若免了边关战乱,胡人及边民必感戴先生之德。” 次日武安君遣荀国忠领了五百骑兵押运粟米、丝麻、山货等数百车前往草原贸易,过平城之后一路向西而行。至半途被东胡人两千余人团团围住,荀国忠将马车环绕于外,围成了个圆阵,骑兵皆下马伏于阵后以弓弩拒敌。东胡人虽众,装备太差,有些箭簇甚至是兽骨制成,难以穿透边军甲胄。加之东胡人并无阵型,仗着人多一味冲突而已,被边军弓弩射翻了百十人即一哄而退。东胡人却不远遁,在边军阵型四周游走寻机破阵。僵持到日暮,东胡人不能得手,荀国忠亦不得脱。 至夜,四周忽地杀声震天,司马尚领了五千骑兵将东胡人四面围拢,箭若飞蝗一般,东胡人几番冲突不得脱,只得投降。 司马尚遣人仍带了车队前往草原贸易,自与荀国忠领着众军押着二千多东胡兵回关。 原来武安君得报东胡大队已退,唯有大王子慕容先不肯退,领了两千人在草原边缘游走。武安君顺势以财货诱之,将慕容先并两千人尽皆俘虏。 第15章 出使东胡 武安君高坐帅厅,司马青史旁坐,众将站立两旁。荀国忠带了两个士卒推慕容先入帐,慕容先被推了进来,立而不跪。 武安君视之,只见慕容先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偏偏生了张俊秀的脸庞,白白净净不似一般胡人般粗犷。头戴狐皮帽,许是被绑住推搡,帽子歪在头上,帽沿还插了跟尺长的鸟羽,鲜艳夺目,若是正冠倒是好看,如今歪斜个帽子,甚是滑稽。身上倒是跟一般胡人无二,羊皮袍子羊皮靴。 慕容被推进来之后两眼向天,对众人不理不睬。众将皆有不满,正欲斥之,被武安君止住。 武安君道:“大王子可是败得不服?” 慕容先道:“自然不服。” 武安君道:“你两千余人围我数百人大半日不得入,而我围你不过一个时辰而胜,何来不服?” 慕容先道:“尔等谋我在先,我之败,中尔之计也。尔等华夏之人,但会使诡计欺人,如何肯服。” 武安君道:“尔既败之兵,不思退走,犹逡巡关外谋我,如今被我所擒,犹敢不服。须知用兵之道,用计、用阵、用诈皆是王道,退敌存身之妙法,何谓诡计哉?尔东胡之先乃是天皇伏羲氏,昔年伏羲氏一统天下,善会用兵,奇谋、阵法皆其所长。今我所用兵法谋略阵法,多以伏羲八卦之术为本,尔等如此诋毁先人妙法,我窃为大王子羞之。” 慕容先低了头不语。 武安君复道:“尔既无言,左右,给我推出去斩了。”众士卒得令便欲上前。 司马青史站出来道:“将军且慢,如今大王子被俘,且看东胡王作何动静,若肯降服,便饶了他。若不肯降服,杀之不晚。” 武安君许之,传令将慕容先与众东胡败兵囚了,善其衣食,不得凌辱。 二十日后,东胡使者至。 使者入拜于帅案之前道:“东胡使者慕容伯拜见武安君。” 武安君道:“贵使何所为而来?” 慕容伯道:“前者我东胡不识将军虎威,轻兵来犯,大王子就擒,我王深悔之;大王令我奉上牛羊各两万头,致意将军,愿两相盟好,互不侵犯,并求归大王子,不知尊意若何?” 武安君道:“我一向视胡夏为一家,尔东胡伏羲氏之后也,若非一意进犯,我亦不愿动兵。匈奴亦夏后氏之后,屡次南犯,我容之十余年,匈奴人以我为怯,大举来犯,我一战杀之二十万。愿贵使上覆贵上,灭胡之事,牧非不能也,实不愿也;望自此之后两相盟好,互不侵犯,再有冒犯,灭族之时,休怪牧心狠。” 慕容伯再拜道:“我王有言,若得武安君宽恕,终王之一世,绝不冒犯疆界;我王并求君上允我于关内贸易,互通有无。” 武安君道:“此易尔,你自寻诸葛军师接洽贸易之事。” 武安君收了东胡王的礼物,即令释了慕容先及众东胡兵。 半月之后,慕容伯与诸葛明交涉完毕,请诸葛明代理以牛羊马匹易关内盐、粮布等物,议定。慕容伯并慕容先求见武安君请辞道:“我王言道,若君上许和,求遣使赴我王帐,未知将军肯允否?” 武安君道:“理所应当,足见东胡王之诚意。” 慕容先拱手道:“愿求司马先生为使。” 武安君顾谓司马青史道:“先生之意若何?” 司马青史道:“我久居中原,向往草原久矣,即大王子有意,我便走这一遭。” 武安君回赠东胡王绢一千匹,盐十车,其余各色礼物若干,令荀国忠领五百骑兵随行护卫。 慕容先半月内于关内各处闲逛,见得武安君治军御民有方,军则百战精锐,民则诚心悦服。关内贸易发达,诸胡于关内自由贸易,税负甚轻,其得利比之攻伐倍矣,心中对结盟之事,已是十分认同。慕容先常偶遇司马青史,慕容先常感司马青史求情活命之恩,常欲交好。每与言之,司马青史赞胡人养马牧羊之法,骑射之精。由是慕容先与司马日渐亲厚,故此次求使,力求司马。 荀国忠点了五百骑兵把司马青史护在当中,与东胡大队人马直入草原。行了三个时辰,人马停下稍歇。司马青史从护卫队伍中扯出来一名士卒,道:“左车,你怎么跟来了。”却是武安君之孙李左车。 李左车(此时李左车尚未出生,只是能令兵仙韩信“西向师事之”的人,忍不住给他打了催产素和生长素,让他提前长到十五岁。)乃武安君长子李汩之次子,年仅十五岁,却已长到七尺有余,身材魁梧,善能骑射,喜兵书,为武安君所钟爱。李左车常随了武安君访司马青史,司马甚爱之,多方指点,自是李左车与司马青史很是相得。这次见司马青史出使草原,心向往之,便偷偷的跟了来。 李左车身高七尺,与成年男子无异,轻易就混到了士卒队伍之中,进了草原才被司马青史揪出。 李左车见被发现,只得好言央求:“先生你看出来这么远了,我也没法回去,你就带我去草原吧。” 复又举起长剑慨然道:“我可以保护先生。” 司马青史深爱李左车乃将帅之才,并不责备,令其不得离开自己左右。复又书信一封,央了途中遇到的商队带回雁门关,告知李左车去向。 北行一日,大队转而东向。 草原之上,天高地广,一眼之间,数十里在目,观之令人心旷神怡。不觉已行了三日,深入草原之中。大队正行之间,士卒来报,前方发现匈奴游骑。 慕容先策马而前,不一时返回,面色忧虑。聚众传令道:“慕容伯领一千骑居左,其余一千骑随我居右,护卫使团在中,杀过去。” 慕容伯领兵去了。司马青史道:“大王子面色忧虑,莫非匈奴人甚众。” 慕容先道:“匈奴人足有四千,我们只有两千余人,且随行车队行动不便,形势于我大不利。” 司马青史道:“此何地也,为何会有匈奴人出没?” 慕容先道:“此地名为“瓯脱”,本是匈奴与我东胡中间之地,匈奴在西而我在东。东西之地广大,双方为免冲突,都不在此地游牧。此必匈奴人闻贵我双方结盟,欲于此地伏击先生,先生死而盟约自解。先生无忧,先必保先生无恙也。”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不意匈奴人居然看上了我的头颅,且看匈奴人之刀快否?” 众人各自备战,荀国忠领了五百骑兵护住司马青史,李左车亦背了一张弓,提着一柄长剑护在司马青史身旁。 大队向前,半个时辰之后两军交战,几轮弓箭之后,双方交锋,匈奴骑兵多用弯刀,东胡兵却多用青铜剑。东胡兵为了守护车队,初取守势,骑兵利冲突攻击,并不善守。东胡兵战未多时便处于下风,被匈奴人破入中军,直逼司马青史。 荀国忠命将车队四方围拢以为屏障,众士卒以强弓劲弩四面攒射,李左车紧紧守在司马青史身边,张弓搭箭,箭无虚发。匈奴人不得近前,转回去围攻慕容伯与慕容先。 慕容先正吃力间,忽见四面匈奴骑兵大乱,原来是司马青史命荀国忠守住车队,自己领了三百骑兵冲杀而来。慕容先抬头之时,正见司马青史挥刀砍下一个匈奴百长的脑袋。匈奴骑兵纪律涣散,胜则奋勇向前,败则各自退走,如何当得荀国忠所领精锐骑兵。匈奴骑兵一时大乱,被慕容先乘势领兵反扑,立时四散。慕容先和司马青史领兵赶散了围攻慕容伯的匈奴骑兵,匈奴骑兵退去,众人汇合在一处。计点兵马,东胡兵折损了四五百人,赵军亦折损了二十人,车辆倒是未有损伤;匈奴骑兵大概有折损了七八百人,双方相隔十余里对峙。 慕容先命且扎营,抢救伤兵,杀牛宰羊而食,以待再战。 第16章 司马书生会打仗 慕容先安排好一切,来见司马青史道:“不意先生如此神勇,匈奴百长都是神勇无敌之士,我与之对阵也颇为费力,先生杀之直如砍瓜切菜一般。” 司马青史道:“大王子见笑了,我常行走江湖之间,学了些武艺防身而已。” 慕容先素服司马青史,只道见识广博,今日见他冲锋陷阵,神勇无匹,指挥若定,明明是个良将,乃虚心请教道:“匈奴人虽稍却,不曾远遁,如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此地距离东胡营地,尚有几日路程?” 慕容先道:“尚有八百余里,两日路程。” 司马青史道:“可先遣人求援,无论援兵是否能到,匈奴人知我援之将至,必不敢久停。” 慕容先即遣了五人分路而去,此地地势平坦,茫茫草原一望数十里,难以设伏,是以匈奴骑兵也并未追赶。 司马青史道:“匈奴人营地,距此有多远?” 慕容先道:“匈奴自败于武安君,损失惨重,心胆俱裂,营地距此足有千里之遥,今日必欲一击而遁。我料匈奴人今夜必来袭营,宜紧守营帐。” 司马青史道:“不然,匈奴略胜于我,且无后援,其必欲一击而中。今日之战,我军虽有折损,战力仍在。匈奴度我必自守待援也,夜袭必然无效。援军第四日方可到,我料匈奴人三日之内只会轻骑扰我,疲我,待第三日我困乏之际雷霆一击。” 慕容先道:“如此则我危矣,今明两日不守恐敌袭,守则第三日必难敌也。如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此事易尔,我遣人求援者,非求援兵,此疑兵也。料此小小匈奴三千余人而已,何用援兵,我自灭之。” 慕容先大喜道:“先生计将安出?” 司马青史道:“敌料我必守,我却攻之。今夜令众军饱食,五百兵守寨以防突袭,以车仗环绕为营,多备弓弩,敌便大举来犯,五百人能守得一个时辰。余者皆安心入睡,养精蓄锐。待得寅时三刻,敌军熟睡之时,我等去劫营,以火焚之,必然成功。” 慕容先大喜道:“此计大妙,匈奴人来袭,我足以自保,不来,则我往劫之。” 是夜,慕容先以五百人守寨,余者皆安然入睡,匈奴连轻骑也不曾派来。至寅时三刻,众军整备停当,以伤兵守寨,两千精锐分作四队而出,慕容伯、慕容先、司马青史、李左车各领一队。将布帛包了马蹄,人衔枚,马勒口。 至敌营,远远见到数十个火堆,百十个匈奴骑兵正围了火堆烤火。直到营门尚无人发现,司马青史一声鼓响,东胡兵并赵军四面杀入,先放了两轮箭,射倒了值夜的匈奴骑兵,复各执刀剑杀入营帐,李左车领兵直入中军大帐。 匈奴领兵乃是左贤王,左贤王居于东胡之北,在匈奴地位仅次于大单于,前者因路途遥远,出兵最少,所以损失也是最少。今闻东胡与武安君结盟,心中恐惧,故领兵而来,欲杀使者破坏盟约。 果如司马青史所言,左贤王料定东胡兵势弱只敢自守,欲先使东胡兵疲困而后击之,因此只派了百十人守夜,余者安然入睡。 左贤王睡得正香,忽地四面喊杀之声连天。贴身侍卫冲入,一把拉起左贤王道:“大王勿睡了,东胡人杀来了。” 左贤王大惊道:“来了多少人?” 侍卫道:“四面皆是,不知有多少。” 左贤王披上衣服,提刀出帐。 只见四周营帐火光冲天,东胡兵与赵兵四面追杀匈奴兵,匈奴兵好多赤了个身子连衣服也没有,弯刀也不知丢在何处,如何抵抗,只顾四散奔逃。 左贤王见势不妙,急急抢了匹马,跳上去转身就走。正遇李左车杀来,见左贤王衣着与众不同,必非一般人,催马赶上,一剑砍来。左贤王急急的举刀相应,仓促之间力道不足,被李左车崩飞了弯刀,又一剑砍在后腰之上,痛得左贤王惨叫一声,伏鞍而走。李左车待要追时,被一众侍卫围着乱打,走了左贤王。 战至天明,匈奴人尽皆溃散。慕容先计点兵马,阵亡只有三百余人,伤者六百余人,皆是轻伤。斩杀匈奴人两千人余人,俘获牛羊万头,战马两千匹,左贤王领了千余人遁走。 慕容先与慕容伯相顾骇然,二人心中暗暗庆幸与武安君结盟。司马青史不过是武安君之客卿,在劣势下以弱击强,几乎全灭了左贤王。荀国忠所带兵马不过五百人,两番大战,每每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比之东胡兵和匈奴骑兵,强了何止数倍。 东胡与匈奴征战数百年,败多胜少。便是兵力多于匈奴之时,东胡也是败者居多,近年更是被迫臣服于匈奴,被匈奴奴役。今日之战,司马青史不过略略指点一二,居然以半击倍,全胜之。 慕容先与慕容伯收拾好战场,领兵返回营地,营中留守见得赶回来漫山遍野的牛羊马匹,闻说得了如此大胜,皆大大遗憾无幸参与如此大战。 众人入帐,慕容先搬了个椅子于大帐东面放好,引司马青史入座。 众人均不知慕容先之意。 慕容先西向司马青史跪下道:“先所见之人,未有如先生这般胸怀宽广、用兵如神者。我闻中原人西向拜师,慕容先仰慕先生才德,求拜师先生,望先生答允。” 司马青史扶起慕容先道:“大王子高看了,我这点见识如何当得王子之师。” 慕容先固请,司马青史道:“既如此,大王子但有所问,我知无不言,拜师之事莫要再提。” 慕容伯目视慕容先,点点头让他接受。慕容先复又跪下,拜了三拜,自此师事司马青史。 营中杀牛宰羊庆功,众人大醉。 李左车与司马青史同归营帐。李左车道:“大王子诚意拜师,先生何不收下?” 司马青史道:“胡人劫掠华夏,数百年矣,边民受害者众。胡人于我华夏未有大害者,一则赖我戍边将士用命;二则诸国皆全力支援边关;三则胡人冶炼之业落后,胡人兵甲不及我也;四则胡人不习文字,不知兵法。若胡人深通兵法,则我华夏必受其害。” 李左车道:“我们不是要跟东胡结盟吗?” 司马青史道:“左车,你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自然是要跟东胡结盟,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能什么东西都教给他们,特别是兵法和冶炼之术。胡人入则为民,出则为兵,喜好劫掠,若是得了兵法和冶炼之术,于我华夏大不利。” 第17章 东胡王 李左车道:“为何他们一定要劫掠呢,大家相安无事不是很好吗?” 司马青史道:“无非为了求存而已,你看匈奴人阵亡数万人,犹自不退;明明不擅攻城之战,却强要攻城,你道是为何?” 李左车道:“听爷爷说是他们遭了旱灾,牧草大片枯萎,牛羊尽皆饿死,死的牛羊还引起了瘟疫。如果匈奴人不能打进雁门抢到粮食,到了冬天就会饿死很多人。” 司马青史道:“不错,胡人久居塞北,夏季少雨,冬季多雪。无论是旱灾还是雪灾,都可能饿死他们。原本他们遭了灾无法生存才会到长城内来劫掠,后来他们发现劫掠所得比之放牧还要丰厚,没有遭灾也来劫掠,慢慢就养成了习性。” 李左车道:“那他们就不能跟我们好好商量吗,我们不也需要他们的牛羊马匹吗?我们可以交换。” 司马青史道:“胡人劫掠成性者,只因为劫掠所获太多。既可以强抢,何必要交换。你爷爷一向主张跟他们贸易,若是好好的跟他们说贸易,他们反而认为我们怯懦,只有把他们打得痛了,他们知道劫掠已经不可能了,才会安心与我们贸易。” 李左车道:“那我们永远都不可能跟他们一条心吗,总是要相互防备。” 司马青史道:“很难,不过也不是不行。你看武灵王打败了林胡和云中,林胡云中以前也都是胡人,被打败以后诚心归附,经过几十年慢慢的自认为是华夏人了,完全融入赵国。林胡云中之民为中原牧马,中原用盐、布帛和粮食来交换这些地方的马匹,大家就是一条心了。” 李左车道:“先生之意,只要胡人还要劫掠,胡人跟华夏人就难免有战争。” 司马青史道:“所以兵法绝对不能轻易传给胡人。” 李左车道:“我看大王子和慕容伯已经很服气了。” 司马青史道:“东胡分为好几个部族,慕容部只是其中的一个部族,而且大王子也只是诸多王子中的一个,他们的立场并不能代表东胡的立场。跟东胡完全交心,道阻且长。” 李左车道:“如果教他们种粮食,是不是能减少战争。” 司马青史竖起大拇指道:“左车,你很聪明。胡人虽然彪悍,但是劫掠也是风险很大的行为,这一次匈奴人南下,折了十多万人,非二十年不能恢复元气。经过武安君的打击,若非生死关头,胡人也不会南下劫掠。如果他们能种粮食,他们南下的可能性又会大大降低。可惜草原之上并不适合农耕,胡人数百年来放牧,习性难改,并不愿意耕种,你看那林胡、中山,入赵已六十余年,虽自认赵人,仍以放牧牛羊为生。” 司马青史复道:“左车,你天资聪颖,勇猛过人,更难得的是宅心仁厚,将来必成大器,不知你可愿随我学兵法。” 李左车大喜道:“当然愿意,我爷爷说过,先生的兵法比他还要厉害得多。军师说鬼谷先生对先生也佩服得紧,我早欲拜先生为师,只是不敢。”马上跪下梆梆梆叩了三个响头,算是拜师了。 司马青史也甚是高兴,从此在闲暇之时,司马青史就开始传授李左车兵法。 人马歇了两日,将战死者掩埋,伤者救治。 第三日大队又开始东行,至日暮之时遇见前方东胡援兵如风驰电掣一般而来,原来东胡王闻大王子与武安君使者遇险,派出族弟慕容犀领骑兵一万赶来相救。双方合在一处扎好营帐,慕容先与慕容伯来见慕容犀,备说前事。这慕容犀是东胡第一勇士,在慕容部族中,地位仅次于东胡王,便是其他部族首领见了,也甚是礼敬。是以慕容先身为大王子,对叔父甚是恭敬。 慕容犀大吃一惊道:“司马青史果真如此厉害?” 慕容先道:“确实如此,今次本以为必败无疑,不想司马先生几言即解了危局,且荀国忠所领骑兵军纪严明,进退有度,勇猛无比;以一敌二犹有过之。” 慕容伯道:“前者大王子败于武安君之手,我道必是大王子轻敌所致,如今看来,大王子之军能全身而退,必是武安君手下留情。” 慕容先道:“我于雁门四处闲逛,见得无数林胡之人在武安君治下,武安君一体公平对待,与华夏之人无异,并无偏颇。武安君欲与草原人共存之意可明矣。 慕容犀道:“大王子是打定主意要跟武安君结盟了。” 慕容先道:“有武安君一日,我东胡必无力与赵军抗衡,既如此,若武安君宽以待我,结盟自是最好不过,若无武安君,再做定夺。” 慕容犀道:“大王之意,先以好言换回大王子及兵马,再观情势。乞伏氏和拓跋氏欲趁匈奴疲弱之时吞了瓯脱,以乞伏氏和拓跋氏之意,若是占了瓯脱,早晚必南下劫掠,得罪于武安君。” 慕容先道:“乞伏氏和拓跋氏近年愈加壮大,颇有赶超我慕容氏之势,近年多有不听号令之事。邱暮陵氏、独孤氏、尉迟氏、乌桓氏的意思若何?” 慕容犀道:“四者皆是小部族,有利可图即可,并无主张。若是武安君如此善战,又欲与我亲善,这四家自然可以争取。” 慕容先道:“此事回头再议不迟,叔父新至,早些去见司马先生,中原人多讲礼数,不可失礼。” 慕容犀拜见了司马先生,深加礼敬。 第二日两队合在一处东行,日暮之时已到了王帐。 东胡王遣了慕容犀前去接应,两日未得消息,心中不安。东胡王正与诸部首领议事,忽报大王子并王弟慕容犀已到王帐外十里。 乞伏氏酋长乞伏癸道:“慕容将军前去接应,按理说还得有两三日才得回来,今天就回来了,莫非大王子摆脱了匈奴人的追击。” 拓跋氏酋长拓拔耶乌道:“看来匈奴人在雁门大败了一仗,已是元气大伤,如此左贤王之地可图也。” 东胡王领了各部首领齐出王帐来,远远地看见慕容先领队而来,队伍齐整,后队有百十辆马车,再后方牛马羊群漫山遍野而来,好多马背上连马鞍都未卸。 东胡王顾谓众首领道:“看这情形倒似是打了胜仗了!” 慕容犀纵马而来,拜见已毕。慕容犀道:“大王子击退了匈奴左贤王,斩首三千余级,俘获战马两千匹,牛羊万余头。我走到半道,遇到他们已经战胜,一同归来。” 说话之间慕容先已到。乞伏葵道:“大王子果然击退了左贤王?” 慕容先道:“侥幸而已。” 慕容先贴近了东胡王,低声道:“击退左贤王,武安君使者之功也,父王宜礼敬之。” 东胡王吃了一惊,目视慕容犀,慕容犀点了点头。 东胡王对众首领道:“武安君使者已到,我等前去迎接迎接吧。” 东胡王当先行去,众首领不以为然,松松散散跟在后面而行,乞伏葵和拓拔耶乌在最后。 司马青史正牵了马观看东胡王帐,见东胡王率众而至,叉手施礼道:“武安君使者司马青史,见过东胡王。” 东胡王忙右臂横于胸前,弯腰施礼道:“东胡偏远之地,劳烦先生远来,不胜惶恐之至。” 各部族酋长见东胡王如此礼敬武安君使者,自觉大大失了东胡威风,皆心中有气。 第18章 司马舌战群胡 东胡王给司马青史一一引荐各部酋长,轮到乞伏葵之时,乞伏葵笑道:“想不到贵使居然是个书生,不知可受得这草原上的朔风严寒。” 司马青史见乞伏葵甚是不敬,也存心立威,乃道:“我华夏之人,从文者必练武,练武者,必习文。冲锋陷阵尚且等闲,何论朔风尔。” 乞伏葵道:“原来贵使还能冲锋陷阵,看你这体格单薄至此,倒是不像。” 司马青史道:“酋长若是有意,你我可比试一番。” 东胡王见乞伏葵咄咄逼人,一则有意借司马青史挫败乞伏葵之锐气,二则他也想借乞伏葵看看司马青史根底。便道:“难得二位雅兴,不过今日天色已晚,我等先设宴款待司马先生,待明日一早,再看二位比试如何?” 众皆称善。 慕容先指引荀国忠在王帐边缘之处扎营已毕,众赵军自有慕容部之人安置,慕容先请司马青史、荀国忠、李左车入王帐饮宴。 东胡王居中而坐,司马青史在东胡王右侧坐了,慕容犀作陪,荀国忠与李左车依次而坐,再往下是慕容先并一些慕容部中的首领。左侧第一位却是乞伏葵、第二个是拓拔耶乌、众酋长依次而坐。每人座前一个小桌,桌上放有一个大木盘,木盘中装满熟羊肉,大盘右侧放了一把切肉用的小刀,盘子旁边一只装满马奶酒的青桐酒厥。每人旁边立了一个胡女端了一大铜壶马奶酒伺候。 东胡王见众人已坐定,举酒厥道:“今日司马先生新到,幸而众位酋长皆在王帐,我等共饮此厥,为先生接风。” 众人饮了,司马青史道:“好久不曾饮到如此浓烈之酒,爽哉爽哉。” 众胡人见司马青史赞叹草原上的酒,心中甚是欢喜。尉迟酋长道:“莫非先生也饮过我东胡的马奶酒吗?” 司马青史道:“自然饮过,不过东胡距离中原太远,不常饮,此酒浓烈醇香,深得我心。” 独孤氏酋长道:“既如此,先生多饮一些。” 司马青史谢过。 众胡女添好了酒。东胡王又道:“今日司马先生之来,为武安君与我东胡结盟之事,今日宴席,大家畅所欲言。我等再饮一杯。” 众人皆饮了。 拓拔耶乌挑衅道:“昔年秦开质于东胡,我东胡待之如兄弟。不意秦开那厮探得我东胡底细之后脱逃,引燕兵来攻,占我东胡土地两千余里,至今未返。可见华夏之人奸诈无比,不可信也。” 司马青史道:“昔年东胡与燕国相互征伐,今日东胡占燕国之地,明日燕占东胡之地,是非已不可知。燕强而东胡弱,燕得地而东胡失地。燕赵之战,赵全胜,赵强于燕明矣。可知赵强于东胡也,武安君之志不在草原,在于紧守雁门、代、云中而已。武安君以十五万之众逆击匈奴二十万骑兵,斩首十八万,赵军亡者不过四万尔。东胡自度强于匈奴乎?东胡骚扰雁、代非一日也,数败于武安君,武安君放归降卒,非止一次。武安君于东胡之善意,可明矣,何谓不可信哉?” 乞伏葵道:“我不至雁门,武安君虽强,能奈我何?我轻骑袭边,所获者丰,若与武安君为盟,何以偿我之损失?”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欲灭东胡者,易如反掌尔。” 乞伏葵道:“武安君如此之强,我却不知,请先生道来,如何灭我?” 司马青史道:“东胡虽远离雁门,而近于燕也。东胡与燕,世仇也;燕之畏武安君者明矣;若武安君请燕联军出长城伐东胡,燕得东胡之地,而赵求尝于燕地,燕必许之,酋长以为何如?” 乞伏葵不意司马青史说出联燕伐东胡之言,若是如此,东胡自然不敌,乃低头不语。 独孤氏酋长道:“然则与武安君之盟,于我何利?” 司马青史道:“一则东胡与燕世仇,难以自燕地贸易盐、布帛粮食,可自雁门贸易而得。二则燕知东胡与武安君盟,必不敢加兵于东胡也。三则东胡无燕赵之忧,而匈奴新败,可取地于匈奴也。四则万一东胡有难,可借武安君之兵为助。有此四利而无一害,可谓大利。” 尉迟氏酋长道:“武安君何所利?” 司马青史道:“一则东胡本天皇伏羲氏之后,若非骚扰过度,武安君不欲征伐。二则匈奴虽大败,恐有再起之时,你我联盟,可共拒匈奴。三则欲得战马贸易之利。四则中原有难亦可借东胡之兵为助。” 东胡王道:“司马先生之言是也。战则两失,联盟则两利,我意绝矣,与武安君共进退。” 于是众人各自敬酒,尽兴而归。 入帐,李左车道:“先生莫非真要引东胡之兵入关助战?” 司马青史道:“非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胡人一旦入关,后果难料,必不为也。” 李左车道:“先生莫非诱之以利。” 司马青史道:“也是,也不是。我必不引东胡之兵入关,而诸国不知东胡之兵不入关,必要之时,用东胡兵之势而已。” 李左车恍然大悟,道:“先生之言,如此高妙。” 李左车复道:“然则我助东胡吉匈奴乎?” 司马青史道:“东胡强则不助之,东胡弱则助之。” 李左车道:“此何意也?” 司马青史道:“东胡强,我助之,东胡必一统草原,诸胡一统,东胡坐大,于我不利,不若任诸胡在草原争雄,则诸胡必争先结好于我。匈奴虽败,星火犹在,据我所知草原广阔,久之匈奴东胡难知其强弱,若任由匈奴吞并东胡,则于我大不利,不若助之,借东胡之力消耗匈奴,则草原不能一统,无论东胡还是匈奴,必争相结好于我。” 李左车大悟,道:“闻先生之言,茅塞顿开。” 司马青史道:“草原纷乱,于我有利。但草原之事,胡人自决之,我不可介入太深,四两拨千斤尔。久之草原必然统一,若此时我华夏亦一统,何惧胡人。若华夏不能一统,则我们搅得草原纷乱一时,便是一时之功。” 李左车道:“我观大王子对结盟之事甚是上心。” 司马青史道:“大王子之母本是赵女,流落到燕地,为东胡王所掳。大王子乃是东胡王与赵女所生,是以在东胡并不受重视,若非领兵有方,早已废黜。若东胡与武安君结盟,大王子地位自然得以提高。” 李左车道:“先生如何得知。” 司马青史道:“大王子曾言其母为赵女,言辞之间甚是失落,由此知之。” 司马青史复道:“我等于此地会停留挺长时间,你四处走走,注意观察东胡练兵之法、驻地环境等等,将来或许有用。东胡兵对战之法,甚有可取之处,武灵王胡服骑射,便是学自东胡,武安君虽多有改进,料东胡人亦有不少改进之处了。” 李左车应诺。 第19章 对阵东胡酋长 东胡王帐 宴席上已经烂醉的东胡王这时侯却十分精神,正与慕容先、慕容伯和慕容犀议事。 东胡王道:“那司马青史,果然如此厉害吗?” 慕容先道:“确实如此,左贤王乃匈奴大单于之下第一人,匈奴人在雁门关被武安君大杀了一阵,左贤王部依然骁勇善战,儿与之对战,深知绝不可能取胜,本已决定死守待援。战后思之,我方若死守,破绽颇多,难保完全。而司马先生一言转守为攻,大破左贤王。以儿之见,当今之世恐无人能敌。” 慕容伯道:“大王,司马先生随行骑兵,战斗力极强,我等陷入苦战之时,全仗赵军解围。司马青史以三百骑兵轻易破了匈奴两千骑兵阵,斩匈奴之百长如砍瓜切菜一般,此等强兵,前所未见。” 东胡王道:“王弟之见若何。” 慕容犀道:“我与那司马青史相见不过一日,言不过数语,不过听其言,观其行,若沙场征战,我非其敌。” 东胡王道:“何以知之。” 慕容犀道:“我草原之人,胜于勇也,有利则进,不利则退,是以兵马虽众,逆势必败。听大王子言之,那赵之骑兵,非得令则死战不退,一旦久战之我东胡必非其敌。今日乞伏葵与拓拔耶乌之言,甚是厉害,我思之良久亦不可解。那司马青史寥寥数语而解,此人胸有丘壑,灵活机变;若领勇猛之赵军,我非其敌。” 东胡王道:“此人在武安君军中,居于何职,为何前所未闻?” 慕容先道:“此人到北地不过年余,并无军职。我观武安君待之甚恭,关内闻言,武安君每过三五日,必访之。” 东胡王道:“若此等人为我所用,必可一统草原。” 慕容犀道:“华夏之人,恐难为我东胡所用。” 慕容先道:“不然,我与司马先生相处日久,先生对我胡人并无偏见,若待之厚,或可为我所用。” 慕容犀道:“大王子谬矣,那武安君待诸胡亦厚。贸易之中,待匈奴最好,去年一战而杀匈奴二十万人,华夏之人心难测,不可轻信。” 东胡王道:“我留司马先生多住几日,待我自观之。” 第二日众人起来,早饭已毕。东胡王让士卒来请司马青史与乞伏葵比试。 司马青史随着士卒一路行一路看,草原之上足有两万余人,整齐排列。一个小土坡位置略高,东胡王并一众部族酋长俱站在土坡之上,士卒引领司马青史亦到了土坡之上。 乞伏葵道:“先生原来是客,如何比试就请先生来选吧。” 司马青史道:“客随主便,未知草原之上比试都可以比些什么?” 乞伏葵道:“无非马战、步战、骑射而已。” 司马青史道:“那我便选马战吧,想必酋长最是擅长,输了也不会不服气。” 乞伏葵气满胸膛。那乞伏葵三岁骑羊,八岁骑马,草原征战二十余年,自负马战无敌。如今看司马青史之意好似自己必输无疑,那乞伏葵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双臂千斤之力,最利马战。所有人都觉得乞伏葵跟瘦瘦小小的司马青史比起来,绝无输的道理。 乞伏葵咬了咬牙道:“如此便依先生,比马战。”心念之中必要把这司马拍下马背,狠狠折辱一番方才解气。 荀国忠恐司马先生有失,走过来道:“先生,不如由末将代先生出战。” 司马青史道:“荀将军勿忧,我自有分寸。” 荀国忠只得退下,李左车亦想代师出战,也被司马先生拒了。 二人上马,各提了一柄东胡兵常用的青铜剑,长足有四尺,宽近半尺。 二人骑了马各自后退一箭之地,东胡王举起手臂挥下,二人举剑相向冲锋。两马将交,乞伏葵当先举剑下劈,不料司马青史并不格挡,亦是举剑下劈,全然不顾剑将及身。乞伏葵大骇,这个打法若是都不收剑,司马青史虽然先死,自己却一定也得死。忙忙收回剑举起来架住司马青史下劈的长剑。乞伏葵下劈之势已成,收剑仓促,待架住来剑之时,身子早已晃晃悠悠的失了平衡,被司马青史一剑劈下马来,摔了个狗啃泥。 司马青史慢慢收住前冲的马,圈回来,坐于马上哈哈大笑。 乞伏葵爬起来,吐出口中的沙子,啐了好几口道:“你使诈!” 司马青史道:“如何使诈了?” 乞伏葵道:“你知我不肯与你换命,用此无赖打法,虽胜我也不服。” 司马青史道:“我知你不肯与我换命,难道你不知我亦不肯与你换命,此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靠的就是勇气,酋长勇气不如我,还敢不服?” 东胡王鼓掌道:“好个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法!乞伏酋长,若是战阵之上,你已经死了,这一阵,是司马先生胜了。” 乞伏葵自知理亏,心中犹自不服,道:“可还敢比骑射?” 司马青史道:“如何不敢,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勇气,最不怕失败。” 东胡王命人在百步(古之一举足为跬,两举足为步,所以一步其实是两步;步作为计量单位并不是两举足之实际长度,各朝代对步的定义都不同,周步为八尺,约一百七十八厘米。百步穿杨之百步达一百七十八米,枪王ak47有效射程不过四百米,所以百步穿杨乃是神射。)之外一溜摆好十个箭靶,给两人每人十支箭,以箭中靶心多者为胜。 乞伏葵当先骑马奔驰开射,连中十个靶心。众人欢呼雷动,齐呼叫好。乞伏葵得意洋洋的下了马道:“到你了,这次看你如何使诈。” 司马青史上马,却不急着射,乞伏葵笑道:“你若不会射,认输便可,你们中原之人不善骑射,也没什么丢人的。” 司马青史道:“酋长既已笃定自己必胜,便等我些时辰又有何妨。” 东胡王道:“今日左右无事,便等等先生。” 未几,远处一群大雁飞来,司马青纵马而出,嗖嗖嗖连续射出九箭,俱中靶心,乞伏葵心中阵阵发紧,想不到这司马青史如此了得。正思索间,只见司马青史举弓又射,这次却往天上射去。乞伏葵忍不住想要大笑出声,哈声刚出来一个音,但觉周遭一片安静,都抬了头看天。 乞伏葵抬头往天上看时,只见两只大雁被一支箭穿了掉将下来,正好落在第十个箭靶上,那支撑箭靶的木条并没有多粗,被两只大雁砸下来整个箭靶晃晃悠悠的前后飘荡,大雁却并没有掉下来。 四周一片安静,乞伏葵的“哈”也变成了“啊”。 东胡王鼓掌大笑道:“好个一箭双雁,司马先生真神射也,你们中原有名的神射手养由基,想来也不过如此。” 众人方才反应过来,大声叫好!尤其李左车、荀国忠并数百个赵军,恨不得把喉咙喊破了。 便是那些胡人,也是由衷赞叹。要知道大雁高飞,最是难射,一箭双雁不是没有,基本只能靠运气。司马青史在射箭靶的过程中突然改射大雁,一箭双雁不说,那雁刚好掉在第十个箭靶之上,这绝不是凭运气可以做到。 胡人最是敬慕勇士。先前司马青史马战虽然胜了,在憨直之人看来,总有取巧之嫌,好些胡人便有些不喜。如今见司马青史如此神射,均大为折服,欢声雷动,如那射得双雁之人是自己一般,忽然觉得司马先生马战赢了乞伏葵也是理所应当。 这时一个胡兵自箭靶上取下双雁来,司马青史接过,献与东胡王道:“司马千里远来,献给大王之物均是武安君所赐。我却未曾给大王带得礼物,此物献与大王,愿东胡与我赵国从此互不侵犯,永结盟好!” 东胡王接过,将那双雁举过头顶,众胡人大叫道:“永结盟好!永结盟好!......” 东胡王放双雁,又举起右手,众人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东胡王道:“乞伏酋长亦是神射,不过比司马先生少了些彩头,双方就算个平手吧。” 乞伏葵道:“大王莫要为我争脸,败了便是败了,我乞伏葵不是赖皮之人,我认输。” 司马青史面向乞伏葵道:“酋长可还要比?” 乞伏葵道:“先生马战、骑射已是胜了两阵,我便赢一阵也还是输,不比了吧。” 东胡王一挥手,草原上众人皆散,东胡王携了司马青史并一众酋长回大帐饮酒。前番众酋长在辩论中输了,但草原之人本不善辩论,甚至认为华夏人徒逞口舌之利,并无几分真本事,对司马青史都有轻视之意。如今司马青史马战骑射胜了乞伏葵,众酋长不以为忤,反而显得亲近了许多。纷纷举杯敬酒,热闹非凡。司马青史来者不拒,渐渐与众酋长打成一片。 第20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几日,众酋长一一回归部族,司马青史亦请归雁门关。 东胡王道:“闻大王子言道先生乃是第一次到草原深处,这几日正是我族秋猎之时,先生不若随大王子前去秋猎,顺便领略我草原之风采。” 秋猎乃是胡人十分重要的生产活动,秋季草原上獐狍野鹿正肥,正是打猎之时。兼且冬雪将至,牛羊少食,王帐须得往南方草木茂盛之地迁移,出发之前须得在北方猎得众多野物以作冬日之食。秋猎一则训练游牧民族骑射之技,二则多备肉食以过冬,三则若不多猎野物,野物繁殖太快,恐来年春天回迁之时,牧草已被野物啃食干净了。 李左车在侧,踊跃道:“先生且多留几日,我之前行猎,从未深入草原,这次机会难得。且我们即已大王结盟,正当多亲近亲近,何去急也?” 慕容先道:“少将军之言是也,如今中秋已过,草原上獐狍野鹿已肥,正是行猎之时。” 司马青史道:“既如此,辛苦大王子了。” 次日慕容先挑了五千骑士,与司马青史并一众赵军行猎,那李左车兴奋非常,每每冲在最前面,射得众多野物。 至夜,众人四面扎下营帐,在正中燃起数堆大火,将猎物洗剥干净了,架在火堆上烤。李左车生于边关,雁、代之地原本就是草原,还留有许多胡人习俗,李左车最喜欢这篝火晚会。如今入了草原深处,晚会氛围比之雁、代之地又浓烈了许多。荀国忠与一众赵军有使命在身,不敢过于放松。司马青史性格随性,却并不十分喜爱热闹,只是在一旁观看。只有李左车少年心性,在一众胡人之中穿来插去,如鱼得水,惹得一众胡女纷纷围住了他翩翩起舞。 胡女与中原女子不同,十分大胆。李左车虽然稚嫩,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长相英俊,白日里又猎获甚多,勇武非凡。众胡女最爱勇士,几个胆大的喝醉了酒,便要拉了李左车入帐成其好事。吓得李左车大呼小叫,四处奔逃,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深夜,荀国忠悄悄领了个东胡士卒进入司马青史帐中,司马青史看了并不认识。 荀国忠道:“此武安君安插在东胡之人也,出发之时将军言道到了东胡自有人联络,协助先生行事。” 那士卒道:“小人已知先生之来,只是不得相见,昨夜大王子挑选随行之人,我便借机跟来。” 司马青史道:“你如何称呼,到东胡多少时日了。” 那士卒道:“小人名叫胡车,祖上本是林胡之人,武灵王之时归于赵;十余年前我在武安君帐下,武安君见小人机敏,令小人寻机入东胡探听消息。小人故意在东胡南下之时被俘,借此进入东胡,已十二年矣。东胡人见小人勇武,编入军中,又见小人机敏又熟悉平城,常令我往平城探听消息,时常往来东胡与平城之间。” 司马青史笑道:“看来你天生就是个谍子,时间长了怕是连你也不知道到底效忠于谁了。” 那胡车道:“我家人俱在平城,武安君待我甚厚,我感念将军之恩,绝不背叛将军。” 司马青史笑道:“武安君用人,自然信得过,只是没想到东胡也令你做了谍子。” 司马青史复道:“如今东胡之形势如何?” 胡车道:“东胡共有数十个部族,最大的就是慕容氏、乞伏氏、拓拔氏、邱暮陵氏、独孤氏、尉迟氏、乌桓氏七部。尤以慕容氏、乞伏氏和拓跋氏最强,近百年来,东胡王几乎都出于这三个部族。慕容氏有控弦之士三万,乞伏氏和拓跋氏各两万,其余四个部族弱小得多,工拥兵万余,加上其余中小部族,东胡总兵力十万左右。东胡本在燕北、辽东,最南曾到达蓟北,当年秦开却胡之时东胡王出于邱暮陵氏,当年之战邱暮陵氏损失惨重,至此失了王位。自此东胡一路往北往西迁移,与我赵国之代、云中、雁门相近,时常南下劫掠。近十年来匈奴之势日强,与东胡数战皆胜,是以东胡向东退却数百里,放弃瓯脱之地。而燕国日弱,无力牧守长城以北,是以东胡又占了燕北长城以外之地。如今匈奴北退千里,东胡上下皆西扩,前者试探平城败回,如今是否西扩,尚未有定计。” 司马青史道:“东胡王此人如何?” 胡车道:“东胡王五年前继位,颇有才略。乞伏氏与拓跋氏以先王败于匈奴之手,每欲取而代之。二者互为姻亲,其势甚大,而东胡王每每皆能占得先机,令其不得作乱。东胡王共有两个宠妃,一为大王子之母,一为二王子之母;大王子之母为赵女,二王子之母为独孤氏之女。除大王子与二王子之外,东胡王尚有一女成年,乃是大王子亲妹,其余子女皆幼。” 司马青史道:“为何这几日都不见二王子与王女?” 胡车道:“二王子半月前前往独孤氏未归,王女喜好游猎,常不在王帐。” 司马青史道:“二王子其人若何?” 胡车道:“二王子贪而暴,勇武过人,每战必争先,东胡王甚爱之。” 司马青史道:“以你观之,东胡王与武安君联盟,可真心?” 胡车道:“东胡王本不欲南下,乞伏氏与拓跋氏虽不得作乱,东胡王亦难以制之。东胡王近年与其余各大部族交往甚密,借各部族之势以压制两部族。只是匈奴败走之后,六大部族皆欲南下逐利,东胡王不能制止,只得领兵南下。如今武安君欲联盟,东胡王正可借武安君之势以制诸部。” 司马青史道:“你且先回,非紧急不得来见,以免败露。” 荀国忠领胡车而去。 司马青史顾谓李左车道:“你可有何见解?” 李左车道:“东胡王欲与我联盟,此事甚佳。” 司马青史道:“非也,东胡王雄才大略,敏而贪,久之必为我之大患也。” 李左车道:“何以知之?” 司马青史道:“我观乞伏氏与拓跋氏之主钧非易与之辈,东胡王能以弱胜强,可见其非常人也;大王子被俘,东胡王看似欲赎回大王子,实则早安了与我结盟之心,借我之势以制诸部,大王子之败,东胡王故意为之也。此人能料我欲联盟,能料大王子之败,如此之心机,比之匈奴大单于,强了不少。 我观之久,东胡王与大王子并不亲厚,此必以大王子之志只在东胡王,而不在草原之王也。若我助东胡王平定诸部,则东胡王必一统草原,于我大不利。” 李左车道:“然则我不助之?” 司马青史道:“东胡王其志非小,我已知之,则不足为患。如今联盟于我有利,且各取所需,日后之事,且观之。” 东胡王面前站了一人,若是赵大嘴在此,必然识得,赫然便是问赵大嘴李掌柜是否有好货给他的客商秦不桧,那秦不桧披了件羊皮袄,活脱脱就似一个胡商一般,哪还有半分华夏商人的样子。 秦不桧恭恭敬敬地道:“华夏之人,姓司马者甚少,闻名于天下者唯有齐之良将司马穰苴与秦之良将司马错。小人细查之,那司马青史却并不出于这两家,此人好似凭空出现一般。小人安插在诸葛明府上的细作曾偶然听诸葛明言道,鬼谷先生曾师事司马青史云云,却不知真假。” 东胡王道:“那鬼谷先生莫非就是孙膑、庞涓、苏秦、张仪之师?” 秦不桧道:“正是此人。” 东胡王道:“若是那鬼谷先生还活着,怕不有一百多岁了,那司马青史不过二十七八岁,如何能做鬼谷先生之师。” 秦不桧道:“那细作如此言之,真假不知。不过想那武安君与诸葛明何许人也,对司马青史敬之有若神明一般,岂可以常理度之。” 东胡王默然。 第21章 李左车射雁 次日慕容先与司马青史领了众人离营,李左车带了两个侍卫纵马狂奔,渐渐远离大队。 李左车进入一大片芨芨草丛中,那草高有七八尺,人马在其中亦难以寻见。李左车忽闻天空之中有大雁之声,乃张弓搭箭而射,一只大雁应声而落。李左车使了一个侍卫去捡大雁,自己又各处搜寻猎物,那侍卫久久不回,李左车只得亲自去寻。 找了半晌见那侍卫与一个胡人使女拉拉扯扯,那只大雁却在地上拼命扑腾哀鸣。 李左车唤那侍卫道:“你们在此作甚?” 那侍卫道:“我来取大雁,这个女人却非说大雁是她们公主射的,劈手抢了去。我自然不服,就此拉扯。” 李左车道:“那小姑娘,这大雁是我射的,你便还了我吧。” 那胡女道:“分明是我们公主射的......” 正吵闹间,对面马蹄声响,过来十几骑,领头之人也是一个胡女。只见那女子年约十六七岁,身高足有七尺,头上梳了数个辫子一起扎在脑后,穿了件狐皮裘,下身是胡人常穿的窄裤,足蹬羊皮靴。那胡女身材甚是宽大,偏偏一张脸甚是清秀,清秀与健美融为一体,居然是个难得的美人。 那胡女见了,扑过去叫道:“公主!我来取公主射下来的大雁,这两个华夏人非说是他们射下来的,恃强硬抢。” 那公主听看了李左车及侍卫两眼,皱了皱眉,跳下马来。 李左车也跳下马来,对着那公主一叉手道:“这位公主,这个大雁的确是我射下来的,并不是要硬抢。” 那公主开口道:“你说是你射的,我说是我射的,那我们取下大雁身上的箭来,看看是谁的不就知道了。” 李左车道:“此计甚善。” 那胡女却道:“他们早就把箭拔出来了,肯定是怕我们来认,先把箭拔掉了。” 李左车目视侍卫,士卒道:“少将军,我捡到那大雁时,虽然大雁在流血,并没有箭。” 李左车道:“居然有此事。”捡起大雁与那公主一起观看,那大雁犹自扑腾,右翅上犹有血珠滚落,身上的确没有箭。二人面面相觑,李左车轻轻掰开大雁羽翅看了看道:“原来这大雁右翅已伤,必是听见弓弦之声心中恐惧,奋力高飞,挣破了旧伤口。此雁受伤不重,若是抢救,还来得及,若是救活了,说不定能养在家中做个宠物。” 那公主听说那雁能养活,连忙劈手来夺。 李左车闪过了道:“你做什么?” 那公主道:“我早就想养一只雁儿了,给我。” 李左车道:“我也想养,不给。” 那公主道:“又不是你射下来的,凭什么给你。” 李左车道:“也不是你射下来的,而且是我的侍卫先捡到的,自然归我。” 二人拉拉扯扯,谁也不让。 如此三五番,那公主道:“你我去比射箭,谁赢了雁儿归谁。” 李左车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同意。 众人一起出了芨芨草丛,那公主道:“这雁儿流了好多血,让我先给它包扎上,要不然等我们分出胜负,怕是这雁儿也要死了。” 李左车一想也对,便把大雁给了那公主,那公主接过大雁,解开狐裘,自内裳撕下一块布条给那大雁包扎。 李左车见那公主解开了狐裘,不好再盯着看,退了几步转身看向别处。 那公主给大雁包扎好了伤口,见李左车站得远远的看着别处。忽然狡黠一笑,冲众胡女打个眼色,忽地抱了那大雁跳上马如飞而去。 李左车听得身后马蹄声阵阵响起,心知不妙,急回头看时,只见那公主带了一众胡女早已跑出去数十丈了。李左车急急从侍卫手中抢了马,跳上去时,那公主已跑出去数百丈开外,追之不及。那公主大笑之声阵阵传来,得意洋洋道:“多谢你送给我的雁儿。” 李左车气苦,一则相距甚远,二则明显对方已经打定了主意耍赖,就算追上了难道自己真要为了个大雁跟个女子大打出手不成?思之再三,驻了马在马背上恨恨地捶了两拳了之。 丢了个活大雁,李左车连打猎的心情都没有了,跟两个侍卫草草的在周围转了几圈,射得几只鹿并野兔之类,便转身回营地。 李左车牵了马刚入营地,便听得一个少女嘻嘻哈哈之声传来,只听那少女声音道:“大哥你是不知道,那个小子笨死了,被我轻轻松松的就把这雁儿骗了来,这会儿不知道躲在哪里哭呢。” 李左车一怔,忙转过一个营帐,却见那骗子公主正抱了那只大雁在慕容先面前笑得前仰后合。那公主笑得有些累了,也正转了头向李左车看来,两人正看了个眼对眼。李左车见她眉目如画,笑颜如花,笑得花枝乱颤,直如那春日里随风而舞的满枝桃花一般,不由看得呆了。 那公主见了李左车,停了笑道:“你这小子,真是够小气的,一只雁儿而已,居然追到了这里。” 李左车并未开言,只是一味地盯着她看。那公主见李左车不言不语,不由走了来,道:“你这小子,都追到这里了,却一言不发,莫不是傻了?” 慕容先走过来道:“少将军今日如何这般早便回来了?” 又转头对那公主道:“燕儿莫非你这大雁就是从少将军手里骗来的?” 那公主转了转身道:“哦,原来你与我大哥相识啊,既然这样,这雁儿你还是别讨回去了,就送了我罢。” 李左车方才定了定神,对慕容先道:“大王子,这位公主是?” 慕容先笑道:“这位便是我妹妹慕容燕,可是亲亲的妹妹哟。我早欲令二位相识,可惜前番我妹妹不在,不想你们倒先认识了。” 转头又对慕容燕道:“燕儿,这位便是赵武安君之孙李左车,甚是英雄。” 李左车向那慕容燕拱手道:“见过公主,早知你是大王子之妹,岂敢与你相争。” 慕容燕围着李左车转了个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直转得李左车心慌意乱才道:“你早已知我是公主,对我半分不肯相让;如今当着我大哥之面,却又说不敢与我相争。我看你分明不是真心相让,既然你是大哥的朋友,我也不欺负你。前者我们约好了要比箭决定雁儿的归属,如今再比也不迟,若是你真赢了我,雁儿便归了你,若是我赢了,你却不要怪我。” 李左车心中腹诽道:“早前你见了我一副横眉立目之态,我哪知道你笑起来这般好看,你若是早对我这般笑,我哪里还肯与你相争。”心中想着,口中却道:“自然是真心,前者我与公主相争已是不该,如何还比,雁儿归了公主便是。” 第22章 李左车落马射燕 慕容先哈哈大笑道:“如此我便代燕儿谢过少将军了。” 那慕容燕却道:“我已说了不欺负你,便一定得比,你道你就一定赢得了我么?” 此时司马青史并荀国忠众人已然回营,见众人都聚在此处,便一起都聚拢来看热闹,不一刻便聚了数百人。 李左车无奈道:“既如此,左车谨遵公主之命。” 那慕容燕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慕容先命人去安排箭靶,这次却将箭靶立在八十步之外。 司马青史见要比箭,问起缘由,慕容先简单说了。 未几,箭靶已然立好。 慕容燕先取了十支箭装在壶中,跳上马背,纵马而驰。待得与那一排箭靶平行之时,左手举弓,右手取箭,认扣填弦,嗖的一声羽箭飞出,正中八十步外靶心。整个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连李左车在内,众人齐声叫好。如此九箭皆中靶心,第十箭将发未发之时,那马前蹄踩到了一个土坑之中,慕容燕身子晃得一晃,箭已发出,嗖的一声飞到天上去了。 慕容燕驰马而回,奔驰了一番,脸上红晕微微泛起,甚是好看,到得李左车近前道:“小子,轮到你了。” 李左车道:“公主神射,左车不如也,便算公主赢了。” 慕容燕冲扬起马鞭怒道:“算什么算,赶紧给我去射!” 李左车亦取了十支箭,跳上马背,看了慕容燕一眼,奔驰而去。慕容燕观那李左车弓马娴熟,前七箭均正中靶心。随着一只只羽箭稳稳钉入靶心,慕容燕心中逐渐纠紧,双手紧紧抓住铁过梁,掌心之中渗出了细汗。李左车第八箭依然稳稳钉在靶心之上,慕容燕心下一凉,心知要输了。 慕容燕心中不由对李左车恼恨起来,想不到这家伙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一丝也不肯让我,恨得咬紧了牙,扭头去看别处。却听见众人发出一声叹息,转回头来看时,那李左车在马上晃晃悠悠的好像刚刚也是马蹄踩空了,第九个箭靶之上却并没有箭。慕容燕心中大喜,如此自己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是李左车最后一箭射中了,也只是个平手,重新再射,自己有把握十发全中。正欢喜间,只见李左车第十只羽箭已扣在弓弦之上,慕容燕紧握双拳,口中小声念叨:“摔下去,摔下去”。李左车箭已离弦,那马突然跳起,把李左车一下子掀于马下,那支箭嗖的一声直飞到天上去了。 慕容燕见了,坐在马背之上挥舞着一双粉权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司马青史见了,少见的大笑起来道:“射得好,射得好!” 荀国忠在旁疑惑道:“好什么好啊,少将军射丢了两箭,已然输了。” 司马青史一巴掌拍在荀国忠脑袋上道:“你个糙汉子懂个屁!你哪知道这一箭射中了一只小燕,大大的好燕,左车这小子不赖呀,这个徒弟真是收着了,哈哈哈哈!” 荀国忠懵然道:“大王子不是说赌的是一只大雁吗,已然输了,为何还说射中了,还是小雁。” 司马青史伸腿在荀国忠屁股上踢了一脚道:“你个死打铁的,活该你打铁一辈子,连个儿子也没有。滚滚滚......” 荀国忠被一脚踢翻在地,顺势打个滚爬起来茫然道:“今日先生好生奇怪,居然对我又打又骂的,让人感到好生......亲切,对对对,就是亲切。”言毕自己也跟着傻笑起来。 李左车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牵了马一瘸一拐地走到慕容燕面前道:“公主,我输了,雁儿归你了。” 慕容燕早笑累了,傲娇道:“少将军也不错,居然只输了本公主一箭,也算很有本事了,你若是也喜欢那雁儿,可以随时到我那里去看。” 李左车道:“是是是,公主神射,我不及也。那我就常带了粟米来喂雁儿。” 慕容燕道:“甚好!” 慕容先走来对着李左车道:“少将军真好箭,虽失了那雁儿,却得与燕儿时时相见,佩服佩服。”说话之间挤眉弄眼。 李左车红了脸讪讪道:“大王子谬赞了。” 慕容先见天色将晚,安排众胡兵把今日所获猎物挑出一些来剥洗干净了,就着篝火开始烧烤。 李左车在营地四周转悠了大半天,终于踅摸回来坐在司马青史并荀国忠身边。 司马青史斜了一眼李左车道:“你小子行啊,这才三五日功夫,便把为师一箭双雁的本事学了去,孺子可教也。” 李左车被司马青史看得心里阵阵发毛,懦懦道:“左车学艺不精,失了先生颜面。” 司马青史道:“你不精个屁,那马是我亲自驯过的,那草地我也亲自踏看过,偶失前蹄或许有之,你连人都摔下来了,你猜猜我信还是......不信!” 李左车红了脸转头看向篝火道:“那鹿腿熟了,我去为先生取来。” 司马青史笑骂道:“拿什么鹿腿,今日我烤的是大雁。你怕不是被那燕儿啄了眼,连飞禽走兽都分不清了吧?” 李左车涨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埋到沙地里去。 荀国忠忍不住探过头来道:“先生射的双雁,献给了东胡王,我是知道的;少将军今日打的尽是些走兽,飞禽一无所获。先生先前说少将军中了一只小雁,现在又说射中了双雁,这双雁却到底在何处?” 司马青史又是一脚踢来,正中在荀国忠那胖大屁股之上,荀国忠又打了个跌。荀国忠初到雁门之时只能算是粗壮,后来回中山被陷害坐了一年多大牢,折磨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如今回了雁门关一年,又被武安君的牛酒养出一身肥膘来,那屁股尤其肥大,司马青史随意下脚必然能中。司马青史道:“你个死打铁的要是知道这双雁在何处,便不会没有儿子了。” 荀国忠打个滚爬起来梗着脖子道:“先生谬矣,我有儿子的。” 荀国忠见司马青史并不理他,继续梗着脖子叫道:“先生,我真的有儿子的,在中山国,过几天我领来给你瞧瞧。” 一旁众赵军个个抱了肚子笑得直打跌。那荀国忠领兵极有法度,众军皆惧之。如今见荀国忠两番被司马先生踢倒在地,犹自争辩不已,甚是滑稽;便如自己踢了荀国忠一脚一般,舒爽无比。荀国忠一瞪眼,那些赵军吓得纷纷起身去那篝火旁装模作样的添柴。 司马青史伸手把李左车扯过来道:“算你小子有福,先生我心情大好,你心中所想,莫要顾虑,但随心而为,我包你如愿。” 李左车喜道:“真的!” 司马青史道:“先生可曾有妄言之时。” 李左车站起来伸手掸了掸衣服,站好了,向司马青史深深一揖道:“左车谢过先生。” 司马青史鄙视道:“我道你小子有些英雄气,想不到就这点出息,今日先生我心情好,不然懒得帮你。” 李左车只是陪笑。 第23章 叫左车......甚好 众人吃喝了大半个时辰,皆已饱足。几个胡人取出胡琴开始弹奏,曲声悠远,令人心醉。又有几人取出小鼓,咚咚咚敲击起来,众胡骑胡女围着篝火合着那鼓带点转着圈起舞,李左车今夜不似昨夜一般东钻西钻,老老实实坐在司马青史身边喝酒吃肉,此时拿了条鹿腿在手中心不在焉地啃,时不时抻了脖子去看那大王子身边左右,发现那公主居然不见了。 三五个胡女过来拉了李左车去跳舞,李左车扭扭捏捏不肯去。一个胡女道:“这小子昨夜还跟头幼鹿似的欢蹦乱跳,今夜如何学了那绵羊般扭扭捏捏。” 另一个胡女道:“我见这小子整夜里盯着我们公主看,怕是看上我们公主了。”众人一番嬉笑,李左车左右不是,却又不肯回帐去。众胡女围着李左车嬉闹了一番还是不肯离去,这时那慕容燕换了一身长裙出来,飞奔到李左车身前道:“少将军,为何不来与我们跳舞?” 一个胡女嬉笑道:“少将军恐怕非得公主来请,我等请不动。” 李左车急忙站起身来,被公主一拉就进入了人群之中,众胡女也一拥而上,把李左车团团围住。李左车初时不太合拍,被公主拉着勉强跟上鼓点,不多时便已得心应手,平城附近草原本多胡舞,与东胡差异不大,李左车平日里常随武安君入草原,是以对胡舞甚是熟悉,不一刻便已适应。 跳舞之间,公主一个趔趄将要倒地,李左车忙伸手去扶,谁知用力过猛了,一手背砸在地上,痛得李左车一挺腰坐起,摸着蹭破皮的手背,茫然四顾间,发现自己竟睡在帐篷里,刚刚却是南柯一梦。 司马青史在一旁悠悠道:“你小子整个晚上手舞足蹈的,昨晚酒又喝得不多,莫不是失心疯了?” 李左车从毡毯上爬起来,道:“先生早。” 司马青史道:“早什么,我们都用过早饭了,我看你一整夜手舞足蹈的,怕是没有睡好,是以没有叫你。既然醒了,就起来吧,速去用点饭,大队准备要出发了,今日要移营。” 李左车忙起来收拾好,跟随大队一起行动。 大队又在草原上围猎了一月,期间还在一个大湖中叉得许多白鱼。除去每日食用之外,慕容先令将剩余猎物切成小块并所有剥下来的兽皮一起挂在马车上,草原之上十分干燥,秋风甚大,兽皮和肉块挂在车上两日就风干了。待那兽皮和肉风干了之时慕容先令部分骑兵先押了车送回王帐,一月之间总共装了兽皮、肉干足有两千余车。司马青史和荀国忠与大王子闲聊,得知每年秋猎所获大概差不多,不由感慨草原之广阔,物产如此丰饶。 李左车每日装了粟米去喂大雁,不几日那大雁伤便好了。公主养了大雁几日,甚是怜惜,不愿用绳索捆缚。那大雁伤好之后又跟了公主几日,这一日在空中盘旋几圈,嘎嘎嘎的鸣叫几声,鸣叫之声透出十余里,然后奋力几翅,追上了一支南飞的大雁队伍远去了,赚了公主许多眼泪。自此公主不准李左车再射大雁,李左车许之。 公主见李左车弓马娴熟,出猎之时也时时带了李左车在身边,二人均是骑射高手,是以所获甚多。 待得回程之时,见李左车者必见到公主,见公主者必见到李左车,众人也都习惯了。 这一日正行之间,荀国忠突然对司马青史道:“我明白了,少将军果然是射中了小燕。”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你小子还不算得太笨,难怪已经有了儿子。”荀国忠又道:“只是可惜,把那只大雁放走了。”司马青史一脚踢在荀国忠马臀上道:“你小子还是个憨货,怪不得只得了一个儿子。”荀国忠被马带着跑出去好几里,待勒住了马,荀国忠喃喃道:“司马先生真神人也,连踢马臀也是如此帅气,只是先生终归是错看了我,我可是有三个儿子。” 回到王帐,东胡王已在营地外等候。 “父王!”公主远远的跳下马来,如飞奔到得东胡王近前,一跳便纵入东胡王怀里,东胡王抱住了公主连退了两步方才站稳,喜道:“我的燕儿回来了。”抱了公主转了几个圈,东胡王慢慢的放下公主道:“我的燕儿长大了,父王已经抱不动了。这一次你出去游猎,如何去了这般久?” 公主双手挂在东胡王脖子上道:“我回来路上遇到大王兄,便随了大王兄去秋猎,这次我可是得了好些猎物,连大王兄也比不上我。” 东胡王道:“难得我的燕儿如此能干,连大王兄都比不上了。” 这时众人已到,大王子道:“我们的公主得了个得力的臂助,我自然远远不及。” 司马青史与荀国忠过来与东胡王见礼已毕。 东胡王疑惑道:“燕儿得了个什么臂助,本王却要看一看。” 公主扭头对李左车挥手道:“左车,快过来见过我父王。” 李左车扭扭捏捏的,被公主扯着拉了过来道:“我让你来见我父王,你扭扭捏捏的作甚?” 东胡王上下打量李左车几番道:“本王尚不知少将军原来叫做左车。少将军不是武安君之孙吗,为何姓左?” 公主大大咧咧道:“他是姓李的,叫李左车,我叫左车叫习惯了。” 众人皆大乐,公主不以为意道:“你们笑什么笑,难道不是?” 众人一起捧腹,笑得公主莫名其妙。 东胡王又上下看了看李左车道:“原来如此,我的燕儿果然长大了......叫左车......甚好。” 李左车向东胡王行了一礼,东胡王让大王子安置众人不表。 至夜,东胡王安排酒宴为众人接风,公主亦换下骑射之服,穿了一身胡人长裙坐在东胡王身边,众人依次坐了。东胡王询问秋猎经过,大王子详细作答,东胡王甚是高兴。经过此次秋猎,荀国忠并一众赵国骑兵与慕容部众人同吃同住同舞,已是十分熟悉,荀国忠与一众胡人千长百长也甚是相熟;特别是众人看见公主和李左车好得不分彼此,俱都受了感染,彼此之间比之月前已是亲厚了许多。是以各自寻人敬酒,甚是相得。 第24章 气运......天下之主 酒酣,东胡王忽道:“不知武安君之事,司马先生可都做得主?” 司马青史道:“不敢,不过大王所言之事,司马必然做得主。” 东胡王笑道:“莫非先生知我之意?” 司马青史道:“十之八九,大王请试言之。” 东胡王道:“我儿燕公主已满十六岁,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龄了,我之意,欲将燕公主许配与武安君之孙李左车为妻,未知先生以为如何?” 公主闻言两朵红云爬上双颊,转头去看李左车,却并未多言。 李左车闻言心中一惊,望了公主一眼,正巧公主也向他瞧来,公主落落大方,李左车反而低了头,随即又转头巴巴地望着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道:“此事司马代武安君应下了。” 东胡王不意司马青史如此干脆就应下了,不由道:“先生不先问问李左车是否有婚约吗?”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就算已有婚约,我一力承担退了前婚,成全大王。” 东胡王闻言有些发怔,立时想到秦不桧言道武安君对司马青史甚是礼敬,先前心中尚有狐疑,如今已是信了十分。其余众人也想不到司马青史居然如此大包大揽应承下来。 司马青史见众人狐疑,乃道:“且不言公主与李左车成婚于大王和武安君联盟之事大大有利,此小利尔。 司马曾习得观人之术,无有不验。我观李左车身具大气运,乃百世公侯之相,其后千年之内必然闻名于天下;然左车之后虽世代富贵,并无人主之福。月前我得见公主,公主也是身具气运之人;只是公主若配与他人,其后世子孙也不过富贵而已;公主若是配与左车,数百年之后,二人之后代子孙必为天下之主三百年也。” 司马青史太过危言耸听,众皆听得目瞪口呆,久久无人出言。李左车与公主亦面面相觑,想不到司马先生居然说出此等大言来。 东胡王迟疑道:“先生所言,莫非其后世子孙将为华夏之主?” 司马青史摇摇头道:“非也。” 东胡王道:“那便是草原之主。” 司马青史道:“非也,其后将为华夏、草原、四海八荒、海外诸岛之共主也。” 东胡王悚然道:“先生此言太过耸人听闻,小王曾听闻华夏有鬼谷先生于孙膑出山之时预言其必为庞涓所害,其后果验之。先生观人之法,莫非便是如鬼谷先生一般。” 司马青史傲然道:“鬼谷之法观人一世,观国一时而已,司马上窥三皇五帝,下视寰宇八荒,岂鬼谷之法可比也。”言语之时众人只觉司马青史身影逐渐高大,直破王帐,映入苍穹之中。 东胡王汗渗渗而下,对秦不桧之言鬼谷先生师事司马又是信了几分。犹豫再三,东胡王道:“以先生观之,小王之志可得否?” 司马青史轻轻咳嗽了一声,众人从刚才那种自觉渺小的感觉中脱了出来,众人无大喘几口,再抬头之时,却与平常之时无异,只是背心之中,冷汗犹在。 司马青史轻轻道:“大王东胡之主,行事但随心意,若是执着于司马之言语,岂非落了下乘。” 东胡王非一般之人可比,闻言大悟,离座步至司马青史桌前,深深一揖道:“小王深谢先生指点迷津,令我茅塞顿开。” 于是东胡王与司马青史便定下了公主与李左车的婚事,因李左车明年方满十六岁,约定明年成婚,众人尽欢而散。 营帐内,李左车道:“先生席上之言,可是当真。” 司马青史笑道:“你小子真不知感恩,我为了你能娶得那公主,弥天大谎也扯出来了,你却在这里问我真假。” 李左车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心中却总觉得事情不像是司马先生所言的那般简单。又道:“东胡王主动提亲,此事已是成了五分,先生为何说为了我扯谎。” 司马青史道:“偏是你小子有这许多问题。你也说了,此事只是成了五分而已。东胡王欲与武安君联姻,此事我早已知之,难者不是东胡王,而是武安君。武安君之大破匈奴,邯郸喜忧参半,一者北地之患一时得免;二者恐武安君挟草原之众而向邯郸也。” 李左车道:“举国皆知我祖父忠于赵。”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之忠于赵,天下尽知。然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郭开之流日夜恶武安君于王前,王难免动摇。自惠文王之后,赵无贤君两代矣,后来者更是全无贤者之相。武安君与草原强族联姻,乃邯郸之大患,武安君恐赵王猜忌,必不允也。若无东胡王下大决心联姻,我亦无处着力。” 李左车道:“我虽欲得公主,若此事于我祖父有害,却是万万行不得。” 司马青史道:“算你小子有点良心,也不妄了我尽心为你筹划。邯郸之疑武安君,非武安君时时自证清白可免也。且有我在此,岂能容奸邪之徒得逞。便是忤了那赵王之意,我看何人敢动。”言语之间,但觉一股浩然之气自司马身上爆发,冲盈营帐,从门口透出,吓了李左车一跳,不过他却更加坚信司马青史所言非虚。 李左车又道:“只是如此一来,若是东胡王有事,我岂非一定要出手相助。与先生所言自主应对东胡之策相悖啊。” 司马青史道:“世事变化莫测,随机应变而已。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王帐,东胡王与慕容犀相对而坐。 慕容犀道:“王兄本假意许婚武安君,借以武安君制诸部,如今为何草草就定下了明年就要成婚。” 东胡王道:“若有武安君相助,三年之内我必可彻底控制东胡。到时趁着匈奴孱弱,一举统一了草原也非难事。从邯郸传来的谍报,久后武安君必不容于赵王,待那时我领草原之众南下,一举夺了中原,也未可知,是以我初时欲假意许婚。 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我看那司马青史绝非常人,有此人在,武安君稳如磐石。我欲一统草原之事恐难有指望。如此我不如真与武安君联姻,先统一了东胡,后事缓缓图之。” 慕容犀道:“大王既如此忌惮那司马青史,不如杀之。” 东胡王道:“司马若死在我慕容部,则武安君之盟必破,于我大不利。且经过了今日之事,莫非你还以为那司马青史是轻易杀得了的么?” 慕容犀默然,慕容犀常自诩英雄无敌,细思之下,但觉在司马青史当面总感觉毫无着力之处,甚至连拔剑的想法都难以生出。 东胡王又道:“我已使人详细调查其来历,王弟知我间者之能,便是燕赵王宫之中也是无所不知,却对这司马青史毫无所知。王弟听我之言,这司马青史决不可为敌,必得与之交好。 今日我急于定下明年婚姻之期,乃是因那司马青史甚是看重李左车,大王子曾言道欲求拜师司马不可得,那司马却收了李左车为徒。由是观之,席间说那李左车身具气运之言,虽不可尽信,却绝不可不信。若我果然无福为天下之主,燕儿之后世子孙为之,也算是上天有偿于我。” 慕容犀道:“王兄之言是也,我所见之人,无有过于司马者,若能与之交好,大善。” 次日起来,东胡王已在安排南迁之事,司马青史使命已毕,面见东胡王请辞。 东胡王许之,乃分出赵军所猎兽皮肉干五十车,又加了五十车算是给武安君回礼。司马青史道:“我华夏与草原不同,草原之人越冬甚是艰难,我观大王过冬之储备并不十分富裕,大王之回礼便不带走。大王与我既已联盟,彼此唇齿相依,无须这些虚礼。待来年春暖花开牛羊肥壮之时,大王若有盈余,我与大王带了到华夏贸易,交换些草原急需之物岂不是好。” 那东胡王虽然野心勃勃,乃雄才大略之人,心胸宽广。如今既已定了联盟之心,也对司马真心相待,见司马已然开始处处维护慕容部,十分感动,坚持留下了十车作为回礼,司马做主收了。 那慕容燕却跳出来道:“父王,燕儿从未见过华夏繁华之地,这次便随了左车去雁门关看看如何?”她不说随了司马先生,直说随了李左车而去,十分洒脱。 那东胡王甚是宠爱公主,往日在草原之时也从不拘束,一年之中,公主在王帐的时间也不到三个月,每每自己带了几个贴身女兵满草原的晃荡。东胡王道:“再过一年便已是婚期,你出嫁之时却得从草原而出,如今你去了雁门关,来回岂不麻烦。” 公主道:“我欲回之时,又不带多少辎重,自己骑了马五六日便可到王帐,如何麻烦。” 东胡王闻言也不管她,只是嘱了李左车好生照顾,李左车欢天喜地应下了。 司马青史见东胡王事务繁多不便打扰,当先领了队伍告辞而去。 众人一路西向,直奔平城。 第25章 小姑娘是谁 公主与李左车十分相得,沿路免不了时时带了百十个骑兵离了大队去狩猎,荀国忠见司马青史并不出言阻止,也就由得他们。倒是打得不少猎物,供大队吃了还有剩余,便学了东胡人一般剥洗干净了挂在车上风干。 那一众赵卒一大半祖上都是胡人,只是入了队伍不得自由。今次跟了荀国忠出来一个多月,骑马打猎甚是自在,平日里武安君虽日日的将牛酒给他们喂得饱饱的,但好日子得过久了,便是牛肉入口也觉得不甚有味。这一个月什么獐狍野鹿,狐兔雁鹰之类等草原上的飞禽走兽让他们放开肚皮吃了个饱,便是那马奶酒也比晋阳的汾酒显得浓烈香甜一些。人人身上的膘又长了几斤,一个个的腆胸迭肚,好不得意。 武安君除了军法甚严之外,待士卒甚是宽厚。今次带回去的五十车兽皮肉干,只需上交一半给军中兄弟们尝尝鲜,余者都归他们。总共不到五百人,除了给阵亡兄弟家属大大分一份之外,每人分到手也是不少,心中更是满意无比。 五六日之后即到了平城,再两日归于雁门。众人在进入关城,只见城中甚是热闹,原来秋收已毕,各地商户皆来行商。 武安君使诸葛明将众人接入,武安君见公主领了数个女兵跟随,道:“这位是何人?” 司马青史尚未答言,那公主上前大大方方道:“见过武安君,我是李左车未过门的妻子,东胡王是我父王。” 武安君脸色一变,怒瞪李左车一眼。李左车吓得一缩脖子,衣襟底下用手指了指司马青史。 公主拉了李左车的手向武安君道:“你别要瞪他,都是司马先生做主的,你有话只管问他。” 诸葛明打圆场道:“诸位出使都辛苦了,今日且为各位接风,正事明日再说。” 司马青史却嘻嘻笑道:“武安君莫恼,八百年之后,若是你在地下尚未投胎,你必大大感激我今日之所为也。” 武安君一愣道:“这是何说,什么事情要八百年才能发生?” 荀国忠忍不住蹦出来,绘声绘色地将那日宴席之上司马青史所言一一道来。言毕道:“司马先生不但前知数千年,更后知八百年,真乃神人也。” 众人一阵大笑,武安君和诸葛明是知道司马青史一些根底的,却并不当做笑话,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均有震惊之色。 武安君素服司马青史,见司马青史如此强力主持与东胡王联姻之事,便也就应了。 众人交接出使事务已毕,各自回府休息,武安君欲将慕容燕安置在馆舍之中,慕容燕不愿,吵着要跟李左车住在一起,武安君无奈,便让管家在府中找了间房子让慕容燕住进去。 诸葛明陪司马青史回府,半途诸葛明道:“半月前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找你,我问她是谁是,她却说她就是小姑娘,别的却不愿说,我便将她安置在府中了。” 司马青史一蹦老高,自己如飞般狂奔回府。诸葛明在后面吓了一跳,自见司马先生以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心道,看来这小姑娘在先生心中地位非比一般,万万不可怠慢了。 司马青史如飞奔进府门,大声叫道:“小姑娘~小姑娘~老爹到家了。” 门中转出个小姑娘,年约十岁,高约六尺五寸,细条条的身材,一张鹅蛋脸甚是清秀,眉目如画,一看就是个美人坯子;脑后扎了马尾辫,看起来干净利落,很是精神;身上却披了件白狐裘,甚是合体;左手提了一口短剑,长约二尺。小姑娘身后跟了书简紫毫二女,对小姑娘甚是恭敬。 见了司马青史,小姑娘甚是不乐,噘着嘴道:“老爹又失信了,你让我半月之前到雁门关来寻你,你自己却不在家。” 司马青史把小姑娘一把抱起,掂了掂道:“不错不错,又重了两斤,看来没有白逼你喝牛奶、练骑马。恩,骨架子也大了些,有个大孩儿的样了。” 小姑娘道:“哼哼!你道我真不长个儿吗?” 司马青史抱了小姑娘走进院子,口中道:“一会儿你好好看看,老爹又写了好多字,你看看哪里不满意,我马上改。” 小姑娘道:“你能写点爱情故事吗,我想嗑cp了。” 司马青史道:“这个,你知道老爹并不擅长爱情故事,前者写了一个草原公主和王子的故事,自己都不甚满意。你要嗑cp只能自己写书了,我跟你讲,写书是很厉害的,你想要谁厉害谁就厉害,想要谁组cp谁就组cp。我们的口号是什么来的,你说说。” 小姑娘道:“笔在手,我最牛。”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对呀!写书真的好处多多的,你看过几日我让天下共主的祖宗伺候你玩儿。” 这时诸葛明终于跟上来了,进了院子。 诸葛明道:“司马先生,你这小姑娘到底叫什么啊,我好吩咐下去,免得众人失礼。” 司马青史道:“小姑娘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就叫小姑娘。” 诸葛明道:“先生好歹也给小姑娘取个名儿啊,若是每个小姑娘都叫小姑娘,岂不是乱套了。” 司马青史道:“这你却不知了,我司马专门打扮小姑娘,打扮了无数,终归是别人的。只有这个小姑娘,才真正是我的,我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诸葛明听了一头雾水道:“打扮小姑娘不是娘子们的活计吗?怎么先生也要打扮小姑娘。” 司马青史道:“我司马却专门打扮小姑娘。你不知道,有一个卫青小姑娘,也是别人的,人皆觉得她美貌无双,我却看她很是不顺眼,就给打扮成了一个假小子,惹得她的拥趸大大的不爽,却也对我无可奈何。只是这个小姑娘,却是我的,我得细心打扮一番。”言毕进屋去了,留了诸葛明在秋风中凌乱。良久,诸葛明道:“先生之言颇有深意,须得细细揣摩。” 接下来一个月司马青史日日骑了马带着小姑娘四处游玩,李左车年纪尚幼,在军中并无执事,便跟了一起四处游玩,公主自然跟随。李左车自幼在雁门关长大,对周遭环境无比熟悉,正好当了向导。公主比小姑娘大了不过六岁,又都是好动不好静的,二人甚是相得。李左车带着三人到桑干河中钓鱼、到草原参加牧民的篝火晚会、打猎,甚至借了牧民的牛羊放了好几天,好好体验了一把草原牧民的滋味。众人玩得十分尽兴。 第26章 写书真的很厉害 这一日司马青史在草原上就着当地地形给李左车讲行军布阵之道。公主与小姑娘骑了马,在草原上转悠,转了都快一个时辰了,二人十分无聊。 公主对小姑娘道:“我见你日日提了那把短剑,莫非还会击剑不成?” 小姑娘傲然道:“当然,我自八岁起就独自一人各处往来,都是自己保护自己的。” 公主道:“不如我们比试一番,看谁厉害。” 小姑娘道:“比就比,还怕了你不成。” 公主取了弯刀与小姑娘斗在一处,打了十来招,被小姑娘打得节节败退。无论刀法剑法,要想练得好,必是有攻有守,攻守兼备方可算得上乘。小姑娘却一路进逼,只进攻,全无防守,一时打得公主毫无还手之力,十招下来公主足足退了十步。公主收起轻视之心,仗着身高力大拿弯刀专找小姑娘的剑,指望一刀磕飞了短剑,便轮到自己进攻了。小姑娘加快速度,一招紧似一招,不等公主格挡之时,已然变招换了个方位刺来,又十招过去,刀剑未能相交一次,公主又退了十步。 小姑娘收剑道:“公主姐姐,你可是以为我占了先手,输得不服气。” 公主道:“这次我先进攻。” 小姑娘站好道:“来吧。” 公主站稳,蓄势已毕,一刀向小姑娘砍去。小姑娘并不招架,一扭身挺剑刺来。公主大骇,这一扭十分厉害,这一刀下去必然砍不到小姑娘,若是自己不收招时,必然中剑,立即收刀而退,又被小姑娘追着一剑紧似一剑的刺来,只得一步一步而退。 退了十步,公主大喊道:“不比了,我认输了。” 小姑娘收剑站好,公主大喘了几口气方才站定。 公主站定了,凑近小姑娘亲切地道:“小姑娘妹妹,你这法子实在厉害,教给姐姐好不好。” 小姑娘道:“不能!”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你看这么些天姐姐对你多好:你钓鱼的时候嫌蚯蚓恶心,鱼饵都是我给你挂的;钓到鱼了你又嫌鱼儿腻乎乎的恶心,又是我给你取的;你烤的鱼全都糊了,我把自己的鱼都给你吃了,自己都没吃饱;你放羊的时候,羊儿跑了,也是我给你追回来的;你现在舞跳得多好,还是姐姐教的吧。你看姐姐有好东西都跟你分享,这法儿你就教了姐姐吧。将来你想去哪儿玩儿,姐姐都带你去。再说以后万一遇到危险,姐姐功夫太差了,也没法保护你不是。” 小姑娘叹口气道:“公主姐姐,不是我不肯教你,而是这个法儿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人会了。” 公主道:“怎么可能,姐姐也不比你笨,怎么就只有你能学会了。”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不知道,我会这个法儿,也不是学来的,而是因为我老爹是写书的,我生下来就会了;想你东胡,连文字也没有,东胡王连字也不会写,写书就更不用说了,你自然没有机会会这个法儿。” 公主愣了愣道:“写书居然如此厉害,我苦练刀法七八年,还打不过你生下来就会的本事?” 小姑娘道:“当然厉害了,我老爹常说笔在手,我最牛。从去年开始老爹就天天逼着我读他写的那本《史记》,一天读一页,那书十分晦涩难懂,我足足读了一个月才勉强能够读顺,一年了,才读完了十几篇。后来又忽悠我写书,说要是我自己能写书了,不要说武功天下无敌,便是要灭了哪个国,也就是敲几下指头的事儿。” 公主疑惑道:“那天下是否就司马先生一人写书?” 小姑娘道:“这却不是,流传于世的好书甚多,比如《道德经》、《论语》、《庄子》、《孙子兵法》等等都是难得的好书。” 公主道:“那写这些书的人的孩子,比你如何?” 小姑娘道:“这个我却不知道,不过老爹曾经说过,书也分好坏,书越好,孩子受益越多。但是好书作者的孩子,我并没有遇到过,不知高下如何。不过老爹也说过,他的书乃是难得的珍品,必可流传万世。” 公主道:“司马先生的书想来是不错的,那司马先生有没有说过什么样的书才是好书。” 