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异妖志》 第一章 相传,王莽篡汉年间,天降奇山,型似五指树立,竟如同一只顶天的佛手。名曰五行山。 相传,那奇山之下,镇着一只大闹天庭的妖。 相传,佛祖,要压他五百年。 如今,这五百年之期将近。 ............................................................................... 我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艰难的站起身来。 五百年了,这山中来的,尽是这些找上门来的晦气,无休无止,好生讨厌。 比如说我眼前的这个道姑。进得门来,就是一阵狂风疾雨,打的我狼狈不堪。 那道姑却手不留情,又是一个雷电掌正正劈在我身上,直直把我打出去,滚出七八丈,撞在墙壁上才停下来。 我被轰的七晕八素,呕血不止。却不敢丝毫怠慢,翻身起来跳上半空,向她射出五道红光。 道姑咯咯一笑,扭身避过,红光在地上刨出五道深痕。 “小妮子,骨头还挺硬啊。还不老实伏法,免得再受皮肉之苦。啊!” 话未落音,地上破土腾出五条粗壮树根,把那女人抛到半空,再紧紧缚住。 道姑未曾想到我还有这招,大惊失色,却已不能动弹。 我看看被我原型束住的道姑,冷冷一笑:“你姑奶奶我活了五百年,你叫谁小妮子。” 回头看看石壁,猴子低垂头颅,一动不动。是了,猴子法力尽失,道姑的毒烟他抵抗不了。此番折腾,不知怎么受罪。不由心中一疼。 转脸向那道姑恶声道:“解药给我!” 那道姑却微微一笑:“姑奶奶,这点毒烟,对你本就是无效的。” 我心中一怒,向山壁一指:“他呢!你把他怎么了!” 道姑却是一愣:“谁?” 我一顿怒气,起手一个耳光打在道姑脸上,向洞壁一指:“你瞎么!” 道姑寻势望向崖壁,却仍是一脸茫然。略一迟疑,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尖锐笑声只震的我脑子都疼了。 “我早就听说,这五行山下压着一只女妖精,被关了五百年,不得见天日,关的脑子都傻了,硬生生给自己幻化出一个情郎来,说是五百年前大闹天空的妖王孙悟空。却不知,齐天大圣孙悟空,五百年前就死在斩妖台上了,你这情郎,又是何人呐?” 我莫名其妙,直看着这个疯言疯语的道姑,抓着她的前襟使劲一扯:“你是脑子坏掉了还是真瞎了!他不就在….” 我忽然愣住了。 石壁上空空荡荡,那被封在石壁上的猴子,哪去了? 道姑乘我分神,陡然暴起,身后浮起一柄古剑。绕身一旋,五根树根齐齐断落。继而直向我门面飞刺而来。我慌忙闪躲,却仍是被剑刺穿肩胛骨,直飞出去,连人带剑,钉在石壁上面。 痛到浑身打颤,却仍只去寻那猴子的身影,石壁空当,一无所有。猴子呢?猴子呢?我的猴子呢? 道姑笑盈盈的走过来,看着挂在石壁上惊惶失措的我:“小妮子,根本就没有什么猴子,都是你的心魔化出来的幻象,你被关的太久了,太寂寞了。来,让本道姑度你升天,再不受这孤寂之苦。” 猴子毛茸茸的触感还残留在掌心,温度还残留在怀中,早上斗嘴的坏笑还残留在眼里,你说幻象就是幻象了!?!? 我一声惨叫,生生拔出肩头的古剑:“你放屁!”挥剑朝那道姑狠劈过去。 第2章 我是和猴子,一起被压在这五行山下的。 那日猴子偷吃了蟠桃,发了颠,大闹天空,引的天庭乱作一团,直到如来佛祖出马,才设计把这只无法无天的猴子压在了五行山下。 猴子爱吃蟠桃,,闯出蟠桃园时,揣了一只在怀里,这一路打打杀杀,挤的稀烂,却居然未曾掉落,直到被一块压进山下。 这只碎了的蟠桃,便是我。 猴子说,他被封在石头里面,只有脑袋肩膀和半个胸膛露在外边,双手躯干双腿全然不能动弹,离地两丈,悬在半空。才封住的时候,日日里嘶吼挣扎,衣服不多时就碎成渣,怀里的桃就跳着滚到一边,自生自灭去了。 猴子说,蟠桃已在混战中挤的眼歪嘴斜,再由这丈余之处落下、滚走,稀稀烂烂汁水淋漓在土里一滚,那幅样子,实在惨不忍睹。根本没个桃样。 猴子说,那时候,每日里除了骂天骂地骂玉帝骂如来之外,就只能看着我烂掉,覆土,发芽。在这风不调雨不顺的深洞里,病殃殃的慢慢长大。 没料到,这也能让我活了,还活了百年,成了精。 跟他一样,被封在这五行山下深洞里,出不去的一只妖。 ............................................................................................ 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有了意识。 最早的时候,懵懂之中,只是喜光。这洞顶有一条巨大缝隙,虽然深,但正午时分,便有光能照耀我两个时辰。山中多雨,洞中湿气颇大,我便不缺水喝。那会子,只想着,长大一点,长高一点,根深一点,活下去啊。 洞里总是冷的,外面到了夏天,洞里才是春天,那一点点暖,就催着我,开出满树的桃花。 猴子说,没想到我那么个破破烂烂的桃,也能开出那么漂亮的花,比他花果山的任何一朵花都漂亮。 我却从来没结出过桃,猴子说的,粉粉白白,圆圆滚滚,秀色可餐的桃,我见都没见过。 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我有了感观,虽无耳却能听,虽无眼却能看。只是这听这看不似有了身体那般真切,象是在水底听到的外面的声音,看到的外面的事物。 我有了感观的时候,猴子早已不再对天怒骂,事实上,那漫长的时日里,我只是偶尔听到他的叹息,多数时候,他只是一动不动,也不挣扎,只是低垂着头颅。我没问过,他那时候在想什么,抑或是,只是沉沉睡去。 他处在洞穴背阴处微微下扣的岩壁之中,离地两丈。 天下雨的时候,雨水不会直接落到他身上,但会沿着洞壁往下流,在他上方三尺的地方,汇聚成一处小小的瀑布。这时候,他会努力向前伸出脖子,抬起脸,张开嘴巴,去接天上的那些滋润,雨水大了,他会闭上眼睛,通常这个时候,他嘴角是扬起来的。雨停的时候,通常他会失落一下,然后使劲甩甩头,抖抖肩膀,这时候,他金红色的毛发就会蓬松一些。 他更喜欢下雪,风里的鹅毛大雪飞舞。他会用嘴巴去尝试咬那些雪花,或者使劲吹它们。每当这些轻飘细碎的小东西因为它改变了路线,他就会裂开嘴巴笑起来,露出兽类的犬牙。而当雪花积累在它脑袋上的时候,他会老实的一动不动,让它们越堆越厚。有一次,我甚至看见它一直睁大了眼睛,让雪花落在他眼睛里,猴子有一双很深的眼,瞳孔是金色的。他会由着雪花象壳一样糊满全脸,全肩,然后,再久久的等它们融化。 但是阳光照到他的时候,是他最开心的时候。他和我不一样,我有伞盖那样舒展的树冠,可以尽情平铺在每日那两个时辰的阳光下面。他处的,却是洞壁背阴处的岩壁之中,一年当中,只有一天,一个时辰,阳光才能在特定的角度,照在洞底的水潭中,然后反射在他的脸上。 只有一个时辰呢,他会一直盯着潭水中那些金色的反光,眯着眼睛,盯着,摇晃着脑袋,有时候会发出满意的哼哼,嘴角又会有调皮的曲线。有些年头里面,这一天是阴天,或者这一时辰,恰好一片云遮了太阳,他便看不见他的阳光。这种时候,他或许会发出兽类的嘶鸣,然后,又低下头,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其他时候,他也会看我,只是看着,有时候会冲我龇牙咧嘴发出嘶嘶的恐吓声。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对一棵桃树耀武扬威,他说,那是因为我从来不会结果子,一点没用,少了多少乐子。 但他分明极喜爱我的桃花,每到开花的季节,他就会眯起眼睛,鼻翼张合,使劲嗅探花香。看我的时候,眼里也不再凶悍。 他睡着的时候,会弹耳朵,左边弹两下,右边弹一下。 醒来的时候,会打哈欠,然后低头,使劲往前拱一拱肩膀,扭扭脖子,先往右,两下,再往左,一下。然后叭唧两下嘴巴。眨三次眼睛。然后看看天,看看地,叹一口气。 之所以我会知道他那些细小动作,是因为,我除了看天看地看雨看雪看自己开出的花长出的叶,之余的时间,我就只能看那只被封在石头中的猴子。虽然他很少动弹,但我有的是时间等他。毕竟他是这巨大洞穴里面除我之外唯一可能会动的事物了。 即便如此,好歹,算是相伴。 第三章 第一次见到其他活物,是我花开的最浓的一天。 忽然传来细碎的声音,很轻,很远。不同于以往洞外传来的鸟叫声走兽声,是人说话的声音。 “我害怕“ “别怕,在这里,他们定找不到我们。” 一瞬间,看似熟睡的猴子的眼睛亮了,而我浑身的花,沙的颤了一下。 是两个人类,一男一女。 原来这大洞穴侧边,一块石头的后边,是有个小小的洞穴可以通往外边的。 我不知道,因为我是不能动的,目光穿不过那块石头,自然也不知道。 即便知道,又能怎样? 不能动的,还是不能动。 那两人看起来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因为奔跑而气喘吁吁脸色绯红,脸上、身上沾满了尘土污渍,甚至还有细细血痕。想料是,吃了不少苦头。 跌跌撞撞进得洞中,两人却都是愣住了,大约是,完全没有料到,这山腹之中,有如此巨大的深穴,而深穴之中,有如此妖娆的一树桃花。 此一刻,那一日之中两个时辰的阳光,正当顶打在花上,似天光一束,打的花瓣片片玲珑,自带光华。 我看着着两人,那女孩儿穿一件粉色儒裙,外罩一件白色长衫,衫上片片粉色的,绘的不正是桃花花瓣?一头乌云一样的青丝,松松散散搭在肩上,发钗也没有一只,怕是跑的急了丢下了。圆圆的脸庞,额上明明的美人尖,小巧的尖下巴,一双杏眼,饱满的嘴巴。脸庞白皙的快要透明了。 真好看,怎么能有这么好看的事物。 那一瞬,懵懂中开了窍,无师自通,知了美丑,也心生向往。 女孩惊诧于洞底桃花中还未回过神来,却被自己一阵咳嗽呛的喘不过气来。那个青衣少年,赶紧扶了女孩走到树下,寻了一处干燥树根,坐了下来。 少年让让女靠在怀中,两手紧紧环住,脸儿埋在少女秀发之中。 少女抬脸,看那一树桃花,“好哥哥,看这花,开的好漂亮。” 少年并不抬头,只是低声应和:“好美,只是还没有你美” 少女笑了,轻抚少年脸庞“我们就躲在这桃花洞里,一生一世,再也不出去好不好。他们定是寻不到我们的。逍遥快活,你说,好不好。” 少年摸摸少女秀发:“好啊,你看这洞里清泉潺潺,桃花浓艳,仙境一样。等花谢了结出桃子来,我摘给你吃好不好?” 摘什么桃子,你们不知道,我结不出桃子来的。 少女面色苍白,不住咳嗽,却又要和少年说话,两人说的尽是不着边际,要在这洞里桃树下起一座草棚,养上一群鸡鸭,还有猫狗各一,在西头种上花,在东头盘丝瓜之类,你们不知道,这洞里封的是妖,除了我这一株成精的蟠桃和那岩石里的妖猴,却是连一颗草、一只虫都没有的么。 两人说了许久,少女似乎体力不支,终于在少年怀里昏昏沉沉。天色将晚,要知道这深洞之中,本是寒气逼人,这盛夏,也只及得上外面初春的。少年却是体恤少女,脱了外衫给她裹上,再紧紧抱住,在树下睡去了。 他们的身体,是暖的,又软软的。这温度,让我心生亲近,只希望他们贴着我的树干更紧一些,让这舒适的触感,保留更久。我细细的看这两人,这相拥而眠,软软暖暖,一定是极享受的,若非如此,两人嘴角为何会挂上好看的浅笑。 不知道被人整个抱在怀里,是怎样的感觉呢? 终于想起洞中还锁着一只妖猴,再去看他。两个时辰,他竟然一声不吭,只是看着。 后来我问他,为什么彼时如此安静,他苦笑说,在我还未有意识的多年前,曾有人寻找走失的羊来过此地,被他一句来者何人吓的扭头就跑,摔的头破血流,再也未曾出现过。还有一江洋大盗,躲避官兵,躲藏至此,也是被他一句话就吓到屁滚尿流,宁可被官府捉去砍头也不敢留在此处。所以,学的乖了,再不敢开口,就只沉默,看看新鲜就好。 他就那样看着他们,安静的象块石头。若他不动不出声,在那样的岩洞深处,真是难以发现。只有我能发现他眼中金光流过。 然后他,死死的盯住了我。 那时,我只是一株桃树,开着一树桃花,为什么他会用那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最后他也没能告诉我。 第 4 章 那个少女,在我树下,只过了一日,就死了。 本就苍白的小脸,更苍白,纤瘦的身体躺在树下,我抖落一树花瓣,在她身边。 多好看啊。 少年嚎哭了一日,挖坑葬她,手去刨土刨的鲜血淋漓,也是刨不深,又不知道去哪里找来一只粗大树枝,刨了半日,总算是勉强把人埋了。 我却是不乐意,那么好看,为什么埋了,弄的又是泥土又是水渍,脏了,就不漂亮了。 少年又痛哭一夜,然后走了。再也没有见过他。兴许是回家了,兴许是死了吧。这深山老林,谁知道会怎样。 后来猴子告诉我,那女孩,是被我吸了阳气。她靠在我树身上,我贪图她的温度,动了吸取的心思,竟吸干了她的命。虽然那时候我并没有成心害人,但妖就是妖,近身了,就会伤人。若是阳气旺盛也就虚弱两日罢了,可女孩身子骨本就不好,又怎能活下去。 在我身下埋的人里面,唯有对她,我是心生歉意的。 对他两。这对幻想着养鸡养鸭,私定终身的小情人,我是心生歉意的。 女孩埋在我身下,我的树根渐渐裹了她,吸的一干二净。心中却渐渐空明起来,有种奇怪的感觉涌动在每一根树枝,每一片叶子。 我想,动。我想,挣脱这木头躯干,用腿脚走路,用眼睛看,用嘴巴说,用耳朵听啊。 猴子又在看我,看我无风自舞的枝条,看我抖抖索索的树根。我不懂他的眼神,先是喜,却又转作恨,为什么。 但最后,他垂下眼,叹了口气。 桃儿,你可以化作人形了。 这是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下子,有了心。咚咚的跳。树是没有心的,会流血的活物才有。 思绪一下子飞升,却是离了树体。所有的花儿炸成一片花的云雾。什么也看不清。花瓣扑落在身,触感奇特。花舞散去,我看到了桃树静立身旁,满地桃花。看到了一双粉红白嫩的小脚,静立土上。 心思再动,看到一双细长小手,缓缓抬起。即便是心中知道自己是化出了人身,也是惊诧异常。看到那手抬起,就是想向后躲避,脚却又不听使唤,一阵天摇地晃,接着一阵疼痛袭来。不由得啊哟一声。 只听得岩壁上妖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我别别扭扭趴在地上,听猴子笑我,心中恼火,愤愤甩过去一个白眼。第一次用这种视角看猴子,低伏在地上,那两丈,怎越看越高。 我不再理他,凝神控制手脚,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木妖无手无脚无心无血,比不得那些动物精怪,化作人形,起始就很好用。我却是婴儿学步,别别扭扭。 三丈的距离,我怕是连滚带爬摔了十来个跟头,只想赶紧去到水潭那处。 猴子看我狼狈不堪,先是直笑,却又觉得奇怪,盯了一会,憋不住问我:“桃儿,你这么着急忙慌,是想干嘛?” 我刚又摔了个狗啃屎,全身哪哪都痛,只想趴着好好歇歇,听他问话,却不知为何,想也没想就答了一句:“我好看么?” 猴子怕是怎么也没想到我会冷不丁来这么一句,楞了一楞,继而笑到浑身直颤:“俺老孙阅妖无数,还第一次见你这等第一句话就问别人自己好不好看的,这等“要脸”的妖精,天上天下怕只有你一个。好看好看,跟我老孙长的一模一样!” 我大惊,化作人形时我心里只想着那死去少女的模样,只盼化的跟她一样好看,便知足了。莫非与这猴子同在一穴时日太久,耳濡目染,竟变成他的样子?不由抬手摸脸,一片光滑细腻。 “你骗人!我没有毛!” 再不理会猴子聒噪,只想赶紧去到水潭边上,看看自己究竟成了什么样子。还是树时,伞盖巨大,竟有一支伸到那潭水上方,我便是见过桃花点点印在水里的样子,穹顶之上裂缝中透出天空,那蓝天白云也倒映在潭水里面。粉的蓝的白的,让我看了整整三天。 潭水里印的我的脸, 果然是象那少女的,饱满的脸颊却有尖尖的下巴,头上美人尖分明,眼睛和少女略有不同,大约是我生而为妖,眼角眉梢尽是丝丝媚气,不似那少女那般清纯亲切。眼睑上一抹桃红,嘴唇也是桃红一点,而右脸颊上眼角下,竟印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猴子后来告诉我,那是我的妖纹,每一只妖都有的印记。猴子还说,妖在变为人形那时候的样子,叫做象是新生,就是固定的样子了。其他诸多变化都需法力支撑,我能变成这番模样,也算是可喜可贺。 看自己样子好看,心生欢喜,从滩边起身动动手脚,熟悉很多。于是便向洞壁那一侧走去。前日里,那两人是从那边进来,我也能从那里出去,对不对。 猴子又在聒噪:“妖精,你又要去哪” “出去。”我不看他,只丢出一句就匆匆再走。这些年月,这洞里的每一颗石头,猴子身上每一跟毫毛,都被我看的快要烂掉了。自然是要出去看看的。不知那洞外时时传来的鸟叫声,小鸟儿是长成哪样。 猴子却又在那里笑:“妖精,你出去就出去吧,记得穿上衣服啊,裸着象什么话,哈哈哈。” 真是讨厌的妖猴,我倒是宁可他象之前那样,一言不发。 第 5 章 化身人形第一日,被猴子笑做不穿衣服,我心下又羞又怒,面红耳赤,四处乱看,想找些物件遮体。但这偌大的洞穴,却哪有片缕,一时之间,乱了分寸,慌忙双手挡住羞处,抖散一头乌云,能遮一点就遮一点。 抬头一看,猴子还带着一脸坏笑看着我,见我瞪他,变本加厉,抬了抬眉毛,飞出个口哨:“还挡什么挡,方才那一个时辰,什么都看清楚咯。” 我虽是个树妖,但化作人形后,便有了七情六欲,美丑自知。一时之间,乱了分寸,脸上腾起一团火,却又觉得又羞涩又屈辱,又觉得委屈,又觉得怒气。一团乱麻,忽然眼睛一酸,眼泪扑扑落下。 “你,你,你别看我”我求他。 猴子看我掉了眼泪,自己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赶忙把脸一别,眼睛一闭:“我不看,不看。你别哭。你去你原型后面躲起来就是。” 看他确是依言闭了眼睛,我拔腿就跑,一直跑到桃树原型后面他看不到的方位,才偷偷露头去看看他。 分明是睁着眼的!不但睁眼,还一脸坏笑!这个骗子! 一怒之下,花瓣尽起朝他击过去,虽然花瓣柔软没什么力道打不疼他,却也糊了一头一脸,好不狼狈。 他不怒反笑,吐吐口中塞的花瓣,道:“哟!小妖精,有点能耐啊?一出生就自带法术呢?不愧是蟠桃仙体化的妖啊。来,拜你孙大圣为师,俺来教你七十二般变幻如何?” 我为他偷看气的不行,淬他一口:“呸!谁要拜你为师!学骗人么!” 猴子却不恼怒,眉毛一抬,歪嘴一笑:“不学法术没有衣服穿。” ............................................................................................................. 想起那日猴子坏笑,我脸兀自红了一红,又是一酸。那会子恨的牙痒痒,恨不得想抠出他那双金眸子。如今,却只想让他天天看我,时时看我。五百年期限转瞬便到,我却不知道能不能,过了这一劫难。 插在我肩头的古剑触感奇异,不似我平日碰触过的刀剑。持着的时候,手间竟有些麻痛传来,暗想:难道真是那上古神器?心念一动,手上却是抓握不住,古剑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竟然瞬间刺入土中,只留剑柄。人也再也没了气力,扑通一声落在土里。 那道姑看我如此,尖锐笑声哈哈传来:“小妮子,白活了五百年,道行竟是如此不济。五百年的妖,居然几招就如此狼狈。”她缓缓走来,脚尖踢踢伏在地上流血不止的我:“小妮子,你那大闹天宫横扫天兵的妖王孙悟空,怎么没教你些修炼法术,害你变得如此不堪一击哇?五百年的日子,尽剩缠绵了么?啊哈哈哈。” 我脸夹一红,强震精神,放出红光去打她,却始终力气不足,被她轻松避过。她哈哈大笑,伸手就来抓我。我脚步踉跄,险象环生,躲闪的狼狈不堪。 道姑看几抓不中,不由心生恼火,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小指粗细的透明绳索,捏了个诀窍,绳索竟悠悠浮起半空,一团诡蓝色光华围绕绳索,我看着暗叫不好,直往后撤。 却听洞顶忽然传来几声大笑:“师妹,捉这一个柔弱桃妖,你也要偷了师傅的法宝?” 一名胖大道士随声从洞顶飘然而下,姿势倒是飘逸,倒显得那肥大身躯有了几分仙气。 道姑脸上一顿难看,却又陪笑回他:“师兄,我听说这五行山里有异妖,乃是天庭上什么变幻出来的,心狠手辣,害了不少生灵。我怕打不过,败了师傅名声,所以借了师傅两件小小法宝,前来捉妖献给师傅。” 道士仰天长笑,嗓门洪亮震的我的花瓣都颤了两抖,却瞬时面色一凛:“我看你是想私抓这桃妖,知道她乃天上蟠桃所化,你是想炼化她,偷偷长生不老去吧?” 那道姑脸色一变,二话不说就以那手上龙筋向胖道士击过去。胖道士没料到她竟然完全不顾同门情谊,抬手就来。连退三步,却是从身后抽出另外一柄古剑,刷刷三剑把龙筋劈成四截。“好恶毒的婆娘,被我撞破诡计,竟要杀人灭口!” “哟,我说师兄,这柄沧海剑,师傅从来视若珍宝,怎会让你拿了出来,我看,你的手段,怕是与我别无二致啊。” 我却一直看着地上兀自扭动的四截龙筋,惋惜道: “哎呀,断成这样,也不能用了,你们说,这龙筋煮烂了,会不会比牛筋美味?我家猴子,爱不爱吃?” 第 6 章 那两人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 那道姑说话阴损,张口就骂:“小妮子,你是又犯癫病了吧!一时三刻之后,把你和龙筋一起煮!” 胖大道士却忽然脸色一变,暗喊一句不好,拔腿就跑,却似撞上了什么屏障,咚的一声大响,躺倒在地。慌忙起身,拿着古剑指着我,惊惶失措。 我却走到潭边,看看自己影子:“搞的这么脏,猴子该不喜欢了。”转眼白了道姑一眼:“我身上这套衣裳,是想方设法差人从西域取回来的,猴子最喜欢这件我穿这身跳舞给他看。你却给我弄脏弄破了,你说,我怎么罚你?” 道姑早已吓的牙根打颤:“你你你,你不是,你不是…被我打的半死” 我一嗔:“哼,愚钝。”缓步走到先前没入土中的青丘古剑前,眼神一动,古剑缓缓升起:“若非如此苦肉计,怎能见到青丘,又引得沧海现身呐?” 胖大道人捏了决,化沧海为飞剑,向我攻来。我看着不耐烦,懒得和他纠缠,伸手就把沧海擒住,剑身抖了两抖,偃旗息鼓,乖乖不动了。 “你你你不过一个五百年的树妖,怎能抓住沧海剑!”胖大道人吓的大喊起来“若非有千年修为的老妖,怎能抓得住专门对付木妖的沧海剑!” 我莞尔一笑:“你也不看看,谁是我的老师。不都告诉你们了,他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当下凝神,发力把剑往石壁上劲射过去,两声细响,剑身没入石壁半尺,钉在上面兀自颤动。我皱皱眉毛,怎么才这点,二流货色。 两人哆哆嗦嗦,竟已瘫坐在地。料想他们已是知道断然斗不过我了。看两人怂样,我鼻子一哼:“你们师傅虽然愚钝,但人倒也不坏,居然能教出你们两个货色,哼,真是可喜可贺。”转脸去瞪那个道姑:“解药拿来!” 道姑一脸谄媚:“仙子如此修为,确是不需要这解药。”手下却不敢怠慢,探入怀中一阵翻找:“却不知仙子师尊齐天大圣孙悟空身在何处哇?”说着眼珠四下乱看,却仍是茫然一片。 我知她是尖酸刻薄之人,性命攸关,张口说话仍是不中听,话中带刺,怕是还以为我是个疯妖精。微微一笑,招过解药瓷瓶,打开闻了一闻,这才放心。 “你却是想想,是谁告诉你这五行山下关着的是天上蟠桃化作的天妖,化丹之后,吃了能长生不老?又是谁告诉你,这妖精是孤寂成疾,给自己幻化出一位情郎日日相伴呢?”我起身悬浮,边把手中解药用法术融成一颗光点:“这老道倒是老实,别人怎么教他,他还就真怎么说话。真是愚笨。但也亏得是他,要不怎能勾得这些个贪心的道士和尚前来捉妖。没人来这捉妖,怎么办,我会饿死的!” 飞到石壁跟前,回头对那两个道人灿烂一笑:“我家孙大圣就在此处,这么简单的遮眼法都看不穿,还敢来捉我。” 侧身对岩壁:“猴子,你说,我演的好不好,骗人骗的,是不是连你都不辨真假?” 猴子却低垂脑袋,有气无力,白我一眼:“姑奶奶,别玩了,快给我解药。我难受。” 第 7 章 我跟猴子,在这五行山中的深洞之中,已住了近五百年了。 离不掉,走不了,分不开。 猴子教我法术,虽只能是口述,教我些吐纳心法,但我本就不是凡物化成,化作人形那刻,就自带法力,加上猴子法术本就源自天宫,和我体质调和,学的更是如鱼得水。 竟是只用了不到三十天,就用桃花给自己变幻出一套衣裙。三十天来,我一直躲在树后,生怕赤身裸体让他看见。连脑袋也不愿意伸出去一点,猴子教我,也只得大声诉说,好叫我听得见。反之我应他,也需得高喊。两人隔着一棵树,整日里大呼小叫,现在想想,真是好笑。 那日我穿着一袭白中带粉的衣裙从树后走出来的时候,猴子看了我好久。看的我心里直毛,莫非我这衣裙哪里穿的不对?慌忙检查,别是哪里又裸了露了让这死猴子笑话去了。 “你好象个桃子啊…..”他喃喃说到。 若是今日,我定会知道,他接下去一句话,定是“快来给我咬一口”,我也一定会笑盈盈的把脸凑过去让他亲上一亲,而在当时,我只当他又在取笑我,兀的飞起花瓣又去打他。 他左右躲避,无奈身子卡在石壁里面,漫天花雨,又能躲去哪里?于是又被桃花花瓣糊了满头满脸。猴子气急:“你个没良心的妖精,俺老孙好心教你法术,你却拿来打我!” 我理理衣裙,抚抚发丝,看他一眼:“猴子,我要出去了。谢谢你教我法术啊。” 猴子被我一句话噎在那里,瞪着眼睛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拦我,只能看着我轻快往那个洞口走去。 猴子整日里来,除了传授给我法术之外,絮絮叨叨不停不歇。百年来无人说话,憋成了话痨? 妖精,你快看天上,那云像不像龙? 啊,你没见过龙啊。长的不好看,就是大,那嘴一张开,能吞下三个你。你别怕啊,当年我去过龙宫,不说那龙宫何样,海底的鱼儿倒是极好看的。 哎,桃子,你不是就喜欢好看的东西,那些鱼儿五彩斑斓,在海底珊瑚间穿梭,跟鸟儿在林间飞翔一般。 