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菩提劫》 第1章 桃花醉,初相见 父神为和谐三界愈来愈剑拔弩张的关系,遂创立水学堂,召集三界有名有姓有脸儿的大族子弟去入学,我爹爹听了庆姜他爹的一阵煽风点火,便急不可耐的将我送去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凡事低调,莫要给他惹事生非。我负气不发一言,只听见奉行背着我的零食忧心忡忡的嘟囔:“这小祖宗若是晓得低调,我就变成一只丑麻雀。”我心里鄙夷,这话说的仿佛他不是只麻雀似的。 我爹爹是魔尊府之主,这个职位听起来倒是可以唬唬人,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魔君之位传到我爹爹手里时已无多大实权,平日里爹爹也接几个帮人牵牵红线的副业。大多数时候他则是眯着一双醉里桃花眼,着了一身泛白的素色袍子,及拉着鞋子在院子里要么喝酒要么下棋要么蒙头大睡,有时候实在闷得不行也去天上逛逛戏园子。总而言之,他这魔君做的很是清闲。 去水学堂这一路上,奉行比我还要兴奋,他把不知从何处打听来的八荒子弟的奇闻逸事啰嗦个没完,尤其提到一个叫墨渊的。我沉浸在自己要将要被夫子管束的悲伤里不能自拔,实在无心八卦旁人的英勇事迹,几次打断他仍不奏效,最后我只得到道一声:“奉行,你看,树上有只丑丑的灰麻雀。”他立时恨恨的看着我,闭了嘴。作为一只麻雀的过往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其实但凡活在这世上,谁心头又没扎过几根刺,有的留几滴血便罢了,有的则是深深嵌进肉里,连碰也碰不得。 那日我站在水学堂门口,紧紧的扒着门框,任奉行使了全身的力气也拉不进去。 奉行急的满头满脸的汗,一口一个姑奶奶的叫我。他说这魔族的脸面真是被我一朝丢尽了,若是让三界的子弟传出去,魔尊那里非得大怒不可。 围着我的人越来越多,我依然负隅顽抗,我自小便懂得:在交战双方实力旗鼓相当得条件下,脸皮厚的才能赢。奉行终于有些自暴自弃,他气喘吁吁的流起泪来,念道:“若是庆姜小爷在这里,何必用得着我受这份难堪……”忽然他的蓄着泪水得眼睛一亮,对着我身后期期艾艾道:“侠士快助我一助,帮我把这小祖宗拉进学堂里来,催人向学可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呵。”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便感到自己屁股上狠狠的着了力,然后……我就飞进来学堂…… 奉行被我砸在身下,许是好半天没缓过气来,过了一会儿才发出弱弱的□□来。 我在他的□□声里,终于想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是方才,我被人一脚踹进了学堂……我摸了摸自己的的屁股,犹是不敢相信,神怨鬼怒的魔尊之女少绾—竟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踹了屁股…… 我从依旧□□着的奉行身上爬起来,暗暗攥紧了拳头……是可忍孰不可忍——伤心事小,伤身为大。 可是待我回转身去,看了那张脸,却是不动了。 那人周身白衣,墨发如锻,他神情不似魔族任何一个美男子,更不似任何一个自诩正统的神仙,一派疏懒邪狂,嘴角衔着丝恣意,贵气十足,却又是绝对的接地气。他混在地痞无赖里你不会觉得唐突,他靠在至尊宝殿上却更是在情理之中。仿佛下一刻,他出了这大门便在人海里寻不见,可是他想让你看见时,在万千人群里,单单是看那个背影,你也敢赌上自己的脑袋说:“那就是他。” 其实我自小身边不缺美男,像男人的女人,像女人的男人,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连见了倾国倾城的小凤凰折颜我也没动过心。可是这个男子,却很是不同。 我这样对奉行说的时候,奉行干咳了两声道:“小祖宗,人家墨渊是父神之子,三千岁上即打败伏虎兽、拔了琉璃旗,成了这四海八荒第一战神,您三千岁的时候可是还骑在魔尊脖子上流着哈喇子要糖葫芦吃呢!”他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愈加感到随在我这样不争气的主子身边是对他身份的辱没,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哀伤来。 若是旁人觉得跟在我身边有失颜面我定是不依的,可是奉行如此吃里扒外的态度我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过了。并不是他的地位有多高,实在是我自个儿不争气,被人拿住了不少短处。 当年他就是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因为偷吃我爹爹碗里肉渣被逮了个正着,他见我爹爹威猛,甜言蜜语对着我爹爹一阵吹捧,我爹爹向来不经夸的,被他吹的晕头转向,真以为自己是救世济人、慈悲为怀的活菩萨,便一时激动把他留在了魔尊府。 可是话又说回来,奉行虽没什么骨气与正气,却极会笼络人心。人心是门大学问,学好了它,总能沾些不大不小的光。所以这些年多亏了奉行忍辱负重替我伏低做小,才使我惹得那些祸端悄无声息的平息下去。 要说起那时的我,也的确是个不顶事的。长了一张妖妖艳艳的锥子桃花脸,看着精明,脑袋里却糊涂的很。除了爱吃糖葫芦儿,我爹爹一直没发掘出我有什么其他的天赋。 我爹爹虽长着一副温文尔雅的好皮囊,却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因为这个,他总觉得无形中低了那个木头脸天君一截,心里憋闷的很。俗话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他心心念念把我培养成墨渊那么有学识的人,也能让他在这三界里张张脸。 那时我只闻得墨渊的名字,却还不曾见过他的真人,他被传颂为我们这一代里的楷模,要模样有模样要本事有本事。 于是,每个晌午我刚睡了两个时辰,就被爹爹按在桃花树下那张小石凳子上学习琴棋书画。 知女莫若父,我爹爹总是左手举着一根糖葫芦儿,右手温和的摸着我的头说:“读完这一页就吃一颗。” 我把手指头含在嘴里,流着哈喇子盯着爹爹手里的糖葫芦儿眼睛滴溜溜的转。 爹爹把我的脑袋一转,让我看那串不知道为什么画的奇形怪状的符号,边说:“跟你老子念,关关肚兜……”。其实他也不认得那些鬼画符,只是全凭自己瞎琢磨,有对的有错的,错的大概比对的多。 我用一只眼角偷瞄着糖葫芦儿朗声念道:“跟你老子念,关……”。 爹爹叹口气,把冰糖葫芦一点点的从竹签上取下来,把种子去了喂到我嘴里。 我每次吃的津津有味,爹爹一脸苦大仇深。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爹爹却不肯信这个邪。 后来我入了水学堂,在七万七千岁上终于认全了簿子上的字,我爹爹每天兴高采烈地提着酒去串门,遇见个虾兵蟹将就死命拦住人家讲述他闺女是神童的传奇事迹。尽管水学堂里墨渊、东华、折颜、庆姜他们,早在会叫爹妈之前就能把十本册子倒背如流…… 再后来,墨渊背靠着紫星海边的礁石,一字一句的把册子上的话读给我听,我才知道,那一串串奇奇怪怪的符号,出自他的口,便美得不像话。而我那背了几万年的“关关肚兜”原是“关关雎鸠”。 其实我除了上房揭瓦偷吃糖葫芦儿也有比同般大的孩子高出好几截的体魄和狠劲。可是爹爹不许我学那些个打打杀杀,一再强调我是个淑女。所以到了五万岁上,我还没有一个拿的出手的特长。相比自小一块长大的庆姜、折颜和东华,我显得着实普通。 我看着那人晃神,任由墨渊身后得东华我身后得奉行笑弯了腰。 那人却是一脸的坦诚,微笑着问我:“姑娘可还好?” 我慌忙作了个不伦不类得揖,道:“好的很,好得很,多谢侠士出手相助。”我忍着屁股上火烧火燎得疼痛,想着待会儿要把奉行变回那只丑麻雀。 后来折颜戏谑我:“那时你眼里那些烂桃花,每一片花瓣上都画着没穿衣服的墨渊。” 后来我也晓得了那临门一脚实则是东华“助我”,便一瘸一拐得追着东华跑,东华轻巧的躲开道:“我可记得当日你对我感念得很呢。” 自从我见了墨渊,我就成日里盼着上学,我一路跑,奉行一路追。 即使到了休学日,我也七绕八绕到天上去想着偶遇墨渊一面。奉行往往在我身后愤愤的喊:“五万岁了还不好好读书写字,魔君回来若是问起你,可甭想我会替你隐瞒!” 我脚步停也不停,心里想着墨渊得花容月貌,步子愈加急促。如今我和奉行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是被我爹爹处罚了,他怎么着也得落个渎职的罪名,聪明如他,又怎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他不同于我见到过的任何一个神仙。”很长一段时间,因着词语的匮乏也因着我那一想到他便哆嗦个不停的小心脏我只能这样形容他。 小织笼那时也才六万岁,却已是有了遗世独立的了然心态。据说凡间标榜一个孩子七岁让梨八岁温席,对于小织笼来说,那都真的不叫事儿,据她自己说,她从娘胎里爬出来干的第一件事便是从人群里找出了他的爹,咯咯的笑了。虽然我怎么想那场景都觉得毛骨悚然,却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与众不同的神仙。我勉为其难称她一句神仙,毕竟,作为一个被除了仙籍的私生女加弃儿,我搞不懂她每天都在得意些什么。 “我不是不同,是顶尖儿。”她每次都淡淡的纠正我 都说一山不容二虎,聪明人更是互相瞧不上的,所以当我说起那个男子很是不同时,她挑着眉毛看了我很长的时间,问道:“比我还不同?” 我毫不犹豫的点了头。 她那天便更加毫不犹豫的把我藏了三个月没舍得吃的如意糕喂了天狗,连带着墨渊她也再不肯多看一眼。 可是只要我中意,必然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的,更何况是小织笼这种眼光奇差的。 而在爹爹看来,墨渊亦是不同的,而他口中的这不同之处,我想了想,大概是他带来的酒是独一份的桃花酿。要说起酿酒,十里八荒的谁不知道,才区区七万岁的折颜数第二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只是折颜性格看似柔和,实则乖戾,他心情若是不好了,三千年也不肯出一壶酒。墨渊拿折颜的酒来借花献佛,这得是天大的交情。 我自认与折颜称得上是朋友,他对我却远没有对墨渊大方,我日日为了桃花酿去找他凑近乎,他却只肯让我用筷子蘸上一滴在舌头上尝一尝。从这方面来看,他这个朋友做的委实不地道,按我一贯的性子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可是,他除了不肯让我喝他的桃花酿,别的方面倒是对我大方的很。有次我想踢毽子,他还眼泪汪汪的拔了自己最漂亮的几根凤凰羽毛送给我。尽管那是我在他耳边聒噪了半个月,他头痛难忍才给我的,我却还是觉得这个朋友是有可取之处的。 奉行说我交朋友一贯是不讲什么原则的,我白他一眼道:“谁说我没有原则?吃的好、玩的爽就是原则。比如小织笼,那样一个无趣的人,我是无论如何不想与她做朋友的。” 奉行撇撇嘴没说话。 我只得自己圆场:“我是说就算她有那么一点儿想和我做朋友的话,我也不打算与他做朋友……”我这话说的很是心虚,因为我猜想,小织笼并不打算与我做朋友。 墨渊来找爹爹喝酒那日,我为着在墨渊面前多闪几眼,便来回送了四五趟果子,翘着兰花指给她和我爹爹满了十几次的酒。 只是每次来,他们杯子里的酒都没怎么见少,我暗地里着急爹爹喝的太慢,一心急便洒了他满袍子的酒。 我爹爹看了眼他袍子上的酒渍,奇怪道:“你今儿个未免太勤快了些。” 我眼睛盯着墨渊笑的春暖花开,话却是对爹爹说的:“爹爹这是怎么说话呢,你闺女平素里也没偷过懒呀,你那白袍子上的补丁还不是我缝上去的?”。 墨渊颇为玩味的看我一眼,接过我手里的杯子徐徐的喝,那恬淡高雅的样子让我移不开眼。  爹爹叹口气道:“是,顶着个窟窿我倒也能凑合穿上大半年,自从你给我歪歪扭扭缝上那块大花补丁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穿了。” 我看见墨渊微微勾起的嘴角,心里一丝惶恐,爹爹若是揭我的老底,我就是脸皮再厚也不能在墨渊跟前转悠了。 我把手里的酒壶往他身上一撒,惊叫道:“呦,爹爹,又不小心洒了你的袍子。” 我快走了两步进了房,听见爹爹弄的咚咚的杂乱声响。心里想着,爹爹你且忍忍,您自己也说过“女大不中留”。我从窗户里露了半个脑袋去瞧,墨渊也正微微挑着眉毛笑着看过来。 我的心便立时跳乱了节奏。 少女怀春,原是比桃树抽芽还快的事。 只是说起怀春,就不得不提庆姜——我那折在萌芽中的花骨朵儿。 第2章 有约不行 庆姜是魔族里长得最出挑的男子。 他爹爹当年和我爹爹争这魔君之位,据说惨烈至极,魔族的兵力折了一大半,尸横遍野,天书上称其为“魇之战”。经此一战,魔族势力衰微,让刚刚兴起的神族平白无故捡了个大便宜占了上风。 我爹爹从未跟我提过那场战役,每当我隐晦的问上一句,他也是摇头晃脑没个正经。 可是我实在没法把这个不拘小节的爹爹与那尸横遍野联系起来。 话说回来,那场战役之后,庆姜的爹爹为了保全妻子儿子而向我爹爹俯首称臣,可是心里的芥蒂却是与日俱增。所以万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与我有什么瓜葛。可是他偏偏和我玩得好,他爹娘关也关不住就随他去了。 庆姜从小是个粉粉嫩嫩的可人小人儿,一万八千岁上认全了字,又是聪明乖巧异于常人,于是甚得我爹爹的喜爱。 待到我三万岁,他四万岁,我爹爹就打算把我和他凑成一对儿。想着以后让庆姜承了这魔君之位,我不但无需远嫁,还能安安稳稳做个魔君夫人。 我爹爹特意去青丘找来一只威望颇高的狐狸来说媒,还送了他一坛子藏了八万八千年的桃花酿做劳务费。他把酒颤颤巍巍递出去的时候闭了眼睛不忍心看,怕多看一眼就舔着一张老脸要回来。 那坛酒我倒有些记忆,原是一个老凤凰藏在自己巢里,据说用的水是沧海变桑田时的一股至清的暗流,用的桃花是开天辟地后的第二场瑞雪后开的桃花瓣,我不知道爹爹用什么阴招得了来。 爹爹把这坛酒一层一层用金帕子包了每个月换个地方藏着,三令五申不准我动一个指头。于是我挟持了庆姜把魔君府翻了个底朝天也不曾找到。如今,为了给我提这门不着调的亲事,竟白白送给了一只素未蒙面的狐狸。 可是庆姜的爹娘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说自己正正经经的魔族正统,绝不可能让儿子找个野种儿做老婆。他们迅速的与归墟海的有司魔君家定了姻缘,并昭告八荒。有司魔君虽是魔族,却受雇于神族管着专锁神仙亡灵的归墟海,虽然看顾亡灵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差事,可是他自己倒是颇为自豪。毕竟因着魔族的衰微,但凡能和神族扯上些关联,都觉得是高攀了。庆姜他爹娘选择结这门亲,自是费了一番考量的。自然,有司的女儿瑶光,本身也是个如画的美人儿。 我问爹爹野种儿是什么,我爹瞪着眼骂:“他才是野种儿!他们全家都是野种儿!”我并不觉得他骂的多有气势。 我爹爹为这门没成的婚约叹了三年的气。听闻庆姜也绝食了三年,只是他爹娘是比我爹爹深明大义的魔族,在这等大事上断断不会通融。 再见到庆姜时已经过了半年有余,他白亮亮的秀美脸蛋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他站在我家府门外冲我招招手,我放下小手里刚用泥土捏完的小板凳跑出来。他替我擦了脸上的泥,掉了几滴泪在我手上。他说:“少绾,我不能娶你了。” 他掉泪,我也陪着掉。爹爹说小的时候在一起玩叫朋友,大了还能在一起玩就叫夫妻。 我当时一想到不做夫妻大了以后不能再在一起玩就悲从中来。 他见我落了泪,便用外袍里侧的袖子细细的替我擦了,道:“少绾,少绾,你别哭,你别哭,我拼了命也要娶你。”。 后来,长大了,我们依旧玩得很好,我也就丝毫没再为那门亲事遗憾。 再后来,我义无反顾的喜欢上了墨渊,庆姜受爹爹所托来劝了我几次,我捂着耳朵不肯听,他也便作罢。 他是我的第一朵桃花,没开的花骨朵儿。 要说起另一朵桃花,我打了个寒颤,算了,不说也罢…… 而遇到墨渊,我就忽然无师自通的开了窍,把几万年的浑浑噩噩褪的一干二净,每天早上醒来都是像烧了屁股一般跳起来,小织笼说像足了只发了春的豆眼鸡。 我入水学堂那会儿,庆姜随他父亲的亲信去了大紫明宫与擎仓攀交情,待他回来晓得我被踢进了水学堂,一脸的哭笑不得。他说依着我的脾气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咽得下那口气真是个奇迹,我没同他说是东华那小子沾了墨渊的光。 不几日,庆姜也入了水学堂,一同跟来的还有瑶光。说实话,我很不喜她。 瑶光自从做了庆姜的未婚妻,便成日里如个尾巴一般跟在庆姜后面。 她有一次许是闻得我爹爹当年曾在找庆姜做女婿的事儿上废了很大功夫,便悄悄跟着庆姜来瞧瞧哪只癞□□想吃她家的天鹅肉。当时我正撅着屁股满身泥土的从地窖里往外偷我爹爹的酒,她捂着鼻子隔着十丈许就转身走了,她大概觉得把我当作情敌也太辱没她的身份。 庆姜挽起袖子帮我把酒搬出来笑得如玉般清澈透亮。 庆姜很喜欢陪我喝酒,直到后来我受了情伤,许是醉里和他说了些什么,他便宁死不肯喝我的酒了。他是个挺有血性的少年,也是个嘴巴严实的杀人放火的好搭档。 这天我照例打扮了一番,让奉行替我背着枕头,早早赶去了水学堂。奉行一路上嗔怪我不等着庆姜小爷一块儿来真是不仗义,我被他念叨烦了,揪着他的耳朵痛骂:“别把你祖宗我当瞎子,你才不是要等庆姜小爷,明明是可着劲的朝那瑶光身上打量,你对她可比对我殷勤的很呢!”奉行却不觉得自个儿理亏,不满的一阵嘟囔:“许你自个儿成日里往人家墨渊太子身上打量,到不许我看看别的姑娘了不成?” 这样一路吵吵闹闹到了水学堂,竟发现学堂里格外的空旷,连那个每日罚我站的夫子也没来上课,我才想起来昨儿个我在课堂上打着瞌睡的时候好像是听见说是什么香炉会什么放假之类的话。 奉行把我的枕头往地上一丢,说着风凉话:“我今儿个回去便禀报魔尊大人,小祖宗不认真听课便罢了,还惯会沾花惹草。” 我本想再给他一记爆栗,却看到匆匆赶来的庆姜。 我望了望他的身后,没有瑶光的影子,于是我钦佩的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奉行说他特地逃开瑶光来约我去看香炉会的。 我懒洋洋的蹲在地上不肯去,从奉行兜里掏出串糖葫芦来。 他便耐心的劝说我道:“今年的香炉会可不同于往年,会有三件大事要做。” “哪三件大事?”我把一颗冰糖葫芦丢进嘴里。 “第一,这神魔两族在该有谁统治凡世的分歧越来越大,时常为了争地盘发生些两败俱伤的祸端,这次要商讨个法子出来。”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皱皱眉头。据说在“魇之战”之前,魔族还足够强大,凡世一直由魔族掌管,神族只是派个土地公公雷神电母管管庄稼。可是随着魔族势力的衰微,神族励精图治,免了不少天灾人祸,凡世的香火便大部分流入了他们的口袋。两边又都不肯让步,便时常发生些流血的事件,如此循环,关系愈来愈剑拔弩张。 “这第二件事,就是要决斗出个上首来。”庆姜满是向往 “十几万年前,我爹爹就是个决斗出来的上首,一万五千年前,墨渊也是个决斗出来上首,也没见到这世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撇撇嘴。每届香炉会的必备节目之一,便是决斗出个上首,只是随着小一辈的魔神练功都不勤勉,这个节目越来越没什么看头。当年墨渊一举夺魁后,惊艳八荒,神魔两界都传:墨渊之后,再无上首。如今又是老调重弹,随便揪出个三拳打不倒的人来就去当上首。 “好吧好吧,这第三件事就是天后要提供八百颗仙桃,天君要提供一百九十坛一万八千年佳酿,其中有三十坛,是出自折颜的手。”庆姜笑笑的看着我。 我觉得若说这天庭里最了解我的人自然是庆姜,我皱皱眉头他便晓得我哪只耳朵痒了。 我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难怪我爹爹天不亮就收拾了脸面说要出门去议政,啧啧,议政是假吃酒是真,算计到亲闺女身上来了…… 我和庆姜溜到香炉会上找了半天没发现会址在哪儿,只看见大大小小的神魔喝着酒吃着蟠桃聊着这家那家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我冲着酒气最浓的那边去找我爹爹,果真就在一颗最大的桃树底下看见了他,正跟我朝思暮想的人儿喝着酒。 我两眼发直的盯着那人看,爹爹说当时我那两只眼睛里雾蒙蒙闪着两朵小桃花。 墨渊酒喝的懒懒洋洋,凌厉的眼角多了几分戏谑,薄唇微微抿着,也似含了讥诮,可是再仔细看那张脸上却明明什么也没有,只是微微笑着喝他的酒。我偷偷觉得,纵然爹爹再神武,在他跟前还是显得有点老。 自从那日从天河边上回来,我爹爹就没见过我眼里这般神气,眯着他那双醉眼迷离的桃花眼扫了扫我的脸又扫了扫墨渊的,立马酒醒七分变了脸,牵起我就走。他与墨渊交好归交好,却绝不许自己闺女和神族太子爷牵扯不清。 我被他拖拉的很是不舒坦,想挣开他的手又挣不开,回过脸去向庆姜使眼色。一向深得我心的庆姜此时却是抬了头似乎津津有味的看空无一物的天空,脸上神色有些陌生。 虽说这十里八荒的神魔有真本事的不多,可这香炉会毕竟是大赛事。谁拔得了头筹,谁就有了吃不完用不完的香火钱,所以来参赛的人并不少。 记得在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我爹爹把我驮在肩头看这上首之争 我问:“那胖叔叔怎么跑下台去了?” 我爹爹说:“不是跑下去的,是被那个瘦叔叔的仙力震下去的。” 我又问:“那白胡子伯伯怎么拿着个大糖葫芦比武。” 我爹爹说:“那不是糖葫芦,那是锁妖塔。” 看了不到一个时辰,爹爹就驮着我回了府,顺道取了无量天后两个仙桃塞进我兜里。 爹爹一路感叹说这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香炉会越来越没意思了,十几万年前,他夺上首的时候才是真本事。 爹爹说的眉飞色舞,我挂满哈喇子的小胖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继续啃桃子。 我听见爹爹微微的叹了口气,“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后来,我再想起爹爹,很是遗憾没认真听一遍他讲他的当年。 我总是一脸花痴的感叹父神怎会生出墨渊这样好看的人儿。小织笼说我是色令智昏,东华折颜庆姜哪个不是绝色?我却成日里暴殄天物。而我爹爹,从来就没入过我的眼。我时常听到那些八卦的魔族小少女谈论爹爹的醉酒桃花眼,含了春水,化了少女心。即使那个冷冰冰的美人魔女冕,据那两只还未化作人身的小蜜蜂说,与我的爹爹,也有着不算太平的过去。 我爹爹收罗来的好东西不少,却衣着寒酸。常年一身灰白袍子,不像庆姜他爹爹一般花枝招展。 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承认,爹爹长得不难看。 据说爹爹当年使一把银闪闪的月牙刀,战了三天三夜拔了头筹,声名大噪。再加上长的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迷倒了齐刷刷一片少女心。 庆姜昨天还来找我看香炉会,今日里就传他摔折了腿的消息。我提着爹爹的一坛老酒急急忙忙要去瞧瞧他。我爹爹一把把我拉回来悄声对我说:“庆姜他爹娘是怕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风头强迫他装病呢。” “装病?为什么?”我疑惑的问。 “如今这三界不太平,自然是能少一事则少一事。”我爹说。 “前日里他爹娘不是还说愿意尽魔族道义,保人世太平的。”我奇怪的问。 “这神魔嘛,十句话里有九句半当不得真。”我爹爹叹口气摇摇头。 我爹爹自个儿是个魔尊,却最不信任三界众人,前些年他为丢了的半坛酒暗中观察了太上老君三个月,但凡看到那老头舔舔胡子,就冲我嘀咕:“看吧看吧,在回味我的酒呢。” 直到我爹爹落难那日,他还是冲我暖暖和和的笑着说:“神魔的交情就那么回事儿,但凡能靠自己的千万不要求别人。” 到了决斗的最后一天,我早早吃了饭拖着腿上缠着绷带却依然健步如飞的庆姜去观战。 还没到就看到大波大波的人从紫金台往回走,我随手扯住一个问了问,那人叹口气摆了摆手:“不用去了,说是两个决斗的从比武台上摔下来一起摔死了。” 那人低叹一声,:“要是墨渊也参赛就有看头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墨渊也才是个七万余岁的半大少年,却早已一战成名,一双精□□黠的眸子闪着讥讽嘲弄,携着壶酒悠幽幽的饮着,云淡风轻的模样总令那些个正统的神仙不自觉得检查自己是不是忘了穿衣裳。 香炉会热热闹闹的开了半个月,喝光了天君的一百九十坛三千年桃花酿,天后桃林里指甲盖大小的蟠桃也被掐的一干二净。我问爹爹:“你们在哪儿开的会?” “就是桃园子呀,你不是去过了?”爹爹有些奇怪我何时变瞎了。 我想了想在桃园子的窘态撇撇嘴,何时起,议论人家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成正经的会议内容了? 我问:“这香炉会到底商讨了些什么?” 我爹爹皱着眉想了半天:“好像是说如今这严峻的场景要怎么解决。 我问:“那要怎么解决?”。 我爹爹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就是说要怎么解决?” “那究竟要怎么解决?”,我更加不解。 “就只说要怎么解决……”,末了爹爹果然又不耐烦的拍我脑袋:“你只需晓得问题严重,急需解决就是了,这是会议共识。” 我吐吐舌头:“一群和稀泥。” 这个问题的商讨又拖拉了一个月,终是圆满落幕,会议的结论是“如今问题非常之严重,急需解决。” 回去的时候,庆姜话很少,我在一旁嘻嘻哈哈逗他,他那张如玉的脸还是笑得勉强。 我爹爹常说,别看庆姜一副温润谦和的样子,却是三界里少有的明白人,他极有自己的主见和打算。因着他自小与我玩在一起,又由着我欺负,我便一直没意识到他与我的不同。除了那年被他爹娘强行结了婚约,我见过他落过一次泪,就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有过烦忧。 我要进府门了仍然放心不下,从门缝里探出脑袋来,做了个鬼脸:“这天大地大的,操心别人的事全无用处。” 他似乎微微一怔,摇头一笑,带了些苦涩:“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道:“少绾,我愿凭一己之力护你一世唯安。” 第3章 请君入瓮 我爹爹虽是魔君,却从不爱生什么事端,从这点上来说,他是极不称职的,因为我听说凡间的小孩入睡难的时候,他爹娘再也没法用“魔君要来吃你了”这种方法吓唬他们了。 我有时候总觉得我爹爹有些过于怯懦,见了天君那张枯木脸粗剌剌的声音总是不自觉软上三分,有时候我听着爹爹那高不高低不低的声音打个冷颤,起上一身鸡皮疙瘩儿。 我爹爹说人活着才是最有颜面的事,管他面子不面子呢!那时我不懂,左耳朵听了右耳朵便忘了。 有一回,墨渊听见了便笑笑,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远处云雾环绕的层峦叠嶂,过上好一会儿才点头:“你爹爹说的对。” 他虽这样说,可是他从未费心巴力的活着。旁人都觉得墨渊是个好学生,仙力强、学问好,每日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一脸的虔诚向学。可是实际上,大多数时候坐在学堂里的是他幻化出来的个假身。因着他功力够强,竟然骗过了火眼金睛的夫子大人。我一直想学好他的这个本事,他也曾耐着性子教过我几次,可是每次幻化出来的少绾总像个木头。后来我索性逼迫奉行化成我的模样去替我听课,他起初自然是不肯的。可是因着我的位子后面坐的是瑶光,他便勉强答应了。据说瑶光待他“不薄”,每日下课,他的后背上都被瑶光画满了王八。在这一点上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他算是替我受累,可是他自己倒是甘之如饴,背上的王八一直不舍得洗去。 许是奉行向我爹爹描绘了我和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哦,不,是我冲墨渊眉来眼去的状况,他就寝食难安,费劲了心思不许我接近他。可作为情场上的过来人,他也应该晓得,这姑娘怀春就是往火里浇油,越压越旺的。 不必上学的时候,我总是转着为数不多的弯弯肠子一次次逃出府去,然后拼着薄弱的魔力赶上一天的路去天上找墨渊,更要命的是,去找他必得经过瑶光的居所——紫星海。墨渊有时在有时不在,不在的时候说是去三界转悠去了。我知道他虽表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神态,对于这时事走向,却是关心的很。 我等到太阳西斜也没等待他,从背上的小筐子里卸下一只冰镇的玉瓜留在他门前就巴巴儿地往回赶。爹爹酒里的药撑不了多少时候,我得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我那时是个人畜无害的魔族少女,除了偶尔咂点生肉解解馋,没有别的不良嗜好。我把所有的诡计多端都用在了与自己的爹爹斗智斗勇上。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瑶光,因着她成天对庆姜的痴缠苛责我很是不喜欢她。小织笼说那是撒娇,可是我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像鸭子被捏住了脖子吱呦的那两声,让我心肝儿紧得发疼。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是个女的就会撒娇,只看有没有遇上你愿意撒娇的那个人。我遇见墨渊时,娇滴滴的声音让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是若是从这点来看,小织笼不是个女的。她跟个爷们似的强悍无比;不服软不回头;说出去的话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要做的事,迅猛的让你回不过神来。若是有一天她撒娇,我想,这星河怕是得倒着流。 我只装作没瞧见那瑶光,蹲在石头上歇口气,边把鞋子脱下来摸摸脚底板子上密密的一层小泡,边抬眼往远处望望墨渊会不会在这时回来。 她拖着一身华丽丽的七彩衣裳围着蹲在石头上的我转了个圈,掩着鼻子皱皱眉头,仿佛我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般:“如若不是看在你爹爹那张笑面虎一样的脸上,庆姜怎么会乐意跟你这缺娘少教的野蹄子有什么关联?” 我冲她漫不经心的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庆姜宁愿跟我这缺娘少教的玩也要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你这个教养好的。” 她气得杏眉乱颤,却望了望我来时的路笑了:“庆姜再怎么躲我都是我铁板钉钉的未婚夫,你这连魔族都配不上的贱骨头成天缠着太子又有什么用?谁不知道他是个浪荡子,在凡间养的莺莺燕燕一大堆,他回个神就能忘了你是谁。”许是觉得说出的话对我很有杀伤力,瑶光说完得意的笑了两声,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 我心里很是不爽,听见自己冷冷的笑了两声,道:“我缠着墨渊谁都看得见,你就算丢脸也是丢自个儿的。倒是你爹娘,巴结神族巴结不上,当个看亡灵的牢头倒是沾沾自喜。这魔族神族,哪个不在背后笑你们几句,你走到路上就没觉得脊背发凉?”我手指头慢慢悠悠的划拉着石头缝儿,悠闲自在:“还有你娘,成天标榜着女孩子要做什么大家闺秀,她跟天君那事……咳咳……” 我知道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况且我在爹爹酒醉的时候听来的野史也未必可信。 