小姑娘道:“这个老爹却说过。他说好书首要合乎天道;次要经世致用;再次求真务实;再次简洁明了、幽默风趣。” 公主道:“怎么有如此多讲究,我却一个也听不懂。” 小姑娘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初开之时,天地元力有余而万物不足,是以天地元力滋生万物;久之,洪水猛兽有余而万物之灵不足,是以三皇五帝治世,教民御万物而自立天地间;天子立久,举天下而奉于一身,是以商汤伐夏桀,武王伐商纣。商纣既灭,武王有余而诸侯不足,是以武王分封天下以补诸侯;武王既封三十七世,诸侯之奉有余而百姓之用不足,是以必损诸侯而奉天下之民。 经世致用乃写书之本,虚妄之书,虽日颂千遍而民弃之如敝屣;金石良言,虽百禁而传颂万世。 老爹写书,为人立传,当世之人必亲访之及于左右之人,他世之人必访求其后及左右之后;事必亲耳闻之,地必足踏之,务求真。老爹昔年以一时之愤对一个叫卫青的小姑娘多有贬损,如今想来十分后悔,却也改不了了。老爹时时告诫我不可以自身好恶忘了客观公正,否则盖棺之时,必然悔恨。 书若只三五人可读,亦无用处。十人之中,士一,农八,工商一,若只十之一能读,虽传世必不久也。民生多艰,若读书必正衣冠而危坐,虽传世而不及众人也。” 公主道:“写本书居然有如此多讲究,看来我是写不成了?” 小姑娘道:“自然是难的,不然我如何能这般厉害。” 公主咬咬牙道:“为了我以后也有一个小姑娘,你教我写书吧。” 小姑娘道:“你连字也不会,怎么能写书,不过我倒是可以教你认字,待你字学得多了,再学写书。不过写书这事儿,我也是初学,待你识得千字,若真要学写书之时,我可让老爹教你。” 公主大喜道:“我就知道小姑娘妹妹对我最好了。” 二人正言语间,司马及李左车已回,四人并马回雁门关。 行至昔日围歼匈奴人的山谷,司马青史欲再去踏看一番,众人跟随。 四人进得谷中,只见那谷方圆足有十七八里,甚是宽阔,谷口长也有十余里,更像一个半圆。若是一般谷口窄小之山谷,当年怕是连头曼单于也不得脱。经过两年时间,草已荣而复枯,已很难看出此山谷与众不同之处。认真踏看之时,枯草地上仍时不时能见到匈奴人留下的残弓断刃箭矢及牛羊马骨之类遗迹。众人转了足有一个时辰,司马青史叹道:“我只道武安君将匈奴人团团围住,聚而歼之。近日踏看附近地势,深感这胜利来之不易。且不说武安君将匈奴人诱入雁门关何等艰难,便是已将匈奴人驱入此谷,若非安排妥当,胜负依然在两可之间。” 司马青史以此战为例,让李左车思考匈奴人最佳突围方法,二人骑了马又围着山谷四面踏看。小姑娘与公主甚觉无趣,自行骑了马四处闲看。 第27章 食狼鹰 二女正无聊间,小姑娘叫道:“公主姐姐,你看前方什么东西飞来了,好大。” 公主顺着小姑娘手臂所指看去,只见正西一个巨大的黑影自天边飞来。此时日已偏西,往西看阳光十分晃眼,那黑影背光而来,像是负着太阳一般。待飞得近了,却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黑鹰,正对着二人飞来,那鹰在天上摇摇晃晃的似要跌落下来。 “那居然是一只食狼鹰!好像受了伤。”公主叫道,公主久在草原,时常遇到狼群,是以也见过食狼鹰。 小姑娘未曾听说过鹰居然可以食狼,正要询问,只见那黑鹰径直撞在山崖上,然后直滚下来掉在两人马前。 两人赶紧跳下马来看,只见那鹰全身漆黑如墨,长足有五尺;一只翅膀支棱着,另一只翅膀被压在黑鹰身下,显然已经折断了。那鹰翅十分巨大,长足有七八尺,双翅展开必然超过一丈五尺;双爪粗壮,爪尖长者足有五寸,尖锐非常;那鹰脑袋却歪歪斜斜地别着,看不真切。公主蹲下来拉了那只鹰一下,那鹰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小姑娘壮了胆用短剑拨开鹰翅,再把那鹰脖子顺过来,颈骨已经断了,只见鹰嘴长有一尺,向下弯曲着像个大铁钩子。小姑娘用力将鹰翻过来,顺出被压着的鹰翅,只见上面有一道长约两尺的伤痕,深可见骨。二人正看之时,又一只大黑鹰从山崖上滚落下来,这一只却是伤在脊背之上,伤口也足有两尺,伤口深深嵌入身体,也已经死了。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说说这食狼鹰到底是何物。” 公主道:“食狼鹰是草原上最凶猛的猛禽,数量极为稀少,一般住在高山顶上,草原上的动物都吃,连狼都能捕猎。我曾见过食狼鹰捕猎幼狼,一只幼狼离得狼群稍远,被一只食狼鹰从天上直冲下来抓走,狼群看见了不但不解救,反而转头都跑了。” 小姑娘道:“食狼鹰既如此凶猛,又如此智慧,如何双双遭了毒手。” 公主道:“以我之见,怕是食狼鹰遭了狼群伏击。狼也是极有智慧的动物,若是被食狼鹰逼急了,也会设下埋伏反杀食狼鹰。我看双鹰的伤很像是狼爪造成的,这对鹰大概就是被狼群算计了。” 小姑娘道:“狼如此多智么?” 公主道:“狼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动物,我在草原之时,虽多遇狼群,但人既不攻击狼群,狼群亦不攻击人类,大家相安无事。这食狼鹰却多以狼为食,与狼群却是死敌,狼王设计围困食狼鹰,也属正常。” 小姑娘道:“既然双鹰已经重伤,为何临死了都飞来这里?” 公主抬头看看山崖,只见那山崖光滑如镜,甚是陡峭,高有七八百丈,山顶深入云雾之中,瞧不真切。 小姑娘道:“莫非那鹰巢便在这山崖之上?” 公主道:“极有可能。” 小姑娘道:“今日左右无事,老爹和李大哥一直在那里瞎忙,也不管我们,不如我们登上山崖去瞧瞧。” 于是二人弃了马,望着山顶攀爬而上。二人身手矫健犹如猿猴一般,在那悬崖峭壁之上也是行动自如,饶是如此也是攀爬了一个时辰才到悬崖之上。悬崖上有一片坡地,坡地上是一大片树林,树林一直延伸到另一片更高大的悬崖,那悬崖高有百丈,上面就是山顶了。 公主道:“若是那对鹰在此筑巢,必然在山顶那片悬崖之上;若是那对鹰果然在此筑巢,恐怕四周连鸟兽都没有。” 二人一路走一路四处察看,果然树林之中连半只鸟兽的踪迹也不曾见到,整个山坡只有山风吹来时带起的阵阵的松涛之声。二人行至悬崖之下,一路攀爬了上去,又用了半个时辰。 二人在山崖上寻找,在背风之处找到一个巨大的鹰巢,那巢径有八尺,深达六尺,底部及边缘由碗口粗的大木构成,十分坚固。二人往那巢中看时,只见那鹰巢底部探出两只小脑袋,张大了嘴啾啾直叫唤。原来是两只雏鹰,不过看来破壳不过十来天,身上并无羽毛,浑身光溜溜的泛着粉红色,连鹰爪都是粉色,全身上下只有鹰喙是黑色的;双翅之上鼓出来一些羽管,身上略略有些细管鼓起,身体也不过寻常雉鸡大小。那双雏鹰在巢中许是饿得狠了,听得声音,以为是爹娘寻了食物来,急急张了嘴来求食,久之并无鲜肉入嘴,一双雏鹰睁了眼来看,却见到二女的脑袋,皆吃了一惊,齐齐向后退缩,惶恐之极。 公主因那只大雁之故,对飞禽甚有好感,如今见这对雏鹰失了双亲,怕是就要饿死了,心中甚是怜惜,急在身上寻找肉食,一时无所得。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这对雏鹰失了双亲,若是放在这里,怕是要饿死了,不如我们带回家养着好了。” 公主大喜道:“如此甚好,正好两只,我们一人养一只。” 小姑娘道:“就依公主姐姐,只是如此的话,怕是我们以后不好分开了,我们若是分开了,那鹰儿也得分开,甚是可怜。” 公主道:“我并无事务在身,成亲之后就跟着李左车,李左车要跟着你老爹学兵法;我跟着你学练字,如此我们都不会分开了。” 小姑娘正要下去取那对鹰时,公主忙忙的阻住了道:“妹妹且慢,食狼鹰性情极为刚烈,若是我们强行取了来,只怕不几日就绝食而死了。” 小姑娘道:“那如何是好?” 公主道:“我们这几日日日带了肉食来喂它们,待得跟它们混熟悉了,再带回家也不迟。”那鹰巢筑得甚是巧妙,走兽无法靠近,飞禽却早早的远离了此处,若是时日不长,雏鹰在这里也十分安全。 二人远远离了鹰巢,四处寻找猎物,却一无所得,只得先下山来。二人下山却十分迅速,总共也不过用了半个时辰。因那对雏鹰之故,二人对那对老鹰也十分怜惜,便刨了个坑将双鹰埋了,然后四处寻找猎物。 二人来到谷口,远远的瞧见来了一队人马,是从平城驱赶羊群到雁门关去卖的商队。二人用一百个布币买了一只羊由公主提了回到谷中,这时司马青史与李左车已回,正见公主提了一只大肥羊来。 李左车道:“公主,你这只羊买得好,此时天色将晚,正是烤羊的时侯。” 公主兴奋道:“你就知道吃,我却有正事要办。” 李左车见公主如此兴奋,大惑不解。小姑娘将雏鹰之事说了,李左车虽然有些少年老成,到底还是个少年,听得居然有一对雏鹰,十分兴奋,也要同去。 司马青史虽然看起来年轻,于这些事并不十分有兴趣,自在山下架了火烤羊。三人急急把羊洗剥了,取了内脏装在一个羊皮袋子里,一起上山。 第28章 朋友起了争执怎么办 此时日已西陲,再有半个时辰天将黑。三人急急照着原路上山,这次知道了路途,虽然天色渐暗,到鹰巢之时也只用了一个时辰。那雏鹰早已饿的发昏,听得声响,只道爹娘终于回来了,急急地张了嘴等待食物。果然有鲜嫩的羊肝、羊肠、羊肚入嘴,二鹰美美地开吃。 一只雏鹰吃饱了,睁开眼来看,却见又是白日里那两颗脑袋探在鹰巢边沿,还加了一颗更大的脑袋。只见小姑娘正拿了一截羊肠丢入另一只雏鹰口中,那雏鹰退了半步,却并不十分害怕。食狼鹰乃是飞禽中的霸主,除鹰眼善能夜视之外,也极有智慧。白日里两个小姑娘并未伤害它们,已知二人并无恶意,如今又见三人来喂食,心中怯意又减了几分,只是依然对三人甚是生分。 三人喂过了鹰,也恐雏鹰生出惧意来,早早地下了山。 司马青史正在火堆上旋转着将那羊烤得浑身流油,三人上山下山好几趟也是又累又饿。初时二人记挂着那对雏鹰饿着,只顾着给雏鹰准备食物,混不觉得饿。待雏鹰吃饱了,才发现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司马青史将羊腿撕了,撒上精盐,将两条前腿给了公主和小姑娘,一条后腿给了李左车,三人接过,美美地吃起来。司马青史自己提了条后腿慢慢悠悠开吃。 三人吃过了羊腿,又将余肉分食了大半。三人都是十几岁年纪,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加之三人都身手矫健,天天练功,食量大得惊人,司马青史吃了半只羊腿即已饱足。 四人都吃好了,小姑娘道:“老爹,我想要守着那对雏鹰,我们最近就在这山谷中宿营可好?” 司马青史因前番在小姑娘面前失信,正欲补偿,自然对她无所不依。李左车和公主也别无他事,因此就在这山谷之中扎了帐篷宿营。 夜晚,四人都躺在草地上仰望星空。 小姑娘忽道:“老爹,你说人跟人相处为何这么难呢?” 司马青史道:“何出此言?” 小姑娘道:“我来寻你之前去稷下学宫了,荀夫子不在。那韩非和李斯又争论起来。韩非说应该让六国改革,加强王权,奖励军功,然后合纵抗秦。李斯却说天下大势已成,应该顺势就让秦国一统天下,然后统一文字、度量衡和货币;使车同轨,书同文,天下百姓也不再受战乱之苦,只需要把秦法改良,然后推行到全天下就可以了。他们两个人争论起来,都来找我论理。我烦透了,我就对韩非说李斯是错的,对李斯说韩非是错的,一时把他们应付过去了。没想到他们都拿着我的话去挤兑对方,要来找我对质,正好你传信让我来雁门关,我就赶紧跑来找你了。” 司马青史道:“那你自己的想法是怎样的呢?” 小姑娘道:“我认为他们两个人都有对的地方也有不对的地方,韩非认为不让秦国一统天下是对的,因为秦国过于残暴,并没有做好统一天下的准备,就算一时消灭了六国,恐怕也不稳当,到时侯天下必然又要大乱。所以让六国改革,共同对抗秦国,可以给诸国更多时间学习如何治理国家,未来不管是哪一国一统天下,都会准备得更好,一举而天下太平。但是现在六国公室实在是太腐败了,一来是否真能下定决心改革,二则是否会因为改革反而提前激化国内矛盾导致灭国。三则即使各国改革有成,是否会又陷入相互征战当中,最后还是便宜了四塞之秦。所以韩非的看法也对,也不对。” 司马青史道:“有道理。那你对李斯的看法呢?” 小姑娘道:“李斯说的顺势让秦国一统天下,也是又对又不对。如今天下大势已成,由秦国一统天下是让天下太平代价最小的选择。但是秦国过于贪暴,若是从此鱼肉百姓,用不了几年恐怕又要天下大乱,如此,秦国统一天下又有什么意义,难道就为了个书同文、车同轨就让天下两次陷入战乱吗? 他们两个人都想要我支持他们的观点,但是我根本就一个也不支持,我跟他们两个又都交好,不想跟他们把关系闹翻了。所以我就扯个谎稳住他们,谁知道他们俩居然都来找我对质,真是麻烦死了。” 司马青史道:“若是他们俩再来找你,你就把你自己的看法告诉他们。” 小姑娘道:“可是他们俩都要我认同他们的观点,我怕我不认同他们以后,他们就不愿意跟我交好了。” 司马青史道:“韩李二人皆世之豪杰也,岂能因意见不同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小姑娘道:“可是他们俩争得好凶。” 司马青史道:“他们争得凶无非是意见相左而已,又没有人身攻击。以后若是有人一定要将自己的意见强加给你之时,此人完全没有交好的必要,只需转身离开即可。”(这一段不太合理,小姑娘的人设是极有智慧的,不过真正的小姑娘在学校被两个同样要好的同学拉着站队,小姑娘很疑惑,回来问老爹,应该很多小朋友在学校都会遇到类似问题,所以写出来。) 次日一大早,小姑娘央了李左车去雁门关买来四根鱼竿和鱼篓,前番钓鱼用的渔具鱼饵早已找寻不见,所幸此地离雁门关不远,骑马来回不过一个多时辰。 李左车尚未回来,三人骑了马早早去到桑干河边,寻了个背风之处扎下帐篷,开始掘地寻找蚯蚓。草原上多是砂质土壤和石质土壤,蚯蚓难以生存,幸好河边还有些黏土和淤泥,里面会有蚯蚓。不多时二女既掘得大量蚯蚓,偷了司马青史的酒葫芦来装好。 公主一则对小姑娘大有好感,二则要求着小姑娘教写字,三则这几日以来跟小姑娘天天在一起,发现小姑娘年纪虽小,见识非凡,是以着实时时想着关照小姑娘。掘蚯蚓的事情公主本来想自己做,小姑娘却道既然自己要养鹰,以后时时得亲自去寻肉食,钓鱼怕是家常便饭,便收了自己的小公主的脾性,自己又是掘土又是抓蚯蚓的,也不嫌那蚯蚓恶心了。 众人刚做好准备,李左车已回,带回来一应器具。 李左车就在雁门长大,终日守着桑干河,钓鱼的本事自然是娴熟得很;司马青史闲暇无事,常带了小姑娘垂钓,二人对钓鱼都甚有心得,不慌不忙的就拉开阵势,慢悠悠地等待鱼儿上钩;唯有公主生在草原,此前连鱼竿都未曾见过,草原上抓鱼都是直接用叉子叉的,哪会用钓竿这种文雅的工具。公主唯一的经验就是十天前陪着他们钓了一天,学了点挂饵和取鱼的本事。这次公主想着以后怕是鹰儿时时都要吃鱼,因此下定决心自己也要学会垂钓。 第29章 俏公主钓鱼 公主拿着鱼竿挥舞了半天,那细细的鱼竿却比腰里那柄弯刀难伺候多了,不是鱼线缠了苇草就是鱼钩挂了衣裙。手忙脚乱都一个时辰了,眼见着其余三人一条接一条的鱼儿出水,加起来怕不是有几十条了,自己却还在解缠在苇草上的线,鱼儿却是一条也没有。李左车好几次过来要帮助公主,公主却要强不要帮忙,自己心里发狠,就不信靠自己钓不上鱼来。 公主又折腾了一会儿,那鱼线就是缠在苇草上完全解不开。公主丢了鱼竿,踱到李左车身后,踢了踢李左车道:“你把位置让给我,你去用那根鱼竿。”李左车匆忙站起,把手里的鱼竿给了公主,径直走到苇草边把公主原来那根鱼竿的线剪掉了,从羊皮袋子里又取出来一根鱼线换上,开始就地垂钓。 公主远远的看了,气得直跺脚道:“李左车,你有新的鱼线为何不告诉我,害我在那里解了半天?” 李左车憨憨道:“刚刚我来帮你,你气鼓鼓的不让我动,也不让我说话,我怎么告诉你?” 公主气得要拿了鱼竿去打李左车,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莫激动,你的浮子动了,怕是有鱼要上钩了。” 公主听了一阵紧张,紧紧盯着浮子,果然那浮子轻轻地上下点动。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一会儿你听我口令,我一叫你拉时,马上把鱼竿提起来往身前拉。” 公主听了更是紧张,双手紧紧握住钓竿,死死盯着浮子,也不去理会李左车了。 那浮子上下点动了几下,突然沉下去了。小姑娘张嘴刚要叫,公主已经猛地把那鱼竿提起来,直接甩到脑后去了,一条雪白的大鲫鱼随之从水面破出,在空中画出来条优美的弧线,啪地一声落在身后的草地上。 公主欢呼一声,丢了鱼竿,向那鲫鱼冲过去。小姑娘也跟来,一看那鲫鱼上唇都被刺穿了,刚刚从高空掉下来,摔了个半死,在草地上勉强蹦跶几下。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用力太猛了,幸好这次勾住了上唇,若是勾住了别处,把鱼嘴拉豁了,这条鱼就钓不上来了。” 公主哈哈大笑道:“总之我也是钓上来一条鱼了。”把那摔得半死的鲫鱼取下来攥在手里左看右看,欢喜非常。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快把鱼儿放进篓子里吧,已经被你摔得半死了,再不放进水里只怕很快就要死掉了。” 公主攥着鱼儿走到司马青史和李左车身边,让他们观看自己钓上来的第一条鱼儿。听二人大大称赞了一番才踱到水边把那条倒霉的鲫鱼放进鱼篓里。 慢慢地公主也找到了钓鱼的诀窍,虽然有四五次用力过猛把鱼嘴拉豁了口放跑了鱼儿,好歹也钓上来五六条,也是越钓越顺手。 很快到了午时,公主和小姑娘就着水边把鱼儿洗干净了,在岸边生火烤鱼。那公主久居草原,又总不在王帐住,烧烤甚是在行,不一时烤好了鱼,味道十分鲜美,三人都吃得赞不绝口。 午饭已毕,司马青史依然在此钓鱼。三小收拾了二十条半斤一条(周代重量单位,约为125克)的小鱼装进羊皮袋子里,还在袋子里装好了水,使那鱼不至于一时就死了。三小一起骑马赶到山下,攀上那悬崖去看雏鹰。 两只雏鹰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闻得声音响起,一起张了嘴啾啾啾直叫唤。李左车提着袋子,二女一人喂一只鹰。那鱼甚小,无须切割直接丢进雏鹰嘴里。许是老鹰之前从未抓过鱼来给雏鹰喂食,那雏鹰初时有些犹豫,待第一条鱼入腹,登时大大欢喜起来,张大了嘴叫得更欢。三人见那对雏鹰爱吃鱼,大是兴奋,一条接一条的投入鹰嘴。 两只雏鹰吃饱了,睁眼看三人时,略略有些亲近之意。不再似昨日那般害怕。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看这对鹰好像是喜欢我们。” 公主道:“对的对的,鹰虽然刚烈,但是对善意与恶意却是分得清楚。” 小姑娘道:“那我们需要多少时日才能带得它们走,如今老鹰已然不在,时间长了别的猛禽必然发觉,若我们不在时,别的猛禽来袭,这俩个小家伙的性命可就不保了。” 公主道:“若要让它们甘心跟我们走,怕是少不得十日以上,既然妹妹有所担心,这十日便让李左车守在这里,反正这对雏鹰已经不怕我们了。” 李左车苦笑道:“公主,这山上深夜里山风猛烈,连个帐篷也没有,你也不怕我冻死在这里。” 公主道:“谁让你有新鱼线不告诉我的,让我在苇草旁边傻愣愣地解鱼线解了小半个时辰,这十日便是给你的惩罚。” 李左车待要争辩,小姑娘道:“李大哥莫要担心,天黑之前我们还来给鹰儿送饭,到时给你带一顶帐篷上来,另外我老爹还有一件长大的皮裘,我一并带了来给你御寒,绝不让你受冻。” 李左车道:“还是小姑娘对我好,公主好狠的心。” 公主怒道:“你若是再言语,我便让你在这里守足二十日。” 李左车诺诺不敢开言,自寻了个背风处坐下。 二人下得山来,取了弓箭四处去打猎。许是那对食狼鹰在此日久,威慑力甚大,方圆十几里连只飞鸟也不曾见。二人转悠了一个下午,就得了两只野兔。二人回到河边,司马青史已然又钓到了二三十斤。二女烤了些鱼并一只兔子吃了,带上一顶帐篷和两斤烤鱼,又带了二十条鲜活小鱼,并那一只活兔子,一起送到山上去。 转眼间十日已过,这十日里李左车每日便在山上等着公主和小姑娘给双鹰和自己送饭。果然自第八日开始就时有猛禽在山顶附近逡巡,被李左车几响箭给吓跑了,因了公主之故,李左车也不敢真射。而那些猛禽第二日第三日依然又来,好像不得了那对雏鹰不甘心。 那对雏鹰十分机警,虽跟三人越来越亲近,甚至已经能接受众人动手抚摸了,却难以带走。第八日那几只猛禽陆续飞来,双鹰在巢中吓得瑟瑟发抖,幸得李左车护佑。后两日每次猛禽来时,那双鹰又啾啾啾直叫,浑身栗抖。 这十日公主与小姑娘也不再外出打猎,安安心心地跟了司马青史钓鱼。偶尔有商队经过,二人便买只肥羊来换换口味,毕竟整日里吃鱼,就算掺杂些牛肉干之类的,吃了十日总也吃够了。 第十一日上午公主与小姑娘上山之时,那对雏鹰已经长出来一些毛发,虽然尚不能完全覆盖躯体,看起来也不似初见时那般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双鹰体重也长了不少,单个也有十来斤重,整个看起来胖大了不少。 第30章 但求一寡妇尔 这一日喂食之后,公主尝试着带那只小鹰出鹰巢,那只小鹰竟半点没有反抗,任由公主带到了山崖边。这几日公主和小姑娘一人负责喂养一只,小姑娘选了那只大鹰,公主就选了那只小鹰。二人给双鹰都取了名字,大鹰叫作追云,小鹰叫作逐电。小姑娘大喜,连忙也去带那只大鹰,大鹰也任由小姑娘带出鹰巢。二人早已备好了两个鹰巢,便将双鹰各自放在一个鹰巢之中。这双鹰已然出生二十余日,因为食物充足,双鹰尚未形成竞争关系,故此还未相互打斗。鹰乃是天空之霸主,天性容不得旁人,所以也不能长久放在一个鹰巢之中喂养,正好借此机会分了窝。 三人欢欢喜喜携了双鹰下得山来,到河边汇合司马青史一同回了雁门关。二人准备的鹰巢甚是宽大,那鹰的体型也不能用窄小的巢,是以四人回城之时只能把鹰巢敞开了放在马上,一路之上无数人见四人带了两个大鹰巢在身边,纷纷围拢来观看。小姑娘和公主心情大好,也不嫌众人麻烦,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展示。 那双鹰智慧极高,心知得了二人庇护,也并不怕人。被围观之人耽误了行程,四人回府时天已大黑。 诸葛明好多日不见司马青史,问了紫毫才知道是带了小姑娘和李左车等人出去游玩了。诸葛明觉得非常奇怪,院中那些孩子来了许多时日,从不见司马先生带他们出去玩耍,怎么这个小姑娘一来就马上得了这个待遇。 这一日诸葛明在院中逮住了书简问道:“院中那些孩子不是先生的孩子么,为何先生只带了小姑娘四处玩耍?” 书简道:“当然不是啊,先生只有小姑娘一个孩子。” “哦?!居然是这样,那这些孩子为何连母亲都带了来寻先生,还住在这里,我还常见到这些人随意进出先生的房间。” 书简道:“这些都是各国名臣名将之后,家道中落了。先生写名人书传经常需要访问名人后代,见这些人家道中落,心中怜惜,便把他们养起来。你看那个屋里,是吴子的后人,那个屋里是荀林父的后人,那个屋里是管子的后人。” “那为何总是些妇孺?” 书简道:“先生总说天道有常,各人自有自己的缘法,先生不能过多干预,只能为落难之人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家中有男丁的,无须先生来养。家里没有男丁的,孩子养到十六岁,先生便让他们自谋生路,所以平日里带在身边的自然都是些妇孺。” 诸葛明恍然道:“我见不断有妇孺寻来,只道先生风流成性,处处留情,原来却是这般。” 不一年,武安君请令伐燕,夺得燕之方城、武遂,皆粮米丰足之地。 武安君财用既足,改商税为五十税一,方城、武遂新拓之地商税百税一。其时各国重农抑商,民间商税多为十税一,商贾获利大半归了官府。是以天下商贾纷纷入代、雁门、云中、方城、武遂等地。诸国战乱不止,求战马者纷至沓来,诸葛明建立商团,从草原统一采购战马出售,以马易粮,辖内粮草渐渐得以自给,武安君治下,日渐繁荣。” 这一日武安君正在校场训练兵马,场外驰来一匹快马,正是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驰到点将台前,驻马。对武安君道:“我欲与将军比试一番,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武安君大笑道:“久闻先生在草原比武大败了东胡乞伏部之主乞伏葵,今日能与先生一战,牧幸甚。” 众军将纷纷叫好,须知武安君起自行伍,本是从普通士卒一刀一枪拼杀到今日之地位,武艺之高人所共知。近年来武安君军务繁忙,久未亲自上阵,诸将许久未见武安君驰骋沙场的英姿,颇多遗憾,如今武安君居然要亲自上阵厮杀,众人无不振奋。 那司马先生久在军中,平日里总拿着一卷书简,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今日不但驰马而来,还要与武安君比试,众军将亦是大有兴趣。 司马青史道:“多谢将军,不过我与将军比试,可得有点彩头。” 武安君大笑,道:“看来司马先生成竹在胸,不知先生欲以何物为彩头。” 司马青史道:“但求一寡妇尔。” 武安君大为尴尬,这司马先生世之高人,智计无双,偏偏在女人身上真如一个色中饿鬼一般。也不知在外面惹了多少风流债,不过两年的时间,便有十余女子带着孩子寻来,恐再过些时日,诸葛明都要被他从自己府里挤出来了。如今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惦记起寡妇来了。 武安君讪讪道:“先生说笑了,先生先考教考教李牧武艺如何。” 众军自动退向四周,在点将台前空出来一大片空地,二人分别退在场边。诸葛明持了三角红旗在手,场中逐渐安静,诸葛明红旗往下一挥,大喝道:“开始!” 武安君和司马青史扬鞭催马冲锋,顷刻间便已将交马。 武安君持了一口弯刀从上而下挥砍,司马青史亦右手举刀相迎,双刀将交之际,司马青史忽地一矮身,武安君心中忽生警兆,这种感觉乃是多年沙场之上搏杀得来,曾助武安君度过无数次危机。武安君在马上奋力一错身,另一把刀从武安君肋边划过,险险就要切腹而入。双马交错而过,武安君背心已是冷汗淋漓。交手第一合武安君居然差点败了,场上一片唏嘘之声,一个士卒叫道:“他......他怎么可以在马上用双刀!!!!!” 双方又交马数合,武安君既知司马青史在马上可以使双刀,并不主攻,只是小心防守,想要看清对方的招式。武安君从一个小卒不过十年即拼杀到了北将军之位,又十年被封为武安君,岂是他人可比,逐渐摸清了司马青史的套路,逐步开始占了上风。 双方又开始冲锋,武安君思量这一合将司马青史拍下马背。破风声起,一箭如飞而来,武安君急挥刀拨开羽箭,破风之声连起,司马青史一箭接一箭的射来,武安君皆尽拨落。这次连诸葛明都大吃一惊,怔怔道:“他为何在骑马冲锋之时射箭如此准,还一连放了五箭?”双方再次交马而过。 双方再次冲锋,这次武安君小心在意防备羽箭,却并没有羽箭飞来。武安君举刀之时,远远看见司马青史收了刀和弓,在马侧取下一柄长矛。武安君心中一惊,须知马上交锋,一寸长一寸强,骑兵用的弯刀不过三尺,并不是不想造的更长,只是再长就容易折断,只能做到三尺而已。 长矛比弯刀长了数倍,在攻击距离上大大的占优,只是长矛轻者也超过四十斤,单手持握十分不便。目前长矛普遍只有重步兵用来对抗骑兵冲击,也有将领探索给重骑兵配备长矛用于冲阵,实战并不好用。 想不到司马青史居然在马上用起了长矛,武安君只得控马避开司马青史正面,欲从左侧砍向司马青史。双马已近,司马青史居然抡动长矛横扫而来,那长矛长一丈八尺,轻易就覆盖了武安君留出来的空挡。武安君大大吃了一惊,须知长矛虽可及远,极为笨重,且重心超过一丈,转动十分不便。只要躲开正面,长矛的攻击极易闪避,司马却如抡动木棍一般的横扫而来。武安君收刀已是来不及,只得马上一俯身,那矛尖擦着武安君的头盔扫过。 双方又交马而过。众军齐齐长大了嘴啊出声来,司马尚道:“司马先生真神力也,居然能把长矛抡动犹如风车一般。”众人虽然见了司马青史马上可以用双刀,一时无法想到司马的长矛也是用双手使用的。只想着司马先生在马上单手持四十斤铁矛,抡动如风车一般,如何不惊骇。 武安君圈马回头,却未再冲锋,举起弯刀高声道:“司马先生,无须再比,我认输了。” 第31章 马镫,枪 以武安君之能,虽叠遭意外,久之必胜。武安君并无争胜之心,见司马青史行为异常,知其必有所为,急欲知之,乃开口认输。 众军将一片哗然。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二人策马向点将台而行,武安君当先跳下马来,把缰绳丢给侍卫,向司马青史行去。众军将也纷纷围拢而来。 司马青史并不下马,突然在马上一挺身,离鞍站起又坐下。武安君围着司马青史转了几圈,一把抓住司马青史靴子道:“果然有古怪。”却又把司马青史之足丢去,手里抓着一物认真观看,司马青史也跳下马来。 众将围拢,只见武安君手中之物形如圆环,上尖下宽,下部内圈扁平,乃是青铜所制。顶部有一方形孔洞,一根牛皮带穿孔而过,将那物事拴在马鞍上,垂于马腹两侧。武安君拿在手中仔细观察,完全没有见过。 诸葛明转到马的另一边发现另一侧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物事,正在晃晃悠悠轻轻碰着马腹。司马青史只在一旁笑而不语。 武安君观察良久,叹道:“此神物也,若匈奴人早得此物,我必败矣。”众军将不知所云。武安君道:“有了此物,骑兵一人可敌数人,一日可行数百里远袭,非如今日只行百里而已。” 众将闻言悚然,若骑兵一人敌数人,则蛮人原二十万骑兵岂不足足能敌百万铁骑,虽不一定天下无敌也不远矣。 武安君对司马青史深深一揖道:“此何物也,先生从何处得来?” 司马青史顾左右而言他道:“打了这半日,我口渴难耐,将军不请我喝杯茶吗?” 武安君命裨将继续领兵操练,自领亲兵与司马青史同回将军府,司马青史骑马,众将好奇,尽皆跟随而来。 武安君领着司马青史骑马直入府中,守门兵丁大惑不解,自然也不敢拦。众将到了门口纷纷下了马方才入府。 司马青史见众将皆已入府,命兵丁关了府门。 司马青史面对众人道:“诸位今日所见,乃诸位将来纵横天下之资也,不得不慎重。” 司马青史拉过那马腹下那铁圈似的物事,道:“此物名为马镫。昔年武灵王胡服骑射,威震天下。我便知未来的战场,必然属于骑兵。我研究骑兵战术数十年,新造出此物。第一次现世便用在与将军对战上了,想不到侥幸赢了大名鼎鼎的武安君,实在是荣幸之至。” 司马青史跳上马背,双足穿入马镫踩住,双手负于身后,挺直了身子表演了一番站立、前倾、后仰、左右下弯藏身于马腹之下,一挺身又坐回马背了。司马又取了弓箭,弯弓搭箭而射,正中数百步外的箭靶;又取了一对弯刀,左右挥砍,灵便自如。 众将直看得两眼发直。武安君道:“司马先生真神人也,有了此物,骑兵必将无敌于天下。” 武安君当世无敌之将,战术大家,精研兵法、阵法、器械等等,也曾多次改良军中器械。武安君麾下骑兵,虽不及蛮人,但在华夏诸国却是无人能敌,论骑兵作战,武安君可谓当世第一人,一见马镫便知骑兵的时代已经来临。 无马镫之时,骑兵在奔驰中双腿须紧夹马腹,双手紧握马鞍桥,身体也是颠簸无比,骑兵一日行军百里,因为行军疲累战斗力便去了一半。战阵冲锋之时,双腿紧夹马腹令骑兵身体僵硬,动作极为受限。双手也要紧紧抓住马鞍,所以冲锋过程中不能放箭。交锋之时为了保持身体平衡,骑兵也必须一手抓马鞍使身体保持平衡,一手挥舞刀剑,攻击力就打了折扣。除了草原骑兵有一定的冲锋能力之外,中原骑兵更像是马背上的步兵,骑马赶到战场就下马用步兵战法。马的作用更像是运输,骑兵行进中能比步兵省体力,运输军资使骑兵能够支持更远、更久的战斗。 有了马镫则完全不同,行军途中骑兵可以用双腿支撑身体重量和保持平衡,双腿累了可以用臀部负载身体重量一段时间,如此相互替换,骑兵甚至可以奔驰数百里而保有七八成的战斗力。 马镫解放了骑兵双手,骑兵可以在冲锋中放箭,骑兵的攻击距离大大提高,来去如风的骑兵如果用弓箭攻击,可以任意时间任意角度快速突袭军阵,等军阵调整过来骑兵早已放完箭远遁而去,大大提高了骑兵战场生存能力。 马镫还让骑兵在交锋过程中如步兵一般灵活使用多种战术动作,凭借身体的平衡性,甚至可以借助战马的冲击力直接用重矛攻击。 马镫还让组建大规模的骑兵军团成为可能,骑兵成本极高,马匹、装具耗费甚多,一个骑兵的装备耗费足以训练十个精锐步卒;骑兵选拔非最强壮的士兵不可用,也限制了骑兵部队的扩张;骑兵战场生存能力并不高,作战效能也很低,并不能在正面战场起到关键性作用。华夏各国仅仅保持少量的骑兵用于突袭敌方粮道或者断敌归路这种需要机动能力强的关键性任务,正面交锋基本都是依靠步兵军团来执行。即使华夏最强大的秦国,也不敢把骑兵用于正面战场来消耗。 马镫让骑兵最艰难的在马背上保持平衡变得如此容易,骑兵的选拔不再是百里挑一,甚至稍微健壮的步卒都可以轻易训练成轻骑兵。加上骑兵战场攻击效能和生存能力变得如此之强,已经完全可以用于正面冲锋。如果骑兵利用得好,步兵在骑兵面前基本就是待宰的羔羊一般。 瞬息之间,武安君脑中就已经想到了无数种骑兵战法,一代名将看到了革命性的战术演变,以武安君之沉稳,也不由激动万分。 司马尚围着战马转了几圈,伸手摘下那支长矛,一晃身差点向后栽倒,原来是用力过猛。司马尚是一员勇将,平时就使一支重达八十斤的铁矛,见司马青史抡动铁矛犹如风车一般,十分好奇,便来摘矛来观看。谁知那矛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他用力过猛,一个后仰差点把那支矛自头顶丢了出去。 武安君走过来道:“怎么了?” 司马尚递过铁矛,武安君探手接过,也差点自头顶将那矛丢了出去。武安君把那只矛擎在掌中掂量掂量,道:”重只八斤(约两千克),此非矛也。”用手试了试尖头,锋锐异常。 诸葛青史道:“此物名叫枪,也是我造出来的。” 司马尚道:“此枪何用也?” 司马青史道:“轻骑兵、轻步兵皆可用。骑兵所用弯刀,虽然轻便好用,但是攻击范围太小。我本意用矛配骑兵使用,奈何铁矛沉重,非司马将军这等虎将不可用。我遍寻良材,使矛尖变细,变短,又寻得柔韧之木做矛杆,做出这种轻便铁矛,重只三五斤而已。既已跟矛大大不同,我便重新取名,称之为枪。” 第32章 让秦国灭了六国去,我只求自保 众将围观,啧啧称奇。众人久经战阵,尤其武安君自然一听便知道此枪的优势。 武安君道:“此马镫和枪,可易打造?” 司马青史道:“难则难也,易则易尔。” 诸葛明道:“难即是难,易即是易,先生如何说又难又易?” 司马青史道:“我所言难者,此地并无人可以打造。我所言易者,只需将军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自然可以寻人打造。” 诸葛明道:“先生请直言。” 司马青史道:“前者与将军比试之前,曾问将军讨要彩头,如今我侥幸得胜,还请将军赐一寡妇。” 众人哄堂大笑,如此严肃之时,司马先生居然还是念念不忘那寡妇。 武安君却笑道:“先生所欲者,莫非巴寡妇清?” 司马青史大笑道:“知我者,将军也!那巴寡妇经营丹砂业,闻名于天下,欲造此马镫和枪,非用丹砂不可成。” 武安君道:“巴清乃是秦人,恐难为我所用。” 司马青史道:“将军有所不知,那巴清本是楚人,后嫁入巴郡。白起入郢之时兵士劫掠,几乎亡了巴清母族,是以巴清仇视秦人。巴清身在巴郡,不得不与秦人虚以逶迤而已。且秦法尤其抑商,巴清对秦法亦深为不满,若是好言相求,未必就不能说动她。若巴清能为我造出马镫与枪,则任天下风云变幻,我边军自立于不败之地。” 武安君道:“想不到巴清还有这等秘事,不知先生欲如何入手?”武安君一见马镫和枪,就急不可耐想要马上打造,是以一反常态急急追问。 司马青史道:“我久闻巴清欲通过雁门关打通关外贸易,若将军能相助一二,司马亲往见之,此事必成。” 武安君道:“此事易尔,我许巴清出关贸易,并免除过往商税一半。” 司马青史道:“如此,过些时日我自往巴郡一趟,必为将军求得此人相助。” 武安君道:“如此辛苦先生。” 武安君又道:“我亦寻求坚韧轻便之材改进矛杆,十数年无所得,不知先生何处寻来如此良材。” 司马青史道:“此事不足言,将军知我已为将军备好枪杆二十万即可。此材勿多流传,将军自用即可。” 众人尽欢而归,诸葛明与司马青史并辔而行,司马尚催马从后赶上来。 司马尚道:“久未尝过军师收藏的老酒了,不知今日可有幸讨碗酒喝。” 司马青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军师府上的酒,必然是欢迎将军的。” 三人回到诸葛明府邸,诸葛府如今早已被司马青史喧宾夺主,三进大院子,被司马青史并那些寻来的一众妇孺占了两进。诸葛明与老妻并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媳妇孙子孙女十余人并家中仆人仆妇就剩下第一进院子。幸好大堂还给留下了,不然诸葛明连个会客之地也不剩。一则诸葛明谦让,见司马青史不断有人来寻,直接清出来两进院子供其使用;二则司马青史老实不客气,诸葛所送之物,一律来者不拒,安心享用。最近几日后两进院子已然渐渐有满员之势,不久之后,恐怕诸葛明最后的院子即将不保。 武安君知诸葛明家拥挤,年前已在诸葛家对门置下一套大院子让诸葛明或者司马青史搬去。诸葛明本意两家一起搬去,司马青史住了两年习惯了,不肯搬。诸葛明见司马不肯搬,自己也不肯搬,说要就近聆听教诲。近日几个孙子吵嚷太拥挤,诸葛明安排儿孙等都搬到新宅去了,家中方才松快些。 三人入堂坐定,诸葛吩咐摆上酒菜,三人边吃边谈。 司马尚道:“今日酒席之上,先生言犹未尽,未知先生欲何言也。” 司马青史道:“如今天下之势,将军可知否?” 司马尚道:“天下之事我不知,只知我赵国极为不利,武安君击败匈奴人之时,秦人占了我晋阳,如今秦人虽摄于武安君知名不敢进攻代郡,若赵国被秦人蚕食,北地亦不能独存。” 司马青史道:“将军以为关东诸国合纵攻秦可能胜?” 司马尚道:“无能为也!关东各国只知逐利,争相割地以贿秦,而求尝于邻国,自相侵害。虽一时合纵得势,秦以利诱一二国,合纵必破。前者长平之时,秦侵凌天下之势已明,若各国趁势并起而攻之,秦已不存,诸国自安。然各国坐观赵败,长平之后,关东六国之亡,早晚而已。前两年信陵君联合五国伐秦至于函谷,秦人皆惧,魏王忌信陵君功高而免之,可见便有人才,终不得重用。” 司马青史:“然则武安君自立若何?” 司马尚心知司马青史为武安君筹谋,没想到居然想让武安君自立,闻言仍大惊失色。 思之良久,司马尚道:“武安君之名传于天下,数年而已。以十余年之恩怀数郡之军民,卒成大功。雁、代、云中之民,不过数十万,天下之民数以千万。武安君自立可保数郡,以先生之才辅之,将士用命,可保十郡之地。若天下归秦,十郡之地终无所用。” 诸葛明道:“若武安君以先生之法练兵抚民,三年可得十万无敌之军,又一年可吞燕,又一年可并赵,又二年可下齐。以三国之地为根本,休养生息十年,可伐秦。” 司马尚道:“我与武安君相交十余年,素知武安君忠于赵国。练兵抚民,可也,吞燕,可也,并赵必不能为,若不并赵,只能经燕伐齐,路途遥远,恐劳师而无功。且齐国自齐王自建之后,数十年养民,国虽不强而民心附之,非一日可下。且齐与秦,我伐齐而秦必图我之后。我吞燕伐齐,赵王惧,必连秦、齐伐我,其势不利。且我闻秦国多有名将,老将有蒙骜、王龁、桓齮,又有杨端和和王翦。北地名将,唯武安君一人,若是诸国四面来攻,武安君只当得一面,终是独木难支。” 诸葛明道:“司马先生之意若何?” 司马青史道:“关东无以抗秦者,公室糜烂尔。必以秦扫除六国糜烂,而后关东豪杰可伐秦也。赵存,武安君无以自立;赵亡,武安君可据燕赵之险关自存,而促秦攻南越、夜郎、鬼方,分其军而劳其民,而待天下之变。” 诸葛明道:“秦岂容我之自存。” 司马青史道:“秦王政将亲政,我闻秦王政忌惮胡人,燕赵边关乃中原之屏障,若武安君稍示臣服之意,求以数郡之地而为秦之藩篱,秦王未必不容。秦得平六国,必急欲图南粤鬼方,我暗结关东豪杰,待机而起,天下可图。” 司马尚道:“武安君岂能坐视赵国灭亡?” 司马青史道:“赵王疑武安君,夺其兵权,置之边荒无用之地,自以为得计。秦且亡韩,既亡韩,秦兵至邯郸不过五日,诏令自邯郸至雁门十日,大军至邯郸,复十日。若秦于旬日间亡赵,武安君未至而赵已亡。赵既亡,武安君只得退思存北地之计。秦虽有名将,司马将军也是当世名将,我观荀国忠天资不弱于武安君,有此三名将,北地十万铁骑必可自保。此时武安君求以边关数郡之地以为秦之藩篱,秦既得赵国,攻我有无功,又急欲亡四国,必可从武安君之请。如此可保数郡之地以观天下之势。” 司马尚思之再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自此之后司马尚时常到诸葛明府上来见司马青史,军中诸将也不时前来,武安君也不禁止。 第33章 目标,巴郡 过了月余,冬日已到。一场大雪之后,雁门关内外的山头上已是白雪皑皑,院中的屋瓦垂满了冰柱,城关中的街道上亦结满了冰,靴子踩在冰面上发出嘎嘎嘎的响声。 小姑娘的白狐裘里面,又加了一层棉衣。这一日小姑娘噘着嘴来见司马青史道:“老爹,一下雪什么野物都没有了,追云逐电已经多日没有野物入嘴了。” 司马青史道:“你别说你那追云逐电了,自从这两头鹰翅膀硬了之后,这雁门关附近的鸟兽,都被吃了个干净,便是没有下雪,不飞个百十里,哪里还有他们能吃的。” 小姑娘转过来坐在司马青史腿上撒娇道:“老爹,要不我们去南方转转,来这北地已经一年多了,特别没有意思,正好也让追云逐电换换猎场。” 司马青史道:“那逐电不是公主的吗,你可带不走。” 小姑娘笑道:“就是公主姐姐撺掇我来找你的,公主自年初嫁过来以后,这平城、雁门、云中附近的地方都玩了个遍,想要去中原走走,撺掇我来寻老爹。” 司马青史道:“公主要游玩,不去找李左车,却来找你。” 小姑娘道:“谁不知道李左车终日不离你左右,你不走,他如何走得?” 司马青史伸手在小姑娘额头上弹了一下道:“本想开春以后再去巴郡,既然你如此无聊,我就提前带你出去转转。” 小姑娘捧了老爹的脸狠狠亲了一口道:“就知道老爹最心疼我了。” 小姑娘又道:“自此去往巴郡,有多远?” 司马青史道:“过了雁门山,南向二百里至晋阳(太原),自晋阳坐船下晋水(汾河),船行七百里自汾阴入于河水(黄河),再三百里,自潼关逆流而上入于渭水(渭河),船行六百里至于雍城(秦故都宝鸡),自雍城经斜谷道五百里至汉中,自汉中经石牛道千余里至于葭萌,自葭萌入潜水(嘉陵江)再船行一千五百余里至巴郡。计有水路三千一百里,陆路两千余里,合计五千里左右。” 小姑娘道:“水路三千里会不会太远了,还有别的路吗?” 司马青史道:“你若是想多走陆路,那就自汉中经石牛道在葭萌关不停,继续西行千里到成都,成都东行四百里入湔水(沱江)经四百里里自江阳(泸州)入于江水(江水),又四百里至于巴郡,则合计水路两千四百里,陆路三千里,增加了一千里陆路,能经过蜀郡成都。” 小姑娘道:“久闻蜀郡天府之国,正想去看看,我们就走西路。只是陆路如此之远,须得一匹好马(没法,小姑娘看着有四人出行,又是西游,非得加一匹白马。)” 这时公主凑过来道:“小姑娘妹妹,前些时我父王送来一匹马,神骏非常,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你做个脚力。”公主领了小姑娘去看马,只见那马高有九尺,身长丈二,一身白毛油光水滑,浑身肌肉高高隆起,四个蹄子大如海碗一般。小姑娘一见那匹马十分喜欢,见它浑身全是白毛,连一根杂毛也没有,又肉鼓鼓的如此可爱,给白马起个名字叫做大白。 小姑娘既得了马,司马青史第二日一大早便带了三人出发。 诸葛明和司马尚送出十里之外,司马尚道:“先生早去早回,如今朝中局势不稳,多有中伤武安君之人;且秦人攻伐日急,先生不在,我等心中不安。” 诸葛青史道:“武安君有大功于国,又有拥立之功,有大王一日,武安君虽不得志,必无性命之忧;以我所知,秦将之中,并无武安君敌手,秦人又不足虑,二位安心辅佐武安君即可。” 四人自雁门关东行百余里进入盆地,转而向西南二百余里便能到了晋阳。四人一路游山玩水,甚是自得。追云逐电也跟了来,一直在十余里的高空盘旋觅食。如今双鹰已经一岁多,翅膀长得很结实,已能高飞十余里,双鹰体长都超过了四尺,重近二十斤,一日需进食两斤。那鹰眼十分锐利,能看到数十里开外的猎物,俯冲之时瞬息十余里,是以近半年来雁门关附近鸟兽尽皆搬家,远远躲开了这对杀星,加之冬雪到来,双鹰已经多日未曾有新鲜猎物入口,只得吃羊肉。 那忻州盆地西部为云中山东部为恒山、五台山、太行山,呈东北西南走向,东西相距不过百余里,窄处四五十里。那双鹰飞在十几里高空之上,双眼足以看清数十里之外的鸟雀。那两山之间的鸟兽,想是从未见过如此猛禽,也不知危险,往往在山林间自在觅食,一瞬之间即被两只鹰爪抓住,成了双鹰口中之食。这双鹰十分挑嘴,抓住大大一只猎物,往往只取了最好吃的肝脏而食,余者皆弃之,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数十只鸟兽遭了灾。 忻州盆地与雁门关外的大草原不同,四野尽是良田,官道顺着滹沱河流向绵延向西南,隔十几里便有一个小村庄。虽已是冬季,又刚刚下过雪,勤劳的农夫依然时不时出现在田野里收拾田地。将至午时,村中逐次飘起团团炊烟,一派祥和之景。 四人骑了马踏雪而行,各人手里拿了个酒葫芦,时不时抿一口,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正行之间,公主道:“我知道为何武安君要在雁门关筑城了。” 李左车不满道:“你怎么也跟着叫武安君,要叫爷爷。” 公主道:“叫武安君有什么打紧,我心里知道他是爷爷就好了,就像你现在不也一直叫我公主公主的吗?” 李左车轻笑道:“娘子教训得是。” 公主没理他,又道:“雁门关至此不过数十里,中间山谷道路虽不十分平坦,却完全挡不住骑兵。我观这盆地如此宽阔平坦,又全是农夫,当年若是匈奴人打进来,这些农夫连马都没有,自然全都成了俘虏;农夫种的粮食跟牛羊不同,不能长了腿自己跑进城中躲避,自然也都被匈奴人抢走了。” 小姑娘笑嘻嘻地道:“公主姐姐,我教你写字一年多了,你只学会了一百来个字,会写的只有十个,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我只道你真的笨,原来心思都用在兵法上去了。” 公主红了脸道:“你那些字,各个长得歪七扭八的,实在难学。兵法就不一样了,就是一个个的故事,听故事多容易,李左车天天在家里念念叨叨的,我都学会了。” 司马青史道:“公主刚才所言,甚得兵法之妙。这一次我们远行数千里,会经过众多战略要地,你等认真观察,看是否能有所得。” 公主大喜,冲着小姑娘扬了扬头道:“小姑娘妹妹,你看你老爹都觉得我兵法厉害。” 司马青史又道:“公主出自草原,草原本就没有文字,一年学会了一百来字已是十分不易,要写就更难了。不如你先教公主认字,以免写字太难逼得公主放弃,待得公主认得千余字,再看是否要学着写。” 小姑娘道:“只是这样公主岂非只能读书,不能写书了。” 司马青史道:“公主要写书,任重而道远。若是心中尚未有可写之物,先恶了习字,反而不美。” 公主得意洋洋道:“小姑娘妹妹,看来不是我笨,是你这老师方法不得当。” 第34章 晋阳,百战不屈 众人正说笑之间,前方顺着河边出现一座小城。 小姑娘和公主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各处寻美食,只是塞北苦寒之地,虽让武安君发展成了商贸重地,吃来吃去也就是那些东西,毫无新意。如今见了这小城,急急赶去寻找美食。 那小城不大,就是顺着官道建了两条街,有一些柴米油盐醋的铺子,小食铺和一家客栈,连个牛马市场都没有。其时各国均实行重农抑商政策,除了较大的城邑之外,市场都特别;武安君在雁门、平城大做贸易那是特例中的特例。 司马青史和李左车入城之时,正看到公主和小姑娘在食铺里各自端了碗面鱼吃得不亦乐乎。二人跟着进了店铺,这个铺子倒是干脆,就一种食物,就是面鱼儿,二人也各自要了一碗。 李左车端起碗尝了一口道:“这味道也就如此而已嘛,看你们俩的吃相倒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般。” 公主听了立时柳眉倒竖,怒道:“你知道些什么,对待食物如此不恭敬,你可想想那匈奴人在雁门关死了数十万,无非就是为了吃口饱饭而已,到你嘴里就成了不过如此而已了。” 小姑娘也道:“李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世间哪有那么多与众不同的东西,但人得时时在生活中找点乐趣。这面鱼儿的确不过如此而已,不过在这大冷天热乎乎的一碗下去,也甚是舒服。” 公主也道:“就是就是,你也不过如此而已,看本公主不还是天天拿你当个宝似的......天天揍。” 李左车听得公主说拿他当个宝,心中美滋滋的,谁知公主大庭广众之下一拐弯说天天揍他,不由露出尴尬之色,却也并不恼怒,只是赔了笑脸取出手巾给公主擦了擦嘴角的残渣。 公主见李左车如此上道,也不再难为他。 司马青史道:“此地虽也下了雪,不似关外风大,今日我们出门第一日,就不走太远了,就在这城里住下吧,明日启程去晋阳。” 四人再往西南行之时,沿途堡垒渐多。两年之前秦将蒙骜二度攻取晋阳,自此这赵之故都已然归于秦,此处已是秦赵对抗前沿。只是武安君在北,秦每攻赵,多自太行八陉东向而出,并不北向,所以这里倒是没有大战。 四人一路而行,只见沿途颇有战火痕迹,越往前越是民生凋敝,可见双方虽未有大战,前线小规模冲突不断,众人不胜嗟叹。 四人马快,日光西斜之时已达晋阳城外。 众人站在城外观看那高大雄伟的城墙,城头上的守兵,依然是穿着黑色战甲的秦兵。城头赫然挂着几个赵人的人头,李左车心中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司马青史扭问小姑娘道:“你可记得这晋阳城的故事么?” 小姑娘道:“自然记得。” 公主听说有故事,大有兴趣,撺掇着小姑娘讲来。 小姑娘道:“二百多年前赵简子以晋阳既有山川之险平原之富,又有晋水流过,紧靠晋水在此建城。晋阳建成之后因赵氏内乱,最终引得范氏、中行氏围攻赵氏,大战于晋阳。智氏、韩氏和魏氏协助赵氏战败范氏和中行氏,四家共分范氏和中行氏土地,自此晋国六卿变为四卿。” 公主道:“晋国怎么有这么多氏。” 小姑娘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就像你东胡也有众多小部族,晋国六卿地位就相当与东胡内部的部族,晋侯就相当于东胡王,不过二百年前晋侯的土地已经被六卿分光了。” 小姑娘续道:“赵简子以晋阳有存赵氏之功,以仁义治理晋阳,大得民心。赵简子之后智氏坐大,那智伯瑶恃强谋夺韩赵魏三家各万户城邑,韩氏和魏氏不敢反对,只得献出土地。赵襄子不肯献出土地,智伯瑶联合韩氏和魏氏围攻赵氏,赵襄子以赵简子遗言退守晋阳。三家攻打晋阳一年多未能攻破,智伯瑶筑坝引晋水灌晋阳,城且破。赵襄子之谋臣张孟谈出城游说韩氏和魏氏之君,言道韩赵魏三家犹如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赵氏既灭,次及二君。韩氏、魏氏恐惧,于是与赵氏联合,掘了堤坝倒灌智伯军,智伯身死族灭,土地被韩赵魏三家瓜分。” 李左车叹道:“晋国称霸中原百余年,想不到六卿之战和三家分晋,都始于晋阳,如今晋阳却归了秦国。” 李左车道:“我观晋阳地理十分优越,土地肥沃又有险可守,民心归附。想不到晋阳保了赵氏两百年平安,最后赵王却迁都去了邯郸,如今连旧都也丢了。” 司马青史道:“三晋迁都,皆是欲图中原,本是上策,也使韩赵魏成为关东强国。只是没想到后继之君无有贤者,国势日衰,加之秦国自变法之后强大无比,三晋皆被秦国抄了后路。” 李左车道:“如此说来,三晋到底该不该迁都。” 司马青史又道:“晋阳真是一个神奇之地,建成之初即造成赵氏内乱,终于引起六卿混战,最后灭了范氏和中行氏;韩赵魏三家灭智氏,也是在晋阳;赵桓子和赵敬子之乱,也是在此。昔年赵襄子以庶子身份为赵氏之君,死前立兄长赵伯鲁之孙赵献侯为继位之君。赵襄子此举引起了自己的儿子赵桓子的不满,赵献侯与赵桓子一番大战,赵桓子死。赵献侯恐惧赵桓子在晋阳根基深厚,不敢久居,迁都中牟。李悝变法之后魏国日益强大,中牟距离魏国邺城太近,只得迁都邯郸。魏国势弱之后赵国以邯郸为根基,不断餐食周围小国,灭了中山国,才能成为关东第一强国。” 李左车道:“如此说来赵国迁都大大得利。” 司马青史道:“自然,晋阳之地,三面环山,盆地广达,土地肥沃最适合守成。而晋阳比之天下,实在太小,是以晋阳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自二百年前三家分晋以来,七国纷纷餐食周边土地,逐步强大,若是赵国只知死守晋阳,则今日已无赵亦。” 公主道:“为何你们说赵国和晋阳,总是各种内乱?” 司马青史道:“赵国多出明君,善能征战抚民,甚得民心。昔年赵盾灭族,而赵文子能复起又强盛数百年,此事古之未有也。昔年范氏与中行氏强于四卿,围攻晋阳而晋阳之民死战;智氏、韩氏、魏氏围攻晋阳年余,城且破而民无叛者;秦将蒙骜破晋阳,一年而晋阳之民叛反归赵,又一年蒙骜乃得再平晋阳。赵之得民心者,可见一斑。而赵氏之内乱,数倍于诸国。建国之前,赵盾之灭族,始于内乱;范氏、中行氏围晋阳始于内乱;赵桓子与赵献侯之乱、赵敬侯之乱、公子赵朝之乱、公子赵胜之乱、沙丘之变乃至于今赵王与春平君之争。赵氏内乱之频繁,虽诸国之和不及。赵虽能强盛一时,终以自乱毁坏根基,惠文王之后,赵国再无贤君,赵氏之亡,你我皆可见。” 李左车道:“爷爷忠于赵国,先生可有救赵之法。” 司马青史道:“天意不可违,不可为一家一姓之故而违天道。且人力有时而穷,我即使有心,也无能为力。” 四人议论之间,进入城中。武安君属下谍子即刻为四人送上“照身帖”,晋阳已归秦,行秦法,必有照身帖后能行走。 四人在街道行走,见晋阳之民,多有愤懑之色;不时有黑色甲胄的士兵押着成串破衣烂衫的囚徒而行,可见晋阳反秦之人依然众多。 小姑娘道:“那秦将蒙骜占晋阳已两年,为何还有如此多人反抗?” 司马青史道:“一则赵之抚民,待之以宽,尤其晋阳乃是赵氏旧都,数百年来民感赵氏之恩,思为赵人,故反抗秦人者众。二则秦法严苛,一人犯法,十家连坐;晋阳之民不习秦法,多以未知获罪,由是获罪者众,反抗犹烈。” 第35章 秦国铁蹄下的三晋 小姑娘道:“若是秦国一统天下,不顾各地情势强行秦法,恐怕不久就要逼得天下皆反。” 司马青史道:“昔年赵襄子杀智伯瑶,以其首为酒器,智伯瑶之客三杀赵襄子不得,乃求刺赵襄子之服三次为智伯瑶报仇,而后慷慨赴死。可见燕赵慷慨豪迈之士众多,不畏死。秦若一统天下之后,于关东强推秦法,别处不知,燕赵之民必反。” 李左车道:“秦国不是以秦法强大起来的吗?我闻自秦法立,百年来自动入秦之百姓,百万计。如何秦法在此地又不受欢迎了?” 司马青史道:“百年来百姓入秦之人都是六国流民,六国流民在本国无法生存,商君立招揽流民之法找去开发关中。秦国之地,大半得自西戎,因此西戎融入秦国,戎之民好战的血液融入秦人,使秦人也变得极为好战。商君废井田,开阡陌,得无数良田。秦民好战,多入伍求军功,耕地之民犹少。商君立法,凡关东之民入秦者,一丁赐田百亩,九年免租税。关东诸国公室大夫不断侵夺民间田产,流民众多,闻商君招揽流民之法,纷纷西入秦。流民于关东无生计,愤恨关东诸国,自然遵守秦法。关东之民未入秦者,各有生计,秦人之来,夺其生计,又严刑峻法以御之,自然反抗者众。 秦人熟悉秦法,习惯秦法,以秦法而得利,自然拥护。入秦之流民因秦法得以饱腹,又尽是些只知耕种的良善之民,亦不敢反对秦法。因此老秦人从军征战不惧死,新秦人专心耕种不惜力,秦国军强、财丰、人口繁衍极快。 秦国这百年来无日不征战,秦国与关东之战,胜负各半而秦愈战愈强。赵与秦战胜多而败少,却是越胜越弱。” 司马青史于城中各处踏看,秦卒以晋阳之民时时反叛,关键之地多已封锁,众人不过转了些坊市酒肆牛马市场,只见城中十分凋敝,不知何时方能重现昔日繁华。 小姑娘和公主见城中各处多悬赵人之首,心中十分不喜,催促司马青史早日下船。 李左车在晋水边以两千布币赁得一条货船并船工五人前往潼关,先付一半,到潼关再付另一半。 那货船十分宽大,容得十人四马之后,还十分宽敞。 司马青史与李左车自立在船首观看两岸风景,上船之时公主只觉得脚下不稳,浑身晃荡,心中害怕,紧紧攥住了小姑娘手才勉强迈进船舱,一进了船舱就赶紧找了个平整之处一屁股坐下来,拧着身子双手紧紧抓住船沿,惹得小姑娘一阵大笑。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莫怕,这坐船比骑马容易多了,骑马多颠簸得慌,坐船你或坐或躺,用自己最舒服的姿势待着就行了。” 公主颤着声道:“你知道什么,我三岁就会骑羊,骑马更是容易,这船连地面也一起晃悠悠的,如何站得稳。”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是太紧张了,放松点准没事。” 公主试着深呼吸几次,慢慢的松脱了手,虽还有些晃悠,还算比较稳当。 公主笑道:“小姑娘妹妹说得有理,深呼吸几下貌似就没有......啊啊啊啊!” 原来船工开始撑篙,渔船缓缓向晋水中心驶去。公主本是面朝船头而坐,刚刚松脱了双手,船一动,整个身子往后就仰,双手四处抓挠之时,什么也没有捞着,脑袋就碰到船板上了。小姑娘赶紧过来扶住了公主,然后扶着她背靠船舷而坐,双手分别向两边把住了船舷。公主放松得一口气,只是那个颗心,始终高高地悬着。公主试着缓缓放下提着的心时,一个微浪打来,小船又一阵晃荡,那个逐渐放下的心又高高提起。 良久公主终于略有些适应了,定了定神,看小姑娘时却浑如没事人一般。公主大大折服道:“妹妹,我是真佩服你了,比武我打不过你,就连坐船也不如你。”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只是生在草原,没有坐过船罢了,多坐几次适应了就好。” 公主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地,忽然一阵恶心就要吐,拼命也没有忍住,终于吐了一大滩在船舱里。 公主虽然大大咧咧的,却十分爱干净,那呕吐之物的味道如何好得了,只是没有半分勇气起来打扫。小姑娘过来清理干净了,打趣公主道:“我听闻若是有了宝宝就会呕吐,公主姐姐莫非有了宝宝了?” 公主羞红了脸,伸手过来要打小姑娘,手刚松脱了船舷半刻,马上又紧紧抓住了。 李左车正从船首回来在船舱外,几步抢进来道:“公主有宝宝了么?” 公主气得大叫道:“有你个鬼,给我滚出去。” 李左车道:“公主莫生气,若是有了宝宝须得平心静气养胎,不可动怒。” 公主恨不得跳起来踢李左车几脚,偏生在这船上连站起来都有所不能,气得涨红了脸,呼呼直喘。 李左车见公主真生气了,连忙坐在公主旁边扶住了她。公主平日里把李左车治得死死的,但有半分不顺心,抬手就揍,伸腿就踢,虽然力道甚轻,打到了人总是畅快。如今在船上只觉得头昏脑涨,不得施为,不觉大感委屈,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李左车从未见公主掉泪,如今见了甚是怜惜,便伸过手来道:“公主莫要伤心,你若不解气,便咬我一口得了。” 公主当真伸嘴在李左车手掌上狠狠咬了一口,方觉胸中怒气渐消。李左车张大了嘴大声叫唤。公主解了气,又听见李左车叫得夸张,心中欢喜,刚要说话一阵恶心,又一口呕吐出来,喷了李左车满手。公主急急推了李左车的手,满脸嫌恶之色。 李左车忙去舱外清理了,回来自己稳稳坐在船舱之中,然后把公主揽过来抱在怀里。这一年李左车又长高了近一尺,如今足足身高八尺有余,身架甚大;公主却没怎么长了,被李左车揽在怀里刚好小一号,就似穿了件盔甲似的,甚是合身。公主前后左右晃荡了一番,感觉坐在李左车怀里甚是安稳,也不颠簸了,也不恶心了,大大满意。 小姑娘见公主在李左车怀里摇摇晃晃的昏昏欲睡,自己没人聊天,便走出船舱来找老爹。 船一路下行,小姑娘见河中巨石露出不少,道:“老爹,这船不会搁浅了吧。” 司马青史道:“不会,现在不过是初冬,水位虽有所下降,不影响船行。昔年晋惠公之时晋国大旱,秦穆公自渭水运粮援晋,粮船上千艘,经渭水入于河水,逆流而上而入晋水,其时已是隆冬季节,并未影响船运,得以救了晋国之民。” 小姑娘道:“我记得,那个晋惠公不是个好人。” 司马青史道:“如何不是好人了,你说来听听。” 小姑娘道:“昔年晋惠公以秦穆公之助得以归国继位,一继位即不肯割让承诺给秦穆公的河西之地。其后晋国大旱,晋惠公求助秦国,秦穆公千里送粮来救。第二年秦国也大旱,求救于晋国,晋惠公不但不救,还趁机发兵攻秦,也许是坏事做多了老天也看不过去,结果晋惠公打了败仗还被秦国俘虏了。” 司马青史道:“晋国国君无义之人众多,是以内外离心,至三家分晋之时,除了周天子看在王室近支面上有意回护之外,竟无一人相救。” 第36章 河水大鲤鱼 船行半日,小姑娘走入舱中,公主依然偎在李左车怀里熟睡,那李左车坐得久了,也是昏昏欲睡。小姑娘跟老爹聊了一会儿甚是无趣,见公主也睡了,担心吵醒了她,只好自己也坐下来准备睡一小会儿。 公主只觉得自己暖洋洋的直飞上蓝天,猛地一顿掉了下来,吓得手足乱刨,从李左车怀里掉了出来,滚到冷冰冰的船板上。李左车正睡得香甜,忽然被公主一阵折腾也倒在船板上,李左车一滚身起来,急忙来扶公主。公主并不起身,在地上晃荡几下,哈哈笑道:“船停了。”一骨碌爬起来,晃晃脑袋伸了个懒腰,头也不晕了,身上舒展开来甚是舒服,不由“啊......”呻吟出声。 小姑娘也被吵醒了,三人出舱看时,只见天色已是渐暗,船停在一个小镇边,司马青史正自水中提了一条鱼出来。公主自从学会了钓鱼,看见鱼上钩就非常开心,急急跨过去取了鱼儿,却是一条三四斤的大鲤鱼。 公主抓了那条鱼在手中左看右看道:“小姑娘妹妹,这是什么鱼,为何我从未见过。” 小姑娘道:“这鱼可是大大的有名,唤作河水大鲤鱼,以虾、虫、螺为食,肉质肥厚,味道极为鲜美,是河水里面的特产。晋水虽是河水的支流,这鱼平时很少游到此处,老爹能钓到,实在难得。” 公主便抓住鱼尾,倒提了鱼往水桶中放去。公主放好了鱼笑道:“小姑娘妹妹这次却是说错了,你看看这桶里,足有五六条,怎么说在这里难得钓到了。” 小姑娘也跑去桶前观看,果然有五六条,不过除了刚才那条,都不甚大,一条也就两斤左右。 小姑娘道:“老爹真厉害,居然钓得这么多。” 老爹道:“今早从小城出发之时,我便想好要在晋水中钓大鲤鱼,所以随手摸了几个小螺带在身上,没想到真钓到了几条。” 公主道;“司马先生,我们这一路下来,行得多远了?” 司马青史道:“船行虽然舒适,速度却不快,晋水自晋阳南下水流甚缓,这半天不过行了百余里。” 公主却甚是高兴道:“一觉醒来便行了百余里,比起骑马来算是容易多了。” 李左车笑道:“刚刚醒来就忘了初上船时吐得一塌糊涂了。” 公主锤了李左车一拳道:“你知道些什么,现在我也省过味来,中午晕船是因为我总想跟船的摇摆对抗,如今我自由着那船晃荡,全然不理它,再坐船时一定没事。”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果然聪慧,坐船其实并无什么诀窍,由着船晃荡自然就没事了。” 此时船老板和两个船工上岸采买已毕,回来请示司马青史是否连夜启程。 司马青史道:“如今是枯水季节,河道多有浅狭之处,夜间不宜行船。今夜我们就在此过夜,明日一早启程,后日应该就可以到平阳了,在平阳歇息一日再启程。” 四人牵马下船,公主还专门提了那个鱼桶,四人上岸寻了个客栈住下,让客栈的人料理了那几条鱼,添了个菜。 第二日一早出发,舟行二百余里。公主果然找到了坐船的诀窍,安安稳稳地站在船头欣赏两岸风景。至申时又到一个小城停船用饭,趁着停船之机,公主还钓了一条河水大鲤鱼,很是兴奋,小姑娘也钓了一条。小姑娘久未见追云逐电,取了一只骨哨出来吹,把追云逐电招来,那追云逐电一落船就各自叼了一条大鱼吞了。船老板并五个船工但觉黑云压顶,抬头看见两头一人高的大鹰从天而降,直落在船头,震得那船也晃了几晃,唬得六人丢了碗筷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敢出来。那六人远远的从河面露出头来,远远看见那两头巨鹰乖乖待在两个小姑娘身边,很是温顺,方才壮了胆游到岸边去了,依然战战兢兢不敢上船。 小姑娘道:“老爹,大白这两日困在船上,甚是不乐。今日我们已经行了二百余里,不如早早停了船上岸把马都遛一遛。” 司马青史道:“也好,今日即便再往前走,到天黑也不行不到百里,也不知有没有城邑。再过二百里就是平阳了,平阳是一座大城,可以好好游玩一番,今日就在此停船。” 第37章 新秦人,几家欢喜几家愁 司马青史吩咐船老板及船工就在船上等候,自带了三人牵马上岸。四人找了个客栈住下,待喂好了马天色还早,于是各人骑了马在官道上跑了数十里。那马本是陆行之物,虽不惧舟楫,整日里待在船上终是不得舒展。尤其是大白往日里在草原深处,一展足便是数百里,何等畅快,如今得了机会,跑起来如飞似电,很快就将其余三人抛在后面。 小姑娘骑了马正奔跑得畅快,忽见前面管道上数十个农夫厮打在一起。小姑娘停了马观看,原来是四五十个壮年农夫举着镰刀锄头之类的农具,围了老少九人在殴打,旁边还有几个壮汉拿了绳索准备捆人。路旁边倒着一辆马车,车上堆了些米粮衣物之类,已是翻倒了满地。 那老少九人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两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两个同样三十多岁的妇人并四个十来岁的少年,那四个少年两男两女,大的不过十四五岁,小的不过十岁看起来像是一家三代。老汉已是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在尘埃。那两个壮汉各被四五个人按住了正打。那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各自举了锄头要冲上去助战,被两个妇人死命抱住,不让上前,两个小姑娘吓得呆在一边,作声不得。 小姑娘最是见不得这种欺人之事,大叫一声“住手!”从马上飞身而起,冲到那两个壮汉身前,三拳两脚打翻了按住两个壮汉之人。 那些汉子见来了个厉害的角色,退缩了半晌又围拢上来。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道:“你这小姑娘从何而来,如何干预我们抓犯人?” 小姑娘怒道:“这些人明明就是农夫,如何是犯人了,让你们这般残害。” 那汉子道:“我是本地亭长,这赵民一家子准备逃亡邯郸,若是我不抓他回去,十几家都要连坐受害。” 那老汉这时爬了起来道:“我本是赵人,带了家人去邯郸有何不可?” 那里正大声道:“你十年前就不是赵人了,现在这里是秦国的地盘,你就是秦人。” 那赵民大声道:“我生时是赵人,今生便永远是赵人。不似你韩民,本是韩人,秦人一来你就做了秦人的走狗。” 韩民大声道:“我就是要做秦人,做韩人有什么好,那韩王不是个好东西,平日里就知道加徭加赋,全然不管我等死活。秦人来了之后免了我们所有人的奴籍,给每个人分了一百亩地,还免了一年租税。我只是个小民,管不得什么韩王秦王,哪个王给我饭吃,我就认哪个王。” 赵民破口大骂:“你这个狗奴才,怪不得生来就是卑贱的奴隶。” 原来此地本是韩赵交界之地,两个村庄挨着,一个姓韩一个姓赵。十年前被秦人占了,把两个村庄合二为一,把韩赵村民混在一起。那赵民本是个大地主,有一个儿子还在邯郸做官。秦人来了之后,赵民一心想要回归赵国,今日终于找到机会准备逃往邯郸,却被原韩国村民并一部分原赵国村民拦住。 亭长韩民本韩国封君的奴隶,秦人来了之后除了韩民的奴籍,分给一百亩地,这十年来也是娶妻生子成了家,由是对秦人感恩戴德,被秦人看上做了亭长管着附近几个村庄。 韩民闻报赵民带了一家子出逃,急急带了数十个壮汉赶来抓捕,正好被小姑娘撞见。小姑娘听他们吵嚷半天,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大是犯难。若是不管此事,那赵民一家被逮回去必然都没了性命。若是管了此事,那韩民抓不到赵民回去,便是连坐之罪,只怕有十家都要连坐受害。 此时司马青史等三人也赶上来,小姑娘无法,只得问计于老爹。 司马青史走上前来对赵民道:“这次你是决然无法逃脱了,便是你今日逃脱了,不过十数年,邯郸依然要归了秦国,不如就安生在此,你看如何?” 赵民虽不知为何邯郸依然要归了秦国,知道今日是决然走不了了,于是点了点头。 司马青史又对韩民道:“今日我们既撞上此事,绝不容你伤害赵家,你看你带了他们回去,就当他们没有出逃之事,可好?” 那韩民本性十分淳厚,并不想害人,只是若赵民逃了,他和村中百姓须得担责,如今见赵民不逃,自然也就罢了。于是韩民指挥那帮汉子帮着赵民收拾好了小车,赵民一家子相互搀扶,跟在后面回村去了。 四人调转马头往小城而回,公主不解道:“先生,为何韩国人被秦国占领以后如此欢欣鼓舞,赵国人却总不愿做秦人?” 司马青史道:“韩国申不害变法已经过去一百多年,此法并不彻底,只是提高了行政效率,对百姓利益和地位并无根本改变。经过一百多年,当年变法带来的好处早已被官大夫们消弭,百姓更加困苦。且韩国自建立以来仅吞并了郑国,弱于秦、赵、魏、楚等周边强国远甚,近数十年来更是依附于秦国,韩国之民并不归心韩国。秦国变法之时大量吸引东方六国之民,韩国处在函谷关外,韩民流民众多,入秦者数不胜数,是以韩民对秦国并无十分恶感。 赵国则不同,赵国处于原晋国北部,多与胡人杂居,一半人有胡人血统,天性彪悍。先武灵王胡服骑射,使赵国成为关东第一强国,赵国之民多以身为赵民自傲,是以赵人不乐为秦人。 另外那赵民不是普通赵国百姓,其子乃是赵国大夫,在赵国地位甚高。而赵民在秦国不过是一个农夫,照样服徭役交田税,自然是归心于赵。韩民则不同,那韩民本就是个奴隶,秦人到来赵民反成了百姓,有田有地有妻有子,此皆秦人之赐,自然死心塌地跟随秦人。” 公主道:“此莫非就是先生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 司马青史道:“然也,关东六国最仇视秦国之人,并不是百姓,而是公室大夫。于关东奴隶而言,秦国就是解放者,于关东百姓而言,秦国之来不过就是换了个国君而已,于己并无大害,用不了几年就适应了。于大夫而言就完全不同了,秦法已经将秦国大夫的利益大大限制了,若是六国灭亡,六国大夫将无所依,因此最是仇视秦国。” 公主道:“一国之中公室大夫才得几人,如此说来秦国一统天下并无太大阻碍。” 司马青史道:“自然。六国公室糜烂,大夫腐败;六国之君无有贤者;如今六国之将能匹敌秦将者,唯有武安君一人,武安君虽为无敌之将,若是没有强大国力支撑,终非秦人之敌;可见六国之灭亡,不远矣。” 第38章 韩国人的蒙将军 第三日方到申时,众人在船上远远看见平阳高大的城楼,平阳是座大城,城墙极为高大雄伟。 小姑娘道:“怪不得那韩康子会被张孟谈说动,这平阳城离晋水如此之近,地势低洼,若是引晋水灌城,三个月之内城必破。” 司马青史道:“那智伯瑶贪而忘险,只想着很快就要打破晋阳,平分了赵地,被韩赵魏三家所算,也在情理之中。左车,你一定要记住,用兵之道,必得慎而又慎,越是胜利就在眼前,越是须得小心在意,以免一时大意而被敌人所趁。” 李左车点头称是。 四人弃船登岸而行,直到城门之下,只见那平阳城高有八丈,外墙均以麻石砌成,坚固非常。公主自小在草原长大,除了晋阳城之外,从未见过如此高大坚固的城墙。公主不由叹道:“如此高大坚固之城,依然挡不住秦人,想那秦军,必然是勇猛无比。” 司马青史道:“守城不在城之坚固,首要须得人心归附,那韩王早已失了人心,何人愿意安心守城。若是守城之人没有死战之心,再坚固的城墙也是必破无疑,况且此地若是被人团团围住,在上游筑坝引晋水来灌,绝无解救之法。” 众人进了城,只见市井之中人头攒动,行人客商来去行色匆匆,不像晋阳一般满大街都是囚犯,就如一个普通大城。 李左车道:“秦人占了此地不过十年,看来人心已经归附,贸易如此繁荣。” 司马青史道:“所谓不破不立,这韩国孱弱,韩国之民倒是容易统御,若是换了强势之国,只怕非三五十年不得化其反叛之心。” 李左车道:“的确如此,同为三晋旧都,晋阳被秦人占了又反,如今反叛被平定,依然有无数人在密谋反叛。平阳是韩国的旧都,自从被秦国攻占之后便十分平静,想来那韩王真是大失人心,只怕新郑也坚持不了几日。” 四人在酒楼中坐下叫了些酒菜来吃,四人并不言语,只是听那些食客谈论。那些食客东拉西扯的各自谈论,有的说秦将蒙骜伐韩伐魏之事;有的说秦国少府派人到修鱼(韩国兵器铸造重镇)采购军需,那修鱼城守装作不知道是秦人来采购,如数都卖了出去,被少府就近直接送进了蒙骜军中,攻取了韩国十二座城邑;有的说蒙骜将军已经移师伐魏了,不知道这次能打下来几座城池。 众人讨论来讨论去,都离不开蒙骜伐韩和伐魏之事,一个个的姓兴高采烈,好像蒙骜就是本国最厉害的将军一般,全然忘了仅仅是在十年前自己还是韩人。 又有几人说到韩非公子在新郑变法,听说有些成效。又有几个人止住了那几个议论韩非的人道:“你们小心在意,前几日临水村的李大贩了些木材卖给楚国人,结果被定了私通诸侯之罪,李大被腰斩,连坐十家。” 一个大汉道:“那个李大贩卖木材二十年了,一直无事,怎么突然就私通诸侯被腰斩了,还连坐了十家?” 另一个瘦小的老人道:“为何是私通诸侯这却不知道,总之大家小心些,说说蒙骜将军攻取城池就罢了,别的事情切勿随便出口,我等安心种地交税,过个安稳日子罢了。” 另一个小老汉道:“要说自平阳归了大秦,大家都分得了田地,税也不高,日子倒也是不错。就是这时不时的就有人犯法,还连坐了无数家,真不知何时自己也会犯法。” 有一个老汉道:“极是极是,如今虽然吃饱了饭,还是有一些危险,老王庄的王二年初被派了去给蒙骜将军送军粮,因为雨天路滑,误了一日的期限,被鞭笞四十,打得半死。这世道啊,我们老百姓真不知道何时就死了。” 那饭店老板听得众人议论逐渐走了板儿,连忙自柜台后面走出来道:“诸位贵客在此用饭,是小老儿的荣幸,各位还是多吃酒菜少说话的好,小老儿感激不尽。” 一时众人都住了口。 公主道:“看来这平阳也不算完全服了秦人。” 司马青史道:“秦国新占之地,民众习俗难改,一时难以适应新法,秦人执法太严,久之难免生乱。” 四人见众人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便结账出来,在城中四处转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找了个客栈休息。 房间里小姑娘道:“老爹,我们去过了赵国故都,现在在韩国故都,不知魏国故都是不是也在晋水旁边?” 司马青史道:“安邑虽然离晋水不算太远,却并不在晋水之上。” 小姑娘大大遗憾道:“不是说魏桓子也是担心安邑被智伯瑶淹了才跟韩赵联合的吗?” 司马青史道:“安邑虽不临近晋水,有绛水流过,若是城池被围死,引绛水倒灌安邑,安邑亦是难保。” 小姑娘道:“要不我们骑马去安邑转一转,你老说这个安邑如何如何,我特别想去看看。” 司马青史道:“自然可以,我们明日便在汾城下船,骑马去安邑,之后再从安邑回汾城坐船下河水,你看如何?” 小姑娘抱着老爹的脑袋狠狠亲了一口道:“自然是好得不得了。” 