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捉鬼记:明朝那些魑魅魍魉》 第1章 银子去哪儿了 (烧脑开篇,阴谋直入主题。刍狗不是小狗、不是野狗,是草扎的狗,古代祭拜天地时的祭品,请别误解书名内涵。) ………… 大明,天启五年。 六月十五,夜空明月高悬,京城热浪滚滚,城西一处大宅,两人在后院客房秘密交谈。 “属下找了十个风水先生,西山碧云寺位于龙脉正脊,骑腰、踩爪、制尾、御首,两侧山脉左环右抱,独揽天下大权,中间一汪活水,生生不息,万世不绝。” “好好好,还得你们知根知底的人,干爹定会暗中堪舆复核,咱家必须拿这个彩头,估计需多少人,多久能完工?” “工匠、力工各两千,山脊四周设哨卡,隔绝查探,先修享殿玄宫,再建通天道,一年成型,三年完工,绝对是古往今来第一藩墓。” “好!估摸大约多少银子?” “二百六到三百万两!” “嗯?三百万两建第一大藩墓?” “那…三百五十万两?” “愚蠢,万历爷修定陵用了六年时间,花了八百万两!” 咕咚一声,咽口水的声音。 “五…五…五百万两?” “胆小鬼,只要不超万历爷就行。咱们这辈子只做一件事,用三年时间,花七百万两,为干爹建古往今来第一大藩墓。” “七…七…七百万…” “看你这痴样,放心,干爹是九千岁,不缺这点银子,去好好做本账,咱家给干爹看看。” “是是是,李公公放心,属下身边都是世交兄弟。” “很好,那些风水先生呢?” “属下知晓规矩,风水先生十人、带路百姓五十人,由八位兄弟灭口,他们也被属下动手清理干净,共六十八口,全部去往极乐。” 噼咔~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两人猛得一惊,快速来到院中。 李公公身穿蓝色五蟒袍,与他对话之人青袍箭袖,院中廊道灯笼大亮,屋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来…” 李公公刚叫出口,青袍连连摆手制止,到厢房边把裙摆塞到腰带,提气原地弹起,窗棱一踩、抓住房檐翻身上屋顶。 这个三进院子在西城,京城各坊民居很规整,部分重檐高耸,淡淡的月光下,四周景色一览无遗,远处城墙上的守夜兵丁都可以看到。 青袍人四下张望片刻,慢慢来到客房顶,趴下仔细观看。 吱得一声,一个黑影猛得窜出。 青袍人惊叫一声,啪啪啪~踩碎一溜瓦片,跌坐房脊。 只见一只硕大的老鼠,转瞬消失在房顶。 青袍人暗骂一声,从房顶跳下来,讪讪笑道,“公公,是老鼠。属下无心,踩碎不少青瓦,客房恐漏水。” “无妨!做正事吧,我们只有三四个月时间。赵兄弟,子孙富贵,就看我们这次收获了。” “属下即刻准备,等候公公安排。” 两人结束这次谈话,青袍人躬身而退,缓缓去往前院。 李公公回到正房后,美滋滋自斟自饮。 近在咫尺的卧室房檐下,无声无息落下一个黑影。 这家伙原来玩了个心眼,暴露瞬间不退反进,藏在最危险的地方。 挂房檐太久,胳膊酸痛,轻微活动一下手脚,黑影无声跳到厢房,一跃而起到院中的大树,院墙借力一踩,呲溜滑到胡同。 黑影对地形非常熟悉,狭窄的胡同中,闪电般穿梭在月光阴影下。 遇到拐弯挡路的民居,一跃跳上院墙,蜻蜓点水几步,再跳下来已到胡同另一边。 如法炮制穿过五条胡同,赶在青袍人之前进入一处民居。 阁楼顶火速扔掉黑衣,只留单衫内衣,又跳出来从院墙落到前院。 锦衣卫百户官赵弘祖脚步匆匆,带着两名家丁从阜成门返回百户所。 眼看即将到百户所后门,猛不防一个声音响起,差点把三人魂都吓出来。 “表舅,这么热的天,您还亲自巡夜呀!” 赵弘祖扭头,身旁民居木门半掩,一个眉清目秀年轻人敞开衣襟,站阴影中笑嘻嘻的摇着蒲扇。 林威,世袭千户嫡子,但家中富贵与他无关,因他是嫡次子,一辈子都没机会承袭家业,荫恩南镇抚力士,文牍司看库房的活死人。 赵弘祖与他母亲是表姐弟,与他爹那个死去的老头才是一辈人。 百户官盯着小名四威的年轻人愣神片刻,慢慢来到身边,紧挨着坐到台阶上抢过扇子摇起来。 “四威,你小子以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听别人说,大难不死,怎么跳脱了很多?” 锦衣卫刻到骨子里的刑讯谈话手段,一句话就把林四威的问题撇的无影无踪,还显得自然亲热。 林四威不以为意,笑呵呵道, “外甥好好的在文牍司轮值,哪知房梁年久失修,被埋在文牍中两日。想我五岁练武、八岁在学堂日夜苦读,还没好好孝敬娘亲,若就这么死了,太憋屈。” 赵弘祖苦笑,两人均是嫡次子,次子的苦只有次子懂,嫡亲大哥看着不顺眼、长嫂看着不顺眼,长孙一成年,亲生父母看儿子也不顺眼。 林四威十五岁时,刚准备与从小长大的师妹成亲,结果林老头去世了。 守孝三年,这都十八了,还没圆房、还没子嗣、还没搬出去。 若是林老头在,一定会把现银都给这个幼子,可惜啊,现在家产都是嫡长子的。 赵弘祖内心叹气一声,若非自己兄长早夭,赵家一切同样轮不到自己,和林四威一样等死的人生。 想到这拍拍林威肩膀,让他回房早点睡,起身离开。 前行十几步,赵弘祖像忘了什么事,又回头重新来到年轻人身边, “我好像听说,你的算术很好是不是?” 林威内心大乐,你奶奶的,才想起正事。 这一个月快把老子闲出屎,无聊中到近在咫尺的百户所听墙根,还听到一个历史谜底,突破口原来在身边,太让人兴奋了。 林威一边摇扇,一边装作平淡回应赵弘祖,“表舅说什么?账房吗?没人敢说比外甥快。” “好!太好了!” 赵弘祖一个大巴掌拍下来,差点把林威拍散架,“跟表舅来,咱们到百户所喝两杯。” “不好吧,宵禁时间,且外甥刚刚守孝完。” 赵弘祖猛得一拽,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四十丈外的百户所。 内城十个百户所之一的西南百户所,坐探范围内有大理寺、都察院、太仆寺,距离皇城很近,算是一个重要职位。 属于北镇抚司内城千户所,但与办案缇骑完全属于两个系统。 林威不会对一个百户紧张,‘记忆中’他老子死之前是外城千户,大哥林耀也是百户。 锦衣卫军户世袭二百年,校尉以上拐着弯都是亲戚,‘正式工’几乎一半人家都有世袭百户衔,实职做什么,由人脉和功劳决定。 百户值房,赵弘祖让家丁出去,把林威按在椅子上,塞到手中一个算盘, “我说,你算,表舅考考你的算术,让你赚个快钱。也许明年就可以自己买院子,也能让你师妹过好日子。” “哦,您赐教!” 赵弘祖抓起一张纸,直接道,“我家在外城,想修两间房,你算算,木料二十八两三钱、青砖二十二两十钱、黏土三两三钱、青瓦九两十二钱、糯米三石六两六钱、木工四两八钱、泥瓦匠五两二钱、石料三十两,总共是多少银子?” 林威,“……” 赵弘祖看表外甥呆滞,苦笑一声,“没记住?还是忘了怎么算?” 林威撇撇嘴,“一百零九两又十二钱!” 赵弘祖眼皮一跳,抓起纸再看一遍,瞬间大喜,脑袋直冒清气。 林威摇摇手中算盘轻笑道,“表舅,这么简单的活,用不着算盘。而且算盘并不适合算小账,半斤八两和半百五十可是两种算法。” “不重要!”赵弘祖大手一挥,“四威,文牍库是不是一个月不去也没人发觉?我可是知道,你们经常溜号做其他事,反正南镇抚现在也没主官。” “先不说外甥的事,晚辈得给您提个醒,您是自己找人修,还是别人给您修?” 赵弘祖一愣,“怎么说?” “别人给您修,那是他想巴结您,小心被人做局办事。自己找人修,一百一十两可远远不够,说不准还会多出五十两,或者翻倍二百两。” 赵弘祖咕咚咽口唾沫,面色竟很紧张,“为…为何?” “很简单呀,银子哪去了,自古都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所有材料都得从京郊运到城内,募工运输雇佣大车,路上可能发生很多事,入城还得交税,拖一天就是一个价。 您这只是单纯的料钱,若大车坏了呢?遇暴雨呢?募工受伤呢?问题多的去了。 听您意思,夏季准备修房?外甥劝您不要这样做,看起来一百两,说不准折腾下来得三百两。 若所托非人,呵呵呵…轻轻松松就能扣出一倍的钱,户部清算司这种人多的去了。” 侃侃而谈的林威在赵弘祖眼里就像一堆银子,眼神越来越亮。 没错,就这么简单,修陵当然不分季节,人、工具、运输、吃喝拉撒,这才是大项,料钱不重要。 还得李公公呀,老子不过是缺一个胆大的账房。 第2章 忽悠抢夺,自入陷阱 赵弘祖从抽屉拿出一大块卤肉,又拿出两壶酒,还有一碟花生,抬手示意他落座,语气亲热中带着试探, “四威,帮表舅做本账怎么样?” 林威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盯着卤肉,适当展示出一个贪吃少年。 赵弘祖看他的眼神发直,笑着把卤肉和花生都放到两张麻纸中,推到他面前,“拿回去吃吧,表舅也不请你喝酒了,省得你母亲责骂。” 林威回过神来,连忙把肉和花生推回去,“表舅吩咐即可,外甥是晚辈,怎么能要您的吃食。” “瞎客气,给你就拿着。表舅明日给你一个账本,是泰昌先帝庆陵的花销,锦衣卫在暗查此事,我提供料量,你重做一遍。” 赵弘祖尽量说的平淡随意,林威却从他眼里看到奸诈之意。 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佯装一脸正气大怒,“表舅,帝陵无法查探,神仙也查不到完工的帝陵有贪墨,这是有人要害您,弄死狗日的。” 赵弘祖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被年轻人的‘真情’感动,尴尬挠额苦笑。 林威内心大骂,你奶奶的,一斤肉一盘花生,就想收买傻子做账,被你灭口的人里面,说不准有老子师兄。 赵弘祖找一个账房简单,但找一个保密的账房很难,关键是,他需要很多账房,必须找一个‘胆大的奇才’,林威简直为他量身定做。 林威看他纠结,笑着说道,“是当今陛下修陵吧?表舅倒是找了个好差事,就算督工也了不得,外甥祝您…” “停!陛下不修陵!”赵弘祖连忙阻止,皇帝修陵可不是随便胡扯的事。 “外甥懂,是有人准备上奏修陵,揽下这个活!” “呃~算是吧!”赵弘祖大乐,这小子还脑补了一出戏。 “表舅是做真账还是假账?” 赵弘祖一愣,“怎么说?” “这看您想怎么对付修陵的官,是想他丢官、还是想他去死。” 赵弘祖听明白了,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神秘,“实际花销三百万,做七百万的账呢?” 林威嘴角一撇,风轻云淡道,“表舅外行了,做七千万的账也简单,关键是让不让人察觉,留不留痕迹。” 赵弘祖一瞬间差点蹦起来,转瞬又疑惑问道,“知道你学算术学做账,但你小子已经开始给人干活了?” “外甥在文牍司呀,从太祖朝到天启朝,外甥想看什么看不到,偶尔还入皇城,到太液池旁边的库房住几日,检查历年文牍,户部清算司的陈年账本就占了三个库房,闲着无聊瞎翻呗。” 有理,南镇抚司力士做兼职的多得去了,还有很多力士在牙行(注)做牙人呢。 赵弘祖干夸一句聪明,低头沉思起来。 过一会还没反应,林威不由得开口给他‘致命一击’, “表舅,家里没法做,外甥下月轮值守夜,没什么事半个月就能给您弄好,随手之劳。” 赵弘祖猛得抬头,脱口惊呼,“半个月?一个人?” 林威单纯的眨眨眼,“这事还能外泄?若您着急,外甥辛苦点,十天也行,左右不过是算术核对。” “不不不,当然不能外泄,你是锦衣子弟,规矩不用表舅教你。” 林威点头表示了然,不客气把肉和花生抓到手中,“那外甥就回去了,您凑空给外甥说下规制,下个月给您做一本三百万两的账,那种账您另找人吧。” 赵弘祖呆滞片刻,猛得起身抓住即将出门的林威,连拖带拽又按回椅子上,急急说道,“不是让你做三百万两。” 林威佯装吃惊,“这…这…” “表舅知道规矩,千抽一对吧?” “呵呵呵!”林威干笑一声,“那是万两以下的账本,外甥是不是提着脑袋做事?” 赵弘祖不敢瞎扯了,这小子太聪明,得‘真心’合作,一咬牙道,“料钱二百万,实花三百万,做账七百万,外甥有没有这个胆子?” 林威眼珠子转一圈,“九千岁?” “是!你敢不敢?” “这有何不敢,外甥需要预付银子。” 突然谈起交易,赵弘祖拍拍袖口,拿起他的官威,“你说个数。” “表舅给个数。” 赵弘祖又被将军了,没有一点头绪,顿时苦笑道,“表舅真不懂,你这是为难长辈。” “千抽一,那也是七千两,做账规矩超过万两是千抽三…” 赵弘祖竟然松了口气,不多呀。 林威看他表情顿时暗骂,黑心鬼根本没准备掏银子,看老子拿捏你,悠悠补充道,“外甥急需银子,您还是长辈,五千两一次性付清,下月初十前做好。” “五千两?” “对!” “四威,你知道五千两能买多大的院子吗?” “表舅,若按规矩,您得给外甥二万两。见不到银子,见不到账本,这也是规矩,没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种事。外甥是新人入行,可不敢坏道上的规矩。” 赵弘祖一瞬间脸色铁青,“我怎么知道你做的行不行?” “信不信由您,咱们是亲戚外甥才敢接。不过外甥提醒您,大明朝没有人比外甥算术快,想必您也听说了,文牍司几百人的俸禄是外甥核算,也就半天的事。” 赵弘祖两眼一瞪,“什么时候的事?” “呃~您可以去找文牍司李千户核实。” “用不着,表舅没这么多银子。” 林威笑了,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表舅可以没有,赵百户必须有,外甥只要五千两,林威可不会少于二万两。” 赵弘祖眉毛一沉,“想不到四威什么都懂。” “外甥还知道,若咱们谈妥了,现在就得付五百两定金,否则明日就是二千两定金。” 赵弘祖脸颊不自觉跳动,竭力制怒咬牙道,“五百两?” “对,剩余四千五百两,做账前必须付清。” “没有!” “那外甥走了。您放心,外甥不是嘴碎之人。” 嘭~ 赵弘祖把林威刚拽开的门关住,盯着他看了一眼,扭头进入卧室,不一会提溜着一个厚包袱出来,当啷一声扔到桌上。 “五百两,五十两一锭的官印。” 林威笑着掂一掂,大约四十斤,包袱的承重极限。 “表舅敞亮,您随时可以找晚辈,收到五千两算起,十天后给您做一本大明朝独一无二的账本,外甥以后还靠这发家呢。” 赵弘祖轻咳一声,拽住他的胳膊,冷声警告,“四威,这是你表妗骆家的银子,你明白吗?” “明白!”林威哈哈一乐,“不明白是您,我不叫表妗,那是我姨,您一直不把晚辈当自家人呐。” 赵弘祖一愣,转瞬拍拍额头,可不是嘛,夫人与林威母亲是堂姐妹,但林家与赵家的祖母也是堂姐妹,林、骆、赵三家本就互为表亲。 这小子是真贼,早猜到这是大舅哥骆养性的买卖。 望着消失在后院门口的林威,赵弘祖嘴角露出一丝邪魅,内心暗笑,有点意思,瞌睡来了个枕头,关老头,这可不是我拉你徒弟下水啊,是他自找的。 ………… 注:牙行是古代商品交易中“权贵贱、别精粗、衡轻重、革伪忘”的中介机构,其内人员称牙人、牙侩、牙子、掮客等。 为买卖双方说合交易,评定货物价格及质量,司衡商品斤两,判断银水成色,防止买卖过程中的欺诈行为,并对买卖双方负责。 牙行一般是衙门附属机构,就算是‘私牙’,也是…这个大家都能意会到,不用说了。 古代常说的‘买卖要牙、装载要埠’,就是说牙行代客买卖货物,埠头代人雇船雇夫。 第3章 锦衣卫林家 若问赵弘祖背后的人是谁,锦衣卫世家,致仕锦衣都督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 赵弘祖是骆养性的亲妹夫,都督骆思恭的女婿。 骆思恭掌锦衣卫十五年,刚刚退下来,把都督位交给九千岁干儿子田尔耕。 林威姥爷是骆思恭的堂弟,母亲自然是骆养性的堂姐,姥爷的爷爷与骆思恭的爷爷才是同一个人。 这关系其实很远了,从这一代出了五服。 但谁让人家骆家发达了呢,都去认亲,这才交往起来。 子时刚到,林威背着包裹从后门出来,深吸一口气原地转了一圈。 想感慨点什么,早感慨完了。 大学凑热闹跟人家跑酷,比赛中脚下一滑,摔到学校库房彩钢瓦房顶,直接掉了进去。 眼前一黑,睡了两天,突然换了一个身份。 林威神经大条,并没有惊慌失措,换身份可能对双方都是好事,这小子十二岁就在文牍库,轻轻松松能搞一个历史系硕士学历。 合了21世纪母亲的心意,自己来大明朝搞父亲手里学到的手工? 或者在京城跑酷? 17世纪的京城,大街泥泞不堪,小巷臭不可闻,但上屋顶看看,鳞次栉比,天然的运动场所,这哪能忍住。 这不,跑来了五百两。 林威回到院中,悄悄关门,前院的东厢房是客房,西厢房是柴房库房,并没有人住。 从前院西厢房翻墙,踩着山花墙,回到自己所在的后院西房阁楼。 站到阁楼,才察觉不妥。 这tm是自己家,进门不习惯走正路。 有病,还病的不轻。 摸摸头顶麻绳捆的发髻,斩衰服孝三年,快能拆了。 官宦人家守孝三年不是三十六个月,是二十七个月,林威和老大已经正常轮值半年。 林家的四个儿子,耀武扬威,长子和幼子是嫡子,老二老三是庶子,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老二老三成家时给置办了外城院子,早搬出去住了。 后院东厢房四间是大侄儿,西厢房四间就是自己的房子。 正屋六间,东面是大哥大嫂,西面是母亲和她的陪嫁丫环。 林威一个月才一两二钱俸禄,实发六成,也就七钱银子。 就靠这点俸禄,一搬出去就是贫困户。 俸禄不发银子,是五十斤掺土的粟米,根本养活不了一家人,还不如去富贵人家酒楼店铺里打工,听说收银的伙计管吃管住一月还有一两半银子呢,要不说军籍都是丘八呢。 目前在家里完全不受待见,老大估计天天寻思去外城哪里找个便宜房子,把弟弟赶紧扔出去。 现在不用了,老子明天就去看房子,买不起也要租个大院子。 天启五年,时间好像很紧迫。 两亿人经历朝代交替的混乱,变成了八千万,躲过这场浩劫实在缥缈。 投降不可能,得下场玩玩,否则顶多二十年的寿命。 下场需要资源。 银子,海量的银子。 下属,忠心的下属。 地盘,矿产丰富的隐蔽地盘。 生到京城这个地方,到处是权贵,能做的事倒是挺多,但都得投靠别人,没有自力更生的空间。 唯一的方向,只能是那句官场黑话:权力就是最大的资源。 所以必须向上蹦跶一下,但自己是世袭军籍,上面还有嫡长子,家里的一切不仅与自己无关,还是阻力。 亲属回避,是大明朝官场制衡的铁律。 转一圈,还得找大树乘凉。 越接触大明官场,越会知晓国事的复杂,单是一个锦衣卫,这两个月来每天都在刷新林威的历史认知。 骆养性现在是内城千户所本部的坐堂百户,若骆思恭不退,他就算有百户官阶也不能入职,只能领三成俸禄混日子。 电视中那种父子同在锦衣卫出差的桥段是误导人,亲兄弟都不可能。 至于北镇抚司缇骑,官制的制衡方式更加变态。 世袭锦衣军户根本没机会做缇骑,他们只有三五百人,全是流职,且是民籍,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人。 缇骑与军籍的世袭锦衣卫有本质不同,就像大明边镇的营兵,与边军一样叫‘士兵’,人家却是募兵,更准确的名字叫战兵。 史册中记载某个边镇十万边军一触即溃,那是扣屎盆子,边军只负责守土防御,从来不机动作战,遇大战只做民夫,若营兵不够,边军必须重新训练加入营兵体系。 大概是记忆中民兵与正规军区别,哪个人听说过民兵能主导国战? 锦衣卫也是一样的道理,京城有很多江湖人等待北镇抚司召唤。 缇骑都有官身,每个人都是小旗总旗,他们不仅俸禄高,还能办案捞外快。为避免被报复,会随掌印官离开,只要北镇抚司‘换届’,缇骑就会集体被清退,新的掌印官必须自己招募。 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保证上官如臂驱使,确保缇骑与京城人脉没有牵连。 君不知,21世纪的国家部门后勤人员,从不招京城本地人,就是这样的道理。 吏治的小窍门多得去了,老祖宗又不傻。 锦衣卫集公检法于一身,那锦衣军户做啥呢? 京城老妈子才是合理的注释,高档一点的会去坐探、会去外驻、会去工部督工,总之与诏狱无关的事,才是军户的职位。 对了,南镇抚还有与工部一样规模庞大的军械匠作所,里面五个千户所,上万帮闲。 一句话,锦衣卫不是一个卫,它是皇帝直属的皇权机构,世袭军户就是全系辅助。 蹉跎两个月,不知该从哪里找切入点,一筹莫展之际,突然就来了机会。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搞起。 长远目标,还是得有一块地盘,乱世武力为尊,当大官没用,当首辅也没用,甚至当皇帝也没用。 林威想着这些事,迷迷糊糊睡着了,再睁眼已天色大亮。 大侄儿林勇十七,只比林威小一岁,老大未致仕前,他只能到其他百户所做个帮闲,老太太舍不得孙子被人吆五喝六,就在家歇着。 林勇独自占着东厢房,看起来还没有起床,老大林耀轮值时很少回家,大嫂也出门去了。 母亲五十六岁,精神头不错,陪嫁丫环五十岁了还是下人,更悲剧的是,她还是两位庶兄的亲生母亲。 哎~ 林威先到正堂给父亲灵位上一炷香,才掀开门帘到里屋。 两个老太太,一个在炕上纳鞋底,一个在织布。 “娘,姨娘,孩儿到师父那里看看,中午不回来了。” 姨娘连忙站起来,她不敢对嫡子说话,炕上的母亲叹气一声,“四威,你得找点事做呀,轮休不能像个小孩一样,青天白日睡懒觉。” “还想和母亲说呢,表舅让我帮他做点事,说到外面租个院子方便,他给租金,孩儿顺带出门找找。” 老太太一愣,“表舅?哪个表舅?赵弘祖?” 林威轻咳一声,“赵家和姥爷家现在也没什么区别。” 老太太转瞬大喜,呲溜从炕上下地,拖着他来到外间,有点激动问道,“你姥爷家里?” 林威附耳在老太太耳边,“骆养性名为百户,本所只有他一人坐堂,实乃千户。内城千户所的千户是奉圣夫人的弟弟,这种皇亲恩官一年都见不到人。表舅自然想进一步,佥事、同知也不远。” “我儿好福气,算账?” “是啊,儿子只会这个,现在就给文牍库几百人核算俸禄。” “好好好!”老太太高兴转一圈,拍拍他夸赞,“我儿以后也能单独养活一家。” “还早呢,那儿子走了。” “等等!”老太太叫住他,回屋后很快出来,塞到手里三个银裸子,“别让你大嫂看到,娘只有这些了,做事需要打点,请人吃顿饭也好。” 很小的银裸子,一个一两,林威笑笑没有拒绝,躬身出了西屋。 母亲对亲儿子也厚此薄彼。侄子林勇时不时能从奶奶手里扣几两去赌博,到小儿子这里,三两打发一辈子。 想笑又笑不出来,只有苦涩。 回到卧室,把包袱里塞些破布遮挡,肉和花生塞到另一个包袱中,拎起直接出门。 文牍力士无法养家,大伙暗中互相掩护翘班,文牍司主官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己月底才上班,闲着呢。 阜财坊就在宣武门旁边,一出门都是熟人。林威向北几步转入西边一个胡同,径直向城墙根走去。 城墙根比宣武大街还宽敞,外地人不会来这里,他们找不到路。 有一个锦衣卫的千户所在城墙下,象所。 三百多人伺候着三十头大象,有千户、有百户、有校尉,地位令人呵呵,除了世袭军户混吃等死,流官才不会来这里。 象所对面非常热闹,有锦衣卫学堂、武学、铁匠铺、织坊、木厂等各种手工院子。 锦衣卫是大明朝识字率最高的卫所,没有之一。 不识字无法袭职,每个百户所下面都有学堂,反正派个帮闲去教就行,又不用上阵杀敌。 还有的校尉懂蒙语、朝鲜语、倭语、各地方言,坐探需要熟知大明律,这些都得学。 校尉不会之乎者也,实用的本事可能强出很多新科进士。 林威来到挂着武字旗的院子,里面有十多个小孩嘿哈练武。 穷文富武,能不能到这里各家凭本事,师父不会拒绝任何锦衣子弟。 武师关大河教授的弟子很多,但只有七个徒弟拜师,五男两女,且两女是徒弟媳妇,用来凑数的,真正就是五人。 林威的两位师兄曾是缇骑。 三师兄林威几乎没什么记忆,不是‘他’没有,是‘林威’也没有,只记得是缇骑。 四师姐是大师兄的夫人,与收苏秀秀为徒的性质几乎一致,十年前就难产死了。 至于五师兄,做缇骑时间不长,一直在京郊,但依旧为锦衣卫打探消息,林威怀疑赵弘祖灭口的人中就有五师兄,所以当时才失态。 师兄师姐们年龄都在三十以上,他和苏秀秀被自家亲爹硬塞进来,说是同辈,内在却有年龄断层。 林威排行老六,一过廊道,就看到门口坐太师椅喝茶晒太阳的老头。 后院还有二十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在各自练习不同的器械。 “林跑跑,今日怎么有空到为师这里?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林威刚想行礼,被老头的话闪了个趔趄,干脆自来熟进屋。 他武艺稀松,从小就被师父用荆条抽着跑,梅花桩内跑着跑着,越来越敏捷,于是就有了个林跑跑外号,大伙颇为耻辱。 ……………… ps:我得插句话,这书是已经完稿的练笔书,成书时间比我上一本还早,也可以看做是上一本的‘番外’。 接下来很难懂、很烧脑,人事关系、立场等等,需要一定的历史储备,更需要独立思维,不适合一目十行看。 若您看书的时候抱着浮躁求爽的目标,没有‘社会利益交换’的认知,没有理解人性的复杂,结果肯定是既浪费宝贵时间、又学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还会影响心情。 够诚实吧!?主动劝退的作者,老夫番茄独一份。 作者没指望有几人能看懂,更没指望赚钱,所以我从不推书。 看到是缘分,丢弃是命数,看懂是作者的幸运。 带着问号来交流,我这个老东西会尽量回复。 不要带着刀子来切磋,更不要肤浅的‘随地吐痰’,看不下去出门左转,立刻移除书架,就是对作者最大的嘲讽。 第4章 林威的师门 屋里有一个勤快利索的女子在打扫抹桌子,小姑娘额头闪着亮晶晶的汗珠,做的很起劲,让人不禁产生愉悦。 额~ 这是七师妹,苏秀秀,比林威小半岁,是老头的干女儿,更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从小定亲的媳妇,不可能改变的那种。 苏家是江南到京城逃难的解户,无依无靠之际被林威他爹看中,庇护苏家落籍,赚了个儿媳妇,所以苏秀秀从小就和自己一起叫爹娘,目前苏氏一家三口在京郊。 未婚妻要说有多漂亮,那是扯淡,但足够干净,让人静心的那种干净。性格和能力完全与名字不符,性格应该叫苏大方,能力应该叫苏侠女。 比他这个师兄武艺强多了,精通太极拳和太极刀。 林威原来的记忆中就知道师妹很强,两个月前表示怀疑,慢腾腾的太极拳能有多强? 切磋几次才知道,能打人的太极拳强的离谱,近距急促发力,以慢打快,后发制人,与印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服! 苏秀秀一扭头看到他站在门口,立刻从心底发出甜蜜的笑意,“师兄,您拿着什么?” 林威当即把食指放嘴边,“嘘!别说话!咱们到里屋。” 里面是客房加书房,苏秀秀看看门口的师父,到身边亲昵拽着胳膊拉到里间。 师妹动作没有一丝男女忌讳,看起来不像大明的女子,是因为他们从小是‘夫妻’,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哪用得着忌讳。 五十两一锭的银子放在桌上,在未婚妻瞳孔里反射着晶晶亮光。 苏秀秀瞪大眼呆呆看了一会,又看看林威,“师兄为盗?” 得意洋洋的林威差点被噎死,压低嗓子道,“刚从百户所拿回来,赵弘祖给的银子,过几天还有。” 苏秀秀知道锦衣卫的规矩,没有问什么事,“师兄威武。人家就知道,师兄才是最聪明的人,咱们是不是能搬出去了?” 嗯?! 林威挠挠头,十八在这年头很大,苏秀秀快等出心病了,自己却想再等一等。 苏秀秀看他不说话,以为他们想法一致,警惕看一眼门外,蜻蜓点水般快速在林威脸上点了一下,满脸窃喜道,“反正快了,明年就给师兄生孩子。” 林威哭笑不得,指指银子,“师妹,银子!” 本来是想让她关注银子,没想到苏秀秀脸色一红,靠在林威身上低声说道,“师兄,这些银子是不是可以养活很多孩子?” 林威再次挠头,怎么说话总是绕到孩子身上,宝宝还是个宝宝,要什么孩子。 好在这时外间一声咳嗽,苏秀秀闪电般把银子收起来,师父关大河已进入书房。 老头不悦朝自己的徒弟翻了个白眼,林威却没有在意,嘿嘿一笑,“师父,您这个院子值多少钱?” 这句话差点让关大河一掌拍过来,看看干女儿又忍了下来,没好气道,“不嫌吵就搬来住吧,老子还能让你饿肚子不成。” “徒儿还是想知道多少钱。” “虽说没有东西厢房,我这正屋八间足够宽敞,两进院子当时花了三千两,现在至少四千两。” 林威真想呸一声,“师父啊,徒儿不会来住,您不用防贼似的胡说八道,城墙根距离大街有点远,顶多二千两。” 关大河瞧他一眼,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老头有儿子,可惜堂堂武师却生了个病秧子,在他们师兄弟中排行老二,林威没有一点记忆就去世了。 大师兄是老头在京郊捡来的弃儿,属于那种传说中的骨骼清奇之辈,十八般武艺精熟,京城武术界的顶尖人物,目前在镇远侯府邸操练护院,一年二百两银子,这就是高级武师的收入来源。 当,当,当… 林威又从包袱里把十锭银子放在桌面,苏秀秀连忙警惕看着门口,以免大厅突然有人进来。 老头眼都直了,惊讶看着林威,“什么意思?你小子哪来的银子,林耀还有这气度?” 林威把卤肉和花生最后拿出来,示意秀秀到厨房拾掇一下放盘子里,才笑着道,“大师兄在您身边,三师兄、五师兄在哪里,徒儿想找他们做点事。” 老头对林威的问题皱眉不已,看看银子,又看看他,语气非常不悦,“你小子找死嘛?骆家不会让他们回京。” “师父,好久没见五师兄,他去了哪,您知道吗?” “老子怎么会知晓,都是锦衣子弟,谁知道被哪个贵人雇佣。” “您多久没见到他了?” 关大河看徒弟问的很认真,眉头一沉道,“过年后就没见到,说是去南边办事,老子又不是不懂锦衣卫的规矩,他只是个闲人,离开很方便。” 林威看一眼外面,苏秀秀还没回来,附身到老头耳边,“您别激动,五师兄很可能死了,我知道是谁干的。” 关大河一瞬间气势陡升,眼里杀气凝聚,盯着徒弟要答案。 林威无奈,“是赵弘祖雇佣他,背后是骆养性,应该是八个人,您抽空打听一下,是不是北城、外城锦衣卫家眷聚集地武功高强之辈少了人。” 老头气势顿时一泄,斜眼看着徒弟,似乎突然放松下来,意兴阑珊敷衍问道,“涉案?” “不,涉案徒儿也不会告诉您,私活!” “当真?” 林威指着桌上的银子,“三百万两的藩墓,做七百万两的账,徒儿半个脑袋已不属于自己,秀秀不知道,您别声张。” 关大河两眼猛得一瞪,冷冽的寒光一闪而逝,林威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挤挤眼再看向老头,原来真看错了,老头又恢复了他慵懒的样子,长长吁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小六啊,人都是命。” 嗯?您这是什么反应?林威只好挠挠头,“若是真的,徒儿得做点事。五师兄为骆家做事却惨死,凭什么!” 关大河再次盯着自己徒弟,好似在重新审视他。还没有说话,苏秀秀进门,把切好的卤肉和花生放下,还烫了两壶酒,顺势把银子收起来。 “爹,师兄孝敬您的肉,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关大河回过神来哈哈一笑,“老子若被一盘肉和几颗豆豆感动,那就是不是铁掌关大河。” “以后不给您买好吃的。” “哎,嫁出去的女儿啊。”关大河叹气一声,指指东屋,“去给爹把被子晒一晒,把我和你大师兄的练功服洗洗。” 苏秀秀鼻音哼一声,扭头而去。 林威给老头倒酒,他自己则没有,自顾自捏着花生吃两颗。 关大河把酒杯一推,“没兴致!” “不麻烦您,徒儿还不知师兄遗体在哪里,等我查到,会向正主索命。” 嘭~ 关大河差点一拳把桌面捶塌,“多长长脑子,老子是武师,也是锦衣卫的武师,曾经也是缇骑。” 林威一点不惧怕他这样子,“是啊,您运气好,万历帝的缇骑,还真没什么大案。” 关大河斜眼瞄了徒弟一眼,“你懂个屁,老老实实做你的力士,别打听北镇抚司的事,你看看老夫,做阴损勾当的代价就是绝户。早死早投胎,不一定是坏事。” 林威突然啊一声,“大师兄喜欢的那个清倌人叫什么来?这也三十多了吧?还不赎身吗?把徒儿的银子拿去用吧,得赶紧续弦生孩子。” 关大河像听到好笑的事,滋溜喝了一杯,一脸嘲讽道,“三十岁的清倌人不值钱,但曾经的花魁值钱,你大师兄最混蛋,竟然想娶一个婊子,生儿子就是造孽,让子孙后代也被别人笑话。” 林威眨眨眼,“听您这口气,需要大价钱?” “哼,那个婊子自己就有二万两,还差三万两,你说呢。” “我去,她黄金做的吗?” “黄金算个屁,西宁侯府的歌姬全是她培养,侯府就没想让她活着离开,听说收养了个干儿子,还是婊子生的儿子,下贱呐,让孩子活活受罪。” 林威顿时皱眉,“您干嘛一口一个婊子。” “不是吗?” 林威感觉和老头谈这种事太low,摆摆手表示不在乎,重新说道,“三师兄在哪里,徒儿想找他们做点事,不用回京。” “老子不知道!” “师父还挺有职业操守!” 林威随口夸一句,从包袱里拿出两锭银子塞到腰带里,剩余的放到老头面前,“送给您,或者送给大师兄。放心花,别舍不得,我和秀秀会照顾好您,徒儿告辞。” 关大河怔怔得看着不懂事、又一直干净的徒弟消失在廊道,脸色慢慢从疑惑转为铁青,双拳紧握,嘎巴嘎巴直响。 好一会才放松下来,若林威还在身边,一定会把眼珠凸出来,老头竟然把酒杯捏碎。 而另一只手,是一锭银子,他竟然不知不觉摸了一锭,想‘教训’徒弟学会看财。 结果徒弟根本不在乎这‘巨资’。 为老不尊,丢人现眼! 关大河回过神来,看看手里的银子,自嘲一笑,扔回包袱里。 到门口吩咐某位练功小子去镇远侯府把老大叫回来,回屋滋溜滋溜自斟自饮。 他走神了,可能走得还有点远。 大师兄关承武坐到面前一会儿,他才摇摇头,“哦,回来了,老五这几日见过吗?” “见过!” “哪天?” “昨天!” 关大河一歪头,师徒两对视片刻,“秀秀在东屋洗漱,小六刚刚来过,他说五师兄被人灭口了,他要报仇。” 关承武对这消息太突兀,摸摸鼻子道,“哪个混蛋咬舌头,他一个文牍力士知道个屁。” “赵弘祖!” 大师兄眉毛一挑,完全不信。 关大河鼻子哼了一声,“的确是赵弘祖,这混蛋竟然拖小六入场算账。”老头又把包袱推到徒弟身边,“他留下的,给你娶媳妇。” 大师兄疑惑打开看一眼,呵呵一笑,“您没有白疼小师弟。” “他只有五百两,给了你我四百两,揣着一百两走了。” “五百两?姓赵的也不怕断子绝孙!” “你注意看着点,为师突然发觉小六还有点内秀。锦衣子弟,个个是混蛋,原以为他是老实孩子,哎~” 第5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林威揣着百两银子,出门并没有走远,百步外是个铁匠铺。 这时候的铁匠大多是富贵人家提供铁料,定制某种家具器械。 没有人敢打造刀箭找死。 但京城开铁匠铺的师傅,还真就是打造刀箭的熟练老工匠。 匠人都有匠籍,京城铁匠属于两个衙门,南镇抚司匠作所、工部兵仗局,能开铁匠铺的人,都有点残疾毛病。 刘家兄弟,老大独眼龙、老二右手缺两根手指,他们是匠籍,也是军籍,受大家照顾苟活。 热火朝天的情况不存在,林威进院,炉子都是熄的。 “哎呦,客官来了…是四威啊,来看你师父吗?” 林威笑笑,来到兄弟俩喝茶的棚子下,直接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在石桌,在他们疑惑的眼神中,拿石笔快速画了一个图。 “管子长六寸,上下有一体横筋加固,孔径六分,管厚两分,材质青铜,内外光滑。轮盘孔径厚度一致、长两寸,中间一分穿孔,一共四套,下月中交货。” 刘家两兄弟看着桌上的图,一根长管,下侧挂着一个铜轮,半天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玩意?” 林威轻咳一声,“小侄送给贵人的礼物,放金贵毛笔,和笔尖的笔筒。” 两人恍然大悟,独眼龙刘大点点头,“有点意思,感觉还缺点什么。” 刘二也跟着点点头,“缺个托盘和滴墨孔。” 林威大乐,他这个左轮,是四发装填,一次性的玩意,后面的确得放底火,既然他们说到滴墨孔,干脆在后面画了出来,连托架也画出来,自己装个手把,悄悄把底火搞出来,弄个扳机就可以。 画完之后,他们连连点头,“像那么回事了,你小子脑袋灵光呀,这个笔尖筒转起来还得一个定位卡簧,以免突然转动损坏笔尖,十两就够了,五十两来吓唬老子。” 林威瑶瑶手指,“这个笔尖筒是活的,随时可以拆下来,后面得带与底座一体的弯把,组装到一个大托架上。” 边说边画,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昂贵毛笔架,自己看到的是缺底火的自制手枪。 “十五两,五天后看第一个样品,一个月交货,这要废不少石炭,我们还得去买,也许还得搭进去几个独龙钻。” “小子没有铜料。” “啊?”刘大挠挠头,“这个不好说了,我们私下去匠作所买料,那些孙子坑起人来六亲不认。” “没关系,三十五两应该管够。” “不不不,那倒不用,咱还能吃你的料钱不成。” “您先拿着吧,也许随后还得找两位世叔做点啥。” 林威谈生意很快,老师傅不需要详细交代,只是个实验,成不成的关键是火药和底火。 这玩意得自己做。 提纯、配比、麦粒火药,还得做底火雷汞。 不复杂,很繁琐。 林威出外城去了,找自己的庶兄,让他们到匠作所摸几个零件。 再到火药厂找熟人揣点原材料,然后还得找个院子,这些事得好几天呢。 好在本地人,熟人很多,不会被宰。 林威采购他的原材料,刘大也去联系相熟的匠户弄铜铁,刘二则来到关大河院内。 若林威此刻听到他们商议的事,保准一口血喷出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啊!到处是锦衣卫老妖精。 苏秀秀在东边满头大汗洗衣服,刘二拿着绘制好的图进入正屋。 “哎呀呀,什么大日子,你们师徒俩大口酒肉。” 关大河没有搭理他,关承武则站起来给让了个座位,又给倒了一杯酒。 刘二没有客气,滋溜喝尽,直接捏了一片肉大口咀嚼,把图纸递给老头,“这是四威刚才让做的玩意,您掌掌眼。” 关大河拿起图纸看一眼,立刻皱眉,“笔架?这个蠢货做这么操蛋的笔架干嘛…” 骂了一句,马上就明白了,把图纸横置放倒,眉宇间更加纠结,“掣电铳加四眼铳?这玩意能打响?” 刘二点点头,“我们兄弟不知道,但加个握把和扳机,的确是个手铳,了不得,一铳四发,共用一个发射管,戚少保也没这悟性。” 关承武接过来看看,突然扑哧一笑,“这个笨蛋,六分是铅子的尺寸,还要求内壁光滑、外有横筋,他是没见过手铳吧,这种性子做缇骑一天就被人玩死了。” 刘二继续解释道,“点火方式不对,掣电铳需要火石,需要引药口,像他这样放倒可不行,四威好像知道怎么打响。锦衣卫出了个赵士祯(注)?” 关大河无所谓,把图纸递回去,“你们兄弟直接把手柄和扳机加上,老子看看这混蛋有没有被吓倒。” “哈哈,四威好像去找他二兄偷弄火药去了,这个手铳用火绳枪方式也能击发,不过得靠运气,只要击发,十步一杀应该可以。” “火铳是杀器,靠运气?这得有多蠢。” 刘二不置可否,“对了,四威给了五十两,一半也用不了。” 噗~ 关大河瞬间喷了,一副暴走的前兆,咬牙切齿道,“老大,去把那个蠢货提溜回来,他再转下去,明天就被人弄死了。” 正是上值时间,林威并没有见到二哥,反而在二哥家里见到一个饸饹压面机,不过是木质的,换成铁可以压制膏状火药,代替碾压工序。 于是他又从宣武门返回来,准备让刘家兄弟打造一个细孔带绞盘的压面机。 胡同内突然与不苟言笑的大师兄碰面,林威呵呵干笑一声,“大师兄,您这是…哎,放开,放开,我自己会走~” 关承武一个字没说,直接捏着后颈把林威提溜回武馆。 ………… 注:赵士祯,明朝万历时期的火器专家。 明朝在16世纪曾制造了领先世界四百年的超级火器,他改进早期的燧发枪,就是掣电铳,然后加大变成迅雷炮。 他还发明了最早的火箭弹、单兵火箭筒,明朝叫火箭溜。 这是跨时代的武器,不仅造价昂贵,因没有底火起爆药,点火能量不足,哑火、滋烟率高达七成,黑火药威力也不大,最终没有投产装备。 第6章 无孔不入乃锦衣 大师兄和林家老大林耀年龄一样,放这年头能当他爹,从小的记忆大师兄就是梦魇。 林威像被钢钳夹着脖子,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快步前行。 院里练武的小孩还起哄,“快看,林跑跑又挨揍了…” 林威呸一句,这些孩子连徒弟都不算,就是嫉妒。 看到屋内的刘二,林威顿时脸色一黑,“刘二叔,不合适吧?” 关大河一脸酒气,大怒道,“给老子跪下!” 嗯? 跪下? 林威还在暗骂该死的封建礼仪动不动就跪,猛然看到大师兄一脚踹向膝窝。 整个人条件反射似的一跃而起,突然跳到桌面。 卧槽! 卤肉都被踩脏了,林威顿时大叫一声,“对不起!” 再次跃起,抓住房梁一荡,双脚勾住窗棱,一个跟头把自己从窗口甩了出去。 屋内三人面面相觑,好灵敏的身手,鼓上骚呀。 关大河堂堂武术宗师,被自己徒弟气得脸色黑红,嘭一拍桌子,“去给老子拖回…” 呃~ 用不着。 林威讪讪从门口再次进屋,后面苏秀秀抓着他的肩膀。 “爹,师兄很努力赚银子,干嘛又生气。” 刘二突然哈哈一笑,夸赞一声秀秀好武艺,迅速离开走了。 关承武摆摆手,“师妹,这是男人的事。” 苏秀秀哦一声,同样离开。 林威向后退一步,摆起防守的架势,“别打人啊,再打我以后不来了。” 关承武白了他一眼,指指面前的椅子,“滚过来!” 老头此刻闭目不语,明显让老大教育。 林威战战兢兢坐到旁边,老大直接把刘二的纸递过来, “这玩意怎么击发?” 林威一愣,“什么击发?” 大师兄指指他自己的额头,“小六,我这里是不是写着蠢货两字?” 林威眨眨眼,“我不想说,干嘛告诉你。” “好吧,随你。那大师兄告诉你,昨晚我还见过五师弟。” 林威脑袋轰隆一声,脱口而出,“你也是八人之一?” “不是,但你怎么会知道这么重要的消息?我们得知道哪儿出了问题,这会害死大家。” “赵弘祖呀。” “不可能。锦衣卫从来不自残,这是铁律,赵弘祖只会骗李永贞,定然从李永贞那边泄露出来。” 林威抠抠额头,苦恼道,“锦衣卫从来不自残是什么意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锦衣卫自相残杀一定会被大家弄死,没有一个例外,这是家法、祖法,大家共同的祖法。骆思恭都不得不紧守规矩,赵弘祖算个屁。” “大师兄又不是锦衣卫。” “你怎知不是。” “嗯?你怎么能是?” “是不是锦衣卫不一定看腰牌和名册。” 啊?林威懵逼了,得消化一下。 苦恼着重新捋一遍后问道,“师父师兄都是骆家的人?骆思恭暗中还掌控着一部分锦衣卫?” “小孩子别打听这种事,悄悄和秀秀过你们的日子。放心吧,赵弘祖不会对你怎么样,顶多几年后把你送出京换个身份,你一定误会了。” “等会,我再捋捋!” 关大河突然睁眼,“捋个屁,穷鬼瞎大气,滚回你的文牍司,二万一千两白银,赵弘祖必须全支付,以后安静过日子,这趟浑水你不能掺和。若不是老子和刘二,信不信明天你就得去死。” 林威没有说话,而是一歪头放了个雷,“我听到骆养性和赵弘祖的谈话,他们准备贪墨魏忠贤一百万两,李永贞狮子大开口贪四百万两…” 关大河不耐烦了,“放屁,李永贞这是试探,双方都在演戏。骆养性和赵弘祖一定还有其他人与魏忠贤联系,锦衣卫怎么有你这种蠢货。你爹把你塞到南镇抚是对的,若真做校尉,迟早有一天自己人也不得不杀你。” 智商再次被打击,林威又呆滞了。 也就是说,赵弘祖在准备两套账?自己只是其中一本。 记忆中魏忠贤的墓还没完工,肯定没有七百万,但三四百万绝对有。 九千岁贪墨银子一边孝敬给皇帝,一边修陵,想不到幕后黑手直接捞他的银子。 九千岁也是个可怜人呐。 骆家、师父,他们大概是偷贪官银子的‘侠盗’? 大师兄看林威还在思考,不由得敲敲桌子,“小六,你不适合做这种事,买个院子悄悄过日子得了,京城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事。” “谁说我不适合,你们一定露了关键问题。是谁蛊惑魏忠贤修陵,还是亲王藩墓的规制。” “呵呵,没人蛊惑,魏忠贤和冯保一样,权倾天下当然会做其他事,冯保想通过文官给侄儿封爵,所以全力配合张太岳。魏忠贤则撸起袖子自己干,他也在想方设法给侄儿封爵,以期待魏家像勋贵一样,公侯万代。” 林威眼珠子一转,“大师兄不像一个武师啊,您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小弟很陌生。” 关承武神色平淡,“师弟也不像一个书呆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就因为在文牍里埋了两日?” 林威点点头,反问道,“这还不够吗?” 关承武与老头对视一眼,闭嘴了。 以他们的见识,这小子是鬼门关转一圈、大难不死后的心病。 没法劝,除非栽个跟头。 关大河开口了,“老子问你从哪听说你师兄被灭口了?别扯淡。” “昨天晚上,赵弘祖找李永贞,徒儿听墙根。” 师徒俩齐齐一惊,大师兄脱口而出,“不对,时间不对,赵弘祖应该前天就告诉李永贞这事,他可能在做好几本账。” 关大河则盯着小徒弟看了一眼,眼神灼灼道,“你昨晚听说,当场就从赵弘祖手里揽下了这个买卖?反应这么快?” 林威不得不把他诱导的事说了一遍。 等他说完,师徒两人同时察觉了问题,看向林威的眼神全是戏谑。 林威郁闷道,“赵弘祖故意拉我下场?拿捏师父以占据大头?” “小六聪明!” 大师兄夸一句陷入沉思,关大河则更像是睡着了。 林威一瞬间觉得好无奈,原以为自己有上帝视角,可以轻松拿捏‘古人’,没想到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那个人。 智商被蹂躏,同样不想说话。 不对,林威突然弹起来,“师父,大师兄,你们背后也不止骆家,哪个贵人在戏耍魏忠贤?” 大师兄白了他一眼,“不义之财,人人得而诛之。” 啊? 真相不止一个?罗生门? 第7章 无家底,有家教,自古百姓最悲催 三人发呆的时间有点长,外面的小孩都回家了。 大明朝的晚饭时间很早,黄昏时分,苏秀秀已经做好晚饭,京城的热浪刚刚来临,这个夏天很热。 四人在桌边无声喝粥吃麦饼,就着一盘咸菜。 关大河突然掂着麦饼笑笑,“小九,你知道吗,天下无时无刻不在饿死人,百姓饿死就算了,朱明宗室饿死之人也不在少数。” 林威瞥了师父一眼,没有顺着老头话说,反而准确找到话里的漏洞,“为何百姓饿死算了?他们活该饿死?” 关大河一愣,教育徒弟的话被堵了回去,这小子的关注点何时这么独特,但嘴上却反问道,“老夫说了吗?” “是,您说了!”林威丝毫没给老头面子。 关大河哼一声,“就算老子说了,难道不是吗?谁会在乎百姓的死活,谁会在乎一个南镇抚力士死活,小六做事之前得认清自己。” 林威喜欢这个话题,呼噜噜喝完粥,搓搓手认真道,“师父,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嗯?!”老头疑惑看了他一眼,“说说看!” 林威突然一脸悲哀,“无家底,有家教,自古百姓最悲催,秀秀家就是最好的证明。” 家教就是礼义廉耻,是朴素的价值观,用道德标准要求自己,用道德标准看待世界。 这个变态的封建社会,勤劳致富是个大坑,谁富谁先完蛋。 解户,大明朝的自耕农富户。 苏家是浙江湖州人,她爷爷在山中竹林偷偷开荒几亩田,刚种三年养成熟田,被别人告发。 当地知县没有逼她家补税,别以为这是良心,官府有更狠的招,县里点苏家为解户。 名为奖励,实则等同灭族。 解户就是负责押送当地税赋入仓缴税的人家。 一旦选为解户,为期五年。 这玩意非常没人性,因为解户得自己想办法运输,押送若迟到,罚银罚到倾家荡产、逃跑则全家流放。 倘若运气好,押送县税、府税,到苏州仓或金陵仓还能忍忍。苏家运气很不好,第二年抽签押送五百石粮税到京城入库。 雇佣一艘漕船,从太湖到通州,一百二十处水关,一趟得缴税六十两。 这哪是缴税,完全是缴命。 林威不读专业课的时候,一直夸赞大明朝商税十三抽一很轻,大学知道封建王朝的收税方式,顿时觉得百姓呼吸都困难。 解户押送税赋,只需要缴最低的‘过路费’,若是商人规规矩矩走运河做生意,按照十三税一的标准,算下来就是商品本身价值九倍多的税,再加上入城的人丁税,本钱顿时飙升十倍。 明朝二百多年来,这种收税方式导致‘官商’遍地、走私猖獗,只有特权的免税阶级才能做大,结果当然是恶性循环,富者恒富,贫者恒贫。 苏家得知去京城后,苏老头很干脆,偷偷卖地卖房,就押送了一次,开始入京流浪。 这样当然不行,锦衣卫专撵没户口的人,否则京城根本塞不下。 苏家运气不错,五岁的苏秀秀被林威父亲一眼相中,也被老头的师弟,京城武师关大河相中,收为干女儿、童养媳、徒弟。 林老头给苏家办了户籍,在京郊一个两间房的破烂民居里,秀秀还有个弟弟,苏家现在给内库皇家工坊做织工,生死边缘挣扎的一家人。 老大林耀不会帮他们,自己也没能力去帮,苏秀秀都不好意思去城外看父母,也不想去,因为出入京城一趟得缴税。 城门税本是宋代产物,明朝之前也没有,辽东大战缺饷严重,魏忠贤十分清楚商人和士大夫如何勾结,管你在路上怎么避税,入城总避不了,但他缺乏人手,一刀切下来,小民跟着倒霉。 虽然也就三五文,哗啦啦的铜子,谁都心疼。 这就是封建社会百姓的结局,韭菜长的再旺盛,也是韭菜的命运,反而被割的更彻底。 无家底,有家教,自古都是统治阶级的最爱。 拿苏家举例分析,关老头无话可说,但他对林威的认知很好奇,盯着徒弟看了一会,想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摇摇头,“小六还是明白点道理,但锦衣卫不是百姓,你也不用装滥好人。” 林威很无辜的一摊手,“徒儿就是个小老百姓啊,那咱们换个说法,师父觉得严嵩怎么样?” 关大河眉毛一沉,不想搭理他,林威却在兴头上,必须说服老头支持,于是转向苏秀秀,“师妹以为严嵩怎么样?” 苏秀秀一呆,“大奸臣呀,戏曲都这样唱。” “好,就算是。那秀秀知道胡宗宪胡襄懋、俞大遒俞武襄、戚继光戚武毅、潭纶谭襄敏吗?” “当然,人家又不傻。大明朝的名臣武将,全是英雄人物。” “那秀秀知道,胡宗宪胡襄懋是严党核心吗?他从未背叛严嵩,世宗皇帝也不想杀他,是徐阶非要弄死英雄,但有人会说徐阶坏话吗?” “啊?” “看来你不知道,俞大遒俞武襄、戚继光戚武毅、谭纶谭襄敏,都是严嵩提拔任命,这个你知道吗?别说是徐阶、张太岳提拔,那时他们无权无声望,没有当朝首辅严嵩拍板支持,戚家军不可能出现。徐阶和张太岳师徒只不过是权争胜利者,搞臭严嵩,抢夺武将的名声。” 苏秀秀呆滞的目光做不得假,显然颠覆他的认知。 林威瞥了一眼同样呆若木鸡的师父和大师兄,继续对苏秀秀道,“师妹天天听说严嵩奸贼,听胡襄懋、俞武襄、戚武毅是英雄。严嵩与他们同朝二十年,真是奸贼,他们能成事吗?秀秀有没有想过,为何听不到有人说他们关系莫逆?” 小姑娘嘴唇哆嗦一会,喏喏道,“文人故意不提?” 啪~ 林威一拍手,“秀秀聪明,就是故意不提。上层故意把忠奸、好坏切割开,以免百姓变聪明。” “啊?”苏秀秀又糊涂了,“师兄在说什么?” “秀秀,这就是门内、门外学问之别。这就是帝王将相之学与贫民百姓之学的区别。这就是政治逻辑与道德逻辑的区别。想做成事,就不能用道德约束自己。” 苏秀秀看起来对师兄的道理很崇拜,但显然彻底糊涂了,尴尬挠挠头,“师兄说的太深奥,您说这些做什么。” “说我们的这个世界呀!秀秀知道吗?世宗朝南倭北虏,是大明最危险的时刻。倭寇肆虐江南,税赋枯竭。京城被俺答汗十万铁骑包围,远比现在危险。但世宗胜利了,还重建三十万京营,神枢营骑兵在嘉靖朝鼎盛时期十万众,全是精锐之士,比成祖朝还强大。” “这…这不应该吗?” “应该呀,但你听说有人夸世宗是英雄吗?有人夸严嵩是英雄吗?” “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林威耐着性子道,“当然有关系,而且是直接的因果关系,是某群人故意引导舆论,谬称京营是隆庆朝和万历朝重建,这不是夸万历皇帝,皇帝当时根本没有亲政,而是徐阶和张太岳在抢夺武勋大功,而且是抢夺世宗皇帝的武勋。文人再如何贬低,世宗也绝对算是能君。而严嵩是首辅,单说知人善用一条,大明朝无人出其右。” “胡…胡说!” “这是事实,世宗能允许严嵩一两银子贪墨六钱,但严嵩就是能弄来银子。海刚峰倒是不贪,可他一文钱也弄不来,大明朝若让海刚峰做首辅,官员没有俸禄、士兵没有饷银,早亡国百年了。” 苏秀秀识字,所以她是个好听众,顿时明白了。 价值观被轰塌,小姑娘呆滞了很久,好半天才僵硬扭头问道,“为什么人人骂严嵩,听说朝臣也总是骂世宗?” “这很好理解,文官害怕务实腹黑的皇帝,因为他们只有一颗脑袋。但同样的道理,若人人是严嵩,大明亡国更快。” “怎么就同样的道理了?” “国事就是这么复杂,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好…好吧,这种事与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的去了,严嵩太聪明,朝臣和皇帝都怕这样的人,既然控制不了,必须钉到耻辱柱上。但此时此刻朝政艰难,边患肆虐,没时间让文官内斗,皇帝急需能臣,是否清廉,与是不是能臣,并不是因果关系。” 第8章 锦衣军户难上进 关老头与大师兄一直没有插嘴,只有师妹是个合格的‘捧哏’。 苏秀秀突然歪头看着他,眼神似乎闪过一丝疑惑,“师兄竟然认为权阉是能臣?” “魏忠贤与汪直、刘瑾之类的权阉还真不一样,他与严嵩有一个共同点,别人肯定不会说。” “什…什么?” “内阁、六部、都察院主官全是马屁精,但六部内的郎中、主事,全是实干的能臣,师妹想不到吧?” “卖官卖爵,实干的能臣?” “呵呵,刚说了,清廉与能臣没多大关系。大明三千京官,朝事运转的关键岗位,还真就是能臣。 中枢最大的能臣是户部尚书郭允厚,郭尚书在户部三十年,万历后期和天启朝的会计录堪称有史以来最清晰的账本。别人不清楚,我们文牍司的人最清楚郭尚书的本事。 他一无朋党、二无人脉,也没有投靠权阉,却是中枢最稳的大员。户部、工部、刑部的中层做事郎中,大多也是能吏,大明朝以后肯定得靠这批人,有意思吧。” 苏秀秀两眼大瞪,不可置信道,“听师父说,魏忠贤一字不识,当时在京城就是个下九流混混,他有这样的本事?” 林威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眼神,总算让苏秀秀明白了关键。 户部、工部、刑部的郎中,就是十年后那批能臣猛人,可惜大厦将倾,也不顶用。 “师兄为何不说话?” “啊?你没明白吗?我半天白说了?” 两人眼对眼半天,苏秀秀猛然脸色一红,“师兄是说,陛下是世宗在世?” “那不可能,但皇帝起码知晓现阶段东林无用,而魏忠贤可以向辽东提供饷银,你看这两年,辽东花销越来越大,但魏忠贤没有欠饷辽东的战兵,东林可做不到。” “那胡襄懋、俞武襄、戚武毅、谭襄敏在哪里?” 林威眨眨眼,又没有回答。 苏秀秀终于明白了,手指颤抖,“你…你投靠权阉,想做英雄!” “师妹这是什么话,是投靠皇帝,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投靠什么权阉。” 苏秀秀接不住了,看向另一边的师父和大师兄。 师徒俩显然很震惊,大师兄默不作声,关大河幽幽叹气一声,“小六,为师多大年龄,你知道吗?” 林威回忆了一下,不明所以道,“六十一呀。” “为师的师父,你的师爷高寿?” “啊?他老人家还活着?” “放屁,是问你如果活到现在高寿。” “徒儿哪知晓。” 关大河点点头,“小六见识有了,手段不行,因为你只有理想,不关注细节,不关注自己的根本,这是士大夫的毛病。想不到锦衣卫出了辩才,你可以试着去宛平县衙混个秀才身份,做封疆大吏的幕僚更合适。” 林威不知道他如何判断,很是好奇道,“这是什么说法,师父能解惑吗?” “老子的师父是你亲爷爷,你连自己的爷爷高寿都不知道,说明你不关注细节,不是做实事的人,溜嘴皮子的歪才狂生。” 林威顿时无语,好尴尬,长篇大论一堆,被一句话点中死穴。 关大河哼一声,“真正的锦衣卫,每个人都是棋子,明棋、暗棋、黑棋、白棋,棋子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给自己多加身份,明棋可能是黑棋,暗棋可能是白棋,每个人都活的不真实,你看到其乐融融的景象,背后都有世代血腥,老老实实做你的力士去吧。” 林威消化了他的话,从记忆中抠出一点点片段,他出生时爷爷就没了,但关大河的确说过,林老爷子是他的师父,爷爷那时外驻淮安府,是监督漕运的锦衣百户,他是爷爷带回京的弃儿,只不过没有正式拜师。 林家上一代就他爹一根独苗,连个姑姑都没有,关老头是祖辈给后代找的义兄弟。 “原来林家和师父暗中均为勋贵做事,有点意思。” 林威自言自语,师徒俩却猛得抬头,眼神似乎能把他烤熟。 某人毫不为意,自嘲一笑,“一群被权力压榨的可怜人,胆小如鼠的小人物,什么明棋暗棋黑棋白棋,都是自欺欺人。知道再多有什么用,锦衣夜行,有钱不敢花,有家不敢回,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在贵人眼里,都是戏台上可笑的戏子。”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师徒俩眉头紧皱,觉得小六疯魔了,苏秀秀大急,想让她男人闭嘴。 林威突然起身,“人一旦低头摇尾,就忘了自己是人。天下大限将到,十年后武卒彻底失去机会,到时只能等死,徒儿没时间了,这就让您看看,什么叫做事。大丈夫生当五鼎食、死亦五鼎烹。” 林跑跑气势很高,说完就大步离开~ 嘭~ 大师兄一把捏住肩膀,按着脑袋到桌子上,气势顿时化为笑话。 关承武很生气,咬牙切齿趴在耳边大叫,“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想害死大家吗,想搞事林耀也会杀你。祖法不允许锦衣卫自相残杀,但祖法也会斩杀不孝子。混蛋,读书把脑子读废了。” 林威丝毫不退缩,嘿嘿一笑,“你们只有聪明,没有眼界,说到底还是满世界蠢货。反正是白手起家,滚开,睡你的婊子去。” 大师兄大怒,咔嚓~ 胳膊脱臼,林威顿时疼得大叫,“啊~” 咔嚓~ 关节又复位,林威连骂都骂不出来,再次惨嚎一声,顿时大汗淋漓瘫坐地下喘气。 关承武平时不苟言笑,对小师弟小师妹严厉,但对他们也很爱护,哪有这样的经历。 苏秀秀被吓坏了,蹲到林威身边抱着他恶狠狠看着大师兄一言不发。 关大河叹气一声,悠悠道,“小六,不撞南墙不回头是蠢货。缇骑都是武艺高强之辈,但缇骑入锦衣卫前,都是别人家的狗。京城遍地贵人,没有混混,没有野狗,你看到的全是装野狗的家狗。知道骆家为何对锦衣卫家眷很好嘛?不是因为亲戚,更不是因为世代交情,是骆思恭犯忌讳了。” 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会,林威才缓过来,骆思恭的确犯忌讳了。 大明锦衣军户,无论世袭什么官职,都做不了锦衣正印都督。 世袭锦衣卫上到衙门坐探、下到清理沟渠,大多在千户所百户所里,正印官千户就熬到头了,再进一步,顶多加衔佥事、同知,依旧是分管这些不重要的常规事务。 掌锦衣大印的历代都是流官,道理与缇骑一样。 不是规矩的规矩,比律法更严,同样是皇权制衡。 锦衣卫出类拔萃的将官,就算因功升官,也会到旗手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或者干脆到京营任职,反正都是军籍,但那样就跳出了锦衣卫。 骆思恭偏偏就掌印了,这是万历苟皇帝的原因。 从万历十年到万历四十年,这三十年间,锦衣卫根本没有指挥使,均为佥事、同知代为掌印。 万历四十年,东虏肆虐把怠政三十年的皇帝从后宫逼出来,这时候的锦衣卫坐堂官就骆思恭一根独苗,万历懒得找人,混日子的骆家突然掌印了。 骆思恭占据出身优势,大伙都是亲戚,出于本能,短时间就把锦衣卫经营成铁板一块。 时势造英雄,骆思恭运气实在太好了,万历顾不上小小的锦衣卫,泰昌更是只有一个月的可怜皇帝。 到天启二年,权阉与东林凶狠互咬,朝中乱成一堆屎。 大伙突然发现,锦衣亲军鹰犬竟然能中立。 骆思恭不掀大狱,诏狱像消失了一样。 这可不行,双方竭力争取锦衣卫。 对于骆思恭来说,他已经不需要站队了,就算辞官,也比历代锦衣都督结局好。 他…已不知不觉成了一方势力。 这就是官场所谓的大忌讳,锦衣卫是皇帝亲军,手握查案大权,怎么能成某人的势力,不对,是怎么能独立。 老家伙左右摇摆,后来魏忠贤实在势大,骆思恭干脆称病辞官。 果然安安稳稳,屁事都没有,大明二百年历代锦衣都督的奇迹。 骆思恭过了一年才发现,他家还得掌印,因为知道的太多,没有权力迟早被吃的渣渣都不剩。 趁着余威还在,得做事。 做什么事,林威当然猜不到。 但林家距离百户所太近,夜猫子睡不着,看到骆养性夜间多次到百户所,想起崇祯上位,骆家还会做十几年的掌印都督,且骆养性是满清第一位总督。 活生生的大汉贼,林威很稀罕,就跑去听墙根。 这一听不要紧,骆家不愧是锦衣卫地头蛇。 骆养性从客光先那里知晓,九千岁像冯保一样,开始醉心于魏家传承,为子孙后代,筹建一个风水绝佳的大墓。 这事靠他那些干儿子办不了,必须求助京城地头蛇。 勋贵不敢惹,人家也不鸟他,数来数去,就是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 骆养性深知这里面有大富贵,万两贿赂客光先,让妹夫赵弘祖投靠了九千岁的管家李永贞。 双方一拍即合,赵弘祖就是个执行人,骆养性才是关键,不过这老小子贼的很,躲在背后操控。 第9章 月光下冲击阴谋的倔强 关大河提醒一句不再说话。 林威却想远了,已知结果,可以倒推现实。 崇祯为什么用骆养性掌印十几年?多疑急躁的皇帝,阁臣都换了五十多位,一个锦衣都督竟然能在崇祯朝屹立不倒。 简直奇迹。 天启的儿女为什么全死了?他为什么三番五次落水,年纪轻轻病死? 是什么人在弑君呢? 肯定不是骆家,他家还不配。 那么,骆养性知道皇帝危险,他在联系信王,在保护信王? 有点意思。 老子太难了,想做点正事,毫无助力不说,一个小小的锦衣力士,普普通通的身份,竟然生在阴谋旋涡里。 这样小打小闹看来不行,太慢了,老子得站潮头威风一下。 关大河与关承武师徒俩面面相觑,林威前一刻还大汗淋漓,不一会安然坐地下托腮沉思起来。 他眼神越来越亮,明显会做其他事。 老头突然苦恼拍拍额头,沉声道,“威儿,管住嘴,别瞎打听,你会害死很多人的。别逼着为师让你隐姓埋名,别逼着大伙请家法。” 林威拉着苏秀秀站起来,拍拍屁股道,“师父,从大了说,大明朝不破不立。从良心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杀一是为罪, 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放眼史册五千年,何处英雄不杀人?” 关大河眉毛猛得一跳,感觉心都蹦出来了。 关承武则一惯他武师的习性,大骂一声混蛋,一拳挥了过来。 林威猛得一个后仰铁板桥躲过拳头,关承武防着他上踢,没成想这小子单手撑地,陀螺一样转了两圈,突然大力踢向脑袋,关承武下意识一手横挡,一手侧挡。 全是虚招,林威闪电般从地下弹起来,势大力沉一拳轰向老大。 关承武一脸蔑视,准备伸掌接住再揍一顿,猛然看到这孙子不知何时已戴上指虎。 这下硬碰硬能把手指打骨折,连忙把手掌收回来。 还是虚招。 拳劲势微,但林威膝盖前冲,带着全部质量惯性,关承武只来得及双手护胸。 嘭~ 从上而下,大师兄被小师弟一膝盖撞得跌倒在桌上,哗啦一声,桌腿断裂,一地狼藉。 太震撼了。 他们像是第一次认识林威,被耍了十几年的小师弟,也就三五息,竟然能把打遍京城的铁臂武师打败。 这是林威算计很久的一招,再打下去定然倒霉,把指虎再次塞在腰带中,甩甩手道, “大师兄,师父,政治是个资源游戏,也是个人脉游戏,更是个智力游戏。我没有资源,但我有信息差,你们听不懂不要紧,怕连累明日就宣布把我逐出师门。谁还不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死都不怕,阴谋诡计算个屁,徒儿缺的是坐到桌前的机会,不是缺脑子,告辞。” 这次真走了。 明亮的月光下,林威到大门口惆怅抬头。 明月高挂,日月山河永在,魑魅魍魉永存。 想靠别人,一团乱麻。 老子可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既已决定,干就完了!锦衣卫衙门可是二十四小时‘营业’。 苏秀秀向师父和大师兄告罪一声,冲到门口已没了林威身影,连忙向家里追去。 大概一刻钟,苏秀秀气喘吁吁返回,“师父,大师兄,师兄没回林家。” 关承武正在收拾一地狼藉,闻言冷哼道,“大夏天又冻不死。” 主位沉思的关大河突然站起来,“小六昨晚用一个时辰,就进入这场游戏,这么干脆的性子以前还真没有。老大,你和老三看着点,被人戏耍不要紧,但他的脑子认不清现实,我们频繁用死亡警告他,他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这很要命。” 苏秀秀一惊,“他…他去找骆养性?” “不,去找魏忠贤,锦衣卫不缺疯子。” 苏秀秀转头想追,被师徒俩一边一个按住肩膀,关大河只是嘿嘿一笑,慢慢回卧室去了。 关承武则拍拍小师妹肩膀安慰道,“小六再傻也不会说藩墓的事,更不会牵扯我们,他想走另外一条路,去做天启朝的胡宗宪、戚少保。等等看吧,魏忠贤哪能随便见到。” 林威之前谈话已经暗示师父,他就是想走走魏忠贤的路子。 两个月了,林威给自己设计了很多机会,既然做侠盗不行,那就做‘彪子’。 因为九千岁的人,升官非常狂野。 天启五年六月,是个关键时间点,锦衣卫诏狱关押着东林核心君子。 杨涟杨忠烈正被审讯,魏忠贤急着要结果,想把东林在律法内范围内堂堂正正定罪。诏狱的罪臣却梗着脖子没一个求饶,锦衣卫上上下下有一股急躁的气氛。 九千岁的厂卫五彪,锦衣都督田尔耕、都指挥佥事许显纯、指挥使崔应元、东厂理刑官孙云鹤和田尔耕的心腹杨寰。 世袭锦衣卫不会掌诏狱,魏忠贤也不敢用。崔应元、孙云鹤、杨寰,曾是缇骑,更是市井江湖人。 许显纯,掌北镇抚司大印,武进士出身,驸马都尉许从诚之孙,明世宗五女嘉善公主的孙子。 从辈份上说,许显纯还是天启的表叔,但明朝对后戚管理非常严格,公主田产不给后代,也不能实际经营,驸马都尉只不过多领一份俸禄。 在皇家名册中,除了驸马都尉本人算皇亲,公主儿子都不入籍,孙子更是陌生人。 田尔耕,兵部尚书田乐之孙,荫恩官至一品左都督,靠巴结魏良卿投靠魏忠贤。 严格来说,五彪除了东厂孙云鹤,其余人都是上下级关系,田尔耕统领所有人。 但锦衣卫是亲军,实际权力分配并没有上下,南北镇抚佐贰官均有权向皇帝单独奏报,这就是锦衣卫的核心权力,比地方大员更接近皇权。 正因为如此,五彪各自单独做事,都有权向九千岁单独奏报,田尔耕并不能完全节制。 翻翻史册就会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作为五彪之首,人称‘好大儿’的锦衣都督田尔耕,竟然没有做一件具体案件,就算东林作为苦主,翻身后也没找到他罪证,只是作为‘首罪’被处死。 或许他出生官宦之家,更懂官场的这一套。或许他有一点点自保技巧。但都没用,卷入太深了。 林威一不做二不休,准备找他顶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锦衣都督田尔耕,谈个功劳。 第10章 恐怖,彪子是师兄 明朝中枢衙门的布局,除了都察院在阜财坊的宣武门大街,其余全在承天门与正阳门之间。 这一片衙门东文、西武,大体分十六个块区。 占地最大的不是六部,也不是五军都督府,正是锦衣卫。 锦衣卫一个‘卫所’,占据中枢四分之一的办公区,北镇抚司就占据两块,南镇抚一块,各种后勤千户所一块。 就这还不够呢,西边的胡同内,全是衙门的各种附属机构。 林威就在这胡同的大院里轮值,距离锦衣正衙脚程很近,但阶级地位差距太远,无法形容的远,完全属于不同世界。 若没有意外,他一辈子甚至都看不到自己上官的样子。 好在锦衣卫的规矩也特殊,只要你有重要事务,不怕胡说八道被处罚,就可以求见任何一人。 锦衣都督公房,田尔耕在桌边喝茶,下手坐着两人,杨寰和崔应元,正听一个缇骑汇报。 大概意思是说,今日刑讯已用完,杨涟依旧未开口,许显纯无可奈何,只能明日继续。 田尔耕无奈摆摆手挥退缇骑,杨寰和崔应元欲言又止,嘴唇哆嗦几下,最后发现还是无话可说,三人沉默着喝茶。 “禀都督,属下有事求见!” “进来!” 田尔耕看到人一愣,是轮值守夜的百户,你有屁的事。 百户官有点局促,门口那小子一口咬定见不到田尔耕,他明日必人头落地,自己还认识,只好来通报。 “禀都督,南镇抚文牍库力士林威求见,他说有谋反大案上报,是军功大案,锦衣卫定可凭此…” “滚出去,赏二十军棍,你自己领十军棍。” 百户官一个哆嗦,“都…都督,是东虏大案。” 田尔耕更加恼怒,抓起手边的茶杯准备扔出去,杨寰突然按住他的手,不着痕迹弹了两下手指,“都督息怒!” 然后扭头问道,“你刚才说谁?” “杨大人,南镇抚文牍库力士林威。” 杨寰明白了,这个百户之所以敢硬着头皮通报,是因为他在这里,冷哼一声道,“叫进来,他不会胡来。” 林威的三师兄叫杨环,好像东虏肆虐之前就离开了京城,幼童的林威对三师兄没什么印象。 但进门一看到杨寰的眼睛,对这个络腮胡飞鱼服男子产生了亲切,这是个熟人? 疑惑着多看了两眼,才对蟒袍男子躬身,“卑职南镇抚力士林威,拜见都督。” 一个力士见到锦衣都督不慌不忙,这可是稀罕事,田尔耕疑惑看一眼杨寰,没有得到肯定答复,才慢悠悠开口,“林威?你有何事?” “禀都督,属下发现东虏在京城的密探头领。” “说说看,你怎么发现的。” 林威继续拱手道,“都督,卑职告诉您是谁,您就明白了。” “哦?”田尔耕看起来被气乐了,“想立大功?谁呀?” “宁远伯李成梁之侄,李家九将之七,现任锦衣卫南镇抚司文牍库千户官,卑职的顶头上司,李如梧。” 三人猛得起身,田尔耕惊疑不定,杨寰脱口而出,“绝不可能!” 林威内心冷哼一声,绝对是,但李成梁的长子一脉不是,李家不是,这是两回事。 李家统领辽东将门的时间很长,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柏、李如桢,都在锦衣卫任职很长时间。 他们均是同一个官职,就是提督文牍司。 锦衣卫文牍库,说到底是大明朝最全面的纯文档机构,清水中的清水,这样的机构没有第二个,虽隶属于南镇抚司,却无人问津。 李成梁两次起复,文牍司慢慢变成了宁远伯‘世袭’的一个官位,而现在的提督官,也仅仅是个千户,并没有加衔。 但不影响李如梧向皇太极透露京防布置,在皇太极第三次入关时,才回到辽东,将来是满清汉八旗的大臣。 “林威,你是如何发现?” 问话的是杨寰,林威再次看他一眼,“这位大人为何说绝对不是?” 杨寰一愣,“你不认识我?” 林威已经回忆过了,闻言拱拱手,“请赐教!” 田尔耕哈哈一笑,“朝臣都知道,杨寰是北镇抚司缇骑千户,是本官从任丘带到京城的下属,他还真是河间府任丘县人。” 林威脑子根本不在师兄弟身上,所以更加糊涂了,但知道他是杨寰后,只是略微拱手,“卑职见过杨大人。” 田尔耕和崔应元笑笑,坐下看戏。 杨寰很尴尬,摸摸鼻子笑道,“林威,你是武师关大河的六徒弟,锦衣卫的武师有个规矩,弟子一入缇骑,就与师门没关系,你知道自己的师兄们去哪里了吗?” 田尔耕眼里,林威这个小喽啰突然直腰,眼里全是冷淡,“杨大人,这是国事,与师父师兄没关系,与家里也没关系,您扯远了。” 杨寰更加尴尬,眼珠子一动,突然抽刀向林威砍去。 林威大惊,老子怎么会送命? 电光火石间向地下一倒,原地打滚,突然钻到桌子下,杨寰苦笑,这小子还是只会跑。 但下一幕就笑不出来了,指挥使崔应元一脸铁青慢慢起身,胸口抵着一把短刀。 林威并没有要挟他,而是站在崔应元身后,对田尔耕道,“都督,国事当前,想贪功未免太…” “闭嘴!”田尔耕呵斥一声,又哈哈笑了,“有点意思,你师父不是说他的小徒弟不会进入北镇抚吗?你怎么还送上门来了?” 林威脑袋轰隆一声,跌跌撞撞退后两步,老子刚从那个阴谋跳出来,怎么又一头扎到另一个阴谋中。 伸手哆哆嗦嗦指着杨寰,“杨环,三师兄?你杀我?” 杨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老子用得着杀你嘛,马上向崔大人道歉。” 田尔耕摇摇手,“道歉不用了,这小子刚才明明能制住我,不错,还算知晓深浅。应元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崔应元朝杨寰笑笑,“无妨,他没有杀意。” 房间一时陷入安静,林威很苦恼,自己的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跳不出老家伙的阴影。 老缇骑这么生猛? 杨寰向田尔耕歉意抱拳,然后到林威身边,“小六,说说李如梧为何是密谍,然后回去吧。你来北镇抚,师兄们会很失望,老子若收你,说不准哪天就被人从背后扎刀子。”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是个书呆子,缇骑不适合你,有你大哥在,你也不能入北镇抚司。” “放屁,你才是书呆子。”林威突然炸毛了,再向田尔耕拱拱手,“都督,属下只需三十人的缇骑,半个月,为您铲除东虏在京城的密谍,是李永芳经营多年的密谍网。抛开卑职的出身,不管是九千岁还是陛下,或者大明百姓,都需要这场胜利来提振民心。” 田尔耕完全不怀疑他的能力问题,点点头道,“大明朝的确需要一场胜利,但你也得把自己身份处理干净。” “林家是世袭锦衣亲军,世代沐浴皇恩,报效朝廷理所应当,卑职身份干净的很。” 田尔耕看一眼杨寰,一脸揶揄笑着问道,“你确定?” 林威不确定了,因为杨寰双眼突然射出一道杀意,亲师兄杀自己? 但不管怎么说,东虏密谍覆灭,符合所有阴谋家的期望,他们还不至于会与努尔哈赤勾结。 林威一咬牙道,“确定,为国为民,卑职必须诛杀逆贼。” 第11章 京城水深不可测(上) 田尔耕没有把林威的话当回事,他大概以为,李如梧只是发牢骚被林威听到了。 毕竟李如梧的二叔李成才投降了东虏。 万历帝并没有追究李家的责任,因为李如松是万历爱将,宁夏平叛、朝鲜打得倭寇抱头鼠窜,有赫赫战功。 李如松还有个凶猛的谥号,忠烈。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尊号,抛开爵位不说,比他爹李成梁还牛叉,与目前还在诏狱的杨涟谥号一模一样。 可惜英年早逝。 宁远伯不是流爵,但李成梁活的太久,不仅李如松没机会袭爵,孙子李显忠到死也没机会袭爵。 等到朝廷考虑李家袭爵的时候,辽沈沦陷,根本没人替他家说话。 导致后人误以为宁远伯是流爵,或者更有一部分误以为,李家都投降了努尔哈赤。 李家九将年龄差距很大,李如松的嫡孙李尊祖,之前以帮闲身份与林威都在文牍司,现在去了神枢营做把总,崇祯快完蛋的时候,想念李家将门的威猛,才给李尊祖袭爵。 这孩子也算硬气,没有投降东虏、没有投降李自成,堵在城门口血战到最后一刻殉国了。 总之,李家在京城的名声就是这么纠结,谁提起来都无法评价,所以就没人提。 田尔耕眼里,李家就是一堆烂肉,吃饱了撑得才去闻臭,就算李如梧向东虏提供军情,他一句话就可以撇清,因为李家本来与努尔哈赤就有联系,这是朝臣默许的事情。 国战嘛,就算仇恨冲天,也得保持一定联系通道。 林威哪知晓国战的复杂,但他与李尊祖非常熟悉,正是开智的年龄,两人一起轮值四年,交情非常好,他三年前到神枢营后,轮休时两人还经常在一起聊天打屁,自己被埋救出来后,他上门看望过好多次。 为了这个朋友,林威也得把他与叔叔李如梧分割。 大概亥时,杨寰带着林威来到锦衣衙门西边一处二进民房。 林威上值有固定路线,通过内城墙下的一条胡同往返,猛然间向北平移了两条胡同。这里有一个让他惊恐的存在,工部兵仗局下属,王恭厂火药厂。 不到一年,这个地方就要坐地起飞了吧? “进去,快点!” 杨寰不耐烦把小师弟推进屋里,林威依旧看着两道墙外的王恭厂发呆,这么大的灾难,九千岁为何没伤着一人? 恐怖的是,中枢好像都没有一个官员受伤。 只有百姓死伤了两万人,皇帝…死了一个儿子? 这不符合物理常识,中枢衙门距离王恭厂很近,这里民居反而很少,很多小院还是六部九卿的京官。 尼玛,大恐怖。 杨寰与下人说了几句,拿出一盘肉、一壶酒,师兄弟两人面对面。 田尔耕让杨寰给他调三十人配合,没有确凿证据不准拿人,且不允许走漏风声。 换句话说,田都督根本没当回事,反而看在杨寰的面子上,没有处罚林威‘胡说八道’。 林威不想喝酒,把酒杯推开,师兄弟也不知道该说啥。 杨寰很发愁,一杯一杯喝着,不一会,从外面进来一人,大师兄无声坐到桌面,三兄弟更加无话可说。 林威先忍不住了,轻咳一声道,“我知道,师兄们眼里我是小孩子,但现在不是了,我要做事,谁都不能阻止,除非杀了我。” 话音一落,关承武右臂一扬,林威只来得眨眼,喉间就出现一柄寒光闪闪的掌刃。 我… 关承武收回掌刃,冷冷道,“小师弟,你不是去另找出路吗?怎么又回到锦衣卫?” “田尔耕是九千岁的好大儿。” “他更是锦衣都督。” “锦衣都督是九千岁的好大儿。” “不一定,所以说你不适合北镇抚,你tm不听劝,还以为你会到魏府,没想你又愚蠢的跑回锦衣卫。” 林威闻言马上不耐烦了,“咱们别浪费唾沫了,从现在起,你们听我的,才不会死。” 关承武大怒,林威却抢先开口,猛得指着他,“别说话,我问,你们答,然后我在告诉你们怎么活下去。师父是什么人?” 杨寰看老大一眼,示意他来说,关承武极度无奈,叹气一声,“小师弟啊,你爹临死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他孩子到北镇抚。师父手里有五万两银子,足够你大手大脚一辈子。” “啊?五万两?我爹给我的?”林威说完又马上连连摆手,“扯远了,五万两能做个屁,还不够你赎那个婊子。” 房间一瞬间气温下降,林威看到老大眼里的冷意,干笑一声,“抱歉,是师父总这么叫…” “小师弟,若不是你有了银子马上孝敬师父,孝心足够。现在我们应该正考虑如何把你送到江南。” “是…是吗?”林威心念电转,原来是这个原因让他们感到亲情,两手一摊继续道,“您看,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师兄弟,不是亲兄弟的亲兄弟。师父是什么人?” “你是脑子失忆了吗?谁不知道师父曾在缇骑混了十来年,没什么事才到阜财坊教授锦衣子弟武艺。” “十来年?哪一年到哪一年?” 关承武白眼一翻,“万历二十年到万历三十八年。” 林威仰头回忆了一会,呵呵一笑,“原来师父经历了两次妖书案,经历了国本之争。” “经历什么都没用,师父就是个缇骑,醉心武艺,整天在京城武馆流连。若真参与大案,他老人家早走了。” “有道理!”林威说一句,转向杨寰,“三师兄,五彪之末,很威风呀,缺银子花?您可别说是为了子孙富贵。” 杨寰哼一声,“老子在任丘做买卖,自然与当地士绅有关系,一来二去认识了田家人。” 关承武拍拍老三,“师弟,你没发现,小六面对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谈,他是不是不畏田尔耕?” 杨寰一愣,连连点头道,“没错!”然后看向林威,皱眉问道,“锦衣子弟还有狂生性格?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跟锦衣卫聊天,三句话就被带偏了,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谈话方式,需要跳跃性的思维。 旁听者别扭,当事人看似随意,却很耗精力。 林威笑了,咱也会呀,不就是引导人秃噜嘴嘛,就像是让人说三遍月亮月亮月亮,又说三遍月饼月饼月饼,然后突然问后羿射的啥,大脑和嘴巴瞬间处于不同层面,大多数人会被自己的反应逗笑。 轻咳一声,林威准备试试,“大师兄和师父知道三师兄在京城却没有联系,很多人也知道,但他们不说,一来脱离了师门,二来缇骑做的是阴损勾当,所有人习惯性闭嘴。 好大儿田尔耕,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呀。锦衣都督在认九千岁做义父前,是荫恩五军都督府混吃等死的二品武职,他有什么不甘? 他凭什么削尖脑袋钻营,凭什么认阉人做义父。在任何人眼里都很下作,除非他不得已,或者他有更大目的。可惜啊,始终会被人抛弃。” “放屁,公侯与国同休,不惧…” 杨寰脱口大骂,话到一半又猛得闭嘴,突然反应过来,他被印象中的小孩激将,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信息。 第12章 京城水深不可测(下) 林威已经知晓大概了。 师父关大河流连京城武馆,用黑道思维理解,他大概是缇骑里面辈份很高的前辈。 黑道背后的老板,自古以来都是‘贵人’。 杨寰是田尔耕的‘狗’,但他是听别人的话才投靠田尔耕。 而田尔耕也知晓,用的很放心,也就是说,两人高处的‘主人’是同一人,或者至少是同一阵营。 结合大师兄常年为勋贵操练护院,答案呼之欲出,林威的师门是锦衣卫,更是勋贵的人。 至于是哪一家、哪一个,一点不重要,大明朝的勋贵很团结。 勋贵只有一个声音,除了英国公,都是隐形人。 团结的原因让人啼笑皆非,因为他们很烂,地位尊贵,没有施政权,提督京营,京营却tm在皇庄种地;掌天下选将权,将军的顶头上司却是文官。 作为皇权的延伸,领兵、外镇、作战职能早被文官腐蚀干净,只负责皇帝的人身安全。 勋贵和宗室一样,有变态的人身安全,犯错嗣君自决,也就是说,勋贵与大明百姓一样活在同一律法下,却只有皇帝能做法官。 朱明皇帝除了老朱,没有谁干过这种事,要不怎么说勋贵与皇权一体,勋贵是皇权的铠甲,也是皇权的延伸,人家不分彼此,哦,不对,马上就有一个被文人忽悠的皇帝,亲手动摇自己的根基,向勋贵开刀。 呵呵呵~ 林威不禁笑出声,杨寰不禁眉头紧皱,“小师弟,你是不是忘了,你tm刚刚守孝结束,但还不够三年,田尔耕没弄死你,已经看大伙面子上很客气了,你还想做什么?” 啊? 林威一瞬间大惊,对呀,老子在守与不守之间,不到亲爹三周年祭,老大林耀轮值从来不出百户所,两位庶兄也从不串门。 以孝治国,这是最大的忌讳。可以暗中做事,不能明目张胆做。 不孝,就没有任何机会。 张居正都镇不住这个孝字。 啪啪啪~ 关承武突然拍手大乐,“老三说的对,我和师父被这家伙的言论震惊,也给忘了,哈哈。” 林威冷眼看两人一眼,“七月初十而已,到时我连两份账本都做完了。” 杨寰皱眉,“什么账本?” 关承武则一惊,“你知道做两份?” 林威得意一笑,“大师兄,我这两份和你以为的两份不一样,并不是要挟留把柄。赵弘祖一定在找其他人做三百万两的账,而我,一份七百万两,一份一千万两。我还要画图纸,让九千岁无法拒绝。” “哼,你做梦,赵弘祖与李永贞谈妥才会上报。” “我为什么要给赵弘祖?三师兄就不知道,我不会给三师兄吗?” 关承武脸色一冷,杨寰已连连摇手,“别拉老子下水,我只做缇骑的事,其他事一概不插手。几百万两,一听就是做梦,一听就是被人当刀使,老子不想知道。” 林威嘿嘿一笑,“三师兄,东林君子服软了吗?” 这次两人齐齐一愣,杨寰直接骂道,“你在疯狂找死?师兄我可以成全你。” “别激动嘛,张口闭口生死真讨厌。我可以帮助三师兄,让东林认罪,让他们被人唾骂,让九千岁大张旗鼓宣布东林罪责。” “这事与老子何干?老子只负责抓人,审讯是许显纯的事,他搞不定老子也不会多事。” “啊?你们不是一伙?” 杨寰白眼一翻,眼里似乎无尽嘲讽,讥笑他不知深浅。 林威缓了一会又问,“三师兄会给我人手吗?” 杨寰都不想搭理他了,鼻音哼一声,一撇嘴道,“你说呢?” “那田尔耕和崔应元会透露我说的消息吗?” “你就是个屁,他们还扒开裤裆闻两次吗?” “比喻不错,那小弟就等守孝完。三师兄,军功大案在向你招手,这一个月先准备点可靠人手,我们很快就能掀翻东虏在京城的密谍。” 杨寰与关承武对视一眼,“你真的确定?” “小弟可以再去确定一下,虽然不需要脱裤子放屁。” “你他妈到底确定不确定。”杨寰急眼了。 林威嘴角一笑,“听我的,反正我只要抓到一个就是大功,其他人跑了也不关我的事。” 杨寰淡淡回道,“缇骑不需要军功,田尔耕和九千岁才需要。” 林威听懂这句话背后代表什么意思,皱眉问道,“三师兄在威胁小弟?” “是你自己找死,要么没这回事,要么给别人去领赏,你顺带…顶多做个文牍库小头领,再领一笔赏钱。” 林威有点恼火了,“老子忠君爱国,报效皇恩,这都没门路?” “有啊,头功让给上官。” 林威,“……” 这次彻底哑巴了,关承武拍拍他的肩膀,向杨寰拱拱手,“你小心点,小师弟就是突然听到别人密谋,认为自己可以下场,吃两次苦头就好了。” 杨寰无奈道,“以后别出来丢师父的人,会被有心人利用。” 关承武拽起林威准备离开,这家伙又开口了,“三师兄,你是五品官身?” “嗯,缇骑不需要多大官,反正见官高一阶。” “崔应元、孙云鹤是正三品指挥使?许显纯是正三品都指挥佥事?” 林威说的是正式官阶,杨寰本想敷衍他,没想到被瞬间揭穿,顿时苦笑道,“好吧,老子也是三品指挥使,武将的官衔没到三孤三少,始终是个丘八,尤其是亲军,二品和九品一样是条狗。” “小弟明白,以文御武嘛。北镇抚司内,许显纯掌大印,审诏狱大案。师兄实职缇骑千户,负责抓人入狱。崔应元做什么?” “缇骑有五个千户,崔应元掌两个千户收集证物,老子一个千户负责踩点抓人,许显纯掌两个,负责审案。” “为何这么复杂?” “制衡,哪里不需要制衡?你连这都不懂还敢来求功幸进?” “不是,小弟是说,缇骑也就三五百人吧,还用得着五个千户?” 杨寰看一眼关承武,纳闷说道,“小师弟三年没有出门?去年缇骑已有三千人,加上东厂番子,厂卫缇骑现在有五千人。” “啊?要这么多缇骑做什么?不,不是,小弟是说…” “老子知道你什么意思,京城的确没这么多缇骑。很多人是各省派到辽东的营兵,他们战败失去主官,被九千岁收拢到厂卫,他们就是普通校尉,小旗总旗百户才是缇骑。” “九千岁还真会挑人,这些人应该忠心办事。”林威边说边挣脱关承武的拉拽,“小弟知道骆家怕什么了,也知道勋贵怕什么了,魏忠贤在掏京城贵人的裆,他想掌武卒,哈哈。” “所以他死定了!”关承武突然低吼一声。 林威顿时收起嬉皮笑脸,最后看向杨寰,“师兄不回家?” 杨寰叹气一声,“小师弟,你有几个侄儿,但你不能认识他们,我们不想做绝户。” 林威深吸一口气,“小弟明白了。” 向两位师兄躬身一礼,大步离开。 第13章 午夜惊醒纯蠢人 林威走出杨寰院子后,脚程很快。除了回师父那里,他也无处可去。 夜半子时,师兄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关承武跟着师弟迈步,看到他出胡同后,闪电般退回来,还朝他摆摆手,兄弟俩立刻默契靠到房檐下的阴影中。 宛平县四个巡夜衙役,摇摇晃晃从大街上行过。 林威伸头看一眼,刚要走,第二次缩回来。 关承武被逗笑了,都是熟人,你躲个屁。 猛然听到有刀鞘声,大师兄立刻再次贴到墙壁。 衙役的声音传来,“拜见赵百户,百户大人亲自巡夜?” 赵弘祖的声音响起,“不是,老子喝多了,刚才看到阜成门城墙一闪一闪,还以为走水了,校尉过去一看,是大街酒楼没关窗,铜镜的亮光虚惊一场,反正睡不着,老子去教训一顿这家混蛋。” “哟,小人陪赵百户。” “用不着,你们继续吧。” “小人告退!” 衙役的声音走远了,赵弘祖带着他的两个亲卫,三人全部腰挎绣春刀,从胡同口快速向西。 这两个亲卫是世袭校尉,三人都是青衣,这没什么特别。 但锦衣卫平时并不带刀出门,毕竟是京城,只有缉捕行动才带刀。 林威在胡同口看了一会,三人果然去往阜成门大街。 关承武身后推了一把,“好奇心会害死你,回去。” 林威没有回答,沿着大街西边的阴影突然向北狂奔而去。 关承武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跑了四五十步,才暗骂一声,紧跟而去。 阜财坊很大,有两个大片。 内城南北十里,不算中间巨大的皇城,西边两条大街,东边三条。 宣武门大街与西城墙中间,有一条不太直的西大街。 六月十六的月光下,若某位神仙路过京城,定能瞧见有趣的现象。 三个锦衣卫在宣武门大街向北直走,而西大街的阴影中,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急速穿行,不一会就超越了东面三个身影。 西大街与阜成门大街的交叉口,这里是咸宜坊与金城坊交界,林威靠墙阴影调息。 大街东西三里长,但东边是皇城的西华门,紧挨皇城南北两侧是积庆坊和安富坊,那里全是贵人府邸,加上城门一里内不允许商号聚集,也就五百米范围内有大商号。 二层酒楼更少,林威一眼就看到赵弘祖说的那个酒楼,果然没有关窗户,屋内反射月光到城墙和树梢中,站这里看过去的确一闪一闪。 你奶奶的,五里外看到这个亮光?鹰眼在世吗? 关承武慢慢踱步到身前,压低声音道,“他说是,那就肯定有,你发什么疯。” 林威回头看一眼大师兄,呵呵笑了,“小弟当然知道,且赵弘祖定会敲诈东主,用多人证明自己没有作案时间,这种手法很稀罕吗?一个百户,告诉衙役那么详细,肯定有鬼。” 关承武正想训斥两句,赵弘祖已经来了,两个校尉拍门砰砰响。“混蛋,你想吓死老子吗?深更半夜,不怕贼惦记。” 酒楼掌柜并没有意料中的惶恐,反而很沉稳,“赵百户,你喝多了,这是二十两,东家请三位喝一杯。” 赵弘祖骂骂咧咧几句,揣着二十两离开,掌柜也上楼把门窗关闭。 阜成门大街一瞬间归于平静,远远的望去,赵弘祖又开始向南返回。 关承武拽一把林威,示意他赶快回去。 林威无动于衷,一动不动盯着东面,不一会就笑了。 只见三个黑影快速返回,穿过阜成门大街,溜墙根到西大街,沿着西大街弯曲的街面,与师兄弟如出一辙,阴影里向北狂奔。 林威等他们消失在视线中,立刻跟上。 关承武觉得让小师弟见识一下险恶也好,同样紧随。 阜成门大街向北,不属于西南百户所的治安范围。 两侧是鸣玉坊、河西坊,这两个坊南北走向很长,最后通过西直门大街,进入京城西北角的日中坊。 大明朝的京城是个凸字形,西北角的城墙不是直角,而是缺了一角。 这是因为积水潭的水太深,且岸边是一个断裂带无法修建永久城基,朱小四修建时避开这一段,沿用了五百多年。 这样就造成日中坊很小,且依旧属于西城范围,而他的东面,是日忠坊,那就很大了。 日中,日忠,音同字不同,属于两个巡街御史、属于五城兵马司下两个衙门、属于两个京卫指挥司衙门。 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日中坊与西南百户所依旧属于同一片地头蛇范围,街东面就是北城范围了。 赵弘祖不是给自己找事,是给宛平县衙、西城兵马司衙门、西城指挥司衙门找事。 林威与关承武此刻在房顶,匍匐在房脊后,眼睁睁的看着赵弘祖与两个校尉墙翻进入一户人家。 正房三间的小院,他们很小心的搜索东西厢房。 不一会,三人猫着腰到正屋墙根,竟然开始低声叫门。 听不到赵弘祖说什么,屋里灯亮了,一个人影到门口,刚开门,一道亮光划破黑暗,鲜血飙射,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啊~呜呜~” 院中的赵弘祖疑惑回头看向南边的民居,连续扫了几眼,没什么异常,招呼两人收拾。 林威在发抖,关承武则仰天无声微笑,怀中还捂着小师弟的嘴,内心大乐,这下你知道凶险了吧。 大师兄好像早知对方会做什么,更清楚小师弟会有什么反应,惊呼还在喉咙就被捂住嘴。 大概过了一刻钟,林威拍拍老大是胳膊,关承武放开他,两人瞄了一眼,三人还在收拾。 “大师兄,什么人?” “赵弘祖在汇报李永贞之前,已经找人做了一本账。” “那本三百万两的账?” “不是,三百万两是实销,大概是三百六十或三百八十万两,这是下意识行为,李永贞既然想贪更多,这个账房就活不成。” 林威此刻脑子无比清楚,“李永贞和谁在算计他主子的银子?” “小师弟应该想到呀,一人、两人、或三五人都不行,只能说锦衣卫老缇骑是一方,李永贞是内廷一方,魏忠贤的家眷姻亲是一方,还有其他贵人。不过李永贞是居中之人,肯定赚的最多,其余人只会配合,不会问他还有谁。” “不对吧?为什么赵弘祖来算账?这是其中一方?” “没错,小师弟不笨,的确是赵弘祖先找到那片地,但暗中不知多少人看过,灭口之人多的去了,李永贞至少会有三本账,大概全是四百万两左右,鬼知道他会给魏忠贤哪一本,但其余账本就是大家合作的把柄,或者说是诚意。” “谁在给师父算账?守着小弟,为什么给别人银子?” “不,你这就想多了,老缇骑和骆养性是一家,你算的账就是师父要算的账。” “我日他祖宗,敢情赵弘祖看上的不是我算账能力,而是老子和师父的关系。我这是送上门,瞌睡给了个枕头?” “小师弟终于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第14章 失控的场面 梆~梆~梆~ “夜半丑时,鸡鸣眛旦。” 梆~梆~梆~ “夜半丑时,鸡鸣眛旦。” 房顶的师兄弟齐齐一惊,大事不妙,伸头向街道看去,两个打更人顺着烛光到了小院门口。 他们并没有敲门,也可能是主人家起夜呢。 但是…两人在房顶都能闻到血腥味,下面肯定更浓郁。 赵弘祖手艺真尼玛糙,杀个人弄得门窗上都是血。 两人通过大门的门缝看出异常,但他们很聪明,一前一后继续打更呼喊着离开。 林威看到屋内烛火马上熄灭,跑出来两人,一人蹭蹭上了房顶,明显截杀而去,另一人则在背后堵了过去。 “该死,这三个混蛋…呜呜~” 关承武万万没想到,小师弟这时候发颠,竟然叫出声。 而且,他根本没注意赵弘祖在院中。 捂嘴也迟了。 赵弘祖低吼一声,跃起跳上院墙,大步向南边冲过来,再次跃起,准备上房顶。 大师兄猛得抓起一块瓦片,向半空中的赵弘祖甩过去。 哐啷一声,瓦片被劈落。 大师兄又扔出去一块,低头呼喊一声,“蒙脸!” 啊? 蒙个屁! 两人的打扮很有特点,同样的练功服,自己还是孝髻,这不是掩耳盗铃嘛。 大师兄第三块瓦片扔出去的时候,身后鸡贼的林威同时把靴子中的短刀扔了出去。 赵弘祖刚落到屋顶,瓦片袭头,短刀袭胸。 兄弟两人都是奔着让他滚下去的心思,又快又猛,赵弘祖下意识横刀格挡,结果飞来两件凶器,刹那间犹豫了,不知该挡哪一个。 然后~ 啪~ 噗~ 一个都没挡住。 “啊!” 瓦片正中面门,短刀直插胸口,赵弘祖一头栽了下去。 嘭~ 师兄弟齐齐呆滞。 我靠~ 关承武一把抓起师弟,“快走!” 林威与他跑了十几步,突然停下,急得大叫,“该死的,短刀是父亲留给我的,上面有名字。” 关承武差点一头从房顶栽下去,但他很果断,立刻扭头返回,留下一句话,“别下来,我来处理。” 赵弘祖中招瞬间有一声惊天惨嚎,那两个亲卫已经办完事急速返回。 林威爬到房顶,见识了顶尖武师的生猛。 奔跑的关承武从屋顶一跃而起,直接杀向两个校尉。 当前一人看到从天而降的身影,大叫一声直接劈了上去。 大师兄躲都没躲,伸手接刀,掌刃与绣春刀擦出一溜火花~ 嘭~ 巨大的惯性胸口撞膝,校尉口吐鲜血倒飞,绣春刀也到了大师兄手中。 第二人太冤了,还没来得及挥刀,被同伴身体挡住,连忙去接,瞬间扑哧一刀扎穿俩。 大师兄快速拔刀,脖子一削,直接把绣春刀扔了。 转身到赵弘祖身边,看都不看伤势,一边跑一边低头抓住短刀一划,顿时被开膛破肚。 林威看傻了。 这是什么武艺?这tm才是杀人术。 “混蛋,快走!” 林威猛得一个激灵,一人在胡同,一人在房脊,齐齐向南。 刚过西直门大街,身后已经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 “杀人啦,杀人啦,锦衣老爷死了!” 兄弟俩在大街飞奔,林威再次惊叫一声,“停,大师兄,你甩得到处是血。” 的确到处是血,关承武胸前两臂血太多,马上反应过来脱衣服,向墙上甩了两下,制造了一个疑惑现场。 又过两条胡同,大师兄突然转向东面的鸣玉坊。 林威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有经验的缉捕高手能顺着痕迹追到阜财坊,必须转移视线。 关承武跑穿鸣玉坊,竟然穿过宣武门大街,来到积庆坊两户贵人大院中间,北面越来越高的惊呼,锣声震天。 师兄弟低头喘气片刻,关承武到北面墙上留了两个脚印,扭头又到南边留了两个。 同时还在墙头抹了两下,然后冷冷看着林威。 林威也有模有样各留两个脚印,同样在墙头抹了一下,故意搬动瓦片。 “这…这是谁家?” “魏忠贤惹不起的人家,现在想想怎么回去,你这个笨蛋,老子被你害惨了。” “赵弘祖死了?” “你说呢。” “我…我杀了他,还是大师兄杀了他?” 关承武这才发现,林威第一次杀人,脸色苍白,有呕吐征兆,连忙说道,“我们得赶紧回去,迟半个时辰,会有数不清的麻烦。” 林威一愣,这情形让他脑筋高速转动,马上把外套脱下来,裤子也脱下来,铺在地面,“大师兄,把你衣服脱了,包起来。” 好主意。 关承武火速脱掉外套,把其中一条裤腿塞到另一条中,然后才把他衣服塞进去,裤脚拴住,外套再包住,这样绝对不会留下血迹。 两人穿大裤衩,再次横穿宣武门大街,返回鸣玉坊。 林威突然发现,大师兄对这里非常熟悉。 不停翻越低矮的院墙,来到阜成门大街。宛平县衙所在地,灯火通明,大街上各色人等都在向北。两人瞅准空档,快速穿过大街。 继续在金城坊内七拐八绕,回到林威熟悉的地盘。 当,当,当… 急速奔跑的林威被吓了一跳,稍微一停,大师兄又大骂,“别停,上朝时间,寅时到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跑了一个时辰。 寅时,大明朝的早晨,寅时三刻,百姓都会起床。 两人再次加速,大概两刻钟后,回到阜财坊。 这里反而慢了下来,关承武每过一条小巷都会四处张望一遍。 已经有人起床了,两人甚至往返了三次,才躲过所有人。 武馆百步外,大师兄指指房顶,两人攀着山花墙上房顶,从后屋檐猫腰慢慢回到武馆房顶。 并没有下去,反而齐齐趴在屋顶四处张望。 关承武被小师弟的样子惊得一愣,有点欣喜问道,“小师弟和谁学的?” “啊?这用学吗?跳下去前不得回头看看?” “是不用学,得悟,心惊胆颤之际还记得观察四周情况,你比老子当时强多了。” 林威轻松下来,猛然想起鲜血飞溅的场面,加上大师兄背上浓郁的血腥味,喉咙一酸,连忙从房顶跳到院中。 扶着一棵树把隔夜饭全吐了。 第15章 凶手查案 武馆后院只有老头和苏秀秀。 老头早醒了,院中看老大在房顶,听着柴房呕吐的声音,再看看衣服中的血腥味,以为老大带师弟去长见识。 “师父,怎么了?” 苏秀秀的声音从西屋传来,老头淡淡回道,“四威和你大师兄回来了。” 小姑娘刚从屋内出来,老头一把拽住她,指指地下的衣服,“去厨房生火烧掉。” “师父?师兄…” “快点,马上烧干净。” 寅时末,天边泛起鱼肚白,京城已经热闹起来。 大师兄在院中清洗一遍,把林威也按着清洗一遍,各自换了新鞋袜,重新穿一身练功服。 林威脸色惨白的在西房,吐无可吐,还想吐。 赵弘祖杀人的时候他只有惊恐,自己扔刀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看到大师兄杀人,才发觉自己竟然时刻面临生死,太残暴了。 关承武故意一手喝粥,一手麦饼,吃的嘎嘎香,不一会就吃完了,朝林威嗤笑一声, “杀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脑子可以,手段不行,以后老实点,这几天那都不要去,在这里住着吧,出去准露馅。” 关承武说完向一旁闭目不语的老头拱拱手,“师父,徒儿卯时得回侯府,就告假半日。” 关大河点点头,大师兄潇洒离开。 林威甩甩头,血腥的画面扔不掉,老子得赶紧把左轮弄出来。 老头还不知道徒弟已经想着以后,叹气一声道,“今日不要吃饭了,睡觉吧,睡一觉就好。” 卯时三刻,夏天太阳已升起。 大街上人来人往,阜成门以北五个坊不允许通过。 关承武负手慢腾腾来到阜成门大街,这里挤着海量的百姓,一堆衙役和五城兵马司兵丁守着街口巷口。 若林威在这里,一定对大明朝京城衙门的应急反应速度点个赞。 关承武来到一个头领面前,“嗨,老韩,怎么了?老子得回侯府。” 叫老韩的是五城兵马司把总,看到他眼神一亮,把关承武从人群中拽出来,“老关,你昨日见赵弘祖没有?” “没有啊,我见锦衣卫大爷做什么。” “呸,什么大爷,昨晚赵弘祖去日中坊杀人,结果被人反杀,害两个校尉毙命。” 关承武的表情一点不信,“嗯?是不是?围殴而死?” “啥呀,被强人一击毙命。” “放屁,赵弘祖又不是软脚虾,师父都指点过,绣春刀密不透风。” 老韩突然想到了什么,凑到耳边低声道,“老关,你该去看看现场,赵弘祖与你们相交莫逆,骆养性也去了。” 关承武似乎心动,转瞬又摆摆手,“算了,我得去侯府。” “恐怕你不得不去,看,侯爷亲卫头领来了。” 北面果然来了一个魁梧男子,远远地就朝大街中央的关承武招手。 关承武拱手刚想离开,老韩又靠到身边快速道,“老关,侯府被牵连,你小心点。” “啊?啥?” 老韩已不再多言,扬扬下巴,示意他可以自便。 关承武只好快速迎向亲卫头领,对方一见面就说道,“关师,锦衣卫百户被人杀了,贼人却跑到镇远侯府和定西侯府中间,还故意在墙上留下血迹。” 关承武闻言立刻停步,“我们为何着急?让他们查呗。” 亲卫头领苦笑道,“宛平县衙、五城兵马司、刑部缉捕高手,都已经确定是强人故意陷害,因为院内没有任何痕迹,且两道墙上都有,明显故意恶心两位侯爷。” “是啊,侯爷还怕栽赃吗?田尔耕又不是蠢货。” “不,侯爷为此没有去五军都督府,但他看稀罕去了凶案现场。让我请关师到现场,看看六人死于何种手段之下。” “哎呀,侯爷真是…锦衣卫无人吗?哪用得着我?” “锦衣卫那群人侯爷不太信。” 关承武哦一声,然后又皱眉问道,“不对吧?到底几人?” “关师没听错,是六人,一个房主,是内库北城纺织工坊的执事,两个可怜的打更人,还有内城千户所西南百户赵弘祖,两个校尉是他的亲卫。” 两人说着已到侯府门前,关承武没有继续向前,执意到两家侯府院墙中间看看。 这里有很多人,缇骑、校尉、衙役、捕快、兵丁,大伙都是熟人,关承武与几人打了个招呼,踩着梯子上墙头看看。 摇摇头来到另一边看看,站梯子上咒骂道,“我说各位,是不是给脸不要脸,里面没有痕迹,干嘛还在这里?” 一个缇骑答道,“老关,贼子从这里消失了。” “你们蠢吗?那肯定是返回去了。” 有道理,但众人摇摇头,另一个捕快答道,“我们已经查过了,鸣玉坊还有一处障眼的痕迹,这里一定有人接应,他们换了衣服,可能混在看戏的人群中消失了。” “是吗?老子有兴趣了,京城有这种手段的人可不多。” 关承武说完,立刻来到街口,与亲卫头领快速向北,向西拐弯后,来到现场。 还没有收尸,各方都需要反复查验,巡夜的百户死在日中坊,这是啪啪打脸京城众位大佬,不用上面责骂,他们也必须追凶。 这事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北镇抚司,更到不了田尔耕手里。 关承武看了一遍现场,他也是第一眼见两位打更人的惨状,贼子显然有点急,一刀砍下去连胳膊斩断,脖子被砍掉一半。 返回苦主的小院,骆养性、镇远侯顾大理和定西侯蒋维恭都在这里。 关承武又到屋内看看,出门对坐在院中的两位侯爷道,“好乱的现场,抛开被冤杀的打更人不说,赵弘祖死得太蹊跷。” 顾大理咳嗽一声,“关师傅以为是几个人?” “回侯爷,好似一人,绝对是武艺高强之辈,没有搏斗痕迹,一招反夺绣春刀,还一刀扎穿两,锦衣缇骑和刑部捕快也没几人能做到。” 镇远侯呵呵一笑,“娘的,什么人栽赃老子,太有意思了。” 关承武站院中左右看看,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一旁沉默不语的骆养性,“骆大人,房顶看过了?” 骆养性嗯一声,“妹夫在房顶与人搏斗,跌落后又被人破膛。” “不对吧,他明显是中了飞刀跌落,强人取飞刀时破膛,不是大刀。” 骆养性一愣,回忆一遍现场顿时点头,“有理,这下好找了,轻功好、善飞刀之人。” “那也不对,两名校尉死于大力击杀,老子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有擒拿搏杀高手身负掷器的巧劲,关某也得甘拜下风。三头六臂的强人,真见鬼了。” 第16章 林家老大林耀 关承武三言两语就给他们定了个方向,还到房顶去转了一圈,内心满意点头,小师弟手脚还不错,未留下任何痕迹。 大伙最后的定论是,贼子一手瓦片,一手飞刀击杀赵弘祖,尸体额头皮开肉绽,显然被青瓦和飞刀同时击中,然后从天而降,一招击杀两名校尉,回身取刀又把赵弘祖破膛。 关承武是顶尖高手,但他善使窄刀,关大河则本身就是绣春刀高手,师徒俩已经是京城武林的金字塔顶端。 现在出了一个比他们还厉害的贼人,顿时让查案之人有点兴奋。 绝对不是京城本地人,绝对是天下有名的高手,这两个条件同时满足,范围并不大,排查去吧。 至于赵弘祖出现在日中坊的原因,不是江湖人和仵作该关心的事。 另一边,林威一觉午后。 实在太累了,起床后前心贴后背。 关大河看徒弟睡一觉就不再呕吐,还吃了一大碗,乐得哈哈大笑,“老夫听你师兄说了,心思缜密,还能很快调整过来,不错,可惜永远没机会出头。” 林威这时候的心态很特别,好似更加无所畏惧,闻言一撇嘴,“师父,您别嫌难听。二傻子才想着做缇骑。” “不难听,这是事实,没眼光才做缇骑。” 被瞬间反呛,林威不知道该说什么,干笑一声陪他静坐。 老头又悠悠道,“先做事,会有人找你,任何事都要站到敌人、上官、陛下的角度考虑,凡事不仅三思,更要千思万思,你自己想什么不重要,甚至你自己的生死也不重要。” “是,感谢师父教诲。赵…死了没关系?” 老头轻轻点头,闭目不再说话。 林威刚有兴致,哪能这么快结束交流,但也跳过昨晚的事,再次问道,“师父,您是京城的黑道…哦,您是京城江湖人头领?” 老头缓缓摇头,“不是,京城哪有江湖人。小六啊,内阁六部九卿那些京官,总是风光几年就滚蛋,能风光十几年的都是史册名人。但你认为他们是贵人吗?起起落落,朝不保夕,大明中枢的官,其实也很危险,风光只是表面,一不小心就没了。” “徒儿懂这个意思,他们是短暂的贵人,京城的本地人始终才是真正的贵人。” “本地人?这是什么屁话,有权有钱都是幻象,不怕事才是贵人。” 林威听出了重点,疑惑问道,“有权,有钱,还不怕事?” 老头对他说了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京官有权,士绅豪商有钱,不怕事的只有勋贵和宗室,但大明朝的宗室只是被圈养的可怜人,你明白了吗?只要不造反,杀几个人贪几两银子,都是小事。” “勋贵有权有钱还不怕事?” 老头没有回答,好似认为他问的太愚蠢,过一会可能又觉得这是徒弟,不能不教,有点生气说道,“和光同尘,适可而止,中庸方可传世万代。” “切,大明朝就死在这上面,文抱团,武抱团,南北抱团,老乡抱团,团中还有团,所有人抱团吃得嘎嘎香,就是没发现自己是国蛀,忘了低头看看,他们吃的是大明根基,等到轰然倒塌的那一天,均是一撮齑粉。” 老头猛得睁眼,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徒弟,眼神锐利,语气坚定,“没手段,说什么都是找死。” 林威不再提这一茬,“师父,大师兄说,您有我五万两?哪来的银子?” “每个徒弟都有五万两,但得做事才能得到。” “师父原来藏有大富。” “放屁,小六,你有五百两孝敬了师父,有五千两定会安家,有五万两就会好吃懒做,若有五十万两,就会去找死。你看看,银子这东西,五千两以上,就是害自己,要来何用。” 哈哈哈~林威顿时鼓掌大乐,老头这话21世纪的父亲也说过,意思都一样,“师父的金钱观很正。我还听到过另一个说法,一个人有多少钱,不在乎他能赚到多少,而在于他能守住多少。” 两头双眼一亮,“精辟!所以老话说富不过三代,既然如此,干嘛折腾。” 啊?林威尴尬挠挠头,21世纪的躺平一族想做点事,结果遇到了17世纪的躺平一族。 “师父,我想先支用一万两,随后还您。” 老头脸色发红,处于暴走边缘,林威连忙解释,“我得给秀秀一个家,还得自己打造点东西,有后手徒儿才会做事,这样盲目乱串的确是找死。” 关大河歪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答应,而是叫一个弟子去叫刘家老三。 铁匠铺两人的族弟,宛平县衙官牙的牙人。 刘三来的很快,老头只交代说他的两个徒弟成家需要一个地方,刘三马上明白了,点头哈腰祝贺几句,但什么都没说,先一步离开。 林威起身大叫,“等等,刘三叔,别乱花钱啊,我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 刘三看老头没有反应,只是朝他笑笑,快步离去。 林威懵逼的看着门口,刚想落座,却来了个校尉,还是个熟人,林耀的亲卫,进门对着他一躬身,“四爷,大爷有请。” 老爷子一去世,兄弟俩就从少爷荣升老爷,听起来怪别扭,林威可不敢拒绝,于是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老头。 关大河理都没理,林威只好无精打采哦一声,到厨房交代忙碌的师妹把他的银子保存好,跟着亲卫出门。 到宣武门大街径直向南,街上人来人往,没有回胡同,而是多走几步,回到西南百户所。 大门口林威停步了,林耀跑这里做什么? 亲卫看他很是疑惑,笑着解释道,“大爷从外城调入内城,今天上午的调令,以后就在家门口。” 林威顿时呆滞,这两天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仍属于某种‘社会规则’之下,但林耀在门口任职百户过于反常。 这相当于本地人当父母官,官场禁忌,何况林耀刚刚丁忧完,理论上不会有人安排做事,公私都不对。 难道是皇帝特许? 林威不知该说什么,僵硬迈步,来到前日收取五百两银子的公房,林耀一脸平淡的坐在椅中,双眼微闭静坐。 第17章 原来全是贱人 一家之长,在封建家庭内部有绝对的权威。 林威之前的印象中,林耀的可怕远远超过大师兄。 但现在不一样了,林威没有哆哆嗦嗦,犹豫片刻坐到老大对面。 林耀缓缓睁眼,兄弟俩立刻对视。 林耀突然笑了,“杨寰说,我家四威眼神淡然,无所畏惧。这种眼神他只见过两次,万历先帝和诏狱里的杨涟。” 林威脑海似乎轰隆一声响起惊雷,自己忽略了更关键的一个人,林耀比自己与师父更亲近,因为他是师父从小带大的,那时林家爷爷还在世,老头天天住在林家,入不入门与亲近与否根本没有关联。 咕咚~ 林威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大…大哥在说什么!” 林耀没有回答,而是拍拍椅子扶手缓缓道,“对上官没有畏惧,对贵人没有畏惧,一种是狂生,一种是死人。狂生暂且不提,这两天一直用生死警告你的都是长辈和兄长,小弟不仅没听进去,反而让小弟误以为这个世界很平和。” “大哥说错了,对不应该畏惧的感到畏惧,不免有点可悲。对应该畏惧的毫不畏惧,则更为可怕。” “哦?小弟说说,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 “畏惧的不是上官,是权力。对贵人也不应该畏惧,而是应该畏惧权力来源。” “哦?权力来源是什么?” “大哥以为是皇权,文官以为是士绅,小弟以为是百姓。” “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文人嘴上说着权力来自百姓,其实他们自己最不把百姓当回事。” “大哥说法也不准确,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人自古认为士大夫是皇权与百姓的桥梁,所以他们认为自己就是权力来源,张口闭口天下百姓,但他们的天下,说的士子这个群体。” 林耀笑着一挥手,表示这个辩论揭过,又对他道,“北面金城坊,有一个和老宅一样的二进院子,父亲留给你的,三周年祭过后你就可以搬进去,刘三什么都会买,你和秀秀直接住就可以,家里人看着你们拜堂,用不着摆酒席,你们从小在一起十二年了,热闹给谁看。” 林威一惊,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林耀吗?转瞬赶紧拱手,“谢…谢谢大哥!” “谢我做什么,是父亲留给你的,不要对别人说,母亲也不要。” 林威大概猜到为何不说的原因,也猜到不摆酒席的原因,兄弟俩沉默了一会,林耀又道,“小弟怎么突然踩进锦衣卫深处的水坑?” 林威眨眨眼,不懂老大知道多少,林耀又叹气一声,“两个月前,小弟被埋文牍库,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嘛?你有没有发现,文牍司平时很多人不见了?” “没…没注意!” “文牍司是南镇抚经历司下属,却是平级,李如梧为什么让你核算几百人的俸禄,因为他怕了。” 林威,“……” 林耀继续阴沉沉道,“文牍司房梁怎么会垮塌,定是有人在处理旧文牍,他们不应该把小弟当做一般力士,随随便便就牵连送死。” 林威两眼大瞪,好像听到什么恐怖之事。林耀现在的气势哪里像个百户,比田尔耕威势还大,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威严。 林耀不管惊恐的小弟,继续说道,“小弟想做事,得先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能没头没脑去做大案。 当时从文牍内挖出来,大伙同时松了一口气。但大哥和关师知道,小弟变了,我们准备迎接一个纨绔。 结局出人意料,小弟虽然嘴碎,却什么都不做,甚至还很规矩,这下我们更苦恼了。 果然,小弟突然不想做力士,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小小年纪,奈何桥走一圈,大家左防右防,小弟还是远远超出预料。 文牍库日夜观看大明文书,犄角旮旯突然爆发的歪才,肯定有大伙无法说服的思维怪谈。 严嵩和魏忠贤有共同点,因为他们都是奸贼。世宗与当今陛下有共同点,因都是皇帝。 大明当时需要严嵩的银子,现在需要魏忠贤做刀去收拢银子。时势造英雄,但时势不会把奸贼洗白,小弟必须明白这一点。” 林威牙齿咯咯响,好像一瞬间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哥看的清清楚楚。 好一会才回神,跳过他的说教,颤抖问道,“大哥,小弟是什么人?或者说,林家是什么人?” “关师没告诉你吗?京城的人,除了废物,背后都有贵人。” 林威挠挠额头,“您若和我打哑谜,那就什么都不要说。” “如果你意会不到,那就老老实实做你的力士。还有,不要什么话都对秀秀说,更不要和母亲说。小弟对大哥没有恨意,大哥很欣慰。” “嗯?”林威眼珠子转了两圈,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不恨严厉的大哥。顿时哭笑不得,“大哥,我又不是叛逆的小孩子。” “叛逆?你小事不叛逆,大事叛逆。为何杀赵弘祖?” 林威浑身一抖,下意识后撤身子,林耀又追问道,“老子必须知道你为何杀他。” “意…意外,大哥信吗?” “信,你又不会飞刀,但你为何扔飞刀,且带着凶狠的杀意。” 林威收起尴尬,轻咳一声沉闷道,“他滥杀无辜。” 林耀点点头,“我们没资格有正义,想做事必须收起你的善良,收起你的良心。这也是我为何突然在家门口做了百户,小弟,这是惩罚,林家必须对赵弘祖的死负责。” “为…为什么?” “你想不到吗?如果你连这都不懂,那就老老实实和秀秀过日子去。上官不想知道凶手是谁,只需要惩罚没有控制局面的负责人就行,关师和关老大没有官身,当然会惩罚他的侄子。” 林威一头雾水,“天知地知,大师兄为何要告诉别人,我失手杀了赵弘祖?” 林耀突然起身,“因为隐瞒我们都会死,说出来反而不会有事。小弟,做事前必须认清自己的地位,我们不是亲军,我们不是百姓,我们更不是官宦之家,我们只是一把刀,想往上爬,就不能不听话。” 林威,“……” “来人!”林耀突然对门外吼一声。 亲卫进门后林耀立刻吩咐道,“带小弟去花楼转转,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顺带让小弟尝尝女人的滋味,他就长大了。” 林威眼皮一瞪,啊?你这是抽什么风。 第18章 勾栏、花楼、章台 林威被亲卫稀里糊涂拉到百户所门口,刚好是下值时间,来来去去全是轮值回家的锦衣卫子弟。 逛窑子,睡女人,就能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人? 大哥教育的方式很野蛮,林威不想去,犹豫着回家,亲卫却拽住他的胳膊,苦笑着摇摇头,“四爷,您还是雏,睡过女人,您就知道生死是什么。” “狗屁道理,老子看到婊子恶心。” “是清倌人,大爷三万两给您买的。” 林威再次懵逼,顿时张口结舌,“是…是不是我睡了她,她就得死?” “您说的哪里话,当然是送到别院侍候四爷。” 林威顿时无语,好像明白自己与他们关键的区别在哪了。 他们说的生死,是实实在在时刻面临的选择,自己听来的生死,好像非常遥远。 价值观基础不一致,可能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怪胎。 他们在自己眼里又很卑贱,为何甘愿做条狗。 林威感慨着,猛得看到两个熟人,立刻招手,“沈老三、彭老二!” 两个与他年龄差不多的力士听到招呼,快步到身边,当先一人笑着道,“四威,李千户今日还问起你,兄弟们说你拉肚子看郎中糊弄过去了。” 林威热情揽着两人肩膀,嘿嘿笑道,“大哥给了点银子,咱们去外城宜北坊教坊司的勾栏转转,放心,我请客。” 两人齐齐一愣,看向林耀的亲卫,他也是熟人,亲卫只好无奈点点头,“不去宜北坊,那里都是丘八,咱们去崇文坊。” 沈老三立刻大乐,“林大哥真是舍得,读书人聚集地,那里的花楼进门就得八两。” 亲卫点头笑骂道,“滚去换衣服,别让人认出来。” 两人嘿嘿一笑,拍拍林威胸脯,失足向胡同家里跑去。 亲卫拽拽他,示意先走。 林威倒没有怀疑他会放鸽子,因为崇文坊远的很,距离阜财坊至少十里脚程,他们得先到外城,东西向穿越整条大街,那两位兄弟肯定能追上来。 大明朝每个人都有一副好脚丫子,一刻钟后两位兄弟追了上来,林威两脚全是土,两位兄弟却嘿嘿傻乐不停说着荤段子。 夕阳西下,京城的内顿时一片红霞。 崇文门大街一到,这里的气息与西面的吵闹截然不同,每个人都文雅了很多,街上大多是悠哉悠哉摇扇的国子监书生。 亲卫没有带三人直接去勾栏,而是进入一个成衣店,给三人各花一两五钱银子,买了一身儒衫,林威还要了个扇子,摇头晃脑迈着八字步,顿时有点意思了。 勾栏是土包子的叫法,一般人叫花楼,读书人叫章台。 并没有后人臆测的那种站门口招摇女子,因为这玩意与酒楼、商铺一样普通,大家都是路人顾客,没人会多看你一眼。 就像某人去菜市场买斤肉,会有路人对你指指点点吗?会有路人对卖肉铺指指点点吗? 林威一边走,一边嘲笑后人对封建勾栏场景的臆测,一个八间门面的二层红楼出现在面前。 门口的台阶很高,牌匾更高,上面黑底红字,云霄楼。 林威正想着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沈老三靠他身边压低声音道,“四威,这不是你家大师兄那个头牌所在的地方吗?” 没错,大师兄的相好就叫云霄。 林威扭头看向老大的亲卫,却见他不知何时到偏门,与一个精干的男子说着什么,不一会两人一起来到林威身边。 “四爷,这是云霄姑娘的护院,他带您入楼,小人就不陪您了。” 亲卫说完就走,林威懵逼了,“哎,我没带银子。” 护院扑哧一笑,“三位爷这边请,您不需要银子。” 林威深呼吸,给自己提气,既来之则安之,向两位同僚招招手,跟着护院进入大堂。 大堂一片红,红墙、红地毯、红灯笼、红蜡烛、红栏杆,足够耀眼,但没有人。 正怀疑花楼为何这么冷清,护院带着他们绕过屏风,面前的景象让林威这个土包子长见识了。 云霄楼不是一个楼,而是一个片区,后门台阶也很高,可以看到廊道两侧是整整齐齐的小院子,至少有…三十六个。 有的大,有的小,粉灯高悬,里面传来不同的雅乐,还有劝酒声。 哪里有杂乱?哪里有吵闹? 人家都很规矩好不好,各自在自己的包厢(院)中,各自享受着奢靡。 接下来马上打脸,靠近后门的院子很大,林威一进廊道,马上看到院中十几个士子,各自拥着轻衣薄纱的貌美女子,嘴里念着淫词,满脸放荡,一手酒杯,一手放到女子怀中… 辣眼! 护院带他们一直到廊道正中,突然指着身边的院子,“两位爷请入院,云霄娘子想见四爷。” 沈老三和彭老二不好意思看向林威,某人当然无所谓,“你们进去吧,我去去就来。” “不!”护院又开口了,“四爷不回来,您到后面,两位尽兴就可以。” 林威依旧无所谓,笑着把两人推进院子,“两月前若不是兄弟们猜到我在文牍库的位置,迟几天挖出来都饿死了,咱们的交情无需多言,尽情玩。” 两人不再矫情,互相挤挤眼告别。 林威跟着护院继续走,后面的院子虽然张灯结彩,却没有一个人,非常安静,看来生意也不怎么样嘛。 护院看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位雏什么也不懂,笑着解释道,“云霄楼入门八两,大院二百两,后面一个比一个贵,两位爷那个院子一晚五百两。” 他想错了,林威并没有觉得特别昂贵,反而嗤笑一声,“老子还三万两呢,多少人一辈子都看不到的银子,把人当玩意耍,有什么可得意。” 护院疑惑看着他,上下打量一眼,“四爷的姑娘叫瑞云,是云霄姑娘身边的乐师,她从未待过客,大爷三万两赎身,听说是为了幼弟断绝到花楼的念想。” 林威反应很冷淡,“吃饱了撑的!” 第19章 勾栏生死劫 跟着护院前行,林威脑子里想的却是林耀把银子放在哪里,自己锦衣夜行就算了,为何让母亲跟着吃苦? 不对,林老头为何让妻儿吃苦?大嫂现在也很苦,侄儿林勇虽然好吃懒做,同样没多少银子花。 林威突然觉得林家像大明朝的鬼魅,师父更是鬼魅中的鬼魅,他们在追求什么? 不为富贵,不为权力,不为享受,过得如此小心翼翼,若非自己知道点内幕,还以为他们是道德君子,一堆神经病。 不知不觉来到云霄楼最后的一个大院子,里面亭台楼榭,更像一个大户人家,真tm让人涨见识。 大厅富丽堂皇,里面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三十多岁锦衣女子,头上插着金钗,珍珠耳坠,玛瑙项链,整个人艳丽端庄,林威却怎么看都很别扭。 庄妍靓雅,桃花满面,一个婊子头领是这样子,那公侯家的夫人是什么样子? 护院到女子身边恭敬弯腰,“小姐,林家四爷带到。” 女子当然看见了,她刚才就在打量林威,现在又看了一眼,突然扑哧笑道,“若非亲眼所见,云霄以为是哪家公侯嫡子,六弟气度不凡,这是倒霉的征兆,的确该做个男人了。” 声音轻柔,说话内容却非常扎人,林威想反讽一句,又觉得没必要,干脆没有接茬。 云霄也没有在意他的无礼,抬手露出白净的手指,向里间招招手,突然出来一个更加白净的十岁左右男孩,“我儿,这是你六叔,过去见礼。” 小孩很怯弱的样子,但听话老老实实到林威面前下跪,“侄儿拜见六叔。” 林威知道这是两人的干儿子,尴尬挠挠头,好像无话可说。 “怎么?六叔也看不起我儿?” 嗯? 林威看云霄似乎有点怒色,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开口,表示他不认这个侄儿。 没必要让大师兄生气,干笑一声,“我啥也没带,侄儿没有见面礼,这可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我儿起来吧。” 小孩又磕头一次,才起身低头站到云霄身边。 林威看着他突然生出个念头,“侄儿叫什么?开蒙了吗?” 云霄没料到林威的关注点在这里,愣着点点头,“他叫小云,什么都不姓,从来不出院子。” 林威两眼一瞪,难怪这孩子看起来干净的过分,“云…姐姐为何不给孩子落籍?侄儿该开蒙了。” “落籍?”云霄顿时抿嘴笑了,“别人这么问,定是在羞辱我们母子。六弟是个善良人,你说我儿该落什么籍?” 林威刹那呆滞,云霄是罪官之后,跟她落籍,是让孩子直接获罪,那得去流放。跟大师兄落籍,那就是跟师父落籍,显然老头不同意。 云霄好像知道林威在想什么,轻笑道,“你大师兄和你一样都是军籍,没有娶亲无法落籍,就算落籍,难道去做锦衣卫?穿着青衣挎绣春刀做奴婢,还不如在这里陪陪我。” 林威歪头想想,“让师父落个民籍好像不难,大不了花点钱。” 云霄仔细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儿会被各种名义征税,会被各种名义募兵,就算我有百万两,也不够别人算计扣剥。” 林威彻底无语,拱拱手道,“感谢姐姐教诲,林威明白了,我找个空房子休息一晚即可。” “为什么找个空房子?瑞云迟早是你的人,她已经打扮好了,你也该尝尝温柔的滋味,以后来这里不要走前门,云霄楼的女人有了人家,还可以暂留半年,让她有个孩子,省得进门被大妇瞧不起。” 云霄说的冷淡,没有丝毫芥蒂,也毫无波澜,好像送出去一笔钱似的。 林威实在与她无话可说,看似亲近,其实很远,与大师兄不明不白,还是别人家的奴婢,能谈些什么。 云霄也看出来,关承武的这个小师弟眼界太高,与自己是两种人,难怪他们都很苦恼,向护院摆摆手,“带林四爷休息去吧。今天有三位姑娘出阁,大伙别去打扰他们。” 三位姑娘? 林威疑惑,但也没有再问,拱拱手跟着护院离开。 护院并没有带他到前面的独立的院子,转了个弯来到后花园,直接从后门来到胡同里。 林威进入斜对门的一户人家,顿时感慨不已,这个产业做的很完善啊,里面喜字满墙,正面一排十多间房子,每两间分割,门口挂着硕大的喜布,东面一间写着瑞云两字。 “哟,正主来了,赶紧的吧,佳人等候多时,你也不急。” 两个面色白净的中年人不停催促,林威不想搭理他们,却过来三个丫环,嘴里念叨着恭喜,给三人胸前各自套了一朵大红花。 这是什么程序?林威疑惑间,三个体态轻盈的女子一身红服,披着盖头,被人搀扶着来到三人身前。 其中一个中年人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另一位却面带微笑无任何动作。 “奏乐,送三位娘子入洞房!” 护院在身边一声大叫,把林威吓了一跳。 这种女人没资格拜堂,喜乐很快演奏完,三人被各自搀扶到不同房间,院中其他人哗啦撤了个干干净净。 林威很无聊,一点体验感都没有,像是别人的事。 原地踌躇间,之前责怪他的那个男子突然道,“这位兄台,萍水相逢,没人祝福我们,咱哥仨喝一杯,自己助助兴。” 喝杯酒无妨,旁边的桌子提前给准备了酒。 林威直接拿起来对两人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还感慨了一句,“爱意随风飘,再见八两起,云霄楼以后不用来了。” 两人一愣,同时哈哈大笑,他们笑得太欢乐了,连连拍桌子,站都站不直。 林威不禁一撇嘴,这笑点也太低了,干脆逗弄他们道,“不知咋回事,美人在前,却没有以前的兴致。真是应了那句话,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两人一时没听懂,不过…仅仅几息,再次哈哈哈大笑,这下干脆坐到石椅上捧腹大笑。 就是两个二逼,林威懒得搭理他们,自顾自再次倒一杯,滋溜喝尽,对着属于自己的房间发愣。 其中一人缓过气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兄台是个很有趣的士子,怎么?发愁如何向家里人交代?” 林威回头瞥了他一眼,淡淡回道,“不是,只是这银子花的莫名其妙。” 对方笑着挤挤眼,再次拍拍他的肩膀,“兄台这感慨没必要,花期享尽,几千两还扔得起。” 几千两?就说你是二逼。 林威叹气一声摇摇头向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逛青楼。无聊啊!” 到门前拽起门帘,感觉背后突然一阵阴风,疑惑回头,瞳孔猛得放大,只见一个酒瓶当头袭来,还没来得及任何反应,嘭~ 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最后一个画面,是两个中年人脸上的无尽恨意,血红色的眼珠子,像老子杀了他们亲爹。 第20章 人生而为刍狗(上) 云霄楼后院正厅,云霄等林威走后,顿时换了一个温和的表情,对着儿子摸摸脑袋,“云儿,你看到了吧,他是郎君的师弟,同样看不起我们,出去没什么好,不如在这里习惯。” 之前怯弱的小孩此刻突然抬头,满脸愤恨,“人家为何要待见我们,娘又不能给他银子,干嘛非要用别人找理由。” 云霄一愣,脸颊起伏,看起来在咬牙制怒,小孩又冷冷说道,“娘装出今天这个样子给谁看?孩儿也不喜欢。云霄楼里全是下贱之人,高贵装不出来,指望别人高看本就是做梦。” 小孩说完就走了,云霄怔怔看着儿子出门,流下两道泪痕。 发呆期间,猛得听到有人跌跌撞撞进门,云霄连忙擦泪坐直。 没想到是一个花容失色的凤冠披霞女子,进门浑身颤抖,“小…小姐,内宫监两位公公把林四爷和瑞云姐姐打晕带走了。” 云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这姑娘缓过气来,以超快的语速说道,“林家四爷显然看不起两位公公,说他们爱意随风飘…春来鸟不惊…恰似一群太监逛青楼,极尽侮辱之词,被两位公公打晕,让胡同里的小内侍扛走了,三人都没有入门。” 云霄脑袋隆隆响了半天,大张嘴起身,下意识向前迈步,却扑通一声跌倒,尖利大叫,“该死的,快通知侯爷,再去通知林耀。不不不,去通知锦衣卫外城千户所,他们不会不管,快去,快去。” 林耀和关大河都在内城,城门早关了,他们只能通过城墙上的士兵递消息。 至于云霄的主人,西宁侯怎么会管一个锦衣子弟与内廷的摩擦,人家又不怕双方怪罪他。 通知锦衣卫外城千户所才是正道,或者崇文门的百户所也行,林耀的亲卫就在那里歇脚,林威可是老千户的嫡子,他们肯定不会不管。 一刻钟后,外城锦衣卫千户所校尉四出,先打探人去了哪里。 他们找人很快,但也傻眼了,明朝二百年来,京城贵人太多,衙门太多,内城关门会有很多不便,渐渐不像主城门那么严格,只要中枢衙门的文书就可以进出人员。 那两个太监有司礼监的手令,从正阳门入内城去了。 正阳门里面就是锦衣卫正衙,众人以为两个太监绑人去找田尔耕,反而松了口气,田尔耕敢胳膊肘往外拐,让太监弄死林威,他自己也难做锦衣都督,还是让林耀和关大河处理吧。 他们想错了,这两个太监正在气头上,不需要找田尔耕出气,他们自己会泄愤,直接到诏狱,亮出腰牌找到许显纯。 “许指挥使,这个士子竟然大放厥词侮辱内廷,侮辱干爹,给咱家找一个刑讯房,咱家要让他受尽苦头,然后阉了带到内廷,一辈子做狗。” 许显纯刚刚对诏狱的东林用完刑,那会管他们带什么人,直接让带到刑讯房,但也只给他们一晚时间。 林威路上就醒来了,头朝下很难受,哼哼唧唧两声,又被一棒子敲晕,昏迷之前看到一个漂亮的喜服女子,满头是血在另一人肩头,扛他们的一群人都是蓝色锦衣,他再傻也知道,这是内宫的奴婢。 再次醒来,已是昏暗的地下室,他被绑在木桩上,嘴里捆着一根小棍子,刚刚适应光线,啪~ “啊咕咕~” 胸口火辣辣的痛,如开膛破肚,林威发出凄厉的嚎叫,可惜有木棍,声音无法传出去。 啪啪啪~ 咕咕咕~ 林威再次光荣昏了过去,一盆冷水泼上来,继续打。 咦? 这次没有刚才痛了。 林威看不到自己的胸口,但能感觉到生命的流逝,内心无比悲凉,老子真是嘴贱、还眼瞎,当着太监损太监。 但太监娶亲,真是令人捧腹,下贱! 下一刻林威目眦欲裂,他不认识瑞云,但这小姑娘肯定是,喜服破碎,目光呆滞,被人如同死尸一样扔到地下,三个男人提提腰带,一脸贱笑… 他的反应让两个太监更加兴奋,跳脚大骂,“打,给咱家狠狠打~” 林威眼角留下两行泪,又晕了过去。 马上又醒了过来~ 眼神涣散,鞭子打到身上不喊不叫~ 又晕了~ 又醒了~ …… 铛铛铛,上朝的钟声响起。 皇帝从不上朝,百官到禁宫‘签到’后就回衙。 寅时三刻,林耀、杨寰、许显纯、崔应元、田尔耕、与一个白泽服贵人来到诏狱,看到血淋淋挂在木桩上的林威,目光无喜无悲。 两个太监看到一群人,轻蔑瞥了一眼道,“侯爷的地盘出事,您是要保这个狂徒吗?” 白泽服摇摇头冷哼一声,负手直接走了,林家小子眼看活不成,生死大仇,给他们脸面有什么用。 众人半个时辰前就知道了详细经过,林威的确侮辱太监,用词之恶毒,读书人都做不到,就算不是侮辱魏忠贤,太监这个群体也辱不得,不,是他一个力士辱不得。 林耀匍匐跪在两位太监身前,“小弟口无遮拦,下官请两位留全尸,林耀愿付出任何代价。” 两人看看林耀,再看看他身后的人,又看看林威,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说道,“亲军子弟?” 林耀再次匍匐,“是,下官北镇抚司内城千户所百户官林耀,这是幼弟林威。” 两个太监再次看一眼众人,锦衣都督亲自到场却一声不吭,他们摸不着这个亲军是什么身份,于是朝田尔耕拱拱手,“田都督,大伙都是一家人,您以为呢?” 田尔耕无声笑笑,“两位公公消消气,一个力士死不足惜,不妨看看林家能付出什么代价。” 太监放心了,原来只是一介普通世袭锦衣军户,田尔耕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怕手下人离心,而不是想出头。 两人背转身手势交流一下,其中一人回头嘿嘿笑道,“林百户,一万两,带走你的幼弟。” “好,感谢两位公公,下官午后各奉万两白银赔罪。” 两人瞬间眼大如牛,凭空翻一倍,还有这好事? “哈哈哈~好,林百户懂规矩,收到银子,咱们就此揭过,告辞!” 第21章 人生而为刍狗(中) 内宫监两人得意洋洋离开,完全不担心林耀失言。 杨寰去给林威松绑,却被一脸冷淡的林耀阻止,他又朝许显纯躬身,“许大人,幼弟狂妄,这是命劫,下官愿送您万两白银,让诏狱郎中瞧瞧,死了下官抬走,若活下来,他得凭自己的本事走出诏狱,否则口无遮拦还会惹事,不如在诏狱让大家放心。” 许显纯脸颊抽动,显然不愿意,“林百户,本官不认识林威,且当时他一脸血,外面的兄弟也没认出来,本官不会对一个亲军子弟落井下石。” “许大人误会了,下官真心请您把幼弟留在诏狱,外面对他来说,比这里危险万倍。” “哈哈哈,林百户气晕头了。” 扑通~ 林耀突然下跪,匍匐在他面前,“下官求大人成全。” 田尔耕拍拍许显纯的肩膀,扭头走了,崔应元也跟着离开,许显纯只好把目光投向杨寰,但后者盯着血淋淋的林威一言不发,好似已经接受了师弟是个死人。 许显纯只好叹气一声,“诏狱郎中都是卫所的人,你打点他们吧,死了别怨我,老子怎么会遇到这种蠢事。” 他说完就走,林耀对着背影大跪,“下官叩谢大人恩德,银子一定双手奉上。” 刑讯房内只留下两人,杨寰去翻开瑞云的身子,摇摇头对面无表情的林耀道,“这姑娘咬舌头死了。” 林耀没有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木桩上奄奄一息的林威。 杨寰叹气一声,招呼一队校尉进来,把林威缓缓放下来,不一会进来一个郎中,哆哆嗦嗦把全身检查了一遍,牙齿咯咯打颤跪到林耀面前,“林爷,四…四威没有骨伤,腹腔没有破,血管无碍,但流…流血过多。” “用药吧!”林耀的声音依旧无喜无悲。 郎中却被吓的再次一抖,快哭出声了,“林爷,小人…小人…五成啊,您另请高明,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用药吧,不怪你!”林耀打断他的哭诉,再次淡淡吩咐。 他还要哭诉,被杨寰直接拽起来,“再磨蹭下去小六就死了,你想全家陪葬吗?” 郎中内心暗咒,林家惹恼九千岁人,却为难一个小人物,和谁说理去,哆哆嗦嗦开始清理伤口。 杨寰去一个校尉耳边吩咐一句,校尉躬身离开,不一会,进来十个狱卒,低头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出,其中三人扑通扑通跪在林耀面前,连哭诉都不敢,只是不停磕头。 “别磕了,那是我给小弟三万两买的女人,你们尝了就得赔钱,小弟若不幸走了,你们全家都得赔命。” 林耀冷冷的说完,突然扭头离开诏狱刑讯房,三个狱卒顿时呜呜哭出声。 杨寰最后看看被裹成粽子的林威,沉声吩咐道,“把他送到干爽一点的牢房,你们守着,但不准让他看出来。小六活着,你们跟着他做事,小六若死,你们去黄泉开路。” 林威若瞧见这大鱼吃小鱼的可笑场景,保准笑破肚,这个世界真的太危险了。 林耀从诏狱地牢出来,看到田尔耕和另外两人还站在院中,到身边躬身行礼后,又沉默地退出大门。 田尔耕盯着他离开,扭头看看随后出来的杨寰,脸上终于露出苦恼,“林威看不出那两人是太监?” 杨寰点点头,“别人也许可以,小六很老实,从未与太监打过交道,之前倒是经常入皇城的文牍库,但他从未到过禁宫,接触的都是火者、杂役,顶多见过带班,哪里见过十二监总管。且小六从未去过花楼,当时两人与他一样穿着,猜不到身份很正常。” 田尔耕鼻子哼一声,“田某还真知道林威是什么性子,林耀说的对,这种性格在外面比在诏狱还危险。哎,命数。” 杨寰没有接话,许显纯这时问道,“杨兄,令师怎么说?” “许大人问错人了,杨某早已被逐出师门,从不回阜财坊。” 