可是没料到,瑶光竟是一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恨恨的盯着我道:“你敢诋毁我娘,你想让魔族全族尽灭吗?” 她那亮闪闪的钗子闪的我眼疼,便不想再和她费口舌,我低头抹去手上的灰尘站起来:“是不是诋毁去仔细问问你娘,你若是把灭族这种话在除我以外的任何一个魔族人前面说一次,你爹娘的祸就算惹上了。我还要赶回去睡个好觉了。”说完便走。 我听见她在我身后笑了两声,让我冷冷的打了个颤。 “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有一天你的一意孤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时候,你还是不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低头漫不经心的扶了扶自己裙子。 我停了脚步吃人一样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她很是满意的打量着我,昂起头来:“我说的什么你仔细回味回味吧,墨渊是父神之子,怎会被容许与你这样的野种儿做一对?早晚有一天,他得做出决断的,而究竟如何决断是显而易见的。”她牵牵嘴角,笑得很是妩媚。 当时我也才是个背不过神魔道义的黄毛小丫头,很是没有容人之量。 后来我提起这段事来,小织笼听了淡淡的说:“这与年龄有什么关系,即使你老到三十六万岁,你那肚子里的肠子,”她用两根手指头一捏,“也不过这么粗细儿。”我不得不承认,小织笼说话总能一针见血。 于是那天,我第一次跟个同样半大的小姑娘为着她说墨渊的一句话结结实实的打了一架。 在这以前,我只和庆姜打过架,每次凭着一股牛劲把他压在地上抢他的冰糖葫芦儿吃。每次都是我赢,每次都是爹爹打我手板儿。 看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想我是稳赢的,可只打了两个半回合我就感到不对劲儿。她有魔力而我只有牛力,我翻了个个,使劲咬了她的胳膊不放,感到后背火烧一样热辣辣的发疼。 我这时候格外怨恨我爹爹,平日里他不许我打架,导致现在我只能平白受着瑶光用真火烧我,却无任何反击之力。 我心里想着可真疼,可是她说墨渊的坏话,我就死也不能松这个口,只是想到今天要折在这样一个看不上眼的小丫头手里,我还是为自己略微抱屈。 后来疼着疼着,我便没了知觉,只记得她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属于我的东西,不管我想不想要,都不许别人染指分毫。”我茫然的看她一眼,不记得什么时候去抢过她的冰糖葫芦儿,又想了想,才明白她大概说的是庆姜。 然后我就觉得她那张带着笑的美人脸变得越来越模糊…… 后来我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墨渊的怀里,心脏跳的便有些剧烈,很怕那咚咚的响声被他听见。 我悄悄地深吸了两口气,他白色的袍子系的很紧,可是我还是能嗅到淡淡的木兰花味。 我原本想闭上眼多在他怀里昏迷一会儿,却听见他淡淡的说:“醒过来了就起来吃瓜。” 我一百个不情愿的扭了半天的身子便被他随意的扔在了地上。 “你没魔力?”他斜着眼睛看看我。 “嗯……”我觉得很羞愧,觉得自己好像又在他面前丢了面子,于是暗自恼恨起爹爹来。  “很好。”他笑着说。 “很好?”我有些惊奇。 “嗯,是很好,最起码可以好好地活着。”他点点头。 想想刚才险些丢了小命儿,我便不太懂他的话:“正因为没有魔力我才险些丢了小命。” 他挑挑眉道:“现在不是还活着?” 我低头看了看被烧得乌漆巴焦的裙子,沮丧的点点头:“是活着,可是也差一点就被瑶光烧成了灰。” 他说:“紫星海沉着的尸首那么多,除了那些寿终正寝的,其余的都是灵力高深的。” 我有些吃惊:“为什么?” “大多数灵力低微的小神仙见到危险自然跑的快,而自以为有些灵力的才会去迎战,死的几率便也大些。”他忽而笑道:“当然,你是个例外。没有灵力还硬碰硬,活该吃亏。” 我撅着嘴,觉得不大高兴。我虽然算不得是个有骨气的人,可是也不愿意每次受了侮辱总得做缩头乌龟,若是我有几分魔力,也总能堵堵画未的嘴。 “别人说什么随便她去便是,你管不过来的。”他忽然说道,我很少见他这般认真的和我说话。“说你坏话你也不在乎?”我问。 他笑着摇摇头:“我若连别人说我什么都要在乎,估计得和这四里八荒的魔族和神仙都得打个遍。” 我想想也是:墨渊虽是正儿八经的父神之子,可是做事向来不拘一格,结交的朋友,往来的亲信也从来不算正统,即使被他迷了春心的小仙女也都悲痛欲绝的骂他负心汉。所以总的来说,谁都会在大面上夸他,可谁又都会偶尔在背后酸他几句。 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我喜欢的人,虽然我不在乎别人喜不喜欢,可是我也总禁不住替他在乎。 他一只手覆上我的眼睛,手指细长微凉,有握刀摸出的浅浅的茧,笑道:“你可别用这样同情的眼神看我,他们说的本就是事实,我可没有什么冤屈。” 我乖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感受到他手上微凉的指茧。忽然想到了他宽广的胸膛,想起刚才实实着着的躺在他的怀里,便忽然觉得了没有仙力的好处,竟然就有些感念瑶光了。 我甚至想,下次她再用仙火烧我,我一定不会反抗了…… 绝色一枝枝 爹爹知晓我和那画未打了一架还险些丢了小命,便一手提着我关进了屋子。 “你若胆敢把你这条命丢了就不要再喊我爹爹!”我很少见他这样严肃,只是一个劲的卖乖点头。 我小心翼翼的瞧了瞧他涨的猪肝一样的脸色愣是憋着没指出他这话里的错误来,人都死了还怎么喊爹爹。 奉行听闻我被瑶光欺负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最后蹭到我床前,下了很大决心一般道:“小祖宗,我奉行发誓,三天之内再不看瑶光一眼,以示惩戒。” 我与墨渊牵扯不断的流言蜚语在我的不懈努力下在三个月内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连魔君府里的人都开始在我背后指指点点,我愈加得意的很。我仍旧大摇大摆的荡着秋千舔着糖葫芦把庆姜送我的小玩意儿拆的七零八落。也在我爹爹看管的不是那么紧的时候跟着墨渊去凡间逛逛。 很多时候,他并不下去,只是屈一根腿坐在云端,脸上表情似乎瞬息变化又似从来未变。 他指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华丽丽的高台子道:“诺,那儿,那是祭祀神仙的地方。” 我听爹爹说起过,以前魔族强大的时候,凡世处处可见的是祭祀魔族的祭坛,如今多数已经破败不堪,唯有神族的香火愈来愈盛,当年神族颇有趁火打劫的意思,只是我爹爹也不太好意思撕破脸与天君掰扯那些往事。 可是近来鬼族在鬼君擎仓的带领下愈发强大,频频洗劫祭坛,天君不堪其扰,想用兵又怕魔族趁势打压。总之,各方心怀鬼胎。 这日墨渊手里打磨着一把小刀坐在府门顶上笑:“你就不怕好端端的名声被我毁了?” 我捂着嘴笑了半天,瞧瞧周边没人,伸手指了指我自己。 他挑着眉毛认真看了我一眼,爽朗的笑:“我说这谣言的细致程度不像瑶光能够编排的出来的,原来是贼喊捉贼。就是可怜了你那跳着脚到处捉贼的魔尊爹爹。” 自从我不自量力巴结墨渊的名声传了出去,我爹爹气的跳了老高,抓着他生了锈的月牙刀要去找造谣者拼命。 我抱了个软枕,躺在石头凳子上悠哉悠哉的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心里甜的像灌了蜜。但凡能让我和墨渊扯上点联系,我管他什么好名声坏名声呢!再说了,我怕疼怕死,偏偏不怕坏名声。这点是严丝合缝的得了我爹爹的真传。可是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倒是万分在乎我的名声。 爹爹从外面威风的回来,看到我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悠然自在,说“一个凡人若像我这般不孝,定会遭天打五雷轰的”。 我撇撇嘴回道:“这种话也就诓骗那些纯真的凡人罢了,那三十七万岁的老雷公是个什么样子我可清楚得很,他一个月的时间必定有二十八天是睡着的,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便顺手抓过他的锤子打上几下交差,落到哪个人身上纯属倒霉的。” 爹爹气呼呼的大手掌拍在我的头上:“打雷打不到你头上,我这巴掌倒能打到你头上。”可是待他那大手掌落下来,早已如蜻蜓点水般轻柔了。 我这记忆里他好像就跟我动过一次真格的,那时候我才只有三千岁,被一个长得黑黑壮壮的小神仙欺负了,他骂我是没娘的野种,我骂他黑面疙瘩,足以看出我骂人的技术实在不高明,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宁愿动动拳头解决问题,既利落又带劲。可是看着他能装下我三个的大块头,我便很知趣的选择了舌战。 只是那次失败的很,他长得很怂,嘴巴却是一点不怂,骂的我落花流水,我却翻来覆去是那句黑米疙瘩。当时我想着,他爹娘齐全,我实在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骂到后来,我便有些怨恨那我把弄丢了的娘。 爹爹和我说过,我不是个没娘的孩子,我娘在桃林子里赏花,走丢了。他说我娘总有一天会找到我,只是路太远,天地又太大,她一点点的找,要找个几万年的…… 可是爹爹这话连我自己都怀疑,更没法用来说服这个黑圪塔。 我爹爹来寻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个石头上边哭边喊:“我不要娘亲了,我不要娘亲了,她讨厌,她丢了我,她永远不要来找我,我也永远不要认她。”爹爹的铁砂掌便落在了我的屁股上,我一时便忘记了哭。瞪着个大眼睛一怔一怔的看着他。 爹爹脸色有些苍白,黑色的眸子里泛着光,他说:“少绾,你有这世上最好的娘亲。” 有没有世上最好的娘亲我不知道,我却有世上最好的爹爹。 因为那记铁砂掌,嗜酒如命的他罚自己一个月没沾酒。我只要一瘸一拐的装屁股疼,他便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我站在院子里冲墨渊喊:“你去哪儿?” 他背着身子边走边喊:“去尘世转转。”声音清越。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眨眨眼睛:“要不要一起?” 我自然是要去的,被爹爹关在家里这些日我寂寞的很。墨渊从身上随便摸了摸便摸出一套男人衣衫来递给我。好笑的看着我一番折腾还穿的颠七倒八的鞋帽,伸出一只手来利落的替我整了整衣冠。 以前我爹爹把凡界形容的像地狱,说到处是心思狡诈的人们等着抓到弱小的神仙剥了吃肉以求长生不老。以至于活到五万余岁我还没下过凡,不是不敢,是不屑。觉得凡间唯一的诱惑就是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儿。 我跟着墨渊走了一条又一条七拐八拐的小道,见到了个火红红的气派的大门。一个擦得脸白的像粉刷一样的半老女人迎出来。 她扭着细细的腰摆着肥大的屁股直往墨渊身上凑,脂粉味实在太呛鼻子,我忍了半天才忍住没往她脸上打喷嚏。 进了那大红门还是一层又一层的帘帐,转着转着我就转明白了,这是我偷看的爹爹戏本子里的烟花场所呢。 我伸长了狗一样的鼻子到处嗅了嗅,觉得很是新奇,毕竟戏本子远没真刀真枪生动。 墨渊很快抱着个娇娇滴滴的女子看唱戏,我寻摸了半天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就贴着墨渊坐了,学着他翘起二郎腿一只手提着个小酒壶斜斜地往嘴里灌。 我看见墨渊的另一只手一个劲的往那据说叫枝枝的女人怀里摸,我也伸出一只手大着胆子往墨渊怀里摸。 摸着摸着就觉得不对劲,除了墨渊,唱戏的看戏的都齐刷刷的盯着我那只探进墨渊怀里搅个不停的手。 墨渊冲他们笑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大家别介意,我兄弟就爱这一口。” 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脸上写满了理解。 我闭着眼睛变本加厉一通乱摸,名声担了,总得把事做到实处。却恍然听见他甚是愉悦的呵呵地笑。 玩的多了,这钱财上便有些吃紧。 墨渊总有办法弄些钱来,有几次把我典当给了妓院,我被他卖了还在给他认真清点钱串子。我被莫名其妙的典当了几次之后便学乖了,他去解个手我也得在他胳膊上拴根绳。 他低头看着胳膊上的红绳愣了一愣,笑道:“小心下次我把你变做银子付账。” 我相信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爹爹但凡看见我就唉声叹气,我虽然知道这神魔在一起好像的确没什么先例,但我不觉得我先开这个口子有什么不对。 我爹那天晚上喝了一坛子桃花酿,揪着我的耳朵一个字一个字的讲道:“墨渊不是个走正统路的神仙。” 我撇撇嘴皱皱眉,不耐烦的说:“不正统又如何,天庭什么都缺,正统的神仙倒不缺。可是又有几个真能顶事的?” 爹爹叹了一口气,松了我的耳朵:“墨渊的命格我查不到,东华那小子对此吱吱唔唔,只说墨渊的命查不得。” 我瞪大了眼睛要爹爹说下去。 爹爹摇摇头:“你想想,这天上地下,十里八荒,谁的命是查不得的?十万年以前倒是也有过这样的一个人,不容于天地,冠绝无双终是天煞孤星,亲者无一人可免。” 我惊得浑身抖了一抖,却还是嘴硬道:“他有爹有娘怎么就天煞孤星了?再说了,是那命簿子容不下他的命还是他不稀罕那命簿子,这鸡生蛋蛋生鸡的事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我去太晨宫找东华讨命簿子来看,东华那小子却并不大方,无奈我用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后来,我一遍又一遍往那里跑,鞋子都踏破了几双,东华许是终于不忍,冲我无奈的摆摆手,“我去睡觉了,你自个儿翻去吧。” 再后来,我终是信了墨渊的命格不同寻常,心里想:“天煞孤星就天煞孤星,就是有朝一日陪他化了灰我也乐意。”那时爹爹还没教会我珍惜自个儿的命,我自己便拿着它不当回事。 我前前后后想了三百遍还是没决定要不要把这件事讲给墨渊听,我爹爹手里捻着灯芯儿,“傻闺女,你真以为墨渊那猴精的小子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异数?也就你个泥菩萨为他操着这个心。” 如今我回过头来想想,我与墨渊本就是硬生生扯出的缘分,偶遇,纠葛,桃花酿……不是我存了心便是他存了意,可是那时我是个糊涂的小东西,见不得那些爱而不得感怀伤时,只要我爱的我便拼了命的捉住,管他有缘没缘造化有没有弄人。 爹爹说即使我费了心思改了这因,终是逃不过这果,天命终究难违。 对于墨渊的这个秘密我藏得很好,每天日里煎熬夜里也煎熬,也仅仅是对庆姜说了。 庆姜那嘴巴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哪怕消息有一天走漏了,我也相信是我梦里说多了嘴。 庆姜担忧的看着我,却终是没说出爹爹一般讨人厌的话来。 “墨渊,你信命吗?”我不敢看他的脸。 他笑:“命格都没有我去哪里信命呢?”。 我想想也是,他自己说起来云淡风轻的样子让我也觉得事情也许没有那么严重。可是总归是心里不大安稳,命格这东西,有的时候千方百计的想逃开,没有的时候反倒没有那么安心了。 “陪我下盘棋?”小织笼端着棋盘子凑过来。 “没空!”我头也不抬。 “让你三步,输了给你刷三个月碗外加洗一年衣裳?”小织笼耐着性子和我商量。 “嗯.....没空。”我依旧懒得抬头。 “你不会真以为这命格你随便划拉一番就作数了吧?”小织笼那半死不活的声音听着刺耳。 我把手里的簿子捂得严严实实,狐疑的看着她:“你偷看了?”这些时日我挑灯夜读,就是想为墨渊写几章命簿子出来,毕竟平日里看戏本子看得不少,我写的少绾与墨渊才子佳人的故事颇为顺手。 小织笼闷闷的哼了一声:“你写的小人故事书我才懒得看,无非就是和你的墨大太子生了一堆胖娃娃长相厮守。脚趾头也想到了。” 小织笼总是能轻而易举的读懂我的心思,我撇撇嘴:“那又如何?比你这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还好些,鬼族的离络可是许多年未见了呢!” 小织笼的脸色变了一变,抱着棋盘走了,末了丢下一句:“记得还得替我刷十二年的碗。” 这些年她住在魔君府上,唯一的爱好就是找我下棋,每次我输了,就得刷一天的碗,如今已是积攒了十二年,我早已对还清欠她的债心灰意冷。 第5章 离络回来了 庆姜告诉我:“离络从海之冥回来了。” 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四处瞧了瞧,生怕他悄无声息的从哪处衣角噶啦冒出来。那是他留给我的一贯印象。 离络是鬼君擎苍之弟,却一点也不像是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五官没有一点相似,性格也是迥异。 擎苍是个权力欲极强的人,一肚子的坏肠子,猥琐又贪婪,每次我在爹爹那里不小心遇见他都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他那因为长年工于心计而下垂的眼袋让我觉得无比腻味。所以他成为做鬼君的不二人选。 而离络则对于权力表现出一种不同于整个鬼族的冷静,或者说他周身散发的那种高贵气息压根不像个鬼族人。他平时惜字如金,面若秋水,周身带着一种不易使人靠近的寒气。 他是个刻板严格的人,我有时候觉得格外讽刺的一点是:若论大纲律例,没有比神族更严苛的了,但是他们神仙自己却是从不遵守的。天君两口子带着头弄虚作假,成天跟自己制定的律例玩捉迷藏,表面上那些神仙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下里却是一个比一个黑,贪污香火钱,或者给别人栽赃陷害,没有比他们更拿手的了。墨渊从不弄虚作假,却也从不遵守那些条条框框。可是鬼族二号人物离络,却反倒是最恪守条例的人。所以女娲当时指定了他来维护三界条律。 庆姜见我一副瑟缩地样子,好笑的揪揪我的辫子道:“你就这么怕他?” 我吐吐舌头,道:“看见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做鬼族做的比个真神仙还正统……”虽说我脸上写满了鄙夷,可是其实我是佩服他的,毕竟对于我这种每天都在挑战律法权威的人来说,觉得离络能活得这样索然无味还能坚持活着,本身就是个奇迹。 庆姜把我送到府门跟前,停了脚步道:“最近天庭里不太平,离络提前赶回来了,你也知道,这律法也只有在他手里转的开。”。 我撇撇嘴:“那是自然,他那张万年冰块脸齐刷刷的写着大纲律例呢。” 奉行笑着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了,离络刚回来,有些积在我手里的活得跟他交代下,明儿个你去了水学堂,向夫子替我请个假。”说完从怀里摸出一枝杜衡往我襟前一插。 庆姜是离络在天庭里唯一的朋友,他每次来天上,总要去庆姜那里喝碗茶。他在海之冥的日子里,大多数事务便交给了庆姜来打理。 他走开了两步又回了头:“出去玩不打紧,凡事小心着些……”他顿了顿,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还是笑道:“你总要保护好自个儿。”。 我从半掩的府门里探出身子,冲他摆摆手:“你别成日里担忧我,我爹说了,我这种莽撞人最是命大。倒是你,别跟离络走的太近,毕竟小织笼才是跟我们一块长大的。”。 他似是惊奇的笑笑:“我以为你巴不得小织笼不痛快呢!”。 我不置可否:“我是愿意看见她不痛快,可是我也不愿意看见她难受的落泪呀!” “今儿个你洗碗。”小织笼把面前的空碗一推,挑衅的看着我。 这是每晚都会爆发的拉锯战,每次下棋之前都会讲好赌金是刷一个月的碗,可是依着这个算起来没有个千儿八百年的我是刷不完了,便撕毁了契约不再认账。 可是今天我只是默默地看了看她已经做好大战一场的斗鸡脸,便开始收拾碗筷。 小织笼内心的热血沸腾便瞬间堵在了胸口。默默服输从来不是我的风格。 我刷碗的功夫里她便有意无意的在我身边转了十几圈,时不时的斜着眼睛往我脸上瞧。 平日里她甚少多看我一眼,用她的话说,我那张呆头鹅的相貌让她看着既怜悯又心塞。 而这天上唯一不让她觉得是呆头鹅的人却是让她拼了那条珍贵的小命也要远离的,所以,她说:“我孤独。”。 她每次说孤独的时候,我都特想把她从我那里抢走的冰糖葫芦抢回来,这个世界上只有强者才有闲工夫谈孤独,弱者永远都在忙于生存。 “泡个脚吧,我爹爹的虎骨酒。”我压低了声音:“这虎骨来的可不简单,那乌来在北冥日里夜里守了三个月才引得这神虎入了套,去年他为着求我爹爹帮他给墨渊带个话便送给了我爹爹,我从那天一直找到昨日,才在爹爹的床底下给摸出来了,今儿个是便宜你喽。” 小织笼微张着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会儿,一咬牙把脚伸进去:“说吧,要我替你做什么贪赃枉法的事,只要不赔上我的小命儿,我……”她及其享受的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声音便也柔软了几分:“我便认了。” “你是我敞着心结交的亲妹妹,我们之间用得着这样来回计较?”我幽幽的叹了口气。 小织笼却是一个激灵,把脚丫子利索的抽出来:“你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蹊跷,你也不用怪我疑心重,毕竟如果我突然待你这般好你也不会相信。所以今日这虎骨酒我若是泡下去,今儿个是睡不着了。” 我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过了今儿个都不用睡了,离络回来了。”。 我没看见小织笼抖,那满满的虎骨酒却是洒了一地。 她依旧气定神闲的挪着莲步进了屋,却听到她房间的门吱吱呦呦关了几次关不住。 我捂了捂自己的嘴,后悔没加个把门的。 离络是一个比神仙还像神仙的魔族二公子。 尊名这东西,你若太把它当回事儿,你若太不把它当回事儿,固然让别人暗地里说三道四,比如墨渊;可是你若太不把它当回事儿,那这事儿也麻烦,比如离络。 所以这离络很拿自己的尊名当回事儿,虽然为我这样的小角色儿不稀罕,可是也实在找不出他一点错儿。说到底,他就是尽全了自己的本分,是个兢兢业业的司律。。 离络刚做司律那会儿,我爹爹手指点了点我的脑门:“人家离络两万岁上便能把天条律例信手拈来,三万岁便能把公案办的没有一点破绽,你那时候还成天撒丫子跑着偷我的酒喝。你咋就不给你爹爹争争气?” 我摇头晃脑:“天分如此。” 我和墨渊爱的死去活来,不,应该说我爱墨渊爱的死去活来那会儿,小织笼对我的唧唧歪歪是一百个不屑。对于她的不屑我却是没法反驳。 她的确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对自己下得去手的人,她斩情丝比我剪个头发梢还痛快。 我这几天去找墨渊都要七拐八拐绕上无数个弯弯,生怕被哪个爱嚼舌根儿的捅了去给司律殿。 我倒不是怕他,被他捉住了丢进那水牢里待上几天不但要赔上我爹爹的一些宝贝还要好多天见不到墨渊不是? 好吧,我还是得承认被他抓住真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去见墨渊当然不犯法,犯法的是我和墨渊去凡世做的那些事儿。毕竟我俩都不是克己奉公的人。 “回去吧。”墨渊收起鱼竿,把两条银鱼变小了塞进进我兜里。 “这么早?”我意犹未尽,看墨渊临渊垂钓是一种享受。 “你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怎么是出来玩呢?还不如魔尊府里睡觉去。”墨渊总能一语中的。 的确,离络是我不想见到的人,若是可以,他把自己缩在昆仑山永不回来才好。 “离络回来了。”我满满的忧伤。 “嗯。”墨渊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你还来偷鱼?”我奇道。毕竟离络一直固执的相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越是这样才越有乐趣。”他努努嘴。 我想想也是,东海龙王那个泼皮三太子的龙筋就被他抽了三次,偷几条银鱼实在算不得什么。 爹爹说自个儿这个神仙做的虽然窝囊了些,可是活到三十几万岁那脑袋还是稳稳当当架在脖子上说明他老人家信奉的人生哲学没出什么大差错。 而墨渊的日子,用我爹爹的话说来,真是可惜了这幅好皮囊、好地位、好天分,天天踩着刀刃儿过活的,也亏他是个没命格的,否则不把他写死个十回八回都过不了自己良心这一关。 这天,我从窗子里瞧了瞧小织笼还好端端的活着,便长吁了一口气去找蛰出玩。快到庆姜家门时,隐隐约约看到一身黛青衣服的离络,便立马转身往回走。 “少绾!” 我手脚一哆嗦,暗暗告诉自己,那是幻觉。 “墨渊!”,我听到有人叫墨渊,立马喜笑颜开的回了头,却只看到离络冰着一张金科律例脸看着我。 我第一个反应是长大了嘴巴看着他,不相信诓骗我的那声墨渊是他叫的。 第二个反应是慌张的低头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作奸犯科的罪证。 “她可还好?”他问。 “谁?”我张着嘴,一脸茫然的样子,我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 “我不喜欢重复显而易见的话。”他脸上有杀人嗜血的变态冷漠。 “哦......那......还好。”我立马变怂。 他转身便走了。 我扶了扶自己的脑袋,往前走,不得不承认:“这人倒是爽快。” 在我的印象里,那离络统共笑过两次,每一次都笑得我毛骨悚然,我很难相信小织笼与他会有花前月下的过去…… 我不敢再往蛰出家走,怕冤家路窄。便改道去找墨渊。 墨渊数着钱袋里的银子说:“你甭替这两个人操心,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脑子都比你好用的不是一丁点儿。你若是得闲,仔细想想下次再进赌场怎么把我的钱袋看好。”。 “钱又少了?”我有点愧疚,每次他赢的银子有一半是被我莫名其妙弄丢了。可是除了窝在人堆里和那些个小后生讲讲话我什么都没干。。 “不会当真了吧?”他把我的辫子揪揪,笑道“我要钱有什么用?” “在天上,香火重要,在凡间,银子重要。可是有样东西比它们都重要。”他继续说。 “是命呀。”我立马接口。 他愣了一瞬,笑起来:“嗯,不错,可要给我记清楚了。”。 我看的有些发神,他笑起来那俊朗邪魅的样子总让我心里满满当当的。。 墨渊好赌,而且从来不会输。 他曾把十二星宿赢得只剩了十二条裤衩,也曾让那擦火就着的雷神替他做了三个月的饭。只是他不许我赌,每次让我帮他拎着沉甸甸的钱袋子。 每次我偷偷下上几注,他便不客气的伸手把我提走。 有时候我恼了,三五个月不和他说上一句话,他也就由着我去,并不会为这事来哄我。 “为什么你能玩我就不能玩?”我问。 “你不该是个赌客。”。他耐心的说。 “你就该是?”我一脸的不服。 “我从来不赌。”他掂着手里的银子,说的跟真的一样:“只要赌总会有输的一天,所以我肯定我会赢,所以这不是赌。” 我竟然觉得他的诡辩很有理…… 上个月里太上老君的庙门便被个小神仙抗进了我家的院子。那小神仙憋了半天没憋住,最后笑的龅牙都快跑出来:“老君的炼丹炉也被那浪荡子搬走了去做烤火的炉子,他说看着这庙门还气派些,让我搬了来给魔尊府装上。” 小神仙又捂着肚子喘着粗气一阵狂笑,那老君在家寻死觅活呢,把几千年的老底输光了。 “酒呢?墨渊那小子是不是把那老东西的酒也赢了去?”我爹爹不淡定了。 “酒?墨渊提着几坛酒凑鼻子上嗅了嗅,说算不上好货色便丢在那里了。” 爹爹的脸色立马变的有些不大好看。 可是晚饭的时候盯着老君的庙门看了会儿,便又痛快了:“闺女,明天去问问那老君他家庙门朝哪的。”。 我撇撇嘴,便觉得爹爹有点不太君子,大老爷们还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第6章 壮士断腕,了前尘 爹爹今日去了十里桃林找折颜,美其名曰去叙叙旧,他怕是又馋桃花酿了。自从他搭着墨渊这层关系与折颜攀了个交情,便经常去混酒喝。折颜每次见了我爹爹都甚为头大,觉得我爹爹的酒品配不上他的酒。 庆姜最近忙的很,三界生的乱子都是越来越大,任何一个担点官职的神魔便也不得不做出个勤勉的样子来。庆姜对于这些事向来不争不抢,更不会强出头,若不把事情推给他,他是万万不会去兜揽那些个琐事,只是塞到他手里的事他会做的比任何一个老资格的魔族都做得完美。因着他有一双勤勉的爹娘,又与画未有这样的关系,他面前的公文俗事便总也处理不完。 我上学前趴在窗子上瞧了瞧小织笼房里,果然不在,她这几日有些浮躁,下棋都输给了我几盘,昨儿个晚上说今日去她姨姥姥家串门去了。 我把她家祖宗梳理了一个遍,也没想出她什么时候多了个姨姥姥,况且这“串门”二字出自她的口,便像我说出“不惧离络”那么滑稽。毕竟她平日里是九头牛都拉不出门的。 才刚想过这里,我便见到了站在我面前的离络,立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拧上几圈。 我规规矩矩的站好,对着这清风朗月的翩翩佳公子点点头,想了半天没想出措辞,最后吱吱呜呜起了个最差的开头:“真巧。嘿嘿……”其实并不巧,他自然是专程来找小织笼的。 他并不看我,直直的盯着小织笼紧闭的房门:“她住这里?” “是……”,我嗫嚅道。 他走近了几步伸手摸了摸那窗棱,手指捻着指腹上的灰尘,冷声道:“你那魔尊爹爹就让她睡这种地方么?” 听他这样说我便有些不乐意:“如果魔尊府也跟你家那大紫明宫般气派,你也不用方才从太上老君的府上拆来的门里走进来。”他怕恶心我就偏要恶心他。谁不知道,他一贯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 他转身看着我,淡淡的说:“给你提个醒,我要抓你爹爹的把柄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我点点头:“是简单。若非你一贯的秉公执法,也不会让小织笼发下百世轮回不与你相见的毒誓。” 离络像寒冰般冷彻的眸子似乎听得见碎裂的声音,让我产生将死的错觉。 其实我一直不曾向别人提过,离络便是我的第二朵桃花,阴差阳错结错了果儿。我不提不是因为我还记挂着他,只是因为事情的经过我自己也没理清楚。 待我初长成个明艳四方的姑娘的时候,庆姜已经与画未订了亲,我爹爹便很是怕我成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那时他最大的爱好便是蹲在路边看那些过往的年轻男子。以至于爹爹背负了个比现在的乌龙更糟糕的“花心断袖”名声。 日日蹲夜夜蹲,那时年少的离络便让我爹爹盯上了。 我想对于离络来说,那应该是他光彩夺目的人生里的一场噩梦。 他那时候四五万岁,束着乌发,垂着夜明珠,脚踏云缎靴,第一次离开生他养他的大紫明宫,出任司律一职。 我爹爹便腆着老脸凑过去问他的生辰八字,他很是镇定的扫了扫我爹爹的穿着打扮,便行了个恰到好处的礼,喊我爹爹魔尊大人。离络虽不喜人情,但他对很多事看得都很透彻,尽管我爹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像个魔尊,可他还是一眼看出来了。爹爹对此颇为受用。 那是我爹爹第一次见到他,回来时便是一脸的春心荡漾,叹道:“闺女,爹爹替你觅好了佳夫婿,他叫离络。”一副虽死无憾的表情。 我那时不知道寻夫婿是个怎样的概念,只觉得爹爹既然说寻得了便就是寻得了。于是每次在外面受了气,便说,我的夫婿是离络。我也并不知道司律是不是厉害的官职,只是见那时的瑶光总是一副揣着冰糖葫芦的得意神情向我们发威:“我夫婿是庆姜。”我便觉得离络也是个可以让我扬眉吐气的名字。 待隔了三千年,离络再次回到天庭,他已背了个少绾夫婿的名声。 如若他爹娘像庆姜爹娘一般强硬,自然不会容许这样损害声誉的流言肆虐,可是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在自己亲哥哥的刻薄下长大,一向对流言反应迟钝。 那日,我正站在桃花树下和一群魔女玩笑,却看到有个神情疏离面貌俊朗的贵公子便走过来。