第二日一早上船,未到申时便已到达汾城,司马青史吩咐船主在此处等候三日,四人四马一起下了船往南而行。 汾城原名新绛,乃是昔年周武王封文王第十七子郇侯于此,后改为荀国,后晋灭荀,迁都荀城。其后晋景公在新降之北建绛城并迁都于绛城,将荀城封给原氏黯(姓原名黯字息,晋武公大夫,自此原氏黯改名荀息,荀息便是荀林父和荀国忠的先祖。),秦穆公自渭河运粮支援晋惠公,粮船便是经新绛而入于绛城。三家分晋之后不久晋国绝嗣,新绛为魏国占据,改称为汾城。 公主久在草原生活,虽然已经不再晕船,坐船总是不太舒服。李左车也是如此,久在边关,这一次连续坐了数日的船,早就憋坏了。小姑娘自不必说,这几日总是心疼大白不得驰骋。四人进城草草吃喝了些,便马不停蹄沿着绛水直奔安邑。 安邑离汾城约有两百余里,四人跑到天黑已然跑了一百余里正遇一座小城沿着绛水而建,便在小城宿了。 次日平明众人上路,那四匹马撒开欢来,如飞似电一般在管道上飞奔,尤其是那大白,四蹄翻飞跑得犹如离弦之箭,领先了众人十几里地。 第39章 小姑娘的马不好抢 小姑娘也不愿过于限制大白,所以也就由着它跑去。正行之间远远望见一队人马迎面而来,小姑娘仔细看是一百名秦军步卒领了数百个民夫押运了粮草正迎面而来,粮车上堆满了粮食,民夫背上也都负粮,一个个低头弯腰而行。小姑娘不愿惹事,远远的便勒住了马缓缓而行。 那队秦军也看见一人一骑缓缓行来,那百将看小姑娘白马长得神骏,便远远挥着马鞭高叫道:“那小姑娘,你是何人?” 小姑娘道:“我只是过路之人。” 那百将道:“你这匹马,是我们的军马,你如何偷去了。” 此时双方相距不过十丈,小姑娘听那百将的意思,便知道对方贪图自己马匹,小姑娘笑道:“你凭什么说我这马是你的军马?” 那一队秦兵停下来与小姑娘对峙,一个屯长凑到百将身边说道:“大人,我看这小姑娘衣着不凡,又敢独自上路,恐怕不是好相与,我们运粮要紧,莫要生事为好。” 那百将道:“不是好相与又如何,她再强不过孤身一人,我有何惧。这马如此神骏,若是带了去献给蒙大将军,将军必然大喜。” 又道:“那小姑娘,你乖乖献上宝马,我饶你一命,不然不但宝马不保,只怕性命也得丢在这里。” 小姑娘笑道:“看来你是要强行抢马了?” 这时后面的数百个民夫负粮推车也跟上来,见前队停下,只得也停下来。那百将高声叫道:“便是抢了,你奈我何,速速献上来,饶你性命。” 小姑娘道:“我闻说秦军押粮,若是迟了一日便得受鞭刑,你既领了押粮之责,还敢在路上惹是生非,不怕误了期限皮肉受苦吗?” 那百将甚是不耐烦,举了剑便向小姑娘砍来,小姑娘提了提缰绳,大白前腿立起,向右侧一闪躲过。 小姑娘又道:“你这厮如此无礼,现在收手我饶了你。若是你逼得我杀了你们几人,你们杀不得我,便要受罚,你行事可得三思。” 那百将觉得小姑娘十分不简单,不过仗着人多,加上心中一味贪图那白马,一言不发又挥剑砍来。 小姑娘不由大怒,坐在马背上一俯身,一剑就斩断了那百将右手大指。俗话说十指连心,那百将齐根断了大指,疼痛难忍,惨叫一声撒手丢了剑,左手死死按住了伤处,只差没有满地打滚了。 众军见小姑娘一剑便斩了百将手指,齐齐大骇。不过那秦军军法甚严,若是百将受伤而不能拿下敌人首级,只怕这一百人都得受罚。一名什长扶住百将,急急撕了一片衣襟给那百将包扎伤处,其余士卒越过那百将一起围拢上来。 小姑娘嘿嘿冷笑几声道:“此事你们欺我在先,我伤那百将之前已然警告过,如今他虽断了手指,性命无碍,算是自讨苦吃。你们若是还不知好歹要上前来,信不信我杀得你们一个不留!” 小姑娘语气之中杀气腾腾,说得那百个军士心中泛起阵阵寒意。只是众人见百将已然伤了,若是不上前到军前恐怕无法交差,一顿之后又一起围上来。那百将被那什长帮着刚刚缠好了伤口,左手依旧死死抓住伤处,那血依然不住往外冒。百将痛得脸都扭曲了,大声吼道:“此人竟敢伤我大秦将士,必是魏国奸细,给我上,把她给我斩成肉泥。” 小姑娘转眼看了看那百将,从马上飞身而已,越过众军,直落在百将身前。在众军吃惊地注视下一剑又斩了那百将的左手大指,那个扶着百将的什长尚未反应过来,被小姑娘一脚踢出四五丈远。那百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掉了大指的左手,大声惨叫一声,伸了左手顶在右手肘上,这次双手皆伤,一时也不知用哪只手来捂住哪个伤口。幸好手指并不是血管粗壮之处,那血滋滋滋一个劲儿往外冒。小姑娘动作太快,那一百士卒一时来不及反应,呆呆的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小姑娘走近那百将身前认真道:“你现在好好说说,我到底是魏国的什么奸细?” 秦国严格实行军功爵制,能到百将的职位,必然是从尸山血海当中杀出来的,是以那百将甚是硬气。不过见得小姑娘谈笑之间就斩掉了自己两根手指,好似浑不在意似的,心中也不由胆寒。犹自犟嘴道:“我说你是奸细,你就是奸细。你如今伤了我大秦将士,休想活命。” 小姑娘驻了剑悠悠道:“我只道斩你两只手指,你便老实了。如今看来,你这人的祸端,却是在你这一张嘴上。”说完不怀好意地看着那百将的口鼻之处,像是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更好。 那百将闻言心中大骇,若是只断了两根手指,这队粮草里面带有伤药,及时医治也不会致命。没了手指以后握剑乏力,这百将是再也当不成了,仗着之前的军功即使回乡也能做个富家翁,如今见这杀人不眨眼的小姑娘像是斩了自己两根手指犹自不肯停手。 那百将无非是仗着自己血气之勇,曾在尸山血海之中杀出来便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须知从尸山血海中能杀出来,一则需要胆气,二则需要身手,最重要的,却是需要运气。若是第一仗便受了重伤,如何还能再上阵。那百将身经数十战,带了十几处伤,一直未有重伤,运气实在是很好。他却认为是自己身手了得,英勇无敌所致,是以一向心高气傲,自以为无所不能。 断了一根手指之时,犹自强横;断了两根,心中已然有些心虚了,已在后悔自己不该不长眼惹了这小杀星,只想强硬几句吓住了小姑娘就此了事。不想那小姑娘慢悠悠说出来的话却杀气十足,这次只怕自己连嘴也保不住了。百将思想若是连嘴也没有了,便是有万贯家财,那香喷喷的酒肉可就再也品尝不到。思虑到此,那百将忽地一屈膝跪倒在小姑娘身前,顾不得左手上鲜血汩汩而流,连连磕头求饶。 小姑娘见那百将已然服软,也不为己甚,闪开了身子,回到大白身前。刚刚那个什长赶紧过来给百将包扎伤口,那百将虽的了活命,但在一众属下面前向一个系小姑娘磕头乞命,实在大失颜面,见伤口已经包扎停当,头一歪晕了过去。 此时后面三人也赶上来,远远望见小姑娘被一群人围住。公主与李左车急急抽刀催马赶上来,冲开人群赶到小姑娘身边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司马青史却悠悠哉哉地跟在后面。那些秦军不得命令,也不动手,闪开了道路让三人来到小姑娘身边。 第40章 李信身具气运 百将手下有一个屯长跟他最是亲近,便是刚刚跟百将建议不要惹小姑娘之人,往常百将不在便是那屯长领队。那屯长正无措之间,见又来了三人,有两人一看就是跟小姑娘一样身手高强之辈。再一看后面来了个书生,不紧不慢地走,见小姑娘伤了人浑不在意的样子。 屯长心直往下沉,心知这几个人怕是惹不起。不过事已至此,自己不出头也是不行,于是来到司马青史面前一拱手道:“这位先生,你这位同伴伤了我们百将,你看这事如何处理?” 司马青史哈哈一笑道:“你们百将要抢我们的马,我们奋起反击伤了你们百将,自然是你们抢劫失败,我们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此揭过。” 屯长强笑道:“如此怕是不行,你们伤了我们的人而且这方圆数百里都是我大秦的地盘,你们岂能就此走了。” 司马青史傲然道:“莫说只伤了你们一个抢劫的百将,便是伤了嬴政那小儿,你又能奈我何?” 此言一出,众军尽皆悚然。 司马青史又道:“我知你秦军军法甚严,不过受罚总好过丢了性命,此事就此揭过算是你们便宜。若是你们不依,我纵然不杀人,只是烧了你们押运的粮草,只怕你们一个也活不了。” 那屯长心中权衡再三,若是这四人全力要烧粮草,自己绝拦不住。若是粮草烧了,便是杀了四人也救不回众人的性命。那屯长甚有决断力,就此挥手放了四人离去。 司马青史却深深看了那屯长一眼道:“未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那屯长拱手道:“不敢,在下大秦武成侯(蒙骜)帐下屯长李信,见过先生。” 司马青史点点头道:“原来是你,李将军能如此迅速权衡利弊,久后必是大将之才,将军请。” 李信见司马青史忽然不再那么狂傲,尤其说的话十分奇怪,却也并不追问,只是催促粮队赶紧上路。 四人一路向前,李左车道:“先生为何如此高看那李信。” 司马青史道:“此人有临机决断之力,久后必为秦之大将,想不到秦国在王翦和杨端和之后,又要有良将出世了。” 李左车道:“那李信不过是个屯长,便是要成大将也须许多年,先生不必如此高看他。” 司马青史却道:“如今秦国势强而关东六国示弱,秦国近乎无日不攻伐,如此人才必然很快就能在军中崛起。” 公主却道:“他是大将之才又如何,还不是被小姑娘妹妹一把剑就给吓得不敢动了。” 司马青史道:“小姑娘是有恃无恐,那李信是个人才。赵军之中本也有许多将才,比如那荀国忠,比之李信就要强上许多。可若不是武安君慧眼识英雄,荀国忠在赵军中便永无出头之日。这也是秦国日强而赵国日弱的根本原因。六国人才在秦国都能被量才委用,在本国却始终绕不开世家大族的阻碍,六国之才没有出路,只得入秦,如今六国人才半在秦了,六国如何不败。” 李左车叹道:“先生所言是也,秦国本来没几个人才,而能使六国之才在秦国得以施展,实在是天下人才之福,而六国之祸也。昔日秦穆公所用由余、百里奚、蹇叔并无一个是秦人;孝公所用商鞅乃是卫国人,惠文王所用之张仪及昭王所用之范雎都是魏人;如今吕不韦所用之蒙骜,乃是齐人。思之再三,于秦有大功之老秦人,只有司马错与白起。” 司马青史道:“左车之言甚善,穆公为秦崛起之第一人,穆公东出受阻,西向拓地千里,秦方能立足于诸侯。若不是穆公西向拓地千里,吴起占西河之时秦西向无路,已亡矣,何来今日。穆公所用由余、百里奚、蹇叔皆盖世之才。 孝公用商鞅变法强秦,商鞅之功盖世无双,又不是秦人。 商君变法之后秦国日强,武王、惠文王连番攻伐诸侯,天下震恐。公孙衍合纵攻秦,若非张仪连横之策,秦虽强而必亡。昔年魏武侯、惠文王强盛一时,秦、赵、楚、齐四面攻之,不过数十年国势衰微,皆因魏国没有张仪。齐湣王吞宋伐楚,其势之强不弱于秦,而卒败于乐毅之手,亦以无张仪这等纵横之才也,是以秦之强非止国势强,在诸国间纵横捭阖,借力打力,皆是张仪之功。 昭王之时,秦百战而不得实利,范雎献远交近攻之策,结交燕齐,一心攻伐韩赵魏楚,每战必得地,此秦所以有今日之广大也。范雎之功,不弱于张仪。 此数人皆非秦人,而功绩唯司马错、白起稍可匹敌。秦用六国之才,尽矣。” 李左车听司马青史之言,心中不愿接受,也无可奈何,唯有一声叹息。 司马青史又道:“李信身具大将之才尚在其次,荀国忠作战之能便强于李信,我对荀国忠并不十分注意。李信身上有你和公主身上同样的气运,这才让我吃惊。” 李左车道:“先生不是说气运之言本是说服父王的谎言吗,如今为何又说李信身具气运?” 司马青史道:“气运之说虚无缥缈,而我时时能感受到,虽不能说十分准,过往多有应验,此人与你必有大关联。” 李左车道:“我听祖父言道先祖李昙在秦国留有后裔,或许就是这李信。” 司马青史道:“李信确是李昙之后,按辈分还是你的叔父,只是此人与你的关联,却是在将来,只是将来究竟如何,我也不知。”(关于李唐出身多有争论,李唐自称出自陇西李氏(李信之后);李唐先祖李熙、李天锡又葬在赵郡李氏(李牧李左车之后)祖地;和尚法琳又直言李世民为胡人之后。其实无论是陇西李氏还是赵郡李氏,都是源出李昙,本无需争论。而两族之后多有边关任职经历,与鲜卑人有明确的血缘关系,而鲜卑人本是东胡被匈奴吞并后的遗族;是以司马安排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十世之后相互嫁娶,给李左车安排一个东胡夫人,这样李唐兼具陇西李氏、赵郡李氏、东胡鲜卑血统,免了争论。) 公主听他们尽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闲得无聊。正欲取出骨哨召唤追云逐电,只见追云一个俯冲下来,落在众人背后的山坡后面,随之传来一人惨叫之声。众人回转马奔去看,只见一个秦军士卒被追云啄瞎了一只眼,正在地上翻滚。那追云却并不再进击,只是盯着那翻滚的士卒看。 司马青史来到那士卒身前,撕下一片衣襟来给那士卒包上伤口,包扎停当,司马青史道:“回去告诉李信,我等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这一次虽然折了一阵,日后安心作战,自有前途。” 那士卒正自痛得龇牙咧嘴,闻言怔然,拱了手而去。 公主大喜,在追云背上狠拍了一掌道:“想不到追云逐电还能有这用处,居然分辨出敌人来,帮我们断后。” 司马青史也甚是高兴,拍了拍追云的翅膀道:“追云今日大有功劳,待日后上了船,我多钓几条河水大鲤鱼与你吃。” 那追云似是能听懂人言,闻言很是踊跃,跳跃几番又展翅飞去。 公主不满道:“那个李信,明知道不能惹我们,为何还派人来跟踪监视?也就是先生仁慈,还给他治伤,若是依了我,一刀宰了了账。” 司马青史道:“秦军军法极严,刚刚那位百将重伤,已经无法继续服役,按照秦军军法,该卒(秦军百人队为一“卒”)必须得斩杀一名百长才可以免罪,不然这一百人都是戴罪之身。那屯长李信虽奈何我们不得,想侦查我们的动向,以便回去交差之时罪责可以少一些。我们来此游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公主道:“那队秦军的首要任务是押运粮草,押运途中难免有些差错,损失一些人手也算是情理之中,若是已经完成了押运粮草的任务,死了个人,非但没有奖赏,反而要受罚,岂不是太不公平了?”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秦军法严苛,有些地方甚不合理,大部分人并不能适应。所以秦军中几乎都是由极为好战的老秦人和原秦人征服的戎族组成,新融入秦国的原关东之民多务农为生,从军者极少。” 公主道:“若是老秦人和戎人士卒都用完了,新征发的新秦人组成的秦军不是很容易哗变吗?” 司马青史道:“正是如此,此秦所以亡之速也。” 公主道:“先生说什么,秦亡了?” 司马青史捂了捂嘴左右看看道:“我的意思是,秦假如要亡,就是亡在新征发的秦军倒戈。” 第41章 百战安邑,尧舜禹故都,庆祝司马犯错 众人边走边聊,刚到午时便远远望见了安邑城楼。 小姑娘大是兴奋,安邑是她早就想要来看的地方,一直都未能有机会。这次见了城楼不由一催马当先奔去,待得众人来到北城门,小姑娘已经围着那城四周转了好几圈。 小姑娘道:“老爹,这座城果然不错,城四周有大片的平原,再远一些有高山为屏障,十分坚固,比起晋阳来,也就是屏障低矮些,真是个好地方。” 司马青史道:“当然,安邑四面环水,周围平原数百里,绛水自东北流向西南,贯穿整个平原,农业极为发达;西南有盐池,尽得渔盐之利。安邑善加经营,容得五十万人口,可养兵五万。东、南、西面皆有高山环绕,山外便是河水,北有晋水流过;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昔年尧舜禹皆在方圆百里之内建都,大禹更是直接建都在安邑,夏后启建国之后安邑亦是夏都之一。古之称为“中国”者,便是此地。安邑可称为华夏民族起源地之一。” 小姑娘道:“如此好地方,魏国居然自己献给了秦国,实在可惜。” 司马青史道:“若是诸侯都想着紧守祖宗之地,何来这数百年的战乱。昔年魏文侯以安邑为根基,用李悝变法,吴起为将。魏国内政清明,经济发达,人口激增,魏武卒无敌于天下。文侯任用吴起西占秦河西之地,北攻戎狄置上郡,越过赵国攻灭中山。若是经营河东河西上郡之地,安邑最是有利;北上攻灭中山之时,安邑的地理劣势便显现出来,无论是东出、南出还是北出,定都安邑都极为不便。之后为了向中原发展,惠文王迁都大梁,自此魏又称为梁。惠文王迁都大梁之后,秦国逐次蚕食魏河西之地。秦若欲向中原发展,必经魏之河东地,秦每东向攻魏,必尽全力。魏国自迁都大梁之后,强兵俱在大梁。河西及安邑这几百里山河面对秦国倾国之兵,逐渐抵挡不住。秦国乘魏将庞涓围攻邯郸之机,联合赵国西部兵马攻占了魏河西和安邑。后庞涓虽两番击败秦军,尽复河西之地,但庞涓马陵之战败亡后,魏国再无力对抗秦军。其后魏公子卬败于商鞅,魏惠王无奈只得献出安邑,之后秦国逐次蚕食魏之河东郡,至尽方止。” 小姑娘道:“老爹,你以前不是说魏国被秦国攻击没有办法才迁都大梁的吗,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看的书也是这么写的,怎么现在又说是为了东出中原,迁都之后兵力空虚才被秦人所趁。” 司马青史道:“以前我访谈来的的确是被秦人所逼才迁都,所以写在书里了。前几年我多方查证,才知道是魏惠王为了向东发展才迁都的,迁都以后魏惠王四面出击,还多次打败秦国,的确没有怕秦国而迁都的动机。” 小姑娘道:“难得老爹也出错了。” 司马青史道:“无论是谁都会出错的,以前我还写张仪不得志去投靠苏秦被羞辱呢。后来才发现张仪出师二十年了苏秦才去求学于鬼谷子,二人出世时间相差了数十年,算不得一代人,并不会有大的交集;可惜留在那边的书怕是改不过来了。” 公主道:“留在那里的书,难道还有些地方是以前能去而现在去不了的吗?” 司马青史道:“也许能去,也许不能去,我也不知,只能说可能改不了了。明知自己错了却无法修改,这对写书立说的人来说甚是痛苦。” 小姑娘却大大兴奋起来,拉了公主道:“公主姐姐,我们进城去吃喝一番,庆祝老爹也出错了,而且一错就是两处。” 公主道:“你老爹出错了你居然这么开心。” 小姑娘道:“你是不知道,老爹什么都知道,让我特别有挫败感,他每犯错一次,我都要大大庆祝一番,我们走!” 四人牵马进了城,那安邑城甚是宽大,城中建筑鳞次栉比,大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公主道:“先生不是说安邑连番大战吗,怎么一点烽火硝烟之气也没有,却是一派盛世景象?” 李左车道:“这个你不知道,安邑入秦已有四十年,近年秦国一直向东方进取且步步胜利,安邑已经算是秦国的后方,许久未经战乱,十分安定。加之安邑入秦日久,秦法早已深入人心,秦法若是执行得好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且安邑本就是河东最为繁华富庶之地,只要没有战乱,繁荣昌盛自不必说。” 四人找了个酒楼,临窗选了个八仙桌坐下吃喝。 公主见旁边桌子上有人拿了粟米饼在羊汤里面泡着吃,大为好奇,便也要了一个来吃,公主先吃了几口羊肉,但觉鲜美无比。后又学着别的食客的模样拿了粟米饼拆成几片,丢在那羊汤之中泡了半刻,捞起来放进嘴里。只觉得那羊汤里面的羊肉香味渗入面饼中,使得那粟米饼既有粟米香又有羊肉香,与别的美食大不相同。公主又泡了几片,捞起来放进小姑娘嘴里,小姑娘最是喜爱羊肉,却并不爱吃粟米饼。公主送过来几片小姑娘不好推却,也自吃了。 公主眼巴巴地看着小姑娘的反应,小姑娘闭着嘴嚼了几口,然后一把夺过公主的碗来,又捞出几片丢进嘴里。 公主大喜,给每人又叫了一碗粟米饼泡羊汤,李左车和司马青史也觉得甚是美味。 四人正吃之间,李左车碰了司马青史手臂一下道:“先生,有几个人一直盯着我们。” 司马青史淡淡道:“无妨,进城之时那几个人就跟着我们了。” 李左车道:“莫非是李信那厮不甘心,又派了人来。” 司马青史道:“那李信非常人,既被我发现了一次逐走了,必然再不会再派人来,这些人应是别有他属。” 公主听了有人跟踪,心中大怒,便要去抽刀。小姑娘按住了公主的手道:“公主姐姐不用心急,跟着我们的人并不一定就有恶意,且看看他们意欲何为;若是真想对我们不利之时,再砍了他们的脑袋也不迟。” 公主听了小姑娘言语,也就罢了,只是气哼哼的甚不满意。 四人吃饱了,让店家收拾好了桌子,司马青史点了一壶茶与三人共饮。一边饮茶一边听店中食客议论。 小姑娘瞅着司马青史道:“老爹,你每到一地必然进酒肆听人闲聊,莫不是你那《史记》就是听人闲聊写出来的?” 司马青史道:“写书立传怎能就在酒肆中闲听而来,只是若要了解一地风俗人情,酒肆却是最好的去处,能得当地第一手资料,可与书籍记录两相印证。书籍记录一则写书之人自有立场,记录或许不准;二则便是立场客观,文字表述总是有些偏差,不如第一手资料来的精准。” 四人在安邑及周边转悠了两天,去了尧帝、舜帝故都和盐池,及至周边山脉,还在稷王山买了一只羊烤着吃了,又回味了一把草原上的生活。几人都不惯坐船,这几日得以在乡野间骑马奔驰,甚是开怀。 第三日回到船上,公主还在眉飞色舞讲述沿途趣事。 第42章 俏公主钓鱼2 船主启航西向直下河水。 走了数个时辰,李左车靠近司马青史道:“先生,那几个人依然跟着我们,这晋水之上船只太少,对方沿河骑马相随,被我我瞧见了。 司马青史点点头,到了山峡险峻之处,晋水两岸都是高山,沿河道路都到山背后去了,司马青史令船主就着水中巨岩停船,在此过夜。 此时午时刚过,众人在船中无事,俱都取了钓竿来钓鱼。公主自学会钓鱼之后对钓鱼甚有兴趣,只是十日尚欠,并不会观察何处有鱼群。李左车在巨石背面水流缓慢处给公主挑了一块地方下钓。 公主一连提了几杆都只上来几条巴掌长的小白条。小白条虽能长到巴掌长,身子十分细小,十条都凑不够一斤。公主只想着钓几条河水大鲤鱼给追云逐电吃,钓了一个时辰只得了这几条小白条,公主心中十分不乐,直接丢了钓竿。 小姑娘过来道:“公主姐姐,你可不要小看这几条白条鱼,说不定能有大用。”言毕取了一条粗鱼线把公主鱼竿的线换了,又绑了个大钩,将一尾白条挂在鱼钩上,丢入水中。那白条刚被钓上了一小会儿,还十分鲜活,小姑娘把鱼钩挂在白条尾上,那白条受伤并不重,却吃痛,一入水就摇摇摆摆的带着鱼线游走了。 公主道:“你怎么用小鱼做饵?” 小姑娘道:“你难道没听说过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吗,这尾白条在小鱼里面算是不错的了,说不定能钓上大鱼来。” 公主道:“是什么鱼会吃这种小鱼?” 小姑娘道:“我观此地多岩石孔洞,最易潜藏凶猛的肉食鱼类,比如鲶鱼、黑鱼、翘嘴之类,这些鱼都爱吃白条。” 小姑娘话音未落,鱼竿在小姑娘手里一个大弯弓,险些脱了手。公主一步跨过来夺过鱼竿,使劲儿往上就提,却怎么也提不上来,竿稍堪堪要折断了。小姑娘急忙压了公主的手,让鱼竿松弛一些。公主心中只觉那鱼在水中横冲直撞,十分凶猛。心中大喜,继而又十分担心,之前钓鱼从无这种感觉,生怕那鱼挣断了线。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不用担心,这鱼线韧性十足,不容易断的。你一直拉着鱼不让它跑了,若是它挣扎得太厉害了,适当松松手,用竹竿的韧性去消耗鱼儿体力,不一会儿那鱼就没劲儿了,任你摆布。” 这时李左车也提了网兜凑过来,公主控了一会儿鱼出了一身大汗,连手脚都有点发颤了。倒不是那鱼力量大到公主控不住,只是公主见这鱼如此凶猛有力,生怕它挣脱了鱼钩跑了,急于提上岸;又担心用力过猛如在桑干河一般把鱼儿拉豁了嘴跑了,又是期待又是紧张患得患失,直逼出一身大汗。 那鱼冲撞了足有半刻钟终于乏力了,被拉出水面。公主伸头去看,见是一条灰黑色的长鱼,这时被溜翻了肚皮,肚皮边缘布满是浅浅的黑白斑点,中间却是一溜儿白。 小姑娘欢喜道:“恭喜公主姐姐钓得人生第一条黑鱼,哇,足有八斤重,都够追云逐电合吃一顿了。” 公主闻言大喜,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额角的汗,又踢了李左车一脚道:“还不快用网兜给我捞上来。” 李左车伸了网兜过去,那鱼先时极为凶猛,如今被溜的一丝力气也无,勉强挣扎几下就入了网兜,被李左车拉上船来。 公主丢了鱼竿直去捉那网兜中的黑鱼,小姑娘想拦没拦住,公主伸手从鱼嘴里取鱼钩时被那黑鱼锯齿般的牙齿划了一道伤。公主却不管不顾,放弃了取鱼钩的心思,按住了那条使劲儿扭摆也不得脱身的黑鱼哈哈大笑起来。 小姑娘过来用根细木条使劲儿折腾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掏出了鱼钩。公主大乐,用自己那满是黑鱼粘液的手在小姑娘狐裘上抹了好几把道:“小姑娘妹妹真是我的福星,第一次教我钓这什么鱼就得手了,还这么大,说说,你要什么,姐姐无有不应。” 小姑娘咧了嘴道:“公主姐姐,你那脏手离我远点就好了,呃,恶心死了,我得进船舱换衣服。”言毕就跑进船舱去了。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姐姐实在太兴奋了,不是故意抹你一身的,你可别怪我。刚刚说的话算数啊,你要什么只管跟姐姐开口,便是姐姐没有的,也一定让我父王给你寻来。” 当日众人就在船上宿了,那巨岩上有一块方圆一丈之地甚为平整,李左车在石上架了火烤鱼。什么鲶鱼、黑鱼、翘嘴、大鲤鱼、鲫鱼钓了数十斤,没吃完的都放回晋水了。 第二日辰时前司马青史让船主启航,船过稷山自皮氏(河津)入于河水之时,正当午时。众人站在船头眺望,见河面宽广,那河水奔腾向东,极为壮观,空气中水汽弥漫,众人心情大好。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这河水虽然宽阔,可真脏。“ 小姑娘道:“河水上游都是黄土高原,没有什么植被,高原上黄土多被河水带入河中,河水泛黄。” 公主道:“我们自晋水一路下来也尽是黄土,为何如此清澈?” 小姑娘道:“晋水沿途虽然也是黄土高原,降水量很大,所以植被丰富,锁住了黄土,不至于大面积冲入晋水。而河水上游位置在西北,降雨量极少,黄土坡上植被不多。所以黄土多被冲入河水中,那黄土被河水一路裹挟而下,上千里河水都是黄色。” 公主又道:“我看我们一会儿靠近河水,一会儿又远离了,到底何时才能完全进入河水啊?” 小姑娘道:“自河津晋水与河水相逢,又过六十里并入河水。” 司马青史道:“再过数十里,便能正式并入河水,进入河水之后水流湍急,公主刚适应坐船,须得小心。” 公主想到刚上船之时的窘态,不由大是担心,问道:“河水都是很湍急的么?” 司马青史道:“并不是,只是此段河水上游三百里有一大瀑布名为壶口。那壶口瀑布上下落差超过二十丈,水流极为湍急,到了此处虽已过了三百余里,水流依然比别处更急。 公主苦道:“如此如何是好,我可不要再吐得满地都是。” 李左车大大方方的张开双手道:“公主莫怕,你忘了我这张人肉软塌了吗,保你安稳入睡。” 公主大喜道:“幸得你还有这用处,不枉了本公主拿你当个宝。” 李左车嘿嘿直笑。 船入河水时果然船身震荡强了许多,公主却并无不适之感。那公主久在草原,自小骑马,身体极为健壮,虽是第一次坐船,稍稍适应了便也无事。李左车见公主在船头观看两岸风景,跟小姑娘一路讨论,十分兴奋,自己这人肉床自然是没了用处,大是遗憾。 船主过来请示司马青史道:“此处虽然水流甚急,河面甚为宽广,所以行船安全,不知先生今夜欲找个渡口住下还是连夜直下潼关?” 司马青史道:“若是连夜下潼关,何时可到?” 船主到:“明日辰时必然可到。” 司马青史尚未答言,小姑娘道:“连夜行船吧,河水两岸风景今日尚有两个时辰可看,足够了。早一日到潼关早一日下船,我的马都憋坏了。” 第43章 秦西河防线当然是有破绽的 第二日辰时四人四马到潼关下了船,李左车付了余下的船资,又加了一千布币,那船主带着船工千恩万谢自回晋阳去了。 潼关对岸即是风陵渡,此处水势平缓,自远古时期便是秦晋交通的关键渡口。 李左车在河岸边来回走了好几趟道:“自古以为风陵渡是兵家必争之地,以我看来此地并不适合征战啊。” 司马青史道:“昔年秦康公曾从此渡河水深入晋地与赵盾大战,如何不适合征战了。” 李左车道:“此处水流平缓,的确适合渡河。可是对面风陵渡背靠尧山(中条山),若是河东之军在对面严阵以待,秦军全无胜算。而潼关此处山势如此险峻,若是河东之军渡河而来,完全不能展开,亦无缓冲之地,只会被秦军逐个击破。” 司马青史道:“左车所言极是,风陵渡与潼关隔河相望,而且河水至于此地河道宽阔,水流缓慢,渡河甚是便利。若是民间贸易经此渡河,十分便利,却并不是大军征战之处。防守方随意放一些守军在渡口后面的山上,渡河之军全无胜算。昔年亲康公从此渡河,乃是晋上卿赵盾意欲诱康公深入晋地,故意撤了风陵渡河防之军,秦康公才得以渡过河水,深入晋地。” 李左车道:“若是由河东入秦,走何处最佳?” 司马青史道:“昔年吴起征战河西,乃是在上游龙门渡直入关中,龙门渡虽水流湍急,比风陵渡渡河艰难,不过河道狭窄,找到时机利于大军迅速通过。龙门渡河对岸是关中平原东北角,远离雍城,秦军防备力量薄弱。吴起渡河之后在少梁筑城,并击败闻讯而来的秦军,自此魏军在河西立足成功。之后吴起在河西逐次进攻,逐次筑城巩固,十一年后尽占秦河西之地,置西河郡,秦军直退到洛水以西方止。” 李左车道:“吴起既占了河西,若是趁势攻灭秦国,岂有今日之事?” 司马青史道:“吴起所占秦河西之地,东西不过百里,用了十一年步步蚕食方抵洛水。雍都至洛水又七百里,若是要占领雍都,需七十年,尚不论魏军补给线变长和老秦人拼死反击等不利因素。 中原富庶,魏国之志在中原,是以得了河西之地并巩固之后,秦既已被限制在洛水以西,魏国便回头进攻中原。” 顿了顿,司马青史又道:“魏国本是四战之地,武侯之时,魏国国力达到巅峰,并止步于洛水;二十年之内魏先后大战秦、楚、齐、赵、中山等国,三晋联盟破裂。若是当初吴起带魏军深入秦地,只怕雍都未得,大梁安邑已然不保,此舍本逐末之策。至于如今秦国强大直逼三晋,入太行,迫楚,此非文侯吴起之所虑也。” 公主在旁听了半天,好似明白,又好似不明白。明白的是司马青史说的头头是道,必然是对的;不明白的是那些地名公主听来甚是头痛,仍强装砖家摇头道:“左车你如此愚笨,如何做得先生弟子?” 小姑娘却道:“我老爹言道,李大哥最是聪明,若是我来回答公主的问题,就是若李大哥不提出这看似愚笨的问题,如何能得知如此精准的答案。我老爹就喜欢我问最愚笨的问题,说道若是最愚笨的问题都没有提出来,将来必犯最愚笨之错误。” 司马青史哈哈大笑道:“小姑娘深刻理解了孔夫子所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道:“老爹你日日问我问题,又日日让我问问题,我自然也学会了些思考方法。” 李左车道:“若是六国再入秦,可走龙门渡吗?” 司马青史道:“不可,昔年吴起偷渡河津,乃是吴起出奇兵攻其不备方得以成功,待秦人得知吴起渡河赶来之时,吴起大军已全部过河,城已筑就,秦人无可奈何。其后凭借魏国远超秦国的国力,一步步蚕食沿河秦地,得一地筑一城,以十一年之功才占得河西之地。如今吴起所筑之城皆入秦人之手,出奇兵渡龙门已然无效。且以秦国如今的国力,东方六国除非全部统一,否则绝无远涉千里而跟秦国对耗国力的可能。” 李左车道:“如此秦国河西防线就绝无破绽了吗?” 司马青史道:“秦晋沿河渡口众多,自然是有破绽。不过类似龙门渡和函谷关如此关键之处秦军防备森严,基本没有奇袭之可能。若是趁着秦军大举外攻或秦国内乱,龙门渡和函谷关之间包括蒲津渡、风陵渡均有出奇兵的机会。不过既然是奇兵,兵马粮草极为有限,必得一击直下咸阳一剑封喉方有胜算。此计非得咸阳空虚、秦国内乱、六国预伏奇兵于河东、六国一心,四者缺一不可。如今三晋旧地尽归秦国,六国之军难至河东。且燕齐与秦,三晋与楚国日夜忧心秦军之来,六国之军再难至河东对秦国形成有效威胁。”(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史书多有记载庞煖合纵伐秦至于咸阳郊外。认真分析之后可知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公元前246年山西自晋阳以南至于河东郡全为秦国所占,秦国与三晋的战线早早就推进到了太行山以东。公元前242年秦将蒙骜伐魏,战场主要在太行山以西和以东地区,部分战场已经深入河南腹地(雍丘,今延津县)以至于山东(山阳,今山东巨野县)初置东郡,从秦东郡辖地来看也就是今山东、河南、河北之间,可见这个记录真实可信)。最保守估计秦军太岳山的防线是稳固的,六国之军从河南至于函谷关是有可能的;进入河东通过蒲津渡越过临晋关入关中则完全没有可能。合纵军要到达河东必须越过太岳山或者中条山之轵关,进入秦人控制的山西盆地。秦人锋锐正盛之时攻取这些关口也是历经数年才能得手,就算合纵军再勇猛,一路攻城拔寨到达蒲津关至少需要大半年,这大半年的粮草消耗足以耗死贫弱不堪的三晋和楚国了。大半年的时间不说秦军在路上围困合纵军,单是秦国调集兵马守在临晋关合纵军破关的可能性就为零。在这个时期秦国的国力远远强于六国,对耗国力完全不可能,要进攻秦国只能奇袭。几千年中国历史,从来没有离国数千里攻击无数关隘堡垒的奇袭,战神卫青霍去病追击匈奴也是在没有关隘的草原和戈壁上才能达到两千余里,而自邯郸到咸阳一路险关要隘,跋山涉水远超两千里。就算庞煖真的敢去袭击咸阳,也需要考虑到秦国的好基友齐国和赵国的宿敌燕国在后,若是庞暖带着本就不多的主力军离境,只怕旦夕之间邯郸就没了。所以合纵攻秦的蕞之战发生的地方,大概率在大梁、邯郸、新郑之间的某一地,符合三晋大军不敢远离国都的设定,又因为领军的是庞煖,大概率发生在邯郸附近。还有一个证据就是如果合纵军深入咸阳附近而且战败了,肯定全军覆没,但是最后一次合纵攻秦的主导者春申君和庞煖在后续的史书中都有出现,可见合纵军虽然败了,并未全军覆没。) 司马青史又道:“西河的防守,当然是有破绽的。昔年魏武侯与吴起泛舟西河之上,魏武侯盛赞西河之固,吴起答曰在德不在险。魏文侯之时,请子夏、田子方、段干木在西河讲学,文侯、李悝、吴起均出自西河学派。子夏是儒家礼派代表人物,儒家礼派实际就是法家,讲究以法治国。此后文侯任用李悝和吴起变法,即是贯彻法家思想。 李悝变法,根本在于抑制公室大夫世袭之弊,启用民间贤才治国领军,动用国家力量平抑民间灾害,使国富民强。是以文侯所用之人入李悝、吴起、乐羊、西门豹、翟璜都不是魏国显赫出身,一时魏国人才济济,强于诸侯。至武侯继位,任人唯亲,连吴起这等国之栋梁都被迫亡楚。武侯四面攻伐,破三晋联盟,至惠文王继位之时魏虽是强国,已是国政日乱,四面皆敌。 惠文王之时,魏人才辈出而不得其用,商鞅、张仪、范雎出于魏而使秦得今日之强。 由是观之,秦之西河必然也有破绽,破绽在于王不施德政,任人唯亲,征发无度,百姓困苦。” 第44章 秦军威震天下,关中饿殍遍地 四人牵了马进入潼关,那潼关守兵一个个核验四人照身帖。潼关属秦腹心之地,非晋阳、平阳、安邑等秦国攻占之地可比,关卡管理极为严格。武安君吩咐给四人办理的是燕国客商的身份,其时燕国及齐国与秦交好,齐国与秦国贸易极为频繁。李左车和公主久居赵北草原之地,若是用齐国身份,极易被识破,所以用燕国客商的身份。 照身帖是渗入秦军的谍子办理,本就是真的,是以四人顺利过关。 关城离渡口不过两里地,位于半山腰上,正好把住了去往咸阳的大道。沿途不断有民夫从船上搬运货物入关或者从关内搬运货物下船,十分繁华。 潼关内十分狭窄,也就沿着官道有一条街,关门口主要是守关士卒堆放军械的仓库和部分营房,后面顺着街道有些店铺和供来往客商使用的客栈和库房。关内街道虽然狭窄,来往客商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关内一小半的房屋却都库房,一众民夫搬运了货物往来进出。 李左车因武安君鼓励商业往来之故,对商业甚为关注。见潼关商业如此发达,请教司马青史道:“我在北地,常闻商君之法抑制商业。而秦军四面攻伐,物资未有短缺,深为不解,看这潼关往来客商货物如此之多,哪里抑制商业了。” 司马青史道:“秦法抑商乃是抑制民间之商,官办工商业在秦国地位甚高,秦国专设工室主管冶炼、兵器制作及其他手工业。秦国十分重视保护各国商人利益,关东诸国与秦连年征战,而关东商人争相与秦贸易而大获其利,秦东出常数千里而物资不缺,一则秦国丰饶,二则不足物资多在关东就地购买。” 李左车道:“为何关东商人如此不顾国家安危,资敌?” 司马青史道:“关东富商大贾,多与公室大夫勾结,但求眼前之利,又有何人在乎国家兴亡。齐乃东方大国,数十年来坐视三晋被秦国蚕食,皆因齐秦贸易,齐人获利颇丰,大国尚且如此,何论民间商贾。” 司马青史续道:“秦人据有关中、巴蜀并三晋旧地,产粮无数,且秦法田税三税其二,税赋收入极多。近数十年来秦东伐中原,战场皆在韩赵魏楚境内,毁坏四国田亩男女无数,秦不断东出远征而有余粮,四国战于国门反而缺粮。秦以粮贸易关东军械物资,再以军械物资就近攻击四国。前者在安邑,人言秦人自韩之修鱼采购军械就近送入蒙骜军中伐韩,取韩十二城,那修鱼守只做没看见。一则秦人采购修鱼有利可图,二则修鱼缺粮,不得不以军械换取秦人之粮。” 李左车呆了呆道:“那修鱼所产弓弩锋锐,天下闻名,反倒成了秦人攻伐韩国的利器。” 司马青史道:“秦法抑制民间经商之法,将大量人口固定在土地上,大大增加粮食产量;又大兴官商,以举国之利诱天下民商为己用,实在是高明之极。” 四人在一个小食铺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启程奔赴咸阳。 潼关前往咸阳的官道宽有三丈,名为“桃林塞”。昔年夏后启西向征伐有扈氏之时此道便已存在,周成王之时周公经营洛邑(洛阳),为加强洛邑与镐京之联系,更是大大拓宽加固;秦自穆公以来东出必经此路,因此秦人年年役使大批民夫修缮桃林塞;至商鞅变法,秦国并吞天下,桃林塞承担调兵、粮草军械运输、驿传之责更重,更是不断加宽,年年修缮;道路平坦宽敞。 四人沿路看关中风景。一路西来眼中皆是大片农田,隔十余里即有一处村庄;虽已入冬,农夫仍时时在田里劳作,挖渠培土之人往来不绝。 李左车一路走一路看,乃问司马青史道:“先生,我观这关中之民,反不如安邑之民。” 司马青史道:“如何说法?” 李左车道:“那安邑四野之民并无几个伤残的,乡村亦是鸡犬相闻,不算凋敝。这关中号称膏腴之地,我等一路所过之处新坟林立,百姓号哭之声,沿途不绝。沿途所见之人,十九面有菜色,全无那天下第一强国的气象。” 司马青史道:“秦国连年岁大饥,吕不韦不思济民赈灾,反劳师远征无度,是以近年来关中之民生计艰难。 秦军无敌,代价便是竭尽关中之民力。关中八百里秦川,称为膏腴之地,其地力实不如邯郸、新郑、大梁、郢都、邯郸远矣,此所以魏舍关中而向中原之故也。 以地力而言,三晋、齐、楚皆强于秦。秦之利在关中是四塞之国,近攻退守皆在己,尤以商君变法使关中之力皆为秦国征战所用,尚不足以形成并吞天下之势,司马错向西南取得汉中、巴蜀,白起下鄢郢据江汉之后,秦方有了雄视诸国之威。关东诸国虽处膏腴之地,相互攻伐无已;且山东诸国公室大夫糜烂,一国之利尽入公室大夫之手,民生困苦难以自给,大量流民流入关中强秦。 秦地三税二,河东膏腴之地除租税外,尚能自给,关中之民勉强糊口而已。今岁关中大饥,而秦法以耕战得爵,并无李悝所用“平粜法”赈灾,今岁关中饥民饿殍遍野。若以秦历年所积之粟赈灾,关中之民必得拯救;而秦连年攻伐韩魏,放任百姓饿死。 秦新占之地如安邑、平阳、晋阳,夺富户之财而徙往关中巴蜀,所得田地按丁口分配,是以安邑之地百姓得利。秦征战百余年,虽势强,伤亡百万,此皆关中老秦人并原戎狄之人。秦军法严苛,杀敌对等方得无罪,百将盈三十三而后百将、屯长方能得爵一级。且军中实行连坐,一人犯罪,五人连坐,所得赏爵,先得抵罪而后方可得爵,士卒实难以军功得富贵。以商君、白起盖世之功,不过得赐大良造之爵。 昔年长平大战,虽斩得赵军四十五万,秦折兵亦有二十余万,按军法长平大战年余,损兵二十余万,可得爵者寥寥数十人而已。后王龁围攻邯郸,损兵近三十万,此三十万人又无人得爵,妻子仅得抚恤而已,如此战死战伤百余万,得利者仅白起、王龁、蒙骜、王翦、杨端和、秦王等人而已。 由此观之,秦军威震天下,关中之民亦不如太平犬尔。” 李左车道:“如此看来秦法也不过如此,连关中之民都不能得利,纵然占了天下所有的疆土,又如何?” 司马青史道:“秦法竭天下之力于秦王之一身,若秦王用以征伐,天下诸侯莫能敌。今秦王政新立,吕不韦以客卿相秦,必得军功以镇震慑内外,穷兵黩武,自然民生艰难。” 第45章 神仙专吃奸邪之人 不一个时辰几人行至华阴,在路边寻了个茶寮坐下喝茶休息。公主突然靠近了小姑娘道:“小姑娘妹妹,在安邑跟着我们的那两人又来了,丢开了不过两日,真烦人。” 小姑娘顺着公主眼光看去,果然有两人从茶寮前匆匆而过,正是在安邑发现的跟踪之人。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不如我们到前面去捉弄捉弄他们,正好探探他们的底。” 公主也还只十七岁,玩心甚重,听说要捉弄人,心中大喜,急忙凑过头来道:“怎么捉弄?” 刚刚过去的俩人乃是秦国廷尉府属下下的两个刑官张三李四,因到安邑办事,路上遇了李信押粮运草。李信虽只是个小小的屯长,却甚有来历,详说起来还是李左车的族叔。李信祖父李崇乃是秦国陇西太守,自李崇之后李氏在陇西时代皆为望族。李崇之父李昙本为赵人,入秦为御史大夫,生子李崇留在陇西。后李昙回归赵国,生子李玑,李矶生子李牧。李信之父李瑶为南郡太守,是以李信与咸阳朝中之人多有来往,识得廷尉府刑官。 李信在小姑娘手里吃了瘪,心中十分不乐,一路沉了个脸,直到驿站休息。张三李四并了另两个刑官王五赵六正好也在驿站,见李信往日意气风发,今日灰头土脸,便问其故。 四人听得李信说完尽皆大怒,秦国廷尉府掌管全国刑狱诉讼之事,秦国又以法立国,这四人职位不高,权力甚大,连脾气也养大了。四人听了李信所述便欲来找小姑娘四人的晦气,李信心中也是十分不服,只是自己重责在肩,只得忍下这口气,如今见这四人要寻小姑娘晦气,自然乐见其成。 小姑娘四人形貌特征极为明显,且又一路游山玩水而来,并未遮掩行迹,未到城门口就被廷尉府四人赶上。王五赵六就要上前以廷尉府的威风来抓人,张三心细,总感觉那小姑娘有点眼熟,虽然想不起到底哪里见过,却是止住了几人的行动,先跟着看看。秦之廷尉府于商君之时由司寇府改名而来,主管全国刑狱诉讼,下设侦查、缉捕、审判、执行、监狱等部门,张三四人是属于缉捕系统,并不擅长跟踪调查。是以四人一冒头就被司马青史察觉,再接近一点连李左车也发现了。 四人跟了两日,张三想起来是郎官李斯给他看过小姑娘的画像。 原来那李斯自离了稷下学宫之后便来投秦,庄襄王三年投入吕不韦门下,吕不韦将李斯荐给太子政,李斯善帝王之术和刑名之学,很得太子政信任。庄襄王薨,太子政继位,以李斯为郎官,朝中之人有眼色者皆知李斯久后必然得志,多有朝臣结交李斯。廷尉主管邢狱,时与李斯讨论,李斯对廷尉府众人极为熟悉。 李斯至秦之后甚为得意,更坚定辅助秦国灭六国是良策,总想找小姑娘理论。李斯以廷尉府爪牙遍地,便画了小姑娘画像给几个常四处公干之人看,让他们多多留意。 那张三武艺一般,却极有眼光谋略,深知李斯深得丞相吕不韦和秦王重用,早晚必是廷尉,对李斯吩咐之事很上心。张三牢牢记住了这张画,只是两年来毫无所获,张三于此事上略略懈怠了。如今跟了两天,时时回想,想起这小姑娘正是李斯欲寻之人。 李斯心机深沉之极,给众人看画像之时故意未说得清楚,张三也不知李斯寻小姑娘到底何所为,张三未寻到人之时也不敢深问。这次张三见到小姑娘,也不敢上前就说李斯正寻你呢,也不敢放跑了人,只得暗暗跟随。 司马青史上船之时这几人依然跟随,也觉有些烦,就在晋水中停了一日,想甩掉这些尾巴。那四人在下一个渡口左等右等不见司马青史船来,只得四人分了四拨在沿途渡口蹲守,没想到众人连夜开船直下潼关,到底是错过了。 张三沮丧之时在半路上看到了回晋阳的那艘船,仗着官威拦下船来询问,才知道小姑娘在潼关下船。张三寻思小姑娘若是要东下,必然在潼关下游再下船,如今在潼关下船必然是要往咸阳方向去,下船之后就桃林塞一条大路通往咸阳雍都,是以张三汇合了李四一路追来,在华阴赶上了。 小姑娘的马极为显眼,二人立马就认出了,也不敢进茶寮,骑了马赶往前面赶,赶过了五六里,二人下马钻入路边小树林商议。 李四道:“三哥,我感觉两天前那群人发现我们了,所以故意停船想要甩掉我们。” 张三道:“应该是如此,不过这次我们见了白马马上就低头掩面而行,他们应该没有发现我们。只要我们一路跟到咸阳,然后告诉李斯大人这行人的行踪,就算立了大功一件。” 李四道:“这条大路如此宽而直,往往一眼就望到了头,完全无法跟踪,如之奈何?” 张三道:“无妨,我观他们就是游山玩水而来,行程并不会很快。不如你我分作前后,我在前面驿站等候,暗中观察他们。你就待在此处等着王五和赵六,我算了行程他们最多半日也该来了,等到了二人之后我们四人轮流前后监视,一定不会再跟丢了。” 李四道:“如此甚好。” 张三立即上马奔咸阳方向而去,李四就等在小树林里,盯着大路看。 李四睁大了眼直等到天黑也不见那四人路过,不由担心那四人提前上了小路。正准备上路往回去看看时,拴在树桩上的马一阵嘶鸣,李四急急回头看去,只见两头比人还大的大黑鹰立在自己身后,四只锐利的鹰眼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那李四头皮一阵发麻,呆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转身就跑,可是腿脚完全不听使唤,刚转了半个身子双腿一软摊在地上。 那一对大鹰相互看了一眼,右边的鹰张开一尺长的尖嘴道:“逐电姐姐,这人都吓傻了,他的肉一定是酸的,不好吃。” 李四听了心里大大松了口气,气儿还没彻底松出来又给憋了回去,心中暗道:“妈呀,这鹰怎么会说话,莫不是魔神。” 左边的鹰道:“追云妹妹莫担心,这人肉虽是酸了,心肝却是一样的美味。”言毕左边那鹰一步走来,伸出那铁钩一般的鹰嘴下来,顿在李四眼前。 那李四听得说要吃他的心肝,但觉两腿之间两道暖流顺着大腿淌下,刚要喊叫,又见那鹰嘴在自己眼中不断放大,李四大叫一声双手抱了头全身蜷成一团。 李四蜷作一团在地上瑟瑟发抖,口中发出一阵啊啊啊啊的低沉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四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并未受伤,想想莫非那对大鹰走了,却是死也不敢探头出来看。又过了不知多久,李四缓缓舒了舒颈项松开一道眼缝偷看,刚一睁眼就看见一对鹰眼泛着幽光正盯着自己眼睛看,李四吓得一缩脖子又蜷回去了。 耳中听得一只鹰又道:“逐电姐姐,上天令我姐妹巡查四方奸邪,一日非得吃够十个邪恶之人的心肝才能交差,今日已经吃了九个了,这个家伙如此胆小,如何做得那邪恶之事?” 另一只鹰道:“追云妹妹,今日我有些乏了,这人虽然不算大奸大恶之徒,最近几日却是做了些见不得光之事,要不将他就吃了了账。” 那李四虽经几番惊吓,到底是廷尉府办差之人,平素胆子甚大,如今听双鹰对话,顿时抓住了活命之机。 李四勉强团身蹭得跪在地上,五体投地颤声道:“两位神仙在上,小人李四平生未做什么坏事,还请两位神仙饶了我。” 那追云妹妹道:“未做坏事,我见你身上血光涌动,冤魂缠身,分明是杀戮深重之人。” 李四颤巍巍道:“回两位神仙的话,小人是廷尉府的刑官,奉了上官差派自然是要抓人杀人的,只是上官有命,小人不得不为啊。” 逐电道:“你撒谎,这两日我们都看见你在跟踪四个人,那四个人身上正气冲天而起,分明是好人,你跟踪他们,就不是好人。” 李四颤巍巍道:“这不怪我啊,这是那张三为了讨好李斯要我们干的,只恨张三职位在我之上,他吩咐我怎么做我也只能服从,那四人我根本就不认识。” 追云道:“这么说你们三人都是听那张三的了?” 李四道:“神仙在上,的确如此。” 追云道:“既然如此,你在此等着,我们去抓了张三来与你对质。若你所言非虚,今日我们就吃了张三的心肝;若是不实,便吃你的。”李四只觉数股大风交替从身前横扫而过,那对大鹰已然振翅高飞而去。李四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直跪了三天不见那对鹰回来,才颤颤悠悠牵了马踅上大道,径投潼关而去,从此不知所踪。 第46章 公主过得精彩,小姑娘就长生不老 小姑娘和公主从树林里钻出来,骑了马沿着大道直往前行了五里,公主终于忍不住了,一蹦跳到小姑娘马上,抱了小姑娘放声大笑起来。小姑娘携了公主跳下马背,二人抱在一起笑得直打跌,直笑得眼泪花子都流出来,快喘不上气儿了方止。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这个法儿实在是好,你的小脑袋瓜是怎么想出这个损主意的。想想那个李四,怕是一年也难睡个安稳觉了。” 小姑娘道:“不然,那李四见我们不回去寻他,只道神仙也信了他是个好人,惊吓几日也就没事了,从此这世上也许就多得一个好人。” 公主道:“王五赵六实在不经吓,见了追云逐电直接就晕了,还是李四不错,经过如此惊吓还能想出脱身之计,让我们也玩了个尽兴。” 小姑娘道:“看来那个张三是他们的头儿,跑到前面去了,我们追上去捉弄他一番。” 公主道:“那个什么李斯,是你的仇人么?” 小姑娘道:“倒不是,只是我不想见他。那个人势利得很,看起来对人很好,实际上为了得到荣华富贵,连他自己的老妈都肯杀,我不想理他。要不是老爹说这个人于天下有大用,他再敢来找我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公主道:“对对对,我也最讨厌势利眼了,害起人来最是心狠,小姑娘妹妹早早远离了他的好。” 两人骑了马沿着大路一路前行,今夜有些星光,桃林塞又是大道,并不影响二人行路。 走了一段公主道:“小姑娘妹妹,你我认识也一年多了,为何你一点没有长高呢,按说你这个年龄一年能长半尺啊?” 小姑娘道:“我的年龄跟公主姐姐可不一样,我的身高只跟老爹写书的速度有关。若是老爹写书太快了,我便长得极慢;若是老爹写书甚慢,我便长得极快。” 公主挠挠头道:“写书如此神奇的么,因为先生写书妹妹的剑法无敌,因为先生写书的速度不同,妹妹的长高的速度也不同。莫非先生慢慢的写书一辈子,妹妹能长得比天还高么?” 小姑娘道:“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的时间跟公主姐姐不一样,这么说吧,就是老爹若是写书甚快,姐姐的一年于我不过只有数日,自然就不长了。老爹若是一日只写几字,姐姐的一年跟我的一年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公主道:“那不是说先生若是写书甚快,妹妹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小姑娘道:“理论上的确如此,有可能公主姐姐的后代都当了天下之主了,我也还只现在这么大,这么高。” 公主啧啧称奇,却怎么也想不通,好像是有理又好像讲不通。 公主想了许久道:“可是我这一生都想跟妹妹在一处玩耍,可有什么办法么?” 小姑娘道:“这个却也容易,公主姐姐生活精彩一些,老爹写书就慢,自然我们在一处的时间就长。” 公主又想了许久道:“我生活是不是精彩跟先生写书也有关系?这却是什么道理?” 顿了顿又道:“不过若是要我生活精彩那是再容易不过。”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行了大半夜终于到了郑县。秦法规定城门鸡鸣而开,日落而关;二人虽然能跳进城门,却不能把马单独留在城外。于是二人寻了个路边的小山坡,在树下披了毡毯坐至天明。 次日平明二人进城,在城中客栈见到了司马青史和李左车,就在客栈中用了些吃食,进到房中倒头就睡。醒来之时午时已过,司马青史和李左车问了昨日之事,公主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司马青史道:“李斯果然到秦国来了,这人我不太喜欢,想不到是他的人盯上我们了,真有些麻烦。” 小姑娘道:“那张三肯定还在城中,我们把他揪出来不就行了,李斯定然得不到我们的消息。” 司马青史道:“听你们所言,张三必然是个狡诈多智之人,他是廷尉府的人,在秦国甚有权势,只怕早就派人去通知李斯了。” 公主听司马青史也不喜欢李斯,不由道:“既然先生和小姑娘妹妹都不喜欢那李斯,等他来时我一刀劈了他干净。” 司马青史忙道:“李斯那人还不算太坏,只是功名之心太重,与我本性相悖。此人是个大才子,于国于民有大用,公主万万不可伤了他性命。” 公主听了甚是疑惑道:“怎么有利国利民之人跟坏沾得上边的,先生又讨厌他又不让我伤了他,难以理解。” 李左车道:“公主哪里都好,就是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先生的意思是说那李斯有大才,将会做对天下百姓都好的事情。但是品德不太好,贪图功名利禄。先生的意思是用他的才能为天下人办事,却不跟他交往。” 公主见李左车居然敢顶撞自己,后面的话完全没有听清,伸腿在李左车腰里踹了一脚。李左车早就学乖了,微微闪了闪身,公主的脚表面上看踹中了,实际上只是沾着了袍服。公主见李左车躲过,一旋身撞入李左车怀里,抬起肘锤在李左车胸口一锤砸实,李左车夸张的大叫一声倒飞出去。 公主那一锤并不十分重,只是恼怒李左车居然敢顶撞自己,还敢躲自己的攻击,如今见李左车识相挨了一击,十分得意,拍拍手道:“让你逞能,先生说得我,你却说不得,再有下次,照样还是一锤。” 小姑娘拉了公主手道:“公主姐姐,我们还是想想怎么作弄那张三吧。此人泄露我们行踪,大大可恨,须得好好整治一番。” 公主闻说又要作弄人,心中大喜,忙道:“还是照样招了追云逐电来,让那张三以为大鹰会说话,吓死他。” 小姑娘道:“这个法儿在这里不能用,郑城是个大城,若是追云逐电进来必然很多人发现,不好施为。而且那城楼上必然有大弩,秦弩威力巨大,若是被大弩伤了追云逐电就不妙了,我来想想别的办法。” 第47章 郎官李斯 那张三昨日入了城之后就在城门附近一个酒肆坐了等小姑娘四人。那张三果然十分溜滑,一面找了郑城廷尉府的人去给李斯报信说小姑娘将入郑城,一面又安排了几个人在酒肆听自己调遣。 等了一个多时辰见司马青史和李左车二人进城,却没有见到小姑娘。张三属下之人跟着司马李左车二人,直见到二人入了客栈一个时辰没出来才回报张三。张三在酒肆直等到天黑也不见小姑娘和公主路过,也没有见到李四、王五、赵六。张三心中隐隐不安,又不肯放弃即将到手的大功,咬了咬牙便在司马住的客栈对门客栈住了,在楼上一直盯着司马所住客栈门口。 昨夜张三一夜没睡,一直盯着司马和李左车并没有走出客栈,早上亲眼看见小姑娘和公主进了客栈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找到了正主,只盼着李斯赶紧派人带来指示。 那张三常年在外从事拘捕之事,熬夜是常有的事,虽然困倦,并无大碍。午时将尽,李左车和司马终于步出客栈,张三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着客栈门口,小姑娘和公主却并没有跟出来。张三又盯了一个时辰,依然毫无动静。张三站起来伸伸懒腰,方觉得腹中饥渴,眼前光晕一圈圈扩散,快要饿晕了。原来那张三立功心切,自昨日申时之后一直未再进食。 张三吩咐手下让店家送些吃食上来,不一会儿店家端上酒食。 张三也并未细看,提起筷子就吃,眼睛依然盯着对面客栈的正门。张三举筷子把一条油炸小鱼送入嘴中,但觉入嘴冰凉滑腻,一股腥味直冲入胃里。 张三把食物吐出来,却是一条没炸过的死鱼,显然已经臭了多日了。张三本就腹中空空,如今被这臭鱼一熏,腹中一阵翻滚,扶了桌案一阵狂呕,差点连苦胆都给吐出来了。旁边的属下一看赶紧倒了一碗热水,张三端起碗来喝了一口,只觉一个暖呼呼的小东西直往喉咙里钻,连忙用牙齿咬住了,伸手抓出来一把拍在桌上。张三定睛一看却是一只连毛也没长的幼鼠,被张三抓住了尾巴,正四脚蹬了桌面往前爬,一对鼠目滴溜溜直转,像是很不满意被人从喉咙里扯出来一般。 张三职位虽不高,出身也是不错,平时里打打杀杀便是见了血也十分不喜。如今又是臭鱼又是老鼠都入了嘴,实在是恶心得不行,又扶了桌案一顿狂吐。只是昨日以来张三并未进食,腹中空空,又是一阵干呕,一口气儿没上来直接憋晕了。 众属下一看不得了,赶紧过来扶起张三又是揉胸又是抹背,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属下倒了一碗酒,检查再三之后端到张三面前。那酒本来十分香醇,可是张三看来看去总觉得臭鱼和老鼠在酒里晃荡,一挥手把酒碗砸地上了。 张三命人把店家叫来,店家在楼下听得楼上碗砸了,赶紧三两步跑上来。张三指着地上的臭鱼和老鼠说到:“宋老儿,你这是要吃死我吗?” 那店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三爷在上,酒食端上来之前我仔仔细细检查过,绝对没有这些东西啊。” 张三一拍桌子道:“这东西就在眼前,如何还说没有,再不老实,抓进廷尉府看你招不招。” 店家叩头如同捣蒜一般道:“三爷时时来关照小老儿生意,小老儿感激不尽,如何会如此恶心三爷?” 此时张三头脑清醒了些,也觉得那宋老儿断无如此作弄自己之理,挥手斥退了店家。 张三问几个属下道:“刚刚酒食端上来,你们可看见有人做了手脚?” 众人齐齐摇头,一人道:“三爷吩咐大家都要盯着那客栈正门,我等没有太注意观看房中,或许有人做了手脚。” 张三低头沉思,想着小姑娘四人一直都是同行,昨日自己路过之后他们便分开了;与自己同行的李四王五赵六早该回来了,一直不见踪影。思来想去毛病定然出在小姑娘四人身上,心知自己可能已被发现了,那三人只怕凶多吉少。 张三心中气恨交加,恨不得立时带了廷尉府的人冲进去拿人,又怕那小姑娘若是李斯的朋友,岂不弄巧成拙。思之再三,命两个属下留在此处观察,自己从后门而出,换了个较远的客栈住下。 那张三安顿好了,本就饥渴难耐,如今经历这一番折腾,更是体虚。只觉浑身都是冷汗,若是再不进食,只怕就要病倒了。属下叫来了酒食,再三检查之后放在张三面前。 张三紧紧闭了眼,待酒食放好之后才睁开,恍恍惚惚看见刚才那只没毛的老鼠又在碗里冲自己挤眉弄眼。张三腹中一阵翻滚,又扶了桌案一顿呕,直把胆汁都吐完了。自此四日之内张三完全不能进食,到了第四日饿得站也站不起来了,直到第五日时方才勉强喝了点粥,之后慢慢缓解过来,却是一两年吃饭都不香了。 公主在房间里眉飞色舞地给司马青史和李左车讲那张三的惨状,把个平日里在三小面前装得甚是深沉的司马青史笑得直打跌。 司马青史道:“那张三甚是溜滑,经此一事必然知道是我们所为,他既然没有杀进来找我们算账,想来也是怕了我们,如此我们明日启程往咸阳而去吧。 四人再次启程,连过渭南、轵道,两日之后抵达咸阳。 四人远远往见咸阳城门,公主道:“这便是咸阳城么,果然高大雄伟,非同一般。” 李左车道:“如今秦国为诸国之首,咸阳是秦之国都,自然差不了。” 小姑娘远远看了看,转头向司马青史道:“老爹,李斯那家伙在城门口等着。” 司马青史道:“你既如此讨厌他,何不直接撕破脸算了,免得麻烦。” 小姑娘道:“我脸皮薄你又不是不知道,当面跟人翻脸这事儿我是做不出来。而且那李斯总是一副笑脸相迎,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也没法当面打他脸。” 司马青史道:“既然躲不过他,那就过去吧。” 四人到得城门外下了马,李斯迎上来对司马青史深深一揖道:“想不到先生到此,李斯有失远迎。” 小姑娘气哼哼道:“难道不是你找人跟着我们吗,还说什么想不到想不到的,你比以前可更虚假了。” 李斯却一点不生气道:“小姑娘妹妹莫恼,也是我吩咐下去的时侯没有说清楚,让人扰了你们雅兴,还望小姑娘妹妹不要生气。” 小姑娘哼了两声不再说话。 李斯看了李左车和公主一眼道:“不知这两位是?” 小姑娘接口道:“这是赵武安君之孙李左车和公主姐姐。” 李左车心中一震,又见司马青史并未阻止小姑娘,也不再说话。 李斯心中也是一震,须知赵武安君是秦之大敌,在代郡挡住了秦军,想不到他的孙子居然大摇大摆地跑到秦国来了,此事须得小心,莫要让自己落得个私通诸侯的罪名。 李斯叉手施礼道:“原来是武安君之孙,久仰大名,未知这位是哪一国公主?” 公主随口道:“我父王是东胡王。” 李斯心中又是一惊,赵武安君击败匈奴、收服林胡和东胡之事天下皆知,想不到那东胡王的女儿居然跟着武安君之孙到咸阳来了,这可真是大大出乎预料之外。 李斯有对司马青史道:“先生既到咸阳,便请住在李斯府中,也好早晚向先生请教,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司马青史心知李斯必然不会放过,索性就答应了他。 李斯请了众人回府。 李斯此时是秦国郎官,官阶并不算高,却是吕不韦和秦王政的心腹,因此府邸虽小,离咸阳宫甚近。 李斯早已收拾好三间客房,司马青史一间,李左车与公主一间,小姑娘一间。 第48章 秦王政 自此四人在咸阳闲居,足有半月。那咸阳乃是孝公之时新筑之城,距此不过百余年,其时商君变法已有数年,国势日强,乃新筑咸阳以为都。建筑规划极为巧妙实用,城池位于渭河之北,善用渭河船运之利,又高于渭河,便于防守。城中东西南北各十余里,宫室居于北部高坡之处,俯瞰全城。工室、坊市、民居居于南。建筑之间井然有序。 司马青史道:“此城甚合法度,必商君所建。” 不当值之时李斯总来寻司马青史纵论当世之势,那李斯学识极为渊博,言谈之间往往一语中的,司马青史甚是健谈,李左车亦听得津津有味,大有所获。 这一夜五人正在厅中饮茶闲谈,厅外忽地进来一人,李斯早已吩咐下人无事不得来打扰,因此心中十分愠怒。其时司马青史坐了主位,李斯在右首相陪,李斯转头正要训斥,看清了来人急急敛了袖子行至那人近前。 李斯拱手道:“李斯不知大王夤夜到此,有失远迎。” 李左车和公主听了来人居然是秦王政,都是神色一变,小姑娘却是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人看了一眼,司马青史独自品茶,连头也不曾抬。 小姑娘看过去,只见秦王政身高八尺过半,极为高大,剑眉星目,一双大眼炯炯有神,四方大脸,看起来英武不凡,身上却穿了件秦国大夫常穿的黑色长衫。 秦王道:“寡人不告而来,李大人不嫌唐突就好。” 李斯欲引了秦王到主位就坐,却又不好叫司马青史起身,司马青史见李斯左右为难,起身道:“司马告退。” 李左车等三人也一起起身。 那秦王却道:“政今夜到此,正为拜访先生而来,先生请上座,寡人下首相陪。” 李斯不由悚然。 司马青史也不推脱,道:“如此,司马无理了。” 李斯只得将右席让与秦王,自己在秦王下首坐了,吩咐下人更换了茶具。 众人坐定,秦王道:“我这几日见李大人交了公事即匆匆回府,便知府中来了贵人,今夜特来一看,不想居然是司马先生。” 司马青史道:“大王日理万机,司马山野之人,不值入大王之耳。” 秦王道:“先生过谦了,先生知名虽不显于天下,寡人却知先生乃是世之高人。如今先生自雁门而来,可有以教寡人?” 李斯闻听秦王居然知道司马是自雁门而来,心中不由打了个突。如今赵国大将军虽然是扈辄,但天下皆知那扈辄是个饭桶,跟着信平君和老将庞煖还能做个副将,无力独自掌兵,只是靠了巴结相国郭开才得了大将军之位。如今赵国军中柱石,是武安君李牧和老将庞煖。而今秦赵连年交兵,若是秦王计较自己私交赵国重臣,大大不妥。 司马青史道:“大王雄才伟略,山野之人粗鄙之见,难登大雅之堂。” 秦王道:“寡人闻先生入武安君幕府,为之收服东胡,功莫大焉;秦赵虽是敌国,都是华夏之人,武安君能收服东胡,寡人也十分欣慰。”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杀灭匈奴二十万骑,威震草原,司马不过顺势几言而已,虽无司马,东胡王亦会归附武安君。” 秦王道:“先生此时相助武安君,莫非以为赵国尚有可为?” 司马青史道:“天下之势至于今日,赵国已无能为也。司马山野之人,不愿多染俗世,至于相助武安君收服东胡,只是不愿见草原与华夏之民无端喋血尔。华夏诸国之事,司马无疑干涉,还请大王明鉴。” 秦王道:“哦,莫非先生以为秦且灭赵?” 司马青史道:“大王雄才伟略,天下之势已在大王胸中,又何必问司马。” 那秦王见司马青史承认秦国势强,不由大喜道:“先生既知大势,何不相助寡人一统天下,早日免了这天下百姓战乱之苦。” 司马青史道:“如今大王大势已成,有司马无司马于大王无所损益,司马于朝堂之事并无兴趣,还望大王宽宥。” 秦王见司马青史言之决绝,也不强求,乃改口问道:“政听闻先生鬼谷先生之师,不知可有此事?” 司马青史道:“鬼谷子年幼之时,司马确曾指点一二,不过鬼谷子天生聪慧,有今日之成就却与司马无关。” 秦王涨红了脸道:“那鬼谷先生成名于百年前,如今先生观之不过二十七八岁,先生莫非神仙中人?” 司马青史道:“虽非神仙中人,长生不老却是不假。” 秦王道:“今日方知这世上果然有长生不老之术,不知先生长生不老之术,可能传予寡人?” 司马青史道:“神仙之术本是天意,各有缘法。昔年我遍读群书,偶观老聃《道德经》,心中有感,得老聃梦传长生,得有今日,此书于他人却是无用。” 秦王道:“依先生所说那老聃已经成仙了?” 司马青史道:“然也,昔年老聃博览群书,于书中得道,西出函谷之时留下《道德经》传世,于人族有大功德,是以举霞飞升。” 秦王道:“成仙居然是因读书之故,如此寡人若是熟读古今之书,可有得道之日?” 司马青史道:“老聃与司马乃是读书之人,自然须得于书中得道。大王却是一国之主,大王读书却不能得道。他日大王功盖三皇,德过五帝之时,或许可以得道。” 秦王道:“政听闻先生善晓阴阳之机,得老聃相助得以长生,可知何人可助政长生?” 司马青史道:“司马之术于人之祸福,王朝兴衰甚是灵验,仙道乃天道之首,非司马可窥,大王谨记徐福二字,将来或许有用。” “徐福”秦王重复了两遍,将这二字牢牢记在心中。 二人又谈了些闲话,秦王离席道:“今日与先生一言,胜读十年书,不知先生可有言吩咐于政,政无有不从。” 司马青史道:“大王欲取赵,武安君必为大王之大敌;然武安君与大王,乃是同命,若是武安君死于非命,与大王及大秦大大有碍,愿大王思之。” 秦王道:“如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之功,在为华夏之藩篱,若大王得便,司马请武安君为大秦北部之藩篱。” 秦王道:“我闻武安君忠于赵王,恐不肯坐视赵之亡也,若寡人不亡赵,难以向燕齐,如之奈何?”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之事自有天意,大王但行其是。只是行事之时,大王能记得司马之言即可。” 秦王应诺,告辞而去,李斯直送出府门之外。 第49章 李斯的杀机 李斯欲辩解司马之事,秦王道:“司马先生非常人,你待之不同寡人知之,若是他人,此次必不饶你。” 李斯谢罪。 公主拖了李左车和小姑娘来敲司马青史的门,刚举起手,那门嘎吱一声开了。 李左车对门里的司马青史拱手道:“先生......” 司马青史止住了李左车道:“就知你们必来,都进来吧。” 三人进屋,小姑娘正无聊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公主拉了李左车坐在司马青史面前。 公主急切道:“先生刚才所言那个什么老子,真的是神仙吗?” 司马青史道:“不知。” 李左车疑惑道:“可是刚刚先生言之凿凿,说到那老子是神仙。” 司马青史道:“秦王政已知我长生不老,若是跟他说世上没有神仙,他必然不信,不如顺水推舟就告诉他有神仙,免得他来缠我。我遍观史书,若是古人有成仙者,必是老子,因此我说老子是神仙也不算错。” 公主道:“那徐福又是怎么回事?” 司马青史道:“我若是不给秦王一个指引之人,只怕他整日里就满天下的寻我,甚是麻烦,因此就随便编了个名字让他去寻。” 公主憋不住笑道:“我总以为先生是个得道高人,想不到也是个大骗子。若是那秦王寻得了徐福,又未能得长生,只怕死之前须得咒骂先生千百回。” 司马青史道:“秦王未死之时,自然是人人忌惮,即是要死了,休说骂我千百回,便是万千回,于我何损。” 李左车道:“那先生所言祖父与秦王同命,也是骗他了?” 司马青史道:“这却不然,武安君却胡,于华夏之民有大功,又收服东胡,免了草原与华夏生民涂炭之难,于天下有大功德。秦王若是伤了武安君,有干天和,于秦王大不利。” 这时小姑娘从床上探出头来道:“你们休要听老爹的,他最会骗人了。”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姐姐虽识不得几个字,却也知道先生字字珠玑。你常年在先生身边,身在福中不知福,都不知我有多羡慕你。” 小姑娘笑道:“老爹虽总是爱骗人,我却知道老爹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爹,你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却是冤枉我了。” 公主道:“先生,如今这咸阳城,我们也逛的差不多了,连那秦王都见过了,我们还留在此处吗?” 司马青史道:“我留此本欲见秦王一面,如今即已见了秦王,自然不必再留,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雍城。” 第二日司马四人辞行,李斯虽表面再三挽留,心中却十分高兴。司马固辞,李斯备了众多吃食让小姑娘挂在马背上。 四人出了咸阳一路向西而去,行了两个时辰,众人就着道边一块大石休息,公主打开李斯递给小姑娘的包裹,取了一块肉干就要吃,被司马青史一挥袖打落在地。 司马青史身为李左车之师,时时与公主保持距离,甚至都从未如此靠近。公主见司马青史打落了肉干,甚是疑惑不解。 李左车过来道:“先生,莫非这吃食,有何不妥?” 司马青史不言,见远处有几只小雀正在枯草间觅食草籽,捡了那肉干扔了过去。 那几只小雀被惊起之后不久又落下来,逐渐靠近肉干,其中两只扑过去啄食了几口,其余小雀也都飞过去啄食。李左车与公主紧张观看,过了多时那群小雀依然在附近啄食,并不妥之处。 公主二人松了一口气,正待开言,却见那两只小雀两腿一蹬,身子僵在地上立时死了。公主吓得浑身冷汗,想不到自己刚刚离死如此之近。继之那一群小雀陆续而死。 李左车倒抽一口凉气道:“此毒如此歹毒,食后过了近一刻钟才毒发,若是我们吃了,只怕无一幸免。” 公主一蹦而起怒道:“想不到那李斯如此歹毒,表面恭恭敬敬,居然要害我们性命,待我杀回去砍了他的脑袋。” 司马青史止住了公主道:“你等只是受我连累罢了,这李斯却是杀不得的,公主若是有气,晚上让你大杀一阵出出气。” 李左车道:“李斯为何欲害先生?” 司马青史道:“李斯此人有大才,久之必有大功于天下。只是此人心胸狭窄,容不得贤人。昨夜秦王欲留我在秦,李斯恐我留在秦国自己失了宠信,便动了杀机,是以我昨夜便决定要离开。只是想不到我已然离开了,他依然容不得我。” 李左车道:“那李斯既然忌惮先生,为何满世界寻找小姑娘妹妹?” 司马青史道:“小姑娘之见识于李斯大有臂助却无争宠于王前之患,是以李斯欲得小姑娘之助,我久已让小姑娘独自闯荡,李斯没想到找小姑娘会连我也一起寻到。” 李左车道:“既李斯知道小姑娘妹妹与先生在一起,不见我等岂不甚好,如何又来招惹我等又欲害我等性命,连想利用的小姑娘妹妹都不放过。” 小姑娘接口道:“李大哥你平日里挺聪明的,如何现在却犯了糊涂。那秦王招贤天下皆知,我等西向秦,在李斯看来本就有投秦之嫌。若是任由我等投秦,不如先接触我等,查知我等动静。若是我等无投秦之意,他便留我等在府上为他所用。只是没想到秦王如此细心,居然找上门来,秦王见了老爹之后,李斯便容不得我等了。那李斯自有大才,若是我能为其所用自然最好,便是没有我相助,他也可得意,如今有了老爹在,自然毫不犹豫连我也一起杀了。” 公主道:“这几日相处,我还以为李斯是个好人,想不到如此歹毒。”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身手不凡,只是于猜度人心却一点不会,幸好是嫁了李大哥这等实诚之人,不然便是被人卖了,也是不知。” 这次公主倒是一丝也不辩驳,得意道:“这个却叫傻人自有傻福,小姑娘妹妹得了个天下无敌的老爹,姐姐我却得了个天下无敌的夫君。” 小姑娘又道:“李斯心思缜密,既然下了杀手,必是连环杀局。如今他知我等未死,必然再遣杀手前来。公主姐姐磨快了刀,今夜等人上门送人头便好。” 小姑娘提了李斯那包裹远离大道,让李左车动手在一块大石下面挖了一个深坑,把包裹放进去深深埋了。 众人继续西行,一路游山玩水,脚程甚慢,至夜行了不过百里。司马青史并不住店,只是在野外一棵大树下点起篝火,铺了毡毯,四人四面背靠了大树而眠。 至丑时将尽,忽地四面箭如飞蝗一般射来,将树下四人射做刺猬一般。继之一阵欢呼之声传来,四面围上来上百个黑衣人,个个皆是黑巾蒙面,举了火把去看那树下之人。 “不好!中计了,快散开!”当先一人一声惊呼,原来那树下被射成刺猬的四人,是四个草人。 言未毕,树上枝叶分开,三条人影杀下来,是公主李左车和小姑娘。 那一百人原本人人挽弓,眼看一击得手,也未曾换了长剑。哪知中了暗算,一时抽剑不及,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众人慌乱一阵,逐渐都丢了长弓,抽出剑来抵挡。 公主连番被算计,心中大大窝火。若不是司马青史让她不得伤了人命,只怕那些人已死了一大片了,饶是如此,公主身边的人残肢断臂者甚众。 小姑娘和李左车挥剑乱刺,大部分都是伤了敌人的手筋。不过一刻钟功夫,一百人尽皆躺在地上呻吟。 司马青史从树上飘下来,对为首之人道:“张三,前车之鉴不远,你居然还敢来寻我晦气。” 那为首之人果然是张三,奉了李斯之命带了一百锐士前来截杀司马青史。不想一开始就中计,对战不过一刻钟全军覆没。 张三被司马青史一语点破,心胆俱裂。 张三为讨好李斯,私下通过家族调来一百锐士,若是传扬出去,必是死罪。只是张三思忖锐士以一敌百,一百锐士杀四人轻而易举。如今一百人连自己在内尽皆带伤,更有数十个残肢断臂者,回咸阳必然无法交差。又被司马青史一语点破,好似自己小心谨慎而行,居然一举一动俱落在对方眼中一般,如何不惧。 那张三扑通一声跪下道:“张三有眼无珠,冒犯先生,还望先生海涵。” 司马青史道:“你冒犯我已是第二次,如果轻易就让你回去,只怕你还不知死。我就留你一个记号,让你长长记性。” 公主闻言大喜,上前一刀将张三右耳削下,那张三用手捂住了右耳伤处,不敢出言。 司马青史又道:“你回去告诉李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若是他对我再生歹意,我必取他狗命。另外你告诉他,韩非与他乃是同命,若是害了韩非,李斯必遭灭族之祸。” 那张三拜了一拜,领了众人回去了。 