天下百鸟都归凤凰管,百鸟朝凤你知道不,那天天下鸟王都要去觐见凤凰,凤凰是两只啊,雄的是凤雌的是凰,那羽毛可好看了你肯定喜欢,世间所有的颜色都集中在它身上,朝阳起来的时候,这两口子就会飞起来翩翩起舞,百鸟齐鸣,那景色,俺老孙也是百年只见得一回呢。早知多看两眼。 却就爱在我那花果山玩耍。我花果山有万颗桃树,跟你这样的,就是没你这么大个,开起花来,整个山头都是粉色的,我猴子猴孙就穿梭其中,母猴子也会摘了花戴给我看嘞!个个爱慕我这美猴王,啧啧…..你偷笑什么我听见了! 妖精,你怎么不会结桃子啊,俺老孙等了百来年,你倒是只开花不结果,却是为何啊?此番有了法术,结几颗桃子来给老孙解解馋,如何啊。 呷,你还没吃过东西,不知何为美味,等他日出了这洞,你需得好好尝遍天下美味啊,天上那龙肝凤髓自是不必说了,你可知道那乡里点心也多美味,糖葫芦你知道吗,红色果子穿在竹签子上,裹上厚厚糖汁,晶莹剔透甚是好看,你肯定喜欢。 想象不出来?那桃子你总该知道吧,天下美味第一等的啊,一口下去,香甜多汁,啊?你不能吃自己同类? 真是可惜…那什么你知道么…. 猴子便是这样絮叨了三旬, 那龙鳞的寒,凤羽的燃,那天上的片片霞红、地上的点点灯暖,那琉璃的屋顶灿、小儿的木马摇,那田间的蛙鸣脆、那楼阁的丝竹柔, 还有那自在的风,从指缝里面划过,象丝绸一样拂过肌肤。 自由自在的,看那花花绿绿大千世界, 自由自在的,闻那百花甜蜜美酒馨香, 自由自在的…… 心生渴望,只想追寻那光,这昏暗的冰冷的孤寂的石洞,又怎能让我驻足? 猴子,都怪你,教我的,太多了。 那时候,我只是心生幻想,对那花花世界。 却忘了,猴子,曾遨游天地,曾握在手中。 一朝里,拥有的,全然失去,那惊天撼地的力量,那驰骋三界的身子,全然被封在,这地底的方寸弹丸之中。 桀骜不训的变成苟延残喘,意气风发的化作对影叹息。 只有孤寂陪伴孤寂,只剩寒冷相随寒冷。 那时候的我全然忘了,猴子,你是有多苦。猴子,对不起。 第 8 章 我步下生风,只是快快想出去,头也不回。 树立着的几块大石头,全然挡住洞口。步过大石,洞口就在后面,莫约六尺高,三尺宽,一片漆黑,比这深窟还要黑沉,却又有些畏怯。退了一步,绕过大石再去看那猴子。 远远的,猴子在石壁上沉默不语,脸在阴影里面,看不真切。我心里忽然一软,喊他:“猴子,你……我出去….去去就回啊,给你带桃子吃啊!” 在阴影里面,我都能看见猴子的眼睛都亮了,一龇嘴,笑出一口白牙,脆生生的喊出一句:“好!” 我笑笑,抬腿向那黑洞中迈去。 一瞬间,却只见蓝光暴起,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我只感到身体直飞起来,眼前一黑,最后只听见猴子在远处吱吱乱叫:“妖精,你醒醒!桃子!桃子你醒醒!桃子!” 这封妖的五行山,没有妖,能出得去。 ..................................................................................................... 那两个道人畏畏缩缩,眼神四下乱看,想伺机逃走。却被我的法术封在丈余圆环之中,在眼不可见的屏障下,全然无可奈何。猴子虽法力全失,仍能把我,教的很好。封妖术,亦是可以举一反三,变成那封人术的。 我看他们作不了乱,便把那解药炼成的光点,吞下口中,在体内转得几转,柔了药性,再搂住猴子脖子,对口喂到他嘴里。 猴子长长倒了一口气,猛咳几下:“什么鬼,做个解药这么难吃,分明是想毒杀我嘛!快给我个桃子清清口!” 我手指一戳他脑门:“怎么这么淘气。桃子昨日里都教你吃完了,等我结果了那两个混蛋,就给你找啊。” 猴子却忽然吱唔起来:“还是…不要了。不想吃了。” 我摸摸他头上软毛,知他心里不想我离开。我这一来一回,若借用凡人之躯,怕是要走上五六个时辰。更或许,就此不能回来。又是心中一痛,搂住猴子脖子,在他嘴上一轻轻啄:“好,我不去了,你且忍忍,三日之后,我们就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啦。你倒是说说,你第一想吃什么?是天上的龙肝凤髓呢,还是街边的糖葫芦?我们一同去找。” 猴子却又坏笑起来,脑袋往我怀里一揉:“想吃桃子…..” “你这猴子,怎那样不知羞耻,那里还有两人瞧着呢。”我低声训斥,双手却搂着他,轻轻揉捏他的皮毛。手指触及,柔软顺滑,好似指尖流过丝丝金光。 他皮毛发烫,腻在我身上不愿抬头,猴子,也不知道此后,还能不能再拥你入怀。心中愈发害怕,不由身子一抖,气促起来。猴子咬咬我的脖子,嘶哑道:“不怕啊,三日后,我便要出来了,不怕啊。” 还有三日,就是五百年之期。 猴子大闹天庭,被罚在这五行山下五百年苦熬。 我随猴子同落人间,那日,便是我的出生之日。 整整五百年,苦苦相伴,在这洞底孤寂之中。 然身而为妖,必遭天谴。 我杀孽深重,这天谴,只将更重。洞底方寸,无处遁形。一代妖王,大圣齐天,却深陷囚禁之中动弹不得,更不消说法力全无。我只盼得,天谴雷霆,不要伤到他才好。 愿佛祖守约,五百年期满,能放他出来……救我,救他。 一代妖王孙悟空,破三界,闹天宫,神通惊了天。 现如今,深陷囹圄,阶下之囚,连身边唯一亲近的,也帮不了分毫。 寻常里,即便英雄迟暮也尚可意气风发,苍鹰垂老亦尚可断喙再生, 而他,只能看着, 火眼金睛眼睁睁,铁齿铜牙碎声声,肝胆欲裂恨绵绵。 却只能看着。 出不来,触不到,帮不了。 五百年,从开头,到最后,皆如此。 猴子,苦了你。 ..................................................................................................... 那年,我第一次欲图踏出这地底监牢,就被神佛布下的封妖惊雷劈的险些魂飞魄散结束当场。耳边,最后,只听到猴子撕心裂肺呼唤之声。 不知多久,才幽幽有了意识。长长倒了两口气,一顿急促喘息,猛地睁开眼睛,第一眼印入的,是在两丈之上,猴子努力下探的身躯。 这两丈,怎么如此高,那么远? 猴子脸上皆是惊喜:“桃子,你醒啦!你醒啦!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甚好!甚好!” 我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才坐起身来,看着洞那头的碎石一地,我竟然被打出那么远,弹到猴子这侧来了?身上怎的那么多土,好脏。 猴子吱吱喳喳絮絮叨叨,说我已在此躺了一年有余,开始他以为我已经死了,却看我原型无碍,就知道我尚有生机。只是不知我何时才能醒来。说我怎的如此柔弱,实在没用,日后需得好好提升法力,方能有朝一日破了那封妖术云云。 “猴子,你眼圈怎么红了。”我看着他,笑。 猴子虽然有些讨厌,却又是单纯可爱。此番大难不死,一眼见他焦急,竟是说不出的喜悦。 第 9 章 至此之后,百年时光,就剩下我和他。 距离两丈,隔着山墙。 日日跟猴子学习法术。猴子身非凡体,彼时出世就妖气满溢,法力自生。又遇名师指点,学习法术,加之天资聪颖,竟在短短两百年中,就学会地煞七十二变和筋斗云。复又东海寻得金箍棒,闯地府销毁生死簿,闹天宫名扬天下,成就一代妖王。 我虽天宫仙桃化成,法力亦是天成,天资也非愚笨,猴子所授的仙家正道修行之术,虽起初占着天生自带法力的便宜,精进快速,但越往后,越发艰难。 因为,这地底深穴,最缺的,就是阳光。 仙家法术讲究吸日月精华。凝神静气之下,眼中阳光化作光点,吸入体内。夜间月光如水,沐浴其间,滴滴渗入皮肤。日月精华阴阳调和,周天运转之后,便积累了一分法力。 这地底深穴,仰仗那头顶裂隙,每日里有两个时辰的光亮,而这两个时辰里,只有一个时辰,那日光月光,是能直射在洞底的。每日里正午与子夜,我便爬上本体那株蟠桃树,解开衣衫,让身子全然露在日月光华之下,尽力去吸取那珍贵的精华。 我那蟠桃树原型,本是比寻常桃树巨大出许多,树冠两丈有余,却是与猴子的目光平齐了。虽赤身裸体恐被猴子瞧去,但好在自化作人形有了法力之后,那一树的桃花,就再也没有凋谢过。浓浓郁郁,坐在其间,就算裸了身子,料那猴子,也看不真切。 只是,这每日里短短的一个时辰日光,一个时辰月光,实在难以让我法力快速增进。更不消说,这一个时称,别说余着阴天雨天雪天了,就连恰好一片大云飘过去,我都采摘不了日月精华。猴子教的种种法术,虽我能领悟其中奥秘,却根本使不出来。即便有些简单的,能勉强发挥,力量也是不及他人百分之一。 百年下来,我的法力,怕是也只能和寻常一只十余年的小妖,差不多。日子久了,我心下焦急,未免时常气急败坏。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散,活该猴子倒霉,这深洞里面,只有他一个活物,我不找他,又能找谁撒气。 通常里,只要是一句话不对付,我便飞起花瓣去打他,开始他还会扭头躲避,会回击我没良心打打嘴仗讲讲道理。后来也是认了命了,看我脸色一变,花瓣腾空,就立刻闭嘴闭眼屏住气息,劈头盖脸那一顿糊一脸之后,再甩甩头抖抖花瓣。然后无奈一笑。 我乃木妖,除了指使本体之外,也只有和我最亲近的土与水能勉强用法术指挥。故寻常里,我日日常练的,就是控土术和控水术。说是控制,其实也就只能操控的了球儿那么大的一块,变变形状,凌空飞舞之类。 这百年,无聊出鸟来,猴子虽时时赔我说话,却高高在上悬在两丈开外,别说碰不到,连脸都看不真切。我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行。 于是就着我那有限法术,不时给自己变出各种形状,飞禽走兽,人类精怪,虽是均为体型娇小,却能跑能跳,看着,也是有些趣味。 那日里我用土变出一只巴掌大的凤鸟,又用水化了一只巴掌那么大的凰鸟,两只鸟儿拖着长长的尾羽,饶着桃树飞来飞去。给这无聊洞府,添了多少生机。 我又招手,两只小小凤凰便追着我过来,我一路围着水潭在周围石头上蹦跳躲避,两只鸟儿前后夹击,不时啄我头发,拉我裙衫。我咯咯直笑。这水啊土啊幻化的小物,虽没有魂魄,只是听我指挥,但就像孩童的木马风车,只要有了,便就会开心无比。 猴子也是,从上往下看着我和小凤凰追来躲去嘻嘻哈哈,也面带笑容兴致勃勃。起初我去变这些小东西,他并不赞成,说是我好不容易才聚集那么一点点法力,怎能浪费在这无聊事情上。后来看我玩的开心,便不再说,反倒告诉我,那世间飞禽走兽,妖精鬼怪,都是什么样子,好叫我变的仔细。 跑跳的有些累了,我就爬上树顶,往那一坐,又指挥鸟儿去骚扰猴子。 这树顶伸的最远的树枝,离那猴子也有两丈有余,虽也是接近不来,好歹目光齐平,不用总也抬头瞪眼。 小凤凰绕着猴头转了两圈,一只停在他的肩头,一只落在他的脑袋。脑袋上那只绕了两圈,小小爪子刨刨猴头乱糟糟的毛发,一屁股蹲坐下去,全然一副母鸡抱窝的姿态。而肩膀那只,则开始去啄猴子耳朵,拽他耳尖。 猴子咧嘴傻笑,并不躲闪。他是最爱我变的这些小物去骚扰的。 他在高处的石壁之中,这长久时日之中,连被碰触的权利都没有。所以,可想而知当我第一次变出一只松鼠,爬上山壁,停在他肩头的时候,他有多开心。 小小的那一对凤凰,停在他身上,开始给他细细梳理毛发。猴子眯起眼睛,感受这小物的触感。虽由水和土变幻出来,没有温度,却好歹也能有温情。他受用至极。 我这蹩脚功力,虽只能隔三差五才能变出些小物嬉戏,也是好的。 坐在桃树枝头,看他惬意的样子,自己心里也是开心。毕竟日子久了,看顺眼了,竟觉得猴子变得好看起来。虽离的远,看不太真切,但猴子凌乱的毛发,金红一片,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颤动,看着如此柔软,让我越来越想去摸上一摸。 那样的毛发,一定是温暖的很,对不对。 “猴子,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飞?”我忽然开口问他。 猴子楞了一楞,并为做答,却反问:“你想飞做什么?” 一时语塞,总不好告诉他,我想学飞,为的是能去摸摸他的毛发。看着猴子望向自己的金色眸子,竟然忽然有些脸上发烧,只能赶紧召回两只小凤凰,不去看他。 我抬头看十余丈高之上的裂隙,天色将晚。两只小凤凰在我头顶回旋,慢慢往天空裂隙飞去。翅膀轻轻舞动,尾羽长长拖拽,在天光映衬之下,美丽的,灵动的剪影 然后碎成一蓬残渣。 土的细末,水的水雾,蓬成一片,飘洒下来,落在我脸上,眼里。 “桃子……”猴子轻声喃喃,“封妖术…四面八方,天罗地网……飞不出不去的…” 我别过脸,眼里一酸。“猴子你告诉我,这法力修为,还有什么法子能精进快一些。这采撷日月精华太慢,我等不起。” 猴子沉默片刻,才缓缓作答:“法子是有,你…用不了。” 我心中郁结,转脸冲他吼去:“你就是不教给我是不是!你是怕我他日修为高了,能离开这鬼地方了,只留你一个!烂在这里!是不是!” 猴子躲我目光,扭过头去,仍只是说:“这法子,我不能教你。” 我气急,一树花瓣腾空而起,在空中聚成一团,作势又要打他。却看他样子,竟然带着三分委屈之情。罢了罢了,猴子也是可怜,我若真是走了,他可怎么办,还有谁能变些小鸟小兽,逗他开心。 心里一软。花瓣纷纷飘落,撒了一地。叹口气,默默的寻一处粗大树枝,卧下闭目,不再理他。 夜色降临。 头顶裂隙之中,明月当空。月色如水,注入深洞,我解开衣衫,看那月之精华点滴渗入我的皮肤,丝丝冰凉,缓缓入骨。 还是更爱白日里面,日之精华,虽然吸附时会觉得有些灼烧,但至少,那是,温暖的。 一片寂静,十丈之外洞顶外,风吹过草木时,沙沙作响的声音,虫儿的鸣叫,夜鹰鸣,都能听见。 这一片百年不变的寂静之中,忽然听到一阵细碎之声,由地下那唯一的洞口传来。 未见人影,先照进来一丝暖光。橙红,明亮,象小小的太阳。 第 10 章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人类。百年之前那对小情侣不在了之后,就在也没有活物,进得这深洞之中。 一时间,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在树冠之中低伏下身子,叫那浓郁桃花遮了我,一动不动。猴子也一片寂静。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火。明橙色的光亮从那人手中绽开,塞满了半个洞穴。火焰摇曳生姿,形状亦幻亦真,似精灵起舞。一时看的痴了,冥冥里面,只觉得那束橙红,一定是很暖。 定睛再去看进来的人,原来是个书生模样的弱冠少年,纤细瘦弱,眉清目秀,倒也生的好看。心里怯意便又去了几分。不知我要下去,会不会吓到他? 那少年进得洞来,也是吓了一跳。这山中深穴如此之大已是奇怪了,寒气之中,再加上这一树妖娆桃花,哪能不让人心生怀疑。 他楞了一楞,便想退出洞去,退了几步,却又停住了,犹犹豫豫的步了进来。举着火把,走到我的树下。围着树好奇观看,转了三圈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忽地打了个哈欠,于是找一处平整地方,拣了几块碎石头把火把一卡,放下背负的行囊,从里面掏出几样东西,往脑后一枕,倒头阖眼,不一会就传来细细鼾声。 我轻轻扯了衣衫裹住身子,慢慢的往下移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吓到这少年书生,但又想接近他手上那朵小小的太阳。侧头去看看猴子,猴子却在一个劲向我摇头。我冲他咧嘴一笑,食指往唇前一挡,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我只管小心,绝不吓跑他就是啦。 轻轻落地,踮起脚尖慢慢接近。火把插在碎石里面,半人来高,越是接近越是暖,好舒服啊。不由伸出手去,想摸上一摸,却忽地一阵剧痛,好烫!好烫! 我连连甩手,却又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吓到那书生。只能龇牙咧嘴的吃了这一个哑巴亏。抬头看看猴子,他咧嘴大笑,笑的肩头直抖,却也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冲猴子摆出一个凶脸,挥了挥拳头。心里知道,若他能发声,一定又是傻瓜笨蛋的叫个不停了。 又小心翼翼的向那个书生移步过去,火光映衬之下,少年脸上影音摇动,双手揣在怀中,似是有些觉得寒冷。但呼吸均匀,嘴巴微微开启,呼出一股暖气。 我蹲在他身边看了片刻,这个人,一定是暖的吧,不会再烫到我手,对不对?可若是吓到他却是怎么办?那便与他好好说说,我不会害他的,我生的这付娇弱样子,面目亦不可憎,他应该,不会逃跑吧?心念一起,便伸手想去摸他露在外面的脸。 那少年书生忽然睁开双眼,直瞪着我。眼中精光乍现。 我一愣神,还未有反应,便只见他双手忽然从怀里抽出三张黄纸,迎面向我打了过来。 我惊叫一声,却哪还能躲的开,被结结实实的迎面打在身上,直飞出去,定在树上。那黄纸看似轻飘无力,沾在身上却好似雷击一般,比那火把灼伤,要痛上百倍。黄纸触处,身子瞬间燃烧起来,非但如此,连我本体都开始冒起烟来。 先前我虽被封妖术击过,却是瞬间晕死过去,反倒没这么清醒着煎熬疼痛。 一时间涕泪横流,嘶声哭喊出来:“猴子~!我好痛~!” 那时,我也不知为何会喊他,明知他被封在这石壁之内,什么都做不了,心底却只想着唯有他,是与我亲近的,那一声喊,喊出的,全是心底未知的依赖。 瞬时间,只感到洞里妖气大盛,猴子仰天嘶吼,震的石壁扑扑落土。 那少年书生大惊失色,转身迎敌:“怎么还有一只!”,撒一把黄色符咒,在身边围做一圈。 猴子脸上妖纹尽现,眼睛金光一片,獠牙爆起,浑身毛发无风自舞,嘶吼一声:“你为何伤她!” 又是一声巨吼,猴子咬破舌尖,口中爆起一蓬血雾,血雾之中,竟出现一个身穿金甲、头戴凤翅金冠、手持金棍的影子。 我在符咒雷火中烧的涕泪横流,周围又是烟火一片,看不真切,心里却知那是猴子曾经的样子,这百年来,他跟我描述过成百上千次,夸耀自己有多英姿飒爽俊俏神武,那时候,我就只是笑笑,才不信他,这个杂毛猴子,能神武到哪里去。又是聒噪吹牛罢了。 我却是错了,那影子,当真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来的神骏非凡。印在眼里,烙在心里,一辈子没有人可以替代。 那身影舞起一团金光,瞬间将那伤我之人击翻在地,再不动弹。 那烧灼我的雷符,也化为飞烟,消失殆尽。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喜悦万分,向那金光闪烁的影子伸出手去:“猴子,你出来啦?你出来啦!” 那影子不答话,金色光华围绕,刺的我的眼也眯了起来,但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到他眼中说不出的哀伤。 然后,金光一闪,什么都没有了。一片黑暗。 待我眼睛好不容易再次适应了这黑暗,却只看到,那书生趴倒在一边。 猴子,还紧紧的,禁锢在那石壁之中。一动不动。 我心里害怕,跌跌撞撞的跑去石壁之下,手掌在石壁上拍的啪啪作响:“猴子!猴子!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你不是出来了么!你醒醒啊!” 猴子仍是不答话,皮毛隐约冒出丝丝黑气,倒像是他被雷击了一般。我上又上不去,看又看不真切,直急得在石壁下面直转圈,眼泪滚的满脸都是。 “猴子,你可别死啊,”我脸贴在石壁上,眼泪沁进冷冷的墙壁。“你死了,我怎么办?我害怕….” “桃,我可是齐天大圣,死不了的….”头顶传来虚弱一句,“你倒是别咒我啊……” 我抬头看他,本应该是幸喜万分,却不知为何,哇哇大哭起来。 “你又哭什么呀,女娃娃怎么就是爱哭哭啼啼的好烦呐…..我不是还没死嘛…….”猴子说着话,嘴里却滴出血来。“没事啊,歇会就好了。你快去把那个书生绑了起来,还有一口气,我没打死他。” 猴子口中流出的血滴到我脸颊上,温暖的,却灼的我好疼。 后来我才知道,猴子为了救我,把自己仅存的最后一点法力用掉了。咬破舌尖那一蓬血雾里幻化的,是他法力凝结的幻身。那些法力,本可让他在漫长的禁锢时光中,遇到危险时,用来自保。再不济,也至少可以使出隐身术,暂时把自己藏起来。现在,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却又不老不死的,猴子,而已。 挺而走险,只为着我那一声“猴子,我好痛” 我依他所言,控起真身,几条树根灵蛇一般从地底挥出,片刻就将那书生束成粽子。心里却仍是怕他,不敢靠近。 猴子看我贴在墙壁不敢过去,呵呵一笑:“小桃子,我教你快速精进修为的法子,你学不学?” 第 11 章 听猴子要教我法术,我又惊又喜,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拭去,就只是连连点头。 于是猴子先教了我一段心决,让我牢牢记住,我回味再三,熟记心间。又依猴子指使,站到那个书生面前,却无下文,便问他:“然后呢?” 猴子又是坏笑起来,却这坏笑又和平日里不同,似乎带着三分尴尬。 “然后啊,你就是要去吸了他的精气,用我方才教你的口诀,运转周天之后,他的功力,就全然是你的了。”顿了一顿又说“这小子虽是年轻,但修为已很不错。若不是遇到了我,寻常妖精,怕是要吃大亏。你吸了他的精气,凭空里便能增加几十年的法力! 我听他所言,开心的拍起掌来:“好啊好啊,这种人多来几个,我不是很快就能变的很厉害啦?”却又觉得哪里不妥“我怎么吸他精气?” 猴子干咳两声:“用你的嘴,对着他的嘴,咳咳,就只管吸就是了。” 我一愣。我虽不更事,却只是觉得这种口口相触大为不妥,心里别别扭扭,却没话反驳,只得依言上前抱住书生头颅,眼睛一闭,一口咬下去。咬的那个书生嘴唇流血,竟然醒了。看到此番光景,吓的紧闭口舌,疯狂扭动挣扎。 猴子一脸无奈,大喊一声:“叫你亲他,不是咬啊!” 书生挣扎的凶,我双手抓不紧他,更没法对口下去,亲也好咬也好,一样都做不到。不由心里大为不悦,只想叫他乖乖别动,不由直盯着他的眼睛,心里只想着:不许动,过来亲我。 那书生又挣扎了几下,却慢慢瞳孔放大,眼里神色全都变了,脸上竟挂上了一丝诡异的笑容,向我嘴唇贴了过来。我眼一闭心一横,任那书生亲将上来,嘴唇相贴也就算了,他竟然还将舌头探进我的口里,一阵搅动。我却是头皮都麻了,若不是想着吸他的法力,怕是早就一脚飞踹出去!赶紧凝神静气,想着猴子方才教的口诀,只从他口中抽出一团游丝状的蓝光,咽下腹中,盘腿坐下,周天运转起来。 良久,长吸一口气,只觉得身体感觉大为不同,暗念咒语,土中瞬间立起一位比我高上一头的精壮将士,一把抄起地上神情散乱兀自喘息的书生,擒着他一并跃起空中,再一头钻入地底,瞬间人影全无。 居然这么有效!我不由笑出声来。转念一想,却又笑不出来了。这种人百年也不见得一个,却是只能守株待兔么?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心中憋闷,抬眼看看猴子,难怪他之前说过,这法子我用不了,连个人影也没有,拿什么来练。我倒是错怪他了吧? 却只看到猴子歪头盯着我,犬牙轻轻咬着下嘴唇。眼神里一丝怪怪的神色。我被他盯的莫名其妙,很是不喜他的神色,不由又有些恼了:“有话你就说啊,这幅表情是做什么!” “小桃子,你魅惑之术哪里学的?我没教过你这个啊。”猴子又一歪头“而且功力很深啊,这个书生的修为,不是一般小妖能魅惑的了的啊。嘶,你不是对我也下了媚术,才害我舍了法力去救你吧?” 这个死猴子,怎生这么讨厌!我心里又是一怒,暗念口诀,一道土台瞬间从脚下升起,托着我迅速直抵猴子面前。两人面孔只离的距离不到一尺。 “死猴子,谁要对你用媚术,你也不看看你……” 猴子金色的眸子离我好近,百年来,第一次这么近处看他。那双眸子竟是那么湛清明亮,一时间心里咚的猛跳一下,接着的那句“长什么鬼样子”竟然生生的憋不出来。 心里一乱,方寸大乱。土台失了法术依托,轰隆一声塌了下去。我也随之落下。一时间尘土飞扬,一塌糊涂,也好,这一片乱七八糟之中,也倒是叫他看不见我热辣辣烧起来的脸。 好不容易从一片土尘里面爬出来,猴子又在上面嘎嘎笑我。 我却不敢再去看他。那双眼睛,我不敢看。坐在一片尘埃里面,只是生闷气。 “小桃子,我教错你法术了。”猴子好容易止住了笑,话锋一转,忽地严肃起来。“你想不想现在就出去?” 第 12 章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都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山洞外面的景象时,心里的那种感受。 象一团火在心里,咕噜噜的煮着心肝,煮着肺,生生无来由的焦急,燥热,想高声叫出那股气息,却凭空里面无从宣泄。只是心跳的当当作响,气息却喘不上来。 原来霞是那个样子,风里面幻化着形状,红色的云却金色的边,穹顶未苍而紫气升。 日在云下,吐着金色,耀眼,却柔和。 原来树是那个样子,百尺苍劲指云霄。一片片的叶子都是油亮的,并被阳光滚上了金边。 原来影是那个样子,斜拉着长长的重色染在地上,与阳光的金色交相间隔,微风里光影婆娑。 原来声是那个样子, 草木轻颤抖动片片细碎响, 苍鹰长啸破空厉厉冲云霄, 虫儿轻语对仗阵阵喃呢诗, 异兽嘶吼林间隐隐身影藏。 猴子没有骗我,这洞外世界,当真那样令人目眩神迷。 纵目远眺,山下十里,数条炊烟袅袅似银龙,那便是猴子说过的,人间烟火吧。 心念一起,片刻既至。 小村里,也不过十几二十户人家,土胚为墙,片岩为瓦,屋舍间黄狗甩尾狸猫上墙,母鸡带雏肥猪拱地,真真有趣的紧。 又见一麻布青衣妇人,拎着个小竹笼,眉眼含笑自带喜,哼着小曲顺土路向村外走去: 思郎君,念郎君, 新嫁媳妇想郎君。 红灯笼,红盖头, 红肚兜在怀里头。 日里见,夜里眠, 日夜相依不成眠。 儿一窝,女一窝, 儿女成双暖被窝……. 