许显纯差点被噎死,他才是无妄之灾,虽然他是‘外人’,许大人也知道,林家是锦衣卫里面唯二的‘地头蛇’,是亲军与勋贵的桥梁,实力远远不能用林耀的官职来看待,否则凭什么西宁侯会到诏狱,等林家三年孝期一过,林耀随时可以做千户挂职北镇抚司佥事官,统领一半坐探。 田尔耕拍拍许显纯肩膀,淡淡说道,“这种事不会闹到九千岁耳里,不关咱们的事,无需过于在意。” 许显纯能说什么呢,他是九千岁的狗,但狗也怕龇牙的狠人,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另一边,林耀回到百户所,他的亲卫额头血淋淋的跪在房内,关承武也坐在椅中静坐。 林耀没有对亲卫生气,随意摆摆手,“找两位兄弟去把那个可怜的女人埋了,记住坟头,以免四威问起。” 亲卫砰砰磕头离开,林耀又对关承武道,“亲军校尉不会嚼舌头,告诉秀秀小弟被外派半年即可。” 关承武嘴角一撇,“千算万算,想不到小六会有这么一劫,你动手我动手?” 林耀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淡淡回道,“动手简单,但疯子才无意义的杀人。小弟不明白我们为何锦衣夜行、为何藏财不露、为何让家人过苦日子,他不知道平淡才能长久,一头撞进这腥风血雨里,内心还非常兴奋,更操蛋的是,他竟然认为忠君爱国有大好前途,这是谁的错?” 关承武接话很快,“当然是你的错,他是你弟弟,不是你儿子,像鸡崽子似得护了十几年,还是走进了他的宿命。” “我爹遗言不准幼弟掌家事,你不知道吗?” “林伯还不允许林勇掌家事,能摆脱我们摇尾乞怜的宿命吗?他只是临终哀叹,又不是真让儿孙糊涂活着。” 林耀停顿了一会,依旧淡淡说道,“小弟得靠自己走出诏狱,那才有资格接触家事。若没有走出诏狱的本事,先在里面住着吧,外面对他来说,实在太危险。” “若他死了呢?” “那倒简单了,大家都去死好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文牍司已经有过一次,就算我们是狗,也是会跳墙的狗。” 关承武点点头,“反正小六计划走魏忠贤的路子,他还不知道根本没那么复杂,那我们就看看他溜嘴皮的本事吧。老子这两天真是开眼了,鬼门关走一遭,小六眼界高远又无所畏惧,我们根本培养不出这样的人,那些话完全是他自悟,勋贵家的公侯嫡子也没这样的悟性,这鬼门关走第二次,还不知道又催生出什么样的怪物。” 第22章 人生而为刍狗(下) 诏狱地牢,林威醒了。 浑身剧痛,张嘴只会哼哼,动都动不了,他也不想说话,沉默地看着地牢里的一切。 牢房是半地下室结构,顶部有一尺高的通风窗,身下铺着干草。 地牢是个倾斜结构,两边不一样高,他这边干,对面很湿。 湿漉漉的栅栏后,关着几位披头散发又目光炯炯的老头,他们身上的官服丝丝缕缕,头发被成片成片拔掉,除了五官,全身血肉模糊,没有一片完好,且没有一片结痂,其中三人的后背还能看到蛆虫蠕动。 这哪里是人,完全是… 林威词穷了,颠覆他对人性之恶的认知。 不过,很快明白他们为何宁肯这样活着也不愿屈服。 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卑贱的死去。 生命的尊严都没了,还有什么畏惧。 林威无法吃饭,但有人喂他,无法拉撒,有人扶着,但无论对面发生何事,林威与他们没有说过一个字。 第三天,房里又扔进来一个人,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头。 两人依旧没有一句话,每日沉默看着校尉对几个老头用刑,皮鞭毒打,铁刺穿手指、穿脚趾,铁刷子刷后背、刷脚心、刷大腿…丝丝血肉掉落,脚下催生无数蛆虫… 他们沉默着忍受,偶尔放声大笑几下,对校尉极尽嘲讽。 七天后,身边的老头看他有郎中每日换药,每日有肉汤喝,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武勋公侯哪家的嫡子?” 林威没有搭理他,因为他猜到这人是谁了。 过一会,老头又忍不住问道,“难道是哪位宗室?” 林威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老头也没了方向,大概在他的认知中,除了勋贵和宗室,没人可以在诏狱享受照顾。 此后几日,林威可以行动了,但身上的结痂让他非常难受,皮肤的撕裂痛彻心扉,更加不想说话。 第十天,许显纯露面,栅栏外看了林威一眼,监督校尉用刑。 比穿刺、铁刷子更猛的刑罚,像宰猪一样,铁钩穿骨把人吊起来,刷子刷、撒盐、再刷、撒酒、再刷、撒番椒… 行刑之人有条不紊、监督之人阴鸷冷酷、旁观之人冷眼无言。 地牢里没有人声,又充斥着人类制造出来的怪声。 整整两个时辰,许显纯离开地牢,对面的狱友个个奄奄一息,像鸟窝里刚破蛋的雏鸟,粉色的血肉带着丝丝红线,说不出的瘆人。 放以前林威绝对吐了,现在他还能若无其事进食,且扭头很快入睡。 这之后地牢突然陷入安静,林威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或三天,或五天。 他好了,手臂、大腿、前胸、腹部,非常难看的伤疤长出新肉,让他奇痒难耐。 一旦开始觉得的痒,越来越痒,止不住的痒,比挨鞭子还难受,最终林威忍不住大叫,“来人,来人,来人…” 地牢响彻回声,无人前来,却把两边几个老头惊醒,疑惑看了他一会,惨然一笑,各自沉默。 大概他们认为,就算身份尊贵,来到诏狱也别想着走出去,顶多死相好看一点。 “来人,来人,来人…” 林威再次怒吼,这次廊道尽头的石阶噔噔噔下来几个校尉,之前伺候他吃饭的那几个人一溜匍匐到身前,“四爷吩咐!” “为何我不能出去?看也看够了,这世界的确很危险,再看下去能有什么新鲜。” 爬着的几人互相看了一眼,当先一人硬着头皮向前,“回四爷,林爷吩咐,四爷得自己走出诏狱,若没有办法,那就…那就住在这里。” 林威这几天想了很多,对自己无心闯大祸也很懊恼,但不知道何人保下他,杨寰、田尔耕、师父都有可能,没想到是大哥。 一个锦衣百户,不仅在家门口任职,还能在诏狱保下人,还能处理内宫太监的摩擦,这是什么能量? 想了一会没头绪,林威干脆冷声吩咐道,“我想洗澡,给我拿浴桶来,再拿一身干净的内衣和外套。” 这要求好似不过分,几个校尉互相看了一眼,磕头退了出去。 不一会,同牢狱友的惊诧目光下,几人还真抬来一个大木桶,立刻倒满温水。 林威赤条条躺进去,闭目舒缓血肉,牢房再次陷入安静。 “陈一手,陈叔,我没记错吧?” 林威突然开口,身旁的郎中立马躬身,“不敢不敢,是小人,四爷没记错。” “我记得陈家是刽子手、剐刑传家,一直以为您在诏狱做祖传的手艺,想不到是在行医。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郎中紧绷的身子一松,差点瘫倒,连连躬身,“不敢不敢,刽子手、刑讯、仵作,小人都会一点,顺带学了点治外伤的手段,不值一提。” 林威呵呵一笑,从浴桶中起身,身旁放着干净衣服也没穿,而是看向朝他媚笑的三个校尉。 “瑞云死了?” 三人顿时下跪连连磕头,不敢说一个字。 林威冷冷的又问道,“瑞云死了?” 他们依旧没有回答,林威赤身到三人面前,低头到他们耳边阴森森问道,“滋味怎么样,和我说说。” “四…四爷,饶…饶命,我们一定还四爷三万两,是…是内宫监的公公,我们不敢不听。” “敢做不敢当,你们当时很得意吧?呵呵呵,内宫监?一群没卵子的下贱东西也学别人娶亲,滑天下之大稽。” 他这话实在惊悚,其余校尉下意识低头后退,大气不敢出。 接下来的场景,更让他们觉得胆寒。 只见林威突然抬脚,恶狠狠一脚踏向中间校尉的后脑。 嘭~ 大好头颅爆裂,红的白的一地,如此惨杀的场景,他们在诏狱多年都没见过,齐齐被吓呆。 另外两个校尉大惊,刚起身,林威一脚飞踢后颈,咔嚓一声,顿时毙命。 另一人直接吓尿,被猛得抓住头发,直接按到浴盆中… 濒死的恐惧让他不停挣扎,四肢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乱踢,双手使劲扣林威的右臂,扣的全是血… 林威面无表情的按着后脑,脑海里全是三人当时提腰带的戏谑表情,什么都没记住,就记住了他们的脸,包括哪些小太监… 老子必杀你们,哪怕你们是魏忠贤的干儿子! 右臂被扣得滋滋流血,林威力道一点不减,也感觉不到疼痛,还朝一边的狱友老头露出一个阴森森的微笑。 直到扑腾的校尉无声无息半耷拉在浴桶边~ 浴桶中洗洗血迹,冷冷吩咐一声道,“清理干净!” 第23章 做主审旧案 林威不知道大哥真正的背景,但他知道,诏狱现在由自己做主,因为对面的狱友三天没有用刑。 这很不正常,显然有人想看看他的本事。 当时向三师兄杨寰夸海口,说可以让东林认罪,可能他告诉了谁,做主之人对许显纯的手段很失望。 也可能是许显纯让他出诏狱的一个台阶,这个‘彪子’不想因为一件破事,与林家闹得不死不休。 不管是哪个原因,可以肯定,林家和师父不是魏忠贤的人,但不怕魏忠贤报复。 天启五年还不怕九千岁的贵人寥寥无几,是谁不重要,反正是一个阵营之人,立场才重要。 贵人的立场现阶段肯定与皇帝立场一致,他们不关心东林有没有罪,尽快结束这些破事,稳定朝政,齐心打败东虏最重要。 林威自认推断大差不差,慢慢穿衣,等他们清理完,也穿好了,头发扎起来,到门口一推栅栏门,来到隔壁看守轮值的桌边。 “我饿了!” 七个校尉,连同一个郎中,赶紧给他收拾桌子。 不一会,一只香酥鸡、一条鱼、一碗排骨放到面前,竟然没有一个素菜,林威端起米饭,大快朵颐吃得嘎嘎香。 “陈叔,带兄弟们去给…七位大人收拾一下,上药、换身干净的衣服,带到这边干爽点。” 陈一手没有拒绝,反正林威不死他就没事,不一会,对面响起责骂声。 “滚开,鹰犬别装好人…” “权阉黔驴技穷,哈哈~” “用刑不行,还想用这种蠢办法,可笑~” 林威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看着校尉强行按住几人,陈一手洗伤口包扎,弄完一个扔到这边一个。 到第四个,他们放弃了挣扎,冷冷的看着林威,任由陈一手给他们清理,折腾一个时辰后,全部完成。 校尉大汗淋漓的回到林威面前,他又一摆手,“给几位前辈置办点吃食,吃饱喝足好上路。” 校尉一愣,齐齐看向陈一手,后者缩缩脖子,压低声音道,“四爷,我们不能插手…” “没关系,去准备吧,反正要上路了,再拿几壶酒,毕竟相识一场,林某对几位大人非常钦佩。” 陈一手无奈,他只是个小旗,出去也得请示许显纯,少不了两头挨骂,刚要离开,林威又道,“把九位大人的卷宗拿来我看看。” “是,小人马上去…”陈一手顺口答应,猛然觉得有差错,扭头看看牢房,低声解释,“四爷,连这边只有八位。” “是九位,去拿你就知道了。” 陈一手只好躬身离开,林威刚才看他表情就全明白了,也许外面的人一直在等他‘睡醒’动手,却严令校尉不准提醒,陈一手这是‘媳妇熬成婆’的喜悦。 抱胸等待期间,林威仰头叹息,师父啊,你到底是什么人,勋贵对九千岁有这样的影响力?大明朝的史书看来偏差太多。 陈一手小跑着到地牢出口拾阶而上,来到地面后又小跑向旁边一间房。 看方位判断,这间房正好处于地牢的头顶。陈一手进门立刻匍匐大跪,连称呼都不敢。 房内安静无声,墙壁上一排铜管,地牢里骂骂咧咧的声音非常清晰。 隔墙有耳,自古窃听第一手段。 中间摆着一个大圆桌,五彪竟然全在,田尔耕缓缓摇着一把扇子,对旁边的书柜一指,淡淡说道, “那是九人的卷宗,提醒林威,人情只能用一次,错过没有后悔药,诏狱暂停对东林用刑不是放弃,而是改为间隔五天的重刑。” 陈一手连忙领命,弯腰抱着卷宗进入地牢。 林威看他抱着一摞,不以为意,轻飘飘问道,“王化贞是不是在诏狱过好日子?” 啊?!陈一手一抖,差点把卷宗跌落,他也是看到卷宗,才明白林威要连王化贞一起审,赶忙放到桌面低声道,“是,王大人在诏狱后院。” “名为落罪,实为避祸,九千岁保不住他的,这样不明不白迟早躲不过一刀,带王大人过来见见老朋友。” 陈一手麻木了,反正得出去问正主,低声把上面的交代说了一遍。 林威听完歪头想想,突然说道,“把汪文言放了,狱吏出身的芝麻官,中书舍人不过是内阁跑堂,他虽然是东林,但不是东林党,这是两个概念,不配与诸位大人一起上路,扔出去让他滚吧。” 陈一手还未说话,牢房里一人突然大叫,“鹰犬欺人太甚,汪某行得正坐得直,有种杀了我。” 他这样子反而提醒了陈一手,林四爷竟然一句话把同气连枝的七人瞬间分割,连忙让校尉去把汪文言带走。 汪文言还大喊大叫,被校尉直接捂住嘴抬走。 陈一手也跟着出去请示大佬,林威开始展开看卷宗,刚翻两页,与他待一起十天的狱友突然开口问道,“你知道老夫是谁?” 林威没有搭理他,自顾自翻看档案,他又道,“你是谁家子弟?诏狱受刑、诏狱杀人、诏狱放人、诏狱跋扈,熊某十分糊涂。” 林威内心哼一声,还是没有搭理他,这老小子是熊廷弼,马上就会跟着东林六君子被砍头,天启下令传首九边。 林威对他罪名不感兴趣,倒是天启为什么恨他有点意思,一来说明天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二来皇帝对熊廷弼有私恨。 前一个原因暂时说不了什么,第二个原因才是朝事的核心。 后人根据行为推断,猜测天启性格什么样的都有,绝没有暴虐这个词,反而有点老好人的脾气。 能把老好人惹炸毛,熊廷弼有必死之因。 且某人把熊廷弼与自己关一起,肯定不是为了做朋友,而是林威若失败,熊廷弼就是林威走出诏狱的台阶,相当于一个‘内定’的死人。 身后嗒嗒脚步响起,陈一手带着一个面色消瘦,但穿着干净的山羊须男子进屋。 此人看看牢房内情况,直接坐到林威面前,“老夫王化贞,阁下如何称呼?” ……………… 注:1、汪文言,东林党两大智囊之一,狱吏出身,因监守自盗,逃到京师,和杨涟、左光斗、魏大中过从甚密。 这家伙的官职很小,中书舍人只是内阁跑腿的小卡拉米,但他却是东林绝对的核心,东林所有的‘官场资源交换活动’都是他一手操作。 就是这个奸诈无比的小人物,把中枢齐楚浙三党大员玩倒丢官(后面说),让东林实现‘众正盈朝’。 正史中魏忠贤的五彪并不知道汪文言的真正地位,天启五年五月就被许显纯弄死了,东林六君子的死亡时间也不同。 小说情节需要,把这几个人放到一起。 2、王化贞,熊廷弼 天启二年,广宁重镇失陷,辽东兵败如山倒,直接退到山海关,史载‘经抚不和’,‘经’就是辽东经略熊廷弼,他主张防守,‘抚’就是辽东巡抚王化贞,他主张出战。 王化贞的官职,一开始是前线“广宁”巡抚,东林掌朝后,先是任命了一位东林经略(袁应泰),但他没有兵事才能,就把‘名义’上的楚党老臣熊廷弼推出来。 东林内部意见未统一,真正的东林党人王化贞不乐意了,于是朝中升他为‘辽东巡抚’。 这可要命了,两人的官名都是‘辽东xx’,以文御武的大明朝,面对国战,竟然有两个‘脑袋’。 当时明金双方的实力对比,无论是战还是守,都不可能是一场战略溃败,但该战的时候不战,该守的时候不守,战一半、守一半,结果是不战不守,前线的一场战事失败,竟然溃退七百里,战史奇观。 随后东虏退回辽东消化人口,帝师阁臣孙承宗出镇辽东,前出四百里,筑城又耗费无数钱粮,辽西就像是大明朝一个不停流血的伤口,起因正是天启二年的广宁之败把辽东底子丢光了。 王熊两人都被问罪,罪名均是‘失陷广宁’。不同的是,熊廷弼被传首九边,王化贞则投靠了魏忠贤,崇祯五年才被翻身的东林处死。 这对冤家谁也没有逃脱宿命,作者随后通过主角说说自己的看法。 第24章 大官丑陋的嘴脸 林威瞥了王化贞一眼,没有回答,反而转向陈一手,“陈叔,这些罪臣该怎么称呼我?” 陈一手被问住了,说力士肯定不合适,但说啥呢? 林威看他脚趾都快抠出洞了,摆摆手表示算了,笑着问道,“汪文言扔出去了没有?” 陈一手很会配合,连忙躬身,“一个中书舍人,的确可有可无,田都督看四爷的面子,削籍徒刑三年,无需流放戍边,就关在锦衣卫百户所,由林爷监督服刑。” “很好,让外面的兄弟保护好他,不需要服刑,就在百户所好吃好喝三年就可以。” “卑鄙!”牢房里一人突然大叫。 林威和陈一手都笑了,确实很卑鄙,汪文言不杀不放,反而进入锦衣卫,外面的‘自己人’会怎么想? 锦衣卫随后会公布东林所有罪名,还会挂上汪文言这个‘证人’,他与外人接触不到,名声会瞬间臭不可闻。 东林六君子在这里硬扛着不开口,就是为了信念、为了理想、为了身后名、为了气节,林威轻轻松松把汪文言的一切毁了,到时候不用逼迫,他也会为了这一切跪着投降,以坐实东林罪名,挽救自己的身后名。 这叫‘先斩后奏’,也是诛心,文人最喜欢的套路。 再说了,汪文言本身就是个伪君子,现在硬撑,不过是许显纯愚蠢的把七人放到了一起,他们每日互相鼓励,为了所谓的面子也不会单独开口。 聚众吹哨壮胆,这是文人的老毛病。 田尔耕刚才就领会了林威的‘奸诈’,地面监听室,此刻的汪文言嘴巴被塞住,两个校尉死死的按在地下。 锦衣都督看着目眦欲裂的汪文言,给了许显纯一个揶揄的表情,后者顿时羞愧不已。 好在铜管里又传来王化贞的声音,“阁下为何不自报家门?难以启齿还是不可告人?” 田尔耕顿时皱眉,这时候的林威除了脑子,还有暴躁的脾气。 果然,啪的一声耳光,哗啦跌倒声传来。 接着熊廷弼抚掌大笑,“哈哈哈,活该,贱人就是矫情。” 田尔耕朝众人摇摇手,示意别打断他们,这个铜管是单向传导,他们可以安静听戏。 地牢里面,林威甩甩发麻的右臂,向校尉挥挥手,“把这老东西扔过去,” 王化贞被打懵了,对面牢里的人也在发呆,林威的立场彻底把他们搞糊涂了。 六人里面相貌堂堂、用刑最多、脾气最硬的杨涟杨忠烈始终没什么特别反应,林威对杨涟还是很佩服的,可惜深陷党争泥潭,杨忠烈除了所谓的气节大义,对国事真没什么大贡献。 四下扫了一圈,林威不再浪费时间,抓起一块木板啪得一拍,恶趣味大吼一声, “现在升堂,大明皇帝亲军、锦衣卫南镇抚司文牍库力士林威,代表大明百姓、代表天下良心,审理天启二年广宁失陷相关罪臣。威~~武~~” 声尾音很长,牢房里里外外,包括地面的听众,这次真的全部懵逼了。 林威无所谓,缓了口气摆摆手,“给六位大人搬个椅子旁听,带罪臣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王化贞,从现在开始,未经允许咆哮掌嘴,陈一手挑一校尉共同记录。” 陈一手摸摸额头冷汗,连忙领命,敢情四爷受刺激后才开始发泄。 七个校尉也很有眼色,决不能在这时候惹林威生气,其中一人连忙与陈一手展开纸张记录,剩余人则每人搬了个椅子进入牢房,把六人抬到椅子上,然后负手站到两名罪臣后面。 ‘六君子’也许是没反应过来,也许认为是锦衣卫的‘新戏’,总之都没有开口。 林威满意点点头,再次啪的一声,“天启二年广宁之战,前线拥有十四万大军,却输给六万东虏。明蒙联盟从地理上被切断联系,直接交给奴酋五十万石粮草、财富无数,使得奴酋成气候,有余力经营辽沈。 大明向来视辽东为左臂,广宁一失,大明左臂自断,成残缺躯体,上愧皇恩、下失民心、辱没列祖。 辽东之事,一坏于经抚,二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危局,再坏败局,三坏残局,四坏无局。 退缩山海,再无可退,以致煌煌天朝一堆乱麻,东虏把刀子抵在陛下胸前,抵在大明脖颈。 国战之败,外有蠢臣,内有佞臣,东虏做大,百万臣民流血,罪魁祸首必须处决,以告慰辽民冤魂,告慰将士英灵,激励勇士保家卫国。 罪臣熊廷弼、罪臣王化贞,可否知罪?” 林威阴沉沉的说完,对面已全部摆出一副认真听的表情,罪当然有罪,但如此条理清楚的罪名过于高大上,他们怕了。 熊廷弼率先开口,“熊某无罪,身为辽东经略,得不到朝中支持,只有三千军士,却让熊某固守山海,远离广宁七百里,且熊某三番五次提醒,不能使用辽人,不可依赖蒙古人,不可相信辽东原将门,要小心广宁的间谍。 王化贞则一切相反,绝口不提防御之事,认为大军一渡辽河,河东人必会为内应。当时东林党人兵部尚书张鹤鸣用人不察,盲信王化贞,不顾辽西、朝鲜、水军,三方未形成合力,贪功冒进,以致国战大败,东虏成事,罪魁祸首,祸国殃民,遗臭万年。” 身旁的王化贞听他说完,立刻咬牙反驳,“放屁,广宁三战之后,依旧有挽回时机,是你放弃锦州、宁远、前屯,丢弃百万辽民、六百里疆土、无数粮草,你对努尔哈赤比他爹还好,五十万石粮草拱手相送,丢弃四十余座边城,以致如今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还得重建辽西,靡费千万饷银,是谁遗臭万年?而且老子知道你为何放弃粮草,因为你贪墨无数,侵吞饷银,贿赂中枢,想借前线之败,把罪名全按老子头上,抵消亏空。” “欲加之罪,卑鄙无耻,掩盖自己轻功冒进大败,朝政之坏,皆因王化贞而起,千万两饷银,无数家庭破碎,百姓流血,千古之罪。” “你熊廷弼才卑鄙无耻,当时若收拢士兵守锦州,完全不会让东虏做大,他们就算占了广宁又怎么样,北有鞑靼人,西有大明,他们缺粮,自然得退回辽沈,而且会一退再退滚回山里,大明完全有时间吃掉他们,是你资助他们成事,你熊廷弼真是东虏的亲爹。” “咳~”两人各吵几句,后面一人轻咳,“两位,别失了体统,对面是一个锦衣力士。” 第25章 ‘图书馆’自古出奇才 说话之人是左光斗,林威哈哈一笑,“左大人,林某代表天下百姓审理广宁失陷案,你东林又忍不住了?” 左光斗没有回答,林威脸色一冷,“咆哮堂审,掌嘴!” 几人一愣,校尉已闪电一板子抽向左光斗的脸,啪的一声口吐鲜血,其余人大惊,杨涟却一伸手,悲痛说道,“林力士可继续,我们不会插嘴,这与诬陷我们的罪名无关。” “哈哈,杨大人,这可不一定,诸位下狱的原因正是收受熊廷弼贿赂,为他开脱。” “东林君子绝未做此事。” 林威笑笑不再与他说话,再次转向两人,“从现在开始,林某问谁谁答,只可回答是或否,多嘴视同狡辩。” 熊廷弼一歪头,“熊某无所畏惧,但想知道,你为何有资格私设公堂,此乃谋逆。” “因为诏狱现在由林某做主,校尉可以证明。” 众人看陈一手和其余校尉均点头,不由得认真打量林威,王化贞又问,“为何一个锦衣力士可以做主诏狱?” “因为林某是文牍司力士。” “何…何解?” “几位一会就明白了,天下没有第二人比林某更适合问话,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狡辩用刑,视同认罪,别怨林某不给两位大人机会。” 两人顿时无语,林威盯着他们看了一会,起身与熊廷弼隔栏相对。 “现在开始问熊大人,请问熊廷弼大人,你是否楚党?” 啊?熊廷弼一滞,看林威一动不动盯着他,冷哼一声,“否!” “很好,再问熊大人,您两次经略辽东,第一次经略时间为萨尔浒战败后,斩杀逃将、祭奠将士、修筑工事、清理贪官、整顿军纪,立军威、定民心,辽沈很快安定,但仅仅一年后,熊大人屡遭朝廷官员的弹劾,自请离职。弹劾官员是否与你之前义气相投,一起对抗东林党人的浙党同僚?” 熊廷弼没想到他绕那么远,最后问了这么个问题,犹豫片刻,“是!” “听说当时辽东读书人和老百姓都哭诉,熊廷弼一个人保全了数十万百姓,不能轻率给他定罪,是否有此事?” “是!” “万历四十八年下半年,万历先帝、泰昌先帝相继一月驾崩,当今陛下听闻熊大人蒲河战斗中救援壮烈行为,颇为信任大人。多次口谕嘉奖,熊大人是否知晓?” “当然!” “请熊大人回答是或否!” “是!” “很好,但熊大人看到官兵疲弱,东虏兵盛,执意告老还乡,不顾当今陛下的知遇之恩。熊大人是否觉得辜负了陛下?” “熊某无端遭受莫名弹劾…” “请熊大人回答是或否!再狡辩掌嘴!” “是…是的,微臣有愧皇恩!” “非常好,仅仅半年后,熊大人或不甘致仕、或关心国事,上书提出三方布置抗敌策略,获得朝臣认可,那么请问熊大人,您是心甘情愿报效皇恩吗?” “是!” “也就是说,熊大人抛弃成见,铮铮铁骨报效皇恩而上任,是吗?” “是!” “天启元年,陛下将过去弹劾熊大人的朝官加以治罪,冯三元、魏应嘉、张修德、郭巩等御史各贬三级,革除浙党姚宗文的功名。升熊大人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驻守山海关,经略辽东等处军务。 熊大人入朝后,请求陛下赐尚方宝剑,又请调兵二十万人,让户部、兵部、工部准备兵马、粮草、器械等,建议起用原赞画主事、原心腹旧臣五十多人,分布与登莱、金州、辽西、广宁。陛下都同意了 ,临行特赐麒麟服,四枚彩币,郊外设宴,令文武大臣作陪饯行,选五千人护送赴任。 如此种种特殊,大明罕有先例,陛下是否对熊大人极尽信任,是否皇恩浩荡,是否值得熊大人肝脑涂地?” 熊廷弼终于脸色变了,嘴唇哆嗦几下,依旧说道,“是!” “熊大人,萨尔浒之前,万历帝曾五次开内库为辽东补饷,萨尔浒一战让千万饷银打水漂,泰昌帝继位后,再次向辽东补饷二百万两,当时熊大人就是辽东经略,请问这二百万两全花完了吗?” “是…是的!” “熊大人确定?泰昌帝八月拨饷,熊大人九月致仕,饷银还未到辽东,您是怎么花的?请熊大人用一句话解释一下。” 林威说的时候,熊廷弼就在流汗,但林威话音一落,他立刻急急说道,“熊某乃预支,泰昌帝是为补饷,非发饷。” “是吗?林某再给熊大人一次机会!这关系到你熊家满门的性命。” 熊廷弼还未回答,旁边的王化贞突然哈哈大笑,“老子就在辽东,兄弟们一文饷银都没收到,这银子根本没到辽东,反而隔年熊大人又是经略,这次陛下拨银子五百万两。林力士火眼金睛,咱们都没想到,这畜生早就在贪墨,是他害死…” 林威冷冷瞥了他一眼,王化贞感觉到无边杀气,顿时闭嘴。 熊廷弼也无声笑了,“林力士,辽东的军械是京城工部兵仗局、锦衣卫匠作局打造,熊某只预支,临走的时候,工部和锦衣卫主官自然会要求补全亏空。” 林威也笑了,“也就是说,二百万两全是军械开支,没有饷银支出对吗?” “是!” “很好,万历四十八年,兵仗局军械支出六十一万两,匠作局军械支出三十六万两,京营补辽东五十万两军械未算在内。请问熊大人,一百零三万两银子去哪儿了?” 熊廷弼自然回答不上来,看着林威的眼睛,他既不敢咆哮,也不敢狡辩,熊氏三代人的性命,最终让熊廷弼留下两行泪,“熊某无话可说。” “熊大人,这就是林某为何身为文牍力士,有资格问案的原因,林某不需要去翻档案,也不需要去找证人,这是所有奏折、文书、邸报、会计录的集合,他们可以毁文牍,但无法造文牍。” “熊某认罪请死!” “着什么急,林某知道,这银子熊大人并没有拿,你反而想用胜利补亏空,熊大人用不着给别人低命,你也低不过来,辜负陛下才是你最大的罪。泰昌先帝拨银二百万两,出自东林党人奏请,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坑了你,原地贪墨。” 第26章 一切都很清晰 地面上倾听的五彪现在开心到起飞,地下的汪文言却吓尿了,真的尿了,让田尔耕更加开心。 “我们接着谈,天启元年,熊大人上任所需五百万两饷银,这个数出自何人之嘴?” 熊廷弼过了好一会才问道,“出自何人之嘴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的意思,就是问熊大人,您为何不说六百万、八百万?” 熊廷弼歪头想想,这次回答很干脆,“熊某知晓,朝廷国库、内库等各种存银加起来,刚好是这个数。” “熊大人还不老实,林某可以告诉熊大人,天启元年有万历帝留下的最后税赋,现银四百万两,其他东西很难折合,但至少也有二百万两。熊大人致仕还能精准掌握朝廷有多少银子,陛下都没你清楚啊。” “林力士想多了,很多人都知晓。” “好吧,中枢大员的确是个筛子,但熊大人上任辽东,户部的账本是您把这六百万两全部拿走了。您是拿走四百万两现银,还是六百万两现银,或者现银和粮布都有,分别是多少呢?” 这是道送命题,熊廷弼又沉默了,过一会道,“熊某没有亲自清点。” “也就是说,熊大人至少承认自己糊涂上任是吗?” “熊某做事从不糊涂。” “看来熊大人认为自己无需事必躬亲,广宁之战前,熊大人在辽东一年,饷银花了多少呢?” “已经花尽!” “没有超支亏空?” “没有!” “哈哈,熊大人,林某可以给你提提醒,天启元年,辽东各处饷银、军械分发、筑城开支、军马草料,所有账本加起来是九百万两。” 熊廷弼猛得抬头,一副不可置信的二杆子模样,林威一撇嘴,“是不是被自己的愚蠢震惊了?” “不…不可能!朝廷后来有追饷。” “追饷当然有,但没有出京大战已经结束,溃败让你没时间做任何事,以致出现这种可笑之账。熊大人自信点,您不仅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还可以点石成粮。说起粮食,朝廷提供四百万石,一年半后,熊大人说二百二十万石被撤退时烧毁,东虏说他们缴获了五十万石,这个数他们肯定说少了。 也就是说,熊大人经营辽东一年,百万辽民、三十万军士,仅仅吃掉一百三十万石粮,厉害啊,不愧是天兵天将,不食五谷也可以作战。 经抚不和,那是战事问题,后勤大权可全在熊大人手里,王化贞必须败,东虏不占四十座边城,怎么能让熊大人平账呢。 三方合力防御,是一个很好计策,但这个计策最基本的要求,是需要朝廷每年至少五百万两的饷银供应、四百万石的粮草供应,百万两的军械供应,折合白银大约一千五百万两。 东林君子没这个能力,他们吃光万历帝老本,做起了好人,取消工商税、取消矿监税监。 天启元年朝廷税赋折合白银六百万两,全提供给辽东,天下官员吃什么,所以前线就算不败,也必须扔几座城给东虏平账,是这回事吧?” 熊廷弼不知该如何辩驳,只是机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不不,熊大人别误会,这不是熊大人的错,林某相信,再给熊大人三年饷银,东虏绝对顶不住水陆三面挤压,或者三年都不需要,两年就能把刚刚起势的奴酋逼回山里。 可惜啊,天下官员都期待辽东大败,熊大人如何能与满朝君子作对。 其实林某认为,这也不是满朝君子的错,君子怎么会看账本呢,君子怎么会在乎税赋折算来折算去少了一半呢,君子的主要任务是逼着皇帝做君子,其他的低贱之事,自然有庸人去做。 广宁之败,是不是经抚不和不重要,是不是战守冲突不重要,前线还在战斗中,熊大人已下令让二十万战兵放弃辽西,让百万辽民退回山海,足够说明一切。 你说败局无可挽回,说溃兵不堪一战,说军心溃散,林某认为你说的都对,错的是熊大人身为辽东经略,身为大明官员,没有一丝国战公心。 大概在熊大人的心里,对大明依旧信心十足,辽东这样的溃败还可以玩三五次。 熊大人不是错了,而是要成道了,为了同僚,为了朋友,为了熊氏,熊大人已经做好准备赴死,熊大人内心非常肯定,就算这几年权阉当朝,再过几年也一定能平反。 因为大明朝二百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后面这几位君子,与熊大人也是一样的想法。 甘愿赴死,舍命殉道,多么伟大的理想,但草菅百万人命,多么操蛋的行为,令人恶心。 九千岁还是胆小,不敢翻烂肉,要是老子做,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你们十族若有一人存活,算老子无能。” 林威叹气的时候,盯着椅子上的六君子,这几人还真有点良心,个个面色呆滞,并没有激动反驳。 中枢大员,无能,最为致命。 杨涟突然沙哑嗓子开口,“林力士,银子哪去了?” 林威看向面如死灰的杨涟,佩服变为无奈,又变为苦笑,“杨大人,银子去哪里,您不最应该清楚吗?” “杨某若贪墨一文钱,断子绝孙,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被人唾弃。” 这誓言够毒,林威摸摸下巴,“杨大人稍等,林某还得问案。” 林威转向王化贞,“王大人,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王化贞内心早乐开花,他忘了林威刚才那一巴掌,以为已经审完了,自己就算有错,也不会去死,于是颇为难得向林威拱拱手,“请林力士问询。” “很好,先问王大人,你的座师是已致仕首辅叶向高,都说他是东林大员,现在问王大人,广宁之战时,你是东林党人吗?” “是,王某是东林,老师叶向高、兵部尚书张鹤鸣皆支持王某主导战事。” “那再问王大人,你当时真的相信鞑靼人有四十万战兵与大明合击辽东?” “不,他们连四十万人口都没有,五万控弦,一万铁甲军是全部精锐。” “那王大人为何奏报朝廷,鞑靼人有四十万勇士?” “朝廷畏战,鞑靼人自己号称四十万可战之士,王某只是顺着话头捋,林丹汗只需出兵五万,即可拥有足够的骑兵到战场运动,没想到广宁之战他只派一万人参战,其余人一直没有露面。” “哈,王大人的愚蠢还挺单纯,也就是说,你明知实情,但也要虚张声势,欺瞒朝廷、欺瞒陛下,以获得出战支持,对吗?” “是…是的,天地可鉴,王某一心扫灭东虏。” …………………… 注:鞑靼与瓦剌一样,是当时大蒙古东西分裂的国号,不是对蒙古族的称呼。 努尔哈赤占据辽沈之后,大明与纠缠二百多年的北元本部察哈尔林丹汗结盟,共同绞杀努尔哈赤。 史册中北元、鞑靼、黄金大帐,其实指的都是林丹汗察哈尔本部。 科尔沁、喀尔喀、哈喇慎、土默特,这些蒙古部落名义上的共主都是察哈尔大汗。 但喀尔喀听调不听宣,哈喇慎则什么都不听,科尔沁甚至与察哈尔经常打的头破血流。 漠南的土默特部则因为有个牛人俺答汗,早已事实上脱离察哈尔。 史册中北元、鞑靼名义上地盘大的很,但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察哈尔对其余部落早已失去节制。 万历朝前期,李成梁在辽东的主要作战对象就是察哈尔的图们汗父子,林丹汗的爷爷、祖爷爷。 那时候的察哈尔还很强大(比后来占据辽沈的后金强大很多),喀尔喀、哈喇慎、朵颜等部落均听令黄金大帐,李成梁与北元作战三十年,把二十万鞑靼骑兵消耗到四万,把各部落打的与黄金大帐分崩离析。 明朝成功了,也失败了,女真崛起的时候,明蒙双方都处于极度的虚弱时期,明廷是政治原因,北元是军事原因。 第27章 即判即惩,爽 林威忍着耐心继续问王化贞,“广宁之战,直接的战败原因是孙得功,此人身为中军游击将军,是王大人心腹,带广宁所有战兵支援西平一线,与东虏一触即降,逃回广宁夺城门,抢下军械库。 王大人被参将江朝栋送走,与前来支援的经略熊廷弼在大凌河相遇,熊大人把五千人交给你殿后,他立刻命令烧毁所有积蓄,护送辽西百姓入关。请问王大人,你这个殿后是怎么布置?” “王某当初建议驻守宁远、前屯,掩护大军和百姓后退,但熊大人拒绝了,急令辽西二十万军士和百万辽民入关,仓皇逃窜,哪里顾得上焚粮毁城,大量的粮食补给,全部辽西土地,数以万计的辽西百姓沦落东虏之手。” “也就是说,王大人你什么也没做,是吗?” “是…是的!” “当时努尔哈赤还在西平堡,距离广宁三百里,有两日行程,你们是有多害怕,才会狼狈逃命?” “熊廷弼已下令…” 林威摇摇头打断他,“王大人,熊廷弼的原因已经说过了,不用重复,你是广宁之战的直接负责人,大败之后被吓破胆,你们与努尔哈赤的两日行程,就是反败为胜的关键,你有前线全部战兵,不用管熊廷弼,直接掉头杀回去,辎重粮草都在,还能把孙得功斩杀,将功补过、亡羊补牢总好过掉头而逃?” “军心已失,多人叛变,敌情不明,王某不敢冒险。” “这倒是实情,林某表示理解,毕竟嘴上嚷嚷肝脑涂地,手上畏缩不前是人之常情。其实朝廷和锦衣卫审讯广宁之败,都忽视了一个关键的细节,什么前因后果都不重要。” “熊廷弼、王化贞!”林威突然大叫一声,“天启二年正月二十二广宁之战爆发,两日后广宁被叛军诈门夺城,次日辽东经略、辽东巡抚放弃五百里疆土,与二十六日狼狈狼狈逃回山海关。 毁粮草、护送难民,统统放屁,辽东主官两日半亡命五百里,这是骑军的极限脚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事。 时间就是唯一的证人,也是无法抹除的罪证,你们主动放弃辽西,放弃五百里疆土,放弃百万辽民,失土之责,罪不可赦。 辽东巡抚王化贞,色厉内荏、识人不明、刚愎自用、糊涂作战、战时胆怯、战后无能,失陷广宁全是你的责任,按大明律,削籍、抄家、传首九边,王氏直系男丁流放戍边,女眷充教坊司。 辽东经略熊廷弼,意气用事,贪墨饷银,草菅人命,陷害同僚,陷害将士,视国战为儿戏,欺君罔上,失土大罪不可赦,按大明律,凌迟抄家,夷三族,传首九边,礼部撰佞臣录,以儆效尤,永世唾弃。” 林威掷地有声说完,身后的两人也快速记录完,熊廷弼斜眼瞧了他一下,“一个小小的文牍力士,熊某差点以为面前是陛下。” “哈哈哈~”林威突然大笑,“熊大人,你忘了刚才林某说什么,林某代表百姓、代表天下良心已作出判决。最终如何由陛下裁定,但我敢向你保证,就算良心叛你无罪,陛下也会灭你满门,因为你两次戏耍刚刚登基的陛下,皇帝之威,岂容亵渎。 锦衣亲军护佑皇权,必诛熊氏满门,林某给你个结果,熊廷弼伏诛前,锦衣卫会让你亲眼看到全族之血。 想牺牲自己掩护天大的亏空贪墨,你不该让百姓跟着送命,想让熊氏传代,靠别人翻案,春秋大梦。” 熊廷弼气得浑身发抖,“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力士,魏忠贤若有这能量,老子早匍匐认栽。” “蠢货,你熊廷弼之罪,远大于王化贞,熊廷弼之祸,远超战事本身,王化贞是辽东的罪人,熊廷弼是大明的罪人…” 咳~ 身后突然一声咳嗽,林威也说完了,回头看一眼,十几个飞鱼服,田尔耕笑着点点头,“林威,熊廷弼和王化贞之责无需反复强调,熊廷弼贿赂东林,妄图掩盖贪墨,这才是审讯的根本。” 林威摇摇头,“田都督,您这说法不对,贪墨算什么,大明官员谁不贪,党争不是这么个争法,就像是对狗用刑,却让它承认自己吃屎,所以您在这里几个月也没有进展。” 田尔耕顿时哭笑不得,这小子的情绪还在兴头上,得冷静冷静,摆摆手道,“你可以回家了,想要什么奖赏,田某可以给你转达一下。” “感谢都督好意,杨阁老杨大人问林某银子去哪儿了,我还没有回答。” 杨寰一下站出来,恶狠狠盯着他,“林威,别得寸进尺!” 林威盯着他看了一眼,嘴角一笑,突然横移一步,从一个校尉腰间抽出绣春刀。 杨寰内心大叫不妙,抢先站到许显纯面前,林威的反应与他想的完全不同,跟许显纯闹屁的仇恨,隔着栅栏一刀插入王化贞的脖子,吓得校尉连忙把熊廷弼拉开。 鲜血喷了林威一身,这混蛋摸摸一脸血,竟然仰头大叫,“爽!” 这刺激场景属实有点猛烈,众人像看神经病似的盯着他一会,又看向田尔耕。 眼里全是询问,这咋办? 王化贞现在是魏忠贤的人,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熊廷弼贪墨饷银贿赂东林,这是东林君子倒台下狱的根本原因。 九千岁的目标一直是东林,林威审讯证实熊廷弼贪墨,却把证人给杀了,九千岁的脸往哪儿放? 田尔耕脸色铁青,一瞬间也不知该怎么处理,但他很好奇,“为何杀王化贞?” “因为天下良心已宣判他死罪,九千岁肯定会保他,那样就落入道德陷阱,属下这是真心为九千岁着想,至于熊廷弼,陛下还没泄愤呢。” 田尔耕脸色更加难看,“也就是说,你明知王化贞是九千岁的人,还要给九千岁难堪?谁给你的胆子?是不是认为自己可以安然出去?” 林威笑着摇摇手指,“都督这就不懂属下的一片赤心了,王化贞活着对九千岁的名声是很大的伤害,明知王化贞是罪臣还得保他,九千岁骑虎难下,属下愿意承担私处要犯之责。” “田某实在不敢想,一个小小的力士,竟然敢通过这种手段保东林众人性命。” “田都督想得太远了,属下只是一个小小力士,失土罪臣,人人得而诛之,江湖人江湖事,就是爽。” 第28章 朝臣眼里的林家 “那你就在这里继续爽着吧!” 这是田尔耕给林威的答案,走的时候带走了审讯记录和熊廷弼。 地牢里一时陷入安静,对面的六个老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还是不明白他们遇到个什么奇人。 陈一手和几个校尉也被叫走了。 林威自由了,仅限地牢内。 可笑! 林大爷无求所谓,身上的血也没洗,又坐回椅子,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翻看几人的卷宗。 外面肯定天黑了,地牢里点了两盏蜡烛,还是有点昏暗,不过倒挺凉爽。 “林力士在文牍库日夜接触大明所有文书,肯定有过人的记忆力,洞察敏锐,但这些都不重要,出诏狱后,要你命的人非常多,处处小心为好。” 林威抬头看了一眼昏暗的牢房,听声音是左光斗,摇摇头淡淡说道,“所以我不想出去。” “呵呵,总不能躲一辈子,若不和光同尘,被追杀大概是林力士的宿命。” “无所谓,早死晚死都是死,这天是黑的,靠我一个人的血改变不了颜色,也增加不了底色,老子的灵魂至少是自由的。” 对面沉默了一会,又缓缓说道,“林力士担心亲朋被害?” “为何这么说?” “其实林力士想多了,他们很规矩,不会涉及家人朋友。” “恰恰相反,是我怕家里人涉及他们家里人,若谁对我不利,他们可能全家都得死。” “哦?原来林力士是锦衣卫三家之一的林家人。” 林威慢慢合上卷宗,疑惑走到栅栏前,“左大人怎么会知道林家?我家就是个小小的世袭千户,长兄是个小小的百户。” 里面人笑了,“大明京官都知晓,世袭锦衣军户不分内城外城,而分东西,林家做外城千户、骆家做内城千户,以此为世袭锦衣的制衡之道。” “一群泥腿子也制衡?骆赵林三家互为表亲,更加可笑。” “看来林力士并不掌家事,左某说的锦衣三家,不是现在的赵家,而是朱家,前代成国公朱应槐袭爵前,提督锦衣卫南镇抚司。成国公嫡系绝嗣,才由庶子朱应槐以叔承侄袭爵,由此跳出锦衣卫,但锦衣卫世袭军户百年来一直是朱家的人,林骆两家先祖当初都是成国公亲信。做什么官无所谓,不影响他们统领军户。” 林威顿时眉头紧皱,这与他判断的完全不同,七代成国公朱希忠曾是嘉靖名将,后来以国公之尊提督锦衣卫,晋太保。 他这个太保在历史中非常特殊,是嘉靖指定给儿子隆庆的太保,且明谕朱希忠是唯一太保,余人不得同封,可惜隆庆一登基,他就病逝了。 也就是说,爷爷当时是朱希忠的亲信?也不像呀,林家和师父背后的主人明显比现在的成国公强大很多。 左光斗看他低头沉思,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缓缓提醒道,“京城百万人,京官既流官,民籍百姓大多在京郊,京城人口四成是军户,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大概差不多。三成是皇庄佃户、皇城工匠等世代靠皇家生活之人。一成是世代靠勋贵生活之人,一成是京营等将官家眷,一成是士子、商人、京官。” “左大人想说京户都是一类人,好治理?” “当然,林力士很聪明,京城这百万人,其实就是一种人,全部是皇家附庸,完全不事生产,当然好治理。林力士应该能想到,京城完全由天下人供养。” 林威一滞,哈哈大笑,“左大人目光敏锐,竟然通过熊廷弼的审判,看出林某对东林有敌意。” 左光斗没有笑,反而阴沉说道,“田尔耕那个蠢货,他以为林力士是心善,故意扩大贪墨范围,模糊贪墨官员,让我们获罪又不用问斩,以此保全性命。但他没看出来,林力士胃口很大,你的目标是天下文臣,是东林党,而不是东林人。” “左大人厉害,不愧是阴谋里滚出来的君子。” “林力士无需诋毁左某,只要京城靠江南养活,这种事就杜绝不了,没有东林还有西林,还有南林北林,林力士却要死了。” “左大人说的对,但老子无所谓,反正都得死。” “的确无所谓,就像熊廷弼不得不败,我们也不得不死,你用不着翻卷宗找答案,大伙都是死人,找不到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晚辈很好奇,会是怎么个死法?我家长辈会杀我?” “左某不得而知,但京城暗地里维持秩序的力量,一定是皇家和勋贵默许,林家骆家没有固定主人,又到处是主人,奴婢里面生出个千里马,结局大概比做狗更可怜。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林力士用不着踩东林往上爬,因为上面也是一样的情况,适可而止,才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没有固定的主人?左大人是不是认为林某年幼好骗?” “随你怎么理解,你只不过说了一点点实话,就不敢只身出去。这种毁坏根基的行为,他们不需要对付你本人,直接摧毁林家就可以,你的长辈、大哥想活下去,就会先解决你。” 林威摸摸额头,有点冷,但他竟然一点不害怕,也许很多人根本听不懂左光斗在说什么,自己还真听懂了,学历史的多少有点暗黑,接受能力一向比别人强大。 无官不贪,熊廷弼只不过是推出来的棋子罢了,他也是个可怜人,也许受别人威胁,他才会二次复出到辽东做经略。 但这些事更高一层,或者说上位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难道就像林家锦衣夜行、藏富不露,活着竟然是为了做条狗,努力的做条忠心的狗。 老子实在难以理解,超出思维范畴,靠! 林威思索间,杨涟突然开口,“遗直,你和林小友在谈什么?你知道熊廷弼和朝臣贪墨饷银?” 左光斗长长叹一口气,“杨兄,知道不知道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快死了,做个纯粹的人,是我们唯一的尊严。” 林威突然插嘴,“杨大人一直是个纯粹的人,用不着用血来证明。林某来告诉杨大人,银子去哪里了。” 第29章 ‘正史’对党争的判定 面前是东林六君子,杨涟、左光斗、袁化中、魏大中、周朝瑞、顾大章。 林威拽了个椅子,来到对面牢房,把桌子也搬过来,给每人倒了碗酒。 杨涟是顾命大臣,左副都御史,掌天下监察大权。左光斗是左佥都御史,周朝瑞是吏科给事中,袁化中是御史,魏大中是都给事中,顾大章是礼部郎中。 “诸位大人,林某知道大伙是道德君子,研究学问的酸儒,做个夫子最合适,偏偏削尖脑袋钻营,为心中理想做了臣子。左大人说他知道点东西,我看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因为他得去死,可能他不是太想,对方说服了他。” 几人连站都站不直,今天硬撑着看了这么久的戏,已经很耗精力了,所以没有人接茬,反而互相颤巍巍的饮酒暖身子。 林威两手一摊,“杨大人,说银子去哪儿前,咱们先搞清身份,诸位是什么人?诸位大人是科道言官,是清流,是君子,是士子,是士绅,是理想家,是士大夫,是臣子,诸位有没有异议?” 其他人不会抢在杨涟面前开口,杨涟生硬的举手摇一摇,“林小友可以直说。” “好吧,诸位的出身和身份,已经决定了诸位的立场,东林比几位重要的人多得去了。叶向高致仕回家养老,帝师孙承宗广宁之败后出镇辽西,下来的韩爌、曹于汴、张鹤鸣、高攀龙等等均是获罪削籍回家,赵南星惨一点,但也仅仅是戍边大同府代州。为何魏忠贤非要弄死几位,而不是其他人呢?杨大人想过吗?” “因为只有我们弹劾魏忠贤二十四大罪。” “不不不,杨大人这样说话,我们很难交流下去,让晚辈以为您很蠢。” “林小友可以说说看,不用等我们回话。” “好吧,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几位太蹦跶,太吵闹,虽然东林都很吵,诸位尤其突出。 这就很容易理解了,你们是士绅的代表、读书人的代表、地主的代表。注定长了一口尖牙,杨大人明白了吗?东林是士绅的代表,你们越叫嚷,越会削弱百姓的声音。 小子曾听一位学者说过,治国之道,妥协平衡是永恒,这大概就是帝王之道的精髓。 大明朝无处不在制衡,就像小子的兄长已经做官,小子就不能在锦衣卫当官。五军都督府有练兵、治兵权,兵部有统兵、调兵权。 小子刚刚接触史册的时候,认为王化贞死不足惜,应该千刀万剐,读史一年,觉得熊廷弼也不是什么好鸟,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自己吹嘘成能人,抬高自身影响力,这种人太多了,大明以后会更多,死了没什么可冤枉。 再读史一年,觉得大明上上下下每个人都该死,当官该死,士大夫该死,将军该死,勋贵该死…他们该死,你们也该死,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妄图把自己摘干净,就是该死的时候。 同样的道理,小子刚刚接触正统史册的时候,非常钦佩东林党,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是何等高尚的情操。 曾经认为你们是一群君子之交淡如水,将国家利益置于一切之上的理想政治家。 但越了解东林,越觉得像吃蚊虫一样恶心想吐。 移宫之后,陛下顺利登基,作为扶持新君继位的东林党,权势大涨,朝政大权尽在其手。 得势后的东林党利用考核官员的机会排斥异己,将浙党、齐党、楚党赶出朝堂,美其名曰众正盈朝。 天下人是死光了吗?只有你们东林才是君子?难道你们东林全是君子?过犹不及,后果就是你们只用两年时间,就把君子这个称号废了。 掌朝后的东林废除万历皇帝的各种政策,美其名曰拨乱反正,拨什么乱?反什么正?口号喊得震天响,看看你们实际又做了什么。 免除地主豪商的税赋,为地主豪商谋利益。弄得党争日趋激烈,朝政日趋困难。 万历四十八年,税赋折合白银八百万两,天启元年六百万两,二年、三年四百万两,天启四年又涨回六百万两,因为魏忠贤掌权了,今年的税赋大概是千万两,明年会达到一千二百万两。 左大人说没有东林,还有西林南林北林,好极了,大明如此危急时刻,没有魏忠贤,还有李忠贤、张忠贤。 因为陛下得保证国朝架构运作,因为天下百姓需要和平,这两个根本需求的外在表现,就是国库得有银子支撑。 陛下刚登基的时候非常感激东林党,小子从当时的圣旨上可以看出来,要不然东林也不会霸占朝堂。 但东林光喊口号,不解决实际问题。国库没银子,你们只会不断向贫穷的农民加税,富可敌国的海商、盐商、大地主、士绅分文不掏。 辽东战事吃紧、没有军饷,你们指责指挥不当、士兵贪生怕死,那你们倒是举荐一个能打的人呀。 帝师孙承宗为何不挽救六位大人?因为他知道朝政的艰难,六位死了,天下才能安静,朝堂才能真正做点实事。 东林所代表的贵人很清楚目前朝政艰难,因为他们扣剥不到银子了,必须有人失败,必须有人流血,必须有人活下来,必须让别人胜利,那样这个根基还在,反正士大夫是永恒的,到时可以翻案。 东林与阉党的权争核心只有两个字,银子,东林的失败不是道德的失败,是治国的失败,是私欲大于国家的失败;阉党的成功,是现实的残酷,是大明需要阉党,不是皇帝需要阉党。 杨大人和诸位大人理解这些话,小子就告诉您银子去哪里了,若理解不了,小子就亲手送诸位上路。 错就错了,败就败了,死就死了,不应该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去。 人得有人的尊严,生命的尊严就是抵抗,诸位的抵抗却是个笑话,既然尊严已失,至少做个明白鬼。” 第30章 自古以来的银子去向 “大明需要阉党,不是皇帝需要阉党。” 左光斗把这话重复了一遍,嘿嘿笑了,“林力士好一张利嘴,为你主子正名,未免太急躁了。” “哈哈,魏忠贤是我的主子?” “不是吗?” “当然不是,老子是皇帝亲军。魏忠贤掌东厂、锦衣卫、司礼监、内库内廷,全是皇权直属衙门,借来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陛下才是真正的东厂提督,陛下才是真正的锦衣都督。林某行得正、坐得直,今日过后,魏忠贤敢收我吗?我若当面对九千岁宣誓效忠,他大概会直接杀了吧?” 当啷~ 对面有一人的碗掉在地上。 “是陛下要杀我等!” 说话的是魏大中,林威一撇嘴,“你算根毛,陛下要杀的是帝师,是教他如何做皇帝的杨师傅,杨大人口口声声教导陛下如何做一个君子,却让圣旨连禁宫都出不了,这哪里是帝师,这tm是太上皇,你不死谁死?陛下杀他的老师,是为成全他的老师,只有死人才能做君子。” 当啷~ 当啷~ 又有两只碗掉在地上。 地牢沉默了很长时间,杨涟才沙哑着道,“杨某无能,甘愿赴死,也愿为朝政艰难认罪,但陛下不能冤枉杨某贪墨。” “杨大人准备好了吗?” “什…什么?” “杨大人不是一直好奇银子去哪里了吗?林某为您解惑,准备好了,我就告诉您答案。” “当然,杨某洗耳恭听。” “晚辈说个熟人,熊廷弼,湖广江夏人,他说自己不是楚党,这就是小人长戚戚,他不是才怪,楚党若还是张太岳扛旗,他比谁都巴结的快,他应该是半个楚党,半个东林,反正是你们那个圈子里的人。 熊廷弼从小好学,万历二十五年,乡试第一名,此后步入仕途。万历三十六年,熊廷弼任巡按辽东,从此开始封疆大吏,中间致仕落罪不说,满打满算十八年。 熊氏当初三五亩田,熊廷弼从小放牛补贴家用,往高了说,熊氏家资不过百两。而短短十八年后,熊氏田产三万亩,六处四进大院,一处熊氏大庄。 人人都说熊廷弼有百万家资,以林某估计是没有的,这是冤枉熊大人,现银就不说了,家资顶多七十万两。 熊廷弼不是一品,但他外镇俸禄与一品同发,大明朝首辅一年俸禄一千石,朝廷从来不实发俸禄,折合白银顶多一千八百两。 算术大家都会,熊廷弼需要不吃不喝四百年才能攒下这么多家资,杨大人说银子去哪里了?” 当啷~ 杨涟的碗也掉在地上。 林威笑笑继续道,“杨涟,字文孺,号大洪,湖广应山人。五岁就学外塾,性敏慧,书过目辄成诵,塾师奇之。万历三十五年考中进士,于礼部观政,后出任常熟知县,升为户科给事中,以七品之身,受泰昌先帝顾命大臣,为官十七年。 杨大人家境不错,曾祖父、祖父颇有侠义之名,有田三百亩,房产一处。杨氏至今有上好水田五千亩,大宅院一处,折合白银大约十二万两。 杨大人大多时间是七品官,每年俸禄九十石,折合白银大约一百七十两,杨大人需要为官七百年,从唐代开始做官到现在,还得不吃不喝,这就是您说的没有贪墨一文。 晚辈相信杨大人,您肯定没有过手一文,但不影响您有银子,不影响您也是其中一员。” 林威看他似乎定住了,一撇嘴,对一旁的左光斗道, “左光斗,字遗直,南直隶桐城人,万历三十五年中进士,御史多年。 上一代左氏不如杨氏,仅仅几十亩田,如今左家比杨大人阔绰,八千亩田,大约需要为官八百年。 其余诸位大人自己估算,林某就不给你们报家资了,厂卫是真tm蠢,查找贪墨罪证,就在那里放着,他们却一直寻找各家的现银。 蠢的让人哭笑不得,就像大明朝的官府开支,从来不互相对账,查账也是一处一处查,从来不多方核对。” 林威喝了一口酒,站起来对几人摇摇头, “大明朝无官不贪,这是肯定的,因为俸禄太低了,太祖定俸禄的时候就是让官员饿不死,哪里够你们四处游学、哪里够你们拜师学艺、哪里够你们风花雪月、哪里够你们举杯畅谈、哪里够你们妻妾成群。 老子也天天想着去哪里贪,一月六钱银子,媳妇都娶不起,但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还不如严嵩,他是大贪,但他也一直在做事。 大明朝成祖之后,天下就没有纯粹的清官,若有人自诩清廉,他一定是在别处贪,就像杨大人,你不贪,有的是人送家里银子,然后家里再送给京城的你。 东林书院会约,每年一大会,每月一小会,会各三日,愿赴者至,讽议朝政,裁量人物,指陈时弊,锐意图新,说的真tm好听。 鼎盛时期每月三五千人,大会时期万余人,这些人管吃管住,酒宴不断,珍馐不断,艺妓不断,每次花销不下五万两。 一年花销不下八十万两,从万历三十二年开始以来,历经二十一年,往少了说,一千五百万两没了。 杨大人问银子去哪儿了,天知地知众人皆知,士绅豪商二十年来资助东林这么多银子,他们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好玩,难道银子太多扔给东林消化? 当然是为了众正盈朝,为了君子当权,为了海清河晏,为了天下大同,为了万年传承… 东林党内不听话的人早就被撵走了,剩下的不是帮凶,就是纯粹被糊弄的二傻子。 好一个银子去哪儿了,当然是皇帝扣剥了,妙啊,不与民争利,这是圣人大义,皇帝的冕冠被你们捧的又高又重,压的陛下喘不过气。” 噗~ 杨涟喷出漫天血雾,林威摸摸脸上的血渍,原来杨忠烈的血也是咸的~ 地面监听室,此刻坐着四人,有老有少,有蟒袍有红袍,周围还站着十来个飞鱼服,低头大气不敢出。 林威只认识师父一人,两个老头起身,立刻有一队飞鱼服跟着离开,稍微年轻的蟒袍拍拍关大河肩膀,也起身走了。 关大河来到院中,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自嘲笑笑,慢悠悠出了诏狱,一个人步入胡同,大师兄关承武提着一把刀,站在阴影里。 “命数,小六的确聪明,但管不住嘴,这样的性格对所有人均是死亡威胁,大明缺乏知进退的能人,从不缺聪明人,他得吃点真正的苦,能不能活看命吧。” 老头边说边在脖子划拉了一下,径直离开。 第31章 血肉横飞的诏狱 杨涟好像一下苍老了很多年,脸上的坚毅不见了,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林威并不后悔,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过今晚。 外面全是要他命的人,经历这一次,才知道这些家伙不是说说,会真的草菅人命。 林威很明白,自己把潜规则遮羞布拉开,一出去对所有人都是威胁,于是干脆挑明忠于皇帝。 但九千岁不敢掀开这块烂肉,皇帝更不允许,否则大明立刻崩溃。之前计划的路子走不通,借魏忠贤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收林威。 能收林威的只有皇权,但皇帝敢吗?或者说别人会让皇帝用林威吗? 官场的利益冲突一旦挑明,下手飞快,今晚应该就会出结果。 时也命也,一件意外小事把林大爷逼到这一步,想让老子做狗,崩了你们的牙。 地牢里什么家伙式都齐全,林威一边想,一边到刑讯房,脱掉外套,把捆人的细铁链缠到身上,再套好外套,把粗一点的铁链缠到两只手臂,自己的短刀也在这里,想了想,还是绑到小腿。 等回到原来的地方,左光斗坐了他的位置,朝他摇摇手,又指指牢房,示意别说话、换个位置。 这老小子倒是想得美,林威切一声,没理会他,拿起蜡烛到走廊石阶下,把两侧墙上的油灯全部点燃,地牢顿时亮如白昼。 然后拖了把椅子,坐到廊道尽头,手里拿两根刑讯用的尺长铁棒,一副雄赳赳迎战的味道。 大明朝不缺聪明人,但人人装聋作哑,结局必然灰飞烟灭,既然如此,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 ‘林威’练武十年,只有半瓶子拳术,顺带开发了腿术,生命只有一次,带走一个算一个。 六人也没说什么,林威死,他们就会立刻死,大概率会同赴黄泉,矫情显得跌份。 沉默大概半个多时辰,外面响起沉闷的打斗声。 不一会,下来五个手持绣春刀的蒙面男子,地牢里的场景让他们愣了一会,当先一人右手一指,立刻有三人直奔林威而来。 距离十步远,三人齐刷刷把绣春刀扔了过来。 卧槽! 这才叫杀人。 三把刀封死所有方位,蹦跶是送命,林威立刻小臂交叉护在脸前,嘭得一声火花四溅,另外两柄则擦身而过。 三人已经来到面前,显然被‘铁臂’愣了一下,但反应一点不慢,三只脚齐齐向前踹出。 硬着头皮挨了中间一脚,双手直接敲向两侧小腿。 啊~ 嘭~ 林威倒飞到椅中,哗啦散架,立刻鲤鱼打挺,铁棒直接戳过去,被对方猛得抓住,瞬间换拳,嘭~铁链袭头,杀手直接晕了过去。 另外两人则一开始就小腿断了~ 原来铁棒没用,林威转身捡起他们的绣春刀,左手反握防护,右手正握进攻,等待另外两人进攻。 这两人计划杀东林六君子而去,没想到林威这么猛,到身前先给了三位同伴一人一刀,冲着林威大力劈砍而来。 林大爷学坏了,刚才的样子就是让他们以为自己会近战,向后一退,猛得把绣春刀甩了出去,刺客直接透胸而入。 剩下一人稍微一犹豫,另一柄也当胸袭来,嘭~格挡开,瞬间乱战到一起,乒乒乓乓~ 两人混战几招,刺客脖子插着一柄短刀,心有不甘的看着林威丝丝缕缕的外套,露出里面的铁链,仰头跌倒~ 林大爷过去把短刀拔出来插回小腿,刺啦扔掉外套,咣咣捶胸,仰天大叫,“爽~还有谁~” …… 五具尸体,有一人穿着官靴,大概是个总旗官,过去直接脱下来给自己换上,铁棒嘭嘭砸断两柄绣春刀,把刀柄一端绑到小腿。 这才拽开几人脸上的黑布,把相貌记一下。 看到第三人,石阶上又下来一人,“林跑跑,你也不是只会跑呀。” 林威咧嘴一笑,“胡老三,若老子活着,一定睡了你的女儿,我可垂涎很久了,还要让她伺候老子和秀秀一辈子。” 来人脸色一怒,手中的绳镖快速转一圈,直奔林威门面。 老子喜欢和这种玩巧劲的家伙对战,头一歪直接撞了上去,到身边绳镖已收回主人手中,胡老三身子一转,绳镖如毒蛇般从腋下飞出。 林威躲都不躲,胸口直接迎上去,猛得来到身前。 嘭~咔嚓~脖子被砸断~ 低头从胸前铁链中把绳镖拽了出来,入肉半寸,当啷扔掉,也没兴趣去看另外两人的面目。 大伙都是身不由己,是谁不是谁有什么关系,胡老三还是邻居呢。 这几下很耗体力,干脆席地而坐,靠栅栏休息。 “林力士,出去也会送命,何必牵连可怜人,要你命的也许是你的父亲、你的兄长、你的老师、甚至是你的媳妇,活着有什么意思。” 林威瞥了一眼说话的左光斗,“左大人,你这立场变换也太快了,难怪该死。” “小心!” 低头看着左臂上的一支铁箭,圆溜溜的箭头,这是弩箭。 林威拽住箭尾拔出来,抓起一把绣春刀怒吼一声,向石阶口大力甩了过去,又抓起一柄快速杀过去。 一个年轻校尉满脸惊恐,第二支铁箭还没有上弦,扭头就跑,林威追到身边含怒一刀劈了下去,顿时削掉半个身子。 抓起弩箭上弦,缓缓拾阶而上。 地牢的出口在一个大房间里,尸横遍地,一层鲜血,看样子至少有四拨人,之前伺候他的七个校尉,连同陈一手在内全死了。 哎,对不起了,大伙都是一只刍狗,是别人的祭品。 林威不会蠢到认为有人阻挡刺杀,而是好奇他们干嘛舍命抢夺一个杀人的机会。 房间没有门,站门口能看到院中横七竖八躺着三十多具尸体,一半死于弩箭。 这里肯定有人阻止刺杀,但阻止行为‘有限’,林威必须自己解决几个,是林耀吗? 诏狱安静无声,一股寂灭的味道,林威当啷一声把刀扔掉,大约百人死于这场刺杀。 自己杀了七个,放战场上多好。大明朝,全tm的是神经病。 再次返回地牢,拿起酒向伤口倾倒,又坐回原来的座位。 这才看到,对面牢房里有三人抹脖子自戕了,左光斗无喜无悲,为同僚整理遗容。 林威抱胸冷哼,暗骂一声懦夫,闭目静等天亮。 第32章 过关了,没人要 天亮了,林威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睁眼看到校尉清理牢房。 犹豫片刻,到胡老三身边把他的绳镖收起来。 “林威,你可以走了,诏狱不是你家,别打扰兄弟们,大伙不是你林家的下人。” 一个穿飞鱼服的百户,应该是诏狱头领,林威不认识,回头看看牢房,杨涟依旧是随时咽气的样子,左光斗朝他摇摇手告别,还有一个魏大中活着,另外三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 朝三人微微拱手,林威把身上的铁链扯掉,揣着绳镖,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来到地面。 外面也在打扫,尸体被抬走,校尉们一桶一桶的倒水,用刷子清洗血迹,看到他出现,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盯着他。 目光冷漠、疏远、嫌弃、讨厌、惧怕、抗拒… 林威跟每个人对视片刻,确定自己变成了锦衣军户的弃儿。 林家实在太危险了,校尉们不会乱传这里的情况,但以后肯定不会与自己亲近。 制造一个断绝人脉的‘孤独棋子’。 好手段! 但…林威嘴角一撇,孤独?谁能有老子孤独。 站岗的校尉对他视而不见,林威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中枢衙门广场,没有回阜财坊,直接出正阳门向东。 两刻钟后,云霄第二次见到林家四爷。 郎中一边处理胸前和胳膊的伤口,林威一边若无其事的大口吃肉喝酒,眼神平淡坚毅,似乎拒绝一切,又接受了一切… 云霄不由得赞叹一声,鬼门关走一遭,认知颠覆又重塑,没有疯魔的都是奇才,如关大河、如关承武、如林耀… 林威吃完后擦擦嘴,对主位的云霄咧嘴一笑,“瑞云死了,不是我害了她,是你们没保住她,云霄楼欠我银子和女人,姐姐得做两件事赔罪。第一件,胡老三的女儿与我从小相识,与她订婚的校尉早死了,黄昏前给我抬到后面的新房,我要睡了她。第二件,云霄楼赔我三万两白银,半个月内必须见到,否则后果自负。” 云霄本来还一副欣赏的眼神,此刻不由得蹙眉,“小六,你还在发疯,没听说谁敢敲诈云霄楼。” 林威把绳镖往桌上一扔,“拿这个去把她抬过来,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也可以不做,反正后果自负。” 云霄盯着大步离去的林威,眼里全是疑惑,其实她理解林威为何敢向西宁侯讨银子。 不过是确认安全的一种技巧,锦衣卫大多都有这点聪明,西宁侯给不给银子都无所谓,只要不惩罚,林威就能明白侯爷不想搭理他,反过来说,这就是人身安全,但云霄不明白他为何指定要一个女人。 里间出来一个身影,大师兄慢慢走到云霄身边,直接把云霄抱起来,嘴里流里流气嘿嘿一笑,“都说云霄是清倌人,他们哪里知道,老子已经睡了十几年,每次见到都忍不住。” 云霄翻了个白眼,但也顺势靠在关承武怀中,嘴里喃喃道,“连续两次闯鬼门关,他们制造了一个什么样的怪才。” “林耀和我打赌,小六绝对不会回家,也不会回师父那里,老子果然输了,真麻烦。” “郎君害怕麻烦吗?” “那得看谁的麻烦,小六脑袋里全是朝政的独特见解,抽丝剥茧把天下人看得明明白白,除了皇帝,没人敢收服小六,但也没人容忍他投靠对手。这tm才几天时间,小六嘴皮子一碰,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废人。想活着,就什么都不能做,想做事,就会有无数的刺杀。” 云霄突然脸色一变,猛得起身,“小六原来在保胡老三的女儿?” 关承武摸摸她的脸,狠狠香了一口才说道,“保不住的,胡老三一家不出一月都得消失,就算胡家女儿有了林家骨血,也躲不过结局,那样林耀反而会动手。小师弟觉得自己够狠,其实远远不够,心善,这是他的命门,从他杀赵弘祖老子就看出来了,他竟然认为每个人的命都有价值,愚蠢而又低贱的认知。” 云霄眼珠子转了两圈,喊护院进门,让他们带着绳镖,去阜财坊抬胡家女儿过来。 护院刚出门,又进来一人,是那晚带林威的护院头领,拿着一张折叠的纸递给云霄,“小姐,四爷转交的东西,让我们明日提供。” 云霄疑惑接到手中,看一眼内容后顿时哭笑不得,转身递给关承武,“这家伙猜到你会马上出现在这里。” 关承武拿到手中,上面第一句话:大师兄,把我的手铳拿过来。 后面全是材料,铅子、石炭、硝石、硫粉、木炭、水银、霜糖、白酒、铜条… 为何不直接要火药?这混蛋知道配方?还鸡贼的不写份量。 关承武想了想也没在意,把纸揣怀里,向云霄挥挥手告别,这玩意不能随便外传,他得安排其他人。 半个时辰后,大师兄出现在百户所,把纸直接递给林耀,“还是你快一点,明日给他送过去。” 林耀瞥了一眼,无喜无悲看向大师兄,“你输了,为何让我办事?” “老子收齐得五天,你确定?” 林耀把纸放一边后直接闭眼,显然不想和大师兄多说。 关承武点点头,自顾自道,“我们都失算了,看起来他改变了,其实更加认死理了,上面不需要这种聪明过头,又很有主见的人。” 林耀没有回答,依旧闭目,张嘴冷冷说道,“滚!” 关承武立刻大步离去,并没有回武馆,而是直接向北,做他武师去了。 关大河告诉苏秀秀林威外派做事,结合之前那五百两,苏秀秀毫无疑心,满怀期盼等着师兄回来过日子。 而另一边,林大爷这次又准备入洞房。 第33章 人生贵在折腾 胡小米很漂亮,说实话,比苏秀秀漂亮。 阜财坊的美人坯子,可惜与她定亲的百户家儿子夭折了,未过门就做了寡妇,暂时也没人去提亲,胡老三很宠他这个女儿,偶尔说起,也是说一般人无福,小米是贵人家享清闲的命。 胡小米被轿子抬到小院,还带着两个包袱,看到林威顿时松了口气,转瞬又一脸羞赧,低头走到身边,声音如蚊,“四威!” 林威计划今晚做霸王,刚做完思想斗争,看到她这样子有点发愣,“大哥去你家了?” 胡小米脸色更加通红,“没…没有,隔壁二叔给大兄留下三百两,说我爹把我许给你做…做妾。” 林威,“……” 胡小米看他不说话,等了一会又喏喏说道,“四…四威,我愿意,我给你生孩子,也会听秀秀的话,咱们一起过日子,才不去贵人家做奴婢。” 林威露出一丝苦笑,他们真的是从小长大,虽然十岁以后很少玩闹,但这是真正的发小,与秀秀也算闺蜜。 一切的美好,背后都是一堆烂事。 胡小米说出这话,好像也少了羞涩,环视一圈小院又问道,“这是我们以后的新家吗?秀秀呢?” 