第50章 一条褒斜道,百年兴亡史 张三巴结李斯不过是为了前程,如今自己令百名锐卒重伤,又失了右耳,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前程再也难期。张三一想若不是因为李斯,自己何至于有今日之祸,恨不得李斯当真灭了族。因此回复李斯说司马先生警告不得再追杀他,却省了勿伤韩非的言语。李斯为免事泄,远远打发了那百名锐士,又寻机杀了张三。 其后李斯果然因嫉妒毒害了韩非,自己也被赵高灭了三族。 次日天明四人继续西行,公主昨夜大杀了一阵,心中郁气尽消,一路之上兴致极高。 正行之间,公主道:“先生好像极怕李斯杀了韩非,那韩非究竟是何人,居然能让先生如此关注?” 小姑娘道:“韩非是李斯的师兄,二人同学于荀夫子门下,现下韩非是韩国司寇。” 公主道:“我听说司寇可是极高的官位,韩非既然是韩国司寇,你们又说李斯只是小小的郎官,如何害得韩非?” 小姑娘道:“李斯职位低,却是秦王政的心腹;韩非虽高居司寇之位,却不得韩王之心。而且秦强而韩弱,秦王又是出了名的爱才,秦王若是欲得韩非,那韩王岂敢不献出来。” 公主道:“我明白了,必然是韩非比李斯厉害,所以若是韩非到了秦国,李斯必容不得韩非,便会如害先生一般害韩非。” 司马青史道:“公主之言是也。” 公主道:“既然韩非比李斯厉害,那李斯又如此无良,不如我去杀了李斯,让韩非来替李斯有大功于天下。” 司马青史叹道:“韩非过于正直,于朝堂之上难得其志。欲行大事者,必心狠手辣。韩非虽贤于李斯,李斯之功,韩非难成。此我所以无意朝堂也。” 公主思之再三道:“我父王也说过,用人须得用些心狠手辣之人,不然大事难成。” 司马青史道:“古来得享高位者,非仁人也;重臣名将难得善终,以大伤天和故也。” 四人一路西行,至武功,自斜谷口攀昆仑(古称秦岭),踏上褒斜道。 入斜谷口向西南走了半日,一路皆是上坡,道路险峻。行了半个时辰山上开始有积雪,道路更是泥泞难行。众人骑行一段就得步行一段,公主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道:“不走了不走了,这是什么路,走起来比坐船还难受?” 李左车道:“此道名为褒斜道,乃是关中通往汉中之正道。” 公主道:“就这道路,也敢称作正道,那邪道还能走得么。”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这的确是正道。昔年周平王东迁之时,将岐山故地封给秦人,郑国从平王迁都新郑。一部郑人不愿东迁,也不愿受制于秦人,便越过褒斜道南入汉中,至今已数百年了。后来司马错取汉中,定巴蜀,也是从此路而行,那时候之前这条道路比之如今更是艰险百倍。” 公主问道:“这褒斜道还有多少路程?” 小姑娘道:“褒斜道总长五百余里,我们行了半日,不过行了三五十里,且前路越来越是难走,以我们今日所行路程来看,大概须得十日方能到汉中。” 公主不由大是丧气,道:“才只行了半日,烂泥都快透入我靴子里了,你看看我衣服还刮破了好多处;屁股也被马鞍颠得生疼,再行得十日如何得了。不如我们换道而行可好,便是坐船也好过走这路。” 小姑娘道:“舍此之外,雍城之西还有陈仓道,沿西汉水向西南而行,可抵汉中。” 公主道:“既然是西汉水,必然可以坐船,我等返回去坐船吧。” 小姑娘笑道:“陈仓道的西汉水河谷激流险滩遍布,却是坐不得船的。昔年夏后启封大禹王之子于褒,便是自陈仓道入汉中。其后武王伐纣,褒君相从,亦是自陈仓道出于关中。后周幽王继位,褒国君欺周幽王年幼,兼且陈仓道险峻无比,拒不纳贡。周幽王以三军开辟褒斜道入于汉中讨伐褒国,便是这条道路,只是那时这条道路并未修整,比现时难走多了。 褒国君见周幽王神兵天降,只得献上美女褒姒息了兵戈,褒姒却给周国带来了灭国之祸。烽火戏诸侯之后镐京为犬戎所破,周平王东迁洛邑,自此陈仓道逐渐废止,关中与汉中道绝。 四百年前蜀丛帝之子卢帝灭亡褒国,得了汉中。卢帝从褒人口中得知北方越过大山有富庶的关中,领军沿西汉水西向而行,至岐山而东,共行八百余里出于陈仓。蜀军渡渭水至雍州,陈仓道复为天下所知。蜀军以山川险阻,后继无力,卢帝粮尽而退,自此绝了北伐关中之念。其后秦蜀争夺汉中百年,秦左庶长筑南郑,秦蜀各有得失。周烈王姬喜八年(公元前368年),蜀王杜尚尽有汉中之地,乃分吐费城至汉中之地为苴国,以其弟杜葭萌为汉中侯、苴侯。自此陈仓故道日废。”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说了半天就是说那陈仓道比之褒斜道更加险而且远。” 小姑娘道:“然也。惠文王之时,巴蜀苴三国混战,苴国与巴国不敌,引秦军入川,司马错借机灭了巴蜀苴三国。司马错以陈仓故道险远,伐苴之时拓宽褒斜道入于汉中。司马错既得汉中巴蜀,汉中巴蜀为秦之粮仓,天下莫能敌秦。 秦国占了汉中巴蜀之后,为了加强控制,又修过陈仓道和东边的子午道,但都不如褒斜道来往便利。巴蜀汉中之粮多自褒斜道而出,是以秦自惠文王之时日日拓宽褒斜道,为关中入汉中第一要道。” 公主指了指摇摇晃晃的栈道道:“就这!还是最便利的,能运军粮?!” 小姑娘道:“自然能运军粮,公主姐姐出身高贵,不事勤劳,自然认为此道险远。自巴蜀汉中运粮出于关中,耗费大量牛马民夫,粮至渭水也所余不过两三成而已。而正是这二三成粮食,在长平熬干了赵国人最后的骨髓,使赵括不得不主动出击,最终败于白起之手。”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国势之争,胜败往往在毫厘之间。昔年秦赵长平大战,秦赵两国粮且尽。白起自巴蜀运粮经石牛道、褒斜道出关中至于长平,粮虽不多,解了秦军燃眉之急,卒杀赵军四十五万。诸国坐观赵国长平之败者,两国国力相差无几,诸国以为赵国败而秦国大伤。想不到秦自巴蜀运粮完败赵国,诸国以秦强又不敢动,以至于今日。由是观之,若无司马错伐蜀,则无今日之秦国。 长平大战之后,秦国意识到巴蜀之粮于关键时刻的作用,是以沿着石牛道和褒斜道一路修建粮仓,沿途用当地民夫牛马运输粮草。当地民夫运粮之时皆自带口粮,以减少军粮消耗,是以巴蜀汉中之粮运到关中所余有所增加,只是苦了沿途民夫。” 第51章 昆仑狼夜袭 众人嗟叹一番,各自用了些饮食,继续前行。 至申时不过又行了五十里而已,路上又遇到了四支上百人的运粮队,情况与之前一队一般无二,只是后队牛马少了许多,每队有一半粮米都是民夫负了前行。 众人第一天走褒斜道,也不着急,找了个缓坡扎下准备过夜。小姑娘和公主到山崖之打回一只山羊,司马青史和李左车四处踏看地形,补充了食水。至夜李左车把山羊洗剥好了架在火上烤熟,四人又体验了一把草原的烤羊肉,只是此地山羊肉膻味甚重,不如草原上的羊肉鲜嫩可口。 四人各自裹了块毡毯背靠山石而眠,白天登山十分辛苦,不一时四人尽皆入睡。 四人睡得正香,忽闻夜空中追云逐电发出一阵凄厉长鸣,拴在树下的马也开始长声嘶鸣,四蹄猛然跺地,发出阵阵闷响。 小姑娘一跃而起,拔剑四顾。周围一片绿森森的寒光射来,居然是一群野狼自四面山石后围上来。 李左车三人也自醒来,各自抽刀拔剑。李左车见那狼群尚未近前,持了长剑把四匹马拢在一处拴了,四人分四面把马护住。 天空中又是一声长鸣,追云逐电直扑狼王,那狼王缩回狼群,追云逐电也不敢轻入重地,各自又高飞而去。 追云逐电在空中逡巡待机,四人在山坡上跟狼群对峙,久之,那狼王按捺不住,指挥狼群围攻上来,被四人各自杀了一头狼。狼群攻势顿挫,想是饿得急了,狼群把狼尸拖回去分而食之。 小姑娘虽知狼会吃狼尸,并没有见过。如今见这些饿狼三两口就把同伴的尸体吞了个干干净净,连骨头渣都不剩,心中阵阵发凉。只差没把昨夜吃的羊肉给吐出来。 司马青史恐失了马难得入汉中,吩咐三人紧紧守好了马匹,不得进攻。 那狼王见四人勇猛,不敢轻易进攻,却也不肯离去。人狼对峙了足有一刻,那狼群终是耐不住饥饿又扑上来,被四人又各自斩了一头狼,连头狼也被公主砍伤了右前足。狼群如前一般又拖回众狼尸吞了。 又半刻那狼群又扑上来,那狼王行动慢了半步,被追云扑下,一只铁爪抓瞎了狼眼,一只铁爪破腹而入,那狼王眼见是活不了了。四人也挥剑挥刀一阵砍杀,又砍伤了几只狼。狼群见狼王已死,四散奔逃而去,连狼尸也不敢来拖。 四人坐在地上休息,追云逐电各自抓了一头狼,就地破腹取了狼肝而食。 公主大喘几口道:“跟狼群战斗倒是没什么,被一群狼四面围住对峙实是难受。”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不是说狼群不会攻击人类吗,今日如何围攻我们了。若不是追云逐电报信,此刻怕是我们已成了狼粪了。” 公主道:“草原上部落群居之地狼群怕被部落联手报复,自然不敢攻击人类。此处荒山野岭,绵延数百里连个村落也没有,狼吃了人,也无人能去寻了狼群报仇。狼便是此地的霸主,所以狼群对人类并不害怕,会攻击我们也不奇怪。” 小姑娘道:“也不知几时了,被这狼群一闹,我都不敢睡觉了。” 追云逐电吃饱了,双双展翅飞去。那野狼尸体臭不可闻,李左车提了几具狼尸远远丢出去。四人唯恐狼群再来,也不敢把马分散,依旧四面守着马匹坐以待旦。 幸好不过一个时辰天已微明,那狼群也并未再来。 小姑娘道:“老爹,我们快些走吧,被饿狼围着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于是四人收拾好了,准备启程,那四匹马经昨日一吓,大概也想早早离了此地,在崎岖山路上跑得如飞似电。 李左车道:“后面远远的有野狼跟随。” 公主道:“想是新的狼王已经决出来了,那新狼王为了立威,还想攻击我们。” 小姑娘道:“只要不是黑夜里来就无妨,那狼眼绿幽幽的在黑夜里很是吓人。白日里便是没有追云逐电报警,狼来了也一样来一头杀一头,来两头杀一双。” 公主道:“我久在草原之时,时时见到狼群,不愿杀狼,只盼它们别再跟来了。” 白日里又行了百余里,上了一条大大的山梁。沿着山梁西行近百里转向南下坡入于褒河河谷,褒斜道自此沿着褒河一路向下,直入汉中。途中那狼群也并未再来,想来已经走出那个狼群的势力范围。 褒斜道入褒河河谷之后一路沿着褒河而行,一小半的路程都是栈道。那栈道多在河床大石之上凿孔,以大木插入孔中为梁,木梁之上钉木板以供人马通行。栈道依山傍涧而建,宽有一丈五尺,可供人马通行。 栈道多有损毁之处,路上遇到数十队维护栈道的秦兵沿路巡视维修。行不过数里就有维修的痕迹,或换梁或换板,保持栈道畅通。便是最牢固的栈道走在上面也有些摇晃,胆小之人完全无法通行。栈道狭窄,若是前路有车马相向而来,须得远远避开,这几日秦自汉中往关中运粮队伍连绵不绝,四人在栈道上行走十分缓慢。 又走了百余里,公主叹道:“愿我东胡永不与华夏为敌,如此艰险之处也可以开山搭桥而过,华夏人太可怕了。” 司马青史道:“草原之民虽彪悍,冶炼、铸造、工程、修筑之术远不及华夏,草原又不产粮,强与华夏征战,实难以持久。” 四人一路南下,风餐渴饮,晓行夜宿,又行了八日方才出了褒谷口。沿途有狼群、金丝猴、羚牛等出没,公主出身草原,不曾见过猴子和羚牛,追着猴子看了一日,吓得猴群四处乱窜。 既出谷口,公主道:“我等轻身骑马而行,尚且如此艰难;秦蜀之间动辄数万大军携了大批辎重往来攻伐百余年,华夏人对土地的欲望,好可怕。” 司马青史道:“公主无忧,华夏人痴迷农耕,于草原放牧之地并无兴趣。” 公主道:“但愿如此。我希望华夏不要过早统一,若是华夏四海升平,那秦王怕是要对草原生出欲望来,以我之见,攻取草原比之秦人取汉中,容易得多。” 第52章 汉中逃民 汉中本是由汉水冲积而成,东西长二百余里,南北宽数十里,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汉中稻米尤其出名。秦蜀巴国争夺二百年终于归了秦国,楚国自占有上庸西城之后亦时时图谋汉中。汉水自南郑到西城之间水流湍急曲折,自汉中沿汉水下西城易,自西城逆流而上十分艰难,楚国多次进攻未能得手。其后司马错从涪水逆流而上,占了楚之黔中郡,以黔中郡换得西城上庸,自此汉水上游之利尽归于秦。 四人离了谷口一路向南,望南郑而行。那褒斜道十分难行,入了汉中却是一片缓坡丘陵,绵延百余里再无高山,一路皆是坦途,众人沿途看见不断有运粮队往褒谷口而去。 李左车道:“秦人不顾损耗数千里运粮,只怕前线战事紧张,如今晋阳已入秦人之手,不知北地可安?” 司马青史道:“这不用担心,秦将之中,并无人可匹敌武安君。秦人或许可以打打韩魏,也可以打打赵将扈辄,一旦动了攻打武安君的心思,只能算他们倒霉。” 李左车道:“秦人战心如此坚决,若是大举来攻,祖父手里只有区区四万兵马,终是难以抵挡。”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虽只有四万人,却全是精锐骑兵,又有司马尚和荀国忠这等智勇之将相辅,万无一失。 你年纪幼小,只见过武安君步车兵大破匈奴之事,没见过匈奴骑兵大肆屠戮武襄君大队步车兵,还不知道骑兵对上步车兵的厉害。武安君骑兵虽只有四万,秦军便是二十万来攻,也是有来无回,待我们铸造好了马镫和枪,便是五十万来攻,一样教他死无葬身之地。 且如今我们身在秦地,北地战事非我等所能左右,我们早日寻了寡妇清是正经。” 公主松了松皮裘道:“这天上并无日头,如何热起来,才走了这一小段路都要出汗了。” 小姑娘道:“这个跟日头无关,昆仑为华夏南北分界之地。汉中位于昆仑(秦之前称秦岭为昆仑)之南,北风为昆仑所阻,是以汉中终年比关中温暖。到了此处皮裘就有些不合时宜了,一会儿到南郑买几件应季的衣服。” “原来如此,我就说走了这么久,到汉中为何感觉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来是昆仑山分割了气侯。” 行了近百里离南郑已近,李左车一路走一路观察路上行人,只见本地土人脸上均有菜色,见四人骑了高头大马而来,往往怒目而视。 李左车道:“这汉中民风不大友好,一路多有人怒视我等。” 司马青史道:“汉中之民见有人自外而来,以为我们是秦人。” 李左车道:“看来汉中之民也不归心于秦。” 司马青史道:“无论是汉中还是巴蜀,对秦国都是离心的。巴蜀汉中本是富庶之地,加之山河隔绝,自来少有外患。巴蜀和苴国内斗,因一直是蜀国占据优势,并未有大战,是以三地之民税负徭役皆轻。巴蜀汉中沃野千里,民不过百余万,自来物阜民丰。秦自入汉中以来,劳役赋税倍于往日,尤其地税三税其二,百姓劳苦一年温饱尚难以保障,汉中之民怨之自不可免。 今年秦国大旱,税赋减少,必然大量从巴蜀汉中调粮,如我们路上所见。巴郡蜀郡到汉中至石牛道和汉中到关中之褒斜道过于险远,所需民役甚重,汉中处于巴蜀和关中之间,迎来送往,劳役更甚,自然怨恨秦国。” 众人正言之间,只见几个秦卒押了几个破衣烂衫的男女往南郑而去。公主问路人才知原来是一户姒姓人家被派了劳役,前两年家中长子次子往关中运粮之时已经先后掉下山谷摔得尸骨无存,如今小儿子刚满十七岁,又被派了劳役。家中老汉恐这小儿子再死了从此就绝了后,因此带了一家子往蛇山(大巴山)深处而逃,谁知跑了不过十来里就被里正带人追上绑了,郡兵赶来押回南郑受审。 小姑娘见那被绑的人中一个老汉一个老妇,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妇人抱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一家子被人拖着前行,一路走一路哭泣,有时走得慢了还被郡兵鞭打,十分可怜。 旁观之人多有愤恨之色,却并不敢多言。一个小老头低声叹道:“这老姒家是真惨,每年送粮都摔死人,一下子死了两个的只有他一家,这事儿放谁身上也受不了。如今这老三逃役被抓回来,少不得鞭笞五十,打完了还得去送粮,只怕也回不来了。”旁边众人嗟叹不已,另一个老头儿道:“往年都是轮流抽丁送粮,这两年家家抽丁,便是已经死了两个的也得抽,这世道是一日坏过一日了。得过一日便是一日吧,谁知道哪一日这厄运就到了我等头上。” 众人听了两个小老头的言语,皆心有戚戚焉,各自摇头;看向那郡兵的眼神虽依然躲闪,却明显发了几分狠。 小姑娘见这一家子身上都被打得伤痕累累,心生怜悯之心。四人跟在那队押送犯人的队伍后面,到了偏僻无人之处,小姑娘纵马上前拦住了那四个郡兵的道路。 那领头的郡兵见有人拦路,大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挡着我们的道路,不怕王法吗?” 小姑娘举了手中的短剑道:“这便是我的王法,你们把这几个人给我放了,不然我叫你们知道知道小姑娘的厉害。” 公主唯恐天下不乱,见小姑娘要给那家子出头,便也提了刀跟过来。 那领头的郡兵气得直跺脚,要知秦以法立国,十分森严,对反叛处罚极重,所以除了几次大规模叛乱之外百姓少有敢直面官府者。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两个小姑娘就敢提了刀剑当道劫人。众郡兵纷纷抽了剑上前来动手。 小姑娘尚未动,公主一人一刀柄,把那四个郡兵都打晕在地。 公主看了看自己的手喜滋滋地道:“这么容易就完事儿了,看来我的功夫大有长进啊。” 司马青史道:“秦国郡兵都是本地召集的土人,负责本地治安,平时并不参战,是以战斗力极弱。秦军最强的当属咸阳军,平时驻扎在咸阳附近,战时外出,如王龁、蒙骜所领精兵便是此军,之前我们遇到的李信所领兵也是咸阳军。咸阳军中又数我们前几日遇到的锐士最是厉害,公主刚跟锐士交手,对付这些郡兵自然不在话下。” 公主道:“那就是欺负欺负百姓罢了,战时完全无用。” 司马青史对那被绑着的姒姓老汉道:“老丈愿意跟随郡兵回去受罚,还是依然想逃,若是想逃,我便给你松开了绑绳。” 那老汉大声道:“求恩人帮忙,我等愿逃。” 司马青史道:“老丈思想清楚了,若是跟了郡兵回去,不一定就死;若是再逃被抓住了,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那老汉道:“要是被抓回去,虽一时不死,也是生不如死,还不如逃,万一得以逃进深山,一家子还能勉强活命。” 司马青史不再言语,李左车上前用剑割断了众人的绑绳,那老汉领了家人跪在地上梆梆梆磕了好几个响头,急急转身而去。 第53章 汉中逃民2 公主见救了一家子,心中十分高兴道:“若是每日做这等扶危济困之事,倒是十分开心。” 司马青史叹道:“我等这般所为,也不知是福是祸。这一家子逃大概是逃不出去,再被抓住恐怕就得丢了性命,而且我们助这家子逃了,也不知道要牵连多少人?” 小姑娘怔了怔道:“如此看来我是做错了。” 司马青史道:“也不能说是错了,路见不平之事能站出来,本是好的,不好的是秦法太严。” 李左车道:“一路走来,安邑之民对秦国很是归心,关中之民拥护秦法,遭了灾却连赈济都不能得到。这汉中入秦也有数十年了,民间对秦国怨恨尤甚,若是有人登高一呼,说不定就反了。同样的秦法,有人喜欢有人怨恨。” 司马青史道:“魏自文侯以后不知抚民,魏盘剥百姓甚于秦,是以安邑之民视秦为救星;汉中自有褒国以来,物阜民丰,民不多劳而有余粮,生活自在安闲;如今秦人三税其二,汉中之民苦之,自然怨愤。” “秦自惠文王占有巴蜀之后,降蜀王为侯,其后数十年先后三任蜀侯皆反。尤其第二次蜀侯煇叛反之时,连秦国在蜀郡之官员将领亦跟随蜀侯煇叛反,皆因秦法过于严苛使蜀地凋敝,秦人亦思据蜀郡独立于秦。” 李左车道:“先生之意秦法严苛,于糜烂之地民皆爱之;富庶繁荣之地人皆恶之?” 司马青史道:“严刑峻法可用于乱世,便是糜烂之地施以严刑峻法得以富庶之后,亦当宽刑养民。乱世之中必得严刑峻法御民,但严刑峻法绝不可久用。” 公主道:“先生的意思是一个地方乱透了,一定要用严刑峻法立规矩。待规矩立起来,国家富强起来,却须法令宽松,以养民。”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非秦法秦军不得以征战四方,不得以平天下。天下既平,民心思安,若是依旧严法重税,民不得休养,一旦国家有难,便再无一民为国出力了。” 李左车将那几个郡兵绑了丢在道旁树林之中,四人依旧往南郑而去,不一时到了汉水之滨。 四人在汉水岸边钓了几条鱼吃了,李左车寻船过汉水到了南郑。 那南郑城为秦人所建,取郑人南下所居之地命名为南郑,不过秦人建立南郑之后不过十年就被蜀人夺去,后司马错借汉中巴蜀苴内乱之机复占汉中,秦楚丹阳大战之后秦置汉中郡,以南郑为治所。 南郑地理位置十分有利,前临汉水,背靠蛇山(大巴山),西近石牛道可通巴蜀,东向经汉水可直通西城(安康)上庸(竹山县),直入江汉平原。南郑以汉中谷地可养兵数万,秦军自褒斜道入汉中也十分便利。司马错夺取巴蜀之后,沿江水直下枳县(涪陵,曾为巴国都,其时为楚国所占),自枳县溯涪水转沅水攻占楚黔中郡。司马错以黔中郡换得西城上庸之后,楚国随时面临秦军自江水和汉水两面夹击。次年白起引鄢水攻城,占了鄢城,又一年失了郢都、巫郡和黔中郡。秦以新占之地置南郡和黔中郡,楚国失了西部最肥沃险要之疆土,只得迁都于陈县。 李左车站在南郑城外观察了许久道:“这又是一个小号的晋阳、平阳、安邑、咸阳。不过跟咸阳一样,建于山坡之上,免了水灌之危。” 司马青史道;“靠山面水,大片平原本就是最好的建都之地。背山面水易守难攻,又便于运输;汉水冲积而成的大片平原沃土又足以养民养兵;以汉中之地,可养民二十余万,养兵两万,足以自守。” 四人在山中行了十余日,一路翻山越岭、穿沟过涧,衣衫都有些破烂了,都在城中各自买了套衣服换上,又各自备了两套换洗衣物。公主并未在华夏腹地采购过衣服,这一次十分兴奋,跟小姑娘二人足足挑了一个多时辰才挑好。 买好了衣服,众人寻了个小店住下,把马留在店中,然后上街。四人随意找了个小食铺坐下,公主听见小姑娘说这个铺子的特色是米皮,感觉十分新鲜,就一人叫了一碗。公主吃了一口,闭上眼细细体味,过了一会儿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吃,这味道以前从没吃过。” 司马青史道:“此物原料为水稻,只有华夏南方才有(此时东北尚未进入华夏版图,且东北种水稻在十九世纪中叶以后。古代水稻种植主要是长江流域,淮河以北只有极少种植水稻的遗迹。)公主久居草原和北地,多食牛羊肉和粟米面饼,自然不知稻米的味道。” 公主道:“北方为何不种水稻,味道如此香甜,不种多可惜。” 小姑娘道:“公主也知道了,此物名叫水稻,需要种在水田之中。因此只有水源充足之地才能种,华夏水稻主要产区在江水、汉水、淮水流域,汉中属于汉水,出产水稻,是以能吃到米皮。” 众人边聊边吃,公主吃完了又叫了一碗,直吃得鼓腹方才罢休。四人正在城中闲逛,小姑娘忽然惊道:“糟糕了,那姒姓老汉一家子被抓回来了。” 众人往前一看,果然见姒老汉一家被一根绳子串了,由一队郡兵押回,老汉和小伙面上高高肿起,衣衫上满是尘土,想是被捕之时反抗所致。那郡兵之中正有之前被公主打晕的人,另外又加了十余人。公主看得火大,抽了刀便要冲出去,被李左车伸手拦住了。 公主待要发怒,司马青史道:“此地处于闹市之中,行事多有不便,我们先跟去看看,若是事到紧急之时,再动手也不迟。” 四人闪入小巷之中,待姒老汉一家过去了,方才在后面暗暗跟随。大街上行人甚多,四人都换了本地人服饰,并不显眼。 四人跟着队伍到了衙门,不得进入,那大门也没关,四人随了众百姓在门口往里观看。 只见姒老汉一家子被押了跪在堂下,堂上的官员问了半个时辰,忽地拿出几张图画来让姒老汉辨认。姒老汉看了之后点了点头,那堂上的官员大喜,随即命人把姒老汉一家子绑绳解开,当场给放出了衙门。 门外众人全都大哗,内中多有知晓此事的,原想姒老汉一家怕是都要性命不保,想不到问了不足一个时辰居然当场给放了。 有几个熟识之人便问老汉何以得脱,那老汉喜滋滋地道:“郡守大人言道大王怜我连丧两子,此事不予追究。” 众人全都大哗,往年如姒老汉这般三子只存其一之家的确可以免徭役,近年咸阳所需粮草甚急,这项法令早已名存实亡,想不到居然救了姒老汉性命。 众人议论纷纷,内中有人道:“大王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就知道了姒老汉之事,此事必有蹊跷;莫不是郡守大人见姒老汉可怜,徇私放了。” 又一人道:“若不是大王之意,郡守大人怎敢如此?” 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渐渐也就散了。 司马青史领了三人隐在人群之中并未现身,天色渐晚,四人回归客栈。 第54章 你这脸的确不是神仙的手感 众人都聚在司马青史房中议论姒老汉之事,忽店家来报说郡守大人来访。 司马青史道:“答案来了。” 那郡守大人在门前拱手道:“李先生在上,司马有礼了。”司马青史用的照身帖是一个李姓假名,那郡守称呼为李先生。 司马青史起身迎入,淡淡道:“小人只是个商贾,如何当得起郡守大人的礼。” 顿了顿又道:“据我所知,秦国以司马为姓者甚少,莫非郡守大人是司马错将军之后?” 那郡守道:“先生所言不错,秦国朝中姓司马者只有我们这一支,下官司马昌,我祖父乃是武安君白起副将司马靳,先祖正是司马错将军。” 司马青史听得那人是司马错之后司马昌,脸上一怔,引司马昌上坐。司马昌见司马青史前倨后恭,十分诧异,谦让一番在右首坐了;司马青史自选了左首,与司马昌相对而坐,却把上坐空出来。 小姑娘见怪不怪,公主和李左车却大是诧异:往日司马青史便是见了秦王也不曾起身,今日居然对这个郡守如此热情,大异往常。 司马青史道:“郡守大人到此,莫非为了那姒老汉而来。” 司马昌道:“正是如此,前几日下官收到大王传信,言道先生若是有命,只要不涉及军国大事,各郡县不得有违。是以下官问明了那姒老汉是先生所放,自然放了他们归家。” 司马青史道:“那姒老汉连失了两个儿子,如今膝下就余了这个独子。我实不忍他就此绝了后,是以出手相助,坏了郡守大人法度,还望大人莫怪。” 司马昌道:“依秦法姒老汉之子本可不用服徭役,只是如今阵前战事紧张,吕相命我等必得及时运粮至关中;非是下官心狠,如今汉中民夫缺少大半,只得每丁必征;似姒老汉这等人家,郡中也有数百户。既是先生有意宽放,下官便尽起郡兵运粮,免了这数百家今年徭役。” 司马青史道:“如此多谢郡守大人了,我于司马错将军及司马靳将军生平极有兴趣,不知郡守大人可方便相告?” 秦王亲自传信要郡县听命于一人之事前所未有,司马昌虽不知司马青史为何能得秦王如此信任,也是大大愿意巴结,是以详细说来。司马昌所言俱是司马氏自家之事,自是详尽无比,司马青史恨不得拿出笔来当场记录。 司马青史送司马昌出店门而回,公主不等司马青史坐定,急急开言道:“先生,这司马昌有何特别之处,能让您老如此礼敬?” 司马青史道:“这个却不可说。” 公主立时满脑子八卦道:“对了,他也姓司马,莫非他或者他的祖先司马错是你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我知道先生至少活了一百多岁了,便是那司马错将军的爹,也是当得的......也不对啊,若他是先生私生子的后代,也不用如此礼敬才对。可是若是说他是你的祖先,更不对了......” 李左车满脑门子黑线,急急伸手掩了公主嘴道:“先生面前,你怎么满嘴都是私生子什么的,好生无礼。” 公主一伸嘴在李左车手背上咬了一口,疼得李左车急急收手,手背上马上印出一圈牙印。 公主不服气道:“先生从未说我说话没有道理,反而说过我长于兵法。你道先生跟你似的什么事情都遮遮掩掩,我问问怎么了。你如此忌讳私生子什么的,难道你心中有鬼?” 司马青史见他俩夹缠不清,无奈开口道:“公主所言极是,你二人也不是外人,说与你们知晓倒也无妨,那司马昌的确是我先祖。” 李左车一呆道:“先祖,连祖父都不是,那不是差了几百年?” 司马青史道:“不错,司马昌是我四世之祖,只是此事太过惊世骇俗,你们万不可说出去。” 公主也是呆了道:“如此说来先生岂不是近百年之后所生之人,如何却到了百年之前,中间差了至少两百年。” 司马青史道:“我想你俩对我身份想是十分好奇,难得你们这几年忍住了没问,今日我便告诉你等我的身世。” 李左车性情沉稳,虽久欲探知先生来历,总是忍住了。公主却忍不住,若不是李左车挡着,只怕早就问了。如今见先生自己要说,心中十分欢喜。 “我本是百年之后所生之人,自少年时踏遍华夏山川河流,收集前代诸国历代天子、诸侯、名将、重臣之事迹,费数十年之功写成《史记》一书。只因秦一统天下之后秦王政焚书坑儒,把秦之外的诸国史书尽皆焚毁,是以《史记》多有缺失不详之处;尤以秦一统天下之前,更是语焉不详,多有粉饰秦国之功者。我深以为憾,至死心中犹自牵挂此事。许是上天怜我,我死之后出现在韩赵魏三家灭智伯瑶之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两百年来不曾变化形貌,无数次身处大战中心而毫发无伤。” 公主如听天书一般,一步步走到司马青史眼前,伸手在司马脸上捏了捏,发现软弹温润,与常人无异;又揪了揪,痛得司马青史龇牙咧嘴。李左车急忙把公主拉开了道:“先生是说他毫发无伤,没说不会痛。” 公主偏了偏头道:“你这脸跟真人无异啊......的确不是神仙的手感......” 小姑娘噗嗤笑道:“原来公主姐姐捏过神仙的脸,不知手感如何?” 公主一怔道:“我是说先生的脸与常人无异,先生,小姑娘妹妹是不是你从一百年后带回来的。”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只是我死之时小姑娘也四十岁了,而且好好的活在人世,到了这里居然只有十来岁,这两百年来形貌也毫无变化。” 公主闻言不由咧了嘴哭起来。 小姑娘奇道:“公主姐姐你如何哭起来了。” 公主咧着嘴哭道:“若论年龄,小姑娘妹妹只怕当得我的祖宗,若说你的出处,却比我小了一百多岁,以后我们俩可怎么论?” 小姑娘道:“想怎么论就怎么论,看公主姐姐喜欢了。” 公主依旧咧了嘴哭个不停道:“可是我终归是要死的,等我死了之后,只怕没有人陪你玩耍了,这却如何是好。” 小姑娘不由大是感动,公主虽然大大咧咧的,待小姑娘是真好;完全不忧心自己死了,却担心起自己死了小姑娘无人陪伴来。 小姑娘走过去把公主抱在怀里道:“公主姐姐莫忧心,过去两百年我是形貌未变,谁知将来会如何。有公主姐姐相陪,先乐个百年再说。” 公主也伸手搂了小姑娘在怀里,呜咽道:“小姑娘妹妹说的是,我们先乐个百年再说。” 李左车道:“先生百年后才着作史书,岂不是早早知晓今日之事了。” 司马青史道:“大概是知道的,只是那秦王政统一天下之后烧光了秦以外的史书,是以许多史实都失真了,我也不能肯定史实就是我所知那样。” 李左车道:“那总是知得八九不离十,如今秦国并吞六国之势难改,祖父又是赵国之柱石,先生为祖父在秦王面前求情,莫非祖父将要有难?” 司马青史道:“若是秦人记录不错,武安君的确被害。 我初到鬼谷之时不知自己如何会到此处,是以行事谨慎,深恐乱了乾坤;这二百年来我只是旁观风云变幻,解了许多当初未解之事,并不干预。如今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历史的见证者,还是历史之推动者,是以我寻到武安君,相助武安君收服东胡。” 第55章 长平饿兵吃了司马 李左车道:“先生是说以先生所知祖父并未收服东胡?” 司马青史道:“我遍阅古籍,细细访查民间传闻。皆道武安君破了匈奴之后大破东胡,打得东胡人元气大伤遁入草原。是以我出使东胡,促使东胡与武安君结盟,看未来会如何。” 公主大大舒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若不是先生恐怕我已战死了?” 司马青史道:“有可能,不过我在这二百年内发现自己能预测一些事情,就是可以预测一些数百年之后的未来走向,所以我看见公主的时侯就猜到公主和左车之后将会成为天下之主。” “武安君之事只是在秦将桓齮和王翦书传中有所提及,赵国和燕国史书已然焚毁,是以我也不知具体如何,只得加了自己的推测写了个结局。史实到底如何,我们且观之,如今加入了我这个变数,不知结局到底会走向何处。” 李左车道:“先生发现的史实与记录不符之处,有哪些?” 司马青史道:“其一,史载苏秦张仪同时出世而互为对手,我后访查得知二人并不是同时出世。 其二,史载赵括无能致有长平之失。我认真查访得知赵括到长平之后仔细查验,赞同信平君固守之计。只是赵国粮草且尽,齐国又不肯借粮,赵王强令赵括出战,是以被白起所趁。赵军被困之后依然杀伤秦军二十万人。赵括沉稳不及信平君,而攻战之能相差不远。赵括之败,败在秦有巴蜀之粮而赵无齐国之助也。” 李左车道:“长平之事人人皆知,赵括亦是世之名将,只是败在赵国国力不如秦国,为何百年之后的历史会写赵括无能。” 司马青史道:“长平大战之事,也是记录在白起和王龁传记之中,想是秦之太史令哀白起死非其罪,故意在史书中夸大白起功勋,赵国史书既已焚毁,自然秦人说什么是什么。” 李左车道:“或许如此。” 此时公主已不再抽泣,抬头问司马道:“先生言道武安君大破东胡,不知父王如何?” 司马青史道:“武安君破东胡之战史料短缺,且东胡并无史书,所以具体如何也是不知,不过武安君大破东胡之事必然存在。” 李左车又道:“先生刚才所言常身处大战之地而毫发无伤,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青史道:“十余年前我欲深查长平大战细节,时时穿了秦军或赵军战甲出入两军之间,亦曾贴身接近王龁、白起、廉颇与赵括。是以深知赵括冒险出击乃是迫不得已,赵军被围之后赵括领军冲突,白起尽起秦军死命堵住缺口,秦军折损二十万之后,赵军突围无望方降。期间我多次中箭中刀,虽然疼痛难忍,不过一日便恢复如初。一日我着了赵军战甲入被围赵军之中欲寻赵括,被赵军饿兵偷袭砍翻,眼睁睁看着赵军将我分而食之,只道这次必死无疑,不料次日居然在秦军壁垒外醒来,只是失了衣衫,赤条条却毫发无伤。” 公主李左车闻言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公主拔了刀跳到司马身边道:“如此让我砍下先生的头试试。” 司马青史骇然后退一步,伸手拦住公主道:“我思索十余年,实在不知为何自己能不死,也不知是否是永远都能不死;且我虽未死,被刀剑砍在身上实在是疼痛难忍,不可试不可试。” 李左车赶紧抢过来一把夺过了公主刀道:“公主如何这等不晓事,若是先生只能复活一次,你这一刀下去砍死了先生如何是好?” 公主还有跃跃欲试之意,被小姑娘闪过来拦住了道:“公主姐姐莫要如此,老爹最怕痛了。” 公主和李左车今日所闻之言,实在是惊世骇俗,心中激荡不已。回房之后依然无法入睡,二人议论一夜,终是不知司马青史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好作罢。 第二日辰时刚过,司马昌在府衙之中思量这李先生到底何许人也,居然能得到秦王如此重视。只是司马昌得了秦王政之命,虽相助司马青史行事,平日里却严禁打扰,是以也不敢再去访司马青史。 正思索之间,门吏入报李先生来访,司马昌赶紧迎入。 众人闲聊了几句,司马青史道:“未知郡守大人可有子名为司马毋怿者,愿请出一见。” 言语传到司马昌耳中,却变成了“未知郡守大人可有子” 那司马昌善能察言观色,虽不知司马青史为何如此出言,依然回复道:“有子,不过年方四五岁,尚未省事。” 司马昌的言语传到司马青史耳中却成了:“有子,不过不在家中。” 三小在旁听见二人对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所谓。 司马青史不得所请,与司马昌说了些闲话便领着众人离开了。 司马昌认真反思司马青史言行,总觉得十分别扭,思之再三发现那李先生张嘴说了许久,传到自己耳中却只寥寥数语,不知何故。 正在此时后院中仆人积极赶来道:“郡守大人,公子不好了。” 司马昌一惊,忙起身往后院奔去道:“如何不妥。” 那仆人跟随在后道:“适才小人领了公子在院中玩耍,公子将要摔倒,小人忙伸手扶住公子,谁知我手穿过公子之身而过,仿佛公子身子并不存在一般。幸得公子未倒,我再抓公子也是抓不到,呼之不应,小人恐公子有恙,赶紧来寻郡守大人。” 司马昌听得糊涂,一路步入后院,却见儿子司马毋怿正在院中玩耍,并无不妥之处。 司马昌缓步走近,那司马毋怿转身看见爹爹到来,脆生生地道:“爹爹来陪我玩。” 司马昌抓了儿子在手,却是毫无异状,怪那仆人道:“哪有你所言之事。” 那仆人暗道怪哉,自己过来挽了公子之手,果然全无异常,口里道:“莫不是我老糊涂了。” 司马青史四人出了府衙在街道闲逛,李左车忽道:“先生今日与郡守大人所言,十分怪异,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哦?”司马青史道,如何怪异。 李左车把二人对话复述了一遍,只是司马青史一直听不到司马毋怿四个字。李左车复述了四遍司马青史方道:“我之异常是否在我说出了一个名字之后?” 公主抢先答道:“正是如此,你二人对话十分奇怪,就是从先生说到那个名字之后开始的。” 司马青史道:“这却是何故,此人之名出于我口而不能入于我耳,怪哉怪哉。若说我非当世之人,见不得过往亲人,那如何能见郡守大人?” 小姑娘道:“我猜那人与老爹血缘更近,所以老爹不得接近那人,郡守大人与老爹血脉久远,是以可得相见。” 司马青史道:“对对对,当是如此。” 顿了顿,司马青史又道:“如此说来这南郑我不能多待,千万别惹出事故来。” 于是众人急急回客栈牵了马出城而行,一路打马飞驰,惊得路人纷纷闪避。 众人出了城,沿蛇山北麓谷地一路向西进入石牛道,四人四马直驰出近百里方才放缓脚步。 第56章 屙金神牛 公主在马背上伸了个懒腰道:“我们已经跑出来一百里了,想必已经不会影响到先生的高祖了。” 司马青史道:“我到此二百余年,无法与三世之祖并存,今日方确定我是回到了过去。” 李左车忧心道:“如此再过百年,今世之先生出世之时,会否影响到先生?” 司马青史道:“我至此已有两百年,比之常人已多活了三百年,得证许多史实,今生已是无憾,百年以后之事,上天自有安排。” 于是众人直入石牛道而行,司马青史道:“小姑娘说说这石牛道的来历。” 小姑娘尚未开口,公主开口道:“这个我也知道,待我说来看看对也不对。” 公主久在草原,华夏之事一向是小姑娘和李左车介绍的多,众人想不到公主居然知道石牛道的来历,大感兴趣。 “前几年武安君的商队时常到东胡来贸易,我听北来的华夏商人提到过。说是秦惠文王之时,蜀王到访秦国,见秦国之民不事生产而国用充足,是以询问缘由,惠文王笑而不答。夜晚那张仪神神秘秘地带了蜀王到一处地方察看,朦朦胧胧看见那地方排列众多牛正在排便,粪便落地之声不绝,到近处一看,那些牛粪居然都是金,触手依然温热。张仪言道秦国富庶就是靠了这些石牛屙金。 蜀王便问这石牛若是到了蜀国,是否也能屙金,张仪言道自然同样会屙金。第二日蜀王就向秦王求屙金石牛,秦王初时十分责怪张仪泄露了秦国的秘密,继而又道秦蜀交好,愿送屙金石牛给蜀国。 蜀王在秦国待了好些时日,专等秦王送屙金神牛,却毫无动静。于是蜀王又去寻秦王催促,秦王为难道那石牛非得一雄四雌方能屙金,蜀道如此狭窄石牛实在难以入蜀。 蜀王却大笑,原来蜀国开国之君乃是神人鳖灵,国中有五丁,力大无穷,善能开山劈石,凿开蜀道并不艰难。于是秦王请蜀王先回国派了五丁开山,修好了道路秦国便送出屙金神牛。 蜀王回国之后果然派了五丁领了无数百姓开山劈石建了通往汉中的道路,又扩建了汉中通往关中的褒斜道,令五丁拉回五头石牛。结果五头石牛到了蜀国并不屙金,秦军却沿着蜀国开凿的道路直抵蜀中,灭了巴蜀,自此这条道路就叫做石牛道。那蜀王贪财好利,终至国破家灭,为天下笑。” 众人听了都捧腹大笑,此时已经深入石牛道。 李左车道:“那蜀国为秦所灭之后,三任蜀侯先后反叛,蜀中之民随之,若无司马错多番领兵平叛,蜀国归属尚未可知。可见蜀国人杰地灵,智谋之士必然众多,如何会信神牛屙金这等荒唐之事。” 司马青史道:“那依左车之意事实到底如何?” 李左车道:“秦蜀交通之始,本是蜀王北伐关中,虽未能得了关中,秦人震恐之下死守雍城,蜀军粮尽退走之时秦人不知蜀人根底也并不追击。秦蜀数百年争夺汉中,虽有反复,终是蜀国占了上风,由此观之,蜀王并不惧怕秦国,甚至有图秦之心。只是两国之间间者相互渗透,蜀王若是大修道路,秦国必然有防备;秦王即以屙金神牛诱蜀王修蜀道,蜀王正好顺势修整蜀道以备伐秦之用。” 小姑娘道:“李大哥果然聪明,以我猜测也是如此。只是蜀王料不到秦国停了与三晋数百年的攻伐,以倾国之兵来伐蜀;也料不到苴侯会自掘坟墓敞开汉中、吐费城引了秦军大举来犯。过了吐费城、剑门后到成都并无险关,蜀兵在吐费城与秦军决战而败,不久蜀国灭亡,次年巴国亦亡。可笑那苴侯只等着秦王立自己为蜀王,结果秦国灭亡了巴蜀马上就灭了苴国。” 李左车道:“昔年晋献公假道灭虢之时还需以无数珍宝贿赂虞国国君才得以实行,秦国借道灭蜀还是苴国自己请来的。”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借强国之兵为己牟利,往往自伤。今武安君借草原之力以求自保,却绝不可引草原之兵入中原,否则后患无穷。” 公主哼哼道:“先生不是好人,只想利用我父王,全无真心。” 司马青史道:“华夏人归华夏,草原人归草原,双方加强贸易,各得其利。武安君若是引了草原兵入华夏,华夏之民必然遭难;若是草原在华夏肆虐日久,以华夏财富人口之众,早晚必灭了草原。我言不可引草原之兵入华夏者,于两者皆有利无害。” 此时众人已至五丁关,四人在峡谷之中下马观看。只见两山夹一沟,通路正在沟中,抬头一望仅得见天光一线。道路依山傍水,路边怪石奇峰林立,犹如刀砍斧削一般耸立于两旁。道路倒不是很窄,一路前行,曲折蜿蜒,每疑路绝之时往往峰回路转。此时已近申时,道路上却是一片雾茫茫,只可见十丈以内。行了半个时辰方得见关城立在当道,四周飘飘茫茫不知身处何地。 李左车叹道:“若非苴侯与蜀王自乱,仅需百人守此关,秦人绝不可破。” 司马青史道:“国破家亡者,多因内忧,尤其巴蜀关中这等四塞之国,若无内应,外敌再强也是无用。石牛道上似这等险关要隘极多,若是防守得宜,必无灭国之祸。” 那五丁关守卒不过百人,验看了众人照身帖,放众人入关。秦王政以照身帖知得四人行迹,司马青史大大不喜,是以司马青史给四人变换名姓重新制作了一份,看起来毫无破绽。 五丁关内也有一个小小的驿馆,提供些酒水饮食给来往之人,并建有一个极大的粮仓,用以储存巴蜀而来的军粮。 众人在驿馆中坐食,一边倾听旁人议论。正巧两名驿卒携了催粮公文前往蜀中,拴好了马步入堂中,在四人旁边一个八仙桌上坐了。 那两名驿卒吵吵嚷嚷,让驿馆中人赶紧奉上吃喝。那驿卒行走驿路,往来吃喝车马俱由郡县供给,且食宿之费皆有成例,是以那二人已经吃喝上了四人的酒菜还不见上来。 第57章 苴侯后人 驿卒甲一气喝了一大碗酒,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奔行了这些时日,总算喝的一口好酒,缓缓乏。” 驿卒乙道:“正是,近年往来奔忙如此频繁,比之往年多了不止一倍,新年过了(秦历十月为岁首,此时是十二月)也不得休息,也不知何时方得归家。” 驿卒甲嬉笑道:“兄弟莫非是思念家中的小娘子了。” 驿卒乙道:“小弟比不得兄长,今年方才新婚,一整年了居家不得十余日。” 驿卒甲道:“你我兄弟有这条命来往巴蜀之地,便是好运了。兄弟可见关中大旱饿死了多少老秦人,前线征战连王龁老将军都战死了。” 驿卒乙大吃一惊道:“此话当真?” 驿卒甲道:“如何不真,我兄弟在军中传递军报,前几日在咸阳之时见过他,言道王龁老将军与蒙骜将军分路伐魏,中了魏军埋伏,已然战死。我怕你嘴不严是以不曾说,此事机密,万不可说漏了嘴。”言毕扫了司马青史四人一眼,四人只当没听见,各自吃喝。 驿卒乙道:“那王龁老将军自昭王之时已是大将,所经战阵无数,长平邯郸连番大战尚且无恙,如何会被魏人杀了。” 驿卒甲道:“今年我连伐韩魏,魏人将有灭国之祸,是以拼命抵抗。王龁老将军沙场征战数十年,难免有失,死了也不奇怪。” 驿卒乙道:“往年每有大将阵亡,必然全国举哀,为何王龁这等老将阵亡了国中全无消息。” 驿卒甲道:“此事我也不知,想是大王继位日浅,吕相尚未稳住根基。若是王龁老将军阵亡这等事传出来,恐动摇军心,是以隐而不报。如今关中大旱,民心不稳,大王和吕相不断攻伐韩魏,便是想要以战功震慑天下。” 驿卒乙道:“攻伐韩魏,不在一时,国中遭了灾,就该尽力赈济,待得仓中粮足了,何愁韩魏不灭。” 驿卒甲道:“小声些,若是在关中,你这等说要传出去了,只怕是灭族之祸。” 驿卒乙道:“兄长不知,上月我回村,村中已是饿死了一半。靠着兄弟省下这点俸禄,自家中尚未有人饿死,也是时时忍饥挨饿。我观这世道,心中十分愤懑,只是不敢宣之于口。依兄弟之意,若是大王不肯体恤我等小民,便是得了华夏,于我何益?” 驿卒甲道:“兄弟切莫再说了,逢此乱世,你我兄弟讨得这份差事养活妻儿已是大幸。别家之事,于你我兄弟无干。” 驿卒乙道:“我胸中有气,不说出来郁结难消。今年你我在这蜀道见得多少粮米运入关中,一粒也不曾到老秦人之口,尽皆送往前线。长此以往,只怕是尽得了关东之地,我关中之民也死光了,那时天下不还是关东之人的天下。” 驿卒甲见驿卒乙越说越不成话,扫了司马青史等人好几眼,急急扒拉几口吃食,扯了驿卒乙上马而去。 李左车见二人去的远了,靠近司马青史道:“先生,老秦人对秦国也有不满。” 司马青史道:“秦法妄议国政者死,这驿卒如此口无遮拦,怕是胸中之气再也忍不住了。百余年前秦国以变法而强,久后只怕会以法而亡。” 众人过了五丁关一路向西而行,又行了数十里在一个小关口宿了。又行了两日将近明月关,李左车在马上道:“行了这几日,我大概了解蜀王为何要修石牛道了。” 公主道:“为何?” “以路程来说我们已近葭萌,这几日行来,虽然路途遥远,比之褒斜道却容易了很多。山不甚高,水不甚深,这沿水栈道,也比之褒斜道短了许多。是以蜀国入汉中比秦国入汉中容易得多。昔年苴国多有背叛蜀国之举,蜀王为了加强对汉中的控制才修建了石牛道。” 司马青史道:“应是如此,自蜀中入汉中比自关中入汉中容易多了,若非蜀国内乱或者蜀国太弱,秦国永远无法得到汉中。” 公主十分不喜李左车和司马青史谈此类之事,与小姑娘纵马在前,见到悬崖边的路上又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姑娘跳下马来去查看那人,见是一个葛衣少年,年约十一二岁,浑身是血,已晕了过去。 公主协助小姑娘把那少年挪到道旁仔细看,司马青史和李左车亦到,跳下马来观看。 这少年必是从山崖上失足摔下来的,浑身被树杈石子磕伤无数,幸得并无致命伤,想是痛昏过去了。 李左车取了水袋给那少年喂了几口水,那少年悠悠醒转,见得众人嘴角翕动,说出来的话声音太低,听不真切。 李左车把耳朵靠近了那少年的嘴,只听他断断续续发出些声音,却是:“饿...饿......” 李左车急忙取了些粟米饼出来,那少年本来躺在地上浑身无力,见了米饼忽然挣起来夺过去狼吞虎咽起来,一气囫囵吞枣都吞了下去,然后举了手冲李左车道:“大哥还有没有,我饿极了。” 李左车待要再取,司马青史伸手拦住道:“这少年饿极了,一时不可给他吃太多,免得撑死。现下有了一个饼垫底,给他再喂些水,过得小半个时辰再给他喝些粥才好。” 众人见这少年一时也好不了,就在路边扎了个帐篷,小姑娘和公主取了铁釜在道旁熬白米粥。那白米是在汉中买的,小姑娘极爱喝白粥,出发之时买了二十几斤白米带在身边熬粥喝。 少年喝过了水,又几番央了李左车要吃的,李左车不敢给他。 司马青史道:“你是何人,如何躺在这道旁?” 那少年道:“恩人在上,我叫杜开,住在山那边。前几日我出来采买,丢了干粮袋,两日未食了,今早自此山上路过,饿得很了,头一晕从半山坡上摔下来。” 司马青史看了看杜开所指的山坡,心中暗暗庆幸,这山足有百丈之高,陡峭无比,这少年摔下来居然只伤及皮肉,实乃大幸。 小姑娘取陶碗盛好了粥端过来,杜开见了忙忙的抢去就喝,那粥刚熬好的,杜开嘴里含了一口粥在嘴里直打滚,烫得龇牙咧嘴也不肯吐出来,继而张大了嘴使劲儿往外吹气,待吹了一小会儿凉了一点才咽下肚,看得众人哑然失笑。 杜开不管不顾,忍着烫喝完了一碗,又向小姑娘讨一碗。小姑娘看了司马青史一眼,司马青史道:“无妨,粥可让他多喝两碗。” 杜开又喝了两碗,算是有点饱足的意思了。四周环顾众人一番,不好意思道:“我饿急了,诸位莫笑。” 李左车道:“你家住在何处,我等送你回去。” 杜开道:“我家在山那边,尚有数十里山路,我这伤虽不重,一时难以行走。” 司马青史道:“你家可行得马?” 杜开道:“此地到我家尽是偏僻小路,行不得马。” 李左车道:“如此我们送你到前面明月关,待你伤好了自己回家可好?” 杜开尚未答应,公主道:“杜小哥都伤成这样了,你怎好让他自己回家?” 司马青史道;“公主所言极是,杜小哥碰上了我们也算是缘分,我们也不急在这几日,不如就先送他回家好了。” 杜开自是感激不尽。 此地离明月关已是不远,李左车扶杜开上了自己的马,牵了马前行,司马青史等人也各自牵马而行。 众人在明月关请人给杜开治伤,李左车心念武安君,急于请了巴寡妇回雁门关。司马青史道:“蜀王和苴侯皆姓杜,此地又近葭萌,我疑此少年与苴侯有些关联,便去看看,说不定能得一些蜀王和苴侯的秘史。” 杜开身体强健,伤口已然愈合,李左车将马寄在关中客店,众人随了杜开往山中而行。 众人在山中足足行了三日,沿途根本没有路,只得在林间寻宽敞之地而过。至第三日见得一条溪水自西北向东南而去,杜开领了众人沿着溪水又行了半日,只见一架大山拦路,溪水却是从山脚下一个大石崖洞流出。 杜开在溪边砍了些枯枝做了一个火把,领众人挽了裤腿下溪水往那石洞中而行。几丈之后洞内一片漆黑,杜开点燃了火把在前领路,幸好那洞中水底尽是细沙,溪水也不过膝,并不难走。又行了约有两百丈,前方出现微光,离出口已近;又行了十余丈终于到了洞口。 第58章 蜀王和苴候的恩怨 众人站在洞口四下观看,眼前豁然是一个极大的圆形山谷,四面都是高山环绕,十余个山峰山巅附近都有积雪,白云在各个山峰间飘荡。谷中方圆约有二十余里,形如锅底;那条溪水在谷中盘绕,山谷中有数个村落,散布于溪水间,隐隐护卫着最中间的村落,溪水自脚下山洞流出谷外。 司马青史观看了一小会儿,口中叫道:“好!好!好!好一个世外之地。” 微风吹来,众人只觉得小腿都是凉飕飕的,急忙擦干了腿脚穿上鞋袜。 这时山谷之中有中年汉子见杜开带了几人入谷,道:“杜开,你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你爷爷都快急死了,快些回家去。” 又上下打量了死人几眼道:“这几位是何人?” 杜开道:“三叔,我在外面摔下山崖,是这几位救了我,又送我归来。” 那人闻言拱手道:“多谢几位相救,几位且随杜开而行,我先去通报老爹。” 三叔转身走了,杜开领了众人往谷中而去。 司马青史道:“杜开,你们这谷中,可是都是姓杜?” 杜开惊讶道:“的确如此,我们这谷中总共有四百余户,都是姓杜的,先生如何得知。” 司马青史道:“我不但知道你们都是姓杜,还知道你们是先苴侯杜葭萌之后,可对?” 杜开瞪大了眼看向司马青史,疑惑道:“先生当真是从遥远的北方来的么,居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司马青史道:“这也并不奇怪,此地如此隐秘。若是我猜得不错,这空气中飘散的味道便是卤水,谷中不但粮食能够自给,连食盐不不用外取,实在是一个世外桃源。昔年苴国之都土费城离此不远,先苴侯之后在此隐居也属正常。” 杜开惊道:“卤水也是有味道的吗,我居此十余年,从未闻到卤水的味道,可是谷中的确出产卤水,食盐足以自给。 我们这个山谷桃树遍布,春暖花开之时满谷都是桃花,因此名为桃花谷,谷中数百家都是先苴侯之后人。” 司马青史道:“卤水之味十分清淡,我却能闻到。” 众人沿着小道一路前行,路上所遇谷中之人纷纷上前跟杜开打招呼,可见杜开人缘甚好。此时已近申时,村落之中各处炊烟相继升起,在微风中缥缈,柴火多用松木,烟火中袅袅松香飘散。 走了约有两刻钟,来到谷正中最大的村落前,一个年过七旬的老翁领了三个子孙在村口相迎,杜开跑过去抱了那老人叫爷爷。 那杜老翁摸了摸杜开头顶责骂道:“你这孩子跑去哪里了,十几日不见人,急死我了。” 杜开也不辩解,只是把头往杜老翁怀里蹭,蹭得杜老翁都要站立不稳方止。 杜老翁拱手对司马青史道:“听闻拙孙在外遇险,全赖先生相救,老汉感激不尽。” 司马青史回礼,杜老翁引了众人进入一座大宅,房屋数十间。 大厅之中已摆好酒菜,杜老翁邀司马青史等人入席。过了半刻,屋外陆陆续续来了十来个老人,俱是各村之长,闻得族长家有客到,纷纷前来相陪。 众人欢饮,司马青史道:“此酒有桃花之香浓郁,别处从未喝过。” 老族长道:“我们此谷名为桃花谷,春暖花开之时多采桃花酿酒,难得先生喜欢,便多喝一些。” 众人询问四人何所来,司马青史只道是山中闲人,带了几个晚辈四处游历。众人纷纷问四人见闻,四人把目前华夏诸国及草原诸部形势都说了一遍。 老族长道:“我只道天下就是秦楚巴蜀苴国而已,想不到这天地如此之大,北地还有数千里草原。” 公主道:“草原之外还有戈壁沙漠,齐国之东尚有数千里大海,你们终日在这谷中,见不得世外之事,岂不可惜。” 杜开并不在席上,好奇在门外探看,闻了公主之言抢着道:“爷爷你看吧,我一直想去看外面的世界,你就是拦着不准去。要不是我这次跑出去遇见了这几位先生,如何得知外面如此精彩的世界。” 司马青史道:“外面的世界固然是大,只是如今诸国混战,民不聊生,每年死于战乱者,何止数十万。便是不死于战乱,徭役赋税沉重,民生多艰。我观此地远离尘世,比之外面的世界,不知好了多少倍。” 族长叹息道:“昔年先祖不愿见苴蜀两国同姓相残,避居到此已百余年,想不到蜀国和苴国都已经被秦人所灭,闻之让人感伤。” 司马青史道:“昔年苴国和蜀国相争,到底是为何,老丈可否相告。” 老族长道:“我也是自祖父口中得知一些,并不知全貌。昔年我蜀国黑帝之时共有两位王后,一位是青衣羌公主,生长子尚,便是第九代蜀王;另一位王后是巴国公主,生子葭萌,便是第一代苴侯。其间青衣羌与蜀国交恶,两国大战,黑帝为求巴国相助,承诺立葭萌为太子。其后黑帝图某巴国苴地,复立王子尚为太子。葭萌先祖以太子贤,也不相争。后王子尚继位为君,夺了汉中和苴地,只是两地距离成都太远,时有叛乱,蜀王不胜其烦,乃割汉中到吐费城之地建立苴国,以葭萌为苴侯。苴侯以苴蜀本是一家,尽力辅佐兄长,苴国亦不断扩大国土,尽得汉中之地,渐有与巴蜀并立之势。 葭萌先祖在世之时,深恐日后子孙与蜀国相争,白白便宜了巴国人。葭萌先祖在境内四面寻找可存身之地,便找到了此处。葭萌先祖离世时留下遗言,若是久后蜀王不能相容,便交出苴国,子孙皆迁到此谷安身。 苴侯长子继位之后,第十代蜀王亦厉兵秣马想要夺回苴地;苴候复娶巴女为后,深结巴人对抗蜀国,妄图回蜀国夺回君位。我先祖乃是苴侯葭萌次子,牢记父亲遗言不愿与蜀国相抗,屡谏兄长不听,自领了部分族人到谷中隐居。此谷不但田地宽广,水源充足,便是卤矿金矿亦足以自用,先祖到此之后再也不问世事,我等也不曾出谷,至此百余年矣。 出谷道路只有历任族长口口相传,我族来历也只有我等十数人得知。杜开逐渐长大之后总想去到外面的世界,不知何时找到了出谷之路,自己跑出去引了先生等人进来。” 又道:“闻杜开言道如今苴国已经不存在了,不知蜀国何时灭了苴国,我老汉虽是年老,毕竟是故国,心甚念之。” 司马青史道:“葭萌之遗言验矣。第三代苴侯之时,因楚国进攻巴国日急,连国都枳城都丢了,巴国为图自保西向攻蜀被击败,再也无力相助苴国。此后蜀国一心进攻苴国,苴国独立难支,终于引了秦国大军入蜀对抗蜀国。秦国在吐费城击败蜀军,尽占蜀国之地,又灭了苴国、巴国,以苴国吐费城置葭萌县。如今巴国、蜀国、苴国均归了秦国。” 老族长惑然道:“先祖曾提到苴国之北千里有秦国,山川险阻,秦国为何到得了蜀国?” 司马青史道:“蜀王为了进攻苴国,修筑蜀国到汉中的石牛道;苴侯为引秦人入汉中,配合秦国修筑汉中到秦国的褒斜道,结果这两条道路就成了秦国灭巴蜀苴三国之通道。” 老族长闻言涕泪交流,叹道:“兄弟相争,外人得利,若是后继蜀王与苴候有蜀王尚与葭萌先祖之心胸,何至于国破家灭。我只知道蜀苴相争,白白便宜了巴国,想不到连巴国也被秦国灭了。” 司马青史道:“世事变幻无常,老丈不必介怀。幸得葭萌睿智,给子孙留了这么个世外桃源,也是给蜀王和苴候留下了根苗。” 老族长道:“先生既喜欢这里,便留在谷中如何,这谷中多余土地甚多,尚容得下不少人。” 司马青史笑道:“老丈勿忧,我等虽不是世外之人,也少与世人往来;此谷中消息,我等绝不外传就是。” 老族长想不到司马青史一语点破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由老脸上一红;又见四人尽皆一身正气,便也释然了道:“如此诸位便多住几日,也让我等有机会感谢诸位相救杜开之恩。” 众人尽欢而散。 第59章 桃花源杀机四伏 深夜,十来个村长围在老族长身边议论,一个村长道:“老族长,我们真的要放这四人出谷吗,若是四人出去泄露了我谷机密,引得外人前来,如何是好?” 老族长叹道:“只怪杜开这小子不省事,自己跑出谷去不说,贸贸然就带了外人入谷。如今谷中少年俱知道了杜开出谷之事,我谷暴露于世间,只怕不用经由那四人。” 另一个村长道:“无论如何不能放这四人出谷,我族隐得一时便是一时安宁。” 又一个村长道:“那四人救了杜开,便是我们的恩人;若是他们一定要离开,我们也难以阻止。” 有一个村长道:“此事关系重大,若是于我族有害,杀了他们也无不可。” 老族长嘿嘿笑道:“杜闯,你真以为你那几下子能管用;那司马先生如此睿智,既然敢随了杜开而来,你当他便没有倚仗么。以我之见,若是此人起了杀心,我族中两千人加起来也不够他杀的。” 众人闻言惊悚,想不到老族长居然如此高看那司马先生。 老族长又道:“不仅仅是司马先生,便是他身边三人,也都是身手矫健见多识广之辈,只怕人家早已料到我们在此聚议了。我看此四人一身正气,于我族绝无伤损,我们不得罪他们便是。” 众人素来佩服老族长识人之术,皆不再多言,只有刚刚说要杀人的杜闯气哼哼的不服气。 老族长又道:“昔年葭萌先祖常思与人为善,是以我们才得了桃花源存身;我等久居世外,切不可动了害人之心,招引祸端。” 村中有一处新房,本是用来杜开成亲之后住的,现在空着,杜开引了四人在此处居住。 杜开告辞而去。 李左车道:“先生,此地如此隐秘,若是他们怕我等泄露了他们行踪,怕是要对我等不利。” 小姑娘道:“怎么,李大哥害怕了。” 李左车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的秘密,知道的越少越好,不然难免有祸。” 小姑娘笑道:“李大哥,你可千万不要再跟着老爹了,老爹踏遍天下,专去探寻别人的秘密。如你所言岂不是大大的危险。” 李左车一时哑然。 司马青史道:“也是我一时好奇来了此地,来此之后也得了许多信息,收获颇丰。我观此谷众人多是良善之辈,便是有几个心思不纯之人,料也无妨。” 公主道:“此地远离尘世刀光剑影,深得我心,可千万不要染了鲜血才好。” 小姑娘道:“酒席之时,我见得有一人目光闪烁,怕是于我等不利,明日我去警告警告他,自然就无事了。” 公主笑道:“小姑娘妹妹出马,自然马到功成,免得伤了此地和谐之气。” 第二日天尚未大亮,众人刚刚洗漱完毕尚未点火做饭,忽听得屋外吵吵嚷嚷,一大群人向围拢过来。 众人急忙到门口去看,只见杜闯领了百余人各拿了镰刀锄头之类将四人所住房屋团团围住。杜闯手中拿了一把锄头要往院中冲来,被杜开坐在地上抱住了腿,不得挪步。 司马青史道:“一大早你等到此何为?” 那杜闯扬了扬手中锄头道:“你们杀了老族长,如今还在这里装糊涂,今日我等要杀了你们为老族长报仇。” 杜开坐在地上抱了杜闯腿哭道:“杜闯大叔,司马先生他们绝不会伤害我爷爷的,我跟他们相处多日,深知他们都是好人。” 司马心中一惊,想不到老族长居然已经死了。想到昨夜席间所见,老族长十分仁善,居然身遭横死,四人心中十分难过。 杜闯拼命向前,被杜开抱住了腿挪动不得,怒道:“你个小孩子知道些什么,这些人未来之时,我们谷中安宁祥和,从无横死之事发生。这四人昨日刚来,老族长就被杀了,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公主道:“你胡说,昨夜我们吃过饭就回房睡了,门也不曾出,上哪里去杀老族长去。再说了,老族长待我等甚厚,我们为何要杀他。” 昨日见过司马青史等人的不过十数人而已,其他人并不曾见过,今早听说外人来谷中害了老族长,众人出于义愤,纷纷回家拿了趁手的家伙要来报仇。如今见得杜闯说得有理,纷纷举了家伙就要上前。 李左车道:“我们救了杜开,见杜开行动不便才送他归来,这才过了一夜,莫非你们就要恩将仇报。你们倒是说说,杀了老族长对我们有何好处。” 众人一阵默然,杜闯旁边一个人道:“定是你们看上了我们的桃花源,想要从我们手中夺了,所以害死了老族长。”沉默的众人闻言又是议论纷纷。 一个壮汉站出来道:“无论他们是不是真凶,他们嫌疑最大,先把他们都绑起来慢慢审问。” 司马青史见群情激奋,心中觉得好笑。傲然道:“莫要说你这小小桃花源,便是这天下,也没放在我司马眼里。再说了,若是我们真有心害了老族长,难道还真怕你们不成。”言毕看了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抽出短剑,跃身到一棵大树下。那村民本是乌合之众,被人煽动而来,见小姑娘忽然拔剑而前,一个个尽皆后退。小姑娘围着那大树转了一圈又回到司马身前。 那群村民只道小姑娘要仗剑行凶,又见她一旋身又回去了,复又吵吵嚷嚷围拢上来。 司马青史一个闪身到了刚刚那个扬言要先绑了四人的壮汉面前,盯着他眼道:“是你,要绑我们么?” 那壮汉浑身打了个突,唯唯瑟瑟后退,口中犹自强辩道:“只有你们是外人,你们来了就出了事......啊!” 那壮汉言尤未毕,司马青史一扬手,那棵五六人合抱的大树应手而倒。那树高达十余丈,枝繁叶茂足有数千斤重,倒下之时大地都颤了几颤。那大树四周都是房屋,偏偏倒下之处尽是房屋之间的空隙,周围房屋未曾伤得一毫,直吓得那个壮汉一屁股坐倒在地,只觉腿间一片湿热。 司马青史傲然道:“若是我想要占了这山谷,便是一人也能把你们全杀光,何须偷偷摸摸地去杀老族长。你们自己谷中有没有争斗你们自己心中没数么?居然想趁着我们到此栽赃在我等身上。 你们之中有几个坏人,几个好人,又有几个趁机想要看笑话的人,真当我好欺负不成。若是惹得我恼了,管你们什么好人坏人中间人,一概杀个干净。” 那些村民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最近一二十年谷中已然分成了几派,暗中相互争斗,只是尚未发展到杀人这等地步。早上见老族长死了,杜闯站出来说定是昨日来的四人所为时,大部分人并不相信,只是反正那四人生死也与自己无关,是以都来凑热闹。如今见了司马青史如此强势,一张口就道破了谷中形势,各人心中惴惴,生怕司马青史真的一时恼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把所有人都杀了,各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又一个叫杜仲的村长赶来,乃是老族长之弟,昨夜在酒席上见过。 杜仲闻听老族长遇害,急急从邻村赶来。见众人都跑到司马青史居所来,便也跟来。正赶上司马青史说若是惹得恼了,杀个干净。 杜仲慌忙来到吓呆了的杜闯面前道:“杜闯,你个憨货,昨夜老族长曾亲口说过司马先生等人是好人,于我谷中无害。如今老族长尸骨未寒,你如何就带了众人寻来?” 那杜闯低了头一言不发。 杜仲行至司马青史面前一拱手道:“司马先生勿怪,我谷中之人粗鄙,冒犯先生,还望先生看在老族长面上,原谅则个。” 司马青史深深看了杜仲一言,直看得杜仲心中发毛,乃道:“老族长之事是你们谷中自家之事,我等是外人不愿干预。不过你们若是真要欺到我等头上来,司马把话放在这里,有一个算一个,一个也不放过。”言毕领了众人回到院中,砰地一声把院门关上了。 第60章 桃花源五国杀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村民一个个蔫头耷脑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被杜仲招呼着去办理老族长后事去了。 公主和李左车认识先生几年,从未见过先生如此强势,特别是公主,想着自己在先生面前多有放肆之举,想想略有后怕。暗暗问李左车道:“你跟着先生日久,可见他有过如此声色俱厉之时?” 李左车道:“我们是外人,最容易被桃花源众人当替罪羊,先生若是不强势一些,只怕我们都被他们绑了。你放心,先生在你面前绝不会如此严厉。”公主吐了吐舌头。 小姑娘和公主煮好了粥,四人围在一起吃饭。 公主道:“想不到这世外之地,这么快就染了血。”言语之间意兴索然,甚是不乐。 司马青史道:“我入谷之时,便见得此谷危机重重,只是想不到这么快就爆发了。” 李左车道:“先生如何看出?” 司马青史道:“自来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无非争利而已;特别是人多而资源少之时,往往为了一时之利毁家灭国。 入谷之时你们可有见到,这桃花源中连山坡之上贫瘠之地都已经开垦殆尽,山谷正中之地都是成片的,越往外靠近山脚地块越小。 昔年杜葭萌为后代寻得这一安身之处,已是大不易。谷中适宜人居,又无战乱,人口繁衍迅速。百年之后此谷之产出已经逐渐跟不上谷中人口增长,所以谷内之人必然已经开始相互争斗。今日有了流血事件,从此将再无终结之时,桃花源再非乐土,跟华夏诸国战乱,毫无差别。” 公主呆呆道:“原来如此!先生高见,一进谷就发现了此谷危机所在。”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东胡在草原上与各族争斗,也无非是为了为族群寻得更好的繁衍生息之地而已。若非为了生存,又何必牺牲那么多人去扩大地盘。只是草原广大,各部族群都还小之时各占一块即可,若是出现了几个大族群,为了争夺草场成千上万人拼死搏杀也是常有之事。这个谷地如此之小,人口繁衍迅速,短短百年便要开始大搏杀了。” 众人在桃花源外见了无数的战场厮杀,遇了这个远离尘世的山谷难免心中对那太平盛世多了几分期许,不想一日之间希望便破灭,尽皆情绪低落,郁郁地吃完了早饭。 司马青史心知外面必然是一团乱麻,是以约束众人不得离宅半步,众人一整天只在院中喝茶,心情郁郁,无人多言。 夜幕降临之时,杜开引了三叔一起来访。杜开一进门,噗通一声跪在司马青史面前泣道:“杜开蒙先生等人相救送回,不想就出了此事,连累先生受了委屈,杜开死不足惜。” 司马青史扶起杜开道:“你只是个孩子,此事与你无关,千万不要自责。” 杜开三叔名叫杜明,拱手道:“先父遇害,今日事务繁忙,至此方来谢罪,还望先生海涵。” 司马青史道:“老族长待我等甚厚,本意与老族长多盘桓几日,不想出了此事,司马也甚是遗憾。老族长遇害之事,可有眉目?” 杜明道:“昨日与先生等欢饮之后,众位村长又跟老族长商议了一些俗务,不过半个时辰众人就散了。今早杜闯来寻老族长商议开春所需农具之事,我去请老族长之时,只见老族长躺在床上死去多时,胸口有一个被刺穿的伤口,透背而出。 杜闯听见我叫喊,闯进屋来见了,就大叫说一定是那些外人干的,就带了人来寻先生等人。我拦他不住,又要看护先父尸身,只得让杜开来拦住杜闯。我族自到谷中来百有余年,从未有过凶杀之事,是以全无头绪。” 杜明寒暄一阵便告辞回去处理老族长后事,杜开却留下来。 司马青史见杜开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便道:“前些日你离开山谷,不是为了采买吧?” 杜开一惊道:“先生慧眼如炬,我的确无意再在谷中生活,欲往谷外去寻一条生路,谷中与我有相同想法的少年有十几人。众人商议推举我先去探路,我第一次出谷不识道路,在山中转了几天,尚未见到人便从山上摔下,遇到先生。” 李左车道:“此谷如此幽静安逸,你又是老族长长孙,未来必然是族长,为何却想到外面去寻生路。” 杜开低了头却向司马青史道:“司马先生想必看出来了,我并不想当这个族长。我爷爷一心向善,数十年来为了桃花源安宁呕心沥血,最后也落了个不得善终。我早几年就常见爷爷为了谷中事务多番受气,却也只能忍了,因此我就想到谷外去寻出路,从此离了这里。” 公主本以为此处世外之地,甚是羡慕;想不到杜开居然早早就想要离开了,又见老族长欲害,也是一同叹气。 司马青史道:“我等初到此地,你也未与我们说过谷中形势,今日尚早,你便与我们说一说,或许对找到你爷爷的凶手有所帮助。” 杜开道:“昔年先祖引了族人至此安居,从此绝了与外界联系。先祖生有五子,连一些贴心亲朋并仆人在内约有五六十人;先祖便将长子置于山谷中心,另外四子分列四方,再远一些靠近山脚之地便作为族中公产租给仆人耕种,所收租税作为族中公用。为防止各家纷争,先祖留下遗言族长之位只能由长房之历代长子继承,此例绝不可破。 其后六十年已经传了三代,各房各自开垦土地,互不侵犯,族长只是掌管些祭祀和土地登记等事务,谷中连纠纷也不曾有。 我爷爷是第四代族长,此时谷中已有近二千人,谷中土地能开垦的都已开垦完毕,新增人口再无土地可以分配。 五房人口发展并不均衡,人口众多的二房便常思从第五房手中分得一些土地。为了此事两房常有纠纷,爷爷只能尽力化解。二房见不能从族中分得土地,便强占了部分仆人耕种的公地,爷爷多番劝解无效;其余三房见二房先行抢夺已经占了便宜,便纷纷出手抢夺;爷爷不愿起纠纷,只得将族长一房土地分出一部分给奴仆耕种。此事二爷爷意见极大,因为族长一房土地相较其余四房为大,如今此消彼长,反而成了五房中自有土地最少的。依二爷爷之意,第一次二房抢占公地之时族长就应该联合其他几房依族规剿灭二房。” 司马青史道:“二房便是杜闯那一房吗?” 杜开道:“正是如此,杜闯一见爷爷被杀,马上就指认是你们所为,实在是想转移自己的嫌疑。多年以来二房过于强势,各房多有怨言,只因爷爷心善,未曾惩处。” 司马青史道:“你是否怀疑杜闯?” 杜开道:“我并不怀疑他,二房大肆抢夺是杜闯父亲在位时所为,自杜闯继任村长之后,反而安分了许多。我爷爷常道杜闯虽然鲁莽,并不会做于家族不利之事。因此二爷爷多次提出要趁杜闯毫无头脑之机,联合了其余三房剿灭了杜闯,被我爷爷阻住。” 司马青史又道:“我入谷之后,为何只见你三叔,未见你父和二叔?” 杜开道:“我父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在河中捕鱼之时溺死了,我二叔尚未娶亲就病死了,所以只有一个三叔。” 司马青史道:“那若是你爷爷去世了,是否是你三叔继任族长?” 杜开道:“不然,我族中有规矩,族长之子必得有一人主管祭祀;如今我父亲和二叔已经辞世,三叔负责祭祀;我父亲这一代人已经不能继任族长。本该是我以长孙继任族长,只是继承族长须得年满十三岁才可,至少须得明年才可。” 第61章 桃花源五国杀2 司马青史道:“如此是否族长之位就得你那位二爷爷继任了?” 杜开凄然道:“的确如此。” 司马青史道:“我闻你谷中外出之地,乃是族长口口相传,你尚未继任族长,如何得知了出口所在。” 杜开道:“先生所料不差,那出谷之处,的确是二爷爷私下告诉我的。” 司马青史道:“看来你心中已有了答案。” 杜开泫然欲泣道:“其实二叔离世之时,爷爷已经有所怀疑,只是不愿相信。爷爷时常教导我自家人断不可擅动刀枪,能忍则忍,爷爷得知二爷爷告知我出谷通道之后,也默许我自行外出。” 李左车道:“既然如此,你如何又回来了。” 杜开道:“我见先生睿智,指望先生可以助我解决谷中难题,昨日先生刚到,只恐先生劳累,本想今日寻个机会向先生问计,不想昨夜爷爷就被害了。” 司马青史道:“自古解决人口和资源矛盾的方法,无非是瘟疫和战争。如今此谷可承受的人口已接近极限,除非有一部分人愿意迁出去,不然若是想要不伤人而解决土地之争,无人可以做到。今日你爷爷之死,只是个开端,只怕大战这几日就要爆发,你作何选择,要想好了。” 杜开抹了抹眼,眼巴巴看着司马青史道:“之前爷爷日夜忧思,不得其法,如今爷爷已去,我心中大乱,更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指点。” 司马青史道:“你爷爷之死,你心中已然有数,你准备如何对待二爷爷。” 杜开道:“本来二爷爷与爷爷甚是亲厚,只是近十几年来谷中多事,爷爷和二爷爷在诸多事务上都有矛盾。想不到他先后对父亲和二叔下手,又让我出谷。如今看来,爷爷之死,只怕是在我出谷之前二爷爷便已计划好了,虽然爷爷常说族中之人不可内斗,如今事已至此,只怕我容得他,他也容不得我。” 司马青史又道:“你们族长一房,支持你的和支持你二爷爷的,各有多少?” 杜开道:“三叔肯定是支持我的,族中共有四百余人,男丁一百五十多人,一多半是支持我的。只是支持我的人大多温厚不善斗。支持二爷爷的人多是青壮彪悍之人,若是真斗起来,我定然落在下风。另外族中还有奴仆二百人,因十数年前其余各房夺了他们世代耕种的公地,得爷爷收留才有个容身之处,他们对爷爷感恩戴德,多半会站在我这边。不过这些人也都是老实耕种之人,从不习武,不知是否能起到作用。” 司马青史道:“以你之意,当下就要跟二爷爷撕破脸么?” 杜开道:“不撕破脸只怕是不可能了。” 司马青史道:“不然,你二爷爷做出这么大阵仗来,绝非仅仅为了族长之位。我想他早已联络了其余三房之人,趁此机会就要对二房下手。若是你此时起来与你二爷爷相斗,只会便宜了外人。” 杜开道:“此时我若是不起来自保,只怕早早就会被二爷爷乘乱杀了,三叔也是有此疑虑,才让我来求教先生。” 司马青史道:“各房的实力和彼此关系如何?” 杜开道:“族长一房实力最强,只是如今爷爷死了,二爷爷尽力维持,不知是否能把所有人团结起来。二房壮丁也有一百五十余人,跟我们相若;三房壮丁一百二十余人;四房壮丁八十余人;五房最弱,壮丁七十余人;另有奴仆二百余人,目前依附于族长一脉。 除族长一脉之外,二房三房最强,时时欺凌四房五房和奴仆,若不是爷爷从中化解,只怕四房五房已经被二房三房吞掉了;奴仆之公地被瓜分之后,爷爷从族长一脉中划分出一部分土地给奴仆耕种,仅能温饱。 昔日二爷爷本来主张将奴仆尽皆杀了,爷爷力主收留之后,二爷爷又对这些奴仆特别亲厚,必然是想要借助奴仆之力与其余各房争斗。 往日二房三房时时欺凌,四房五房依附于族长,这也是二爷爷时时主张对二房强硬的原因。爷爷以先祖遗言族人不可内斗,是以一直压制着,想是二爷爷再也忍不下去了,要自己登上组长之位,就此与二房三房强力对抗。” 司马青史道:“你三叔会不会有危险?” 杜开道:“想来是不会的,根据族规主持祭祀之人独立于各房之外,是必须保护的首要对象;若是有人伤了祭祀之人,举族共诛之。” 司马青史道:“如今你族长一房可有人怀疑你二爷爷?” 杜开道:“认定是二爷爷所为的,只有我和三叔,毕竟表面上二爷爷和爷爷关系很好。” 司马青史道:“你二爷爷可知你来寻我。” 杜开道:“二爷爷知道,来时族长一脉主要人物都在;二爷爷对我说谷中将乱,他不能时时保护我,让我来求先生护我性命。” 司马青史道:“如此你暂时尚无危险,你二爷爷要团结族中众人之力应对外敌,暂时不会对你动手。而且他知我在此处,也容不得他对你下手。只是待他对付完了要对付的人,我等又已离开,只怕你再也无法在此安身。” 杜开道:“如此我如何行止,还请先生教我。” 司马青史道:“你且回去,见了你二爷爷就说我等谷外之人无意参与谷中争斗,若是有人问起你对凶手的看法,你就说你年幼无知,一切请二爷爷做主。 