一个小魔女捅了捅我,捂着嘴笑道:“快看快看,你夫婿来了。”我不确信的瞪大眼睛:“他是谁?”那些个小魔女哄笑起来:“还到处说离络是你夫婿,竟然是不认识的,我就说过是吹牛的吧。” 其实在这之前,离络已经很是有礼的回绝过我爹爹的热心肠,说自己先立业后成家。可是我爹爹为了护全我的自尊心便把这段隐了去。 我两眼放光的看着那离络走过来,一个雀跃便去拉了他的手。那时我接触过的男的只有爹爹和蛰出,我并不晓得男子的手不能乱牵。 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很是沉稳的拂开了我的手,像抖掉袍子上的一粒灰尘。 我看着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上落下来,便觉得有些难堪,吞吞吐吐道:“我是少……绾。” 他回道:“我是离络。”那笔挺的身姿,冷漠贵气的脸盘,郑重的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便让我觉得有些瑟缩,他真是个合格的司律。 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我脸皮虽厚,并不很在意他的冷脸和无语,可是眼力见儿自诩还是有的,他那张看我如看尘土的冰块脸让我很是厌恶。 可是爹爹经过庆姜爹娘的那次挫败,在离络这件事上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付出了他攒了几千年地坚持。他初回时对我爹爹的穷追猛打阿谀奉承还算给点面子,回绝也回绝的委婉。可是自打他被我爹爹硬拉来喝茶的时候见到了小织笼,我这朵桃花便静悄悄地夭了,那厢桃花却是开的绚烂,我平时第一次确信自己受到了伤害,自此我见了他就木讷的毛病便落下了。 我的桃花缘若静悄悄的折在小织笼手里我虽然嘴上会冒出些不大地道的恶言恶语来,可是心里也觉得理所应当。 可是真正让我觉得这张厚脸皮也挂不住的是,小织笼只是在那桃花树下拨拉了几下棋子,用那双对男人近乎全盲的眼睛瞥了一眼连走路都正统的离络,离络那本像万年冰山的贞洁牌坊便轰然倒塌。 “伤害从来不是因为他是一只特立独行不屑看你一眼的狼,而是他明明是只春心荡漾意志不坚的小白兔,却单单在你面前装大尾巴狼”。我那时候这样觉得,那是在没遇见墨渊以前。 后来的事,我便有些搞不清状况,小织笼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对于那离络自始至终从来不多看一眼,而那离络,依旧高冷,却时时的偶遇在我家那棵老桃树下。 自从离络掌了司律之位,杀人治罪眼睛都不眨一下,小织笼便时时的被那离络抓了错处罚些银子做点劳役。 及至到了后来,小织笼梦里的几句梦话也被他抓了来治罪。 小织笼便问我要了帕子晚上把嘴巴塞上。我那时候真是佩服小织笼,一副要做烈女的架势,颇为可歌可泣。 …… 离络眼里的冰山愈凉,我才惊觉我又不合时宜的忆起了往事。离络和小织笼都是多么自卑而高傲的人,惺惺相惜,又相爱相杀。 我后退一步窜进屋子里,掩了门道:“小织笼早已游山玩水忘却前尘,如今只有你自己的心结解不开,凭什么弄的别人不痛快。”我说完这些用力抵住门,听了听,外面好久没声音,在窗子上戳了个洞去瞧,早已没了离络的影子。 许多年前,我和小织笼下着一盘半死不活的棋,离络带着那张冰块脸又来了。 “三界律例第二百八十条......”离络说。 小织笼头也不抬的摆摆手:“不就是罚三十注香火钱么?”说着从怀里摸出来抛给他:“你自个儿点点吧,出了这个门再少了我可就不认账了。”。 我听着小织笼这话说出来便打了个寒颤,离络这傲娇的心狠手辣的司律让她打发的如同一个叫花子。 那离络的万年冰块脸便显得有些抽搐,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甚至我听见他的手指攥的吱咯发响。我下意识的握了一枚棋子,倘若他不耐烦小织笼这条小命了,我总得挡上一挡。 小织笼淡淡的说:“该你走了。” 我费力的移了移心思,扫了好几遍棋盘愣是忘记自己是黑子还是白子。 我侧着眼睛撇了一撇,那如玉的袍摆却是不见了,徐徐的松了口气,却看到碎掉的棋子的粉末从小织笼的指尖洒下来。 那时对于他们两个之间的博弈游戏我自是看不明白。可是每天把这颗脑袋悬在头上也不是好受的。 小织笼从她姨姥姥家回来后,便把戏本子搭在脸上晒太阳,我蹲在她跟前瞧了瞧,站起来去屋里走了两圈又走回来。 她一把扯掉脸上的簿:“有话就说,你牛车一样疙疙瘩瘩的步子落得我耳朵疼。” “离络又来了……”我道。 她平静的看了我一会儿,不疾不徐的站起来往屋里走:“我还是那句话,他来一次我打一次。” 我囧囧鼻子:“切,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打过谁?” 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你!”。 我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却也知道这是实话。一个但凡壮士点的凡人都能把我打翻,况且本就功力不弱的小织笼。 我咬咬牙追进她屋子里去:“人家离络是正正统统的鬼族二皇子,是杀伐决断大权在握的司律神君,你一个被爹妈丢了还除了仙籍的破落半仙,人家还高攀了你不成?” 小织笼厌烦的瞪我一眼:“你现在这副嘴脸整个一逼良为娼的老鸨。” 我气的一敲竹榻,小织笼便一屁股蹲在了地上,她就势翻了个身趴在塌了的席子上看话本子。然后两个月不和我说一句话。 第7章 断袖情,空欢喜 我坐在爹爹跟前嗑着瓜子,斜着眼睛对着那乌来翻白眼,虽然这天庭上看不惯我的神不少,可是本着以德报怨的原则,我瞧不惯的没有几个。大多数不相干的就是白上一眼便也嫌麻烦。可是这乌来却是个例外。他对我没什么恶意,我却对他横竖看不过眼。 乌来的出身很荣耀,他爹爹是助着天君夺位的大功臣,后来算是卸甲归田,不太过问三界的俗世,不可谓不聪明。毕竟那些没有这个决断的人,后来都被天君整治的没什么好下场。 他爹娘生的头九个孩子不是笑死就是噎死,到他这第十个时已经是心惊胆战,成天巴望着他娶个媳妇续个香火,生怕他再折在半道上。于是对他的饮食起居一丁点也不敢掉以轻心,连走个路也差人搀扶着,只是这日防夜防就没防得了断袖。待发现他是个断袖,而且是个痴情的断袖,他老爹便气死了。 虽说这个人有个人的喜好,他喜欢男人也算不得什么奇事,只是可恨的是他不但长了个白白净净娇羞花朵一样的脸,还生了一颗不耐寂寞百转千回的心,每隔三个月便换个相好,每次还都爱的水深火热死去活来,只那手腕子脖颈子便被他割了十二回,外加那投水悬梁服毒的,自是数不过来了。 所以三界之中的妙龄少女们,皆视他为死敌。 本来我并不甚在意他,却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迷恋上了墨渊。更令我不安的是,他在水学堂的位子就在墨渊前面,一个回身就能跟墨渊面对面…… 奉行说不管按照温柔体贴还是抛媚眼的功夫,乌来都要胜我一筹的。对此我虽然坚决否认,却依旧耿耿于怀。 他这次来找我爹爹,也无非是听说我爹爹算是能跟墨渊说得上话的,求我爹爹去给他说道说道。 “上次那个芍药仙呢?”我问。乌来与那芍药仙的事前段时间可谓闹得人尽皆知,芍药仙为了尽快化作人形来与他相好,偷吃了王母的三颗仙丹,而那仙丹药力实在太猛,小芍药仙耐不住,化成了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据说还是络腮胡。 我这一问那乌来的眼眶便红了,他哭泣道:“我对不起他,可是我不能对不起我自己的心。” 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问:“那怎样才是对得住你的心?” 乌来娇羞的遮了遮脸,千娇百媚看着我:“墨渊,墨渊是我前世的宿命,今世的唯一。” 我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拿着扫帚把乌来轰了十八条街。 我爹爹站在大门口对着正扭着身子逃窜的乌来喊道:“我也是很想帮你,毕竟如今这形势,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可是我连我闺女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那极有主见的臭小子?” 我知道我爹爹也巴不得墨渊也是个断袖呢! “你犯得着吗?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攥在手里刻在身上也总有一天溜走。这墨渊该直该弯岂是你强求得来的?”小织笼抱着个戏本子边看边说,一脸的鄙夷。 “我就不信有一天那离络被那乌来缠上了你会不管。”我把扫帚扔在地上,叉着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离络是谁?”小织笼头也不抬,很是漫不经心。 我撇撇嘴便溜开了,五万年前我们分糖葫芦吃,我比她多吃了一颗,她如今还记得清清楚楚。她的记性向来好得很。 据说自打那乌来被我赶出魔尊府便决定凡事靠自己,整日不吃不喝坐在天君府门前等墨渊,已经到了半死不活的境地。 后来他被他娘哭着带回去时已经是嘴唇发白气息微弱,却依旧梗着脖子水米不进。 他娘心疼的哭,找不见墨渊,只得去找天君求情。父神念着往日和他爹爹的情分,便要墨渊好歹去瞧一瞧。墨渊却是一直推说自己忙的很。 这天庭里那堆乱事也确实多,不但因为少下雨多大风毁了庄稼惹了民怨,而且几个个别老资格神仙竟与鬼族搞到一块去了。父神听他这样说,边也不方便再劝,毕竟墨渊手里的事才算得上让他挂心的大事。 “那乌来真是个烈性的。”我稍微的唏嘘。 “今儿个去翡翠楼还是春暖阁?”墨渊随意的问,并不回应我的唏嘘。 “你真不打算去见他一面,毕竟同学一场……”我依旧问下去。 “去翡翠楼吧,那里的酒好喝些。”墨渊便朝着翡翠楼的方向走去。 “乌来他......”我紧跟了两步。抓住他的袖子。 我感觉到他微微的顿了顿便转过身看着我:“我为什么要去看他?”脸上的神色从未有过的严肃。 我偷偷瞄几眼他看不出悲喜的脸,心里犯着嘀咕:“这是生气了么?” 我伸出两根手指头触了触他的衣裳:“墨渊……” 他眼光越过我的肩看着来时的方向,默了一瞬。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竟叹了一声实在微不可闻的气。 “走吧。”他再转身的时候脚步便慢了些。 我双手揉了揉耳朵便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我不知道是翡翠楼里的酒好喝还是翡翠楼里有枝枝,墨渊爱去的还是翡翠楼。 枝枝着了一身淡青色衣衫,简简单单,披着齐腰的墨锻长发,脸面几乎不施粉黛,可是肤如凝脂,娇唇含珠,鼻子挺儿不僵,那双眼睛,淡若秋水却风情万种。她浅笑着迎过来,做了个万福辑。 我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瞄瞄墨渊的神情。 墨渊依旧是挂着那浪荡子的笑,对着那枝枝微微的点点头,眼睛深处却依旧是看不出悲喜的。 那枝枝双手扶着把小壶给墨渊满酒,我按了她的手道:“我来。” 枝枝抬眼瞧瞧我,微笑点头,依旧温和的淡淡的,她是个沉得住气的姑娘。 墨渊笑:“还是免了,你给我满酒的下一时便是我得换衣裳了。” 我便有些讪讪,每次想学那些个莺莺燕燕为他满上一杯酒,可是往往是最后关头一个手抖便洒了他一身。我奇怪这毛病是怎么落下的。 “这里好像来了不少新面孔。”我趴在窗子上看着走廊。 “战乱频仍,民不聊生,而这烟花酒巷的生意却是唯一好做的了。”枝枝拿出拭酒渍的帕子递给墨渊,墨渊顺手接过放在桌上。 “为什么?”我疑惑道。 “在这里,弱小的人是为了忘记,强大的人为了记得更真切。”枝枝回答。 “那你是为了什么?”我又问。 “我?”枝枝便笑得有些落寞,那双秋瞳很是楚楚:“我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我问。 枝枝笑着点点头:“不管活成什么个不堪的德性,只要活下去。”她话里满是平淡,而我却觉得心里有些波动。 我看到墨渊那波澜不惊的眼里便有了些不知名的东西。 “姑娘又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枝枝笑问。 我想枝枝果然不是俗人,怕是一早就知道我不是个男的。我笑嘻嘻的看一眼墨渊,道:“为了他呀。”我说的一脸的坦荡,仿佛自己有着最正大光明的理由,那时候,墨渊是我做一切和不做一切的理由,那么正当。 从那翡翠楼里出来,我心里便有些疙疙瘩瘩:“墨渊,与那枝枝相比,我是不是活的太小气。” 墨渊似乎很好笑的看我一眼:“难道没人告诉过你?” 有小织笼在,怎么会没人告诉我呢?只是对于小织笼的话我是十句里面捡一句听,而对于墨渊的话我却是一句话分成十句话来听,甚至把每个字都细细回味一番,份量自然是不同的。  “有是有啦,就是想听你说一遍。”我巴巴的望着他。 “是。”他回答的认真而简短。 我的脚步便是一顿,忘记了左右,我早该想到他的直白。 “可是这也没什么不好,大多数情况下,难为了别人总比委屈了自己要好。”他接着道:“就比如在乌来这件事上,他是死是活于我并不太有大的关系,自己解不开的心思,没有人有这个义务。” “你若不是不忍,又为何三番五次由着他借你的形去编织那些幻境。”我问。 “既然对于他的心结我无能为力,可也没有必要落进下石,如果他自己这样想可以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我就没有必要费事去打破他的幻境,毕竟他编织再多的幻境,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前一刻还回暖的心便有有了些凉意,没有哪个人有义务去担负你解不开的心思,这才是墨渊。 我和乌来,除了我是女他是男,除了墨渊喜女不喜男,我便想不通还有什么不同。想到这里,我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第8章 上元节,遇故人 今日是凡间的上元节,我本来精神不济,懒得出门,庆姜却是一大早来找我。 “这样好的节日瑶光都没押着你陪她?”我懒洋洋的说。 “本来想着处理几件公事,经过魔尊府听见小织笼说你快……”庆姜温和的笑笑没说下去,而是用一双暖阳般的眼睛看着我:“所以进来看看。” 我四肢平铺在塌子上,伸了一个漫长的懒腰道:“小织笼那张乌鸦嘴一定是说我快死了,我最近格外困乏,但是离死还远一点,但愿我能死在小织笼后头,好能享受片刻不用刷碗的好时光。” 庆姜笑着摸摸我的头,语气里满是宠溺:“你们俩少了谁都寂寞。” 我忽然想起件事来,坐起来问庆姜:“听说魔女冕术从太虚幻境回来了,说是要从水学堂里收一个女弟子……” “你想跟她学琴?”庆姜奇道。 没等我答话,他摇摇头道:“我看还是罢了,冕术姑姑的琴是好,可是脾气向来古怪,一天中的多半时间都是糊里糊涂的,对待别人又向来刻薄无情,十几万年来,从没有一个徒弟在她手下熬得过三年。”他说完看了看我,意思自然是要我知难而退。 我笑道:“我差点忘了冕术是你姑姑,不过我可没打算从你这里走后门。等她招徒弟那天我自有办法让她收了我。” 庆姜出笑:“你想试试看,我帮你想办法就是,你可别乱做事,以防惹恼了她。” 我点头答应,可心里早已想好了对策。 我要学琴也从不是心血来潮,实在是想有点自保之力,也免得成了别人的累赘。 “今日上元节,凡间热闹的很,你当真不去转悠转悠,兴许热闹热闹精神便好了。”庆姜道。 “我爹为了防我乱跑,可是设了门禁的,看门的小厮都有十八个。”我无精打采的说。 他眼睛里便露出些暖暖的神情:“我进来的时候把门禁替你消了,看门的小厮也昏睡过去了。” 我便笑起来,庆姜总能先一步替我做好我想做的事。 “那你可要一起的,你也说了上元节热闹的很。”我拉拉他的袖子。 他温和的看着我:“快去吧,我事情有点多,有墨渊在我也放心。”他浅浅的笑着,眸子里点点星火,让我想起上元节最美的烟火。 我莫名的有些伤感,走到路的尽头回头,他依旧站在那里,白衣羽冠,玉带飞扬...... 我冲着他摆摆手,他笑着抬抬手回应我。我被着身子往后蹦跶了几步,去了凡间。 我在最华丽的那间酒肆里果然找到了墨渊,他依旧穿着那灰白的袍子,坐在靠窗的精致桌案前面,一根手指沾着桌子上一片水痕细细的的在桌子上描描画画。。 我忽然就有些不安,他明明处在离热闹最近的的地方,被灯火微微映着的一脸淡漠却使他看起来在最远的地方 他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并不意外我找了来,只是把桌子上的水痕随意抹去 “画什么呢?”我凑过去挨着他坐下来 他并不回答,问我:“你又得给小织笼刷一个月的盘子了?”。 我笑嘻嘻的眨巴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他摇摇头道:“你那点小九九早被你爹爹摸的一清二楚,若没有小织笼你是遛不出来 我嘿嘿笑了两声:“你未免也把小织笼想的过于良善了,若是这种事要她帮忙……”我伸出三个指头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可得刷三个月的碗。” 他却没有笑,似乎漫不经心的道:“那定是庆姜了。” 我把要学琴的事告诉他,他并无丝毫惊奇,却是认真的拉过我的手,仔细的看了下道:“琵琶这种东西,一不能养家糊口二不能保全小命,是完全的面子工程。再说了,有我在,你会不会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瞥他一眼:“如今这世道,我还是认真些好,说不定哪会儿就用上了呢。” 他用指背轻敲了下我的额头:“嗯,那就好好学。” 我笑的春暖花开:“得令。”痴痴迷迷的看着他,今晚似乎不大一样。 他站起来便走,我慌忙追过去:“去哪儿?”。 “猜灯谜呀。”他说的无比自然。 我换了个娇俏点的衣裳跟在墨渊后面蹦跶,心里很是自得:“墨渊墨渊,我美还是那个枝枝美?” 他皱皱眉头笑道:“枝枝是谁?” “就是酒楼里那个号称‘绝色一枝枝’的。”我心里一阵七零八乱的窃喜,这么快便忘了,说明根本没往他心里去的。 “不记得了。”他一本正经的说,脚步便拐了个弯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墨渊你去哪里?”我追上去。 “找枝枝去呀。”他回过头来邪邪的笑。 除去这一桩事让我有点不大痛快外,那个上元节,真是有意思。。 墨渊负责猜谜,我负责拿奖品,到后来便抱在胸前沉甸甸的一大摞。。 墨渊看着我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狼狈样子有些难以置信:“我知道你灵力低微,变个口袋你总能做到。” 我有点发窘:“能做到是能做到,只是这口袋变出来定会吓别人一跳的。” “嗯?”他挑挑眉毛等我说下去。。 “我没法控制口袋的大小......变出来恐怕会把我自己装进去。”我脸囧的通红。 他好笑的看我一眼,伸手在那一堆物什上摸了一把,便都化作指甲盖般大小隐到我衣袖里去了。 我活动着麻了的两只手臂,呼呼喘了两口粗气。心想做个正统的神仙确实挺牛掰的。 前方有人在搭台唱戏,咿咿呀呀的南调,我听了听大致内容,无非是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悲惨境地 围观的人许多是失了家国的,跟着便掉起泪来,最后竟然是一片的哭声。 我说:“只要活的自在,也许谁来统治这片土地,就像事实上只要有冰糖葫芦吃,我并不在魔神鬼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墨渊抬头看着那唱戏的人,面容冷峻:“如今不是为了谁做霸主而烦恼,也不是为了某个人不得人心而烦恼,若三十年之后这片山河依旧破碎,覆巢之下,便无完卵。” 我耸耸肩,只要他说的,必然是对的,只是这样看着,有点不大像以前那个墨渊了,又或者,这个面容严峻,心系民生疾苦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墨渊。 正这样忐忑不安的想着,我忽然听见一声震响,夜空里盛开了烟火,那些垂泪的人齐齐的抬首望过去,火光映在脸上,把那泪痕照得分外明亮 “墨渊,烟火。”我指着天边欢快的叫道。 他没有抬头看烟花,只是盯着我的脸,一瞬间的莫名,像个孩子。 那晚遇见了一个人,更确切的说,是一个魅。 魅以绝色著称,据说七八万年以前在与神族与魔族的合力围杀中大败,遭到血洗。从此再难成气候,只有为数不多的幸存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这个魅,似乎不大简单 墨渊拍了拍前面一个男子的肩,那人笑嘻嘻的回过头来,没有一点讶异。 他指了指那盛开的烟火,笑的纯净无害:“看,烟火。”。 那张水润的脸上,明眸皓齿,眉目含情,又带着飘飘忽忽的幻影,我便觉得似乎比那枝枝还美些。 他见墨渊没答话,便转头看向我,笑嘻嘻的看着我说:“你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墨渊打断他说:“你怎么有空来了这里?”显然他们相识已久。 他笑的眉毛弯弯,很是好看:“听说你来了,我便来了。” 我瞪大眼睛,心里暗想:“莫非又是一个断袖?” 墨渊并没有什么表情:“既然你来了,那我们该走了。” “也许我可以请你喝杯酒。”他眼里含魅。 墨渊看了我一眼,淡淡的摇摇头。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喝我的酒。”他仍旧笑着,语气却似乎很认真。 “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请我喝酒。”墨渊也笑着,语气却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 那人像个孩子一样呵呵笑:“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 我却实在没听出风趣在哪里。 一直走了好远我想起那张绝美的脸来,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可惜竟是个断袖。” “你认为他是个断袖?”墨渊好笑的看着我。。 “难道不是?”我想着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和看墨渊的含情脉脉。。 “谁都有可能是,单单他不可能。”墨渊笑道。 第9章 夫复何求? 那魅叫仲伊,是魅族前太子,对青楼妓院了如指掌,能叫出每个新来姑娘的名字。 我问墨渊他算好人还是坏人,墨渊略一思索道:“若是以你的立场来说很难断定,但是对你们整个魔族来说应该算不得好人。” “那对你来说呢?”我仰着头,手指缠着他一缕墨黑的头发。 “不好不坏吧。”墨渊顿了一下,望着繁星缀满的天幕道:“不过他这个人做个朋友还不错。” “为什么单单对于我特殊呢?”我疑惑道。 墨渊侧头看看我,似乎有点迟疑,忽然笑起来:“你眼睛里刚才闪过一颗烟花。” 我看了看他漆黑的眼,像深潭一般幽远沉寂,忽然就忘了方才问的什么。 冕术招徒弟的告示终于在水学堂里贴出来了,来看告示的人太多,有好几个胖子被挤成了饼,还有几个体弱的甚至一命呜呼了。我磕着瓜子远远旁观,悠然自得。 庆姜终是对我的不思进取看不过眼,少有的滥用职权,拿来了他姑姑的原稿给我看。 上面列了三道考题: 第一道:5000人站成一个方阵,一起弹奏“五朝鬼魅生”,其中只有一个是反弹琵琶,测试者需隔着帘幕判断反弹琵琶者在第几排第几个。 第二道:用七滴水奏出七七四十九个不同的音调。 第三道:讲一个故事,让她府门前的石狮子流泪。 庆姜看完脸色便变了,安慰我道:“第一关第二关我可以找东华折颜他们一块帮帮你,第三关……” 我笑着冲他眨眼睛:“我少绾自有妙计,这次谁也不必帮我。” 奉行在一旁撇撇嘴道:“到那天你自个儿去便是,我可不想跟着去倒霉。” 我笑嘻嘻的诱惑他:“我可是听说瑶光也要去的。” 他依旧毫不犹豫的坚决摇头:“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留着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我心里对他鄙夷的很,他真是得了我爹爹的真传。 东华与折颜看了告示走过来,许是老远听见了我的话。 折颜劝我:“你的功课本来就比不得旁人,若是再去练琴,岂不是玩物丧志?不妥不妥。” 东华在一旁淡淡的说:“她的功课本就是最后一名,也一贯没什么志气,没什么可丧的。” 我恶狠狠的瞪他一眼,心里却是对他的话服气的很。 那天的考试,来了3800个少女少妇,每一个脸上似乎都是赴死的决心。 考试的地点在蘼音洞,这个洞着实来历已久,蜘蛛网缠的看不清洞壁上的字,脚底下的青苔倒是比冰还要滑。 几个少女一走进来便吓得瑟瑟发抖,拔腿想往外跑,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了。 我自然是不怕的,自小和庆姜玩捉迷藏,他总是很容易找到我,因为他说哪里最吓人我就爱往哪里钻。有一次我跑到了一条脾气暴躁的天龙的鳞片底下躲了一天,直到它搔痒把我揪出来。 我看着这黑暗浑浊的环境,竟有些懊恼,传说中的糜音洞,也不过如此。 冕术是个漂亮的女子,虽然与我爹爹算是同龄人,她确实看上去年轻很多。 眉眼细细的,鼻子微翘,唇如樱桃,可是还是带着一种不近人情的神色。 她的目光漫不经心的扫过来,似乎在我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旋即闪过一种失望之色,把目光快速的收了回去。再看过来时,脸上便似乎对这3800个人一点儿兴致也没了。 冕术的一个侍者,缓缓地拾级而上,手里端着一个折子。她拿过来扫了一眼,疲惫的摆摆手。 侍者俯身询问了什么,冕术点点头,似乎在这短时间里迅速的衰老了。 侍者转过身,对着乌泱泱的少女少妇说:“今天我们冕姑娘精神不好,来参加测试的人又太多,我们把三个题目只保留一个,规则少许变动,那就是演奏一个曲子,让这尊石狮子流下眼泪。” 3800个少女少妇听完一片唏嘘,来这里的人除了我大概琴艺都不差,大概是想着在第一关和第二关上比试比试,对第三关都没抱什么指望,毕竟让石狮子流泪未免过于荒诞。 冕术听着堂下的议论不耐烦的皱了皱眉头,吩咐侍者道:“我收徒弟自然是她们求着我的,既然她们不满意那就都散了罢!” 谁都能听得出她是借题发挥,她怕是后悔大张旗鼓的收徒了。 台下的人三五成群的怒气冲冲的离去,有几个踌躇不已,看样子很是不甘心就此放弃,想等等看有没有转机。 冕术却是已经站起身来要离开。 “我要试一试!”许是我喊的声音大了些,糜音洞里回声往复,所有要离开的都转过身看着我。 冕术转眼看着我,出了会子神,带着丝嘲讽笑了:“我的时间可不是你浪费的起的,待会儿石狮子若是没流泪,你这条小命便得赔进去。” 我点头道:“我的时间也值钱的很,所以我不耐烦等一尊石狮子流泪,但是可以让您流泪。” 侍者往前一步喝道:“大胆!” 我狠狠的瞪回去,我向来不喜欢别人冲我吆五喝六。 那侍者没想到我这样子回敬她,竟一时语塞。 糜音洞里一片寂静,听得见蜘蛛织网的簌簌声。谁都知道冕术的脾气狠戾又古怪,石狮子流泪她也不见得会流泪。台下的人大概连呼吸都屏住了,等着我这条小命在这里玩完,然后成为明天的一个大新闻。 “好。”冕术终于说话:“今天不是我哭就是你哭。” 我听见几个憋不住的测试者终于笑出声来,大概是觉得冕术说话颇为幽默。几个侍者却是带着一丝担忧相互使了个眼色,脸色肃穆。她们怕是觉得毕竟我也是魔尊的闺女,平白无故的折在这里怕是日后无法交代。只是依着冕术古怪的性格,绝对不会在意我爹是哪路魔障。 我认真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白骨做的琵琶来,胡乱拨了两下弦……我看到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除了冕术…… “你……”冕术瞪大了她细长的眼睛吃惊的看着我,眼睛里翻云覆海,瞬息万变,她要说什么话终究是没说出来,眼里噙着泪,招呼了一下侍者。 侍者俯身听了微微点点了头,道:“大家都散了吧,少绾姑娘留下。” 有几个没眼色的依旧赖着不肯走,怕是对于冕术失态充满了好奇。 那侍者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她冷冷的说:“刚才大家也听我们姑娘说了,要么让狮子哭要么让你们哭……” 那些人一听侍者说了狠话,才抱着好奇心没法满足的遗憾离去。 “现在讲讲吧,琴是哪儿来的。”冕术往前探了探身子,虽然语气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可是她微微靠前探着的身子,还是显示出一种欲知真相的急不可耐。 我恭敬的回道:“这是我听我爹爹酒后说起了您和魅族少女礼之的故事深受感动,特意寻来的。” 侍者接过我手里的琴递给冕术,冕术珍视的用双手接住,不住的颤抖,眼泪源源不断的洒在玲珑剔透的白骨琵琶上,她抬起头看着我道:“你长得很像她……” 据我爹爹说: 冕术自小与魅族的礼之一块儿长大,都痴迷于奏乐,一个抚琴一个奏琵琶,在三界之内从无敌手。她们曾经相对而坐三个月不说一句话,单靠以琴声为语。只是随着她们长大,两人志趣便越来越不同,冕术惟愿守着琵琶和礼之岁月静好过一辈子,而礼之却喜欢上了一个男子。 后来的事,很容易猜到,两姐妹终于反目,立下永不相见的誓言,及至礼之身死,冕术也不肯去看她一眼。礼之却嘱咐天庭里最好的铸琴师把自己的骨头做成了一把精致的琵琶,送给冕术。琴身上刻了四个字:夫复何求? 冕术看到琴后泪流三月不止,最后竟流出血来。她把琴放在身边,日日抚摸,寸步不离,却没成想白骨琵琶被她身边的一个贴身侍者偷走,从此十几万年杳无音信。 而我拿到这把琴也是个偶然,那日我和墨渊在凡间集市上闲逛,墨渊在一个旧货摊子跟前停下来,他捡起这个白骨琵琶看了看道:“这个蛮有意思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我疑惑道:“纪念什么?” 墨渊笑笑:“权当纪念今时今日到此一游好了。” 后来我发现了琵琶上的那四个小字,狂喜的告诉墨渊,墨渊却毫无惊异之色,只是看着我浅浅的问一声:“夫复何求?” 第二日,我成了冕术徒弟的事便传遍了三界。 庆姜很是好奇我是怎么收服了那怪脾气的师傅,毕竟就在三千年前,天赋颇高的瑶光让她爹爹备了八十九坛千年桃花酿还请了八员老字辈的上仙做说客却硬是连她的司音府门都没敲开。 我一只手胡乱拨拉着琴弦说:“你没听到我爹爹的官方说法?冕术隔着百十步打眼一看,便知道我天赋秉异。 庆姜摸摸我的头发宠溺的笑道:“那你这天赋藏得可真够深的。” 第10章 墨渊,值得吗? 我最近把那琵琶弹的似乎颇有点样子了,因为冕术对我的嘲讽少了些,也或许是因为她终于发现我是块不可雕的朽木,连嘲讽也觉得费力气了。 这日我昏昏欲睡的抱着琵琶从糜音洞出来,才走了几步,便被人架着进了司律殿。 我困得懒得挣扎,却在看到金碧辉煌的司律殿时心里澄明无比。 我快速的在心里转了几圈便明白了:那老君捡软柿子捡到我爹爹头上来了,毕竟墨渊摘了他的大门是安在了魔尊府上,他没有那个勇气去找墨怨算账,只能在我爹头上寻仇。 果然,那殿里黑压压的一片神魔鬼怪,而最前面哭着鼻子的便是那老君。 我火气有些上涌,几个月没见到墨渊的这口气便有了个疏通的渠道。 看着离络那张冰块脸我手也不抖心也不跳了,甜甜的笑着看那怒视着我的老君:“老君您哭什么呢?莫不是因为丢了你家庙门?前儿个我倒是看见一个,冷不丁觉得眼熟,现在想来是你家的。等我回去从那天狗洞上卸下来差个牢靠的给你送过去。哎呦……别哭了,这上了年纪的人了,丢脸事小,伤了身子事大……” 那老君皱巴巴的脸上气的便有了些精气神儿,指着我“你你你……”了几声便一个劲的倒抽气。 我扫了眼那些看热闹的神魔鬼怪,学着话本子里的遣词造句:“众为好汉,我爹爹不见得多正派,却从来也没怠慢了各位,你们平素里但凡有个请求,我爹爹都是能帮则帮,给你们行了不少能说的不能说的好处。可是别临了,连那舔着脸求我爹爹的也变成我家强迫你们进的门!” 那些神魔鬼怪愣怔怔的一个没出声,谁还没做过几件缺德事,各有各的软肋。 我又转向那高高在上的离络道:“不知道造谣生事,黑白颠倒是不是那法度里面该管的事?” 蛰出拍了拍手笑了,我便有些心惊,被墨渊憋的那口气跑出来这胆子便弱了些。 “谈法度?好呀。”他嘲弄的看着我:“三界律例第三十九条,聚众赌博者停三年的香火钱;三界律例第一百四十条,私下凡界者收监十年;三界律例第两千又三十条,收受贿赂者革除原籍;三界律例第一万零一条,神魔鬼怪有私情者……”。 