林威此时在院中树荫下的宽大躺椅中,这个小院就在那晚‘喜院’的隔壁,楼内出阁的女子可以在这里暂住半年。 想说什么,又不想编鬼话骗她,闻言挪挪屁股,示意她坐过来。 胡小米呆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犹豫着红脸坐到身边,彼此挨着很近,林威都能感觉到她浑身在颤抖。 任何话都是废话,捧起俏脸直接吻了下去。 不一会,美女已害羞倒在怀中,“四…四威,你欺负人家。” “哈哈,秀秀在师父那里,三五天不来,我们安静过几天日子,厢房有洗浴的东西,去洗漱一下,晚上我们被窝里谈。” “啊?不摆酒吗?” “小米觉得需要吗?” 胡小米又脸红了,摇摇头,“不需要,大哥给多少银子我们也不能糟蹋,以后好好养孩子。” 林威大乐,赞赏道,“说的对,是我的婆娘。” 到底是熟人,胡小米很快渡过不适,笑着点点头,去厢房独自忙碌。 晚上的快乐无需多言,胡老三平日说过很多次林家厉害,表示他家高攀不起,所以胡小米对做妾没什么抵触,知根知底的熟人,很快就畅想以后三人一起过日子。 林威食髓知味,如胶似漆,第二天两人中午才起床,不知何时,院中堆了一地材料。 火器的关键,永远是火药。 一硫二硝三木炭的配比,与10:75:15的配比完全是两种东西,爆炸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换个形态,加上底火,才是真正的火器。 他们就算了解左轮的原理,图纸在手也造不出来,用目前的黑火药装到弹轮中,威力顶多是个弹弓,根本不怕别人学。 林威还想造几个小炮仗,没听说嘛,火药白糖大伊万,以前知道不能做,现在可以好好搞。 刘家兄弟已经弄好两把左轮,比印象中大,有一尺长,而且重了不少,这是冶炼工艺决定的尺寸,工匠无法改变。 弹轮转动灵活,卡簧精准,不愧是‘手工达人’,还另外带了四个轮子,一次性可以带二十四颗子弹,打完四颗换一次轮子。 接下来林威开始了他的造枪生活,身旁有美女陪着,简直是理工宅男的梦中生活。 捣碎,搅拌,再碎,和起来用杠杆压,晒干,簸箕筛… 早期的底火都是雷酸汞,硝煮沸混合水银成硝酸汞,再与高度酒精混合成灰雷汞。过程中再加入少量盐铜粉,得到白灰色的晶体成品,就是起爆药,对针刺和撞击很敏感。(注) 总体而言,制药属于物理范畴,底火却属于化工范畴,成品率感人。 林威也是第一次做,过程不停反复,成品装到轮子中,铅子用蜡纸包住堵前面,中间塞颗粒火药,后面‘滴墨孔’装底火后薄薄蜡封。 扳机上的凸起的撞针一击,嘭~ 前后七天时间,总算制作了半斤底火,十来斤火药,二十四颗待击发的子弹,六颗竹筒小伊万。 够了,再多是便宜别人。 这玩意不用试验,底火拿锤子一砸就着,无需制造动静。 与云霄楼要了一块牛皮,让胡小米缝了一个枪套,系到腰间十分有牛仔派头。 两人天天腻在一起,胡小米几次问他在做什么,林威的回答总是在为儿子争军功,小米美滋滋的摸摸小腹,一脸憧憬。 这个问答场景重复了很多次,以至于林威也有点享受生活的美好。 直到第十二天,林耀的亲卫来了。 “四爷,今天是七月十几?您忘了吗?” 林威刹那懵逼,顿时剩下尴尬,转瞬又一脸铁青。 不管十几,林老头的祭日已过,林耀并没有来叫他,也就是说自己被逐出了家门? 亲卫看他的脸色就明白了,拱手恭敬道,“大爷让小人告诉您,四爷自己去祭拜,文牍司也不用去了,丁忧租的房子还能住半年,在那里清净清净也好。” 说完放下三百两银子离开,林威这才想起来,云霄的三万两还没影子,等老子回来和你们算账。 抹除所有火药制作痕迹,立刻带胡小米出门。 她其实挺不好意思,因为今天已经七月十三,又听说林威带她去祭拜父亲,顿时开心的不知所措,收拾东西紧紧跟着。 这年头妾室只准祠堂或牌位上香遥祭,不准上坟,就算林威允许,胡小米也不敢去,但到林耀兄弟们丁忧期间住的房子祭拜,也是天大的宠爱。 两人在崇文门大街买了些纸扎,又买了些供品和几斤米,雇了一辆马车,缓缓向京郊西山而去。 他们出城的同一时间,大师兄在午时来到小院,带着刘家兄弟和几位不认识的精壮男子,里里外外仔细把痕迹看了一遍。 刘大最后摇摇头,“他弄的东西应该很繁琐,这里看不出什么,四威不说,我们不可能把手铳打响,威力也远差手弩。” 大师兄铁青脸点点头,“听墙根的兄弟说,小师弟几次三番说人生贵在折腾,这玩意应该是他的一个台阶,等等看吧。” ………… 注:雷酸汞那玩意大体是这样子,作者故意弄错两处名称,不用较真,因为不想传播啥。。。 第34章 刍狗注定一无所有 京城‘富贵人家’的坟很集中,东南西各有一个山区,北面属于皇家,每个区跨度均有十里左右,但‘坟区’都很热闹。 林威说去上坟,车夫就知道去哪里。山脚下有各种庙、道观,以及修坟造墓为生的百姓。 穷人不会购买一块山地做祖坟,对他们而言,山坳内的坟墓是他们的生计,根本没有别人想象的阴森。 丁忧就是居丧在家、结庐守孝,山坳口有几间规整的小院子,这是百姓专门建造用来出租的。 林家四兄弟只有林耀在这里住了二十七月,林威住了大概一年半,另两位庶兄也是来‘轮值’,每天上坟打扫祭拜后,就在院里看书,所以这里还有林耀买来的很多书。 不是四书五经,更不是兵书策论,而是道家佛家典籍,不管怎么说,能完整丁忧的人,至少有一个沉稳的性格。 房内幽静暗沉的气氛让胡小米收起亲昵,东西各有一个卧室,林威安排他到西边卧室后,拎起祭品准备立刻到坟地,趁天黑前完成祭祀。 胡小米突然揽住他,拽着衣角十分局促,林威被她逗笑了,“害怕的话,咱们一起去吧。” “不不不!”胡小米连连摇头,然后又一脸窃喜,抱着林威的脖子欢喜道,“人家葵水迟来很多天,我们是不是有孩子了?四威得告诉林伯,还记得他小时候开玩笑,让我给你生孩子,这下如愿了。” 林威脑袋轰隆一声,可不是嘛,这半个月天天腻在一起,每日两三次的欢乐,是个正常人都该有结果。 “怎么?你不开心吗?人家又不会和秀秀争,回去让秀秀天天陪郎君。” 林威笑了,这次他没有抗拒孩子,小米的命保住了,她家里人的命也能保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捧着脸亲吻一下,又轻轻抱回卧室,林威突然觉得一切有了不一样的意义,摸着小腹傻乐,胡小米也抱着脖子享受她该有的宠爱。 夕阳西下,怀中的美女突然啊呀一声,“郎君快去祭拜,父亲大人要责骂我了。” 林威也回过神,额头轻轻吻别,“别动重物,等我回来,我们在这里养胎一段时间,小米要做母亲了。” 胡小米抿嘴微笑点头,手上用劲把他推了出去。 林威一脑袋莫名的兴奋,提溜着祭品吭哧吭哧上山,老头坟前还有前几日祭奠过的痕迹,连忙摆供、烧香、磕头、烧纸… “林老头,你儿子死了,也活了,他到新世界做他的史学家去了,遂了你跳出坑的心愿,却把老子扯了进来,你地下有知、天上有灵,能保我尽量保一保,若你保不住我,那就尽量保林家吧,我可不想做个糊涂鬼,更不想牵连林家,咱们恩怨对等,谁也不要怨谁…” 林威叨叨了半天,把纸扎全部烧掉,起身等待香燃尽。 山林松柏密布,林下全是坟头,但彼此宽阔并不拥挤,林家的祖坟从上到下七排,意味着七代人葬在这里,两侧其他人家的坟在十丈外,都是一样的格局。 林威看看后面的祖坟,石台前均有香灰,自嘲笑笑,哪有上坟只给父亲烧香的蠢货,连忙把剩下的香点燃,到后面每个坟头插一炷,磕头就算了,鞠个躬吧。 七排不是七个坟,林威不一会就躬得腰酸,硬着头皮把香插完,山脊线已近在咫尺。 太阳下山,夏天的天色依旧很亮,山顶风一吹凉快多了,远处的京城如同地平线上一个巨大的乌龟,总让人感觉死气沉沉。 上坟等待香头掉落就可以回去,林威只是下意识的防火行为才久留,但山顶环视一圈,对自己的想法略感无聊。 山下的百姓很淳朴,只要富贵人家给他们一点点好处,就把祖坟收拾的很干净,山林里到处都是小路,没有杂草灌木,比印象中的公墓还难以起火。 大概是古人保护祖坟的一种千年习惯,这方面21世纪的见识只会引起祖宗的嘲讽。 林威思绪飘飞,再次环视一圈,突然发现北面两个山头外,有一个巨大的石牌坊,上书五个字这里都能看到,申懿王之陵。 谥号为懿的申王藩墓。 京城三面都有皇家王子、公主、嫔妃陵墓,这没什么稀奇。 但是…申懿王?申懿王? 好像申王在明末与一件皇家大事关联,使劲想了半天也回忆不起来,回头看看林家祖坟,香已燃尽,林威脚随心动,没有原路返回,径直从北坡下山,到三四里之外的藩墓看看。 申懿王陵墓没有专人看守,也没有陵墙,只有二十丈方圆,石牌坊后面是三丈长的石板供桌,再后面一溜石阶,高处一个三丈大小坟包。 藩王墓大而不精,里面杂草丛生,比其余人家祖坟还破败。 皇家又怎么样,百姓没有好处,他们就不会替官府打理,林威无声嘲讽宗人府,活该。 到供桌前的石碑看一眼,脑袋轰隆闪过一丝亮光,顿时想起申懿王为何在明末史册中了。 申懿王是明宪宗朱见深的十四子,无嗣早夭,没有就藩,这件大事与他根本没关系。 但他的陵墓却是个地理坐标,找到他的墓,才能找到另一个人的墓,四处张望一圈,西边果然有一座完全处于荒草堆中的大土包。 百姓、官宦、皇家,坟包大小有严格的规制,这座坟再破烂也不是百姓家的坟。 大明朝万历四十三年,皇太子朱常洛不知为何,杖毙一位最低等级的刘姓淑女嫔妃,不敢让万历皇帝知晓,下令内侍以宫人身份安葬,于是西山有了一座刘娘娘坟。 这座坟没有墓碑、没有供桌、没有规制,当时下葬的太监本能堆了一个大土包,对于墓地所在唯一的记载,就是‘申懿王陵之侧’。 天启二年,坟包里的刘淑女被追封为刘贤妃,因为这一年,他生的儿子的被皇帝封为信王,三年后,她还会被追封为孝纯皇后,迁葬入皇陵。 此刻的信王在十王府无依无靠,根本不敢出京祭拜生母,他只记得‘申懿王陵之侧’。 把不多的俸禄给宗人府,拜托他们帮忙祭拜,但那些家伙不会把一个即将就藩的藩王放在眼里,根本没打理。 史册记载,崇祯为了纪念生母,举行浩大的迁葬仪式,令人画了无数次画像,放到乾清殿每日祭拜。 林威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感觉有了一点点计划,老子明天就让人把申王墓修理修理,‘顺带’把这个墓好好打理一下。 人世间最致命的情绪陷阱:无回报的对一个好。 满足一个孩子内心对母亲深情的怀念和愧疚,代替他祭拜生母,填补他的遗憾,减少他的自责… 这比从龙之功更容易得到信任,以孝立身、以孝治国的大明朝,锦衣亲军祭拜父亲时展示了对君王皇家大孝。 无懈可击的人设,你们如何破局? 哈哈~ 林威内心得意无比,脚下生风快速回到小院,房中的场景让他如遭雷击。 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景象,大脑停止运转,扑通一声跌倒,悲从心来,只想给自己来一枪,一了百了。 胡小米满脸泪痕,眼中道不尽的悲伤,头上戴着林威出城时刚刚给她买的凤钗,脖子套着一根麻绳,孤零零的挂在房梁,已死去多时… 第35章 老夫来送送林力士 林威万万想不到,道德良心在‘他们’的价值观里一文不值。 他们甚至不允许自己‘曲线救人’,不过分开一个半时辰就阴阳相隔,冷酷得发指。 把胡小米轻轻放下,摸摸冰冷的脸蛋、又摸摸小腹,铺天盖地的无助感,林威手足无措,低声抽泣起来… 刚刚对大明朝产生的一点美好荡然无存,‘先知’在赤裸裸的官场权利面前不堪一击,他现在连‘抵抗’也不会了。 小院后面二十丈外的树林中,昏暗的天色下十几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匍匐在头领面前瑟瑟发抖,林威的哭声传来,头领无声笑了,脚尖踹踹地下爬着的人, “做的不错,你胡家可以活一个男儿。” 听声音还是个女人,匍匐的人只是砰砰磕头,不敢说一个字,女人一挥手,立刻有两个黑衣过来把地下的人拖走。 这里经常有突兀的哭声,林威没有惊动任何人,过一会哭累了,慢慢安静下来。 女人又向旁边靠树打盹的一个黑衣人道,“胡小米死了他知道哭,至少还是个正常人,这下该尝到世间的真正险恶,” 黑衣人叹气一声,“这药太猛了,还不知道刺激出什么性格。” “急病缓治,缓病急治,林威非常聪明,但思维方向错了,杀了他林耀会离心,那是逼大伙翻脸大打出手,死人是小事,秩序重建需要时间。我们现在恰恰缺少时间,必须让他回头重新认识人世,挽救一下这个聪明人,只要保持安静就好。” 黑衣人没有再说话,谁能想到,从不出京的小姐,会为了一个锦衣力士抢在别人前边动手,还不是想收服为己用。 女人也没有继续解释,轻咳一声,迈步离开,其余人立刻跟上。 林威不知道这一夜是怎么度过的,似睡着了,似昏迷了,瘫坐一夜,午时高亢的蝉鸣入耳,似乎又醒了过来。 一个熟悉又苍老干枯的声音突兀在耳边响起,“这是那个名叫胡老三杀手的女儿?” 林威僵硬的脖子慢慢扭头,一个奇丑无比的老头拄着拐杖站在身后。 他的脑袋还没有开机,眼里没有一丝波动,看一眼又呆滞回头。 猛然想起了什么,老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再次扭头,眼里有了疑惑,也有了一丝生机。 左光斗无喜无悲的点点头,“没有搏斗痕迹,看来她是自愿,老夫早告诉过你没用。你是想救她才要她吧?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蠢?” 林威全身关节僵硬,四肢无力,不想说话。 左光斗吃力到胡小米身边,伸手按着她的眼睛,等了好一会才把眼皮合上,看看林威,面露苦涩,“葬了吧,入土为安,大夏天的遗体也遭罪。” 林威开口了,声音沙哑无比,“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死亡才是解脱,活着太遭罪,老夫也想死。” 林威跪太久了,双腿无法站立,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胡小米身上,再次沙哑道,“她有我的孩子。” 左光斗从这简单的话里听出不可动摇的杀意,微微摇头离开屋内,到院中的树荫下落座。 林威趴在胡小米耳边做最后的告别,“小米,下辈子别做人了,我想林威曾经也喜欢你,遇见你很开心,我们阴间团聚。” 给她换了一身衣服,整理整理遗容,拿一床被子裹住,扛起来拿一把撅头离开小院。 房后林中一堆杂乱的脚步,其中一双脚印非常特别,细窄且两端很圆,若非这是大明朝,林威会以为凶手是机械腿的刀锋战士。 盯着这双脚印看了一会,确认凶手昨晚就在这里,女人,一个体重比较重的女人。 她的脚印没有被掩盖,这年头只能证明一件事,她是头领,其余人不敢紧紧跟随。 把尸体放下,顺着脚印到南边走了两里,全是马蹄印,立刻返回树林,就地挖坑把胡小米放了进去,把她两个包袱的衣服也放进去,并没有立碑,黄土覆盖,用石头拍实,一个人的痕迹就此从世界消失。 左光斗以为林威很快会返回,没想到一出去就是两个时辰,再次见到,他身后跟着四个面色黝黑的老农。 林威回屋拿出几锭银子递给四人,“四位前辈,不论如何,皇家坟茔岂能荒芜,以后林某每年百两请诸位代为看护,明天太阳落山前必须清理出来。” 四人拿着银子砰砰磕头,“林少爷放心,咱们保证日日有人清扫,您是大善人,宗人府的那些混蛋来了就知道白使唤,搞得我们好像对皇家不敬。” 林威没心思与他们扯淡,又递过去一颗碎银子,“明日是七月十五,帮我买点祭品,黄昏我去祭拜祭拜。” 四人连连弯腰,保证明天就清理完,千恩万谢告别离开。 林威又回房检查了一下柜子里的东西,什么都没丢,对方连动都没动,就是为了来杀人。 左光斗吃惊的看着洗漱干净的林威在他面前狼吞虎咽,不明白这样子到底是走出来了,还是掉进去更深了。 饭菜是左光斗带来的,他的马车还在院子门口,林威一口米、一口菜、一口酒,看起来吃得嘎嘎香,但又透露出无尽冷意。 左光斗最终忍不住说道,“林力士乃非常人,福兮祸兮?” 林威依旧大吃大喝,感觉肚子饱了一点,才擦擦手淡淡说道,“痛不痛我自己知道,不需要人安慰,更不需要人理解。” 左光斗闻言伸出鸡爪子似的手,挠挠稀疏的头发,嘿嘿笑了,“老夫不会安慰你,更不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只是来送送林力士。” “左大人怎么会来这里?” “林力士应该问老夫为何会出狱。” “老子不感兴趣。” 刹那被反呛,左光斗哈哈笑了,刚想说话,林威突然冷冷的说道,“再笑老子撕烂你的嘴!” 嘎~ 左光斗瞬间收声,认真打量了林威一眼,拱拱手道,“抱歉,死者为大,老夫失礼了。” 第36章 你得先当一个大官 林威在云霄楼后面的院子里躲太久了,这期间历史大案已结束。 王化贞、熊廷弼罪名做实,失土大罪,熊廷弼怯战、避战、资敌,判枭首、抄家、夷三族、传首九边,王化贞指挥不当、用人不察,判斩立决、抄家、直系男丁流放、女眷充教坊司。 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六人收受贿赂,判削籍抄家,三代不得科举,此外没有其他处罚。 这个结果与记忆中的完全不同,因为三人认罪了,天启的目标是诛杀东林党,不是诛杀东林党人,他们只要闭嘴皇帝就收手了。 毕竟杨涟是真正的帝师,老头脾气再不好,也只有他一人真心教育皇帝,天启没有无情到牵连家人,但魏忠贤第一时间下令捣毁东林书院。 林威无形之中救了三人的命,东林党却倒的更快了,罪名落实,君子变街头老鼠,舆论一边倒的口诛笔伐,要求彻查每个东林党人的家资。 左光斗絮絮叨叨说了一遍,最后叹气一声,“我们三人已无法回家,三块彻彻底底的烂肉,陛下口谕可暂避京城。” 林威对他说的内容不感兴趣,历史走向没什么变化,东林活三人死三人对真正的大局毫无改变,抱胸淡淡说道,“左大人来送送林某?送什么?送我上路?” 左光斗点点头,“左某之前认为林力士死定了,你家大兄护不住你,现在看来保你的不仅是林家,还有其他人,但林力士暂时也废了,你与我们不同,你保持沉默就能活下去。” “林某求教,勋贵为何要保我?” “因为左某知晓你林家真正的背景,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了嘛。” 林威回忆了一遍,缓缓摇头,“好像解释不了这个问题。” “勋贵一体,东林也有勋贵!” 林威消化了一下,皱眉道,“能直白点吗?快死了还打哑谜。” “呵呵~抱歉!”左光斗尴尬轻咳一声,“因为东林与勋贵都是臣子,天下臣子本来就不分彼此,你看到的是他们让你看到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只要百姓相信,我们还以用脚倒腾着玩。” “左大人喜欢这么说话?” “你没听懂?” “是就是,否就否,弯弯绕听起来太恶心。” 左光斗突然叹气一声,“老夫说的够明白了,你还是年轻,也许适逢大悲,心窍闭塞,林力士聪明、有志气、差点眼光,以后就懂了,说再多对你有害无益。” “差点眼光?” “非常差,可能你自己认为看的足够远,很多人也认为你看的深,但你方向错了,越远越是祸事。” 林威停顿了一会,捏捏眉心回道,“老子竟然完全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不是坏事,起码证明林力士是赤胆忠心之辈,我等望尘莫及。” 林威顿时恼怒一甩手,“左大人再见,左大人永别。” 左光斗哭笑不得,伸手拽住准备起身的林威,“等等,林力士与三十年的左某一模一样,但左某没你家这样的背景,只能被动接受,天下士子均是如此。” “这屁话说的,老子没心思和你绕圈圈。” “你必须有,否则你也是我们,或者你会死的无声无息。” 林威忍着最后的耐心无奈抬手,“我们不是一路人。左大人长话短说,说完赶紧回京。” “我们是一路人,而且完全同路,几千年来,治国的核心只有一个字,稳。为了这个稳字,无数奇思妙想被归为怪谈,无数改革之人惨死当代,他们不应该被可怜,因为他们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搅动天下风云,无数百姓朝不保夕,于是每个朝代会诞生很多裱糊匠,他们不是不懂变革,是不能变,一变,朝廷就没了,天下大乱,还不如不变。”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所以改朝换代继续轮回?” “越是激进的王朝越短命,三百是极数,轮回很正常。” “很正常?” “对,很正常,下一次坐皇帝的还是这群人里的一家,上上下下反正没变过。” “难以置信,左大人竟然咒朱明亡国。” “左某殉道殉节,林力士这个罪名栽不到左某头上。” “刘汉、朱明都是百姓皇帝,左大人说说汉高祖、明太祖是哪一家?” 左光斗又笑了,他这个习惯面对此时的林威很尴尬,连忙捏捏脸颊遮挡笑意,“林力士看史还不够,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汉高祖、明太祖当然也是。” 林威吭哧一声,无所谓敷衍道,“感谢左大人解惑,的确是一家。” 左光斗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白说了,歪头想想,重新说道,“我们都是裱糊匠,林力士想做改革家,只有皇帝会喜欢,还好你没有功名,以后也很难获得。” “无所谓呀,反正大家都得死,又不是我一个人死。” “这就是问题所在,若天下大势突变,林力士可能会被推出去。” “啊?”林威目瞪口呆,“你是说,他们保我,是因为我有可能做皇帝?” “放屁,是会把你推到皇帝身边,让你去改革,然后暗中使坏,让你名声遗臭万年,这样民愤也平息下来了,你也死了,天下百姓不再求变,也稳定下来了。” 林威呆滞的点点头,想起历史中无数悲剧的变法政治家,由衷赞叹一声,“高明!” “哪里高明?几千年都这样。” 林威真的无话可说,略微拱拱手,“林某受教了。” “受教是应该,林力士必须学会分开站位,不要给自己树立敌人,与所有人做朋友。” 左光斗的思维太快,林威发愁的挠挠头,“我废那心思做什么?” “因为你想改变,因为你想做英雄,你之前的那些眼光做悲情英雄管够,做不了大官,我们则恰恰相反,只能和光同尘。” “与左大人说话太累了,你不就是想说官场有最大的资源嘛。” “呃~这话对也不对,那得看…” “停!左大人,咱们就到这吧,林某还在保命阶段。” 左光斗还着急了,再次拉住林威,“林力士,你是左某见过身子最正的人,立场没有偏颇,看任何事都能比别人看得清楚,但这些东西无法助你最终成事,你得学会当一个大官。” 第37章 官,得追逐权力 林威被老头绕晕了,关键是不明白他‘真心实意’的说这些事意欲何为。 直接撵走又不符合自己的脾气,摆摆手示意他先喝一杯,起身回到房内,把枪套系在腰间,检查了一下转轮没问题,深吸一口气,突然跳起抓住房梁来到阁楼。 从木板缝隙把院里内外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返回房内,再次来到树荫下。 “左大人今天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缓慢喝酒的左光斗一愣,才发现林威对自己没什么可信度,这可尴尬了,非常尴尬,比三番五次发笑还尴尬。 斟酌了一下语言,认真回道,“左某习惯了让别人听话,以为林力士会信任,忘了自己是个罪臣。” “我的婆娘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我还不知道何人杀了她,左大人还认为林某对这个世界充满善意?” “何处英雄不杀人,何处英雄不凄凉,天降大任于斯人也,英雄都有非凡的意志,林力士自己想做一个英雄,就得准备承受一切,这才刚刚开始。” 林威闻言再次落座,“好吧,现在对左大人有点信任了,但林某不想做英雄,顶多杀了东虏,让别人做英雄去吧。” “杀了东虏还不是英雄?王化贞没有英雄的才气,熊廷弼还真的有,但别人不会支持他做百战百胜的英雄,顶多做个知耻后勇、将功赎罪的名臣,可惜朝廷没有实力支持他,做一半死相凄惨。” “左大人这屁话唠的,有没有实力还不是你们说了算。” “所以左某才让林力士与所有人做朋友。” 林威深呼吸,给两人倒了一杯酒,“左大人长话短说,林某直接听就好,交流太困难了。” “交流才能进步,左某想说的都告诉你了。” 林威哭笑不得,“牛不喝水强按头啊,那左大人说说,为何让林某做一个大官?” “不,林力士的问题不在为何做大官,而是不知何为官,敢问林力士,何为官?” “为百姓服务!” 林威答的太快,左光斗一愣,转瞬啪啪鼓掌,“天下浩然正气,全在这五个字中,朝闻道,夕死可矣,林力士真乃我辈楷模。” 林威双目一闭,没有搭理他,但两耳微不可察的跳动了两下。 左光斗鼓掌一会,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为了这五个字,左某不想死了,也许可以看看林力士成事。” 林威依旧没开口,左光斗感慨一会,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为百姓服务,这是大同盛世,左某不太可能见到。 如今世道,林力士出身亲军,就算不做近臣,也可以做一个大官。 老夫和杨兄算监察要员,根本不施政,其余人更是小小的科道言官,你好好想想,魏忠贤为何非杀我们不可? 你再好好想想,六科给事中不过七品,却有封驳圣旨权力,为何别人做不到,我们能做到? 权力没有大小,关键在乎运用,官场制衡,权力就在手中,只要你实现了手中的权力,理论上全部朝政都可以干涉。 所以你就算做个小旗,只要有了官身,只要完全实施你手中的权力,你就是一个大官。 令兄不过是一个百户,田尔耕会对他呼来呵去吗?这就是官,林力士你自悟吧。” 林威猛得睁眼,眼里的精光让左光斗一愣,转瞬笑了,“是不是从来没这么想过?权力不在品阶,职位不过是实施权力的一个假体。” 林威沉默片刻,沉声说道,“该死之人必死,我无法与仇人和和气气。” “太年轻了,林力士半月前在地牢是如何做的?你应该培养笑着复仇的习惯,老夫并不是让你忘掉仇恨,那样你的弱点会被所有人拿捏,人人可欺,失去基本人性。” “看来林某需要有点偏好,好色?好财?好嘴?或者好其他,左大人有什么建议?” 左光斗看他终于领会了关键,笑着摇摇头,“你什么都得好,也什么都不能好的太深。官,最重要的是好权,对权力没追求的自污,傻子都能看出来你有了退避的想法,会被大家抛弃。” “文官武官没区别?” “任何官都没区别,文武对立是权力需要,不是官员喜欢对立。” 林威这次拱拱手,“受教了,大明朝的官果然全是混蛋。” 左光斗眉头一皱,自古以来哪个朝代的官例外,你咋又绕回去了?刚想开口,林威突然问道,“左大人是不是有一个名叫史可法的学生?” “林力士竟然认识宪之?” “不认识,但听过,左大人真是教了一个好学生。” “此话咋讲?” “官,最重要的是好权,原来是左大人门学。” “呵呵,林力士记错了吧?宪之目前就在京城,虽然他出生开封府祥符县,但他是世袭锦衣百户,京城锦衣卫籍,与你都是亲军,他只不过是举人,根本没有做官。你不一样,就算精通四书五经,也不能走科举路。” 林威只是感慨一下英雄在南面朝廷时候的权争行为,没想到史可法还是亲军户籍,轻咳一声换了话题,“东林何时变成别人的口舌?” “老夫喜欢与你们亲军子弟说话,思维活跃,与身边的官不一样,你可以直接问东林背后是谁,老夫也可以明确告诉你,东林的背后还是东林,天下无人是东林,天下无人不东林。还是刚才那句话,官没有任何区别,文官、将军、士绅、勋贵、军籍、民籍都一样。” “晚辈听懂了,晚辈不仅可以和所有人做朋友,晚辈还可以和皇帝做朋友,这就是左大人来这里的原因,是吗?” “大善,原来小友早悟透了,你是老夫见过最有可能成事的人,其他人顶多能做个大官,小友却有改变天下格局的聪慧,你的聪慧不能丢掉,但必须树立一个长远的明确目标,否则你会怀疑自己,反反复复蹉跎岁月,到头来还是会走上我们的老路。” “与所有人做朋友简单,其实晚辈更擅长一件事。” “说来听听。” “釜底抽薪!” 林威话音一落,突然转身,拿起左轮对着身后的厢房窗户砰砰两枪。 ………… 注:1、朝闻道夕死可矣,来自论语仁篇,字面意思让很多人误解为:早上知晓‘大道’,晚上死了也不亏。 这是误解,正确解释是:今日今时掌握了一个道理,以往不符合大道的错误思想,要当死去了一样,不能在脑海存在。 2、史可法,祖籍京城大兴,荫恩世袭锦衣百户,英雄是锦衣军籍。祖父史应元,官至五品知州,常住河南祥符(其父可能是外派驻守开封的锦衣卫军官,小说会用到这个人设)。 明朝从来没有限制科举出身,后期连宗室都可以科举,朱明一朝,公侯子弟科举做到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子弟很多,但局限于制衡规矩,这些人基本没有回朝的可能,外放大吏就做到头了。 并不是世袭什么就非得做什么,只不过可以领一点荫恩俸禄,公侯嫡子继承人不怕丢脸也可以去科举,但必须放弃爵位给其他人,新建伯王阳明就有一个后代放弃荫恩武官,放弃袭爵机会,科举做到广东巡抚。 第38章 残酷的朝政选择 林威连开两枪震得右臂发麻。 其实第一枪就打中了,后一枪只是下意识行为。 左光斗被突然出现的巨响吓得丢掉酒杯,白烟喷发,林威却没有看近在咫尺的战果,猛得跳上树杈蹭蹭爬高。 墙外草丛里的人趴了很久,听到枪声惊讶抬头之际,突然看到树杈的林威拿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砰砰~ 探子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胸口两个血洞,仰头栽倒。 林威从树杈跳到外面,一边换弹轮,一边绕着围墙转了一圈。 确认没有其他人,把左轮塞回枪套,从大门回到院内。 “谁给左大人的车夫?” 左光斗惊诧莫名的看着林威,咽了口唾沫,“抚宁侯朱国弼。” “东林?” “没错,他是公开的东林党人。” 林威踹开厢房门,窗口偷听之人被两枪崩到面门,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来,到身边摸了半天,没有任何身份记号。 左光斗拄着拐杖吃力到门口,但他不是看人,刚才窗口全是血,用不着看,而是盯着林威腰间的手铳吃惊。 “这…这…这是什么杀器?” “左大人别激动,朝廷造这玩意不含弹药一把得五百两银子,连弹药训练成军,五千人得千万两白银,除非我自己做,没有装备的意义。” “不,三千…两千人就可以。” “然后呢?马放南山?刀兵入库?让别人学去来打我们?” 左光斗咽了口唾沫,“林力士想的太远了,你围绕这两千人就可以做英雄。” “左大人的梦一直没醒,去哪里偷两千忠心之人?我连两个都没有,老子又不傻。” 左光斗知道他说的在理,但目光就是移不开。 林威拿席子把探子裹起来,扛起来就走,又去埋尸了。 不能让人知道左轮的铅子可以有这种杀伤力,以后见到的人也得死。 左光斗呆呆的在树荫下坐了半个时辰,林威才回来。 “左大人不可对任何人说起,车夫我也埋了。” 天色已到黄昏,左光斗下意识看看门外,张口一句话差点把林威闪个趔趄,“老夫怎么回城?” “自己低头看看,您的两只手还在呢。” “老夫不…不会驭道。” 林威不想和他扯这蠢问题,“老马识途,睡一觉就回去了。” 左光斗也觉得自己问的有点蠢,但还是一直盯着左轮冒星星。 林威快被这个阴谋家整笑场了,无奈挥挥手道,“左大人好像现在回城也关门了,到京郊的驿站去住吧。” “没关系,我可以留宿,他们不会杀我。” “但你会饿肚子!”林威扔下一句话直接离开。 两天一夜没睡觉,又干了很多力气活,大脑还被左光斗整得高速旋转两个时辰,林威实在累了,没有兴趣再说一句话,回屋倒头就睡。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早早醒来,摸摸身边空荡荡的被子,内心的杀意又开始翻滚,拔刀砍天的冲动越来越盛,干脆起身出门来到房后的小树林。 天色刚刚发亮,小树林又看到那双脚印,对方好像停留了很长时间,林威顿时大怒,沿着昨日追踪的小路飞奔。 依旧是一地马蹄印。 啊~ 草菅人命,三番五次戏耍老子,林威仰天怒吼发誓,早晚老子会杀尽你们这些混蛋。 嘭嘭乱踢几脚发泄郁结,返回胡小米坟前,对着几块石头发呆。 自己的爱好是手工,专业却是历史,历史系学生很特殊,因为了解很多权力场稀奇古怪、违反伦理道德、又真正发生过的史事记载,接受能力普遍强大。 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就算步入社会,一辈子又能接触几个大官,几乎没有实践机会。 现在的环境恰恰相反,若非得类比一下,身边此刻全是处级以上领导,起步高端局,难度地狱级,自己一个小年轻被玩玩很正常。 可悲的是,这个时代的高端局非常血腥,本以为他们会适可而止、一次两次后结束,没想到他们没完没了,冷酷无底线。 官场不怕没人要,那样意味着人人想要,这是看书记忆深刻的一句话,之前也不知道对不对,从左光斗的行为看,应该有点道理。 这老东西看起来推心置腹,还不知道潜藏着什么深层目的~ 思绪飘飞,林威又在树林中待了很长时间,没注意左光斗又来到身后。 老头观察了他半天,最终到身边叹气一声,“老夫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大丈夫不缺女人。” 林威被打断思路,斜眼瞟了他一下,冷冷回道,“她和我从小长大,彼此情投意合,而且她有我的孩子,那些破鞋能比吗?” 左光斗眨眨眼,才明白他说的破鞋是什么,哭笑不得道,“原来她是你青梅竹马的女人,难怪你会狠辣斩杀那个刺客。” “她已是我的妻子,青梅竹马不是重点,左大人听不懂就不要说了,您该回京了。” “老夫还有一件事不明白,昨日林力士说,你最擅长釜底抽薪是什么意思?” 林威闻言起身拍拍土,抬头看到太阳又在正南,原来已经午时了,深吸一口气对等他回话的左光斗道,“左大人看起来急切想让林某进入官场,一个快死的人,急什么?” 左光斗又露出了他习惯性贱笑,“恰恰相反,左某是怕你急着投靠谁,告诉你这么多,是让你安心等一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时机才叫合适?” “当然是辽东再次大战的时候。” “看来你们认为辽东必败。” “帝师孙承宗事实上已经与东林决裂,我们被下狱后,无数好友去信辽东请孙大人出面搭救,他没有任何反应,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去死,但他没有料到…” “等等,为什么决裂?” “因为他一旦从督师致仕,这辈子就走到头了。” “他的权力彻底没了?没人支持他了?” “不止如此,而且皇帝也不需要他了。陛下恨熊廷弼,一因欺君,二因资敌。孙大人在辽西筑城靡费巨大,这些本来都是不应该的开销,其实他与熊廷弼的策略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他没有贪墨,但效果一样,依旧需要朝廷海量的饷银粮草支持。” 林威听懂了,不由得点点头,“也就是说,陛下也会学熊廷弼,来一场大败,从此辽西只有驻军,没有辽民拖累?” “没错,朝政很残酷,林力士得学会接受,学会舍得,广宁丢掉以后,辽西走廊前出四百里,没有任何军事意义,三年前努尔哈赤明明可以兵临山海,却又退了回去,把辽西还给大明。 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当时我们并不想要,但抵不过天下凶凶舆论,孙大人只身上任,去捡了一个唾手可得的英雄称号。 一个百姓喜欢、朝廷纠结、皇帝厌烦的英雄,孙承宗明知实情,依旧执意请旨出镇,那时候就已经注定他的结局。 他仗着帝师的名头,认为皇帝不会让他背负骂名,会获得一个好名声,他成功了,但也失去了未来。” 第39章 黑暗世界的一束亮光 林威听懂了,从心底感觉到一股冷意。 今年冬天孙承宗就会致仕,史载‘阉党诬陷’,有人弹劾贪墨,他明明没有,但还是致仕了,扔下一个烂摊子,拍拍屁股回家。 魏忠贤让阉党庸才高第出任经略,听说高第非常不愿,被九千岁赶鸭子上架逼到山海关,上任伊始,立刻撤回辽西走廊全部驻军,然后袁崇焕违令宁死不退,爆发着名的宁远大捷。 以此推断,皇帝、魏忠贤、孙承宗、朝廷,都在默契制造失败,人家不用‘先知’,因为人家在控局,需要什么结果就制造什么结果。 自己‘先知’的历史没发生以前,只是一种‘可能’,最终结果随时可以变。 胜败的表面原因是财政是否充足,内核关键在于朝廷权争结果,以及权力的运用。 自己若搞不清利害关系,提前掺和保准摔个跟头。 那袁崇焕是否知晓底细呢? 大胆一点猜想,努尔哈赤是不是故意失败,让明朝依旧无法放弃辽西,继续用虚弱的财政支撑局面,以待明朝彻底垮掉? 或者阴谋一点猜想,袁崇焕是不是早知晓自己可以胜利呢?更或者朝中有人搅局,让他胜利呢? 这何止是阴谋的二层逻辑,这tm是九层逻辑。 古往今来中枢大员太流弊了,都是‘艺术大师’。 可以肯定,朝廷内部的利益关系没有理顺,神仙到辽西都得败。 左光斗看林威不说话,知道他‘融会贯通’了,满意点点头,“林力士悟性不错,以后做事要从对手、朝廷、陛下的角度看,凡事不仅三思,更要千思万思。” 林威双眼一亮,老东西说的话竟然与师父一模一样,目前看是真心教育自己,拱拱手道,“左大人自始至终都没把权阉当回事,令人惊奇。” “林力士也没把权阉当回事,文臣喷阉党阻断言路、戏弄陛下,不过是为了让陛下远离内廷、远离内臣,魏忠贤就是陛下,这不是什么秘密,几千年的默契。” 林威以超快的速度理解了这句话,拇指高举‘点个赞’,转瞬又化掌挥挥手,“左大人再见,您再不走又回不了城,林某暂时不会做事,也不会告诉你准备做什么事,不用一直和我纠缠。” “好,那老夫就告辞了。釜底抽薪这种招,前提是必须有基础、有实力,否则用计成功也没用,好处还是会被别人拿走。” “受教了,左大人慢走!” 左光斗点点头,终于结束了两天的纠缠,拄着拐杖缓缓离去。 林威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直到老家伙爬上马车,拐杖在马屁股戳了一下,才回神看向北方。 半个时辰后,林威出现在申王陵墓前。 银子的力量很可靠,百多人连夜干活,山坡上的杂草被清理一空,黄土覆盖一次坟头,还用碎石砌出两条排水渠,瞬间清爽干净多了。 村民也仅仅知道这是刘娘娘墓,具体是哪个娘娘就抓瞎了,他们甚至不知道是泰昌和万历父子俩谁的妃子。 完美的信息差,林威到两座大墓前祭拜完后,又拿出十两银子,让他们去竖块墓碑,就写‘刘娘娘之墓’,写刘贤妃就目的不纯了。 朝事老子做不到釜底抽薪,情谊环节绝对可以,不出意外,两年后就是皇帝‘偏信’的那个臣子。 林威出手大方,短时间内变成了村里的香饽饽,本想在这里溜达溜达,百姓却杵在身边不愿离去,干脆把银子递给其中两个精干的少年,让他们到京郊集市买些纸。 村民们这才讪讪离去,林威笑着摇摇头,迈步向北。 接下来得安静一段时间,脱离别人的关注,做些准备工作。 社会学课程有一种人际关系推演办法,林威需要花点精力,按左光斗提供的思维方式,把已知人事列出来,给大明朝的中枢官员做个‘画像’,方便他与所有人做朋友。 再有,得把赵弘祖的那本账做完,毕竟牵连林家和师父。还得给自己也做本不一样的账,以便与九千岁交朋友。 这些事不麻烦,但需要到北面的石料、木料作坊打听一下材料成本。 沿着山脚下的小路步行五里后,林威顿时叫苦不迭,村民嘴里的‘不远’,大概是十五里左右,内心着急了,或祭拜刘贤妃后让他得意了,光想着马上开始,却忘了这年头的脚程。 如今天色已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干脆坐下休息一会,等月亮升起来再回去。 呜呜呜~ 寂静的树林突然传来响亮的号角,倾听了一会,总算分辨出声音来自前面山里,这才想起,附近好像有一处京营驻地。 那就去看看大明朝这些‘破烂’,脚随心动,继续向北,转过山脚,山坳里的情形让林威一滞,差点扭头就跑。 只见无数篝火之中,密密麻麻的赤膀人群面向东方下跪,刚好是朝着他来的方向,连忙缩回树林中。 “叩!拜英灵永存!” “再叩!拜秦都督英灵!” “三叩!拜英灵护佑我得百战百胜!” 林威到大明三个月来,第一次听到川地话,望着山坳大营里‘秦’‘马’两杆将旗,脑海轰隆一声,瞬间明白自己碰到了谁的部将。 京营属于本地驻军、属于‘皇帝’,京营的驻地没有将旗,只有营号旗、日月旗和龙旗,但凡立将旗的营地,都是派遣兵、外地兵。 历史中的天启朝,有一支战功赫赫的军队曾在京城驻守很久,直到崇祯登基,他们才回到故乡参与剿匪。 天启为何留一支‘外军’在身边,一定有非常原因,可惜他们最终也没有参与任何事,被人遗忘在浩瀚史册中。 山坳中的火光异常明亮,就像黑暗世界的一束光,就像老天突然给他的一份大礼~ 林威无声微笑,等他们结束祭拜散去,迈步向军营走去。 …………………… 注:这是白杆兵,但秦良玉此刻并不在京城,而在四川平定奢崇明之乱。 帮读者捋一捋白杆兵驻京的原因和时间(略长,大概很多人不知道这件事情,了解的读者直接跳过)。 万历二十七年,四川播州宣慰司土司杨应龙占据播州叛乱(万历三大征之一的播州之役),这场叛乱中马千乘、秦良玉夫妻连破七寨,扬名天下。 万历四十一年,马千乘病死,儿子马祥麟年幼,秦良玉代夫领军,掌宣慰司,从此闪耀明末战争史,成为正史中唯一进入将相列传的女将军。 万历四十八年(泰昌元年),明廷召秦良玉驰援辽东,秦良玉先派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带三千人出发,她随后带三千人跟进。 但因为粮草问题,他们前后间隔三个月以上,秦氏兄弟带三千白杆兵到辽东后,爆发了明金历史上最惨烈的浑河之战(以后来人的眼光看,这场血战几乎与唐朝香积寺之战意义类同)。 浑河之战是后金伤亡唯一超过明朝的战役,两支明朝精锐伤亡殆尽。 据《满文老档》记载,后金阵亡‘十余位贝勒、大将’,死伤‘过万’。 明朝确切的记载是死了八千人,其中包括三千白杆军(川兵)、三千戚家军(浙兵、南军)、千余辽兵、千余酉阳兵(酉阳兵也是川兵,后期秦良玉所带的白杆兵,均来自石柱和酉阳,川兵在万历朝总共援辽一万五千人,但五千人因闹饷,到京城后又返回去了)。 总结浑河之战很简单,后金逐个击破最终获胜,但并不是有什么计谋,相反,整个战场都在双方将士们的注视下。 浙兵和辽兵隔河观望,眼睁睁看着三千白杆军与上万后金士兵血战,白杆军覆灭后,后金兵渡河,辽兵又眼睁睁的看着浙兵与后金血战。 白杆军主将、秦良玉的哥哥秦邦屏战死,浙兵戚家军所有将领(戚金、陈策、童仲揆、张名世)战死。 浑河之战是戚家军最后的余晖,这支军队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不是戚继光留下的人马,是张名世按照戚继光战法训练的浙兵,以及戚继光远房侄儿戚金率领的几百人)。 浑河之战暴露了明朝在军事方面的矛盾,即南兵、川兵、辽兵之间的互不信任,从此明朝不再调集全国营兵支援辽东,而让辽东‘自训’成军。 后人看这一段史总被气得吐血,但细翻看明史记载,就知道明朝各地军队之间的不信任由来已久,但凡国战,各部之间总会闹点幺蛾子。 白杆兵与浙兵在援辽的路上就因为后勤粮草两次大打出手,这其中既有文官‘故意’,也有他们对军功的抢夺。(后面正文说这个事) 浑河之战后,白杆兵十不存一,只有秦良玉的弟弟秦民屏活了下来。 秦良玉和儿子马祥麟春季带三千人日夜赶到山海关,一切都迟了。马祥麟还在辽西与趁火打劫的鞑靼人交手,被射瞎一只眼,白杆兵就在山海关驻扎下来。 注意下面时间线: 秦良玉当时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麾下,明史记载辽东严重缺乏战兵,天启欲重用秦良玉,期望白杆兵独自作战,成为关键的机动兵力。 但白杆兵是步卒,山地丛林无敌,关外作战没有骑军,确实没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于是朝廷秋季令秦良玉回乡招募增兵五千人。 历史的巧合来了,秦良玉奉命回乡第二天,天启元年九月十七日,奢崇明之乱爆发。 奢崇明,大明永宁宣抚司土司,手中握有勇敢善战的彝兵,辽东明军屡败,为解燃眉之急,朝廷令奢崇明率所部兵马援救辽东,奢崇明趁机率领步骑兵两万来到重庆。杀死巡抚徐可求等官员20人,发动叛乱,建伪国号大梁,设丞相、五府等官。 当时整个四川只有几千明军,成都更是只有二百人,奢崇明带着两万人占重庆、攻合江、破泸州、陷遵义、围成都,声势浩大,西南糜烂。 幸好…秦良玉出现了,她带着四千新兵围追堵截,与奢崇明屡次血战,没有使局势崩溃。 秦良玉几次上书,要求朝廷调山海关白杆兵回乡平叛,但天启都没有准许,或许在皇帝心中,白杆兵是他仅剩的安全感,宁肯西南糜烂,都没有放三千人回乡。 天启二年正月,辽东爆发广宁之役,七百里疆土拱手相让。正逢冬季,秦良玉趁机请示朝廷为驻守山海关的白杆兵拨冬衣,实则还是为了调兵回乡,以免子弟重蹈覆辙、被人送到前线无意义牺牲。 天启依旧不准,让兵部筹备齐全,兵部最终提供了一千五百套冬衣,只有一半人配冬衣,皇帝‘左右为难’,借口京郊没有战兵‘防匪’,干脆令京营为白杆兵在京郊筑营,调他们入京拱卫都城。 但皇帝也不好意思强留三千人,从这个时间点开始,白杆军正式分两部,大约一千五到两千人驻守京城约七年时间(这期间没有参与任何事)。 天启二年夏季,明朝调集云南、贵州、陕西三省大军与白杆兵四面围剿奢崇明,历经一年时间百余场战斗,奢崇明败退水西(明属四川省叙永县,今属贵州省),第一阶段战事结束。 因外省大军对地形不熟悉,天启三年秋到崇祯二年,白杆军长期对峙、围困山里的奢崇明残部。 京城的白杆军何时回乡没有确切记载,根据四川巡抚朱燮元崇祯元年给皇帝的奏报,‘西南缺勇、闲将留京、宜援剿贼’,这里的闲将应该就是京城白杆兵,以此推断大约是崇祯元年才回乡。 崇祯二年八月,奢崇明战死,秦良玉大获全胜,可惜休息不到一年,后金入关,白杆兵再次北上勤王。 勤王这事与本书没什么关系,明史各处记载,秦良玉平叛第一阶段只有四千兵新兵、中间变为六千、第二阶段变成了八千,等北上勤王,白杆军已是万余人,剿灭农民军期间,秦良玉、马祥麟母子、还有侄子秦翼明各自分领一部,巅峰期白杆兵达到三万人,成为明末唯一的全疆域机动作战兵力。 第40章 令人吐血的交情 “站住,干啥子,军营重地,闲人避退!” 山坳口当然有岗哨,林威上前拱拱手,把自己的腰牌掏出来,谎话张口就来,“在下锦衣力士林威,此处可是白杆驻地?林某有要事求见主将。” 哨兵看看他的腰牌,没有多疑,“有信件?” “没有,只有口信。” “林力士稍等!” 还是锦衣卫地头蛇的身份好使,林威笑着点点头,山坳里面的军营都是简易土墙房子,二里外还有个拐弯,人群刚刚返回,哨兵可能需要两刻钟,干脆到他们站岗的草棚里坐一会。 找个什么理由扯淡呢?那得看主将是谁,若是秦良玉,保准磕头求庇护,若是其他人,临场发挥吧。 天启肯定对这支白杆军寄予某种厚望,或许也是某种制衡,好像神机营也在西边驻守,直属皇帝的战兵,提督是英国公张维贤。 制衡英国公?肯定不是,张维贤现在是勋贵旗帜,制衡当然得制衡,绝不可能是‘武力’制衡。 想不起来附近还有哪支京营,改日得问问附近村民。 胡思乱想间,外面响起脚步声,林威连忙起身,门口已出现一个劲装男子,看到林威快速到身边拍拍肩头,“果然是林兄弟,还准备过几日到南村拜访。” 林威刚到嘴边话被他轻轻拍回肚子,快速眨眨眼,疑惑问道,“我…我们认识?” 来人也对着他眨眨眼,“林兄弟不认识我了?” 这尼玛,尴了大尬,林威挠挠额头,猛然看到他与自己一样是孝髻,白带系发,秦良玉的弟弟秦民屏去年刚刚在四川战死,他的儿子?林威怎么会认识? 来人看他实在想不起来,略微苦笑,但动作亲近,直接拽着他的胳膊向外走去,“我们进去说吧,放心,林兄弟可以住在这里,自家人方便,没人赶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林威下意识跟他迈步,话里透露出很多意思,此人不仅认识他,竟然知道他的近况。 山坳中的篝火照到脸上,浓眉圆脸耳根一道疤痕,林威猛得想起这人是谁了,大哥的好友,同在孝期,去年冬季在小院里与林耀下过两次棋,为避嫌均在夜间,难怪一时没想到。 “祚…祚明兄长?” 来人笑笑,“是我,四威想起来了。” 林威脑袋隆隆大响,大哥与秦民屏的儿子是好友,这是什么鬼情况? 秦祚明看他目瞪口呆,伸手把他头上的白带拽掉,“军中没有那么多规矩,林家孝期已过,不需要一直带着,也有点扎眼。愚兄去年与家父在陆广作战,家父不幸战殁,我和兄长均受伤,朝廷追封家父为都督同知,愚兄升为参将,京城军士久留思乡,愚兄带千人换防,奉命驻守此地。” “呃~祚明兄节哀!” “马革裹尸而已,没什么哀,走吧!” 林威呆滞跟着他前行,路过一片简易营房,一转身,山坳内部是一个方圆两里的平地,两侧依旧是密密麻麻的营房,除了站岗的士兵,其他人应该休息了。 秦祚明带他到将旗下的大房子,里面摆着十几把椅子却空无一人,应该是中军大帐。 “四威随便坐,嫂嫂已经休息,明日带你拜会,还没吃饭吧?我让伙房给你熬碗粥,好吃的也没有。” 秦祚明到后门吩咐亲卫一句,返回后拉他坐到桌边,林威的脑袋依旧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随口问道,“祚明兄贵庚?” “二十有六。” “嫂嫂?骠骑将军马祥麟之妻?宣慰使夫人?” “是啊,侄儿也在京,所以打着马家将旗。” “侄儿?” 秦祚明看他十分疑惑,微微摇头,“侄儿只有五岁,嫂嫂代子领军。” 马祥麟和张凤仪的儿子很小呀,道理与秦良玉代夫掌军一样,白杆兵本就是马家私兵,若非秦良玉的名头,他们应该叫马家军。 林威又不开口了,秦祚明拍拍他的腰间,“在这里不用带家伙,看你挺难受,无需杯弓蛇影。” 站着不难受,坐着难受,林威解开腰带,把外套里面的腰带和手铳摘下来放到桌上,立刻吸引了秦祚明的目光。 但他没有开口,扫了几眼才发现林威盯着他,哈哈一笑,“你们锦衣亲军真令人厌恶,想问就问,用不着试探。哦…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初十我与你大哥见过,他说你会在南村住一段时间,但十日内一定很热闹,让我七月二十以后再找你。” “找…找我做什么?” “一为保护,二为限制,你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答案在你自己身上,四威好像惹事了吧?” “祚明兄不知何事,就答应大哥保护我?还限制我?” “因为你大哥让我告诉你,林伯父与姑姑是故交,林家每年给京郊的白杆军一万两饷银,否则我们没有一两饷银,如何驻守下去。” 林威噌得弹起来,两眼大瞪,还没开口,秦祚明一巴掌按住他,右手食指朝天空中指一指,示意他别说出来。 咳~ 咳咳咳~ 林威弯腰大咳,一口气没倒过来,差点闭气。 脑袋飞速旋转,依旧没有搞明白自家与秦良玉怎么是故交,林家不是勋贵的人嘛?怎么还与皇帝扯上关系了? 秦祚明看他这样子,帮忙拍拍后背,缓缓说道,“万历二十七年,姑父与姑姑从征播州,认识了京城护佑钦差的锦衣卫头领林佐。万历四十一年,姑父染鼠疫,得罪监军太监邱乘云,受冤下狱不久病亡,朝廷派来明暗两路使者调查,又认识了暗中调查的锦衣卫头领,林佐的儿子林耀。 姑父本就没什么罪,与邱乘云也是口舌之争,朝廷保留了马家宣抚使世袭之职。天启元年,援辽的白杆军路过京城没有粮草,由锦衣卫外城千户林佐带三家义商资助。姑姑驻守山海半年时间,多次回京,皆由林佐引荐锦衣都督骆思恭,方能顺利入宫求见陛下。” 林威怔怔的听他说完,已经明白了大哥的意思,他已经算到幼弟走投无路后,肯定会对近在咫尺的大军动脑筋,他这是通过秦祚明警告幼弟,白杆军不是随便能利用的势力,保你命可以,但他们不能搅和任何事,必须保持他们在京城的超然地位。 老子要吐血了,刚刚看到‘一束光’就与林家扯上关系,秦良玉巾帼大英雄,怎么会与阴影里的锦衣卫有交情。 第41章 二百多年的顽疾 林威此后未说话,亲卫端来一碗粥和一盘咸菜,一边吃一边想,安静吃完饭。 秦祚明把左轮拿到手中端详一会,等林威放下碗,他立刻放了回去,“四威好定性,八月十五前你别出去了,就在这里住着吧。” 林威脑光一闪,“为何是八月十五?” “四威难道不与家里人团聚?” 沉浸在权力博弈推演中的林威顿时被噎住,无法与他解释,转而问了一件不相干之事。 “祚明兄长,我在文牍司轮值,记得天启元年的京官奏报:石柱司女官秦良玉率兵三千援辽,所过无犯,至通州偶与浙江相触格斗,地方官谕解旋止。 六科给事中薛凤翔调查后上书:情节起于片言之争,遂成大斗之隙。两兵杀伤未己也,而毙及民命矣。混抢行李未己也,而折及民房矣。炮声与喊声齐鸣几至天地动摇,城砖与瓦屋皆震。 祚明兄能告诉小弟,白杆兵为何与浙兵如仇人一般,在京郊大打出手吗?” 秦祚明眨眨眼,“大打出手?薛凤翔说的对呀,两兵杀伤未己,毙及民命。混抢行李未己,折及民房。哪里大打出手了?” “都开启了炮战,伤及民命,还未大打出手?” 秦祚明摇摇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口舌之争是意外,火拼却是双方故意为之,我们都需要粮草,最主要的是双方无法指挥对方,不能让朝廷瞎安排我们并肩作战。” “所以浑河之役中,浙兵眼睁睁的看着三千白杆兵和千余酉阳兵阵亡,而未伸出援手?” “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浑河之役的根本原因是大明文武官员在怄气,明明当时沈阳已经失陷,却非要去救援。何况他们也救不了伯父,还会把自己陷进去,我们并不记恨他们,反而不能信辽兵,那些人世代驻守辽东,与东虏牵扯太深,若非奴酋让投降的辽兵炮击军阵,我们也可以顶住东虏进攻,叛徒更可耻、更该死。” 这是纯粹的军事角度,林威无语了,转瞬又抓到了他的漏洞,“不能信辽兵?为什么?” “辽兵至少有一半人不愿与东虏作战,大明将官到辽东后,均不愿委辽兵重任,你看现在的辽西将军,各处守备和兵备道都是关内祖籍,辽兵只作为辅助,他们与辽沈的百姓绕着弯弯都是亲戚,说他们不是内应,恐怕他们自己都不信。” “祚明兄,人心都是肉长的,恶性循环呐,越疏离越远,越远越难收回,越难收回东虏越强,同为大明百姓,朝堂大员竟然有地域之别,离心离德,谈何战胜东虏。” “呵呵,四威赤胆忠心,但这是小孩子的看法,大明边军互相之间经常摩擦不断,若边军其乐融融,大家还没出关就被弄死了,文武制衡,以文御武,这是朱明朝廷的基本国策。两百年的老习惯,大家很有默契,连士兵都相互敌视抢功,绝不可能并肩作战。” 林威神情一滞,“活该,这个习惯会害死朱明,害死天下百姓,害死所有人。” “你还小,未接触国事,这么想无可厚非。若边军之间、将官之间、文武之间统统坑瀣一气,大明早亡国了,国事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多接触点事,以后就懂了。” 林威彻底无语,问题他都知道,不,问题所有人都知道,但解决旧问题不能创造新问题,那还真如左光斗所言,保守求稳才对。 自己连中枢官员的利益链都没搞清楚,连林家到底是什么背景都不知道,教育人家该怎么做完全是二杆子,与印象中的喷子有什么区别。 “四威犯了什么错?你一个锦衣力士,杀人了?” 林威看他问的很真诚,疑惑说道,“大哥一句话都没说?” “我们的交情不需要细说,当时也没时间长谈。” “那祚明兄长认为,小弟到军营做什么?” 秦祚明眨眨眼,“对呀,你不知道林兄的安排,到军营做什么?” 林威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说出来祚明兄可能不信,小弟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觉得白杆兵是一个助力。” “助力?你需要帮助?” “不,是大明朝需要帮助,白杆兵战力超群又忠心耿耿,我们自然是同路人。” 秦祚明眼珠子转了一圈,颇为沉重道,“难怪林兄让我限制你的行动,年轻人做错事要反省,别热血冲头顶牛。” 林威快速说道,“感谢祚明兄长教诲,您在京城有人吗?” “有人?怎么说?” “就是可以在城里做事的士兵呀。” “白杆兵是客军,怎么会在城里驻守,四威连大明军制都不清楚。” “不,您给小弟调集会说听懂京城话的一百士兵,下个月我有用,我们回城做件事,也许可以让秦夫人获得爵位。” “你还真是年轻冲动,愚兄和你大哥谈谈再说,你先休息吧。” 林威拽住他的手,没让他结束,郑重拍拍胳膊,“祚明兄长,这是别人的军功,我们就算没法虎口夺食,也得参与进去,对方若获得爵位,我们也可以,就算没有,他也必须用足够的银子来买。” 秦祚明眉头紧皱,“你小子在说什么?” “兄长一定要信我,就算小弟年轻,兄长也应该相信林家。” 秦祚明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最终点点头道,“那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我和你大哥谈过再说。” 林威点点头,躬身告别后,跟着他的亲卫到中军后面的客房休息。 路上无声龇牙微笑,之前想俘虏东虏密探,以获得晋身阶梯,转了一大圈老子才明白,原来大明很多人都知道东虏在京城有探子。 东虏密探看来是皇帝让给你的军功,魏家魏良卿因此封爵。 九千岁,属下虎口夺食,您可别怨我呀。 或者说,皇帝陛下,您别怪微臣搅局,谁让您不收我。 ………… 注:魏良卿,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过继到魏忠贤名下的侄子。九千岁是太监,无法升官荫恩,所有的功劳都由魏良卿来享受。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厂卫端掉京城东虏密探网,论功封肃宁伯,同年十月,朝廷兴修三殿告成,晋宁国公,食禄如魏国公例。天启七年加太师。是年秋八月,崇祯即位,十一月魏忠贤自杀,魏良卿斩首。 从平民到公爵用了半年时间,承爵……十三个月。 第42章 折腾换来的巴掌 林威没有早睡的习惯,躺床上推演到半夜,自己最大的bug竟然是不知道林家和师父是谁的人。 父亲林佐和师父关大河的身份,史册任何记载都无法作为推演依据,栖身锦衣卫,与勋贵亲近,与文臣绝缘,与外臣联络,与权阉井水不犯河水,大明朝还有这种人? 就算有,大伙怎么会接受林家这种人存在?不符合人性常识。 皇帝暗中的势力?看起来也不像呀,暗中势力不可能搞得‘众人皆知’。 林威浅薄的社会关系学知识,真正实践的时候,放到自家身上完全无用,真是日了狗,自己好像遇到了结结实实的认知障碍。 没有早睡的习惯,自然没有早起的习惯,迷迷糊糊睁眼,外面天色大亮,起床冷水洗脸,顿时清醒不少,到门外一抬头,对着头顶的太阳哭笑不得,躲到别人军营里,竟然一觉睡到大中午。 又尴尬了,今天还要拜见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呢,这也是位巾帼英雄,大大不妥,非常失礼。 整理整理衣衫,来到昨晚所在的中军大房,里面的情形让林威一愣,心下泛起一股冷意,慢慢进门,但进门后又不得不恭敬起来。 外面看不到左边的情况,林威只看到秦祚明的下首坐着一脸平淡的大哥林耀,左边却有两个女人。 主坐的妇人端庄又和善,身边紧挨着一个小孩子,她的下首坐着一位头戴孝髻的女人,女人的孝髻比男人大很多,整个头发都被包住,又圆又高的白帽后面拖着长长的两条白绫。 俗话说,女要俏、一身孝,这位女孩完全符合自己想象中的女将军,身穿紧身箭袖,柳叶眉充满英气,一对大眼睛又很柔和,五官分明,气质出众,自信从容,给人一种高贵、自信、优雅的感觉。 林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秦祚明已笑着道,“四威到安全的环境中,难免贪睡,愚兄可没有唤林兄前来,他得知你昨晚没有回到小院,今天一大早就来了。” 秦祚明很会说话,一句话不仅消除了林威睡懒觉的尴尬,还显得彼此非常亲近信任。 林威主动朝妇人拱手,“见过夫人,林威不请自来,还请海涵。” 张凤仪是山西人,开口浓浓的晋语,“林家兄弟太见外了,咱们不需要这样说话,反正你会常住,坐下慢慢说哇。” “打扰了!”林威一拱手,又朝大哥躬身,“感谢大哥挂念。” 林耀眉头一皱,没有搭理他,林威暗咒你生哪门子气,秦祚明突然开口,“四威,这是马家长子长孙马万年。” 他说的很认真,林威一瞬间明白自己犯错了,马万年才是这里真正意义上的将军,自己还没有拜见真正的‘主人’。 尴尬拱手行礼,还未开口,张凤仪笑着道,“林兄弟不用如此拘束,刚说了咱们不需要这样说话。” “失礼了,林威拜见…” “侄儿见过世叔!”五岁的马万年抢先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 这下把林威闹了个大红脸,17世纪规规矩矩的亲朋长幼见礼行为,自己非常陌生。 马万年行完礼又坐到母亲身边,张凤仪一摆手,“四威,这是我家表妹,祚明的嫡亲妹妹悦明,这里的副将。” “见过…” “见过林家哥哥!”女孩也在他之前起身,干脆简洁行礼完毕,林威只好重来,“见过悦明小姐。” 这一套下来林威显得非常毛躁,慢慢到林耀身边的座位,没想到大哥却突然起身拽着他的胳膊,对秦祚明和张凤仪道, “四威常年在文牍库,接触天下各类消息太多,又从未与人交流,一脑子杂学,说话做事特立独行。两次鬼门关没有一点醒悟,自以为是的性子更加明显,看问题只向高处看,口气似蛤蟆,好高骛远,从不低头看脚下,一般人家就算了,生在林家是大祸。还请夫人和祚明帮我看住点,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去。” 秦祚明与张凤仪对视一眼,没有回答,齐齐看向林威,眼神完全是征求他的意思。 若是两日前,林威一定会与大哥好说好商量,如今不行,一甩手挣脱,“大哥已把我逐出家门,我做任何事都不用你管,我也不会回家,我的婆娘死了,我的孩子死了,所涉之人全得去死…” 啪~ 林耀反手给了自家兄弟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林威倒在椅中,脸颊火辣辣的疼,脑子嗡嗡响,双眼通红,恼羞成怒,猛得从地下弹起来,势大力沉一拳对着老大还了回去。 然后… 林耀后发先至,五指精准抓住他的拳头,闪电般一脚踢向胸口,林威顿时腾云驾雾仰头摔倒在门口。 胸口剧痛,躺地下的喘不过气,蜷缩成一团剧烈咳嗽,内心全是惊恐,大哥竟然比大师兄武功还高,稳、准、狠,自己连一合都敌不过。 林耀冷冷的声音的传来,“文不成,武不就,说的就是你,关叔和承武从来舍不得真正打你,就你这三脚猫也想与人动手,被宠坏的混蛋,竟然连我也敢打。” “咳咳咳~”林威一瞬间悲恸大骂,“小米死了,她肚子里有我的孩子,说什么都迟了,草菅人命,我要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有本事就杀了我,否则老子早晚剐了他们。” “混蛋,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老子关他是谁,就算是天王老子,老子也会杀。” 大厅一时间陷入安静,这话显然把他们吓着了,林耀铁青着脸到身边,一手抓住胸口提溜起来。 啪~又甩了一巴掌~ “之前进入地牢的五人其中有三个是关叔的人,目的是灭口东林,顺带把你弄伤弄晕。” 啪~再次一巴掌~ “胡老三是老子派去的人,他目的一样,把你弄伤弄晕,你tm却杀了他,还愚蠢得要了他的女儿。” 啪~ 林耀一句话一个巴掌,最后大叫,“是你害了小米,想报仇,找根绳子去地府告诉她。” 林威双颊肿如猪头,第一次还挣扎,第二句话如遭雷击,聪明反被聪明误,神情呆滞,任由林耀啪啪甩。 第43章 巴掌下的顿悟 林家长兄教训幼弟的方式实在震撼,屋内几人尴尬无比,离开不对,留下也不对,秦祚明反应迟了,到林耀身边,林威已结结实实挨了五巴掌,被林耀再次扔到地下。 “林兄,有话好好说!四威是个聪明孩子。” 林耀似乎还在气头上,深呼吸平复情绪制怒,扭头淡淡说道,“见笑了。” 几人能说什么呢,屋内一时陷入安静。 地下的林威脸疼,脑子更疼,越发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想到胡小米泪流满面挂在房梁上的场景,悲从心来,流下一行哭水~ 林耀顿时大怒,一脚踹到后背,把林威踢得咕噜噜滚两圈,“你这个不可救药的蠢货,小米死了就知道哭,都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害老子死了七个兄弟,连谁在戏耍我们都不知道,被你气死了。” 张凤仪觉得再待下去林威很难堪,给秦祚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招待,又向一旁的秦悦明摆摆手准备一起离开。 秦悦明立刻向林耀拱手拜别,刚刚抬脚迈步,却被地下的林威猛得抓住脚踝,差点脸朝下摔倒,恼怒转身,迎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林威突然起身,脸差点贴到秦悦明额头,不等她回避,又突然抓住肩膀,咬牙切齿问道,“前天晚上在我住的小院做什么?” 秦悦明被抓得生疼,顿时大叫,“放开!” 林威是放开了,但下一幕让林耀脚底板冷气直冒,他从腰间掏出左轮,顶着秦悦明的额头,一字一句恶狠狠道,“再,问,你,一,次,连续两晚到小院后面做什么?” “你在说什…” 嘭~ 林威朝天开一枪,再次顶着她的额头,“最后一次机会。” 秦家三人被猛得吓了一跳,尤其是秦悦明,一双眼大瞪,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面临死亡威胁。 林耀却瞅准开枪的机会靠近一步,等他说完,闪电般出手抓住左轮扳机,一拳挥在林威脖子,某人眼前一黑,扑通跌倒晕了过去。 手指还卡在扳机中,林耀小心翼翼把弹轮隔开,扳机慢慢复位,才扔到一边。 秦祚明到门口挥退拥过来的亲卫,把房门关闭,与林耀对视一眼,齐齐把目光投向秦悦明。 张凤仪和秦悦明早上就听说了,林威有一双巧夺天工的瞬发火器,但她依旧不明白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尤其是林威刚才那双眼睛,好似认定自己杀了他的女人和孩子。 “林…林大哥,小妹完全不知他在说什么。” 林耀盯着她看一眼,脑子转的很快,目光下移,看到她穿的靴子,瞬间明白了什么,“把你脚抬起来。” “啊?!”小姑娘惊讶脱口而出,但她与林耀早就认识,看一眼表嫂和兄长,他们也很疑惑,只好把脚抬了起来。 林耀双眼猛得一瞪,转瞬又像林威一样,血红似乎喷火,因为秦悦明的靴子很特别。 一双基于道靴制作的武术靴,朱绫道靴,虽然颜色、云纹、八卦图都对不上,但鞋底同样是硬木,两端非常圆润,前后同宽,外面看不出什么,留下的脚印却很特别。 “悦明妹子这几日没有外出吧?” “当然没有,四威一定误会了。”秦祚明也想到了什么,抢先代替妹妹回答。 林耀向两位女人拱拱手,“抱歉,四威刚才看到你的鞋底,他应该是第一次见这种特殊的脚印。” 林家老大一边说,一边把昏迷的林威拽起来放到椅子中间,人中使劲掐了一下,林威立刻有了反应,慢慢睁眼。 “你误会了,那是朱绫道靴,硬木底脚印都一样,练武防滑,也便于骑马踏镫。” 林威脑袋又懵又疼,听到大哥的话,眼神游离中又看向秦悦明,张口嗡嗡说道,“那个脚印很小、很窄、很深,一看就是女人穿的靴,连续两晚都出现在小院后面的树林中。” 张凤仪突然接话,“你们男人说吧,四威无需道歉,以后住下来我们再细说,我和表妹就不招待林兄了。” 林耀再次拱手表示抱歉,两人拉着小孩开门快速离去。 房间内只剩三人,林耀坐回他的椅子,冷冷的看着幼弟,“四威,你完全意会不到朝堂有多复杂,老子早提醒过你,做事前必须明白自己是什么人,为什么不想想文牍司少了很多人,为什么对有人处理文牍不在乎,你一个小小的力士,满脑子国家大事,时时刻刻做着建功立业的美梦,却一点也不关注身边事,三番五次碰壁,撞了南墙不回头,非得看到棺材落泪,可悲的是,你看到棺材也不知反思,非得把大伙一起拉入深渊。” 林威脑壳疼,但经过刚才仇恨的刺激,精神力高度集中,听到老大的话吐了一口唾沫,含糊不清又冷声说道,“看来大哥已知道是谁杀了小米。” 林耀顿时咬牙,“蠢货,是你杀了她。” “冤有头债有主,我杀的是他父亲。” 林威马上顶回来,让林耀愣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知道是谁戏耍你就可以,老子又不会替你报仇。” “胡家人全死了?” “小米的嫡亲哥哥还活着,胡老大、胡老二两家不见了,他们不是我的人,老子也不清楚是否活着。” “他们想收服我?” 