如此你二爷爷必然可以在表面上整合族长一脉的力量应对外患,你私下与亲厚之人交代若是有冲突,断不可冲在前面,保存你的实力;另外你找个机会跟奴仆的领头人说爷爷交代过你,若是谷中有了余地,可以直接分给他们耕种,不用交租,争取奴仆在关键时刻保护你。之后你自身安全无忧,坐观谷中之乱,待各方力尽之时,再出来收拾残局。 你二爷爷虽也是为了族中利益,已连杀数人;他只以为自己足以掌控一切,实不知战端一起,便是孙吴也难以完全掌控局面。” 杜开道:“杜闯大叔虽然粗鲁,对我还不错,若是任由二爷爷主持,杜闯大叔必难以幸免,先生可能想个法儿保全他?” 司马青史道:“事到如今,二房三房被其余诸房剿灭已经无可阻挡;你只能保护好自身安全,若是你得保全,说不定还能保下一些妇孺。” 杜开思之再三,别无他法,只得依了司马青史之意。 此时夜已深沉,各村吊唁之人都已归家,只有杜明一人守灵。杜开既归,杜仲并族长脉主要人物果然来问司马青史等人的态度,杜开推说司马青史言道自己是外人,只要谷中之人不相害,便不干预谷中之事;杜仲又问司马青史对老族长之死有何看法,杜开说司马青史新到谷中,并无所见,但凭杜仲安排。 那杜仲果然是杀害老族长之人,一则因为老族长在二房强势之时示弱,已经大大影响了族长一脉威信,二则老族长同意将族中之地便宜租给奴仆耕种,影响了自身利益,第三便是自己私心想要做族长。 杜仲害了杜开之父和二叔之后,又支走了杜开,正待下手之时杜开居然回来了。杜仲怂恿杜闯说服老族长要杀了司马青史四人,借此令老族长与司马青史等人相拼,然后顺理成章接位。岂知老族长在众人面前直言不肯害司马青史等人,杜仲一狠心,派了自己儿子杜杀深夜到老族长房中害死了老族长。杜仲欲借杜闯嫁祸给司马青史等人,然后引杜闯与司马青史等人相斗,自己坐收渔利。是以杜仲故意一早就到地里去察看,待得老族长遇害的消息传了许久才现身,一则免了自己的嫌疑,二则坐观杜闯与司马青史等人的相斗。 第62章 桃花源五国杀3 杜闯虽然鲁莽,老族长对他甚为友善。昔年杜闯之父杜横在日十分强横,东家抢地,西家夺宅之事做了不少,引得谷中之人多有不满。老族长一心调解,把自己族中土地拿出来安置奴仆才算息事宁人。杜闯与其父不同,只想着族中之人和睦相处,十分排外,是以昨夜商议之时说了要害司马青史。 今日一早杜闯到族长家中,得知族长被害,一则深恐自己有嫌疑,二则昨夜听了杜仲挑唆之言,怀疑司马青史等人,领了人到司马青史住处闹事。 杜仲本欲杜闯与司马青史相斗,想不到司马青史一挥手就镇住了在场所有人。杜仲以己度人,若是真惹得司马青史等人发怒,只怕山谷中人都要被他杀光了,因此站出来当和事佬;杜仲被司马青史看了一眼,贼人胆虚,是以杜开一回来,就赶紧过来问司马青史等人看法。 杜仲见司马青史并不疑心自己,那在心中悬了一天的大石总算落了地,邀了族中之人商议道:“如此看来老族长之死,必是杜闯所为,杜闯为了洗清自己嫌疑,反诬司马先生等人。” 有几个人跟着附和道:“二房之人向来凶狠,当初杜横在日,连我们族长一脉都要欺凌,这杜闯平日里装得老实憨厚,居然做出此等恶事。” 又一人道:“如今杜开年幼,杜明又负责祭祀之事,族长事务还得二爷费心。” 又一人道:“杜闯既害了老族长,只怕不会收手。如今各房之中只有我族长一脉堪堪与杜闯匹敌,若是他生了歹意,只怕我们这一脉也不得保。” 杜杀站出来道:“杜闯即已出手,我们容不得他再得先手,须得先下手为强,联合四房五房在葬礼上灭了二房,就此免了谷中祸害。” 杜仲道:“四房五房常年被二房三房欺辱,今日老族长遇害之后,杜闲杜散二人已私下找过我,若是我们动手他们会全力相助。二人之意若是没有杜冲支持,杜闯不可能如此大胆,因此想要连三房一起铲除了。” 众人计议已定,由杜仲代理族长掌管武库,联络四房五房之壮丁,借着老族长葬礼动手,灭了二房三房,共分土地。 杜闯与三房之主杜冲此时也正聚在一起商议,杜闯神色郁郁。自发现老族长遇害之后他心中便十分不安。一则怀疑那几个外人会危害桃花源;二则他深知二房之前过于强势,全靠老族长周旋才免了各房火拼之祸。如今老族长已死,无人压制,若是其余几房联手对付自己,只怕大祸就在眼前。今日灵堂之上,杜闯便感觉各房之人看自己的眼神十分不善。 杜冲道:“此时再不下决心,只怕你我都要做了刀下之鬼。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在葬礼上先灭了族长一脉,余下四房五房还不是砧板上的鱼肉。到时候分给他们一小块土地即可,若是不服一并灭了干净。” 杜闯犹豫道:“老族长待我不薄,实不忍心在他灵前害了他的后代子孙。” 杜冲道:“族长一系杜明不管事,杜开不过是一个黄口小儿,如今做主的必然是杜仲那老贼。你可别忘了早年他就四处活动,挑动四房五房来对付我们。若是等他先动手,我等必死无葬身之地。” 杜闯道:“真到了非打不可的地步了么,这几年我深自收敛,不曾得罪了人,真就不能和平相处了?” 杜冲道:“如何和平相处,你以为十几年前我们夺地之恨他们能忘了?再说如今你我两房人丁兴旺,再过二十年便有人无地可种,不如你我奋起一击,灭了他们。之后你我划河而治,也算给儿孙留个家业。” 想着自己那千娇百媚的老婆一气给自己生了五个儿子,杜闯也是大挠其头,嘟囔道:“地太肥了还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杜冲被他说的一阵发懵道:“什么地太肥?” 杜闯道:“没事,如此你说如何行事。” 杜冲道:“明日你我吩咐下去,让族中之人各自准备好家伙;后日老族长出殡,族中所有人必到,到时候们在出殡之前一刻发动,当先擒了杜仲,夺了武库钥匙,先灭了杜仲一系。等四房五房反应过来已然不及,到时候我们有武库在手,杀他几个主要领头的人物,余人自然不敢反抗。” 杜闯道:“兄弟可别忘了,族长一脉还有二百多个奴仆。昔年老族长于他们有恩,若是见我们大杀族长一脉,只怕他们忍不住出手,他们人数众多,甚为可虑。” 杜冲道:“那般奴仆能有什么用,当年抢了他们的土地,他们便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主人家的事,如何轮到他们过问,只管放心,事后给他们些好处,自然无事。” 杜闯思索半天,也实在没有别的主意,咬了咬牙道:“如此就这么定了。” 四房之主杜闲和五房之主杜散也正聚在杜闲家中商议,二人脸色都十分凝重。 杜闲道:“老族长已去,你我两房再无庇护,生死存亡难料。” 杜散道:“昔年杜横乱了谷中规矩之时,我便劝老族长采取断然手段处置,老族长念着同族之情始终不肯下手,以致养虎为患。” 杜闲道:“我也劝过老族长,老族长还是过于优柔寡断。若是当年老族长断然处置了杜横,三房也不会跟着一起欺凌我等。如今二房和三房势大,我等势弱,生死存亡只在一念之间。“ 杜散道:“杜仲倒是个有决断力的,如今我们只需紧紧跟着杜仲,料那二房三房也不敢轻举妄动。” 杜闲道:“这次只怕难免一战了,我倒是不担心杜仲不是二房三房的对手,我只担心杜仲收拾了二房三房之后,对我们的态度到底如何。” 杜散道:“怎么你怀疑杜仲?” 杜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老族长虽然软弱,到底对大家都好。这杜仲一向心狠手辣,若是收拾了二房三房之后乘势连我们也收拾了,如何是好?” 杜散道:“如此我们且先观望观望,让杜仲先与杜闯杜冲厮斗,我等坐收渔利。” 杜闲道:“若是你我不出手,不管谁取胜了,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杜仲之心虽不可测,不一定便容不得你我;若是二房三房得胜了,必然容不得你我,说到底我们还得站在族长一方,只是须得借此时机让杜仲再也不敢轻视你我。” 杜散道:“如此容易,明日我寻杜仲,要他提前给我们长剑各二十柄,并言明事毕之后不再返还。我等有武器在手,以后杜仲必然不敢随意拿捏你我。” 杜闲道:“以杜仲之性,若是被你逼着给了长剑,只怕早晚算计我等。不如混乱中杀了杜仲和他那个儿子杜杀,拥杜开上位。杜开久在老族长身边,十分心善,想来不至于为难你我。之后我们与杜开言明划河而治,让族长一系占了河东,我二房占了河西,自此永不侵犯,我等仍奉族长为主。” 杜散道:“此计大妙,我素知杜开,若是他做了族长,三十年之内你我两房当无忧。只是杜杀十分厉害,如何才能杀得了他。” 杜闲道:“你我二人专杀杜杀,必然得手。” 次日杜散去寻杜仲要求给四房五房各二十柄长剑。那杜仲心知四房五房防着自己,值此用人之际,不敢得罪杜散,欣然应允了,让二人深夜来取长剑。 族中规矩武库所存弓弩须得五房在一处才能开启,平日可用武器只有长剑一百柄,族长可以取用,但族长取用之前也须得五房之中至少三房同意才可。杜闲杜散以为各自拿走了二十柄长剑杜仲便只剩下了六十柄,也可相互掣肘。不知杜仲借着族长名义私造了不少器械,这四十柄长剑拿出来之后他还余了百余柄。 杜仲见杜闲杜散已经开始防备自己,下定决心灭了二房三房之后马上也消灭四房五房,只余族长这一脉独占桃花源。 第63章 血染桃花 杜闯杜冲也各自传令下去,让族中之人做好准备。杜闯杜冲背着众人不知道也各自铸了二十柄短剑,可以贴身而藏。 第三日谷中之人皆到老族长灵堂之上,众人一见各房来的都是男丁,妇孺只有老族长膝下几个孙女媳妇守在灵前,杜开和杜明也跪在灵前。各房之人皆知对方有了准备,却又都心照不宣。 杜仲在灵前主持启灵仪式,众人一起上前。忽地杜冲冲到杜仲眼前,用一柄短剑抵住杜仲脖项道:“二爷,武库的钥匙,交出来吧。” 同时二房三房的数十个壮汉一起取出短剑,逼住了其余众人。众人顿时一片大乱,杜开和杜明也在灵前瑟瑟发抖。 杜仲假意瑟瑟,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杜冲,杜冲大喜。取过钥匙丢给杜闯道:“带几十个人去开了武库,分发武器。” 杜仲道:“杜冲,你抢了武库意欲何为?” 杜冲大声道:“列位同族,我已查知杜仲害死了老族长,今日意欲将我等都杀了夺我等土地,我只是自保。此事与众位无关,待我们与杜仲算好了账,尊杜开为族长,各位自然无事。” 那杜闯得了钥匙,领了数十人径往武库去了。 杜冲用短剑逼住了杜仲,二十个族人各持短剑冲上来相护。杜冲想不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心情大好。 忽地一箭飞来,杜冲躲避不及正中左臂,身子一颤之时,杜仲左手把住了杜冲握剑的手腕,右肘一个肘锤击在杜冲肋下,趁势冲了出去。 杜杀见杜仲脱困,一声呼哨,周围众人一起在四面草垛、柜底门后各处取出长剑向杜冲等人围杀过来。 杜冲大惊道:“你们敢违背祖训,未经五房协商独自取出武库武器,居然还造了弓弩。” 杜仲哈哈大笑道:“你们违背祖训,私自铸造短剑,当我不知道么?你们连老族长也敢杀,我们便是违背了祖训,也是被你们所逼。” 杜冲想到既然武库中已经没有武器,杜闯冲过去只怕要中埋伏,便要高声喊叫示警。杜仲容不得他喊叫,一挥手众人一起挥舞长剑向前杀来。 外围二房三房之人不少,见杜冲被围,一起举了锄头镰刀之类的杀来,双方一时混杀在一处。此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各人舍命相斗。 杜闯喜滋滋拿了武库钥匙往武库而去,到了武库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只道人都去准备老族长丧事去了,也不在意。杜闯刚打开武库大门,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当头砍来。杜闯慌忙往旁边一闪躲过要害,肩膀上中了一剑,鲜血直飚。 杜闯往后一退,只见武库中足有三四十人,人人举了长剑杀来。杜闯手下并无趁手兵器,指望取了武库长剑应用,被这数十人杀来,一个个招架不住,纷纷倒地。 杜仲埋伏在武库中人以有心算无心,不过半个时辰将杜闯并一百余族人杀了个干净,杜仲的手下也伤亡了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杜仲的心腹。众人见杀了杜闯,一起赶到灵堂相助。 杜仲得了援兵,瞧着杜冲等人被围杀,心中十分得意。杜冲等人武器并不趁手,只是二房三房之人向来勇猛,举了镰刀锄头拼命搏杀,一时还消灭不了。 杜仲瞧着瞧着心中忽然心中一紧,原来冲锋在前的尽是自己的心腹和四房五房之人;杜开和杜明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二人的心腹族人也一个不见。 杜仲心下大惊,此事若是杜开故意为之,待自己的心腹死伤殆尽之时,杜开若是来为难自己,自己再无力量反抗。 杜冲见杜仲得了援兵,知道杜闯必然已死,如今自己再无退路,领着众人拼命反扑,只盼冲开一条活路。杜仲也只能指挥众人舍命搏斗。杜闲杜散也是叫苦不迭,自己带来的人都在这里了,只想着能快速解决战斗,再寻个机会杀了杜仲和杜杀,之后一切都由自己二人做主。想不到杜开和杜明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自己两房的人加上杜仲拼命拼杀,也只是压住了杜冲的气势,若是等消灭了杜冲,自己的人也不知要死多少。 杜冲见包围之人并不十分多,虽武器处于劣势,还有机会冲出去,更是领了众人拼死冲杀。双方人马都是骑虎难下,拼命厮杀。 过了半个时辰杜冲所领二房三房之人尽数被杀,杜仲的心腹也几乎死了个干净,就剩下杜杀还领着两人,也是尽皆带伤。 杜闲杜散各自只剩了三十来人,可谓损失惨重。事已至此,杜闲杜散二人如何不知杜开已经出卖了杜仲。 杜闲血红着眼对杜仲道:“杜仲!杜开今日为何会如此行事!” 杜仲此时也已深知自己被杜开算计了,惨然一笑道:“想不到我筹谋十余年,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算计了;杜开假意全力支持我,引得我全力围杀二房三房,他自己却在关键时刻带人跑了,如今这桃花源,只有他势力最大。难道你二人以为他能放过了你等?” 杜闲道:“杜开平日里十分心善,如今做出此事,必然是你有负于他。看来果然是你害死了老族长被杜开知道了,才如此算计你,可恨连我们都一起算计了。” 杜仲哈哈大笑道:“我也以为杜开心善,想不到啊想不到。你们想想,若是杜开心善,如何容得这许多族人惨死。你等如今丧了胆,不敢跟杜开对抗,只好用此言语来欺骗自己罢了。不错,我杜仲敢做敢当,老族长的确是我杀的。可是老族长不该杀吗,当年若不是他优柔寡断,致使二房三房坐大,何来今日。我杀了他便是要换了这天地,可恨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耍了。” “杜仲!果然是你害死了爷爷。”杜开领了数十个壮丁手持长剑而来。 “我再问你,我爹和我二叔,是不是也是你害死的。” 杜仲见杜开带人前来,并不惧怕道:“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你爹和你二叔跟你爷爷一个德行,都是心慈手软。若是再让他二人继承了族长之位,只怕我族长一脉都要被灭了。我杀了他们只是为了保护族长一脉,何错之有。” 杜开道:“既然你连我爹和二叔都杀了,为何不连我也一起杀了。” 杜仲牵了牵嘴角叹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你道我杀你爹和你二叔的时候不难过么,不得不为。我眼看着你长大,你在我面前十分乖巧,对我十分尊敬,我实在下不了手,所以引导你到谷外去。我指望你出去了之后再也不要回来,谁知天不遂人愿,你不但回来了,还带回来如此强援。” 杜闲杜散二人听得莫名其妙,自然心知杜仲说的是新入谷的四人,只是那四人并未参与,不解杜仲为何说杜开有了强援。 杜仲对杜闲杜散道:“杜开虽然聪慧,哪里能想出这黄雀在后之计,必然是那个什么司马先生指点了杜开。我筹谋十余年,一朝被一个外人破坏,此天欲亡我。” 杜开道:“确承司马先生指点,只是若不是你存了害人之心,如何会有今日?” 杜仲道:“我已知今日难以幸免,只望你看在往日情分,留了我家小活命。” 杜开道:“你家小我本无意伤害,只是出手杀害爷爷之人,绝容不得的。只要你说出来,你的家小一如往常。” 杜杀站出来道:“杜开,希望你说话算话,老族长是我杀的,现在就给他抵命。”言毕将长剑横在脖子上一拉,鲜血喷出有几丈远,就此倒地而亡。 杜仲踉踉跄跄奔到杜杀尸身前,也举了长剑自刎而亡。 第64章 走出去才是王道 杜杀身边的两个心腹见杜仲杜杀都死了,脸色发白,齐齐向杜开跪倒道:“少族长明鉴,我等实不知二老爷杀了老族长之事,还望少族长开恩。” 杜开扶起二人道:“二位叔父莫慌,凶手只是杜仲杜杀,二位叔叔平定杜闯杜冲做乱,居功至伟。” 那两人方才放心,拱了拱手而去。 杜开走向杜闲杜散道:“两位叔父辛苦,杜开年幼力弱,不得不如此,还望两位叔父原谅。” 杜闲杜散忙都拱了手,杜闲道:“我二人受老族长大恩,如今族中有难,自当出力。” 杜开叹道:“我爷爷虽待人亲厚,实无决断之力,若是早早决断,何来今日之患。对两位叔父,我心有歉疚,我意今日之后河西之地尽归两位叔父所有,自此各安其业,若是有人越河夺地,三房共击之,不知两位叔父意下如何?” 那杜闲杜散如今没了实力,只怕杜开赶尽杀绝,正自狐疑间,听说杜开要以河为界,十分欢喜。尽皆拱手道:“族长宅心仁厚,我二人以后唯族长马首是瞻。” 杜开又道:“此次事件,一则是二房三房之人野心所致,二则是武库兵器流落谷中,放大了野心。我意从此之后武器全部收归武库,各房敢私铸兵器者立斩。族长掌控长剑十柄,用于维持秩序,余者均存入弓弩室,非三房齐聚不可开启,不知二位叔父意下如何?” 杜闲杜散之前想要留着武器,无非为了对抗杜仲,见杜开自己也只留了十柄长剑在手,自也无话可说,均点头同意。三人一同领人收缴族人手中的武器,计点清楚之后留了十柄交杜开处置,余者均存入武库弓弩室。 此时谷中妇孺皆知战事已了,纷纷前来探看。二房三房之人见族中男丁皆亡,纷纷抚尸恸哭。族长一脉和四房五房也是死了不少男丁,各人寻得了自家男人,嚎啕大哭。 杜闲道:“族长,如今二房三房之妇孺,如何处置?” 杜开叹道:“都是葭萌先祖之后,今日大战实是情非得已,幼儿便由我养起来吧,妇女便配给奴仆为妻,也算是给众人留一条活路。” 杜闲杜散见杜开连二房三房的妇孺也一并放过,更是心安。 杜闲道:“如今谷中壮丁,损失了大半,恐有许多土地要荒废了。” 杜开道:“若是依我之意,如今谷中奴仆二百家,河东河西各分一百家;族中分出已丧男丁之家的土地给他们耕种,所得一半算作租税,以养死伤者之家。” 杜闲杜散昔年也曾参与抢夺奴仆公地,是以对奴仆并不十分放心。只是如今族中丧失了一半男丁,又新分得原属二房三房许多土地,若是没有奴仆耕种,只怕也只能荒芜了。 杜闲看了杜散一眼道:“族中奴仆倒是十分温顺,不如就依族长之意,阵亡族人家小也需供养。” 杜散一向并无什么主意,初时全听老族长的,如今便听杜闲的,便也同意了。如今大主意一定,杜闲杜散各去处理善后事务。 原本只是老族长一人的葬礼,如今一日之间死了壮丁四百余人,呼嚎痛哭之声不绝于耳。 公主和小姑娘坐在大树上观看谷中大战,此战规模很小、武器战术极为落后;只是人人拼命,场面十分惨烈,二人从头看到尾,嗟叹不已。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先生如此大本领,何不阻止这场悲剧?”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说的吗: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如今这山谷之中人满为患,是人有余而土地不足,自然需要减少人口来解决矛盾;所以这场大战虽然惨烈,却是合于天道。我老爹常说天道不可违,况且这天下争斗何其多,你我们只得一身,哪里管得过来?” 公主道:“我见到这世外之地血流成河,心中实在不忍。” 至夜,杜开带了杜明来访司马青史。 杜开甚是感激道:“若非先生妙计,恐杜开已然难保,如今谷中土地不足之矛盾一时解决,不过数十年之后必然又尖锐,不知先生可有妙策解了我谷中困局?” 司马青史道:“人各有志,也不是人人都想终生留在谷中的。如今谷中最好斗之人大部已战死,余者并不难管束。你们只需固定了当前土地,公开出谷道路,自然会有人愿意出外谋生。如此不至于所有人都困在谷中,只能彼此争夺。” 杜明道:“如此我谷中机密岂不是外泄了?” 司马青史道:“昔年首任苴候只是给后人留了一个安身之地,并未言明入谷之后不准出谷。此地山高路远,远离大路百里,便是机密泄露了,也少有外人寻来。外出之人为了一个心中的桃花源,也必然不会主动泄密。便是秦人听说了,也不会为了这些小赋税专门来此。” 杜明道:“果然如此,先祖搬来此地之后便从未出谷,由此我们便从未想过出谷谋生,致有今日之祸。杜开脑子灵活,早就想要外出谋出路,先前我还总是阻止他,如今想来,若是早早依了杜开,也许还能免了这场祸事。” 司马青史道:“如今杜开做了族长,可定下严禁私下吞并土地之法,可保数十年无忧。又公开出谷道路,在谷中不如意之人便会自行外出谋生,可保谷中矛盾不至于过于尖锐。若是法令执行得当,可保数百年无忧。” 司马青史见谷中危机已除,杜开无恙,也不再久留,又待了两日便告辞而去。 四人出了桃花源沿溪水而下,行不过十里,听得后面有人喊叫。众人回头,只见杜开提了个包袱在后面使劲儿摇手。四人在溪水边等了半刻,杜开气喘吁吁而来。 公主笑道:“族长是要送我们出山么?” 杜开跑得急了,狠喘几口道:“我思之良久,既然要容许谷中之人外出谋生,我身为族长应该先出来为大家铺平道路。” 小姑娘笑道:“你如此上进,我想桃花源必然兴盛百世。” 第65章 楚人用兵,秦人得利 依旧是杜开在前领路,众人跟随,杜开已然来往过两次,熟悉道路,不到三日又到了明月关。 五人四马一起过了明月关,只见前面栈道一路沿着西汉水险滩急流而下,一眼望不到头。那栈道尽皆在刀劈斧剁一般的石壁上凿孔架梁铺成,不知费了多少民力。 公主骇然道:“前几日李左车还说这石牛道并不险要,我观这栈道一路往前怕不有数十里,交战只是只须将这数十里栈道烧掉了,何人可以过关?” 小姑娘道:“此处栈道果然凶险,除了岩壁之外全无着力之处,想想当年蜀王费尽民力财力修建此道,到头来被秦人毫不费力过此灭了蜀国,我都替蜀王觉得冤。” 众人沿着栈道蜿蜒而下,每十里便有三五工匠提了斧锯大木沿途检查维修,行数十里便有一队粮车迎面而来,栈道上十分拥挤。那栈道时高时低,遇了激流险滩之处河水冲击岩石直溅到众人身上来,无处躲避,只得急急前行。一路之上那栈道嘎吱嘎吱响个不停,一路晃悠一路嘎吱,行了五十里方才重新踏上陆地。 公主拍了拍胸脯道:“总算是踏上陆地了,我真怕那栈道半路上忽然断了,我们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岂不糟糕。”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不见沿途都有人维护么,有什么好担心的?” 公主道:“万一途中暴雨,山洪爆发,我们也被冲走了。” 小姑娘道:“什么山洪爆发,如今是隆冬季节,哪来的暴雨。” 司马青史道:“公主所言不错,此地已算是南方,雨水较之北方大了许多倍,夏季这栈道总是遇到山洪,便是西汉水也能淹了部分栈道。” 公主道:“蜀人太可怕了,这几十里路若是放在草原,只怕几十年也修不出来。” 司马青史道:“华夏人和草原人各有所长,华夏人于修桥筑路十分擅长,兼之人口众多,这条栈道虽是花费不少,以蜀中之力来说,并不十分困难。” 过了明月峡又南行五十余里来至一处三江交汇之地,河对岸一座小城背山面水而立。 小姑娘道:“此城真是不错,一面背山,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恐怕就是苴国之都葭萌了,只是周边平原太小了些,养不得几个兵。” 杜开前几日跟司马青史交谈,闻得吐费城被秦国所占之后改名葭萌城,乃是先祖所居之地,瞪大了眼细看。只见葭萌城背靠白龙山,白水自西北而来,自西向北又自北向东环绕葭萌城,最后从葭萌城东北角转向东南,与东北而来之西汉水汇合一同流入潜水(嘉陵江),潜水绕葭萌城往东南而去。白水与西汉水至此河面宽广,流速平缓,葭萌城正面有一渡口,虽是隆冬季节,并不十分影响航运,来往货船甚多。 李左车道:“此城如此之小,只怕养兵不过千人而已,虽有山川之险,如何能支撑苴国对抗强蜀数十年?” 司马青史道:“葭萌虽小,蜀国至此须经过数十里剑门山;秦国至此须经过褒斜道与石牛道,此两地皆险而远,兵马虽多无可用;而此地经潜水至巴国国都阆中不过四五百里,从葭萌顺水至阆中不过一日行程,自阆中朔潜水上葭萌舟行不过两日。巴苴两国素来交好,敌兵不可速来,而援兵旦夕可至,苴国联合巴国抵御蜀国并不太难。若不是楚人进攻巴国太急,使巴国分身乏术,巴苴两国联手,可对抗蜀国,自然就轮不到秦国来捡便宜了。” 李左车道:“楚国本是秦国之大敌,想不到楚国进攻巴国,最后得利的居然是秦国;秦国得了巴蜀汉中之后不过四十年,楚国便失了西部半壁江山,楚国实在缺乏战略大才,不然今日之局面或许大大不同了。”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楚王事后想起来,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费心费力攻打巴国,一点好处没有,反而给郢都带来灭顶之灾。” 李左车又道:“我看潜水十分便于航运,若是蜀国从此地攻灭巴国,岂不甚是便利。” 司马青史道:“此地本是昔阝与平周,与巴国交好,是巴国西向蜀,北攻汉中之关键要地。蜀王趁巴国南向攻伐之机灭了昔阝与平周二国,借此北向汉中,东南向巴国。蜀王得了此地之后不过十余年,便战败秦国尽有汉中之地。 巴王深知若是蜀王从成都和吐费城两路攻伐巴国,巴国必然难保,是以日夜利诱苴候,苴候自葭萌之后常思回成都夺回蜀王之位,是以两国一拍即合,联合抗蜀。” 李左车道:“如此说来蜀王的失着便是封了葭萌在此,若是蜀王自领此地,只怕今日巴蜀汉中便依然还在自己手里。” 司马青史道:“蜀王分封的确是失着,只是苴国距离成都太远,尤其隔着数十里大剑山,便不封葭萌在此,此地之守也极易勾连巴国据大剑山自守。 蜀王以葭萌让位之功,葭萌又是识得大体之人,其时分封葭萌到此最是合适,只是想不到葭萌之后生了反心,人心难测,非蜀王之过也。” 众人至江边雇了一条船过江来到葭萌城前,只见城墙周回约有十里,城墙高不过六丈,城门宽两丈。此地比之平阳安邑等大城,实在太小。环城四周的土地不过数万亩,稍远一些的坡地约有万亩。 五人进了城,城内四四方方分为东西南北,各有一条街,正中交叉各有两条街,把个小城划分得整整齐齐。众人从正门而入,沿着大街一路向前便是县衙,沿途分布各种店铺工坊。大街上行人不多,皆匆匆而过,面有菜色。 五人行了多日路程,在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那客栈十分窄小,却分了前后两进,前面是饭店,后面是客房。 五人在房中安置好了,一起来前院挑了个临街八仙桌吃饭。李左车叫了一些当地吃食,众人边吃边聊,难得已远离北方,这店中馍馍却十分可口。 司马青史一边吃喝一边留意街上行人和店中食客,街上行人稀疏,店中连司马青史等人在内也不过坐了三桌。蜀人口音与别处大不相同,细听也能明白所言何意。 旁边两桌有一桌是衙门中人,在店中大呼小叫地吃酒,是一个徭吏和两个衙役正在交谈,一会儿说往关中运粮,一会儿又说从关中又送了韩国迁徙之民过来。 第66章 马贩赵商资金流断裂(招商,哈哈哈) 司马青史竖了耳朵细听,徭吏道:“这几个月尽是从蜀郡和潜水来的军粮,货船全都被征用了,害的商贾都不能来贩货了,兄弟们连点油水都捞不到。” 衙役甲道:“是啊是啊,这都六七个月了,日日都往关中运军粮,没了商船往来,半点油水也不见,反而日日要往四里八乡派发徭役,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衙役乙道:“大人说的是,我们葭萌就这么点丁口,全都派去送粮了,上个月男丁不够,连女人都派上去了。若是开春还派不完,怕是要影响了春耕。” 徭吏道:“若是无法,便把那些韩国新来的移民通通派去送粮得了。” 衙役甲道:“已经派了好几拨过去了,那些从韩国来的人两手空空而来,刚分了点土地还不曾开耕,派他们去还得从衙门里出粮食。” 徭吏道:“县中之粮也大半运到关中去了,昨日县令大人与众商议,有意过两日把明年夏粮先征了应急。” 衙役乙道:“今年收成本就十分不好,秋粮征收之时已经起了不少冲突,死了好些人才征上来。如今春荒将近,若是再征粮只怕来年就要饿死人了。” 徭吏道:“此等大事自有县令大人做主,我们听从吩咐就好了。” 衙役乙道:“大人,我们也吃饱喝足了,先回衙门去吧。现在壮丁稀少,若是再有任务,恐怕连我们都要上路去押粮了。” 那三人离开之后,李左车凑过来道:“先生,看来这蜀中之地也甚是凋敝啊。” 司马青史道:“苴候贪图蜀王之位,连累这巴蜀汉中之民也跟着受秦国徭役之苦。我原以为秦国并不会大量从巴蜀汉中运粮,想不到现在用尽民力以求二三成粮至关中;看来短期之内秦国对楚国当无用兵之意。难得楚国太平,我们回程之时便从江水至楚国而回吧。” 公主又道:“这蜀地也是属于华夏么,我怎么听他们说话十分难懂,且形貌与之前所见华夏之人大不相同。” 司马青史道:“蜀人确是华夏之民,蜀之先民居于蜀山(岷山),号为蜀山氏,轩辕黄帝之正妻嫘祖便出自蜀山氏,嫘祖于若水生昌意,昌意娶蜀山氏女昌仆,生子帝颛顼。首任蜀王蚕丛乃嫘祖之后,引族众东入平原,建立蜀国,都瞿上城,号为蚕丛氏;蚕丛氏教民养蚕缫丝,蜀地桑蚕之业十分兴盛。蚕丛氏之后有柏灌氏,善能炼金,自此之后蜀地农业愈加发达,蜀军以青铜兵戈征战四方,势力大涨。夏商之时,蚕丛之后又有鱼凫教民捕鱼。所以蜀地桑蚕、冶炼、渔猎发达,蜀国逐步占领高山平原至于巴国。鱼凫氏末年又有杜宇氏自楚国逆流入蜀,杜宇善能治水,蜀中大兴,鱼凫氏禅位杜宇氏。杜宇氏灭褒国占有汉中,北入关中至于雍都,无功而返。司马错所灭蜀王,便是杜宇氏。 只是巴蜀乃是四塞之地,与中原诸国隔绝,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语言风格,与华夏诸国不同。” 小姑娘道:“老爹,你不是说黄帝居住在轩辕之丘(郑州),距离蜀山氏所居蜀山何止数千里,那时也没有褒斜道和石牛道,黄帝如何万里迢迢到岷山来跟嫘祖成亲。昌意既已跟随黄帝回归轩辕之丘,为何又远涉万里降居若水来娶昌仆,生了帝颛顼。颛顼既然生在蜀地,为何又能继黄帝之后称帝。” 司马青史道:“古时蜀国极为强大,虽不及炎帝、黄帝、蚩尤部落及夏商周等国,在诸国国中也是一等一的大国。 黄帝融合了炎帝部落之后最大的敌人便是蚩尤,蚩尤九黎部落源于楚地长沙(今长沙,古名也叫长沙)。九黎部落一路北攻伐中原,一路向西进入蜀地;时蜀山氏强大,却不足以独自对抗蚩尤,所以向黄帝求助。黄帝前来蜀山氏巡视,娶正妃嫘祖,生昌意于若水。黄帝与蚩尤大战多年,昌意成年之时复与蜀山氏女联姻对抗蚩尤,生颛顼。或许黄帝离世之时南方蛮族依然众多,或许帝颛顼继位与蜀山氏平定西南蛮族有功也有关联。” 四人吃罢了饭在城中四处闲逛,但见街市凋零,百业凋敝。那骡马市上却有一个赵国服饰的人牵了匹马垂了头在等着买主,李左车走过去一看,居然认识此人。 原来昔年武安君常让将校贩了马到晋阳去卖,此人是武安君一个大主顾名叫赵商,世代在晋阳和草原之间贩马,家中颇有资财。李左车闲来无事常随了将校同去,是以二人相识。 赵商见来人居然是李左车,大吃一惊道:“少将军如何到此处来了?” 李左车道:“左右无事随了先生四处游历,想不到在此处遇到了故人。” 李左车遂介绍了司马青史几人。赵商累世经商,眼光毒辣,自然识得几人都不是凡人,对众人十分礼敬。 寒暄几句,赵商道:“此处不是讲话之所,我家离此不远,不如到家去好好喝几爵。” 司马青史正欲了解蜀郡情势,领众跟着赵商而回。 行不过数里来至一处低矮院落,赵商引众人而入,那院落十分寒酸,左右不过三四间小屋,后院有一个大大的马厩。 赵商之妻迎出来接了马,赵商引众人进入草堂之中,坐未多时赵妻整治了一些酒菜上桌,众人吃喝。 赵商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贫困至此,只得这些粗糙之物待客,少将军和诸位先生莫要见笑。” 李左车道:“赵大哥说哪里话,三年未见,赵大哥如何流落到了此处。” 赵商道:“三年前与少将军别过之后,不久蒙骜领兵来攻;晋阳吏民拼死抵抗,可惜那晋阳守是个无用之人,邯郸援兵远隔山川久久不至,围城不过半年即告陷落。 城破之后蒙骜将城中富户资财尽皆抄没,可叹我家数代苦心经营所积,童仆千人,家资巨万皆毁于一旦,只剩得我夫妻二人。秦人又将我等迁到蜀中,安置在此处。我不善于耕种,同来众人知我善于贩马,于是几十家凑了点钱让我在城中贩马,至于今日。” 李左车道:“赵大哥善于经营,早晚必又是一方豪商巨贾。” 赵商道:“经营了有一年,家中境况已有所好转。最近大半年官府四处征调船只车辆往关中运粮,各处水陆通道再也容不得民间货物通行,是以生意惨淡。若是再如此半年,只怕我只得又回去耕种了。”言下神情甚是萧瑟。 司马青史道:“赵兄弟勿忧,据我所知巴蜀粮囤多在巴郡、汉中,用以伐楚。只是今岁关中大饥,秦军攻伐三晋粮食不足,所以从巴蜀汉中调运粮草;待来年夏粮下来,关中粮草足用,无需再从巴蜀调粮,商路必然复通。” 赵商道:“先生所言我也知之,只是不知我能否挺过这半年。” 第67章 杜开家里有矿 杜开凑到李左车身边道:“李大哥,这赵商是极善经营吗?” 李左车道:“自然,昔年在晋阳赵商是最大的马贩,一次贩马以千匹计,若不是秦人破了晋阳,赵商家不说富可敌国也相差无几。” 杜开又悄悄道:“赵商此人可靠否?” 李左车盯着杜开看了一小会儿道:“自然可靠,祖父与赵商往来经商十余年,赵商从无失信之事。” 杜开道:“这几日我看你们花的钱,有一些跟先祖带入谷中的贝币很像。祖父曾说先祖带贝币入谷本是为了打造农具刀斧之类,想不到入谷之后在山中发现了铜矿,所以这些贝币一直堆放在武库之中未曾动用,另外三房之中也流传下来不少贝币。若是这些贝币可以当钱使用的话,我桃花源中算是颇有资财;这些钱放在山谷之中并无用处,若是用来经营些生意,谷中族人欲出谷之时,也算是个出路。李大哥你给我个实底,若是此人可靠,我欲与他一同经商,一面解了他资财不足之困,二来为族人寻个出路。” 司马青史凑过来道:“杜开此法不错,赵商缺钱缺人,而你缺经验缺门路,若是合作经商,必然不差;且我观赵商此人十分实诚,可以放心合作。” 赵商见杜开和李左车在那里嘀嘀咕咕,十分好奇道:“这位小兄弟可是有话要问我?” 杜开道:“赵大哥用何物去贩马?” 赵商想不到杜开居然问出这等问题,一愣道:“自然是用钱。” 这些时日杜开跟着司马青史等人,自己从未付过钱,只是看李左车所用之钱形制眼熟,并不十分确定,乃从赵商手里取过一枚半两钱道:“这个就是钱么?” 赵商并不知杜开来历,见他居然不识得钱,大是惊讶。 杜开把那半两钱放在手中摩挲了半天道:“这钱可买得多少马匹?” 赵商道:“这个要看马的优劣,上等马需要四五千钱,普通马一两千钱足矣。也看钱币成色,最上等的成色上等马也只需三千钱。” 杜开道:“我看这钱乃是青铜所制,所有的钱都需要是这个样子吗?” 赵商道:“也不一定,钱最重要的是看成色和重量,你看这个也可以用。”言毕赵商又掏出来一枚贝币,递给杜开。 杜开接过去摸索了一番道:“这种钱我很多啊,成色比你这个还好些,就是比你这个轻一点。” 赵商目下资金短缺,见了金主真比见了亲爹还亲,大喜道:“那你的钱也是可以用的,不知你想要买些什么,我可以帮你。” 杜开又道:“若是有大批的青铜,不知是否可以换钱?” 赵商听得两眼放光,其时钱币皆由青铜所铸,形制只是大略统一。交易之时也是主要看成色和重量,秦法并不管制民间私自铸币,所以只要有青铜,可以合理合法按照现行流通货币形制铸造。 此时天下大乱,诸国铸造兵器所需青铜极多,且铜矿十分稀有,所以杜开漫不经心说自己有很多青铜让赵商大吃一惊。 赵商道:“小兄弟从何处得来这许多青铜。” 杜开漫不经心道:“从山上采来炼出来的,平时也没有什么用,就是用来打造锄镰刀斧而已,多出来的都丢在那里闲放着。” 赵商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到:“你们家......有矿?” 杜开见赵商如此吃惊,不由道:“青铜矿很了不起吗?” 赵商道:“当然了不起,方今之世青铜需求量巨大,若是有一座青铜矿,用不多时便可富甲天下。” 杜开见赵商对青铜矿如此关注,怕桃花源暴露太快,只得道:“青铜虽然是山上采来的,但是那座矿实已经开采完了。只是有些冶炼出来的存货放在家里。若是青铜可以用来买卖马匹,我便放一些在赵大哥这里,赵大哥带着我学做生意,赚来的钱赵大哥分一些给我便好。” 赵商闻得青铜矿已经开采完毕,大失所望,又听得杜开说要拿钱来给他投资,又大喜道:“如此甚好!这一年来我在此地摸索,巴蜀之地最近十几年大兴土木,马匹需求量甚大,若是本钱充足,必有十倍之利。” 赵商这大半年来每日里愁容满面,只怕熬不到商路复通之时;如今有了杜开资财相助,又可大展拳脚,一时心情大好,与众人开怀畅饮。 酒酣,司马青史道:“赵兄弟即是晋阳商户,可知那冶炼铸造之卓氏,去了何处?” 赵商道:“司马先生也知道卓氏吗?” 司马青史道:“自然,卓氏冶炼之术精湛,是以知之。只是晋阳城破之后再不见踪迹,卓氏和赵兄弟都是晋阳富商,赵兄弟流落到此,想必卓氏也离此不远。” 赵商道:“先生算是找对人了,当年我和卓氏并一众晋阳富商一同被迁到蜀中,我在半道上即被安置在此处;分别之时卓氏常言汶山(岷山)之下,因此我猜卓氏夫妻当是去了汶山之下。” 小姑娘插口道:“你们被秦人迁徙至此,难道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赵商道:“虽不说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却也相差不远。秦人征伐关东诸国所耗钱粮民夫极多,欲用我等之力。秦人虽夺了我等家财,对我等也算妥善安置。巴蜀地广人稀,若是我等有心仪之地,可与秦吏商量,最多奉献一些财物,必可如愿。当年我等随秦人路过此地,我有病在身难以远行;又观此地三江交汇,乃是贸易的好去处,请求留在此地,秦吏便将我夫妻安置在此处。我素闻那汶山之下人烟稀少,并不是个好去处,卓氏求置于此地必然得允。 如今想来,我等入蜀之人,反而是卓氏之徭役最轻。我等居此蜀郡关中要冲之地,徭役繁重,近两年往来关中之间服徭役,已然摔死摔伤了上百人。我因养马之时受过伤,又为县令大人贩来五十匹马救急,又以贩马所得行贿秦吏,方得县令大人破例免了徭役。” 小姑娘道:“我们一路行来,关中并无几个三晋移民,汉中便多了许多,到了葭萌一地就有上千,这是何故?” 司马青史道:“百年前秦国吸引六国流民入秦之时关中户口不足,是以置于关中,如今皆已融入秦国,难以分辨何人是自关东而来。近数十年来秦国将所占之地富商皆迁入汉中巴蜀,因富商在六国皆有产业,尽被秦军抄没,恐这些失了资财的富商作乱,是以置之巴蜀这等四塞之地。” 众人回客栈歇了一夜,第二日赵商复来相请,领了众人在葭萌四周游玩了一日。 第三日司马青史领了众人一路向西,杜开因与赵商在此经商,不再跟随。 临行之时赵商给了李左车一封信,言道李左车在成都若有所求,便带了书信去骡马市寻找一个叫赵新的马贩,乃是赵商的族弟。 第68章 剑门未有关,草原难筑城 一路向西百余里,来至大剑山。入大剑山又走了两个时辰仍未走出大山。道路两边俱是悬崖峭壁,山上林木茂密,陡峭不可攀登;百余座山峰其形如剑直入云端,甚是险恶。两山之间宽者不过二十余丈,窄者仅丈余。山间道路或沿溪蜿蜒而下,或靠崖凿成,上坡下坎,曲折难行。 幸得秦人已把道路拓宽,所过之处皆可乘马。李左车坐在马上越看越是心惊,乃道:“此何地也,如此险要,蜀人若是守住了此地,便是秦人占了葭萌,又有何惧?” 司马青史道:“此地名为大剑山,乃是葭萌以西唯一屏障,过了此山再往成都便是一路坦途。此地果然险要,若是蜀人占据此地建一座雄关,秦兵纵有百万也难以通过。” 李左车道:“既然如此,蜀人为何选择在葭萌与秦人大战,而不选择坚守此处?” 司马青史道:“想是蜀王想不到秦军来得如此迅速而众多,战前只想着速速灭了苴国,在汉中以北对抗秦军;所以蜀兵尽皆过了大剑山直逼葭萌。待得秦军大举而来,蜀军兵败之时,急促间如此险关要隘反而成了蜀兵退却的障碍,以至主力被秦苴联军消灭在大剑山以东。蜀国与巴国和苴国交战,从未有败绩,所以一路进取不思防守;蜀军在葭萌遭遇百战秦军,大败,又未在大剑山重兵设防,被秦军轻易通过,直入成都。 征战之时,未料胜,先料败;方可不至于一战覆军灭国。” 李左车道:“先生之言有理,然则若是蜀王守住了大剑山,蜀国是否能对抗秦国。” 司马青史道:“苴国引秦人入葭萌之后,巴蜀灭亡已难免。秦人即使不能从大剑山入蜀,先灭了苴国,据有汉中葭萌。待夏季雨水丰沛之时,打造舟船沿潜水而下,先灭了巴国,再以强兵从巴国西向伐蜀,蜀国必败。只是巴国多山,巴蜀之间道路险狭,都有关隘,须得多费些时日。” 众人又行了数里,道路一路上行,到一座山口,正是大剑山中断之处。众人行得累了,就在山口休息。 司马青史在山口前后左右踏看了数遍,开口道:“若是在此地建一座关城,背靠蜀中数千里平原,前临百余里曲折山道,只需守兵万人,虽百万大军也难以攻破;若是再守住了潜水通路,巴蜀之地足以自守。”(诸葛武侯也这么想,所以后来有了剑门关,姜维以三万人防守,钟会十五万大军也不得过。) 李左车往来踏看,十分赞叹此地之险。 出了剑门山口之后往西南而行一路皆是平原,四人一路游山玩水而来,不过四日即行了千余里,直抵成都。 沿途一马平川,水系发达,村庄密布,鸡犬相闻;道路上运粮队依然络绎不绝,路遇好几处有官府役使民夫筑城。 小姑娘道:“老爹,我看这蜀中之地,土地肥沃,村社相连,比之关中犹有过之,如何却打不过秦国。” 司马青史道:“蜀中四塞之国,比之关中更安稳。历代蜀国王朝不断扩张,国力强盛。然千余年来巴蜀之地终未有如中原一般动辄数十万人的大战,也不曾有孙吴这等兵家圣人。是以蜀人无论是筑城、攻战、谋略、军阵、守城等等战争技巧,皆不如百战秦军。千百年的安稳,骤然遭遇秦军这种天下第一等军队,自然难免败亡。 巴蜀之地,比之韩国大了数倍,近百年来韩国被秦、赵、魏等强国攻击不断,今日丢五城,明日丢十城,到得今日极衰弱之时,依然还有数十城。 前几日我们所见之葭萌城,乃是秦人灭苴之后重新修建,苴人自建城池十分残破,完全无力阻挡秦军攻击。 我们一路行来,千余里村庄无数,完整的城邑一座也没有,新城邑都是秦人在修筑,这在关中中原是完全不可想象的。没有坚城作为屏障,秦国大军一到,蜀军只能与秦军野战,野战失败之后没有屯扎不住,只能溃散。所以司马错张仪灭蜀之时,比之伐韩,要容易得多。便是前面的成都,在蜀王之时也并无城墙,只是蜀王及蜀民聚居于此而已,张仪和张若得了成都以后才在此修筑城墙。” 李左车道:“先生所言极是,前者我们与匈奴大战,若不是平城墙高池深,司马尚将军必难以坚守;若不是修筑了雁门关,武安君难以坚守到司马将军前来合围之时。筑城之术,在强国对战之中极为重要,蜀国强大了数千年,一路进取,未曾有有真正的大敌,所以不重视筑城防守之术,被司马错张仪轻易攻破。” 公主在一旁笑道:“你们总在说什么筑城筑城,不怕我听了去,让父王在草原上多筑城池,到时候打得你们落花流水。”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想差了,蜀人若是早早学会了筑城之术,秦人自然难以攻破。你草原之地便是筑了千百座城,依然不是华夏之敌。” 公主十分不服气道:“你就是怕我草原强大而已,说话不公正。”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莫要生气,我说草原不适宜筑城自然有道理。其一草原本就不适合筑城。草原之民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哪能像华夏之民一年四季守着一个地方。若是你筑了一座城一年有大半年不在,待你回城之时,反而被华夏之军占据了城池对抗草原。 其二城池所选之地十分讲究,比如一路行来的晋阳、平阳、安邑、咸阳、南郑、葭萌全都是背山临水,四周大片平原。如此之地才能养民养兵,草原上哪来华夏这等丰富的水源。草原上筑城若是水源不足,被敌人围住截断水源,不到时日便自己渴死了。 其三筑城多用黏土砖石大木金铁之物,这些物资草原上一个也没有,恐怕举草原之力也难以筑成一座城。 其四城池本就是用来防备敌人之用,使敌人不至于迅速打败自己。草原之军来去如风,本就利在速战,若是都以城池死守,便是以己之短,攻敌之强,实在得不偿失。 其五筑城所需工匠众多,木匠、铁匠、石匠等工匠,草原都是牧民,偶然劫得几个工匠都被各部族当宝贝藏起来,哪能居中如此多工匠来筑一座城。” 小姑娘几句话把公主说的哑口无言,想不到修筑城池居然如此复杂,看来让父王筑城之事果然行不通。 第69章 蜀王后人要造反 司马错张仪攻占巴蜀之后,秦惠文王降蜀王为蜀侯。其后三十年内三任蜀候通国、煇、绾先后叛乱。蜀侯绾叛乱平定之后,秦昭王大怒,罢黜蜀侯,置蜀郡。此时距离秦灭巴蜀已过三十余年,已经过了一代人,新一代蜀人对蜀国逐渐淡忘;秦法酷烈,百姓震恐,不再有大规模反叛,原蜀王蜀侯之杜氏逐渐隐遁。又过了四十余年,蜀人知杜氏者已是寥寥,此时杜氏却又开始活动起来。(有许多史书记载三任蜀侯皆是秦国公子,实际上这是不对的。秦国军功爵制十分严格,秦国公室之中功劳最大的樗里疾也不过是封君,不可能有三个可以封侯的人,在任何史书上都没有三任蜀侯的任何军功的记载,显然这三人都不可能是因功封侯的秦国公室子弟。秦国以一年时间平定巴蜀,必然十分混乱,利用原蜀王一系稳定民心合情合理。) 蜀侯通国叛乱,乃是籍着秦灭巴蜀不久,立足未稳,又有秦楚丹阳大战,惠文王新丧,秦武王立足未稳,度秦国无法西顾之机。蜀侯通国以民心军心可用而起,可惜秦惠文王一直留着镇压蜀地叛乱的军队,一战而平叛。 蜀侯煇之时,秦昭襄王新立,国中混乱,关东诸国纷纷西向伐秦。蜀地之民对秦法残暴极为不满;是以蜀侯煇得内外之助复叛,又被司马错平定。 蜀侯绾之时,蜀中水灾,饥民饿死无数而官无赈济,蜀侯绾趁势反叛;只是此时原蜀国的旧人已没剩下几个,蜀侯叛乱被轻易镇压,自此之后秦昭襄王废蜀侯置蜀郡。 秦国置蜀郡之后,因时有水患,而秦之征发无度,郡中时有反叛。秦昭襄王三十九年,秦王任用李冰(李冰死后被蜀民封神为川主,至今四川无数地方都有以川主庙为地名的村镇,可惜破四旧之时基本都被破坏了,只留下地名,少有寺庙。)为蜀郡守,李冰在成都以西沫水(大渡河)上游修筑“湔堋”(都江堰)分沫江水灌溉成都平原万顷良田,自此蜀郡再无水患,而良田皆得灌溉,方称为天府之国;李冰修筑湔堋至今二十余年来民心安定。 秦王政继位之后,吕不韦主政,与秦国本土派系斗争激烈,只得连年对关东用兵,想要以军功震慑内外。连年以来在巴蜀之地征发无度,尤以今年关中大饥,连番征调蜀郡之粮入关中。巴蜀之丁壮连年奔走巴蜀咸阳之间,田地荒芜,多有饥馑而死者,一时民心大乱。 蜀侯绾之孙杜路与众商议趁此纷乱之机联络州郡豪杰起事,复夺蜀郡。 杜路年四十余,身高八尺余,极为雄壮。蜀侯绾反叛被夷族之时杜路尚在襁褓之中,未入族谱,得以免死。蜀侯绾被杀之后杜路被蜀侯旧属所救,日日以恢复蜀国为念。蜀侯旧部在蜀中多有资财,杜路虽是王国公子,供给丰厚,未尝辛苦。杜路多年在巴蜀之间潜伏活动,结连党羽数千人,准备待机而起。 杜路之妻许氏时时劝说杜路道:“蜀中归秦日久,蜀国旧部多已离散,起事难有成功之日。如今我杜氏衣裘策肥,子孙衣食无忧,何苦以合族性命博无望之王侯,一旦事败,夷族之祸难免。” 杜路不听,许氏自领了数个儿孙逃亡汶山(岷山)。杜路与众计议道:“我蜀中之民不善攻城,三次举事皆败于攻不下成都,今次起事便从成都内部举发,先夺了城池,再举旗号召蜀中之民反秦,必然成功。” 于是杜路潜入成都,一边不断从各地引众入成都,一边每日打探往来关中消息。 秦法虽严厉,杜氏在蜀中经营数百年,旧属无数,在成都落脚倒也容易。 这一日属下来报说有四人自关中入蜀,将至成都。四人俱是高头大马,很是气派,身后有秦国宫中侍卫暗暗跟随,不知作何而来。 杜路正在起事关键之时,闻有四人来,身后居然有秦宫侍卫跟随,不知是敌是友,甚是疑虑,吩咐属下小心打探。 司马青史四人来到成都东门,只见那城墙高有七丈,比之沿途所有城池都要高大,城墙呈东北西南走向,周回十二里。 公主道:“终于见到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城池了,不过看起来比之咸阳也小了许多。” 司马青史道:“蜀中四塞之国,对外只有北出汉中或东下江水,其余道路四面俱是高山,外患实少,是以蜀中并不需要建大城。秦国在蜀郡所建大城只有成都、临邛和埤城三座而已,除此三城之外葭萌就算最大了。咸阳需时时应对关东诸国叩关,自然要修得高大坚固。” 李左车靠近司马青史道:“先生,后面有人跟着我们。” 司马青史道:“我已知之,不过先后居然有两拨,一拨在我们初离葭萌之时就已跟着我们了,另一拨却是昨日方才跟上来的,也不知是何人?” 李左车道:“如何处理这些人。” 司马青史道:“先不管他们,看看他们如何行止再说。” 公主与小姑娘已经策马先入城,李左车和司马青史赶紧跟上。 四人入城沿着大街一路向西而行,只见沿途都是高大房舍,行出两里过了衙门口才见到商铺工坊林立。城中道路十分宽敞,各处布局井然有序,跟咸阳布局居然有七分相似,想是建城之时便是依着咸阳规格所建。大道之上行人颇多,各自行色匆匆,十分忙碌。 四人在西市寻了个客栈住下,李左车入房之后从门缝往外观看,一路跟来的五人也进入客栈中。为首之人是个中等身材,一脸精干之色。那人到柜台前跟店主交谈,不多时取出一个小牌在店主面前一晃,那店主吓了一跳,就要下拜,被那人止住。那人与店主又交谈了一番,也住进店中。 那五人进店之后又有两人入店,却是昨日跟上来的人,那两人一起到柜台前询问了一番,也住进客栈中。 李左车见两拨人都入店了,关好了门与公主收拾房间。 此时已过酉时,冬日白天较短,天色已不十分透亮。四人连续行了四日,虽则一路游山玩水而来,也甚是疲惫,草草吃了些吃食;问店家讨来热水美美洗了个澡早早睡下。 第70章 临邛卓氏不造铁兵器 次日四人吃罢早饭即在西市一路闲逛。成都西市十分庞大繁荣,陶器工坊、布坊、铸造坊、木匠坊、食铺、酒楼应有尽有;买卖商户、市官税吏往来不绝。小姑娘和公主一路走一路吃,不过半个时辰已然撑得再也吃不下去了。 众人一路在锻造工坊转悠,司马青史忽地进了一家铺子,三人也跟着进去。 一个穿着厚麻裙的管事迎上来道:“各位买些什么,随便看看。” 司马青史道:“可有上好的锄头?” 那管事领了众人到一排农具架前,只见木架子上摆满了各种样式的锄头。 司马青史随手拿起一把锄头,在手里掂了掂道:“这个锄头并不是青铜所制,不知多少钱一把?” 那管事伸出大拇指道:“先生高见,这些锄头都是生铁所造,比之青铜所造更加锋利坚韧,价钱跟青铜锄头一个价,五十钱一把。” 李左车在旁忍不住道:“五斤生铁才值得一斤青铜,如何你这生铁锄头却跟青铜锄头一个价?” 那管事道:“不管是生铁所制还是青铜所制,只要锄头好用就好。我这锄头比之青铜锄头锋利而耐用,按理应该比青铜锄头卖得贵,我家初到成都开设买卖,东家为了多卖一些,才跟青铜锄头卖一个价。我铺中还有许多铁犁,也是跟青铜犁一个价,在成都这地方,我这个铺子的铁锄和铁犁是卖得最好的。” 司马青史道:“你家的铁锄为何比别家好?” 那管事面露骄傲之色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东家乃是临邛卓氏,东家在临邛寻得铁矿,炼出来的精铁比之别家结实耐用得多,我们在成都开铺子不过一年,已经是成都生意最好的工坊了。” 司马青史大喜道:“莫非是那个从赵国徙来的卓氏么?” 那管事惊道:“我东家徙道临邛不过四年,先生居然知道我东家来历。” 司马青史道:“早闻晋阳卓氏炼铁之术天下无双,晋阳城破之后卓氏徙到蜀中,想不到仅仅几年时间,又开始炼铁了。” 那管事显然对东家炼铁之术十分崇拜,闻言十分高兴道:“先生既知卓氏炼铁之术天下无双,我这个锄头和铁犁卖青铜价,不过分吧。” 司马青史道:“这个价的确不贵,不知店中可有刀剑?”(战国时期并不禁止民间刀剑铸造和买卖,只是不能制造弓弩、甲胄和长矛等战场上使用的重型兵器和防具,秦王政统一六国之后收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有可能开始禁止民间铸造兵器。) 那管事把众人引入另一个茅屋之中,只见兵器架上摆放着许多刀剑,司马青史提起一把长剑,疑惑道:“你铺子之中农具多是铁制,为何这刀剑却都是青铜所铸?” 那管事面露为难之色道:“东家言道精铁打造农具最好,打造刀剑并不适合。” 司马青史看那管事脸色便知那他并未实言,也不多问,又在铺中转悠了几圈,买了一柄青铜长剑而去。 四人又在大街上闲逛了两个时辰,小姑娘和公主各自买了一些当地的饰品拿在手中把玩,申时之前进到一家饭店吃饭。 饭店甚是宽大,此时天色尚早,店中并无几个食客。司马青史在二楼挑了个临街的八仙桌坐下,四人点了几个小菜慢慢吃。 小姑娘靠近司马青史道:“老爹,那两拨人都去那个卓氏的铺子询问过我们,然后又各自散了,现在在楼下转悠,感觉前面那拨人发现了后面那拨人也跟着我们,估计他们都在彼此猜测呢。” 司马青史道:“且由着他们,只要他们不对我们动手,就不要管他。” 小姑娘道:“老爹,你说是不是秦王又派人来了,看来你给我们变换姓名,甩不掉他们啊。” 司马青史道:“秦王并未对我们有所隐瞒,应该不会暗中派人来跟着我们。” 小姑娘道:“难道是李斯那家伙还不死心,又派人来了。” 司马青史道:“不会,李斯两次下手都失败了,尤其第二次我们展现出随时可以杀他的实力,他必然不敢再派人来。李斯这人虽野心极大,又心狠手辣,却十分怕死。我既已放话他若再对我们不利,必然杀他,他必然不敢再来。” 小姑娘思索半天,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会跟来。 公主道:“小姑娘妹妹,管他是谁呢,有你这天下无双的功夫,我们还需要怕谁;让他们跟着好了,前途之中若是寂寞了,还可以拿他们练练手。” 四人已经吃了一小会儿,那两拨人见店中人实在太少,也不敢跟进来,只是四散在店外隐蔽之处观察。 李左车道:“先生为何对卓氏如此注意。” 司马青史轻笑道:“你道我们到巴蜀之地来,是干什么的?” 公主轻笑道:“我们不是去寻巴寡妇清么?” 司马青史摆摆手道:“非也非也,那巴寡妇专产丹砂,那是炼丹之人所用之物,如何能用来做马镫和枪头。马镫用青铜和精铁铸造皆可,枪头却非精铁不可,我到蜀中来,本是来寻卓氏的。” 三人皆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司马青史居然对所有人都撒谎了。 小姑娘道:“老爹,你最近骗人的次数有点多了。” 司马青史道:“马镫和枪头对武安君来说至关重要,无论秦国还是关东诸国乃至草原群雄,在武安君军中必然有谍者。我若是直接说出来寻卓氏,只怕秦人早就知道了,如今天下之人只怕都等着我去巴郡寻巴寡妇呢,我却悄悄到临邛去寻卓氏。” 公主撇撇嘴道:“先生如此多诈,我却要小心提防你,莫让左车被你骗了去。” 李左车道:“我们连番变换姓名而行,依然被人跟上,只怕前往临邛也难以摆脱。” 司马青史轻笑道:“你们可知为何我们如此容易被人盯上?” 三人思忖良久不可得,公主道:“莫非小姑娘妹妹和我长得太美,让人一眼认出了?” 小姑娘翻了翻眼道:“公主姐姐,你自己美好了,我可没你这么自恋。我猜大概是我的大白高大威猛,十分显眼,所以被人盯上了。” 司马青史道:“小姑娘说对了一半,我们被人轻易盯上,主要就是因为这四匹马。南人乘马者极为稀少,所以我们无论走在哪里都十分显眼,秦王及秦王身边的人想要查知我们在何处,十分容易。” 小姑娘道:“那怎么办,我可不愿意抛下大白自己走了。” 司马青史道:“我们先搞清楚跟着我们的两拨人到底是何人,然后把马留在客店之中,让赵商帮我们送到江州去即可。” 李左车和公主所乘之马本就是随意挑选的军马,并不十分珍贵,只有小姑娘的大白深得小姑娘之心,不忍丢弃。小姑娘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得依了。 第71章 贼喊捉贼 四人在饭店之中直待到天色大黑方才往客栈而去,秦法实行宵禁,天黑之后街道之上便不准行人,司马青史欲引出跟随之人,直等到天黑方才回客栈。 四人在大街上行走,刚拐进一条小路,忽地前后一片火光,前后各涌出五六十人堵住道路,个个黑巾蒙面,黑衣罩身,左手擎着火把,右手拿着明晃晃的长剑。 领头之人身材极为高大,用长剑一指四人道:“天已大黑,尔等四人在大街上行走,必是贼人,遇到我等还不束手就擒。” 小姑娘和公主一听那些贼人如此说法,笑得直打跌。小姑娘指着那个大汉笑道:“你们看看自己的装扮,浑身上下哪一处不像贼人,却来诬陷我等。” 那大汉前后左右一瞧,果然自己和自己的手下比较像贼人一点,也不分辩,长剑向前一指,大叫一声:“杀!” 前后之人一起向前杀来,司马青史和小姑娘向前,李左车和公主向后,四人背靠背各自迎敌。 一交手双方都大吃一惊,那般贼人一个个武艺高强,比之秦国锐士强了数倍,司马青史和小姑娘还不觉得,公主和李左车过了一刻便感觉压力极大,一时左遮右拦,已然落入下风。 领头的大汉在旁边观战,更是吃惊。他自己带的手下有多少能为他最清楚,战了一刻前面挡在前面的五十余人居然挡不住对方两人的攻击,节节败退,被对方用剑柄砸晕了十几个。幸好后面的两人看看有点支撑不住了,头领忙向后面人群示意加紧进攻,尽快解决李左车和公主。 街道十分狭窄,李左车和公主虽面对五十余人,能冲到眼前的敌人不过五六人。 战斗中公主举刀架住一柄长剑,却没防住另一柄长剑拦腰砍来,眼见是躲不过了。幸得李左车时时关注公主,急忙伸剑架住了偷袭公主的一剑,公主借机抽回弯刀砍翻了一人。李左车帮公主架住长剑,自己右肋空门大开,被贼人看见一剑砍来;公主瞧见抽刀招架已然不及,一旋身挡在李左车身前,被一剑砍在背上,幸得内穿软甲背上没有受伤。那长剑回抽之时顺势在公主右臂上划了一道口子,痛得公主惊叫一声。 小姑娘战意正浓,听得公主惊叫,知她必然受伤了,心中大怒。小姑娘舍了身前的敌人,旋身回来围着公主转了一圈,围在公主身边的敌人被小姑娘一下子砍翻了一片,尽皆断了右臂,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却一声不吭。 小姑娘双目放出凶光,咬牙切齿道:“好啊!好心放过你们,你们居然敢伤公主姐姐,不怕死的尽管上来,看看我的剑杀不杀得你们。” 领头的大汉心中一惊,司马青史和小姑娘出手之时并未用全力他自是看在眼里,并不十分在意。只道此二人心慈手软,正好让手下人消耗对方体力,待对方精疲力尽之时还不是手到擒来。不想小姑娘一发狠居然转眼就伤了十余人,心中对二人的本事又高看了不少。转念一想主人死令必得杀了这四人,且自己手下尚有百余人可用,挥手命令属下加紧进攻。 小姑娘让李左车给公主包扎伤口,自己挥剑挡在前面,剑光一闪便有十余人中剑倒地。那倒在地上的贼人十分悍勇,断了右臂咬了牙用左臂去抱小姑娘的腿,指望拉翻了她,还有几人站起来去抱李左车的腿,小姑娘又斩了几条左臂,不胜其烦。 司马青史扬声叫道:“小姑娘,仁慈是留给善人的,既然他们一心求死,便如了他们心愿。” 小姑娘得了吩咐,一晃身之间就有十余颗头颅直飞上天;饶是那帮贼人杀人如麻,悍勇非常,见了十几颗头颅满天飞,也是吓得直往后退。 那首领看得目瞪口呆,发狠叫道:“你们敢如此残杀我的手下,你可知我是谁?” 司马青史一晃身,越过身前的贼人,直逼那首领身前,一剑切掉了他的耳朵道:“便是秦王政,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嚣张,你倒是说说,你是哪个我惹不起的人?” 那首领惨叫一声,刚要大声说出自己的来历,忽然猛省自己的身份决不能暴露,只得闭了嘴,怔怔看着司马青史。 那百余个贼人一个个呆呆地看着司马青史和首领,那些贼人早已胆寒,只是碍着首领的命令不敢违抗,如今见首领被困,正好借机停手。 公主的手臂也已包扎好了,小姑娘退到公主身边与李左车一起护住了公主。 司马青史见那首领不言,又道:“说说看啊,你是哪个厉害人,看能不能把我吓死。” 那首领懦懦说不出话,刚刚的悍勇早已不见,一时之间进退不得。 司马青史又看了他一眼道:“你不说就算了,回去告诉吕不韦,你们秦宫中那些烂事儿,我无意介入,再有下次,我必杀之。” 那首领浑身一震,张口道:“你怎么知道......”说了一半又忽然住嘴。 小姑娘哈哈大笑道:“刚刚他是猜的,如今他是真的知道了。” 那首领恨不得找块石头砸烂了自己的嘴,临行之时吕相再三叮嘱一定要杀了此四人,而且万万不可暴露自己身份。如今杀人已是万万不可能,自己的底细又被对方一口叫出,众目睽睽之下吕相被自己泄露了出去,自己也不能把这百余个手下全杀了灭口,回去之后不知如何交代。 公主本就伤得不算重,又用伤药包扎好了,这时站起来狠狠盯着那首领道:“你们还不滚,莫非等我来杀你们吗?” 那首领如梦初醒,急急领了众人而去,顷刻之间走了个干净。那帮贼人训练有素,急急而逃也没忘了带上地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只留下一地鲜血。 秦法十分严酷,大街上发生如此严重的打斗,并无一个百姓敢开门出来察看。 四人一路往客栈而去,看看将到,忽然又来了一人举了个灯笼拦路。公主只道那帮贼人又回来了,心中正没好气,抽出刀来就要砍。 那人慌忙高举了双手道:“莫要砍,我不是敌人。” 公主放气哼哼收了刀,那人走近司马青史道:“李先生,我家主人有请。” 司马青史道:“你家主人是何人?” 那人道:“先生去了,自然知道。” 司马青史皱眉道:“我若是不去呢?” 那人傲然道:“我家主人身份高贵,先生不去,必然后悔。” 公主闯过去啪啪啪给了那人三个巴掌,怒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若是想要求见先生,备了厚礼到客栈来求见,若是先生高兴,自然见他。若是他藏头露尾,再派你这等不长眼的狗东西来,来一个我砍一个,来两个我砍一双。” 那人想不到公主火气如此之大,想要说狠话,见公主手握刀柄,又生生咽了回去,悻悻地转身走了。 第72章 亡国公主好嚣张 四人慢慢悠悠回到客栈各自回房,公主在房间里思来想去的想不明白,扯着李左车,又寻了小姑娘一起来见司马青史。 公主道:“先生如何知道那些人是吕不韦派来的?” 小姑娘听公主着急急忙忙扯了自己过来就是要问这等无聊的问题,不耐烦答道:“这还不容易猜,那些人的战斗力公主姐姐见到了,远在秦国锐卒之上,而招式阵型跟锐卒十分相似,必然是从锐卒中挑选出来的秦宫侍卫无疑。秦王政正跟我等示好,自然不会派人来杀我们,如今秦国能调动如此大批秦宫侍卫的人,除了秦王政,只有吕不韦一人。 任谁杀四人必然不会派出如此众多的高手,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知道了我们的底细,所以一次派出如此多精锐。秦国知道我们有如此能力的,只有李斯一人,而李斯初入秦国之时,正是吕不韦的门客。这几条加在一起,很容易猜到是吕不韦干的。” 公主疑惑道:“那是李斯请吕不韦所为?” 小姑娘道:“李斯得了我等警告,必然不敢叫吕不韦来杀我等。想必吕不韦见秦王政居然传令州郡长官听命于四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令人四处调查,居然完全查不到我们的根底,必然十分吃惊。如今吕不韦在秦国独揽大权,与秦王政表面亲和,实则争权夺利之事必然不少。吕不韦不能容秦王政自己拥有多少势力,特别是自己完全不能控制的势力。此时李斯有意无意让吕不韦知道秦王政见了我们,并且十分赏识,而我等也有入朝之心。你想想,如此一来那吕不韦如何容得我等活着。” 司马青史叹道:“想不到李斯心狠手辣至此,若不是不能杀他,我定放他不过。” 公主笑道:“难得想不到先生也有为难之事。” 司马青史道:“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何况只是为难而已。” 城西一处大宅之中,那后来拦路的人正在向杜路哭诉说被公主打了三个耳光之事。 杜路道:“秦宫侍卫居然派出如此之众围杀他们,他们必然是秦人的敌人,我们可以争取。此四人如此厉害,顷刻间就伤了数十个秦宫侍卫,打得一百多人狼狈而逃,若是这四人能为我所用,大事必成。” 一个留着白须的老者是杜路的军师,道:“那四人之力,我已亲见,自不必说。只是此事十分蹊跷,那四人被秦宫侍卫围杀,之后居然大摇大摆回客栈了,丝毫不怕郡兵围剿。须知四人再厉害,若是被大军围住,弓弩齐发,绝无幸理。我想,这四人只怕也是秦人,为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杜路道:“也不对,此四人若是秦人,需要出动上百宫中侍卫围杀,地位必然极高。可我一路观察,那秦宫侍卫首领和这四人彼此之间并不熟悉,这实在不合常理” 杜路问那个拦路之人道:“他说我要见他就要备厚礼去求见,不然绝不会见。” 那人道:“的确如此,那人如此狂妄,居然敢叫大王亲自去拜访,实在该死。” 这时一个女声冒出来道:“父王乃是蜀王嫡系后裔,早晚必独霸巴蜀之地,这姓李的居然敢叫父王亲自去求见他,实在无理之极。不如我明日去见见他,必令他俯首帖耳而来。”却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娇俏女子,是杜路的小女儿杜娇,颇为受宠。 军师道:“此四人实在蹊跷,尚未搞清几人底细之前,我们万万不可轻动,公主不可造次。” 杜娇道:“有何不敢招惹,如今我蜀中义士大聚成都,父王义旗一举,景从者数十万,难道还怕他不成?” 军师还要劝说,杜路挥了挥手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做商议。” 次日一早军师急来见杜路道:“大王,我思之良久,既然那李先生与秦宫侍卫有冲突,便不会是我等敌人。而其身份不明,我们也不可用之,不如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我等照原计划行事,撤回跟着他们的人手,不去招惹他们便好。” 杜路叹道:“这些时日我们收拢部属,应约而来成都者,不过两千余人。驻守成都精锐秦军足有两万,若不引这李先生为援,大事难成。我想这李先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我们将要起事之时而来,莫非是天赐此人来助我。” 军师道:“若是这李先生肯相助,自然是一大臂助,只是这些人终究来历不明,若是秦人派来的谍者,只怕我们就要被一网打尽了。如今秦人穷兵黩武,蜀人苦之,民怨沸腾,早晚必反;我们若是力量不足,可缓缓图之,不必为了四个来路不明之人犯险。” 杜路一时沉吟,患得患失。 正在此时一个女仆慌慌张张跑进来,口中大叫“不好啦!不好啦!” 杜路正在心烦之时,见那女仆慌慌张张跑进来,心中大怒道:“此奴如此无理,给我拖出去打死了。” 堂外奴仆听见,冲进来就要去拉那个女仆。 女仆慌忙跪下道:“大王,不好了,小公主不见了。” 杜路一把抓住了那女仆脖颈下的衣服道:“何时不见了,还不快去找。” 那女仆颤颤悠悠道:“今早公主起床之时十分生气,说什么外来人到蜀地来居然敢不给她父王面子。待公主洗漱已毕,我去端饭食进屋,却发现公主已经不见了,满府寻找,毫无踪迹,急忙来报大王知道。” 原来杜路众人近日准备举事,只恐节外生枝,不让杜娇单独出府,如今杜娇不见了,女仆自然心慌。 杜路与军师相视一眼,暗道不妙,这杜娇怕是去寻那李先生晦气了。那李先生底细尚未摸清,昨夜跟着李先生那个小姑娘举手投足之间就杀了十余个秦宫侍卫,杜娇如今负气而去,只怕要遭。 杜路心中忧惧,遂迁怒于那女仆,吩咐人将那女仆拉出去砍了。 军师道:“如今事急,大王不宜亲往,待我先去那李先生的客栈探探风,若是无事自然好,若是有事,也好营救公主。” 司马青史四人早上起来刚用完了早饭,四人在一起商议今日行止,忽一女子气势汹汹直闯入堂中来,后面跟着惊慌失措的店主。 司马青史见那女子年约十七八岁,一脸盛气凌人之态,也不知是何人。店主人跟在后面急得直搓手道:“李先生勿怪,此女直闯入进来要寻你,我拦挡不住。” 司马青史请店主人先回。 那女子上下打量了司马青史几眼道:“你就是那个李先生,昨夜我看见你杀秦宫那些贼人。我父王好心请你相见,你如何如此无理。” 公主脾气暴躁,见这女子对司马青史如此无理,正要上前训斥之时被司马青史拦住了。 司马青史道:“恕我眼拙,你父王是何人?” 杜娇傲然道:“如今你到了蜀中之地,蜀中之地的王,自然是蜀王。” 司马青史道:“蜀王?莫非是那杜氏?” 杜娇道:“正是。” 司马青史尚未言语,公主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出言相讥:“杜氏,不是早就被秦人灭了国了,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自称蜀王。” 杜娇被公主笑得满脸涨红,浑身直抖指着公主道:“你们......你们如此无理,待我父王复夺了蜀国,本公主必将你们统统灭族。” 司马青史见蜀王之后如此狂妄,又想到昨夜一个传话的下人也是盛气凌人,心中暗叹蜀王之后比之杜开,差距太大了,只怕以后杜氏后裔,只能留下杜开一脉了。司马不再理会杜娇,准备转身进入内室。 杜娇见自己端出了天大的身份对方居然不理不睬,不由大怒。指着司马青史道:“你们在本公主面前居然如此无理,待我父王取了蜀国,必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李左车过来一伸手拦住杜娇道:“这等狠话待你父王取了蜀中之地再说吧,请!” 杜娇连发了两次狠,被李左车往外驱赶,更是恼怒,大声叫道:“昨夜你们杀了秦宫侍卫,我亲眼所见,你赶我走,我这就上衙门去告你们。” 小姑娘轻笑道:“待衙门的人来了,我们跟衙门的人说你是蜀国公主,你父王正准备造反取了蜀国,到时候看看是谁死无葬身之地。” 那杜娇只是个被宠坏的废物,除了对人凶狠无比之外,全无一点头脑;如今听得小姑娘之言,一时哑口无言,被李左车一路赶了出去。 军师正在店门外张望,见杜娇被人赶出来,立在街头发愣。军师急忙扯了杜娇往回走。 杜娇见军师来了,立时觉得有了靠山,就要发作,被军师捂了嘴塞进一辆马车。 第73章 造反真的很危险 自军师出门以后,杜路一刻不得安宁,时时在大门张望。杜路对自己这个女儿最是了解,嚣张跋扈之外,毫无头脑。只是这个女儿是自己最小的孩子,十分宠爱,今日终于惹出祸端来。杜路在门口见得军师的马车回来,便回厅堂等候。 杜娇不情不愿地进到厅堂,见得父亲在堂上沉着脸坐着,连忙冲过去撒娇道:“父王,那几个人实在无理......” 杜路这次罕见地没有骄纵她,沉着脸道:“从你离开家开始到你回来的整个过程,都给我讲述一遍,不得有丝毫遗漏。” 杜娇还要撒泼,被杜路一拍几案吓得一哆嗦,连忙把离家之后的每一个细节都讲了一遍。 把军师和杜路听得浑身冷汗直冒,想不到杜娇居然蠢到几句话把自己的底全透给对方了。杜路气得浑身发抖,啪啪啪连续打了杜娇三个耳光,赶回内宅,着专人看着她,不准出房门半步。 军师派人去把监视客栈的人换回来,监视的人回来说自杜娇离开客栈以后,客栈中一无异状,那四人并未离开,也无人来拜访。 杜路方才松了一口气道:“幸得那李先生果然不是秦人一路,对我等当无敌意。” 军师道:“此事尚需谨慎,我回想那几人刚开始与秦人交手之时,十分克制;只是在有人受伤之后才下重手伤人,可见对方对秦人并不十分绝情。如今被对方知了我们底细,只是一时没有告发而已,过后之事,尚难预料,为万全计,我们须得转移驻地,免被秦人所趁。” 杜路深以为然,二人计议先将重要人物从城西转往城南,之后静观其变。二人正计议间,负责监视客栈的一个属下慌慌张张而来,二人心中一跳,感觉大事不妙。 那人跑进来叫道:“大事不好了,郡守王宣带了一大帮人去拜访那个李先生了。” 二人相顾骇然,蜀郡可称第二关中,乃秦国钱粮重地,蜀郡守地位极高,即使放眼整个秦国,蜀郡守也是数得着的高官。蜀中前三任郡守分别是司马错、张若和李冰,在秦国都是位高权重之人;这第四任郡守王宣虽比不得司马错等人,也是地位尊崇之人。 如今郡守王宣居然去拜访那名不见经传的李先生,可见此人在秦国地位必然极高,杜娇刚刚在李先生面前大言不惭泄了自己的底,若是那李先生趁此机会向郡守透露消息,自己众人只怕马上就有灭顶之灾。 杜路和军师顾不得旁人,连那杜娇也一并丢下,二人先逃往城南安身,吩咐下人紧紧盯住了客栈动静,随时报告。 那郡守王宣年约四旬,中等身材,一脸精干之色。司马青史以司马错曾任蜀郡太守之故,对蜀郡太守也十分客气。 双方寒暄已毕,王宣道:“下官治理地方不力,让先生等人受了惊吓,十分惭愧。下官已传令下去,严查此事,必还先生一个公道。” 司马青史知他是虚言,也并不揭穿,只是道:“大人日理万机,在下不过一介草民,那些贼人也未能伤得在下分毫,不敢劳动大人大驾。” 太守道:“先生过谦了,大王为一人亲自传令州郡之事,前所未有。先生年不过三旬,已得大王如此偏爱,必然前途无量,先生得意之时,多多提携下官。” 公主听得郡守说司马青史年不过三旬,双手使劲儿捂嘴也没捂住,终于大笑出声,被李左车瞪了一眼,公主哼了一声转脸看向别处。郡守听得公主大笑,不知自己何处说得不对,正茫然间,公主没忍住又捧腹大笑起来。公主觉得自己在此处实在难以忍住不笑,起身携了小姑娘进了里屋,惹得王宣十分尴尬。 司马青史不欲与郡守王宣多言,但敷衍而已。王宣十分机敏,不多时见司马青史不再多言,乃起身告辞道:“先生事忙,下官不便叨扰,就此告辞。大王有言,先生但有吩咐,下官无有不从。” 司马青史道:“有劳大人远来。” 公主见太守走了,从屋中步出来围着司马青史转了几个圈,学了郡守的口吻道:“先生年不过三旬,已得大王如此偏爱,必然前途无量,届时还望先生提携一二。”言未毕又开始捧腹大笑起来,李左车怎么瞪她都是无用。 公主笑够了,对司马青史道:“今晨那蜀王之后如此无理,先生何不就告知了郡守他们的消息,让秦军去剿灭了他们,也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 司马青史道:“蜀王之后近日必被秦人所灭,又何须我来做这个恶人。” 公主奇道:“自我们入蜀之后,沿途田地荒芜者十之一二,所遇之民皆有愤懑之色。那蜀王之后趁此之时举事,不是正得其时吗,如何先生说近日就必然失败了。” 小姑娘从里屋步出来道:“公主姐姐,所谓见微知着。那蜀王之后的一个区区下人,在我等面前也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其主人平日做派也可见一斑了。