我听得脑子轰轰作响,虽然知道他与小织笼也不清楚,可是并无石锤。这个离络怎么就愿意听了那老君的话来治我的罪,我与他之间除了一段没成的婚事让双方比较尴尬以外,也没结什么怨呀…… “司律真是好记性。”墨渊站在明晃晃的大殿尽头,被风拂起的长袍有些凌乱,配着那张玩世不恭的脸竟有了帝王之气。 连那些上了年岁的妖魔鬼怪那像樟树皮一般皱皱巴巴的脸上都阴晴变幻,天庭里这位身份高贵的父神之子,功高盖世的战神,此刻站在这里,使这金碧辉煌的大殿立时暗淡无光,所有的光彩全都洒在他一人身上。 墨渊犯过的律例足够蹲几万年水牢,却从未踏足过司律殿。毕竟现在神族风头正盛,墨渊的灵力又不可见底,没有人敢去告他的状。 上次爹爹因为醉酒砸坏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而被罚了不少香火的时候就愤愤不平:“这世道真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墨渊那小子抽了龙太子的龙筋也没见那老龙王告到司律殿来!” 离络冷漠的笑:“魔渊少主来的正好,前日里父神还嘱咐我教您学学三界律例呢,说为君者得先自治才行。” 墨渊挑挑眉毛笑着走过来,道:“奥?那还请司律帮我想一想,这三界律例里有没有写着神鬼勾结是什么罪?弑父篡位是什么罪?杀妻弃女又是个什么罪?背弃族人又是什么罪呢?”墨渊边走近边说,墨黑如锻的头发飞扬起来,脸上依旧是俊朗明媚的笑容:“司律,这一桩桩的罪名可得查仔细喽。要是嫌麻烦,我正好得闲帮你查查……” 神仙们的脸色齐刷刷的变了,神鬼勾结是一直都有的事,作为鬼族的二皇子,离络再洁身自好也脱不了干系;弑父篡位自然是指的擎苍,这已不是什么秘闻;而至于杀妻弃女,大概是说的是天君他吧,那被弃掉的闺女就是小织笼……背弃族人我不晓得是谁,但是墨渊说出来的时候,离络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差。 墨渊把这些丑事一条条说出来,每一件都直指离络的要害,同时暗暗提到天君,离络又发作不得。在场的神魔鬼怪皆是暗暗心惊,魔渊这是表明了自己敢于三界对立的立场,同时也明白,这个神族惹不得,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离络摸着鼻子笑了:“墨渊,值得吗?” 墨渊却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转头看我,笑道:“少绾,翡翠楼里可又填了新菜式,不去尝尝?”。“可是……”我故作为难的看看一脸冰块的离络。 墨渊微微皱眉道:“你不是还要带你爹爹吧,他吃的太多,我银子不够用,年纪又大了些,典当也治不了几个钱,我看还是免了吧。” 我看着墨渊那双笑着的眼睛,便也笑着跟着他往外走,想着若是被那神兵神将从背后射出万千窟窿来也是圆满的。 却听见离络淡淡的说:“放他们走吧。” 我侧着脑袋冲着墨渊吐舌头:“你又赌赢了一次。” 他口里吹着轻快的小曲儿:“你可别忘了,我从来不赌。” 第11章 并蒂莲生 庆姜那日来找我喝酒,穿的不像往常一样周正 他那一日三换的衣裳全是他娘最大的心血,从他是个娃娃时就把他打扮成个花枝招展的小粉团子,每天被各路母爱泛滥的神魔抱起来捏脸乱亲。。 他从我手里接了最后一杯酒灌进去,脸就烧得有些红,一双水一样干净的眼睛也荡了几个波澜。 “我要成婚了。”他看着我,眼睛里隐隐约约的落寞 “奥,很好呀。” “你真觉得很好?”。 “早晚的事呀,都订······订婚两三百年了。”我悄悄转移话题,因为我并不觉得很好,那瑶光,我还真看不上眼。 他抬起头看头顶的桃花,莫名的点点头:“你说很好那就很好。”。 我犹疑的拍拍他:“你若真觉得不高兴,这婚就不结。只要你不想的事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做。” 他微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我:“傻瓜,我没有不高兴呀。”。 小织笼说:“庆姜是像画一样的男子,温润谦和,宁静淡然,看着那双眼睛始觉安心。”能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小织笼说出这样的话来,除了庆姜,不会再有别人了。 也就是这双眼睛迷了那骄横跋扈的瑶光。 爹爹叹口气:“庆姜要婚了。”语气里无限惆怅。惦记了几万年的好女婿就要落入别人的手,搁谁也难过。。 想到要与那瑶光牵出几丝这隐约不明的关系我也有了哀伤。 我却被那瑶光请了做伴娘,伴娘这一风俗在这魔族里还是头一遭听说,要在往常,两个人结婚便是两个人的事,新娘子提着裙子跑到新郎家那婚便是结了。可是这天庭在行兵打仗治国安邦上虽不见得有多大能耐,这些个繁文缛节方面却有极大的天赋,三跪六拜九叩头,结个亲便像闯次鬼门关。而我们魔族虽很是对此不以为然,却也渐渐的把排场大小和尊名高低连在一块儿看。 爹爹听闻点点头:“这姑娘聪明着呢。” 据说庆姜对于我做伴娘一事说什么都不同意的,那边闹得很是不愉快 我爹爹便命我写了个信笺儿,无非就是我是心甘情愿陪瑶光走那段路的云云,酸得我牙齿直抖。我量庆姜也看得出来那华丽丽的文采很难是出自我的手笔,可是他终究是不再折腾了。 对于他的婚事,墨渊跟我提过一次原委,近来战事过多,紫星海上的煞气加重,找几个老神仙看过,说是海底下有一种不明的强大力量,许是大祸就要来了,到时候怕是三界都要遭殃的。而庆姜的婚事,便成了他爹娘拉拢神族的手段。 那几天爹爹对我格外好,就连我把他的灰白袍子撕了一块给一只失了子的灰雀做窝都没惹怒他。 这瑶光是有司两口子的独女,这庆姜又算是魔族的头号子弟。这大婚也就前所未有的隆重。国库里那为数不多的香火便被折腾了个底朝天,管礼节的管银子的各路小怪都像雕塑一样木着一张脸来来回回。懒散久了的筋骨贴着跌打损伤的膏药,一从我跟前过便熏得我头昏脑涨。 我穿着我爹爹张罗来的华丽丽的衣裳来回走着步子,从前门大殿到大堂是九百九十九步,一个顿点儿都不许错的。 我好几次想撂挑子不干了,我爹爹冲我使着眼色让我看在庆姜的面子上。 罢了,除了爹爹,庆姜的面子是顶大的。 小织笼悠闲的半靠着大殿门指点我。 “腰扭得幅度太大。” “迈左脚。”。 “走快了!”。 我把手里托着的花束丢在她脸上:“有种你来!”。 她抱着花束低头嗅了嗅,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真来你就抱着脸哭去吧。” 我舌头上生生地就打了个结,恶狠狠地跺跺脚,却也知道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小织笼的性子像个前朝遗老,火烧到屁股上也不会多回头看一下,能用一个字概括的她绝不会说一个半字,可是她就是干啥像啥,让我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她虽然是个被除了仙籍的私生女,却不声不响的把那些尖酸刻薄的神仙收拾的服服帖帖,连那看门的大狮子见了她也是一副奴颜婢骨的样。我爹爹说,她够狠够聪明也够仗义,若非这样的出身,那一定是这天庭里一等一的出挑人儿。 从前在一起我只怨她刁钻,可是当年她与离络的那档子事却让我真真切切的觉得了小织笼的狠辣。 “庆姜的婚事你确定不去?”我小心翼翼的问。 “不去。”小织笼回答的简练。。 “虽说你与那瑶光脾气不对付,庆姜可是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试图说服她。 “哎?别随便端个盆子往我头上扣。”她皱着眉道,“是你与瑶光不对付,我可和她没什么过节。” 我心虚的吐了吐舌头:“你是怕见到那……”我还是没敢说出那个名字。 小织笼却没翻脸,她一片片的揪着花瓣:“我不少胳膊不少腿,如花似玉一美人,害怕见人干嘛?” “那你不去总得给庆姜个解释吧。”我撇撇嘴,事实上我也厌烦去看瑶光耀武扬威的样子,可是庆姜的大婚我若是不去,怕是以后要留遗憾的。 “你以为庆姜也像你一样榆木疙瘩脑袋?这个婚礼他不见得喜欢别人去看。” 我想若是天下的姻缘是我定的就好了,把有情的都凑成圆圆满满的一对儿,无情的对上千面也不相识。 那天小织笼果然没去。 瑶光她爹娘向东华递了三次帖子,东华都礼貌的推辞了。他说他一个人寡淡惯了,不习惯热闹场合,来了怕是会扫大家的兴。人随没到,礼却到了,是深海里的一串冰晶,相传与日月同生,听海浪而眠,吸天地精华,极其珍贵又别致。 折颜来了一趟,提着一壶酒,见了我笑着叫了声弟妹。这声弟妹自然是从魔渊的关系上叫的,我爹的脸色立即变了,我自己却甚是喜悦,心想折颜若是有心,还是挺会来事儿的。 墨渊说他有些事情要处理,要晚会儿才到。 我跟在瑶光的后面华丽丽的入了场,才发现庆姜的伴郎竟然就是离络。我才明白难怪小织笼打死也不露面了,也就我后知后觉任人往火坑里推。 瑶光火红的长裙上缀满了开的繁盛的水仙花,不知费了多少高深的仙力,每一朵花维持着最嚣张的姿态吐着幽幽的芬芳。而她行过之处便盛开了一层层的并蒂莲花,如梦如幻。所有宾客神情肃穆的看着她缓缓的抬步前行。 在那一瞬我还是由衷的觉得她是美丽的,高贵的,撑得起这大场面的,或许,是真真的配得起庆姜的,尽管我多次腹诽她在门前的台子上摔得嘴啃泥 那日我和她不太值得提的那场架里,我的背被她的火烧烂的时候,她便说:“不管我爱不爱,只要是我的,你都没有资格染指。”那趾高气扬的气势虽然让我很是不屑,可是从她嘴里说出这些话来还是带了些那所谓的皇家威严。 喜娘执了瑶光的芊芊玉手递到一脸静水的庆姜手里,庆姜微低了头,在所有人的注目里看着那双手,却迟迟不动。那场景便有些凝滞,众仙的脸上露出神色各异的表情。我看见那瑶光的手便微微的颤了颤,嘴角便沁了丝高贵的笑,我立在瑶光身侧,看到庆姜动了动嘴唇,说出一句依旧温和而坚定的话来:“对不起,这婚我不......”瑶光明艳的眼神顷刻如死灰一般…… “不好了!紫星海.....”一个满身是血小怪跌进殿里,话未说完便不动了……除了我、瑶光、离络,没有人听见方才庆姜说了什么。 第12章 紫星海,历凡劫 所有的神魔齐齐地看过去,一向做事拖拉的我爹爹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捻了个决冲出去。紧接着,离络、庆姜、折颜后面跟着大大小小的神魔也一并冲出去,瑶光似乎还未从庆姜方才的话里回过神来,一脸的死灰像,苍白的像鲫鱼肚。 我迷迷糊糊跟着往外跑,穿的裙子笨重,魔力本来也低微,气喘吁吁跑不快。 小织笼抓住我的衣领恨道:“照你这速度跑过去,人早没了。” 我大惊:“你说谁没了?!” 墨渊在紫星海,凭着他的仙力,我不相信有哪个人奈何得了他,可是方才那满身鲜血跑进来的小神仙,睁着眼睛死去,口里说的便是紫星海。我知道紫星海出事了,可是我还是受不住这话从小织笼嘴里说出来。以前我说小织笼是鸵鸟,可是真遇到这种生死攸关的命题,我就变成了怂包一个。 小织笼没回答,提着我的衣领边往前奔,不愧是天君的亲闺女,她提着我反超了许多还奔跑在路上的小魔怪,连正驾云赶去的太上老君也被她轻而易举的抛在了后面。 我听见自己手指攥的咯吱咯吱响,心里也紧的发疼。 小织笼提着我的手里竟也全是汗了,涔涔的往我脖子里掉。 我没见过小织笼这样失态,她一向是除了离络天塌下来也不管的主。 开天辟地几十万年来,紫星海从未出过什么祸患,它像是深渊,好的坏的全都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吐。 我爹爹前段日子还说紫星海上的怨气越来越重,总觉得隐隐的不安,可是那些大大小小的怨灵,合起来也不是墨渊的对手吧。我这样拼命往好处想,可是还是双手双脚的打哆嗦。 待我和小织笼赶到紫星海,里里外外已经围了很多层人,小织笼拽着我往里挤,我野蛮的推开挡在我前面的各色人,前面一个彪形大汉竟也被我推得一个趔趄,我想此刻我的脸上一定是一副吃人的样子,那大汉刚要发作,看了我一眼竟然生生憋回去。 待我钻到里层,看到我爹爹,庆姜、离络、折颜都在,看着紫星海岸边的东华和墨渊。 东华明显受了伤,眉目微垂,以手撑地,不发一言,一贯的不动声色;而他的身侧,则是依旧恣意笑着的墨渊,我不知道他流了多少血,只看见一袭白袍被染成血红色,连脚下的土地都是鲜红的。 他见我来,笑着摇头道:“少绾,闭上眼睛。” 一如很多次偷偷跟着他去凡间游玩,他总会在想要给我一支糖葫芦的时候,总是笑笑的跟我说一声:“少绾,闭上眼睛。” 我不肯,发疯一般往他身边跑。 庆姜和小织笼紧紧的抱住我,我听到庆姜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声音劝我:“少绾,紫星海怨灵已出,借着天地斗合之力增了几十倍不止,墨渊凭一己之力死死压住邪气,却已被邪气贯穿五脏六腑,此时无论谁走近必死无疑。” 我大吼:“什么邪气不邪气,我根本不在乎,墨渊若是今时没了命,我便绝不会活过下一时。你留着我的五脏六腑又有什么用处!” 小织笼怒道:“此时不是不救,是根本救不了!也不是谁救谁死的事,而是即使这里的人全死了,也救不了他!” 我此时没有任何兴致同她理论,倘若此时满身是血等着灰飞烟灭的是离络,我不信她还能站在这里同我讲这些大道理。我从怀里抽出琵琶,十指覆上,毫无防备的庆姜和小织笼抱住我的手立时被震开,我听到墨渊的声音里再也无法掩藏的伤感:“少绾!” 我奔向墨渊的那一刹那,忽觉脑后一痛,如闪电般划过,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可就在那时,我还想得到,打晕我的大概是爹爹。 醒来的时候,门前的桃树竟然全成了秃子,枯萎的桃花撒了一地。 我心里痛的要死,却还是对眼圈乌黑守在我身边的爹爹笑了笑:“爹爹,你闺女自小便是个废才,也没志气为您争什么脸面,可是我总想着,为您养老送终还不太难,等您真化了白骨,我也能时常到您坟上给您浇壶好酒,陪您唠唠嗑,那样您也不至于太寂寞。可是如今看来……”我哽咽着停下来,泪珠子吧嗒吧嗒的淌湿了手背。 爹爹摸摸我的头,声音前所未有的苍老:“墨渊没死,只是为了祛除身上的邪气,已被父神送到凡间历劫二十七年。” 我正流着的泪立时便断了,生龙活虎的跳起来不小心磕上我爹爹的下巴。 我爹爹捂着下巴气急败坏的埋怨我:“你个找了情人忘了爹的,既然是渡劫,除了天君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下落,这凡世人山人海的,你能去哪里找?” 我道:“茫茫人海又怎样,我一条街一条街的去找,一座楼一座楼的去寻,反正我活得时候还长,有的是时间把他翻出来。” 我爹摇头:“你有时间,墨渊可不一定有时间,二十七年的劫他要自己一步步跨过来,经不起你去折腾,若是被你把他的小命折腾没了,你想哭都没脸了!” 我听着爹爹的话似乎很有道理,才想起来问:“何以紫星海的怨灵便出来了?何以墨渊竟然活下来了?” 爹爹告诉我,紫星海的怨灵在这时出来绝非偶然,瑶光大婚选的是斗合之日,无论仙力还是魔力都是最强的时候,紫星海的怨灵们力量也增至十几倍,可是它们冲破海之禁锢却一定是有人做了手脚,如今三界都在彻查此事,不过依他看,有胆子有能耐做这件事的人,必得是不太好对付的人,要么查不到,要么查到了也不敢说,总之这件事会不了了之,即使父神有再大的怨气,也必得吃这一次哑巴亏了,毕竟维护三界安宁是最紧要的事。至于墨渊能够死而复生,全是他的造化,那日墨渊预感紫星海将要有大事发生,便赶了去,待他以被贯穿五脏六腑的代价重新把怨灵封回紫星海底。东华闻得异动赶来时,墨渊已濒临身形俱散,幸而东华以聚魂丹固其原形,墨渊自己定力又足够强大,才陷入了沉睡。不过经此一役,墨渊倒坐稳了神之少尊的位子,三界中再没有一个人有资格对一个敢以五脏六腑俱灭的痛苦来镇压几十万个怨灵的神仙有什么指摘,也没有任何借口再怀疑一个能在形神俱灭之时尚能保持定力的神仙的能力,现在大家伙儿都说,墨渊虽然平时不拘小节,可是在大节上向来无亏的。 我听了撇撇嘴,道:“平时没见到有什么能耐,可这一个个见风使舵的本事可不少。” 我爹敲了我一脑袋,愤愤道:“你前儿个想抛弃你爹爹的举动可是伤透了我的心,果然儿大不中留,下次你要是再敢做出这样的事来我可再不饶你。” 我看着爹爹的黑眼圈,心里升起迟来的愧疚,可是我自个心里清楚,若还有这么一次,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爹爹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叹了一口气道:“有空去瞧瞧乌来吧,据说听闻墨渊遭了难,便昏死了过去,直到现在也没醒,他娘哭的眼睛都快瞎了。” 我心里有一丝嫉妒又有一丝不忍,嫉妒的是,我不信我的伤心比乌来差,何以我比他醒的早,这无疑在形式上落了下风;不忍的是,为墨渊哭的人,除了我,也只有一个乌来了吧。 我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隐隐发疼,由此可想,爹爹打晕我的时候可是下了狠手的。 二十七年,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觉得难以看到尽头的漫长。得,叫上乌来去凡间转转,逛逛花楼酒肆,见见漂亮姑娘俊小厮,兴许就能让他移情别恋了呢? 第13章 庆姜也家暴 墨渊暂时身退,我爹爹觉得是好事,他再也不必处处防着我与墨渊见面。可是对于我来说,则是长久难以适应的寂寞。 魔渊去后,父神身心憔悴,水学堂再也办不下去,于是为我们每人发了一张结业证书草草了事。可是没成想这证书竟也分甲乙丙丁,东华、折颜、庆姜皆是甲,连缺席的魔渊也是甲,其余的学生多是丁,外加少许的丙,单单我一个是丁。我对此很是忿忿不平,本想把魔渊证书上的名字涂改成自己的,却看着那两个字很是不忍。最终我强征了折颜的来改成了自己的名字,折颜觉得委屈:“你怎么不用庆姜的改呢?” 我道:“庆姜他爹娘一定会用金箔纸仔仔细细的包了挂在大殿里供人瞻仰,我若是改了他的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 “那你怎么不用东华的改?”折颜道。 “这个嘛……”我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打不过他的。” 折颜听了愈加觉得冤屈了。 因为瑶光与庆姜的婚事没有圆满举办,错过了最佳的成婚日期,只能等到两万年后,瑶光的心情也并不好,于是我们两个,便时常发生些不大不小的纷争。不管是吃了亏还是占了便宜,我总愿意眉飞色舞的讲给小织笼听。 小织笼很是不耐烦我为这样的事烦扰她,时常抡起一本书把我砸出来。 每当这时,我便故意趴在她窗子外面大声说离络的事,我听见一向淡定的小织笼把自己的榻子压得咯吱作响,心里便有些得意,并以这少许的得意来缓解墨渊离去的寂寞。 那天,魔尊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个娇艳的小姑娘,身量只到了我的腰,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鼻子,一脸的笑盈盈。 她立在院子里冲着被自己打翻在地的两个守门的小魔拍着手笑:“谁让你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的,嘻嘻,流血了吧!”说完继续嘻嘻的笑,一脸的纯真懵懂。她身后一群的魔族守卫便追进来了。 小织笼和庆姜正在下一盘死棋,瑶光坐在庆姜身后悠闲地磕着瓜子,时不时的白我一眼。我正巧看的发困,见来了个小家伙便立时来了兴趣,我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小姑娘,觉得似乎眼熟,捅了捅小织笼道:“这孩子许是哪里见过的!”小织笼略微抬了抬眼皮,没答话,继续思量她的棋子。 庆姜的眼神却是陡然一变,旋即却淡淡的嘱咐对那领头的守卫:“只是个贪玩的孩子,送出去便是,不要伤了她。” “姑姑?”那小女孩眨着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跑过来扯住了我的袖子。 我有些尴尬,虽然我懒得每日像瑶光那般描眉画眼却也有颗深藏不露的爱美之心,况且自从迷了墨渊,我也会隔一个月就着水边照照镜子了,今日竟被这个小女孩扯着衣裳叫姑姑,我便有些恼了,把袖子费力的从她小手里拉出来便走了。 次日听说那小姑娘被戴了枷锁关进了水牢,是离络下的命令,庆姜竟然也没再提出异议。虽然依着离络的意思这刑罚还是轻了,可是庆姜会同意对于一个小姑娘的刑罚我已是深深的不解。 “那小姑娘……”我找到有意躲避我的庆姜问罪。 庆姜不等我说完便温和的摇头:“少绾,今儿个不提这个。” “干嘛不提呢?你真以为封了那些大小神魔的嘴便能护她安稳了么?”瑶光袅袅频频走过来,笑靥如花。 “瑶光,你先回去,我有事和少绾说。”庆姜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安。 瑶光淡淡的瞥了一眼庆姜,转头看着我笑,却是在问庆姜:“你这是命令我吗?” 庆姜摇摇头:“不,是请求。” 瑶光的神色便愈加暗下去,我心里也是吃了一惊,庆姜向来清淡温和无欲无求,何以要求这个小贱人了。 瑶光却是哈哈的笑起来,看着庆姜道:“不管什么事,你只要想做的,我竭尽全力也要帮你,可是唯独这件事,你越求我,我就……”她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奇怪的光芒,接着道:“我便越不依你!” “瑶光!不合适的话比刀子伤人,为了魔族……”庆姜声音少有的严肃。 “为了魔族?为了魔族我才更要说出来,如今这事整个魔族有几个不猜疑的?也就你们几个掩耳盗铃装糊涂,若不是你千求万求离络不要深究,她还能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你有话便利索点说出来,我惯不喜欢别人在我眼前含沙射影。”我道,心里却有些打鼓,听瑶光的意思,庆姜小织笼他们怕是早已知道了是怎么回事,还以保全我为条件与离络做了某种交换,大家伙只是瞒着我一人罢了。我虽没心没肺,却也知道是大事,也是坏事。 那瑶光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立时燃了火气,却仍努力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她轻启朱唇:“少绾,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那魅族的小姑娘长得像......” “啪”我听见那声脆生生的响便张大了嘴。 瑶光自然是瞪大了一双水莹莹的眼,难以相信挨打的是她自己,那打人的是一向谦和温润的庆姜。 我缓缓的闭上嘴巴敛敛衣裳端坐。本仙虽然反对家暴,奈何这施暴的是我从小混大的手足,再奈何这被施暴的确实不大可我的心。 几万年前我也不是没和庆姜打过架,只是每次他扯住了我的小辫子,我便伸出两只手去揪他的耳朵,戳他的鼻孔。所以在庆姜一万五千岁之前,他一直对我很是佩服。。 只是瑶光平日里精精巧巧的一个人,今日不知怎地变了呆头鹅,最后指着庆姜没说出一句话来就跑掉了。 后来我爹爹听说了这件事,头一次拿出个长者的态度数落庆姜:“庆姜,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好好的说笑你动什么手。我这里有那乌来前日里送来的一篮子翠白菜,你提了去给瑶光她爹娘赔个不是去,毕竟是一家人,好说话。” 庆姜把酒灌进肚子里便走了,没接那一蓝翠白菜 后来的个把月我都没见到他,据说被他爹娘锁在家里闭门思过了。可是大家伙都知道,庆姜他爹娘向来拿他当心肝宝贝,锁他也是做个样子给自己未来亲家看的。 这几日周边的人看我的眼神有点不大一样,还总是我当个睁眼瞎一般对我指指点点。我心里把最近做的事从小到大寻摸了一遍,除了被庆姜连累的被那瑶光更加不待见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出格的事。 好吧,若说这唯一出格的事,便是我有一阵子没见墨渊了。 我顺着他走过的路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上一遍,便有了一种奇妙的心思,多想一步便要酸的流泪。小织笼说这叫思念,可是因着是我,她只能说,这叫思春。 小织笼会如此说,实在是因为我的心思比较迟钝,“对花垂泪,恨鸟惊心”的细腻心思实在是琢磨不出来的。 我师傅拿着个亮闪闪的金剪子直冲冲走过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第一个反应便是把自己一双好看不好用的玉手揣进袖子里。虽说师命难违,我也不能因为自己的懒惰赔上这一双好手不是? 然后我便听见齐刷刷的脆响,琴弦具断…… “我今日不剪你的手并不代表明日不剪你的手。你若再不拿出个正经样子来,丢的不止是一双手了。”她平日里千年积雪般的眸子便有了些怒气。 我赶紧捂了捂自己的脖子,不止是手那就是我的小命了。为着个学琴把这小命丢了真是得不偿失。 我摇晃着脑袋叹息:“最近每个人的火气都那么大,莫非是因为凡世的春天到了,用墨渊的话说便是心里都有些发情躁动。” 爹爹看见我抱着个断了琴弦的废木头回来竟然罕见的没把我隔着魔尊府院墙丢出去,他把我手里那块檀香神木精雕细琢的木头接过来,用他的大手在我诧异的目光里描摹了一番,连那垂眸之间也溢出了似乎一种叫悲伤的东西。让我一时怀疑是乌来化的身。 后来听说那魅族小姑娘怕是活不成了。落在离络手里的魅族,哪可能活着出去。 要说这生离死别,我虽不乐意看见,可是只要不是很与我相关的人我也不会有太大成见。可是对于这个小姑娘,我仍是觉得有些可惜。 除魅的手段很是残忍,魅力化去的过程是断筋蚀骨的痛,可能是因着一千余年没见过一个异类了,神魔们显得少有的兴奋。 我爹爹那天把院门从里面锁了不许我出门,其实我也并不打算出去,虽然我时常凑些不算热闹的热闹,可是对于除魅一事我实在没有任何兴趣,况且那些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兴奋地观刑者很是让我觉得作呕。。 墨渊曾带我去看过人间的刑场,那手段比起神魔来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时我立时转了身便走。 他跟在我身后悠悠的说:“有些东西,你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这样的事分分秒秒都在发生。” 我当时便想它存不存在于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墨渊在,我管他什么天崩地裂苦海无涯呢。 晌午时分,我听见院门外嘈杂而过的笑语声,心里便有些凉,谈论一个魅族孩童的死对于他们竟然是这样愉快的事。我终于再也坐不住,抱着琵琶站起身来往外走。 小织笼一把把我扯进屋子:“下棋下棋,这次你若能赢我,给你洗三年的衣裳!” 我便只在隐约间听见门外有个魔族人谈笑间似乎提到了我的名字…… 第14章 二进宫,前尘渡 我活了十几万年,历来没主张过什么正义,那是因为我爹爹把我教导的好:没有什么比得过自己的命要紧。 可是墨渊偏偏是个把天下苍生都记在心里的大英雄,他紫星海一战成名,维系了三界的暂时安稳,我却并不觉得值当。以我的命去换苍生的命,我是不愿意的,因为我不觉得那些成日里磕着瓜子唠嗑的苍生与我有什么关系,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得他们。可是,若是以我的命去换墨渊的命,我是一百个愿意的。这样看来,苍生的命与我便有了扯不开的关系。 我对自己无形中使命的生活很是不安,毕竟这实在有违我十几万年树立起来的人生观。 所以,在魅族小姑娘这件事上,我是着实矛盾的。 魅族被神魔灭族已久,我当然不觉得这是正义的,可是正义不正义于我真的没什么关系。况且有离络在,我就算想插手也是徒劳。可是我总想起那孩子看我时的一脸纯真无害,想起那个行事怪诞有趣的仲伊,尽管小织笼几次阻止我不要去,我还是决定随了自己的心。 于是,第二天,我被离络抓进了司律殿。 今儿个是二进宫,因着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被被沉甸甸的链子锁起来的时候便没再挣扎,我知道,越挣越紧,疼的是我自己。 看热闹的瑶光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她因为我的事挨了蛰出一巴掌,自然是愿意看着我出岔子。 可是因着平日良好的素养,她还是能挂着那张倨傲的脸,温和的向我表示万分的同情。 “你用琵琶之力震碎了关押那魅族孩子的天牢门,究竟是何居心呢?”她轻轻柔柔的问道。 我无辜的笑:“你问我,我又能问谁,大清早的出来勤奋勤奋,那天牢大门便算好了时间似的碎了个窟窿,你好歹等我走了再落,又给姑奶奶惹出这样的祸端。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你若真说这天牢大门是我震裂的,我又实在拿不出证据与我没有关系,不过你倒是可以问问我师傅,我平素弹琵琶有没有这样的功力,她老人家若是知道我一夜之间长了这么大的本事,一定乐得不行。总之,落在你们手里,我自然是认罚的。” 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似乎让瑶光有些恼怒,倒是站在大殿之上的离络依旧一副阴沉冷淡的样子。 瑶光笑着走近我,用带着鲜红色雕花护甲的长指甲在我脸上轻轻划了划,我便感觉到脸上有血渗出来,我的心扑通一下,果然最毒妇人心,她是想毁了我的脸吧。我虽然脸皮厚,可是也并不一定比别人的耐划,况且我还愿意留着这张脸给墨渊看的。 “既然来了司律殿,自然是有三界律法来审她。”此刻听到离络那冷冰冰的声音,我竟在那一瞬开始感激他了,他虽然是个不大良善的鬼族,可是只要我老老实实的配合,大不了治我的罪砍我的头,不至于把我置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若是由着瑶光处置我,那后果不堪设想。 瑶光媚着个眼向离络点点头:“有劳哥哥了。”冲我笑笑便走了,连那离去的身影都是喜悦的样子。 离络不像瑶光那般聒噪,他只是简单的问:“今日清晨你在天牢外面弹得琴?” “是。”我老实的点头。 “天牢的大门是在那时碎的?”他又淡淡的问。 “是,可是……”。我忽然意识到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的罪名就落实了,难怪跟没良心的小织笼是冤家。 “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他依旧冷淡的像个冰块。 “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向来懂得审时度势。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做笔录的小侍童记下了我的回答。我知道这些回答连起来是个什么情况。这劫天牢私通魅族的帽子算是扣定了。 可是,似乎我还是把情况想的简单了些。 那离络走到我跟前来,仔仔细细的瞧着我的脸,露出一丝冷笑来:“你可知道能把天牢大门震碎的琴音,十几万年来是还没出现过的?” “那十几万年前呢?”我问出来以后便想打自己的嘴,离络是何等人,他的每一句话说出来必定不是废话。 他却是少有的冲我摇了摇头:“许是有,可我没见过,听他语气竟似乎颇为惋惜的样子。 他却是饶有兴味又颇为冷淡你的看了我一会儿,道:“十几万年前,我随女娲来过天庭,那时候有一个魔族女子名声正盛,她弹琵琶可以抵挡十万神魔,后来……”他顿了顿没说下去,而是看着我淡淡的说:“她的琴,只有至亲才动得。” 我哎呦一声便皱起了眉:“头疼……”我知道自己此举很白痴,可是也知道,绝不能再听他说下去,有些事情,我还不想这么快知道。 他站在那里,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没有喜怒哀乐。 我从头到脚的冰冷,不是为了我即将捉摸不定的命运,而是为了一个将颠覆我所有认知,一个爹爹费了十几万年为我覆盖的真像,一个我再也无法以一贯的态度和准则去衡量这个世界的理由,一个将于我纠缠数十万年或者整个余生的枷锁。 我听见自己牙齿冷的打颤的声音,大殿里站着的神魔的面孔都是陌生与扭曲的,冷冷站在大殿之上的离络像足了一个随意□□我命运的判官,俯视着我的挣扎。 上一次站在这儿,是墨渊带我潇洒的离开,这一次必将是我一个人了。 