我之前从未听人唱过歌,自然觉得有趣至极,这乡野农妇音律在不在调调上也是不知道的,只是跟着她一路听。 妇人脚力好走的飞快,不一时就到了田埂,竹笼子往地上一放,脆喊一声:“当家的。”田里农夫抬头看她,沾满泥水的脸上笑出一口白牙,三步两步跑到她身边。农妇摘下腰间手巾帮他擦擦汗,竹笼里拿出个粉粉白白圆圆的事物递给他:“当家的,吃桃,刚摘的,甜呢。” 农夫憨憨接过,一口咬下,汁水四溢,笑卓颜开。 原来这就是桃?我结不出的桃?猴子念念不忘的桃? 心下好奇,蹲在竹笼子边上细细看,还有两桃放在其中。 “要是能拿回去就好了”我嘟囔一句,“猴子一只我一只,刚刚好。” 忽然间,脑袋里痛楚万分,就像万根针扎进脑子里面,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耳边只听猴子大喊一声:“小桃子!够了!快回来!!!” 呼地一下,眼前一片昏暗。使劲眨眨眼睛,才适应了这片暗色。 低头一地桃花,抬头只见猴子, 还是这石壁,还是那深穴。 趴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猴子轻轻笑道:“这离魂术,好不好用?你是头一次用它,只能撑到一柱香时间,就需得回来,若不然,会伤及头脑,切记。却说方才,你去了哪里?” 我却低头不语。猴子看不见,我死死咬着嘴唇。 我讨厌这个洞窟! 我讨厌这个灰暗冰冷的地方! 我讨厌被关在这里在等待之中慢慢老去! 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 猴子教我的离魂之术,本也不是他擅长的。 妖物和人一样,所谓天赋,各有不同。 猴子算是其中天赋异禀的代表了。初成妖时就妖气惊了天,挥起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金箍棒如同小小木棒,于他,法术种种,反倒不那么重要了。本身,便是力量的化身。 而有些妖物,天生懂得舞火,有些天生擅于驱水,有些天生了解驭风,而我,天生便懂得控制魂魄。猴子便是从我无师自通的媚术里,看出我这一点天赋的。 除了控制他人的魂魄,连自己的魂魄,都是可以操控自如的。 这五行山封妖台,没有妖物能出去,但封不住魂魄。 猴子教我离魂法术,我当真是学习极快。不到三个月,便能把自家的魂魄生生从躯体之中剥离出来。当看到自己的躯体咣当一声一头栽倒在地的时候,我知道大功告成了。 可惜,只得一柱香时间…. 再抬起头看他的时候,我已经换上一副笑颜: “若下次再试这法术,我定要找个地方先躺好,这会子,身上摔的方才觉得疼死了!” 第 13 章 那些个关于魂魄控制的法术,学的倒真真是得心应手,猴子点拨一二,我就能举一反三。 猴子自然欣喜,每每我精进一分,猴子就会说一次:这下甚好!再有和尚道士来了,你也能自保,好叫那些个惹事的家伙讨不到便宜,便欺负不得你了。我也能省些操心。 我就是笑,柔弱还是柔弱,硬打自然一分便宜占不了的。只可尝试用摄魂术叫那作死的家伙,自己去撞墙撞树,自行了断。这倒也是个自保的法子呢。 可这深山幽谷,又有几个人能摸进来?我的法力,还是进步缓慢。 猴子只看我能自保便已满足,隔三岔五,我离魂术施展后,回魂回来了,就让我跟他讲那外面所见,虽只是鸡毛蒜皮,猴子也是听的津津有味。 ——猴子,你可记得那一对农夫农妇,妇人肚子大了呢,走路也蹒跚起来,挺着肚子手撑腰,象鸭子一样好好笑。 ——猴子,那妇人生了一个男娃娃呢,肉乎乎的好可爱啊,可惜我那魂体是摸不到的,真想捏上一捏。 ——猴子,那妇人又生了一个女娃娃呢!粉雕玉琢一般真是好漂亮。哎?你不是说那花果山时你最得母猴子欢心,你倒是说说你有相好的,生了几只小猴啊?你脸红怎么红了? ——猴子,那男娃娃今日娶媳妇呢!那身红衣红裙真真是好看啊!我变给你看! 我摇身,化出一身红色嫁衣,穿在身上。比起那乡野农妇们的朴素嫁衣来,自然是添油加醋,多了许多繁复装饰,金丝细绕凤求凰,点翠精染鸳和鸯,钗头彩蝶颤颤舞,耳垂明珠荡荡扬。 华衣美饰,喜自来。不由的双臂轻摆,转得几圈。 ——猴子,我方才还见到他们拜堂呢!你见过拜堂成亲么?那些唢呐铜锣吹吹打打,小毛驴驮了那新娘子,又由喜娘引了,到了婆家,新郎子便接了新娘子进屋,屋里四位高堂正坐厅里,一阵嬉闹,就要拜堂,我学给你看啊。 当下轻念法术,平地里呼的现出一泥土化身的男子,我伸手拿红帕子盖了头,只是学那喜娘口中言语,和那泥土法身对拜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再也憋不住,一把扯掉盖头,格格笑着转过去看他:“猴子你看,是不是有趣的很?” 却只看到他愣愣的眼神。 我心里奇怪,猴子平日里话是最多,一点点小事便叽叽喳喳,我说一句,他就能接上十句,今日里却是怎么了? 未等我发问,眼侧余光却忽然看清了身边方才与我“拜堂”之人。 那一身锁子黄金甲 那颤动的凤翅紫金冠 足踩着藕丝步云履 背后斜持如意金箍棒 泥土塑成,颜面不清,无眼无口。 却,谁都识得那是谁。 多年前,只短短一瞬的那个骁勇的影子。此时,在最未曾想到的当下,现身眼前。 我根本不懂的。有些人,或是有些事情,就像慢性的毒,缓缓的,不经意的,就染到你的肌肤里面,沁到你的骨头里面。等你发现的时候,已然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我根本不懂的。什么叫自欺欺人。我从未夜里有梦,也未曾日有所思,而那随手的小小法术,竟把那心底的,活脱脱的扒了出来。竟然,连自己都未有察觉,在这红色嫁衣批身的当下。 我分明只当他,是个猴子。 我分明只当他,是我师傅。 我分明只当他,是个朋友。 法术幻化的土偶,没有魂魄,静静的立在那里,没有眼睛的脸庞,静静看着我。 与它相隔不过三尺。 与他,却相隔,一堵石墙。神佛布下的,石墙。 我抬头看他,他低头看我。 相视,无言。 我落荒而逃,红色嫁衣的身躯兀然倒地,金甲土偶化为尘土。 离的躯体的魂魄,他看不见。我却就在他身边,静静看他。他盯着我倒地的躯体,嘴唇颤了两下,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蹙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我心里一酸,不敢再留,出得洞去。魂魄却只是漫无目的的在林子里面瞎转,也不愿意再去村里,看那新婚夫妻卿卿我我。 这些年的修习,好歹也能在外留上两个时辰了。只想好好静静,眼前却抹不去的都是猴子那一身金甲和凤翅。 心乱如麻。 却忽的听见树枝断裂的声响传来。人声入耳。 两名猎户装扮的男子,一人背上负着两只狐狸,一人腰间悬着几只野鸡野兔,说着话走来。 “那孽畜倒是聪明的紧啊,你我追了这些日子也没找到。这悬赏怕是拿不到了。白赔了这些时候。” “你是想你那相好的了吧,啊哈哈。几日不回,就念念叨叨,叫你哥哥我听的都头疼了。” “那婆娘定是给我施了什么勾魂术了!让我就只想去她那温柔乡里逍遥快活,一定是给我下了什么术!” “什么法术,我看是你就喜欢那大的,又白又软的小乳猪,哈哈哈” “何止乳猪,那婆娘销魂的去处多了…….” 两人边聊边走,嘴里再说什么我却听不进了。 他们刚才说什么来着?勾魂术?只想回去?勾魂术?只想回去? 真是,送上门来,谢谢你们啊。 两个猎户没走两步,其中一个忽然浑身剧烈抖动起来,一头栽倒,满地抽搐。另外一人赶紧去扶,四目相对之时,却忽然瞳孔放大,表情呆滞起来。 倒下那个却站了起来,掸掸身上土,看了看自己,嘴里哼了一声“真脏,身上好臭。”看身边目光呆滞的那个,“跟我走吧!” 第一次用那附魂之术,难免生疏。 我原身娇小纤细,这附体之猎户却是五大三粗,一时间,连迈步平衡,也掌握不好,跌跌撞撞,总是撞上树枝勾上长草。加之还需同时用那摄魂之术领着另外一人,就更是狼狈。两人步伐,就好似僵尸一般。 人类躯体,再是强壮,在这山中行走,也难免心跳气喘,不一时,便觉得手乏脚软,虽山洞不远,却也不知道两个时辰能否走到。 心里焦急,不由连连暗骂:“这□□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别别扭扭!” 那时懵懂无知,并不知道男女身体区别构造,此时附身,难受不已,好奇中,解开裤带低头一看,伸手去摸了一下,触感奇异。心里忽然觉得大大的不妥,又恶心又惊慌,吓的连连甩手。裤子又是没有系好,松垮之中不由失去平衡,左脚绊右脚,一个狗吃屎正脸着地。 摔的那是眼冒金星,差点法术都失了。 却听见林子里面传来噗嗤一笑:“小妖精,第一次见男人吧。” 第 14 章 我脸上发烧,慌慌张张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只见一个红衣美人款款从树后走出来。粉面柔润,朱唇一点,一双桃花眼,粼粼波光,妩媚至极。纤腰不及一握,身子曲线玲珑,步步摇曳生姿。真是好看,连我这个女妖都看着一愣。 那美人走到我面前,打量了几眼。抿嘴一笑:“哟,这小妖精,这附魂术用的不错啊,连姐姐我都看不出你的原型呢。你的原身,藏在哪里呢?” 听她声音柔和动人,我却心里发毛,害怕起来。 我虽见识短,但再傻也能看出,这个美人,绝非寻常人类。我自能离魂出山,在这方圆几十里,二十年来未曾见过一只妖。猴子告诉我,大约是这五行山降临之时,法力太盛,让这周遭的妖,都吓的跑的一干二净。这个美人妖精,却出现在此处,莫非是法力高深连上天的禁忌都不害怕了? 猴子还告诉过我,妖怪与妖怪之间,是会相互抢夺法力的,提升法力的最快方式,就是夺了对方的内丹,被夺了内丹,轻则打回原形法力全无,重则殒命当场。猴子叮嘱,有朝一日出了这山,见到妖怪,定要多加小心,象我这种低等小妖,最容易被大妖怪所伤。 我虽知现在是灵体出窍,她自是伤不了我的原型,却仍是害怕。怯怯懦懦想要后退,但心底,又有要留下的冲动。 毕竟,她是我除了猴子之外,见过的,第一只妖。 一时间,就这么呆在当场,逃也不是,留也不是。与那美人大眼瞪小眼,手上,还傻傻的攥着裤子。 那美人看我样子傻到极点,不由又是噗嗤一笑:“这是谁家大王派出来的痴呆小妖啊!莫怕莫怕,姐姐不伤你就是,”眼波一转,又走上两步,“不知道小兄弟在此山中多少年了?对这地形,可还熟悉啊?” 我看她说不会伤我,心里就没那么害怕了。想想自己出来游荡,时日也不很久,就老实答她:“在此地二十年是有了,不知道….姐姐你想找什么去处?” “听说,这山,是数百年前,天上降下来的,山里,压了一个厉害的妖怪,你是知道不知道啊?” 我又是一愣,找猴子来的?她来找猴子干嘛?却不知为何,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知道,没听说过!” 美人斜眼看我,嘴角微翘:“好吧,不知就不知吧,这两个猎户,可是我引到这山里来准备享用的,你本该留给我。”看我犹犹豫豫一脸不乐意,又是咯咯一笑:“算啦,这深山预见,也是缘分,送给你也罢了。你就快带着这肉身,快回你大王哪里交差吧,免得你大王着急,怪罪于你。” 我心里一喜,这么好说话呢。时候的确也是不早,赶紧朝女妖道个万福:“谢谢姐姐,来日有缘再见啊。” 拎着裤子转身拔腿就跑。生怕两个时辰一到,控制不来肉身,没法带回洞里去。 我跑的飞快,却没看到,那红衣美人在我身后脸色一变,目光如冰:“占着个男身道万福,小妖精还真嫩。哼。” 跑的连哼带喘,险些炸了肺,才在最后时刻冲进了山洞。一边嚷嚷:“有妖怪,外面有个妖怪!” 猴子看到两个大老爷们呼哧带喘又大叫大嚷的冲进山洞,吓了一跳,旋即了解是我捣的鬼,不由眉头一皱:“我说小桃子,你这是干嘛?裤子都掉一半了,成何体统!” 我方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离了那猎户躯体,魂归本尊。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土都顾不得拍一拍:“猴子,外面有个好美貌的女妖精,要找你!” 猴子一愣。 我看他不说话,不由心里一阵翻腾,说不出的滋味,当下也是口无遮拦,一句追问过去:“是不是你以前相好的找你来了?” 是啊,一代妖王,大圣齐天,怎么会没有女妖精爱慕....... 猴子微微皱着眉头,并不搭话。一双金色眸子却摇摆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美人,长了一张瓜子脸,一双桃花眼,那眉毛弯弯的,”我瞅瞅他,他却还是没在看我,“个头比我高上半头,穿一身红衣,细腰只得一握。可漂亮妩媚了,你想不想的起来是谁啊?特意寻你到此处,关系,一定很好吧?” “这样的仙女天上闭眼就得抓上一大把,地上的女妖精个个都能化作这般模样,于我交好的仙女妖精多了去,我却哪能知道这是谁!”猴子翻翻眼睛。“我还想知道那是谁呢,要不,你帮我去问问?” 被他话一顶,我只是又委屈又生气。却是憋在哪里发作不出。 他的事情,我又有什么资格过问。 即便是被囚在这深洞之中,他也是一代妖王,佛祖不是有约在先,说囚他五百年么。这时日虽长,但总有出去的一天,那时候,他仍是妖王,我这一个小小桃妖,只不过阴差阳错的留在他身边,陪他解闷尚可,却又有几分几两的份量了。 也与这猴子朝夕相处百年有余,他实话谎话,岂能看不出来。分明他已是想到什么,却只是不告诉我罢了。 我是谁啊?有朝一日他走了,我是谁啊?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之前变出来玩乐的大红喜服,金丝绣出的凤凰翎怎么这么晃眼,晃的眼睛都酸了,鼻子都酸了。 怕被他瞧出异样。只得匆忙转身快步朝那两个被我勾到洞中的猎户走去。 那两人痴痴呆呆,还未回过神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只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一个,想也未想,便以口对上他的口,深吸一口。 那人的魂魄,就如同蓝色丝絮,被我一口抽出,入得腹中,四肢百骸,从未有过的舒坦。 当年第一次抽的,是那书生的法力,还需周天运转,才能吸收殆尽,而这没有法力的普通人,竟一下子被我把魂魄都抽了出来。原来,魂魄,竟是如此美味。怎的,忽然觉得肚子好饿?原来肚子饿,是这种滋味? “桃子,你干嘛?!”猴子被我惊了,大喝一声:“谁叫你抽他魂魄了!” 我松手丢开猎户失了魂魄的躯体,死死盯着另外一人,并不回头看猴子。“你教我的啊,教我增进修为的法子啊。我这么一个无用小妖,总得想法子自保啊,若不如此,就算他日来的不是什么和尚道士,来了几个什么红衣美貌妖精、绿衣美貌仙子,我也是抵挡不来啊!” 我伸手抓住另一人的衣襟,拖到身边,并不回头看猴子,好叫他,也看不见,我眼里扑扑落下的眼泪。“猴子,你说,我不吃他,修为,怎么精进?” “我教你的是抽人阳气抽人法力,没让你抽他们魂魄!”猴子气极,吼出来,“你抽了他的魂魄,他便魂飞魄散,再也不能转生投胎!这是大忌!你想糟天谴么?桃子!” 我楞了,这第二人,却是吸不下去。 吸了法力阳气,魂魄不伤,即便是肉体陨了,魂魄也是能往生投胎,而魂魄毁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我虽为妖,这事,却也做不到。 第一人魂魄的美味还缭绕在口舌之中,激的我饥饿难忍。而魂魄的功效,也是立杆见影,连自己都瞬间感受到,法力游走。 “桃子,你别这样……入了魔道,就回不来了。”猴子轻声说“这封妖之术,我们出不去,但,其他妖也进不来。你别怕啊,没有妖能伤你。待得五百年期满,我出去了,会保护你。” 我可怜巴巴的看着猴子,身子抖的跟筛糠一样。猴子的话,我一项是听的,可我真的好饿。 忍无可忍,只得一抖身躯,又用了一次离魂之术,元神一头扎进那猎户躯体,起身就超洞外跑去。快点跑,这肉身,跑的越远越好,连用两次离魂之术,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时候到了,我元神自然要回自己的身体里面去,这具躯体跑的远了,自然就不会再被我吃掉。 进了人的躯体,真的好累。手脚会撞在洞壁上,会破,会痛,心脏会跳的跟炸裂一样,气息会喘的跟风箱一样。 长长的甬道,光亮就在前头,快点跑啊。我不想吃你了。 却只见一个窈窕身影,立在洞口。 “小妖精,怎么这么快又出来了?这猎物,是不合口味么?”美人轻笑,手中绢扇轻摇,一股浓郁异香飘散过来。“这山洞封妖术霸道啊,完全近不了身呢。姐姐远道而来,路途劳顿,还想,进你家见见你家大王呢。这下子,可真糟糕。” 我心里一冷,知道是瞒她不了。只好干咳一声:“方才我已于大王禀报,说有位红衣美貌仙子寻他,却不知仙子尊姓芳名?” 美人咯咯一笑,手上兀的多了一个小巧花丝香囊:“见不到你大王没关系,你跟我走,也行。” 我大惊,只想离了那躯体,赶紧逃回洞里,她进不来,我就不必害怕。却无论如何挣脱不了!元神被她手中异香浓郁的香囊拽了过去。 “哼,小妖精,猴子身边,不需要有你。” 第 15 章 有些目的,一旦成为最重要的事情,人就会变得坚定,或者是换个称呼,叫做不择手段。 于我,也是如此。 夜色将至,洞中愈发昏暗起来。 地上断成四节的龙筋幽幽发着蓝光,映的那两个道人脸色一阵惨淡。被我封在一丈圈内,出去不得,自保的法器又被我缴了,两人只觉得心若死灰噤若寒蝉。 料想他们心里也是明白,进得我这洞中之人,五百年来,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了。 我给猴子一根一根的梳理毛发,一寸一寸的按捏皮肤,猴子乖乖不动,只是一双金色眼睛一路跟着我脸,我被他瞧的心痛,嗔一句:“看什么呀,都看了四百多年了,还盯着人看……” 猴子又是咧嘴笑,露两颗犬牙:“你好看。” 我轻声一笑,捏捏他脸,骂一句:“你丑八怪。”抬眼看看天色,已然全黑了下来,不由叹了一口气,“时辰到了,我该去收他们法力了。” 猴子面色一灰,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点头嗯了一声。 我知道他心里苦涩,我又何尝不是。 只能亲亲啄了一下他的额头,“很快就好,你乖。” 缓缓浮起,施了一个小小法术,他便见不到我,听不到我了。 我也见不到他,听不到他。 这种时候,还是互不相见,比较好。 转脸望向那两个道人,两人也望着我,眼中只有惧意。 是啊,怎能不惧?褪去了柔弱小妖的伪装,此刻,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身上散发出的气场,只有冷酷。 疾掠过去,在那道姑惊叫还没冲出喉咙,就一把擒了过来,瞬间吸了她的法力。道姑惊恐的眼睛瞪的老大,眼球血丝遍布,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看着她那张扭曲的脸,我轻声说:“你很幸运了,是个女身。” 手一松,把她丢到地上,粗大的树根破土而出,就像之前千百次一样,把她拖入了地底。 再转脸看那胖道人,牙齿颤颤,口齿不清的只会说饶命,吓到满地乱爬,裤子底下竟然湿了一块。 我心下厌恶不已,强忍反胃,盯着他命令:“滚去把自己洗干净!” 我的迷魂术已经出神入化,那个胖道士虽然法力不错,但也瞬间眼神涣散,痴痴呆呆的笑容浮上脸庞,爬起身来,快步向水塘小跑过去。三下两下出去身上道袍,露出一身肥肉,扑通一声跳下水塘,开始搓洗起来。 我站在一树桃花下,变幻出一张软塌,缓缓的,宽衣解带,脱去罗衫。 那胖道人甩着一身肥肉,口中发出呵呵的笑声,欺身扑了过来。 世人说,这采补之术,妖精最爱用,除了最为精进修为,还最为香艳。他们说起来,眉飞色舞,带着或暧昧或露骨的笑容,无外乎都是藏着自己那些下半身对那些美貌女妖精的欲望。 我不知道,那些女妖精是否受用这最精进修为的法子,或许是有的,毕竟事半功倍。但我知道,大凡是心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女妖精,是不爱用这个法子的。 她甚至不能闭上眼睛幻想是与自己的情郎鱼水之欢,她不能让自己的身心有一丝的娱悦之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足够清醒的压榨到那个被采补猎物的每一丝精气。 仰面朝天,上空的花瓣模糊起来,我知道我眼里又开始流泪了。法术可以遮了身上那个陌生人猪一样的脸,可以遮了他猪一般的□□声,但是遮不住在我身体里抽动进出的触感。 这是最屈辱的煎熬。 我却无法抗拒,为了积攒那些救命的法力。 我深爱的他,近在咫尺,但我们,只能选择不看不听,装聋作哑,装疯卖傻。硬生生的把这屈辱,和着眼泪,和着咬破嘴唇的血水,吞到肚子里。只求五百年期限到了,出去了这该死的牢笼,忘了这一切发生过的,重新来过。 终于,结束了。 树根一卷,已被吸干精气宛若干尸的道人被拉入土里,在入土之时,那萎缩到包裹不住牙齿的嘴巴,竟还搅动着口水,发出呵呵的笑声,阴魂不散的回荡在这洞穴之中。 我起身,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穿上衣衫。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双手一抓,招过了青丘、沧海两柄古剑。 我五百年的本体蟠桃树,一丈宽的树干裂开了一条缝隙,金红色的光芒从中倾泻而出。一树桃花狂乱抖动起来。 裂缝越开越大,成了巨大的树洞。洞里熊熊燃烧的,宛若地狱之火。 火中,翻腾涌动着,如同血浆般的鲜红一片。 挥手把青丘沧海丢入火中,两柄古剑似是不甘心的发出铮铮鸣响,我看了两眼,想起还有四截龙筋,一并招了过来丢进火中。眯起眼睛,看那火焰熊熊。 第 16 章 妙嬗囚了我三十年。 在那三十年里面,我学会了那些猴子不愿意教我的法术。 最初她把我的魂魄囚在那香囊里面,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叫固魂香的东西,能囚禁魂魄。那是一片虚无,我没有身体,魂魄只是魂魄,存在于一片虚空之中。我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她把我揪了出来。 一片强光刺入我的眼睛,我头晕眼花的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小妖精,你倒是有骨气啊,居然不求我放你。” 我捂着眼泪直流的刺痛的眼睛,大声问:“你想干什么?我又不能吃!” 她笑的更厉害了,我却傻了。 这是谁的声音?这是谁的手 声音沙哑,手指粗糙。 她把我的魂魄,塞进了什么样的身体? 等眼睛慢慢适应了光,打量四周,一片姹紫嫣红,罗帐轻柔依柱垂,宫灯婉约梁上挑,朱栏雕凤放软塌,繁花簇簇香肆意。 妙嬗斜依塌上,脚边又坐了几名妖娆的美貌女子。 “哈哈,小妖精,谁要吃你?我啊,就是想养条狗,你呢,正合适。” 我慢慢爬起来,看见自己枯草一样的头发,疮疖满身的皮肤,畸形的右脚,与褴褛的衣衫。心中隐约明白了,她把我塞进了一个丑陋残破的躯体。为什么要这么做?无非是想把我和猴子分开来,又用这样丑陋的身躯来羞辱我罢了。 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我自是感觉不到自己有任何法力的存在,想离魂逃走是不可能的,打架那就更打不赢,还与她多说什么?不如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倒是也没想到我会一声不吭,一时间竟然冷了场。面上也渐渐挂不住,表情难看起来。倒是她脚边坐者的一名女子站起来冲到我身边,劈头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又一脚踢在我肚子上,大声训斥:“妙嬗姐姐养的狗,也配站起来说话,跪下!” 那一脚直踢的我飞出去撞在柱子上,不知道骨头断了几根,痛到五脏六腑也快吐了出来,嘴一张,吐出一口血来。一时就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原来血是这个味道。 那一刻脑子里,就只有猴子的样子,或许就死在这里了,魂飞魄散,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心里怎么比身上还要痛。猴子,我好想你。 妙嬗嗔了一声:“呀,这妮子现在是凡人之躯,别给打死了!打死就不好玩了!” 那个女子诺诺道:“妹妹看这妮子不敬姐姐,心里着实生气,下手重了一点,姐姐莫要怪罪妹妹。” 妙嬗哼了一声,走到已经不动了的我身边,施了个小法术:“小妮子,你可不能死,姐姐我还有好些东西要□□你呢。你啊,可好好学着啊,哼哼。” 妙嬗带着那几个女妖精,盘踞的,是一所青楼。听恩客讲,这是全京城最大最好的青楼。因为这楼里,有最漂亮的“女妖精”。只是那些恩客不知,这些,真的是女妖精,吸他们精气的女妖精。 相貌丑陋的我,在这青楼里面,是最底层的,被打骂是家常便饭,打到需要法术才能救回命来也不在少数。平日里脏活重活都是我一人去做。只为了混一口饭吃,只为了活下去。 妙嬗用了固魂香把我的灵魂囚禁在这残缺的年轻女子身体里面,如果这个凡人的身体死了,我也会魂飞魄散。 就再也见不到猴子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对猴子的思念,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每一个夜晚,在柴房里蜷缩的我,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他那双金色的眸子,都能看到他笑起来的尖牙,都能看到他那身金色的盔甲。 