那蜀王之后虽是顶了个蜀王的名头,如今蜀郡之民,又有几个还记得蜀国的。当此创业之时,该当与民同甘苦,共患难。如今那人尚未做得人主,先有了人主的威风,其事败必矣。 今早来的那个所谓的公主就更是不堪了,可说毫无头脑,一味蛮横而已。造反是何等机密要事,一个不慎就是灭族之祸;那个公主居然随便宣之于口,还是在陌生人面前;可见那个蜀王之后完全不知何为机密,只怕秦人早已在等着他们举事,好一网打尽,永绝了这前朝余孽之患。” 公主恍然。 司马青史叹道:“杜氏也做了数百年蜀王,想不到子孙如此不堪,这蜀王之后,比之杜开可差太远了,也难怪昔年苴侯之后要觊觎蜀王之位了。” 李左车道:“成都既然将乱,我们在此无益,不如早行。” 司马青史道:“那秦宫侍卫前番偷袭失败,近期必然不敢再来,只是吕不韦性格坚韧,只怕不肯善罢甘休。昨夜我们在城中打斗动静如此之大,却不见一个城卫军前来,这郡守只怕早知秦宫侍卫将要袭击之事,只怕他也是吕不韦的人。我们虽不怕他,纠缠起来也甚是麻烦。如今跟踪我们的两拨人马都搞清楚了,再待在成都的确无益。” 小姑娘也道:“这城中将要大乱,我最看不得两军厮杀,趁早离开的好。” 当时众人计议明日一早启程,今日且牵了四匹马去骡马市交给赵新,托他把大白送到巴郡去,其余三匹马就卖了。 至日暮之时,杜路派在客栈的细作回报说李先生的从人牵了四匹马去骡马市卖了,此外别无异状。守在府衙的细作回报府衙之中一如往常,并无任何异状。 杜路闻听大大松了一口气。 杜路自少年之时便以复国为己任,数十年来四处奔走,只盼早日赶走了秦人独霸巴蜀。只是未得好时机,也并未举发,所以杜路至今年过四旬,从未真正面对死亡。今次在成都准备大举,胸中热血沸腾,只盼赶紧举事;待听得杜娇自去寻司马青史晦气之时,杜路心中已然慌乱;又听得太守居然去拜访司马青史时,杜路差点没被吓死,方知自己并不是造反的材料,心中悔恨未听夫人之言。 军师也道:“太守见李先生已经过了四个时辰,若是李先生告密,城中必然已经开始搜捕,如此看来,李先生并未泄密。” 杜路长长吐了一口气,马上忘了自己临危方寸大乱之事,又开始有了英雄气概道:“便是那李先生泄密,我有何惧,大不了提前举事。” 军师道:“如此我们如何处置那李先生一行人?” 杜路见又提起司马青史等人,不由大是头痛道:“此四人不可控,不如我等暂缓举事,待这几人离开了,我们再行动。” 军师以为然,就此定计,司马青史等人不走,杜路并一众属下暂停行动。 第74章 打断了腿,方保住了性命 第二日辰时四人吃罢了饭,在城里又晃悠了半天才慢悠悠出东门而去,行了三十余里离开大路往偏僻小路而行。而后小姑娘伏在路边,把跟在后面的两拨细作都敲晕了丢在草丛里。 司马青史等人在前路等小姑娘跟上来之后一路向西南而行,直奔临邛。临邛距离成都不过二百余里,只是众人为了摆脱细作,多绕了数十里,如此前后距离算起来也不超过二百五十里,四人弃了马匹,步行前往也得三日方能到临邛。 自出雁门关以来,众人不是坐船就是骑马,如此数百里步行,倒是第一次,十分新鲜,只是没了马匹就没了物资,难以在野外宿营,只得住店。司马青史又给四人做了一份新的照身帖,看秦王和吕不韦是否还能追踪得到。 公主和小姑娘在前,司马青史居中,李左车在最后。四人顺着乡间小道一路南行,公主已经打听清楚南行五十里就有前往临邛的大道。 蜀地气候温暖湿润,众人在城里不过待了数日,田野里星星点点的油菜花已在陆续开放,一些野蜂在的油菜花之间忙碌。公主从未见过油菜花,也没有想到大冬天地里居然有庄稼,在田野间来回奔跑,十分兴奋。李左车常年在北地,北地田野里冬季全无庄稼,见了这些油菜也十分好奇。 一路也有一些村庄,有些妇人领着孩子在锄地,时不时有些男人在耕田,更多的土地却是一片荒芜。 李左车道:“耕地不应该是在开春之后么,尚有二十余日,怎么这些农夫已经开始耕地了。” 司马青史道:“想是秦国徭役繁重,农夫提前耕好地,万一被派了徭役也不至于田地荒芜。” 李左车道:“我记得秦法规定派徭役不可误了农时,秦法重农,当不至于在此时征发徭役。” 司马青史道:“又有几个百姓懂得秦法的,还不是官吏如何说,百姓如何做。秦国大权全集中在秦王手中,如今秦王政年幼,吕不韦当政。秦地如此广大,吕不韦又如何能顾虑得过来,难免会有疏漏之处。若是吕不韦发布了错误的政令,又有几个官吏敢去质疑吕不韦的,还不是发动民夫完成任务。在这蜀地,蜀郡守发布了错误的政令,也无人会质疑,后果还是农夫承担了,如此多有错过农时之事。” 正说之间,只见前面一个小村庄约有四五十户人家,村外却有十几座新坟。 小姑娘疑惑道:“这几座坟好像都是昨日才垒起来的,这个小村庄为何一日就死了这许多人,必有古怪。” 公主正行得乏了,想要找个地方休息,听说此地有古怪,不由起了好奇之心道:“反正我也走得乏了,不如去这村中找个酒馆喝几碗再走。”众人一致同意。 此时已近申时,村中并无炊烟飘出来,村口有一个小酒馆,却只有一个少年趴在简陋的柜台上睡觉。 公主到得那个少年桌前拍了一下柜台,差点把那破柜台拍翻了;那少年正睡意朦胧,被公主一吓,惊醒过来。 那少年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出现在自己眼前,后面还跟着三人;再仔细一看人人带刀佩剑,赶紧起来招呼。 公主道:“你这里可有什么好酒好菜,给我们来上一桌。” 那少年挠挠头道:“我们这乡村小店哪有什么好菜,酒倒是前几年从剑南运过来一些,这些年都没有卖出去,我给四位贵客来上几坛?” 公主道:“尽管上来。” 那少年一瘸一拐地去后厨搬了几坛酒出来,原来是个跛子。少年搬来酒之后又去炒了两个小菜端上来。 小姑娘端起碗喝了一口,那酒果然十分甘甜。 小姑娘道:“这位小哥,我看你这店铺也还挺大,又当着大道,想必生意不错,怎么只有你一人守着店?” 那少年往外指了指道:“村里又有丧事了,我爹娘都去帮忙了。” 小姑娘道:“办丧事不是有专人做吗,怎地需要你们去帮忙?” 那少年尴尬道:“客人有所不知,我们蜀地风俗,若是有了丧事主家不需出面,都是乡邻帮衬着处理。” 小姑娘道:“还有这等风俗。” 那少年道:“几位客人一看就是外来人,我蜀中风俗的确如此。” 司马青史道:“小哥,我等在村外看见有许多新坟,好些都是像是昨日才葬下的,为何今日又有丧事?” 那少年警惕地看了看众人,并不说话。 司马青史掏出一把半两钱给塞到小哥手里,道:“小哥莫要担心,我等只是过路之人,见到你们村中丧事如此奇怪,好奇问几句,绝无歹意。” 那少年接过了钱道:“先生客气了,我观各位也不是歹人,那我就斗胆告诉各位。” 顿了顿,那少年道:“还不是官府征粮惹出来的。去年我们村遭了水灾,秋粮所得不过往年一半,但官府征税依然按照丰年收税,各家所得粮食都不够缴税。所幸之前几年都是丰年,是以各家相互拼凑也勉强交了税,饿了大半年肚子好歹挨到夏粮下来。 我蜀地之粮分为夏秋两季,以秋粮为主,夏粮不过十之二三。谁知今年关中遭了灾,县中急于运粮到关中去,八月未到就开始征发徭役。运粮队一走,村中没有剩下几个男丁,秋粮收割缓慢,今年老天不睁眼,稻熟之时又是连着十几日的秋雨下来,一半秋粮都烂在地里了。 官府征粮依然跟往年一样,往年攒下的那点积蓄,去年已经都用完了,今年又遭灾,哪里还凑得出来。 前几日县中又来催粮,今年的秋粮早让官府搜刮一空了,哪里还有余粮。官府便抓了几十人到县中去拷打,交不出粮的就一直打。可怜大家都饿了一年多了,个个瘦骨嶙峋,哪里经得起打,乡亲们无奈,只得卖儿卖女拼凑。周遭数十里都遭了灾,到处都缺粮,哪里凑得出来,昨日被打死了十几个,今日又送了几具尸体回来,也不知到最后到底能活着回来几人。” 公主听得乡民如此凄惨,看着司马青史道:“先生,不如我们去杀了那个狠毒的狗县令,把被关押的人放了。” 司马青史道:“县令也不过奉了上官之令,上官也不过是奉了秦王之令,此事秦国不知有多少,我们能杀得几人;再说就算是杀了这个县令,再来一个县令也是一般。” 公主道:“那我们去杀了秦王好了?” 那少年听得这几人动不动就要杀县令,居然还说起要杀秦王来了。赶紧四下看了看悄声道:“几位小声些,我这村庄虽小,也是有里长的,若是被他听去了这等造反之言,只怕诸位性命难保。” 司马青史没理会他,对公主道:“治国不易,便是换了个秦王,也不见得就比这个好,且秦王政将有大功于华夏,不可杀他。” 那少年甚是机敏,听司马青史的意思貌似杀秦王并不难,只是不能杀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小姑娘对那少年道:“我看你这小店还能开起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那少年合拢了嘴,苦笑了一下,眼中泪光闪动,伸出自己的左腿道:“我们家能得幸免,全靠了我这条瘸腿。” 司马青史看了看道:“你这条腿不像是天生残疾啊。” 那少年凄然道:“不瞒客人,这条腿是我爹生生打断的。我爹连年服役,身体很不好。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依法今年就要服役;我爹恐怕分户之后我和他都难以照顾田亩,是以前两年打断了我的腿,因此算不得男丁,可以不分户,不增加田税和徭役。如今我行动虽是不便,农忙之时却可以在家耕种,闲时也能经营这个小店赚几个钱。” 李左车黯然道:“这世道,居然是打残了自己才能有条活路。” 第75章 能吏害民 公主瞪大了眼睛看着那条腿,不解道:“秦人如此残暴,蜀中之民还不造反么?” 那少年惶恐道:“造反!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哪里有人敢做这等事?” 公主道:“你们一个村子就被害死了十几人,还不造反等什么?” 那少年开始为秦国辩解道:“早几年我们这里的日子也还好过,虽也会遇到灾年,丰年更多,大家勉强也可以糊口,像今年这样死这么多人的事情,还是第一次。而且我爷爷说过,原来我们这一片除了几户之外,全都是奴隶,生死全凭主人心意。秦人来了以后给大家分了土地,比之以往已经好了很多,今年若是徭役安排在九月以后,秋粮已入仓,也不会遭灾。熬过了今年,或许就又有了活路。” 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少年道:“有了第一年就会有第二年,你们已经连续遭了两年灾,若是再有一年,你们就都死了。” 那少年被公主一激,有些愤恨了,恨恨道:“原来我们村归成都县管辖,县令还算好。前几年修好了华阳城,划了周围五个乡建立了华阳县,那县长就凶狠了。原来一年只需要服徭役三十天,自从有了华阳县徭役就变成了五十天,还耽误了好几年农时。” 公主终于找到了县长的纰漏兴奋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这几年遭灾都跟这个县长有关系?” 那少年道:“正是,往年服徭役从来不耽误农时,这县长来了不过三年,年年耽误,大家都很愤恨,却不敢多言,只盼着那狗官早日调任去了别处。” 公主露出狼外婆的表情道:“那你雇了我们去杀了那县长可好!” 那少年双手摇晃惶然道:“没有没有,我没有要你们去杀县长,这是要杀头的大罪,你们可不要害我......” 公主哈哈大笑。 几人出了小店一路向南而行,过十余里见到一座小城,那城门上写着“华阳”二字。 公主道:“原来华阳县这么近,我们就去看看那县长,若果然是个害人的,就除了他。” 小姑娘拍手赞同,司马青史本不愿参与这等事,见二人都如此踊跃,也不再反对。 秦法五户为一伍,设伍长;二伍为一什,设什长;十什为一里,设里长;十里为一亭,设亭长(所以不可小看刘邦,亭长也管着一千户);十亭为一乡,设有秩(大乡之长)、乡蔷夫(小乡之长);十乡为一县,设县令(标准县令下辖万户,已是百里侯);小县之长为县长。这华阳本是成都县下辖一个大乡,成都县所辖乡极多,是以以华阳为中心,分了南边几个乡置华阳县,设一县长管辖,县丞县尉辅之。 华阳乃是近几年新建小城,规制十分齐整。尤其县衙前的广场,长五十余丈,宽四十余丈,比之寻常县衙门口宽大了许多。 此时天色已晚,县衙门口的广场上十几个衙役举了火把把县衙前的广场照得犹如白昼。广场上立着许多木桩,每根木桩上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农夫,加起来足有数百人。那些农夫大多年过五旬,一个个瘦骨嶙峋,佝偻着身子,腿脚虚浮,若不是有绳子绑在木桩上作为支撑,只怕都已瘫在地上了。 靠近衙门口的平地上跪了数百人,俱是被绑农夫的家属,正在苦苦哀求衙门口的县丞李乡仁放了家人。那县丞是个土官,就是华阳本地人,广场上跪着的许多人他都认识,也十分同情他们的遭遇,只是县中主官乃是县长,自己做不得主。 县丞站了一会儿,被阶下跪着的众人央告不过,转身进衙门去见县长贾能吏。贾能吏身高不足六尺,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正和县尉拥了两个美姬在堂中喝酒作乐,见县丞进来,笑道:“李大人,可是有些识相的送粮来了?” 县丞拱了手道:“大人,经过了这些时日,能交粮的早就交了,哪里还能有粮交上来。” 贾能吏听得无粮,一拍桌子大怒道:“既然无粮,你进来作甚,还不快去接着拷打,必得再追出一万石粮来。”旁边的两个美姬见县长大人发怒,端了酒爵上来劝慰,贾能吏方才转忧为喜,继续喝酒。 县丞碰了一鼻子灰,本想就此转身出来,想想衙门外众人实在凄惨,强辩道:“大人,我县今年之粮虽未收齐,也差了没多少,加上早些年多征的数额,上交郡中之粮早就够了。这两年都有灾情,大人就宽容他们一年,明年补足就好了,大人千万开恩。” 贾能吏闻言大怒道:“李大人,这华阳一县之长,到底是你还是我? 早些年我要多征几石粮,你就颇多不满,如今可见了我的高明之处吧:若不是我早年多征那些粮,今年完不成任务,你我如何向郡守大人交代。 如今你受了我的好处,毫不感激,居然向着那帮刁民说话。” 县丞道:“大人的好处小人如何不知,只是这几日已经打死了数十人,若是有粮早就收上来了;再这样下去,粮也收不上来,打死了太多人,一则影响县中丁口,二则万一激起民变,如何是好。” 贾能吏尚未说话,一旁的县尉插口道:“李老兄,你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县长大人深谋远虑,抓来的都是老农,并无一个壮丁,便是死了几个,又有什么打紧。再说了,有兄弟我在此,何人敢作乱?李老兄若是在外拷粮累了,便坐下来喝几杯,何必惹县长大人生气。” 县丞见二人如此说话,心知多说也是无益,只得告辞而出,去了自己公事房中生闷气。 贾能吏见县丞怏怏而出,心中大是不满,对县尉道:“这个李乡仁好生不识抬举,早晚收拾了他。” 县尉道:“大人且息怒,大人是外来之人,我又不熟悉县中政务,且容了他;待大人高升之后,再料理了他也不迟。” 贾能吏喜道:“幸得有你相助,不然这李乡仁还不反了天了。” 县尉道:“下官全靠大人提携,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二人继续饮酒作乐。 原来七年前蜀郡守李冰外调,贾能吏娶了新任郡守王宣的远房侄女,靠着巴结郡守讨了个修筑华阳城的差事。贾能吏私下里多加工多加料,多出来的工料都由华阳百姓承担;李乡仁本是华阳乡有秩,对此多有不满,只是贾能吏仗着郡守撑腰,李乡仁也无可奈何。县尉本是华阳乡徭吏,假意巴结贾能吏,肆意加派徭役。是以华阳城修筑得极为坚固宽敞,布局有序,还提前半年完工。郡守亲自来看十分满意,上报秦王分出华阳乡临近五乡置华阳县,以筑城之功提升贾能吏为县长,提升徭吏为县尉。 这几年来贾能吏和县尉狼狈为奸,在县中竭尽压榨,已是打死了数百人。成都县令以贾能吏打死人太多上告郡守,郡守以贾能吏征粮征夫大大有功为由反给贾能吏提升了俸禄。明年葭萌县令将要致仕,郡守已告知贾能吏准备提升他为葭萌县令。是以贾能吏这两年在县中加倍搜刮,不顾生民死活。 第76章 正能量演讲哪有儿子的命重要 贾能吏和县尉饮酒正酣,忽地衙门外哭声震天,贾能吏心中大怒,起身领了县尉出门来观看。 原来被绑着的农夫又死了一个,尸体被衙役从木桩上丢下来,家人围了尸体一阵痛哭。围在衙门前的众人兔死狐悲,想着自己的亲人恐怕也难保,一起痛哭起来,一时哭声震天,惊动了贾能吏。 县尉领了十几个县兵护着摇摇晃晃的贾能吏来到衙门口,衙门外众人见县令到来,一起下跪求饶。 贾能吏醉醺醺的,双手抱了两个美姬在怀中,以美姬身体作为支撑,那颗油光光的圆脑袋立在右边美姬肩膀上才站稳。贾能吏十分沉重,加上酒醉之后身子绵软,压得两个美姬龇牙咧嘴又不敢说,只能咬了牙勉力支撑。 站稳之后,贾能吏指着面前众人破口大骂,人已大醉,口齿居然十分清晰。 “你们这群刁民,如此忘本。还记不记得几十年前你们全都是蜀王的奴隶,生杀予夺全凭主人心意。是大秦打败了蜀王,分了土地给你们耕种,让你们交租税,难道不应该吗? 你们这群刁民,吃饱了肚子就忘了本了,忘了是谁把你们从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困境中救出来的。如今我大秦攻伐山东诸国,所向无敌,你们却连粮食都不肯给我们大秦的勇士吃,你们都该死,该死!” 衙门口的众人一阵发懵,几十年前大家都是奴隶这事儿好像是真的,大秦的勇士攻伐山东诸国所向无敌也是真的,自己不给大秦的勇士粮食吃,好像真的是罪大恶极。众人无力辩驳,只是自己的亲人都被绑在木桩上快要死了,自己也没有粮食给大秦的勇士吃啊。 贾能吏见众人无言,洋洋得意道:“你们没话说了吧,空口白牙就想让我放人,没门儿!想要活命,赶紧去筹粮。”言毕抹了抹油嘴儿,推转美姬的身子准备回衙门。 正在此时空中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贾能吏你撒谎!秦国占领蜀国之时蜀国户口就有百万,如今过了七八十年,秦国迁徙了无数人到蜀郡,蜀郡户口也不过百万;可见秦国人来了以后大家的日子并没有变好,反而被你拷打死了无数人。” 贾能吏尚未反应过来,阶下跪着的众人一听果然是如此,纷纷喧闹起来。 贾能吏终于反应过来,转过身来大声喊道:“谣言!谣言!是谁在这里散布谣言,通通给我抓起来杀了。” 县尉一挥手,十几个县兵并举了火把的衙役四处寻找,却半个人影也没有找到。 贾能吏见来人不敢现身,又开始得意起来道:“你要是真有胆量就上堂来与我对峙,若是不敢,趁早滚远点。” 那声音却再也没有传来,贾能吏只道来人怕了,加之发了一通满是正能量的演讲十分辛苦,由美姬扶着转入衙门。 贾能吏进了大堂,尚未坐定,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奔进来,差点撞到了贾能吏身上,惹得县长大人大怒,举起巴掌就要教训小厮。 那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少爷被一伙贼人抓走了。” 贾能吏听得脑袋一阵发懵,伸出双手扼住了小厮的脖子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喉咙被扼住,一阵啊啊啊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县尉赶紧拉住了贾能吏手臂,贾能吏方才松了手道:“到底怎么回事,赶紧说!” 那小厮得了喘息,看了县尉一眼,方才惶惶道:“小少爷在县尉大人家里被两个女贼闯进来抓走了。” 贾能吏晃晃脑袋道:“小少爷如何到县尉大人家里去了?” 小厮又看了一眼县尉道:“年前小少爷看上了县尉大人的夫人,这一年来时时去与夫人相会,今日到了县尉大人府上,小少爷命我在门外守候。不过一刻钟突然闯进来两个女贼,都用黑纱蒙了面,一拳把我打翻冲进去把正在喝酒的小少爷抓走了,我赶紧跑回来报告。” 贾能吏眼带着杀气看了县尉一眼,那县尉连忙跪下道:“小少爷常去我家之事,下官早已知之,此事绝非下官所为。” 贾能吏思忖半晌,那县尉一直像条狗一样跟着自己,便是儿子占了他夫人,也绝不敢反抗。 县尉见贾能吏眼中杀气渐收,心下略定,问那小厮道:“那两个女贼可有留下什么话?” 那小厮如梦方醒,从身上摸出来一块布条,双手递给贾能吏道:“一个女贼从少爷身上割下来这块布,用剑在上面刻画了一番让我交给老爷。” 贾能吏接过破布片,一手扫了八仙桌上的碗碟,将布片平铺在满是汤汁的桌面上,双手扶了桌沿,甩甩头认真观看。县尉也靠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放了百姓,明日辰时城南十里亲自来接贵公子。” 两人心知小少爷并无危险,皆大大松了一口气,贾能吏坐下来思索。 县尉道:“大人,不如且将那些人放了,待救回来小少爷,我们再抓人就好。” 贾能吏思索良久道:“你让李乡仁去把人都放了。” 县尉道:“那明日救了少爷还把这些人抓回来吗?” 贾能吏道:“不用抓了,这两个女贼不简单。方才我们在衙门口,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几十个人都找不出来,想必此二人身手了得。若是我们再抓了人回来,对方一恼直接杀人就不好了。反正早年我们的余粮还有数万石,这些刁民欠的粮明年再补也不迟。” 顿了顿,贾能吏又恨恨道:“这般刁民居然敢引得贼人来伤害我儿,来年赋税加倍,必得都死了方才称了我心。到时候那两个女贼早已不在此处,能奈我何。”言毕贾能吏便似已然杀了这些刁民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贾能吏夫人已经死了二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顾虑着郡守大人一直不敢续弦,全靠着这个儿子维持与郡守的关系,自然不敢有半点闪失。 那贾能吏之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来仗着父亲是县长,在县中欺男霸女,已是害了好几条性命。 当晚李乡仁把衙门外绑着的众人都放了,等候的百姓也不知为何县长大人突然就发了慈悲,搀着自己的家人千恩万谢而回。那些农夫被绑得久了,好些人血脉不通,又没有饭吃,回家之后又死了十几个。 第77章 神鸟杀酷吏 第二日辰时县尉带了一百县兵护着县令到得城南十里,果然见小少爷跪在大道上一动不动。县尉指挥众人把小少爷团团围住,并向四周扩大了警戒范围。贾能吏冲上去急急解了儿子的绑绳。那小少爷平日里仗着父亲权势横行霸道,实则是个怂包软蛋,被绑了一夜,早已吓得心胆俱裂,此时见了父亲,立时哇哇大哭起来。 贾能吏心中方定,正要询问儿子详情,众人忽觉天空暗了几分,一股狂风刮来,卷起漫天沙尘,迷了众人之眼。贾能吏睁开眼时,只见一只大鸟比自己还高,瞪着一双锐目盯着自己。那贾能吏妈呀一一声往下就瘫,身子尚未着地那只大鸟伸过尺长的铁喙一下子啄穿了贾能吏大半个脖子,贾能吏临死之前看见另一只大鸟啄穿了儿子的脖子。 县尉一直紧跟着贾能吏,县长大人倒下之时县尉大人刚刚睁开了眼,只见两只一人高的大鸟嘴角滴血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县尉心中猛地一惊,蹬蹬蹬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揉眼再看,只见那两只大鸟爪子旁边,县长大人和小少爷躺在地上,脖子都被啄去了一大半。那县尉本也不是勇武之人,靠着贾能吏下狠心欺凌百姓而已,如今见了这等阵仗直吓得心胆俱裂,倒在地上一手捂了自己的脖子,一手指着大鸟口中发出阵阵“嗬嗬嗬嗬”之声。 县兵都向外警戒,又被迷了眼,只感觉劲风袭来,并未看到大鸟。此时听得身后异响,纷纷转头看来。此时又是一阵大风袭来,众人都伸手护住了眼。又过了顷刻,众县兵睁开眼来,只见县长大人和小少爷都没了半边脖子,鲜血流了满地;县尉大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手掐了自己脖子,一手指天。众人顺着县尉大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两只大鸟飞上高空,一路向南而去。 贾能吏在华阳这几年穷尽搜刮,得了好处无数,只是贾能吏极其吝啬,便是紧跟着他的县尉也未能分得一杯羹,余人更不用说。贾能吏父子和县尉死了,跟来的县兵一大半心中反而甚是畅快,只是想着如何脱责。两个屯长和众什长商议一番,回报李乡仁说贾能吏父子被天降神鸟啄死,连贾能吏的狗腿子县尉大人也被吓死了,说道那神鸟高十余丈,双目如灯笼般大,双翅展开足有二十余丈。 李乡仁闻报县长和县尉都死了,不敢怠慢,赶紧将此事写成文书上报郡守大人。此事一日之间传遍四方,附近几百里都惊动了。 郡守如何肯信这等荒谬之事,只道是属下之人破案不力,编了这么个借口来塞责。 郡守亲自带了郡丞郡尉领了一千郡兵前来调查,贾能吏和儿子的伤口果然是鸟啄留下的痕迹;那县尉尸体早已僵硬,浑身并无一点外伤,还保持着一手捂脖子一手上指的姿势,只是瞪大了双眼盯着前方;仵作剖开县尉肚腹,只见县尉腹中心胆俱裂。 郡守一一询问县兵,众县兵众口一词,都说两只神鸟如何可怖,从天上直飞下来啄死了贾能吏父子,又立在县尉面前吓死了他,对余人并不侵犯。 郡守又寻了一些附近乡民来询问,那些乡民早就恨死了贾能吏父子,只恨他们死得不够惨。当日也确有数十个乡民远远看见两只大鸟从天而降,不久之后展翅而去。至于神鸟到底有多高,只要啄死了贾能吏父子,恨不得那对神鸟高有百丈;于是众乡民言之凿凿,不由得郡守不信。 此时县中开始传言贾能吏凶残无道,害死太多人命,惹得天神下凡惩戒,连后代香烟都一并给断了。 郡守查此案毫无破绽,对于天降神鸟啄死了贾能吏父子之事已是信了八分。郡守寻思贾能吏乃是自己一手提拔,如今出了这等丑事,只怕牵连到自己,乃使人查看县中账册。果然贾能吏连年来多征了近十万石粮。华阳本是小县,户口不过三四千户,这多征的十万石粮已够县中一年的赋税了。郡守又查出这几年县中被贾能吏拷粮打死之民足有二百余人,县中饿死之民也有数百。 郡守对神鸟杀人之事十分惧怕,深恐自己也受了牵连,便宣告了贾能吏贪赃枉法之事,只推说贾能吏获罪而死,将县中多征之粮发还了百姓,救了一县百姓性命。其后县中百姓感恩神鸟降世救民,在县中立了一对神鸟塑像,年年享祭至数百年。只是那一对神鸟无人看得清楚,就照着蜀中猛禽金雕的样子塑了神像,与追云逐电倒是有几分相似。 昔日郡守单设华阳县,本就是为了提拔贾能吏,如今贾能吏既死,又出了这等怪异之事,郡守以华阳县不祥为由就此撤了华阳县,辖地依然归入成都县管辖。 那杜路经过两番惊吓,本已渐渐息了反叛之心,只是筹划反叛之事日久,众多党徒决心已定,杜路反闹了个骑虎难下,不敢随便提不想反叛之事。 神鸟杀酷吏之事一传开,党徒骨干皆来寻杜路,意欲趁此民怨沸腾之时起事,杜路本欲阻拦,被党徒裹挟而出,直来东城抢秦军武库。郡守与郡尉皆不在城中,常备郡兵一千人也被郡尉带走,城中秦军一时手足无措,被杜路等人攻占了一座武库,成都一时大乱。郡守和郡尉在华阳听得蜀王之后在成都叛乱,急急领了郡兵回救成都。 司马青史四人在乡野间待了数日,确定郡守把多征之粮发还了百姓方才踏上去往临邛的大路,并未听得成都叛乱之事。 公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大的好事,十分兴奋,对小姑娘道:“先生总说世事难以改变,这一次我们随便出手就救了一县之民,怎能说不能改变。” 司马青史时时牢记自己记录史实之责,不敢随意出手干预世事,遇有不平之事心中也是抑郁;这一次一下救了数千人的性命,突然就像打开了自己身上的枷锁一样,见到了另一片天地。乃对公主道:“公主教训得是,司马过于执着了,此后该出手时自当出手。” 公主想不到司马青史居然肯听自己教训,围着司马青史转了好几个圈,对李左车道:“先生刚才是说我教训得是吗?” 李左车道:“的确如此。” 李左车年纪虽小,十分恤民;沿途见了许多不平之事,只是司马青史不肯轻易插手,李左车也不敢反驳。如今见公主和小姑娘坚持要救人,也做到了,不由大受鼓舞。对司马青史道:“先生如此大才,若是肯入世,必能救民于水火,只是做一个旁观之人,未免可惜。” 司马青史沉吟半晌,乃道:“前者我总想我是史家,所为不过如实记录而已。如今想来,上天既让我得了新生,若是无所作为,实在是愧对上天。” 公主一向觉得司马青史古板,今日见他两番认错,心中十分高兴,拉了小姑娘的手又蹦又跳,在大道上跳起了胡舞,引得过往行人纷纷侧目。 第78章 临邛县令虚报田亩,卓氏家主来填坑 临邛卓氏家主卓仲启今日十分烦忧,只因临邛县令徐虚报昨日来访,希望他可以献出千金购粮上交。卓氏到临邛不过三年,经营时日尚浅,正在快速发展之时,各处都要钱;秦法对民间经商课税极重,卓氏这几年所得大半都交了赋税,哪里能拿得出这千金来购粮。 县令徐虚报三年前不过是临邛一个乡有序,只因连年虚报开垦田亩数和丁壮人数,郡守王宣到任之日查看各地账册,认为这有序驭民有术,报请咸阳提升了徐虚报做临邛县令。 徐虚报靠着虚报一步升天,自然想要将此法推而广之。这几年又连年上报新垦多少土地,新修多少水利,新增多少丁壮,新增产粮多少。 临邛是蜀郡最富庶的地区之一,秦人在蜀郡新筑三城,便有临邛,可见其富庶和重要。经过这几十年的开发,县中最肥沃的土地已经开发完毕,剩下的多是山地,难以开垦。 这几十年来临邛县令因开垦土地多得高升,到十年前土地开垦完毕,丁口也不再增加,临邛官府便再也没有人可以升官到成都。徐虚报驱使百姓围山造田,新造出五万亩山地水田,得以升任临邛县令。 徐虚报升任县令之后继续在临邛推进围山造田,又上报新开垦田地二十五万亩。只是徐虚报造出来的水田都是山石沙土之地,完全保不住水,汶山上几次山水下来,都给冲毁了。 徐虚报为了获得上官嘉奖,又把这三十万亩新造水田上报为一等良田,亩产两石,临邛每年上报粮产虚增六十万石,按照秦法地租三税二,临邛每年需要多交四十万石粮。 临邛是个大县,户口两万,每户每年需要多交二十石粮食。一个壮丁年耗粮不过十八石,如此临邛每户都要多交超过一个壮丁一年口粮的粮食。只有一半户口省吃俭用勉强能交足税,另一半交不足,年年被拷打,偶遇荒年,百姓更是艰难,多有被拷打致死者。自徐虚报做了临邛县令,县中百姓怨声载道。 卓氏极善探矿冶炼之术,三年前到此就四处探看,被他发现了好几处铜矿、铁矿和黑矿(煤炭)。那黑矿十分神奇,埋藏于土石之下,状若岩石,黑得发亮,燃烧之时温度比之木炭更高,用于冶炼十分高效。 卓仲启在晋阳之时即会寻黑矿,是以卓氏铁器青铜器比之别家精良,只可惜秦军一来就被没收了全部家资。 卓氏到临邛之日,徐虚报刚到任,各处大兴土木,耗费青铜铁器无数,苦于无处寻得。卓氏求见县令,求开矿冶炼,县令大喜许之。 不过一年卓氏冶炼所得除供县令所用之外,余者贩卖到蜀郡各地,获利颇丰。县令今年拷粮打死了不少人,见乡民之中实在拷不出粮来,今年所得之粮比之上报数量差了太多,只恐郡守追责,便来打卓氏的主意。 卓仲启这些年在临邛,深知那徐虚报凶狠残暴,若不顺着他,只怕立时便有灾祸。徐虚报口中说只是借钱应急,待来年赋税收齐归还,卓氏如何敢指望他来还。只得尽力筹钱,各处归拢一处,也不过百金,与徐虚报所需相差太远,是以在家中唉声叹气,十分苦闷。 卓仲启正苦闷间,忽报有晋阳故人来访。卓氏出身晋阳,听得晋阳来人,赶紧命人传入。 司马青史等人跟随仆人而入,卓氏定睛看时,一个都不认识。卓氏刚要询问,李左车拱手道:“赵武安君之孙李左车见过卓先生。” 卓氏虽在蜀中经商,消息十分灵通,自然知道武安君隐隐然已是赵军中第一人。卓氏初闻晋阳故人来访,只道是当初相熟的商户也来了此地,是以不假思索就请,想不到居然请来了赵国军中要人,不由大是惊慌。商人行商各国之间,最是关注各国律法,卓氏自然知道秦法私通诸侯乃是灭族大罪。 卓仲启脸现不悦之色,沉了脸道:“在下久闻武安君之名,并不相识,少将军如何自称故人?” 李左车见卓氏脸色,已知他心中所想。乃道:“我等间道而来,深恐置先生于险地,是以诈称故人求见,还望先生海涵。” 卓仲启胸怀宽广,见李左车不卑不亢,又颇为自己着想,也不再沉着脸,乃道:“少将军来此,何以教我?” 李左车道:“先生勿忧,左车虽是武安君之孙,在军中并无执事;今日只是随了先生到处游历,先生听闻卓氏冶炼之术天下无双,是以前来拜访。”言毕把司马青史引出来。 卓仲启上下打量司马青史几眼,但觉此人十分和善,脸上不悦之色又去了几分,拱手道:“卓某见过先生,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司马青史也一拱手道:“司马青史久闻卓氏炼铁之术天下无双,冒昧而来,还请先生见谅。” 卓仲启闻得司马青史并不提冶炼之术,直接说炼铁之术,不由大是惊疑。卓氏炼铁之术天下无双,只是此时冶炼之术以炼青铜为主,炼铁十分粗糙,只能用做最粗劣的农具,在冶炼行业并不十分受重视,这司马青史直接说久闻卓氏炼铁之术,显然对卓氏知之颇深。 卓仲启又打量了司马青史几眼,拱手道:“先生来此,令我卓氏蓬荜生辉。” 司马青史正待回礼,一个家人从门外跑到卓仲启耳边耳语几句,卓仲启面露惊色道:“县令马上就要到来,各位都是生面孔,请先入后堂休息,待我送走县令,再接待各位。” 司马青史等人起身,刚进来那个家人引了众人到后堂奉茶。 卓仲启正正衣冠,举步出门相迎,尚未出大堂门口,闻得徐虚报大笑着进了大门,卓仲启赶忙加快脚步迎去。 卓氏迎入县令,下人奉上茶水。卓氏道:“县令大人到此,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县令瞪着一双细眼盯着卓氏看了半晌,直看得卓氏心中发毛,坐立不安。县令直等卓氏坐不住了,方才道:“家主可听得成都的消息么?” 卓氏一愣道:“成都的什么消息,小人不知?” 县令盯着卓氏道:“当真不知?” 卓氏道:“着实不知,还请大人不吝相告。” 县令道:“昨日关东迁徙到蜀中的刁民,在成都造反了,已经杀了上千人,郡守大人领了大军正在成都平叛。” 卓氏心中一跳,立马跪下道:“大人明鉴,小人自到临邛,一心一意为大人办事,可从未有二心。” 县令哈哈大笑着扶起卓氏道:“家主之心,我自知之。只是当此非常之时,若是有人举发,本官也不能不秉公办理。” 卓氏颤颤悠悠起身道:“小人只是个商人,只会将本逐利,不敢有反心,请大人明鉴。” 县令又道:“郡守大人传下令来,令我盯住县中迁徙之民,家主可得紧守门户,莫要让叛贼入了门户才好。” 卓氏擦了擦汗,连声道:“多谢大人提醒,小人立即吩咐下去。” 县令又道:“只是此番动兵,又须得许多粮草,如今县中粮草匮乏,本官十分为难。” 卓氏如何听不出县令趁此机会敲诈之意,只是无可奈何,乃道:“大人无忧,小人变卖了家产,定为大人凑出千金来购买粮草。” 县令奸笑道:“家主连变卖家财都说出来了,莫非是说我来夺家主产业。” “此小人为表忠心自愿奉献,与大人无干。” 县令道:“若是平日里,千金倒也足用了,只是如今叛乱烽起,非得两千金不足用啊。” 卓氏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终于咬咬牙道:“大人勿忧,小人三日内必凑出这两千金。” 县令拍了拍卓仲启肩膀哈哈大笑道:“家主办事,本官自是信得过。我有个朋友对矿场和工坊十分有兴趣,也颇有家资,家主若是十分为难,我可以介绍他给家主认识,说不定能帮家主做成几笔买卖。” 卓仲启心中一震,心想若然在这里等着我呢,乃道:“蒙大人关照,小人十分感激,小人先各处凑一凑,实在不行再烦请大人相助。” “那我就不打扰了,本官静等家主好消息。” 第79章 县令专作恶,郡守只要粮 卓氏恭恭敬敬送走了县令,自回堂中瘫坐在席上半晌无言。一刻之后,卓氏吩咐家人引司马青史等人出来。 卓氏起身对司马青史等人一拱手道:“无论各位到此找卓某何事,如今都办不成了,我让家人送诸位出去吧。” 司马青史道:“家主何出此言?” 卓氏心知县令盯上了自己的矿场和工坊,只是若不卖了矿场和工坊,这两千金断然凑不出来。想到自己到临邛苦心经营数载,为县令忙前忙后效劳,居然得了个家财尽没的下场,如今已是心灰意冷。到此时卓氏也无所顾忌,就把县令趁着迁徙之民作乱之机,强夺自己矿场和工坊之事说了一遍。说完了,卓仲启道:“如今我卓氏已是风雨飘摇,再无复起之日,诸位请便吧。” 公主闻言哈哈大笑道:“又是一个作死的县令,有我们在此,先生不必惧他。” 那卓仲启出生豪富之家,一旦尽失了家财,能在三年之内又聚起数千金,其精明强干,远超常人。卓氏听得公主之言,已知眼前众人必然可以相助自己。乃对司马青史深深一揖道:“先生若能助卓某保得家业,今后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司马青史扶起道:“先生言重了,司马保这县令害不得先生就是,待我等慢慢商议。” 卓氏本已存了破财保家之念,如今有了一线生机,自然十分高兴,令童仆摆上酒菜,先给众人洗尘。 席间司马青史详细打探那县令的消息,卓氏自然知无不言。 卓氏详细说了高山水田之事,近日又听闻徐虚报听县丞说关中粟米亩产可达三四百斤,而蜀郡稻米亩产不到两百斤,因此徐虚报又欲将县内一半水田放了水种植粟米,恐这几日就要传令下来。 众人听了徐虚报如此折腾百姓,十分愤怒,说到要放水种植粟米,司马青史道:“蜀郡本有粟米种植,只是粟米不喜水,所以蜀郡粟米产量极低,种植面积也极少;蜀郡多降雨,最适合种植水稻,若是破坏水田种植粟米,一旦一年绝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那徐虚报本是蜀郡之人,又高居县令之位,如何连这点常识也不知。” 卓氏道:“徐虚报但知升官发财,哪里顾虑百姓疾苦,前者高山造田费了不知多少民力,不但颗粒无收还增加了四十万石粮的税赋。这次改种粟米据说是因为郡守是秦人,郡守时时顾虑蜀郡百姓对秦国离心,徐虚报想要从种植作物上与秦国靠近,表表自己对秦国的忠心。” 公主听得县令虚报田亩,饿死无数人;为了表忠心完全不顾百姓死活,恨得牙根痒痒道:“县中又不止县令,不是还有县丞县尉吗,难道饿死如此多人,这些官也不上报。” 小姑娘道:“公主姐姐,须知官大一级压死人,县丞和县尉本是县令副职,如何敢随意举报上官。” 卓氏道:“前年徐虚报拷粮打死了数十人,上一任县丞还真向郡守大人举报了。郡守大人非但没有惩罚徐虚报,反而把那举报的县丞撤职,另派了个自己的心腹来,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多言。这次鼓动县令推广种植粟米正是新任县丞的主意。” 公主恨恨道:“那个郡守在先生面前唯唯诺诺的,想不到对百姓如此凶狠,也不是个好东西。” 卓氏听说郡守在先生面前唯唯诺诺,心中大讶,只是他是个十分知趣之人,并不追问,又说了一些县令的详情。 李左车道:“华阳县长强制多征粮,分派徭役无度;这个县令又虚报田亩,任意改变种植作物,俱都视秦法如无物,如此看来秦法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李左车身为赵人,虽深服秦国强大,终是年轻气盛,一找到机会总是难免讥刺秦法的不足之处。 小姑娘接口道:“秦法本意就是使民力皆为秦国所用,对百姓的死活本不十分关心;秦法若是执行得当,民可勉强得温饱,比之关东诸国要强一些。只是秦法却完全不顾灾荒瘟疫战争对耕种的破坏,一意按照正常年份征粮,每遇灾年,必有饿殍。 秦法由秦吏执行,秦吏必然以有利于自己的方式执法。以华阳县长和临邛县令之所为,郡守岂能不知,只是此二人违法之事,于郡守有利;即便事发,受惩罚的必然也是华阳县长和临邛县令,郡守只需推说自己不知便可免责。这等有好处落自己手里,责任由旁人承担之事,郡守只怕不够多。是以这等强力多征和虚报产量之事,非止一处。便是有县令上报亩产两百石,只要一亩能征得相应粮草来,郡守也是乐见其成,哪管你饿死多少百姓。” 卓氏想不到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见地,心中还剩那点疑虑,至此全都消了。 公主气恨道:“我等没遇见之事,自然不提,此处既是我等知晓了,叫追云逐电去吓死那县令便好了。” 司马青史道:“追云逐电吓死了华阳县尉,本是为了给郡守一个交代,免至迁怒百姓。那郡守甚是精明,当日被人众口一词蒙混过去,久后必然生疑,只是此事已了,郡守必然不会再追究。若是不断有官员被神鸟所杀,郡守必然强力追查,我等自是不怕,只是若因此害了周遭百姓,十分不妥。” 神鸟杀酷吏之事如今传遍蜀郡,卓氏也有所耳闻,如今听来居然是眼前诸人所为,心中大是吃惊。县长在秦国行政体系之中地位甚高,极少有被杀死的先例,这几人杀了县长父子和县尉,居然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果然非一般人能为。司马青史本欲收卓氏之心,是以连杀了华阳县长这等机密之事也故意暴露在卓氏之前。 公主听说不能用追云逐电,一时没了主意。 李左车道:“造反之人明明是蜀王之后,却被县令说成是迁徙之民来威逼卓先生,不如我们就让他得偿所愿,死在反叛之人手里。” 小姑娘道:“李大哥所言极是,既然他敢信口开河,就让他死在自己口舌之下。”众皆称善。 临邛县令徐虚报今夜十分得意,摆了一桌酒菜,叫了几个美姬陪酒。 前者县令欲得卓氏千金之谋一则是凑齐虚报的钱粮,二则想要逐次夺了卓氏产业。徐虚报眼见卓氏短短数年之间累积千金,早已眼馋;只是秦法严苛,卓氏在临邛时间不长,却甚有声望,便是郡守也有所耳闻,是以县令还不太敢用强,只想逐步蚕食。不想今早传来消息,蜀王之后在成都反叛,徐虚报马上就想到用反叛之名威逼卓氏就范,在卓氏家中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得偿所愿。想到卓氏冶炼之术冠绝天下,其产业将来之价值,何止十万金,如今这万金家财就要归了自己。到时候一半自己收了,一半献给郡守,只怕过不得两年,又能升官了;以自己的头脑,再过得数年,便是不能做到蜀郡郡守,混个巴郡郡守也是不难。县令大人越想越美,不由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接过美姬递过来的酒爵一饮而尽。 第80章 脏活儿都干完了,还留你这恶人何用 次日司马青史等人起来洗漱已毕,正在堂中商议如何行事。卓仲启风风火火闯进堂中来,众人正诧异间,卓仲启道:“先生果然言而有信,昨夜徐虚报已经被人捉了去。” 司马青史众人不由面面相觑,相顾愕然道:“徐虚报被人绑走了?” 卓仲启见众人面色,疑惑道:“此事莫非不是先生所为?” 李左车道:“我等正在计议如何行事,计划今夜动手。” 卓仲启愕然道:“既不是先生等人动手,难道临邛真是出了贼了?我且再去打探打探消息。” 卓仲启既出,司马青史众人聚在一处议论。小姑娘道:“看来那徐虚报恶贯满盈,尚未等得我们动手就被人抓去了。” 司马青史道:“且等卓先生消息再说。” 过了一会儿卓仲启又冲进来道:“打听清楚了,原来昨夜县令醉酒而眠,今早仆人见县令久久不出,前去敲门,门内毫无音信。仆人请了县丞大人和县尉大人齐去砸门,发现一个美姬滚在地上,四肢被绑,一块破布塞住了口,正发出呜呜声,县令大人踪迹全无。 那美姬言道昨夜二更几个黑衣蒙面大汉闯入县令大人房中,绑走了县令,令县丞和县尉大人今夜酉时初刻携五百金到北山去赎人。” 公主听了拍手大笑道:“那县令昨日来勒索卓先生二千金,今日却被人勒索五百金,果是现世报(“现世报”为佛教语,佛教传入中国的时间是在西汉末年,公主并不会说这个词,只是“现世报”对这个场景描述最准确,是以用了这个词)还得快。” 李左车道:“这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只盼那徐虚报就此死了,免得我们费事。” 司马青史沉吟半晌道:“以卓先生看来,那县令搜刮了多少财货?” 卓仲启思索半刻道:“以卓某所知,县令近几年搜刮少说也有五六千金,咦!这贼人为何只要了五百金。” 公主道:“先生之意,莫非那贼人并不是为了钱财而来?” 司马青史道:“徐虚报久在临邛,百姓必然深知此人多有财货,如今贼人冒了天大的风险,居然只要五百金,的确可疑。” 李左车道:“贼人指明要县丞和县尉去交赎金,也十分可疑。” 司马青史道:“的确如此,若是贼人为着钱财而来,必然索要数千金,如今只要了五百金,生怕县丞和县尉不肯去赎人。若是贼人不是为了钱财而来,又点名要县尉和县丞同去赎人,必然是冲着县丞和县尉二人而来。试想若是县令、县丞、县尉都落入贼人手中,临邛无人主事,此时若是反贼来攻,县城也能夺下来。” 众人相顾失色:“难不成成都的反叛果然蔓延到临邛来了。” 卓仲启是个商人,本本分分做生意,最怕叛乱之事,听得此言心中大是惊慌。司马青史安慰卓仲启不用忧心,便是临邛真被叛民夺了,必然保得卓氏无忧,卓仲启大是感激。 傍晚之时司马青史领了三人先上北山去看,果然山后有埋伏着众多叛民,众人寻了个偏僻高处坐定观看。 叛民之首杜思复果然是杜路安插在临邛的人,军师以临邛乃是蜀郡重镇,早早安排下杜思复在临邛四处活动,以待时机。近几年来徐虚报在临邛胡作非为,引得百姓怨声载道,杜思复私下联络了上千人,专等成都举事之时一并举发。 这一日神鸟杀酷吏之事和蜀王之后在成都举事消息传来,杜思复与众商议:“虽聚得千人,都是些种地的农夫,聚在一起壮壮声势还可,若是真要和县兵战斗,只怕不容易。”因此众人想了个计策,夜间去县衙绑了徐虚报来,引县丞和县尉齐来赎人,到时候将三人一起杀了,临邛县兵群龙无首,正好一举夺了临邛。 杜思复也是蜀王之后,身高足有八尺,长得膀大腰圆,十分壮硕。杜路为长远计,请了墨者帮助训练族中骨干,杜思复也练得一身好功夫。杜思复本欲聚集千人到北山一举成功,奈何秦地乡闾间对百姓行止管束甚严,杜思复恐事未发先泄,只聚得二百余人在北山埋伏。 酉时已到,杜思复与一个心腹伏在大石上往山下看,只见山路崎岖,并未有人到来。 心腹道:“莫非县丞与县尉害怕不敢来了?” “时辰尚未到,且待等等。县丞与县尉若是失了县令,必被上官责罚,且我们索取财物并不多,我料定他们必然会来。” 杜思复又看了看附近地势,叹道:“此地埋伏本是绝佳之地,只可惜我们未能夺得弓弩,若是有了弓弩,便是县兵皆来,我也不惧。” “秦人管理弓弩实在太严,小人多番努力,也未能成功。” 二人正言谈之间,山路上火光闪动,一队人马行来。两人仔细往下看,只见两人在前,后面跟着四个大汉抬了一口箱子,再后面又有十余人提了青铜剑迤逦而来,距离二人所在大石也不过百来丈。 此时天色已晚,杜思复伏在大石上喊道:“那上山的人,且停一停。” 山路上的人听得有人喊叫,果然停下来。 杜思复扬声道:“来者可是县丞大人和县尉大人吗?” 领头的一人答道:“我是本县县丞,这位是县尉大人,携了五百金来赎回县令大人。” 杜思复道:“我让二位大人来赎人,为何领了这许多兵马,莫非欲杀了我等。” 县丞道:“我等只求换回县令大人,若是无人保护,只怕我等也落入你们手里了。我只带了十人来,只求自保。” 杜思复道:“让余人留下,只你二人带着箱子过来。” 县丞道:“若是我二人过去,只怕性命不保,若是你不让我等带人,此事就此作罢。” 杜思复见对方不过十余人,想来也不是自己二百余人的对手,又深恐对方就此走了,也就允了,令心腹在大石上观察,若是有人来时提前发信号。 那大石旁边有一个缓坡,西高东低,正适合双方见面。杜思复领了十余人在西,县尉领了十余人在东,双方都举了火把把山坡照得甚是明亮。杜思复命人去抬箱子,县丞不肯,一定要一手交人一手交钱,杜思复为了稳住对方,只得令人把被绑着的县令带上来。 县令徐虚报本是五短身材,长得肥头大耳,肚大腿粗,油水吃得多了,下巴反倒比脑门宽了许多。杜思复属下多有被徐虚报残害百姓的家属,白日里见徐虚报被绑了来,一个个恨气填胸,群起暴打徐虚报。杜思复要得人心,并不阻止属下泄愤,只吩咐留得徐虚报一口气便好,这几个时辰徐虚报可是受了大罪。 徐虚报被人像拖死狗似的拖到杜思复面前,一路上发出杀狗般的嚎叫,嗓子已经哑了,只听见一阵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徐虚报躺在地上半晌才拄着一块大石颤颤悠悠爬起来,如今蓬头垢面,浑身是伤,哪里还有昨日见卓氏之时的威风。只见他衣衫破败不堪,鼻青脸肿不说,左边的肥大耳朵都被人撕去,伤口都蔓延到脖颈下了,想是被人拿去下酒了,左半边身子洒满了鲜血,看起来甚是恐怖;双腿颤颤悠悠,勉强拄着大石站立,想是被人踢了无数脚,双足上的鞋袜早已没有,双足高高肿起。 徐虚报看见县丞和县尉在对面,真如见了亲人似的,重重喘息几口,嘶哑着嗓子喊道:“二位大人快救救我。” 县丞高声道:“大人勿忧,我等携了财物来赎你。”言毕挥挥手,那四个大汉便抬着大箱子向西边而来,杜思复也挥了挥手,徐虚报如蒙大赦,赶紧跌跌撞撞地往东边而去。 徐虚报被折磨了一日一夜,昨日吃的酒肉,被人殴打的时候都吐出来了,今日连口水都没入口,身上一丝力气也无。此时见了活路,忽然身上就似得了大力量,跌跌撞撞往东就跑,奈何身上的确是没有力量,那草坡也坑坑洼洼的并不平整,是以没跑几步就跌倒在地。幸得那地势本就是西高东低,徐虚报本就是个圆球般的身子,倒在地上一蜷身,便似个大肉球往东边就滚。路上泥沙草叶沾了一身,又被砂石扎得浑身的肥肉生疼,一路吱哇乱叫而下。 徐虚报行得甚快,到县丞接着他时,那四个大汉抬着箱子距离杜思复尚有数丈。徐虚报一把抱了县丞腰就要大哭,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不由张大了嘴抬头看向县丞。 县丞从徐虚报胸口拔出了短剑,大声喝道:“贼人害死了县令大人,给我射死他们。”县丞身后的十余人一起掣出小弩来,对着杜思复等人就射。 杜思复本意等县丞等人接住县令之时必然混乱,此时趁势杀过去,必然全胜。想不到自己举起手刚要传令,反被对方先下手射翻了好几人,连忙带着残众退到大石之后躲避。 徐虚报倒在地上尚未死透,嘴里喷着血沫对县丞含糊道:“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县丞得意洋洋道:“你搜刮无度,大失人心,你若不死,郡守大人如何向临邛百姓交代。如今算你运气好,能得个平叛而死的好名声。我就更好了,得了平定叛乱之功,这临邛县令,就是我的了;你搜刮来的八千金,自然也是我的了;还有你搜罗来的美姬,也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徐虚报听得,如天雷炸顶,又喷出一大口血,瞪着一双小圆眼就此死了。 第81章 县丞也不遑多让 杜思复躲在大石之后,正分派人手从两翼绕过去围住县丞等人,山下又是百余县兵杀来,射死了留在大石上观察的叛民,直冲上山坡而来。 县丞和县尉躲在十余个县兵身后,县兵用弓弩逼住了杜思复,使他们一时不敢冲杀。县尉见大队县兵已到,胆气大壮,指挥众人向前冲杀。 双方交战,杜思复虽有几个敢战之士,大部都是种地的农民,如何抵挡得住经过训练装备精良的县兵。不过半刻杜思复属下众人便一窝蜂往山上逃去,杜思复再三喝止不住,只得一起往山上逃了。幸得天黑路险,县兵也伤了十余人,惧怕埋伏也并不出死力追赶,战了一时逃出去数十人,余者都被县兵砍了头颅。县丞得意洋洋,让人带了徐虚报尸体并百多个叛民头颅,凯旋回临邛去了。 司马青史等人离得并不甚远,地形选得巧妙,对战双方都没有发现几人,经过却被众人看得真真切切。见双方人马或逃或离,众人方从藏身之地出来,一起回了卓府。 卓仲启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正在家中坐立不安,见众人回府慌忙上来询问,公主把事情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县丞居然杀了徐虚报!”卓仲启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公主道:“徐虚报那厮死了不是更好,如今你也不怕他来夺你家产了。” 卓仲启沉吟半晌,令下人摆上酒席招待众人。席上卓仲启问道:“先生来家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一直未有机会问先生所为何来。” 司马青史道:“着实有事求先生相助,只是在县令之事上未能相助先生,实在难以开口,此事不提也罢。” 卓仲启道:“先生言重了,此事先生虽未及出手,先生相助之情卓某心知,先生但说无妨,若是卓某能做到,万死不辞。” 司马青史看了李左车一眼,李左车即取出枪头和马镫图纸递给卓仲启,卓仲启接过看了半晌,面现凝重之色。 司马青史道:“依先生之见,此二物可能用精铁打造?” 卓仲启虽未见过马镫和枪头,一看便知是军械,沉默半晌乃道:“此物冶炼工坊多可以打造,为何先生千里跋涉来此寻我?” 司马青史道:“冶炼工坊虽多,炼铁之术只有卓氏天下无双。” 卓仲启道:“我观此二物,用青铜也可打造,先生为何一定要用精铁。” 司马青史道:“马镫自然可以用青铜打造,枪头用青铜却不够锋锐,且此二物所需甚多,用青铜打造成本太高,用精铁最是合适。” 卓仲启道:“非是卓某不肯效力,此事关系重大,且容卓某思之。” 司马青史也并不勉强,众人不再谈论此事,又开始谈论县丞平叛之事,过不多时卓仲启告辞。 李左车担心卓仲启不肯相助,司马青史道:“无妨,卓氏炼铁之术用来打造兵器成本极低,成品又比青铜精良许多;如今卓氏入秦已有三年,采矿冶炼之业已成,若是卓氏肯为秦国打造精铁兵器,顷刻间必然富甲天下。如今卓氏被区区县令所欺,也未动为秦人打造兵器的之念,足见卓氏必是心向赵国。只是为武安君打造军械风险太大,卓氏犹豫也属正常,且观之。” 李左车深以为然,自长平之后赵人仇视秦人,关东六国抗秦最坚决者,依然是赵国。如今卓仲启心有犹豫,催他也是无用,不如就在此安居等候消息。 自此四人安心在卓府住着,卓仲启也是尽心款待,一转眼就过了月余,已到春暖花开之时。 这一日卓仲启来寻司马青史,众人跪坐。卓仲启道:“这些时日我认真研究,此二物用精铁打造并不甚难,成本也低,可以大批量打造;只是就算我帮先生打造了此二物,也无法运往雁代,先生有何妙策?” 李左车见卓仲启愿意为武安君打造军械,十分感动,一想果然如此,就算卓仲启打造出来,如何运往雁代真是个问题,不由转头去看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并不接言,只是看着卓氏道:“以先生所见,这天下大势如何?” 卓仲启道:“我虽是赵人,自入秦以来乃知秦军之强大,秦国侵吞天下之势,恐怕难以改变。” 公主道:“先生既知这天下大势难改,为何又愿意为武安君打造军械?” 卓仲启红了眼道:“卓某虽已入秦,到底是赵人,长平和晋阳都撒过我族人的鲜血。卓某一介商贾,无力影响国家大事,在此经营只是迫不得已,入秦之后商税沉重,官吏交相侵凌,朝不保夕。卓某深知如今赵国可敌秦军者,非武安君莫属;若能为武安君效得一分力,卓某之幸也。” 司马青史道:“先生之言不差,秦侵吞天下之势已然难改,不过秦人若想长治久安,也并不容易。” 卓仲启道:“先生高见,我久在秦地,深知官府欺凌百姓甚苦,秦军虽强,民心不附,恐难长久。” 司马青史道:“如今卓氏根基已成,秦国难以久长,若是秦国破了,商贸必然复兴。先生在此时在雁代之地打下根基,到得天下安定之时,北地近中原,到时候卓氏一在北地,一在蜀郡,必然大兴。” 卓仲启道:“我在晋阳本有产业,秦人来时尽没于官,如今晋阳已失,我若再在北地置业,秦人来时恐又不保。” 司马青史道:“这却不妨,秦人虽势大,我可保武安君拥数郡之地以待天时,先生尽可在北地置业,将来必有大用。” 卓仲启尚未答言,家人进来禀报说县丞大人来访,卓仲启闻言告辞众人,皱着眉头去见县丞了。 不一时卓仲启黑着脸进来,众人互视一眼,李左车道:“先生为何如此不豫?” 卓仲启抬起巴掌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恨声道:“那县丞说县兵剿灭叛贼伤亡甚众,要县中商户出钱抚恤伤兵,摊在我身上三千金。” 原来那县丞把徐虚报被叛民所杀和自己领兵平叛之事写成文本上报郡守,以郡守派县丞来临邛之时就已暗示将接县令之位,只道郡守就此提了自己做临邛县令。谁知事过月余,郡守除了勉励几句,并无别话。初时县丞只道郡守忙着平叛之事,一时顾不上自己,是以耐心等待;谁料已过了足足一个月,成都反叛早已平定,县丞留在郡守身边的人言道郡守仍未把推荐文书发给咸阳(秦国县令、郡守均由秦王任免,此时为吕不韦代理)。县丞只道郡守欲求财物,是以让县中各家商户摊派,卓仲启头一个被县丞盯上了。 李左车道:“先生答应了?” 卓仲启道:“如今县令已死,县尉一直是围着县丞转的,县中县丞最大,我哪里敢不答应。我家虽有一些资财,并无现款,变卖全部家产最多可得两千金,让我上哪里去找另外一千金。” 公主哈哈大笑道:“原来我们到此不是对付县令,却是来对付这个县丞的。” 李左车道:“对付这县丞比之县令更容易,毕竟先时县中并没有反叛,我们要对付县令还得编造谎言。如今县丞领兵平叛之事人尽皆知,那县丞也时时以此为傲,四处宣扬;此时不管是谁杀了县丞,这笔账都会算到反叛身上。” 先时县令要两千金,卓仲启还勉强凑得出来,无非是破财免灾,杀人之心并不十分强烈。这县丞一张口就是三千金,看县丞那架势若是拿不出这三千金,只怕全家俱有牢狱之灾,破财之灾变成了灭家之祸。卓仲启彻底豁出去了,只想要那县丞死,只能巴巴看着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道:“昨日我们在酒肆遇到了几个税吏闲谈,言道县丞要在县中强推粟米种植;今日这厮又到先生府上勒索,若是留得此人,只怕临邛不知多少人要受害,这等酷吏还是死了的好。” 第82章 又被人抢先了 公主听了要杀这个贪官,十分踊跃,立即自告奋勇要亲自出马。 当夜二更,李左车领着小姑娘和公主着了黑衣,黑巾蒙面赶到县丞府门外。三人伏在墙角向院内观看,只见院内静悄悄地并无动静。公主急吼吼正要越墙而入,被小姑娘一把拉住。公主大是不满,正要开言询问,只见一个黑衣人自三人藏身之处的墙角内越墙而出,几个闪身之间消失在夜色中。若不是小姑娘拉住了公主,公主只怕就要跟那黑衣人撞到一起。三人鼻子都很灵,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三人面面相觑,想不到居然又有人先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小姑娘道:“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瞧瞧。” 李左车和公主点头同意。三人越墙而入,直奔正房,只见正房大门紧闭,李左车留二人在外放风,自己轻轻推那房门。房门并未上拴,轻轻一推就开,李左车轻轻入房摸到床前,只觉一股血腥之气直冲口鼻。 公主二人在外等了一会儿,深恐李左车有失,一起摸进房中来。二人进入房间见李左车正用手拢了蜡烛看着一根竹简发呆,公主性子急一把夺过竹简,颠来倒去地看了半晌才发现竹简上的字自己一个也不识得,便持了竹简来寻小姑娘。 公主转身看见小姑娘也拢了一根蜡烛在床上观瞧,便也也凑过去,在微弱的烛光下只见满床上鲜血糊住了被褥,血腥之气迎面而来,再一瞧一男一女两具尸体竖卧在床,两人都是喉咙被切开,双眼圆睁,依稀还有恐惧之色。床顶纱帱也满是鲜血,想来鲜血俱是从喉咙喷出,冲上纱帱之后再掉落在被褥上。 公主这几日闲来无事时常拉了小姑娘在街市闲逛,那县丞立了平叛之功,好不得意,时时抛头露面,是以公主马上认出床上这具男尸正是县丞无疑。 小姑娘接过公主递过来的竹简,低声念道:“贪官误国,罪该万死!“竹简下方画着一个图案,小姑娘认得那是秦国的图腾。公主道:“这是何意?” 小姑娘尚未答言,李左车过来拉了二人道:“且先回去再说。”三人把竹简和蜡烛依旧放回原处,静悄悄离了县丞府邸。 卓仲启正与司马青史在房中饮酒闲聊,等候三人消息。见三人穿门而入,公主口中直叫晦气。 卓仲启心中咯噔一下,问道:“莫非事情不顺。” 李左车道:“先生勿忧,那县丞已死。” 卓仲启道:“即是事已办成,如何这位姑娘如此不乐。” 公主气哼哼地道:“那县丞倒是死了,不过不是我们动的手。”司马青史也是诧异,过来询问,公主就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司马青史与卓仲启闻言都大感诧异,五人议论了多时都不知是何人所为。此时天色太晚,司马青史吩咐众人且回去休息,明日看看官府有何动静再说。 次日四人特意一大早就到酒肆吃酒,想借机听点消息,卓仲启也是派人在县衙和县丞府外探看,除了见到县尉领了几个人进县丞府邸之外,毫无动静。 至夜五人又聚到一处汇总消息,官府完全没有公布县丞的死讯,也并没有人追查凶手。 司马青史道:“毛病可能出在竹简上的那几个字上,“贪官误国,罪该万死”,从口吻上来说不像是叛民的语气,倒像是秦国官府对犯官的判词。” 四人思忖良久,都觉司马青史所言有理,初时众人总以为是县丞平叛惹怒了叛民,派出杀手来行刺。认真分析这四个字,断不是叛民所留。 司马青史又问了一遍昨夜详细经过,小姑娘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重点说了竹简上有秦国的图腾。司马青史听完了点点头道:“你们可还记得那杀手穿着何种服饰,是否蒙面?” 小姑娘想了半晌看着李左车和公主缓缓道:“此人从院内越墙而出之时我等伏在院墙外探看,时间极短,此时想来那人好像并未蒙面。那人穿的衣服倒是很眼熟,好像是秦人官服。”公主向来大大咧咧,哪会关注这等细节,只是瞪着大眼瞅李左车,李左车思忖半晌道:“我也想起来了,那人果然是着了秦人官服,并未蒙面。” 卓仲启道:“莫非是官府中人自相倾轧?” 司马青史道:“我想不会,若是官府中人自相倾轧,刺杀之时必然隐蔽身份,不会穿官服而来,也必然会蒙面行事。而且若是官府中人自相倾轧,又何必留那类似官府宣判罪状的竹简。” 小姑娘道:“若是官府知县丞犯罪,自会绑了去明正典刑,怎会如此不明不白杀了了事?” 卓仲启道:“我曾闻秦国有黑衣卫,专事刺探、刺杀和监察百官之职。黑衣卫独立于御史府之外,直接向秦王报告,权力极大,黑衣卫校尉紧急时可无需报告诛杀一千石以下官员,考虑县丞所为和所留字简,加上县丞死了县尉都不声张,此事极有可能黑衣卫高级官吏所为。” 司马青史道:“我遍查史料,从未见过有黑衣卫之记录,若是黑衣卫为秦王亲信,多少都该有记录留下来才对。” 卓仲启道:“我也是极偶然得知有黑衣卫,据说黑衣卫全为功勋之后组成,战斗力极强,直属秦王管辖,吕不韦也不能染指。黑衣卫战斗力之强,比之秦宫侍卫也不遑多让,且足有千人之众,由一名校尉统领。其行事便是史官也不准记载,不见于史料也并不奇怪。” 小姑娘道:“我曾精研刺杀之术,昨夜见那县丞的伤口极为齐整,剑痕整齐直中要害,毫无滞涩,此等刺杀之术前所未见,若说杀手出自秦宫,倒也说得过去。” 司马青史听得这等秘闻,不由大感兴趣,忙追问卓仲启细节,可惜卓仲启也并不知道详情,司马青史大是遗憾,决定以后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卓仲启又道:“若是黑衣卫校尉杀了县丞好像说得通,却又并无道理,想那黑衣卫校尉仅听命于秦王一人,平时一直隐在秦王身侧,如何会到这小小临邛来了。” 三人齐都盯着司马青史,公主笑嘻嘻道:“看来小秦王思念先生得紧,失了先生踪迹不过月余,连黑衣卫校尉都遣出来了。” 卓仲启听说公主称秦王为小秦王,又说小秦王思念司马连黑衣卫校尉都派出来找人了,不由瞪大了双眼。 司马青史罕见瞪了公主一眼道:“既知此事日后都给我收敛点,我等随时改头换面,总难免留下破绽,让那校尉寻来。自今日之后无事不准出门。” 公主努了努嘴也不反驳。 司马青史对卓仲启尴尬道:“前者未能为先生除掉县令,如今除掉县丞又未能建功,实在愧对先生。” 卓仲启这一个多月以来接触司马青史,越发觉得此人高深莫测。思想他既是武安君的客卿,秦王又在寻他,蜀郡守也对之也十分恭敬;两次欲杀之人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解决了,但觉此人若不是天命所归,便是前三者的力量都为其所用。 卓仲启经多见广,见司马等人议事从不背着自己,也觉司马等人对自己十分真诚,多余的事情也不去多想,只是诚心以待。 众人聊了半晌基本确定杀人者就是黑衣卫校尉,确切消息只需这几日多观察县衙行至即可。 众人逐渐把话题引到打造军械上去。卓仲启之意派成都工坊管事去雁门关寻武安君,在当地寻矿打造军械,昔日卓仲启已经在平城探得多处矿山,有铁矿也有黑矿(我大同的煤都之名岂是等闲得来的);只是后来秦人占了晋阳,卓仲启被强制迁徙到蜀郡来,在平城所探得矿山只好作罢,如今只需派得力之人到平城按图索骥取矿冶炼即可。那管事卓一航是卓仲启兄长之子,兄长早死,卓一航本就是卓仲启养大的,被卓仲启调教得沉稳干练,深得卓仲启之心,寻矿冶炼之术已得卓仲启亲传,是以被派到成都开设工坊。 司马青史代武安君承诺给卓氏准备好一应所需,并在雁门关和平城拨出房屋让卓氏经营,卓氏在武安君辖地贸易一律免税,卓氏见司马青史如此诚意,也大为欣喜。须知秦国重农抑商,民间商税高达十税一,卓氏极善经营方得有今日之富,若是在雁代之地,只怕已有十倍之利。众人经了数月奔波,如今打造军械之事总算有了着落,十分欣喜,当夜俱各大醉而归。 第83章 从今以后一切由你做主 公主等人也怕在街市招摇招来黑衣卫校尉,是以过后几天乖乖待在卓氏府中,一切消息均由卓仲启安排人去打探。 不几日县衙传出消息,说县丞大人平叛伤重而死,从临县调了一个县丞临时办理县中事务,候咸阳任命新的县令。 卓仲启重点查探,郡中和县中并未派人寻找凶手,县丞为黑衣卫校尉所杀已然无疑。只是黑衣卫校尉是专程来考察临邛吏治还是来寻司马青史正巧遇到处置了,就不得而知。 以卓仲启之意那黑衣卫校尉断不会为了一个区区临邛县令和县丞离开咸阳,只是此事难以求证,只得作罢。 司马青史心知那校尉必是来寻自己的,前者四人在成都伤了百余秦宫侍卫,事情闹得太大,吕不韦也难以遮掩。秦王政不好跟吕不韦翻脸,只好自己派得力之人前来找寻,派出黑衣卫校尉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那黑衣校尉出现在临邛是得了自己踪迹还是四处乱寻就不得而知了。如今此间事了,临邛不是久留之地,须得早做打算。 众人聚在堂中商议下一步行程,三小都想要去巴郡看一看,毕竟之前一路都在说巴寡妇清,引起众人兴趣,都想亲自去瞧一瞧。 司马青史忽道:“小姑娘,你最近为何沉默寡言。” 小姑娘道:“跟着你一点都不好,往日我自己闯荡之时,一切都由我自己做主。如今跟着你,万事你都安排好了,我无事可做,有什么好说的。” 司马青史道:“哦,看来你是想要自己主事了。” 小姑娘扬起头道:“不行么,我往日行事可有不妥之处?” 司马青史道:“如此从今日开始,一切事务就由你来安排,只是你既担任了主事职责,不可随意推脱。” 公主步过来拉了小姑娘手道:“妹妹莫怕,万事我帮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信我们一起还有做不了的事。实在不行我拎了李左车一起,料他也不敢推脱。”言毕冲李左车扬了扬高傲的头颅。” 司马青史道:“如今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确认那校尉是否知道我等的踪迹,若是他已经知道了我们跟卓氏的关系,此人可留不得。关于此事两位可有何想法?” 公主刚刚斗志昂扬不可一世,如今听司马青史让她出主意,立时低了头,拿眼去瞅小姑娘。 小姑娘道:“此事易尔,那校尉来此若是寻老爹的,我们离开之时必然跟随,我们有追云逐电在手,还怕抓不到尾随之人吗。我等只需大摇大摆出临邛而去,专寻那荒无人烟之路而行,若是有人跟随,一两日内必然露了破绽,到时只需把人拿住细细讯问,自然一切就清楚。” 公主听得大喜道:“此主意甚好,这几日未见追云逐电,还十分想念,正好让它们出出力。” 李左车撇了撇嘴道:“一让你出主意你就东瞅西瞅,别人想出了主意你就这好那好,真好你自己拿个主意啊。” 公主勃然大怒,近一个月在临邛公主无所事事,东游西逛有吃有喝,心情十分好,李左车也跟着沾光没有挨揍,如今当面揭公主面皮,如何得了。公主裙底飞起一脚踢在李左车左臀上,这一脚十分沉重,想是公主久不踢人脚下没了轻重,把李左车踢出踢出厅门外,摔了个狗吃屎。 李左车倒地之时就在心中大骂自己皮肉下贱,才月余没有挨揍就开始发痒,深恐公主未能解气,故意倒在地上大声叫痛。 公主知李左车皮糙肉厚,只道他是装样,见李左车叫唤得久了,深恐自己踢得太重,慢慢挪过去拉起李左车。李左车装作站立不稳靠在公主身上,公主也是有些心疼,抱怨道:“让你总是跟我过不去,以后学乖点别总说浑话,自然免了皮肉之苦。”李左车连连应诺。 闻声赶来的卓仲启直看得目瞪口呆,其时男尊女卑,李左车堂堂武安君之孙在一个小女子面前跟个奴才似的认打认罚的确少见。 司马青史跟卓仲启提起准备启程之事,卓仲启十分不舍,最后议定两日后启程。 两日之后四人启程,卓仲启不便相送,就在府中依依而别。 四人依小姑娘之言,出了临邛只选山野小路而行,过了二日仍未发现有人跟随,司马知那黑衣卫校尉并未发现自己行踪,必然不至对卓仲启不利,十分欣喜。 小姑娘不解道:“我听卓仲启言道那黑衣卫追踪探查之术十分厉害,他即已到临邛,我等在临邛并未刻意隐藏行踪,为何他没有发现我等?” 司马青史道:“此事不在我们身上,必然在那卓仲启身上。前者卓仲启两次遇到危机,我等还未相助危机自解,此人身上必然有大气运,可逢凶化吉。以我等身份与卓仲启相交,若是黑衣卫校尉探知必然对卓氏不利,借着这份气运那校尉未能发现我等。” 公主道:“这追踪寻人还有气运一说吗?” 小姑娘得了老爹的解释,豁然开朗,开口道:“万事皆讲气运,只是我们平日不曾留意罢了。 自李悝变法以来,诸国无不变法图强,唯有商君在秦国变法成功。商君之才比之李悝吴起,还颇有不如,为何独独秦国变法最成功,皆因秦自孝公以来六代明君。魏文候、楚悼王、齐威王、赵武灵王、燕昭王、韩昭侯皆是一代明君,举贤任能使国势强于一时,而其后多不肖,一国未能有两位明君者。而秦自商君变法之后相继六君皆是贤君,这就是气运,非个人能求来的。 黑衣卫校尉也许查遍了临邛,甚至连卓氏周遭都查了个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漏掉了卓氏,这就是卓氏的气运。” 公主听得有如天书一般,思忖良久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若是草原上的勇士有气运,便是身经百战,身边的人一次次的都死光了,他自己总是死不了,漫天的箭雨对着他射也射不中。” 小姑娘道:“的确如此。” 公主道:“这么说我就是有气运的人。” 司马青史闻言凑过来道:“此话何解?” 公主道:“我们慕容部在草原上仇家众多,便是东胡内部,也时有暗斗。敌人对付不了父王就想来抓我,有十几次保护我的人都死光了,他们就是抓不到我,好几次我就藏在敌人脚边的草丛里,我能听到他们呼吸了,他们就是发现不了我。本来父王不允许我到处跑的,后来父王见我经历无数次凶险都平安无事,就任由我自己在草原上四处行走,这么多年虽多遇危险从未有事。” 司马青史也有些吃惊,他虽能看出公主有些不凡,没想到居然如此神奇。想到那东胡王雄才大略,匈奴大败之后东胡王已经成了事实上的草原之王,居然情愿屈身武安君之下,听了自己几句不辨真假之言,就急急把公主许配给李左车。想来东胡王早已感知公主身具大气运,自己几句天马行空之言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李左车本来想怼公主既然气运加身为何前几日还会受伤,话未出口忽然省到公主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自己居然想拿这件事来调侃,不由大是惭愧,狠狠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出手甚重,啪啪作响。 公主奔过来见李左车右脸高高肿起,心疼道:“你莫是发疯了么,忽然就自己打起自己来,还下手这么重,你看脸都肿了。”边说边掏出药膏来给李左车敷上。李左车大是感动,搂了公主腰轻声道:“我必不让你再受伤。”公主也只当他是疯话,并不理会,认真涂抹药膏。 小姑娘瞅着老爹道:“这李大哥莫不是真疯了,突然就如此自虐。” 司马青史斜了李左车一眼鄙视道:“自己打耳光算什么,跟你李大哥的绝技马失前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司马青史自觉背后说人长短不太好,是以音调甚低,李左车虽听得不真切,马失前蹄那几个字很清晰,本就肿胀的脸颊又开始发烧。 第84章 两千年后我将是国宝 从临邛前往江州本应一路往东直到成都前往江州的大道,为了调动黑衣卫校尉众人反选了往西南而行,这两日都在荒山野岭中度过。 山林间是追云逐电的猎场,追云逐电每日捉了猎物给众人送来,过得倒是惬意。如今军械铸造之事已办妥,别无事务,众人自然并不着急回归雁门,一路游山玩水,十分惬意。 第三日辰时,追云抓来一只满身黑白皮毛的小兽放在李左车和司马青史面前,两人一看都不认识。 那小兽明显是一只幼兽,在追云爪下之时还扭着笨拙的身子挣扎,刚被放在地上就团了个肉乎乎的身子四处打滚。李左车上前去按住了那正在翻滚的小兽,准备杀了炖肉当早饭,那只小兽不知大难临头,在李左车掌沿翻滚,还伸出舌头在李左车手掌上舔了舔,憨态可掬。李左车掌心一阵痒痒,见那小兽如此温顺,有点下不去手,呆愣在当地。 公主和小姑娘刚捡柴回来,远远望见李左车提了短剑守着一只胖乎乎的小兽。公主丢了干柴赶来一脚踢飞了李左车手中的短剑,把李左车吓了一跳,公主道:“这小家伙如此可爱,你如何下得了手。” 此时小姑娘也赶到,公主抱起那只小兽两人一起认真观看,那只小兽长不过二尺许,披了一身黑白皮毛,圆滚滚的浑身都是肥肉;四只手掌十分肥厚,手掌长有五根短爪,最奇的是一双眼睛周围都是一圈黑毛,看起来像是人睡眠不足的样子。 那小兽在公主腿上滚了一圈掉落到地面上,圆滚滚的一身肥肉掉在地上一点感觉不到痛,就势打个滚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一丛竹子下,坐在地上抱住一根尺长的竹笋使劲儿摇晃。那竹笋稳稳扎在地下,小兽摇晃了好一会儿也不能掰断,转过头来对着公主嗯嗯嗯直叫唤。 公主和小姑娘凑过来,小姑娘道:“它想要这根竹笋。” 李左车捡回短剑赶紧过来从旁边砍了一个竹笋丢在小兽面前,那小兽丢了自己那根竹笋,扑过来捡起李左车砍下来的竹笋,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地,两条后腿随意摊开,一对前掌捧了竹笋在手,把根部断裂处送到嘴边用突出的嘴咬了竹笋壳丢在地上。待得竹笋嫩肉露出几分,那小兽张开大嘴咬了一口嫩肉在嘴里咀嚼,不会儿嚼碎了一口吞进肚中,那神情要多舒爽有多舒爽。如此这般不到半刻功夫那根竹笋就进了小兽肚中。 众人看得入神,混忘了饿,连司马青史都凑过来瞧。小兽吃完了一根,蹒跚而行到了李左车身前,抱了李左车的腿一阵摇晃。