可是我连辩解也不愿意了,我怕自己的辩解会逼着离络把真相说出来,真相于我,比死要可怕的多。 我盯着自己的足尖,抱紧了自己的琵琶,想起那个还关在天牢里的小女孩,想:“果然应该量力而行的,人没救到,倒是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忽然大殿里想起一个比离络还冷的声音:“听说我徒弟在你这儿,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得带她回去练琴了。” 我茫茫然回过头去,竟是师父。师父行事向来乖戾,几乎从不出自己的府邸,如今竟肯为了我这不中用的徒弟跑到这里来,我心里觉得着实过意不去。 离络行了个不卑不亢分毫不差的礼,脸上依旧淡淡的:“前辈是的稀客,为着个迟到的弟子便跑到这隔了万儿八千里的司律殿来更是稀奇。前辈放心,待我问清楚一些事情,自然会把她送回去。” 我师父冷冷道:“不就是问那震塌天牢的事么,若是要银子便赔银子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如此兴师动众,毕竟我向来不愿与司律殿这种地方有什么瓜葛。” 我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冷箭簌簌的穿来穿去,每句话都掉下冰屑来。。 离络看了看我,轻笑道:“女君可能还不晓得......”。 “晓得这天牢门不可能被琴音震碎的么?”师父很快的打断了他的话:“别人兴许不能,可是我的弟子能,如若司律还有怀疑,我愿意麻烦自己震下司律殿的砖瓦来给司律见识见识。” 离络思量着看着我师父的脸,面色沉着冷淡。 “你若真有这闲工夫去听琴,还不如想着怎么替自己多赚点银子吧。”小织笼款款的走进来。 难怪我师父这么个消息闭塞的人来的这么及时,我早该知道是她。 只是她会自己闯进这一向避之不及大的司律殿来与离络面面相对,却真是我无论如何不敢想的。 离络似乎一怔,说了句不伦不类的话:“你来了。”那语气好像他一直在这里等她一般。 小织笼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我道“那碎了的牢门我看过了。”她伸出三根手指头:“左右不过值这个数,这点香火钱魔尊府还赔得起,等她爹爹从天庭回来自会把银子送过来。这种事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深究下去对谁都没好处。”脸上带了嘲讽的笑容看向离络:“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司律大人向来是个公正不阿的主,我如今孤寡一人的局面可也是拜您所赐呢!” 司律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并不是怒气。我想,也只有小织笼有这个本事,找得准离络的软肋,也下得去狠手。 她趾高气扬的抬头看着身着锦缎紫袍的离络,笑起来:“司律大人若是今日还想做一次当年那样秉公执法的事,我倒是有兴趣看好戏呢!” 离络压了压自己的嗓子,冷笑出来:“这人是你要带走,这代价可是要你付的。” “呵!”小织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嘻嘻的问:“要怎么个赔法,是给你做个陪嫁丫头,还是给你做二房去?” 小织笼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吃惊的呼出声来,立时转了头看向离络。 离络的神色大变,他盯着小织笼,慢慢的吐出几个字来:“你......不......配!” 他说出这三个字来的时候竟是带了些怒气,我便知道小织笼说的定是真的了。 小织笼歪着脑袋打量他,眼里满是嘲弄,可是她的手却被自己掐出了血,顺着鹅黄的裙子留下来…… 离开的时候,我听见离络清冷的声音:“你应该知道你为什么会赢?” 小织笼的身子便僵了僵,却还是保持了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出去…… 第15章 不得已,总关情 说什么父女心灵相通之类的话的都是鬼话,我从司律殿这样的比鬼门关还严苛的地方走了一遭回来,我爹爹还在天庭里忙着和人切磋棋艺。他本是个臭棋篓子,先前因为得了墨渊的指点,有了一点点的进步,便有点得意忘形。 庆姜却是在我踏进府门的那一刻赶来看我,他一见我二话没说,就检查了我的脸和胳膊,其余的地方他意识到不方便,还是忍不住问:“没伤到哪里吧?” 我挤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容,伸了伸胳膊伸了伸腿,然后转了三圈给他看:“喏,好着呢!” 他不放心的又从头到脚打量我一遍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这才没见你几天,就听瑶光说你又被抓了把柄,带到司律殿去了。”他摸了摸我的头道:“怎么就记不住谨慎行事呢?” 我摇摇头:“不是我不谨慎,实在是我就是个容易惹麻烦的主儿,弹个琴都会犯错的。”庆姜他爹娘把他关了这许多天,必不会在今日同意放他出来。他费心赶来看我,我也不愿把心里的忧虑说出来烦扰他。再说我把真像揣在心里还能装装糊涂,若是真说出来,就更是真上加真了。我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和庆姜形影不离十几万年,即使我暗恋墨渊那会儿,我也不曾向他隐藏过心事,从什么时候开始与他分清了你我。 “又是瑶光?”他温和的问。 “这次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全是我自个不小心弄碎了天牢的大门,以后我注意就是了。”我拉拉他的袖子,不想再提。 他一张如玉的脸上暖如春阳,微微的叹口气:“你若是想去救那个小姑娘,应该跟我说一声,毕竟我和离络有点交情,让你自个去犯这样的险……” 我笑着摇摇手:“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向来不关心别人的死活,我也没什么诚心去救一个与自己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就是心血来潮想试试自己的功力,没成想真把那天牢的门给震碎了。” 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点伤感又有些心疼,转头望了望远处起伏的层云,出了会儿神道:“我出来的时候给看门的侍卫放了两只瞌睡虫,现在怕是要醒了,等我哪会儿自由了再来看你。” “别走。”我拉住他的衣袖,突然很怕看他默默离去的背影。此时我矫情的自己都觉得恶心。 庆姜怔了一瞬看着被我拉住的袖子,便转过身来,笑道“没人陪你胡闹闷坏了吧。” 我嘻嘻的笑:“知我者莫若庆姜。” “离络真和那十刹海的尊主家定了婚约?”我问。 他点点头:“想要得到权位,总要付出些代价的。”他说完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只是想不到离络那样的性格也会屈从于这样的一纸婚约。”又想到小织笼我便有些黯然。 庆姜淡淡的话语里有点无奈:“放心吧,他们都晓得自己要的是什么。” “离络想要的是什么?”我问。 他沉吟了片刻道:“离络虽是司律,却毕竟是个鬼族,入不得神魔正统,再加上他兄长擎苍做了许多为神魔所不齿的事,难免殃及离络的名声。离络如今被鬼族说是叛徒,又不被神魔所认同,已是处境艰难。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不容易,可是毁于一旦却是很容易。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他现在不得不为自己找个退路了。” 我虽然向来看不惯离络,心里却有一丝难过,在这三界,一个人选择庸庸碌碌循规蹈矩即可平平安安的过上一生,可是但凡有点抱负有点理想,就马上被千夫所指。墨渊是父神之子尚且如此,更别提本就是鬼族的司律离络。 我道:“可是我并不同情他,当年把小织笼害的差点把自个儿废了的离络,他不管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 庆姜带了些宠溺的笑容看着我:“少绾,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不是相爱便可以相守,不是放弃就可以成全,总有一些迫不得已,是你逆了天命也于事无补的。” 我摇头:“我自然晓得这世上有诸般的不如意,可我从不觉得放弃自己爱的人会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所有的有缘无分都是另有所图者的借口。比如我和墨渊的事,我自然听过许多神仙嚼舌根,说神魔终是殊途之类。可是我不在乎,墨渊也必定不在乎。莫说墨渊不稀罕这天庭里的位置,就算真稀罕,又有哪个真能挡得住?” 庆姜看着我,不说话,待我终于住了口才道:“我知道墨渊对你的情分,也知道他不稀罕这天庭里的位置。只是我怕你过于意气用事伤了自己罢了。”语气依旧温文,只是总觉有些痛楚。 我便有些悔恨刚刚蹦出那些钢豆子一样隔人的话来,庆姜是个不能再正统的温润公子,没有一个人像他那般清澈如水。 我轻轻的叫了声:“庆姜?”。 他浅笑摇头:“你说的也没什么错处,我当然希望你和墨渊能和顺幸福。” 我心里的内疚立时熊熊燃起来,恨不得自己把嘴巴给封了。这个一心一意愿我和顺幸福的人,是这个世上我最怕伤害的人。 “我这张嘴巴最近不大好使。”我靠在小织笼榻子旁吃着糖栗子。。 “怎么个不好使法?”她饶有兴趣的问,可能是她觉得我很少有这样的自知之明。 “用瑶光的话说便是总爱疯狗一样乱咬人。”我囧囧鼻子。 “那说明还是挺好使的。”她笑道。 “都被我乱咬的没朋友了。”我往嘴里抛进一个咯嘣响的豆儿,使劲嚼了两下。 “说话不好使没关系,吃饭好使就行。反正你说多错多,脑子和嘴像是不配套的。”小织笼一脸的理所应当。 我本想把糖栗子扔在她脑壳上,又觉得她跑到司律殿把我平安带回来不容易,便作罢。 过了晌午头,我四仰八叉的把自己铺在院子里的桃树底下,却是辗转难眠。 院子里的桃树早就因为紫星海那一劫悉数落了,像我十几万年的少女心。 我默默的盯着头顶上飘过的白云,忍了忍泪水,在心里说:“墨渊,你可还好?我有重要的事要说给你听。” 似乎看见他在人海里回过头来望着我,一脸的邪魅狷狂,声音带着迷人的轻快的不羁:“少绾,重要的事我必然已知道,而我不知道的,即使天塌下来也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事,你且安心……” 第16章 折颜的酒 折颜的酒,自是举世无双。 墨渊去后,少了一个懂他的酒的人,他便酿的更少了,这便急坏了我嗜酒如命的爹爹。 折颜的酒一向不容易喝到,酿与不酿,酿多酿少,全凭心情。他的酒并不见得藏了很多年份,九百九十九朵春初桃花酿出来,却是独一味儿。 以前淘气,我总是很想尝尝这让我爹爹名节尽失的传说中的绝品,可是不认为我的逼格高到可以品出其中的味儿。而墨渊说我这没仙力的根本撑不住后劲。所以直到墨渊离了天庭,我也没抿一口日思夜思的桃花酿。 我去找折颜的时候,见他穿着白如雪的修身长袍,蹲在天河边上一朵朵的洗着桃花,这在我印象里男子做这些事本是极女气的事,可他做起来看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想我爹爹,莫说洗桃花,就是刷个碗他也嫌有辱他魔尊的尊严。 “我可从不接待不速之客的。”他洗着桃花,头也不抬。许是我抢了他的甲级证书,便成了他十里桃林的不速之客。 我蹲在他身边瞧着他比女子还要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的摆弄着花瓣,问:“墨渊以前来这里也是这样看着你洗桃花么?” 折颜侧头白我一眼道:“墨渊可从不做不劳而获的事,洗桃花这件事在这三界之内,除了我,也只有他做的好。” 我虽然知道墨渊是个全才,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会蹲在这里耐心的一朵朵的洗着桃花,更想到他兴许也和折颜肩并肩地样子,更是觉得惆怅。 “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他不会的呢?”我托着下巴迷朦朦的看着折颜柔美至极的侧脸,透着浅浅的红晕。 “他说他在找。”折颜淡淡的回答,丝毫没有觉得墨渊过于狂傲的意思。的确,熟悉墨渊的人都晓得,墨渊从来不是个自负的人,他向来做的多说的少,他说自己在找,那就必定在找。我甚至能想象得到他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挑挑眉毛,尽是疏懒之气。 那时我刚开始学琴,被师父折磨的苦不堪言,逃了学偷偷去找他。 “被你师父训了?”他很是好笑的看着我。 “嗯......”我低哼一声,转瞬便喜笑颜开的接过他手里的烤鱼。挨说几句又有什么打紧,见了墨渊和烤鱼我心情便大好。 他伸伸手:“琵琶。” 我怔了一瞬把琵琶递给他。 他看到我的琴怔了一瞬道:“你的琴我可弹不得。”说着手里变出一把粗糙的木头琵琶,一根手指在弦上轻撩一下,发出一声颤巍巍的音。斜着眼看我一眼,便旋手把琵琶放在颈后,灵活的手指从背后拨弄琴弦。 “反弹琵琶?”我吃惊的张大了嘴。 他微眯着眼,嘴角噙笑,琵琶声起,忽缓忽疾,声声灵动。我便觉得天地时间空间皆变得不甚明朗,有微风,有花香,有鸾鸟低回,忽而又转惊涛骇浪,骤雨狂泻,一切变得迷乱,唯有指尖一声铿锵,戛然而止。停的诡谲却早已让人心神荡漾,连去疑惑的心思也无。 他把琵琶塞回我手里:“玩乐而已,何必太认真,你若是对这些没兴趣,也不必强逼着自己学。”。 “你怎么什么都会呢?”我手指轻轻抚摸他拨过的弦。 “你若是待在闻声鸟语都妄想的山坳坳里待上八千年,也是什么都会了。”他说这个的时候语气很是调侃,我的手却是一颤,被琴缘割出了一道口子 他从未对我讲过他的过去,这口耳相传的又实在不能当真,不知幼年的墨渊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再说折颜的桃花酿,仙力不够深厚的,一杯便倒。 墨渊的酒量我不知道,每次爹爹去找他喝酒,都是被墨渊像烂泥一样的驼回来。 墨渊把他往门边上一丢:“我宁愿背上三担酒来也再也不愿背你爹爹这大块头。” “你怎么就从来不醉的呢?”我围着他嗅了一圈,连酒气也是淡淡的 “我是个清醒人,怎么会醉呢?”他清风朗月般的笑。 “你是说我爹爹糊涂了?”我阴测测的看着他。 “这可是你说的。”他推下我的脑袋,笑笑。 我吐吐舌头,爹爹糊涂不糊涂这个再明显不过的问题实在不值当的争论了。难道真如墨渊所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毕竟依着我爹爹的功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醉成这副样子。 我把这个疑惑问折颜,折颜笑着摇头:“怕是你爹爹自个儿恨不得醉死过去吧。” 折颜说的让我更觉疑惑,他却笑而不答。 那天我离去的时候,看着大醉的折颜趴在窗子上嗤笑,长发洒下来披在瘦削的肩上,一脸的娇媚天真,他望着他的桃花,也望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却终是汇成如影的桃色飞舞在他的眸子里。 我想,或许我是第一个见到如玉如水般通透的折颜醉过的人吧。 我从折颜处回来,抱着个小坛子在夜里悄悄溜进了小织笼房里,却是猛的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在一瞬间的反应是紧紧在心口窝上护住了那坛酒,小织笼站在我跟前俯身看着我,如看一只死的不慎雅观的蝼蚁。 “你爹爹教了你十几万年,你竟然还是没学会在遇袭的时候首先抱住自己的脑袋。啧啧。”她踱着步子,往榻上走。 “我好心来找你喝酒,你就这样算计我。”我把坛子放稳当才狼狈的爬起来。 小织笼冲着那小灯轻轻吹了口气便燃起了闪亮亮的一簇小火苗,漫不经心的往那坛子瞧了瞧:“你可真够孝顺的,你爹爹为断了好酒而茶饭不思,你却还好意思偷他仅剩的这瓶好酒。这种事你要干就干,可别拉上我。” 我不慌不忙的把那坛子打开,冲着她笑。 小织笼两眼便窜出些兴奋的小火苗来:“折颜的酒!” “嘘......”我慌张的贴在窗子上往外瞧了瞧:“要是我爹爹知道我从折颜那里拿了桃花酿来喝却没他的份儿,我能活过明天也活不过后天。” 小织笼似乎为我的大义凛然有些感动,头一次没再挤兑我,利索的拿出两个碗摆上:“我虽然不稀罕你,可还是稀罕你带的桃花酿。” “我管你稀罕不稀罕。”我喜滋滋的满上酒。 后来关于那晚的印象,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自己喝了一杯酒便浑身瘫软的睡过去,又模糊听见一声叹息:“很多时候不是不想稀罕就可以的。” 第二日醒来,我竟然好端端的躺在了自己的榻上,额上敷了块凉爽爽的帕子,爹爹正坐在床跟前似乎悲伤的看着我。见我醒来,他给我塞塞被子便一步一步的走出去,也许是酒没有完全醒过来,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有些佝偻。我用手摸了摸脸上全是水,自此爹爹没再提过那坛酒,也没把我关黑屋子。 我旁敲侧击问过小织笼几次那晚的事,她回答的很是不耐烦:“自然是被你喝光了。” 我对她的这种态度很是不满,托着腮凑到她眼前:“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坛酒我似乎只喝了一杯,可是醒来后那坛子便空了。” 她伸出手来娇俏的笑:“证据呢?你若是真想把我告到司律殿去总得拿些证据出来,即使像离络那样的魔头给人治罪还得象征性的拼凑个证据出来呢!” 我顿时泻了气:“就算有证据我也不信离络会替我伸张什么公道,更奈何对面便是小织笼。” 见我气冲冲的进了她的屋子,正看戏本子的小织笼并未抬头:“看在前几日我救过你一条小命的份上或者说看在昨日我替大醉的你收拾烂摊子的份上,你不是应该对我和善些么?” 我虽不觉得她有理,可想到离络那惊天动地的要订婚的消息也令我对小织笼生出诸多同情来。 于是我很是淑女的坐下来:“我今日忽然想起昨夜你醉了后跟我提起的一件事……” “哪件?”小织笼依旧未回头。 “你说这十几万年来为数不多下棋输给我的那几次,都是你故意的,只是为了鼓舞我的斗志,让我能持续的为你刷盘子洗碗……”我试探着说出来,倒是希望她会否认。 她淡淡的瞧了一眼忐忑的我,翻过身去背对着我,拿着个破册子继续看:“我故意的。”说的很是义正言辞。 我压了压心里往上冒的火道:“你竟然糊弄了我七万年……”。 “我每个月的第十天上会输给你一次,这么有规律的事你竟会看不出来。傻瓜才会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她懒洋洋的啧啧两声。 “我信……就我信!这三界之中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任你戏弄的糊涂虫了!”我把这救命恩人的破册子撕碎了,跺两下脚出了门,留下呆呆的小织笼。 爹爹来找我,刚要开口。。 我拿个扇子挡在他脸上:“别跟我提小织笼。”。 爹爹道:“我不提她。”。 我依旧拿个扇子挡住他的脸道:“小铁笼,小鸟笼,小猪笼也不行。”。 爹爹笑道:“都不提。”。 我这才拿下了扇子,狐疑的看着他:“你不是小织笼叫来的说客。”。 爹爹摇摇头道:“怎么?你很希望我是小织笼叫来的?”。 我撇撇嘴:“我才不稀罕,这次她请她的天君爹爹来我也不会原谅她。” 爹爹边用手遮了遮我的嘴 ,边皱眉道:“怎么生气起来什么话都说。” 我也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便也闭口不言。 “离络这婚是结定了吗?”我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你问过了,再说你不是顶看不上离络么?”爹爹问。 “我是顶看不惯他,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小织笼的芳心碎了不是?你也知道小织笼看上个人不容易,若这朵桃花就这样折了,估计她得在魔尊府住上一辈子,差我给她刷一辈子碗。”想到这里我便打了个激灵。 “你别不知好歹,想给我刷碗的排着长队呢!”小织笼站在我身后冒出这句话来,她手里端着个玲珑剔透的玉瓜…… 第17章 小织笼 番外一 我母妃去世那日,握着我的手,求我不要恨,她说恨一个人太辛苦,不值当。 我任凭她哭,由着她求,后来开始哆嗦着枯瘦的手骂我,我咬着牙,梗着脖子,硬是不肯点一下头。 我是个较真的人,对自己较真,对别人也较真,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不肯糊弄她。 那个做我父亲的人,他在我母妃眼里是位翩翩的公子,有着精明的头脑顽强的毅力以及至高无上的权力,大概所有女人都爱这样的男人,卑微的守在他身边,祈祷他稀薄的呵护,相信即使他薄情又寡义,自己也会是例外的那一个。 可是通常来说,谁都不会是那个例外。 我唤她一声母妃,已是对她最大的慰藉,毕竟她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妾室。 她大概想着生个儿子提提自己的地位,结果却是个长得像她的闺女,于是对自己的人生更加心灰意冷,每日郁郁寡欢,及至被污蔑至死。 即使在她活着的时候,我与她也没有多大的情分,我大多数时间都跟着奶妈住在侧房,每天早上会被带过去给她请个安,那时我竟觉得有个母妃是件颇为麻烦的事。 所以我这样比铁还硬的的性格,伤人伤己,越是和我亲近,越是被伤的体无完肤。幸而我是不信什么因果报应的。 在我一万岁上,我父亲看上了个小妖精,叫慈煌。那姑娘本是根胡萝卜,在天君的菜碟子里待了一晚,正赶上天君借天地斗和之力修法,她便吸得了些灵气,成了精。 盘中之物尤其懂得生存不易世事艰难,便使尽法子取悦天君,争得一袭恩宠荣华。 一个月前,天君便向四海八荒发了帖子,给他的小小妾做个寿辰。 我母妃气的一口血吐出来,把手里的绣花枕头撕得粉碎,她骂道:“一条胡萝卜而已,何时有寿辰了?” 我懒懒的请了安出去,心里却想:“有没有寿辰,还不是天君说了算?有这个本事编排别人,还不如怨自己当年鬼迷心窍好端端的神仙不做,跑来给人家做小老婆。” 这样的话我是不敢说出口的,母妃身子弱得很,若是把她气得晕了过去,我罪过就大了。况且她不晓得正宫娘娘比她大度得很,为了慈煌的寿辰不分昼夜的张罗,还特意费了一个月的功夫编排了一支舞,而我便是那领舞。据说天君听了正宫如此贤惠体贴,心中甚慰。 这支舞的名字叫飞天,讲的是一个凡间女子忍辱负重克己修行终于得道升仙的故事。 若在平时跳跳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放在慈煌面前跳,便有了另一番意味。毕竟她的过去是条小萝卜,靠着狐媚手段升了仙格,她一直对此讳莫如深,但凡有人不小心提及了她的过去,她是要翻脸的。 天后此举甚为高明,做足了面子上的事,又存着心的寒碜她一下,还让她只得忍气吞声笑着道声姐妹情深。 虽然天后平日里对我既不亲近也不冷淡,但我是愿意高看她一眼的。因为她是个聪明人,能下手的时候便下死手,不能下手的时候就一笑而过,不像我的母妃,拿不起又放不下,整日里哭哭啼啼跟自己较劲。 天后让我去领舞,我是存了个心眼的,生怕她从中使个什么诈,让我平白无故做了她的炮灰。毕竟我在这宫里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绝不是因为我那个软弱的娘庇护的有多好。这一步步走过来,我走的很辛苦。 我没对任何一个人说过自己辛苦,包括后来的离络。 可我知道,即使我不说,他也是明白的。 那天来赴宴的都是小辈,据说那些资格老些的神魔接了天君的帖子都有些为难,若是来赴宴觉得为着个小萝卜精着实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若是不来赴宴又怕和天君间生了嫌隙。于是两相折中,大多派了自己的小辈来赴宴。 我出场的时候,听见喧闹的宾客立时安静下来。那些有身份的年轻人齐齐的望着我,有涵养的多是屏气凝神,几个张狂些的,则是张大了嘴,留下哈喇子…… 我自小知道自己生的一副好相貌,五官的轮廓大致随了我的母妃,清清浅浅比水更柔,可那双眸子却又像我父亲,深暗的,幽幽望不见底。唇色如桃,纤眉如黛,身姿曼妙,瘦的恰到好处。今儿个早上,天庭里的制衣师来给我试衣裳,她禁不住发声:“能把九紫七玄衣穿出这种风味的,这三界之中怕是只有你一人了。即使是天后年轻时……”她忽觉失言,便匆忙住了口。 九紫七玄衣是上古嫘祖所制,由九种深浅不一的紫色和七种玄色金丝织成,很是珍贵。天后只在大婚那日穿过一次,后来养在仙池里滋养,从不敢再轻易拿出来。 今日她竟让人拿了来给我,我心里着实有些不安,行事便更加谨些。 我嘴角勾着一抹浅笑,盈盈扫过一众人的脸,慈煌看我的眼里满是怨气,大概是怪我抢了她的风头。她高不高兴我全不在意,在这天庭里,今日恩宠加深,明日弃之如敝履的女子实在太多,我也在乎不过来。我看到在为鬼君备下的位子上,坐着一个少年,白丝长袍坠地,黑发梳的纹丝不乱,一张轮廓稍深的脸像一点一点从冰山里雕出来的,笼罩着薄薄的寒气。我心里微微诧异,这个人好看是好看,可是似乎已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裸的写在脸上般如此不通世故,是要吃亏的。可是还是由衷觉得这是个有勇气的年轻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离络,没有发生什么一见钟情。 我是个冷心冷血的人,从不相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桥段,平日里也经常见到相貌好的神仙,可是就像看一朵花,开了落了,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之所以愿意和少绾做朋友,我想,大概是她让我相信了这世上就是有比烈火还要狂热的爱恋,让我相信对于一些重要的人可以不计较付出与得到甚至生死。她让我觉得“活着”不是件太乏味的事。 我习惯于把别人喜欢的样子给别人看,所以那段舞跳下来,我始终笑得恰到好处,让每一个在坐的少年都不曾觉得自己被冷落,除了离络。 离络不需要我的眷顾。 天君抬头喝了彩,众小生才想起自个该礼节性的鼓掌。 慈煌硬着头皮站起来向天后道谢,却还是在看向我的时候白眼看青天。 天后笑的雍容大度,称赞慈煌贤惠可人,皇上慧眼识珠,却在看向我的时候神情似乎变了一变,旋即和善如初她说:“天君有所不知,为了跳好此舞,我们小织笼可是日日练夜夜练,往前三千年,往后三千年,怕是再没有人能把飞天舞跳的这样好了,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无非是搏慈煌妹妹今日一笑呢。” 慈煌笑得很牵强:“小织笼费心了。” 天后吩咐我道:“小织笼,还不快快敬你母妃一杯酒,这可是我们天家和乐融融最好的时候。” 天君听了甚是满意,周围一众小生们也开始交口称赞天君治家有方,天界楷模。 我心里哂笑:“回去也让你们爹爹去当当楷模,娶上个三妻四妾辣椒茄子,看你们还要不要这么睁眼说瞎话。” 我从侍女手里接过酒杯,款款走了十二步台阶登上大殿,在这十二步里,我保持着恭敬的微笑,却暗地里仔仔细细检查了杯子和酒有无剧毒,在最终把酒递到慈煌手里之前才放下心来,确实没毒,许是我多虑了。 我俯下身子,双手托起酒杯,笑的恭敬而和顺,我道:“恭祝母妃福寿永随!” 慈煌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一只手接过了杯子。 就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自己终于还是被天后当了炮灰…… 慈煌的手上戴着紫铭玉做成的精致护甲,而那酒杯的底部,已在我的九紫七玄衣上粘上了金丝,紫铭玉与金丝相克,一遇酒气便愈加炽烈,慈煌还未来得及尖叫,火便从她的指尖烧至她的全身,转瞬变成一条枯萎的萝卜。 在坐的后生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天后噗通一声跪在惊魂未定的天君面前哭泣道:“都是臣妾的错,错信了不该信的人,昨日,小织笼向我来求借九紫七玄衣,我本是有点不舍,可是想着她精心排练此舞是为了慈煌妹妹,更是为了天君一笑,便也忍痛割爱了。却不曾想,不曾想她设下这样的陷阱来害妹妹的性命……这小小年纪竟是这般毒蝎心肠……臣妾……呜呜……”她开始掩面哭泣。 如今这样的局面,我倒是不用再伏着身子讨好别人,于是我低头理了理自己身上的九紫七玄衣,自顾自的站起来。我好笑的听着那些年轻人低声地议论,无非是惋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来,真是造孽之类的。及至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关进了大牢,我也是一个字未辩解。 第三天,来天牢里探我的竟是离络。那时他一万五千岁,大多数时间跟着女娲待在昆仑墟,偶然回家探望重病的鬼君父亲,却赶巧被派了来参加慈煌的寿辰,然后遇上了这么一出戏。 他当时还未做司律,却已经跟在女娲身边处理些琐事,天庭里大大小小的神仙便也算卖他一个面子。他来牢里探我,也是天君老人家点了头的。 他看着我平淡的样子似乎颇感兴趣,却还是铁打的冰块脸问我:“你那日为何一句话都不曾辩解呢?” 我淡淡的道:“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他许是以为我承认下毒的事是自己做的,微微皱了眉,语气里有一丝浅浅的愠怒:“你若是这般忍气吞声,权当我看错了人罢!” 我为他没来由的生气微觉诧异,毕竟除了慈煌寿辰上的一面之缘,他对我一无所知,而他也绝不像一个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因为好奇,我才解释道:“我说我错了,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而是我疏忽大意了,一直谨小慎微却没成想在阴沟里翻了船。既然如此,我便认栽,所有的人都习惯锦上添花,我便不指望有人来雪中送炭。” 他直直的盯着我,缄默不语,许久,伸手招了下牢头,像是要说什么,却动了动嘴唇没发声,挺直了背影往牢房外面走去…… 第18章 离络小短篇 三界的人都晓得,离络是没有朋友的。 因为掌着司律之位,又向来执法森严,神魔鬼族的小辈们对他都有些忌惮,那么隽秀的一张脸,却是成天把那些小孩子吓得绕着走。 据说神魔两届每每吓唬哭闹得小孩子时,总是诓骗他们:“离络来了或者鬼司律来了。”总是十分的奏效。 能与离络心平气和坐在一起品品茶的,怕是只有庆姜了。 有一年雪下的甚隆,庆姜从魔尊府上探了少绾出来,见到了离络。他肩头已是覆了厚厚的一层雪,像竹子一般立在魔尊府大门的不近不远处。 庆姜向来善解人意,若是此时离络遇见的是少绾,免不了被她瞪大了看似无辜的眼睛一番探寻。 而庆姜只是友好的笑笑,邀请离络到他府上品茶。 离络竟是痛快的答应了。 茶喝了两杯,离络提议换酒来喝。 庆姜倒是吃了一惊,向来自律的离络何以想要喝这种乱了心志的东西了,却还是拿了酒陪他。 离络的酒量果然不好,喝了两杯便倒。 庆姜起身扶他休息,却被他猝不及防推了个趔趄。 离络抬起头来,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眸子里却是溢出来的哀伤,他指了指庆姜,说:“你要记住,是我,是我要走的。” 说完便踏着齐膝深的雪东倒西歪往回走,却在拐弯处装作无意的回过头来,看了眼远处立着的庆姜,似乎像个负气的孩子等待召回,眸子里的光却渐渐暗下去,终是熄灭了…… 第19章 小织笼 番外二 天后来的时候脸上气色极好,平素的皱纹少了许多,态度也可亲了不少。 那时我已受了刑,一双手几乎废掉,吃饭的时候只能用手腕捧着,把头埋进去吃。 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因为我看见她有意避开了我的目光。 我笑道:“除掉了慈煌,母后最近的日子定是过得极舒心的。” 她摇摇头,看着我手腕处的破碗,声音有些冷:“你错了,一条小萝卜精怎会值得我动如此干戈,她一没才情二没胸襟,即使模样儿也比你差得远,她还不配入我的眼。