在这样一个青楼里面,耳濡目染,男女之事一定会知道,那些女妖精,一概不避讳这些私事,有时,还会让我进房打扫污秽,一切,都尽收眼底。经常的,她们和她们那些恩客,会嘲笑我的丑陋,殴打羞辱我来助兴。 妙嬗从来没有接过客。她也不常在青楼,每个月,都有大半时日不在,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她只定期收取那些女妖们榨取的精气。 那些女妖精,其实,也就是她养的奴隶而已。 每段时间,都会消失掉几个女妖精,她说,日子到了,就能放她们自由。然后进来几个新的女妖精。时时有新颜,这青楼生意年年红火。 不论法力如何,这些女妖精,没有一个敢逃走。也曾有逃的,只是,出不了这青楼高墙,当她们飞出这深红高墙的一瞬间,就会被惊雷劈成焦炭,尸身原型落在院子的花丛中。 我埋过狐妖残破的皮毛,我捡过鹿妖焦糊的鹿角,我扫过鸟妖零落的羽毛。更多的,是已经看不出原型的残破肉块与血浆。 这,多象五行山下的封妖术。 我连飞也飞不起来的,连被雷劈的机会都没有。 曾走到门边,伸手去触碰那朱门,火花闪现,手指头立刻缺了一截。从此不敢再试。 曾有一个猫妖,她是生在大户人家,不知是何机缘,成了精,竟与那家的公子相恋。只是人妖殊途,不多久,那家主人察觉,请了一波和尚道士来抓她,后来不知怎的,竟被妙嬗收了,关押在此。 猫妖生的娇娇小小,看上去就是纯纯的一个妙龄少女,惹得不少恩客垂青。接的客人,竟比别的女妖都要多。 但她心里有她的情郎,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依在高阁栏杆上,唱出那些刻骨铭心的相思。我在楼下,每夜里都会被她的歌声□□了眼。 不多久,似是那家公子娶了亲,于是猫妖自毁内丹,死了。 我把她小小的原型,埋在一株牡丹花下面。 我也有思念的人呢,所以我会努力活下去,我一定要再见到猴子。猴子,一定也在等我回去,对不对? 一年春天,院里的桃花开了。 虽不及我原型蟠桃花开的妖娆,但也粉嫩可人。入夜,走到桃树下,看着一树的桃花,想着猴子时常被我的花瓣雨糊的满头满脸,不由笑了一笑。 于是折了一朵桃花,戴在耳后,轻轻哼唱出猫妖时常唱的那些郎情妾意的美丽歌谣,想着他金色的眸子与笑起来的虎牙,想着他的金光圣甲,想着他以后也许会给我的拥抱,轻轻用双臂抱住自己,踮起残疾的脚尖转动起身体。 妙嬗阴沉着脸,站在我身后。冷冷一笑。 第 17 章 我几乎没有和猴子说过,在我消失的这些年中,发生了什么。 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 心知肚明的,也要学会假装。伤疤,就让它自己恢复,揭起来了,痛的,是两个人。 那一夜,是我最痛的一夜。 妙嬗揪着我的头发把我丢进柴房,在我惊魂未定的时候,又带了一个男人进来。 那是怎样一个丑陋可怕的男人,即便是囚禁我的残破身躯,比起他来,也算是楚楚动人了。那男子不知受了什么法术的控制,瞳孔缩小,满眼通红,面上全是狞笑,口水从黑黄的烂牙中间流出来。 妙嬗漂亮的面孔上全是扭曲的恶毒,一把扯碎我身上的衣裳:“想男人了是吧?来,我给你送了一个!”狠狠一推那个男人,“上了她!狠一点!” 我魂魄的本体也好,这寄居的身体也好,都还是清白的处子之身,没有被任何人触碰过,连一个像样的亲吻都未曾有过,连一个温暖的拥抱也未曾有过,更不要说肌肤之亲男女之事了。 这些年,在这些打骂虐待下,我从未落过一滴眼泪,从未哭喊一声。 但在这男子抽动的身躯下,泣出血。 我撕咬,踢打,尖叫,哀求,只换来沉重的殴打,与身体里撕裂的剧痛。那满是恶意的撞击,每一下,都在搅碎五脏六腑,都在扯烂心,都在重伤魂。 当这个男子终于无力,瘫软在我身上之后,妙嬗伸手就把他丢了出去,然后又进来了两个更加丑陋和疯狂的男人。 我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仇恨,才能让妙嬗在旁边看着我被□□,我记得她那时的脸,写满了冷酷与愤怒,从她抽搐的嘴角,从她燃烧的眼睛里,流淌的,都是不甘。 她一定很想我服输。她一定很想我求她了结了我。 我偏不。 我不会祈求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自我了结。 是啊,我无力反抗,我草芥不如,但即便象尘埃一样的我,也有我的尊严,我不会输给你,你可以夺去我的生命,你可以侮辱我的身体,但你永远不要指望我会向你低头。 猴子,教我的。 即便被那山禁锢,即便暗无天日,即便没有自由,即便生不如死。 也不会低头。 猴子,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我还要回去,陪你过完五百年…… 我已经无力动弹,也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用肿胀疼痛模糊的眼睛死死盯着妙嬗。看她恼怒的吼叫,看她一掌撕碎一个男人,看她震塌了对面华丽的楼台。 看她消失在苍穹之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见到妙嬗。 那天,青楼大火,烧死了好多女妖,所剩,十之二三。但奇怪的是,恩客没有一个死亡的。 于是修修补补,过了半年,又填补进来一批女妖,青楼照常营业。 这新进的女妖中,有一个很特别的。 她也是一个木妖,与我一样,也是桃树化成的,她叫夭夭。 第一次见她,竟然与我本体有三分相似,尖尖的下巴,爱穿桃花色的衣裳。只是,比我活泼许多。 诸多相似,便心生亲近。 我那时候的样子更加难看,伤痕累累,面黄肌瘦,只是一口气撑着,就是不愿意就此死掉。 她也不嫌弃我低微丑陋,时常跑来找我聊天,还时常带一些好吃的点心果子来给我填肚子。 甚至还有一些丹药。叫我服下,教我吐纳。 她问我,为什么会被抓了来,还被囚禁在这么一副皮囊里面。我说,因为我爱上一个很厉害的妖怪,百年来一直陪着他。她想了想说,一定是妙嬗因爱生恨,又打不过你男人,只好抓你折磨泄愤。又问,你被抓了这么久,为什么你男人不来救你。 我只能笑笑说,他不能来……. 这时夭夭愤愤不平,大骂那个男人没良心,居然看自己的女人受这种苦也不来相救之类。我只能笑笑,他真的不能来的。 我问夭夭怎么被抓来,她跳着脚就开始骂,某日在自家园子里面吃着火锅唱着歌,无端就被掳了过来,真是莫名其妙倒了八辈子霉!在这施那采补之术,好不容易汇集了精气,还要定期交给那个妙嬗白白享用!不能不交,少了分毫就要被活活打死。真是可恶至极。 说完她定眼看看我,问,你会不会采补之术? 我自然是不会,自上次被□□之后,见到男人都心生恐惧,哪里还想这些。 夭夭却一脸兴奋的告诉我,她们会被妙嬗逼着“缴租”,我却是不会,若是偷偷学了此法术,能累积不少精气,化为法力,或许哪天就能逃出这青楼之囚了也不可知呢。 第 18 章 第一次,夭夭给我偷偷送来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公子。 她也是好心,知道我曾受过创伤,对那些男人,心生畏惧,跑都来不及,又怎么施那采补之术。送个好看的人儿来,至少我不至于害怕。 妙嬗管着这一院的女妖,开了这些年的青楼,从未出了什么意外,也是管理的小心翼翼。女妖们生猛,万一出了人命,这勾栏生意也是不要想做下去了。故,每次女妖吸补精气,都是因人而异,不敢多吸一口。完事了,那些男子们,也就是头晕眼花四肢发软,最不济也就是回家病上几天,并无大碍。那些男子,也就当作是春宵迷人、用力过猛罢了,反倒是更加念念不忘。 这那个公子,本是夭夭的恩客,被她吸了一轮精气,又塞了几颗十全大补丸人参鹿茸什么的,倒是补的精力十足,眼冒红光。 我虽面貌丑陋,但在夭夭的迷魂术下,那位公子哪还看得清真相,只当是又有绝代佳人投怀送抱,面红耳赤急不可耐。 可他好看与否,却于我何干。 我只想赶紧收了他的精气,变成法力,早早回那山中深洞。眼睛一闭床上一躺,任由进出。 之所以心一横,认同了夭夭出的这倒霉法子,也是想到,这具身体又不是我自己的,只是个囚禁我的容器,破罐子破摔,就是这个意思吧。 猴子,也不知道怎样了,也不知道,没有给他变那小鸟小兽逗他开心,会不会太寂寞了。 想到那些时日,我坐在桃树枝头,一树桃花中宽衣解带沐浴阳光月光,吸取日月精华打坐吐纳,他会不会偷看到我的身子…….偷偷贴近浓密的花瓣,看到他金色的眸子……好亮…….他笑起来的唇,还有那两颗小獠牙…… 若是你在抱我,若是你在吻我,若是……. 心中大动,瞬时气息急促皮肤发烫,口中不由吟出声来。 猴子,我好想你。 意乱情迷,魂不守舍,方寸大乱。 却只听耳边夭夭低吼,不许瞎想!吸他精气! 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起来。 身上的,还是那个陌生人挥汗如雨。对啊,工具,他是我逃出去的工具。我怎能分心! 慌忙暗念夭夭教我的口诀,把那男子的精气缓缓吸入体内。 至此之后,夭夭大凡有了精力充沛的年轻恩客,就会偷偷的带给我再压榨一轮。虽是数目不多,数年下来,却也存了不少法力。只是日日里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生怕露出了一点破绽来。 妙嬗依然一月才来一次,来了,管教一番那些女妖精,收了精气就走。每次她来,我都只是躲在最后,不敢抬头。而她,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楼里的女妖依旧隔几年就换,有些讨得妙嬗欢心的,就能留下,比如说夭夭。 夭夭性子活泼,又是热心,平日里除了偷偷帮我,对其他女妖,一样人缘极好,有了什么矛盾琐事,都是夭夭出面摆平。更不需要说那些恩客,各个喜欢夭夭。 妙嬗看重她这点,竟一直留着夭夭,做了青楼老鸨,让她帮着打理这青楼里外事务。这一留,就留了十年。甚至给了夭夭极大权限——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法力,而不是尽数上缴。 我问夭夭,你为什么不走?一定要留在此处呢。 夭夭象看傻子一样看着我,呵呵一笑:“你以为那些女妖精是去哪里了?放生了?找个好人家从良了?别傻了,她们还不是被妙嬗夺了内丹……是打回原形,还是就此被杀了,谁知道了….” 也和夭夭猜测过妙嬗究竟是何方神圣。夭夭是四百年的妖,虽说没有名师指点,但实力也不容小觑。被妙嬗轻而易举就掳到此处,可见妙嬗法力深不可测。甚至没有人能看得出她的原型。 “不知道妙嬗和齐天大圣,哪个更厉害……”我不由喃喃自语。 “齐天大圣孙悟空?”夭夭眼睛一亮,“他啊!妖王孙悟空!这天下的妖,谁能比他更厉害!” 她往身后的桃树上一靠,脸上不由浮出一丝微笑:“当年他独上天庭,挑战那些可恶的天神,闹的天宫大乱…….可惜……” 看她的样子,我却是一愣,什么嘛?难道夭夭也和猴子有些什么过往?一个妙嬗还不够麻烦的么?死猴子! 脸上却不敢露出不悦,只得追问:“你认识那位齐天大圣么?” 夭夭却鼓起了嘴巴:“我这种无名小妖,哪有机会亲近齐天大圣那样的人物。只有一回,齐天大圣怒反花果山,召开妖界大会,邀请了众兄弟前往花果山前往大宴席三天,我是被黑熊精带着去的,只得了远远的看着他一眼。 你是不知道,他真是我见过的最英姿飒爽的妖了,那一身紫金甲,那一身红披风,不愧得是天庭也惧怕的妖王呢~~~ 你不知道,那些女妖有多仰慕他,见了他啊,各个都面带桃花要投怀送抱呢,那三日里,我连他身边都没挤过去!什么妖界第一美人九尾狐,在他面前,乖巧的就像个小猫咪,就那么依在大圣腿边,给他时时添酒,还有那高傲的上天的鹤妖啊,就在大圣面前跳了三日鹤舞,就为了让他多看几眼~~~~哎?桃子你怎么把茶杯捏碎了?啥时候手劲变得这么大了?“ 第 19 章 此后,我便有意无意的向夭夭去追问齐天大圣的各种往事。夭夭也曾问过我为什么那么在意这个,我只得说,战过天庭的妖王嘛,哪个小妖不会敬畏呢。 夭夭说,妖界里和天界的说法不一样。 天界里,传的是,齐天大圣是贪图天庭的官位,才上的天庭,却应为喝醉了酒,偷吃了天上的蟠桃,大闹蟠桃盛会,从而被天庭镇压。 而妖界里,却是流传着他妖力盖世,以至于天庭惧怕,加之他天生桀骜不训,天庭根本管不了他,所以,想了各种阴损的法子骗他上天。 妖,一直被天庭欺压,制定了种种天条镇压,不说五百年一次的天谴雷劈,更有大大小小的条例,动不动就制妖于死地。就是怕妖族壮大,威胁了天庭的地位。而齐天大圣,就是妖族的希望。 第一次把他请上天庭,许以官职,让他统领天下之妖,老实臣服,这点,猴王怎能同意,故怒反花果山。反倒集齐众妖王,六王结拜,成了对抗天庭的大势力。 第二次,天庭把他骗上天庭,假意谈判,大圣过于托大,或许是想着天庭也就那几块料,奈何不了他,于是竟单身赴那蟠桃鸿门宴。不料天庭竟暗伏十万天兵,更请来佛祖参战,此一役,大圣惨败,不知道是被天庭关押,还是死于斩妖台,从此下落不明……. 每每听这往事,我却只能咬着嘴唇。 这些往事,猴子也说,却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细节种种,也只是一带而过,我也只当他半真半假,故意说了大了,好叫我好好跟他学法术。 原来,他竟真的是天下妖王。 我这样一个小妖,是有了多大的造化,才能近身陪伴那么久…… “听说连天上仙子都有为妖王倾倒的呢!甚至有仙子私下凡间,弃了仙班之位,甘愿为妖,只为伴大圣左右这种事情,你说,这齐天大圣,是不是招蜂引蝶,比起人间那些白面小生,可大大的强了去了!”夭夭还是更爱说这些,每每说起,必是眉飞色舞,只恨自己没有在此之列。 “他又不是出家和尚,又未娶妻,妖本就不是太在意世俗礼仪,身边有几个如花似玉,也没什么可说…..就算娶了娘子,有几个妾,也是天经地义……”我不由的嘟囔出了声音。 “小桃子,可惜你没见过他的威仪!见过,就忘不了呢!”夭夭戳戳我,嘻嘻笑着。 谁说我没见过,那金色的眸子,薄薄的嘴唇和小尖牙……我天天得见,见了百年呢。只是……竟从未触碰,哪怕一下。 忽然间,夭夭眼光一暗:“若是齐天大圣还活着,或许,我可以求他帮家人度过天劫呢…….再或是我没有被关在这里,全家齐心协力,说不定也能……” 忽然转头看着我:“桃子,你在这个地方呆的时间最长,这牢笼,有没有哪里异常,你说会不会,有什么破绽?如果能找到,我们,就能逃走了!” 我沉思许久,一再回忆,最后告诉她,只有一处,或许,是个破绽。 这囚笼三十年,遇到过不少试图逃亡的妖精,她们的尸身,都是我打扫掩埋的。 “这三十年,我共埋葬了一百六十二具尸体,她们曾用过各种法子,各种方位去逃跑,无一例外,全部殒命当场。只是.......”我伸手一指西北角的假山,那山高度比围墙略高,经常有女妖在上面去看外面的世界,调戏过往行人。 “二十二年前,妙嬗抓进来五个姐妹,同胞所生的兔妖,不服管教,没过多久,五个姊妹同时向五个方位,意图逃出这里。最小的那个妹妹,因为反抗激烈,被打断了腿,连墙也跳不过去,于是,上的这座石山。 其他四个方位的姐妹,当时被天雷劈的血肉横飞,连尸都收集不起来,着实让我擦洗了好久的墙壁地面。但是,最小的那个妹妹,留的是全尸,只是皮肉焦糊。 十七年前,一个狼妖,被关的忽然发了疯,白天里现了原型,蹿上这石山,要往外跳。也是留下了全尸,仅仅皮毛烧焦。 十一年前,一个蛇妖意图从山后打洞逃走,我帮她接起的断为两节的尸身。 其他一百五十九具尸身,全都是破碎不堪,连原型都很难看出,只有这个地方的三个,是完整的。 也就是说……..这里的防御,可能,有漏洞,或许…….” 夭夭紧紧的盯着我,看了半晌,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话:“就是它了!” 第 20 章 这青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 占着京城西侧,几十亩地的一个大院子。里面,零零总总两百个女妖精。 女妖精们年龄不一,小的,刚做妖几十年,大的,甚至有五六百年的年龄,原型也是千奇百怪,天上的地下的水里的,动物的植物的昆虫的,不要说供桌上的油灯成了精,最奇特的,是个饭勺成精了的。但不管是什么种类什么年龄法力几何,皆是被妙嬗生擒于此,且几乎都是一招制胜。 有些女妖,曾经也是狠角色,占山为王的,都有好几个,吃人的妖,也不少。她们在外闹的名气大了,被妙嬗盯上抓住,也不难理解。 但更多的,是如夭夭一般,在家老老实实的过着日子,吃着火锅唱着歌,看着花灯逛着街,牵着相公抱着娃,却莫名其妙就被抓了过来。 几乎所有的女妖都想逃,无奈,谁也没剩下多少法力,谁也没本事逃。 有些特别刚烈的,会被妙嬗击杀;有些特别软弱的,会自寻短见。更多的,是屈辱的活着。 夭夭是老鸨,在妙嬗不在的时候天天就是管着这群女妖精。谁是妙嬗的看门狗,谁对妙嬗恨之入骨,谁真心想跑,她比谁都清楚。所以,逃跑的事情,就在她们里面计划开来。 妙嬗一个月来青楼一回,收了精气,一如既往的消失不见。从她走后第二天,夭夭就用自己被妙嬗恩准保留的法力,控制住了那几个妙嬗的走狗。而那些想逃跑的女妖们,则开始买力的吸取恩客们的精气,小心的保存在自己体内。她们出不了这青楼,却能用各种法子勾搭沿途路过的男子进门,不惜站在高台卖笑,白白以身相许,不收分文,来招揽更多客人光顾。夭夭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拉了一个营的精壮士兵来这消遣。给女妖们吸了个过瘾,至于这些走路都走不稳的兵将要养多久才能打仗,那就不得知了。 最后一晚,她们榨干了青楼里所有男人的精气,吸食了他们的魂魄,甚至生吞了他们的心肝五脏,为了积攒更多的法力,哪怕是一点点。 最后,她们聚在一起,把她们屈辱卖身得来的法力聚合成一个光球,向石山推了过去。 那巨大的轰鸣和爆炸,全京城都震动起来。 石山碎成齑粉,墙,倒了。 女妖们欢呼着飞向缺口,最先到达的,却碎成血雾。 妙嬗回来了。 也不知她在哪里,青楼异像,她竟能瞬间回来,也是骇人。 把住缺口,一身红衣好似地狱修罗。 脸色黑沉目露杀气,尖喝:“妖孽!都去死吧!” 失控的女妖们却无所畏惧,前赴后继的向她冲了过去, 事已至此,横竖都是活不下去了,不如放手一搏! 哪怕拼上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只是挠她一下。 我知道,那个经常依窗落泪的鱼精,有一大群可爱的孩子,在等她回家。 我知道,那个老实巴交的狗精,只是刚成妖的小姑娘,天天哭泣,她想她妈妈。 我知道,那个细腰的蜘蛛精,有个人类的丈夫,重病在身,全靠她照顾,现在却不知死活。 我知道,那朵优雅文静的莲花,生在一座大宅,守了九代人长大。 我知道,从来不笑的蝎子精,曾日日去佛堂听禅。 更多的,我只知道,她们都在渴望自由。 在这青楼深牢,忍辱负重苟延残喘,为了多活一天而强颜欢笑。看不到希望,将就活着,这是偷生。 但,希望,有一天,降临了呢? 所有的郁结,所有的痛恨,所有的抗争,在那一瞬间,爆发出来。 一百多个女妖尖叫着围攻过去,把妙嬗团团围住。法力不够,那便牙撕嘴咬,一时间,竟然连妙嬗的衣裳都被撕破,凌乱散开,袒胸露乳。她一时大为慌乱,竟顾不上其他,先去拉扯衣衫。 我的身体,囚禁在一个跛足女人身上,在这,被关了三十年,这人类之躯,已近五十,自然是飞不起来的,哪怕是逃跑,都跑不利索,只能愤愤的捡起一块石头,就算能砸那个红衣恶鬼一下,也是解气啊! 妙嬗终于反应过来,嘶吼一声,眼露精光。 离她最近的女妖瞬间炸成一蓬血雾。 我吓的呆住了,这个女人,到底是有多厉害。都不用出手,瞪眼也可以的么? 血雾之中,却忽然见到夭夭擦着地面疾掠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低吼一声:“走!” 一阵头晕目眩中,我最后看到的,是一片,一片,一片,又一片的血雾。红衣的妙嬗,混在这片血红里面,再也看不清楚。 那些女妖精,最后的血雾,我不敢忘记。 很久以后,听说,那夜,京城大乱,天降暴雷,城西青楼一带,夷为平地,死伤无数。有人说,必是那青楼勾当不干不净,这帮做皮肉生意的女人,遭了天谴。 倒是吓的全城,几年不敢有人再开青楼。 第 21 章 等我再睁开眼睛,头顶上,是一片妖娆桃花。 与我白边粉心的桃花不一样,这是一树正桃红。浓郁的桃红。 “桃子,你醒了?咱们到家啦。” 夭夭俯身看着我,咧嘴一笑。 我坐起来,还有些迷糊,四下张望。 真的,这么多的桃花,满山遍野,粉色馨香的海。 以及,这么多的妖。夭夭告诉我,这里的妖,均是这片桃花海里幻化出来,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有大有小,有男有女。这里是,夭夭的家乡?真的,好大一家子。 世外桃源,说的,大约就是这样的地方吧。每个妖身上透出的,满满的都是单纯的幸福感。这里山青水秀,风调雨顺,衣食无忧。每个妖,都活的满足而快乐,与世无争。法力不高,看起来没什么厉害的大妖怪,却知足常乐。是啊,他们过的如此美满,还需要腥风血雨的争法力做什么。 看着夭夭被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真的,说不出的羡慕。 我是一株孤零零的桃树,我没有家人,孤零零的成了精。唯一陪着我的,是同样孤零零的猴子,孤零零的被囚禁。在那幽暗寒冷的山腹洞穴里,挣扎的活着。 这里,是完美的桃花源,有完美的花海和完美的家族。但我,还是只想回到我那个幽暗的家。因为,那里有我无法割舍的牵挂。猴子,我逃出来了,我很快就回去,你等我啊。 待夭夭与家人喧闹完了,我便告诉夭夭,我也要回家。 却不料夭夭白眼一翻:“就你?又瘸又老,你知道你家有多远么?你走得过去么?你连这山林都走不出去就饿死在半道啦!”看我一脸失落,她又赶紧补了一句,“你且等上几日,等我助我哥哥渡了天劫,我们送你回家!” 夭夭有个大哥,再过几日,就五百岁了,眼看着要经历天劫。 那时候,我还不太懂什么是天劫,夭夭解释给我:“就是上天看妖不顺眼,凡是妖,500年,就要过一个坎,放天雷劈你,往死里劈!妖的寿命太长,数量也多,这是天庭在控制妖口呢。这渡天劫的妖,十之八九是要死的,剩下的,若非是法力极高,要不就是运气极好,或者,有机缘巧合得了什么法宝。” “我们这的妖啊,法力都不行,知道自己度不了天劫,都会提前给自己办丧事呢!办了丧事以后啊,就自己静静进到林子里等待时辰到.......哎,也有反抗的,结局都一样......所以啊,就都认命啦,看得开,不争了。你看人类才能活多久,不过百年而已,我们妖精能活个五百年的太平日子,已经很知足啦...... 我小时候,经历过我爷爷的丧事,两百年前我爸走的时候,请了个人类的班子来唱了三旬的大戏呢。这回到了我哥,给自己的丧事办的大哟,这方圆百里的山妖鬼怪都请来了,听说可热闹了。可惜没让我给赶上。” 看我面有痛色,她却笑了一下“还好有我,这丧事,他算是白办了!嘿嘿。” “你是找到什么高人来帮你哥哥渡天劫了么?”我好奇的问,转念一想,“不对,你是不是得了什么厉害的法器?你从妙嬗那里偷了什么,对不对?” 夭夭一撇嘴:“她的东西我哪里敢偷,除非......哎,咱不说她,”顿了一顿,从怀里摸出一块流光溢彩的短剑,短剑似金似玉,坚硬的表面底下却暗暗有光华涌动,好不神奇。她得意的不行,“看,这可是件神兵呢!听我爷爷说,古籍上写了,这些神兵,需得千百件兵器,加上很多很多厉害的法术,熬炼上几十年上百年,才能炼成,它的威力,是可以抵挡暴雷对抗天庭的!” 我盯着那柄短剑上流动的奇光,好奇的想,也不知道,这样的神兵,能不能劈开囚禁猴子那块石壁? ............................................................ 然而, 夭夭错了。 天劫降临,非但夭夭的大哥灰飞烟灭,还一并毁了整个桃花源。 夭夭绝望的身影穿梭在雷暴之中,挥舞短剑劈开那些红色的天雷,却拨开一条,就会降下十条。 夭夭愤怒的把短剑向天空掷去,在红色的惊雷撕开她身体的那一刻,撕心裂肺的一句:混蛋!你骗我! 红色的天雷撕裂天空,撕裂大地,撕裂了夭夭一家七十余口的身躯。 我捂着耳朵,闭著眼睛,吓得大声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尖叫。隆隆的雷声,湮没了一切。 或许,寄居的人类身躯,保护了我,那些天雷,竟都是避开我的。它们在我身边劈落,扬起层层碎石。 等我睁开眼睛,桃花源,已成焦土。 残肢鲜血,无处不在。 后来,我问过猴子,神兵是不是真的能对抗雷暴,为什么害死了夭夭全家。 猴子想了想,说,可能是有人在这件宝物上,下了很厉害的引雷决。引来了天雷的加倍攻击。或许是,这宝贝就是个长的很像神兵,却是专门降妖的法宝。不管是什么,给夭夭这个的人,就是没打算让她全家活着........ 夭夭的身体,只剩下了一半。 我冲到她身边,她的脸毁的不可辨识,下巴到胸口,稀烂,只能见到汩汩的血浆,从残破的气管里面涌出来。她流血的眼睛,紧紧的,死死的,久久的,盯着我,我知道她一定想跟我说些什么,可惜,她不能。 她向我伸出残破的手,她把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塞进我手里,就那样一直盯着我,一直,一直,直到眼光暗淡下去。 她死了。 死不瞑目。 我低头看着手中染满了鲜血的香囊,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那是妙嬗的香囊。 第 22 章 我不知道夭夭什么时候得了这香囊,是青楼倒塌,妙嬗被众妖围攻时扯掉下来被夭夭拾到的,还是在这天雷之中,妙嬗竟在其中,被夭夭一剑砍下来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夭夭,死不瞑目,也要把这香囊,交给我。即便里面藏着一粒固魂香,我那点法力,也根本催动不了啊。 