林耀突然哼哼冷笑,“四威,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假蠢,有些地方聪明的令人惊讶,有些地方愚蠢的令人发指,完全是个神经病。” 林威直接跳过他的感慨,继续追问,“大哥为何让胡二叔上门抬走小米?” “见钱眼开好办事,没有为什么。” “让小米甘愿自缢的人,一定是胡家人。” 林耀没有回答他,林威此刻的脑袋却越来越清晰,他终于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缓缓起身道,“父亲为何把我安排到文牍司?” 林耀依旧没有回答,但眼里明显减少了怒气。 林威再次追问,“为何别人处理文牍,会捎带把我埋了?查自己的事,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身份,才有资格入场,才会知晓该做什么,是吗?” 林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四威知道如何复仇吗?” “当然,与所有人做朋友,他们草菅人命惯了,迟早会在我面前炫耀,因为这些贱人以为我与他们一样,会感恩他们用这种方式帮忙开窍。” 林耀突然起身,拍拍主桌上一沓纸,“这是村里帮你买的东西,别忘了我为何到内城任职百户,半个月后我要见到那本账,甩不开这件事,我们就一直很被动。忘掉你脑子里的国家大事,忘掉好高骛远的思考习惯,先做自己,才能影响别人。” 说完他又向秦祚明拱拱手,“祚明贤弟辛苦了,长辈们已经定好的事可以告诉他,林家虽然身不由己,但不会有性命威胁,告辞!” 第44章 林家,林家 林耀离开军营后,骑马快速返回京城。他没有从西城门入京,而是绕着城墙转了半圈,从东城回到城内。 内城东南角这一片,是文武‘教育区’,崇文门旁边是翰林院、文思院、贡院、国子监,然后一片仓库隔开,是京卫武学,京卫校场。 林耀从朝阳门入城后,先看到的就是京卫武学,大明朝所有世袭勋贵和高级武将子弟必须‘进修’的地方,但他沿着武学侧廊一路到城墙根,这里无比安静,衙门仓库中间有三五个大院,其中竟有一个道观。 刚到门前,里面突然出来一个中年人,笑呵呵站到林耀面前,“林兄不愧是锦衣军户中出类拔萃的文武双全之辈,两日就能来到这里,远超我和小姐的想象。” 林耀冷眼一瞥,冷冷说道,“小姐是前辈,戏耍一个后辈有失体面。” “林家老大文武双全,老二老三却颇为平庸,原以为老四是个书呆子,没想到却是混在泥泞中的金子,林兄保护的不错,可林四似乎对家里的安排不满意,他想轰轰烈烈做大事,小姐既然是长辈,当然会支持。” “这是小姐的答复?” “不是,小姐的答复得林四自己来问,你是大哥,不是父亲,换你父亲林佐可以闯观问问答案。” “长兄如父,林家我做主。” “在这里不行!” “小姐是贵人,不应该和我们这些暗处的刀子过不去,四威会找到这里的,到时候别请我保你们,自己拉的屎自己咽下去。” “你在威胁小姐?” “是,就是威胁,林家就算是条狗,也是会跳墙的狗,不是愚忠的傻子,更不是任人摆布的狗。” 两人对话的语气很冷,林耀最后瞥一眼道观,扭头而去。 中年人对他的威胁不以为意,扭头回到院内,门后坐着一位粗布道袍、面容干净、漂亮到极致的女子,外表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从气质眼神推断大约是个三十岁的御姐。 女子摇着一把扇子,似乎很不高兴,“他怎么会这么找到这里?猜的?” 中年人平静回道,“当时林威哭嚎之前,我们处理了七个人,不声不响能做到这事的人不多,肯定在京城内。” 女子圆溜溜的眼珠子转一圈,顿时明白了,“是我贸然出城,留下了痕迹对吗?” “这不正是小姐目的吗?不知林威何时能意会小姐对他的帮助。” 女子突然打了个哈欠,赖洋洋道,“今年下半年和明年上半年,天启朝会非常热闹,京城发生的事将决定未来十年形势。林家以前那种一明一暗的成家方式保不住林威,小心林耀为保幼弟做其他选择,让人盯着点,都督府的探子也适当保护一下林威,别人乱可以,我们这些人不能乱。” “林威是一个聪明到极致、又糊涂到极致的人,必须有一个大助力才能成事,白杆兵不够他折腾,也无法助他立足朝堂。属下明白小姐的善意,此人眼光独到,行为却难以捉摸,小姐为何不直接招到麾下?” 女子顿时翻了个白眼,“林威心思很单纯,诏狱句句戳中大明软肋,是能做大事的人,接掌林府家事就废了,藏到暗处也废了。他会露面的,你别给我多事。” 中年人就是‘照例’劝一句,人家不听自然也没了交流,女子一撇嘴,似嘲讽他的小聪明,迈步缓缓进入后院。 轰~ 刚好跨过拱门的女人条件反射猛得贴墙,下意识做了个防御动作,转瞬又大步来到门口。 与道观距离百丈的院子烟尘滚滚,一个劲装男子快速跑到身边下跪,“小姐,林耀怀里揣着一个铁炮,路过兄弟们的院子点燃扔到柴房,没有伤亡,他已离去。” 女人脸色铁青,甩手冷哼一声,再次扭头回观,亲卫只听到淡淡的两字:“幼稚!”。 另一边,林耀向西直接穿过崇文门大街,进入皇城东边的一个胡同,这里南边紧挨十王府、东厂,北面则全是公侯府邸。 高门大户之间的有半丈宽的空间,林耀拐进去向墙壁径直走去,眼看会碰头,墙角一转顿时消失。 原来刚才是个直角拐弯,三面一模一样的墙壁,视觉伪装效果完美。 一般人到这里不会在贵人家府前停留,看到‘死胡同’更不会进来,真正的大隐隐于市。 朱红色的木门很小,林耀一到身前,里面的人立刻打开,门后竟然是个三进院子,虽然东西向很窄,南北却足够深。 若此刻有人从空中俯瞰,就会发现这个院子‘内嵌’在两户富贵人家的大院内,如此用心,简直绝了。 大明朝公侯家的府邸至少都是三进院子,后院是妻妾子女,中院是客房或成亲的子孙,但不论后院中院,各家都是一个一个的小院子,很多权贵家的奴婢伺候主人一辈子,都没去过小院后面的小院。 林耀所在的院子两侧,正是无数小院的房顶,也就是说,他这个院子是两家贵人‘扣’出来的空间。 穿过廊道之后,后院四个丫鬟立刻躬身行礼,“见过老爷!” 直入正厅进入里间,一位高髻锦衣的妇人在书房作画,看到他进门顿时喜上眉梢,放下画笔到一旁给倒了一杯酸梅汁。 林耀扔掉外套,换了一身宽松的丝质汗衫,抓起杯子仰脖一饮而尽,妇人这才看到他手背有血迹,连忙拿一块湿毛巾给他轻轻擦拭。 “成儿呢?” 妇人先轻笑一声,才缓缓说道,“郎君就别指望他能住家里了,武学考核过后,九月得到禁宫轮值做禁卫,苦学三年好不容易自由,每日与一些将门子弟在京郊走马狩猎,都两日没有回来了。” “不用去了,他与东城的兄弟们认识,下月带着他们跟四威做事吧。” 妇人一愣,“四…四威做什么?” 林耀笑着拍拍她的手,“做什么由他自己决定,夫人别听舅兄胡说,他出身富贵,不懂底层子弟顿悟后的能力,四威只是忧心国事有点着急,不是二愣子。” “不不不~”妇人连连摇头,“大哥可没这么说…” 林耀又拍拍她手背笑着道,“勇儿糊涂,成儿娇贵,四威聪慧为夫生平仅见,他确实好高骛远,连续碰头肯定会让他静下心来反思,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林家这一明一暗的日子终究有个尽头,别的暂时不能说,必须让他知道家里的情况,否则他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今日竟然对我动手,哈哈~胆大莽撞有底线,是该搅一搅这暗处的营生。” 第45章 原来两家是‘联姻’ 八月的京城气温更热,朝堂更吵,阉党集中火力弹劾辽东督师孙承宗,是目前唯一的大事。 作为泰昌、天启父子俩的帝师,孙承宗还是内阁辅臣,以阁臣身份出镇,体量足够大,阉党还需要时间发酵一下。 林耀说自家幼弟‘文不成、武不就’,秦祚明当真了,林威半个月没有迈步出居住的院子,一开始以为他不愿鼻青脸肿见人,直到林威让他派人入京送东西,他才知道林耀为何看重这个弟弟。 林耀明白幼弟那天为何独自向北,留纸张的时候,把材料成本也给他详细列出来。 十天时间,林威做了两本账,但不是‘账本’,那种流水账写的人累,看的人更累。 参照某位满清皇帝的陵墓,改改规制,把大门、墓墙、甬道、往生桥、通天道、享殿、地宫、祭台、供牌,全部用炭笔画成简图,然后在图纸下面表格列出工程量、材料、人工成本,一合计就是账本。 这‘账本’清清楚楚,九千岁不识字也能看明白,至于如何贪墨,人家比自己更专业,工程质量把控是另一门学科,三十年陵墓和百年陵墓是两种物品。 秦祚明送走林威给老大的东西后,到客房‘安慰’,结果发现这位突然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屋里挂满大纸,上面写着内阁、士绅、豪商、皇帝、勋贵、清流、边镇、内廷、藩王等等词语,然后又把这些词连线。 这不是神经病吗?林威没有解释,开始在线条旁边写权力、银子、名声、爵位、传承、土地、官阶等新词的时候,秦祚明终于懂了。 连续好几天,林威对着墙上一堆纸发呆,秦祚明在他后面坐着安静学习,秦悦明后来也参与进来。 线条非常多,林威总是画一个正向箭头,又画一个反向箭头,不仅两两之间有连线,任何一个‘势力’与所有人都有连线,傻子都能看出来,把所有势力相反方向的线完全形成‘圆’才会结束。 兄妹俩每天都有一种认知被刷新的感觉,到八月初十,林威在皇帝、勋贵、内阁、内廷身边连续写了四个林家,互相之间再连线,然后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标示‘属性’,没有说谁需要林家、谁创造林家,更没有说林家为谁做事、又影响着谁,只是抱胸看了半日,突然把所有纸收起来,到门口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林威除了刚来的第一天话很多,之后交流都是三言两语,秦祚明看他虽然眼神平淡,却隐隐透露出一股坚毅,刚想开口,林威已摆摆手回里间倒头就睡。 兄妹俩只好退了出来,大厅里张凤仪正在看文书,看两人一头雾水,不由问道,“今日又在做什么?” 秦祚明一撇嘴,“锦衣卫寻迹破案的本事真厉害,我还什么都没和他说,他就猜到林家大概的身份了。” 张凤仪不置可否,看一眼秦悦明微笑着问道,“是你想象的样子吗?” 小姑娘摇摇头坐到一边沉默不语,张凤仪合起文书,与秦祚明对视一眼,两人齐齐叹气一声,也不知该如何劝。 林耀走的时候,说可以告诉林威长辈们的安排,秦祚明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小姑娘作为当事人也不想提,就此搁置下来。 这几天越来越发现,林威与他们完全是两种人,不是地位的差距,是思想的差距,且林威青梅竹马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死了,他现在一心做事,与秦悦明一点交流的兴趣都没有,甚至还不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至少看到她那一瞬间眼里有光。 三人沉默间,外面亲卫突然汇报,“禀夫人,山坳口来了一位先生求见林四爷,自称故交,留名汪文言。” 张凤仪和秦祚明当然知道汪文言是什么人,林威肯定会见,他现在不会拒绝任何人,于是让亲卫通知林威,由他决定。 三人等了一会,林威果然让人把汪文言带到后院。 但他很快就出来了,进门先向张凤仪随意拱拱手,直接对秦祚明道,“祚明兄长,忘了问你,小弟让你准备的人手安排的怎么样?” 秦祚明一愣,“人手?什么人手?” 林威眨眨眼,没有再说,向三人再次拱手,“没有就算了,京城水太深,那就别进去了。感谢一月照拂,小弟先回南村住两日,然后就回京了,以后有空再来拜访几位,后会有期,告辞。” 三人目瞪口呆中,林威干脆转身,秦祚明追到门口欲阻止,猛得想起林威一瞬间冷淡又决然的神情,一肚子话顿时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汪文言替林威抱着一卷纸,两人一起消失在山脚拐弯处。 再次返回,三人面面相觑,张凤仪皱眉道,“你没和他说清楚,我们不能让人驻守京城吗?母亲大人不允许我们被人拿住把柄。” 秦祚明太冤了,顿时两手一摊,“当时我就告诉他,大明军制不允许我们在京城留人。” 张凤仪无法对他生气,只好扭头看向秦悦明。 小姑娘明白表嫂的意思,但她有一个疑惑在心底很久了,“表嫂,二哥,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咱们两千人只有六人能熟练听懂京话,为何林威能听懂我们每个人说话?川语、晋语都懂?且他有时说话也不像京城口音、不像大明的官音,他在练习各地方言?” 还是女人心细,秦祚明顿时回忆起来,的确,林威不仅能与自己随口交流,还能听懂他们兄妹之间交谈。 官音、京话、川话、晋语,能同时听懂又会说四种方言的人,大明朝非常罕见,任何一个官员到地方都要经过两三年才能与当地百姓熟练沟通,只有上了年纪、到过多地为官的人,才有这种能力,大多也是两三种,林威小小年纪已经能说四种了。 只有一种可能,林威并不是林耀说的眼高手低之辈,他有自己的判断,做事方式与官场很多习惯大相径庭,以至让人误会了。 若林威此刻在屋内,保准笑喷,信息爆炸带来的一个‘日常’行为,还成为这个时代的惊天技能了。 秦悦明看看哥哥和表嫂都被自己问住了,轻轻一笑道,“长辈虽然没有立书,但已经立誓说好了,可惜林伯和父亲大人接连仙逝,小妹这就带人去跟着他,至少得护佑他安全。” 张凤仪顿时松了口气,秦悦明留京的唯一原因就是林威,可惜那边刚出孝期,这边二舅也阵亡。 她一直想着怎么劝表妹,这下不用劝了,起身轻轻拍拍她肩头,“两家都是军户将门,没那么多忌讳,母亲大人说林威的身份很特殊,可能他自己也不知晓,这样也好,你带人在明,林耀的人在暗处,你们好好相处,他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 注:古代通用语称“雅言”,一般由京城语言为基准,明朝最先定都南京,然后又北迁燕京(与现在的京片不同),所以明朝的雅言带有凤阳、南京、燕京味儿的腔调。 第46章 明月偏爱照沟渠 东林君子的‘贪墨’罪名被林威钉死后,汪文言就是个死人。 因为他是党团利益操作人、大管家,天下人都唾弃官场掮客,没人会在乎一个工具人的死活,他的‘死节’没有任何意义,汪文言自然顺利匍匐到九千岁脚下,到魏府做了魏良卿的管家。 这只是个表面身份,暗地里还是做他的老本行,阉党智囊。 从朝廷和九千岁来说,林威在诏狱的行为有巨大的功劳,混乱结束,是该论功行赏。 五彪的官衔都有提高,汪文言找到林威,目的是代九千岁问问,他是要银子,还是…要银子。 林威缺银子,但三五万两卵用不顶,在军营也没有和汪文言解释,既然开始做事,还是到外面商量的好。 汪文言跟在林威脚步后面,放弃大路,放弃马车,从山脚下的小路慢慢向南。抱着纸走路很费劲,老家伙最终忍不住道,“林力士,三言两语即可说清,我们没必要找地方详谈。” 刚好走到藩墓的山坳口,林威突然指着申王墓问道,“申懿王旁边的刘娘娘之墓,里面埋的是哪个娘娘,汪先生知道吗?” 汪文言看一眼,歪头搜索记忆片刻,扭头看到林威根本没有停步,连忙快走几步到身边,“好似刘贤妃之墓。” 林威突然停步,扭头疑惑问道,“刘贤妃是什么人?皇妃还是王妃?” 汪文言看林威不似作假,呵呵笑道,“是信王生母,先帝泰昌后妃淑女追封。” “信王?当今皇弟?” “对,薨于万历年间,不怪林力士不清楚。” “堂堂皇妃,死后只有一个烂土包,附近百姓不知身份,宗人府也不来打理。林某祭拜先祖期间,看到皇家陵墓荒废,刚派人清理出来,立了一块刘娘娘墓碑,看起来有点多事,会不会让信王以为林某不敬?” “林力士过虑了,刘娘娘之称的墓碑一听就是善人所立,这是积德善事,谁都不会说什么,还应该感激您维护。过几年信王就藩,一定会派人修建母妃陵墓,届时定会感谢林力士一大笔银子。” “哼,老子稀罕什么银子!” 林威突然一甩手继续大步南去,汪文言看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心下暗咒,银子有什么不好,怎么像侮辱你似的? 汪某也想让九千岁拿银子来侮辱啊,一个力士牛气什么。 暗咒归暗咒,汪文言还是得跟着,前面的林威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狗东西是之前可是东林党核心,至少确定,他们现在对信王完全没想法,也就是说,一切都发生在辽西宁远大捷之后。 林威可以想象大捷之后皇帝、勋贵、内阁、士大夫的纠结,脓疮不仅没有挖掉,局势还进一步恶化,为了大义、民心、道德,朝廷不得不继续填那个无底洞。 根据结果倒推,有人不愿辽西败退,他们阻止大明国策执行,一定是为获得比‘贪墨’更大的利益~ 有迹可循,这群人应该不难找。 两刻钟后,回到丁忧的小院,屋里霉气严重,林威打开门窗通风,被褥拿到院中晒晒。 汪文言把纸放到院中树荫下的石桌上,满头大汗调息一会,看林威忙活完才说道,“林力士,关城门前汪某得回城,您若没什么安排,万两银子就送到林家了。” 林威从他抱着的纸中抽出一卷,直接递给他,“送给九千岁的见面礼,也是汪先生的机会,不用谢!” 汪文言疑惑打开,只看了一个大概,猛得合上,胸膛急剧呼吸,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摇扇子的林威。 他这表情把林威逗得一撇嘴,“看来汪先生见过这东西,刚刚倒戈就是九千岁的心腹,恭喜恭喜!我本将心照明月,林某不介意明月照沟渠,因为明月普照大地。” 这就是林威对奖赏的回答,汪文言把他的话琢磨了一遍,大概意思只有三个字:无所谓。 把手中的图纸又看了一遍,建筑规模比那一份更加宏大壮阔,看起来就有一股威严之气,合计…一千二百万两。 也对,当然更贵。 汪文言恭敬鞠躬,“汪某汇报过主人后再联系林公子,大恩大德,汪某以后一定报答,告辞!” 林威笑着摇摇扇子,“不用,汪先生把林某的草稿抱回来已经出了力气,咱们就此两清。” 呵呵,汪文言干笑两声,自然没当回事,但两人暂时无法多谈,再次躬身后,慢慢退出小院。 这份‘账本’一拿出手,那本七百万两就废了,两下对照,九千岁会砍掉一部分,重新核算。 至于九千岁会不会换人督造? 可以肯定说,不会换。 林威会算账,锦衣军户很多人都知道,本就不是什么秘密,魏忠贤也不怕有人贪他的银子,只要建造完成符合九千岁地位的藩墓即可,下面的人不吃点,怎么保证质量。 这就是官场的二层逻辑,也是人性的信任陷阱,林大爷不是不懂,若给九千岁一份比七百万两少、但规模更大的图纸,九千岁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有人会破坏他的藩墓,拍马屁拍到马蹄,双方都倒霉。 今天是八月十三,老子该做事了,入局先立人设,年轻人必须眦眦必报,杀两个人玩玩,要不那些混蛋以为老子好耍。 树荫下一边想一边打盹,突然听到淅淅索索的声音,睁眼看到秦悦明一身儒衫,带着六个亲卫进入院内。 两人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小姑娘立刻让人劈柴、挑水,她也去屋里忙着打扫、煮饭。 太阳渐渐落山,小院弥漫着米香,秦悦明再次来到林威身前,“饭熟了,吃饭吧。” 林威睁眼仔细看她一会,突然笑了,“大明朝缺少一个通天通地的桥梁,这个桥梁若不存在,禁宫内外就不可能平衡,它不一定是武力,也可能是眼睛、耳朵、嘴巴,它不可能完全属于任何一方,否则它无法存在,我不知道林家、骆家如何生存,但不外乎是虚虚实实、明明暗暗,父亲不止一个身份,那大哥当然也不止一个身份,同样的道理,他们也不可能只有一个家。” 秦悦明眨眨眼,露出一丝恬淡的微笑,“我就晓得,你不可能什么都不清楚。” 林威顿时哈哈大笑,“有时候人得保持乐观、善于发现美好,比如…明月偏爱照沟渠。” 第47章 天下人皆可杀 两人不是太熟,就算林威猜到点什么,吃饭的时候也很安静。 秦悦明饭后去洗碗刷锅,倒是什么都会,林威看着她来来去去忙碌又淡然的动作,好似乱七八糟的情绪也理顺了很多。 一个月前就猜到,林家与秦良玉不是简单的官场交情,肯定有令双方信任的深厚情谊。 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四川,一辈子都见不到几回,能有什么情谊?答案只有联姻。 林威一开始以为家里给侄儿林勇定的婚约,后来一想又不对,那样乱辈份了,以当今的社会道德观,不可能出现如此低级错误。 大哥比张凤仪和秦祚明年长十多岁,他们彼此相谈自然,完全不像做客的外人,且秦悦明守孝期间频繁到林威的客房,就算军营不怕说三道四,但兄妹俩对‘窥视’林威的‘家学’没有一点忌讳,也不符合社交基本礼貌。 答案呼之欲出,秦悦明只能有一个身份,她是林威的妻。 看吧,任何事只要思考,总能通过蛛丝马迹得到证明。 但以这个逻辑,林家的存在基础就不对,勋贵、京官、将门、皇家都接受又信任的人,除非…林家与皇家也有联姻? 好像大哥说过,林家只是贵人的一把刀,工具人没有独立自主的资格,凭什么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呢? 大哥也是矫情,就不能明明白白说嘛,非得设置什么考验环节。 之前林耀的话其实只有一个意思,让自己去查他们处理文牍为何埋‘林威’,大概查到原因,就能明白自家真正的身份。 啰嗦又不得不去查,自己的确需要证明一下能力,干溜嘴皮只会越来越失去大家的信任。 林威被埋这件事的动机应该很简单,林大爷用脚趾也能猜到。 侄儿林勇是个混子,林耀从来没想过培养儿子,或许林老头有遗言,或许大哥与自己年龄相差过大,总之,傻子都能看出来,林威再如何‘书呆子’,以后也会掌家事。 林家这培养继承人的方式很特别,也容易理解,用后世的话说,先穷养再富享、先贱养再贵教… 但他们杀自己不是为了教训林耀,而是为了震慑林家背后的人,或者说阻止背后的人对他们下手。 林威闭目思索间,突然感到身边有人,睁眼发现秦悦明坐对面淡淡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又浅浅微笑,林威主动开口询问,“你上过战场?” 秦悦明摇摇头,“妾身十三岁被送到京郊,姑姑和父亲几次交代,给妾身寻了一户良家,但需要以后少与外人接触,最好京城无人认识、家乡无人记得。” “明白了,那你练武?” “是啊,将门之女当然练武,以…以郎君那天与大哥展现的武力,郎君应该敌不过妾身,但也不是大哥的对手。” 呵呵,这话可真不给面子。 林威把从不离身的左轮摘下来,一起推到她面前,“你留着防身吧,若我估计不差,大哥肯定让刘家兄弟打造了很多支,这东西只有我能制作击发的火药,以后身边人都配两把,应该比玩刀子可靠。” 秦悦明歪头看看他,突然起身到里间,把她随身的包袱拿出来,里面有两支一样样的手铳,还有六个弹轮。 “大哥十天前送到军营,由表嫂转交给我,说的话与郎君一样,只有你能击发。” 林威看着新出现的左轮哭笑不得,就说不能随便‘创造’新玩意,聪明人多的是,一旦泛滥,完全不受控制,不仅会反噬自己,还会反噬大明朝,老子以后更加得严格保护底火秘密了。 秦悦明看他不说话,踌躇着问道,“是…是秀秀姐姐出了意外吗?” “啊?!”林威一愣,立刻摇头,“不是,是从小的玩伴。” 秦悦明哦一声,“那…那如何复仇?” “捅个篓子、杀几个人、死水搅浑!” 小姑娘眼珠子忽闪,显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林威又轻笑道,“悦明知道努尔哈赤是如何成事的吗?” “听…听说此人奸诈、勇猛、善用奇谋。” 林威点点头,“还好悦明没有人云亦云贬低,其实努尔哈赤的成功总结起来只有十二个字,善利嫉怨、纵横捭阖、以控繁局。” 秦悦明沉思片刻后用力点头,“郎君果然看的明白。” “明白个嘚,我有一个好友,是李如松李忠烈的嫡孙,宁远伯李成梁的嫡曾孙,他说努尔哈赤四十年前跟着宁远伯的时候,就十分痴迷三国演义和水浒传,对照辽东官场研究了半辈子,通过水浒看懂了官场思维,又通过三国的计谋赢得战争,其实辽东真正值得记录的大战屈指可数,辽东失陷的根本原因是失去辽民的信任,是努尔哈赤频繁用计的结果,而不是明金真正的实力对比后果。” “道理妾身也懂,说一千道一万,还是需要战场的胜利。” 林威摇摇头,“大错特错,若大明上下一心,萨尔浒那样的大败再来十次,女真也还是山里的野人。论财富总量、人口总数,一个小部落三番五次击败实力万倍于自身的对手,滑天下之大稽,这tm根本不是军事问题。” 秦悦明似乎不赞同他的说法,歪头问道,“那郎君说说如何快速击败东虏?” “击败?”林威淡淡摇摇头,“他们没资格作为国战对手存在,应该灭除,若我掌朝政,只需要守着前线就可以,然后把饷银变成赏银,就在前线公开悬赏,一个猪尾巴脑袋百两现银,天下勇士皆可前往辽东发财,他们有十万人吗?不出三年女真就死绝了,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们。” 秦悦明眼珠大瞪,似乎从没想过这么简单的处理问题,又似乎认为这种办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林威朝他点点头,“我知道你怀疑什么,大明朝不是没千万两白银,而是不能这么分配银子,因为分配财富是权力的核心基础。这种办法是把权力直接扔出去,掏空中枢威信、击垮皇权公信、掳夺天下民心,皇帝、勋贵、士大夫,都不会允许有人这么做。” 秦悦明这次思考了好一会,大概对她来说难以理解,又转回开始的话题,“郎君杀几个人,就能查到凶手?” “不,我只不过想明白了一件事,左光斗一月前推心置腹说了很多话,的确是真心教导,原因很简单,这老小子想把我注意力引向官场,让我不再追究自己为何会埋在文牍库。当然,他也是隐晦表达歉意,暗示那种事以后不会出现,他们放手了。” 秦悦明对仇恨理解起来很快,立刻问道,“是东林?他们人很多。” “不是,处理文牍可能是东林的目标,兄弟们晚上从来不在库房轮值,他们有大把机会,根本不用牵连文牍司任何人,他们把我捎带掩埋,一定是动手之人故意为之。” “郎君晓得是谁?” “是啊,左光斗已经说过了。后天八月十五休沐,京城没有宵禁一定很热闹,我们去杀个人,一个皇帝想杀又不能杀,被大明律保护的人。天下风云起我辈,他们认为天下人皆可死,那我就告诉他们,天下人皆可杀。他们草菅人命戏耍我,那就准备迎接一个百无禁忌、无视贵贱的自由灵魂。” 第48章 做事就要黑虎掏心 六个亲卫晚上在外面轮值,两人卧室一东一西睡的很安心,早上起床到后面树林看了一眼墓地,回来喝一口粥,开始为秦悦明装弹药。 秦悦明看着并不复杂,本想学习一下,林威却摇头拒绝,但也没有解释,把小姑娘搞得尴尬不已。 用半个时辰装完五十六颗弹药,把火药再次塞到房梁中,洗干净手后,拽拽秦悦明,眼神示意她别带亲卫,到后面的树林中试试。 小姑娘不知道想什么,磨蹭了一会才来到树林中。 林威指指三块石头的记号,“她叫胡小米,从小就是邻居,我杀了他父亲,本想救她性命,却间接害死她全家,大明朝的官场权争就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秦悦明顿时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朝石头行了个礼,“郎君节哀!” “这种火药非常危险,除了击发容易起火,还是剧毒,指甲缝里沾一点点,死的很冤。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后肯定会有人不择手段偷抢,让他们去地府问阎王吧。” 她这才明白,林威沉默的背后都有潜藏目的,但下一刻脸红如赤。林威抓住她的手握住左轮,举臂矫正一下姿势。 “道理与手弩一样,管子对着的方向扣动扳机即可,十步必杀,三十步内非死即残,理论上五十步内均有杀伤力,但那完全靠蒙,你感受一下枪管对着的方向。” 林威一边说一边站到她背后,瞄准十步外一棵大树,嘭~完美击中,拍拍她的肩膀示意自己感受一下,抱胸站在一边。 可能秦悦明注意力还是在他身上,举枪犹豫半天,才扣动扳机开了一枪,并没有打中。 但她是练武的性子,再次举枪感受一会,嘭,这次打中了,扭头兴奋欢呼,“郎君天纵奇才,这是真正的杀器。” “不错,把弹轮清空吧,明晚我们回京城。” 秦悦明点点头,换手开了一枪,兴致勃勃到树下观察弹孔,铅子深入树体拇指深,顿时一脸惊叹,别说士兵穿的棉甲,十步内铠甲都挡不住。 拿短刀把树里变形的铅子抠出来,林威正在处理痕迹,外面有一个亲卫呼喊,秦悦明出去一会后来到身边,“郎君,侄儿来了。” 林威一怔,疑惑林勇来干鸡毛,两人虽年龄相仿,从小到大没尿到一个壶里过,林勇甚至嫌弃他小叔呆板。 回到小院,一个与林耀轮廓相似的大男孩,看到他立刻躬身,“侄儿林成,刚刚通过京卫武学大比,父亲让我跟着四叔做事。” 林威一瞬间就明白了大概,上下打量他一眼,“京卫武学除了到禁宫轮值,还可以参加武举,你是什么身份?” “侄儿是武举人,但不是武进士,没必要继续考。” “武举人是你的身份?林成这个名字?” 这孩子听懂他在问什么,笑着摇摇头,“侄儿对外的身份是西城兵马指挥使的儿子刘永福,一个备受母亲责骂、又扔给一笔银子另立府的嫡幼子,从不与家里来往,算是独户。父亲大人说,四叔若问家里的事就到此为止,剩下的您自己找,或者父亲大人会告诉您。” 林威没注意到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他对这种‘分家’方式嗤之以鼻,才懒得问,张口问起了另外一件事,“你家房子有多大?能不能住下二十人?” “呃~侄儿的院子在外城,位于崇文门和正阳门之间的正东坊,不是好房子,若说住人,大概二百人也住得下,是个三进大院子。” 很好,林威立刻让秦悦明的亲卫去村里雇马车,今天就回城。 林成酝酿了一路,想着如何与这位四叔解释,如何回避他的问题,万万没想到,四叔对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扭头收拾他东西去了。 同乘一辆马车,倒是漂亮的小婶婶一路在车厢中不停扫视他,可能想到她以后的日子有点感触,想问点什么,最终也没问出口。 外城广宁门入城,城门口都是西城兵马司的兵勇,看到‘小少爷’自然顺利放行,入城税也免了。 难怪林成说他‘家’二百人也能住下,这里是京城集市区,东西向大街两侧全是商号,院内停满马车货物,大多数人家把房子租了出去。 林成也不例外,但他只出租前院,廊道封死,绕到后门才能进入后院,中院反而成了内院。 正房和东西厢房都是十二间,寸土寸金的商业区,价值八万两银子,妥妥的富二代。 林成平时很少来,这里原先住着几位外地将军的儿子,他们一起在武学读书练武三年,如今都去禁宫做了禁卫,这是大明朝高级武将子弟必须走的官场路线,入职带兵做军官前,必须先做皇帝亲卫,公侯伯爵嫡子也不例外,除非不想袭爵又不要荫恩武职。 林威在两个大院转了一圈,决定与秦悦明住在内院正房,林成自然由着他,但需要去置办常驻的行李,还得置办柴米油盐酱醋茶, 秦悦明和亲卫去做这些事,林威趁机与这位侄儿谈两句。 “抚宁侯朱国弼知道吗?” “当然,被撤职的东林党勋贵。” “我记得他家的府邸就在外城东面的崇文坊,你去给我打听一下,是不是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在他府里常住,再打听一下明晚他有没有宴请,在哪里,请何人。” 林成撇撇嘴,“不用去专门打听,侄儿已经问过了,东林那三人的确在朱府,但在侯府百步远的别院,朱国弼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青楼豪客,他自己在崇文门大街就有三处花楼,里面全是江南的歌姬,明晚照例会在沉香楼赏月宴请,至于客人是谁,大概除了那三位,现在没人会捧场,他也请不到客人。” 林威眉头一皱,“你有多少人?可靠吗?” 林成停顿了一会,摸摸鼻子道,“四叔什么都清楚呀,二百人还是有的,他们不是锦衣军户,各种营生都做。” “很好,明晚给我准备一百人,我们去会会这个抚宁侯。” 林成愕然,看到林威说完就走,连忙抢先几步站到身前,急急说道,“父亲大人说让您…” “我知道,老子这不就是在追查文牍库为何倒塌吗?以后跟着我就得听话,老子不用你教。” ………… 注:抚宁侯朱国弼,东林党人里公开的世袭侯爵。 其祖是朱谦,熟悉土木堡之变的读者应该听过这个人名,他在关子口抵御也先大军连续四次进犯,论功封抚宁伯。瓦剌随后意图攻占宣府、大同,那时候朱谦守宣府、郭登守大同,朱郭两人就是屡次拒绝明英宗‘叫门’的那两个大将。 郭登这人的出身厉害,淮西开国二十四将有一对亲兄弟,哥哥郭兴因涉蓝玉案被除爵,弟弟是唯一与国同休的开国侯爵、武定侯郭英嫡孙,后来郭登被追封定襄伯,儿子袭爵,郭家又变成了一侯一伯两系。 英宗叫门几个月后,也先捞不到好处,归还英宗,经过宣府,朱谦又以皇帝之礼拜见、恭迎、护送回京,病逝于宣府,被追封为抚宁侯袭爵。 英宗复辟后没有追究抚宁侯当时的‘失礼’,但把郭登一掳到底,扔到甘肃做了一个边将,郭登在成化年被抚宁侯朱永(朱谦儿子)和同族武定侯力保回京复职。 武定侯、抚宁侯、定襄伯三府两姓之后一百多年,均是亲密的政治盟友(掌五军都督府其中一府到天启朝)。 抚宁侯这个爵位读者听起来可能很陌生,他的另外一个名号大家一定熟悉,保国公朱国弼。 明亡后逃到南京,晋封保国公,清兵到江南后,与魏国公率二十万水陆士兵投降的就是他,出了名的软骨头、汉贼。 很多人还有另一个‘记忆印象’,他是秦淮八艳之一寇白门的男人,朱国弼已五十左右,依旧俘获了寇白门的心。 他投降后,多尔衮也看不起这种软骨头,根本没有给什么待遇,直接关了起来,令他变卖家资筹集三万两赎身。 保国公不缺三万两,但清兵进入南京,一切都是‘主子’的,他的家资已不属于他,只有一堆妻妾,他就把所有妻妾给卖了(包括寇白门),依旧没有筹集够赎身的银子。 这……活该~ 寇白门被卖以后,又到处筹集银子,把他给赎了出来,这女人留了个重情重义好名声,朱国弼则从此消失,死在不知名的犄角旮旯。 第49章 大明朝唯一的朋友 林成被无端训斥两句,郁闷扭头,回内城去了。 通过那条‘死胡同’回家,林耀难得与夫人一起在书房,林成顿时收起情绪,恭恭敬敬见礼,把林威的安排说了一遍。 旁边的妇人听完惊讶脱口而出,“四威如何知晓文牍库与抚宁侯有关?他什么都没做就可以猜到?” 林耀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小弟很聪明,他只是不愿想,京城只有武勋具备动手能力,稍微猜一下也知道与东林有关,抚宁侯、武定侯、定襄伯,朱郭两家谁动手都一样,他们已失势,这一辈没有翻身的可能,疯狗乱折腾,大概他会与抚宁侯要点银子,你调配百人随时听他使唤。” 呃~林成摸摸鼻子,认为林耀猜错了,语气稍微带了点戏言,“父亲大人猜错了,是左光斗告诉四叔。” 林耀一愣,还未说话,旁边的妇人大怒,“笨蛋,你四叔为何完全没有怀疑你的身份,为何会认定你有下属,为何不问你家里任何事,凡事动动脑子,你四叔之所以提左光斗,是在考验你分辨真假的能力。” 林成眼珠子转了一圈,顿时尴尬不已,连忙躬身,“父亲大人,孩儿大意了。” 林耀没有生气,只是抱胸闭目靠到椅背,淡淡说了三个字,“等等吧!” 并没有等多长时间,大概不到一刻钟,门房的亲卫已经进来汇报,“大爷,四爷在胡同口来回走了三次,又返回外城去了。” 林耀猛得睁眼,冷冽的精光一闪而逝,把屋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但他什么都没说。 沉默一会,才对亲卫说道,“你也是看着他长大,四威想做什么?” 亲卫天天跟着林耀,自然与林威很熟,这件事就是因他带林威去青楼开始的,听到林耀询问,头又低了一点,恭敬答道,“四爷应该是想凭自己的判断做事,对官场开始试探。” 林耀捏捏眉心,沉重说道,“不错,应该是这样,这家伙不仅沉不住气,还是个犟种脾气。除了成儿的人手,明天晚上准备一百精锐,以防他又给老子捅娄子。” 亲卫离开后,林耀又对林成说道,“明早去魏府,把你四叔的银子拿着,然后紧紧跟在身后,他有一身鼓上蚤的本事,别给我趁夜乱跑,小人才上房顶。” 八月十五,街上突然人潮济济。 大明朝二百年来,休假制度相当完善,小节三日、大节五日,年假一月,全年假期长达百日。 不过还是那个老问题,这是官品的待遇,老爷们可以休息,军户、吏员等吃衙门饭的人更忙。 站到内院阁楼,街上全是脑袋,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县衙役等维持秩序的人随处可见,京郊附近的百姓拿着粮食、山货、柴禾入城,闹市交易量庞大、种类繁杂,却没有多少利润。 百姓靠积攒下的一点点东西,唾沫横飞半日后去商号换盐布,林威就在这热闹的‘阴影’下,坐阁楼看了一上午。 秦悦明有点看不懂了林威了,这个男人一静一动非常突兀,没有稳定的情绪和节奏,有时候看起来鲁莽暴躁,有时候看起来又睿智沉稳。 别说性格有别于众人,吃喝也不同,吃饭的时候冷静优雅,喝茶的时候又如牛豪饮,好似与世间每个人都不一样,处处显示着特别。 刚才聊天问他在这里看什么,林威竟然说估算一下节假日消费水平,小姑娘一个字都没听懂,又去给他重新倒了杯茶。 没想到这次来到阁楼,林威突然猫着腰在厢房顶,看到他立刻招招手,秦悦明不明所以,还是从阁楼翻身跳到外面与他一起来到房顶。 刚站到身边,林威立刻示意别说话,拉起她的手在背阴面狂奔,连续跨越三十户房顶,脚下突然一停。 秦悦明早被他这奔放的行为雷懵了,没刹住一下撞到怀中,却抱着顺势转身跳到山花墙,再踹一脚院墙,呲溜一下,晕头转向降落到一个狭窄的胡同中。 “娘子没有踩坏一片瓦,下盘很稳、身轻如燕,以后我们可以经常玩玩,等会带娘子认识一位朋友。” 林威第一次叫她娘子,还带着一脸笑意,秦悦明顿时只剩下羞涩,低头不知如何回应。 胡同口来来去去的人群看到两个年轻人,瞥一眼马上把脸扭一边,秦悦明虽然穿着练功服,长长的马尾辫一看就是女子,伤风败俗! 哈哈哈~ 林威还找到点学校时期的乐趣。 秦悦明完全忘记她的手还被林威拉着,肩膀被揽着,任由林威带着靠到胡同口的房檐下。 “尊祖,尊祖!” 林威突然向外叫两声,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劲装男子顺着声音看过来,顿时大喜,快步进入胡同。 “四威,这两月你去了哪里?令兄给你请假…” 啪~林威在肩头重重拍了他一巴掌,“轮休吧?吃饭没?我请!” “当然轮休,请个屁,走走走,回我家,反正不远。” 两人互相熟络拍肩,李尊祖也不再问他去了哪里,热情拉着他到李家,林威却指指旁边的女子,“尊祖,这是悦明,我成亲去了。” “啊?!”李尊祖瞪大眼看看他又看看秦悦明,舌头打结,“成…成…成亲?我不知道?” “没有!”秦悦明突然在林威之前开口,“妾身见过叔叔,奴家只是郎君妾室,不可抛头露…” 林威再次拉着她的手拽了一下,打断她后面的话,对李尊祖身后两个家丁挥挥手,“回家一人告诉嫂夫人,中午我们兄弟在外面喝一杯,下午还有点事,晚上可能回去的迟。” 李尊祖亲卫得到主人的眼神允许离开,林威不由分说推着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秦悦明,向正东坊一处酒楼走去。 第50章 拉朋友下场做事 也许文牍司千户李如梧知晓林威发生了什么事,李尊祖肯定不知道。 他在神枢营轮值,上个月回城听说林威外出办差,碍于锦衣卫的规矩,就再没问过,没想到突然见面有了夫人,还不是他那个从小长大的媳妇。 午后酒楼人不多,三人来到雅间随便点了两个菜,李尊祖听林威叨叨了两句,一直硬拽着秦悦明的手,搞得李尊祖很难受,他不是傻子,能看出姑娘一直很抗拒,借口去茅厕,给两人一个交流空间。 他一走,秦悦明立刻沉声道,“郎君,妾身不可见外人。” 林威摇摇手指,坚定说道,“悦明,我们不能摆酒,我还会有其他妻子,你不觉得可笑吗?你想孩子以后生下来像林成一样隐姓埋名?就算我们随时可以圆房,我也不会让秀秀不知你的存在。尊祖是我唯一的朋友,既然是夫妻,那就做一个正常的妻子,鬼鬼祟祟惹人发笑。” 秦悦明看他说的真诚,犹豫半响,最后说道,“只有一次,我们必须得到长辈的允许,妾身不能给两家惹麻烦。” 林威笑着捧起她的脸在额头点了一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悦明和秀秀都是老天给我的礼物,这黑暗世界的光一直在身边。” 秦悦明被这一吻打败,女将军立刻化身小女人,脸颊滚烫,低头嗡嗡说了四个字,“仅此一次。” 林威微微一笑,内心有点小得意,若连身边人都搞不定,今晚如何搅动京城官场。 两人渐渐消除不适,等菜上齐好一会,李尊祖却还没回来,秦悦明突然问道,“郎君,妾身有句话想问你好久了,为何你能听懂各地方言?” 林威内心在猜测李家的事,随口答道,“也不是各地都能听懂,北方差不多,大江南边的方言就听不懂。吴侬软语、客家话大概能听懂几个字,粤语完全抓瞎。” 秦悦明沉默了,安静了一会,林威扭头看她闪着亮晶晶的眼珠盯着自己,顿时明白刚才答非所问,还有点‘炫耀’的意思,不得不笑着道, “任何方言发音都有规律,锦衣卫有很多外驻军户轮调,平时注意一下就能发觉共同点,方言不用刻意学。” “原来郎君向轮调军户所学,妾身纳闷了很久,能听懂各地人说话,这可是了不得能力,妾身之前一直担心…担心…学了很久的京城话,也仅仅是能听懂。” “呵呵呵,没必要刻意说,那样不伦不类,自然点的好。” “谢…谢谢。” 两人对视微笑,彼此更加亲近了一点,门外响起脚步声,一听就是李尊祖故意发出来的声音。 进门一脸抱歉的笑意,连连拱手,“抱歉,抱歉,上菜还挺快。” 林威没有与他客套,给两人倒了一杯酒,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淡淡问道,“千户大人说什么?说我以后可能会到都督府?” 李尊祖一滞,立刻收起笑意,坐到身边双手举杯向两人敬酒,“恭贺四威,改日我补一份贺礼。” 说罢一饮而尽,但又抢在林威面前说道,“我不想知道夫人是哪家,但还是感谢四威信任,我们兄弟之间,永远不要扯官场之事。” “咦?千户大人竟然知道我家的事?刮目相看呀,看来李如梧在京城也不是被人遗忘的可怜人。” 李尊祖实在没听懂他这话是贬低,还是夸奖,苦笑着摇摇头,拿起酒壶给三人倒酒,“咱们还是喝酒吧,你知道我不想说家里的事。” 林威自然而然与他轻轻一碰喝掉,另一只手顺势把秦悦明的酒杯倒扣,示意她不准喝。 吃了两口菜,林威又问道,“尊祖,家里有多少人听令于你,不接受李如梧节制。” 李尊祖明白他的意思,发愁的挠挠头,好似不想回答,思想斗争片刻后,还是落寞说道,“二十来个吧,都是之前辽东的家兵后代,一起在军营混口饭吃。” 林威点点头,“尊祖想袭爵吗?宁远伯空爵十年整,辽东的事与你何干,打不过努尔哈赤就辱骂自己人,中枢尽是一群胆小鬼。” 李尊祖怔怔的看他一会,扑哧笑了,“四威,咱们不谈这些事好吗?” “不好,若不出意外,李如梧没有三日寿命,尊祖错过这个袭爵的机会,可能还得等二十年。” 李尊祖这次瞥了一眼秦悦明,放下手中的筷子,扭身认真看着林威,郑重说道,“四威,七爷爷与东虏有联系,是陛下暗令、朝臣默许,他不是间人。” “两头下注,更加死定了,李家竭力隐藏自己,朝事与我没关系。可他为何串通别人埋我?若我猜的不错,李如梧的很多亲卫都死了,这是大哥给我出气,不是我的意思,现在,我要还手了。” 李尊祖立刻摇头似拨浪鼓,“不不不,七爷爷并不知道你当时在库房里。” “错,李如梧不是不知道有人在文牍库,而是不在乎谁在文牍库,我是为林威报仇,不是为林家出气,尊祖若当我还是兄弟,就得分清这其中的关系,花银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会在这事上做任何妥协,妄图杀我、杀我身边人,一个都不会放过,否则老子就不算一个男人。” 李尊祖沉默了,歪头想想,认真问道,“四威如何收拾残局?” “不用我收拾,会有人收拾。” “我能知道是什么人吗?” “不能,因为我也不知道。” “何解?” “清除京城的东虏密谍,我只要做实这件事就可以,大明朝需要这个胜利振民心,贵人们定会快速收尾,以免影响他们更大的算计。” 李尊祖又停顿了一会,挠挠头说道,“听起来四威目的根本不是复仇。” “我还有一个女人,她有我的孩子,他们杀了她,尊祖理解了吗?” 原来真是不死不休的仇恨,李尊祖深吸一口气,犹豫着问道,“四威知道文牍库坍塌是何人所为吗?恐怕真的无法复仇。” “抚宁侯、武定侯、定襄伯,我会怕吗?” 李尊祖一皱眉,没想到他真知道,更加疑惑了,“上门索要赔罪银?” “银子就是狗屎,今晚我先去见见抚宁侯,尊祖若信得过兄弟,咱们可以一起去,我让你看看,如何正确做事。” 李尊祖点点头,“好,反正休沐没什么事,四威鬼门关走一圈变了性格,不是之前那个安静的书呆子。” “哈哈哈,喝酒,喝酒,还好尊祖不是什么都没参与,否则我就失去了唯一的至交。” 第51章 逢场作戏的开局 秦悦明视角下的林威,与李尊祖喝酒倒是挺自然,敢情阁楼坐了一上午,是为了等他这个兄弟。 因为从两人话里能听出来,李家只有一街之隔,李尊祖休沐必然会到闹市,差点以为他是真的在看什么利润税收。 两人浅尝辄止,饭后在雅间喝茶聊他们以前轮值的小事,林威觉得出来很久了,抽空让秦悦明回去把林成带过来,别找不到人乱跑。 节日的崇文门大街现在也很热闹,但与集市的热闹完全是两个世界,与别的王朝印象也不同,明太祖不允许三品以下京官乘轿,民间马车不允许使用锦缎,所以达官贵人都是步行而来。 今晚附近有无数宴请、无数赏月诗会。京官、国子监监生无法回乡,化身假日花楼主体消费人群,到处是儒衫锦衣,互相拱手道喜,热情挽着臂膀进入花楼。 云霄楼百步外,就是沉香楼,往年首屈一指的热闹所在地,赏月诗会甚至比皇家大宴还热闹,几乎所有的京官大员都在这里,五品以下没有人带根本进不去。 东林突然倒了,抚宁侯、武定侯均不再是都督府掌印,且抚宁侯还因包庇贪官被禁足,这些罪名放勋贵头上相当于挠痒痒,只要不造反,他们稳的一批。 但他们也惹恼了皇帝,天启朝是没希望了,只能安静等下一位。 沉香楼内张灯结彩,丝竹管乐阵阵,却散发出诡异的萧条,比平日还安静,一位散客都没有。 外面肯定有厂卫的探子,大伙的想法都一样,平时来逛逛就算了,没必要在节日惹皇帝不痛快。 后院花厅中,昂贵的锦榻旁边躺着神色慵懒的两人,一人奇丑的老人,一个英俊洒脱的白净男子,身旁各有几名丫鬟给倒酒按摩,面前一群歌姬翩翩起舞,真是过的好日子。 夕阳西下,明月即将高挂,今晚大宴也就这两人了,杨涟和魏大中不出门,左光斗也劝不过来,只有他捧场,自己的学生史可法倒是想来,被训斥一顿回家去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生起起落落,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子。 明月刚刚越过京城墙头,两人面前已摆满珍馐,外面突然进来一个护院,“侯爷,左大人,后门有一位公子自称林威,奉左大人邀约而来。” 懒洋洋的两人顿时弹起来,快速对视一眼,左光斗马上道,“老夫没有邀请,看来他猜到了,不管目的何在,换个地方,让这些女人回避一下,找几个有才气、与他年龄相仿的清倌人,走的时候送给他。” 朱国弼点点头,“那就回正屋吧,不外乎一点银子,女人多的是。” 说罢挥手让下人快速收拾,转到房内重新摆放,左光斗迟疑一会,向护院问道,“几个人?” “回左大人,两男一女同行,还有四名亲卫,其余人没有报名号,林公子只说一起。” 左光斗一摆手,“去请林公子进来,客气点。” 下人们收拾起来很快,眨眼间已经把亭子里的摆设全部移到正厅,林威还还没资格让侯爵出迎,两人在昂贵的地毯中静坐等候。 很快林威就笑呵呵进门,随便拱拱手,“两位兴致不错啊,不请自来没有打扰侯爷兴致吧?” 朱国弼伸手一请,“林公子快请坐,摆这么多食物,就是为了待客,来者是客,更是朋友,寒舍蓬荜生辉。” 林威朝左光斗笑笑没有说话,反而指着身后的三人,“这是林某好友、李忠烈嫡孙李尊祖,贱内秦氏和侄儿林成。” “欢迎,欢迎,快快快…坐!” 两人此刻一个比一个热情,因为林威带着林耀暗处的儿子、带着自己暗处的夫人,这是‘做朋友’的姿态。 林威也如他们想的一样,带着秦悦明做到朱国弼身边,林成和李尊祖则做到左光斗身边。 这个落座方式更是让朱国弼内心大乐,向外面连连招手,“让沉香把清倌人全请过来,今日我与林小友好好热闹一番,走的时候都跟着,作为朱某向林公子立府贺礼。” 林威客气拱拱手,“正发愁家里没有丫鬟,感谢侯爷。左大人说的对,想做事先得交朋友,与朋友见面,就是让人开心。” 朱国弼哈哈一笑,热情拍拍他的肩膀,挤挤眼道,“十个江南来的清倌人,她们身价在二十万两哦,愚兄这见面礼怎么样?” 他这意思是二十万两赔罪,林威立刻抓起身边的酒杯仰脖喝干,“侯爷敞亮,听说崇文坊附近侯爷有四个花楼,侯爷能不能过手小弟一处?” 朱国弼笑容猛得一顿,还未开口,林威又说道,“侯爷别误会,我不想和大哥一样做事,您开个数,多少我都接着,明早就给侯爷抬来银子,反正我听侄儿说,另外三处花楼基本是沉香楼附庸。” 朱国弼摸不准了,心下纳闷,“贤弟喜欢这种买卖?” “不喜欢,只是为了做事,接待朋友方便。” “原来如此,愚兄恐怕你拿不出银子来。” “不不不,侯爷误会了,小弟不是买人,是买楼,或者说是买一处花楼作为院子。” “这想法合老子胃口,好,给你了,就拿云霄楼旁边那个吧,与西宁侯做个邻居也方便,走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地契。” “不好吧,该是多少是多少,小弟也不懂价格,二十万两够不够?” 朱国弼笑笑没有开口,对面的左光斗笑着道,“林公子,谈银子太俗,刚才的清倌人是交以前的朋友,现在的花楼是交以后的朋友。” 林威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拍自己的嘴,“哎呀,哎呀,让侯爷见笑了,小弟初出茅庐,没有意会到侯爷情谊,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说罢立刻双手举杯,向朱国弼躬身连连饮尽,果真是诚意十足。 第52章 杀人者人杀之 朱国弼看他架子放的很低,并不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立刻让下人把地契拿过来。 交朋友嘛,开始大方一点,互相客套一番,这就算交情匪浅了。 酒过三巡,朱国弼与每人喝了一杯,十个歌姬进门开始在客厅翩翩起舞。 林威知道两人一直在看着他,‘欣赏’歌舞的时候不仅连连点头,桌子下面还牵着秦悦明的手,小姑娘躲也躲不掉,只能任由他牵着。 朱国弼与左光斗隐晦对视一眼,对林威的表现相当满意,一个不拒绝女人,又迷恋新婚妻子的男人才是一个正常人,何况秦悦明非常俊俏。 一曲舞罢,林威咽了口唾沫,啪啪鼓掌,“人美,舞美,侯爷,他们是我的吗?” “当然,明早就送她们去贤弟府邸。” “感谢侯爷,以后招待朋友也不怕失礼,让他们收拾一下,一会由侄儿带走吧,非小弟莽撞,与两位谈过之后,今晚还有一场宴请。” “哈哈,无妨,贤弟是入世红人,宴请多才正常,愚兄能拔得头筹,已经大有脸面。” 朱国弼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护院头顶带人去准备。 林威也朝林成摆摆手,示意他跟着去,后者一脸苦色,本来他不赞同来,被一句‘不听话就滚’堵死喉咙,无奈只好拱拱手起身。 “侯爷,咱们自家人,说说悄悄话!” 微笑的朱国弼突然听到林威低低的话语,向其他人一摆手,“都出去,别来打扰我们,不叫你们不准任何人进来。” 屋内的莺莺燕燕立刻退去,木门一关,顿时安静无比。 林威立刻朝两人拱拱手,“侯爷,左大人,小弟有一句真心话相问,尊祖兄如何才能袭爵?” 朱国弼与左光斗对视一眼,示意他来说,但左老头疑惑问道,“林力士,为何挑战如此难为之事?” “尊祖与我是至交,宁远伯是与国同休的勋爵,空爵十年本就不妥,万历先帝在位时正奉大战,林某理解,泰昌先帝继位时间太短,林某也理解,当今陛下继位五年,皇家有愧李忠烈后人。” 左光斗摇摇头,“李家没有袭爵的原因不是他家有什么罪,是他家在朝中没有任何朋友,若单是如此就算了,一旦有人提议为李家袭爵,必然会有言官吵吵宁远伯对待女真的失策,无风起浪、无端生事,陛下不愿朝堂为一件小事混乱,肯定会搁置。” “这么说,只有立功才能让陛下同意袭爵?” 左光斗看看身边的李尊祖,后者没有说话,他只能摇摇头,“没有立功的可能,朝廷绝不会让李家回辽东。” “林某当然明白一部分辽民痛恨李氏,一部分边将又期盼李氏,朝廷不会让前线人心出现分割。” “既然林力士明白其中纠葛,就应该等待以后,你林家不可能让宁远伯袭爵。” 林威无所谓点点头,举起酒杯示意一圈,“林某听懂了,但我会让尊祖袭爵的,只要大多数人支持就可以。” 朱国弼和左光斗陪着喝了一杯,同样无所谓笑笑,这是你的事。 林威放下酒杯,突然提了另外一件事,“侯爷,小弟知道贵府与武定侯、定襄伯世代联姻,亲如一家,但小弟很好奇,你是如何入东林的呢?” 朱国弼回答的很真诚,“贤弟没有问过你大哥吧?愚兄祖母出自金陵魏国公徐氏,万历年父亲总督漕运六年,从小在江南启蒙读书,愚兄夫人是江南钱氏女,不过夫人命薄,难产早逝。” “抱歉,让侯爷想起伤心事。” “无妨,我儿还年幼,否则一定让他拜见贤弟。” 林威嘴角突然浮起一丝诡异的弧度,“侯爷,一月前左大人到京郊找到小弟,好一番推心置腹,令小弟茅塞顿开,这人与人的思维不一样,人与人的爱好却一样。小弟因不识内宫监太监,无端受罪,看似突发,其实一切都有根源。” “哦?什么根源?愚兄听听贤弟领悟了什么大道?” “大风吹倒梧桐树,有钱难买通天路。任何一个世界,就算天下大乱,也是这个道理。林某只不过是一个对天下抱有希望的年轻人,差点被左大人深奥、隐晦、繁杂的表达方式拽入人性陷阱。” 朱国弼立刻沉重摇头,“贤弟大错特错,希望,是毒药,是虚幻,只会让贤弟走入歧途。” 林威也对着他摇摇头,“敢问侯爷,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侯爷年轻的时候,是不是满腔热血走入东林?” 朱国弼哭笑不得,“贤弟也说了是年轻的时候,愚兄已过而立之年。” 林威突然摇摇手指,“今日告诉侯爷一个词,算是林某给侯爷的还礼。这个词叫‘机制化’,官场的一切、朝廷的一切、人世间一切、每个人身边的一切环境,都是同样的特性。 人是社会生灵,天生惧怕生存环境改变,所以大多数人的生存环境一生都不会变。 开始,你会痛恨它,接着,你适应了它,最终,你变成了它。这就叫‘机制化’,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得人死了,却永远活着。” 朱国弼与左光斗眼神一亮,对视一眼后又双双满脸沉重,林威继续说道,“萝卜田里总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偶有同坑竞争,但无一例外,坏的总是那个大的,因为它需要更多的养分,因为他太过肥美,反而它身边那个小萝卜能生存到最后,因为它只有一身皮。 侯爷与左大人能在朝堂尔虞我诈中生存,比的不是才能,而是像小萝卜一样,谁的皮厚谁活的更久。但左大人万万不应该去引导我,更不应该给我灌毒鸡汤,论喝鸡汤,林某喝过的鸡汤比大明朝天下人加起来都多。” 林威越说越严肃,他们虽然没听明白鸡汤具体指什么,但明白林威话里话外的意思。 房间里沉默一会,左光斗突然问道,“林力士又不想做这个朋友了?” “哈哈,左大人,我们是不同的人,你完全没听懂林某在说什么,脑子里对林某充满抵触,做什么朋友。” 林威又转向朱国弼,“侯爷,希望是美好的,也是人间至善,有些鸟儿注定关不住,小弟就是那只鸟。” 朱国弼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一撇,“什么时候变成大鹏,再来教朱某做事。” 林威突然起身一脸沉痛摇摇头,“朱国弼,你想杀我,目的不过是让林家背后的势力乱起来,进而引发朝堂权争,以掩护东林避祸,但你没有成功。一切从四个月前注定了,说了这么多,你完全没有意会到,林某在人世间、在京城,有绝对的优势。” 朱国弼此刻对他充满了鄙夷,连头都懒得抬,“早知你如此叛逆,朱某就不会多此一举。” “哈哈哈~”林威突然大笑,指指左光斗和朱国弼,“两个蠢货,你们只会算计设局,只会推敲舍得,只会保守妥协,算计来算计去,你们忘了一个基本道理,林大爷我是泥腿子,光脚的不怕穿鞋,我最大的优势,就是匹夫一怒、血溅当场。” 朱国弼猛得抬头,却见一双拳头直奔下颚,咔嚓~ 脖子骨骼易位,瞳孔里反射着林威右拳明亮的指虎,就此毙命。 临终还听到最后一句话,“杀人者人杀之,借你人头一用,借你朱家满门性命供尊祖袭爵。” ………… 注: 某几句台词来自《申xx救赎》,是我喜欢的一部人文电影,其实那个词翻译是‘体’制而不是‘机’制。 体制是一个政治学专用学术用语,人事组织形式的统称,并没有特别的代指,更没有褒贬,但我们平时生活的环境不一样,直接用‘体’,容易误解被喷,更容易误导读者。 第53章 天下风云起我辈 朱国弼扑通跌倒,对面两人大惊失色,左光斗刚想惊呼,林威却食指竖在嘴边,嘘~~ “左大人,左先生,左前辈,不想你左氏一门死绝就闭嘴。” 哗啦一声~ 左光斗仰头跌倒,林威把他吓坏了,牙齿咯咯响,却没有大喊大叫。 林威把指虎脱下来塞到腰间,捏住朱国弼脖子正骨,拿起一根筷子插喉咙,再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倒了下去,又塞了一嘴鸡肉,趁尸体冷却前合上眼睛和嘴巴,放倒在椅边。 快速做完这一切,返回座位拍拍惊诧的秦悦明让她别怕,自顾自倒酒,冷冷的看着左光斗,等他回神。 李尊祖也被他的大胆吓坏了,警惕起身到门口瞧瞧门外,回头压低声音道,“四威,他是勋贵侯爵,我们快走,趁没有多少人杀出去。” 林威翻了个白眼,轻轻摆摆手,“尊祖,淡定一点,我刚才已经让他把人都打发走了,明天早上才会传出抚宁侯的死讯。” 说完朝左光斗露出洁白的牙齿,阴森森一笑,“左大人是我们的人证,抚宁侯死于醉酒,是吧?” 左光斗到底是阴谋中玩出来的,哆嗦起身,颤抖着喝杯酒压惊,声音发颤,“你…你只有一晚时间,不可能。” 林威得意笑了,“为何不可能?老子刚才就说了,我最大的优势是匹夫一怒,血溅当场,二逼才和你们妥协,想利用我,那就去死,算计尼玛啊,累不累人。” 左光斗又停顿了一下,哆哆嗦嗦问道,“他们真的会支持你?” “随便呀,不支持那就混战,谁不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大家都去死好了。” “你时间很紧张!” “不紧张,月色刚起,大明朝这迷人的月色,真令人开心。” 左光斗沉默了,内心在剧烈斗争,林威让李尊祖去门口守着,以免林成与护院突然进来。 神色平淡喝了两杯酒,耳边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扭头才看到秦悦明一手紧张的摸着腰间手铳,一手紧握筷子快掰断了。 林威笑着拍拍她的手,“悦明,我要让你做真正的将军,让我们的孩子做真正的人,做不到这些,我这个丈夫没有存在的意义,我们的孩子没有存在的意义,生同衾死同穴,你可愿意?” 秦悦明颤抖的手慢慢停下来,此刻没有一点羞涩,看着林威坚定回应,“生同衾死同穴,妾身不会后悔。” “呵呵,老天待我不薄,父亲大人英明。” 这个神经病,竟然当着死人和两个外人,捧起脸吻了下去。 秦悦明瞬间忘记了一切,只剩下眼前人,林威慢慢分开,一脸笑容,“没人祝福我们,天下风云起我辈,我带娘子去杀人,我们独属的浪漫。” “杀…杀谁?” “我们忠君爱国,当然是替皇帝杀人,朝廷想杀又杀不了的人都该去死,我绝不做暗处的毒蛇,要么光明正大的奋斗,要么轰轰烈烈赴死。” 秦悦明顿时笑颜如花,“郎君身挟浩然,定然可以改变死气沉沉的人世。” “哈哈,此话当喝一杯。” 林威立刻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搀起她的胳膊,示意交杯,秦悦明马上懂了,笑着一饮而尽。 他这一顿骚操把门口的李尊祖搞得彻底无语,也把左光斗拉回现实,好像‘智慧’赶走惊恐占据了大脑,老头轻咳一声,“林威,杀人远远不够,得做实。” “我只需要精准杀人,有人会主动帮忙做实,有人会主动帮忙收尾,否则就不是大明朝,否则也不是厂卫。” 左光斗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眼,“不愧是天纵奇才,很聪明。” “左大人别废话了,你或者与我一起,我来保你左氏性命,或者现在就去死,别再来和老子绕弯子。” “左某只能保证明早太阳升起之前,无人发现抚宁侯已死,只能保证明天黄昏日落前,保证抚宁侯死于醉酒窒息。” 林威拍拍屁股起身,“这就够了,左大人以后会庆幸自己的选择,现在回答我两个问题,皇帝为何留白杆兵驻扎京郊?” “你应该明白…” “别废话,知道就直说,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白杆兵是皇权危急,皇帝准备的清君侧力量,但所有人不会触动那个底线,白杆兵只能消耗内库饷银,陛下自作自受。” “第二个问题,抚宁侯家的银库在哪里?” 左光斗一愣,摇摇头道,“各家的银库应该都在后院地窖,除了核心人员,外人不可能去过,我倒是知道抚宁侯大概有二百万两现银。” “很好,大明百姓感谢左先生,请左先生送我等到院内。” 林威说完一拽秦悦明,大步向门口而去,李尊祖立刻开了一个门缝,三人鱼贯而出。 明月高悬,院门口站着两个护院也没有过来,林威抬头四下张望一圈,哈哈大笑,“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诗在此处最应景,辽东血肉模糊,民不聊生,京城还在醉生梦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逛青楼。” 左光斗满嘴酒气来到身边,“林公子,你喝醉了,慎言。” 林威一甩手,“老子不醉,左大人害怕了,如今奸臣当道,我辈更不能逃避,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左光斗摇摇头,招手叫过一个护院,“那些女子走了没有?” “回左先生,刚才那位公子去叫人了,姑娘们的行李不少,而且侯爷允许她们带走积蓄,需要不少人来搬。” “蠢货舍近求远,派人送姑娘们到侯爷给林公子的花楼,晚间别来打扰我和侯爷,我们有要事相谈。” 林威挥挥手告别,“左大人说的是,送到隔壁花楼就可以,晚辈告辞!您留步!” 左光斗点点头,对护院头领指一下,“帮我和侯爷送送林公子。” 护院连忙弯腰虚请,林威立刻带两人大步离去。 第54章 那些消失的锦衣卫 后门十位漂亮的姑娘看着新主人,后面三十多人抬着他们的行李,林威与众人来到云霄楼旁边的花楼。 这里只有云霄楼三成大,还有散客,没有打扰他们,后院是一个环形敞口大厅,姑娘们练习舞蹈的地方。 时间太急,来不及搬家,嬷嬷连连抱歉,林威‘好言’安抚,安排那十人住宿,过几天慢慢搬,反正明天一个也不会走。 接着让李尊祖和秦悦明的人接手这里,几人来到一处独立雅间。 林成被四叔的大胆震得脑瓜子嗡嗡疼,手舞足蹈乱挥,激动低吼。 “四叔,抚宁侯是东林,但他更是勋贵,与武定侯是一家,而武定侯与所有公侯又是一家,勋贵一体是底线,您…您…您…” “您个鸡毛,你只有一晚上的时间,到抚宁侯后院,把他家银窖搬空,银子全部送到魏良卿府上,今天不是给了我一万两吗,礼尚往来,咱们百倍回赠九千岁。” 一句话雷得林成脑袋轰隆一声,嘴巴激动大张,但又马上住嘴了,抚宁侯已死,现在是分赃时间,林家不要好处,皇帝和大佬们如何应对? 好像…他们会主动给四叔擦屁股? 林威看他不说话,轻轻拍拍肩头,“二百万算什么,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们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做个正常官。” “做绝?四叔准备怎么做?” “刺杀勋贵不是本事,让他们变成叛逆,这场戏才能结束,大伙都捞到好处,我们才能到明面上做事,老子不想做一个暗地里的刀子。” 林成无法回答,林威又踹了一脚,“去做事,不用和你爹商量,我已经给他留书信,大哥会配合我们。” 做这么大的案子,李尊祖作为核心,不出力是不行的,等林成离开,他立刻开口,“四威掐准时间了?” 林威笑笑,“放心吧,半个月前我已经与大哥商量好了,否则他不会给我指派人手,大哥不怕我捅娄子,他是怕我意气用事,为了捅娄子而捅娄子。” 李尊祖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身离开,兄弟俩平时有默契,虽然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自己该做啥。 李家没有袭爵,外在原因是没朋友,内在原因还是不团结。 李家如字辈,堂兄弟号称李家九将,年龄差距非常大,李如梧是李尊祖的爷爷辈,现在才四十多岁,李尊祖作为嫡系若想掌府事,就不得不大义灭亲,给这些长辈一个结结实实的罪名。 一来可以立军功,二来能消除一部分对李家的仇视,没了袭爵障碍,剩下的不过是皇帝一句话。 伯爵就不能在神枢营做一个小守备了,或提督一卫,或提督一司,就算去‘清水’衙门,至少是一个掌印官。 林威想着以后能让李尊祖帮上大忙,嘴角不由得漏出一丝笑意,猛然看到秦悦明安静站着,又过去抱抱她安慰,“别怕,朝堂的这些人习惯算计,习惯妥协,习惯躲背后捞好处,最大的软肋就是怕死。” 秦悦明大概还处于林威对他的‘宠溺’中,闻言含笑主动在唇边点了一下,“妾身明白郎君没有性命之忧,还知道郎君会有其他夫人,我…我们应该早点圆房,让家里人放心。” 林威嘿嘿一笑,“悦明胆子很大,这时候还想着圆房。” “因为妾身觉得您会离开一段时间。” 林威摇摇头,“你猜错了,我说了不会躲到暗处,那就真不会,就算皇帝看好我,也绝不做暗处的官。” “看来郎君已经完全猜到自己是什么人。” “算是吧,京城勋贵一体,京官一体,厂卫一体,除了明面上的制衡,暗中也必须有一股力量串联起来,这股力量一定是皇帝所创,同时得所有人支持。大明二百年来,从英宗代宗起,文武失衡,文贵武贱,但皇帝不可能心甘情愿默许这种现象,除非皇家还保留一部分。 连年的权争让皇帝被迫妥协,文官只不过得到了表面的胜利,他们没有完全偷走武权、监察权,好处是这部分权力化作官场桥梁,坏处是大家一起变成了扣剥百姓的统治阶级。 锦衣军户是亲军,东厂除了头领,其余人都来自锦衣卫,这就是所谓的厂卫一体。 但这又是一个人脉封闭的社会,我生活在锦衣军户聚集区,从小到大,记忆里总是有很多人到外地轮值,他们有的回来了,有的没有回来,但我只需要知道一家返京没有回到老宅,而是去做其他营生,还不愿与原有人来往,我就能猜到,那些消失的锦衣卫,才是真正的锦衣亲军。” 秦悦明静静听他说完,突然呵呵一笑,“郎君都猜对了,但也没猜对,您没猜到林家真正的出身,朱明皇帝怎么可能让亲军有尾大不掉的隐患,这才是关键。” “悦明知晓?” “不知道,但陛下告诉过姑姑,林家、骆家、包括几位勋贵,其实都是皇家的人,让姑姑紧急情况下可以避开朝廷联系他们,以免又被某些官员坑害,所…所以我们才会定亲。” “皇家的人?怎么可能,皇家所有血脉都在宗人府…”林威说到一半住嘴了,他突然想起来,侄儿林成的身份是‘西城指挥使之子刘永福’。 若没有记错,这是一个驸马都尉的名字,天启的妹夫。 大明朝只有公主亲生子才算皇亲,公主的孙子就不再是皇亲,宗人府也不会记录。 消失的锦衣卫,消失的驸马子嗣,就是所谓的皇家人? 朱明皇帝为了维持稳定的制衡,动了很多脑筋,这是谁的杰作? 林威思索间,突然看到外面的月亮已经完全倾斜,到窗口看了一眼,大街上只有三三两两匆匆结束赴宴回家的人。 假日解除宵禁,内城的三座城门不会关,但大明朝也没有什么夜生活,很多人都休息了。 林威回头拽一把秦悦明,指指窗外,“我们出去转转,这点风云不算什么,必须让他们害怕,只有恐惧才会快速结案。” 第55章 一不做二不休 秦悦明突然发现,林威真是个夜猫子,子时毫无睡意不说,带着她穿街过巷,不仅频繁躲避人群,总是藏在阴影里行走,妥妥的夜行习惯。 