公主道:“这个吃货有奶便是娘,看见左车给他喂食了,就来讨好。”李左车又砍了几根竹笋放在小兽面前,不一时就被小兽嚼吧嚼吧吃了个精光。 那小兽吃完了竹笋又来寻李左车,李左车只得砍了十数根竹笋放在它面前。众人想不到这小家伙这么能吃,从被追云放在这里开始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时辰,嘴就没停过。 小姑娘道:“老爹,这个小东西是什么,真可爱。” 司马青史思忖半天也想不起来,过了一会儿道:“这小东西或许是古书记载的食铁兽,传说数千年前轩辕皇帝曾驯养过此物。只是食铁兽我也从未见过,也不敢肯定。” 公主道:“这小家伙哪像能吃铁的,吃竹笋还差不多。” 司马青史道:“我也不能确定,只是此兽相貌跟古书记录食铁兽十分相似。” 小姑娘道:“既然都不认识,就叫它食铁兽好了,我们养了它可好?” 司马青史道:“最好不要养,一则此兽连竹笋也掰不下来,必然出生未久,经不得长途奔波;二则此物我们并不了解,若是不得其法,养死了就可惜了;三则我们在别处从未见过此物,只怕此地有此兽生存所必须的东西,若是他只能吃竹笋,回了北地我们上哪里去给它找竹笋。” 小姑娘和公主听得有理,不由大是遗憾。公主和小姑娘舍不得那小食铁兽,左右无事,众人就在这山中又待了五日,那食铁兽天天除了吃就在众人身边翻滚,十分讨喜。第六日公主和小姑娘把小兽抱在怀里玩耍了大半天,方才恋恋不舍让追云把它依旧送回原地,众人寻路往江州而去。 蜀郡尚有大片土地未开发,多处道路未通,众人为了不回成都只得在山野间行走。穿村过闾之时常有人盘问,只得绕开村庄,过了四日终于找到了前往江州的大道。 蜀郡极为广大,只有平原有水源之地有百姓居住,高山丘陵地带常常数十里不见人烟。公主和小姑娘天天吃野物,也都吃腻了,巴不得早点寻个集镇好好洗洗,再大吃一顿,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上两天。 沿着大道一路向东行了不过三十里遇到一个集镇,公主和小姑娘风一般地奔入镇子找了个客栈,司马和李左车随后而来。众人在客栈中安顿了两日方才精神焕发,第三日早饭一过,公主拉了小姑娘去镇上闲逛,司马和李左车跟随。 此地名为牛鞞(简阳,汉元鼎二年置县,以境内有牛鞞水流过命名为牛鞞县),乃是成都到江州必经之路,距成都不过百余里,距江州尚有九百余里(成渝东大道一千零八十里,为古代成渝间主要通道,繁荣了数百年)。众人不走大道,绕了许多路程,是以数日才行到此处。 四人在镇上行不几步便有县兵拦住查验身份,比初入蜀郡之时严格得多。想是杜路之乱刚刚平定,官府正在四处搜寻余党。幸得四人口音一听就不是蜀人,兼之形貌不凡,县兵查验了身份简单询问几句也就罢了。连番被盘查,让小姑娘和公主十分不喜,早早回了客栈启程而去。 沿途每隔二三十里就有县兵设卡查验,四人从县兵闲谈中得知杜路趁郡守外出之机夺了武库,尚未完全控制住成都郡守就已杀回,双方在街市间相持数日。初时叛军借了神鸟杀酷吏之事引得数千百姓乘势而起,声势颇壮。只是叛军缺乏组织训练,那些跟随的百姓更是毫无作战能力,与郡兵相持久了就抵敌不住,百姓见势不妙各自散了,随之杜路丢了属下之人先逃,余党四散。杜路和几个心腹逃了不过两日就被郡兵发现,对敌之时被杀,只跑了几个家眷,郡兵追索了月余尚未抓住。 前往江州的大道名为大道,巴蜀之间道路开发并不久,此大道比之关中的小道也宽不多少。成都和江州之间本无大路相通,一则路途遥远,高山河流众多,筑路艰难。二则蜀国和巴国内部交通多走水路,巴蜀之人并不擅长筑路之术。三则巴蜀之间数百年征战,一方往对方筑路,另一方必然破坏,只盼山水可阻了敌兵来攻。至司马错平了巴蜀,方在成都和江州之间修筑道路,至此数十年,道路只是草成,一路之上翻山越岭,穿溪过涧,十分难行。 秦国一统巴蜀之后,两地之间贸易繁荣,多仗此路,路上行人车马又多,十分拥挤。小姑娘见道路拥挤,一路上又被郡兵盘查,走了两个时辰不过行了四五十里,距资中(汉武帝时始设资中县,此时用资中知名标明位置。)尚远,也不知路上有没有集镇,便早早招呼了众人寻个山头准备夜宿。 成都往东多有山林,很容易便在一处山坡寻到适合宿营之地。公主和小姑娘一样,被郡兵巡查搞得心情烦躁,命李左车去拾柴做饭,自己拉了小姑娘往山头上去吹风,好出了胸中浊气。 二人沿着山梁一路往山头奔去,春风拂面,十分舒服。蜀郡四面皆有高山阻隔,烈风完全进不来,因此蜀地多微风,吹在脸上十分舒服。二人一路行来,沿途又摘得许多野花,心情舒畅了好多。 将至山头是一片密林,公主取出骨笛准备在山头上招追云逐电下来玩耍。风中忽传来一个女子哭骂之声,二人互视一眼,矮身向着声音之处寻去,行了十余丈在密林深处见到三人正在争执,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杜娇。 第85章 落难的前朝公主 此时杜娇早已没有了当日的威风,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满身污秽,双目深陷布满了血丝,一脸憔悴。 杜娇自冲撞司马之后,杜路深恐她再出来闯祸,将她关在房中,着一个女仆和一个贴身侍卫杜锋看住她。 杜路等人闻郡守带兵离城,立时举事,未能顾得上杜娇。杜娇在家中听得街面上大乱,方知父亲已然举事,忙差了人出来打探。得知举事不过数日便失败,部众离散,父亲和军师下落不明。 侍卫知事败之后郡兵早晚必寻到此处,劝杜娇早早离城往汶山去投奔嫡母。初时郡兵只顾着追索杜路等人,让杜娇三人得以出城,不知何故前往汶山的道路被郡兵堵得死死的,过了一个多月辗转到了牛鞞,藏在杜路的一个心腹家中。这两日杜剑锋见那心腹目光闪烁,前言不搭后语,恐有不妥,急急又带了二人出逃。 果然那心腹见杜路已死,恐自己受了牵连,已去衙门告发杜娇等人,幸而杜剑锋见机得早,得以脱逃。只是郡中派了重兵前来搜捕,三人只得在山野间躲藏,蜀郡乡野间盘查甚严,不过山林太多,官兵也搜不过来。 杜娇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自生下来哪里受过这等苦,初时惜命尚能听从侍卫和女仆之言,勉强藏身。过了十数日郡兵搜索不见松懈,三人整日里担惊受怕,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早已逼得杜娇疯魔。 今日杜娇逼迫侍卫下山找寻肉食衣物,侍卫以郡兵搜索太紧怕露了行藏不肯去。杜娇奈何不得侍卫,便命女仆下山,女仆虽忠心,十分胆小,不敢单独外出寻找食物。杜娇见二人都不肯听命,是以大喊大叫,引来了小姑娘和公主。 二人来时,杜娇正破口大骂,女仆和侍卫只是低了头不言语。杜娇又骂了一刻,逼得那侍卫跳起来道:“你父于我有恩,这月余来我护着你已算报了恩,若是你如此无理,别怪我护不得你了。” 杜娇闻言一怔,随即骂道:“你们俩都是吃我们家饭长大的,是我们家的奴隶,若无我父王,你们早就饿死了,如今我父王不在了你们就敢丢下我。”言罢跳起来就去打杜锋,被他推倒在地。杜娇爬起来又去追打女仆,女仆不敢还手,被扑倒在地一顿厮打。女仆被打得急了,大叫道:“杜大哥,若容她这等胡闹,你我二人也跟着她丢了性命,不如杀了她,我跟你走。” 杜娇打得累了,心中略微畅快,忽闻女仆让杜锋杀了她,停住了手看向自己的侍卫。杜锋思忖再三,别无他法,拔了剑向杜娇逼去。杜娇想不到侍卫真敢杀自己,马上从地上爬来往外就跑,方向正巧就是小姑娘和公主藏身之地。 杜娇不辨方向往外就跑,见树后立着两人,也不管来人是谁扑过来就喊救命。 小姑娘虽不喜欢杜娇,总是不忍见她就此死在自己面前,站出来挡在杜娇身前。当日小姑娘和公主在成都大战秦宫侍卫,杜锋跟着杜路亲眼见过,深知二人厉害,见是小姑娘拦路,转身拉了女仆就走。 杜娇这许多日全靠杜锋猎些野物充饥,无一日能吃饱,今日又闹了一场,吓了一场,见暂时没有危险了,一下子瘫倒在地。 公主本十分厌恶此人,此刻见她面黄肌瘦,眼窝深陷,也不由生了怜悯之心。乃取出水葫芦和一些干粮递给杜娇,杜娇夺过来狼吞虎咽而食,小姑娘也将自己身上的食物递过去。 杜娇吃饱了大大叹了一口气,抬头正要称谢,认出了二人,面露惊惧之色。 公主道:“你莫担心,虽你骂了我们,我们并不会害你,你安心在此躲藏,我等去了。” 公主拉了小姑娘往山下就走,杜娇垂头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你们......可能救我一救?” 公主道:“如今各处关卡都挂着你的画像,我们如何救得了你?” 杜娇听了坐在地下大哭道:“你们若是不救我,我就死定了,我知道你们本事很大,杀了许多秦宫侍卫也能全身而退。” 见二人头也不回一路往山下而行,杜娇大急,心知二人若是走了,自己必死无疑,伏在地上又哭道:“你们即是不肯救我,不如刚刚让杜锋一剑杀了我干净,如今我死又不得死,活又不得活,可如何是好。” 小姑娘思忖刚刚救了她,就此弃之而去的确不妥,拉了公主回来道:“你可有什么去处?” 杜娇见二人回转,心中大喜立身起来道:“我嫡母在汶上,她为人心善,我若去投奔必能收留。” 公主迟疑道:“此地距离汶山走大路也有二百里,显见你是走不得大路的,沿着村庄走一样有人盘查,只能经荒山野岭往西北而去,你一个弱女子如何去得?” 杜娇见公主也是无法,一颗心直往下沉。 小姑娘却道:“你可知你如何到了今日?” 杜娇想不到小姑娘问出这等与救自己毫不相干之事,此时有求于人,只得勉强道:“皆是我父莽撞行事,致有今日之祸。” 小姑娘道:“你父的确莽撞,蜀郡之民还有几个记得杜氏的,居然还妄想复国。不过这却不是你致命之祸。 我观那侍卫武艺高强,既能护你月余,也必能护你到汶山;那女仆看起来娇娇弱弱,随你逃亡月余未曾弃你而去。此皆忠心护主之人,都被你骂走了,如今你孤家寡人,怨得谁来?” 杜娇实非蠢笨之人,只是自生下来就被宠坏了,从未有人教她尊重别人,才养成了骄横跋扈之性。如今叠遭巨变,时时有性命之危,被小姑娘当头棒喝,想起杜锋和女仆这一个多月以来尽心保护伺候自己,自己却从未给二人半分好脸色看,终于众叛亲离,不由心中大悔。 杜娇站起身来对小姑娘深施一礼道:“杜娇往日无状,还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妹妹若是有法救了我,必终身感妹妹之恩,若是不能得救,杜娇也谢妹妹一饭之恩。” 公主见杜娇忽然就变了性子,对小姑娘大是佩服,对杜娇又多了几分怜悯之心。急急问小姑娘道:“妹妹,到底有什么法儿救她。” 小姑娘看了杜娇一眼道:“你能有这般觉悟,便是你的救星。若是你尚执迷不悟,便是有法子也不能告诉你,免得你又去祸害你那嫡母,却成了我的罪过。” 小姑娘顿了顿又道:“我一路行来,见到郡兵大队已然分批退走,留在这里的不过数十人。如今秦国攻伐魏国甚急,急需郡兵押运粮草;蜀王之乱首恶已除,余党不成气候,我猜过几日郡守必然放松搜捕。我父善能易容之术,又会做照身帖,若给你易容又做一份照身帖,到汶山并不甚难。” 杜娇本已绝望,拉着小姑娘只是想要小姑娘带自己走,若是能得了活命,便是为奴为婢也是甘愿。如今听小姑娘所言大有生机,又不用屈居人下,不由心中燃起希望,又对小姑娘深施一礼。 小姑娘受了她一礼道:“此计虽可行,并非全无风险;若是不能收敛了你跋扈的性子,引得旁人注意,也是在劫难逃。” 小姑娘和公主下得山来,与司马青史和李左车说了杜娇之事。当日众人多打了一些猎物烤了,给杜娇送去一些,又带了一些衣物上山给杜娇更换。 李左车在山上观察郡兵动向,到第三日沿路关卡逐渐撤了,为防郡兵诱敌之计,众人又等了三天才安排杜娇上路。 司马青史给杜娇易容成了一个黑脸大汉,并做了照身帖,扮作是巴郡前往临邛的客商;又叮嘱杜娇路上低调行事,不可洗脸免至坏了易容之物,杜娇一一牢记在心。 三小这几日又打了许多猎物烤得干干的,给杜娇装得满满当当,又给足了路费,杜娇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四人望着杜娇往成都而去,收拾好行李继续往江州而行,所经之地多有当年巴蜀战场,是以村镇不多,难以借宿。 第86章 巴清有难 小姑娘在湔水渡口(沱江)雇了一条小船直下江阳(泸州),不过两日就到了江阳县。江阳县是湔水入江水之处,也是江水上的重要渡口,从江阳沿江水东下四百里即可到江州,是蜀郡西南部连接江州的水上交通要道。秦灭巴蜀之后以此地商贸繁盛,在渡口先置江阳地,后升级为江阳县,属江州管辖。 众人自出临邛之后,第一次遇到这等繁华大城,决意在江阳县休整几日。公主和小姑娘自去寻找当地美食,司马青史领了李左车各处踏看地势,讨论攻战之法。 三日后午时四人到渡口买舟东下,到了渡口一问才知客船都被人雇走了,只得自寻了一条前往江州的大货船,给了船老大一些财物,谈好随船而行。那货船甚大,还是空的,船老大道申酉之交货物可以装好,到时启船东下,船东会在酉时上船,嘱咐四人在东家上船之后再上船,不可误了时辰。 四人这三日也游玩够了,就在渡口附近酒肆寻了个临窗位子喝酒,一边眺望江山来往渔舟货船。 不一时一队“背夫”开始往货船上装货。巴蜀之地多高山丘陵,上坡下坎之路极多,多用竹编背篓背货而行,是为“背夫”。巴蜀之地另有“挑夫”,横了一根扁担在肩挑货而行,“背夫”多在山路险狭之地行脚,背货上坡下坎极为灵便;“挑夫”多在道路略宽敞之地行脚,担货量大。“背夫”和“挑夫”在巴蜀之地有数千年行脚历史,是巴蜀之地一道不一样的风景。 为防江水上涨淹了货物,渡口货仓多建在半山坡上,装卸之时须搬运许多路程。这江阳渡口道路险狭,所以行脚之人多是“背夫”。 一个时辰后公主和小姑娘坐不住,一起到附近闲逛,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二人回来。 小姑娘凑到司马青史耳边道:“老爹,我们去江州,是要去寻那巴寡妇清吗?” 司马青史道:“当初我们离雁门关,便是打着寻寡妇清的旗号来的,如今既然来了,自然要去见一见。” 小姑娘道:“那巴寡妇清可是江州首富,便是在整个秦国,恐怕也是首富,而且她是个寡妇,如何肯见你。” 司马青史道:“此事到了江州再做计较,总是有办法的。” 小姑娘窃笑,公主忍不住挤眉弄眼道:“要见巴寡妇清,何必去江州,在此地便可见到,而且真要到了江州,只怕见不到她了。” 巴寡妇清产业遍布巴蜀,这江阳本是巴蜀交通要道,重要程度直追成都和江州。要说巴寡妇清在江阳,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为何公主说到江州就见不到她了。 司马青史还未开口,李左车忍不住道:“这是如何说的?” 公主瞪了李左车一眼道:“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可以让先生开口请教我,你倒先开口了,真是无趣。”言毕也不隐瞒,说了缘由。 原来适才二人在附近闲逛,在一个货仓旁边听得有人说巴寡妇清将要随货船东下,准备在半道上劫杀巴寡妇清。二人本来不想管闲事,天下争斗如此之多,是非对错如何说得清,闲事哪里管得过来。 小姑娘忽然想起此行江州正是要去寻那巴寡妇清,是以躲在暗处认真听那几人商议。原来巴寡妇在江阳县有一座极大的丹砂矿,前几日矿洞崩塌,压死了不少人,巴寡妇亲自来处理。今日事已完毕,巴寡妇清准备跟随货船回江州,正是司马等人要坐那条货船。那些水贼也不知是何人所雇,准备在江上动手绑了巴寡妇清,若是不能得手,便杀了她。二人听得消息之后想着巴寡妇清与自己同行,因此并不去打探她此时在何处,回来向司马禀报。 司马青史道:“小姑娘对此事有何意见?” 小姑娘道:“我听闻巴寡妇清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作为一个寡妇经营如此庞大的产业,十分不易,又听说这江阳渡口就是巴寡妇清出资扩建,给了当地百姓许多好处。晚点再看一看,若是这人的确不错,自然要救她一救。” 公主听小姑娘要救巴寡妇清,跃跃欲试准备到时自己先动手,这许多天来也未动刀,早已手痒。 此时酉时已近,眼见那货船已经装货完毕。 恰在此时,下渡口的阶梯上出现一队人马,前面是十个大汉分列左右各执了青铜剑在前开路,中间有六个女子,前后四人明显是四个侍女;中间一个侍女扶了一位三十五六岁的盛装贵妇款款而行,其后又是十个大汉执剑相护。 那贵妇身高七尺,面如傅粉,一张精致的圆脸长了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眉眼转动之间犹如秋水闪动涟漪,动人心魄。下渡口的台阶十分狭窄,这二十余人一过,旁人都被前面开道的大汉赶散了。 公主看了心中不满道:“此人好大的架子,我在东胡之时,虽有几个侍女,哪有她这般威风。”这一队人马引得无数人围观,听旁人议论纷纷,此人正是巴寡妇清。 公主转头对司马青史戏谑道:“这巴寡妇清长得如此动人,怪不得先生在雁门关之时就念念不忘,只愿得这一寡妇;真是我见犹怜。小姑娘妹妹......”公主转头寻找小姑娘时,却不见了踪影。 巴寡妇清正要踏上跳板上船,忽然身前人影一晃,一个矮小的身影拦住了巴清的道路。前面的护卫并未发现,已然上船去了,后面的护卫忽见巴清身前立了一个陌生身影,心中大骇,纷纷拔了剑往前闯。巴清右脚已抬起,却发现将落足之处被人抢先占住了,也是吃了一惊,身子就要歪倒,幸得身边侍女扶住了。巴清抬头看时,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跟自己齐平头,昂着小脑袋,一双大眼斜看着天,圆圆的一张小脸甚是可爱,双手交叉在胸前,左手上还握着一柄短剑。 此时身后的护卫已闯上前来,巴清一摆手止住了护卫,对那拦路的小姑娘柔声道:“小妹妹你为何挡住我的去路?” 小姑娘昂了头满是傲娇地道:“我也坐这条船,我要先上去。” 巴清捂了嘴轻笑两声道:“小妹妹,这条船是我家的,为何我不知道你要坐我家的船?” 小姑娘依旧傲娇道:“我已经给过船老大钱了,他答应带我去江州。” 船老大在船上急得团团转,想不到自己想发点小财,被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把东家给拦住了,只怕自己的饭碗也难保。正在焦急之时瞧见巴清眼光扫来,船老大赶紧把头低下。 巴清见小姑娘果然付了船资,笑道:“如此请小妹妹先登船。”过了半晌小姑娘依旧一动不动。巴清不解道:“小妹妹我已让你先登船了,为何还不动?” 小姑娘又昂起脑袋道:“我老爹和哥哥姐姐还没来,我要等他们到了再一起登船。” 扶着巴清的侍女甚有修养,一直只是旁观,此时也气得就要跳起来,被巴清止住了。巴清又道:“你的老爹和哥哥姐姐,还要多久才来,若是须得很久,我们不如坐下来等。” 小姑娘依旧昂着头道:“那倒不必,我老爹他们来了。”言毕跳起来招呼找来的司马等人。司马等人到了,也不跟巴清见礼,随了小姑娘登船。巴清也不见怪,带着从人跟随而上。 第87章 巴清遇袭 到了船上小姑娘直接占了最大的舱房,前面登船的护卫和侍女见巴清对小姑娘甚是礼遇,也不难为她。如今见她老实不客气把主人的舱房给占了,护卫队长李忠跑来理论,被公主几句话都被噎回去了,只得回报巴清。巴清也不计较,领了众人进了旁边的舱房。李忠见小姑娘四人嚣张跋扈又持刀配剑,心中十分不安,严令属下把巴清的船舱团团围住,以防不测。 船行一刻,之前扶着侍女来请小姑娘四人相见,小姑娘撇了嘴道你家主人既想相见,何不自己来见,却要我等过去,侍女气鼓鼓地走了。 不一时巴清领了两个侍女提了一些果子点心而来,李忠要跟着,被巴清赶了出去。小姑娘看那些果子并不是应季之物,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处得来,拿起来老实不客气就开吃,公主也有样学样。李左车和司马青史不能像小姑娘和公主一般无礼,各自起身跟巴清见礼。 巴清乃是秦国最富有的富商,又是全靠自己经营所得,统御劳工上万,童仆上千,所见之人又何止千万,因此练得极有眼力,也极善言谈,不一时已经跟李左车和司马青史谈得极为投契。三人高谈阔论,夹杂着小姑娘和公主嘎吱嘎吱吃水果的声音,场面十分怪异。 巴清挪到小姑娘身边柔声道:“小妹妹你是不是来救我的?”一句话把司马青史四人说得一惊。司马青史和李左车向来稳重,只是脸色变了变;小姑娘一个果子正塞在嘴里嘎吱嘎吱咀嚼,闻言停了一瞬又开始咀嚼;唯有公主绷不住,一口咽下口中点心急急道:“你怎么知道?”言方出口瞥见小姑娘不满意地瞪了自己一眼,吐了吐舌头道:“我们又不是坏人,有什么不能问的?”言毕又转了头询问巴清。 巴清道:“我族中有些事,我心中有数;此次江阳的矿洞倒塌,我一看就知是有人故意为之;我自离江州之后,又不断收到江州急报,让我速归,我又如何不知有人欲在半路害我。只是江州之事甚大,我不得不冒险启程罢了。” 公主道:“如此你又为何断定我们不是来害你之人。” 巴清道:“这小妹妹虽装出一副跋扈之色,这一张小圆脸哪里有半分邪恶之气,我自然能看出。而且小妹妹现身之时我便知道她武艺高强之极,若是想害我又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为难。” 小姑娘咽下了嘴里的果子,深深看了巴清一眼道:“姐姐你真厉害,这么多年以来除了老爹之外你是第一个一眼就看出我的人,怪不得你能经营如此大的产业。” 巴清道:“欲害我之人我自然心中有数,只是想不到居然还有人专程来救我,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起何人会如此作为,特来求教小妹妹?” 公主这时候截口道:“这你却猜错了,我们只是路过,碰巧听到有人说要害你,正巧是在这条船上,妹妹说你若是良善之人,就顺手救你一救。” 巴清闻言道:“想不到我能有如此福缘,天降救星。只是我的对头来头太大,只怕你们也无能为力。” 小姑娘听说对方的对头来头太大,不由大感兴趣道:“我听闻你富可敌国,连前代秦王都允许你豢养军队,地位比之秦国封君还要高,在秦国还有你惹不起的人?” 巴清苦笑道:“我在秦王面前有点地位,无非是秦王需用我的丹砂罢了,若是有人夺了我产业,秦王依旧可以获得丹砂,哪里会管我遇害之事?我的对头却是日夜跟随秦王之人,我如何比得过。” 小姑娘所知秦王身边的人就是吕不韦和李斯,吕不韦如今高居相邦职位,往日也是商贾出身,想来不至于对无端对商贾出手。若说是李斯,李斯在秦国不过是个郎官,虽时时在秦王身边,依了他的性子此时该当尽力求前程,哪能有闲暇行此夺人产业之事。只是想着李斯明着在自己面前卖乖,却两番算计自己,心中想着这人就有气,不由迟疑道:“姐姐所言秦王身边的人,可是李斯?” 这次轮到巴清大吃一惊,李斯在秦王身边不过两三年,职位也才做到郎官,秦王身边比李斯地位高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小姑娘谁都不猜,居然去猜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还一猜就中了。 众人一看巴清脸色便知小姑娘所言不差,公主两番被李斯追杀,心中有气,此时听说他又出来害人,忍不住破口大骂道:“这李斯真不是个好东西,两次来杀我们不成还来夺姐姐的产业,可恶之极。”公主本还想说杀了李斯的话,想着司马青史一再叮嘱不可动李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听到是李斯所为,司马青史也来了兴趣,询问详情。巴清见众人知道李斯,又听了对头是李斯也毫无所惧,看那刚刚说话的小姑娘意思,还想去杀了李斯,也不再隐瞒。 原来巴寡妇夫家代代以丹砂为业,丹砂既可用于药物,又可用于炼丹,还能用来防腐,各国王室贵族孜孜以求。巴清夫家代代富裕。巴清之夫巴山(巴清之夫姓名并无记录,用此名只是便于记录)总结前人经验,新得了探矿和炼砂为汞之术,比之传统技术强了十倍不止,可惜巴清过门不过一年巴山就病故,巴山在病故之前把探矿之术和炼汞之术传给巴清,让其支撑家族产业。 其时炼汞之术初兴,只有巴清所炼之汞品质最佳,加上炼汞所需丹砂数量太大,巴清探矿之术举世无双,才能支撑起大量炼汞。巴清之夫亡故之后不过数年,巴清就把家族产业扩张了数十倍,如今家资巨万,童仆千人,劳工万人,秦王宫为保证丹砂稳定供应,允许巴清建立了一支一百人的私家军队。 巴山有一叔父巴厄也以丹砂为业,因与巴山之父不和两家已不再来往,及至巴清产业大兴,巴厄上门求取探矿炼汞之术,巴清遵先夫遗言拒绝。巴厄便勾结家族中人谋夺探矿之术和炼汞之术,多年未曾得手。 巴山之父亡故之后,巴厄继任了巴族族长,巴清也不好真对他如何,多年来双方都是私下暗斗,也不算激烈。 李斯在秦王政身边,得知秦王欲以汞建造陵墓,汞需求量极大,查知全国巴清所经营丹砂产业最大,便起了谋夺之心,因此让其弟李柳毅(这个名字非常有意思,软饭之神,吃软饭吃成了神仙)来求娶巴清,欲借机夺了巴清产业。巴清经商多年,一眼看出李柳毅来意,借口为夫守节拒之。 因秦王室所用丹砂都是巴清所供,是以李柳毅对巴清也不敢用强。因此与巴厄相互勾结巴厄屡次暗害巴清。 前几日巴清闻得江阳矿洞倒塌,急来察看,一眼看出那矿洞垮塌是人为,便猜知是李柳毅和巴厄勾结引自己外出。巴清正在思索应对之策,江州来信说秦王宫派人来采购丹砂,秦王宫所需丹砂一向由巴清亲自掌握,交易本有固定时间,如今秦王宫改了时日而来,巴清心知必然是李柳毅捣鬼,也不得不归。 公主听得惊心动魄,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娇娇怯怯的弱女子日日面对内外勾结的敌人,还坚持了十数年不倒。 巴清言毕问小姑娘道:“你既想来救我,想是知道对方计划。” 小姑娘正待开言,只听得船身一阵咚咚咚大响,像是有重物砸在船板上。公主久在北地,南来这几个月虽已能坐船了,还不会水,听得船身咚咚咚响,只怕有人凿船,吓得一把抱住了李左车,全忘了自己要先动手拒敌的豪言壮语。 众人出了船舱,此时天已大黑,门口两个护卫点起火把,只见大船四周围了四五条小船。护卫长李忠只怕司马等人伤害巴清,把护卫都调到船舱守护,船舷边上只有两人巡视,被十余人偷上船来杀了巡视的护卫,占住了船头之地。 李忠忙领了众护卫向前冲杀;砰砰砰十几声大响,十数个系了绳索的挠钩飞来勾住船舷,小船上的贼人开始顺着绳索向大船上爬来。大船上的护卫都被摸上大船的贼人缠住了,只有一人抽空砍断了一根绳索,分神之时还被对敌的贼人一剑砍在左臂上,顿时血流如注。 不过小半刻,已有四五十人爬上大船,李忠只能收拢护卫团团护住巴清,那些对敌的贼人见己方大队人马上得船来,也不缠斗,回归本队,与李忠等人对峙。 贼人之中一个矮小精瘦的汉子站到众贼人之前,对着这边喊道:“巴老板,别来无恙。” 巴清分开众人也走到前面来,一看那个精瘦的汉子不由大怒道:“水猴子!想不到居然是你,这十几年来我每年没少给你好处,今日如何来与我为难?”那水猴子听了脸膛上发热,不过他脸黑,又是在黑夜之中,只有几个火把照明,也看不出来。 原来水猴子是江水上的水贼首领,领了数百个水贼在江水上打劫往来客商。这些水贼原都是江上的渔民,个个水性极好,又巢穴众多,忽聚忽散的极难防备,秦军多次围剿无功,只得罢了。沿江大商家为了保护货物,只得各自给奉上买路钱,久之那水猴子倒成了江水上的税吏,并不总出来打劫。巴清是秦国最大的富商,每年给水猴子的买路钱自然也是最多的,水猴子也知道巴清不好惹,不为己甚,彼此相安无事多年,想不到此时居然领着人来劫巴清。 水猴子厚了脸皮道:“小人的确对不住巴老板,只是此次雇主给得太多,容不得小人不来,还望巴老板海涵。” 巴清黑了脸道:“那些人给了你多少钱,难道我给不起。” 水猴子道:“那些人本就是空手来夺巴老板的产业,给的报酬自然是巴老板舍不得的,还请巴老板谅解。” 巴清这一生遇到的惊险之事多了,比今日还要险恶的也有多次。如今自己这边的护卫还有十几人,又有小姑娘相助,心中并不十分害怕。巴清问水猴子道:“你意欲何为?” 水猴子一摊手道:“雇主让我绑了巴老板去见,若是巴老板坚决不从,杀了也行。如今我人多势众,又是在江水之上,巴老板还是束手就缚的好,免得兄弟们伤了巴老板众多手下。” 巴清冷哼道:“若是我死了,只怕你的报酬至少也得减半吧。” 水猴子想不到巴清如此厉害,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索性摊开手道:“巴老板你也不用诈我,索性就告诉你,若是我绑得活人去,能得到巴氏一成的产业;若是我拿了你的人头去,也能得到半成。巴氏半成的产业,也够我无数兄弟受用一生了,今日就算是死的,我也要。” 巴清待属下甚厚,是以众护卫个个忠心,巴清说话之时无人出声,各自做好准备,只待巴清一声令下就要冲上去拼命。 水猴子见巴清不说话,就要指挥众人上前抢人。这时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传来:“水猴子,你名字可不大好。” 那水猴子是江水上的水贼首领,平日里自视甚高,在巴清面前自然是有些拘束,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现在听得一个小姑娘直呼自己的匪号,不由大怒道:“哪里来的小丫头敢对大爷如此无理,一会儿逮住了你,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水猴子发完了狠左右转动脖子寻找发声之人,忽觉得脖子转到左边的时候凉丝丝的,还有点刺痛,不由又往左转了转,那感觉果然没错。水猴子低头一看,一柄短剑正架在自己左颈上,不由亡魂大冒。 小姑娘从水猴子左侧转过来正对着水猴子,那水猴子果然矮小,比之小姑娘还矮了半个头。此时水猴子身边的人也都发现不对,谁也没有看清那小姑娘何时冒出来的,都齐齐退了一步。 第88章 李斯又来了 小姑娘自言自语道:“剥人皮这事儿我还真没做过,不知道要从何处下手。公主姐姐,要不你来。”言毕小姑娘放了水猴子慢慢地向公主走去。公主连连摆手道:“莫要找我,我只会剥肥羊皮,这猴子太瘦了,剥出来一定恶心死了,莫要来找我。” 水猴子被小姑娘忽然近身吓得半死,又听说她要剥自己的皮,连腿都软了。水猴子正惶恐之时,见小姑娘居然放过自己走了,勉强站直了身子,手足无措。 过了一会儿见那奇怪的小姑娘再也没有行动,水猴子使劲儿攥攥拳头又下了狠心。水猴子深知若不是在江水上突袭,巴清绝不是自己能对付的,这多年以来给自己过路费也就是不愿多事。这次已经跟巴清撕破脸,自己再无退路。刚刚那个小姑娘虽然奇怪,好像并不会杀人。水猴子思来想去下了狠心,准备指挥众贼人向前冲杀,手举起来了还未放下,右边的脖子又凉凉的,这次水猴子有了经验,低头一看那短剑果然在自己右边脖子上。 小姑娘难得有机会居高临下对着一个成年人说话,扑闪着一双大眼道:“你这只猴子好不晓事,本姑娘都放过你了你还要让你的手下来送死,这样不好。” 经此两遭水猴子深知有这小姑娘在,今日必然难以得手,这小姑娘看起来不像嗜杀之人,好言相求或许还能保得性命。 水猴子扑通一声跪倒对小姑娘道:“水猴子不知事,冲撞了姑娘,我马上带着手下退走。” 小姑娘晃晃头道:“你先起来,你跪着我跟你说话太费劲,现在让你的手下先走。”那些水贼听得小姑娘言语,不等水猴子下令,一个个扑通扑通跳入水中而走。水猴子站起来,见甲板上的手下都逃了个干净,又小心翼翼道:“如此水猴子告辞了?” 小姑娘摇摇头道:“不急不急,你看那个漂亮姐姐,就是那个,她对我可好了,又让我先登船,又给了我好多果子吃,你是不知道,那些果子真好吃。”小姑娘指了指巴清,又道:“不如你去问问她肯不肯放你走。”水猴子听得亡魂皆冒,噗通一声跪下对着巴清连连磕头。 侍卫长李忠刚刚大战之时手臂被砍了一刀,此时已经包扎好了。见水猴子已经被制服,只恐巴清放了他,大踏步过去挥剑就要砍,被巴清止住了。 巴清对水猴子道:“今日我幸得贵人相救,你去吧,一月以后我会让人来杀你。” 水猴子听得巴清放行,爬起来对着巴清拱了拱手就往船舷边走去,这时小姑娘开口道:“水猴子,我公主姐姐不喜欢水,千万不要带人来凿船哦,不然漂亮姐姐放了你,我可不放。” 水猴子心里打了个突,他果然打定主意下船之后就要来凿船,被小姑娘一口叫破。小姑娘那人畜无害的声音听在水猴子耳中便如索命的无常一般可怕,浑身泛起层层鸡皮,赶紧一纵身跳入江中。四周的小船早已逃得干干净净,水猴子气得破口大骂那帮不讲义气的属下,骂完了只得奋力往岸上游。 巴清推开众人来到小姑娘身前倒身下拜道:“巴清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姑娘大大咧咧扶起巴清道:“漂亮姐姐快起来,你还有没有好果子,多给我挑些来。”巴清见小姑娘只想着吃果子,也不多言,引了四人重回到舱中,把带来的果子都摆出来,公主和小姑娘欢呼着大快朵颐。 想是水猴子听了小姑娘的警告,船行三日顺利抵达江州,中途并无人来凿船。 江水自江阳至于江州,一路江面宽阔,江水平缓,行船极为平稳,江上来往船只极多。 四人自出北地以来经过许多水路,从未有如此宽阔稳定之航道,白日里都站在船头观看两岸风景,公主第一次坐如此安稳的船,舒服的都快要呻吟出来。巴清往日就是在船行过程中也是事务繁忙,这次因小姑娘之故,也跟着站在船头观景。 巴清自持家以来苦心经营,又多遇艰险,尤其这几年李柳毅和巴厄时时算计防不胜防,早已心力憔悴,哪有心情看什么风景。如今随了小姑娘一起在船头观景,感受春风拂面,看那江水澹澹,青山如画,绿树成荫,十分惬意。巴清忽然之间对自己花了半辈子苦心经营的巴氏有了恍惚之感,仿佛那万贯家财换来的不过是无尽的陷阱与算计,若是日日能有这等的惬意的日子过,便是舍了这万贯家财又如何。 一路而来,小姑娘和公主算是见识了豪商巨贾的好处:每到一处停靠之地,便有无数果子和精美的点心送上来,巴清吃得久了并不怎么喜欢,都便宜了小姑娘和公主。 张仪司马错平定巴蜀之后,张仪在江水和潜水(嘉陵江)交汇之处修筑江州城(重庆渝中区朝天门),为巴郡治所,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张仪才能非凡,挑选的地方极为巧妙,江水和潜水是巴蜀最重要的水路交通,江水再往东二百里与涪水(乌江)相汇,可通黔中郡,再八百里便是巫郡,可以直下鄢郢。 自江州建立之日起,就成为巴蜀最繁忙的贸易集散地,也一度成为秦国东下伐楚的最前沿。马错平巴蜀之后经江水和涪水逆流伐楚,夺了楚国黔中郡,换得楚国西城上庸之地,为秦武安君白起顺汉水攻取鄢郢之地开辟了道路。白起夺取鄢郢之地次年,蜀郡守张若又从江州出兵夺了楚国巫郡和黔中郡,经过几次争夺,楚顷襄王彻底放弃鄢郢巫郡和黔中郡,自此龟缩于陈,再无进取之心。 船到江州之后巴清收起闲游之心,近两日的思想斗争还是抵不过巴山要她振兴家业的嘱托,既不能放手,下船之后便有无尽的麻烦等着自己处理,巴厄和李柳毅那两个毒瘤是时候拔掉了。 巴清性情高傲,不肯假手于人,请小姑娘且在江州住几日,自己了结事务之后必来相请,随后让李忠安置四人在巴氏客栈之中,独自领人回家要与巴厄做个了断,若无巴厄这内贼相助,李柳毅无处着力,自然放手。 两日相处,巴清用果子把小姑娘和公主喂得十分亲近,也希望可以看到巴清安全完结恩怨之后再离开江州。小姑娘深知巴清见识超卓,江上之事就算没有自己出头也不一定就解决不了,也不担心她会有什么危险。四人来江州本无正经事务,就在江州四处闲逛。 江州与四人之前所到任何一处都不同,江水和潜水交汇之处自然是最好的商路。只是江州建在大山脚下,跟江阳一样平地狭小,来去皆是上坡下坎之路,街道两边商铺住宅多吊脚楼。那吊脚楼在悬崖下打几个木柱上来做为支撑,在木柱上钉上木板以为基,再在地板上盖房。那木柱承重有限,所以吊脚楼大多低矮狭窄,街巷也被两边房屋夹逼,显得十分狭窄。也难为那些“挑夫”“背夫”或担或背着货来往街市之间。 小姑娘还好些,公主走了不久就叫腿疼,不住埋怨路难走。小姑娘凑到公主耳边耳语了几句,公主露出不信之色,二人神神秘秘沿着道路专去盯着来往女子的腿来看。把李左车看得莫名其妙,跟上也去看女子的腿。小姑娘和公主行为虽奇怪,并没有人反感,那李左车一个男子沿路去看女子的腿,被路人怒目而视。 一刻之后公主哈哈大笑道:“妹妹所言果然不错,这江州女子虽身材娇小,果然都有一双直腿,只是你说这直腿都是上坡下坎走出来的,我却不太相信。” 小姑娘道姐姐多走几日,说不定便有效果。公主自负身材高挑,就是腿有些不直,闻言跃跃欲试,再行之时不再叫苦。 江州城建筑沿着山脚延伸,向上只建筑到半山腰,再往上便是密林,此城比之成都小了一些,不过城池所有配置倒是一样不缺,小姑娘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赵商寄养马匹之处,只是此时不用,仍寄养在此。 众人逛了三日把个江州城逛了个遍,再无稀奇之处。小姑娘担心巴清,夜夜去巴清府上观察,知巴清已处置了巴厄,只是不知为何还不出来相见。 司马青史见三人百无聊赖,带了三人过江去游涂山(南山)。涂山在江州渡口对岸,江边有望夫石。据闻大禹治水之时路过涂山,遇九尾白狐,遂娶了涂山氏之女娇。后大禹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氏之女时时在江水和潜水交汇处的大石上等候大禹,日久女娇化为石像与大石连在一起,成为望夫石。大禹治水成功之后归家,在石像边呼唤女娇,石像诞出一子,是为夏后启,当地人便称此地为弹子石。 公主看着石像听小姑娘说女娇的故事,便问女娇能嫁大禹为妻,又是夏后启之母,必然是涂山氏族长之女,身份高贵;那大禹要去治水,女娇为何不能跟随。 小姑娘言道此数千年前之事,流传并不一定为真,且涂山氏女故事曾在多处流传,非止江州一处。舜帝之时国都在安邑附近,大禹治水应该主要在河水附近,巴蜀之地未闻有大禹治水的遗迹。 巴蜀之地多水,古时能治水之人都地位甚高,闻名天下的治水之人一个为开明王朝开国之君杜宇,杜宇以治理羌水(岷江)之功开创开明王朝三百年基业。另一个便是前任蜀郡守李冰,李冰开凿“湔堋”(都江堰),开凿井盐,被蜀郡之民尊为川主。巴郡多有水系,应当也有治水之人,想必江州涂山氏女之夫也有治水之功,古人便把他当做了巴国的大禹。 众人沿着涂山脚下而行,此地有些古人活动的遗迹,却并无百姓在此居住,连道路也没有,想是年代久远,早已荒废。 回江州渡口的船上,公主拉住小姑娘手道:“你看那个人,尖嘴猴腮的,好眼熟。”小姑娘顺着公主手指的方向看去,十丈开外一条船上一个人影刚好进入船舱,没能看清。小姑娘也没有放在心上,这巴蜀之人个子都偏矮小,圆脸,乍一看长相相差不大。公主却一路叨念那个人真的好眼熟,到底在哪里见过。 四人进了巴清巴氏客栈,公主忽地跳起来道:“我想起来了,刚刚那个人是前几日在船上遇到的贼人头子,叫什么猴子。” “水猴子?” “正是,就是这个水猴子。” 小姑娘闻言心惊,前几日巴清已经说一个月之后要派人去杀水猴子,这贼人惜命的很,如今不但不逃,还跑到巴清腹心之地来了,只怕有什么诡计。 小姑娘自遇到巴清,虽多番捣乱,心中觉得巴清十分亲切,罕见为了巴清留在巴郡。如今见巴清有了危险,十分不放心,夜半时分亲自潜入巴清房中相见。 巴清自回江州之后以雷霆手段清理了巴厄及党羽,昨日事已完毕,正欲来见小姑娘。秦宫中前来采购的使者求见,巴清接入一看那人带着李柳毅同行,跟李柳毅有六七分相似,知道必然是李斯无疑。李斯与巴清定好文书,明日辰时在江州渡口交割丹砂三千斤。巴清库中存货足有万斤,今夜又有新货到,所以并不担心交货。 李斯去后巴清心中不安,亲自去库中查验,库中存货空空。原来那巴厄处心积虑,在府中收买了不少败类,这次巴厄联手李柳毅,只道巴清必死无疑,所以早早将库中丹砂盗出倒卖。李柳毅也知巴厄卖空库存之时,趁着巴清处理巴厄无暇查验,带了李斯急急来订立文书,到时候巴清交不出货来,治她个藐视秦王之罪。为防止巴清有新货到渡口,李柳毅特意又去找了水猴子带人来凿货船。 巴清给了水猴子一月期限,所以水猴子还未逃走,在各个巢穴中收拾财物,准备一起卷了远遁,正巧被李柳毅寻见。水猴子探知那个小姑娘并没有跟着巴清,想着自己就算是逃走也难以活命,如今巴清身边没有那个要命的祖宗,正好配合李柳毅除了巴清,以免后患。 第89章 李斯偷鸡不成蚀把米 巴清见了小姑娘十分开心,巴清少年守寡,并无一个子女,那一日见了小姑娘扬着头在自己面前颐指气使并不生气,反而十分喜欢,只盼日日能相见。小姑娘说在江州渡口见到了水猴子,巴清闻言大惊失色,想到那水猴子必然是来凿船的,若是三更到的货船沉了,再无存货交割给李斯,那时必然被李斯所制。 小姑娘听说秦宫中来的是李斯,气得柳眉倒竖道:“好啊!想不到李斯居然又干了这等龌龊之事,老爹虽不让我杀他,打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姐姐手下可有精通水性的高手?“ 巴清道:“自然有,比之水猴子那帮水贼强了许多,我不想得罪江水上的贼匪,这些年由得他们逍遥,如今这帮贼子居然算计到我头上来了,看我怎么灭了他们。” 小姑娘道:“如此姐姐派几个得力之人去盯着水猴子,等他凿了船之后跟着他,明日辰时把人绑了带到府中来。” 巴清不解道:“为何要等他们凿了船之后再绑,若是船沉了明日我交不出货,必为李斯所制。” 小姑娘笑道:“姐姐放心,李斯为人十分精细,他既敢凿船,必然在秦王那里有宽限的日期,这船货就算是没了,也不影响向秦宫交货,不能如期交货不过是李斯用来要挟姐姐的把柄罢了。李斯既然想要做那仓中硕鼠,我偏要让他做厕中之鼠。(《史记·李斯列传》记载:李斯...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这一船货,他赔定了。” 三千斤丹砂对巴清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如今没了失约于秦王的顾虑,自然由着小姑娘去折腾。当夜小姑娘就在巴清房中歇了,专等明日李斯送上门来。 为防着府中还有巴厄旧属对外传递消息,巴清吩咐将早饭送到房中与小姑娘吃了,二人闲谈等着李斯。 辰时二刻一个侍女来报李斯带了大队人马闯入府中,要见巴清。巴清使人请李斯到堂中说话,小姑娘躲在帷帐后往外看。 李斯带了李柳毅怒气冲冲而入,只见巴清跪坐在堂中,一脸平静,李斯心中一动,收敛了怒气与巴清相见。 巴清淡淡道:“李大人不在渡口交割货物,带许多人闯入我府中,所为何事?” 李斯道:“巴老板,今日辰时我到渡口接货,你们管家说你们的船沉了,没有货给我,不知巴老板如何交代。” 巴清看了看被李斯揪着来的管家,管家苦着脸道:“东家,不知哪个杀千刀的昨夜凿沉了我们的货船,现在没有货交给李大人。” 巴清脸色一变道:“李大人勿忧,今夜还有一船货回来,明日一早便可交割给李大人。” 李斯道:“斯出发之时大王一再交代,必要限期回归,今有文书在此,请巴老板马上交货。” 巴清起身向李斯深深一揖道:“巴清虽处巴郡偏僻之地,也知李大人深得吕相和大王信任,别人晚一日或许不行,在大人身上必然无事,还请李大人代为周旋,巴清感激不尽。” 李斯不言,李柳毅得意洋洋凑到巴清身边道:“我大哥在大王面前的确有几分薄面,只是我大哥为何要把这薄面用在巴老板身上呢?” 巴清冲着李柳毅抛了个媚眼儿,笑道:“李先生以为应当如何?” 李柳毅被巴清看了一眼,浑身都酥了,以为巴清十分上道,得意洋洋道:“若是你我是一家人,你的事自然是我的事,我的事自然是大哥的事,大哥岂会不尽心尽力。” 巴清笑道:“原来如此。”瞧向李斯道:“这也是李大人的意思?” 李斯看了看巴清,并不言语,算是默认。 巴清忽地冷了脸道:“若是巴清不从,不知李大人准备如何发落?” 李斯脸色一变,他是个精细人,见巴清一直从容自若,心有疑虑,只恐巴清有所依仗,李柳毅闻言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此时门外李忠高声叫道:“东家,我逮住了昨夜凿船的贼子。” 言毕亲自提了水猴子进来,旁边一个侍卫提了另一个矮壮的汉子进来,齐都丢在地上。 水猴子脖子下和左腿上都绑着布条,显然受了伤,倒在地上怒视李柳毅,口中发出一阵阵沉闷的哼声。另一个汉子被打晕了,瘫倒在地。 李柳毅看了水猴子和那个倒在地上的汉子大吃一惊,一时无言,被李斯狠狠瞪了两眼。 巴清问李忠道:“这是怎么回事?” “昨夜我带了几个兄弟到渡口巡视,见到水猴子凿了我们的货船。我跟在他后面,发现他凿完船以后到涂山下去见这个汉子要酬劳,被这个汉子暴起砍了两刀,我恐失了贼人,打晕了这个汉子,连水猴子一起绑来。” 巴清道:“原来如此!水猴子,我已给你一个月宽限,你不思逃走,还来凿我的船,是何道理。” 水猴子哼哼唧唧道:“巴老板,我水猴子瞎了眼听了李柳毅的撺掇来害你,如今反被他杀人灭口。我自知对不起你,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只求你不要放过李柳毅这个贼子。” 李柳毅拔了剑冲向水猴子道:“这个水贼胡乱攀诬,待我杀了他为民除害。”被李忠举剑架住了。 巴清转向铁青着脸的李斯戏谑道:“李大人,还要我泼醒了这个汉子来讯问么?” 李斯沉着脸前踱几步,忽地拔出剑来闪电般杀了水猴子和那个汉子,李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时呆在原地。 巴清大吃一惊,想不到李斯身法如此之快,当场把两个证人给杀了。 李斯退回去笑道:“巴老板,这两个贼子本是官府追缉的水贼,在你府上行刺我,被我发现杀了。现在我们来说说你的货到底能不能交出来。” 李柳毅一见立时猖狂起来道:“巴老板,为何你府上会有水贼,还敢刺杀大王身边的近臣,莫不是巴老板与之勾结意图谋反?” 巴清脸色阴沉,咬牙道:“想不到李大人居然有如此身手,如今巴清已然没了人证,李大人意欲何为,直说了吧。” 李斯笑道:“巴老板何必生气,若不是我这兄弟痴心于你,我也不愿到大王面前自讨没趣。我想巴老板与我兄弟成婚,从此之后巴氏产业我李氏占五成,巴老板以为如何?” “若是巴清不从,不知李大人作何处置?” 李斯尚未开言,李柳毅嘿嘿冷笑道:“巴老板,交易文书在此,你今日交不出货来,便是欺君之罪,到时候只怕巴老板免不了杀头之罪,这巴氏族人,统统为奴。” “李先生不知在朝中身居何职,这就算是判了巴清之罪了么?” 李斯在一旁心中十分犹豫,这巴清表面示弱,面上一分畏惧之色也没有,只怕真有什么依仗。秦王年纪虽小,十分英明,这次自己冒了秦王之名到此来胁迫巴清,若是顺利还好,若是巴清不肯屈服,自己实难拿她如何,若是事情闹大了,只怕于自己前途有碍。又一想巴氏产业太大,若是这次自己成功了,有了巴氏之财支持,自己必然前途无量。两种想法在脑中不停打转,李斯一时十分犹豫。 李柳毅哪知李斯心思,只道今日抓住了巴清把柄,必然得逞。转头向着厅外大声吼道:“来人啦,把巴清绑了。” 李斯还没来得及阻止,一队秦兵闯入,就要绑了巴清,巴清身边护卫围成一团把巴清护住,双方就要开打。 “啪啪啪”掌声从帷帐后传来,随之是一个女声:“李斯,往日我还真是小瞧了你,想不到你连这等无耻之事都做得出来。” 李斯心中打了个突,抬头一看小姑娘从帷帐后慢慢踱出,立时吓得浑身战栗。 李斯此人隐藏极深,就是吕不韦也只知道李斯智计百出,不知李斯是个剑术高手,因此才能在众人面前出其不意杀了两个证人。不过李斯隐藏再深,在真正的高手面前还是无能为力。 当初李斯知道小姑娘总提了一把短剑,并未想过她剑术会如何高强,后来两次刺杀小姑娘四人失败,李斯也只以为是秦国锐士敌不过司马青史和李左车。第三次吕不韦派了近二百名秦宫侍卫刺杀小姑娘四人失败,侍卫队长回来禀报之时李斯正在吕不韦身边,那队长说伤了对方一人之后对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突然发狠,一招之间杀了自己十几个属下,那队长说起来眼中惊恐之色李斯永远也忘不了。 李斯的武艺比之秦宫侍卫队长颇有不如,自此彻底息了找司马青史等人晦气之心,只盼着这四人不来寻自己便好,想不到自己作恶之时又被小姑娘抓了个正着,如何不胆寒。 李斯深吸几口气,勉强道:“李斯不知小姑娘妹妹在此,多有冒犯,既是你为巴清出头,李斯就此退走。” “呸!妹妹也是你叫的吗?你不是三次派人来杀我吗,如今见了我,还不动手?” 李斯听小姑娘声音严厉,噗通一声跪伏在地,连叫不敢不敢。李柳毅并不认识小姑娘,见他那从来都威风凛凛的哥哥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便如那见了老鹰的小鸡崽儿,心知必然惹不起,连忙一起跪伏在地。 一旁的巴清一时看懵了,小姑娘武艺高强这一点她是深知的,想不到秦王身边的大红人李斯在小姑娘面前如此不堪。刚刚李斯的身手巴清看得清楚,自己府中的仅有数人及得上,在小姑娘面前,李斯把自己的剑丢得远远的,半丝反抗的想法都没有。 小姑娘请巴清一同坐了,对李斯道:“你们俩还真是亲兄弟,一个追杀我三次,一个要欺负我姐姐。” 李斯忙道:“你老人家明鉴,李斯胆大包天,只害过你老人家两次,哪有第三次。” 小姑娘冷笑两声道:“若不是你透露消息,吕不韦怎会盯上我们,若不是你告诉吕不韦我们武艺高强,他怎会派了近两百秦宫侍卫前来。你李斯自负聪明,却瞒不过我。” 李斯知抵赖不过,心中大是懊悔。仅仅是在数月之前,自己还和小姑娘等人平等相交。如今想来司马青史未必就能为秦王所用,实在不该动了害司马青史的心思,还连续出手三次。如今遇上了这杀人的小祖宗,还不知能不能逃得性命,只得伏在地上乞命。 小姑娘道:“你也不要担心,我老爹不愿杀你,所以我也不会杀你。不过我就算真杀了你,你说我老爹会不会怪我?” 李斯见得了活命,心中大喜,伏在地上恭维道:“先生心里只有你老人家,就算是你老人家杀光了天下人,先生也不会怪罪。” 小姑娘道:“你知道就好,现在我问什么你答什么,若是有半点不老实,我也顾不得老爹的吩咐了。” 李斯道:“你老人家请问,李斯知无不答。” 小姑娘道:“秦王身边的黑衣卫校尉是谁,他现在在何处?” 李斯以为小姑娘要自己问为何要两次三番追杀她,正在苦恼怎么回答才不至于激怒对方,想不到对方问的是跟自己全无关系的问题。李斯在秦王身边日久,知道有黑衣卫,却并没有见过,只听说黑衣卫校尉出身宗室,好像是剑圣盖聂之徒,武艺极为高强,只听秦王一人之命。 小姑娘又问李斯为何突然要对巴清出手,李斯道秦王政欲调动民夫数十万修建陵墓,须大量使用汞,此物只有巴清才能供应,若是掌握了巴清,未来必能获得无数财富。 小姑娘和巴清听说秦王政要调动如此大量民夫来修建陵墓,皆是心惊。小姑娘更是愤怒,想不到那个一身文气的小秦王居然如此滥用民力,心中动了要抗秦之心。 小姑娘又问了一些闲杂的问题,李斯一一作答。 最后小姑娘问道:“如今我姐姐的货船沉了,你准备如何处置?” 李斯答了这许久,慢慢心中安定下来,心想小姑娘虽说不杀自己,难保万全,须得让她欠自己一个人情才好。于是道:“李斯在大王面前还有几分薄面,今夜巴老板的货到了之后再起运也不迟,必不牵累巴老板。” 小姑娘嘿嘿冷笑道:“李斯,你是真不知死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此事到底如何解决。” 李斯放松的身体立时收紧,张口急急说道:“大王规定的日期在两个月之后,时间十分宽裕,一个月之内启运便可。” 小姑娘又道:“我姐姐的一船货被你弟弟派人凿沉了,你说怎么办?” 李斯无言以对,李柳毅自作聪明道:“巴老板家财万贯,这一船货对巴老板来说不值一提,再补一船货便可。” 小姑娘冷笑道:“我姐姐家财万贯那是她的,船却是你们凿沉的,凿沉了船之后你们还带人来威逼我姐姐。现在你让我姐姐再补一船货,你们说说,这世上的事儿,有这么便宜的吗?” 李斯自知今日能活命已是万幸,伏在地上道:“李斯这些年来攒了一些家财,虽不足以赔偿巴老板,余数李斯慢慢还。” 小姑娘道:“如此甚好,便依了你。你回去小心清点家财给我姐姐送来,我姐姐说差多少你便要补多少,限你五年之内还清,若是敢耍小聪明,我让你这仓中硕鼠一辈子做厕鼠。” 李斯忍着肉痛答应了。 小姑娘转向巴清道:“姐姐可还有什么吩咐么?” 巴清哪会在意这些小资财,见小姑娘把李斯和李柳毅收拾得如此狼狈,也是大大出了一口气,舒爽无比,自然没有别的要求。 李斯和李柳毅见二人不再提要求,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失了些资财,好歹性命保住了。 想不到小姑娘又喃喃道:“你兄弟在江船上可是要杀我姐姐,若不是我在,我姐姐早已丢了性命,此事绝不可就此罢休。” 李斯伏在地上,听小姑娘之言之前李柳毅在江船上算计巴清之时明显小姑娘已经出手,这些时日以来他却从未跟自己提及此事。若是自己早知小姑娘在此,怎会自取其辱。今日之事都是李柳毅不够精细所致,李斯越想越恨,一狠心扑过去拾起自己丢在地上的长剑一剑刺入李柳毅后心。李柳毅想不到兄长突然对自己动手,扑在地上转过头来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李斯,满嘴都是血沫。李斯惨然道:“你也莫要怪我,你得罪了老人家的姐姐,只能如此了结。” 小姑娘本意难为李斯一番,想不到他为了有所交代连自己的亲兄弟也杀了,对此人的心狠手辣愈加厌恶,挥手将李斯逐了出去。 第90章 秦国少年犯杀人的结局 出门之后李斯如蒙大赦,急急带了人马狼狈逃出巴清府中。 巴清眼见李斯狼狈而逃,牵了小姑娘手道:“好妹妹,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李斯吓成了这副模样?” 小姑娘嘻嘻道:“姐姐前几日的果子点心,值当吧。” 当日巴清亲到客栈请了司马等三人入府,司马见小姑娘和巴清很是投缘,也十分高兴,并不急着启程。 这一日小姑娘正陪了巴清闲聊,一个年老的家人哭喊着闯进堂来,巴清细问其故。 这个家人本是巴氏的奴隶,巴清任家主之后思虑丈夫早死,日日行善,除去修桥补路建设渡口之外,把家中奴隶尽皆除了奴籍,依旧在巴氏效力。家中奴隶感其恩德,多有改姓为巴者,这老家人便叫做巴老实。 巴老实自除了奴籍之后,家中二代皆在巴氏效力,巴老实原是矿洞矿长,年老之后被巴清安排在府中管着几十号家人,领些工钱养老。巴老实的儿子学得了老爹的技艺,被巴清外派到矿洞任矿长,巴清在侍女当中寻了一人给巴老实做儿媳妇,特许巴老实儿媳妇到矿洞帮厨,成全他夫妻二人在一处。巴老实共有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由老夫妻二人抚养,一家子过得其乐融融,对巴清感恩戴德,尽心为巴清办事。 前日长孙巴交跟随爷爷外出采买,半路上说要去小解,巴老实便在街边等候。等了一刻钟还不见长孙回来,巴老实寻到茅厕,自己孙子不见踪影。巴老实只道孙子贪玩,四面又找了一个时辰依旧不见人,这才慌了,回府中发动众人寻找一日完全找不见人,连忙到衙门报官。 衙门中人在茅厕附近寻了一遍寻不见,巴老实得了一个农夫的指点,带人在茅厕百丈外一处偏僻的庄稼地里寻到了尸首,巴交已经被人打死,面目全非,浅浅埋在地里。 巴老实看见孙子尸首,立时就昏了过去。醒来之时案子已破了,原来是郡守翊的侄孙符刑所为。 郡守翊之侄符放养在军中效力,就得一个儿子符刑,放在叔父家中养着。前些日符放养回来江州,兴高采烈跟儿子述说战阵之事,说把长剑刺进魏人的脖子鲜血溅出几丈,十分壮观。 符刑听了十分羡慕,总想亲自试试,昨日带了两个小厮在大街上见到巴交一人独行,三人把巴交骗到庄稼地隐蔽之处要用匕首扎脖子,巴交自然拼命挣扎,那三人见巴交要跑,随手抄起两根大木劈头盖脸砸在巴交头上,把巴交活活打死了。此时巴老实正好寻到茅厕,巴老实只道孙子贪玩,沿着街道寻找,哪知道孙子死在百丈外的庄稼地里。 符刑年止十二岁,往日里郡守翊管教甚严,未伤人之时只想着鲜血喷出几丈远的壮观,如今真打死了人,只怕叔公难饶,便从农夫家中偷了锄头来刨个坑把巴交埋了。 谁知农夫看见符刑偷锄头,悄悄跟来发现了,只是那农夫认得人是郡守大人的侄孙,不敢招惹,后来见巴老实在附近大哭着寻找孙子,农夫心中不忍,悄悄告知巴老实埋尸之地。 符刑到底是个孩子,做事并不精细,留下许多破绽,不过一个时辰就被衙役查了个一清二楚。 衙役不敢得罪郡守大人,想着符刑年不过十二,身高不过六尺四寸,秦法并不一定严惩,也就据实已报。 今日巴老实并一众家人在衙门静听郡守大人审判,谁知郡守大人坐上堂来,看了一眼案卷便道案犯年幼无知,不予追究,着案犯家人赔偿巴老实十金安葬,就此结案。巴老实在堂上哭得震天响,被衙役赶出来。 巴老实回巴府之后心中愤懑,左思右想要想得公道恐怕只有求家主,是以闯进堂中来求巴清。 巴清听了也是心中恼怒,巴交那孩子她是见过的,十分乖巧懂事,想不到几日不见就被人活活打死了,连面目都被打烂了,案犯居然板子也不用挨。 巴清扶起巴老实道:“秦法少年杀人也是需要负责的,明日我与你去衙门击鼓鸣冤,看看郡守大人如何说。” 巴老实闻听巴清愿意出头,感恩不尽,退后几步又趴在地上梆梆梆叩了十几个响头,叩得额头高高肿起,巴清拦挡不住,连忙着侍女扶了巴老实去休息。 第二日辰时过后,巴清领了巴老实老两口并儿子媳妇前往郡守衙门击鼓鸣冤,小姑娘领着李左车和公主同行。巴老实孙子被害之事江州无人不知,今日见巴清领了一大帮人往衙门而去,无数人跟着同去看热闹。 郡守翊昨日听说侄孙杀人之事也是十分恼怒,秦法对少年杀人的确并不甚严,免了刑责也不算徇私。宣判完毕之后回到内宅,把符刑叫来狠狠申饬一顿。谁知今日一早起来衙门外面人声鼎沸,不一刻鼓声响起,连忙升堂。 郡守翊一见巴清领了众人上堂,头皮发麻。他侄孙杀人之事本就不占理,自己判罚虽不算徇私,到底心中发虚。 郡守翊自主政巴郡以来,官声甚好,跟巴清关系也十分融洽,在生意上能给方便就给。前几日李斯来江州寻巴清晦气,曾邀郡守同行,郡守对李斯所为十分不满,又不敢得罪他,只得寻了个借口躲过去了。其后见李斯灰头土脸而回,连夜回咸阳去了,便知李斯在巴清处吃了瘪,心中暗自庆幸,没想到不过几日,巴清就寻到自己头上来了。 巴清让巴老实述说了案情,表示对郡守判罚不满。 郡守翊道:“巴老板,符刑之事的确是他不对,我大秦律法对少年犯罪本就能宽则宽,念符刑是初犯,便饶了他这一遭,我让符刑之父赔偿巴老实一百金,你看可行否?” 巴清也深知秦律,知道必难判符刑偿命,沉吟不决。小姑娘道:“郡守大人,我也深知秦律,的确对少年犯罪十分宽松,不过少年犯了杀人这类重罪也是要处刑的。况且巴交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死的如此可怜,若不对符刑重重处罚,只怕以后他要杀的就不是一两人了。” 郡守翊见巴清虽未开口,已然意动,心中大喜。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站出来质疑自己,心中大大不悦道:“你这小姑娘是何人,我与巴老板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 公主道:“郡守大人这话就不对了,公堂之上讲的是法,只要说话合理合法,话是何人所说又有何不同?这堂下有众多父老在此,若是你的侄孙打死了人只需要赔钱了事,那这江州的孩童,还有几个是安全的?” 堂外围观之人虽不敢喧哗,听了公主之言也是议论纷纷,言下之意都认为郡守大人判罚不公。 郡守翊本以为已经稳住了巴清,见小姑娘和公主先后出言质疑自己,大怒道:“在这公堂之上,本官便是最大的法,你们两个小姑娘连番顶撞本官,便是违法,再若多言,拉出去重打四十。” 巴清本正不知如何回答郡守,如今听说郡守要打人,冷笑一声道:“郡守大人好大的威风,你的侄孙杀了人也不用挨板子,我两个妹妹说几句公道话,倒是要挨板子了,这却是哪家的王法?” 郡守翊心知巴清手眼通天,连李斯也吃了瘪,听巴清说那两个小姑娘是自己的妹妹,连忙道歉道:“巴老板莫恼,此事是下官考虑不周,还请巴老板海涵。符刑之事,依巴老板的意思如何处置?” 巴清沉吟半晌道:“郡守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巴交已死,此事难以更改,便让符刑之父赔偿巴老实五百金。符刑虽年幼,杀人是事实,便重打二十大板,大人以为如何?” 五百金对巴清自然算不得什么,但是对郡守大人来说却是一大笔财富,只怕自己的侄儿赔了这五百金就要破产了,只是被巴清逼着,郡守翊也是无奈,狠狠心道:“巴老板所言有理,符刑若是不打,只怕不长记性,此事就依了巴老板之意。” 当下令衙役提了符刑前来,在堂前打了二十大板。衙门的棒子沉重非常,二十大板下来,一个成年人也得皮开肉绽,执法的衙役手下留情,打得不算太重,也把符刑屁股打烂了,鲜血直流,先时还能哭爹叫娘,待打完了早已昏死在刑台之上。 堂下众人纷纷欢呼,巴清和巴老实也知衙役手下留情,只是若实打二十,必然把符刑打死了,也不为己甚,告辞而去。 小姑娘又住了月余,准备告辞东下,巴清苦苦相留,小姑娘勉强又住了半月。这一日巴清知小姑娘等人必然要前行了,便陪了小姑娘出外采买,二人买好了应用之物让家人带回,自出了街市在山边闲逛,忽见前面人影一闪而过,风中传来阵阵呜咽之声。 二人闻声跟去一看,不由心中大怒。原来巴交小妹巴小英,被符刑带了两个小厮绑了丢在山脚下,两个小厮在坡上正推了一块圆形巨石要往下滚落。 符刑恶狠狠对着巴小英道:“都是你那个可恶的哥哥害我挨了二十大板,打得我皮开肉绽,今日方好。既然你哥哥死了,我把你压成肉泥,为我报仇,你若是要怪,就怪那二十大板没有打死我。” 言毕符刑向左边退了几步,冲着半山腰上的小厮一挥手,那两个小厮一叫劲,那块磨盘大的巨石滚落,带着隆隆之声直压下来。 巴小英只有七岁,看着那大石滚下来的声势,直接吓晕过去。小姑娘一看事急,纵身而起,在那巨石滚落之际把巴小英抢出来。符刑正在狞笑,忽见一条人影抢走了巴小英,心中大怒,还未开言,那大石被右边山石一撞,马上改了方向,直向符刑压来。符刑见大石当头压来,心中大骇,想要挪动脚步,双腿都软了,惨叫一声被压成了一滩肉泥。那两个小厮一见大石压死了主人,齐齐瘫软在地。 那块大石压过符刑,下坠之势不减,滚滚而下,直落入江水之中,发出震天巨响。巴清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赶紧过来察看巴小英,只见她除了身上有几处擦伤之外,并无大碍。 这时巴小英被小姑娘救醒了,正放声大哭,巴清赶紧帮着小姑娘把绑绳给她解开了。 那块大圆石声势浩大,此处又不算特别偏僻,不过半刻功夫围拢上百人来观看,衙门中的衙役也来了十几个。符刑杀人之事过了不过月余,众人一看现场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议论纷纷,都道这符刑好生歹毒,杀了别人的哥哥又来害妹妹,如今老天有眼让他自食其果。 那衙役的头领前来拜见巴清,巴清简单述说了一番,衙役押了两个小厮,抬着符刑尸首自回衙门去了。 二人带着巴小英回府之时,巴老实正带了府中众人四处寻找巴小英。老头子涕泪交流,嗓子都喊哑了,见巴清和小姑娘带回巴小英,老头子又要叩头,被巴清扶住了。 巴清担心郡守死了侄孙不肯罢休,安排巴老实一家子都到南郡去居住,顺便让巴老实之子照看自己在南郡的生意,巴老实一家感恩戴德自去了。 第二日郡守翊到府上拜访,言道多亏小姑娘相救,免了符刑再造孽,那符刑自作自受,死了也就死了。又代侄子赔偿了巴老实一家一百金,让巴清转交,巴清也不多话,代为收了。 巴清见郡守翊如此明理,心中十分感激;又怜他失了侄孙,又想绝了巴老实家后患,花钱让十几个说书人在巴郡各处渡口人群聚集之地传说郡守翊大人大公无私之名,自此郡守翊在巴郡声望更隆。 郡守翊心中感激巴清为自己扬名,也知民心不可违,更是用心抚民。秦末天下大乱,官民死于战乱者不计其数,独巴郡官民一心,得以保全。符氏死了一个符刑,家族反而日渐兴隆,族中子孙都争气。待郡守翊致仕之时,秦王政已死,新秦王以符氏牧守地方有功,任用翊之子符宽为巴郡郡守,自此符氏成为巴郡望族。 第91章 鄢郢旧事 次日巴清安排巴氏客船送四人沿江东下,在船上准备了诸多吃食衣物等应用之物,巴清送到渡口方才洒泪而别。 舟行数百里到达枳县、又数百里过衢巫。船过衢巫西陵之时水流湍急,河道曲折,暗礁无数,沿途多有船毁人亡痕迹。巴清所选船只和船工都是最好的,一路下来虽然颠簸,总算平安通过。 沿途李左车思忖难怪司马错攻楚之时不从江水直下巫郡,绕了上千里从涪水逆流而上攻击黔中郡;白起和张若攻占巫郡和黔中郡之时主力也是从汉水而出。这等湍急的水流,若是大军沿江水直下巫郡,一旦不利急难退步,恐有全军尽没之险。(刘备夷陵之战连营七百里也是无奈,没有三峡大坝之前,三峡行船十分艰险,从下游退回江州更难,刘备连营应该是想着步步为营,不至于一败不可收拾,没想到被陆逊一把火全烧了,真正完败。) 船过衢巫西陵之后水势渐缓,河道宽阔,舟行平稳,公主大大松了一口气。 到了平缓之处,行船甚快,不过一日已近南郡。沿途一眼望去广阔的平原上满眼都是农田,农田之间水网密布。此时正是农时,农夫躬耕陇亩,一片繁忙景象。 李左车久在北地,少见如此大面积平原,十分感叹:“楚国拥有如此粮仓,被武安君白起几万大军仅仅两年时间攻占,楚人实在无用。” 小姑娘道:“关东诸国,楚国是土地最为广大,人口众多,又曾得了吴起变法,吴起变法比之商君变法也不差,可惜不能坚持,不然以楚国面积之广,人口之多,比秦国强之数倍。” 李左车道:“我闻吴起初到楚国之时,楚国在中原战场连番大败,孱弱不堪。吴起入楚不过五年,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伐秦,打败了如日中天的魏国。商君在秦变法,近二十年之后才夺了魏国西河之地,变法成效初显。楚国人得了吴起如此多好处,为何容不得吴起。” 小姑娘接口道:“这是天命,任用吴起的楚悼王也是少有的明君,比之秦孝公并不差,吴起比之商君更强,两国变法之前都是积贫积弱。差别在于商君变法之时商君和孝公都年轻,商君变法二十年,支持他的秦孝公一如既往强力支持变法,继任之君秦惠文王虽杀了商君,商君的法令却得以延续和加强。 吴起变法之时吴起和支持他的楚悼王都已近暮年,变法五年已有显着成效。此时楚悼王薨,在变法中受损的贵族群起杀死吴起,继任之君马上停止了新法。” 李左车道:“楚国拥有如此地利,经数百年,天命只是一时,吴起和楚悼王没有天命,也曾出过楚庄王和楚威王这等贤君,为何变法比之天下诸国都不如。” 司马青史道:“列国变法最大的阻力,都来自旧贵族。而楚国旧贵族最为庞大复杂。 周成王封熊绎于丹阳,自此楚人以江汉之地为根基初步扩张,到楚怀王之时国土之大堪比六国之和。楚人得了如此多土地,楚王并未对新占土地加强管理,依旧用旧贵族统治原属土地。楚国大将项燕,其先祖本是周王封在项国的姬姓公族,其后代以国为姓,楚国灭亡项国之后改项国为项城,依然归项氏管辖,楚王对项城几乎没有影响力。楚国贵族跟项氏一样的,数百家。 楚王为笼络各地贵族,只能让贵族之后盈满朝堂,非贵族出身的人才和六国的人才在楚国完全没有位置,张仪最初看上的并不是秦国而是楚国,因楚国比秦国先天条件要好得多。可惜楚国的要职都被贵族占据了,张仪完全得不到重用,反而被楚国贵族羞辱,之后才投奔秦国,为秦国纵横捭阖,立下不世之功。韩非李斯之时荀夫子,在楚国不过是个县令。 楚国贵族数量如此之多,争夺楚国权位之外还争夺膏腴之地,而边疆新拓之土地,无人开发,如此占得再多土地也无用。秦国每占一地必然徙民开发,占得一分土地,便有一分土地为国所用。” 此时已到南郡,司马青史遣回巴清货船,自领了三人入城。郢都是楚国最久的都城,从楚文王开始至白起破郢,作为楚国都城有四百多年,楚昭王之时孙武子破郢,伍子胥鞭平王之尸,纵容吴兵在郢都烧杀抢掠,郢都几乎毁灭。而楚昭王复夺郢都之后,依旧以此为都城,可见郢都地理位置优越,为楚都最佳选择。郢都有江水汉水之利,沃野千里,又有通往各国的大道,经济繁荣,人口众多。 楚国贵族虽极为腐败,旧贵族在楚王手中获得许多好处,秦人来攻之时楚人虽不齐心,也拼死抵抗,杀死秦军众多,引得白起破郢之后大肆诛杀,郢都原有之民几乎被杀了个干净,城池也极为残破,其后白起又役使民夫数万重建郢都,置南郡。 此时距白起攻破郢都已有三十多年,南郡人口依然远远不及为楚都之时,可见当年白起杀人之多。 司马入城之后四处寻找古城遗迹却一无所获。司马口中念叨道,当年南郡之中多有郢都遗迹,为何现在却毫无所获,又寻了两个时辰依然无所获,搞得三小满头雾水。 司马问了一个当地之人才知当年白起杀戮太重,郢都片瓦不存,瘟疫横行,郢都成了死城,白起在故城十里之外新建南郡。司马去故城踏看了一番,回来之后总是念叨这不对啊,以前不是这样的。 过了一日司马引了三小去鄢地踏看地理,又寻了众多老农来查访,三小在一旁听着,好像是鄢郢之地不应该是现在这般模样。在鄢地奔忙了两日,司马也不去访查了,把自己关在房中思考,三小自行出城闲逛。 当年白起仅带领数万人进攻拥有数十万人驻守的楚国别都鄢城,鄢城既是楚国别都,又是郢都的最后一道屏障,城池高大坚固,秦军把鄢城团团围住攻击了许久都未能攻破。白起修筑百里长渠引鄢水倒灌鄢城,楚国守军数十万人惧怕秦军不肯出战,闭了门只盼着秦人粮尽而退,未能察觉白起居然从百里之外挖渠引水而来,全城军民数十万人在滔天洪水中都化做了鱼虾。 白起水淹鄢城,几乎把鄢城楚人灭绝,此后秦国迁徙秦人来戍守鄢城,如今鄢城之民十成之中有九成都是秦人。经过三十多年开发,到如今鄢城人口也不足十万,比之楚国之时大大不如,可见白起当日杀伤何等惨重。 白起水淹鄢城之计并不十分高明,水渠长达百里,绝非数日之功可以成就,楚人只需多派谍子探查秦军消息,必然可以得知白起挖渠之事。秦军数量比之楚军少了许多,又是在楚国作战,楚军只需派出数队兵马在半道把水渠掘开了口,白起自然无功。可惜楚人怯懦,连出城探查也不敢,闭上了门专等白起粮尽而退,数十万人就此做了鱼虾;也使郢都无所屏障,终于失陷,四百一十年楚都就此归了秦国。 楚国大族屈氏、景氏、昭氏是楚国除了公族之外最大的贵族,白起入郢之前三族之人盈满楚国朝堂,名臣大将多出自此三家。此三家根基都在鄢郢之地,经此一战这三大家族败落,东南部新贵崛起。 次日起来司马也不多言,随了小姑娘等人一路向东北而行,直奔当前的楚都陈县(周口市淮阳区)。 陈县本是陈国之地,楚灭陈之后置陈县,到白起攻占郢都之时楚国已县陈二百余年。楚国失了鄢郢巫山和黔中之后,多次反攻秦军夺回江南之地,此后再攻秦便再无进展,终于彻底放弃鄢郢之地。 楚国西部和南部多有世家大族盘踞,郢都以西以南的土地并不肥沃,往日楚王为了笼络人心对这些贵族十分宽容,这些旧贵族在楚国位高权重,地位尊崇;秦国攻占江南和西部之后当地封君的土地都被秦人所夺,再也没有昔日的荣光,因此世家大族拼命反扑,秦人不胜其扰,因此秦国占稳鄢郢富庶之地和巫郡、黔中等要地之后便不再向江南进攻,两国就此在既有战线相安无事数十年。 近数十年来,抵抗秦国最激烈的国家是赵国和楚国,这两国的共同点是都是临近秦国的强国。不同点是楚国抵抗秦国的动力来自于贵族,因为秦人一来就会夺了楚国贵族的土地。赵国抵抗秦国几乎是官民贵族一体,赵人有一定的胡人血统,性格彪悍,赵国兵精甲于天下,秦国在长平坑杀赵人四十五万,赵人几乎家家戴孝,赵国之民深恨秦国。 此时楚顷襄王已知难以独立抗秦,是以迁都陈县,改陈县为郢都。新郢都距离旧郢都两千里,地处中原富庶之地,东南连接楚国富庶之地,距离韩国新郑和魏国大梁都只有数百里。秦军伐楚必得先伐韩魏,韩魏两国成了楚国的屏障;若是韩魏被秦攻击,楚国也便于就近相救,自迁都于陈之后,楚国得了数十年平安,也攻伐了一些东部和北部小国,鲁国便是被楚国所灭。 自鄢城往东北而行都是陆路,四人之中只有小姑娘牵着大白,三人的马都卖了,此时又在鄢城买了三匹马骑上。 离鄢城三百里即进入南阳郡,南阳郡本是楚地,如今部分被秦人所占,部分被韩国所占,秦国和韩国在楚人故地各自设置南阳郡,两郡相连,小姑娘所过南阳郡属于秦国。 韩国自失了上党郡之后,六年前又丢了三川郡,如今大城只剩下上蔡郡、南阳郡和新郑,秦军攻韩出发地除了函谷关便是南阳郡。 过南阳一路东行便入了楚国,楚国贵族众多,大片沃土归贵族所有。楚国贵族虽不肯为国出力,在朝堂上也相互争利,经营自己土地却十分用心,因此进入楚境之后冠盖车马渐多,城市繁荣,多有乡民农奴躬耕垅亩。这也是楚顷襄王迁都选择正确,自迁都于陈之后楚国的了数十年太平,使楚国再度繁荣强大。 行不多远就有大城,人口比之鄢郢南阳之地更众多。 李左车见状十分不解道:“都说楚国不如秦国,我观山野之间,楚国之民比之秦国之民更为富有。” 小姑娘道:“楚国之民确实富有,楚国封君足有六七十位,每一位都富可敌国,而秦国封君不过十余人,封君在自己土地上努力经营,楚国表面看起来比秦国还要富庶。只是楚国的富庶并不能为国所用,吴起变法失败,楚国奴隶也不能成为平民,皆在封君门下存身,不能为国贡献赋税。秦国之财尽归于秦王,楚国之财尽归于封君,所以战阵之上楚国不是秦国的对手。” 李左车道:“如此对百姓而言,秦国好还是楚国好?” 小姑娘道:“各有利弊,楚国人野蛮,到今日依然有人殉的恶俗,须知人口对国家何等重要,贵族死了还要大量人殉,实在是不可言说。秦国大量奴隶转化为贫民,以耕种为生,只是秦人三税其二的田税实在太重,若遇荒年也难以存活。楚国大量奴隶依附于封君,多不至于饿死,只是奴隶生死全在封君之手,若是遇到残暴的封君,也是极为凄惨。若是秦国田税可以三税一,则秦国好;若是楚国可以废除封君和奴隶,则楚国好。” 公主从未听说何为人殉,小姑娘道,我们已入楚国,自然难免看到人殉,到时姐姐便知道了。 这一日已近项城,项城再往北一百里便是郢都。 项城本是项国,后为楚国所灭改为项城,楚人依然以项城封项氏。(灭项国的记载有楚国、鲁国和齐国,采信楚国的原因是楚国贵族多就是因为楚国会把被灭的国家依然封给原国贵族,项氏管辖项城,非常符合楚国特色。) 第92章 项羽他爹不存在? 项氏代代为楚将,多有功劳。楚顷襄王迁都陈之后项氏地近楚都,因此得到重用。春申君为令尹之后日日思索抗秦之策,春申君深知在楚国变法已然行不通,只得在军中做一些变革,项氏当代家主项燕支持春申君改革军事,得到春申君重用,由此项氏在楚国地位日高。 此时午时刚过,若是继续赶路申时便可抵达楚都,司马青史却要在项城歇脚,四人入了项城。路过城中一座大宅,正是项氏家宅,牌匾上挂着素,小姑娘询问路人得知项燕之父项承前几日亡故,正在举丧。 小姑娘寻了个客栈安顿下来,然后众人到酒肆用些饮食。此时申时已到,酒肆之中客人甚多。 楚国并不禁止民间言论,所以楚国酒肆比秦国酒肆热闹了许多,食客畅所欲言,并无顾忌。今日食客谈论最多的自然是项家的丧事,无非是办得如何如何隆重,朝中重臣大将几乎都来了,连春申君都来了,大王也派来了使者,项氏如何如何荣宠。又言项氏明日出殡,将从北门而出。 第二日四人选了个项氏出殡必经之地,在一个酒楼二楼观看,那楼上挤满了观看项氏出殡之人。辰时初刻项府大门打开,一队人马走出,一个大汉着了素服举着牌位当先而行,其后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也着素服。 司马听众人议论,当先之人便是项氏家主项燕,身后跟着的便是他的长子项梁。后面跟着百十个青年,是项氏别支。再后便是八人抬着棺椁,棺椁之后跟着二十来个被绑在一条绳索上的素衣女子,一个个哭哭啼啼而行,有一些走着走着腿软走不动,被身旁之人搀扶着前行。后面又有四五十人,有男有女,都十分年轻,一个个目光呆滞,形如木偶一般,被一根绳子拴住了跟着走。 