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只知道,我要回家了。 我匆匆埋葬了夭夭和我能收集到的她家人的残尸,砍了根树枝,一瘸一拐的向山下走去。 ................................................................. 我不知道我可怜的法力能维持多久,家在何方,若还似从前,只可有两个时辰,怕是在半途就魂飞魄散了。妙嬗的禁制,依然存在,把我的魂魄,牢牢的禁锢在这血肉牢笼之中,连换个身体,我都无法尝试。只能靠这残破老迈的躯体支撑了。 好在毕竟还有些许妖力,倒也不至于被寻常人等欺负。甚至,在山中遇到打劫的强盗们,还能一把抓了过来,吸了他们的魂魄。真是可口。 人类,对我来说,不可怕。 可怕的是妖。 猴子说过,妖,是会抢夺同类内丹,去提高修为的。 第一个攻击我的妖,是个受了伤的妖,急于恢复法力,我是他第一个见到的人。 他的修为,自然比我高上太多,但他只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的老婆子,太轻敌。在他扑上来企图吸我魂魄的一瞬间,我凝集所有法力,对他施展了摄魂术。 是啊,这摄魂术,对人对妖,一样好用。 他被迫交出了他的内丹,失去了至少百年修为,打回了黄鼠狼的原型。我留了他一条命,给他疗了伤,放他走了。 吞了那枚内丹,虽然是受损受伤了的,也是让我受益匪浅。 第二个遇到的妖,看起来只有几十年,说起来,还小。 我抢了他的内丹。他是个松鼠精,看起来就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回家。 对啊,妖,会抢夺内丹的,我也是妖,我当然会抢别的妖的内丹。 越往后,我越发焦虑,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只知道它叫五行山,但我不知道它身在何方, 我就像个魔障了的疯老婆子,在集市里,在驿站中,在官道旁,抓住那些见多识广的商贾,那些风尘仆仆的旅人,那些四处征战的将士,去苦苦询问。有人和善,丢下两枚铜板,有人暴戾,挥拳就打,更多的,是带着怜悯或鄙夷的目光,拂袖而去。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没有人听说过这座大山,没有人告诉我它在何方。 甚至连妖,都不知道。那些几百年的,跟猴子同时代的大妖怪我不敢招惹,而年轻的小妖怪们,都是两眼迷茫。 而我对法力的渴求也越发强烈。我的身体越来越老了,我不得不靠法力支撑,它才不至于就此停止呼吸。 我曾在黑夜里袭击了一间酒楼,吸取了他们所有人的魂魄,只因为他们竟然生食猴脑。 也曾在深山里诱惑了一群精壮的猎户,把他们挨个作为采补对象,因为他们共享了一个抢来的女子。 我甚至挑战过一个和尚,收了他的法力,还吞了他的魂魄,因为他拆散了一对真心相爱的情侣,杀了那只男妖,女孩心碎跳了河。 时间越久,我就越发变本加厉,一切提高法力的法子,我都可以毫不犹豫的用出来。 我会用迷魂术迷倒男人或是妖,采补之术榨干他的精气,再吸了他的魂魄或内丹,若果我在打斗中受了伤,我还会吃掉他的心肝五脏。 相比的,我更喜欢妖,因为它们的精气更足,对我更有好处,能让我支撑的更久。只要是我能打过的妖,我就会榨干他们。 这躯体肮脏、残破,我一次一次的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身体,这只是工具!总有一天我会丢弃它。 就像夭夭告诉过我的一样。谁会怜惜工具? 夭夭也说过,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鱼水交融,是天底下最美好的事情。但采补不算,采补之术是天底下最难受的法术。 虽然这两件事情看起来一模一样。 我时常会梦见笑出小尖牙的猴子,梦见他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梦见属于我自己的那具年轻身体,梦见美丽的桃子在他的身下辗转低吟。然后我会醒来,用树枝一样的枯手抱着嶙峋的肩膀哭泣。 施采补之术的时候,我连想都不敢他。 但更多的,妙嬗的在一片血色中的红衣会经常出现在噩梦之中,而我会瞬间惊恐的醒来,再也不敢安睡,缩成一团颤抖着等待白天的来临。我害怕她来抓我,我害怕回到那个屈辱的地方,我害怕自己变成一蓬血雾,我害怕再也不能回家,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他。 见到的每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子,我都会当作是她,然后,连滚带爬的逃蹿。 还好,妙嬗没有再出现。 这种日子,整整二十年,我象幽灵一般游荡了整整二十年, 最后,我终于找了那座山峰,整整二十年。 蹒跚着,拖着老迈的残躯走进山洞,踩进封妖术屏障的那一刻,妙嬗对我灵魂的禁制,解除了。 我的魂魄又恢复了自由,脱离了我痛恨的那具躯体。 失去灵魂的躯体重重倒在地上。 咚的一声。 ..................................................................................................... 桃子 是你么 ..................................................................................................... 洞穴最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梦里的呓语。 对我,那声音,销魂蚀骨。 睁开眼睛,他就在那,两丈之上,山壁之中,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我,金色的眸子闪闪发光,半埋在石壁中的胸膛起伏着。 我坐起来,骨骼噼啪作响,身上尘土尽落。 五十年了。我离开了五十年了。 飞起来对我来说,已经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 于是我浮在空中,慢慢的,靠近,更近。 我可以看得见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 我可以看见他皮肤上细小的褶皱 我可以看见他金色眸子里面每一丝纹路。 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拨动我脸颊最细幼的绒毛。 这之后,我只记得, 我吻了他。 或者是,他吻了我。 谁主动,不重要了…….. 第 23 章 我的唇和他的唇触碰在一起,静静的,紧紧的。 他的肩头,在我的臂膀中轻轻颤抖。 咸湿的泪水流进我的嘴巴,也流进他的口中。 他的呼吸,变成我的呼吸。 那一刻,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喃喃情话从来是为表相思,此刻,于我们,却何须更多表达。 我可以感受到他皮毛掠过皮肤的柔软,可以感受到他心脏在胸膛跳动的坚强,可以感受得到他呼吸掠过发丝的沉重。 他的脸颊紧紧贴着我的脸颊,缓缓厮磨。 他的牙齿久久的轻咬着我的嘴唇,不愿离开。 他的鼻子深深的捕捉我的气息,生怕遗漏分毫。 五十年的朝思暮想,凝聚成这一刻的真实。 我们心潮澎湃,我们小心翼翼。我们欣喜若狂,我们诚惶诚恐。 怕只是美梦,怕再次失去。 此后,很多年,我都不敢再踏出这囚笼一步。 我不敢不愿不忍不能看到他再次憔悴,哪怕想想都会心碎。 在我离开的日子里, 他孤独的看着我一树桃花渐渐凋零, 他孤独的看着我失去魂魄的原身落满灰尘, 他孤独的看我那身火红的喜袍慢慢颓败,失了色彩, 他孤独的低语着我的名字。 风雨和雪花再也不能让他露出笑颜,甚至那一年中唯一的一次阳光,也只能让他想起我眼里的闪烁的波光。 我不知道,这孤独,与我在妙嬗手中所受的虐待,哪个,更残忍。 我也不知道,是我更需要他,还是他更需要我。 我捧着他的脸,为他细细擦去满脸的尘土污渍,他红着眼圈看着我,却咧嘴笑了,露出我梦里思念的小尖牙。我在他的眼睛里,看见我也是满面灰土,泪水冲出一条一条的沟渠,满脸花里胡哨滑稽不堪。于是我也笑了。 为他梳理身上毛发,纠结不堪,脏乱不堪,那身美丽的金棕色,变得看不出颜色。招来清水,撕下裙角,帮他细细擦洗。 猴子眯起了眼睛,水珠从头上滚落的时候,弹着耳朵尖。他很开心呢。 却见这身金棕色皮毛之中,竟夹杂了许多灰白,心痛不已,于是,又落下泪来。 “小桃子,不哭啊。“ 猴子哑着嗓子轻轻安慰我,“你回来了,我好开心。不哭啊…….” 哭着哭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反反复复。缠缠绵绵。悠悠长长。 .................................................................................................. 入夜,月光朦胧,如纱如帐。 走到水潭之旁,轻轻的摘下发上的凤钗步摇,缓缓解开喜袍。五十年时光,它已不再鲜红光彩,金丝勾勒的凤求凰,也残破不堪。但它,依旧是一件喜袍,此时此刻,竟最为应景。红云落地,美妙而年轻酮体的倒影水中,月光如绸,覆得肌肤玉石雕琢一般,隐隐柔光.......抬脚慢慢步入水中,清泉清冽,洗净身上五十的尘埃。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我知道象我渴望你一样,你也在渴望我。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 筑土为榻,斜依在上,让他的头颅,软软的,靠在我的胸前。伸出双臂,紧紧环绕着肩头。 就这样,相拥而眠。 从那一夜,到之后的数百年,再未改变。 第 24 章 此后多年,我就只和他在这地底囚笼里面,挥霍时光。 哪里也不想去。 哪里也不敢去。 那一树的桃花,一夜之间,又再次艳丽盛开。 每日里,我宽衣坐在花丛之中,沐浴日月精华,吐纳修炼。 正面向他,和他对视,向他微笑。 爱忽的飞身过去,暂忘修炼,只是想再吻他一下。 更爱他深深吻我,许他触碰他想亲吻的任何地方,游走在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每每的,他的皮毛都会烫的吓人,胸膛里发出兽类的呜咽,然后用那样炙热的唇,灵巧的舌,包裹柔软的花蕾,探索潮湿的窄隙,满足我一切关于他的幻想。 我是那样紧紧贴近他,渴望合二为一,以至于被粗糙的石壁摩擦的鲜血四溢,但是,谁在乎呢。 我无法拥有他,他无法进入我。 冰冷的石壁阻隔了我们的交融,这,是种煎熬。 渴望的火焰从里烧到外,无处可逃。 我们却根本不想逃。 但那段时日,是我们最快乐的日子。仿佛这天地之间,只剩我们两人。 没有过去,不提未来。什么也不想,有的只是,我爱他,他爱我。 我们贪婪的吸取着对方,再加倍返还给对方。 我们急不可耐,去追寻那五十年里逝去的时光。 以及疯狂的挥霍着我在外面疯狂积攒的法力。 我会幻化出金色的龙和火红的凤,飞翔在山洞巨大的空间里。从金龙头上,轻巧的一路跑到尾尖,再蹦跳到火凤之上,由它载着我飞到他身边,给他一个吻。在他想要更多的时候,淘气的飞走。 我会把墙壁涂成金色,再点上一万根蜡烛,让自己扮成西域舞姬,身上叮铃作响,赤脚在地上旋转一圈又一圈,一件一件的把纱裙扔在地上,再用遮挡着面纱的唇,去轻轻撩拨他轻佻的舌。 更多的,是让整个山洞开满粉色的桃花,遍地和我一样的桃树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然后袭一身白衣,坐在离他最近的枝头,为他唱上一首一首又一首关于爱和思念的歌谣。 他被囚禁在石壁里的身体又变得充满生气,金棕色的毛发重新闪闪发光,肌肉重新饱满起来,仿佛要挤破石壁一般,他重新开始,试图挣扎。象刚被关进这囚笼时候一样。 这是对自由的渴望,还是对我的渴望,他也,分不清楚了。 日子,就这样在厮磨中过去了。 我们不去记录时间,也不去想背后的凛冽危险,只求这美好的日子,多一天,再多一天,就好。 第 25 章 日子转瞬即逝,匆匆的,我回到这个地方,又是好几十年。 我和猴子,已在这洞穴之中,竟已快四百年了。 每天,我老老实实的吸收日月精华打坐吐纳,以进修为,照着猴子所教,学他教我的法术,虽说进度缓慢,但也算是有所长进。加上之前用那些阴毒法子获取的法力,我已是比一般的妖,还是要厉害不少了。 我不爱练功,时常跑去撩拨他。他也是无奈,却从来抗拒不了。但事后总会教训我半天。他最担心的,是天谴。 天谴的可怕,我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夭夭全家的惨状,闭上眼就能看见。 猴子没经历过天谴,或许是他乱了纲常,把生死簿都毁了,还天什么谴啊。就算是有那天谴雷暴,又能奈何得了他?大闹天庭,还不是漫天暴雷,反倒被他拿起金箍棒抡回天庭几道,听说震塌了不少仙阁。 猴子说我现在的法力,不要说漫天暴雷,只消是一道,就能让我吃不消。还不好好练功,到时候可怎么办。 我也会害怕,想的却是,这漫天的暴雷,劈在这洞中,万一误伤到猴子,那可糟了。毕竟,他现在,法力全无。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护得了他, 跟他撒娇:“借你的金箍棒给我用,那个可是神兵,大法器~” 猴子象看傻子一般斜眼看我,一脸无奈:“姑奶奶,就你那点法力,拿得动那个?再说了,就算你扛得了,我也没有法力给你拿出来啊。”看我不乐意的撇嘴,他赶忙加一句,“你好好练功,还有一百多年呢,按照我教你的好好学,不怕的啊~” 于是满脸不高兴,磨磨蹭蹭的再去练功。斗嘴归斗嘴,功课却还是不敢拉下,毕竟,我可不想暴雷伤了他。 只是有时候他性子太急,恨不得把他那七十二变一下子全塞给我,我又不似他那么天姿卓越,哪能一日千里的进步。更不用说刀剑棍棒那些兵器武术,我是更不擅长,不是被棍子敲头就是被刀子割手。 于是他必然大呼小叫的嫌弃我愚笨,我就只能一个障眼法盖过去,好叫他看不见我,我也懒得看见他,图个耳根子清静。 虽说每次撤了障眼法他是一定要气的吱哇乱叫,说我那叫欺师灭祖,叫目无尊长,叫以下犯上,但只要我嘻皮笑脸的扑上去亲亲他,口唇堵了他的嘴巴,挣扎不了几下,也就乖乖让我抱着了。 那时候,真的傻傻的以为,日子就能一直这么过下去。打打闹闹,卿卿我我,安安心心的,等那五百年之期。 冥冥之中,却怎会放过。 ............................................................................... 那天,大雪。比我们在这的三百多年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大。 我和猴子,都是极喜欢下雪的。雪花纷纷扬扬,我御风,让雪花落到他身上,凉凉的,亮亮的,一会儿功夫,他就成了个雪猴子,只有两只眼睛咕噜噜的乱转。我咯咯的笑他,在他脑袋上团小雪人。他左扭右扭,不让我作弄。一如往日,嘻嘻哈哈。 忽见他脸色骤变,大吼,小心。 我背心一凉,惨叫硬生生的憋在胸口,一口鲜血喷了猴子满脸,双手徒劳的在空中抓了两下,重重坠地。 猴子一声长啸,疯狂的在石壁中挣扎,叫着我的名字。 我躺在雪地上,血水汩汩的从嘴巴里涌出来,只能发出模糊的低吟。 一串中气十足的笑声从洞口方向传来:“妖猴,可让贫道找到你了!” 我挣扎着扭过头,只见一个道人脚踏飞剑,缓缓飘来。那银色的剑身上,沾着我的鲜血。 听猴子说过,能御剑而行的,法力极高,即便没有成仙,也离成仙的不远了。 那道士鹤发童颜,满面红光,看猴子就像看一块稀世珍宝,眼睛都亮了,呵呵呵的笑出了声音。 “妖猴啊妖猴,你可知道贫道找的你好苦。你可是稀世珍宝,天下修仙之人,可都在找你呢!” 猴子楞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咬牙说了一句:“你们想拿我炼丹!哼,太上老君单炉的三味真火尚且没有炼化我,就凭你们?” 道士仰天大笑:“那时候你妖力震天,连天庭都惧怕,可现在呢,你只是个法力尽失的猴子。可惜了你那吃过天上老君一壶仙丹和半个蟠桃园仙桃的身子啊!既然你是无用,不如,造福大家了,也算是你的功德,再去投胎,或许能有个好命也不可知啊哈哈。” 话毕,道人指挥飞剑,就欲向猴子刺过去。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双手死死抓住飞剑。我早已痛的说不出话,死死的盯住道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他伤了我的猴子!绝不! 道人却只是轻蔑一笑:“哼,妖孽。” “不要伤她!” 随着猴子撕心裂肺的嘶鸣,一个雷电掌,正中我胸口,我哼都没哼一声就飞了出去,撞在猴子身边的墙壁上,然后砰然倒地,再也不动了。 猴子看着我如破碎人偶扭曲在地上,没有表情的脸上睁着空洞的眼睛,一时间,竟发不出声来。 道士看着猴子,又是朗朗一笑:“倒是一对苦命鸳鸯啊,可惜可惜。不过你不要担心,我一会就送你去和她相会。” 话毕,又举起了飞剑,对准了猴子。 却,无法动手。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我的离魂术,已是出神入化,这道士又是过于轻敌,在他与我对视出掌的那一刹那,我已经离了魂,附到了他的身上。 第 26 章 我虽附了他的身,但这道人着实法力强大,一时之间,竟无法完全控制。 道人扭曲着、挣扎着和我争夺身体控制权。我拼尽法力,和他拉锯。他握着剑的右手,缓缓抬起,对准了自己的咽喉。慢慢的,接近过去。 道人惊恐万分,眼睁睁的看着沾着我鲜血的剑尖,一点点的向自己逼近,再逼近。 走头无路,忽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法力大增。我竟控制不住,被他挣脱开来半个身子。 这一瞬,道士迅速抖出三张纸符,一撒手,那两张型似燕子的纸符,箭一样的就向天空中的裂缝飞了出去。 我眼睁睁的看着这救兵符飞出洞穴,却无计可施。 只听那个道士艰难的呵呵笑了几声,又说:“现在,就算你杀了我,也救不了这妖猴……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渐低,终于不再挣扎。 我已全然控制住了这个身躯。 却,手脚冰冷。 他说的对,即便我现在杀了他,以我负伤之躯,如何与他的救兵一战。若是占了他的身体去战斗,即便开始使诈,骗过他同门以为是他,偷袭成功,然后呢?我一面需要消耗极大法力去控制,另一面还需要打斗,这,更无可能。 心思百转,心却都凉了。 咬咬牙,不顾猴子询问,只是快步提着剑走到树后,搜索了一下身上,翻出一些纸符,撕个稀烂,又找出一截龙筋。方才用右手拿剑挑断脚筋和左手筋,再用牙齿生生咬断右手筋,防他在脱离我控制之后反击。然后念决让龙筋把身子绑的结结实实,让他不能乱动。最后,一口咬断舌尖,让他念不出什么决来。虽占的他人身躯,但疼痛感是一样的,也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确认挣脱不开后,我离了附体的道士,不去管他在地上挣扎扭动,回到了自己的身躯。 若是说以口吸取法力,能得到十之六七,而那采补之术,竟可以得到十之八九,甚至更多。为什么众多女妖要用如此下作的法子,也不无道理。 只是那时候,是寄居在别人的身体里面。旧了也就旧了,脏了也就脏了,破了也就破了。 今天,却是自己的身子。 还在心爱的男人面前。 为了,救命的法力。救他的命。 我这身子受伤不轻,但也不至于不能动弹。扶墙立起,缓缓的向桃树走去。 “桃子,你站住!”猴子大喊,“你想干什么?你给我站住!” 我不敢回头。 我已泪流满面,连那棵巨大的桃树,也变的那么模糊。却强撑心绪,定定心思:“猴子,你也听到了,他的同门,一会就到。他们来杀你…….我现在,法力不济.....打不过他们…我....我........我要去吃了他的血肉......” 猴子不是傻子,我消失了五十年,却至少涨了三百年的法力,若非是用了什么阴损的法子修炼,日夜吐纳修炼怎么能涨了这么多。我本不擅长打架,一个弱小的女妖精,最适合用什么法术夺他人之气,他这近千岁的妖王,阅妖无数,他会不知道?他能不知道? 只是, 他不问, 我不说, 两人装聋作哑,默契的把这不光彩的,一笔带过。 . 猴子在身后怒不可遏,声音变调: 我不许你去! 你站住! 我宁可让他们杀了我!我宁可去死! 叫你如此救我,我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 . 我转身看着他,泪水划过脸庞,千言万语,却只凝出一句苦不堪言: 你真的,想死么? .......................................................... 真的,想就此死去么? 猴子满脸泪水,金色眸子里, 颤的是屈辱, 凝的是不甘, 燃的是无奈, 落的是溢出的破碎。 他满腔的愤怒,目眦尽裂钢牙咬碎, 最终,却只剩下抽泣的一声哀鸣。 一声,接一声,又一声, 泣出血来的,哀鸣 ................................................................ 我吻了吻他潮湿的嘴唇, 你哭什么啊........ 这心肝五脏,生吃了,最补了....我吃了,伤口就能长好了, 再来人,就能,跟他们好好打一架了呢。 他被我捆成那样,伤不了我的。 你别怕啊....... 不哭了啊,不哭了....... . 施一个障眼法, 好叫他看不见我,听不到我。 好叫我看不见他,听不见他。 猴子,你别看啊, 我吃相那样难看,糊上一脸血渍,就不漂亮了,到时候你该笑话我了......你别看啊.......别看啊...... .......................................................... 猴子,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地。谁也,不能夺走你。 你的苦,我知。 你是一代妖王,你是齐天大圣,你曾独挑天宫,你曾天下无双。 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人,为己浴血,寻常男子,尚不能忍,你又如何能忍。 肝胆俱裂,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你不甘,我知。 地底深囚,法力全无,任凭苦苦挣扎,也只若垂死之息。 知尽能索。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对不起啊,猴子。桃子不能看着你去死。 你死了, 桃子不能独活。 我们,还要等那五百年期满, 你说,我们会一起回到花果山,去吃那吃不完的清甜桃子,你说,你还要带我去吃那似蜜的糖葫芦。 你说,要带我坐上那筋斗云,带我去看龙游苍穹,去看百鸟朝凤。 你说,还要跟我,生下一窝小猴子。儿孙满堂,童稚绕膝,尽享天伦。 我们,得活着,方可等到这一天,方可自由自在,方可随心所欲。 我们,得活下去, 熬过今日, 熬过明日, 熬过剩下的所有日子...... 猴子.....不要....哭..... ....................................................................... 道人在树后徒劳的挣扎,他的法力高强,却折在我这样一个妖精手里,是有多不甘呢。 我蹲在他身边,轻轻的说:“谢谢你啊,给我送法力来给。你放心啊,我一点都不会浪费的。”然后,莞尔一笑。 精神法术,我已用的很好很好,包括,魅术。 我采补了那个道士的精气,补充了我的法力。 我吸取了他的魂魄,恢复了我的体力。 我甚至生吃了他的心肝,以修复我的伤口。 我像个野兽一样,伏在地上啃噬他的尸身,一边干呕,一边逼迫自己下咽。 大雪,还在下,却是满地的鲜红,一地狼藉。 我用袖子擦擦嘴边的一片鲜红, 看着从天顶破口与雪花一块降下来的三个身影。 第 27 章 那三人,两人年纪稍轻,而另外一个,却是个虬须大汉,背着两把漆黑漆黑的巨斧。 他们入得洞来,入眼的,就是见我一身月白苍边儒袍,懒懒靠着桃树干坐在地上,啃噬一只手掌。 满地鲜血,残肢零落,到处都是。 看到他们,懒懒一笑,柔柔弱弱的说道:“哎哟,你们还真的来啦,小道士求我不要杀他,愿意给我送几个更美味的来,我还当他是骗我呢~~” 三人见我一副道姑模样,反倒是犹豫了一下,不赶冒然上前。只那位虬须大汉大喝一声:“妖孽,逸云道长呢?” 我咯咯一笑:“你们这些小道士呀,总也喜欢用什么逸啊云啊来起名字,真是缺了好些新意呢。”说罢,从身后取出一枚人头,朝虬须大汉丢过去,“呐,你师弟在这里,烈云道长,接好了。” 头颅落地,蹦蹦跳跳翻滚好几圈才落到他们面前。死不瞑目的眼睛空洞的看着他们。 两个年轻一些的道士不由一踉跄,后退好几步。连烈云也面上一惧。 我身后腾起一片斑斓之光,高声大笑,隆隆回响,震的那桃花扑扑下落:“本仙子的洞府,也是你们这些无名后辈能闯的么!还不快给师祖奶奶跪下!” 三人大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只知道逸云是追寻妖王齐天大圣的下落,意欲拿妖王炼丹,接到逸云的求救符,以为他是在妖王囚禁之地遇到什么麻烦,故匆匆赶来。不料,撞上的却是本门禁忌之人! 