行走半个时辰,林威突然绕着一处民居转了一圈,对近在咫尺的大门一指,“悦明,这就是家里,你稍等一下。” 秦悦明突然听说回家,顿时局促起来,却见林威快步到侧墙,借惯性抓住墙头青砖翻身上墙,消失在墙后… 什么鬼?回自己家还得偷偷回?但她下意识的反应还是连忙藏到对面门楼下。 林威没有给她多少胡思乱想时间,很快又从墙头跳出来,背着一个包袱,拉着她突然向北面快速而行。 宣武门大街,林威在西侧阴影里前行,眼睛却一直看着东面的安富坊,一户一户的朱漆大门,牌匾上的鎏金大字在月光下发出晶晶亮光。 定襄伯府到了,继续向北是一个更大的豪宅,武定侯府,林威确定目标,突然带着秦悦明原路返回,快速穿过大街,来到两户人家院墙之间狭窄的死胡同内。 他并没有继续向里,而是靠到墙边等了一刻钟,确定无人发现他们,才拽秦悦明来到最里面的排水渠旁边。 “这是秀秀的练功服,你的靴子也得换,虽然这里是石头路面,不怕留下脚印,但我们难免踩到血。” 秦悦明终于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万万想不到,林威所谓的‘做绝’,竟然是刺杀武定侯和定襄伯。 咕咚~ 秦悦明咽一口唾沫,说不出一个字。 林威笑笑,靠到耳边低声说道,“原本计划带秀秀做这事,她武功可能比你高,但论杀人、论果决,差你太远。只杀抚宁侯难免还会被训斥,也难免武定侯吵闹,大家还是有博弈。 但直接杀了武定侯、定襄伯,看起来把天捅了个窟窿,他们却不会扯淡,朝廷经不起任何动荡,肯定会迅速结案。死人已经死了,贵人才不会为死人瞎嚷嚷,皇帝都一死百了,更别说两个勋贵。” “郎君…你…我们…”秦悦明犹豫半响,真不知道说啥,抬头看看丈高的院墙,“我们没有带器械上不去,且公侯家里防护严密,手铳会惊动京城。” “外城的公侯家里也许很严密,但内城靠近皇城的贵人不会在后院安排护院,更不会设警戒哨,悦明看看东面就明白了。” 林威一边换衣服一边说,秦悦明退后几步向东一望,顿时明白林威为什么这么说,这里距离皇城太近了,城墙上来来去去的守卫都能看到,没有比皇城守卫更好的视野,他们几乎俯瞰全府。 皇城脚下安排人巡视是对皇帝的大不敬,这里的贵人大概都没有护院巡视后院,勋贵提督京营,皇城守卫就是轮值的京营,打个招呼很方便。 秦悦明一回头,林威已经穿戴整齐,把手铳的腰带系在外面,全身紧束,非常精干。 小姑娘脸红了,这怎么换?林威却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到身边笑着褪掉儒衫,解开绑手铳的腰带… 秦悦明就这么呆滞的看着他,脑袋完全停止了思考,机械似得配合,被林威快速换了一身褐色练功服,腰带一系,雌雄大盗上线… “娘子收一下情绪,我们该做事了。” 事已至此,秦悦明还能说什么,连忙把地下的衣服捡起来塞回包袱,她还想带着衣服,林威却抢过来附身塞到排水口。 在小姑娘惊诧的目光下,到墙角转身,撑开双手试试摩擦力,像个蜘蛛一样,手脚并用、如履平地般蹬上丈高墙头。 露头四下张望一圈,林威双脚勾墙,垂下身子吊在墙外,双手弯曲,示意秦悦明快点。 她懂了,到底是将门性子,后退两步突然加速,跃起抓住林威的手,然后一甩,她也爬到墙头。 “这里应该是中院,小院子很多,别在房顶和墙头站立,我们吊下去。” 林威一边教一边做,两人无声无息落在高墙下。 男在前,女在后,顺着狭窄的小院墙缓缓移动,秦悦明心下纳闷,做这么大的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万一被发现,四支火铳杀人? 不过下一刻她就明白了,通往后院的廊道中,有两个护院脸对脸抱胸打盹,得有人去引开他们。 引开个屁,林威指指两人,又指指廊道顶,双掌同时劈向自己脖子。 秦悦明眨眨眼,啥意思? 林威哭笑不得,示意她往后退一退,爬到耳边低声道,“不能杀人,我先从上面过去,一人一个,同时动手敲晕。他们明日为了保命,一定会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否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秦悦明点点头表示听懂了,然后又看到林威蜘蛛一样,爬上身边的房檐,抓住椽子横移到廊道那边。 接下来不用教,秦悦明轻轻站到护院身后,与林威同时挥掌大力砍向脖子,在两人倒下前扶住靠到木梁边。 然后快速进入后院,后面的小院子更多,若林威是来杀他家某个男丁,必须提前踩点。 但杀武定侯、定襄伯本人也不用,贵人家里不管有几个长辈都不会住后院正房,只有当爵的老爷才会住在正屋。 与后世人们想象的不同,大佬的正妻也是独立院子,不会天天晚上与老爷同房,就像皇帝一样,大佬想谁叫谁陪、谁来陪。 林威示意秦悦明离他前后分开一段距离,快速穿过花园,到正房墙根下倾听片刻,才向南边阴影里的人招招手。 秦悦明猫着腰到身边,林威却带着她来到山花墙下,“外间有守夜的两个丫鬟,别惊动他们,我们不能走门,从阁楼上去。” 说罢轻轻跳起,到阁楼边试着拽拽窗户,第二个就拉开了,招手叫秦悦明也上来,两人闪身进入阁楼。 还好不是冬季,阁楼没有铺毯子保暖,木板缝隙望下去,卧室中巨大的豪华帘幔中睡着两人。 示意秦悦明别动,林威缓慢的爬向楼梯口,但他并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抓住房梁吊下去,落地瞬间闪电般跳入帘幔,对熟睡的两人脖子劈了下去~ 第56章 贵人也是一个脑袋 富贵人家的窗户都是白缎,外面的月光映照下,林威能看到一套白泽服,一套诰命服。 但也无法证明床上的就是侯夫人,勋贵的滕妾都是诰命。 老子关你是谁。 向阁楼招招手,秦悦明下来后,立刻指指卧室门口,外面有两个丫鬟,不能让他们进来。 万一暴露,也不能让她们发出声。 这么简单的道理秦悦明当然懂,立刻到卧室门口守着。 林威看着床上的两人,内心默念阿弥陀佛,老子是为民除害,拿起腰带勒在女人脖子,不一会又如法炮制勒到男人脖子… 床头有剪刀,趁尸体未凉前划开男人右手食指,在床单上模模糊糊写了一个‘悔’字,以免让人看出笔迹。 然后把腰带挂在房梁,扛起男人尸体踩桌子挂了上去,脚下放倒两个椅子。 完美吗? 漏洞百出! 林大爷只需要给官府一个台阶下就可以了,无论是谁来勘验,脑子抽搐才会说死于凶杀。 侯爵死于凶杀与侯爵畏罪自杀,那是两种不同的政治后果,肯定会由皇帝来‘盖棺定论’。 明日他的罪名就会被人交代,死人无法对质,直接做实… 林威招招手,与表情呆滞的秦悦明返回阁楼,从窗口跳下去,原路返回,原路跳出外墙… 整个过程不过两刻钟,大明武定侯自戕。 秦悦明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做下如此惊天大案,那可是比姑姑尊贵很多的勋爵,还是两个… 缓气间隙,她才彻底感受到林威所说的优势,匹夫一怒,谁不是一个脑袋。 明日的大明朝,真的是风云骤起~ 林威指指定襄伯府邸,这次秦悦明不用他一路‘指示’,一回生两回熟,丑时三刻,两人更换衣服,再次在胡同里的阴影里潜行。 咚—咚!咚!咚!咚! 休沐没有上朝的钟声,最后的打更声响起,“寅时五更,早睡早起!” 林威带着她到北城绕一圈,寅时来到城东勋贵聚集区,进入一个狭窄的死胡同。 秦悦明刚刚从西城的杀戮环境中走出来,同样的环境,顿时一把拽住林威,“郎君,天亮了,您不能继续。” 林威被她逗笑了,“我是杀该死之人,不是见人就杀,放心吧,我们在这里休息睡一觉,睁眼就能知晓结果。” 两人边说边走,直角处隐藏的小门让秦悦明闭嘴了,这里一看就是隐秘所在。 林威到门前正要举手敲门,里面突然打开,四个劲装男子齐齐躬身,“拜见四爷!” “大哥在吗?” “大爷出去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传话,四爷若来此处,请您暂住,夫人已等候多时。” “嘿嘿~老子从北城绕过来,他们连屁都吃不到,派个人去告诉大哥,我把活做完了,两侯一伯畏罪自戕,不用等白天的热闹,可以提前把那些探子抓起来,连银子一起送给九千岁。” 有两人立刻离开,两人关门,其中一人躬身请他入内。 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威借着灰蒙蒙的天色看看两侧院墙外一排一排的房脊,顿时明白他们在两家勋贵的中院之间。 后院人很少,只有两个丫鬟挑着灯笼站到廊道迎接,护院送到此为止,林威前行时突然被秦悦明拉了一把,扭头疑惑看着他。 “郎…郎君,妾身又做了不该做的事,不能见…” “没事,去给她敬杯茶,娘子这么不明不白的跟着我算什么事,总得有人见证,我们今天就圆房。” 秦悦明千言万语被一个圆房全部堵了回去,林威干脆直接牵起她的手,进入后院正房。 外面的人也没来得及汇报,林耀的这位‘妻子’显然没想到林威还拉着‘老婆’,三人对视一眼,虽然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却不知如何称呼。 林威眼珠子转了一圈,笑着拱拱手,“见过大嫂!” 妇人再看一眼秦悦明,才对他道,“四威真是胆大,半个月来郎君一直在猜测你会做什么,万万想不到你会杀勋贵,天色一亮,武定侯就会到五军都督府召集勋贵,英国公不得不入宫,到时皇帝一躲,暗处又是腥风…” “大嫂!”林威打断她的教育,“武定侯和定襄伯去追抚宁侯了,这是秦氏悦明,与您一样,父亲给找的儿媳,却是不让她见人的儿媳。” 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妇人猛得起身,但林威还是自顾自介绍完了,秦悦明恭恭敬敬行礼,“妾身见过大嫂!” 妇人似乎被定住了,大袖中的手指在不停颤抖,林威等了一会见她没反应,刚好丫鬟给奉茶,立刻抢在手中递给秦悦明。 她现在很听林威的话,拿着茶杯到妇人身前躬身,“妾身请大嫂喝茶。” 妇人眼睑闪了两下,好似明白林威为何带她来了,接过茶杯哆嗦着轻轻抿了一口,“四威成…成家了,弟媳真漂亮,委屈你了。” 秦悦明再一躬身,“谢过大嫂!” 妇人说完这句话,情绪总算调整了过来,笑着招招手,对进门的丫鬟道,“带四夫人去看看首饰衣服,随便挑随便拿,把客房被褥换一套。” 丫鬟立刻躬身等待秦悦明,妇人又笑道,“弟媳洗个热水澡去去乏,住下来咱们好好说说话,我这里几年也难得来一个客人。” 秦悦明看一眼自家男人,林威点点头同意,她才朝妇人躬身,“打扰大嫂,妾身告退。” 妇人等秦悦明被丫鬟带出廊道,突然迈步,一下抓住林威的肩膀,压低声音训斥,“你疯了?陛下想杀都杀不了,为何如此…” 话到一半,被林威冷冷的眼神的打断,妇人慢慢放开他,一脸铁青坐回椅子,“你真是胆大包天,除了陛下…” “大嫂娘家是隔壁哪家?” 三番五次被打断,妇人十分不悦,但又深吸一口气制怒,冷冷说道,“家父已逝,家兄是当今成国公。” “嫡女?” 妇人被他气笑了,“父亲只有三男两女,成年的只有兄长和我们姐妹,无所谓嫡庶,族谱都在母亲名下。” “族谱?这种事族谱有意义?” “当然有,对外我的夫君姓林,是京营一个过世的守备,目前寡居娘家深院,后院有一处暗门直接进入国公府,有时候我也会在那边。” “那为何侄儿对外的姓名是西城指挥使的儿子?若小弟没记错,我还认识他。” “因为西城指挥使夫人就是我那个妹妹。” “原来如此,敢情是为了侄儿正大光明以外甥的身份到国公府。” “做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思关注这些?你告诉郎君了没有?” 林威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嘻嘻一笑,“大嫂等着看戏就行,两侯一伯死了,他们死于私通建奴,这个罪名陛下最高兴,其次是魏忠贤。 抚宁侯的现银会送给皇帝,至于西城两家的银子和三家的田产房产,肯定会有人抢着要。 对贵人们而言,死人已经死了,谁杀的不重要,面子的事以后再说,关键是可以捞到好处。越大的事越会很快结束,午时这件事就会尘埃落定。 短短两月小弟见过太多死人,不就死了三个人嘛,事实证明,贵人也是一个脑袋。小弟先去休息,大嫂回见。” 第57章 扫尾的权贵 林威说完就去休息,但在这位大嫂看来,他有一股狂妄、目中无人、无法无天的二愣子气息。 片刻没有耽误,到厢房打开衣柜,从里面的暗门来到成国公府。 当世成国公朱纯臣刚刚起床,洗漱时自家妹子闯进门,听闻林威一夜杀了两侯一伯,顿时呆滞。 沉默几息后快速擦干脸更衣,一边穿一边对妹子道,“林耀一定把兵部的那些郎中抓起来了,林威说的对,现在所有人都会为他擦屁股,好小子,这种人绝不能到暗处做事。” “大哥为何这么说?四威一定会面临惨烈的报复。” “报复不怕,勋贵谁家还没有死士,林威是连闯两次鬼门关的人,区区报复性刺杀应该无碍。” 妇人没想到公爵这么看待林威的行为,一时语塞,朱纯臣已急急出门,留下一句话,“这种龇眦必报、针锋相对的性格陛下也会害怕,林威不能掌府事,不能掌暗卫,看来他想正儿八经做一个官。” 这位大嫂脚下一个趔趄,对林威再次‘高看’一层,做下如此惊天大案,背后竟然还有自己的小心思,何止狂妄。 成国公府邸距离东厂本来就不远,他快步南来,已看到皇城旁边全是锦衣校尉和东厂番子,内城城门反而关了。 继续加快脚步向西城,承天门前被英国公的亲卫拦住,叫他到后军都督府议事。 成国公只好放弃看热闹的心思,迈步向后军都督府而去。 当世英国公张维贤,作为天启移宫案抬轿的唯一勋贵,是天启皇帝在勋贵中最信任的人,加上历代英国公活的够久,辈分够高、声望积累越发厚重,此刻是勋贵说一不二的旗帜。 之前掌右军都督府大印的是武定侯,可以算勋贵中很重要的一股力量,倒塌的如此突然、如此可笑、如此悲凉…就算是该死,英国公也不会让凶手舒服,否则他凭什么领派勋贵。 朱纯臣想着张维贤的立场,嘴角隐约浮现一丝邪气,来到都督府提督公房,里面的场景让他一愣,只有两位国公在场,侯伯勋爵一个都没有。 大明朝五大国公,金陵一位、云南一位,京城有三位,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铁打的五军都督府掌印大都督。 无论英国公如何生气,果然如林威猜测一般,现在所有人只会坐实两侯一伯的罪名。 惩罚林威,就是惩罚林家。 惩罚林家,就是铲除林骆两家。 铲除两家,就是让暗卫大乱、武勋内斗。 文官二百年没有让武勋脱离皇帝,那是他们没找到办法,现在杀了林威就可以,因为西宁侯和自己也不得不下场。 林威可以死于刺杀或意外,绝不能死于‘惩罚’,这就是林骆两家让人头疼的地方,也是他们世代作为暗卫的根本依仗。 朱纯臣向两人拱拱手,拉开椅子坐对面,掏出手帕擦擦额头的汗,犹豫着怎么告诉张维贤,没想到人家先开口了。 “纯臣,林佐去世之前与老夫说过,他这个幼子只学不用,没有掌府事的能力,他的孙儿又是一个纨绔,林耀之后必须重新选人,我们一直以为他在逃避,现在看来,知子莫若父,你家外甥能力如何?” 朱纯臣眼珠转了一圈,疑惑问道,“晚辈想知道外面是否已经结束?” 张维贤闭眼了,旁边的定国公徐希皋点点头接过话茬,“武定侯床上有一个血字悔,定襄伯桌上有一个血字恨,两家护院、守夜丫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抚宁侯朱国弼更可笑,醉酒倒在椅腿中,把自己脖子崴断了,还有证人左光斗。 黎明之前,林耀先斩后奏,抓住兵部四个郎中,又在西城一处暗娼抓获东虏密谍头领、逆贼李永芳的女婿武长春。 不出半个时辰,五人均已交代,他们收受东虏金子出卖朝廷的情报,通过抚宁侯、武定侯、定襄伯出卖边将官职。 同一时间,锦衣卫文牍司千户李如梧被侄孙李尊祖大义灭亲斩杀,李如梧与两侯一伯合伙出卖情报给武长春,证据确凿,已全部送往禁宫。” 朱纯臣怔怔听完,摸摸额头苦笑一声,“公爷,晚辈无话可说。晚辈的外甥也是个庸才,听话可以,独立做事是妄想。”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敲敲桌子道,“厂卫已经把三家的人全部扣押,除爵在所难免,两侯一爵啊,非谋逆不得论罪,今日之前,谁能想到,大明堂堂勋爵,传承二百多年,会死的如此憋屈。” “公爷说的是,但结果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东林只想毁文牍,武定侯、抚宁侯却想把林威捎带,目的不外乎看上暗卫的特权,若林威不幸,此刻我们也无法坐在这里唏嘘,大概京城早已腥风血雨。” “不一定,林威能猜到朝堂不会大动干戈,换作他死,同样会很快安静,就算有腥风血雨,也不会摆到明面。” “无论怎么说,这是林威自己的报复,林家没有帮他,也没有坏规矩,死了只能认命。” 张维贤此刻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朱纯臣并没有躲闪,坦然回应。 片刻之后,张维贤叹气一声,“当时我们都在诏狱听审,这小子说过,借来的权力不叫权力,一句话深谙厂卫精髓。以纯臣看,他是否抗拒接替林耀掌家事?” “咳,晚辈没有与他交流过,但从话里话外、从他这些行为可以看出来,他非常讨厌林家一明一暗的生存方式,更讨厌做一个鹰犬,诏狱直接斩杀王化贞就是最好的明证。” 张维贤点点头,对两人各看一眼说道,“被埋文牍库之前是个书呆子,挖出来之后是个热血青年,与内廷太监无端冲突,两次闯鬼门关,又变了一个狂徒,但他这个狂徒眼光犀利,脑子是暗卫的不二人选,手段却属实比内阁还老道,综合来看,依旧不能接替林耀,但也不能放任他失控,五军都督府多的是闲职,让他来老夫后军都督府做镇抚使吧。” 徐希皋与朱纯臣快速对视一眼,齐齐向张维贤躬身,“一切听公爷安排。” ………… 注: 李永芳,辽东铁岭人,原为明朝抚顺游击,1618年清兵攻陷抚顺,李永芳投降后金,成为明朝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授为三等副将,娶贝勒阿巴泰之女为妻。 参与攻取清河、铁岭、辽阳、沈阳,授三等总兵官,他是东虏汉军头领、火器军头领、密谍头领,策反许多明朝官民,李氏直属‘奴才’不下万余。 努尔哈赤在攻占辽沈的军事行动中,李永芳功劳不低于四大贝勒,是后金‘开国五大臣’去世之后,很重要的一位将领。 后金占据辽沈后,李永芳训练整编投降的辽民汉军,因‘十万汉军出永芳’,被努尔哈赤明升暗贬,逐渐专职密谍之事(没有生隙、还是重臣,因为奴酋让李家父子全做了额驸)。 史载此人在京城、登莱、蓟镇、宣大安排无数密谍,登莱海防一位水军指挥使被收买,他还开辟了明朝士绅豪商从宣府的走私路线(有争议)。 派女婿武长春冒充辽东一位去世的举人逃入京城,用黄金收买兵部四个实权郎中其中三位。 武长春因喜欢到暗娼,醉酒暴露自己买官,厂卫抓获后牵连出一大串。天启六年正月,东虏密谍网被厂卫一锅端,正逢宁远大捷,魏忠贤侄子魏良卿因此封伯。 作者就不再详写这个情节了。 第58章 寡淡的皇家血脉 太阳升起后,去世的两侯一伯不仅没有让京城混乱,反而诡异的安静。 皇帝已下旨,密谍和背叛大明的臣子夷三族,抚宁侯、武定侯、定襄伯谋逆案三司会审,抄家除爵。 这是明面上的程序,反正都是九千岁的人,操作起来快得很,暗地里的分赃活动早结束了。 历朝历代,罪臣家资都是内库的主要收入来源,但厂卫除了京城的三座府邸,并没有查抄多少家资,勋贵迅速占据外庄和店铺,等厂卫来查,已经换了主人。 里里外外查抄了一百万两现银、价值一百五十万两的三座府邸,英国公被皇帝传唤入宫,五军都督府勋贵识人不明,集体罚俸半年自省,这件事就结束了。 与林威想的一样,所有人会给他擦屁股。 也与他想的不一样,太快了,无需等到中午,辰时已决定一切。 而且…没人搭理他。 这就尴尬了。 夕阳西下,林威舒服的躺在客房中,几番云雨,怀里抱着他的新婚妻子,就不让她起床。 大事成功,小事尽兴,美人在怀,这种舒服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沉醉。 秦悦明哭笑不得,渡过羞涩之后,干脆也由着他,两人早就醒来了,反正起床也没事,不如继续躺着。 “郎君是不是失算了?” 美女突然开口,林威低头瞧她一眼,笑着拍拍脸,“有悦明,就没有失望。” “油嘴滑舌,做下如此惊天动地之事,郎君肯定很失望。” “呵呵,还真没有,他们越安静越代表他们纠结,现在倒是想知道我的生母是谁,母亲对我不理不睬,原来不是她的亲生孩子,大哥想让我接手家事,可能我的生母也来自勋贵。” “郎君会掌家事吗?” “悦明问错了,你该问他们会不会让我掌家事。” “那…他们会吗?” “他们当然支持我掌家事,现在知道我不可控,可能有点纠结,除非我能让他们满意放心。” “郎君准备怎么做?” “骆思恭致仕后,林骆两家不可能时刻联系禁宫,也不可能通过魏忠贤联系,看来林家上头还有一位头领、或者说中间人,左光斗说的对,没必要使劲向上爬,上面与下面一样。” 秦悦明喜欢听林威说这种高深的话,让她崇拜,闻言爬到胸口,笑嘻嘻刚想缠绵,外间响起咚咚敲门声。 “四爷,大爷回来了,晚上带您去赴宴,还有半个时辰。” 林威哦一声后,两人慢慢起床,肚子咕咕的响声让两人对视扑哧笑了。 一刻钟后两人牵手出门,客房门口等候的丫鬟突然伸手阻拦,躬身说道,“四爷,大爷说四夫人不能出门,请夫人留在此处,想吃什么奴婢马上去准备。” 秦悦明立刻挣脱他的手,“郎君千万别怄气,妾身等您。” 老子怄屁的气,现在是装乖时间,能有一个婆娘陪自己暗中做事,也算难得美事,秦悦明已经被强拉入局,他们甩不开的。 林威回头笑笑,当着丫鬟的面,抱着吻别,流里流气一拍翘臀,“等我赴宴回来再疼娘子。” 秦悦明顿时大羞,林威已哈哈大笑而去。 后院正屋,林耀和他的‘贵妻’看林威进门,眼神越来越冷… 搞得林威摸摸脸颊,慢慢收起一脸笑意。 林耀最终冷哼一声,“满脸春色,是不是很得意?” 林威下意识摸摸鼻子,正色回道,“没什么得意,他们杀我是为了暗处的权力,我杀他们有什么不可。” “暗处的权力?暗处有什么权力?” “至少皇帝明知我杀了他们,也不会追究惩罚我。” “错,皇帝不追究惩罚你,一来是皇帝得了好处,二来是别人护着你,并不是你给设计了台阶。护你的人不是皇帝,皇帝不喜欢你这种人。” 林威两手一摊,“无所谓,只要我对大明朝有用,皇帝就不得不喜欢。” 林耀牙齿咬得嘎嘎响了两声,冷冷说道,“英国公张维贤是你的亲舅舅,你的生母生你的时候难产死了,母亲半月后小产一位幼妹,父亲就把你抱回家。” 林威的反应超乎他的意料,竟然问了一句,“是国公府庶妹?” 林耀一愣,“有关系吗?” “当然有,嫡女是自家人,庶女是合作,族女是交易,区别这么大,小弟不得不问清楚。” 旁边的大嫂两眼大瞪,好似再一次认识林威,敢情他早上是这意思,好像…还很有道理。 林耀也咀嚼了一下他的话,淡淡说道,“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有情谊,小小年纪,冷酷看待家人,不是好事。” 林威没有回答,林耀觉得自己话有点严重,叹气一声道,“张维贤往上两位英国公是亲兄弟,长兄张元功袭爵后嫡子早夭,只有两女成人,姨娘是长女,六代英国公张元德乃嫡次子,兄终弟及。” “原来是堂妹,哪来的亲舅舅。小弟对家里这种情况很好奇,祖母是谁家?” “世宗皇帝胞姐永福公主的嫡孙女,世宗皇帝嫡亲外孙女。” 林威皱眉算了算,自己竟然和天启同辈,“难怪小弟听说大哥向许显纯下跪,我们辈份低他一辈呀。” “放屁!”林耀突然恼了,“他知道狗屎,老子那是为了做一个合格的锦衣百户,以便隐藏身份。没有从女人算辈份的人家,哪样全乱套了。若从女人算,你我还不是一辈,你的外祖母是慈圣皇太后胞妹,万历皇帝嫡亲小姨,恩爵武清侯嫡幼女,老子岂不是得叫你表叔。” 林威顿时哑然,转瞬一想又不对,“为何同为驸马都尉后代,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因为我们先是锦衣卫,后来才与皇家沾亲,又不会上宗人府名册,皇家也不会认这么亲戚,所以你给老子低调一点,护你性命的是家里、英国公、成国公、武清侯。” “虽然同为勋贵,小弟明白勋爵才是真正的武勋,武清侯只是皇亲恩爵,他有什么能力?” 林耀顿时翻了个白眼,“其实咱家也算勋贵,慢慢你就明白了,一会到外城去赴宴。喜欢女人可以,不能迷恋女人,你还有两个妻子,一个马上会见到,一个是当今陛下的妹妹,现在还没有封号,明年你得光明正大做驸马都尉。” 林威两眼一瞪,如针扎屁股弹起,顿时大叫,“老子不做驸马都尉。” 林耀一边整理袍子准备出门,一边冷冷说道,“不做不行,否则皇帝会要你狗命,他无法容忍一只随心所欲跳墙蹦跶的狗,哪怕是一只忠犬。” 林威毫不退缩,大力一捶桌子,咬牙切齿道,“老子绝不做驸马都尉。” 林耀也毫无波动,“老子也说了,不做不行,否则我们都得去死,皇家不会允许暗卫血脉越来越远。这就是我让你接手家事,而不是林勇接手的原因,也是他们都暗许你接手的原因,林勇若开始掌家事,我们会被立刻排挤在外,身死是唯一的结局。” “林成也可以做驸马都尉,反正老子不做,老子要当官做正事。” “成儿是,你也是,你们都得做,不做驸马都尉,皇帝不会允许你蹦跶。” 林威瞬间呆滞,林耀到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深长说道,“四威,出身决定一切,你挣扎没用,不可能让你在锦衣卫做官,就算我和勇儿都死了也轮不到你,林家不替皇家统领暗卫就得消失,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 …… 注: 这章人名太多,介绍一下万历皇帝生母李彩凤的家世。 1永福公主,嘉靖皇帝朱厚熜胞姐,嘉靖二年下嫁邬景和(昆山人,嘉靖朝武状元)。 2慈圣皇太后,即万历皇帝生母李彩凤,出身泥瓦匠,十五岁入裕王府做婢女,生两子一女,隆庆皇帝唯二皇子皆他所生。 李彩凤生长子后,极受恩宠,隆庆登基立刻册封泥瓦匠岳父李伟伯爵,万历继位后,又封姥爷为侯爵。 明朝后戚在万历之前一直是伯爵,就是从万历开始,后戚变成了侯爵,其他皇亲没资格触及朝政,但李家是明朝特例。 史载李彩凤家里有兄弟三人、姐妹两人,五人都是同胞兄妹,长子英年早逝,次子为都督同知,三子武功高强、刀弓娴熟。 万历登基后,张太岳当朝时,李家老三(三舅)是御马监提督大将。 万历亲政后,李老三遁入道门,且修道成就非常高,是武当山十方丛林之一(后面介绍)。 姐姐是当朝太后,李家幼妹出生时已是富贵人家,太后的亲妹妹比外甥万历皇帝还小一两岁,史载下嫁锦衣卫千户、后入勋府继室(勋贵不可能和皇亲有正式联姻)。 李家是皇亲恩爵,也是大明朝唯一掌过兵权的恩爵,万历皇帝的陪读就是武清侯长孙,姑舅兄弟之间关系非常好。 史载皇帝隔三差五赏赐李家皇田皇店,此人后来甚至到都督府做掌印都督,虽最终因官场之争闲居,但万历当时也躲后宫三十年不露面呀。 而且清算张居正的人里面,武清侯是挑头人物,李家在万历朝完全不像一个皇亲,更像是实权勋贵、宗室、厂卫的合体。 第59章 暗卫:东厂西厂内厂外厂(上) 林威被林耀的亲卫带着极不情愿出门,来到大街上,林耀突然加快脚步,向南快速行走,在内城门关门之前来到外城。 云霄楼近在咫尺,林耀快行两步,来到抚宁侯给林威的花楼。 外面空无一人,里面却戒备森严,消费场所竟充满兵戈之气。 林成到门口躬身请自家老子和四叔到后院正房,外面又多了一圈肃立的军士,林威看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老子的地方吧,你们鸠占巢穴干嘛。 林成到身边嘿嘿一笑,“四叔,原来属于抚宁侯的三个花楼现在都是咱们的,包括里面的人…” “蠢货!”林威大骂,“要这么扎眼的东西做什么,你这个笨蛋,老子让你收了吗?” 咳~ 已经落座的林耀招招手,让两人过来坐,淡淡说道,“我们不得不收,朱郭两家暗处的人肯定会报复,你得接着,然后杀了他们,这件事才算结束。” 林威一愣,“暗处的人?什么人?” “不知道,旁系隐姓埋名护佑主支,这是几千年来世家传承的老规矩,别说勋贵,就算地方士绅豪商,传承百年以上哪家没有隐族,没什么新鲜,他们肯定有。” 林威还是从野史中看过这种事,闻言两眼一亮,暗叫一声好玩,果然小人长戚戚。 林耀瞥了他一眼,对幼弟突然展露的兴致眉头大皱,“老子让刘家兄弟打造了二百把手铳,你把底火给他们,这一百人以后跟着你。” “没有!” “嗯?!” “大哥,这玩意装备二百人,会打破京城的武力平衡,您才是意气用事,我再傻也知道,绝对的安全就是绝对的危机。要么不做,要么就装备忠心耿耿的万余人。” 林耀眼珠子转了两圈,嘴角一撇,“小弟很聪明,咱们明天再谈这个问题。” 丫鬟们给三人上了一桌菜,林威向门外看看,纳闷问道,“不是赴宴吗?” “你今晚会见到另一位妻子,先与她圆房,明日会有人见你。” 林威一肚子郁闷、满脑子疑惑,此刻也不知该如何生气,郑重说道,“大哥,我是人,不是种猪。” “种猪是你能当就能当的?是皇帝给你说的媒,咱们家其实没有家事,都是国事,我不想再和你在这件事上纠缠。” “不…不是娶公主吗?” “两个都得娶,包括秦悦明,都是皇帝和大家的意思。” 林威总算明白了,惊讶问道,“皇帝在保证林家以后的主事人与禁宫一致?” “没错,出身决定一切,三代一次联姻,我们与皇家的血脉有点远,皇帝需要信任。” 林威郁闷了,这结果与他想的差十万八千里,按说做出这种事,皇帝应该不会让他在暗处,没想到他们意见反而统一了,既不同意他做暗事,更不允许明面上做官。 思维差异害死人。 林威一边想一边自顾自低头吃饭,林耀看他这样子,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先吃饭。 三人沉默着各自大吃,林威很快结束,碗筷一放,喝了一杯茶,总算抛开目前的枝枝蔓蔓,问起了根本性问题,“大哥,咱家是内厂锦衣卫头领吗?” 林耀瞥了他一眼,慢腾腾吃完擦擦嘴,缓缓摇头,“不是,林家是西厂,骆家才是内厂,东厂在皇帝身边,外厂在暗处,西厂内厂外厂,就是全部的暗卫。” 林威脑海轰隆隆响了一会,却不知该从何处问起,林耀放下茶杯,慢慢给他捋了一遍。 “锦衣亲军是明太祖设立的拱卫司,后改称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掌管皇帝仪仗和侍卫,后成为皇帝耳目,借此监察天下。 明初政治清明,文官无法通过奏折欺瞒皇帝,皇权高度集中,皇帝尝到锦衣亲军监察天下的好处,逐渐与士大夫产生了对立。 明成祖靖难时,锦衣卫与成祖多有龌龊,成祖明知锦衣卫的重要性,却无法完全相信,于是抽调精锐亲军成立了东厂,由东厂监察锦衣卫行监察权。 厂卫共同经历成祖、仁宗、宣宗、英宗、代宗、宪宗六帝五十年,在这期间发生了土木堡之变,英宗与代宗兄弟的恩怨不提,但土木堡之变后,勋贵兵权急速坠落,同时皇权被严重削弱。 于谦是大英雄,也是被人顶出来的大英雄,代宗没有经历皇家内部帝王权力传承,被突然推上皇位,难免听信文官,后来的事就像史书记载,英宗在某些勋贵的支持下复辟,于谦论罪。 但这时的朝廷已完全不同,士大夫控制天下舆论,武勋又不可能做权臣,英宗之后的宪宗,朝中矛盾尖锐,文武对立,天下没什么大祸,却混乱不堪,朝廷什么事都做不成。 宪宗很有政治智慧,为于谦平反,恢复叔叔代宗皇帝尊号,重用大臣商辂,史载矛盾缓和、政治清明。 皇帝一时的妥协,换来了铺天盖地的赞美,但是…狗改不了吃屎,宪宗皇帝突然发现,文臣们总是教他做事,而不是向他请奏行事,皇权不知不觉被偷走了。 宪宗皇帝很不满意,思虑再三,决定大规模重用传奉官,这是一种不需要科举、廷推,只要皇帝考察就可以任命的官员。 但这是刨士子的根,科举的神圣被玷污,士大夫与皇帝的矛盾比之前更加尖锐,弹劾奏折漫天飞舞,朝廷从文武对立,突然变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勋贵的对立。 舆论并不在皇帝这边,这很危险,宪宗不得不再次妥协,罢免传奉官,但宪宗深知,权争如逆水行舟,一旦暗许皇权被盗走,朱明一朝永远别想抢夺回来。 成化十三年,宪宗皇帝成立西厂,以汪直为提督,净军作为骨干,从亲军抽调精锐,代皇帝行监察大权,西厂人员和权力都超过东厂,活动范围自京师遍及各地。 西厂军官从锦衣卫选拔,这些人再自行选置部下。西厂仅仅成立五个月,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朝中大臣弹劾西厂十大罪状,宪宗看到奏章后大惊,下令撤销西厂。 但这是他的一次试探,仅仅过一个月,宪宗没有安全感,而且他已摸明白文臣的软肋,于是又恢复了西厂。 成化十三年到十八年,五年之间,西厂与文官的博弈中不落下风,但士大夫没有发觉,被他们喷烂的东厂和锦衣卫渐渐恢复了名声。 宪宗很得意,皇权被他一招移形换影给拿回来了,恰好西厂提督在权力角逐中失败,于是圣旨解散西厂。” 第60章 暗卫:东厂西厂内厂外厂(下) “西厂解散了,但西厂的人没有解散,全部转移到了东厂,此后在东厂和亲军内部单独存在。 小弟说世宗嘉靖是能君,那我现在告诉你,宪宗更是能君,但他最大的错误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且没有教导他帝王之道。 孝宗生母是土司的女儿,俘入宫中,偶然机会为宪宗所幸。孝宗朱佑樘从出生到六岁以前, 一直被偷养在民间,说起来,他才是真正的百姓皇帝,是真正的、纯粹的好人。 重用贤良、待臣宽厚、严管宦官、废除苛法、轻徭薄赋、兴修水利、力求节俭、爱护武将、善良宽容、三德才艺…所有的夸赞送给孝宗都不过分。 作为一个男人,孝宗几乎十全十美。 作为皇帝,史载‘弘治中兴’,是最大的功绩,也是最大的错误。 但凡被文臣夸上天的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点,听话。 孝宗听话,是他懦弱的性格所致,大明朝只有两个文臣获得最高谥号文正,李东阳、谢迁,都是孝宗的阁臣。 这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谥号虽然是武宗和世宗赐封,但他们也是不得已,意味着皇权在博弈中全面落了下风。 孝宗一朝,皇帝实际上只是一个士大夫,乾坤颠倒,皇权彻底丢弃。 到武宗登基,文臣太过分了,武宗与当今皇帝处境相同,做任何事都有人像小孩把尿一样抱着,名为拥护,实为束缚。 武宗不过在西苑养了一只豹子,他们就能把西苑描绘成猛兽成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恬不知耻,脸皮之厚,世所罕见。 弘治中兴确实兴,但兴得是士大夫,是士绅豪商,与百姓屁关系都没有,好处都到了士绅手里。 武宗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皇帝,他想做事,想做实事,想巩固朱明皇权,想改变天下百姓贫苦的现状,但只有一种办法,变法图强! 历朝历代变法之事,非大智大勇之人不能为之。 武宗想摸一摸这老虎屁股,没有文臣支持,他是一个急性子,就把刘瑾给推了出来,反贪、减赋、整顿吏治,加强文官考核、增加商税等等。 刘瑾变法事项,共计约85项,严重侵犯了士大夫的传统利益。 好处还没见到,藩王被蛊惑叛乱,外敌被蛊惑入侵,武宗就算兵事能力出众,也无法拳打天下。 正德五年,变法失败,士大夫反扑,武宗权衡利弊,只能杀刘瑾平息天下物议。此举虽然让矛盾得到一点缓和,但双方立场依然对立,问题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解决。 且刘瑾变法期间,武宗听了锦衣亲军的奏报,学习宪宗,成立了内厂,这种双管齐下的监察变法,完全是要士大夫的命。 最后的结果是内厂也被撤了,武宗失败了,皇帝死的不明不白,甚至连我们暗卫都没有搞清楚是何人刺杀。 但武宗肯定是死于弑君,与杨廷和有绝对的关系。 杨廷和历仕宪宗、孝宗、武宗、世宗四朝,是武宗的帝师,也是士大夫绝对的领袖,此人手段远超当今东林。 武宗无嗣,世宗即位,杨廷和妄图继续控制世宗,好在暗卫已先一步联系到世宗,把皇家隐秘悉数告知。 世宗回朝后,声望羸弱,对杨廷和听之任之,他的确如小弟所言是个能君,总结宪宗以来的权争,认为继续使用内厂西厂监察,会落入文臣舆论陷阱,冥思苦想之后,他开始用‘大礼议之争’来分化文臣。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招的确厉害,杨廷和被削职为民,厂卫暗中处决,武宗之仇终报。 但士大夫集体落入下风,也不是什么好事,世宗一朝南倭北虏肆虐,朱明朝廷飘摇,权争也不再是主要矛盾。 世宗凭他的智慧戏耍、捏合、利用天下文武几十年,大伙累了,天下凋敝也无法再争,他也无法变革,大胜之后反而是死气沉沉的味道。 到隆庆朝,文官又卷土重来,但这时候的文官,与杨廷和之类有本质的区别,与李东阳、谢迁也不一样,张太岳除了脾气不怎么样,他是真正的治世能臣。 宪宗、武宗、世宗没做到的事,他做到了,朝廷税赋竟然达到了两千多万两,这是不可思议的功绩。 隆庆朝过于短暂,万历皇帝年幼,天下人再如何对张太岳不服,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和功绩。 但还是那个老问题,他不把万历当皇帝。 万历皇帝的性格比较阴沉,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与人争吵,他知晓朱明二百年来的问题出在哪里。 年幼之时张太岳正当权,他并没有参与,而是让内廷冯保成立了外厂,这个外厂与西厂内厂不一样,虽然也抽调了锦衣卫,但更多的是御马监、净军和禁卫,单纯是为皇城安全设立。 冯保这个蠢货,外厂是皇帝没有安全感,给皇家成立的护卫,他却出卖给了内阁。 改革如火如荼,张太岳深知自己不能与皇帝产生矛盾,并没有对外厂进行打压,但万历皇帝深受刺激,感觉自己被臣子重重羞辱,以为皇权连内廷也无法制衡,亲政后立刻报复冯保、报复张太岳。 万历十年,亲政的皇帝斗志昂扬,现实给了他一个沉重打击,文官实在太能吵了,任何事都要翻来覆去吵几遍,他吵不过文臣,又没有世宗的隐忍,不到两年就烦了。 但他吸取历代皇帝的教训,并没有用厂卫与文臣斗,反而腹黑无比,藏匿后宫,让文臣无法窃取皇权,引诱他们互相权争。 齐、楚、浙、昆、东林,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皇帝还用国本之争故意刺激他们,整个朝堂乱成一锅粥。 但皇帝想错了,皇权虽然没有被文臣窃取,但皇家也没有保住皇权,天下正统名义被中枢的惰政腐蚀衰败,皇权不是被谁拿走了,而是衰落了。 皇帝躲后宫三十年,除了国本之争戏耍文臣,他不承认自己比张太岳差,一意充实内库,用武清侯李家、西宁侯宋家交替掌外厂,外派无数税监矿监揽财。 天下没有乱成一锅粥,而是慢慢变质,士大夫与皇家再也无法完全相信彼此,甚至互相妥协也不行。 到当今陛下手中,东虏的出现让天下矛盾集中到边患,但边患又催生了天下矛盾,你看到的是无官不贪,其实是各自为政、私欲盈天、公德丧尽,人人为自己而活。 当今皇帝学武宗,祭出了魏忠贤,又学神宗,到后宫躲避矛盾,但饮鸩止渴,有崩溃之相,于是又开始重用皇家历代所有暗卫。 天下大势早与万历朝不同,此刻东林背后的士大夫,比杨廷和、张太岳强大太多,杀人没什么用,皇帝既想快速打败东虏,又不敢马上剿灭东虏,那样会刺激天下矛盾集中爆发,犹豫了两三年,突然发现东虏做大了。 饮鸩止渴,恶性循环,谁也没什么办法。 小弟想打败东虏做英雄,其实在大明中枢看来,东虏只要认真就可以打败,但谁都无法面对打败东虏后的权争。 天下早已被万历时期的党争切割,江南仗着供养京城索要治权,皇帝也不可能完全不给他们核心大权。 内部这些纷争没有捋顺之前,打败东虏反而是祸事。 暗卫,就是历代锦衣卫,就是曾经的东厂西厂内厂外厂,二百年来已不是什么秘密,我们是皇权的眼睛、耳朵,但不是皇权的嘴巴和手脚。 小弟想打败东虏做英雄,前提是必须帮助皇帝捋顺内部的权争,大明二百年来,厂卫起起落落,皇权起起落落,文臣起起落落,核心一直是君权和相权之争,是天下治权之争。 太祖皇帝废除丞相、成立六部,朝廷各部权力平衡,皇权前所未有的集中。但坏处从土木堡之变后才真正显露出来,大明朝的相权不是某个人,而是士大夫这个群体。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几千年,君权相权对治权的争夺是永恒的矛盾。 朱明朝的士大夫尤其难对付。 就像我们明知泰昌皇帝死于意外,也找不到报复对象。 天下士大夫是敌人、也是自己人,离开士大夫,朱明不复存在。 就像你替皇帝杀了两侯一伯,皇帝却嫌你多事、冲动。 宪宗、武宗、神宗的经验早已说明,皇帝离不开暗卫,但暗卫若如厂卫一般公开行使监察大权,无需东虏进攻,大明朝会先从内部崩溃。” 第61章 暗卫之间的制衡 林耀说的口干舌燥,他很急,必须尽快让幼弟了解事情的复杂程度,否则以幼弟的‘智慧’,一定会做出大家无法收拾的局面。 林威的领悟能力也不错,虽然林耀讲的是大体来龙去脉,他全听懂了。 也头大了、头疼了。 林家竟然不是某个皇帝‘恩宠’下的产物,而是有明确的传承秩序。 但凡这种东西,都有复杂的制衡之道,暗处的特工更严密。 林耀看他挠头,就知道他想什么,“不管是什么厂,基础都是锦衣亲军,林家在宪宗之前不过是一个百户,先祖是成祖麾下的一名亲兵。 世宗、穆宗两朝,西厂内厂在亲军内部隐藏,世宗虽不愿利用我们,但也知道我们是朱明皇帝最终的手段,有意保留我们的实力,让我们互相联姻,明面上互为依托。 我们与勋贵同为皇权的延伸,实际上也与勋贵一体,同样会有联姻。到万历朝,因皇帝频繁使用暗卫,逐渐形成了目前的这种规制,我们与核心勋贵已高度融合。 不是我们高攀,是他们堕落了,世宗朝末期,皇帝派成国公提督锦衣卫,目的正是为了统领暗卫。 骆家受万历重用,那是为了制衡暗处掌握西厂的林家,西厂内厂曾经的精锐亲军后代,就是我们的属下。 武清侯、西宁侯则是万历皇帝另外制衡朱、林、骆三家的势力,目前实际掌控着外厂。 但不管怎么制衡,我们各家都是皇家的亲戚,互相依托、互相隐匿、互相保护,完完全全是一家人。 我和你说过,我们是一把刀,必须听话,就是这个意思。” 林威慢慢回神了,眨眨眼问道,“家里这一明一暗的立府,有什么意义?” “暗处的事当然是暗处来,除了便于隐藏身份,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所以大哥让母亲和大嫂吃苦?” “你的理解有问题,母亲和你大嫂并不苦,暗处的妇人才苦,锦衣玉食不叫幸福,成儿的母亲更愿意与你大嫂换个位置。” “好吧,大哥还懂社会心理学。那为何我们会与魏忠贤闹矛盾?” 林耀忽略他的‘胡话’,笑着揶揄道,“你不是与杨寰说,魏忠贤在掏京城贵人的裆吗?这话很准确,所以他才会被算计。” “可魏忠贤是皇帝的替身。” “不对,你理解有问题,这完全是两回事,魏忠贤是天启陛下的奴婢,我们效忠的是朱明皇帝,不是某位皇帝、更不是他的替身,这里面的区别很大。” “哈哈,只不过我们多当了几年下人,家生子和新奴婢能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这里没他的位置!”林耀冷冷的回答。 林威马上懂了,暗卫与勋贵一体,权力早已固定,天启却想把魏忠贤强行塞进来,为此不惜嫁公主安抚。 挠挠头再次疑惑问道,“陛下想重用暗卫?勋贵却不允许陛下大规模使用厂卫?” “不,陛下太年轻,被东林架空几年,是外厂的暗卫在保护他,但他完全没意识到士大夫的可怕,竟然想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打压士大夫,其实很多勋贵都在保护东林,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大明朝的士大夫是所有人,不是某群人,没有东林还有西林,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 “小弟没听懂。” “笨蛋,士大夫不是指读书人,是士绅、是豪商、是官宦、是地主,勋贵也算,我们也算,大家都算半个。” 林威差点咬着舌头,更加头疼,“这样说来,岂非我们已背叛皇家?” “放屁,我们忠于朱明皇帝。小弟在诏狱说过一句话,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又大错特错,仅仅适用于当下。 我们的权力来源是朱明历代皇帝,但我们还不回去,否则会立刻身死,皇帝也拿不回去,那是逼我们去死。 所以魏忠贤的出现很正常,他不可能涉及全部监察权,明面上大家都是皇帝的眼睛耳朵,但他还是当今皇帝的手脚,控制内阁六部,与我们还不一样,他的敌人太多,现在给他挖个坑,是为了避免以后更多的麻烦。” 林威点点头,“听起来很复杂,其实就是私欲作祟,传承太久了,不敢把性命完全交给任何人。边将若立大功,好处完全在皇帝和魏忠贤,其他人什么也得不到。” “算是这个意思,我们也不想这样,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人人身不由己,没有办法。我们家与武定侯还是未出五服的亲戚,可你照样杀了他,大家的确都会为你收尾,那是为了稳定朝局,不是为了你这个人。 除了两家的死士,暗处对我们报复的肯定还有其他人,不会这么简简单单让你安稳,所以你做驸马都尉已不可避免,是你自己把自己愚蠢的推到了皇帝跟前。” 林威两眼大瞪,不可置信问道,“皇帝今天才决定让我做驸马都尉?” “不是,但今天才下决定,皇帝是想用你,但又不想用你背后的力量,更不想让你做明面上的朝官,只想用你的眼力和聪明,去宗人府做个宗正很合适。” “可…可…可为何…” “老子知道你想问什么,先帝成年皇女三人,其中有一对双生女,年龄都一样大,骆林两家都跑不了,也无法拒绝。” 林威邦邦捶脑袋一会,突然又问,“为何我把自己推到皇帝跟前,大哥认为很愚蠢?哪里愚蠢?” “暗卫没有立场,没有敌人,你跑到皇帝跟前,自然有了敌人。小弟应该明白,现在明面上人人会与你做朋友,但背后人人会嫌弃你是个麻烦,换句话说,你没有真正的朋友,永远跳不出身份的桎梏,想做英雄,你得天天做美梦。” 林威被说气恼了,一咬牙道,“老子不管林家的事。” “你已不得不管,否则秦家会被你牵连倒霉,李尊祖会马上去死,当然,秀秀和家里人都跑不了。” 林威顿时大恼,嘭的一声大力拍桌子,“天下全是王八蛋!” 林耀淡淡一笑,“开始,你会痛恨它,接着,你适应了它,最终,你变成了它。小弟总结的很精辟,谁都知道有问题,但谁都不敢动,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自身安全。士大夫、勋贵、皇帝大家都一样,就像踩着一堆竹签过河,既怕扎疼又不想湿脚,天下哪有这种美事。” 林威沉默了,说来说去,自己就是问题,虽然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前途已经被自己作没了,说什么都没用。 不对,是本来就没有前途,挣扎只会令人讨厌。 折腾两个月,才明白这张网有多大,以后该做什么呢? 咳~ 安静中旁边的林成突然轻咳一声,“爹,四叔,时辰到了。” 林威猛得回神,看一眼林耀后十分抗拒,“我不娶魏忠贤的侄女。” 林耀突然哈哈大笑,“小弟的思维局限性太大,以后应该学着跳出京城、跳出朝廷考虑传承。魏忠贤算个屁,你的这位妻子是公爵嫡女,一月前才收到信入京,是大家给你说的亲事,必须娶。” 林威两眼慢慢大瞪,眼珠子差点掉出来,“魏…魏国公?” 第62章 渗透与自保 快到亥时了,林耀带着林威再次出门。 这次前后各有十多人,月光下沿着外城崇文门大街向南。 崇南坊属于民区,很安静的民区,坊区面积不大,靠近东城墙,大树下都是不规则的胡同人家。 这里真正的百姓很少,都是贵人家的别院,有多处道观、寺庙,但大多是家观、家庙,是贵人们请高僧祈祷的外院。 林威路上已经想明白他为何被说媒了,自己竟然与皇家、骆家、武清侯、英国公都是亲戚。 比大哥林耀的血脉关系近了很多,自己不仅是个‘人才’,还是现成的‘粘合剂’,他们不能不重视,所以才会被说媒。 至于为何是魏国公的女儿,道理很简单,因为鸡蛋不能放到一个篮子里。魏国公是江南真正的头领,与东林非常亲近,也大手笔资助过东林。 南边在渗透,北面在自保。 林威,就是双方的介质。 你奶奶的,人人利用老子,人人又限制老子。 “大哥,诏狱刺杀我的是什么人?师父和大师兄也是家里的暗卫?” 林威突然发问,林耀扭头瞧了他一眼,不想回答,继续迈步。 侄儿林成到耳边低声说道,“四叔,刺杀您的人是骆家、西宁侯和武清侯的人,但他们不是真的刺杀您,顶多重伤,家里和他们演戏给皇帝看,以免被陛下猜忌。” 啪~ 林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脑袋懵懵的,完全无话可说,机械跟着林耀迈步。 前面的林耀突然开口,“英国公计划让你到后军都督府做个镇抚,这是个闲职,陛下同意了,你大概有一年时间晃荡,明年夏季才会做驸马都尉。” 林威顿时神清气爽,一年?老子能做很多事。 林耀就知道他又在酝酿美梦,冷冷说道,“三位公主明年才成年赐封号,这期间你什么都不能做,还得小心暗处的报复,敌人也许就在你的某次宴请中。” 月光下的林威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明年夏季?老子早跑路了,傻子才被你们套牢利用,宁肯跑到四川与秦悦明的哥哥们做事,也不想看你们… 不对,木匠马上会落一个朱厚照的下场,是谁杀了他? 林威脑袋飞速旋转,结论只有一个,是所有人杀了他。 天启六年正月的辽西大捷,让天启皇帝暗中又做了什么选择,以至于所有人与他为敌? 脑袋里想着大事,前面的林耀突然停步,林威差点撞上去。 原来两人已来到一户人家门前,里面种着几棵柿子树,亲卫靠到门口,里面的人立刻开门,请三人进去。 “舅兄,之极兄!” 林耀向两个蟒袍拱手,一个是成国公朱纯臣,一个是英国公嫡子张之极,林威和林成也跟着躬身。 朱纯臣点点头,到林威身边拍拍肩膀,“四威第一次见我们,我们可是第二次见你,诏狱审案很厉害,令人茅塞顿开。” 成国公国字脸,长得颇为‘正派’,林威却从笑容里察觉到一点点阴柔,堂堂公爵,亲自下场做这等破事,真是一言难尽。 朱纯臣以为他不开口是第一次见面很紧张,又热情拍拍肩膀,示意一旁的张之极来搭话。 小公爷略胖,贵为‘表哥’,却没有成国公的亲热,淡淡微笑,“四威应该叫某表哥,本来定为你八月二十六成亲,但昨晚发生的事太意外,今日就成亲吧,这样能打消南边的顾虑,你也不能再乱扑腾了。” 林威从他话里听出很多信息,还没有完全提取出来,后面的林耀突然道,“去入洞房吧,我们在这里就是见证,南京的小公爷没来得及入京,明日是休沐最后一天,上午让你见见这边的人。” “啊?如此草率?” 成国公哈哈一笑,“不草率,这里就是你的府邸,隔壁是我的一个府邸,大伙在这里都有别院,魏国公给女儿陪嫁二十万两。” 林威总算领悟了‘关键’,他不入洞房,没资格谈事。 老子还不知道是母猪还是狐狸,就得钻被窝,真恶心。 收起情绪,向每个人拱手,“感谢表哥、感谢公爷,那小子明日再聆听教诲。” 朱纯臣和张之极再次拍拍他,向后院歪歪脑袋,示意他可以自便,林威笑着点点头,迈步离开。 林耀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丝不安,这混蛋怎么一入院子突然换了个态度? 林威不知道老大想什么,只是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很特殊,好像是一个关键枢纽,越无法做事,越证明能做很多事。 后院正屋,一溜站着十二个侍女,穿着一样的绿裙,看到他进门,立刻躬身行礼,“奴婢拜见姑爷!” 林威顺着她们站成的通道直接向东,里面让他一愣,我去,好大的书房,四周全是书柜,还有两个锦榻,有琴桌、棋盘、画台,还是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富家女,书房足足占了三间面积。 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东,掀起门帘,卧室里的场景让他窒息。 同样是三间大,但林威保证,这个卧室至少得十万两白银,所有的家具都是楠木,窗帘是锦缎,床幔是昂贵的蜀锦,床头足足有炕那么大,所有的窗帘和幔帘镶着金丝银线,梳妆台前一溜黄金做的首饰栩栩如生。 三个月前老子还为吃饱饭发愁,两个月前还为前途发愁,一个月前还为生命发愁。怎么突然变成了权贵家公子继承人? 国公嫁女,皇家嫁女,这么好的美事突然降落到头上,好过头了吧?一定有鬼。 床头坐着一位穿金戴银的贵女,头上有红盖头看不到脸,但坐姿端庄笔挺,一看就是天之娇女。 魏国公送出嫡女给一个锦衣力士,林威没有感到看重,反而狠狠咬牙,感觉自己正走入一个陷阱,估计大哥林耀也想利用自己达到某个目的。 老子的身份有这么特别吗?或者老子的身份有巨大的利益? 林威站女人面前太久了,一声清脆的大明官音响起,“夫君为何不掀盖头?担心妾身是一个难入眼的女人?” 第63章 稀里糊涂的交锋 林威听到她说话,拉椅子干脆坐到她对面。 “小姐怎么称呼?” 盖头突然一震,清脆的声音带点恼怒,“他们连妾身的名字都没有告诉夫君?” “徐允…?” “晴,晴朗的晴。妾身刚入京三日,他们说十天后洞房,早上又突然说今天洞房。” “允晴愿意吗?知道我是谁吗?” “一个能拉进家里和皇家信任的锦衣亲军。妾身没有什么愿不愿意,长大总得嫁人,只不过京城有几位姑姑,父亲不允许我联系她们。” “堂堂公爵嫡女嫁锦衣卫泥腿子,允晴不感觉丢人?” “夫君是在自嘲吗?哪家婚姻不是门当户对,哪有什么下嫁高攀。” 说的很有道理,林威犹豫一下,直接用手把盖头掀开。 头上金灿灿的凤冠映照下,明眸善睐、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眉目如画,不是漂亮,她的气质只有一个字,贵。 徐允晴盯着他看了一眼,“夫君为何不用秤杆?” 林威撇撇嘴不置可否,“这卧室里为何没有丫鬟?” “妾身想和夫君说说话。” 林威以为她说家里有什么任务,抬手虚请,“允晴说来听听。” “妾身葵水当期!” 刚刚抱胸靠椅背坐直,准备认真倾听‘交易条件’,没想到是句屁话。 林威没有一丝放松,盯着徐允晴的眼睛看了两眼,暂未发现异常。 谁开口谁就输了,那样意味着对彼此的不信任,于是…两人沉默了大约一刻钟。 扑哧~ 徐允晴先开口,“夫君不信我?” 林威没有随着她笑,冷冷问道,“我应该信吗?” 徐允晴收起笑脸,从身后的枕头下摸出一把红布剪刀,然后把凤冠摘下来,摸着剪下红丝系着的一缕头发,又把剪刀递过来。 林威想了想,低头附身在她面前,徐允晴也没有犹豫,从他头上剪下一缕,把两人的头发用红布包起来,放在床头的梳妆柜。 “夫君去洗漱吧,外面都是妾身的陪嫁丫鬟,您可以随时让她们陪侍,反正都是您的。” 她说话的口气盛气凌人,令人生厌,林威没有听。 突然起身扔掉外套,把腰间的手铳和短刀放到桌子上,在徐允晴发愣的时候,摘下她头上的凤钗,又去解衣、脱鞋… 徐允晴呆呆的看着他,林威完成全部程序,又拦腰抱起,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把里面的衣服也给脱了… 这女人整个过程一动不动,没有生气,也没有害羞,没一丝情绪波动,他以为林威会霸王硬上弓,没想到林威与她躺一起后,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房间里红烛跳动,林威双手放后脑,淡淡说道,“一个月前,我的一个女人怀着我的孩子被人逼死了,今天早上我才入了一次洞房,我都有了四个女人,却没拜过堂,我是泥腿子无所谓,你们都是豪门贵女,如此委屈自己是为了什么。” 徐允晴僵硬扭头瞧了他一眼,“夫君竟然在试探我有没有男人?” “是你先试探我的!” 身边人沉默了一会,“夫君到底是什么人,为何父亲不由分说送我北上,突然成婚。” 林威突然扭头,两人眼对眼,“呐,咱们有一样的疑惑,就这么稀里糊涂睡一起了,我睡了你,你的一生就完了。” 徐允晴盯着他忽闪几下睫毛,“不一定,就算妾身有私生子,求着娶我的人也很多,且都是权贵。” 林威点点头表示赞同,“那允晴认为,你我的结合能产生什么利益,让他们非要我们立刻睡一起。” “除了家族传承,妾身想不到第二个答案。” 林威沉默了,但仅仅片刻,突然解开她的肚兜扔了出去,把她抱在怀中大喊一声,“来人,来人!” 一边叫,一边把被子踹脚下,上半身全露了出来,徐允晴终于有了情绪,是恼怒,林威却抱着她双手没让她有什么动作。 进来四个丫鬟,看到床上的两人全部低头,“小…小姐,姑爷,有何吩咐?” “我和娘子饿了,去准备点吃的过来,再拿一壶酒,我们还未交杯。” 四人立刻低头又退了出去,徐允晴大力把他推开,非常生气,但她不是生这种气,而是恼火说道,“你身上有别的女人味道,离我远点。” 林威在胸前流里流气摸了两把,感觉她马上要爆炸,才哈哈大笑下地。 徐允晴再次破防了,突然起身照后脑一拳捶了过去,林威觉得脑后有风,下意识一低头,她闪了个空,一下扑到后背,两人顿时扑通跌倒。 林威想一脚踹开,却见她怔怔的盯着胸前横七竖八的伤疤发呆… 豪门神经病,懒得搭理你。 林威感觉自己目的达到了,起身准备穿衣。徐允晴却才刚开始,起身套一件薄纱,突然到身边拦腰抱着林威。 某人被搞得莫名其妙,她又大声吩咐,“来人,把浴桶准备好,我和夫君先沐浴。” 话音刚落,饭菜没上来,浴桶先来了,四个丫鬟抬进屋,后面的丫鬟每人提溜着一桶热水,不到一分钟,连洗浴用品全部准备好。 林威看得吃惊,原来这些丫鬟习惯徐允晴的日常行为,答应了上菜也是在洗浴过后。 “夫君,妾身漂亮吗?” 林威低头看着抱着他笑颜如花、小鸟依人的徐允晴,瞬间全身鸡皮疙瘩,猛不防打了个冷颤,“你有洁癖?这么特别的洁癖?” 徐允晴收起笑脸,学他之前一样的动作,把刚套上的衣服给脱了,吃力拽了两把,推林威进入浴桶,自己也进来坐到怀中。 然后又向之前一样,温水中两人对视无语,谁开口算谁输。 大约一刻钟,徐允晴三次败下阵来,摸摸林威胸前密密麻麻的伤疤,语气还有点伤感,“从疤痕看,夫君在三月之内受伤,这是刑讯痕迹吧?父亲不可能把我嫁给一个丘八,更不可能是一个罪人,为何会有如此遭遇?” “老子犯贱,惹了两个神经病。” “他们死了?” 林威眼珠子转了一圈,对哦,还忘了两个仇人,自己竟然对他们没有太大的恨意,被胡小米的死给冲淡了。 徐允晴看他不开口,非常不雅的跨腰而坐,“算了,我投降,你要了我吧,明天大哥就来了,他会带来几个嬷嬷,照料我坐月子的人,我们不圆房,他入京就没有达到目的,说不准会把我们关起来。” 原来是这样,林威哭笑不得,“你愿意?” “不愿意,但妾身至少知道夫君是个男人,以后去花楼不准与那种人亲近,外面的侍女都是您的。” “允晴这条件还挺特别。” “本小姐莫名其妙被关在笼子里,你要了我,就得天天陪我,休想去陪别的女人。” “好像做不到。” “那夫君做一首洞房诗来听听,要夸我贤淑。” “不会作诗,更不会口是心非!” 林威回答太快,徐允晴杏眼一瞪,突然恶狠狠咬向嘴唇… 第64章 另外一种聪明 日上三竿,丫鬟们淅淅索索的声音把林威吵醒,怀中还趴着一个八爪,睫毛跳动,在白皙的脸蛋上特别有美感。 徐允晴很要强,林威则抱着不睡白不睡的心思,老子还怕被你们拿捏,结果两人折腾一宿,齐齐贪睡。 这女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林威样样…不会,连评价都不会,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突然被强行扭到一起,背后的原因绝不是暗卫,魏国公绝不是为了渗透。 因为暗卫有两个侯爵,魏国公想修复因东林与皇家产生的裂痕,想与皇帝拉近关系,完全可以与两家侯爵光明正大联姻,没必要这样倒贴女儿。 还有二十万两白银,徐允晴明显也不知内情,但她应该接到了‘死任务’,只是单纯抗拒。 大哥心甘情愿把所有权力转移给幼弟,而不是儿子,绝对隐瞒了很重要的东西,到底有多大的收益比,才会让勋贵们非得把两人凑一起? 林威突然感到铺天盖地的孤独,不由得深吸一口气,顿时把徐允晴吵醒了,她迷迷糊糊看一眼林威,笑着趴到嘴边,又亲了上来。 不是吧?石女一晚上就就化了? 半个时辰后,林威被搞的晕乎乎起床,他不知道花楼的女子如何缠绵,但绝对没徐允晴这股不死不休的劲头。 林威穿衣很快,丫鬟进门后,林威才知道豪门的起床方式,原来她根本不需要动。 安静坐床边,衣服就穿好了,昂贵的锦衣里外换了一身,到梳妆台前坐一会,两侧金灿灿的发钗,又恢复了她冷傲的贵气。 “长辈们还在前院吗?” 突然开口询问,身后的丫鬟连忙回答,“回小姐,是的,少爷还没有到,您先用餐吗?” “送进来吧,清淡一点,给夫君弄点参汤。” 丫鬟连忙躬身离开,有两人跪着上床收拾,被子里面的一张白色丝绸床单轻轻叠起,把梅花图露出来,恭恭敬敬放到床边。 林威坐椅子上看了半天,才明白她是何意,小公爷没有入京前,两人都不能出去见客,外面的人也不会离开。 小米粥、大米粥、糯米粥、八宝粥,豆腐汤、蛋花汤、鱼汤…这叫清淡? 林威饿了,连喝两碗小米粥,打嗝摸摸肚子,刚想开口,徐允晴淡淡说道,“食不语,夫君吃相不雅,宴请大忌。” 话被噎了回去,林威看看窗上的阳光,向一旁的丫鬟问道,“什么时辰?” “回姑爷,已经午时两刻!” 我去,难怪这么饿,两顿并作一顿。 没什么事,起身准备出去,却被徐允晴一把拽住胳膊,“夫君休息一会吧,洞房夜很辛苦,妾身很快就会有咱们的孩子。” 林威眼中顿时升起两个惊叹号,你这是矜持,还是豪放? 徐允晴一脸不允拒绝的味道,林威想了想,没必要睡起来产生这种矛盾,干脆扔掉外套和腰带,回床上继续睡觉去了。 别的不敢说,老子敢保证现在非常安全,几位勋贵决不允许他们的‘投资’出现任何意外。 他想的不错,徐允晴很快就发现他睡着了,让丫鬟都出去,鬼鬼祟祟趴到身边挑逗了两下。 确定睡熟,立刻扭头看起他的手铳,里里外外端详了一会,又把弹轮看了个遍,立刻起身来到书房。 哈哈,得亏这女人有点洁癖,没有去闻舔火药。 仅仅一会,手铳的结构图就出现在一张纸上,徐允晴看了半天,略微摇摇头,折叠起来揣在袖子里。 打开窗户看着屋外的柿子树发呆,手铳是林家唯一的提亲信物,林耀送到南京五十支,父亲说只要装备一千人,徐家将立刻剿灭西南反贼。 但是…林耀说特制火药只有林威才懂,诞生子嗣,才有可能得到。 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个信物,父亲不会为了一个大杀器突然让自己北上,但是什么原因呢? 这个男人与江南温文尔雅的人不同,与勋贵家阴沉的弟子也不同,胆大狂野、又拿得起放得下,性格矛盾的背后,一定有打破权争僵局的能力,否则父亲不会严令必须‘迷恋’。 徐允晴想着想着,习惯性想到琴前弹一曲安神,手刚放上去,猛然想起她的男人在睡觉,犹犹豫豫半天也不知该做什么,好在进来一个丫鬟,低声说道,“小姐,少爷来了,请您到厢房说话。” 南京的小公爷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但掩盖不了他风流倜傥的气质,手中习惯性握着一把玉骨扇,京城却是中秋,只能当一个玩具,在手里转来转去打发无聊。 丫鬟先把徐允晴的‘梅花图’拿来让小公爷瞧了瞧,徐允爵看一眼似乎有点意外,又有点晒然,好像觉得自己担心有点多余,反正神色轻松不少,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喝茶。 这是一个很失礼的行为,哪有哥哥检查妹妹是否圆房的事,但徐允晴随后缓缓而来好似也不在乎,进门嫣然一笑,“大哥,这个男人与江南的那些羸弱士子不同,十分有男人气魄,控制力强大的可怕。” 说罢从袖口抽出那张纸递过去,徐允爵接过来看看,与林耀给他们的没任何区别,他不会傻到问妹妹如何得出的结论,只是笑着点点头,“成家了,只要相夫教子,就是一个贤妻良母。” 徐允晴不悦抓起图纸又塞回袖中,嫃怒一声道,“就为了这个,小妹做了某家隐族的女人?” 小公爷笑着摇摇头,“林威不是某家隐族,小妹想远了。” “难道就是为了一件火器?” “可以这么说!小妹不懂,这不是一件火器,是一门铸器技艺、一门制药技艺、伴随而来的一门兵事学说,创造性的东西不会孤立存在,我们要的不是一件手铳,是手铳带来的技术和武力。” 徐允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鼻子娇哼一声,“小妹若信了您这句话,那就是傻子。” 徐允爵哈哈干笑两声,“好了,恭喜小妹喜获佳婿,林威现在是自家人,等你有了孩子,他可能还会知晓家里的隐秘。我先休息一会,晚上我们与京城的朋友聊聊天。” 第65章 大人物眼里手铳的意义 嘭~ 熟睡的林威被突然的巨响惊醒,猛得弹起,扭头一看,少了一支左轮。 内心顿时大骂,蠢货,别尼玛把自己弄死! 刚准备起身,又嘭嘭嘭传来三声~ 眼珠子转了两圈,去你娘的,蒙头继续睡。 一阵香风飘来,徐允晴突然扑到身边,“夫君,你的手铳太厉害了,给人家两个防身。” 林威没有搭理她,徐允晴等了一会,眼珠一转,计上心头,扔掉外套钻回被窝。 卧槽~ 一个鲤鱼打挺下地,飞快速度穿衣,这才看到弹轮也少了一个,对床上得意的徐允晴冷眼一扫,“一斤一万两,少了不卖。” 林威本是暗讽她痴心妄想,没想到她认真谈起来了,“太贵了,千两勉为其难接受,别人也出不起更高的价格。” 这话不能随便接,打个哈哈岔开,“大舅哥来了?” 徐允晴对他转移话题不以为意,指指身后的窗子,“天色已暗,妾身知道夫君累了,但您得谈事,晚上洗个热水澡,我们…” 林威扭头而去,这女人把自己表现的这么幼稚,故意捉弄人,演技太差。 徐允晴望着林威的背影,浮起一丝微笑,她其实从来没指望过门当户对,大明朝与她家能对上的只有三五家,若代代联姻早乱套了,反而期待一位能让她长见识的郎君。 这个郎君无法让她涨见识,但很聪明,很有趣,这日子暂时能过下去。 林威大步流星来到正厅,主位坐着一位锦衣公子,手里端详着他的手铳,两人对视一眼,林威沉默到身边拿过来插回腰间,对方也没有阻止。 “大舅哥贵为公爵继承人,玩这种东西是堕落。” 徐允爵嘴角一撇,“这是你大哥提亲的信物,作保的是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 林威一愣,“什么意思?” 徐允爵起身拉他到一旁的桌子边坐下,正好徐允晴也出来,三人坐到一起,他才缓缓说道, “一百两可以打造四支手铳,以及配属的火药,一万两就可以装备四百人,十万两四千人,百万两四万人,就算需要弹药消耗,二百万两管够了吧?徐家可以装备二十万人。” 林威懵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扭头看着身边的新婚妻子,徐允晴完全没有这个时代女子的矜持,坐身边还拉他的手,一脸亲昵的微笑,倒像是热恋的男女。 公爵家的子女,这么不要脸?就是这么赤裸裸谈交易的? “大舅哥算术不错,小弟还是没听懂你想说什么。” 徐允爵没有生气,反而赞赏点点头,“四威是聪明人,当然不会被这种实力宣扬吓着,我们只需要装备一万人就可以,四威去训练他们、带领他们。” 林威越听越糊涂了,“他们?带他们做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剿贼、灭虏,让你做大英雄。” 林威歪头想想,感觉自己的思维还在身边的女人身上,三言两语被徐允爵搞得一脑袋浆糊,连怎么接茬也不会了。 兄妹俩还在等他回答,沉默片刻,只好硬着头皮问道,“这就是允晴做我女人的原因?” 徐允爵笑着点点头,“我们之间没有信任,徐家能为你挡住一半敌人,允晴是诚意,但她对你很满意,这是一次完美的合作。” 林威好像意会到一点意思,“大舅哥,我应该相信你吗?” 徐允爵两臂一张,颇为豪气,“当然,我们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 林威没有被感动,“大舅哥说徐家能装备二十万人,我也没别的条件,五百万两现银,就可以得到火药制作秘方。” “哈哈哈~”徐允爵仰头大笑,“四威对我们还不信任啊,看来你得和令兄谈谈,其实别说五百万两,一千万家里也给得起,问题是…你能守住吗?” 