公主不解道:“为何绑着如此多人,男女老幼都有?” 旁边一个老人道:“前面的是项承的妻妾,未生子的都要殉葬;后面的是项家的奴隶,也是要殉葬的,怕他们跑了都绑着。”公主道:“为何殉葬就要跑?” 那老人瞪了公主一眼道:“殉葬就是把活人杀了钉入棺材里跟项承一起埋葬,要是你,你跑不跑?” 公主听得心头发毛,想不通为何要埋葬活人。东胡人每次得了俘虏,若是男子则会挑选出工匠量才任用,就是没有用的奴隶,也会给一定的生计;若是女子则会配给族中男子为妻。想不到这项家居然要把好好的活人杀了陪葬,实在太残忍了。 小姑娘伸手来握住了公主的手道:“华夏久有人殉习俗,只是近几百年来各国陆续都废止了,只有楚国还有这等残忍习俗,楚国贵族为了彰显葬礼隆重,人殉数量极大。我们就是救下了这些人,他们必会从奴隶中再抓人来人殉。” 送殡的队伍渐渐去得远了,司马青史忽然抓住一人道:“刚刚你说当先的两人是谁?” 一个白发老者被司马青史吓了一大跳,脱口道:“自然是项燕和他的长子项梁。” 司马青史又问了一遍,那个老人又说了一遍。司马青史大声道:“项梁怎么会是项燕的长子,项燕的长子分明是项渠。” 那个老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司马青史,扭头对后面众人道:“这个人疯了,整个项城谁不知道项燕将军的长子是项梁,项渠是何许人,从未听过。” 司马青史喃喃道:“这不对啊,不对。十年以后项羽就该出生了,史书记载很明确,项梁是项羽叔父,项燕的长子怎么会是项梁?” “莫非项渠和项梁的只是同族,也不对啊,若是项渠与项梁只是同族,为何项羽为何会跟着项梁长大呢?” 小姑娘凑过来道:“老爹,可有什么不妥吗?” 司马青史只是低声念叨“项羽他爹到哪里去了,项羽难道不是项燕的孙子?”小姑娘看老爹魔怔了,拉了司马回客栈休息,司马回了客栈越发呆滞,沉默不语。 众人生怕司马青史有所不妥,都围过来。过了半晌司马青史对小姑娘道:“你现在去把项氏的族谱偷出来,我们一定要把项渠找出来。” 众人听了一阵发懵,偷东西这事儿自来都有的,偷别人家族谱这事想来从古至今没有人干过。 小姑娘见老爹吩咐,不得不从,委委屈屈地去项府把族谱偷出来。项氏都忙着办丧事,又哪里想到居然有人来偷自己族谱,被小姑娘轻易得手。 司马青史一把抢过项氏族谱,在项燕一支下认真查找,女儿倒是生了一大堆,儿子果然只有项梁和项伯。思忖半晌又寻找项梁同辈,发现项梁是同辈中年龄最大的,族内兄弟之中也并无名为项渠者。 司马青史颓然丢下项氏族谱,吩咐小姑娘把那族谱依旧还回去,自己关了房门静思。 小姑娘回来之后与李左车和公主计议,司马青史是后世而来之人,小姑娘虽也是后世而来,记忆只有十岁以前,而且小时候并不喜好史书,所以许多事并不知晓。 小姑娘感觉那项渠必然是史书中极为重要之人,现在发现不见了,是以老爹心慌,也不知是史书记错了还是老爹记错了。 项城之事已了,下午四人出了项城直奔郢都。走了十余里在山坡之上看到路边正在起一座大墓,正是项氏之人在准备埋葬之事。那两串被绑着的人殉正被一个挨一个杀了往墓地里扔,墓地上哭声震天。公主看得不忍,就要动手救人,被李左车拉住了,公主看向司马青史,司马青史依旧低了头念念叨叨地说项羽到哪里去了。公主再往墓地上看,那七八十人已经被杀完了,鲜血流了满地,人殉尸体都丢进墓地之中。 小姑娘拉了公主手道:“楚国这等事日日都在发生,非我们所能左右,恐怕只有等楚国灭亡了,才能终结此等恶俗。” 路边站着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长得高高大大,身边围了好几圈仆从,又有十余人提了长剑护卫在外。那老人听见了小姑娘所言,深深看了小姑娘几眼,喃喃道:“或许真要等楚国亡了,才能终结此等恶俗。”言语之间神情萧瑟。 小姑娘等人越过众人前行,行了五十余里,路边有一个茶寮,四人入茶寮饮了些茶水。 此时来路一辆马车如风驰电掣而来,身后跟了数十个佩剑携弓之人骑马跟随。那马车也在茶寮前停下,刚刚那个老人掀起车帘,见小姑娘四人也在饮茶,向小姑娘招了招手道:“小姑娘原来你在此处,我正寻你。” 小姑娘起身对那老人拱拱手道:“不知老丈寻我何事?” “只因刚刚听你言道非得楚国亡了,人殉恶俗才能终结,想要与你结交,不知小姑娘可愿意?” “老丈客气了,既是你老不嫌我年幼无知,我喜欢与年老有德之人结交。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我有个名字叫黄歇,不知小姑娘听过没有。”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春申君,我在你面前说了楚国灭亡的言语,莫非你是来抓我的?” “小姑娘说笑了,说话并不犯法,黄歇真是有意与小姑娘相识,绝无歹意。我看各位也是前往郢都(楚人改陈县为郢都),不如我们同行如何?” 小姑娘目视司马青史,见老爹点头,便同意了,一行人结伴往郢都而行。 路上春申君也弃了车骑马与小姑娘、李左车和公主并辔而行,众人见春申君年已七旬,上下马之时干净利落,十分矫健,大大佩服。 司马青史有心事并不理会春申君,反而落在四人马后。春申君与小姑娘和李左车相谈甚欢,得知李左车是武安君李牧之孙,春申君大为亲近。至郢都春申君邀司马等人入府,小姑娘见春申君谈吐不俗,欣然领了众人前往。 第93章 春申君门客朱英和李园 春申君为楚怀王之子,楚顷襄王之弟,当今楚王叔父,名歇,因封于黄,故名黄歇。 秦将白起攻占鄢郢黔中之后,秦欲再攻楚,春申君游说秦昭襄王,使昭襄王移兵攻韩魏,自此楚国得了数十年太平。 楚顷襄王病重之时太子熊完在秦国为质,秦国不肯放归熊完,黄歇设计让熊完得以归国继位。熊完继位之后封黄歇为春申君,任用为令尹,春申君得以在楚国用事二十余年。 长平之战后,春申君力主联兵抗秦,在邯郸之战联合赵信平君、魏信陵君大破秦军二十余万。十年前又灭鲁,请荀夫子为兰陵令,开发吴国故地,使楚国又成为强国。 春申君为楚国令尹之后,日夜苦思强楚之计,欲变法图强。奈何楚国旧贵族势大,积重难返;又强敌在侧,不得不罢了变法之计,只得革新军备,训练士卒,尽力维持。 如今华夏列国征战不断,人口极为珍贵,楚国贵族仍大行人殉之事,春申君极为反感却也无可奈何。因此小姑娘说楚国人殉恶习,恐怕只有楚国灭亡了,才能终结,春申君不但不怒,反而大有知己之感。 春申君府邸极大,紧靠王宫,精致奢华比之楚王宫也不遑多让,难怪人言春申君虽为令尹,实楚王也。 春申君命舍人朱英安置好四人,至夜安排了酒席与四人接风,春申君上座,司马青史等人坐了右首,左首第一个是春申君门客朱英,余下十余人也是春申君门下上等门客。 席间春申君殷勤劝酒,司马青史心中有事只是应付而已,主要由李左车、小姑娘和公主应对。朱英等人见司马青史心不在焉,对春申君毫无敬意,心中十分不满。 酒过三巡,朱英挑之曰:“朱英久在南国,听闻武安君在北地杀灭匈奴人二十余万,想那匈奴人总数不过七八十万人,二十万人岂不已将匈奴人灭族了,不知此事虚实究竟如何?” 李左车尚未开言,公主怒道:“武安君在雁门关杀灭匈奴人二十万,此事无数人亲眼所见,如何不真了?” 朱英又道:“我听说东胡之王归顺了武安君,公主莫非就是东胡质子?” 公主道:“武安君以恩德待草原之人,草原之人感武安君之恩,自愿归附。以武安君之能,何用质子;以我东胡人之信,何需质子。如今我为左车之妻,容不得旁人恶言武安君。” 朱英又道:“既武安君如此善于用兵,为何让秦人占了晋阳。” 公主哑然,华夏之事她的确不清楚,晋阳距离武安君驻防北地不算太远,她也并不清楚为何武安君不帮助赵王拿回晋阳。 小姑娘道:“武安君之责在北地,若赵王有命让武安君攻取晋阳,武安君自然遵令而行;如先生之言,春申君不奉王命可取鄢郢之地否?” 朱英面露羞惭之色。 朱英下首一人起身道:“武安君却胡,有大功于华夏,岂是你能置喙的?”又转身举爵向李左车道:“武安君大破匈奴人,免了我赵国百年之患,赵人李园请敬少将军一爵。”李左车起身饮了,公主见那李园为武安君说话,心中欢喜,也陪饮了一爵。 春申君出来打圆场道:“如今秦人猖獗,我楚赵本是一家,大家不可伤了和气。” 李左车起身道:“昔年全仗春申君相助才能击破秦军,解了邯郸之围,赵人李左车深谢君上,请敬君上一爵。”春申君也大笑饮了。 李园举了酒爵走到司马青史身前拱手道:“这位先生位在少将军之上,未知李园可有幸知先生之名否?” 李园此人善会揣度人心,此问正是春申君欲问又不好问之事。春申君相楚二十余年,眼光岂是常人可比,见四人行事,自然知道司马青史乃是这四人之首。这一日来司马青史一言不发,低了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己身为主人又不好问,如今李园代春申君问出口来,大得春申君之心。 司马青史抬头看了李园一眼,目中神光闪动,看得李园浑身发凉,只觉那眼神直刺入灵魂,自己心中所想全被看透了一般。 司马青史不言,李左车起身道:“先生乃是左车之师司马先生,祖父武安君也尊先生为师,这几日先生心中有疑难之事未决,不愿多言,还请诸位谅解。” 李左车一席话说得众人心中都是一惊,朱英质疑武安君之功,无非是见司马青史对春申君无理,要为春申君找回面子而已。武安君却胡之功,又有谁能否认。早年匈奴人也多次到秦国上郡劫掠,以秦国之强,在匈奴人面前也是败多胜少。武安君却胡之后,几年来草原上连一个匈奴人也不曾见,可见必然是被武安君大伤了元气。 武安君已年近五旬,连孙子都成家,这司马先生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岁,居然被武安君尊为师,如何不令众人心惊。 公主见李左车一席话镇住了所有人,心中大大高兴,公主平日里虽总是跟司马青史顶嘴,心中实在是大大佩服的。毕竟先生能当李左车之师,还是小姑娘妹妹的老爹,小姑娘妹妹都如此厉害了,她老爹自然是大大的厉害。 李园被司马青史看了一眼,心中发颤,见众人都在震惊,悄悄退回自己案前。李园正待入座,司马青史忽道:“李先生之名,司马久仰,以李先生之才,久后必为楚国柱石,我敬先生一爵。” 李园听司马青史说自己久后必为楚国柱石,心中一颤,看了春申君一眼,大为尴尬道:“先生谬赞了,有春申君在此,李园岂敢放肆,先生请。” 二人喝了,司马青史又低了头思索。 春申君乃是胸怀宽广之人,又多见奇人异事,李左车既说司马青史心中有事未决,也不勉强,自与众人欢饮。无非是说些当前形势,春申君高居令尹之位,消息极为灵通,知道魏国之肠和有诡已被秦人所破。众人言谈秦国声势越来越大,都是十分忧虑,自然而然就谈到了合纵攻秦之事。 第94章 春申君谋才 如今韩魏日衰,早晚有一日必然被秦国所灭,到那时楚国失去屏障,将直面秦国的威胁,春申君甚为忧虑。春申君深知鄢郢长平之后,再无一国能单独抗秦,若是要避免被秦人各个击破,合纵是唯一的办法。只是历次合纵,虽一时能压制秦人,诸国并不齐心。秦人随意给点小恩小惠,合纵立破。 春申君因问小姑娘道:“以姑娘所见,合纵可能破秦?” 小姑娘道:“信陵君合纵之时,秦国将败,而魏王收了信陵君兵权,合纵立散。听闻如今信陵君终日沉湎酒色之中,再无复起之望,魏国实已无人。 韩国被秦国日夜蚕食,如今所辖不过二郡之地,再无力量。 齐国自昌国君破齐之后与中原诸国为仇,反与秦国结交,不出兵助秦已是万幸。 燕国远在东北之地,日夜与齐赵为敌,与秦交好。如今名为合纵,实则全赖赵楚二国之力。君上度以赵楚两国,能击退秦军否?” 春申君知四人身份之后,只以为四人游历诸国是为赵国寻找盟友,如今听小姑娘所言,并不看好合纵攻秦,大出意料之外。乃道:“听小姑娘之言,十分不看好合纵,若是赵国将亡,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小姑娘道:“自夏后启以来两千年,立国何止千万,又有哪一国能不灭?” 在座众人皆是秦人之敌,闻言无不震惊,近几十年来诸国被秦国所迫,深恨秦国,从未想过无论哪一国都是会灭的。如今小姑娘一语点破,不由皆茫茫然,不知前路何在。 春申君沉吟良久道:“依小姑娘之见,若赵国将亡,武安君将何以自处?” 小姑娘道:“人出生之时,便知必死;或三五十年,或百八十年。若是日日都想着自己必死,那又何必活?武安君若是已经做了武安君当为之事,又何必去想什么赵国亡不亡的。” 李左车起身慷慨道:“秦人虽强,若想灭我赵国,李左车为赵人,必以死当之,虽死无憾!”言语慷慨激昂,声震屋瓦。 春申君起身鼓掌道:“好个虽死无憾!武安君有好孙!管他秦人如何强悍,管他合纵能否成功,秦人欲灭我楚国,我黄歇必当与之决一死战!”一时群情激昂,纵声大呼,只恨不得当下就要上了战场与秦人大战一场。 春申君今日十分高兴,长年以来春申君身负强楚抗秦之责,日夜忧心,不得一刻安眠。如今听了个小姑娘和李左车之言,豁然开朗,想着只要自己尽职尽责,这天下之大事,岂是自己一人能定的。我做好了春申君,旧贵族平不了就平不了,人殉废不了就废不了,终归有一天会平,终归有一天会废,自己但行其是,不问结局。 众人大呼欢饮,不一时便醉倒了好几个。 春申君让一个舞姬上来助兴,众人观看,果然是眉目如画,婀娜多姿,猿臂轻舒,柳腰款摆,眼波流转,眉目传情,连公主都看得呆了,心想这舞姿如此柔美,在草原上绝见不到。跳了半刻,众人如痴如醉,有些不堪的门客,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丑态百出。 司马青史抬起头来观看了半晌道:“此人莫非就是李环?” 春申君和李园听了都是一惊,李环久在深闺,刚刚被李园献给了春申君,春申君依其形貌改名为李嫣,想不到被司马青史一张口叫出了本名。 司马青史见二人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乃道:“果然是倾国倾城,贵不可言。”言罢又低了头思索。 春申君和李园不知司马青史如何知道了李环之事,一个顾忌自己身份,一个心中有鬼,二人都不问,都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司马青史来历搞清楚。 众人尽兴而归,朱英专门留下对春申君道:“我观那几人言行非常人,尤其是那小姑娘,我听她言辞秦人并非不可敌,只是她不愿参与诸国之争。” 春申君道:“我也有此感,此女年纪如此幼小,见识非凡,其人总有飘飘出世之感。还有那个司马先生,言语常常出人意料,必也是高人。” 朱英道:“君上若是得了此二人相助,何愁秦人来攻。” 春申君道:“此二人显然是武安君之人,我楚国和赵国乃是盟友,武安君之人我如何能留下。” 朱英道:“那小姑娘所言不错,如今可抗秦者,唯有楚赵两国。如今赵国郭开用事,扈辄为将,此二人皆庸才耳。武安君虽强,并无实权,此等人才留在武安君身边,又有何用。君上名为楚相,实为楚王,这等人才只有在君上门下才能尽展所长。” 春申君点头道:“先生所言有理,只是今日我听那小姑娘之言,必得楚国灭了,方能终结了人殉,只怕楚国之存亡,她并不放在心上。我观此二人性格坚毅刚强,非能屈于人下者,且善待之,容后再做计较。” 次日众人在郢都游玩,春申君亲自相陪,此事一时惊动了整个郢都。春申君在楚国就是神话一般的人物,如今陪了四个小年轻在郢都四下闲逛,无数人看见春申君反处在次位,便如小厮一般。 春申君礼贤下士之名天下皆知,只是此等真把自己当做下人之事从所未有。于是人人皆议论那四人到底是何许人也,议论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便是秦国公子到了此地,也绝不可能得如此礼遇。 直到天黑之时,众人也不得要领,最后由一人得出了结论:“春申君所为之事必然是为了楚国,我等只需知道他做得对便好,管他做了什么。” 夜晚之时司马青史忽然说第二日要去沛县看看,三小询问为何要去,他也说不出来,只说到时自知。时春申君在侧,只恐四人就此离去了,便提议四人坐自己的马车去,归来之时再回府中取马匹。 公主骑了多年马,却并未坐过车,因此十分赞成。小姑娘想自己计划要去新郑和大梁,新郑大梁地近郢都,到时候从沛县归来路过郢都取马匹也好,便也同意了,李左车和司马青史自然是听她们二人的,绝无异议。 第二日春申君遣了自己的车夫驾车带四人去沛县,让朱英骑了马领路。沛县本是春申君最初封地淮上十二县之一,其后春申君以淮上十二县地近齐国,多有邦交之事,因此请楚王收回为楚王直属郡县,另求封在江东。朱英久在春申君门下,十分熟悉沛县,因此派他来领路。 国之重臣所乘的马车果然与众不同,极为宽大舒适,外罩锦绣,内铺毡毯,四人坐在里面或坐或躺或卧,丝毫不觉拥挤。马车由四匹毛色一般无二的骏马拉了,车夫也是春申君亲自挑选,日常为自己驾车的车夫,因此马车走在路上十分安稳。 沛县在郢都东北,约有八百余里,淮上十二县曾为春申君封地,春申君治理地方十分细致,因此淮上十二县都修筑了连接郢都的大道,以马车的速度,不过三日便可轻松到达。 一路东行皆是坦途,第三日辰时已到九里山。春申君的马车十分招摇,司马青史不愿惊动乡里,让朱英领了马车往县中去等着,朱英本欲跟着司马青史看看他到底要做何事,见司马青史不让自己跟着,只好作罢。 第95章 没有项羽的世界,也没有刘邦 马车走后,四人一路往九里山而来,九里山高不过六七十丈,自西向东只有九里,故名。进山之后三四里,四人正在四处观看春日风景,忽地路旁跳出一个人来拦住了去路。 众人一看那人一脸稚气,年不过十二三岁,长得倒是十分壮实,身高七尺有余,手里拿了一把尖刀,正瞪了眼看着四人,分明是个小山贼。 那山贼见四人不说话,都盯着自己看,大不自在。 僵持了半刻那贼结结巴巴道:“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四人依旧不言,只是睁了四双大眼齐齐瞪着山贼看。小山贼又说了一遍,四人还是不理。小山贼额头上渐渐冒出汗来,转身就往林子里钻去,口中气馁道:“我樊哙为何如此倒霉,遇了几个肥羊连话也不会说,师傅也没教我肥羊不说话怎么办。” 司马青史本想放他走了,听他说出自己叫樊哙,向李左车使了个眼色。李左车会意,上前去抓樊哙,想不到樊哙看起来稚嫩,身子十分灵活,力气又大,李左车费了半天劲也没能拿下,公主上前助战才合力把樊哙拿住。 樊哙想不到自己来打劫,反被人绑起来丢在地上,气哼哼的扭了头看向天空。 司马青史上前给樊哙松了绑绳,道:“你叫樊哙。” 樊哙见司马青史松了绑,十分乖巧道:“是” “你为何在此打劫?” 樊哙见司马青史轻言细语相问,也不隐瞒,详细说了。 原来樊哙就是沛县人,其父屠狗为生,家里倒还过得去。谁知去年老父一病不起,家中积蓄花了个干净,还欠了一些债。如今老父病虽好了,体弱不能再屠狗了,家中自此断了生计。 樊哙自小看老父屠狗卖,也会屠狗,便准备子承父业也屠狗为生,只是家里没钱买狗,这生意没法开张,老父病重之时能借的钱都借了,再也借不到钱来做本钱。 隔壁大叔指点樊哙来九里山劫了陌生人钱财做本钱,只不伤人便好。樊哙太过憨直,那大叔没说让他蒙了面而来,不可暴露了自己身份,他便穿了日常衣物,提了屠狗的刀就来劫道,第一趟生意就遇到了司马青史等人,分文未得反把自己折了。 司马青史让李左车给了樊哙一些钱,足够樊哙把生意支撑起来,司马青史又问樊哙知不知道东头村。 樊哙道:“东头村我知道,西头村的雍齿与我差不多大,他时常跟了他爹来买狗肉,常说东头村与他们隔河相望,两个村子时常为了争夺水源大打出手。有一次雍齿家买的狗肉多了,我还帮他们送过去过。” 司马青史听说西头村有雍齿,心中大喜,便让樊哙带路去西头村找雍齿。 樊哙得了本钱十分高兴,马上领了众人前去。西头村并不很远,又有樊哙带路,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雍齿家在村中算是最好的一户人家了,有好几间房,十分显眼。樊哙叫出了雍齿。 司马青史一看那雍齿年约十二三岁,长得比樊哙更壮,一脸彪悍之色。司马青史给了雍齿一袋钱,问他对岸东头村可有个叫刘季的。雍齿听说刘季十分茫然道:“东头村倒是有个刘家,是从魏国迁过来的,当家的叫刘煓,共有三子分别叫刘伯,刘喜和刘交,并无叫刘季的。” 司马青史听了脑中一顿嗡嗡作响:项燕长子是项梁,如此必然没有项羽。如今刘邦的老爹和兄弟都有,就是没有刘邦。若是说这个世界跟自己的世界是一样的,为何没有这两个灭秦最最关键的人物,若说这个世界跟自己的世界不一样,为何除了这两个关键人物之外别的人都在。司马青史连前世在内活了近三百年,从未如今日一般迷茫。 樊哙十分热心,司马青史张了口一言不发,连眼光都散漫无光,拉了拉司马青史的手道:“先生,你这是怎么了?”小姑娘和李左车也过来看。 司马青史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东头村可有一个卢绾?” 雍齿听了面现怒色道:“自然是有的,那卢绾比我大些,十分凶狠,每次抢水都冲在最前面,连我爹也打伤过,待我再长大些,必然狠狠打他一顿为我爹报仇。” 司马青史遣了樊哙和雍齿,由小姑娘领着径往沛县而去。一路上司马青史脑中思绪万千,前者司马青史万事皆云淡风轻,只因他认定自己是从未来而来,完全知晓了历史发展脉络,知道天下虽乱,秦始皇终将一统天下,终结七国纷争之势;秦二世虽无道,很快就会被项羽刘邦推翻;项氏虽残暴,这天下终会归了仁厚长者刘邦,刘邦之后还会有更仁厚的文帝和景帝。 司马青史身处乱世之中而能泰然自若,皆因他眼中有别人看不见的希望,而且希望就在眼前。如今最初是鄢郢之地与自己当初踏看之时大不相同,项羽又不见了,如今连最最关键的人物刘邦也不见了。若是如此,这天下黎民百姓的希望,到底在哪里。 司马青史自出鬼谷之后小心翼翼,生怕坏了历史发展脉络。直到武安君打败了匈奴人之后才出世,想要小小参与一些历史,看看会有何种影响。如今他深深怀疑正是自己动了此念,引得整个历史线条全乱套了,若是引得这乱世不得终结,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司马青史一贯深信自己,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知道历史发展脉络,更因为自己见识超卓远超常人,就算有些麻烦也必能随手解决。如今反抗暴秦中坚力量项羽不见了,建立大汉朝的刘邦也没了,必然是因自己出现造成的,而自己对世界的影响是不是就止步于此,自己毫无所知,也不知如何应对。 司马青史眼前又出现了关中一眼望不到边的新坟,华阳绑满了百姓的木桩,临邛满野的饿殍。若是因为自己任性妄为战乱不能终结,暴秦不能灭亡,自己罪过何其大。一会儿眼前又浮现了项承墓前飞溅的血花,耳边响起了那些人殉临死前的惨嚎,若是因为自己这野蛮的楚国不得灭,自己罪过何其大。 豁达皆来自于掌控力,司马青史发现自己的掌控力再也没有了,又可能给天下百姓带来极悲惨的命运,想着想着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一软就要倒地。 小姑娘跟老爹日久,知道老爹必然是遇到了极大的难题,此事本就常有,只是此次好像比较严重,虽时时留意着老爹反应,并不十分担心。 李左车和公主就不同,在他们眼中先生是无所不能的,这几日先生大大的不妥,两人比小姑娘忧心更甚,李左车见司马青史身子一晃,马上伸手扶住,定神一看,先生双目紧闭,已然昏迷。 第96章 老子就是世界意志 见先生昏迷,三小一时都慌了神,公主寻来一块光滑石板来让李左车坐了,把司马青史枕在自己腿上。小姑娘用手摸了老爹脉相,感觉脉搏十分有力,并无不妥之处,心先放下一半,三人再三呼唤,司马青史就是不醒。 李左车让公主和小姑娘照顾好司马青史,自赶到沛县让朱英把马车赶来。朱英听说司马青史晕倒,心中大惊,急急在县中带了最好的医士过来。 司马青史被抱上马车,医士认真查看,司马青史身上并无半点不妥之处,呼吸脉搏都十分均匀有力,只是不醒。医士也是无奈,只得开了一些滋补之物,防止司马青史脱力,然后建议众人把司马青史带回春申君府上,看郢都名医有没有办法唤醒病人。 一路之上司马青史饮食十分正常,给吃食就吃,给水就喝,只是不醒。 三日之后回到春申君府上,春申君听说司马青史有恙,忙请了宫中的医士来看,宫中医士来看了半晌之后道:“此人并无不妥,只是郁结在心,不愿醒来。只需好好照顾,认真调养,待他自己解了心结,自然就醒了。” 春申君问郁结多久能解,医士也是不知,言道只能看他自己,或许三两日就好了,或许数年,又或许一直都解不了。 自此司马青史就在春申君府上养病。小姑娘是活了二百多年的人,自己有时候一坐就是数月,养性功夫极好,并不着急。李左车和公主年纪幼小,天天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相似。 不觉间已经过了月余,期间春申君询问朱英司马青史到底见了什么人忽然就昏迷不醒了,朱英在九里山之前就跟四人分了手,自然答不上来。 春申君遣了门客到沛县打探司马见了何人,那些门客平日里威风惯了,寻人问话也是盛气凌人,樊哙和雍齿以为自己闯了祸,紧紧闭了嘴不说。打探之人又哪会想到司马青史找的是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打听了半个月毫无所得,只得回来。 朱英倒是十分高兴,对春申君道:“我观司马先生面色红润,呼吸均匀,早晚必然醒来。君上只需给司马先生最好的供给,如此司马先生就欠了君上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君上若是有所求,他必然不好拒绝。” 司马青史发现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晃荡,心中十分烦闷,只觉这世上的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那黑暗无边无际,完全见不到一丝光亮,司马想就此睡过去了,从此再也没有了这些烦恼,偏偏意识虽浑浑噩噩的,却还在。 “司马青史!”一个苍老的声音透过无尽黑暗传来。 “你......是何人?” “当年是我带你到这个世界来的。” “是你?对,就是这个声音,我认得你。” “你不在世上,为何到此处来了?”那个苍老的声音续道。 “此处是何地?” “此处乃是魂归之原,你现在所处的世界,肉身消亡之后,灵魂便会来此,也将在此处消散。” “这么说我已经死了?” “你并没有死!” “可是你刚才说人死之后灵魂才会来此处。” “这自然要问你,你明明没有死,为何一定要逼迫自己的灵魂离体。” 司马青史思之再三,渐渐清醒了,把自己影响历史进程之事讲了出来,说难以接受自己造下滔天罪孽,故此不愿活了。 “你为何如此肯定自己造下了滔天罪孽?” “我改变了历史,恐怕这乱世再也难以终结,生灵涂炭,我自然是罪孽滔天。” “哦?你怎么就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世界就是你当初的世界?” “我见到的一切几乎一模一样,怎么可能不是我当初的世界?” “如此,我可得给你解说一番。你现在的世界,跟你以前的世界不一样,现在这个世界是我从主世界中截取出来的一小段,跟主世界有诸多相似之处,却并不完全相同,未来也许会完全不同。” 司马青史听了大为震惊,世界居然可以截取,这老人到底是何人。 “我想你对我的身份一定很好奇,我告诉你,我是一种叫做世界意志的存在。” “世界意志?”司马青史从未听说过居然还有这等存在。 “没错,就是世界意志。我本存在于天地之间,只是浑浑噩噩,不知己之所在,当有人深刻感悟到我的时候,我就有可能觉醒,如果有无数人期待我的到来,我就会彻底觉醒。” “那......如何感受呢?” “其实我就是一句话:损有余以补不足。” “这......这不是老聃写的《道德经》中的话吗?” “不!这并不是老聃写的,这句话就是我,我本就存在于天地之间。老聃深刻感受到了我,然后把我写出来,老聃写出来之后,我就初步觉醒了;之后有很多人诵读这句话,理解这句话,期待这句话;我就彻底觉醒并具象化了。” “那老聃让世界意志觉醒了,他是又去了哪里?” “第一个感受到我的灵魂在身体死后会跟我结合为一体,所以现在我既是老聃的灵魂,也是世界的意志,你可以理解为老聃成了世界的意志。” 司马青史被狠狠震撼了,自己曾猜测老聃成了仙,居然是真的:这世界意志能截取一个世界,比传说中的神仙还要神奇。司马青史静思世界意志所言,世界意志也不去打扰他。 良久,司马青史道:“那我应该叫你世界意志吗?” “不,世界意志只是我的形态,并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以第一个感受到我的人为名,现在我就叫老聃,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老聃......你的意思是世界意志不止你一个?” “当然,世界意志生于天地间,随着世界的发展,还会不断有新的世界意志产生。只是世界意志必得灵魂纯洁,智慧极高之人才能感悟到,所以觉醒的世界意志并不多。” “据你所知,还有什么世界意志存在?” “还有一个叫孔丘,你原来所在的世界,便是在我与孔丘相互影响下向前发展的。” “原来是他!不同的世界意志还能影响同一个世界?” “当然,世界意志本就是生于天地之间的,是天地之间最纯粹的法则,若是没有被发现,对世界的影响会很微弱,一旦世界意志觉醒了,就会反过来深刻影响他所诞生的世界。当年你所在的世界,三皇五帝和汉文帝汉景帝之时便是由我轮值,东周末年和汉武帝之时便是孔丘轮值之时。” “据我所知,老聃和孔丘都是东周末年之人,你们尚未成为世界意志之前也能影响世界吗?” “世界意志的觉醒并不是有了一个圣人就能感悟的,老聃和孔丘是在汇集了众多前人思想之后形成的自己的思想,从而激活了世界意志,所以觉醒世界意志除了需要一个圣人之外,还需要一个环境。东周末年和老聃及孔丘相似思想的人很多,老聃和孔丘是集大成者,所以由他们觉醒了世界意志。 而世界意志一旦觉醒,将会穿越时间的桎梏,影响上下五千年的思想演进,老聃和孔丘觉醒了世界意志之后,当然可以轻易影响东周末年的思想。” “世界意志居然如此神奇。” “当然,世界意志是一个世界最纯粹的存在,比之你们所说的仙,具有更大的伟力。” “那我为什么会在你截取的世界里呢?” “每一个世界意志都可以从主世界截取一部分来作为自己单独的小世界,通过观察小世界的演化,从而感悟更纯粹的宇宙意志。世界意志在拥有了自己的小世界之后,可以选取跟自己意志最接近的人,作为世界意志的使者来推动这个小世界向更好的方向发展,你就是我选择的人。” “宇宙意志?” “不错,宇宙意志是在世界意志之上的意志,更为纯粹,当我彻底觉醒之后,就会感受到宇宙意志的存在,只是我现在尚未悟透宇宙意志。” “若是你悟透了宇宙意志了,将会如何?” “若是悟透了宇宙意志,在这个主世界,我的影响力会超过孔丘,并且会影响整个宇宙的运行,并能从宇宙中截取一部分来作为自己的主世界。” 司马青史困惑道:“既然宇宙意志高于世界意志,你为何要观察自己的小世界来感受宇宙意志,难道宇宙意志会在小世界中诞生?” 老聃道:“我作为世界意志自然是高于现在这个世界的,但是世界的演化是无穷的,宇宙意志诞生于纯粹的极致世界当中,小世界由我的意志截取,由我选择的人引领,比主世界更纯粹,有机会让我感受到宇宙意志。就如你在这个新的世界已经是最高智慧,但你依然有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等你能够彻底解决这个小世界的问题,说不定你会感悟到新的世界意志,从而拥有自己的小世界。宇宙意志高于世界意志,但是再高的意志在小世界中都会有体现,就看能不能感悟到。” 司马青史默然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说小世界的演化,你控制不了?” 老聃道:“当然控制不了,我截取世界的时候这个世界是静止的,当这个小世界开始演化之后,我最多只能对这个世界施加影响,并不能完全控制;为了防止这个世界过于失控,我才会选择一个跟自己意志类似的人作为使者,以增加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力。” “那为何小姑娘会跟着我一起来?” “我寻找了许多年,都没有一个合适的使者,直到遇见你。可是你的灵魂并不十分完美,需要小姑娘来弥补,所以我选择让小姑娘跟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 司马青史黯然道:“你说我的灵魂不完美,可是因为卫青?” “不!人无完人,当你开始忏悔对卫青的所为之后,卫青就再也不是你的污点,我说的不完美,是另有所指,我们晚一点再说。” “那主世界的司马英是不是也消失了?” “我只是在她睡梦中复刻她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两个世界都有司马英,相互并无影响。” 司马青史大大松了一口气,若是在那个世界自己死了司马英也不见了,岂不糟糕。 又想了一刻,司马青史道:“小世界的司马氏,跟我有关系吗?” “并没有关系,而且这个世界会不会诞生出司马迁也未可知。” “那为何我不能接触司马氏之人?” “你虽被我选择为使者,智慧高深,到底是个人,自然会有人的弱点。若是你利用自己使者的身份为司马氏谋取利益,那就玷污了这个世界,也会让这个世界走向灭亡。所有世界意志的使者都不能接触在主世界中跟自己血脉太近的人,当日你在汉中的选择非常对,若是你再靠近司马毋怿,这个世界的规则便会让他死。” 一席话听得司马青史冷汗直冒,既然这个世界的司马毋怿跟自己并无关系,若是自己害死了他,岂不是大大不妙。 司马又思索了半晌道:“你为何会选择我?” “因为你跟我一样,第一目标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这是作为世界意志使者第一要求。如今你因为愧疚出现在这里,证明我没有选错人。” “可是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个世界好像乱套了?” “乱套的是历史,但是世界的演化并不是历史!” 司马青史思索半晌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创造历史?” “没错,你以前的那个世界,演化得还不错,在我看来却并不纯粹,若是一切按照主世界的历史发展,我又从哪里去观察更完美的演化。” “可是,主世界对我影响实在太深了,让我做事束手缚脚,生怕一步走错,万劫不复。” “这就是我说的你不完美的地方,你虽有济世安民之心,性格却过于谨慎,该出手之时不一定敢出手。我让小姑娘跟你一起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她来引导这个世界的演化,而你的任务是让这个世界不至于太出格。” 司马青史大悟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她去创造历史,而我来控制风险?” “正是如此。” “若是这个小世界演化失败了,你会怎样?” “世界意志只有一次演化小世界的机会,若是这个小世界演化失败了,我便永远无法悟透宇宙意志。” “你能把我换掉吗?承担如此重责,我心实在忐忑。” “世界意志的使者也只能选择一次,若是你演化失败,我只能毁掉这个世界,同时也毁了你。” “那我怎么知道这个世界演化是失败还是成功,假如你悟透了宇宙意志,我会知道吗?” “当你发现这个世界只剩下绝望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演化失败了,到那时我便会毁掉这个世界。 若是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充满了生机,而隐隐感觉到新的世界意志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演化便成功了。 我的小世界是纯粹的,由我的意志来引领,若是有新的世界意志产生,表明新的世界意志认可了我的创造。两个世界意志叠加在一起,就能触动宇宙意志,这便是我感悟宇宙意志的契机。” “那你为何不跟孔丘一起相互感悟,若是你们都感悟到了对方的世界意志,不一样能触动宇宙意志吗?” “不能,在每一个世界,世界意志都是最纯粹的,若是在主世界里感悟其他世界意志,自己的意志便会被削弱。感悟双重世界意志只能是在自己创造的小世界里。” 司马青史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过了良久才问道:“你说小世界是从主世界截取而来,又遵循天道演化,为何这么多年了依然战乱频仍,百姓困苦?” 老聃道:“天道本无情,不能创造一个完美世界,若是一个乱世演化出了盛世,便是成功。乱世方能出圣人,主世界里这一段是最混乱的,是以我截取出来,如果你能引领这段混乱的世界走向繁荣昌盛,便有可能引出新的世界意志。” 司马青史认真思考老聃所言。 老聃等了一刻,见司马青史不再提问,便道:“如今你清楚了自己的职责,可还愿意回去做我的使者吗?” 司马青史道:“若是我不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老聃道:“任何小世界都是有瑕疵的,若是没有使者的引领,必然走向毁灭。你若是不回去,这个小世界不过数百年便会毁掉。” 司马青史听了哪里还敢不回去,机会难得,总得要把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都提出来请教老聃,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陷入短暂沉默。 老聃等得不耐烦了道:“你去吧。” “等等,若是我心中有疑惑,怎样才能找到你?” “你一定要忘记我的存在,如果我对小世界干预太多,小世界的演化必然难以超越我的智慧。在你所在的小世界超越我的智慧之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你离去之后我将陷入沉睡,直到我感觉到小世界发生了质的变化之后才会醒来。那时便要决定这个小世界是毁灭还是繁荣。以后你做事,只需遵循自己的内心就好,你要有自信,到目前为止,我对你很满意。” 司马青史还要说什么,一只大赤脚破开黑暗铺天盖地而来,踏在自己天灵盖上,司马青史大叫一声,被踢出了黑暗。 黑暗中又安静了一小会儿,那苍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就知道你这家伙想偷懒,我若不说这个世界会毁灭你如何肯用心替我办事。” 第97章 让我们囚了李斯和秦王 司马青史大叫一声醒来,小姑娘和公主正守候在侧,见司马青史醒来,大喜。正巧李左车端了一碗粥进来,见先生醒来,丢了粥碗扑倒在榻前抱住司马青史放声大哭。公主看得直皱眉:往日李左车便如小号司马青史一般沉稳如山,这几日以来动不动就掉眼泪,今天居然张大了嘴放声痛哭起来。公主忍不住踢了他一脚道:“你怎么回事,先生醒了你哭天喊地的,旁人还以为先生死了呢。” 朱英时时留意司马青史房中动静,听得李左车哭天喊地,急急冲了进来道:“先生不好了么?”言未毕见司马青史已坐起,李左车抱了司马青史腰哭的昏天黑地。朱英大喜道:“恭喜先生醒来,我这就去禀报君上。” 春申君得到禀报赶过来,见司马青史行动与常人无异,根本不像生过病的样子,也是大喜。 此后司马青史想要认真琢磨老聃的言语,在房中静坐思索,几日都未出房门。三小生怕司马青史好得不利索,日日都在屋外堂中相候。 三日之后司马让小姑娘进房间,小姑娘坐好了,司马青史道:“我们父女相依为命两百多年了,你觉得老爹怎么样?” “老爹自然是这世上最好的老爹。” “好的话就不用说了,说说你对老爹有什么意见吧。” “意见啊,若是老爹能不管我这么严格就好了,我虽然只有十岁的体格,都活了两百多年了,做事情是很有分寸的,老爹不用管得太细。” “还有呢?” “老爹总怕坏了这世界的历史脉络,我却以为上天既让我们来到此地,必然不是让我们来做旁观者的,我们应该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出一份力。” “你想过怎么出力了吗?” “想过,不过老爹不让我做,我便没有细想。” “可有什么成熟的想法说来听听。” “老爹不是说李斯的贡献就是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吗,这件事韩非也能做,那李斯如此贪暴,我们便去抓住李斯囚了,让韩非来做这几件事。还有老爹说必用秦王扫灭六国糜烂,我们便相助秦王早日一统了天下。老爹说秦王一统天下之后会奴役百姓,那我们就在他统一天下,完成了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之后去抓住他囚了,在秦王的后代中选一个仁厚之人帮助他做秦王不就得了。” “你怎么说来说去就是囚了,这世上的恶人如此多,你不能都囚了吧。而且若是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了,没有我们囚恶人了,还不一样会乱套?” “老爹的意思是想要这个世界长治久安,有我们或者没有我们都一样?” “正是如此,你可想过?” “老爹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现在这天下是乱世,我们若不囚了李斯,李斯便会害万人;我们不囚了秦王,秦王便会奴役千万人。在这乱世之中,只能用非常手段,秦王统一六国的和六国反抗秦国,死了有多少人了,若是由着他们,便会杀百万人,若是由着我们囚了几个关键人物,还不用杀人,多好。杀百万人和囚数人,老爹以为如何?” “这......”司马青史宅心仁厚,从未想过如何用暴力改变这乱世,所以也未有过小姑娘这样的想法,如今听了小姑娘所言,不无道理。旁观别人杀无数人和自己囚数人,的确好像不如自己囚数人。思索半晌司马青史道:“也不是不能用暴力,只是我们都不是常人,若是暴力用得顺手了,岂不变成了屠夫,与秦王和六国旧贵族又有何区别。” 小姑娘道:“老爹说得是,我也实在不愿使用暴力。那我们就尽力克制,比如李斯,我们可以用计让他被秦王抛弃;比如秦王,我们可以给他一段考察时间,若是他逼得天下百姓家破人亡,新坟遍地,我们再去囚了他。还有那郭开,我读到了,他会害武安君,我们便由着他祸害赵国,促进秦国早日灭了赵国,却不让他害武安君。” “如此甚好,那长治久安之法呢,你可有想过。” “长治久安之法好难,我看了老爹的书,任何王朝都有糜烂的时候,实在不知如何可保得长治久安。不过我看弱小的国家都是贵族太多,占用了国家太多资源,造成王权太小,不能应对敌国。而强大的国家就是王权太强,朝中无人制衡。若是依了我的主意,便让有功的贵族一代降低爵位一级,数代之后又成平民,自然占不了太多的资源。王权太强,便把失爵的旧贵族中优秀者组织起来,让他们来制约王的诏令,那些失了爵位的人本就对王不满,让他们去制衡王,王就不能任意奴役百姓,自然国泰民安。” 司马青史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小姑娘居然会出这个主意。想了半天道:“你的意思是让王和贵族相互制衡,只是这样政令难以下达了,必然影响治国。” 小姑娘道:“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若是不妥还可以改进,不过我觉得若是一国的政令制定得好,平日里本来也不用常下新的政令的。我觉得若是让韩非来制定政令,必然什么问题都能顾虑到了。” “韩非是支持扩大王权的,你让他制定法令来限制王权,怎么可能?” “韩非支持扩大王权只是现在,若是天下太平了,我想他应该会有不一样的想法,如果他不想限制王权,那我们再找一个愿意限制王权的人出来不就得了?” 司马青史得了老聃的提醒,认真跟小姑娘探讨,想不到小姑娘随口说出来的办法比自己想的,优胜十倍。虽还多有不够细致之处,只要认真完善必然可行。司马心中暗暗后悔,当初遇到事情自己一个人冥思苦想,就是没有想着问一下小姑娘的意见,若是早早的问了她,说不定自己连这一趟罪也不用受了。 司马青史道:“你的想法很好,这次游历之后回到雁门关,我便要闭门思考治世之道。你去给武安君当个副军师,凡事你跟李左车和公主商量即可,若是遇到了大事,比如你真要囚了李斯了,你再来找我商量。” 小姑娘大惑不解道:“老爹的意思是你从此不管束我了。” 司马青史道:“管束还是要管束的,你断不可任意杀人,杀人有干天和,万万不可做得太多。除此之外的小事,你便自己看着办。” 小姑娘看着老爹担心地道:“老爹,你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一醒来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其实你管着我也没什么的,你可千万不要有事。” 司马青史把小姑娘抱过来放在膝盖上,小姑娘又长了一分,抱起来十分吃力。司马青史道:“我昏迷是因为上天看我管束你太严了,把我招去骂了一顿,让我以后多尊重你的意见。刚刚跟你一谈我发现上天是对的,我早就应该放松对你的管束了。你说得对,上天既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必然是为了让我们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遇到自己不能决断的事情再来找我。” 小姑娘也略懂医道,一番检查老爹果然一点事也没有,便信了老爹的说辞,对老爹愿意放开对自己的管束十分兴奋。 小姑娘出屋,公主和李左车赶紧过来询问先生都说了什么。公主听说先生对小姑娘不再严管,大喜道:“如此我们去杀了李斯那坏蛋吧,三番五次害我们不说,还敢陷害巴清姐姐,若是不杀了他,不知他会做出什么恶事来。” 小姑娘不同意,原来小姑娘偶有喊打喊杀,皆因老爹不让自己轻易伤人。如今老爹放宽了管束,小姑娘时时告诫自己绝不可任意妄为,做事须得三思,特别是杀人之事。公主听了十分泄气道:“先生是不管你了,你自己把自己管起来了。” 第98章 楚国做不了黄雀 这几日春申君日日遣人来探病,司马青史闭门深思,不得相见。如今司马青史前路已明,两个月以来的不安一扫而空。司马想着这些时日对春申君颇有不敬,而春申君待自己甚厚,因此领了三小一起拜谢春申君。不料春申君被楚王叫到宫中议事,并不在府中。司马便引了三小到郢都街头闲逛。 如今司马青史一身轻松,再看郢都,与往日所见大不相同。街道宽敞干净,格局分明;街道两旁酒楼茶肆林立,富商大贾往来不绝,街上行人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楚国自迁都以来数十年未遇秦国征伐,三次出战都是春申君带兵到别国作战,一次是灭鲁,一次是邯郸之战,一次是配合信陵君进攻函谷关。这多年以来楚国境内完全没有战乱,春申君治国有方,郢都所居又都是世家大族高门富户,因此郢都比之前所遇三晋巴蜀所辖大城都要繁华富庶。 四人在街市闲逛,忽然大街上一片混乱,一队甲士在街上驱赶行人,四人也被人群挤到道旁。不一刻一辆马车被两队骑兵护卫着经过街市,直往驿馆而去,小姑娘看那两队骑兵的服饰,分明是秦国锐士。 小姑娘听旁人议论,说昨日魏使刚到,今日秦使就来,莫非是魏国来求援了;又有人说听说魏国又丢了两座城池,到郢都来必然是求援;又一人说听说这次出使楚国的秦使是蒙武,就是秦国老将蒙骜的儿子,秦国上一次用武将出使还是白起和蒙骜,秦国人这是要威胁我楚国啊;又一人说蒙武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有春申君,难道还怕秦人不成;又一人说信陵君跟春申君最好,为何魏国不派信陵君前来;又一个人说你还不知道吗,信陵君病重垂死,不然魏国何以这几年失了这许多城池...... 四人见街市上混乱,早早回了春申君府中。 次日李左车等人聚在司马房中议论魏国使臣和秦国使臣到郢都之事,春申君遣人来请。 司马青史领了三人入堂,只见堂中已坐了一些人,除了上次酒宴所见之人外,项燕也在座。 司马青史入座之后先谢过春申君相助之情,春申君问了病,见司马青史果然连一丝病容也无,大喜。 春申君给司马青史引见项燕。司马青史上次见项燕距离较远,未曾看得真切,近看项燕年近四旬,身高八尺有余,长得膀大腰圆,十分壮硕,一张国字大脸,看起来威武雄壮,好一员猛将。司马青史细细比较,项燕之威武恐怕只有武安君军中副将司马尚可与之相比。 初时项燕见自己日常的左首席位被春申君空出来,以为会有什么重要人物到来。如今一看居然是个三十不到的书生,心中十分不以为然,其后见那书生带的三小位次也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十分不满。及至春申君介绍说司马是赵武安君之师,项燕方收起小觑之心。 项燕也是世之名将,只是近十几年来楚国只有灭鲁之战,邯郸和函谷关之战项燕也只是副将,项燕虽表现很好,世人多归功于春申君,所以项燕还没有很多表现的机会。 项燕身为大将不得大战机会,时时推演各处战场,也曾推演过赵国与匈奴之战,只是推演了无数次,没有一次赵国能得胜。 武安君一战惊天下,项燕自然是大大佩服。蒙骜先后两次平定晋阳之后,也只是巩固边境线,对一线之隔的代郡秋毫无犯,项燕这等名将自然能猜到必是蒙骜对对阵武安君并无信心。项燕听说司马是武安君之师,再无半点小觑之心。 司马对这个楚国名将也十分推崇,对项燕礼敬有加,趁机旁敲侧击问了项渠项伯之事,项燕仔细回忆族中之人,并无叫项渠的人。 众人寒暄已毕,春申君谈起此次魏秦使者先后而到,楚王请春申君入宫询问应对之策。以春申君之意,近十年三晋削弱太过,若是楚国再坐视,只怕三晋将亡,当趁此魏使到来之机,与三晋达成联盟抗秦。楚王年老多病,独子芈启又被扣在秦国,不敢轻易与秦人开战。春申君再三劝谏,楚王乃使春申君先见二国使者,问明了来意再做定夺。春申君见楚王愁眉不展,心中忧虑,听李嫣之计把李嫣献与楚王,楚王欢天喜地领了李嫣回后宫去了。 今日魏使和秦使先后求见春申君,春申君干脆请二国使臣寅时俱到府上饮宴。先请司马青史、项燕和众门客聚议应对之策。 众门客多番议论,莫衷一是,朱英认为楚国背后有齐国,齐国与秦国交好,若是楚国大举相助三晋,被齐国乘机击其后,则楚国危矣。三晋虽屡遭秦国攻击,尚有一些根基,若是三晋能有一场大战令秦军大损,则楚国可趁机出兵相助三晋恢复三晋旧地。 春申君听了半天,众人之见并无一个说到自己心坎上的,不由大失所望。 项燕忽地起身道:“司马先生为武安君之师,不知有何高见?”春申君闻言大感兴趣,也看向司马青史。 司马青史道:“项将军抬举了,司马这些时日有病在身,于诸国之事并不十分了解,便由他们二人代我答复将军。”言毕指了指小姑娘和李左车。 项燕听了心中大大不乐,只觉自己对司马青史十分礼敬,对方完全不把自己所言放在心上,这等军国大事居然推给两个孩子。项燕知道李左车是武安君之孙,或许有些见识,毕竟太年轻;那个小姑娘就更不用说了,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能有什么高见。 春申君却是见过二人的本事的,听司马把事情推给小姑娘和李左车,便转头看向二人。 李左车当先开口道:“既是先生吩咐,李左车不敢推辞,我年轻识浅,君上和将军姑且一听。 这半年我从北地一路而来,经过三晋旧地、关中、汉中、巴蜀、黔中、南郡、南阳郡。以我之所见,秦国侵占之地,除了晋阳还有些小抵抗之外,其余诸国旧地已经完全融入秦国,其钱粮民夫尽数为秦国所用。如今秦国之强大,便是关东诸国全心联合,也只能堪堪打个平手,若是楚国再坐视,三晋之亡不过十数年之事,到时楚国再想抵抗,为时已晚。” 项燕听了十分不满道:“少将军身为武安君之孙,就如此没有志气。我楚国一国,地方五千里,带甲数十万,也能与秦国打得有来有回,若是六国同心,必然打得秦国丢盔卸甲,再也不敢东顾。四年前信陵君合纵攻秦,若非魏王临时改变了主意,秦国已亡。如今三晋已有灭国之祸,必然死拼,加上我楚国相助,何愁秦人不灭。 少将军危言耸听,不过是欲使我楚国损兵,让三晋获利罢了。朱英所言不错,必得三晋大破秦军一阵,我楚军方可出击。” 小姑娘接口道:“项将军所言楚国强大,非止今日。白起攻伐鄢郢之时,楚国比今日更加强大,不知那时项氏又在何处?” 项燕听了脸色涨红,小姑娘所言直切楚国要害:昔年白起攻占鄢郢黔中之时,项燕年纪尚小。及至年长,项燕得知当年鄢郢黔中巫郡抵抗秦军之人,尽是当地贵族和屈、景、昭三家,其余各地贵族少有出兵,项氏也只是守着项城并未增援鄢郢。楚国失了鄢郢之地,反给项氏入朝的机会,从此强大起来,因此项氏对楚国失了鄢郢黔中巫郡多有幸灾乐祸之意。小姑娘所言楚国虽大,贵族都只守着自己的土地,楚王并不能动员全国力量对抗秦国。若是合纵出国作战,楚军的战斗力更不用提。 小姑娘续道:“我走遍列国,楚国动员能力最差,若是列国保持均势,楚国攻伐虽有不足,自保有余。如今秦国一家独大,三晋已有崩溃之势;燕国积弱不足论;齐国自昌国君伐齐之后已然胆裂,连残破三晋的攻伐也抵挡不住,日日只求与秦国贸易图利。三晋既破,燕齐随之,燕齐既灭,楚国岂能独存。 如今楚国强盛,又有春申君当国,可凝聚民心,相助三晋抗秦,还能延迟三晋崩溃之势以求天时。若是只想着等三晋大大消耗秦国之后再出兵,为时已晚。” 一席话说得项燕汗渗渗下,项燕再自信,也知若是秦国灭了五国,楚国必然独立难支。 第99章 力敌剑圣盖聂 春申君道:“如今大王无意出兵相助三晋,如之奈何?” 小姑娘道:“魏使之来,必为求助;秦使之来,必为稳住楚国。如今魏使和秦使并不知道楚王不肯出兵,君上只需让楚王称病不出,使两国使者只能见到君上,春申君只需在两国使者面前慷慨陈词说楚王力主助魏抗秦即可。” “大王不肯出兵,我若出此诈语,岂不是失信于天下?” “自长平之后,秦国从未有武将出使之先例。如今秦国派蒙武出使,此必是秦国连番攻伐之后兵力粮草已有不足,又不肯停止攻伐,所以派蒙武来震慑楚国。若是楚国被蒙武所慑不敢出兵,则秦国必然继续攻伐魏国;若是楚国态度强硬,秦国必然整军回咸阳以待时机。 若是秦兵退走,魏国必然以为是楚国震慑住了秦国,魏国必然感恩楚国。如此楚国不费一兵一卒而得了震慑秦国之名,经此一事,若是楚王再有合纵之意,三晋必然景从。” 春申君疑惑道:“姑娘为何如此肯定秦军兵力粮草不足?” “我等从秦国而来,沿途见到秦国乡野间十分凋敝,四野皆有新坟,徭夫奔走于道路,秦人虽攻伐韩魏不辍,其势已尽。 去年关中大饥,如今已到春耕之时,秦人必然收回大部分徭夫,秦军前线兵力粮草必然不足。 君上思之,过去两年秦国连下韩魏十余城,可曾派使者来楚?秦使不来,因秦人不惧楚国援魏;今魏使刚至,秦国便赶紧派了蒙武前来威胁。兵法云:弱而示之以强。说的正是秦使来楚之意。” 厅中众人听了小姑娘之言议论纷纷,有点头赞同有摇头不赞同的。不赞同之人多认为秦国要是兵力不足自然就退兵了,不必到楚国来施压。 春申君和项燕相视一眼,大点其头。小姑娘的分析正确的可能性极大:秦人好战,只要还有一点成功的可能就不肯放弃进攻,因此师老兵疲之后先来试探楚国的态度再决定是否继续伐魏的可能性极大。 “好!好一个弱而示之以强。”春申君一拳击在案几之上。春申君得了楚王不肯出兵的意思,正不知如何处置。小姑娘随口几言,既不用楚国出兵,又能使秦国退兵,又能示好于三晋,为将来合纵打好基础,果然是再好不过。 众人听了春申君之言,逐渐也达成共识。 多年以来天下皆知秦国兵精粮足,从未想过秦军也会缺粮。因此众人听说秦国派蒙武出使只想着是警告楚国之意,完全没有人想过秦国强力震慑楚国的原因是自己兵力不足。如今被小姑娘一语点破,都觉得此次蒙武前来,正好借机向秦国展示楚国强大不可欺。 项燕向春申君道:“这几年我楚国皆大熟,粮草充足,新练精兵也已精熟,若是趁此时机进攻秦国,必可复得鄢郢旧都。” 春申君叹道:“我亦有此意,只是昨日见大王,大王对出兵之事十分冷淡,只怕难以说服他。” 司马青史心知楚王不肯出兵是因为年老而身边无子之故,心中感叹楚王果然不是成事之人。此时楚王若是振臂一呼,三晋必然景从,秦国攻伐三晋已力竭,正是合纵攻秦的最佳时机,如此万世一时之机,却因楚王私事而放过,实在可惜。 春申君尚不放心,让朱英去整理近日谍子传回来的情报,重点看秦国前线兵力粮草分布。大事已议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单等魏使和秦使到来。 项燕对楚国在秦国面前示弱一向不满,只是楚王不肯发兵他也无可奈何。如今正好借机羞辱蒙武一场,出口恶气。 半个时辰之后朱英回来汇报秦国兵马陆续退到函谷关沿线粮仓就食,前线之兵不过六七万人,春申君和项燕闻言大喜。 寅时春申君使人来请司马,自决定不再管束小姑娘之后司马青史不愿多见外人,遣了李左车带着小姑娘和公主前去,自己在房中闭门思索老聃之言。 李左车三人被引到右首坐了,见项燕坐在自己下首,左首坐着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见了自己还冲自己微笑点头,李左车回了一礼。 项燕低声道:“少将军,对面席上便是魏国使者张耳,他本是信陵君的门客,多次跟随信陵君来见春申君,对我楚国最为熟悉,如今信陵君病重,被魏王派来出使。” 李左车谢过项燕,又问道:“不是说两国使者一同前来,如今魏国使者已到,为何不见秦国使者?” 项燕道:“秦人向来傲慢,往常秦使多有姗姗来迟之事。” 春申君下堂为张耳引见李左车,张耳闻说李左车是赵武安君之孙,十分亲近。 如今三晋皆被秦人所迫,信陵君病重,又被魏王所忌,已经不能领兵;信平君虽在魏,不能建功;赵将庞煖已老,难当大任;年富力强又有名将之名者,唯有武安君一人。张耳自然明白有武安君的人在座对自己有大大的好处。 如今魏国被秦国连番攻伐,早已没了文候武侯之时的威风,张耳此番受命出使,心中没底。初来之时张耳被引入左首,心中更加忐忑,只道春申君把右首位置让给了秦使,那便是尊崇秦使轻视魏使的意思,心早凉了半截,脸色都变了。如今见赵国武安君之孙坐了客座首位,自己坐了客座次位,楚国主战者项燕也在座,张耳猜到春申君有意主战,心下安定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也洪亮了许多,跟春申君、李左车和项燕高谈阔论起来。 过了一刻,门人来报秦使到来。 又过了半晌,两条大汉大踏步而来。众人观之,只见当先一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子,腰挎长剑,双目炯炯有神,顾盼自雄。另一人身高近八尺,身材瘦削,穿了一身黑色长衫,怀中抱着一柄长剑,眼观鼻,鼻观心,不看向任何人,只是跟随在前者身后。 当先的大汉便是秦使蒙武,秦国老将蒙骜之子,也是百战名将。蒙骜进入大厅之后见春申君只给自己留了末座,大为不满道:“人言春申君待人宽厚,如今给大国使者一席末座,是何道理?” 春申君道:“蒙将军息怒,在黄歇府上,各国使者都是贵客,皆可坐首座,蒙将军来迟了,仅余末座,还请将军息怒。” 蒙武心思细腻,听春申君不称自己为贵使而称蒙将军,心知不妙。两国之间使者往来多为交好之意,将军往来多为战事。春申君直言不讳称蒙武为将军,便是说我已知你是秦将,我便用接待秦将的礼仪接待你,意为不惧秦军之意。 蒙武指着李左车道:“不知这位贵客是何人,蒙武从未见过?” 春申君起身道:“这位是赵武安君之孙李左车,身边这两位是少将军夫人东胡燕公主,另一位是少将军之妹。” “哦......莫非少将军是代表赵国出使而来?” 李左车正要回答,那蒙武身后之人扫了三人一眼。三小只觉那人目光锐利,双目明亮犹如寒星,心中都有些吃惊。李左车道:“左车游历到此,前来拜访春申君,幸会蒙将军。” 李左车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先说自己不是赵国使者,又说自己拜访春申君。蒙武听在耳中,只道李左车是代表武安君来跟楚国结盟的,哼了一声。 “这个张耳,不过是信陵君府上的一个门客而已,岂可位在秦使之上?” 张耳起身道:“张耳虽只是信陵君府中一个门客,如今受魏王差派前来出使,不敢辱没魏国威名。” 蒙武重重哼了一声道:“就看你当不当得起在我上座。”言罢侧身把身后那抱剑之人让了出来。 众人只觉寒光一闪,一道剑气如电直逼张耳,张耳心下大骇,却完全不知如何躲闪。 那道剑气到了张耳身前再也不得寸进尺,众人一看,不知何时小姑娘站在张耳身前抵住了剑气。 “啪”地一声大响,项燕拍案而起大怒道:“蒙武!这里是楚国令尹春申君府上,你居然敢纵容属下行凶,你眼里还有没有春申君,有没有我大楚国!” 蒙武本想立威,想不到剑气居然被一个小姑娘挡住,如今羞刀难入鞘,被项燕当面质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个大汉早已收了剑气,冲小姑娘一抱拳道:“这位姑娘是何人?在下盖聂有礼。”那大汉说完了,厅中众人尽皆震惊,原来眼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剑圣盖聂。 剑圣盖聂乃是当世公认剑道第一人,据传是当世唯一修成剑气的剑道高手,能在数十丈外以剑气取人首级,不过从未有人见过剑气到底是何等模样。 刚刚盖聂身上射出来的寒光,其中并没有剑,显然便是剑气,众人惊叹传言果然不虚。若不是小姑娘站出来抵住了剑气,想来张耳已死。 盖聂一向逍遥世外,这次居然随了蒙武前来,为蒙武出头。厅中众人都一齐看向盖聂,盖聂出手无功面上也毫无表情。 小姑娘淡淡道:“你就叫我小姑娘吧。” “小姑娘!莫非就是在成都杀了十几个秦宫侍卫的小姑娘?” “正是,那些人对我姐姐无理,我杀了几个。” “小姑娘武艺高强,若是得了机会还请不吝赐教。” “讨教不必了,我没有把握能胜你。” 盖聂不由语塞。要知盖聂为剑道穷尽一生之力,过了四十岁才初窥剑道门径练成了剑气,只以为这天下的剑术高手对剑道都是孜孜以求。从这小姑娘抵住剑气的架势来看,必然也已经练成了剑气,必然也是一个痴迷剑道之人。盖聂得了剑圣之名,当世无敌,见了一个堪与自己匹敌之人,几十年的修养功夫马上破了,急欲与之切磋;推己及人,盖聂只道小姑娘见了自己这等高手也应该十分兴奋才对,居然对自己的提议毫无兴趣。 盖聂细细思索,小姑娘不愿与自己切磋必然会剑道远远高于自己,不屑为之,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小姑娘如此年纪,境界为何会比自己还高。 盖聂哪里知道小姑娘的剑道得自天道,并不是自己练来的,在见到盖聂之前也不知道剑气的存在,只是随着自己的心意随手抵挡而已,小姑娘自然对跟盖聂比剑毫无兴趣。 众人初时见小姑娘抵住了盖聂剑气,十分吃惊,后来一想盖聂必然未用全力。如今听二人对话,盖聂说要向小姑娘讨教,小姑娘说自己并无把握取胜,言下之意小姑娘自信至少可以跟盖聂打个平手,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这天下都要震动了。众人齐都去看小姑娘,分明只有十一二岁年纪,想不到居然如此厉害。 小姑娘不再言语,退回李左车身边。 春申君见小姑娘居然抵住了剑圣盖聂的剑气,也是大出意料之外。春申君肯与小姑娘结交,只是因为小姑娘语出惊人,想不到剑术也如此厉害。张耳虽是魏使,若是在自己府上出丑,自己面上也是无光,幸得小姑娘出手,保住了自己颜面,对小姑娘大是感激。 春申君拂然不悦道:“蒙将军,你今日到我府上来,又是迟到,又要杀人,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秦王的意思?” 蒙武是个大将,能屈能伸,见占不到便宜,又不能就此退走,自去末座坐了,盖聂与之同席;春申君却使人又搬来一个坐席和桌案,请盖聂单独入座,以示尊敬之意。 张耳此时已经回过神来,起身对已经回座的小姑娘深深一揖,小姑娘也回了一礼。 蒙武入座,对春申君道:“蒙武见不得小人居我之上,今日所为有所欠妥,请君上谅解。” 春申君见众人皆已入座,吩咐上酒菜。 众人寒暄一番,无非就是代我问楚王好,代你问秦王好,代他问魏王好之类的外交辞令。 公主拉了小姑娘道:“妹妹,你可有受伤,刚刚那个盖聂好厉害,居然能让剑气离体十余丈。” “无妨,他只是想吓一吓张耳,让他当众出丑,所以只是用了一两分力,应付起来并不困难。” 公主听说小姑娘无事,方才放心。 小姑娘暗忖那盖聂剑术果然厉害,自己自出世以来从未遇见过如此高手。心中几番比较,自己剑术得自天道,盖聂剑术凌厉无匹,显然得自剑道。天道境界自然比剑道高明,所以盖聂必然难以胜过自己;若论杀人之术却是剑术为尊,盖聂剑气上一丝血腥之气也没有,显然盖聂从未杀过人。盖聂跟在百战秦将身边,练就如此剑术,居然从未杀过人,实在是奇怪。 第100章 秦王政不喜刀兵 此时众人寒暄已毕,开始进入正题。 蒙武当先挑衅道:“春申君请赵国少将军和魏使到楚国,莫非有意与我秦国为难?” 项燕早得了春申君的吩咐,当先跳出来道:“少将军和魏使之事,乃是赵国、魏国和我楚国之事,不劳蒙将军费心。” 蒙武正欲再言,盖聂却起身行到蒙武身边,探头到蒙武耳边说李左车是游历到此,入春申君府乃是偶然,只需探听魏使所为何来即可。蒙武听了大感意外,不过他对盖聂是绝对信任的,因此也就放下了李左车。 张耳见项燕对蒙武如此强硬,心中大喜,赶忙附和道:“秦国虽强横霸道,也不能随意干涉楚国和魏国之间的交往,我为魏使,自然身负使命而来,只是此事却不方便说与蒙将军听。” 蒙武哼哼两声道:“你魏国还能有什么使命,无非就是打不过我秦国了,来让楚国人替你挡刀,你魏国好坐收渔利。只是不知魏国准备用几座城池说服春申君?”蒙武这句话十分厉害,短期来看秦魏之战对楚国的确没有直接的影响,若此时出兵魏国,只是替魏国人挡刀而已,说魏国人坐收渔利也不算不对。 张耳哑然,出使之时魏王并未授权张耳以地贿楚,只想让楚国明白魏楚本是唇齿关系,说动楚国来援。 春申君哈哈大笑道:“蒙将军未免有些大言欺人;据我所知,秦军连番攻伐韩魏,已是师老兵疲,且粮草大大不足,实在已没有什么战斗力;我还听说连老将王龁都战死了;我若是魏王,此时反击,必有所获。” 蒙武心中一惊,不知春申君从何处得了秦军虚实,看来楚国果然时时在关注秦军动向,不可不防。此时断不能示弱于楚,不然楚国不肯坐观,秦军便再也不能轻易进攻魏国。 蒙武道:“我大秦据有关中巴蜀数千里膏腴之地,又有南郡巫郡船运之利,军粮可供百万大军之需。当年我们在长平与赵国相持三年而有余粮,攻击小小魏国岂会粮草不足?君上身为楚国令尹,当为楚国计,不可信小人蒙蔽之言,令楚国受损。” 魏国已是惊弓之鸟,边将日日坐守城池只盼秦人不来进攻,哪里还会有人去研究秦人的动向。魏王也不知此时秦军已然疲弱,不敢轻易进攻。只以为秦人安静了几天,只怕就要大举来犯,赶紧派了张耳到楚国求援。 魏王不知道秦军虚实,张耳自然也不知,因此听了春申君之言,不由大喜,顺着春申君之言道:“这几年秦人欺我太甚,我王十分恼怒,如今得知秦军疲惫,正欲进取。只是我魏国连年征战,力量不足,特遣张耳来楚国求助,我王另派了使者去见赵王和韩王,约定日期合纵伐秦,将秦国历年侵占诸国土地都讨回来。” 春申君捻须大笑道:“昨日我入宫拜见大王,大王正有伐秦之意,只是我王身体不适,令我全权负责合纵伐秦之事。既是魏王也有伐秦之意,我也派两个使者前往韩赵二国加入合纵,我四国一同起兵,且看秦人如何应对。” 蒙武本是来示威的,只盼镇住了楚国好继续伐魏。如今一听二人当面说三晋与楚国要合纵伐秦,心中大惊。蒙武是蒙骜之子,自然知道秦军一切虚实,深知此时若是四国伐秦,秦国必然应对艰难。 蒙武领兵伐魏多年,深知自信陵君被罢黜之后魏军毫无斗志,苟延残喘而已,并不信魏国敢逆势伐秦。如今张耳所言正是秦军当前真实状况,不由也担心魏国情急拼命,真要拼起来魏国还有大军二十余万,加上韩赵楚之兵,自己前线五六万人如何抵挡。 蒙武思索一番道:“君上三思,山东诸国合纵伐秦非止一次,又有哪一次能成功的。昔年鄢郢大战之后,宣太后念故国之情严令昭襄王不得继续伐楚,我秦国自此之后再不攻伐楚国,非不能也,实不愿违背宣太后遗命。” 蒙武见春申君沉思,续道:“秦未伐楚,而楚国一次在邯郸相助赵魏杀伤我秦国许多勇士,又随信陵君一起兵临函谷关。这两次之后我秦国从未发兵报仇,皆因秦楚两国罢兵,都有好处:我秦国得了三晋一些土地,楚国开发东部,攻灭鲁国,成为山东强国。楚国两次出兵攻秦,空耗楚国兵马钱粮,好处都被三晋所得,君上为楚国令尹,当为楚国计。” 春申君装模作样的沉吟,李左车此时站出来道:“蒙将军所言尽是欺人之谈,若是楚国坐视三晋灭亡,不久之后秦国必举天下之力伐楚,那时楚国便想合纵也无能为力。蒙将军之言,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 蒙武哈哈大笑道:“我听闻武安君数日之间消灭匈奴骑兵二十万,我父击定太原郡之后也不敢犯武安君疆界,少将军如此灭武安君威风,若是武安君知道了,只怕不乐。” 李左车看着蒙武在那笑,不为所动,淡淡道:“我赵国自然不惧秦人,若是秦军与我祖父同等兵力对阵,秦军必然不敌。如今秦人占了关中巴蜀鄢郢之地,又占了三晋旧地,其势之强已不是一国所能抗衡,若不合纵伐秦,我祖父便是孙吴再世,也回天乏术。” 春申君接口道:“少将军言之有理,如今秦国太强,难得遇到秦军疲弱之机,自当趁此机会合纵伐秦,以绝后患。我已奉王命,正该如此行事。” 张耳不知这是春申君听了小姑娘分析之后的诈言,听得有如此良机,大喜道:“我王有言,如今关东诸国楚国最强,若楚王有意合纵,我王请奉楚王为纵约长,我魏国兵马任由君上调度。” 蒙武鼻子都气歪了,往日秦使到楚国,楚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唯恐有半分怠慢之处。如今自己堂堂秦国大将到了楚国,先是被逼坐了末席,又被楚魏两国当着自己的面要合纵伐秦;那赵国少将军李左车在侧,分明也是有意促成合纵的意思。蒙武到底是个武人,修养再好也比不过苏秦张仪等舌辩之士,又不敢发作,一时面红脖子粗,僵在当场。 春申君见蒙武大囧,十分得意,不由暗暗对小姑娘竖起大拇指,感谢她点破了蒙武的底细。 于是春申君、李左车、张耳都举爵痛饮,小姑娘和公主也得了许多敬酒。小姑娘偷眼去看盖聂,只见他依然是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毫无表情,不由暗暗称奇。 久之,蒙武乘隙道:“君上听我一言,秦楚皆是大国,皆有一统天下之望,若是你我两国提前大战,只有他国得利。” 春申君道:“若是我不出兵,坐视三晋灭亡,久之楚国也不保。” 蒙武道:“君上之言差矣,我秦国可以攻伐三晋,难道楚国就不能攻伐齐国吗,齐国天下之富,若是楚国得了齐国,便是秦国灭了三晋,两国也只是分庭抗礼之势。到时候两国以鸿沟为界,各守疆界,岂不是好过两虎相争,便宜了三晋和齐国。” 春申君不由脱口道:“齐国有鱼盐之利,为天下之富,可惜落在田建手里,毫无作为。我若伐齐,可得全胜。” 张耳刚兴奋了不过一刻,听春申君之意又想放弃合纵转而去伐齐,心下大乱,便要开言。 不料春申君又道:“我大王宅心仁厚,齐国自田建为王之后与我楚国交好,若是无端去攻伐齐国,师出无名。若是不伐齐国,坐视三晋灭亡也非我王之意。” 蒙武听春申君语气松动,连忙抓住机会道:“君上所虑者秦国吞并三晋而已,如今我王日渐年长,宅心仁厚,多有休兵养民之意。只是大权握在吕相手中,我王行事多有掣肘。君上若肯息了刀兵,只需等几年我王亲政之时,必然停止攻伐,休养生息。既有和平共处之机,又何必多动刀兵徒伤国本。” “哦?秦王政不喜刀兵?”春申君颇有不信之色。 “自然,我王时时在关中各处巡视,见民生多艰,十分怜惜,对吕相多番征伐十分不满。朝中众臣多有与王意见相合者,我王得以扣了一些军粮迫使大军回撤,若是关东诸国联兵而来,我王必然被迫出兵,那时两败俱伤。若依了蒙武之意,我回国之后必然促使我王和吕相下令不再进攻三晋,待我王亲政之后再说。” 张耳知道蒙武必然是诈言,蒙武身为武将,又是主将蒙骜之子,恨不得天天打仗,哪肯支持秦王休兵。只是魏国势弱,张耳言轻,一切还得楚王和春申君决断,是以也不多言。 春申君对蒙武所言秦王不喜刀兵之事好像颇有兴趣,又问了许多细节,蒙武显然早有准备,对答如流,春申君好像被说服了,面露犹豫之色。 末了春申君言道只要秦国保证三年之内不攻伐三晋,楚国可以暂时不出兵,若是秦国有异动,楚国必然联合三晋伐秦,蒙武应承了春申君,于是众人欢饮一番,尽欢而散。 张耳专程留下提醒春申君蒙武必是诈言,春申君道自己也不信秦人,只是楚国开战准备尚未完成,正好先以缓兵之计拖着秦人,待楚国准备好了便合纵攻秦。 张耳哪里料到楚王不愿出兵,春申君也是大言欺蒙武的,对春申君竭力为魏国争取到三年和平大为感激。 蒙武出府之后也暗暗庆幸,虽不能镇住楚国,好歹稳住了楚国和三晋合纵之事。只要熬到今年夏粮下来,大秦铁骑又何惧什么合纵。 一场宴会下来,各方都决定什么都不做,都以为自己取得了重大的外交胜利。 回到馆驿之后蒙武问盖聂对付小姑娘可有把握,盖聂摇摇头。 蒙武半生都在战阵上度过,战阵杀伐与剑道也有相通之处,对盖聂的剑术佩服得五体投地,难以相信剑圣盖聂难以胜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 盖聂道:“剑术到了剑道的层次,并不是依靠勤奋和阅历可以决定高下,重要的是“悟”,那小姑娘一挡在张耳身前,我便感受到小姑娘的剑道境界并不在我之下,隐隐还有过之。前些时日那小姑娘杀了秦宫众多侍卫,我亲自去看过伤痕,以我的剑法,也难以做到。” 蒙武听得似懂非懂,感叹这世上怎么突然就冒出来这样一个大高手,剑术如此之高,足以影响到很多事。若是这小姑娘起了杀心,杀了自己的老爹蒙骜这类关键大将,仗就没法打了。 盖聂却让蒙武无须担心,小姑娘看似是站在李左车身边,李左车左右不了小姑娘的行动,而且从始至终小姑娘对秦国从未表现出恶意。盖聂身为剑道绝顶高人对天道也有所感悟,感觉到小姑娘和自己一样都想要尽快结束乱世,并不会对诸国有所偏袒。 蒙武听了盖聂解释悬着的心才放下:盖聂本是赵人,却收了秦国公室中人赢去疾为首徒,赢去疾如今是黑衣卫校尉,在秦王政身边极受重用。 盖聂认为只有秦国才能一统华夏,结束诸国混战的乱世。蒙武与盖聂相交甚深,自然知道盖聂赞同秦国征伐关东诸国,如今听说小姑娘跟盖聂是一类人,自然不会与秦国为难。 第二日小姑娘向春申君请辞,春申君以小姑娘提点镇住了蒙武,正欲留几人多盘桓几日,小姑娘以楚地无事请辞。春申君问日后行止,小姑娘言道先去新郑见韩非,日后之事见了韩非再说。 春申君在宴席之上说合纵攻秦并非戏言,只是此时楚王无意出兵,合纵之事可以先推动起来,遂遣项燕去见韩王,正好与众人同行。 春申君准备了许多珠宝玉器,小姑娘坚辞不受,同了项燕的使团共赴新郑。 郢都到新郑不过五百里路程,沿途都是大路,车马十分便捷,众人一路游玩一路行走,也不过用了三日。 到了新郑项燕自投馆舍,小姑娘带了众人直接到司寇府中来寻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