虬须道人暗中叫苦,门中百年前曾有位女道姑,法力极高,本该能入仙班,却不知何故堕了魔道,竟会吃人进补,甚是可怕。吃了数位法力高强同门,掌门都未幸免。后来还是门中长老集合了数个门派合围,折了好几十个人,才将那个道姑驱逐出去。此人是本门大忌,说起来的时候,都又是不齿又是敬畏。却不知逸云是怎么回事,难道闯入的是这个门中大忌的洞府?逸云的法力,是本门仅次于自己的,竟被吃了个一干二净,这禁忌之人的法力,还不知道是有多高! 三人心中紧张,不敢动作,只是牢牢握住手中武器。最年轻那个,更是心生恐惧,竟欲逃走。 等的就是此刻!!! 我当然是在虚张声势,骗他们的。 我附身逸云的时候,窥探了他的脑子,名做窥魂术。这先前是做不到的,但几十年的修炼,加上猴子教导,法术见长。这一窥视,便知道大约知道了救兵是什么样的人,法力如何,更是知道他们门中有个传说中的禁忌之人。情急之下,便假扮成此人,为的,就是让他们害怕。 但,不是让他们害怕的逃走。逃走了,难说回头一想,回过劲来,又带了人杀回来。 虽我的魂魄控制之术,很有几分威力,但,同时用控魂术控制这法力高强的三人,也是没可能。特别是烈云,法力比逸云还要高上三分,即便是我只用魂术对抗他一人,也无胜算。 修道之人,多少都是习有抵抗魂魄控制的法术的,在他们凝神静气的时候,若非是功力高上几倍,相似法力的法力,根本无法轻易控制。此前击杀逸云,也是因他太自大轻敌,让我占了便宜。 所以,我是在等着他们恐惧,在他们意志薄弱的时候,出击。 见他们慌乱,我身形暴起,脸上忽的变得极其狰狞,血盆大口中犬牙交错,眼珠爆出,一副恶鬼模样,向三人席卷而去。 年轻两人连连后退,其中一个如期转身就跑。 只有烈云架起两把巨斧,挥的猎猎生风,意欲一搏! 斧头却只似砍在空气里面,狰狞的恶鬼也只是穿过烈云身体,继续张牙舞爪。 烈云一愣,却立刻反应过来,是幻象! 晚了!背后,中刀。 在他们心生恐惧的那一瞬间,我放出的是幻象。 同时,也在年轻道士转身就跑的惊慌瞬间,控魂术制住了他的身体,瞬间暴起,削了另外一名道士的脑袋,并由身后砍了毫无防备的烈云一刀。 这一刀深可见骨,烈云受伤不轻,却依旧神勇异常,反手就是一斧。 那斧子非同凡物,道士格挡的长剑根本抵挡不住,连人带剑被劈成两节。烈云这才发现劈死的是自己的同门师弟,而另外一个师弟也身首异处躺在不远处,不由气的哇哇大叫。 两柄巨斧舞的滴水不漏,法力大盛,斧风在石壁上带出一串一串火星,在树干上留下深深裂痕,更是让桃花花瓣纷纷破碎成齑粉。 “妖孽!出来!”他大吼。 他终于从我控魂术放出的妖气里面,发现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什么本门的禁忌之人,而是,一只妖。 我手持逸云那把薄如蝉翼、轻如柳叶的飞剑,迎了上去。 这场硬仗,躲不了。好,我不逃! 来吧! 第 28 章 只有施法之人法力不支或死亡的时候,他施出的法术才会失效。 当猴子眼前的障眼术失去效果的时候,对发生事情一无所知的他,才看见洞中的惨烈。 桃花尽落,一地残渣,和着鲜血白雪,成泥。 桃树枝干七零八落,连主干上,也是斑驳裂痕。 一柄巨斧劈入石壁, 另一柄巨斧斧柄断落。 烈云仰面朝天,死不瞑目。柳叶飞剑插在脖子上,几乎让脑袋分家,只是皮肉相连,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和身体连在一起。 我趴在地上,破碎的象一块染血的抹布,身上数道伤口深可见骨。右臂遗落在三丈开外的水池边。左腿也折断着,反拧在身边。 猴子惊恐的看着洞里的一片寂静。 他后来告诉我,那一刻,真的以为我,已经死了。 他说,那一刻的感受,真的叫吓!死!他!了!险些背过气去。即便是他这样一个千年的老妖怪,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好在我很快动了动残缺的手指,颤巍巍的撑起半个身体, 然后抬起被斜砍了一斧子的脸庞,用失去一只眼球的眼睛看着他,冲他咧嘴一笑,嘴里黑乎乎的缺了两颗门牙:“猴子,我赢了呢。我是不是很厉害。” 猴子说,他险些又吓的背过气去。 他又说,他从来没见我笑的那么阳光灿烂。 .............................................................. 这一战,让我法力失了七七八八,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过来。身体更是严重受损,支离破碎。 可惜那几个法力不错的道士,都已经死了,没有法力给我吸,也没有魂魄给我食。我能做的,就只能是蠕动着,爬到那几具尸体面前,生吞了他们心肝五脏,象个野兽。 猴子急忙教我疗伤的法术,自我医治那断胳膊断腿、外伤内伤、烂脸缺牙。可现学现卖哪有那么简单,一个不妥,就会搞的自己挂彩更加严重。战斗时重伤也不曾哼一声的我,此时倒变成了一个稍稍疼痛就会大哭大叫的娇气包, 猴子起先是真的心疼,每每我吱哇乱叫就会紧张不已,生怕我再出什么意外。但后来发现桃子只是虚张声势,借机撒泼放赖,虽说对我这淘气行为头疼不已,却也次次都连哄带骗的逗我开心。 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这样么。 你暖暖我,我哄哄你,你逗逗我,我笑笑你。 只可惜是法力不济,手脚也未曾长好,别说无法飞到他身边亲昵,就连爬上树干吸纳日月精华都费劲。没法去抱他亲他,就只能像最初那样,在石壁前面溜达溜达,抬头跟他说话。 溜达了几天,竟对烈云道士那劈进石壁的斧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既然这兵器能劈进石壁,那,是不是能把猴子给挖出来呢……. 围着那柄巨斧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好半天,斧子通体漆黑,触感冰凉坚硬,应是金属吧,可是为什么一点反光都没有呢,真奇怪。 伸手去拔,纹丝不动。心中恼火,不顾断手断脚还没长好,裹着厚厚绷带,抱着斧柄,脚登在岩壁上,就开始死拖硬拽。 猴子又似看傻子一般看我了。 姑奶奶,你能不能消停消停啊,好好去打坐,赶紧把法力恢复恢复,你折腾这斧头是做什么啊?回头又把伤口弄疼了。 哎哎哎?你看你!流血了吧!别拽了啊。 喂喂喂!!!你胳膊又掉下来了哎!!!自作孽啊我说你什么好…… 哎,别哭别哭,痛不痛啊,给你吹吹啊,别哭…….. 快念法术接起来!…….不对啊不是那个法术………!!!!!!! 血飙到我脸上了啊啊啊!!! 姑奶奶你可长点心吧~~~苍天啊…….. ………………………………………………………………… 树洞里,妖异的火焰,烤的我脸灼热,看青丘沧海两柄古剑在其间翻腾旋转,慢慢坍塌,融化。想到当日得了玄斧之后的种种笑话,不由嘴角一翘,真是两个傻瓜。 玄斧是这熔炉之中的第一柄带着法力的利器, 今日青丘、沧海,凑足了整整一百柄! 我的双手,鲜血淋淋。 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回头看看猴子,他眼睛里印着火焰,一闪一闪。然后,冲我轻轻一点头,微微一笑,他说:“自己小心,别老念错咒语。” 我抿嘴一笑,接着催动法力,默念咒语。 树洞里鲜红翻腾一片,龙卷风一般旋转起来,带着呼啸带着哀鸣,夹杂着黑色闪电,啪啪作响。带着疾厉的狂风,吹散了我的头发,吹落一树桃花。 我眼角桃红的妖纹变成深红,深的快要滴下血来。 嘴里吐出的每一句咒语,都浮现在空中,上古的符号,如同金光闪闪的绳索,一句一句的捆缚住那哀鸣挣扎的鲜红一片。 整个山洞里充满了、游走着妖异的闪电,妖气冲天,红色的光华挤出洞顶的裂隙,舔舐着天空。 猴子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金色的眸子里涌出凌厉血色,尖利的兽齿爆出嘴唇,发出低低的兽鸣。这强大而弥漫的妖气,让他忆起失去的力量,那可以对抗天庭的力量。 咒语越念越快,金色符咒越缚越紧,终于,与鲜红绞成一片,炸出一片耀眼白光。闪的我紧紧闭上了眼,闪的猴子什么都看不见 白光过后,待我再次可以看见, 浮在空中的,是属于我的神兵。 能对抗天庭的神兵。 第 29 章 神兵浮在空中,静默与我对视。 纤纤,好久不见。 我手指轻轻一动,它便径直飞到我的手中。真不愧是亲手炼就的宝物,心意相通,无需法力,便如此乖巧听话。 持在手中,慢慢摩挲。看它体内流动的金光,闪电未了,余下细小的数条缠绕游走。手指碰触,便觉得法力手中涌动,却让人安心亲近。这与夭夭当年的那柄匕首,却是大为不同了。 微微一笑,转过身来,双手捧住,举在胸前,递给猴子看。 猴子的表情凝在脸上,酸甜苦辣尽谱在脸上,嘴唇张合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过往种种,尽数浮上心头。 那神兵,分明像极了他的金箍棒。 曾陪他上天入地横扫千军,立下赫赫战功的金箍棒。 五百年分别,此刻相见,心潮澎湃,却不知从何说起了。 猴子,两日之后,我持它出征。就当是你在与我,并肩作战,可好。 猴子目不能移,深深看着我那神兵,楞了半饷,却忽然笑了:“桃子你说,两日之后,我出了这囚笼,一块回我那花果山,你我各持一棒,往山头一立,看起来如何?” “那自然是英姿勃勃,神仙眷侣,夫唱妇和,羡煞旁人啦。”我被他逗的一乐,这猴头,真是想的多多。 猴子却是脑袋一歪,斜眼看我:“我怎是觉得,象两个杵着棍的叫花子进村要饭了呢……..干嘛?不象么?……哎哟!桃子你想干嘛?” “你的金箍棒很威风是不是?我今日却就给这棒子起命叫打猴棒,专打你这泼猴!” “不要拿棍子敲我头啊!很痛啊喂!!!”猴子吱吱哇哇,“不是说好了,神兵降生,不管什么形状都叫做纤纤么,咋成了打猴棒啊那么难听~~~哎呦你可真弄疼我了啊” 嬉闹片刻,天空裂隙已渐渐泛白,虽身子早已不会疲倦,但依然贴在猴子身边,让他软软的靠在我的胸前,相拥而眠,这数百年的习惯,早已改不掉了。 猴子脑袋搭在我的颈窝,轻轻一句: 桃子,谢谢你……那打猴棒,你持着,很好看呢......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他抱的更紧。 这百年之间,我虽已身经百战,试想不久之后将要降临的浩劫,却仍是心惊胆颤害怕不已,天劫雷暴固然可怕,但以我如今法力,或许勉强还能逃出生天……逃得了天灾,却不知,能不能逃的了那,人祸……只是不知,为何会是那个日子……莫非……莫非……. 心思百转,手指渐渐握住,紧紧攥住一把猴毛。 神兵纤纤,似是懂我心思波澜,一明一暗,发出阵阵幽光。 ……………………………………………………………………………… 与烈云道士恶战之后,竟隔了小半年,我才慢慢恢复了一半的法力,断胳膊断腿也不再会随意脱落躯体。别的不提,能再次舞空去与猴子亲昵,已是让我开心不已。 猴子虽也是满心欢喜,却变本加厉的絮絮叨叨,成日里,时时都在催我勤练吐纳,以增法力。让人好生沮丧。却不能不练,看我的原型都开不出花来了,我心里也不是滋味的紧。 这要是再来个什么和尚道士,可叫我如何是好… 也曾拔出那玄斧,尝试去把猴子刨出来,在猴子脑袋边上比划半天,也不知道哪里下斧,倒是把猴子吓的够呛,生怕我一斧子削掉他的脑袋,那真是死的冤枉至极了。 于是取来一样自带法力的柳叶飞剑,这柄飞剑虽薄如蝉翼,如薄冰般透彻,却真是一把上好的利器,若非如此,我却怎能在恶战中以此看似脆弱不堪的剑,去抵御厚重的玄斧呢。 于是小心翼翼的拿飞剑去撬贴着猴子的石壁,只撬了几下,就崩下半个手掌大的石块。我和猴子兴奋不已,看来这法子还真的有效呢!就算封妖术霸道,猴子出不了这洞穴,但若是能把他剥了出来,活动活动手脚,蹦蹦跳跳,或是抱抱我…….也是极好的啊。 却还是高兴的太早,还未等我们反应过来,那崩掉的半片石块,竟又长出来了,非但如此,还长的比先前大了一倍!我心下焦急,又撬又拽,虽是又撬掉一块石片,但瞬间又长出了更大的一块。 若再试下去,非但不能把猴子揪出来,连他露出在外的部分,怕是也要被包进去了!这可是万万不行。 偃旗息鼓,懊恼不已。把飞剑狠狠一丢,独自生了好大的闷气。倒是猴子安慰:“再忍个百来年,就可出去了,反正已经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等的久一些。急这一时,也没什么用处。倒是…..”猴子眼珠不安分的转了转,我就知道他定是没什么好话,“我倒是按捺的住啊,毕竟我这么有定力,只是知道小桃子你委屈点,嘿嘿嘿,要再守百年,那啥….焦躁不堪,寂寞难忍….哎,也能理解嘿嘿嘿嘿…….” 没等他嘿完,我便一个爆栗凿在他脑门上:“我寂寞难忍是吧!我焦躁不安是吧!下次此处要再来了什么和尚道士,我就留他作上门女婿小白脸,我看到时候谁寂寞!谁焦躁!” 话一出口,却懊悔不已,过往种种难堪之事,一下子浮上心头。看猴子也是脸色一灰,更是悔恨说了这话。当下抱着猴子的脖子,脸颊贴着脸颊,小声说着对不起。 却听忽的一声大喝! 狗男女,快快受降,本仙饶你们不死! 猴子哀号一声:又来!有完没完啊! 第 30 章 我心中大??,此刻我法术未曾恢复,若是再来个什么逸云烈云,我可万万再不能保住猴子安全! 那一句狗男女之后,接连响起一串呼喝之声!竟是有七八个发声之人。瞬时惊出一身冷汗,心中乱成一片。飞扑而下,就去抢那被我方才丢在地上的柳叶飞剑。 抢得飞剑在手,并未起身,而是单膝跪地,低伏身躯,摆出进攻姿态,以便随时弹身飞出攻击。 只听方才发声那人又说:“看到没有,本大仙一声怒喝,这妖女便落地不起!本大仙狮子吼,刚刚使出三成而已!” 周围数人纷纷附和,歌功颂德,师傅好神通之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激动的拍起掌来。 却听猴子在石壁之中干咳几声:“这位大仙,我是猴妖,她是桃妖,我们真的不是’狗男女’哎,你搞错了。” ……………………………………………………….. 几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而我只觉得脑子生痛。 看着那个宽袍大褂的神棍开始挥着桃木剑,踏着八卦步的时候我还想看看他打算搞什么鬼,直到他点燃一串纸符开始燃烧并念念有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过去一拳把他打飞出去。 这是哪里来的神经病,烧的符纸上分明画的是求子符好不好,还写错一个字还能不能行了,这是看不起我么拿这个鬼画符来吓唬我?这种人也能有这么多徒弟追随,是瞎还是傻!还有没有天理! 什么时候这种神棍也能摸到这里来作乱了! 猴子看看那眼歪嘴斜相貌猥琐的大仙神棍师徒,表情凝重,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这群人法力太差,而且…….实在太丑,我建议桃子你…….还是不要留他们做上门女婿……..” 我一个白眼翻过去,哼了一声,懒得理他。只是蹲下,盯着那个领头的神棍左看右看,神棍被我看的慌乱不堪,磕头如捣蒜,嘴里只有一句:仙子饶命啊仙子饶命。 看他如此模样,我都懒得用窥魂术看他所想,白白浪费我的法力。只是一抬下颌,问他:“说,你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想干什么?” 神棍涕泪横流:“仙子饶命,仙子饶命啊,小人一时糊涂,不该道听途说,鬼迷心窍啊!!!仙子求你念我下有八十岁老母,上有三岁小娃,求求你饶我狗命啊!下辈子给仙子做牛做狗偿还您的大恩大德啊!” 我且不去纠正他上有小娃、下有老母是什么情况,只一瞪眼大吼一声:“说重点!不要把鼻涕甩出来!” 神棍赶紧拿袖子擦擦鼻涕,跪的端正一些:“我说我说。前几日我等游历至此,本是抱着悬壶救世之心,在临近的镇子有所作为,小人法术比不上仙子高深,却也抓到过几只小妖,不瞒仙子,十里铺黄员外家那只老鼠精就是小人抓到的,那硕鼠可是能吃能喝,让员外家粮仓白白损失了多少大米,那一场大战三日,可真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哎呦啊呀,仙子莫打,仙子莫打,我继续说我继续说啊。 黄员外赏了小人不少银两,小人便到镇上….咳咳….找一些乐子,仙子您也知道干我们这个抓妖啊,压力大了,须得…找点…放松放松。呵呵呵呵。我呢,酒是吃多了一些,去撒了个尿,回来,就走错了房间,迷迷糊糊,晕头晕脑的,在房间里面转了方向,竟然倒在屏风后面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听到一男一女啊,在说话。 迷迷糊糊,听的是说这山上,有个洞,洞里啊,有个什么珍宝来着没听真切,什么齐什么圣来着?那个宝贝,若是拿了炼丹,就能长生不老。洞里只有一个小妖看守,法力很是不济…….仙子啊仙子,我真是要抽自己嘴巴啊,悔不该道听途说,若是知道仙子您老修为如此之高,给我八个胆子我也万万不敢来骚扰啊仙子!!! 我听不真切,于是乎想靠近细听,却不想酒力未退,脚下不稳,一下子撞倒了那扇屏风,就只见男女二人在说话,那个男子竟然是个和尚!仙子您说,一个和尚跑道这种地方是干什么去了,真是不要脸,太不要脸! 那个女子啊,背影朝我,只见细腰只有一握,身姿倾长,穿一身鲜红衣袍…….” 细腰红衣! 妙嬗! 第 31 章 血红的妙嬗,经常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无可否认,我恨她,因为她不知缘由的拘禁了我三十年,无论是身心,倍受折磨,凄苦不堪。 然而比起痛恨来,更多的是恐惧。对她的恐惧,如影随形,跗骨之蛆。她强大的力量匪夷所思,但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近似绝对的冷酷。在青楼的三十年,见她不带一丝表情的撕碎了多少女妖,没有慈悲,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轻蔑。那些女妖的哀求和反抗,她们的性命,对她,什么都不是。她就像撕碎了一张纸,丢弃了一块垃圾。那些年,唯一一次见她的情感流露,是对着不肯低头的我,爆发出的愤怒与不甘。 我不是个英雄,我承认我怕她,以至于神棍提到细腰红衣的女子,我只浮现出妙嬗的脸,浑身的寒毛刷的一下都竖了起来!身躯也象是僵了一样, 神棍却未发现我的异样,迳自在那里絮絮叨叨:“那红衣女子回过身来,果然是个美人啊!本仙….小人我活了这几十年,竟从未见过如此绝色!当然,那是在见到仙子您之前,今日得见仙子,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几十年都白活了。仙子此等容貌,天上天下古今中外…….哎呦仙子我继续说,莫怒莫怒……. 那个红衣美人发现我偷听,竟然不恼,倒是请我落座,斟上茶水,说看我道骨仙风,一看就是大仙,好不敬仰。斩妖除魔的事情,我是再适合不过了。我也是糊涂,被她一阵捧杀,竟拍着胸脯说,我要来一探究竟! 那个红衣美人见我跃跃欲试,便托我说,妙嬗带一句话给洞中小妖…不,带给仙子您…….” 我心跳加速,果然,是她!是她! 一瞪眼,抓住神棍前襟,急问:“说!什么话!” 那神棍却忽然表情痴呆起来:“她说….她说……..咦?……她说什么…..说…什么…..来着……她说……..” 语速渐渐缓慢,低下头去仔细回想。 待他再抬起脑袋,脸上,却起了变化。 他的脸变成灰白,皮肤上爬满了暴起的血管,眼球也充满了血丝,瞳孔却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只听猴子在岩壁里面大喊一声:尸鬼! 我一惊,正待动作,他却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嘴角裂开,露出一口焦黄板牙,粘稠口水顺着嘴巴流出来,胸膛深处发出如指甲刮金属的刺耳笑声:“……送…大礼.....百…年今日….送到府上……” 我挣扎起来,却未想到,这神棍手如铁钳,牢牢扯住我的双臂,慌乱之间,竟挣脱不开。 那地上很七竖八躺着的几人,此时也一并成了那副尸鬼模样,扭曲着四肢围了过来。几人脸上都带着一般的诡笑,用张合的嘴巴发出同样的语句:“呵呵呵呵呵…….五百…….生日……..厚礼……祝……..百年好合……….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好合......合呵呵呵呵” 尸鬼纷纷扑上,瞬间把我压倒在地。 心里懊恼不已!我只当他们法力微薄,根本没放在眼里,未曾想到,这几人竟变成了尸鬼,太大意了!尸鬼虽没有几分法力,但力量着实蛮横,一旦被抓住,我虽为妖,慌乱之中也很难瞬间挣脱。手臂又是被牢牢扣住,一时之间连柳叶飞剑都挥不出去。 在这混乱的瞬间,却忽然有道身影,在人群中飞身而出! 朝着猴子所在之处,狠狠掷出一串佛珠。 那佛珠似是活物,带着丝丝诡异光华,旋转着飞过去,对着猴子当头套下! 猴子法力全无,又被禁锢在石壁之中,全然无法抵挡,看佛珠飞来,躲闪无方,被佛珠套个正着!佛珠散出刺眼蓝光,灵蛇一般在猴子颈上缠住,瞬间收紧,勒的猴子脖子发出咯啦咯啦的裂响。可怜猴子,连叫都叫不出来,眼睛圆睁,快要滴出血来。 心里陡然一阵剧痛,他竟然伤我的猴子! 一团怒火蹭的当胸燃起,血气上涌,法力暴涨,发出一声长啸。身上几个尸鬼被我散出的妖气震荡,滚落开来。 脑中一片空白,只听见自己厉声尖叫:你敢伤他!我杀了你! 第 32 章 这近四百年,我虽为妖,却从未似此时一般,暴怒异常。脑中空白一片,全然什么都顾不上。当年猴子见我被书生纸符钉在树上,舍了仅存法力来救我,大概,亦是如此感受吧。 那一刻,我全身的皮肤似乎都燃了起来,妖气大盛,包裹我在其中,挥舞着柳叶飞剑,如陨石落地般,冲到那人身边,什么魂魄之术,什么计谋策略,都抛之脑后,只想一剑劈下他的脑袋。 来人急忙缩头避让,妖风带过,头巾落地,原来是个光头和尚,或许就是那与妙嬗密谋之人吧。 那人藏在众人之中,伺机偷袭,虽一举成功,却是没料到我瞬间暴走。在我玩命般的攻势下,一时之间躲闪的狼狈不堪。好容易找准空子翻滚出凌厉剑风,赶紧招来几个尸鬼,围在四周,结了个手印,念念有词,那串佛珠瞬时再次收紧,猴子脖子被勒进去一寸,眼看着就要身首异处。 “妖孽,快快受降!不然我立刻扯掉他的脑袋!”和尚冲我大吼。 我停住攻势,脸色发青,厉声喝到:“你松开他!” 和尚冷冷一笑,手印未松:“你把剑丢了,跪下!” 我犹豫一下,却还是把剑丢到他身边,双膝跪下,双手举过头,眼睛只盯着痛苦不堪的猴子,心痛不已。不由口气一软,出口哀求:“你快放开他,不要伤他!” 和尚松了口气,手印微微一动,猴子颈上佛珠依势稍稍一松,大声喘出气来。和尚又是大喝:“妖孽,你速速交出内丹,就地伏法,我就饶他性命!” “大师,你当说话算话,我这就把内丹交给你,求求大师收了法宝,放过我家郎君。”我苦苦哀求,目光哀婉,扑扑落下泪来,催动法力,张口吐出内丹,珠光幽幽,悬在面前。 那和尚哈哈大笑,好不得意:“好!我说话算话!你此刻就毁去内丹,我立刻放了他!” 我看着面前内丹,泪流满面,凄惨可怜,身子颤颤巍巍,口唇哆嗦的挤出一句:“好......” 却忽然嘴角一翘,举起的双手猛的一收。落在他身边的飞剑忽的弹起,电光火石之间,他的一双手掌瞬间被斩落,掉在地上。 “你,当我傻?” 这和尚目的不清,若是亦为了拿猴子去炼什么仙丹,怎可能就此放了他。岂不是拿猴子性命开玩笑?此人本是法力不弱,与我伯仲之间,若是硬拼,我本是占不了半点便宜,怕是要拼的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下场。但他却是想投机取巧,操控尸鬼引我大意,又偷袭猴子,绑了他作人质,想不费力气逼我自裁。此等阴险之人,我又怎可信他一句。装神弄鬼谁又不会,我便也装成心智癫狂护夫心切,骗你上当就是了。 和尚惨叫连连,倒在地上翻滚。手印散了,猴子脖子上的念珠又是一闪,松了下来,变成一串普通珠子。 仍垂死挣扎,口中暗念咒语,一群尸鬼龇牙咧嘴的扑了上来。我却不躲不闪,一口收了内丹,伸出手去,抓住最近那个脑袋,撕成个身首异处。又一爪爪下,扯的另外一个开膛破肚,心肝五脏落了满地。另外那些,更是三拳两脚打的飞出去,撞在墙上稀烂。方才大意被你们抓住,一时挣脱不开,此时法力暴走,我还能怕你们这群僵尸不成? 和尚看我出手狠毒,自是吓的不轻,残臂撑在地上,嘴里大骂:“妖孽,妖孽!如此草菅人命心狠手辣,你今日之举,必遭天打雷劈!” 我走到他身边,捡起飞剑,在他身上擦擦血渍,朝那一地碎尸一指:“你说我心狠手辣?你滥杀无辜制造尸鬼,你带鬼上门滋事,你无故伤我郎君,你说我必遭天打雷劈?“ “斩妖除魔,天经地义,你等妖孽,人人得以诛之!我等舍身取义,乃是天道!”和尚痛的满头大汗,却仍是满脸大义凌然。 我呵呵一笑,“那些个市井神棍,哪一个是想舍身取义的了?被舍身,被取义了几时变成天经地义了?你这和尚说的振振有词,倒象是这些人的性命,都是你的一样。你以为你是谁?竟能替人决定生死了?” 和尚脖子一梗,仍是破口大骂,一副正义之势。我听的厌烦,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一手捏住他下巴,迫他张开嘴巴,一手探入,扯掉了他的舌头。 看他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满地翻滚,却没有一点怜悯之意。这对手且不论法力如何,人品已是让我作呕,死不足惜。且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实在懒得搭理他。 猴子此时倒过气来,脖子上被勒的变了形状,剧烈咳嗽半天才止,嗓子都哑了。可怜兮兮的看着我,盼我跟往常一样,过去互相亲昵安慰。 