林威挠挠头,觉得两人聊远了,轻咳一声重新问,“大舅哥计划让我带什么人去灭虏?” “都是军户子弟,能有什么人。” “提供粮草军械直扑辽东?” “当然!” 林威停顿了一会,回头对徐允晴道,“天上掉馅饼的时候,地下一定有陷阱。” 扑哧~ 徐允晴笑颜如花,当着哥哥的面,亲昵靠近耳朵,“是勋贵家里的护院、家丁等私兵。” 林威听懂了,又看看徐允爵,依旧不明白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大舅哥,公器私用,军武护家,这是大乱的开始。” 徐允爵眼里的警惕明显少了很多,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四威果然是热血男儿,我们就是想训练一支私兵,然后以别人的名义,加入对辽东的大战,突然发难剿灭东虏。但他们不会作乱,依旧会护佑大明安宁。” “脱裤子放屁,为何多此一举?光明正大做事,文官不敢让勋贵立军功吗?” 徐允爵眉头一皱,“你是真没听懂,还是故意装傻充愣?允晴已经是你的妻子,我们还不能信任彼此吗?” “大舅哥能直接说嘛?与左光斗一样,一句话绕九九八十一…”林威说着说着闭嘴了,猛得看向徐允爵,与回头看看徐允晴,不可置信的扫了兄妹几次,两人看他总算明白了,同时微微点头。 林威吞了一口唾沫,干巴巴问道,“勋贵准备控制时间灭虏?什么时候亏空抹平,什么时候结束?” 徐允爵顿时哭笑不得,“是这个意思,但不是这么操作,亏空随时可以抹平,只要给皇帝一个理由就可以,灭虏解决一切问题,关键是勋贵向天下暴露赫赫武功,重新主导武事。” 林威现在比昨晚还头大,现在可以肯定,自己已经掉入某种陷阱中,但自己没有权争的经验,完全意会不到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陷阱,只知道大哥也是推他入坑的人。 徐允爵看他挠头沉默苦思,不由得给妹妹使了个眼色,徐允晴笑着靠到林威耳边,“夫君,大明边将,百年来都有固定的人家,西南属于黔国公,没人去和他争,九边属于京城三位国公,沿海属于家里。” 林威猛得扭头,脑子里蹦出几个词,走私、盐商、边商、海商,这才是勋贵的核心利益,他们武装自己,完全是为了走私,比起文官扣剥朝廷,他们财富积累的方式还‘高尚’一点。 一瞬间,林威觉得自己身处九幽地狱,他们根本没有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比起文官,他们才是在深深腐蚀朱明朝廷的基础架构,失去人心,方式再高尚有蛋用。 可悲的是,他们意识不到严重性,自己也挣脱不出去。 …… 注:明亡的重要原因是国家财政崩溃。海商边商走私是对农耕社会定额缴税模式的釜底抽薪,是对脆弱农耕经济的暴力轰击。 贸易顺差必须保持在一个合理健康范围,长时间贸易顺差完全是灾难,明朝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若您没有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这个大情节完了,作者单章叙述一下,百年贸易顺差为何会对明朝经济造成毁灭性打击。 第66章 逃跑的筹码 林威借口去茅厕尿遁了,兄妹俩看着他的背影颇为不解。 林家名为世袭千户,但等价衡量,与世袭侯爵没多大区别,权力缩水是灾难,随便扩大更有性命之忧。 林威竟然不想家里的千年传承,真是个清高的蠢货。 百年家族,不向外围发展,固步自封,迟早是祸事。 “大哥,夫君胸前那一堆伤疤是怎么回事?” 面对妹妹的询问,徐允爵突然笑了,“说起来妹妹可能不信,这小子还是个老实人,从不去花楼,林耀为了让幼弟懂事,买了个清倌人…恰似一群太监逛青楼,对内宫监两人极尽侮辱,为此差点送命。” 徐允晴听着先是微笑,然后一歪头问道,“夫君没有报复这两人?” “他的师父与魏忠贤是老朋友,私交很好,魏忠贤能到皇帝身边全靠关大河指点,当天就活埋了。” 徐允晴发愣了,结结巴巴问道,“老…老朋友?” “没错,林威是暗卫,但他的身份很特殊,与核心所有权贵都有血脉联系,是京城权贵的联系枢纽,百年来最特殊的暗卫,他明白自己的身份之前,小妹必须诞生子嗣。” 兄妹俩低语一会,林威也没有回来,丫鬟说去了前院茅厕,徐允爵再次苦笑一声,与妹妹一起出廊道来到前院,反正得宴请议事,大伙好好劝劝这个‘单纯’的小子。 前院客厅,成国公、张之极、林耀还在喝茶聊天,两人加入进来,林耀看着徐允晴高高的妇人发髻,满意点点头,“允晴等外面安静下来,可以到处转转,反正没人认识,无需在小院里枯坐。” “谢谢大哥,妾身会与夫君安静过日子。” 朱纯臣拍拍手,“好了,这事非常圆满,以后都是一家人,定国公在禁宫轮值,由我们代劳商议,时间紧迫,得好好谋划一番。” 几人连连点头,林耀又说道,“这里由允晴主持,以后通过允晴联系,想必四威不会有异议。” 徐允爵一撇嘴,“不一定,徐某的这个妹夫还是个纯粹的人,尿遁到茅厕想理由去了。” 哈哈哈~ 众人干笑两声,林耀立刻让人去把林威拽过来。 不一会,亲卫一脸惊疑进门,“大爷,四爷从茅厕消失了。” 众人被雷得外焦里嫩,林耀大怒,“一堆蠢货,连人都看不住,马上回城,给老子带回来。” 朱纯臣看看天色,扭头问徐允爵,“他是不是故意?” 徐允爵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林耀却急了,“公爷,麻烦您马上入内城,这小子可能故意在等这个时间,内城门一关,他用一晚上时间,又会做意料之事。” 朱纯臣艴然不悦,冷冷说道,“你不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吗?他跑什么?还有害怕富贵的蠢货?” 林耀很急,因为他知道有个关键问题被自己错开了,林威问关大河是什么人的时候,他没有回答。 现在来不及解释,又急急说道,“公爷,四威若今晚进宫,陛下占了先手,我们一切都是空。” 几人一愣,顿时明白以林威的性子,这种事干得出来,朱纯臣立刻甩手出门而去,林耀抱歉一声也跟着离开。 倒是一旁的小公爷张之极,嘴角微不可察露出一丝微笑。 徐家兄妹俩没有生气,反而很疑惑,这是帮你成事,又不是利用你,莫名其妙。 公爵嫡女,敢吃饱抹抹嘴就跑,疯了? “之极兄,林威性格这么跳脱?” 张之极摇摇头,“愚兄不了解他,但诏狱审案的时候,林威一身浩然正气,与我们想的不一样。” “浩然正气?这玩意官场之人也配拥有?” 张之极哭笑不得,“我们等等吧,也许这一切对他来说太快了,两个月前,他还是文牍司一个小小的力士。” 徐家兄妹无奈只能等,京城他们不熟,不可能立刻找到林威。 但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月。 成国公朱纯臣是前军都督府掌印大都督,他的脸就是文书,自然可以进入内城。 半路上林耀已经知道林威没有回林成的院子,也没有到花楼,那就是回家了,两人气呼呼到家,林威已带着秦悦明离开快一个时辰了。 亲卫说两人去了北城,他们没有跟上,林耀安抚大舅哥朱纯臣后,脸色铁青返回家里,让亲卫去关大河那里把林威强行抓到百户所再说。 两刻钟后,亲卫焦急返回百户所,林威突然带走苏秀秀,又带了四百两银子,说他远走高飞,等孩子长大了再回来孝敬师父。 林耀差点喷出一口血,立刻让人去通知五城兵马司,决不能放幼弟出城,同时让内城锦衣卫挨个客栈去找。 找个嘚,林大爷若躲,他们累死也找不到。 时间回到两个时辰前,林威听徐允爵的话后,就已经明白了,勋贵真正的目标是建立并维持一支私军,去走私、去边贸、去海贸。 但这里面有一个前提,他们会养寇,从海上操纵东虏的生死,用天下大势掩盖他们走私。 徐允爵说直接灭虏,那是放屁,谁都做不谁的主,这种事一旦开启,捞不到足够的好处谁都无法控局,朝廷不可能获得最终胜利。 他们是两头通吃,好处不需要亲自去拿,与文臣交易,把国库全搬到辽东,胜利可以掩盖一切,也能平任何账本。 但中枢崩溃的大明朝还是大明朝吗?群雄并起,逐鹿天下,左轮肆虐,万万人会送命。 这群恶毒的混蛋,眼里只有好处,完全不想后果,都该去死。 林大爷一边向内城跑,一边回想这件事把谁排除在外,想来想去,只有皇帝。 老子又无法联系皇帝,但他敏锐想到林耀不想告诉他师父的身份,肯定是有别的原因,立刻跑向老头那里告知实情。 他想的没错,老头虽然是暗卫,但也不太一样,关大河是万历皇帝从暗卫里挑出来独立办事的‘闲子’,专为万历办私事的缇骑,暗卫里的暗卫。 是万历的人,不是‘皇帝’的人,不仅被勋贵排除在外,还是他们暗算的对象。 第67章 碟中谍谜中谜 武馆只有老头和苏秀秀在,林威带着秦悦明跳墙而入,刚到后院,师妹立刻发觉了。 “敢到武馆偷窃,马上滚!” 屋里传来师妹的怒喝,林威轻咳一声,“秀秀!” 苏秀秀啊呀一声急急开门,看到他立刻飞奔到身边,“师兄,你回来了。” “嗯,你先收拾东西,我和师父说两句话。” 林威一边说,一边像平时一样,偷偷在耳边亲了一下。 主卧灯已经亮,林威介绍两人认识,在苏秀秀惊诧的目光中,示意秦悦明和秀秀解释,转身进入师父卧室。 老头还在炕上,林威到灶火边拿起一杯温水一饮而尽。 “师父,您先听我说,大哥让我掌府事,敢情是准备让林成或林勇做隐族,这需要海量的财富,也需要合适的身份,更需要别人庇佑,徒儿突然娶了魏国公嫡女,今日他们商议… 他们显然想控制东虏的覆灭时间,掏空大明家底,掏空皇权,紧接着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难怪皇帝要把魏忠贤塞进勋贵堆里,这是不得已为之的下策,皇帝就算不知道他们做什么,也知道他们与东林一样靠不住。 大哥太糊涂了,就算林家得到天大的好处也守不住,与国公府二百年积累比起来,我们太弱了,人家不怕乱,也不在乎乱。 但乱起来的时候,我们一定是最先覆灭的那群人。” 老头眼神渐渐明亮,慢慢听徒弟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你想的太远了,他们是为了边贸和海贸,不是想完全掏空大明。” “师父,这种事一旦开始,谁能停下来?更无法控局。” 关大河起身沉重点点头,“小六说的有道理,老夫没有看错你,凡事得往最坏处想。” “我带秀秀出去躲两天,等一两个月,先让他们从我身上把视线转移开再说。” “等等!”老头一把拉住徒弟,“谁告诉你老夫不赞同耀儿的做法?” “这用谁告诉吗?您明显与大哥不一样,大哥有勋贵的味道,做事阴沉,目的性太强。” 老头苦笑一声,“老夫是万历陛下的私卫,他们给你那么多好处,利用你的火器武装私军只是一半目的,真正的目标是老夫。” 啊?林威惊呼一声,脑瓜子嗡嗡响了半天,也不知道你一个过气的暗卫有什么可算计的。 老头摸摸他的脑袋,难得展示慈祥,“小六,心中无财,才能守财,老夫从来没教导过你这个道理,你却比他们都强。” “您可太高看我了,几百万两有蛋用,千万两以上也许我会考虑做点事。” 老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再次打量林威,把他看得浑身发毛,“师父干嘛这么看我?徒儿走了,您别担心,他们找不到我。” “小六,这天下不是银子的问题,你想错了。” “徒儿明白,是权力固化了,但不能裹挟万万人的性命,徒儿到现在都不明白,勋贵算计魏忠贤百万两银子有什么意思,堕落,闲的蛋疼,都是该死的混蛋。” 老头神色挣扎,林威却没时间了,“师父,我真走了,这个大坑徒儿若踩进去,死无葬身之地是小事,遗臭万年也是小事,万万冤魂实在无法承受,徒儿告辞。” 啊~ 扭头迈步的林威被老头拉住衣领差点仰面摔倒,老头把他扶起来,已换了一个深沉的表情,“小六能躲哪里,这京城没有勋贵找不到的地方。” 林威挠挠头,“我知道一个地方,他们绝对找不到,师父您别问了,徒儿又没有性命之忧。” “武定侯和定襄伯的府邸已封,你进去需要生火,藏不住的,他们也能想到。” “才不是罪臣府邸。”林威到老头耳边压低声音道,“是李永贞的府邸,那老东西很少回家,而且他不允许家里下人到后院,我在里面躲三个月别人也发现不了。” “灯下黑?你这是自欺欺人,不出五天就被找到了。骆家正与李永贞商议藩墓之事,他们近段时间会频繁入府,没有藏匿的可能。” “徒儿还有最后一个地方,锦衣卫后衙,文牍司附近有很多工部仓库…” 老头摇摇手打断他的美梦,“老夫告诉你一个地方,京城只有他能让你藏一两个月。” “哪?皇宫?” “放屁,哪里更是筛子。是英国公张维贤。” 林威哭笑不得,“师父,这事张维贤主导呀,您这是让我羊入虎口。” “错,勋贵一体,没人与英国公一体,他是独立的势力,你看到的,都是他让你看到的。” 林威一时间没听懂,老头又缓缓说道,“英国公是勋贵旗帜,代表勋贵发声,但张家是真正的恶人,其祖辈恶劣程度令人发指,京营衰落张家是罪魁祸首。 万历陛下为了避免动荡,用了二十年才让张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你的亲姥爷张元功实际死于自戕,张元德袭爵是为了过渡给如今的英国公。 万历陛下重用当时做禁卫统领的张维贤,就是为了保证勋贵没有脱离皇家,但皇帝与所有人一样,精力有限,时间有限,对这一切束手无策。 张维贤是勋贵头领,他不能丢掉这个位置,任何事只能被动参与,保持自己的领导地位。 其实英国公才是皇帝唯一信任的人,不是因为移宫抬轿,而是万历陛下留给泰昌天启父子明面上的托孤臂膀。” 这是什么隐秘?林威听的头都大了,这两天听到的往事,一件比一件离奇,一件比一件荒诞,这些腐朽的权贵,全是神经病。 老头看他皱眉沉默,又重重拍了一下肩膀,“听为师的,马上去城东英国公府,在他家后院先住一个月,你不参与这件事,他们也不会强迫你,但会慢慢给你设局,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哪…哪件事?” 老头欣慰笑了,“小六总是大事聪明,小事糊涂,生在如今的大明朝,真是难为你了,老夫刚才说了,他们的目标是老夫,你的火器只是捎带,去吧,告诉张维贤,是老夫让你去,他就明白了。” 第68章 消失的刍狗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地头蛇的力量强大的可怕,林威带着两人到北城后,就遇到了连夜‘查案’的校尉和兵丁。 他们守在街口封锁通道,一部分人到客栈酒楼找人。 好在三人身手都不错,一个在前面探路,两个在后面跟随,花了一夜的时间,终于来到位于东城靠北一点的英国公府。 从外墙能看到里面护院来回巡视的火光,林威左思右想,让两位妻子在这里等会,他一人翻上墙头,直接跳到中院。 房顶间隔太远,没有通过的可能,时间紧迫,林威只能爬上廊道木质棚顶,快速狂奔到尽头。 一秒钟都没耽搁,突然出现在守门的护院面前,刀子架在其中一人脖子,对另外一人冷冷说道,“别出声,不是盗贼,去通知公爷,武师关大河之徒林威前来暂住几日,快点!” 护院的确没有出声,但他哪有资格入后院,扭头进入旁边一间小院,不一会过来一个管家似的人物,带着四个护院,看一眼林威后让他们放下刀子,快速跑进后院。 去的快,出来的更快,“公爷欢迎林公子,请您到后院。” “门口还有我两位妻子。” “哦,我随您去接。” 整个过程又顺利又痛快,林威和管家到中院墙边接人,四名护院突然发力,原先站岗的两人顿时被灭口。 接到人天色已经微微发青,管家带着他走廊道七拐八绕,大概来到英国公妻妾住的院子后面。 这个院子没有大门,只有三间正房,深宅中的深宅,可能自己人都会迷路。 “上朝时间到了,公爷来不及见您。林公子放心休息,公爷让我带话给您,想跳出身份的桎梏,非大毅力做不到,既然来了,至少得住一个月,忍不住也得忍,否则前功尽弃。” “好说好说,林某一年半载都能忍得住。” 管家躬身离开,林威与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看了一圈新住所,生活用品齐全,还是暖炕,往上一躺,铺天盖地的疲惫感袭来,直接睡着了。 林大爷用他‘过人’的智慧折腾了两个月,回头一看,处处透露着诡异。 最大的诡异依旧是老问题,杀了两侯一伯,竟然毛事没有,收尾太干净太痛快。 就算皇帝杀勋贵,也该闹一阵吵一阵,出现目前这种结果,不是自己做的‘惊天动地’,是他们的死,高层虽然生气,但也在‘意料’之中。 ‘林威’埋文牍库后,抚宁侯被问罪、武定侯失去京营提督大权、定襄伯‘病故’,大概这些就是皇帝和暗卫对凶手的惩罚。 死人已死,这道理对谁都平等,活人不过是失财、失权。 林耀虽然王八蛋,但他有一句话说对了,只有明白自己是谁,才能真正做事。 那就等英国公回来问问,万历朝的老人都活着,也许这些人才是关键。 天启五年八月十八清晨。 京城百姓突然发现,内城各处城门对货物盘查严密很多,除了守城兵丁,还有几个校尉坐在一边盯着每个人看。 这比追凶还严密,林威绝无溜出去的可能。 内城西南百户所,林耀一脸铁青的坐在公房,他谋划了很长时间,才有一个让所有人满意的计划。 抬幼弟上位,可以顺利得到大伙的支持,也能让林家获得真正的传承安稳,可惜这混蛋完全不理解他的苦衷,也不知道抽什么疯,让大家都下不了台。 该死啊,还是操之过急了,也许魏国公的那个嫡女表现的急躁了一点,把四威给吓着了。 亲卫突然来汇报了一个意外消息,“大…大爷,外面有十王府一位公公求见,自称曹化淳,代信王殿下来感谢四爷。” 让人把太监请进来,来人一脸和煦,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放到公桌,“林百户,咱家是殿下的奴婢,奉命前来感谢林力士,这是二百两银子。” 林耀当然知道他来感谢什么,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小弟外出办差,林某会转交给他。殿下无需感谢,四威不过是丁忧期间不忍皇家坟茔荒废,随手为之的善意。” “当然,当然,林力士是大善人,殿下前日派一个小太监去祭拜,才知晓林力士雇人打理皇家坟茔,刘娘娘之墓是百姓所立,不合规制却合人心,殿下深感自责又大为感动,大恩大德,殿下日后一定厚报。” 林耀突然斜眼冷冷瞟了他一眼,送客的意思很明显,曹化淳略微苦笑,“有劳林百户转告殿下谢意,咱家告辞。” 林耀淡淡挥手,“银子收下了,会转交给京郊打理坟茔的百姓,殿下不用多此一举。” 曹化淳不置可否,躬身退出公房,不怪林耀对他冷淡,藩王结交朝臣是大忌中的大忌,人家没把他打出来已经很客气了。 百般劝说殿下不能与外人发生联系,殿下却非要感谢这个林威,只能碰一鼻子灰。 曹化淳到百户所门口,正好与关承武擦肩而过,两人同时回头互相打量一眼,似乎面熟又不认识,又扭头各自离开。 关承武一进林耀的公房,就换做严肃的语气,“刚才那个太监是不是…” “是,来给四威送银子,感谢打理藩墓,没别的意思。” “这孙子不是发配南京守陵了吗?” 林耀神情一滞,转瞬又觉得是个屁事,摆手不在意道,“陛下两月前召回宫中不少老人,曹化淳一直跟随信王,一介失去干爹的奴婢,什么都不是。” 关承武也觉得是个屁事,自然揭过这茬,“我刚刚才知晓小六跑了,你逼他做什么?” 林耀翻了个白眼,“老子强迫他睡了魏国公的嫡女。” 关承武一听就明白了个大概,“太急了,一介丘八突然与国公嫡女暗中成亲,换谁都得惶恐。” “惶恐个屁,天下就没有让他害怕的贵人,两人缠绵一天一夜,已经是一家人,往哪里跑。” “手铳提亲?” “不然呢?” “你没搞对重点,江南要手铳是为了做海贼走海贸,不是为了灭东虏,四威不愿意去做贼。” “你太小看他了,他清楚的很,手铳是他唯一的筹码,不愿倾囊相授,说到底这小子对我们没有一点信任。” “跑哪里了?” “不知道,再跑能跑哪里,都督府、锦衣卫、五城兵马司找人,能躲五天算他厉害。” 关承武突然揶揄笑了,“骑虎难下挺难受吧?如今怎么办?” “除了等,还能怎么办,大伙与陛下一样,虽然都生气,但也不会让他出事,想跑是做梦。” 第69章 大明的木匠皇帝 京城暗流汹涌,到下午的时候,皇帝已知晓林威的情况。 朱明立国二百六十年,奇葩皇帝不少,但笨皇帝一个都没有。 木匠皇帝,这是后世教育学生的概念,小孩理解不了复杂的社会,天启也无法复生证明他的失败,不务正业成为盖棺定论的反面教材。 成年人真正研究史册后慢慢就会发现,木匠顶多算个‘兼职’,他与朱家其他皇帝一样,一人‘力抗’天下臣民。 或者说,除了太祖成祖,朱家皇帝全部一个样。 这不需要特别的证据,也不需要长篇大论,因为朱小四偷梁换柱给子孙保留了巨大优势,朱明中枢是皇帝、内阁、内廷三分制衡的权力架构。 内廷又是皇帝的奴婢,皇帝拥有绝对的皇权,除非朱明灭国,朱家皇帝根本没有被完全架空的权力漏洞。 皇帝随时掌握内廷人事变更,就算他们痴迷于后宫、痴迷于玩乐,内廷存在、皇帝就实际存在。 二百年来,士大夫早已明白其中本质,于是,制衡之道巅峰的大明王朝,暗地里又存在尖锐的君权相权矛盾。 君权相权之争伴随整个封建王朝,大明朝的相权看起来没有明确对象,却意外顽固,老朱和朱小四凭借他们开国声望可以镇压臣子,两三代之后,历史自然又回到正常的轨迹。 乾清殿偏殿,天启皇帝对着一座精美的木雕亭台敲敲打打一个时辰,才起身伸伸腰。 旁边一个老太监立刻笑呵呵上前拍马,“陛下技艺越发精湛,奴婢叹为观止,实乃生平仅见。” 天启接过茶杯咕噜噜喝一口,神色平淡,“魏大伴马匹功底见涨,凡事由大伴做主,不要来烦朕。” “呃~陛下,暗卫关大河递到内廷一个消息,那位热血、聪慧、跋扈、冲动的暗卫子弟,拒绝了所有人的拉拢,跑路了。” 天启龙眼一瞥,魏忠贤连忙到耳边,低声叙述了一大段。 皇帝听完后,眼神越来越亮,好似这死气沉沉的天下,终于有了一件让他感兴趣的事情。 “他…还是个愚忠之辈?这不可能,一个把世宗夸为能君,严嵩夸为能臣的人,不可能是愚忠之辈。” “陛下,奴婢真不了解他,抚宁侯银子全部送到内库,东虏密谍做实两侯一伯叛逆,又把功劳全部送给厂卫,看起来这小子无欲无求的过分,似乎有更大目的,难有信任基础。” 天启再次瞥了一眼九千岁,呵呵笑了,“魏大伴这拐弯夸人的本事炉火纯青,借来的权力不是权力,朕乃亲军都督,能有这种见识可不是一般狂徒,但他做事随心所欲、过于情绪化,一个不受控制、没有底线的人,谁会对他有信任。” 九千岁难得抬头看一眼皇帝,“陛下,可谁也不会让他明珠蒙尘。” 天启冷哼一声拍拍衣角木屑,坐回锦榻,换作认真的神色,“他能跑哪里?三天也跑不了,南京徐家看起来与京城勋贵不对付,暗地里还是一家人,这不是什么秘密,看文牍久了,真会诞生这样的人?” 九千岁头一低,这是皇帝自问自答,他才不会蠢到插嘴。 果然,天启接着叹气一声,“英国公不是让他到后军都督府做镇抚吗?为何没了下文?今日是开衙第一天,密谍大功也应该有人提吧?若没什么人阻拦,让李家袭爵吧,朕没必要与李如松的后代怄气。” “回陛下,英国公不可能出头,他只会干等,密谍大功有十多个人提及,但无人提议李家袭爵,辽西还没有结束,奴婢也不好为厂卫论功。” “让宁远伯袭爵吧,依旧提督文牍司。密谍大功可以等等,三司马上会审结案,那小子不是把抚宁侯的花楼占了吗,三家女眷充任教坊司后,全部卖给他。” “陛下皇恩浩荡,也不知这小子能不能领会。” 天启不置可否,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换了个话题,“人人都在谋划千年传承,可他们忘了大明的传承安稳。三位皇妹过年即将出阁,凑个机会,让她们瞧瞧那三位驸马,谁愿意嫁给谁由她们自己决定。” 魏忠贤立刻答应,然后把林威在京郊打理皇家坟茔的事说了一遍,“陛下,番子们通过信王殿下才得知此事,奴婢有罪。” 天启眼珠转了一圈,似乎在生闷气,“朕难道能去责骂宗人府?他确实不知那是谁的坟?” “回陛下,林耀不可能告知他一件皇家小事,林家祖坟的确可以看到王陵,他应该是丁忧期间多次张望,对荒芜的王陵好奇。坟地外面的百姓只说他当时让清理申王陵,后来才知道旁边杂草丛还有一个坟,百姓不知其主,只立了一个刘娘娘墓碑,距离坟包有点远,属于代立。以他的性格,若知晓是谁的坟,不会考虑避嫌。” “好了,一件小事,只能说他有一点点善心,百两银子证明不了任何事,魏大伴去做事吧,辽西抓紧布置。” “是,奴婢告退!” 九千岁躬身退到大殿门口,天启又突然叫住他,“等等,关大河所带的暗卫,林耀现在可以节制?” “回陛下,不能,只不过他们私人关系亲近,关承武与林耀从小一起长大,成人后做不同的事。” “朕的那位长辈怎么说?” 九千岁眼珠滴溜溜快速转两圈,躬身答道,“回陛下,这件事与那边没什么关系,外厂后戚显然被排除在外。” 天启顿时冷哼一声,“朱明皇家的这些亲戚,名为百姓,实为与国同休勋爵,给林耀传句口谕,林威就算做驸马都尉,也是明年夏季的事,朕给他一年时间,去做个正常的官,好好看看朱明朝廷的运作。” 皇帝最后还是被林威拒绝‘同流合污’的行为感动,给了一个特别的许诺,九千岁也算还了一次‘老朋友’的情谊,恭敬低头退出偏殿。 第70章 丢脸的权贵 八月十九日,三司会审以奇快的速度结案。 有人奏报李家嫡系子大义灭亲,足够证明宁远伯李家对朱明的忠诚,空爵十年不妥,宜论功封爵。 八月二十日,圣旨已批准对两侯一伯的惩罚,同时让都督府、宗人府核对族谱,验明正身袭爵。 这是大明朝袭爵的固定步骤,大将在封爵后,都会把族谱报给宗人府和都督府,作为留存以免被人冒功。 李尊祖必须拿出家里的族谱,与两本族谱核对,还得有至少五位勋爵证明他是李如松的嫡孙,才会正式袭爵。 李尊祖正发愁如何去求五位勋爵,没想到五军都督府五位掌印大都督,英国公、成国公、定国公、镇远侯、定西侯同时为他证明,这个程序走的更快。 八月二十一日,李尊祖已收到袭爵圣旨,从神枢营到文牍司,做了一个清水提督。 但是,林耀依旧没有找到幼弟,林威像从京城蒸发了一样,突然消失不见。 英国公张维贤这几天没回家,是因为他在禁宫轮值。 大明朝的禁卫是完全的皇帝私兵,不属于任何衙门,禁卫成分是所有‘高干子弟’。平时有一个常任世袭提督西宁侯,但禁宫的权力制衡更复杂。 西宁侯只负责统兵练兵,禁卫轮值相当于‘作战’,由所有勋贵‘领兵’,每五日抽签任轮值提督,到禁宫武英殿监督禁卫轮值。 八月二十三日,轮值完毕的张维贤回到后军都督府,成国公、定国公、儿子张之极、林耀、以及隐蔽而来的徐允爵,都在等着他。 张维贤当然‘知道’发生了何事,神色不善得到主位落座,滋溜溜喝了一杯茶,才淡淡的对林耀道,“那件事已经交给李永贞,你该到外城做千户去了,林家与骆家都挤在内城,时间一长会有更多事失控。” 林耀尴尬拱手,“公爷放心,属下一定说服…” 张维贤摇摇手,“屁话说太多没用,面子也是小事,你家幼弟是老夫外甥。老夫这几天想了想,欲速则不达啊,换做是我突然做了国公女婿,也会胡思乱想怀疑所有人。 这孩子不明白自己的身份,他被吓坏了,陛下已允许他到后军都督府做镇抚使,他需要时间认识结交每个人,着急没用。允爵也不要生气,我们有时间。” 徐允爵苦笑一声拱手,“感谢公爷,晚辈没有生气,只是觉得…觉得荒诞,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的聪慧震撼,却忽略了他只是一个力士,没有经历家里的培养。” 张维贤笑着点点头,“允爵明白事理,就是这么回事,没有见识过正事,对他来说都是空中楼阁,根本无法相信任何人。林耀也耐心一点,老夫这几日在都督府,专门等等他。话说他到底去哪里了?” 最后一句明显是问朱纯臣,后者摇摇头,“公爷,他没有到皇城,也没有去那边,他不知道这些地方。” “稀奇了,京城还能有在我们鼻子地下藏人的地方?” 林耀难为情拱拱手,“公爷,属下已经找过内城所有库房,空闲的院子,包括封门的武定侯和定襄伯府邸也进去过,这小子的确…找不到。” “为何不问问关大河?” 林耀依旧摇头,“关承武可以肯定,四威不在关师藏人的地方,他老人家懒得插手这种事,若真是关师藏人,我们反而放心了。” “大隐隐于市,你找人的方法有问题,好好想想他知道哪里可以藏人,老夫不能一直待在都督府与他玩游戏。” “属下惭愧,有愧公爷厚爱!” 英国公摆摆手,“散了吧,虽然有点意外,毕竟是家里小事,用心做总能做好。” 众人立刻起身拜别,定国公徐希皋落在最后,到英国公身边低声问道,“公爷,陛下这两日没有特别?” “老夫明白希皋想问什么,这事明显是个人问题,想的太复杂对我们都没有好处,除了等,难道我们还能大张旗鼓悬赏不成。” “呵呵,这小子是个奇才,也是个性情中人,做事出人意料,等他回来,不如扔出去溜达一年半载。” 张维贤点点头,“英雄所见略同,不能让他在京城折腾,镇抚使领军法,扔出去到边镇转转就成熟了。” 徐希皋离开,屋内顿时只剩下父子两人,张维贤此刻长长叹气一声,“这小子迟生了一辈,生在万历朝,可能真有所作为。” “爹,他真的圆房了,拿得起放得下,胆大包天,冷酷无情。” “哈哈,这件事在他的角度看,不过是深入虎穴的试探,结果令他很不满意,可能他们都没有认识到,林威的好处本来就属于林威,拿他的好处施舍给他,自然会质疑、生气、恐惧、逃避。他这是在提条件,躲一半个月,他们才会意识到林威想做个光明正大的臣子,等着吧。” “的确,林威有绝对的主动,他这一试探,把所有人的底线摸得清清楚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接下来大伙难免先得满足他要求,让他训练一支独立的武力。” 张维贤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闭目靠到椅背,又长出了一口气赞叹,“出身是桎梏,林威以为只要舍得一切,他就能跳出这个陷阱。但他还不知道,我们家和皇帝早试过了,硬碰硬的手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蠢货才一条路走到黑,他连一个忠心的属下都没有,做任何事都是嫁衣,静处思过,让他好好想想另外的招吧。” “呵呵,孩儿倒是觉得,我们忽略了他真正的想法,以及他成长的环境,就算他明白血脉纠葛,对这一切还是没有归属。孩儿虽是短暂与他相处,但感觉这小子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是林家人,甩掉这一切,就像甩掉一个累赘,毫不犹豫,毫不忌讳。在我们看来完全不可能的事,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堆麻烦,何况他太聪明了,从心底没想过依靠家里人做事。” 张维贤在儿子说的时候睁眼射出一道精光,有道理,他的思维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这小子一门心思做英雄,那就让他去碰碰头?失败了,自然会明白一切。 张维贤想通这个环节,但依旧淡淡说了一句,“别去打扰他,面对孤独,战胜孤独,才能跳出孤独,先从炼心开始!” 第71章 天启五年九月 徐允爵回到外城,告诉自家妹子还没有找到,大小姐要强的脾气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 但她很聪明,马上想到锦衣卫找人有一个漏洞,不会去勋贵家里找。 那她就自己去勋贵家里找找,反正勋贵家家都是亲戚,就算毫无所获,至少可以排除几家。 她是女人,可以把府邸参观一个遍,先从同宗的定国公家开始,京城核心公侯一个都跑不了。 躲藏到国公府的林威,当然不知道徐允晴找到正确的寻找办法,但知道也不用担心。 因为英国公是个鳏夫,儿媳因张之极提督神机营,常驻军营旁边的外庄,府里没人能与徐允晴身份对位,自然也没人招待她,等她轮到张府,可能该过年了。 张维贤想让林威磨磨性子,有点想当然,林大爷在国公府可以随时要到想看的书,身边还有两位娇妻陪伴,宅男梦寐以求的日子,性子怎么样不知道,常年住下去,绝对是个成功的农夫。 三人日夜相处,苏秀秀与秦悦明又都是练武的性子,度过一开始的不适,只剩下齐人之福。 林威知道他们把自己当做‘筹码’,安心住下来,比比看谁沉不住气。 唯一的疑惑是,不知道这群人算计关老头做什么,也可能师父掌握万历皇帝的隐秘。 …… 不知不觉,京城的树木除了松柏,都变成了光秃秃的枝丫。 英国公不回家,这些阴人背后的阴人,也是真的苟。 这年头京城四季分明,小冰期冬天来的特别早,农历九月二十之前,已经下了两场雪。 林威消失越久,英国公越无法‘安心’回家,一个月后大伙都等不下去了。躲藏‘技术’高超是小事,他若出了意外呢?最低损失,也会失去一件大杀器带来的武力。 林耀早被折腾的麻木了、勋贵也泄气了、皇帝也问了两句,听说暗卫的骆家、武清侯也派人在找。 越找不到越急,从一开始的火冒三丈,到后来的提心吊胆、再到垂头丧气,又到疑神疑鬼,最后筋疲力竭,大伙终于抛弃内心的算计,准备与林威好好‘谈心’。 九月二十日,帝师孙承宗终于不堪忍受阉党每日弹劾‘羞辱’,上奏称病请辞。 三请三辞是应有的政治行为,缺少这个过程,就是皇家对孙承宗的羞辱,隔天皇帝细数帝师功绩,好言安抚一番。 九月二十四日,孙承宗第二份请辞奏折入京,隔天皇帝再次派使者安抚。 走程序期间,不影响中枢对辽西的安排,朝廷已开始讨论辽东经略的新人选,阉党暂时都在‘自谦’。 九月二十七日,孙承宗第三份请辞奏折入京,皇帝终于‘乾坤决断’允许帝师致仕。 这下可以廷推辽东经略了,与后人想象的不同,高第虽然是阉党,但他已经致仕,并不在朝堂,北直隶滦州人,老家就在京城附近,于是顺利常驻京城,想靠魏忠贤起复做部堂。 九千岁早就相中这个背锅侠了,立刻把他举荐给皇帝,天启召见后,当即下令起复任兵部尚书。 高第狂喜,可惜上任还没找到朝堂位置,皇帝意欲由兵部尚书出镇辽东,接替帝师任辽东经略。 吧唧~ 高第差点被吓死,从志得意满到诚惶诚恐,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承认自己才能不足,无法胜任辽东经略。 皇帝连见都未见,魏忠贤也不知如何‘安慰’这个狗腿子,嚷嚷两天高第闭嘴了,但又说辽西缺兵缺饷,他独自一人无法上任,请朝廷拔饷拔兵。 呃~ 就算所有人觉得恶心,高第说的也是常识,大明外镇总督经略都得带饷银上任,这是惯例。 于是皇帝令内阁筹集十万饷银,二十万石粮草给高第,同时令辽西帝师暂留,交接后方可离开。 朝廷哪有多余的饷银,税赋连发俸都不够,高第顿时松了口气,这件事就算卡住了。 但十月初五,后军都督府掌印大都督、提督京营大都督、大明朝武勋旗帜、世袭英国公张维贤上奏,蓟辽为京师屏障,辽东连年靡费海量钱粮,战力一落再落,后军都督府直管蓟辽,有必要派钦差使者到两镇巡视,查抄贪墨、严肃军纪、增强战力。 皇帝同意了,十月初六下旨,令后军都督府镇抚使林威带二百锦衣亲军巡视蓟辽、整肃军纪。 林威这个名字出现的如此突兀,镇抚使不在官阶序列中,天下镇抚使多的很,都督府的镇抚使,至少是个二品都督佥事,他的本衙上官只有左右都督和掌印都督。 二品听起来很吓人,文官却不削一晒,无数人的后代都有这个荫恩官,就是个闲职,带二百亲军,谁尿你一个镇抚使。 但他们想错了,三个月后,这位镇抚使的诨名将天下皆知。 ………… 注:扫个盲。 镇抚的权力是掌军纪、法纪,现代理解就是军事法庭法官。 镇抚使不是锦衣卫特有的官职,明朝每个卫所都有镇抚使。 反而锦衣卫不是‘卫’,亲军本质上是皇帝的镇抚使,到成祖时期,又分南北镇抚,北镇抚外出办差,南镇抚监察本‘卫’军纪。 卫镇抚使是从五品官衔,都(司)镇抚使是从三品,都督府是二品官衔,不是他地位有多高,而是都督府的官除了打杂的,大家都是二品起步。 且都督佥事在明朝中后期,沦为官宦子弟荫恩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司空见惯,没什么特别。 明末勋贵武力一团糟,京营渣滓一堆,让所有人忽略了五军都督府真正的权力:掌天下选将。 这玩意说太多容易绕晕,简单理解,就是五军都督府掌握着“资格认证”的权力。 文官的确领兵,中枢的确以文御武,边将的确听巡抚的命令。 但是…所有的将军,首先他得是个“将军”。 只有五军都督府有‘认证’的权力,边将在接受皇帝的任命之前,他必须有都督府文书证明他是个将军。 外调的总兵也一样,有皇帝的圣旨,有兵部的调令,有都督府文书,他才能上任,缺一样都不行。 若说五军都督府在明朝中后期可有可无,那就有点想当然了,下面是搬运来的东西。 五军都督府,既中军、左军、右军、前军、后军五衙总称,统领全国军队的最高军事机构,节制中外诸军事。 五军都督府分领除亲军指挥使司外的各卫所、以及在外各都司卫所。 凡武职世官、流官、土官之袭替、优养、优给等项,所属皆上报于府,府再转送兵部请选。 选定后,经府下达都司卫所。首领官之选授和给由,皆由吏部。其他如武官诰敕、水陆步骑之操练,军伍之清勾替补,俸粮、屯费与屯种之器械、舟车,军情声息,边腹地图文册、薪炭荆苇诸事。 各府只有统兵权,调兵之权在兵部,每逢战事发生,由皇帝命将为帅,调领五军都督府所辖卫所之兵佩印出征。军还即归印于朝,兵回卫所。 五军都督府各府有明确的属地。 中军都督府:管辖南直隶、河南、中都留守司; 左军都督府:管辖浙江、山东都司; 右军都督府:管辖陕西、四川、广西、云南、贵州都司; 前军都督府:管辖湖广、兴都、福建、广东、江西都司; 后军都督府:管辖北直隶、大宁、万全(宣府)、山西、蓟辽都司。 因陪都南京的存在,五军都督府与六部一样,实际以‘十府’存在于两京,京城以后军为主、南京以中军为主,掌印大都督只有公侯伯武勋方能任职,各自统帅两京京营。 第72章 打雷了,快跑啊 林威忘了高第是几月去的辽东,但一定靠近正月,或许是年底休沐前也说不定。 一上任就像熊廷弼一样,放弃辽西四百里防区,把努尔哈赤闪了个趔趄,但他又不能不摘这个桃子,结果匆匆而来,在宁远又磕了门牙。 历史对宁远大捷的记录,有两个绕不过的疑问。 高第为何脑袋抽风,一上任不由分说回撤所有大军,是谁给他的胆子?就算他明知打不过,连样子也不装一下? 哪怕一个小孩上任,也不会先把底裤扔掉吧? 高第偏偏扔了,而且这家伙没有像熊廷弼、王化贞一样落任何罪名,仅仅是革职致仕。 这在守土至上、喷子为主的大明朝,简直不可思议,高第的出现,好像就是为了回撤大军,前后任期不过三个月。 还有,努尔哈赤为何会知晓辽西大军回撤,东虏动员全部战兵至少需要一个月,看斥候奏报行事,粑粑都吃不到热乎的。 好像正确的理解是,大明朝得知东虏休整四年,开始磨刀霍霍,回撤避其锋芒,或者东虏明知朝廷无法继续支撑辽西驻兵,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大势是如此,但京城为何没有动静呢? 十月初六,林威从张府管家手里得到了答案,内库拨二十万两供高第到辽西补饷,同时送到京卫指挥司、蓟镇、宣府、大同各二十万两补饷。 皇帝动员了长城一线所有战兵,这是已经准备打京城保卫战了?若没有这二百万两,大明朝中枢怎么做? 林威在这其中扮演一个重要角色,钦差镇抚使除了纠察军纪,一个重要的职责就是监督蓟辽四十万两饷银分发。 酷啊! 高第的核心后勤大权,竟然在一个小小的镇抚使手中。 英国公如何做到的偷梁换柱? 林威躲不下去了,因为他赢了,做了一个明面上的官。 十月初九黄昏,云霄哭笑不得看着面前的林威,躲一个多月,白净了许多,身旁两位夫人英姿飒爽,端得好福气。 “姐姐实在没想到,四威竟然能在内城躲避一个多月,这是在大伙脸上扇耳光,你大师兄一个月前还笑你,半个月前转为佩服,这几天十分为你担心,若圣旨一出你还没有出现,大伙该刨地找人了。” 林威得意一拍手,“我赢了,现在是朝廷钦差,不是厂卫。” “不一定哦,我听你大师兄说,皇帝认为锦衣林家忠心耿耿,皇家欲招为婿,做了驸马都尉,以后顶多到宗人府做个宗正。” 林威脸色一黑,“姐姐,我是来要我那三万两银子的,西宁侯什么答复?这都过去快四个月了,别以为我忘了。” 云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自以为双方关系亲切,竟然蹦出两个字,“滚蛋!” 林威无喜无悲点点头,淡淡说道,“作为生意人,应该学会诚信,那就麻烦姑娘转告西宁侯,从今天开始,小弟每晚提醒侯爷一次,每隔三日翻一番,别翻到他侯府掏不起的地步。” 说罢扭头大步离开,云霄皱眉看着这个‘神经病’,怎么更加神经了? 花楼门口,林威与侄儿林成迎面相遇,外城现在是林耀的地盘,发现林威的行踪不稀奇。 林成见面先挠头,“四叔,千户所在正阳门边,父亲请您去那里坐坐。” 林威非常痛快,扭身与秦悦明和秀秀抱抱,让她俩到隔壁自家花楼住下,迈步去往正阳门方向。 林成看四叔这么痛快,内心松了一口气,一边并肩而行,一边说道,“李尊祖已经袭爵了,还是提督文牍司,这不是羞辱伯爵,他过于年轻,过几年才会进五军都督府,到京营提督一卫。” 林威无所谓挥挥手,“那是他自己的事,用不着拿尊祖的前途来要挟我,没有老子,难不成他还不活了。” “呃~这一个多月为了四叔,英国公一直住在都督府,最后不得不向陛下请奏,由您巡视蓟辽。” “他为了我躲都督府?为什么?” “因为四叔一旦意外,京城会混乱不堪,他老人家在避免风波扩大。父亲让我告诉您,四叔得登门感谢。” 林威扭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问道,“混乱不堪?骆家肯定不会管我,成国公与大哥穿一条裤子,师父和暗卫外厂的武清侯、西宁侯,难道会为我与大家火拼?” 林成难得说了句老实话,“父亲过几天带您认识大家,掌握外厂的是四叔长辈,她与大伙不一样,一力赞成您做个正常官员。陛下同意您做钦差,并不是英国公的原因,这位长辈反而出了大力。” 林威的反应超乎想象,没有感激,没有好奇,破口大骂,“去tm的长辈,让这些阴人离老子远点。” 林成顿时被雷在原地,看林威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向身后的亲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绕道先通知林耀,然后才跑步跟上。 叔侄两人无声迈步一刻钟,正阳门到了,大街旁边却有一座豪华府邸,朱漆大门配石狮,十分威武,门牌四个大字,西宁侯府。 侯府在外城不一定就远离皇城,恰恰相反,就算住到皇城旁,也得绕道从承天门入宫,西宁侯位于正阳门旁,从脚程上说,他才是最近的勋贵。 林威突然站在门前,对大门一指,“暗卫头领之一,我明白他为何是暗卫,万历先帝亲信,世袭禁卫提督,天然的暗卫头领,但他当时进入诏狱,为何对我的生死看的很淡?我死了他有什么好处?” 林成轻咳一声,“四叔,谁死都对他没好处,西宁侯这人…与您一样,一心想做个领兵勋贵,对暗卫的事情都很冷淡。” “洪武名将宋晟的后代,堂堂军功勋贵,又是成祖女儿的后代,干嘛与我们这些老鼠挤在一起。” 林成答不上他这话,摸摸鼻子没有开口。 林威突然从腰间掏出一个竹筒,招手叫过后面的亲卫,把他随身的火折子吹亮,直接点燃了火捻子。 林成呆呆的看着四叔,竟然敢在侯府门前放炮仗? 林威兴致不错,抡圆胳膊转了一圈,大力一甩,竹筒飞跃门楼,落到了院中。 我去~ 林成两眼大瞪,不明白四叔在做什么,林威却仰脖大吼一声,“打雷了,快跑啊!” 说罢扭头向东失足狂奔。 林成懵逼片刻,看到林威跑的方向距离千户所越来越远,顿时大叫,“快,追上去…” 话音刚落,轰得一声巨响。 耳朵嗡嗡大响,林成扭头呆滞的看一眼侯府,与林威的反应一样,边跑边叫“打雷了,快跑啊!” 第73章 人生,不过是一场戏 林成跑回闹市区的院子,才知道林威并没有回来,他们刚才跑着跑着又跟丢了。 林少爷大怒,天色已黑,又去哪了?正阳门绝不回去,还是回花楼吧,四叔太可怕了,以后得离他远点。 等回到花楼,秦悦明才告诉他,林威准备外出几天。 外出?啊?啊?啊啊啊~ 别激动,外面来了一个暗卫,属于徐允晴那里的人,林威到别院去了。 林威一到崇南坊的院子,守卫立刻发现了他,恨不得磕头请林大爷进去。 徐允晴到勋贵家里住了一个月,刚回来没几天,正在书房喝茶,林威突然流里流气的贱笑出现, “小妞,有没有想念大爷,来,给大爷笑一个。” 徐允晴杏眼瞪圆,差点把茶杯扔过来,但也起身大怒,“滚出去,你这混蛋,怎么有脸…呜呜~” 林威猛得抱在怀中,一个热烈的吻,“大爷想你了,大爷给你笑一个。” “去死…呜呜~” 一手拦腰抱着,一手解衣伸入衣襟,丫鬟连忙退了出去。 公爵嫡女又怎么样,徐允晴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被横抱放到锦榻,才猛得醒悟过来,“回卧室,快点…” 就不。 对付女人哪用复杂的算计,锦榻、书桌、茶台,顿时沦为战场… 半个时辰后… 徐允晴香汗淋漓趴在胸口,摸着一身伤痕痴痴傻笑,“死男人还挺让人喜欢,想我没?” 林威摸着如绸缎的后背,嘿嘿直乐,“想,特别想。” “呸,老娘若不让你如意呢?” “落荒而逃!” “夫君不像一个锦衣子弟,也不像一个权贵子弟。” “娘子也不像一个江南女子,哪有温婉贤淑。” “呸,看到他们就反胃。” “好极了,老子看到白净书生也反胃。” “那我们是不是很般配?” “般配,嘿嘿,太般配了。” 徐允晴突然起身坐腰间,把他拉起来,“夫君抱我回卧室,我们盖一个被子妾身才觉得舒服。” 林威心猿意马笑笑,任由他八爪一样抱身上,起身回到卧室。 徐允晴立刻开始主动亲吻,林威被她搞得喘不过气,一下按倒拍拍脸,“老子在这里住几天,娘子别急。” “骗我是王八蛋!” “当然!” “好,那夫君必须时刻在身边,您去边镇以前,我想做母亲。” “行行行,再说下去,我就腰疼了。” 徐允晴呵呵一笑,终于放开他,侧卧身边休息。 但仅仅一会,她又说道,“京城太冷了,妾身连门都不想出,夫君想不想到江南住几年?” “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不在京城,只要有娘子跟着,哪里都行。” “油嘴滑舌,听说那两个姐妹一直在身边,是否有孕?” “没有,也许小米把我孩子带走了,等为她报仇,才会有孩子。” 突然说道这么伤感的话题,徐允晴顿时又趴胸口,挠痒痒逗他,“大哥回南京了,夫君想做一个官,为何不与大家明说?锦衣卫的官难做,京城五军都督府、南京五军都督府,除了掌印都督,还不是任由夫君选。” “傻子才想在都督府做官,要做就去边镇,去地方,宁为鸡头不做凤尾,允晴没听过吗?” 徐允晴愣了一下,转瞬痴痴发笑,“夫君过年还是驸马都尉,大明朝的公主都是可怜人。” “允晴好像不在乎做一个驸马都尉的妾室?” “切~无论嫁给谁,没有家里地位高都一样,诰命夫人有什么意义。” “敞亮,我喜欢。” “呸,得便宜的小鬼。话说夫君这一个多月,跑哪里去了?” “嘿嘿,这可不能告诉你,说不准以后我还得跑。” 徐允晴明显抖了一下,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一口,“夫君已经是明面上的朝廷大员,再也跑不了啦,只有驸马都尉才能让你归于平静。” “老子不喜欢平静,人生就是一场戏,我不开心,谁算计我都没用。” 徐允晴对着他眨眨眼,“夫君和妾身在一起不开心?” “那不一样,看到允晴脑袋都轻松不少,睡吧,早晨洗个热水澡,一起…” 徐允晴被他贼兮兮的目光打败,结束这次‘谈判’,靠身边渐渐进入梦乡。 西宁侯府现在很热闹,那一声惊雷没有伤人,却把一片景观树炸得粉碎。 林成被拖到现场,看到战果有点惊悚,回忆了一下,大约一尺长,三寸粗,总之不大。 不到两斤火药,能有这样的杀伤力,果然是特制的秘方,不到子时,所有人都知道林大爷在示威。 西宁侯并没有生气,三万两算个屁,让云霄楼连夜搬到隔壁花楼五万两。 大佬就是这么豪横,不要脸要利益的时候,总是非常干脆。 第二日辰时,还是那几个人,朝会到禁宫报道后,从正阳门溜号,一起来到别院。 这次人还多了,成国公、定国公、张之极、林耀、西宁侯、没有露过面的表舅骆养性,在前院客房喝了一会茶,那个混蛋还没出来。 后院都是徐允晴带来的人,又不能去催,林耀不能让幼弟睡懒觉,只好起身准备到后院,廊道被丫鬟拦住,小姐姑爷刚刚去沐浴,小姐特别嘱咐,不能打扰两人团聚。 林耀一口血喷出,满脸愤恨返回客厅,总不能告诉众人实话,借口徐允晴在闹别扭,大家在等等。 辰时末,别院突然来了一个女人,一身儒衫,长长的马尾辫,脸色没有一丝妆黛,气质却如同神女临尘,所有的风流倜傥在她面前如同破烂。 一进门,所有人蹭得起身,“见过小姐!” 女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喧宾夺主迈步坐到主位,悦耳但又不容置疑的语气,“挺热闹,我家威儿是个香饽饽,呵呵。” 几人干巴巴的笑笑,没有任何一人接茬,包括两位国公都站着,身份属实让人惊诧。 “林耀,威儿这一个多月在哪里?” 林耀反而比众人硬气一点,微微拱拱手,“小姐一会可以自己问。” 女人不以为意,淡淡接茬,“林家耀武扬威四兄弟,姐姐当初可不同意威儿跟随你们起名,别忘了是我同意,才凑齐你林家的命数。” “小姐还自诩培养了四威,您都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女人一撇嘴,“敢情是一堆糊涂蛋,我还真知道,就不告诉你们,哈哈。” 第74章 所谓统治 客房的气氛很压抑,无人与女人说话,她又是一副风轻云淡看笑话的样子,导致人人难受。 等到巳三刻林威都没有出现,这就过分了。 女人突然冷哼一声,“小小年纪贪色,徐家女不当人妇。” 说完立刻起身,大步向后院而去,众人互相瞅瞅,又看向林耀,后者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林威当然不可能与徐允晴搏斗这么长时间,刚刚吃过早饭,躺书房的锦榻闭目养神,不想出去见他们。 因为两个世界的人,无话可说。 突然感觉身边的徐允晴离开,书房针落可闻,睁眼正好与一双清澈的眸子对视。 徐允晴好似知晓对方是谁,低头束手站在旁边,一声未吭。 林威盯着这双眼睛看了一会,缓缓坐直看着他的脸,幼年‘林威’的记忆涌上脑海,这张漂亮到极致的脸,曾经对他十分宠爱,有那么几个片段,自己好像在她怀中看她哭泣。 “母…母亲?” 林威突然发出不可置信的沙哑声音,女人一愣,又突然笑了,如同春风扑面的舒适。 “我是你小姨,还是表姐!” 话音一落,林威脑海突然涌入一大段记忆,痛苦揉揉太阳穴。 三四岁或五六岁的时候,‘林威’经常被一个漂亮的女人从家里附近带走,她总是带自己吃好的,又总是突然骂自己笨蛋,然后又是流泪不止。 等他长大了,这个女人也不见了,因为她漂亮到不可置信的容貌,总让小小的林威以为是一场梦。 女人坐到书桌后,很伤感,又很满意,静静等着林威回神。 几人等了一刻钟,林威的眼神才慢慢清澈,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歪头疑惑说道,“公主小姨?” 女人又笑了,看起来她很开心,“四威记忆不错,六岁以后本宫再未见你。你的母亲其实是我的表姑,不过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我一直叫她姐姐,就这么叫了一辈子。” 林威没有说话,女人又说道,“本宫的生母是孝靖皇后,乃泰昌先帝唯一胞妹云梦公主,闺名朱轩嫄。 宗人府记载薨于四岁,实则本宫当时身体羸弱,母亲被后宫争斗打压,慈圣皇太后奶奶恐本宫无端夭折,令人带到宫外治病,转交姨奶奶照顾,也就是武清侯嫡女,你的嫡亲外祖母。 从此生活在英国公府,与你母亲一起长大。 国本之争愈演愈烈,父皇早已决定遵循立嫡立长传承大序,但妥协会堕落皇家威严,本宫由此代皇兄掌外厂暗卫,保护皇兄和侄儿安全。” 林威脑袋飞速旋转,先不说两人又是同辈、又是长辈的关系,她透露出来的内容足够证明很多事。 万历什么都知道这不稀奇,泰昌也什么都知道,为何他会惨死? 林威随口就把这个疑惑问出来,“那就算是小姨,先帝为何一月而终?” “皇兄死于愚蠢,怨不得别人,四威,这天下人人都是敌人、人人都在弑君,杀一两个不叫报仇,也不叫震慑,但我们无法杀光所有人。皇兄的病症乃是脱阳、大补、大寒、五脏衰败,死亡前至少有五次挽救机会,他一次都没选对,追根揭底是他无能,后悔无用。” “小姨到底知道不知道何人、或者说哪群人是凶手?” “所有人都是,所有文官,所有勋贵,包括我,皇兄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他没有主见,就像你说的,清廉不是能臣的前提。同样的道理,好人不是明君的前提,大明朝在泰昌没有中兴的可能,反而会急速坠落,本宫一点不替他惋惜。” 这话说的够绝,林威眼珠子不知该往哪放,女人又说道,“皇兄想走孝宗皇帝的路子,把权力送给别人,躺着获得一个圣君名声,结果一月而崩。当今皇侄又学武宗的路子,东虏灭亡之日,就是皇帝驾崩之时,朱明皇帝再安排百家、千家暗卫,也避免不了这样的结局,但本宫在你身上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林威捏捏眉心,算是听懂她在说什么,泰昌让武勋靠边站、让齐楚浙三党去钓鱼,于是他先痛快死了。 天启一开始很听话,后来又想一刀切,快刀斩乱麻,等于让所有人都做乖宝宝,那所有人就反过来让他做乖宝宝。 这样说来,东虏反而是皇帝的护身符,没有外患,大伙又该默契换皇帝了。 暗卫就是世袭武勋,与勋贵完全是同一类人、同一个利益群体,他们比某些侯伯勋贵更接近皇权。 换句话说,历代暗卫严格遵循效忠‘皇帝’的规矩,谁当皇帝就效忠谁,皇帝远离他们,他们就沉默。 皇帝不想用自己,内心真正的原因可能是‘陷于才华、恨于出身’。 云梦公主突然起身到他身边,疼爱的摸摸他脑袋,“今天我去看了威儿制作的火药战果,能给小姨两个吗?我知道你有四个。” 林威僵硬的抬头看着她,不明白她什么意思,云梦微微一笑,“威儿想做明面上的大官,但明面上的大官又想做暗卫,东山看到西山高,西山看到东山高,权争也是这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永恒的优势就是死亡的征兆。用你的话说,痛恨、适应、维护,都是一个过程。” 这话很深奥,林威苦笑一声,“官场就像围城,有的人想进来,有的人想出去,但没人想远离,因为那意味着死亡。” “威儿实在聪慧,就是这个道理,小姨知道你为什么跑,因为小姨也跑过,还跑到了广东,但没什么用,勋贵组建私军,你以为他们是为了走私,其实他们是为了与皇家走私。 所谓统治,就是明处暗处的利益都有分配权。这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规则,他们平时不这样说,也没有向你交代清楚,以至于让你误会了,私军包括暗卫,那就包括皇家,皇帝阻止不了,只能参与。” 林威深吸一口气缓缓,如果说之前觉得自己在陷阱中,那现在觉得自己本身就是陷阱,想做一个自由人,还差的太远。 突然想起书上的一句话:皇帝代表统治阶级的利益。 这句话是多么写实,多么残酷。 身处其中,是多么无奈,多么可悲。 第75章 我还是想做我自己 林威静静的想了很长时间,云梦也没有再打扰他,林耀从客房进来后,两人干脆与徐允晴坐一起等待林威‘成长’。 林大爷想得的有点远,原来东虏与大明即将发生的大战没有探子,而是政治现状之下,前线实力对比的必然结果。 天下人都知道辽西即将发生大战,至于为何发生在正月,因为这是17世纪,初冬后勤准备不足,深冬过于寒冷,初春才是最合适的时间,三月春暖花开耕种放牧前,大战必须结束。 林威又看向云梦公主,这女人属实特别,林威没见过皇帝,但他敢肯定,皇帝都没有她这样的认知和性格,现实、坚毅、淡然,看起来知书达理、绝对平等,又隐隐有一丝无情。 废话!林威突然自嘲的挠挠头,绝对的平等就是冷酷无情,这女人是暗卫权力、思想、原则等合集的大成者,自己亲哥哥被人害死,她还认为一切正常的女人。 权力阴影下成长起来的工具人,估计她的亲情早就在年轻时哭完了。 云梦看林威神色突然放松下来,脸上又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扭头对徐允晴道,“我家威儿有三个媳妇,苏秀秀是为了贴身保护,秦家的那个女儿,是为了让秦良玉放心,生娃娃就靠允晴了,以后公主生子也会换成女孩,送出宫让允晴教育,年纪轻轻少贪床事,反正都是你的孩子。” 徐允晴对着公主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林威却感觉自己被公主当成了一个工具,人生就是一场戏啊。 起身朝她笑笑,尽量显现真诚道,“小姨为何让我去做镇抚使?” “你还年轻,总得给你机会试一试,等试过了、碰头了,才会踏踏实实做事。” “小姨为何认为我肯定会碰头?” “也不是肯定,九成会碰头,你那火药有一成的机会。而且试探的不止我们,蓟辽一线肯定会有某位将军与东虏碰一碰。” “东林?” “不一定,高第、孙承宗都可能,甚至内阁的诸位,他们是东林、是阉党,更是士大夫,官职权力是短暂的、身份地位是永恒的。” 权力背后的冷漠让林威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波澜,“我和高第一起上任?可以带白杆兵去吗?” “可以带一千川兵,一千亲军,一千京营,威儿其实根本不知晓暗卫的实力,既然是试探,当然得给威儿相应的实力。” “听起来他们会同我去送死?” “不会,没人杀你,不过是一场戏,怎么唱你自己决定。” 林威笑了,“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镇抚,竟然可以带三千人。” “呵呵,威儿想多了,他们会先去山海,你不能与他们同行,不能与大军有纠葛,不能出关。” 林威内心的得意瞬间被泼了一盆冷水,笑脸一收,“那我试探的意义何在?” “这是你自己的事,我们是让你参与,让你看,不是让你去改变大局,你也改变不了,这就是暗卫。” “小姨的意思是,我可以引导、可以参与,不能主导任何战事?” 云梦公主点点头,“没错,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就是你不懂暗卫的行事方式,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林威呛的很快,“可我还想做自己。” 云梦并没有生气,反而又笑了,好似她早预料到这种情况,“没关系,小姨就是让你去做自己,但只有这一次机会,等你回来就明白了。” 明白个嘚,林威不想和他们说话了,老子不过是你们互相妥协的一个台阶,说白了就是个权力平衡的‘玩具’。 “我的那三个竹筒在花楼,这玩意制作一点只能用来刺杀,量一大就是不同的匠作方式,更是不同的训练方式,换句话说,又会带来不同的权力分配方式。” 云梦公主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就说威儿很聪明,没错,一切新事物不在合理的管制下,都是大祸。” 林威彻底不想与她说话了,这女人控场能力太强,除了刚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多余的情绪。 云梦公主起身又到身边拍拍脑袋,“威儿非常聪明,小姨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与人说过话了,真替你母亲高兴。京城不需要这么多暗卫头领,等你回来,林家、关大河、外厂的暗卫都由威儿统领,小姨早想休息了。” 林威内心了然,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这就是一切的根源,暗卫本来就很多,万历皇帝又创造了一堆,人事混乱,必须整合,自己是他们唯一能接受的‘共同继承人’,是个超级香饽饽。 “小姨平时做什么?在这里休息两天吧,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官场与做学问不一样,凡事多看多想多思,少问少说,你无法保证自己听到的是不是真话,也无法保证真话背后隐藏着什么目的,要牢记一句话,凡事靠自己。” “我明白了,先去边镇看看,回来再想想我们的办法。” 云梦公主点点头,“把衣服穿好,你们商量吧,小姨走了,暂时不要来找我。” 林威和徐允晴都一直穿着件单衣,闻言赶紧回卧室去穿外套,云梦公主等他回卧室后笑脸一收,看一眼林耀,立刻迈步出门。 林耀跟她来到门口,云梦公主突然扭头,“他一直自称我,而不是外甥,对本宫也没有信任,我很伤心,又很高兴,是个合适的人选。” 林耀撇撇嘴没有回答,云梦又一皱眉,“你告诉他胡小米…” “没有!”林耀立刻抢答,“两三年内不能告诉他,什么时候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他忘记了才能说。”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不错,还算明白事,只要能培养一个合格的暗卫头领,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威儿的记忆中,本宫大概总是在哭,他是男人,但愿不要经历那样的痛苦。” 林耀一躬身,“小姐慢走!” 云梦没有立刻走,反而揶揄看了他一眼,“两个月前不是还威胁本宫吗?怎么现在又恭敬了?你的算计有可能实现,瞬间有了软肋是不是?活该!” 林耀顿时收起恭敬的态度,云梦又歪头看他一眼,鼻子冷哼一声,“威儿一晚就把徐家女睡服了,他可不是单纯善良的小孩,本宫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会浪费多长时间,不要期望他能意会到什么。你们不说清楚,他就算意会到了也不会装傻,务实、无情、脸皮厚,这才是天生的暗卫头领。” 第76章 令人吐血的权力游戏 林威回到卧室,并没有立刻穿衣,而是在窗口通过缝隙看了一眼在院中说话的两人。 不管他们曾经是什么关系,终于确定自己安全的底气是什么,虽然说起来很搞笑,但现实就是如此,自己是林家、皇家、师父、武清侯,三方唯一能接受的继承人,赶鸭子上架也得替皇家整合他们背后的势力,否则大家都没法玩下去。 想清楚这点,顿时感觉脑袋清爽很多,本来身处泥沼,突然间跳出来了,柳暗花明啊。 老子一出京城,就是天高任鸟飞,二杆子才回来。 “夫君别看了,公主也是我们媒人之一,应该去送送。” 林威回头看一眼徐允晴,突然觉得这女人是自己的福星,不对,是完美的面具呀,此刻看起来,比之前更艳丽。 徐允晴敏锐从他眼里看出对自己的‘喜爱’,情不自禁吻了上来,这下好了,彻底放松下来的两人都没刹住车… 前院的几人还真没在意他们,估摸着两人才开始真正的‘交流’,自然得给他们时间,云梦公主也不知说了句什么,定国公、张之极、西宁侯,立刻跟着她走了。 等下人准备好午饭,剩下成国公、林耀、骆养性三人。 饭桌只有五人,徐允晴身份特殊,可以‘抛头露面’招待,互相之间没有客套、没有嘻嘻哈哈,就好像熟人之间吃顿便饭,起步饮酒一杯,安静的吃了一顿午饭。 饭后喝消食茶,才开始真正谈事。 朱纯臣起手先夸了一句日常行为,“四威吃饭筷子握的很稳,不抢食,一口菜一口米,荤素搭配,沉稳缓慢,不亢不卑,天生‘上位者’风范。多少权贵人家的孩子学不来,哈哈。” 他这个发现让旁人眼前一亮,徐允晴更是点点头,“公爷说的对,夫君吃宴好像比大哥吃饭还沉稳,大哥当初可是被教导了一年。” 林威撇撇嘴,对他们的夸赞不以为意,21世纪人人都是贵族,谁不是三天两头吃席。 朱纯臣给骆养性使了个眼色,后者对林威笑笑,“四威,我爹年迈不想过多参与外面的事,赵弘祖父亲、兄长均已过世,他也被你无意送走,赵家本就是公爷给骆家找的帮手,妹妹二十六还年轻,也没有子嗣,赵家就随风而去吧,崇文门外的花楼需要人给你打理,妹妹完全可以胜任,你把她收入房中,咱们还是一家人。” 噗~ 咳咳咳~ 林威喷了徐允晴一身茶水,弯腰到桌底急速咳嗽,差点把心肝五肺全咳出了。 咳咳咳~ 林大爷既觉得无厘头,也觉得被羞辱,倒过一口气来,恼怒向骆养性喷了回去,“你tm疯了,老子叫你妹子表姨。” 骆养性才受了羞辱,蹭得起身,咬牙切齿道,“妹妹是林耀的表姨,关你屁事。你杀了她的男人,若非你出身暗卫,早死八百回了。” 嘎~ 林威差点闪断舌头,朱纯臣左右摆摆手,淡淡说道,“自家人别伤了和气,四威,你必须把骆家妹子纳为妾室,不需要公开,但她必须是,花楼还有朱郭两家百多名女眷,你就算不全要,也得至少把未成家的女眷收为侍妾,容不得你反对。” 这种把女人当‘介质’的价值观,林威很难与他们产生共情,什么狗东西,旁边的徐允晴却说道,“夫君收了吧,正好妾身需要把花楼作为联络点,不是房里人不行。” 徐允晴说完就朝三人点点头,示意她做主这件事,林威不想与骆家闹得不可开交,想着马上就会到山海关,也没有顶牛反对,反正老子出去不回来了,除非有实力改变中枢。 骆养性看他默许,气呼呼落座后摆了个冷脸,朱纯臣接下来的话,差点让林威直接把午饭全吐了。 他们竟然还在算计魏忠贤的银子,令人吐血的是,还很有道理,还不得不算计。 日他仙爷,神仙来到大明朝,也会被中枢暗地里的这些阴人整成疯子。 暗卫之所以暗,有他特殊的隐蔽手段,骆林两家既然是锦衣军户的领头人,也有特别的领导手段。 换句话说,暗卫除了是皇权的延伸,还拥有京城的治权。 当然,这个‘治权’不是光明正大的东西,是暗卫的一张面具。 因为关系盘根错节,京城两个千户所辅助人员在内,实际在编校尉2440人,帮闲说出来吓死人。 一万八千人! 全大明锦衣卫才六七万人,单是这两个千户所就占了三成。 抛开暗卫不说,‘明面’上锦衣卫有百年的传承,林家老爷子曾经是外城千户,也就是外城话事人。 很多校尉为什么叫林爷、骆爷?不是称呼他们的官职,也不知道他们是暗卫,而是因为他们是‘大哥’。 林家、骆家合作,凭借亲戚关系和暗卫的原因,两家才是京城‘江湖’话事人。 这种身份隐藏手段简直绝了,锦衣军官、江湖大佬、暗卫,上中下身份齐全,明暗三重掩护。 似官非官的组织,权力阴影处的默契,一旦成型,若要铲除,必会血流成河,伤筋动骨。 小喽啰的效忠对象是话事人。更高处,话事人也是卡拉米,他们效忠的对象是贵人。 贵人不谈效忠,贵人与皇权一体。 而这个话事人本身就是贵人里的一员。 妙啊,绝了。 里里外外三重身份,一个锦衣军户,百年下来,竟然像宗室勋贵一样,拥有了变态的人身安全。 林威准备步入官场,不是一个身份,而是同时进入一个可以‘传承万代’的官场、一个打打杀杀的官场、一个腐朽到发臭的官场。 内外城千户所的正千户、副千户,大多时候是皇亲后戚,不只是客巴巴的弟弟客光先见不到人,是全都见不到人。 这是潜规则,也是二百年以来,京城治民权力的固定分配方式。 更复杂的是,锦衣卫的话事人只是一部分。 按朱纯臣的解释,锦衣卫掌刑事宪政权、五城兵马司掌治安工商、京卫指挥司掌税赋,最后的京县有户籍治民权。 若把京城治理的权力分成十分,三家各占三成,京县占一成,但京县的一成是‘正路’,规规矩矩的朝廷机构,没有这一成,也不叫制衡。 这就是大明朝演变二百年后的京城民治,百万人的大城,没有乡老制度,延伸出了‘地头蛇+暗卫的混合制度’。 实际上就是京城的‘皇权不下乡’,虽然他们互相之间也交叉很多业务,但真正出事后,还会有相应的人处理。 听起来事事有人负责,现实情况是事事有人推诿,大家只想享受权力,不想承担责任。 林骆关三家(人)与勋贵一起算计魏忠贤的银子,不是以暗卫的身份算计九千岁,而是以地头蛇的身份偷吃‘蛋糕’。 听起来令人呕吐,林威却瞬间明白他们的难处,小卡拉米若长久无所事事,就无法凝聚起来。 用句俏皮话说,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于是,他们为了保证暗卫的战力,必然会以江湖身份没事找事。 人性无解的难题。 皇帝和九千岁真是悲哀,除了官场的一堆麻烦,竟然还得面对京城的‘江湖人’。 第77章 终极力量的孕育起源 林威听成国公说完就知道,自己躲不了四个月前的一件‘小事’。 本来已经把藩墓甩在脑后,准备‘开天辟地’做大事,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他们嘴上夸着林威聪慧,手上却一点不含糊,继承人‘考验’才tm刚刚开始。 朱纯臣叙说了一遍,最后一句话就是对林威所说,“四威知道我们为何算计魏忠贤的银子吗?” 林威垂头丧气回道,“为了保持的锦衣兄弟稳定、保持锦衣卫的敏锐,他们必须有事做,同时也是对魏忠贤的考验,他不孝敬诸位,入不了这个圈。” 准备教育他开窍的成国公一愣,与另外三人对视一眼,眼里全是惊讶又惊喜的表情。 朱纯臣哈哈大笑,“四威聪慧,省得我长篇大论了,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做成这件事,都督府才会暗中允许你带三千人到山海关,倘若你失败,云梦公主也不能跳过大家支持你。