那日天君受了惊吓,临走连看都没看一眼那玩物,只是吩咐了以后再不吃萝卜而已。” 我觉得可笑:“这就是帝王恩泽,可是就是有我母妃那样的傻子愿意浪费自己的青春在这种事上做梦。” 天后继续说:“所以,我费心劳力演了这么一出戏,只是为了除掉你罢了。” 我倒是有些意外,毕竟我母妃早已失宠,连带着我也不被天君待见,我又是个闺女,没有即位的可能,她何必费劲了心思来除掉我。 却不成想,天后倒是真的曾为我颇为忧虑。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据说我出生时,天君待我母妃还算尚可,产婆说生了一位小公主,天君倒是喜上眉梢,说自己的儿子已经够多,就缺一位体贴的公主。把我抱在怀里仔细瞧了半个时辰。 天君既然欢喜,天后自然也得做出欢喜的样子。 她把我抱在怀里以示亲昵,可是那天我可着劲的哭个不停,肝肠寸断。 天君以为她要谋害我,我哭的惊天动地,差点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她从那时就隐约觉得,我长大了会是个让她头痛的人物这是我和她之间的秘密,连我母妃都不曾晓得。 因为我知道,权力不在我手里,我便只有躲的份,若是声张出去,怕是只会引得她出手更无所顾及。 她说我是人前一副温良恭谦的样子,背后却比谁都精明,若我是她亲亲的女儿,一定不用像现在这样为这天庭的大事小事操碎了心。 又过了五日。 离络又来看我。 看得出这几天他过得很是辛苦,一张冷厉的脸上因为疲惫,显得平和了些。 他看见我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吃惊,虽是隐藏的很好,但是眼神里还是有一丝慌乱。 他拿了钥匙开了门,蹲下身来,雪白的袍子便扫在脏乎乎的地上,他把那双脏乎乎的筷子在自己胸前擦了擦,从地上拿起我的那个破碗,仔细的往我嘴里喂。他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一句话也无。 我便没再说话,张嘴接了,因为喉咙受了伤,吞咽的很慢,有时候不小心把米饭卡在喉间,便会痛出泪来,他拿着碗的手会在这时有一丝难以克制的颤抖。 其实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怜悯,我若是待在天后的位置也会对自己这样的隐患早早的下死手,不然等我有了权力,一样也会除掉她。并非我讨厌她,只是要想生存,都得对别人狠一点。像我母妃这样软弱可欺的人,害人害己。 可是离络微颤的双手,给我一种似乎我处境很是可怜的错觉。 于是,我终是停了吃饭,咬了咬唇,对他笑:“你是对我不忍心还是对自己不忍心,若是前一种,你的情我领了便是,但是还是怪恶心的;若是后一种,你自己回去关了门窗去哭一场,用不着在这里因戏生情。” 他的手便立马不抖了,怕是忍着没把这么不识好歹的我揍一顿。 可是因为我方才说了些话,被硬米饭呛得猛烈咳嗽起来,直到咳了他满袍子的鲜血。 我看着自己的血在他如雪的白衣上徐徐洇开,终于有了一丝过意不去。我略带了尴尬道:“对不住,可是还你一身干净衣裳怕是没机会了,要不你去我母妃那里,找到我房间进门的第七块板砖,下面有个不算小的樟木箱子,你从里面取几点香火,权当我的赔偿罢!” 他猛地把碗摔在地上,那破碗打了几个旋,竟是没破,漆黑的眸子里怒火像是匍匐了很久终于烧起来了。 我用手腕抹了一把自己唇上的血,奇怪的看他一眼,心里想这人可真是小气,一件衣裳而已,哪就值得动这么大的肝火了,我只得安慰他:“你放心,我虽是个不喜欢吃亏的,可也不喜欢别人为我吃亏,那里面的香火够你做件这样的新衣裳的。” 他那一张俊脸风云变幻,不知道经历了几层反复,终于俯下身子,将我的破碗捡起来,我才注意到他有苍白而修长的手指…… 他在自己那雪白衣服上找了半天,才在鲜血和油渍之间找了一块干净地方,把我那只破碗仔仔细细的擦来擦去。 我心里觉得惊奇,这样的破碗在他这样蓄了内力的重摔下竟然没碎。后来才晓得,在离络第一次来这狱中时,便已对这破碗费了些力气,让它轻易碎不了,以防我扛不住刑罚用破碗的碎片抹了脖子。我知晓后对他的行径颇为不屑,别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我也得扑棱几下反抗反抗,又怎会因为破了几处皮肉就寻死觅活? 我看着他擦那只碗擦得着实费力,便安慰道:“估计明儿个我就得上诛仙台了,到时候就是个死人,死人的碗是不需要这么干净的。” 他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问:“你是如何知道明日要上诛仙台?” 我微微叹了口气,往墙上靠了靠道:“我又不是聋子瞎子,我……”忽然想到他正在为我擦一只破碗,觉得这不是对一个“好心人”该有的语气,于是换了自认为温和的语气道:“我能听见那牢头的窃窃私语,也能看到你的反常,还能大体算出这天庭里从东窗事发到尘埃落定的每个步骤用的时间,所以,不管无论从哪一点来看,我都晓得自己明儿个要上诛仙台了。” 他木着一张脸,停了擦拭那只破碗,语气一贯的傲娇,却还是隐隐的像个在婆家负了气的小媳妇:“你马后炮倒是放的响,在慈煌天妃的寿辰上怎么就那么缺心少肺,被人轻易暗算了?” 我摇摇头笑:“都是年轻人,谁没有个轻狂的时候?” 他似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个生了铜绿的破钟,道:“明儿个被推下诛仙台前,把自己的真神栖居到这东皇钟里头,诛仙台的戾气只会冲开东皇钟封印,却奈何不得你。” 我一时诧异:“东皇钟在你手里?”东皇钟本是立在天涯海角,除污辟邪,是东海镇海之宝,后来海上掀起一场很大的风暴,绵延三月不止,那东皇钟自此在三界之中销声匿迹。 这十几万年来,虽然对于东皇钟的下落众说纷纭,可最占优势的说法还是被鬼族大皇子擎苍截了胡,藏在大紫明宫。只是擎苍一直不认,众神魔也没什么立场去搜他的老巢,便成为三界十大谜案之一。 离络似乎是笑了笑,晴朗若云散阳初,他道:“都是年轻人,谁没个轻狂的时候?” 第20章 小织笼 番外三 因为我不肯把真神寄居东皇钟,离络费了一半的内力强行把我封进去。我不肯把自己封进去倒不是因为怕那噬筋断骨之痛,也不是我有多么视死如归,而是因为我不愿平白无故受人施舍的恩情。 我被推下诛仙台那日,东皇钟被戾气所破,我除了在钟壁上擦破了点皮竟也没受什么大伤,只是昏睡过去,那被诛仙台的戾气冲开封印的东皇钟却不知何处去了。 离络盗了东皇钟去救我,却是惹得鬼君大怒,立时宣布立擎苍为鬼族太子,把离络用锁妖绳贯穿了肋骨流放昆仑墟。 他是不曾跟我讲过这一段的,那么自尊傲气的翩翩白衣,被贯穿肋骨待罪流放,我不敢想他那时如何安放自己的傲气。 鬼族向来缺少的是气节,魔族强大时依附魔族,神族强大时依附神族,见风使舵渔翁得利的事做的不少。可是他们有一条品质却是值得高看一眼,那就是团结。于是离络此举被定为吃里扒外的叛徒便是犯了鬼族大忌。 更要命的是离络却在流放昆仑墟的途中逃跑,杀死了看押他的两名职位颇高的鬼族将领,生生挣断了锁在他肋骨上的锁妖链。 据说鬼君闻得消息一病不起,大叹一声:“逆鳞庶子,随他去吧!” 离络走遍四海八荒找到我时,我已在俊疾山上昏睡了五日,他看我脸色枯黄唇色发白,便以为我死了,扬起手掌朝我的胸口便要打下来…… 他后来的解释是他这一辈子只干过这一件不计代价救人的蠢事,却没成想我竟不争气的死了,所以觉得有必要给我一个教训。我听了只觉得后怕,好不容易活下来又差点让他这一巴掌给了结了。 我也是个福大命大的,恰在这时睁开了眼。 我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冰霜顷刻化开,听见他声音微颤:“你还活着?” 我看着他还未来得及放下的手掌不知道他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活,点头又摇头…… 他冷静克制的抱紧了我,沾了我满身的血…… 我们在俊疾山上隐居整三年,他说他以为那就是结局。 我晓得他那是自欺欺人,莫说我从没想过在这荒郊野岭避世一辈子,单说他自己,每日承受着筋骨全碎的疼痛把耗掉的灵气补回来,那得是多强的复出信念。 我自知自己的心硬的像块石头,很难有人能走近。有了天君这样的爹,我对男人的感情都不会抱什么期望,什么天长地久都比不上一时的天雷勾地火。 他听见我说出最后这句话,似乎很是感兴趣,眸子里灵光一闪,问的却是一本正经:“你喜欢天雷勾地火?” 我向来不喜欢矜持,看了看山上野草滚滚,笑道:“喜欢的紧。” 离络本是半躺着身子看书,听我这样说便一手把我拉到他怀里,笑得很是暧昧,一点也不符合他一贯的高冷人设:“那我倒是想看看你这地火能不能受的住我这天雷?” 我干咳一声,手指划拉着他缺了一截肋骨的强劲腹部,笑道:“你怕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是说我喜欢做天雷,你做地火……” 他拦在我肩上的手顿了一顿,眉头微皱:“姑娘口味甚是独特……” 那三年,我把他照顾的很好,精壮结实,年富力强,咳……作战也很是神勇…… 我不提回去,他便不提。离络是个聪明高傲的男子,与我一般不喜欢装糊涂的,可是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我们有了谁也不说的默契。 夜里我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伸手探进他的衣衫去摸他的肋骨,他微微颤了一下,鼻息渐重,却只是伸了胳膊把我揽进怀里,低头嗅上我的发。 我心里觉得有些疼痛,我和他终是要回去的,为这三年的逍遥付出应有的代价。 那天是他的寿辰,我早早起来为他做了一碗野荞麦面,他看着我不怀好意的勾了勾嘴角,显得愈加风流倜傥:“既是我的寿辰,总应该是我说了才算,我要向你求一件贺礼……” 却听得外面一声□□,瞬间没了声息。 他挡在我前面冲出去,只见一个鬼族将领已经悄无声息的倒在了荒郊野岭里。 因为时常有些神族或鬼族来犯,离络早在俊疾山上设了防,一般神魔近不得跟前,这个鬼族将领的功力许是不浅,竟然冲到了山顶,却还是倒下了。 我默着声同离络一起把他葬了,离络用刀工整的刻了块牌位给他竖起来,我才知道,这人叫灼殇,是待离络最亲的叔叔。 离络是从不掉泪的,在人情上也是尽可能的淡薄,那晚我知道他假寐直到天明。 第二日清晨,我把两个人种的野果子树全拔了。 他眸子里的森寒能杀死人,可是我不为所动。 “还有月余这果子便长大了,你又是何必?”他终是说。 “既然不可能再回来,还是把一切念想断个干净的好。”我的手指被野果子上的刺刺出血来。 他不由分说拉过我的手指瞧了瞧,冷声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信不过我愿意此生待在这里和你终老,信不过我可以把你保护的很好?”我流着血的手指被他捏的生痛。 他说我不信他,我怎会不信他?这三年来,我们避居俊疾山,腹背受敌以一挡百的时候也不少,我从未怀疑过他会护我周全,觉得即使就那样死了,也必是我最喜欢的死法。可是我从来不是个乐意让别人护着我的主,况且天庭里还有我的母妃,虽然我对她并没有多大感念,可是她生了我,我的命便是她给的,我死了也就罢了,如今我既然还活着,就有回去维护她的义务。 离络在这件事上固执的像个孩子,我不晓得他是真的不肯回去还是不肯认输,他几乎把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都说了,而我也把能用上的招数使尽了。 他固执的要同我成婚。 我相信,俊疾山上的离络是最称职的夫君,没有一个女子不愿意做他的新娘。 他仿着民间的传统剪了大大小小的红色喜字,微笑着贴满了整个茅屋;他用桃木刻了支杜鹃挂上我的脖颈;他做了漆木的桌椅和雕着凤凰图案的床榻;他把我的衣角与他的衣角挤在一起。 他侧了头看我,那是我见过的属于一个男子的最美的笑容,温和的融化所有的不甘和凄楚,薄唇轻启:“我终是要娶你的。” 我听着他声音微颤,心里痛的要撕裂开来,我是一百个一千个心想和他厮守的,厮守在这荒郊野岭里,直到芳草萋萋,白骨成灰。 我抬起手来,抚上他的脸,我笑着说:“好。” 那天夜里,我燃起最好的迷魂香,闻了那香,一般神魔总要睡个半月有余,内力深厚的也得昏睡三天三夜,我很放心。 我脱了自己衣裳,把袖子塞进嘴里,把灵力聚在指尖,向自己的腹部伸出手去…… 既然说了不留念想,我得把欠他的肋骨还回去。 我想,他要回去做那个没遇见我之前的离络,要应对三界中许许多多的事情,他需要一个完整的毫发无损地身体。 那日,我刚走到俊疾山的半山腰,他竟赶来了。 我想定是他被我伤的厉害,因为我看见了他的眼泪。 离络的眼泪,只有我见过的,晶莹透亮的一颗,从他略细的眸子里流出来,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滑下他的薄唇,落入他来不及整理的衣襟。 我眼里酸涩的很,微微侧了目光,嗓子紧的说不出话来。 后来还是他先开了口:“既然你不要我,那就走吧,从今往后,我们鬼神殊途,互不相犯。” 我点头,想说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是没想到“互不相犯”没有那么这么容易,不曾想他做了司律后的第一件大案便是关于我母妃,那是后话。 我转身要走,他却说:“我先走。”语气很冷,可是我听着却像个蛮横的孩子。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冷冷的重复一遍:“我先走,我先离开,你要记住,是我先离开的,不是……不是……。”他没继续说下去。 我点头:“好。”我回答的很是干脆。 他似乎狂怒,伸手招了坐骑,乘白鹤飞向大紫明宫,白衣飞扬,决绝凌厉,不肯回首…… 自此,他回了大紫明宫,受尽酷刑,终在女娲的庇护下活下来并做了司律。 我回到天庭,因为已受过诛仙极刑,天君天后便也没有理由再追究。 遇到很多八卦的神仙问我这几年的状况,我只道:“姑奶奶我过得好得很,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她们笑我嘴硬。 第21章 景非昨,人犹是? 又是一年上元节,我望了望人间灯火,热闹的很。 自墨渊去后,魔尊府的院子里很少有朝气了。 庆姜说,以前我觉得热闹,只是因为我看什么都稀奇,如今我的兴致已与之前大不相同,看什么也觉得无趣了。而我的无趣也顺而影响了我周边人的心境。 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以前我就是条不肯老实的鲇鱼,每日钻来钻去不肯消停,逼的周围的人也不得不时常翻个身子;现今我自个儿都懒得动弹了,周围更如死水了。 我爹那日清晨便大醉,抱着酒坛子唱歌:悲亦去,喜亦去,北雁南归去;你虽哭,我却笑,万般皆木头…… 前两句我在民间的戏本子里看过,后一段一听就是他自个儿杜撰的,不伦不类,全是他的风范。可是我听着心里却觉得有一丝难过,想起数年前,墨渊同我一道去凡间逛青楼听戏文,我每天没心没肺嘻嘻哈哈还要挖空心思与我爹爹斗智斗勇;再往前,庆姜与我两小无猜,被我强拉着做尽了坏事还要替我挡我爹的板子;或者更初始,我骑在我爹爹的肩头吃糖葫芦儿,哈喇子往他头上流…… 我看了看小织笼紧闭的房门,自己悠悠荡荡出了魔尊府。 刚出府门便看到几个道行颇深的魔族人急急忙忙往天庭方向跑。 我本想继续走自己的路,却被一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丫头拦住了,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喊:“乌来少公子怕是不行了,受夫人的吩咐来喊公主您去瞧瞧呢!” 我漫不经心的瞧着她道:“墨渊离开的这数年间,他只是上吊割腕都有上百回了,再这样折腾实在没什么意思,况且他若是真不行了,你应该叫几个老神仙给他输输仙气,找我有什么用?” 那丫头急得快哭出来:“我家少爷是真的快不行了,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昏去醒来了十几次,他说见不到墨渊太子他死的不甘心……如今就是为这一件事撑着,五脏六腑都已废了。” 我盯了自己的手指一会儿才道:“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一听便怔住,许是被我的冷血惊着了。 我接着道:“你说因为墨渊离去那日嘴里念的是乌来的名字,所以,我不愿见他。” 那丫头有些为难,道:“可是……” “骗他个死而无憾而已。”我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去了凡尘。 后来听说,乌来死时,俊秀的脸上挂了笑。 我走在那些走过上百遍的巷道里,见了很多的人,走了很多的路,有些人我已能把他们的肖像闭眼画出来,有些路,我已能默记每一处的纹理,可是我还没遇见墨渊……而这三界之中,与我一起记挂着他的人,从此,又少了一个…… 我知道,洒脱随性如墨渊,必不会在乎…… 等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踏进了地下赌场。 据说现在凡间的皇上也是个好赌的,对赌场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赌场以前墨渊带我一道来过,入口处有人发放狗头面具,这样即使输的家破人亡也没法秋后算账。 自打我进了赌场门,边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 我好几次猛地回过头来想给他个措手不及,都没能成功。 我摇头作罢,毕竟事到如今,我实在没有什么可怕的。 那天我输了不少银子,身上戴的玉坠子也尽数输了去。 那群赢得很是畅快的公子哥儿便开始起哄,说看着我这身段倒是个标致人儿,不妨以我自己做注。 我笑:“那倒没什么使不得,只是我若是以自个儿做注你们得以什么做注呢?” 那些公子哥儿大笑,其中一个笑得猥琐的,轻佻的看着我道:“我也以自己做注,姑娘看可也不可?” 我摇摇头:“我没兴趣赢这样的注,不如你们每人押上自己的一只耳朵?” 那些人见我说的认真,脸色微变。 我把卷着的袖子放下来,转身便走,边笑:“真没意思哟!” 那些人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其中两三个一起吆喝道:“姑娘且留步,赌就赌,我们没什么怕的。”周围的人都附和起来。 我回过头来,眼里笑盈盈,却还是觉得有束目光直直盯着我。 我从怀里掏出把刀子,微叹了口气道:“喏,我赢了,耳朵拿来吧。” 那几个公子哥儿便摆出一副蛮横的样子来,狞笑道:“小妹妹,你真以为你赢得了我们的耳朵去?你在这凉州城里打听打听,谁不晓得我们哥几个的名声……” 我觉得好笑,被几个二十几岁的后生小子叫小妹妹当真是我沾了光,我却还是举着刀子,把他们挨个打量一番,指了指一个高大威猛的道:“从你开始吧。” 我看见那人眼神里寒光一现,便知道他要动粗,我忽觉索然无味,这些大老爷们既然输不起,又来抛什么骰子。 我伸手从赌桌上随手拣了个骰子,朝着他的耳朵抛过去。 他惨叫一声抱着耳朵蹲下去,像个婆娘。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便怒了,摩拳擦掌要来硬的。 我微微皱了眉头,伸手去拿自己的琵琶。 却从楼上下来个人,带着精致的银面具,穿着云缎赭色长衫,束着镶满九九八十一颗翡翠珠子的腰带,长身玉立,声调微醺:“真真是奇事,撒野竟撒到我这里来了,难道你们父辈们没教导你们要愿赌服输么?” 那群公子哥儿眼神里透着恐惧,一个瘦长高个儿结结巴巴道:“尊主……你可得替我们几个……做做主……这野丫头要我们几个的耳朵……我们可都是这凉州城里有脸面的人家……” 那着赭衣的男子走到我跟前,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语气极淡的说:“既是输了,莫说是一双耳朵,就是人家要拿你的命,也是应的。” 那群公子哥儿立时惊慌起来,想要往外逃,他隔着银面具看我一眼,问我的意见。 我摇头:“我的帐已经算完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 他笑笑,对身边的侍从道:“抓了绑起来,通知他们家里人拿银子来领人,晚来一个时辰割一只耳朵。” 他又转头对我说:“姑娘若是不忙,可以陪在下叙叙旧,我这里要酒有酒要茶有茶,全是凉州城里最好的。” 我这才惊觉,他的眼里含魅,确是见过的。 第22章 手足如衣裳? 他是仲伊,我曾以为的那个断袖。 那年上元节,我和墨渊初次遇见他时,便曾惊为天人。 他看着我,又重新打量一番道:“别来无恙。” 我心里想,确实别来无恙,因为我不管怎么看他,还是觉得他像个断袖,于是我点点头附和:“别来无恙。” 他手里拿起个雕着繁复龙纹的白玉壶,又放下了,问道:“酒还是茶?” 我道:“茶。” 他似乎有些意外,顿了顿道:“果然已经不是那个当初跟在墨渊屁股后面的嘴馋小姑娘了。” 我一时伤感,道:“以前嘴馋想喝边喝,总有一个人随时给我善后。如今一个人在外面,又是和你这样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人面对面坐着,我总得克制自己的嘴馋,以防吃了大亏。” 他拿起另一只雕着牡丹的银壶,给我满了茶,并没有对我话里对他的贬损提出什么异议,他自顾自的道:“听说自墨渊去后,你的日子过得不大舒心。” 墨渊一去,我的心便空了,又何来舒心不舒心。我皱了眉头没回话,倒是把他给我满上的茶饮了个一干二净。 他忽然说:“我倒是可以帮你找到他的。” “你知道墨渊在何处?”我惊得扯住他的胳膊,他松松的前襟被我扯开一大截,露出清瘦匀称的胸膛,肤白如玉。 他被我扯得面色不太好看,道:“你且放手,不然我会误以为你是想借机占我便宜。” 我迟疑片刻松了手,还是紧紧的盯着他:“墨渊在哪儿?”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 他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皱了皱眉道:“我向来见不得女孩子哭,他在宫里。” “宫里?是谁?”我本是急得又要去拉他的衣襟,他这次有了防备,轻快的闪了下身子避开了。 “我也不晓得是谁,现在只能确定他在宫里。即使这样,也费了我不少银子和力气的。”他道。 “一个皇宫能有多少人,你挨个去找便是了,总比你跟个瞎子似的大街小巷的到处乱窜要容易的多。” 我来不及多想,匆匆往外走,却在要卖出门去的时候停了脚步,我转回身来问:“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或者你是一直思慕我?” 他惊讶的看着我,神情有些无奈:“你说我思慕墨渊我倒是有可能信的,若说是你……”他摇摇头,道:“不要。”伸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仿佛我在占他便宜似的。 我撇撇嘴,道:“你的恩我必是要报的,这样吧,我给你三年的香火钱。” 他环顾四周,笑道:“这里的妓院酒楼赌场全是我开的,你觉得我会稀罕你们魔尊府的那点香火?” 我想想也是,遂郑重其事地做了保证:“那这样吧,等你想到了告诉我,只是不许和我抢墨渊。”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帮你只是替我妹妹还你个人情,虽然你自己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但以你自诩为魔族公主的身份来说已经够了。” 我咬了咬唇:“闯到魔尊府的那个女孩子是你妹妹?” 他幽幽的叹了声:“算是吧!” 我更加糊涂:“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是算是呢?” 他的眼神虚无了一会儿才盯上我的脸,道:“我的亲妹妹不愿认我这个哥哥,我便找了个与她相似的姑娘来疼疼,我说她是就是,说她不是就不是,这个乱世里哪有那么多可以肯定的事呢?即使你心心念念的墨渊,他去尘世历一番劫回来,兴许便记不得你是谁了呢!” 我被他说的心惊,一点也不想继续听下去,遂稳着步子要出他的门。 他在我身后冷笑一声:“我答应过墨渊,与你秋毫无犯,你做你的魔族公主,我做我的三界公敌。我池涯说出去的话,虽然不算数的居多。可是对于墨渊,我还是愿意勉为其难的遵守的。所以,你迟一点儿走,也没什么的。” “我不是怕你。”我停了脚步,却没回头,我咬了咬唇道:“我自然晓得你此刻定是觉得我像个缩头乌龟,背叛自己的族人,打肿脸冒充什么魔族公主。可是至于是什么族,或者什么公主,我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我从不觉得生为魅族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即使被废了灵力贬为庶人,即使我被整个族人记恨诅咒,我也并不觉得你们这些人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就像墨渊,他的选择我时至今日也不是那么明白,可是不明白又怎样,我心里满满的是他,他站在哪里我便站在哪里,他反抗三界我便反抗三界,无论如何,我必不会让他孤单。” 仲伊垂眸晃着杯子里的酒,道:“你与我姑姑真是一样的人,我答应过姑姑做个好哥哥,可是如今看来,她女儿是不需要的。”他抬起头来,冲我笑笑,眸子里满是悲伤的神色,与那含魅的光彩融在一起,仿佛时光静谧,让人看了是难耐的悲痛。 他说:“墨渊不是个平常的神,你我都知道,所以,若是以后你在他那里碰了壁伤了心,可以来找我谈谈心。” 第23章 红颜本祸水 在魏朝宫殿里,有两个怪人。 一个是那叫福隆的皇上,养着后宫佳丽三千,每一个都是姿色绝城,他却单单对一个人钟情不悔。 另一个则是大将军杜晔,虽已是二十有五,却不曾娶一妻,不纳一妾,在烟花柳巷里却是威风赫赫,风流无边。 这两人的种种趣闻被刻画得绘声绘色,成为这魏朝宫殿里那些过着单调生活的小厮和宫女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嬷嬷手里右手拿着个小鞭子,左手拿着个烟斗,眯着眼睛把我上下打量了三遍,漫不经心的问我:“何名?” 我心里窃喜,忙道:“苏少绾。” 她点点头,把小鞭子递给身后的人,接过来那人递过来的一本小册子,在“苏少绾”三个字上用朱笔打了个叉。 我心里一惊,我千辛万苦求爷爷告奶奶才把寡淡的东华说服了安排我来到这宫里选个秀女,自认为长得也算周正,何以被这老太婆这般看不入眼,就这样脆生生的打了个红叉。 我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打翻在地,又担心她这老骨头受不得我的蛮力,若是闹出什么人命来,还是我的不是。 她把一张挂满褶子的脸凑到我眼前,轻声问:“你不服?“ 我用力的点头,大声道:“不服。”我看了看身旁一众哭的梨花带雨的歪瓜裂枣,冷笑道:“你倒是让皇上看上一眼,看看我是应该服还是不该?” 老太婆微微叹息一声道:“我本是觉得你生得个好模样,存心救你后半辈子,你却不愿领这个情,那便罢了。”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哭的快要晕过去的姑娘,对身后的道,把她从册子上划去罢! 那女孩子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谢恩。 后来那些姑娘告诉我,皇上福隆,是每个女孩子的噩梦。 但凡进了他的后宫,等到头发白了也得不到他的任何恩宠,孤独终老一辈子是宿命,有些耐不住的,自杀的疯了的,都是常事。 那嬷嬷姓刘,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她后来倒是又来劝过我,说我生的这般好模样,不管娶到谁家里定是捧在手心里的,何以这么想不开自己往福隆的冷宫里跑。 我回说,自己晓得嬷嬷好意,可是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兴许这个叫福隆的皇上就是看我顺眼呢? 嬷嬷对我便有些失望,说年轻的女孩子都好荣华富贵心比天高,可是拿着自己的后半辈子下这样的赌注未免太过。那福隆身后三千佳丽,他却是一个也认不得。没有人会是例外。 我笑得很是明艳:“兴许我就是那个例外呢?”我此时心里想的正是心花怒放地时候,是听不得人劝的,毕竟我离墨渊是越来越近了。 东华在我死缠烂打之下,无奈的透了一点小风声给我,说是依照他的感知,墨渊是有帝王之象的,而我混迹民间茶楼酒肆多时,自然听过这皇帝的种种传闻,说这皇帝行事怪的很,以往的皇帝对于红楼赌场都是能封则封,以稳治安。他却是对此放任自流,只是立了许多诚信经营的规矩。仲伊则是明确的与我说过,墨渊确是在这宫墙里头。这样推算,这福隆皇上不是墨渊又是谁呢? 东华当时劝阻我莫要掺和进墨渊的劫数,但凡是历劫的,哪有不伤情的。我自然是不肯听的,我自个儿过得每一天都像失了魂的,伤情总比无情好。 过了几日,刘嬷嬷喜滋滋的来瞧我,她扬着手里的小手绢儿,眼里大放光彩:“少绾,你有福了。” 我在魔尊府里活了这么多年,人情上的事虽懒得去做,却并非不懂,刘嬷嬷有心对我好,我也乐得拉拢她,我把随身带着的几块从天河边上捡来的五彩石头送给她,她甚是欢喜。待我便更是不同寻常的好。 见一贯沉稳的她这次喜悦不可抑制的浮在脸上,我眨着眼睛喜道:“莫是皇上点了名要见我了?” 刘嬷嬷摇头,一根手指头在我面前摇了摇,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你可知道这魏朝真正的一把手是谁?” 我两手托腮,也学着她的样子压低了声音,笑道:“自然是……皇上。” 刘嬷嬷却是摇了摇头,盯着我的眼睛,仿佛要透露一个惊天大秘闻给我:“是杜晔大将军。” 其实这样的传闻在茶楼酒肆甚至在茅厕里都能听得到,说大将军杜晔位高权重,掌握了魏朝的兵权财权,福隆皇帝只是个傀儡。 可是这小小道消息鱼龙混杂,很多当不得真,毕竟我还听过这样的说法:杜晔大将军百无一用,全靠福隆皇上一人暗中扶持,杜晔其实就是个面首。 当时我似乎对后一种说法更好奇,想透过屏风听听包间里的那两人继续讲讲那个面首的故事,刚要凑到那两扇屏风的缝隙处,却被另一个男子抢了先。 我自然不是个甘愿吃亏的,干咳两声希望他明白,这是谁的地盘。 他却是靠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这位兄台,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才好,若是都像您这般不守规矩,这天下岂不乱了套?”我尝试用凡间的处事法则讲给他听。 那人回过头来的时候倒吓了我一跳,真真是个谪仙一样的人物,风流倜傥,俊朗无边,邪魅一笑更是使万物喑哑。 我一时有些晃神,待他走上前来盯着我打量的时候我才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贴过来的俊脸。 他却是也往后退了一步,笑道:“姑娘喜欢听?” 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好听的很,起码,比我的琵琶好听。除了墨渊的声音,恐怕…… 我摇摇头道:“八卦而已,毕竟这个叫杜晔的面首将军的事迹听着还是蛮有趣的。” 他点点头道:“嗯,是有趣,比戏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有意思多了。” 我一时觉得遇到了知音,欣喜道:“兄台也觉得这些传闻有趣?” 他漫不经心的道:“生活如此乏味,随便听听还能下酒。”说着从我身后拖了把椅子坐下来。 我觉得在凡间遇到个能说几句话的人着实不易,便道:“这样吧,兄台今天的酒我来请。”我往屏风跟前凑了凑道:“等我听完这个故事咱俩喝一杯。” 他却提议道:“你若是感兴趣不妨我讲给你听,保准讲的比他们好,权当我付你的酒钱。” 我狐疑的看他的俊脸一眼:“你真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满了一杯酒,点头:“熟悉的很。” 我立时来了兴趣,趴在桌檐上,好奇的问:“那杜晔将军果真是面首?” 他摇了摇头。 不等他继续说下去,我立马转了身凑到屏风跟前听那隔壁的人讲故事。 身后那人似乎有些不悦,道:“我还没开始讲大将军杜晔的故事……” 我头也不回的摆摆手道:“我可不想听什么大将军开疆辟土建功立业的陈词滥调,还是面首的故事好听些。” 