我站在地上叉着腰看看他,却忽然暗念咒语,地面忽的升高,抬着我到他面前,相聚三尺。然后空手一翻,忽的变出把太师椅,嘭的一声往那土台上面狠狠一墩,一掀裙角,重重往上一坐,双手膝头一搭,正襟危坐,开口道: 猴子,咱俩聊聊。 妙嬗到底是谁? 如此纠缠不休! 猴子又开始剧烈咳嗽了。 第 33 章 我是真正动了脾气。 之前这近四百年,我是未曾对猴子真的动过怒,从最初被猴子偷看我赤身裸体,到后来一言不和就拿花瓣打他,或是其他种种,就都是羞了臊了恼了,并不是真的发怒。至于后来打打闹闹,更只是打情骂俏而已,却又怎会生气呢。 此时却是不然。 妙嬗之前抓我,把我折磨的不人不鬼,过了整整五十年的凄苦日子,我也未曾跟猴子多说什么。那妙嬗到处抓女妖关押,莫名其妙进了青楼的多了去了,也非只有我一个,我也是心大,就当她是个神经病,找了这个混蛋法子,去聚集法力。加之我采补手段羞耻,这些年来,我恨不得赶紧忘记,经历之事,只是一笔带过,并不细说。 今日此人竟差人上门作乱!更是带话,说是什么送上大礼什么厚礼的,祝猴子和我,百年好合!这不是冲着猴子来的又是什么?!?!先前那逸云烈云要拿猴子炼丹,不知是不是妙嬗指使,暂且不提。今日这无耻和尚,想至他死地,出手就是杀着,却是千真万确! 这个死猴子,先前岁月,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情,惹的一个女妖精,这几百年来,心心念念,如此狠毒,要至我俩死地。莫非真如夭夭戏言,她是因爱生恨,必要我俩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我法力本不算极高,虽是比寻常同龄的妖物高上几分,但若是这隔三差五来个和尚道士打上门来,谁又受得了了!半年之前,为补法力,对那逸云用了采补之术,虽我与猴子并未挑明,而只说我嗜血难看,用障眼法遮了他的眼,但猴子心里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也是不明不白。虽后来闭口不提,但放在心理,蝇营狗苟,痛苦不堪。这洞中修炼修为提升不快,难道又要我去找那些臭男人采补不成?!?!?这倒如了那个妙嬗的意了!石墙之隔,本就无法合二为一,还要卖身求精,受这等羞辱,男女之间,谁能受得了! 冲着猴子一顿嚷嚷,越想越气,又是委屈,只是逼着猴子说出妙嬗究竟是谁,要干什么。 猴子却沉默半饷,只一句: 我不知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我又是勃然大怒,又是酸楚不堪,指着他的鼻子连哭带骂:“你当我不知道,别人都告诉我了,你是妖王,当年身边女妖多了去了!又是九尾狐又是白鹤精,还有仙女为你下凡!七七八八还不知道有些什么女妖精为你神魂颠倒。你就是惹这一身情债,却要害我为你受罪!你倒是说,究竟是哪个神经病要这么害人,你说!” 猴子眼光游离,又是一阵沉默,半天憋出一句: 我曾交好的…没有这种神经病。 我一听此言,更是哭的厉害,这猴子就是承认了先前就是情史多多了么?这种时候,还不肯说这些妖精仙子一句不是,这是要气死我么? “好!你不说,我自己看!” 我一声咆哮,当下就催动法力,竟用了窥魂术去看他内心。 ....................................................... 却怎么….. 什么都看不到? 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我的法术,为何对他,全然无效? ........................................................ 我气急败坏,又是一顿咆哮:“你给我说清楚,这又怎么回事!” 猴子却也是一脸茫然。这倒不是他装出来的。想起之前我试过拿内丹喂他,欲让他吸一些法力,他也是全然无法受用。也不知道这佛祖究竟给他下了什么法术,让他全然不受我的妖气。 一时之间,满腹的委屈,无从发泄,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恼火间,只瞟见那倒霉和尚,躺在地上,睁个眼睛看我们吵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继续吵啊最好给我一把瓜子嗑一嗑的神情。这不是找打么?飞扑下去,一顿拳打脚踢,然后一口吸光他的法力,施一个小法术打晕,转身就朝大树后面走去。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再踢了两脚。这才飞身躲到了树后。 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只是气的眼泪直流,轻轻啜泣。 真是,太委屈。 那泼猴,怎能如此对我。 这一躲,就是躲了数日,猴子哑着嗓子叫我,我偏就不理他。 只是过了好几天,还是总听见他咳嗽,又是心疼不已。终于忍不住从树后面出来,打了泉水,往他嘴边一递: 别咳了,喝水! 猴子可怜兮兮的看我,眼睛都红了,小声说:“我都想了好几天了,真的没有结识过什么叫妙嬗的女子……..桃子,我没骗你,你别躲着我…….” 看他那个委屈样子,我心里顿时就软了。伸手去摸摸他脖子,柔声道:“这里还痛不痛……给我瞧瞧......” 日子,如初。 第 34 章 虽不再与猴子纠缠那妙嬗究竟是谁,但仍有心病,落下。 尸鬼的传话,如鲠在喉。 那和尚被我吸了法力,又是身负重伤,再被我暴打一顿丢在那里不理不睬好几日,此刻,眼看就要不行了。 心中一悔,暗自怪罪自己,不该与猴子闹那许久的脾气,大局为重,当是先摸清和尚与妙嬗关系再做打算。 情急之下,度了一口妖气,强塞进他身体。续他半日性命,然后便用那窥魂术,去看他脑子,探他所想。 这和尚也是修行之人,佛门弟子,法术也算是高强,却性格暴戾,收妖途中,屡屡犯那杀戒,夺妖内丹,以提高法力修为。寺内方丈见他如此恶毒,便将他逐出师门。 至百里之外,城镇之郊,斩杀小妖吞噬内丹,却撞上了红衣妙嬗。 妙嬗法力高强,举手之间便将和尚制服。看到此处,我不由大为惶恐,这和尚法力于我相当,这等轻巧就被制服,若是有朝一日与她对阵,我怕是片刻之内就死无全尸。 未曾料到妙嬗却未杀和尚,反倒把他带至巢穴,说有一事相求。说那百里之外有天降奇山,山下压着数百年前大闹天宫的妖王,这妖王法力尽失,却有仙丹蟠桃滋补过的血肉,杀来吃了,便可法力无穷。洞里还封着个女妖,法力平平。她是妖身,进不得那山,便让这和尚进山猎杀。若是和尚不从,就要毙命当场。 和尚不敢不从,便抓了偷听的神棍,下了厉害毒咒,只要他法力催动,便可将神棍变为尸鬼助他一臂之力。 即便在和尚的记忆里面,我看到妙嬗如石像一般冰冷的眼珠,仍恐惧不已。这画面如对面而谈,实实在在。 尸鬼所说的支离破碎,此时,也听的明明白白。 ........................................................................... 你告诉她,怜惜二人孤寂可怜,今日,妙嬗送上大礼。不知他们可还喜欢。 若是侥幸平安收了这份礼,那年年今日,妙嬗都会再备上大礼一份,送到府上。绵绵不绝,百年不断。 倘若竟然这些礼都消受得了,那只好,妙嬗再备上至尊厚礼,在她五百岁生日那天,前来祝寿,好好热闹热闹。 一并恭祝,百年好合,同生共死,同穴而眠。 ............................................................................ 先前疑是听的不真切,此时此刻,心倒是真的凉了。 每年,她都会叫人来诛杀我们一次。 若是百年之后,我们竟还没死。 我天谴那天,她还会,遣来更多的人,与那天谴雷暴一起,将我和猴子,赶尽杀绝! 腿脚一软,竟是坐在了地上。我又不是什么英雄人物,自是贪生怕死,却,更怕猴子受了伤害。他们那些叫嚣捉妖的,无非是看上了猴子仙丹蟠桃滋补过的肉身,我若不去阻拦,让他们拿了猴子去,或许会,饶我性命。然,此事,绝无可能。我只会,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可是,若我法力不济,只要输了一场,就此死了,猴子,也断活不成了….. 想到此处,眼泪又在打滚,摇摇欲坠。猴子看我样子奇特,赶紧询问。我却只是抬头苦笑一下,说,在这和尚脑中,看到了妙嬗的样子,心中又气又怕,竟然岔了气息。 那恐怖噩耗,我却不想告诉猴子。他又有什么法子,说了,也是担惊受怕,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安生一天是一天,于他,也好。 只是,我练习法术变得勤快太多,整日里打坐练功,少得去撩拨猴子,倒叫他烦闷起来,变作指点法术时废话更多起来。 时隔数月,法力终于恢复,却仍是勤勤恳恳,法力倒是精进的比原先稍快了些了。 转瞬一年时日已满,果然来了一名捉妖人,使一张金线大网,那金网掷出,瞬间变得巨大无朋,如天罗地网,把我罩在其中,又瞬间收缩,死死勒住,我皮肉被金线勒的阡陌纵横,鲜血淋漓,动弹不得。 好在我在金网收缩之前便结了法印于胸前,虽双臂紧缚动弹不得,但合上的双手手指还是能动的。便可催动那和尚留下的法宝佛珠,飞起来套在他脖颈之上,对着施法。 互相勒的你死我活。 好在他是人,而我是妖,人的皮肉不似妖这般坚实,死的终究还是比我快上几秒。 可怜我几乎被那金线勒的大卸八块,全身几十道伤口,道道深可见骨,血流遍地,痛的哀号连连泪流满面,这却当真不是在讨猴子可怜装出来的。 却可惜,这人已死,没有法力魂魄可用,只好在他尸身烂掉之前,拖着自己稀烂的身躯爬过去生食了心肝五脏,以求伤口快一些长好。 又过了一年,再来一名尼姑,拿一只化缘的木钵。此钵看似木质,她一敲击,却是金戈之声。那一声一声巨大声响,每敲一下,我便如脑袋被棍棒打了一下,不几下就头昏脑胀老眼昏花一头栽倒。猴子没有法力,更是被这声响震的七窍流血神智不清,吱吱哇哇惨叫。倒是亏得猴子叫的大声,竟让我清醒片刻,随手抓起一块石头就给那尼姑打晕过去,让我吸了魂魄。此一役我两虽是皮肉未破没见血,我却走路不稳走路撞墙、耳鸣失聪眼昏花了三旬,猴子更是昏迷了三旬未醒,叫我好生担心。 再过一年,又来了一名大汉,身板比那烈云道长还要高上半头,一枚狼牙棒隐隐红光,无论是大汉还是兵器均是法力霸道。硬拼,两个我也未必打得过他。 好在我提前便做了准备,日子将近,就把烈云那玄斧装在洞口,门神一般,更有柳叶飞剑伺机一旁,有人进入便触及法术机关,凌空劈下。这人也是依仗自己法力强横,直闯进来,进门就被偷袭,虽躲掉了两柄巨斧,却没躲掉飞剑,被一剑刺穿肚子,受伤不轻。 他法力受限,我又各种抢来的法宝轮番招呼,终于将他格杀。可我也是重伤,非但脸上也是被那狼牙利齿刮花,险些敲碎脑袋,前胸更被打的稀烂,数日不能动弹,两月不能讲话。又是过了半年,这才恢复过来。 每每我上阵死战,猴子都会悲伤不已。 他是一代妖王,天上天下何曾畏惧,又是极好面子,如今却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女人为他浴血,除却心痛,更是哀叹自己无能为力。心中郁积,怕只是比我那身上所受创伤,更为不堪。 我每每相对,却是摆出一脸开开心心,更是作出兴奋不已的样子,说:猴子,我又打赢了!是不是很厉害?如此下去,五百年期满,等你出来,我说不定能比你还要厉害哇哈哈哈哈…… 也不知如此嘻嘻哈哈,会不会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只是这三番五次,猴子就算再不识数,也发现其中不对了。 第 35 章 第五年,日子将近。 “桃,这两天,你说,会不会又要来人闹事?”猴子忽然问我。 “啊?不知道啊。”我坐在树上边是擦拭这些年聚起来的各类法宝,这些法宝也是陪了我不少日子,倒是用起来还算顺手。 猴子翻翻白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冲他一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嘿嘿一笑:“我哪里会有事瞒你,哪能瞒得住你嘛~” 却只话刚落音,洞口就传来一阵细琐之声。 我脸色一沉,心中暗骂,怎么今年早了几日!金网一张,立时罩在猴子周围,这网子虽是捕猎利器,所捕妖物挣脱不开,但触类旁通稍作变幻,也倒是能做那防御之用,先将猴子护好,免得来人又先伤他。然后摇身一抖,变出个幻身,立于猴子身边。自己却隐了身形,掠到洞口。 洞口进来两人。 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样子倒也端正,只是脸色惨白眼圈乌黑两颊深陷。另一个,却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女童,眉清目秀,美人胚子,却也是气色极差,看似体弱多病。两人均是道童服饰,只是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更象两个小叫花子。 我眉头一皱,这妙嬗是找不到人了,怎的塞进来两个孩子?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屏息侧立,暗结手印,若他们轻举妄动,便立刻格杀。 只见那少年环顾一周,洞中昏暗,终于看到我的幻身和嵌在墙壁里的猴子,嘴唇微微一哆嗦,面露怯色,却拉了拉那女童的胳膊,两人向前一步,扑通一声,双双跪下。 只见少年深深吸了两口气,壮了壮胆子,大声说道:“天一门下门下弟子鹿敬轩、鹿敬纤……”话未说完,却被女童拉拉衣袖:“哥哥,错啦,不要用道号。”少年一愣,赶紧重新说:“小人鹿轩,这是小妹鹿纤,恳请齐天大圣与……..与…….夫人….…仙子为小人做主,替父母报仇雪恨!” 这又唱的哪一出? 那少年鹿轩见我和猴子不说话,双膝跪地急急向前蹭了两步,从背上解下个包裹,扯开包裹,取出个木盒,双手举在额前:“小人听说,我师傅…不…仇家这几日要来找大圣和仙子的晦气,于是偷了师…仇家法宝,献给大圣和仙子。以助二位度过难关!” 懒得听他说完,我直接现了真身,劈手就把那少年手上的木盒夺了过去,一截龙筋也疾飞过来,把那女童饶成粽子。 抬手抓住那少年的衣襟,拉到眼前,呵呵一笑:“你不用说,我自己看。”便由窥魂术看他脑子。几年前被尸鬼骗的不轻,险些丢了猴子的性命,此番,自然是不敢再大意,说什么废话,不如我自己亲眼看看。 一窥之下,却是心里一酸。 这两个孩子,竟是妖的孩子。 数百里之外,有一片水土丰美的山林,林子里有一对鹿妖。鹿妖夫妇性子柔顺,心地善良,竟与山下村庄和睦相处。平日里,常常助村民修路灌渠,这对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对人,却是大动干戈的大事,鹿妖出手帮忙,村民自是感激不尽。更是会帮那些乡人治病疗伤,村民感激,竟是把鹿妖夫妇看作神仙一般,时常拿鲜果美酒供奉,谁家若有幸邀了此二位家中一坐,可是大大的荣光。 好景不长,一年,天降暴雨,数日之后,竟山洪暴发,鹿妖夫妇赶到的时候,村落已在山洪肆虐之下消失殆尽。只有这两个孩子,因为人小体轻,被家人放在大木盆里,又用粗绳捆在树上,竟没有被水冲走。 鹿妖夫妇看这两个孩子可怜,便带回山里,亲手抚养。那鹿轩此时三四岁,鹿纤刚刚出生半年,是这雌鹿用乳汁抚养大的,视如己出。一家四口,天伦之乐,其乐融融,好不幸福。 时过八年,不知是哪个皇帝身体有恙,梦见食鹿妖心肝,喝鹿妖血浆即可长命百岁,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为那丰厚酬金纷纷出动追捕。鹿妖夫妇就为此死在天一道士的手里。雌鹿临死前,告诉两个孩子,千万不可说自己是妖养大的,一定需装作是被妖抓来关押的,方可活命。被道人带回观中之后,做些杂活,两个孩子也是隐忍,两年之中,竟一句实情未露。虽时常被打骂,却是活了下来。 三月之前,听到道士与人密谋,说在此处关押着妖王齐天大圣,还有一个厉害女妖,道士欲上门捉妖,先闭关修炼提升法力。两个孩子一听是妖王,便偷了那道士的地图,更是偷了他的法宝,前来献上,欲借妖王之手,替自己鹿妖父母报仇雪恨。 我看那记忆之中,两个孩子千里迢迢,千辛万苦才寻到此处,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特别是那鹿纤,年纪幼小,路途劳顿风餐露宿,一心想着,就是为妈妈报仇。又想起自己当年苦苦寻找回家之路,走了整整二十年,不由鼻子一酸,眼圈差点红了。 松开鹿轩,又把鹿纤身上的龙筋解开。却又是苦笑一声。这天一道人法力也是不弱,这一战,又定是狼狈不堪了。 第 36 章 定定神,打开那孩子偷来的法宝,木盒里面一鼎小小的香炉,周遭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却是不知道什么,看似上古符咒。 那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只道是道士看重的很,说此物能对付大圣。 心下好奇,便捧了过去给猴子看。猴子左看右看,只嘟囔了一句:“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我更是奇怪,轻轻揭开香炉盖子……. 一道火光破炉而出! 直冲上天,舔舐洞顶。我本是木妖,对火焰天生惧怕,吓的哇哇大叫,一松手香炉便掉到地上,火焰乱喷,舔的我那桃花都焦了。两个孩子也吓坏了,瞬时跳起来跑的没影。整个山洞,片刻之间一片火海。 只听猴子大喊,盖子盖子,盖子盖上。 手忙脚乱的拿起盖子往香炉上一盖,火焰瞬时而消,又变成了一尊安安静静的小香炉。心里后怕不已,这要不是那两孩子给我偷来,若是道士持此物上门就喷火,我和猴子恐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猴子被熏的皮毛都冒烟了,眼睛也红了,却忽然大叫一声: 这是太上老君的炼丹炉!这是三昧真火!!!烧了我七七四十九日,闻那个烟味我都认得! ...................................................................... 两日之后,天一道士如约而至。我猜,他根本就不想来,他失了法宝,心里惧怕。但妙嬗冷酷,他如何敢不来。与我相争,他尚可一搏,与妙嬗斗法,那是全无胜算了。 我本让那两个孩子回避,以免争斗伤了他们两个。鹿纤那个小姑娘,却执意不肯,定要在此,看我替爹娘报仇。我告诉这孩子:“我这输赢未定,万一我输了,那个道士,一定会杀了你们两个。到时候,你们真的跑都跑不掉了。” 小姑娘却脖子一梗:“仙子会赢!纤纤知道仙子一定会赢!” 我笑笑,这个孩子,如此瘦小,脾气却这么刚烈。于是让她抱着那香炉天火,告诉她,倘若我输了,那道士要来杀你和哥哥,或是石壁上的大圣,你就打开这香炉,那炉口对着他,这火,就会去烧他了!小丫头认真的点点头,端正的把那香炉抱在手里,一脸严肃。 我心里却是知道,这法宝她根本操控不了的,倘若我真的输了,她打开这香炉,只会一把火把此处全部烧个干净。猴子在天上被这火烧过,没死,这再烧一次,说不定也能平安,至于其他人,我却管不了那许多了。我只要那道士与我,同归于尽。 好在我此战未输。这道士本就心生怯意,又怎能赢得了我以命相搏?很快被我打的落花流水狼狈不堪,跪地求饶。 我看看那两个孩子。毕竟这道士也养了他们两年时光,鹿轩是个憨厚孩子,面有不忍,鹿纤却是鹿妖母乳养大,感情深厚,指着道士的鼻子,流着泪大喊:“他杀了我妈妈!仙子你快杀了他!” 我微微一笑,却先用窥魂术看了那道士的脑子,得知那三昧真火的掌控法术,再一口气吸掉了道士的法力,一剑穿喉格杀当场。 此后,这两个孩子便在山外村落留了下来,那村子民风淳朴,看着两个孩子孤苦伶仃,找了个小房子给他们住下,平日里帮村里做做杂活粗活,倒也活的下来。 小孩子性子活泼,三天两头就往山里跑,来我这洞里玩耍。他俩从小跟妖长大,对我和猴子真是没有半点惧怕,反倒比跟人更为亲近。 特别是鹿纤这个小丫头,时时会一头扎进我的怀里亲昵,她说,我跟她妈妈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更是会央求我,抱她飞起来,去摸摸猴子皮毛。猴子每次都骂她没大没小,一点没有规矩,怎可对长辈动手动脚,她也毫不在乎,反倒在猴子身上爬来爬去,蹬鼻子上脸,让十四岁的半大小子鹿轩好生羡慕。 猴子嘴上时常抱怨他们太为吵闹,实在讨人嫌弃,我却是知道,他也是欢喜这两个孩子的很,此处孤寂了四百年,只得我两相伴,如今多了两个孩子,多出许多欢笑呢。 闲暇里,我依旧在树上打坐练功,猴子就教他俩一些法术,两个小孩学的认真,对猴子俯首贴耳,倒是圆了猴子不少当师傅的满足。一日里指桑骂槐的,骂我先前那般不听话,不是好学生。我就微微一笑,飞起一树的花瓣再去打他,看他糊的满头满脸粉色,两个孩子笑的前仰后合。从此猴子再也闭口不谈我是不是个好学生了。 一天,两个孩子再来洞中,神神秘密的提了个大篮子,篮子上盖了块布。冲我们嘻嘻直笑。 我和猴子不明就里,直到他俩揭开麻布。 . 那篮子里,满满装的都是桃子。 猴子心心念念几百年的桃子。 . 两个孩子当真是有心,除了猴子极爱的桃,还用辛苦做零活杂役存下的银钱,去去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送来此处。 比如说,胭脂水粉。 他俩知道我是极爱自己美貌,便去集市寻了装点容貌之物,那鹿纤自告奋勇,要帮我装扮,至于是不是会被她涂成大花脸,就另当别论了。看着我脸上一片花红柳绿,鹿纤愤愤道:“桃姑姑就是好看,平日里一张素脸就跟仙女一样漂亮,涂了这些胭脂,倒是遮了姑姑美貌了。”这话我倒是极其受用,把她抱过来亲亲小脸。“纤纤长大了,会比桃子姑姑还要漂亮呢,彼时,姑姑给纤纤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嫁个如意郎君好不好。”这小妮子一拧:“纤纤不要嫁人,纤纤也不想长大,纤纤就要陪着大圣和姑姑,哪里也不去。姑姑不要赶纤纤走” 猴子和我笑的前仰后合,这小妮子,真是可爱的紧。 再比如说,荆钗绢花。 集市上,鹿轩给桃子姑姑挑的是荆钗,小孩子没有什么银子,只得挑了最便宜的。想得是姑姑青丝之上,竟一丝装饰都没有,便寻了一支钗子,又从别处寻了几朵小小绢花,用丝线绑了。小心翼翼的给我插在头上。我从不装扮,最多就是偶尔变作舞娘歌姬去逗猴子开心,这数百年,竟一个女人家的事物也没有。此时得了钗子,也是乐的在水潭之前左照右照,虽是粗糙,戴上,青丝只见片片绽开的,确实好看。大大的开心,夸奖鹿轩,那孩子脸庞红红的站在一旁,许诺道,等长大了,必再给我寻给我寻更漂亮的钗子来。惹得猴子奇奇怪怪,私下里说说,这鹿轩不是喜欢上我这个桃子姑姑了吧。我便又戳他脑袋,说,你瞎吃小孩子的醋么? 虽两个孩童跟猴子习那法术,猴子却不肯让他们叫师傅。故,仍称大圣,而叫我为姑姑。 我猜想,或许是猴子怀念那一句“大圣”称号,时时的,希望听见吧。 我自有了人形开口说话,便是叫他猴子,百年下来,这句“大圣”也未喊过几次,想想,也是懊悔,只是,这称呼,也是改不过来了。两个娃娃替我多喊几声,也是好事, 两个娃娃是鹿妖养大,耳濡目染,多少是会一些法术的,鹿纤更是妖奶哺乳,一个人身,竟然能练出些许妖气,让猴子连连称怪。猴子当年学的是仙班正道,教给这两个人类的孩子,自然是大大的合适,倒不会如我这个妖物当年一般进步缓慢了。 . 转眼又是一年,妙嬗的催命符,又来。 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斗。我怕两个孩子被牵连,就只告诉他们,姑姑要修炼,闭关几日,好叫他们避开。此番,我心里除了猴子,却闪过了那两个孩子了。若是我不幸战死,两人来寻,寻不到我们,会不会害怕?心里多了一份牵挂,我竟更为拼命去战。 等他们再来此处,见到的,是我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只躺在地上,血流一片,连抱抱他们的气力都没有了。 “不要怕啊”意识朦胧只见只听见自己说,“姑姑没事的,你们两个,不要害怕,姑姑过几日,就会好起来…..姑姑不骗人。你们去,给大圣,寻几个桃子可好…….他,最爱桃子的……拿给他啊……不要叫他……担心桃子姑姑……..过几日….就好…….过几日….姑姑…..就好…….” . 后来,听猴子说,鹿轩和鹿纤,抱着我晕厥的身子,还想度一些法力给我,无奈他俩年纪幼小,法力更没有几分,杯水车薪,一点效果也是没有的。只能给我擦去脸上鲜血,喂我水喝,再跑去抱来家中棉被,给我裹上。然后眼巴巴的一直等我醒来。 鹿纤年幼,看我几日不醒,吓的哇哇大哭,跪在猴子面前,只是叫喊:“大圣……你快出来吧…….桃子姑姑要死了啊!……..大圣你快出来救救姑姑啊!” 惹的鹿轩虽是男孩子,也跟着一起哭。他年纪大些,知道大圣被囚是无能为力,只是暗暗念叨:“姑姑你等我长大,我帮你打那些恶人,我来保护你。” . 惹的猴子,也跟着一块流泪。 童言无忌,句句戳在猴子心上。 他,只能看着,在那两丈之上,看着我为他苦苦相拼,苦苦挣扎,苦苦求生,而,却没法,抱我一下。 他被紧紧锁在那石壁之中,双臂束缚,不论如何挣扎,如何心伤,如何愤恨,如何哀愁, 也只能,看着。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自己的无可奈何。 就这样,看着。 他,甚至,不如这两个孩子...... 猴子啊,你是有多苦, 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无法, 抹去自己的眼泪......... . 我甚至想过,施些法术,让猴子陷入沉睡之中,我去拼杀就好,他看不见了,不知道了,就不会那么心疼和不甘。 睡着无知,好过醒着煎熬。 可,我的法术,对他毫无作用。 帮不了他。伤不了他。救不了他。 我能做的,至多,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障眼法,就像是拉起一道厚厚的帷幔, 叫他看不到我的血光险恶, 也让我看不到他的心碎不堪。 第 37 章 这几年三番五次的死战,我三番五次的重伤,能勉强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而法力,却增长缓慢。 而这几年定期上门挑衅,特别是天一道人那失了法宝仍上门送死的行径,已让猴子隐约明白,这些人来的,根本不是只是想拿他炼丹那么简单。 等我稍稍转好,两个孩子安心离去之后,猴子便开始逼问我这些年上门的晦气,究竟是不是妙嬗派遣来的杀手。大发脾气,骂我不告知他实情,骂我不愿与他共苦。 气的毛发都炸了,气的话也说不利索,气的眼睛都红了。 . 究竟是在恼我的多年的刻意隐瞒,还是在怒自己的束手无策。 究竟是在悲我的血流遍地,还是在痛自己的力不从心。 . 我知道无法再瞒下去,只能点头承认。把那什么妙嬗每年差人上门挑衅之事,还有那五百年之期一到,不知如何的挑战,全盘托出。这些年憋在心里的,如潮水涌上,那些惊恐的害怕的担忧的,一旦缺了口子,就再也藏不住。 猴子啊,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 我不知道下一个对手,会是有多厉害,我还能不能赢了他, 我更不知道,天谴之日,又会降临什么劫难。 猴子啊,我害怕,怕的要命, 可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害死你, 我只能玩命,跟他们玩命。 猴子啊,是我不好,我不该什么都瞒着你。 可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跟我一块,担惊受怕。 让你能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就多过一天好不好。 让我一个人扛着,就好。我扛得住的…….我真的可以扛得住…… . 猴子呆呆看着瘫坐在地哭到哽咽的我。 昔日金眸,烈焰熄,化做死灰一片。凛凛威风不见,铁躯枯槁,寂若石壁,融为一体。 他是妖王啊,他曾三界横行,震撼天庭啊,如今的时光,却成了废人一个,除了这动弹不得失去法力的身子,还有一颗不愿屈服的心,他还能剩下什么?他还能为我做什么?他还能挣扎什么? 他,曾是那样高傲的妖王啊。这骄傲,会杀人。 那就让他们, 杀了我吧。 你的牺牲,我的无能。眼睁睁的看百年,却什么也做不了, .....我真的,受不了…….. . 我抬起头瞪着他。 心中一团火焰,无从解释,只是那样的喷发在胸口。猛的一蹬地面,扑到他面前,抓着他肩头长毛,指尖几乎抠进他的肉里,盯着他失去光华的眼睛,恶狠狠的咆哮出来。 你说什么混蛋话! 你还是不是齐天大圣! 我还没跟他们认输,你倒是要服输了是吗?!?! 你还想不想看龙游四海凤舞九天!你还想不想回你的花果山?都已经熬到现在了,你说你受不了了? 我今天受的苦,都是你欠我的情!我要你五百年后偿还给我!!!等你出去以后加倍的用好日子偿还我!!! 我不许你再说一句死字!你听到没有! 别忘了!你是这天下最厉害的妖王! 你是齐天大圣! 我们,一定会活。一定要活。活着离开这里。 ……………………………………………………………… 此后,猴子明显话变的少了许多,聒噪如他,居然在我养伤期间,不再于我斗嘴,多的是一言不发,盯着我看。我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问他要做什么,他也只是笑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我也是闷闷不乐,恼自己把实话告诉了他,这下可好,果然是惹的他更不开心。 更是恼自己冲他发脾气,齐天大圣这昔日的荣光,我又是拿出来刺激他做什么.......本来就是如此不堪了,往日种种,只怕是让他更加难受了。 此番待我养好伤又能飞身之后,他又让我把那个小小的香炉拿给他看。 诛杀天一之前,我曾窥视了他的脑子,知这法宝的控制之术,这火被控制在这咒符封住的小香炉里面,咒语得当,火焰便可大可小。知三昧真火,本能烧毁世上一切,也能炼化世上一切的。 当时还倒是以为寻了多大的宝贝,喜上眉梢,打开盖子,拿着就去烧那门口封妖术的屏障。若是能毁了这倒霉的法术,我和猴子不就能出去了? 那火焰穿过屏障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宛若无物,直直的就冲进了隧道之中,一点不受阻拦。我心下纳闷,伸手去探,却又手上剧痛,宛若雷击,被那霸道法术打的飞了出去,震的七晕八素。方才反应过来,这三昧真火原本是天上来,与这同是天上来的封妖术并不违背,而我是妖,依然受限。气的我把拿小炉子丢在一旁,许久不去理它。这倒是让猴子取笑了好久。 此时,却不知猴子又要看那小香炉作甚,不敢多问,依言取了过来,把那香炉打开来,捧在手里让他细看。小小的火苗在小小的香炉里面跳动,看似竟有些可爱。却哪里会象那毁天灭地的三昧真火了。 沉默良久,猴子才开口说: “这三昧真火,能炼化世上一切……用着此物,便能锻出神兵。助你度劫。只是,这铸练的法子……” 他蹙着眉毛,尖牙磕着下唇,仿佛是在阻止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胸口痛了一下。 当年我问及快速精进修为的法子,猴子也是这般犹豫样子。那耻辱的法子,终究不是猴子告诉我的,而是青楼被囚之时,夭夭教我。这会子他这般为难,却又不知是什么铸炼之术,让猴子如此吞吞吐吐。心里凄苦,却只能自嘲,还有比那采补之术更难堪的法术么? 面上却不露,只是贴近猴子,搂住他的脖子,甜甜一笑,柔声说道:“猴子,你且告诉我,看桃子能不能学会,免得你啊,总也说我愚笨。”心里却是知道,无论他说的是什么法子,我也是会照做的。 猴子眼皮颤了几颤。嘴唇张合几下,仿佛下了大大的决心,终于开口:“那三昧真火炼铸神兵,你倒是不缺原料,”他向地上一堆先前各类人等留下的东西一努嘴,“这些个兵器法器,倒都不是凡品,多少带着些法力,做了原料甚好。只是,这三昧真火极难控制,当年我被天庭,关在炼丹炉中,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一旁,必有小童监察火势,时刻不能离开的。二人手上旺火的扇子,自是在源源不断添着法力。你…….若想如此保持炉火……” 他又停了下来,眼睛看着我,尽是不忍。 我却只是笑笑,摸摸他的脑袋:“快说快说,你倒是卖什么关子,真是淘气。” “你若是想保持这三昧真火不绝,火力均衡,就只能,以自己的身子为熔炉,让它以你的法力为源,才能……..可是这样,你会很痛…….很痛…….” 听到此话,我却笑了,真的笑了。 悬着一颗心,居然放了下来。 “傻子,我还道是什么法子,原来是这般。我几时怕过痛了,你倒是说说。这断胳膊断腿浑身稀烂的苦痛桃子都受得,这点火焰,桃子又是怕它做什么?” 猴子眼光闪烁:“我害的你痛,你不怪我么?” 傻瓜,我怎会怪你。 ……………………………………………………. 我却是错了。 这三昧真火的烧灼,真的是痛了,比那刀剑伤口,痛上十倍,百倍。 因为它,烧在心里。 我粗大的原型,中间辟出一个大洞,那鼎小小的香炉,置于其间。念动咒语,香炉上繁复的上古符咒,慢慢脱离小小的炉体,浮了起来。转而贴在了树洞内侧。挣脱香炉束缚的火焰陡然高涨,却触及树洞上的符咒,又反弹回去。瞬间,失了符咒庇护的小香炉就融化成一滩红水。树洞里火焰激荡,咆哮翻腾,却无从发泄的喧哗着。 我捂着胸口跪在树前。痛到只是大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响。痛到血液也停滞不动,痛到每一个毛孔都在惨叫,痛到每一次心跳都是煎熬。 此刻,我就是禁锢那火焰的香炉。那毁天灭地的火焰,正寄生在我的躯体里面,以我的法力而继续燃烧。 燃烧百年,直至神兵降临那一天。 却,强忍剧痛,定定心神,把玄斧丢进火中。坚不可摧的玄斧,就那样变的柔软,融化,滴落。果然是厉害的火焰呢。回过头,冲他一个大大的咧嘴笑:“臭猴子,你又吓唬我了,根本就只是痛了一下下,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了。这个法子,怪你不早告诉我。” 猴子一脸惊喜。 说谎,有时候真的是件好事。 我痛,好过你为我痛。 此后,我再也不会再告诉你一句,我痛。 第 38 章 又过了一年,妙嬗谴来杀手的第七个年头。 这一年之间,三昧真火的烈焰,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舔舐我的胸膛,却不敢让那火熄灭了,时时以己法力喂养。唯有炼造了神兵,我和猴子,才有希望,等到五百年大限一到,活着,走出这囚笼。 每日夜里,仍是抱着猴子,让他的头颅,软软靠在胸前,相拥而眠。猴子会说,桃啊,你的胸口,好烫。我就会揉揉他的毛发,说,这样,好暖呢,你暖不暖,是不是很舒服。 猴子金色的眼睛,时常凝在我的脸上,问,桃,你真的不痛么? 我就会笑笑,答,真的,不痛。 这天火烧的我苦不堪言,也需要我法力去维持稳定,却,也能让我的法力提升。 它,就像一轮小小的太阳,汹汹不绝,日夜鞭策我去吸纳它的热量,弥补了这日月无光的深牢最缺的事物。这一年下来,我的法力,倒是非但没有减退,还有些许长进,也是可喜可贺了。只是,这时时刻刻的法力进出,人觉着疲惫不堪,只想倒在地上长眠不醒。 到了那一天,对手拖着一柄巨大的金背大刀,走进洞穴。那人身高八尺,浑身肌肉虬结,满面横肉,一脸虬须,直挂胸口,一蓬乱发,顶在头上,看似野兽一般。 我不由笑了。这地底深囚,多象角斗场。来往的,都是困兽,均在苦苦相争。最终的,在那尖牙利刃下,绞成碎渣。 我早已用了遮眼法,好叫来人看不见猴子,便不能直接攻击。 更让猴子看不见我,免得他总是担惊受怕。 来人进得洞中,只看我一人,立在潭水前。纤弱苍白,弱不禁风。不知道的,怕是当是谁家好女,在水前赏那飘零桃花吧。 我看着来人,只是轻轻一笑:“来啦,等你好久。” 这人看我一眼,忽然开口说道:“姑娘,我不想跟你打架,也不想要什么齐天大圣来炼丹。但是不能不来。所以我只能来和你拼命。你也别怪我!” 话一落音,他就运起法力,金背大刀带着一股霸道之势,向前就劈。 我大惊,好蛮横的力道,瞬间斜斜飞起躲避那凌厉刀风。刀风其势不减,在地上切开深深一条沟壑,把那一潭泉水,也惊的波涛四起。 我身子还没落下,他又是一刀劈来,刀风激荡在岩壁之上,火光四溅。 来人虽然法力强劲,却是一味蛮打,一时之间,也无奈我何。我持着柳叶飞剑,想伺机伤他,却也没那么容易,那剑飞去,不是被刀风刮的没了准头,就是被刀刃磕的铿锵大响,让我真是害怕它就此断了。不敢与他硬碰硬,就只好在空中左躲右闪,虽刀风带的衣服片片碎裂,刀痕满身,却也没有受到什么致命伤。 我虽是轻灵,这来来回回缠斗了许久,久了,也是疲惫,气息乱了,胸口火焰便是压制不住,更是痛的不行,捂着胸口,渐渐飞不了那么高,一边躲避,一边向我原型靠了过去。绕着树就躲。那汉子见我露出败象,又怎会善罢甘休,举刀就追。 还好是个莽夫。 离的近了,那大汉却只见地上忽然破土而出几根粗大树根,绷起那张金线大网,瞬间把他套了个结结实实。 这些年的争斗,也是让我学的处处设防,硬拼不行,就玩阴的,只要能赢,还管得了打的光彩不光彩了?此处,我早有埋伏,有意且战且退,诱他到那树旁,就只等着他一脚踏入陷阱了。 那人也是刚烈,力气又是奇大,被金网罩住,仍是不肯认输,拼死挣扎,只割的浑身掉肉,鲜血四射,终于不能动弹。 我理了理破破烂烂的衣裳,蹲在地上看他。这么个大男人,怎么说哭就哭了呢?打过这许多次架,也没见过打哭了的啊。 那人挣扎了一番,终于认命之后,居然倒在地上流起泪来。 口中含含糊糊,只听喃喃:浣娘,浣娘…… 我好奇不已,当然是用那窥魂术去探他脑子所想。 这名汉子叫孔峭,本是个捉妖师,脑子虽然不太机灵,但却也算是天赋异禀,居然练了一身好本领。师兄弟几个,也算是江湖小有名气了。 一次,一个村子说是闹水鬼,害人不少,请他们几个去捉妖。布下落网,却误打误撞的抓了一只鲤鱼精,名曰浣娘。捉了之后,才发现这妖精倒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又是生的楚楚可怜,哭哭啼啼之下,这捉妖的孔峭,居然脑子一抽,就把她给放了。惹的几个师兄弟好生生气。 此后这小鱼精浣娘,就把这孔峭当作救命恩人,每天跑到他家去做饭、洗衣裳,孔峭赶都赶不走,日子久了,也是生了真情,又是脑子一抽,竟然娶了这个鱼精。虽说捉妖师娶了妖怪,捉妖的行当是不再适合干了,但夫妻两个倒也是和和美美,小日子过的津津有味。没过多久,浣娘便有了身孕。 浣娘身怀六甲的时候,这妙嬗就找上门来,抬手之间就把她的内丹给抢走了,直接打回原形。可怜浣娘肚子里还怀着宝宝,眼看就活不下去了。 孔峭要拼命,却哪里是妙嬗对手。惨败之后,妙嬗告诉他,要想救自己娘子性命,就得来五行山要了我和猴子的性命,方可把内丹还给浣娘。 这汉子自然是不顾一切的就来此处玩命了。 却没打过我,想着自己就要死在此处,更是没法救自己的娘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不由黯然泪下。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拍拍他的肩,说了句:“这位兄弟,你还真的是有够傻。” 撤了猴子眼前的障眼法,大声问他:“猴子,你说,我吃了别的妖怪的内丹,是不是特别增进法力?” 猴子忽的被我问了这么一句,又看看地上捆的跟粽子一样的孔峭,一脸莫名其妙,却仍是答了一句:“啊,是啊。你要做甚?” 我看看孔峭,对他说道:“呐,你打不过我,更打不过妙嬗那个混蛋,但是你可以打得过一些小妖啊,对不对?”孔峭点点头,却依然脸上茫然一片,我又说:“你可以去抢别的小妖的内丹,喂给你娘子吃啊,且不管法力恢复多少,至少能变回了人形,保她母子平安呐。” 我又抬头看猴子,问:“猴子你说,我们放了这个人好不好,他娘子还在等他回家呢。” 猴子看着我,眯着眼睛笑了笑,答了句,好。 我知他是全然了解我的心意的。 当年,我在外苦苦挣扎,猴子,又是多少思念,五十年中,把自己折磨的皮毛都白了一片。相爱的两人,心中有多少牵挂,也只有相爱的两个人自己能够明白。这孔峭和浣娘,也是真心一对,让我杀了此人,再害那浣娘一尸两命,我们却真的做不到了。 那孔峭见我要放他,自然是感激不尽,待金网解开,竟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我咚咚磕头。口中不停谢我恩德。 我只被人跪着求饶命,却未受过此种跪着感恩戴德,心中还有些不好意思,一扭身,赶紧闪开,飞到猴子身边抱住他脖子,却是脸也红了。惹的猴子咧嘴哈哈笑我。 ......................................................... 待孔峭走后,我就只想赖在猴子身边,抱着他毛绒绒的头颈,好好歇息一会。这一番争斗,虽是受伤不重,却真是好累好累,那胸口火焰,都几乎压制不住。此时真的乏的眼皮都打架了。 猴子侧过脸来,亲亲我的嘴唇,小桃子,难为你啦……. 我眼皮也懒得睁开,却轻轻含住他的舌尖,缓缓吮吸。鼻子里,舌尖上,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让我安心不已的, 又让我动心不已的, 他的气息。 猴子……. 嗯……. 桃子也想当妈妈……… 等我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跟桃造小猴子好不好………. 你好坏…… 哪里坏,桃子你说……. . 两人一片旖旎,忽然听见一阵疾跑之声,然后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大圣!!!桃子姑姑!!! 鹿轩鹿纤两个孩子着急忙慌的跑进洞穴,直冲着就过来了。 . 我大为羞臊,赶紧转脸对着墙壁,慌忙整理胸前一片凌乱衣衫,遮住那乍泻春光。猴子也是尴尬不已,满脸通红,干咳一声,高声问:“你两小屁孩怎么跑来了!不是说这几日姑姑闭关,不让你们来吗!” 鹿纤急忙道:“方才我和哥哥在附近打猎,却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大汉,提着个大刀,往山下去了。想着他正是从山洞方向出去,怕是大圣和姑姑出了什么不测,急着赶过来看看!”停了一停,“哎?姑姑你怎么了?受伤了么?干嘛对着墙?” 第 39 章 小孩子就是长的快,两年之间,都是长高了半个头。 鹿轩此时十六岁,眼看就是个大小伙子了,挺拔结实,倒也是端端正正的一个精神小伙。平日里话语不多,多言几句还会脸红。猴子教他法术,从来就是言听计从,从不顶嘴,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是个老实孩子。 虽说是个男孩子,他却是心思细腻,隔三差五的,就会给洞穴之中带些东西,什么集市上的糖果子了,什么路边采摘的野花了,什么农家酿的美酒了,只要是我们喜欢的,他都会往这带。猴子极为稀罕那些美酒,喝上两口,他便能开心半天,话也能再多上一半。我却不爱这个,这么辣嘴巴,怎比得上那些甜甜的糖果子。第一次喝酒,呛的我嘟着嘴巴连连吹气,又是让猴子好一顿取笑。 鹿纤却与她哥哥截然不同,小丫头牙尖嘴利,成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猴子教一句法术,她倒是会问上十句来。 比如说, 法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何日月精华会转换成法力? 为什么大米饭不会转换成法力? 为什么几句话组合成咒语就能有那么大威力? 咒语是谁发明的? 发明咒语的人是不是超厉害? 诸如此类,许多问题猴子也是答不上来,搞的甚是没面子。 再比如, 为什么大圣是石头里面孕育出来的而不是丛水里空气里出来的? 为什么孕育出来是个猴而不是个猪不是马不是鸡? 石头出来的能有心么? 此类问题,简直能让猴子直接咆哮了。 练功累了,休息的时候,我便会用法术筑起高台,好叫那两个娃娃能登上台子,坐在猴子身边,听他讲那些过去的故事,就像他当年讲给我听的一样。什么东海的龙宫啊,什么天上的瑶池啊,什么七十二洞的妖怪啊,什么十万的天军啊。每每讲到大闹天宫,孩子们总是兴奋不已,又是紧张,又是崇拜,又是担心,又是期待。当讲到齐天大圣被锁了琵琶骨,拖上斩妖台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会面露痛楚之色,倒吸一口冷气。鹿纤更是会用小手,去摸摸猴子的背,小声问:大圣,还痛么?猴子会哈哈笑,说,不痛。 . 我坐在桃花枝头,一边吐纳,压制着胸口的三昧真火,一边吸取它的热量,听着他们嬉笑。 大圣,还痛么? 我知道,大圣是痛的。 大圣心里是痛的,对不对。 那过往的光辉岁月,如今里变成逗弄孩子的故事, 绝代的妖王,此时只是被囚禁的无能猴子。 你有多想再度驰骋三界,多想再度一展雄风, 即便只是眼光闪烁一下,我也能看得明白,你心底埋藏的渴望。 猴子不痛,大圣痛。 即便,大圣不说。 . 猴子时常私下抱怨他们好生烦人,三天两头跑来这里,害得他想和我亲昵,还得提心吊胆,生怕被小孩子撞见。这两个小破孩,怎么那么无所事事,就不能好好在村子里种种地、织织布嘛,成天林子里面瞎蹿,不务正业。以后大了,也攒不得几两银子。这鹿轩看着也大了,再过两年也该娶媳妇了吧。没有银子做聘礼,哪家的姑娘能嫁给他。他们是人,比不得我们是妖,这世俗之物,一样也是少不得的。 猴子嘴巴不饶人,说着厌烦两人,却又想得够多,叫我去翻翻,这些年斩杀的这些和尚道士捉妖人,尸身上,有没有带着银两。拿给那两个孩子,也好叫他们吃的好一些,穿的暖一些,这长身体的时候,别闹的太瘦弱了。 我自然是笑话猴子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极为关心喜爱这两个孩子,却非要说人家烦。这些和尚道士都死了多少年了,还叫我去找东西,讨厌不讨厌啊。嘴上抱怨猴子多事,却也一边操动树根在地底探寻,看能否找到点银钱。毕竟尸身腐了,这些却烂不了。 这几年间,每年恶战一场,几乎每次都让我重伤不起。自那孔峭之后,每一个对手,都极难对付。每战之后,几乎都得花上半年光景去恢复疗伤方能痊愈。更需调整法力去抵御那心中的三昧真火,当真折磨的我生不如死,苦不堪言。 好在这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多少能照顾我一些了。他们也明白,每年里的这个日子,并不是我要闭关,而是要血战。 虽然鹿轩鹿纤屡次表明要帮我掠阵,我却每次都把他们赶走,摆出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骂他俩,在这里呆着,法力又不济,我还需分心照顾他们,不是嫌我死的不够快么。骂的这两个孩子只敢在洞外躲着,等声息全无了,再战战兢兢的进得洞来。然后忙着帮我疗伤止血接断肢。 鹿轩一早就求了大圣,先教的疗伤法术,他知道我每年必伤,学得好了,也好救我。这几年下来,倒是也有小成,加上平日里四处收集的丹药,多少,还是能帮我几分,让我快一些恢复。 而鹿纤,这个瘦瘦高高的小姑娘,却是求猴子教的全是格斗法术,也是随了她刚烈的性子。 ........................................................... 又是一年初夏。 当第一缕阳光从洞口漏下的时候,我便飞到桃花树上,打坐吐纳。猴子依然,在石壁之上,眯着眼睛看着我。这些年了,猴子该教我的,也教的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只能靠我自己勤加练习,去提升法力了。 压制胸中那团火焰,已成了习惯,胸口不痛是怎样的感觉,也几乎忘记了。这几年收下来的各种兵器,只要是自带法力的,我都丢入了那火焰中去炼造,也不知道,以我现在的修为,百年之中,能炼化出什么样的兵器。只是留下那能护着猴子的金线大网,和我用惯了的柳叶飞剑,留下防身。 洞口那隐约传来脚步声,我知道,那两孩子,又来了。猴子眼睛一亮,嘴巴一咧。 鹿纤背上背着个好大的竹篓,却依然步下生风,轻巧的就进了洞来。先对着桃树上的我打了个招呼,喊了声桃子姑姑,便朝猴子走了过去,也是嘴巴一咧,大声招呼:“大圣,桃子我带来了!今年头批熟了的,我尝了,还挺甜。” 说罢,把那快赶上自己一半高的竹篓往地上一放,满筐的桃,摸出两个大的拿在左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一个登云步,在石壁上踏了两步,右手攀住猴子身边凸起的石块,挂在猴子身边,把桃子往他嘴里一塞。 猴子乐的眼睛都眯起来了。这时令水果不是时时都能吃得到,一季过了,就得等来年才能吃得上了。这当季的鲜桃,惹的猴子口水哗啦啦,伸头狠咬几口,瞬间就把一只桃子啃个干净。险些把鹿纤的手指头也给咬了。 鹿纤甩甩满手的汁水,嫌弃的撇撇嘴:“大圣,您这吃相,也不知我桃子姑姑这些年怎么受得了……” 猴子刚张口准备抗议,鹿纤就把另外一只桃子往他嘴里一堵,扣住岩壁的手一松,扑通一声落到地上,溜达到水潭边清洗满手的粘腻。 我心里略奇,怎么就鹿纤来了,于是开口问她:“纤纤,你哥呢?” 鹿纤一抬脸,眼珠子乌溜溜一转,露一个坏笑:“他啊,嘿嘿。村口老刘家的姑娘,看上他咯。拉着他不让走,非得给他量量尺寸做衣裳…….嘿嘿嘿嘿。” 我噗嗤一乐。这个小丫头,怎么连坏笑都学的跟猴子那么象。 话刚落音,就听洞口传来鹿轩的声音:“纤纤你别胡说八道!” 鹿轩背着个更大的筐子,气喘吁吁的走进来,满头大汗:“分明是刘大爷谢我给他家补了屋顶,看我把衣服刮破了,要刘姑娘给我补一补…….”把一筐桃子往地上一放,往水潭边走去打算洗洗满脸汗珠。边走边抬眼看看我,脸都红了,“桃子姑姑,纤纤瞎说,你别听她乱讲。我让她等我,她不等,还走的那么快,我偏还追不上……..” 鹿纤咯咯坏笑:“那你说,刘老头干嘛不找邻家的柱子、大壮他们几个帮着补屋顶,非得舍近求远,找你这住村尾的鹿小哥,难道是老头自己看上你了?” “我我我没有,是因为我身手好,上屋顶爬,爬的快!”鹿轩急了,都开始结巴了。 “哟,身手好还把衣服刮破了呀?是刘姑娘……给你扯破的吧?”鹿纤嘴巴厉害,逗起哥哥来一点都不留情面。惹的鹿轩更是着急,说话更不利索了:“我我我们清白的很,她她她几时…几时扯…扯我衣服了!” 说话急了,手一摆,竟失手把满手湿漉漉的水珠甩到了鹿纤脸上。鹿纤这个坏脾气丫头,自然不干了,抡起手臂一划,泼了哥哥一身的水渍。这下可好,鹿轩也是急了,竟念了个决,一团水球就朝妹妹打了过去。鹿纤侧身躲开,运气法力,潭边的水都激荡起来,泼了哥哥一头一脸。 他两打的热闹,从水潭这头踏水到那头,又是上下绕着我的树你追我赶,激的花瓣四起,更是吵的我也没法练功。只能苦笑一下,纵身飞到猴子身边,用袖子给他擦擦吃的满脸的桃子汁液,再趁两个孩子打的正欢没注意我们,偷偷舔舔他的嘴唇,呀,好甜。 “猴子,你看你,把这两个孩子教的那么好。这才几年,都这么厉害了。” 猴子苦笑一下:“再这么打下去,哪天非得把你的桃树给拆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