那人却是抓了我的衣领把我提回来扔在位子上,脸色有些难看,问:“你是谁家的丫头?” 我挺了挺胸膛,想起自己刚刚从东华那里得到的新身份来:“本姑娘姓苏,名少绾,是滇南侍卫首领苏小三之女。” 我看见他凌厉的眼神怔了一怔,心中窃喜,看来东华给我安排的这身世果然不错,足够我唬人了。 他却笑了:“滇南侍卫总共十个侍卫,全是些老弱病残,还真没注意过有个叫苏小三的。” 我才明白过来,自己怕是被东华那厮坑了,方才这人一怔,只是没想到我会为统领十个老弱病残的父亲生出那般的自豪感而已。 他语气里却没有戏谑,认真看我一眼:“不过滇南侍卫们确实个个好汉,倒是想有朝一日见上一见。” 他不等我反应,站起身来往外走。 我在后面问:“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呢!” 他依旧是头也不回,身影一转不见,只听见清朗的声音回道:“杜晔。” 我手里的杯子便哐当一声碎在脚下了…… 我从回忆里把自己拉回来,咽了咽口水,望着刘嬷嬷的眼睛,试探着问:“嬷嬷说的喜事莫不是……莫不是……与杜晔大将军有关?” 刘嬷嬷许是为我的一点就通颇为赞许,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道:“确实如此,杜晔大将军答应娶你为妻呢!” “答应?”我觉得嬷嬷这词用的奇怪。 刘嬷嬷点头道:“是答应。少绾姑娘有福,是钻了个好空子。前段时间杜晔大将军说遇到了个心上人,要明媒正娶的迎进将军府做将军夫人。这样的说辞惊动了皇上,皇上绝食五天不吃不喝,眼看着就要薨了,后来群臣死跪将军府,求杜晔将军重新考虑此事。杜将军终是勉为其难的答应,说自己可以退一步,在新进的秀女里头挑一个姿色好的。这样的机会千年一遇,当时我就点头答应,我们这里可是有个千年不遇的美人儿,保准大将军满意。让人递了你的八字过去,刚刚从将军府传回话来,说大将军点了头,连皇上也开了金口。不过这事倒是有些奇怪,依着大将军以往的脾性,别说大臣死谏,就是这些大臣们真抹了脖子,他也断不会让步的。兴许……他对皇上还是有感情的……” “皇上开了金口的?”我喉头一哽,我只在乎皇上如何,才不在乎那个什么杜将军。 “是呀,千载难逢。”嬷嬷道。 我把手指攥的咯吱作响,好你个墨渊,向大将军献殷勤献到我头上来了。等那日你记得我了,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就是。 嬷嬷奇道:“墨渊?” 我没答刘嬷嬷的话,只是执了她的手,说的恳切:“嬷嬷,我得见一面皇上,他见到我兴许就改变了注意呢。” 嬷嬷直摇头:“如今皇上那边正跟大将军负着气,更没有什么闲工夫见你。再说你也应该晓得,依照皇上的喜好,任你是个天仙,他怕是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的。这杜将军虽然风流,却至少说明是个好女色的,到时候你再为他生上个一男半女,把这将军夫人的位子坐的稳稳的,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是全天下女子求也求不来的荣耀呵!” 我咬了咬唇,欲哭无泪,好不容易到了离墨渊这么近的地方,却平白无故被个突然冒出来的将军截了胡…… 娶亲的日子算是定下了,据说将军府那边搞得好大声势,只那笙箫锣鼓,就请齐了九百九十一个顶尖乐师,更别提那凤冠霞帔,那云缎锦靴,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 杜晔位高权重,去送礼的人绕了凉州城三圈。 刘嬷嬷被这盛况感动的老泪纵横,说杜晔大将军果然是大手笔,如此舍得为我花银子,日后对我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撇撇嘴,心里嘀咕:我才不关心你权部权重,富不富甲,毕竟我就是冲着给你戴绿帽去的。 虽这样想,心里却是五味陈杂,难怪东华劝我莫要来赶这趟劫数,说墨渊的劫数是浩天打劫,近者无一幸免。 如今看看自己的处境,着实尴尬了些,不但要奔着个娼妇的骂名而去,还要费好大心力把那个好男色的皇上转了兴致…… 我想,乌来若是知道了墨渊如此这般,怕是要起死回生了…… 大婚那日,我盘腿坐在由七七四十九人抬着的花轿里,无趣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乱起来…… 我兴致勃勃地掀开轿帘,一看,几乎吓晕。 穿着大红新郎服的杜晔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立在轿前,却是背对着我,他的对面是另一台小轿,绣着明黄色龙纹,八角上扬微卷,挂着长长的黄色吊穗。 那轿子里的声音清润,却透着缠绵的伤感:“你果真要娶她么?” 我眼前那立在马上的英挺身子岿然不动,简简单单一个字:“是。” 轿子里的人似乎一愣,顿了一瞬才继续道:“你可知抗旨不尊是何罪?” “我本是奉了旨来娶亲,倒不知有什么罪。”马上那人答的淡淡的。 轿子里那人似乎着急了,剧烈的咳嗽起来,身边的侍者齐声惊呼:“皇上,保重龙体。” 我几乎惊得从轿子里爬出来,泪水滚滚而下,心里念道:“墨渊,你终于自个儿走到了我眼前……” 第24章 十里红妆不如君 我不靠谱的事做过的不少,算来今天的情景却最是悲情滑稽。 我苦苦寻觅了二十余年的心尖尖上的人,他拦下了我的花轿,却是来抢我的未婚夫。 我心里哀叹一声,果然恶人自有恶人受,少绾,这是你不遵父命不顾德行的报应。 我听见杜晔说的彬彬有礼:“难为皇上抱病前来为我撑面子,等过了今日。杜晔定会带着新妇去皇上那里谢恩。” 轿子里的人剧烈的咳嗽声,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他每咳一下我的心头便跟着刺痛一下,心里怨道:“虽是历劫,也不至于给墨渊这样一副不经用的身子骨,威慑三界的战神转眼成了病秧子,莫非这就是常说的物极必反?” 轿子里的人好不容易停了咳嗽,喘着气道:“杜晔,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一个女子同我撕破脸?” 我心里一个咯噔,心里老大的不乐意:难道我少绾不值得你们撕破脸么?既然你这样说,那当然是撕得越凶我便越是应该得意了。可是一想到这福隆皇上不经用的身子,我慌忙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可别撕出个好歹来,我连哭都没地儿了。 我脑袋里左右互搏玩得甚是激烈,却听见杜晔大将军冷淡的发声了:“皇上明鉴,本不是我杜晔撕破脸。我虽不知皇上今日为何执意要出尔反尔,可是我杜晔的脾性皇上倒是应该清楚的,既然我兴师动众搞了这么大排场,必定不会轻易罢了。这轿子里的人是我杜晔的夫人,将军府唯一的女主人,皇上还是要思量好了再往下说。” 杜晔冷淡的话里透着涔涔的寒意,我听着胆战心惊,倒不是怕自己的小命有个什么闪失,只是怕福隆一个激动过去了。 福隆轻笑一声,声音里却透着悲凉,道:“杜晔,今日这轿子我是拦定了。” 我看见站在他轿外的一个随从掀开帘子的一角探进头去,听福隆说了句什么。 待他直起身子的时候,抬起手臂挥了挥,我便看见拿着剑和弩,装备齐全的御前侍卫黑压压的围过来。 杜晔的声音依旧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皇上,您拦不住我的……?”他说完身后那十几个跟在轿子后面的红衣侍卫齐齐地从腰间抽出剑来,他依旧不躲不避的骑马挡在我的轿子前面。 我之前从刘嬷嬷那里大体听过杜晔的一些事迹,带着十几个亲信突袭七百人敌营竟能大获全胜。依着今天的局面来看,福隆怕是凶多吉少。 “杜晔,我知道你素来不怕担什么万世骂名更不怕别人的威胁报复,所以我今日来拦着个轿,便没打算完好的回去。你只需知道,我本就无意于这天下的……”轿子里的人一字一顿地说出这些话来,似乎字字泣血。 我心里痛的很,这些话不是应该是墨渊对我说的么?现在竟是对着我的未婚夫说了。真真是可笑,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年乌来为墨渊寻死觅活,墨渊说过那句我时至今日想来还觉得冰冷的话:自己存的心思,别人没有这个义务。如今我的位置成了他当时口中的别人…… 我小心翼翼的从轿子里钻出来,福隆那边的侍卫却还是齐齐地把箭对准了我。 轿子里的人声音绵弱好听:“杜晔,我只要杀了她,你我的对峙马上便结束了。对你,我兴许下不了手,对她,你晓得,我不会犹豫。” 杜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并未看站在他一侧的我,声音冷淡的出奇:“回去。” 我终是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本就是选中的秀女,做将军夫人也不合礼数,要不……” 杜晔侧头看我,眼光很是冷厉,似乎要把我逼回轿子里去。 我脑子里不住的被他暗示那两个字:“回去。” 我打了个哆嗦,惊异于他强大的内心意志,我本就是个魔竟也扛不住他信念的压迫。我的声音瞬间低了几个调子,还是说:“毕竟……我还是愿意,愿意做皇妃的……” 杜晔斜着眼睛打量我,依旧高傲,眸子里却是嘲弄,仿佛一切静止,连那些闻风跑来看热闹的人群似乎也忘了搭讪。 福隆的轿帘徐徐掀开,里面走出来个如玉的公子,额上束着锦带,脸色苍白,眸含秋水,唇色微桃,穿着齐整的明黄龙袍,好一个公子世无双。我怔了一瞬,告诉自己,这是我朝思暮想,可以为他生为他死的心上人墨渊。 他看着立在白马上的墨渊,拍了两下手掌,呵呵笑了两声:“我自己都觉得这出戏有点意思了,杜晔大将军虽然情深义重,可也不好拂逆了人家姑娘的意愿不是?既然姑娘想做皇妃,那我就给你个良妃当当。”他打量了我片刻,笑得令我周身发冷:“大魏朝唯一被我册封的皇妃,姑娘可满意?” 我咬了咬唇,点头,俯身:“谢主隆恩。” 我自小没心没肺,脸皮又厚,可是今日的局面却还是让我觉得屈辱。我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迷茫,不管不顾的掺和进墨渊的劫数,到底是对是错?我不敢抬头,生怕被杜晔的那凌厉的眼神万箭穿心。 我听见杜晔冷笑一声,道:“既然这样,那就罢了。皇上,人你且带回去好好安顿着,凡事还是尘归尘,土归土。”说完骑白马绝尘而去,一众亲信皆是随他策马离去……我的手心被自己掐出血来…… 自此,苏少绾的骂名响彻凉州城,都说那女子薄情寡义,为了皇妃之位弃杜晔大将军的情分于不顾,不曾想在那势力女子眼中,大将军给的那十里红妆竟比不上一个皇妃的虚称。 刘嬷嬷再见到我先是行了跪拜之礼,声音透着疲惫:“良妃娘娘果真得偿所愿,个人有个人的缘分,只愿你不会对今日的抉择后悔。” 我俯身拉了她的手扶她起身,望了望皇上所居金銮殿,咬了咬唇,道:“永不。” 我走到了离墨渊最近的地方,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第25章 侍寝未遂 我的骂名之盛怕是已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据说民间的戏本子里以我为原型的角色个个英年早逝。男的骂我拜金,女的骂我绝情,平民骂我不知廉耻,大臣骂我红颜祸水,有几个被正义感驱使的大好青年不自量力的溜进宫里来为民除害,尽数被福隆投进了天牢。 两面之缘的仲伊竟也写了信来,笑我是兴风作浪一把好手,才入宫几日就已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让他不得不怀疑大魏有朝一日要毁在我这小女子手里。 满满的两页,都是池涯一贯的冷淡作风。只是看到信的末了一行字,却是让我几乎落下泪来:你与我姑姑一般,都是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倔犟性子,会吃亏的。 自我瞒着爹爹庆姜和小织笼来到这里,周围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满腹心机蛇蝎心肠,觉得我这种人只会让别人吃亏。他们这样认为,我便这样做,可是越来越孤独的难以入眠,即使把星子数遍了也无济于事。 仲伊这句话令我落了两滴泪,那夜睡得便安稳起来。 我把刘嬷嬷调到身边,希望能向她请教一番宫斗之术。毕竟我虽看过许多这方面的戏本子,终归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戏本子看来的漏误之处难免,可是她的一句话宽了我的心,她说待在福隆皇帝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未发生过后宫争风吃醋,你看看他后宫佳丽三千,个个呆若木鸡,因为福隆从来不对旁人施加恩宠,又哪来恩宠可争? 她说的是实话,因为我封了妃已是一月有余,还未曾见过福隆的第二面。 不曾想,我能再次受到福隆的召见却是因着杜晔。 那日刚梳洗罢,来了四个小太监抬了顶小轿子火急火燎的来接我,到了才知,是福隆听闻杜晔得了重病,唯一的愿望是想见一见我。福隆只得携了我同去探望。 福隆满面愁容的坐在杜晔的床榻跟前,我安分的站在他身后,心里疑惑杜晔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如今该是把我千刀万剐也难解他心头只恨的。 福隆招了太医来询问病情,太医回说大将军只是个感冒伤寒,不是什么大病,只需服几副药,静养几日,依着大将军的体格,定可痊愈的。 福隆的脸色便有些阴沉,对那群太医道:“杜将军为国泰民安长期南征北寒,受过的大伤小伤数不胜数,你何时见过他皱过一下眉头,今日他躺在这里生死未知,竟还在听这群庸医胡说八道,他若是好不了,用你们的人头来陪葬……不……是诛你们的九族来陪葬!” 我吓得一个哆嗦,忙道:“皇上不必发这么大火儿,杜大将军只是个感冒风寒,不至于到陪葬的地步。 他斜着眼睛看看我,冷声道:“你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这里轮的着你替我做决断么?” 我差点一口老血喷在他那秀气的脸上,福隆你个小兔崽子,果然看见姑娘就脸盲。心里想着若是杜晔真的一命呜呼了,兴许福隆倒是肯多看我一眼了。想到这里慌忙摇摇脑袋,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看福隆如此失态的模样,若是杜晔真没了,他估计得去殉情了。 然后便听见福隆那糯糯的带着缠绵凉意的嗓音说道:“大将军若是三日不醒,我用整个江山来陪葬!” 我暗暗地倒吸一口凉气,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墨渊认真起来还真是迷死个人。 趁着福隆离开的空荡,我往杜晔的榻前移近两步,道:“你若是想找我算账,只需要这样装睡三天,到时候别说是我,就是大魏江山也得为你陪葬了。” 他睁开眼睛,邪魅疏狂,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我,似乎要探究出什么来。 我心虚的发紧,把头缩回去,站直。 他道:“我只是很想要个说法,又不愿你像那天那么为难,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来,所以才费心劳力的躺了三日等你来。”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认真的话来,结巴道:“个人有个人的缘分……” 他伸出一根中指在脸前摇了摇,笑:“重新说。” 我只得又道:“我一直爱慕皇上……” 他漆黑的眸子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道:“重新说。” 我咬了咬唇,道:“天下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妃呢?” 他微微叹口气,依旧道:“重新说。” 我道:“我知道全天下人都在耻笑我那日的选择,你自己也定是万分疑惑。可是个人的考量不同,选择便不同,不管我编多少个理由你终归是不信,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到刚才的答案——我想当皇妃。” 他盯了我一瞬,点头,仿佛做了一个承诺一般,认真的说:“好,虽然我不信,但是我愿意暂时假装相信,毕竟这是我最愿意听到的答案,也是最容易解决的问题。” 我心里万马奔腾,杜晔,你想做什么呀! 回去的路上,我很是惴惴不安。 福隆离奇的过来扶我下轿,却似不经意的问我一声:“听说你今日同杜晔说了许多话?” 我心里一惊,慌忙解释:“我对大将军可从无非分之想,若是有……” 他抽回扶着我的胳膊,转身离去,冷冷的声音飘在半空里:“我才不管你对他如何,我只关心他对你如何。” 我气的恨不得朝他的后脑勺扔块石头把他砸醒,毕竟墨渊这副德行着实恨得人牙痒痒。 我忽觉感觉一刀寒光擦过我的手臂,朝着福隆的背便去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谁这么大的胆子,扔个石子意思意思便罢了,怎能对福隆动刀动枪呢? 待我叫了声墨渊,那支飞刀已是被我握进手里。 福隆猛地回过头来,看见我满手的鲜血顺着裙裾大片大片的淌在地上,似乎有些愕然,却旋即整了整自己的衣冠,道:“良妃可还好?” 我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太医伏在我脚下小心翼翼的为我上药,刘嬷嬷低声询问:“良妃的手可还好?” 太医踟蹰片刻,道:“看良妃娘娘的手,定是对琵琶颇为熟稔,因为这次的刀子伤了筋脉,以后怕是在弹奏上会受些影响。” 刘嬷嬷轻嘘一口气,道:“依着良妃娘娘的身份,弹不弹琴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手上若是留了疤,却是不大好,你且尽力吧。” 太医跪恩退了出去,我亦让刘嬷嬷退出去。 我仰起头,把眼泪生生憋回去。我的琵琶本就是为墨渊而弹,想着他若是日后犯个险,我不至于成了他的累赘,兴许还能帮衬帮衬他。 可是在福隆转身朝我看过来的那一刹那,我看到的全是冰冷的陌生的神色和毫无感情的惊愕。他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平静的像个玉人,问我一句“良妃可好?” 我在院子里百无聊赖的踩着石子路,忽然眼前一双穿着白色云缎锦靴的脚,我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想着反正自己的时间多的很。 “听说良妃要封后了?恭喜。”他这样说着,却看向我的手。 我把那尚未愈合的可怖伤口用袖子掩了掩,道:“大将军同喜,听闻大将军征伐滇南有功,赏了万亩良田。” 他点点头道:“那日伤了你的那侍卫已经依着皇上的意思处死,我听闻你徒手抓住从身后射出的飞刀,想必功夫也不差,但是还是要小心些,在这个宫里,从来不缺明枪暗箭。” 我点头,冲他眨眨眼:“大将军挂念了,用命换来的后位,我还想多坐上两天呢!” 关于皇上立后的事,成了宫里的奇闻。那些小厮宫女们悄悄议论:皇上终是难抵那狐媚胚子转了性,怕是大将军要失宠了。 我虽一直不大可那帮老臣们的心,可是他们一个个倒是颇为顾全大局,对于皇家来说,绵延子嗣是大事,任我是个狐狸精他们咬咬牙也便忍了。 于是纷纷要求皇上为龙嗣考虑,尽早翻我的牌子。 据说福隆装病了半个月,才斜着眼睛扫了一眼,翻了我的牌子。 对于这千载难遇的盛事宫女们殷勤的过了头。 把我泡在桂花汤里待了两个时辰,又把我浑身上下搓了三遍,直到我大喊自己的皮已经被她们洗掉了,她们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住了手。 我被人裹在被子里抬去福隆的寝殿,心里一遍遍默念,那是墨渊那是墨渊,心里却是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六个宫女抬着我,后面还跟了十八个扶侍的,我觉得自己像极了被祭祀给河神的童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两条路,却猛地停了下来。 待我看清了眼前出现的那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心里很是发毛。 杜晔挂着风流倜傥的笑:“苏少绾你果真是个人才,连皇上这样不近女色的都抵不住你的攻势。” 抬着我的侍从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们大概觉得皇上此举是打翻了杜晔的醋坛子,毕竟今夜被裹在被子里的人,若是换成他好像更合乎想象。 我两只手被裹在被子里动弹不得,只得用牙齿把被子边缘往里收了收,好把嘴巴露出来。我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定是狼狈不堪,可是丢人倒罢了,我可不能丢了阵仗。我冷哼一声,道:“大将军若是觉得心里酸涩,不是滋味,就去找皇上说去,兴许明日就翻了您的牌子呢。” 杜晔轻笑一声,摆了摆手,吩咐抬着我的一众宫女道:“送皇后回去罢,皇上他今日有些乏,已经睡下了。” 我着急道:“杜晔,你可知道假传圣旨是何罪?” 他道:“知道,只是皇后怕是不知道抗旨不尊是何罪。” 我在心里暗暗诅咒他祖宗十八代。 他轻巧的看我一眼,倒是对我的心意了如指掌,带着笑意:“我杜晔无父无母,你这招可不好使。” 我想当时我若不是光着身子,必得飞起一脚踢过去……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榻上辗转反侧,扒开帘子露出头来问刘嬷嬷:“莫非是杜晔亲自去替我给皇上侍寝了?” 刘嬷嬷张口难言,一张老脸上红霞乱飞:“杜将军可是铁铮铮的汉子……再说了,他说不让去,皇上自然是巴不得顺水推舟,如今大臣们的压力倒是全转到大将军那里去了。” 我点点头,缩回帐子里去,又在心里腹诽杜晔十八遍,便沉沉的睡过去了,到了第二天才想起来,昨日侍寝未遂的失落来。 第26章 鸿门宴? 这年入冬比往年早,天气骤冷,福隆的身体更加弱了些,咳嗽胸闷了半月有余没见一点儿好。 我差人去宫外寻了几个偏方来,自己一一试过了,才自己熬了送倒福隆那里去。 过去的时候,我都会自己挑着个灯笼,抱着个热乎乎的罐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有时候踩着雪咯吱咯吱作响,抬起头来看看月明星稀,想着路的尽头就是墨渊的寝殿,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喜悦。 以前在九重天上,墨渊总是暗暗护着我,如今,我竟也有机会护着他了,虽说现今我着实入不了他的眼,甚至是不记得我或者厌烦我,可是守护真是一个奇妙的词儿,让我不算宽敞的胸间充满了勇气,即使要我扛个千斤顶也扛得住的。 我微微的呵一口气,想着我那五大三粗的爹爹此时在做什么,我出来的时候给他留了个信笺儿,说是心情烦闷,到凡间溜达溜达就回。 他若是知道捧在心尖尖上的宝贝闺女用伤了筋脉的手,在寒冬里踩着雪给一个人送药罐子,那张老脸估计得涨的比猪肝还紫。 还有庆姜,他父母可解了他的足禁?我与他嬉闹七万年,他一直平白受着我的欺负,像如今我守护墨渊一般守护着我,若是他看到如今我的场景……定会不忍的侧了头,眼里波澜微殇,道一声:“少绾”,便再也说不下去。 小织笼呢?她此时定时已经醒了,趴在榻子上看戏本子,看到哪个男盗女娼的情节,便觉得那女主定是我托生的。 折颜可又酿了新酒了?等我回去了,携墨渊陪他去喝酒,无论多么的少年老成,他终究是寂寞的。 东华又是如何?他违背律例将我设进墨渊的浩劫里,可曾受了什么波及?有的人面冷心热,有的人面热心冷,以前我不在乎人心,如今倒是觉得,仔细想想还是有些生趣。 …… 福隆的宫殿里安静的很,两边的侍卫睡眼朦胧,待我走近了才打个激灵,慌忙跪下来给我请个安。 我点点头往里走。 福隆的房里挂着个旧了的灯笼,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显得格格不入。 他大概是疼的难以入睡,每次我去的时候他都醒着。 他说把方子放在他这边找人煎了就是,何必费这么大的劲,还要我走这老远送过来。 我说反正最近我睡眠少,这煎药工序又繁琐,自己煎起来放心些。 我没与他说的是自己隐隐的担忧,既然有敢明着动手的侍卫,又怎能保证这药里不被人下手脚。 在对待墨渊的事上,我是一丁点儿不肯大意的。 我把药喂给他,他不小心触到了我的指尖,我看见他皱皱眉毛,迅速的把手移开,伸手接了碗声音依旧寡淡,道:“我自己来喝便是。” 我暗暗咬唇,还是笑着:“好。”心里却想着等哪日你成了墨渊,我可得把这一笔笔的账给加倍要回来,别说是碰你的手指头,就是把你的胴体看过了有怎样?转念一想他的胴体我早在见第一面的时候便看过了,心里登时好受了许多。 “明儿个他就要从漠北回来了,朕思量着办个庆功宴,这个时节蜡梅正开得好……”他搁了碗,皱了皱眉头,按住胸口。 我忙应道:“好的很。”却是揪心的看着他暗自受着苦。 他摆摆手,道:“你回去罢,找两个可靠的送你回去,你也知道,宫里一直不大太平。” 我心里一暖,他竟也在乎我的生死了,几乎要落下泪来,却是低了低眉,道:“好。” 五更天里,我拒绝了侍卫的轿子,一步一步的走回去,反复思索着他说的那句话。 我来到这宫里已两年,他也许不是那么厌恶我的。 我嘴角上扬,比偷了我爹爹那里的桃花酿还要高兴。 我对着皓月白雪,含着泪微笑:“墨渊,你可以忘记我,但不能厌恶我。” 庆功宴选址选的极为巧妙,正阳宫后面有一片很大的梅花林子,有假山,有活水,风景如画。 福隆命人用毡布围了好大一块地方,甚至把一部分活水也纳入其中。 在林子里的角角落落里,燃起了小火炉,温了各种口味的酒。 一时间,酒香四溢,春风和睦,连侍童的脸上都挂了被美酒熏过的红晕。 杜晔到的有些迟,来的时候许是已回府换过了衣裳,穿着家常的月白长袍,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掀开帘子走进来。 在此等候多时的大臣们的脸色便有些难看,我虽是他们眼里祸国殃民的狐媚胚子,但是若论憎恶,杜晔应该是在他们心中排第一的。 毕竟杜晔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连皇上都跟在他身后要恩宠…… 杜晔的一举一动都令他们如坐针毡。 杜晔举起酒杯,朝皇上举了举,又朝大臣们举了举,道:“我来晚了,先自罚三杯。”说完连续满了三杯一饮而尽,手臂处的绷带便立时渗出血来。 老臣们面面相觑,却终究没人说什么话,气氛立时有些尴尬。 我本不想出什么风头,有福隆在这里,我不信能让杜晔吃了亏。 可是福隆竟是平静的看着杜晔,一句话也不说。 杜晔自然是不在乎的,他习惯于做自己想做的事,包括赔罪。 比如今日,他刚刚从苦寒之地的刀光剑影里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为了这和乐融融的氛围特意换了家常衣服才过来赴宴。 因为这样的缘故,自己赴约迟了些本是理所应当,但是他觉得耽搁了别人的时间便自罚酒三大杯,哪怕自己手臂上带着伤。 他自顾自的坐下来,重新为自己满了一杯酒,似乎无视这庆功宴上怪异的氛围。 “恭贺大将军自漠北凯旋。”我站起来,冲他举举手里的杯子。 大臣们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我听着耳朵奇痒无比,觉得杜晔能在这小人堆里活得这么痛快真是个人才。 福隆的眼神里有一丝凉意,依旧维持着平静。 杜晔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看我,冲我举了举杯子,笑笑,声音清朗:“少绾,敬你。” 杜晔 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他自顾自的又满了一杯酒,冲着我举举杯子,道:“少绾,敬你。” 竟像极了墨渊离去那日对我说的那句:“少绾,闭上眼睛。” 第27章 猛回头,风波恶 我恍然回过神来,看到太傅已率先站起来向杜晔发难。 他不紧不慢的站起来,面向福隆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的礼,又面向群臣点头示意,最后才看着杜晔道:“杜将军今日大胜而归,辛苦劳顿,我本不该说些惹大将军不痛快的话。” 若是平常人听了他这样欲进还退的话定会说声“太傅言重,有什么话讲出来便是”,这样便给了他个借坡下驴承前启后的机会。 可是杜晔偏偏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他唇角带着一丝略显邪魅的笑意,徐徐摇着手里的杯子,并未看太傅老头,只是淡淡的说:“太傅真是体贴,今日我乏得很呢!” 我听出他话里的几多调戏之意,并非是对那老太傅有什么恶意,却处处体现着一种对旁人言论的不在乎。 太傅是个老头子,一张脸上纹路纵横,刻满了古板,平素里见了我会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的重重的“哼”声,然后自顾自的从我身边走过去,从不行君臣跪拜之礼。 平素里我不与他计较,是因为这皇后的位子于我不是什么身份地位的意义,而仅仅是福隆的正妻身份。 刘嬷嬷几次提醒我,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总该给这些猖狂惯了的遗老遗少立立规矩,不然他们总是蹬鼻子上脸的,做出一些有失体统的事来难以收场。 我虽晓得刘嬷嬷说的有理,却实在懒得把自己有限的心思用在这些人身上,至于体统不体统的,我更是毫不在乎的,以前在魔尊府里横行惯了,向来不把什么法纪放在眼里,如今我违背法度混到这里来助墨渊渡劫,更不是什么有体统的表率。既然我自己都失了体统,便也没有任何立场去责备别人失了体统不是? 况且这太傅虽然迂腐,却是全心全意为了福隆和福隆的天下着想,我们在这一点上倒是志同道合的很,当然,他若是听我下这样的论断定会气的哆嗦起来。 那太傅被杜晔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噎的老脸涨红,却更坚定了自己要控诉他的决心。他突然面朝福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呼一声:“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 他身后坐在座位上的大臣们也随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随他大呼:“皇上,请为江山社稷着想!” 我看着这场景,觉得分外滑稽,这明显就是商量好的套路,精心排演了这出戏唱给谁看呢?我心里好奇,便默着声,听听他们要从哪一点下手。 福隆显然也是早已知晓了得,他平静的抬了抬手,道:“太傅有什么冤屈起来说便是,这寒冬腊月里若是冻坏了腿脚,是朕的罪过。”我却着实没从他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疼惜”来,除了杜晔,他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平静的很。 太傅长跪不起,说的铿锵有力:“老臣为国尽忠,死而后已,无任何冤屈可诉。可是这大魏天下如今乱臣贼子当道,实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皇上还请明鉴!” 他身后跪成一片的大臣们也高声附和:“皇上请明鉴!” 我一只手遮了遮耳朵,那声音震耳欲聋,听着倒是十足的凛然正气。 福隆依旧平静的有些不近人情,淡淡的道:“大魏的安危就是天下万民的安危,任何一个为国家社稷鞠躬尽瘁的臣子朕都会感念于心,任何一个有忤逆作乱意图的奸臣朕亦绝不姑息,太傅及诸位爱卿请起,朕不是昏君,自然听得进诤言。” 我心里觉得好笑,虽然维护福隆是我义不容辞的职责,可是若论起这明君昏君来,我倒实在不好意思睁眼说瞎话,虽然我自个儿便是个情痴,也觉得儿女情长没什么不好,但是若是一个皇帝能说出“把整个国家为一个臣子陪葬”这种话……我皱皱眉,不好再想下去。 太傅依旧跪地,大臣们也依旧跪地。杜晔云淡风轻,没再喝酒,挂着一丝笑,像看戏一般颇有兴味的欣赏着发生的一切。 故事的铺垫太长,我终于有了一丝厌烦,想打哈欠,又惊觉不太合适,便生生的憋了回去。 那太傅老头终于开口,他说得抑扬顿挫:“老臣想请皇上准许老臣向杜将军问几个问题。” 福隆点头,道:“准。” 太傅老头转向杜晔,直直的逼视着他,道:“杜将军可能为私自把十万担粮草囤积敌营并射杀唯一提出异议的副将的事做出合理的解释?” 我听了也不由得心头一惊,虽然我向来以墨渊为天,从不关心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可是只这寥寥数语我也听出了事件的严重性。 行兵打仗粮草是重中之重,别人都是把粮草往后方藏,杜晔可好,把自己的全部粮草主动运到敌营那里去了,不仅如此,他还把唯一有资格澄清事实的副将给杀了…… 我想,这不管是不是黑锅,杜晔这次是背定了…… 杜晔看了福隆一眼,又转头看了我,笑笑:“少绾你看,刚刚那杯酒敬的真好。” 第28章 吾皇圣明 福隆一贯寡淡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他说:“既然大将军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便先委屈住几日天牢罢,等哪日查明了大将军的冤屈,朕自会还大将军一个公道。” 太傅老头带着群臣把脚下的土地磕的砰砰作响,齐声道:“皇上……圣明……” 这样的场景于我是何等的熟悉,被离络抓进司律殿那日,墨渊独战紫星海那日,我都曾面临过杜晔这般的情景,可是,显然,杜晔比我强悍。 我那时不管多么强硬,都是色厉内荏,心里虚的很,可是杜晔,显然是不在乎的。 他带着一贯的看戏一样的笑意看了眼福隆,没说什么话。走上前来押送他的侍卫不敢对他动手,他倒是很能体谅人情,微微点头道:“走罢!” “站住!”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大概是声音太高,福隆的脸色竟是微微一颤,跪在地上的大臣们齐齐地看着我,杜晔顿了脚步却没回头,他大概是有兴趣听听我要说什么的。 我果然是个软柿子,声音陡然低了下来:“这……这会不会太仓促了些……” 大臣们许是见我没说出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来,开始交头接耳,发出几声嗤笑。 福隆没有看我,淡淡的向大臣们传达:“皇后深感自己言语有失,愿与大将军一道进天牢,静思己过。” 我怔了一瞬,待我明白过来,几乎要给福隆这小兔崽子一记爆头:姑奶奶我风里来雨里去两万余年也未曾进过什么大牢,如今却被你个二十来岁的吃奶孩子收了监……墨渊,我可记仇着呢! 杜晔倒是遂了心愿的神情,很是彬彬有礼的说一声:“少绾姑娘先请。” 天牢里都是要犯,官衔都不算小,见了杜晔却都是吃了一惊,听见有人嘲讽一声:“没想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杜大将军也会落到这步田地,可知道落地凤凰不如鸡呀。” 杜晔自顾自的挑了间正冲着过道的牢房钻进去,又指了指隔壁对那跟在他后面点头哈腰的牢头道:“少绾姑娘住这间罢,还算有点太阳,待会儿多弄点干茅草来,垫个厚实些的床。” 我诧异于他看似毫不经意的心细如发,他指给我的那件牢房侧对着天牢入口,隐隐约约得了些光照。 天牢里来的早些的人不认识我,几个来的晚的知道我是福隆的皇后。当然,他们并不觉得我这个形同虚设的皇后会比杜大将军更值得讨好。福隆对我的薄情,怕是这个宫里传的最是绘声绘色的笑话。 我靠在墙角,把脚埋进茅草里,天牢里人声嘈杂,我却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想些事情。 这宫里的人都觉得我能当上皇后已经是天大的奇闻,福隆对我寡淡,那本是意料中的事情,若是福隆对我热络起来,那才真真是奇闻了。 当日东华告诉我,若是我一意孤行如此,损耗的必是自个儿的福气,怕是以后命途多舛。我当时是丝毫不在意的,苦乐于我,只在于有没有墨渊而已。只要墨渊安好顺遂,于我便是鼎盛的福气了。 前几日,我独坐宫里挑着灯花,东华突然从天上传了个信笺给我,说是我爹爹的病不大好,找我找的头发都白了。东华是个寡淡人,向来不爱替人决断是非,可是他这次还是忍不住告诉我,许是他亦看不过我的执迷不悟。 我听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爹爹是个喜欢占便宜的人,偏偏在我这里做尽了赔本的买卖,我对东华说,再给我九九八十一天的时间,我再多助墨渊几次,回到爹爹身边便再不回头。 东华看着我烛台上淌下的厚厚的蜡泪道:“你若是觉得值得就好,只是这大魏的后宫分外冷些,你自个儿保重。” 大魏的后宫是冷,听得见有女子唱着凄凉的小曲和发疯的嚎叫。在这里,寂寞是常事,一寂寞,就是一辈子。 我自打来了这里,每日听着这样的声音睡觉,总是反复的惊醒。 刘嬷嬷总是坐在我床前安慰我:“如今娘娘是正经八百的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这荣耀本就是别人修不来的福分,至于皇上的恩宠,本就是看不见摸不到的虚无,何必太过在乎。” 刘嬷嬷倒是个明白人,我初入宫时她劝我不争;我初登华位后她又劝我尽心;如今我位极皇后,她便劝我要看得开。可是她若是用这些话来教导平常的女子,那自然一百个受用。单单是我,所思所求,她必不敢信的。 忽然牢门上的一个小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劳役送进一小碗干掉的饭。 我听见隔壁的杜晔对那牢头说道:“饭量会不会小了点?” 牢头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回道:“大将军体谅我们,这牢房里的饭都是定量的,若是真饿死了人……” 杜晔笑道:“我自然晓得这里的规矩,给每个人的饭都维持的恰到好处,既不至于饿死,也不会给他们多余的力气去反抗牢狱,长此以往,不但能维持天牢里的秩序还能消磨囚犯的意志,当日福隆定这些规矩的时候我还觉得蛮有意思,没想到自己果真有机会试一试。” 牢头连忙点头道:“大将军受苦了……” 杜晔道:“我不要别人的饭,你只把隔壁的饭给我就是了。”杜晔的隔壁自然就是我…… 牢头有些为难道:“这……大将军,怕是不合规矩……” 杜晔道:“你见过哪个初进了天牢的人还吃得下饭的?” 那牢头点头:“大将军说的是。”说着便走到我牢门跟前,试探着问一声:“皇后等下一顿胃口好些了再吃?” 我确实吃不下,便微微合着眼点头。 牢头终于长吁一口气,把我的干饭端给隔壁:“大将军请……” 天牢里长年累月吃不饱饭的饿的皮包骨头的囚犯似乎突然发现了生路,望着我,露出豺狼般凶残的光来…… 第29章 君臣之义 我问杜晔:“你为什么不解释呢?” 他笑:“解释给谁听?他们合起伙来排了一出戏给我瞧,难道我告诉他们演的不对?” “你和皇上怎么就突然到了这步田地?”我疑惑道。 “君臣关系而已,当年我助他上位成功,他自然对我几多感念,今时今日,他羽翼渐丰,又有那些老臣们煽风点火,他自然不愿再受制于我。”杜晔说的无比淡然,我却替福隆有些难过。我相信,一直视杜晔为师为友为知己的福隆,之所以会和大臣一道陷害杜晔绝不是单单为了权力。 杜晔似乎懂得我的心思,笑道:“你可别觉得福隆只是个情痴,他若是动起心思来,比哪个都毒辣。这次我征战漠北,他派了个自己的心腹做我的副将,里通外合,一方面向他传递我的动态,另一方面向敌营传递我的战术;粮草十万担也差点被他自个儿烧了。” “自己烧自己的粮草?”我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十万担粮草对大魏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无数忍耐饥饿的百姓又意味着什么,对行军打仗的十万将士又意味着什么? 我不忍心这样揣度福隆,却也知道杜晔说的是实情。 杜晔道:“这就是福隆的厉害之处,他足够绝情。为了毁灭我的势力不惜烧掉十万粮草以十万魏兵的生命做代价。” “所以你杀了副将?转运了粮草?”我问。 “粮草是我转运的没错,副将却是他杀的。”杜晔的脸色依旧平静,他无视我的惊愕继续讲下去:“把粮草转运到敌营是最好的选择,当时腹背受敌,又要保护好粮草,我只能把粮草交给敌方,再用一天的时间攻破敌营。福隆计划失败,只能偷偷杀了副将,以便死无对证。” 我咬了咬唇,隔着牢房的栅栏看着这个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的男子,他闲适的倚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似乎刚讲完一件孩童的趣事。 他侧头看看我,微微皱了眉道:“你可别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我,我讲这些,只是为了让你看清楚,福隆小皇帝可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我往墙角缩了缩,重新微合了眼。 “我的饭不够。”牢房里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苍老浑浊,带着深深的戾气。 “许老先生,我们的饭可一直是定量的……”牢头依旧低声下气。 有资格进这天牢的人,原先定是非富即贵,即使身陷囹圄,也有办法让一个小小牢头死的很惨。 “把那姑娘的饭端给我……”那许老先生吩咐牢头。 牢头为难道:“许老先生,这……这不合规矩呀……” 那被叫做许老先生的声音更加阴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顿饭已经有人破了规矩,既然规矩已经破了,你再这样推辞,怕是说不过去了……” 他说的破坏规矩的人自然是杜晔,可是他似乎没明白,我的饭当然应该是我立规矩。 牢房里静悄悄的,都在观摩这出戏的走向,许老先生今日若是得逞,他们那几个厉害角色也必没有理由满足于那一点干饭了。 牢头终是在许老先生的压迫下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牢房跟前,试探着问:“皇后的饭是不是可以……” “我要吃。”我淡淡的说,眼睛依旧微微合着。 牢头为难的转过头去看那许老先生,那许老先生似乎吃了一惊,声音愈加阴沉:“你说什么?” 牢头吓得一个哆嗦,伏在我牢门跟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却忽然听到一个带了戏谑的清朗声音道:“她说她要吃!” 估计整个天牢里都听见了杜晔这句话,泛起几丝窃窃私语和嘲笑来,许牢头知道,在这弱肉强食的地方,若是咽下这口气便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他的那浑浊的眼里便闪出要吃人的浑浊狡诈来。 他问:“何以她的饭只有大将军吃得,我便吃不得了?” 杜晔笑的云淡风轻:“许老先生怕是误会了,既然是她的饭自然只有她吃得,她若是不吃,别人吃也就罢了,她既然说了自己要吃,您再这样巧取豪夺……怕是不大合情理。” 许老先生发出一声冷笑,极其粗哑难听,他道:“我许某人向来敬杜大将军是个英豪,不愿与您有什么过节,如今却是杜大将军不肯给我许某人留个面子了……”他顿了顿,咳嗽一声,继续说:“既然这样,我许某人自然不会客气,我许家帮的势力定会搅得杜府鸡犬不宁。” 杜晔轻笑一声,道:“那还麻烦许老先生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被称为许老先生的人被凉城人称为地沟里的老鼠,专做一些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小到偷鸡摸狗大到杀人放火,只为利生为利死。 朝廷虽然费了好大的劲把他关进了天牢,他手下那帮人却依旧是逍遥法外作恶多端。令朝廷颇为头疼。 杜晔这一搅合,正好给福隆出了个难题。 许家帮频频闹事,福隆生怕杜晔的虎符被许家帮先一步盗走,到那时,任谁也是无力回天了。 杜晔说过,一旦涉及己利,君臣情谊尚且不过如此,而我于福隆,更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第30章 “三世不悔” 福隆来的那日,阳光格外好,我抱膝坐在独有的阳光里昏昏欲睡,忽然感觉一个身影遮住了阳光。 我不满的睁开眼,却看到那修长的身影直直的走向杜晔。 杜晔笑的温和:“皇上,别来无恙。” 福隆没有答话,走近了停下来,俯视着杜晔。 杜晔屈膝坐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看了看福隆:“皇上似乎精神不大好。” 福隆保持着直立的姿势,像一个不肯认输的倔强少年,他脸色苍白,额头上隐隐的汗水,许是病情愈发重了些,只是好看的嘴角写着倔强。 他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把许家帮的那帮余孽斩草除根,朕恕你无罪。” 杜晔摇着头吊儿郎当的笑:“皇上的筹码怕是不够。” 福隆苍白的脸上泛青,紧紧的压住自己的咳嗽,声音里满是凉意:“大将军可从未与我谈过条件的。” 杜晔看着他,神情似乎有了一点认真,笑却是依旧挂在脸上:“以前我不谈条件,是因为条件都在我自己手里,我没必要与自己讲条件。如今,皇上手里握着条件,我当然得谈了。” 福隆依旧站的笔直,没挪步子,缓缓侧头看着我,道:“似乎瘦了些。” 我心里一个咯噔,觉得很疼,不知该有什么语气或者身份回答他的话。 以前在我爹爹身边,我向来受不得气吃不得苦,别人对我不仁我便对人不义,什么以德报怨的假话从来没信过。当然,我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我撒泼打滚丢尽面子,却从不肯真的吃什么亏。 可是自打见了墨渊,我便不肯在其他事上再做过多的计较,觉得命格待我宽厚,让我混沌的生命里遇见这样一个聪明人,全心全意为我打算,顾得了大局又从不失小我,每日看着他,我便觉得自己圆满的很。 小织笼说庆姜待我那样好,怎就入不了我的眼。我说庆姜是很好,也并非入不了我的眼,我为了他亦是什么也做得出来,可是这爱情两个字实在难以捉摸,我喜爱墨渊的一切,如痴如醉,三生不悔。就像离络和小织笼,我虽然一向爱编排小织笼的坏话,可我打心底里觉得,离络配不上小织笼。小织笼无论是才情还是仙力造诣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可是到后来,也只有一个离络能让她心冷让她心死。 小织笼那时冷冷的笑:“你懂什么‘三生不悔’,墨渊只让你痛彻心扉一次,你便再爱不下去。” 我那时认定了墨渊断不会伤我的心,对于小织笼的话也很是不以为然。 可是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痛彻心扉”。 两年的时间,七百多个昼夜,我听着后宫里凄惨的歌声一日一日挨过来,从不敢想什么云开月明,只盼着福隆待我会有哪怕一点点的异于常人。 可是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比旁人待他忠心些的贱婢,刀来了替他挡刀,箭来了替他抵箭,不许任何人说他半句不是,亦不肯他一点点的独自伤情。 所以,他便更加瞧不起我的忠心,更加无所顾忌的伤我,一个不如意便踩下来,像踩死一只恶心的蚂蚁。 我早就知道,可是我不敢容许自己说出来,因为,我不敢悔亦不能悔。 福隆见我呆滞,似乎从鼻子里嗤笑一声,转了头对杜晔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只是你费多少时间,她就要受多少折磨。” 杜晔说:“好。” 我为他们的对话感到屈辱,为自己成为福隆的筹码,更为自己成为杜晔的软肋。 于是我对福隆说:“你厌恶我么?” 福隆点头:“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又自作多情的愚笨女人。”末了,他又加了一句:“除了容貌好一些,与后宫里那三千个女人没有什么两样。” 我笑得一定很难看,因为我看见福隆脸上深深的不耐,我眼里的泪水要滚出来,便微微的仰起了头说:“无论如何,我是愿你好的。” 福隆似乎微微一怔,却旋即带了冰冷入骨的笑,对杜晔说:“大将军,你看这个女人多么喜欢巴结我,因为我是皇上呵!” 杜晔没说话,脸上淡淡的,没有怒气,亦没有笑容。 我也没说话,杜晔同我说过,许老头的势力不小,完全剿灭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我不愿意逃脱福隆送我的酷刑,亦不愿受杜晔的恩情,我将在这里受足福隆送我的三个月的折磨,一点点的记在心里,不悔不恨,回我病重的爹爹那里去赎罪。 从此这凡世种种不堪,便尽数散了罢。 第31章 四十四日 杜晔走后第四十四日。 福隆来看我。 许是因为我受伤太重抬不起头来,他这次终是肯俯下身子,看看我的面容。 我本是要用褴褛的衣裳遮住自己肿胀的挂着血的脸,却还是作罢,不久之后便是路人,我是个什么样子都好。 他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忍,顿了一瞬,才道:“杜晔仗打得很好。” 我不语,心里觉得好笑,他是在鼓励我坚持下去等待杜晔的救赎么?明明囚禁我的是他。 可是我不愿意争辩,因为他是墨渊。对于墨渊,无论他如何待我,我都悉数收下。尽管现在我即将大败出局,可是不想再落下难看的哭相。 他看了看我面前吃得一干二净的碗,道:“看来我是小瞧了你,受这样的刑罚还吃得下饭的,我还未见过。” 我依旧不语,竟是满心的倦怠。 杜晔走的那日敲着墙壁对我说:“饭是一定要吃的,吃了饭才有可能扛得下那些抽筋断骨的刑罚,才能撑得到我来接你。” 天知道,这碗饭吃得有多么不易。 杜晔刚走的时候,牢里的人许是觉得我落了单,又眼见福隆对我亦没有多少情分,便开始对我的那碗干掉的饭虎视眈眈。 几个穷凶极恶的,威胁牢头欺侮我。 我把那牢头的一只耳朵咬掉了,把那耳朵吐在地上,厉声道:“今日你们的一个眼神我都会记在心里,等出去那日把你们全家满门挫骨扬灰,若是我有半分食言,我自己咬断自己的舌头。” 这个牢里的人,什么世面没见过,他们虽被我一个一向寡言的小姑娘说出的话惊了一惊,却是不肯相信我有什么大能耐的。 牢房里便想起刺耳的哄笑声来,那捂着耳朵倒在地上打滚的牢头亦向我伸出手来。 我虽可怜他亦是个受压迫的可怜人,只是我若不拿他下手,他便拿我下手。忽然就想起平素小织笼最嘟囔的一句话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时我觉得那样的话戾气太重,很是不喜。今日想来倒是觉得有点意思。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从地上捡起几根硬一些的茅草,打上几个结,手便拨动起来。以前我师傅说,琴弹到一定境界,琴便在心中,一枝一叶都可化作柔情万种又可化作尖刀利刃。那时我觉得那句话高深莫测的很,如今被逼的再无退路,才敢以干草为琴为刃。 我手上筋骨剧痛,当年替福隆徒手抓刀留下的伤痕,使我再也不能成为一个顶尖的琴师。我师傅若是知道了必定不肯原谅我,可是我自己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大的遗憾。因为我学琴本就不是为了成为一个出色的琴师,起初是为了墨渊,今后是为了自己。 汗水从我额上滚滚滴落,手心的伤痕里渗出血来,我凝聚所有的力量于指尖,那牢头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趴在地上,口鼻里皆是鲜血。 牢里的人以为我是妖怪,再不敢打我的主意,那牢头亦不再见过。 只是听那新换的牢头胆战心惊的暗暗与几个劳役耳语,说福隆把那牢头整治的很惨,生不如死。 每日我受的刑罚我却从不肯偷懒,竹签扎进我的手指,火炭落在我的身上,亦或是被强灌下断肠散,我都认认真真的受下来。福隆给我的,我万万不肯糊弄的。每一次痛的几乎要咬断自己舌头的时候,我都会想一遍墨渊,他给我的那么多,我只受这区区刑罚又怎能够忘记了他的好。 因为身上再无一处完好的皮肉,我吃饭也是颇为艰难,用手腕捧着碗,把头埋到碗里去 ,认认真真的把碗舔干净,为了痛苦的活着。 每次我像个破麻袋一般被丢回牢里,嘈杂的牢里便悄无声息,有几个新来的会说几句轻佻的话,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便大声呵斥他们:“这小女子比你我的骨头都硬,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们在这里罗里吧嗦我就打爆你们的头!” 我伏在地上喘着气,满满的爬过去吃自己的饭,有时候自己流进碗里的血却是比饭还要多…… 小织笼一直都说我是个软骨头的,软软蹋蹋没个主见,如今竟是这龙鱼混杂的天牢里最硬的一根骨头了,真是好笑的很。 我费力的抬起头来,又是一阵喘息,盯着福隆的眼睛看,想笑,却是痛的无能为力:“你或许不信,可是,我还是愿意你好。” 福隆垂了眸子,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洒下淡淡的阴影,他点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有点相信。”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声音冰凉如水:“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看着他徐徐远去的袍摆,心里想:“真好,无论如何我还是恨不起他来的。” 第32章 皆过往 思无涯 我在牢里第五十九日。 仲伊大摇大摆的来瞧我。 原先我知道他富有,却不曾想他竟富有到了这般程度。这天牢里什么人没有,随便捞起三个有两个富得流油,可是从没见哪个能让狱卒为自己铤而走险。福隆定的规矩向来严苛,尤其在这天牢禁地,狱卒稍稍不慎便会招致灭门之祸,自己更是不得好死。 那日我受的刑罚许是比平日里轻了些,用力扯扯嘴角竟能摆出一张笑脸。 我挂着笑脸问:“你究竟有多少钱?” 却没想到池涯没有与我逗笑的兴趣,一张好看的脸上怒火滔天:“我有多少钱于你有什么干系?我是你的谁?我凭什么掺和你这堆烂事?原先我想着你虽然看似呆笨,实则有几分玲珑心思,不过平素里你爹爹和墨渊拿你太宝贝,你才一副得过且过的糊涂样子。所以我便放心让你到这宫里来历练历练,想着你再怎么不济也是正正当当的魔族公主,又是冕术的嫡亲徒弟,总不至于被那些凡人占了便宜去,却不曾想你只几日不见,你竟蹲在这大牢里任人宰割呢!”他几乎气的说不出话来,喘了口气才指着我恨恨的说:“你可真是有本事!” 我身上痛的没有心思去反驳他的话,其实也大概是觉得他的话有理的很。我如今这番模样,怕是我自己都要瞧不起的。可是越是瞧不起,我才把现在记得越清楚,把过往忘记的越干净。 仲伊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甚至可以说是冷血的很。 以前墨渊同我说,与仲伊谈生意妙趣横生,他贪得无厌又洞悉人情,什么都敢赌什么都敢赢,几乎没有人可以占到他的半点便宜。墨渊似乎不喜欢我同仲伊走的太近,却又教我不必防着他。 他在我的平静中平静下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道:“你把自己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是再报复谁?报复墨渊?值得?” 我摇头,那是墨渊呵,我怎会舍得报复他。 他见我不语,终是耐了性子道:“如今天庭里乱成一锅粥,你爹爹病的愈加厉害,庆姜天上地下的找你,前几日找到我这里来了。他一脸的憔悴,说自己去找过东华,东华一贯守口如瓶,无论如何不肯说出你的去向。” 我倒不担心东华会把我的行踪供出来,他表面上看是一副潇洒自在与世无争的模样,其实骨子里倔强的很,是唯一一个不会喝酒还能把墨渊灌醉过的人。 只是我听闻爹爹和庆姜的难过,心里愧疚的很。若是说我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墨渊,那他们的奋不顾身却都是为了我,我一直晓得自己任性,却也分得清谁是从心底里对我好,谁又是在表面上做文章,对我看不顺眼的人只在肚子里腹诽我几句我倒不觉得自己有亏,而那些实心实意对我好的人但凡为了我受苦,我是看不下去的。如今自己把自己折腾到这部田地,千疮百孔,心不可谓死却也无可能生,从此斩断前尘,回去做我的魔族公主,父慈子孝友爱亲朋,才是正当的选择吧。我咬着嘴唇,有些哆嗦。 仲伊许是以为我冷,蹲下身来把自己的大氅往我身上披,却不小心碰到我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的手。 我痛的皱了眉头,发出一声轻哼。他像被雷劈了一般弹开去,发疯一般的把大氅扔在地上,像雾一般的眸子里盛满了怒火,愈燃愈旺。 我伸出手来去拾起被他捻在脚下的金丝凤凰图案的大氅,觉得这样好的东西落在这污秽的牢房里,实在可惜的很。 他却更是暴怒,一把把我从地上扯起来,两只手抓起我的手,眼神里风起云涌,我甚至听得见他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我平静的看着他,也顺带看了眼自己满手的鲜血,想着回去那日得把这双手遮好了,免得教爹爹和庆姜担心。 仲伊果真是一个矛盾的人,他许是怕见我的双手,极力的想闭上眼睛,却又忍不住不看,像一个想吃糖葫芦又怕牙疼的孩子,着实有些滑稽。 他最终还是不忍再看下去,望着牢房门口那束阳光,声音前所未有的魅惑:“少绾,同我回去。” 第33章 十万年如梦 仲伊一句“同他去”令我茫茫然,在这牢里挨了七十八天,从万箭穿心到渐渐麻木,身上千疮百孔,心里也是历经沧桑,对许多事都已无力计较。只是每次想到那个名字,我还是痛的全身抽搐,我不愿承认,墨渊,是我度不过的劫。 我总不能相信,三生三世的承诺,一眼万年的沦陷,一旦沦为肉体凡胎,竟能相憎若此,不赶尽杀绝已是万幸。那个能让我只身犯险一往无前的人,此刻视我如蝼蚁若浮沉…… 其实这牢狱于我,只是几根铁栅栏,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劳役,以我如今的功力,还是出得去的。仲伊不晓得,我之所以在这牢里待到今时今日,只是我要度过自己的劫,从此洗尽铅尘,饶恕过自己。 我摇了头唤他一声:“仲伊。” 他许是不习惯我这样突然称呼他的名字,眼里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却还是任由我说下去。 “我还不能走。”我说出这五个字来,缩了缩脖子,做好了被他乱拳打死的准备。 仲伊孤绝若此,又岂容我这般辜负,他废了心力到这牢里来捞我,怕是早已做好了我对他感念万分的准备。 仲伊怔了一瞬,显然一时难以明白这是我对他好意的拒绝,待他终于回过神来,如雾的眸子里翻腾着怒意,狠狠的甩开方才被他攥在手里的我的手,怒道:“姑姑若是知道她用自己的命换来个自个儿去送死的闺女,怕是死也难以瞑目的!” 我猛然被他甩开,脚上有伤站立不稳,便直直的摔在墙上。 他狂怒着皱起眉毛,伸手想扶我,却终是收回了手,恨恨的道:“好,我便费些口舌给你讲个故事,若是听完你还是不愿意改变主意,从此你是生是死,于我再无干系!” 我撞在墙上,挣破了身上多处的血口子,鲜血便涔涔的渗出来,可是,我知道,仲伊要讲给我听的,才是真正让我疼痛的事情。 十万年如梦: 十万年前,魅族少女礼之,我的姑姑、你的母亲是魅族长公主,魅王唯一的妹妹。她长得艳若桃李,伦颠倒众生,美的很张扬,一如她的性格。 她还还生了一双好手,弹琵琶极好,与琴魔冕术斗琴十八个日夜,竟是大胜而归。据说她弹起琵琶能使万物皆黯,川流具断,树木重生。 不仅是魅族的王子公孙来提亲者络绎不绝,就是神魔鬼三界的男子,也多是日思夜想见她一面。 那时三界与魅族的关系已不比从前,想着趁着魅族式微,侵蚀而后瓜分。 当时魔族正强大,你爹爹是魔族大太子,一袭翩翩白衣,脚踏云靴,畅游三界,功高盖世,是三界之中最出彩的男子。 可是他却与你母亲相爱了。 起初他们并不知晓对方的身份,可是即使早就知晓,依着他们两人的性格也断无退却的可能。 魔族和魅族不能通婚,这是鸿蒙之初定下的规矩。你爹爹的父亲,也就是那时的魔君,不能眼看着自己属意的继任魔君毁在儿女情事上,便将你父亲用七七四十九条锻金绳缚于魔族地宫,每日受寒水腐蚀之剧痛。 那时你母亲与你父亲已经私定终身,怀了你,被自己的哥哥也就是我父亲软禁于魅族主宫离寒宫。 你爹爹那时不知你母亲怀了身孕,我爹爹也断不肯露出半点风声。 魅族体寒,受孕本就不易,生育更是极为艰难,初生儿里,十个里总有七八个夭折的。这也是魅族力量式微的原因。 我父亲为了保住你母亲,用了各种软的硬的方法想要把你除掉,可是你母亲倔强的很,把琵琶抱在怀里,说是哪天发现孩子没了,就自断筋脉。 我父亲就这一个亲妹妹,虽觉得不妥,也只得妥协。可是那时魔族强大,在离寒宫里安插了无数的探子,那时的魔君断不能容许魅族公主生下魔族的孩子。 我父亲只得设计演了一出你已胎死腹中的戏,以此打消魔族疑虑。 如此七万年,他们不曾相见,三界亦渐渐淡忘了这件荒诞事。 只是那七万年,于他们都不算容易。 你母亲为保你性命,每日练逆行功把你强留于母体,逆行功违背天地大道,对五脏六腑都是极大的危害,你母亲整整撑了七万年,及至后来乌发全白,骨瘦如柴。 那年我四万岁,姑姑每日练逆行功,精神萎靡,可是她喜欢扶着还在肚子里的你讲话,有时候我问她嘴里念着的那名字是谁,她虚弱的笑,像个腼腆的少女,她说:“仲伊,你以后要照顾好她,我才安心的。” 那时老魔君对于你爹爹的执迷不悟终于死心,废了你爹爹的太子之位,改立二子。你爹爹依旧被囚于魔族地宫。 不久以后,三界攻陷离寒宫,那夜,风雨交加,你母亲难产,诞下已经气息全无的你,她发着抖仰天大叫,血崩而亡。 你父亲踏着雷电赶来,我那时活到四万岁,从未见过那样的男子。满身的血污,白袍子早已看不出模样,走的每一步却有足够的力量,眼神里满满的痛,又是满满的坚毅。三界八十万大兵近在咫尺,于他看来似乎不过浮云。 他俯身吻上你母亲的额,以自己大半修为渡在你身上,抱着你离去。 那日,离寒宫外横尸遍野,你爹爹在自身挣破四十九根锻金绳并为你损伤大半修为的情况下与其弟大战三十回合,竟取得了胜利。那夜,老魔君暴毙,你爹爹自立为王…… “少绾,自你出生,我与你未曾见过一面。那日你被你爹爹带走,我被父王的藏匿于地宫,从此又是六万年,上元节那日,我是第一次见你,你虽和姑姑长得很像,可也不会因为这种相像就对你生出什么兄妹情分。 你若过得好,我便不去烦扰,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墨渊亦说我离你远些于你于我都是好事。 可是我虽不认为你与我有多大情分,我也毕竟答应过姑姑护你周全。你今日的境地,绝不是姑姑所说的岁月静好,亦不是墨渊向我许诺的安乐无忧,既然你过得不好,我就得带你走。 你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我无话可说,你若是还有点心,就想想你的爹娘,你没颜面生更没颜面死!” 我心里痛得很,窒息般的喘不过气来,爹爹浑浑噩噩这七万余年,笑着插科打诨声色犬马,又是如何挨过那些个漫漫长夜。他极力的阻止我和墨渊往来时,常常说天命不可违,那时我生活顺遂如意,自然是不屑的很。可谁知道他曾是比我更不屑于天命的男子,吃了亏受了苦,便再舍不得我走他的老路。如果真有那一天,我那被他爱了十几万年的娘亲,就是白白的没了,他自己父亲亦是白白的没了,他定会无以复加的恨我的吧。我不辞而别的这两年,他可后悔过,那样义无反顾的救下我? “你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与我有着血肉联系的人,我总不能坐视不管。少绾,你同我走。”仲伊说,声音很低,回忆那些往事,似乎令他精疲力竭。 正如仲伊所说,我们见过寥寥数面,没机会培养起什么深厚情感,只是在情感上,他必没有他所说的那样冷淡,不然他又何必养个与我面容相似的女孩子做妹妹。 我说:“仲伊,你相信我,我总得度完自己的劫,到那时,我会自己走出去。” “你有没有能力走出得去我不晓得,只是,少绾,你在不值得的事上争强斗狠,我瞧不起你。”仲伊似乎倦极,声音绵软。 他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停下来,没有回头,道:“从此,你与我再无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