哦,对了,英国公他老人家特别交代,什么时候你与魏忠贤做了朋友,什么时候再见他,暂时不用去都督府点卯,反正你也不在乎那点俸禄。” 林耀和骆养性也满意点点头,他们无话可说,勉励林威两句,帮他‘开窍’这件事,竟然超乎想象的完成了。 徐允晴代林威把三人送到门口,回来林威还在原地发呆,招呼丫鬟上了一杯茶,陪着他枯坐。 客房有点冷,徐允晴让人加了个炭盆,没想到陪他这么一坐,就坐了一个时辰。 外面飘飘扬扬下起了雪花,徐允晴受不了这样的干冷,准备到卧室多加几个炭盆,抱着林威脖子笑嘻嘻在嘴唇点了一下,把他叫回神。 “夫君,再高的理想也得从小事做起,谁家的子弟都是这样,您就算再聪慧,也得做点小事,让大家看到您做事的能力,让属下看到您领导的能力。大伙已经非常看好您了,别气馁,我们有时间。” 林威扭着僵硬的脖子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说梦话,“后人总是下意识以为权贵死于满人之手,其实他们入关没有杀一个权贵,反而竭力笼络。权贵全部死在农民军手里,农民起义总是斩草除根、推倒重来、不会妥协、不会算计、不会利用,所以…也无法成事。” 徐允晴一个字都没听懂,皱眉在他脸前摇摇手,“夫君在说什么?” 林威眨眨眼,甩甩脑袋回神,看一眼门外,仅仅一会已是白茫茫一片,深吸一口气,换了个笑脸, “允晴,权贵最大的敌人是匹夫一怒,几个、几十个、上百个匹夫对大势毫无影响,如雪融大地无影无踪,但贵人做久了,就会自我麻痹,忘了真正的威胁,千万人的匹夫一怒,就是天下最强大的力量。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帮助天地孕育这股力量。” 徐允晴回味了一会他的话,似乎听懂了,似乎更加迷糊了,轻笑一声道,“百万泥腿子也成不了任何事,辽东十年来伤亡百万辽民,他们除了是一群累赘,能有何用?” 林威一愣,转瞬哈哈大笑,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止不住的大笑,弯腰捧腹拍桌子啪啪大笑,好似此生都没有这么痛快过… 徐允晴被他这突然疯癫的样子搞得不知所措,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觉得林威就算去外面转一圈回来,也绝不是随便听话的人。 何苦哀哉呢?! 林威笑累了,总算收起了大笑,起身负手看一眼门外,拿起桌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尽,瞥了一眼徐允晴。 仅仅一个眼神,让徐允晴内心一震,一股不容置疑的睥睨众生之味,气势之强,远超她见过的所有人,甚至是…皇帝? “允晴!”林威淡淡开口。 “啊?哦,我们回卧室吧,这里太冷了。” 林威摇摇头,突然又换了一股悲天悯人的神态,语气深沉,“你出生富贵,完全无法想象穷人的苦。 小时候每当下雪天,我总是喜欢在雪地里撒欢,可渐渐发现了一个怪现象,平时成群结队的小伙伴,大雪天全都不见了,只有我一个人。 后来我去了胡同里几家,又到城墙根下棚户人家转了转,从此再也不到雪地里玩了。 你完全想象不到,只要在雪地里缓行的人,竟然全是大明朝的富贵人。 穷人没有资格过冬,他们家里的窗户是木板,冷风飕飕的往进灌。 他们的被褥是一人高的干草,人像野狗一样蜷缩到草堆中取暖。 他们整个冬天的柴火也抵不过我家半月的量。 我认为自己够穷了,一日三顿稀粥咸菜,后来才知道,穷人家过年都不一定能吃到稀粥咸菜。 我认为自己够节俭了,一个冬天只有两套棉衣棉裤棉鞋,晚上得在炕上烤干第二天换着穿,结果穷人家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条棉裤,尤其是妇人孩子,他们一冬天都不出门。 同一片天空下,老天爷用天地之威区分了贵贱,也用天地之威孕育着最强大的力量。 我带你出去转转,我们感受一下这股不可抗拒、不可阻挡、不可逆转的伟大力量。” 徐允晴咽一口唾沫,怔怔的听完,感受到林威身上不容拒绝的态度,回卧室穿戴了一身昂贵的貂绒,还给林威拿了一个貂绒帽和披风,穿戴整齐一起出门。 胡同门口一拐弯来到大街,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街上一个行人都没有,远处的天坛和山川坛隐隐矗立,天地间万籁俱寂。 林威回头看一眼徐允晴,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微笑,一个是陪他尬笑,一个是…有感而发。 人靠衣装马靠鞍,此刻的徐允晴太漂亮了,紫蓝色披风、纯白貂绒,衬托整个人无比娇俏,林威突然把她拥入怀中,到耳边低语,“允晴,你出现的太突然了,就像仙女入梦。” 徐允晴如遭电击,软趴趴倒在身上,用力抱紧… 林威拍拍她红彤彤的脸,把帽子给她戴好,只露出两只眼睛,四目相对,突然说道,“我是你的男人,你是我的女人,丈夫是种责任,妻子也是种责任,我带你去做一件事,他们以为很难、实际简单到极致的一件事。” 沉浸在美好中的徐允晴一愣,“啊?不可,妾身不能露面。” 林威突然指指她心口,又指指自己心口,“允晴,你要记住一句话,某一天所有人觉得我会失败的时候,那我就快成功了,因为,这天地之间,这万万里疆域,只有…我…是对的。” 第78章 权争的腐肉,力量的温床 白茫茫的天地间,外城一对男女并肩而行,男人四处观望一脸凝重,女人紧紧抱着他的胳膊,像怕被人看到,又像怕别人看不到。 明知某些事,但也执意与她说了些心里话。 因为做人得有底线,戏耍一个女人的男人,不可能成什么大事。 同样的道理,自己没有实际成绩,靠一张嘴永远说服不了任何人,这是无解的现实真理。 空谈只会让人厌恶,孤独前行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慢慢缓行,前后至少有三十名护卫,林威一开始以为大舅哥徐允爵吃饱了撑得留下这么多人,走到一半才知道大多是林家的人。 娘的,办大事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多少属下。 崇文坊抚宁侯别院,主人死了,这地方属于朝廷内库,但没人来收,反正不过是个小院,里面住着三个破落的老头。 杨涟越发沉默,魏大中和左光斗身体都不好,悲哀的是,没人伺候他们,大雪天实在受不了,又没有柴火,绝境中的三人开始拆厢房的门。 但又不会劈柴,正房烟雾缭绕的差点呛死。 万般无奈,他们被迫烧书,烧开一锅水,捧着茶杯像醉酒似得大声吟诗,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 老天爷好像收到了三人的暗示,他们扔掉心中的累赘,救星也出现了,一个青袍男子出现在门口,“三位先生,我家老爷有请。” 亲军校尉装束,他家‘老爷’只可能是一人,三人对视一眼,还没有交流什么结果,青袍人向后一招手,进来六个校尉,把炕上的毯子裹到他们身上,两人一组,直接抬起椅子出门。 好吧,一定是林威,这倒是简单了。 沉香楼后院,还是那间豪华的正房,屋内放着四个炭盆,主位并排坐着一男一女烤火取暖,顺带敞开大门欣赏院中雪景,门口站着四个锦衣丫鬟,门外负手站立一排劲装大汉。 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底气,加上两人身上高达万两的貂绒保暖披风,里里外外显示着一个字,贵! 一个雍容华丽的物质贵气,一个孤傲自信的寡淡清贵。 三人被抬进门后,六只眼盯着面前的一对男女,两人特别亲密的样子,一看就是新婚夫妻,很难想象两种截然相反、尖锐冲突的贵气会在此时此刻相融。 下人给三人各拿来一套棉衣,又给他们端来姜汤,浓香的鸡肉汤和香喷喷的米饭。 忍不住,先吃再说,一句话都没说,饿急的三人坐到桌前狼吞虎咽。 林威对他们打破‘礼义廉耻’的酸气很满意,与徐允晴对视一眼,抱胸笑眯眯看他们吃饭。 一个校尉低头进门,小碎步到林威身边耳语两句,林威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 没有太阳,此刻应该是黄昏,三人一边打嗝,一边抱着热茶消食暖手,林威终于开口了,向旁边的女人一指,“三位先生,这是贱内徐氏允晴,南京徐府嫡女。” 杨涟和魏大中似乎对他最终走上这条路颇为失望,没有开口。 左光斗却啪啪拍手,“林公子让人刮目相看,魏国公也是慧眼识珠,恭喜两位珠联璧合、白头偕老。” 林威嘴角慢慢露出得意,炫耀似的说道,“林某还是驸马都尉,陛下的妹夫,还是秦良玉夫人的侄女婿,大明朝没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吧?” 三人瞬间入定一般呆滞,就算是左光斗,也想不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林威轻咳一声,“人要学会自食其力,想必你们知道了,林某即将做钦差巡视边镇,从现在开始,三位是林某的幕僚,左光斗可以参与谋划、杨涟只允许做记录官、魏大中代林某单独监视某些事,以后就住在这楼里,外出伴随,随叫随到,没有俸禄,管吃管住。” 杨涟和左光斗闻言沉默,魏大中却哼一声,“士可杀不可…” “魏大中,你闭嘴吧,但凡杀你有一点点用,林某比任何人的刀子都快,色厉内荏是人世间最愚蠢的浪费时间方式。” 老头瞬间语塞,林威又转向左光斗,“左先生,林某这几天大概把武勋的权争方式搞清楚了,他们依靠皇权与国同休,不是太在乎外面的舆论形象,更醉心于实际利益。 士大夫的权争,总是喜欢喊口号,张口天下,闭口百姓,士绅引导天下价值观,如同一张大网笼罩在天地间,虽然无形最为致命,但林某还是对具体操作方式感兴趣,左先生能教我吗?” 左光斗看他说的真诚,但又怀疑他是在试探,犹豫片刻说道,“如今阉党内阁由顾秉谦为首辅,但他是南直隶苏州府人,实际也是江南士绅,他是马屁精,但也是江南出身的马屁精,内阁不敢让一个北地人做首辅。 同样的道理,就算阉党权倾天下,也得守官场规矩,江南巡抚是浙江人、浙江巡抚是江南人,北地人到南边为官,南边人到北地为官。 不管是到哪里为官,他们都是科举进士,都是彼此认识的同僚,封疆大吏到任何一地都需要当地士绅的支持,这些事同僚会代他处理,或许同僚本族就是当地的大户。 林公子说过,大明朝的官若自诩清廉、那他一定是在别处贪,就是这样的道理。 士大夫的权争是意气之争,非生存之争,失败无非致仕,退路是富庶稳定的家族传承,不会有性命之忧。 多年来形成的固有默契,士大夫要的是权争过程,而不是最后的那个相位,大家已经在过程中得到该有的东西,胜利者也不会颠覆这个局面,反正不过三五年为相时间,何必与天下为敌。” 林威点点头,淡淡说道,“贪官导致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但他们落罪顶多削籍抄家、不会被斩首,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做皇帝太难了,杀了吧,所有官员疏远朝廷,做事畏手畏脚;不杀吧,某些人得寸进尺,民心渐失。凡事有度,怨气长时间积累难散,只需要出现一个引子,就会引爆这股斩天之力。历朝历代,战争和天灾均是民心被引爆的火捻子。” 杨涟突然插嘴,“林公子是真正的读书人,从大是大非把一切问题看的很清楚,为了稳定而稳定,的确是饮鸩止渴的治理方式,也许三百年真是皇朝寿命极数,朱明朝的光武应该快出现了。” 林威盯着他看一眼,鼻子不由得发出一声嘲笑,“杨大人抛弃说教,又走入了另一条歧途,以后还是不要说话,否则林某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林公子能从史册中找出对应的国策办法吗?” 林威伸了个腰,懒洋洋说道,“有吧,快刀斩乱麻,找一个明确时间点,一边既往不咎,一边格杀勿论。不过这种办法应该是贪腐扩散的初阶有效,现在已积重难返。” 三人低头想了想,杨涟又问道,“何处遗慧?为何我等不知?” 林威吭哧一声没有回答,下巴朝外一扬,“三位的老朋友来了,今晚林某有个宴请,左先生作陪吧。” 第79章 传说中的九千岁 汪文言从外面小跑进门后匍匐大跪,“小人拜见林爷,拜见夫人,九千岁特命小人来接林爷。” 林威干笑一声,“哟,汪先生为何前倨后恭,行如此大礼。” “小人曾到南京国公府拜会,公爷多有帮助,恩主在前,理应叩拜。” 原来是徐允晴的面子,林威没有搭理他,没想到徐允晴往他身后躲了躲,连一句客套话也不想施舍。 “汪先生,见见老朋友吧。” 汪文言起身向三人拱拱手,彼此竟然一句话都没有。 想象中互相唾弃大骂场景并没有出现,林威不禁自嘲一笑,经历大起大落,就算是反派,他们也看淡了生死、看清了人世,不会浪费自己的情绪。 “来人,带杨魏两位先生去休息,给左先生换一套行头,我们去魏府坐坐。” 沉香楼门口,林威把徐允晴扶进马车,旁边跺跺脚等候左光斗,刚才忽略了一件事,这三人虽然身体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们的筋骨却受伤了,行动起来不像正常人那样方便,还是个麻烦事。 天色昏暗,崇文门大街的商号挂起了灯笼,雪花依旧在飘,估计要遭雪灾了。 这天气花楼反而大赚,总有些躲避热闹的豪客趁大冷天出来单独享乐,偶有行人也是脚步匆匆,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子在雪天发痴,故意在花楼门口逗留闲逛… 嗯?三三两两? 林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突然拔枪,嘭嘭嘭嘭~毫不犹豫朝二十步外并排的三个士子开枪,同时大叫一声,“抓活的!” 林大爷枪法不错,一个被打中腹部,一个被打中大腿,还有两枪不知飞哪里去了,两人惨叫,剩下一人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把连弩上弦射过来~ 林威立刻缩到马车后,笃笃两声,亲卫们已经扑了过去,一交手就把刺客脑袋给削掉了。 马车旁亲卫缩成一圈,警惕看着四周,林威把手铳放回去,车厢才传来徐允晴惊疑不定的声音,“夫君?” “没事,娘子无需惊慌。” 稍微等了一会,之前去抓人的亲卫来到身边,“四爷,刺客一人自戕,一人腹部中铅子也活不了。” 林威无奈,他刚才已经看到了,四处张望一圈,得亏天气照顾,无人关注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自然没有骚乱。 亲卫再次躬身,“四爷,这三人是您到沉香楼后才出现,他们在附近逗留了很久。” 林威疑惑看一眼这个不认识的亲卫头领,“你想说什么?” “呃~这是蹲点刺杀,非长久谋划,刺客除了守着,大概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人少也无法分散,我们是否追查一下?” 林威这才明白他的意思,锦衣卫果然非浪得虚名,有点意思! 但他轻轻摆摆手,“不用了,没什么意思,扔给五城兵马司处理尸体。” 亲卫没有听令,再次躬身道,“四爷,南城兵马司是自家人,拖到后院明天拉出城埋了合适。” 林威对他笑笑,依旧不以为意,“你看着办吧。” 亲卫这才躬身离开,左光斗这时候出来,看一眼雪地里刺眼的红色,微微摇头与林威一起进入马车。 花楼的马车为免逾制,外面都是粗布,里面却舒适宽大,还吊着一盏油灯,徐允晴看到他进来,立刻拽了个垫子放到身边,林威一落座,她马上抱着胳膊安慰,“出门总免不了遇到这种狂徒,夫君以后小心一点,不要随便吃喝,可不能单独溜达了。” 林威无语点点头,对面落座的左光斗看着两人亲昵的关系,一脑袋问号,就算魏国公是为了让皇帝放心嫁女,徐允晴也没必要舔着脸侍奉任何人吧? 马车缓缓起步,徐允晴干脆钻到他的怀中打盹,林威向对面的左光斗挤挤眼,一脸得意,老头更加懵逼… 魏府在北城,距离大明朝达官贵人聚集区很远,因为九千岁是太监,他可以从皇城北安门进出,司礼监又在皇城北面,‘上下班’非常方便。 九千岁与客巴巴必有一人在禁宫,今日大雪他刚好回家透透气,下人突然拿来一个拜帖。 林威没有上任,还是个白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是礼节需要,就用了徐允晴的拜帖,九千岁当然知晓正主是谁,立刻派汪文言去迎接。 魏府不大,但够宽,四个三进院子拼起来的府邸,厢房特别多,便于亲朋留宿,便于狗腿子暂居,更便于九千岁谈事。 权倾天下的九千岁在林威心里从来不是一个‘上位者’,读书的时候就没没有特别的感触,哪怕接触了很多博眼球的扯淡文章,也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 只要是一个独立思考的人,都很难对‘奴婢’产生仰望情绪,哪怕他是皇帝的奴婢,反而对他的权臣生涯充满疑惑。 事实证明,权倾天下是对手吹出来的,因为对手失败了、对手又翻身了。简单的人性道理,贬低对手并不能抬高自己,而是需要他权臣的身份来掩盖无能,聚拢民心。 也是封建时代的固有价值观导致,君子们总不能喷皇帝‘权倾天下’吧? ‘乾坤独断’可是儒家圣君的标志,喷皇帝权威日盛,天启大概会乐得一蹦三尺高,权争结束,历史改写,天下大同。 权臣这个中性词,大明朝只有张太岳才符合,其他人都不配。 林威闭目想着如何与九千岁直入主题,马车一停,魏府到了。 掀开门帘刚下车,一个中年人到身边春风满面拱手,“欢迎贤弟,愚兄早想登门拜访,奈何贤弟行踪不定,伯父大人已等候多时。” 林威内心对他这热情的称呼颇为疑惑,但也客气拱拱手,“打扰九千岁,打扰良卿兄,小弟唐突了。” “贤弟说的哪里话,如此天色,正好煮酒畅谈,请!” 林威点点头,转身扶着恢复端庄的徐允晴下车,魏良卿一路虚请带两人进入府邸,后面跟着左光斗和一溜下人,排场够大。 里面的排场也不小,约百名护院肃立在院中,后院两排俊俏的丫鬟,正厅门口,一个黑脸白眉笑呵呵的老头,“欢迎,欢迎,贤侄可是大明栋梁,咱家早该与贤侄聚聚。” “九千岁如此好客,折煞属下,惭愧惭愧。” “得了吧!”堂堂九千岁突然热情拍拍林威的胳膊,“你小子早该来看看我,关兄一直说贤侄是普通人,老子一听就是故意搪塞我。” 林威眼珠子一瞪,啊?! 第80章 上位者的默契游戏 一桌上好酒菜,没有阉党作陪,只有魏良卿,的确是家宴形式。 魏忠贤也没有上座,反而与魏良卿坐到东面,林威则与徐允晴坐到西面,左光斗、汪文言只能到小桌静静陪着。 九千岁很热情,林威不是拘束的人,双方连连举杯,才知道九千岁与师父关大河早就认识。 前面说了,京城没有江湖人,没有混混,这些人都在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领导下,锦衣亲军当然会有人认识曾经的混混九千岁。 年轻时九千岁不识字,混迹于街头,却喜欢骑马射箭,喜欢赌博,迷恋酒色,但这些行为都不是发生在京城,而是他老家肃宁县。 赌博次次大输,九千岁恨而自宫,然后才入京准备献身皇家。 但他是私宫,皇城不要这种人,在京城混迹一段时间,锦衣卫驱赶流民时认识了当时还是帮闲的关大河。 九千岁痛哭流涕跪求活路,关大河看他已是阉人,心一软就留了下来,还告诉他宫里有个大太监孙暹与他是老乡,喜欢到崇文坊听戏,且宫里缺下人,应该可以入宫。 九千岁是人精,就到关大河说的梨园外逗留,过程很顺利,万历十七年入宫,两人再见面已是十五年后。 当时的九千岁已是内库甲子库管事,在禁宫混的风生水起,但他深知底层奴婢朝不保夕的命运,内廷十二监太监可以轻松拿捏他们的生死,急切想往上爬。 苦恼之际,正好碰到去内库押送税银的关大河,因为入库清点时间太长,两人就到值房随便唠了两句。 这才知道,他们竟然是‘故交’,关大河又指点他到皇长孙母亲王才人身边做事。 当时国本之争还未确定太子,这可是步险棋,但九千岁还是接受了‘老朋友’的建议,自甘贬低身份,到王才人身边做了典膳。 后面的事不用九千岁回忆了,林威已经替他脑补完一出戏。 魏忠贤说完,也举起酒杯示意他喝酒,背着徐允晴朝他挤挤眼,一副‘只可意会’的神情。 林威哭笑不得,自己身份还真是牛逼,或者说暗卫身份牛逼,与谁都能谈上交情。 关大河当时给万历皇帝做事,皇帝大概早就听说九千岁是个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人才,通过关大河来让他主动运作,保护与监视目的都有,不声不响天衣无缝。 “贤侄说咱家驭下之道能与严嵩并论,说陛下才是厂卫真正的都督,小小年纪见识不得了,你当时热血冲头出门,关兄生怕你与门子冲突,就派人绕道跑府里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贤侄一扭头去了锦衣卫正衙,咱家再派人到尔耕那里已来不及,两日后又被两个蠢货无端牵连,咱家已经给贤侄直接杖毙出气了。” 林威又是摇头又是苦笑,“难怪大师兄说找您根本用不着麻烦,命运就是这么可笑,若当时找到前辈,晚辈也许在做正事。” 魏忠贤突然一板脸,笑骂一声,“正事?贤侄可不能这么认为,陛下任何事都是正事,此外没有正事。” “是是是,前辈教训的是。” 魏忠贤看一眼徐允晴,又笑着道,“魏国公这门亲,皇姑云梦殿下、陛下、三位国公都同意的,除了贤侄是三家后辈,更重要的是大家看好你整合暗卫,关兄和外厂那边的暗卫均出自万历先帝,不能一直传下去,只有贤侄能获得他们信任。” 林威稍微停顿了一下,点点头道,“东厂在明,西厂内厂在暗,两家已足够监察朝官,的确没必要存在四支暗卫,林家、骆家、勋贵,已足够保证暗处的事不会失控,暗卫太多反而纠缠不清。” 魏忠贤哈哈一笑,“贤侄聪明,咱家少了很多口舌,来来来,喝酒!” 林威双手举杯饮尽,放到一边示意不喝了,对九千岁拱拱手,“晚辈今天来是有一件要事详谈,晚辈…” 魏忠贤突然伸手打断他,“镇抚使做钦差的事贤侄不要和咱家打听,这是英国公和云梦公主为你求来的差事,咱家说啥都犯忌讳。” 呃~ 林威尬笑两声,“前辈,不是公事,是藩墓,前辈应该知晓…” 魏忠贤又打断他,疑惑问道,“贤侄想给咱家修陵?” 林威摇摇头,“前辈应该知晓,那两本账全部出自晚辈之手,当时不太清楚过程…” 魏忠贤第三次摇摇手,“咱家知道贤侄想说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骆家通过永贞做这件事,咱家已经明白了,只要把事情办好,让京城的朋友留百万两,既是交情也是魏家的诚意,毕竟良卿以后也是勋贵,咱家得为子孙后代考虑。” 嘎~ 林大爷目瞪狗呆,思维差异,自己又做错了~ 错得还很严重,考验一开始就失败了。 人家让自己‘做成’这件事,老子却把这件事当一个问题来解决,里外不是人不说,还把所有人都架了起来。 好在没说出口,难怪魏忠贤一直打断他,这是为了他好,装作不知道帮助他成事。 九千岁笑眯眯的看了他一会,招招手让汪文言拿过一张图纸,转手又递给林威。 接过来一看,三年工期,总造价四百八十万两,料钱工钱大概三百五十万两,也就是说,九千岁心甘情愿送京城的老鼠一百三十万两。 “贤侄可能不知道咱家为何修这么大的墓,一来陛下默许,二来魏家泥腿子底气不足,需要特别的声望。年前就动工破石,永贞会专门来做这件事,由他找骆家施工,贤侄的好意心领了,到时你可以把永贞的那一部分拿走,他只是个奴婢,胃口难免大了点。” 林威怔怔的看九千岁一眼,再看看手中的图纸,突然感觉自己忽略了真正的东西。 英国公对自己的考验根本不是做成这件事,而是…让自己通过做事领悟如何运用权力? 第81章 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 低头思考期间,魏忠贤一直笑呵呵看着他,既不提醒也不打断,任由他神色变幻。 林威一瞥眼突然瞧见左光斗也嘴角带笑,脑袋轰隆一声,终于抓住了重点。 自己的出现意味着西厂、外厂将会合并,再加上关大河的人,一旦掌握全部属下,瞬间一家独大。 目前的混乱结束了,但目前的平衡也没有了。虽然有勋贵监督制衡,但大家是一伙的,有点掩耳盗铃、靠屁吹火。 天启和勋贵在整合暗卫的同时,必须同时调整暗卫的权力平衡,林骆两家互相依靠、互相监督,勋贵在旁边代皇帝监视,这样才能长久,而不是一方强壮,一方弱小。 ‘修藩墓’这件事让骆养性来做,大家就是为了让他成功,让骆家继续培养声望,直到与自己掌握相同的力量,一明一暗完成制衡。 难怪骆养性以后会做锦衣都督,一定是另一个时空中,自己的‘死亡’刺激了混乱,刚上台的皇帝换骆家来维持局面。 林威是从结果倒推出来的,人家却在控局,结局随时可以改变。 太厉害了! 若非自己知道结果,十个脑袋也想不到这么复杂的安排,不禁摸摸额头汗珠感慨。 这tm才是真正的权力应用,这tm才是造势。 林威想明白这件事真正的内涵,深吸一口气,说不出的通畅,又说不出的压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对魏忠贤举杯,先干为敬,仰脖一口喝尽。 “魏家有三百万两银子,却计划修近五百万两的藩墓,看来前辈对明年的税赋和孝敬胸有成竹。” 魏忠贤没想到自己提醒了半天,这小子开窍了,却又钻到了另一个牛角,顿时第一次显露出不悦,嘴角抽抽,淡淡问道,“贤侄如何知晓魏家身价?” “这是根据抚宁侯现银推断出来的,若所猜不差,林家、骆家、外厂同样有这么多银子,皇帝却没有银子,可悲可叹。” 魏忠贤哈哈一笑,“贤侄想错了,陛下拥有四海,银子说有就有。” 林威点点头,“前辈这句话非常可笑,太祖成祖敢说银子说有就有,其余皇帝一个也做不到。 真正的财富不是拥有多少银子、而是能调动多少银子,晚辈懂这个道理,银子就在那里,关键是调动它的权力在哪里? 陛下就算明知银子就在那里,他也无法调动,还是个穷光蛋。 前辈会把家里的银子任由陛下调动吗? 肯定不会,因为您会惨死。 反过来说,陛下就算再穷也不会要,因为会吓坏所有人,离心离德,亡国的征兆。” 魏忠贤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呵呵一笑,“只要够狠就有银子!” “也不尽然,三五百万两可以发狠,上千万两发狠是找死,否则陛下早暗中抢夺银子了。” 魏忠贤这次没有反驳,自斟自饮不置可否,林威却来了谈兴。 “小子在文牍司,别的事没干,就喜欢乱翻没有封档的文牍。隆庆开海、俺答封贡,海贸与边贸走私猖獗,泉州市舶司每年收税二十七万两。前辈算算这笔账,十三税一,大明朝历年向海外出售了多少货?这还不算走私,海贸走私量是市舶司的几十倍,前辈再算算,百年来,海外流入大明多少白银?” 魏忠贤不由得坐直身子,“这个说法有点意思,海外银子流入大明咱家知道,你小子能判断出多少吗?” “当然可以,正德年间小佛郎机人到大明经商,一百多年来,大小佛朗机人、红毛鬼、倭国,都在向大明输入银子。尤其是大佛郎机人,他们的银子太多了,以小人计算,百年来,大明共流入十五万万两白银。” “多少?”九千岁厉声尖叫。 “晚辈算的是底线,至少十五万万两,实际应在二十万万两左右。这东西无法作假,因为大明朝的确卖了这么多货,我们却从不从外面买什么东西。天下士绅豪商默契不提、闷声发大财,若国公府的银库没有八百万两,小子都会怀疑他们是不是公爵。这就是一个合格账房必备的本事。” 魏忠贤完全呆滞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天下会有这么多银子。 林威内心切一声,若不是全世界都在打仗,流入的只会更多,中原人财不外露的习惯,以及欧洲人用银子换黄金,金融战早就开始了。 旁边的徐允晴扭头眨眨眼,林威的话似乎让她很开眼,魏良卿和两位幕僚举筷子停在半空,惊讶消化他提供的信息。 形势瞬间转换,现在换林威看他们的‘笑话’。 老子摸着你们的套路了。人人都想引导、控制大爷,下辈子吧,这辈子再按你们的路走,老子就是猪。 下一瞬间,林威转身把魏忠贤给他的图纸直接扔到炭盆里,魏良卿起身惊呼一声,九千岁却歪头干笑一声,“贤侄何意?” “没什么意思,这个考验太无聊了点,既然我已知晓这其中的各种缘由,继续做下去就是自欺欺人,长辈们爱信不信。” “哈哈哈,贤侄有过人的智慧,当然也有过人的傲气,咱家的诚意是摆出去了,得不到可不怨咱家。” 林威郑重摇摇头,“亲军监察官员本堂堂正正之事,如今却变成了偷鸡摸狗之辈,中枢还沉迷于这样的游戏。就算晚辈需要证明自己,也不屑采用这样的办法。” “哦?”九千岁眼里全是笑意,“咱家听听贤侄准备做什么?” “晚辈能先听听良卿兄如何封爵吗?” 九千岁笑意一收,似乎不想回答,林威却自顾自道,“除了地方还有几个小杂鱼,东虏密谍已灭,明年放弃辽西,山海关成功阻敌,借此宣布厂卫剿灭密谍大功而封爵? 听起来差强人意,难免有强暴民意的嫌疑,而且高第并不能做到如臂驱使,万一辽西意外获得一场胜利呢?万一努尔哈赤觉得辽西如同鸡肋,放弃进攻,根本不会到山海关呢? 就算这些意外都没有,良卿兄至少应该到山海前线。之前没有合适的身份,现在有了,他是都督府荫恩官,晚辈也是,镇抚使钦差巡视军纪,良卿兄作为都督府属官,一起到山海获取阻敌大功,岂非光明正大?” 第82章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林威叙说的时候,九千岁眼神越来越亮,等他说完,与侄儿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奋。 嘭~ 九千岁激动大力一拍桌子,“对呀,良卿可以与贤侄一起去蓟辽,英国公和云梦殿下给贤侄的机会,我们也可以搭个顺风车。” 林威笑着点点头,呵呵呵微笑的九千岁笑容再次一收,“贤侄准备多少银子卖这个大功?” “啊?!”林大爷瞬间懵逼,赶快说道,“前辈太见外了,什么银子不银子…” “不!”九千岁伸手阻止他往下说,“贤侄这就坏了规矩,奏报有差错,良卿就白去一趟,山海关只有经略、兵备道可以向朝廷发奏报,当然,包括钦差镇抚使,高第和属官好说,贤侄既然是自己人,事成之后,咱家送三十万两感谢。” 林威,“……” 魏忠贤却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只要努尔哈赤无法进入山海关,前线想办法把阻敌功劳塞给魏良卿,加上密谍覆灭,足够封伯。 努尔哈赤能进入山海关吗? 绝无可能,东虏就算有五十万人也无法攻陷山海,天下第一关绝非浪得虚名,城墙高度令东虏绝望,守城器械密密麻麻,就算是个傻子也能守住。 绕道蓟镇?东虏又没有足够的兵力和粮草,何况蓟镇大山里到处是鞑靼人,那是自陷泥沼。 九千岁越想越觉得完美,扭头向汪文言问道,“汪先生觉得如何?” 汪文言连忙躬身,“回东主,小人愿随少爷前往。” 这就是肯定的回答了,九千岁点点头起身,志得意满说道,“贤侄是善良人,但交情归交情,功劳归功劳,咱家会告诉永贞,是贤侄说服咱家由京城的朋友来修陵,我们没必要在这件事上与大伙作对,人生在世,无非花花轿子众人抬,咱家是陛下的奴婢,与勋贵没有权争,就这么说定了。” 林威也想通了,咱们各玩各的吧,起身拱拱手,“感谢前辈抬举,晚辈告辞,改日再登门。” “胡说八道!”魏忠贤笑骂一声,指指外面的天色,“贤侄还准备去哪里?客房已给你准备好了,随侍下人也能住下。下这么大的雪,咱家反而得入宫,咱们以后再畅饮。” 林威就是客气一下,闻言再次拱拱手,“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魏忠贤笑着点点头,让魏良卿带林威夫妻去休息,他则送到门口,对院内一尺厚的大雪直皱眉。 稍微发呆一会,身后突然响起汪文言低低的声音,“九千岁,林威这是抱着跳出亲军的心思,难免在前线搞事。” 九千岁露出一丝笑意,回身进入屋内才摆摆手道,“无妨,谁都能跳出去,林威绝不可能,勋贵越迁就,他越不可能成功。那些家伙什么时候允许一个年轻人这么放肆过,血脉权争都是表象,除非他身上有绝对的利益。 真正的原因是这小子的确是个人才,有打破僵局的可能。二是他掌握独特的火器之法,魏国公从知晓手铳到送女儿,前后不过三天时间,陛下还送皇妹,这么多人在他身上下大力气,汪先生说他如何跳?” 汪文言眼珠转一圈,再次恭敬低头,“小人也觉得他跳不出去,但手铳不是魏国公送女儿的关键,人家一直占据优势,得不到可以毁掉,对火铳看重的是陛下和京城勋贵,那也仅仅是个筹码,远远达不到非得送女儿拉拢的地步。” 魏忠贤脸色一滞,“有道理,那是为了什么?” 汪文言不愧是阴谋场的‘风眼’,立刻低头,“小人不知道,以小人判断,林威也不知道。贵人们做这些事,好似仅仅为了哄他开心,方便以后听话行事。 林佐把儿子塞到文牍司,不让他接触任何事,完全是为了保护儿子性命。可惜抚宁侯自作主张牵连,生死关头走一遭,林威还是做了出人意料的选择,这才让暗卫所有人对他百般容忍。” 九千岁低头沉思很久,没什么头绪,看看门外的大雪,招呼丫鬟给他戴披风,阴沉着脸对汪文言道, “大雪遭灾的地方很多,看来高第还得拖一拖。汪先生比咱家那些马屁精强太多了,跟着他好好看看,咱家保你一个富贵。不管什么打算,不是一年半载能看清的事。” “是,小人明白,恭送九千岁!” 另一边,客房确实很豪华,林威认识徐允晴之前,就肯定魏国公在他身上有别的打算,后来师父说他才是真正的目标,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反正无关真正的大局。 问徐允晴会不会骑术,她不仅会,还会舞剑,豪门权贵家里的全才呀,结果徐允晴笑呵呵的拿起镇尺,在炕上舞剑助兴。 汗! 敢情是舞蹈的舞,那也够了,老子得把你一起打包带走。 谁还不是韭菜,谁还不是筹码。 一夜无话,躲了一个多月,林威的懒觉毛病越发严重,而徐允晴又是他睡多久陪多久的无所谓,结果起床已到午后。 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外面阳光刺眼,站一会都会流泪,一尺多厚的大雪,还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徐允晴想住两天再回外城,林威哭笑不得,大小姐你可真是到哪都不把自己当客人,老朽若天天陪你,早晚死在床上,随便喝口粥,与魏良卿再次客套一番告别出门。 大街上人少的可怜,街边店铺倒是把雪堆起来了,但也无法运走,排水渠里积雪堆到院墙高,等过两天一消,泥泞程度惊人。 马车里林威掀开窗口,望着空荡荡的大街发呆,此刻他们正绕行西城,准备带徐允晴去见见师父。 行到鼓楼一片,外面稍微有了点人,两个身穿儒服、头戴梁冠的大胡子双手塞进袖口,不停跺脚张望,好像在等人。 林威盯着两人看了一会,脑袋轰隆一声,老子好像忘了一件好玩的事,这些家伙平时在城北,让自己下意识忽略。 不行,得去反向忽悠一下。 因为他们高鼻梁、蓝眼珠,胸口挂着一个十字,大明朝腹地的稀罕人,认识一个就能认识所有人。 第83章 大明朝扎堆的一群人 万历十年,欧罗巴来到中原一位传教士,他在中原二十八年,开创“利玛窦规矩”,终于打开了中原传教的大门。 利玛窦之前的传教士,在中原全部铩羽而归,因为他们信仰‘唯一真神’,与中原传统文化有核心冲突。 利玛窦考察实情后,对传统习俗持宽容态度,容许教徒祭天、祭祖、敬孔,只要不掺入祈求、崇拜等成分,就算没有违反教义。 他还主张以‘天主’称呼‘神’,认为中国传统的‘天’和‘上帝’与教义所说的‘唯一真神’没有分别。 看,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能改变‘神’。 传统意义上的‘大节’和教义的‘十诫’都是非常主观的内心活动,信不信、诚不诚,恐怕只有他们本人自己清楚。 利玛窦在万历三十八年去世,后来的传教士都严格遵循了‘利玛窦规矩’,进入大明先自我‘洗礼’然后开始传教。 如今的传教士很多,遍布大明各省,但人数嘛…超过五百人林威就把眼珠子抠出来。 因为他们传教的对象非常明确,从百姓到读书人,又从读书人到士绅豪商,再到士大夫,蹉跎很多年,终于明白了官本位含义,于是…他们的传教对象就是‘官员’。 没错,读书人、士子、士绅,都是白耽误功夫,虽然他们也向百姓传教,但那是无目标的习惯性行为,只有‘官’他们才会认真洗礼发展,以获得更多的支持。 啧啧啧~ 林威感慨一下传统文化的‘顽固’,怀着一脸笑意向两人走去,若不出意外,这两人精通观星、历法,是钦天监历局的‘编外人员’,大明朝只有那里才给他们一碗饭吃。 “salve(你好)!” 跺脚的四只眼一亮,立刻对他鞠躬,一顿拉丁语问候,“%&#¥%&*¥%” 林威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就一句问候语还是大学上网偷来的。 “两位如何称呼?” “鄙人邓玉函\/罗雅谷。” 林威回忆了一下名字,没什么特别印象,于是疑惑问道,“汤若望?” “阁下原来是汤神父的朋友,他在后面的旅店。” 他们这么一说,林威顿时知道这是哪群人了,再次疑惑问道,“金尼阁神父?” 两人热情点头,其中一人答道,“金神父到皇宫求见大明皇帝,我们在这里等等消息,阁下如何称呼?” “鄙人五军都督府武官林威。” 两人哪里知道他是哪根葱,正好后面的徐允晴来到身边,“想不到夫君认识教会的神父,他们…啊,邓先生?罗先生?” 两人早就看着华丽绒衣的徐允晴发呆,闻言连忙单手扶胸,比刚才恭敬多了,“原来是尊敬的公爵小姐,想不到会在京城相遇。” “呵呵,的确很巧,诸位北上已经三年,西书七千部,如今翻译如何?” “惭愧,我们找不到更多的人,金神父到山西、陕西传教两年,也没有来得及翻译,听闻陛下如今有了时间,我们回京请皇帝帮忙。” “那可真不巧,皇帝有时间了,但皇帝不感兴趣,金先生不可能见到皇帝。” “前路坎坷,福音传播不会停。” 林威在旁边听的很仔细,西书七千部,原来自己还碰到一件东西方历史文化大事件。 金尼阁作为利玛窦之后最成功的传教士,遵循学术传教之路。这是他第二次来大明,来之前走遍欧罗巴,带来价值一万金币、整整一个图书馆的书,无一重复,囊括欧洲古典名着、神学、哲学、科学、文学、艺术等最新成就。 他增写的《基督教xxx国史》,打开中欧关系新纪元,对欧洲文学、科学、哲学、宗教等影响,超过任何17世纪的历史着述。 因为他是双向传播文化,并不是单纯的传教士,中欧都对他给予高度评价,史载:比之玄奘求经西竺,盖不多让。 可惜来的很不巧,如今已不是万历朝的‘躺平’政治环境,天启元年到南京,三年到京城,正逢朝堂剧烈交锋,谁也顾不上他们,金尼阁转身去了山西、陕西传教。 这是又回京了,也许…大有作为呀! “夫君?!” 徐允晴碰了一下走神的林威,后者连忙回神,饱含歉意微笑,“两位先生,也许我可以帮到你们,咱们到你们落脚的地方谈谈。” 两人疑惑看向徐允晴,大小姐似乎不愿意去,到耳边低声道,“夫君,这些家伙缠人的很,稍微对他们客气点,非让你忘记祖宗不可。” 林威差点忍不住笑场,轻轻拍拍他的手,“没关系,我们去转转,娘子先回马车,城北鼓楼附近人太杂乱。” 反正是消耗时间,徐允晴只好转身回马车,林威向两人伸手一请,他们也双双伸手,忘记接人这回事。 其实京城最早的教堂就在林威家旁边,宣武门城楼下紧挨城墙,但不是巴洛克式,是万历赐予的一座很小四合院,就在门匾上挂了十字架。 而且那座‘教堂’原先属于皇城石料厂的库房,它的旁边就是帝王庙,供奉朱明历代皇帝,于是…教堂的门不仅小,还在胡同背面,都很多年没人了,若不是专门去找,比林耀那座府邸还难找,不拆城墙估计九成九的人不知道那里是个‘庙’。 鼓楼附近的这个‘教堂’更小,他们未获得许可,连十字都不能挂,只在门口扣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十字,要不怎么叫旅店呢。 四间房的四合院很小,林威与徐允晴还未进门,亲卫已经哗啦一下把这里围起来,把里面的人顿时吓得全跑出院子大叫,看到一对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他们又瞬间闭嘴。 罗雅谷去与众人解释,邓玉函则继续带两人进门,十几个金发碧眼之人立刻笑着向两人躬身。 大厅一圈椅子,中间地板生着一堆炭火,看起来杂乱不堪,徐允晴皱眉连个落脚地方都没有,林威却眼前一亮,因为椅子后面全是精装书籍,比大厅干净多了,这是天天有人守着呀。 与几人点头示意一下,立刻绕到椅子后,观看他们翻译的书籍,《天体运行论》、《哥白尼天文学概要》… 刚看了两本,书架后突然伸出一个圆脸脑袋,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关键是他头上有孝髻。 两人刹那四目相对,他好像对林威很吃惊,连忙整理衣冠,林威却绕到书架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冷声道,“王徵王良甫,继母大丧,丁忧擅自离乡,罪不可恕!” 第84章 天助我也 呵斥声震耳,林威已不是一个小小的力士,虽然一天都没有上任,近来与大人物天天斗心眼,也养了一身气势。 外面有两个亲卫持刀而入,顿时有人大叫,“住手,住手…” 王徵的睡意被赶走,怔怔看了林威一眼,京城这么年轻又与夫人穿着华丽锦衣的人,只能是核心勋贵子弟,虚衔起步至少是一品都督,远不是他小小推官能咋呼的人。 犹豫片刻,慢慢躬身,“不孝之人知罪。” 屋里顿时针落可闻,林威笑了笑,没有接茬,朝两个亲卫摆摆手,让他们滚蛋,继续到书架上翻起书来。 他这态度过于突兀,把一堆金发碧眼雷得不知所措,齐齐看向徐允晴,外面丫鬟进来给大小姐铺了个毯子,她也坐在椅子上不吱声。 之所以一眼判定是王徵,是因为西书七千部,大明朝本来就没几个人能翻译,除了‘圣教三柱石’,就是王徵和李天经,后者是历局少卿,显然与金尼阁去求见皇帝了,处于丁忧期的只有王徵。 林威内心偷笑,王徵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科学家、发明家、制器大师,南徐北王齐名,他是陕西人,从小喜爱古器和机械,出仕以前,研制过水力和风力载重机械。 徐光启侧重数学、农学、历法,他则专注于工学,且是实用工学,可以造船造枪造炮的镇国学问。 里间有书桌,林威总算找到了王徵的成绩,《远西奇器图说》是他翻译,旁边的《新制诸器图说》则完全是他的发明汇编。 天球自转、地堑自收、水轮自汲、水漏自升、火船自去、火雷自轰、风轮转重、风车行远、云梯直上、云梯斜飞、气足发矢、自转常磨、自行兵车、活台架炮、活钳擒钟、神威惊敌… 林威一页一页翻看,如此神器,大明朝权贵瞎眼了,盯着老子的手铳,不知道还有生产力重器。 “这是王大人的着作?未造而其必可行?以重力为动力,理论上可以实现,实际操作很难。王大人还能发明钟表擒纵器,了不得成绩,堪称东方器械先驱。” 林威淡淡的声音传来,屋内的碧色眼珠都看向王徵,后者也很纳闷,这一听就是某人的子弟,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人,他怎么会不认识? 犹豫问道,“敢问大人名讳?” “后军都督府镇抚使、巡视蓟辽边镇钦差林威。” 这名头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实在陌生了一点,王徵顿时尴尬了,外间一个金发碧眼突然叫道,“啊!原来是钦差林大人,巡视军纪、监督饷银的重臣。” 林威歪头看一眼,这是一个见过邸报的,拍拍手里的书放回原位,负手走到王徵身边,“王大人,鄙人给您两条路,一条传教士破坏官员丁忧祖制,削籍去职,涉事之人滚出大明;第二条,夺情入工部,做你的制器活,反正你也是为继母丁忧,没有生死仇人,朝官懒得搭理你。” 王徵眉头一皱,“工部?就算做工部尚书,哪有制器的权力。” “哈哈哈~”林威突然大笑,非常失礼的一拍他肩头,“王大人的回答林某很满意。” 王徵,“……” 林威用一句话就确定他没有对仕途绝望,且有制器的想法,绕出书柜来到外面的椅子,对门口的亲卫道, “去和九千岁、英国公打个招呼,就说能制大手铳的人我给他们找到了,麻烦九千岁夺情,王大人到兵部任个郎中吧,随我到边镇巡视铸器。” 亲卫离开后,他们看向林威的眼色更加疑惑,林威撇撇嘴,这叫养望,慢慢蚕食底线暴露身份,瞎玩。 邓玉函到王徵身边低声解释两句,后者彻底糊涂了,公爵女婿在大明朝是屁,实力看的是男方,与女方关系不大。 不过总算看出来了,林威在等候金尼阁和李天经,王徵不能戴孝帽待客,没人能与他们说上话,上了一杯茶,几人到书柜后面窃窃私语。 徐允晴这时才靠到林威身边,低声问道,“夫君,这人能制作您的手铳?” 一股为我所用是人才、不为我所用是渣滓的权贵口气,惹得林威一阵皱眉,又不能不解释,“制器不是制药,他会一半。” 徐允晴顿时泄气,“会九成九与不会没什么区别。” “娘子高见。” “夫君为何认识一个教会官员?他们大多是滥好人和书呆子,背叛祖宗,又给自己找可笑的理由。” “嗯?那岳父大人为何还与他们结交?” 徐允晴眨眨眼没有说话,林威也自嘲笑笑表示说了句废话,当然是为了海贸走私安全,没有别的目的。 大小姐突然靠到身上,伸手到皮衣里,把手铳拿了出来,笑着抛个媚眼,突然大叫一声,“王徵!” 里面的王徵立刻出来行礼,“徐小姐有何吩咐?” 徐允晴朝他摆摆手铳,“见过吗?” 王徵纳闷看一眼,还未说话,徐允晴突然对着门口房顶嘭嘭两声~ 烟雾升腾,头顶两个窟窿,王徵吃惊的看着手铳,一时间陷入呆滞。 徐允晴又得意甩甩,“十步必杀,什么铠甲都不顶用。” 嘭~ 门口一把椅子靠背被打的稀烂~ 所有人都陷入呆滞~ 大小姐更加得意,嘭~对着放重物的木墩子又来了一枪,木屑横飞之际,把手铳插回林威腰间,面对满屋呆子更加得意, “王徵,欧罗巴什么器械能赛过夫君的手铳?或者你制作的器械,哪个能塞过手铳?” 王徵看看椅背、又看看木墩上的窟窿,颇为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手指哆嗦,还没有开口,林威突然把手铳扔了过去,他手忙脚乱接住,顿时围过去一圈脑袋研究起来。 林威其实有点生气,这就是豪门大小姐带来的坏处,总会在不经意间擅作主张。 左轮从隐秘杀器到‘人人皆知’只用了三个月,控局太难了,时间越发紧张,得守住军械优势啊。 第85章 不容拒绝的邀请 他们翻来覆去看的时间太长,金尼阁还没回来,亲卫先回来了,到林威身边交代两句,就把两份文书塞给王徵。 内阁批示礼部下文,司礼监用印,法理上虽然也是皇帝夺情,但官场人一看程序就明白怎么回事,倒像一个武将夺情。 另一份文书则是吏部任命,兵部六品武库主事,九千岁解释了一句,王徵是七品推官,得一步一步来,五品实权郎中需要廷推,不可能从七品直接选任,起码得出去溜达一圈。 林威无所谓,本就是咋呼试探,看来自己瞎折腾的底线就是六品主事。 王徵却惊为天人,速度太快了,大明朝有这办事效率,天下大同。 但他依旧不敢到林威身边胡扯,实在不知道他的身份,准备打听一遍再决定是否结交。 好在李天经和金尼阁终于回来了,王徵到门口快速交代李天经几句,后者连忙撇下他们大步进门,“下官李天经,拜见钦差林都督。” 这个称呼才对,林威的正式称呼必须是武衔,起身抬手虚请,“李大人客气了,林某知道你们不缺银子,躲在这个地方是为了避免招祸,阜成门旁边有林某一个三进院子,送给你们了,但不得在门口挂十字,明日亲军校尉来替你们搬家。” “无功不受禄,林都督请示下!” “还没翻译完书册就向朝廷要名义,显然是白耽误功夫,陛下哪能顾得上你们这一堆文事,专职做翻译吧,需要谁本官可以为你们讨来入京文书,无需四处跑着找人。本官带王徵到边镇转转,巡视边镇兵仗局,但愿回来的时候,诸位已经成功。” 这是告辞的语气,徐允晴连忙起身与他一起出门,迎面与一个笑呵呵的儒衫老头相遇。 金尼阁完全不像一个欧罗巴人,举止神态与中原人如出一辙,率先拱手,“林都督年少有为,手铳叹为观止,听说您是内城人,家就在教堂旁边,与利玛窦神父相识?” “没有,林某只不过接触的消息比较多,我还知道金先生是杜埃城人,您自称比利时人,杜埃如今却属于法兰西,斯卡尔普河畔的军事重地,盛产煤铁,水陆交通方便,又是商业天堂。” “啊,皇帝侍卫果然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老夫出身教会很多人都不清楚,林都督有心,金某非常荣幸。” 林威对这种夸张的表情交谈还挺怀念,笑着拱拱手,“金先生,我们改日再谈,王大人可以把手铳留着,钦差出京时再还给我,告辞。” “惭愧惭愧,老夫在皇城停留太久,怠慢林都督,您请原谅。” 林威若认为他们恭敬,那就是傻子,他们对谁都很客气,一点不影响他们屠杀抢银子。 到这里本是消遣,看到王徵已属惊喜,当前形势没必要过多深谈,所以没有再与他接话,出门进入马车,摆摆手扬长而去。 李天经把林威的身份向众人解释了一遍,神父们不感兴趣,但听闻可以换个大院子,顿时把林威归结到对教会有善意的将门。 金尼阁却把王徵和李天经拉到一边,指指王徵手中的火铳,“两位朋友,是不是因为这个,他才做了大官?”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李天经答道,“金先生不懂亲军的管理方式,你可以理解成林都督的大哥是皇帝侍卫统领之一。” “那我们是不是…” 李天经立刻摇手,“的确可以通过他见到皇帝,那样就违反了我们的本意,这是教会与大明皇帝的正面沟通,教务不能通过厂卫,那是给以后找麻烦,也会让教徒唾弃。” 王徵也附和点点头,“金先生,他能让致仕官员暂时留京,这是唯一可以提供的帮助,接触太多对我们双方有害无益。” 金尼阁双手一摊,“好吧,大明官场总是令人看不懂,王先生会与他到边镇?” “是的,这是朝廷调令,不容拒绝,除非我辞官弃籍,但为了这支手铳我也得去。” “好吧好吧,总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明日向林都督为徐李杨三位先生讨个留京公文。” 天色已黑,另一边的徐允晴万万没想到,林威带她和一路躲在马车里的左光斗来到城墙根,明知他会去武馆,林威却独自下车进入一个铁匠铺。 大小姐神色忐忑,掀开马车边的小窗口,看看身边的铁匠铺,又看看不远处的武馆,眼神扫来扫去,还是停留在武馆时候较多。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打盹的左光斗在观察她,车厢很大,左老头在里面打盹半天,迷迷糊糊听到林威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给我观察一下夫人看到武馆的神色变化。” 徐允晴的表现傻子都能看出来,魏国公对林威师父别有用心,左光斗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有点意思,林威一路晃晃悠悠,原来是在试探枕边人。 两刻钟后,林威从铁匠铺出来,天色已完全黑暗,朝马车边的亲卫招招手,带着马车直接进入武馆院内。 徐允晴从马车出来,林威立刻上前揽住腰肢,大小姐一巴掌拍掉,“长辈面前规矩点!” 身后的左光斗朝他隐晦点点头,立刻带两人绕过廊道进入后院。 门口站着一个精壮的而立之年男子,看向林威的眼里全是怪罪,开口也很冷淡,“师弟步步出人意料,别聪明反被聪明误。” 林威哈哈笑一声,上前拍拍他的胸口,“五师兄,我差点以为您去往极乐,咱们师兄弟以后常在一起了吧?” 老五翻了个白眼,再瞧一眼徐允晴,淡淡虚请,“徐小姐请!” 林威突然挡在两人中间,“五师兄,见外了吧,这是我媳妇。” 老五似乎不太想和他说话,一胳膊直接推开,对徐允晴道,“在这里徐小姐永远是徐小姐,小师弟的媳妇永远是小师妹,就像我无法拒绝小师弟巡视邀请,徐小姐若想拜见长辈,那就请回吧。” 徐允晴没有生气,呵呵笑道,“妾身可没有想来拜见长辈,是夫君突然带来的。我也不会随便认长辈,夫君血脉长辈都已经过世了。” “很好,请!” 第86章 来自老头的教育 关大河一人在里面饭桌边滋溜滋溜喝酒,林威一进门,老头就训斥道,“小六,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要么一动不动,要么乱七八糟,小孩子才仗着情绪办事。” 林威笑着小跑到身边,拉椅子坐下,“师父,徒儿这是讲究效率,休息好才能办好事,办好事才能休息好。” “放屁,一点定性、耐性、韧性都没有,老子真替你害臊,教育了十几年,从闷葫芦变成了一个跳脱性子。” 林威摸摸鼻子,向徐允晴使了个眼色,后者此时才一躬身,“见过关师。” 关大河瞥了她一眼,好似有点嫌弃,冷冷说道,“魏国公远离京城的吵闹,本令人羡慕,徐弘基贵为公爵,却天天想着不进则退,看起来忧心国事,实则没事找事贪得无厌。” 徐允晴不卑不亢回道,“关师与家父是故交,这话晚辈可无法转达。” 关大河冷哼一声,“你知道你们错在哪里吗?” “请关师赐教!” 关大河突然问林威,“小六,你已知晓生母是谁,也见过云梦公主,为师问你,你的生母叫什么?她葬在何处?” 笑呵呵的林威脸色一滞,满脑子斗天斗地的心思,他哪里问过生母的事,关键是…没一点想念呀。 关大河看的神色就明白了,冷哼一声看向徐允晴,“明白了吗?知徒莫若师,老夫太了解小六了,他之前对身外事漠不关心,之后又好高骛远,完全不关注身边事,就算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不会低头重视根基,一门心思做大英雄的人,成不了什么大事,做暗卫更是灾难。” 林威很尴尬,徐允晴却缓缓说道,“暗卫的头领是朱明皇帝,不是代掌暗卫的各家头目。” 老头突然嗤笑一声,“没错,所以老夫早就把人手拆了,小五带二百人随小六巡视,那以后也会师兄弟在一起办事,能否成功不关别人的事,老夫也不关心他们能不能成功。” 徐允晴答不上来,老头却一摆手,“你还太嫩,这里没有空房间,回你家在京城的别院去吧。老夫知道阜成门旁边就有。” 林威立刻插嘴,“师父,不好吧,徒儿…” “闭嘴!”老头立刻打断他,“你想公开关系几乎不可能,就算白天来,看到的人也会闭嘴。真正的上位者不会在乎脸面的约束,你留下,老夫有话和你说。” 徐允晴呵呵一笑,“没关系,本就是晚辈来的唐突,告辞!” 说完又低头揽着林威的脖子,“夫君慢慢聊,外面留两个丫鬟,妾身先回别院等您。” 林威点点头,大小姐顿时扬长而去。 没人出去送她,林威向门口招招手,示意左光斗过来坐。 左老头刚到桌边,关大河突然冷哼一声,“小六,一个大男人和女人玩谍戏太下作,老子替你甩脱她,你又准备做什么?” “徒儿准备到城外军营住一段时间,顺便制作一点火药,以免到边镇巡视碰到大战。” “哼,恐怕碰不到你也会主动找到吧?小兔崽子一撅腚,老子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嘿嘿嘿,师父明见。” “明见个屁!你就是个棋子,不想着如何脱身,还愚蠢的想着变棋手。”关大河大怒后转为失落,“哎,你躺平一动不动,反而能获得主动,这样折腾来折腾去,最高兴的是他们,越折腾陷得越深,哪怕你一两件事得意,最终还是在那个坑里。” 旁边的左光斗这才听出来,敢情师徒三人在唱双簧。 林威这时问道,“我生母葬在哪里?” 关大河被逗笑了,“现在问是不是自欺欺人?” “不是,徒儿本来就没想问他们。” 关大河深吸一口气,“你母亲年纪轻轻就过世了,她被火化后在外城的家庙放了十几年,后来放到你父亲的棺椁中同葬。” “哦,其实徒儿对她没任何念想,也不想与英国公有牵连,今晚还想回家给母亲留点银子,明天一早出城去了,秀秀在军营等我。” 老头盯着他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耀儿其实比你还聪明,真正的文武全才,但他也错在聪明,从来没想过小六会不听他安排。哈哈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千里之提溃于蚁穴,权争和算计一样,任何小小的失误都很致命。” 林威笑着摇摇头,“感谢师父教导,但您想错了,徒儿不是在算计,更不是权争,徒儿出去暂时不回来,若回来最快也是天启八年,若没有天启八年,那就永远不回来。” 关大河眼里的惊诧一闪而逝,“为何没有天启八年?你从哪里判断出来的?” “徒儿那位又是表姐、又是表姨的公主,她对我很亲近,我也能感觉到她把我当儿子一样,但徒儿更能感觉出来,就算是亲儿子她也当玩具。泰昌先帝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她却认为死的应该。” 咣啷一声~ 左光斗手中的杯子掉落,忙不迭弯腰捡起来~ 关大河看了他一眼,再次叹气一声,“云梦的确很疼你,也的确会把手中的暗卫转交给你,但她没有成家、没有子嗣,也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与万历先帝的性格很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想做什么。” 林威呵呵一笑换了个话题,“为何五师兄只有二百人,可靠吗?” “二百人已是极限,身为一个上位者,怀疑属下非常愚蠢,对老夫和你五师兄来说,他们非常可靠,是绝对的生死之交。对你是否可靠,你得问自己,不能问别人,老夫和你五师兄也不用问。” “呵呵,师父说的很有哲理,徒儿只是对他们这种动不动塞女人的习惯有点恶心,女人就能产生信任吗?堂堂公爵让嫡女做小,骆思恭堂堂锦衣都督,让女儿来做侍妾,堂堂朱明皇帝,让公主来做暗卫传宗接代的工具,真tm神想法。” 关大河先看了一眼左光斗,后者连忙低头回道,“关大人放心,左某昨日在车上已经知晓东主的身份,左某也没有左右摇摆的资格。” 关老头这时才点点头,“小六觉得很恶心,但你也睡的很舒服。也许在你师兄或林耀看来有点寡情寡义,老夫不这么看,因为小六除了秀秀,对所有人都无情无义,内心从来不把她们当回事,睡一起也没有心理障碍。 你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愚蠢,人家不需要看你与她们是否真情真意,她们诞生的子嗣才是你们信任的基础。 你现在想不明白很正常,等有儿子就明白了,到时你就会为儿子考虑,儿子的舅舅是绕不过的坎。 他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会天然与舅舅亲近,你会逼着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寡情寡义的人?让所有人与他离心离德?” 林威尴尬挠挠头,“如此简单?” 关大河顿时翻了个白眼,没有再说,旁边的左光斗却明白林威误解的关键点在哪里,低头轻轻说道,“东主,有实力的舅舅永远是舅舅,没实力的舅舅也不指望真做舅舅。” 林威两眼一瞪,我去,残酷,但好像就是这么回事。 第87章 真正的权力教导很恶心 林威听懂了,掐着下巴沉思一会,嘴角隐隐出现邪笑。 关大河敏锐发觉徒弟的改变,心里顿时暗叹,小六不是寡情寡义之人,恰恰相反,他对所有人都一样。 对权贵没有畏惧,在官场是很要命的弱点,特别容易忽视陷阱,不知不觉就入套了。 生死关头走了两次,被人算计的这么狠,林威还是没有重视权贵的真正实力。 “魏忠贤是不是依旧会让李永贞找骆养性修陵?” 关大河突然询问,林威回神点点头,“将近五百万两,三年工期,他现在没这么多银子,应该会分三年给。” “别以为自己无意通过考验,这只是一个游戏,他们为了锻炼手下,也是为了锻炼你,没什么特别目的。” 林威摇摇头,“太复杂了,徒儿懒得插手这件事,反正最迟一个月后会巡视边镇。” “你不得不想,你以为自己到边镇就可以为所欲为?中枢制衡真正的体现在地方、在边镇,你不是跳出来了,而是跳进去了。” “哈哈,师父说的很有道理,徒儿也认为外面的眼线更多,地方官吏背景更复杂,但他们来不及请示呀,山海到京城加急快马一天一夜,真正遇到大事,黄花菜都凉了。” 关大河冷冷点头,“说的对,所以你遇不到大事。” 林威一滞,但内心更得意了,你们都想不到才会成事,到时候你们就明白了,神仙也拉不回老子。 摆摆手揭过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师父为何说,他们算计的目标是您?大哥为何算计您?” 关大河一愣,“老夫说过这话?” 林威下巴差点掉地下,您这脸皮也太厚了。 只听老头无所谓道,“你我没什么区别,他们算计你,就是算计老夫,这在官场很常见,在暗卫更常见。” “那他们算计徒儿做啥?” “愚蠢,弱点可以不用,不能不知道,治国的核心就是保持稳定,而稳定是一个不断变化的现状,换句话说,彼此算计是官场永恒的过程。” 林威再次大张嘴,万万想不到,老头还懂相对辩证,扯到人性和哲学,这话题是聊不下去了。 那就不问了,林威朝五师兄笑笑,自己动手盛了一碗饭开干。 五师兄就姓伍,名字土的掉渣,叫伍大牛,家里是京卫指挥司的军户,这几年很少见面,但他的确就在京城附近,以后再说吧。 左光斗也学他盛了一碗,安静吃饭,关大河喝了两杯酒,他反而忍不住了,“小六一会去哪里?” 林威一嘴米饭,含糊其辞道,“当然是睡国公的女儿去。” 关大河差点一巴掌扇过来,举手犹豫片刻又放了下来,林威不再是林跑跑,不能用以前的方式相处了,颇为落寞的说道,“你应该去睡骆养性的妹子。” 噗~ 咳咳咳~ 林威差点被一句话呛死,这饭不能吃了。 拿起茶水喝一口顺气,没成想左光斗也说道,“关先生说的对,东主应该去睡骆养性的妹子,也许她在日夜等候。” 林威一愣,语气颇为真诚,“有什么说法?” “这样可以稳住骆家,他们不能助东主成事,但可以拖后腿,事情越临近,越得稳住这种不确定的朋友。另一个原因是,您不能让别人发觉您做事有特定目标,就像今日在城北与教会人员相遇,东主就做的很好。做正事的时候,偶尔得做点意料之外的事情,引开他们的目光,才能掩护正在进行的谋算。” 妈呀,官员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这见识叹为观止。 关大河看林威不开口,点头表示赞同左光斗的说法,缓缓说道,“老夫不知道你想怎么逃避,也不想听你计划做什么,但你若真的谋算什么,就不能只做谋划内的事。有时候好色就是好权,无赖一点,让他们花更多的时间来观察判断,你才能争取到机会,争取到时间。” 林威被说服了,机会难得,自己的谋划确实时间紧张,不能出任何意外,更不能让任何人拖住,必须让他们以为自己在掌控中。 五师兄看他眼色就知道这小子也是胆大之辈,疑惑问道,“小六这半年来真是让师兄刮目相看,我的手下都是军户子弟,陪你到边镇没问题,我也不能知道如何击发火铳吗?” “小弟进来的时候已经去过刘叔那里,他们会打造三百支加长手铳,装弹和击发方式都一样,小弟最起码得有自保的能力。” 伍大牛眼神一亮,“对对对,还是自己人信得过。” “师兄做梦,顶多给你三十,李尊祖三十,林成三十,我自己放身边十来支,其余二百支会装备白杆兵。” “嗯?小弟为何对他们更信任?就因为那个女人?” “不,因为他们是军人,暗卫个人武力再出众,战场上靠的也是令行禁止的军人,给你装备二百人有个蛋用。” 伍大牛顿时无语,关大河突然挥手,“滚吧,以后管住自己的嘴,你这才刚刚入场,很幸运遇到的都是大人物,也很不幸处于大人物中间,别把自己太当根葱。” 老头又直接撵人了,林威想起师父说他才是算计目标,犹豫片刻也没有问出口。 算了,老头顶多只有五六百人,京城的人全是阴谋家,面对战事没一个能打的,给老子也是累赘,不如去外面重新开始。 左光斗想与关大河喝两杯,林威也由他,转身带十几个亲卫走了。 老头让伍大牛把米饭撤掉,上了一盘卤肉和一杯好酒,左光斗笑呵呵坐到身边为两人倒酒。 “京城人不会想到,铁掌关大河曾是大明朝一把无往不利的刀,左某还记得关师一人在运河横刀断江、独战百人的雄迈豪气,关师教导了一位好徒弟,出淤泥而不染,他不完美,但他大节绝对不亏。” 关大河拿起酒杯轻轻一碰,呵呵笑道,“想不到东林的老东西,会跟随老夫的一个小徒弟,你不会也是看中他暗卫继承人身份吧?敢透露老子的事,先把你左家脑袋全拧下来。” 左光斗哭笑不得摇摇头,“左某与关师不是一类人,就算再喝几万年酒也不是,林威却与所有人都是半类人,他的立场太正,虽然他竭力把自己表现的很残暴,但内心的大善掩盖不住。 这样的性格若生在官宦人家早死八百回了,好在暗卫性命无忧,难怪林家和关师之前把他藏了起来,可以试试做事。” “还是你这老东西看的明白,其实皇帝不见他,就是想让他出去折腾折腾,但皇帝又不能通过任何人暗示,越不见他,就表示皇帝越对他满意,这就是命。” 左光斗点点头把酒喝干,又给两人倒了一杯,这才说道,“林威不缺银子,不缺人支持,但他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蓟辽距离京城太近,他不会想到边墙外,鞑靼人的地盘吧?那样可太蠢了。” 关大河摇摇头,“想做事必须有大量的人口,边墙外天地广阔,没有人口屁都不是,老夫想了好多天也猜不到这小子到底想做什么,今天下午英国公派人到这里送给老夫一个字。 老夫这才明白,小六年纪轻轻,大局观令人惊叹。 李尊祖一定是个幌子,辽西近在咫尺,就算用李家笼络辽民也难成事,他们一定会同意,但他们忘了,除了人口,还需要资源,小六带你们、带女人、带他身边人做差,真正的天高任鸟飞。” 左光斗眼皮眨眨,“左某能听听嘛?” 关大河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南’。 左光斗眼神大亮,啪一拍桌子大赞,“好胆色,好气魄,陛下也是好肚量。” 第88章 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赵弘祖家在阜财坊大街对面,皇城边的小时雍坊。 这里是京官聚集区,富贵人家很多,但院子都很小,京官上任时买到手里,离任时就卖了,所以胡同很干净,也很安静。 赵弘祖可够背的,他这一去,所有家资都是女人的,还没留下子嗣。 骆养性的妹子好像叫骆小小,小时候过节见过一两次,只记得锦衣都督的女儿被众星捧月,从来没说过话。 先派亲卫去敲门联系一下,结果回来的很快,骆家在这里留着十来个人,立刻与自己带领的人换岗,消失不见了。 一个六间房的二进院子,林威负手进门,前院有几个老妈子下人,这类人世代为奴,嘴比皇城还严。 跟着一个老妈子从廊道进入后院,正屋六间,东面两间是卧室,中间两间是书房,西面两间是浴室和净房,他家的客房不在后院。 每两间房一个门,东面的门显然是封死了,老妈子带他进入书房后指指西面的浴室,回头把门带上走了。 林威讪讪笑笑,若权争都是这种活动,老子迟早‘夭折’。 深吸一口气进入浴室,里面水汽升腾,里面几口大锅在烧水,靠墙的大浴桶中,隐隐露出一个香肩,身边还有两个丫鬟。 “添些热水,你们出去吧。” 女声传来,两个丫鬟立刻拿起瓢哗哗倒腾了一锅,又向锅中倒入冷水后,朝林威一躬身带门出去。 林威不用她招呼,扔掉外套慢慢走到浴桶旁坐了进去。 骆小小闭着眼睛,林威盯着她看了一会,她依旧一动不动,林威干脆动手了。 身材符合该有的想象,随着林威手移动而颤抖,手突然被她抓住,声音发抖,“蒲柳残花,四威是否嫌弃?” 林威摸摸平坦的小腹,“小小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四威先说想不想。” 林威胡话张口就来,“想啊,骆家嫡女美艳,床榻之欢是多少男人的美梦。” “当真?” “不假!” “你真胆大,若非我知晓实情,绝不会同意。” “小小现在不同意也没关系,该做什么都能做什么。” 两人说话她一直闭眼,此刻缓缓睁开,盯着林威看了一会,“不管我爹和哥哥怎么说,我想做母亲,谁让我做母亲,谁就是我男人。” 林威脸颊抽动,刚想开口,她又急急说道,“赵弘祖七个女人都没有孕,绝不是我的问题。”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为…为什么?” “因为我杀了赵弘祖,没必要继续对一个死人炫耀。” 骆小小歪头想想,“你是个男人,想不到林家的继承人是幼弟,妾身明天就能去花楼吗?” “你想去?” “家里有两个花楼都是我在打点,没有想不想的问题,只是不想闲着,这院里闷的慌。” “挺好,我们最起码有一个共同点,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啊?四威何意?” “意思就是我忍不住了,哪有这么多屁话。” 他的急色不像作假,骆小小脸色顿时绯红,但也高兴点头,手放胸口,跨腰缓缓而坐… …… 纯粹的走过场行为,林威差点断腰… 早上睁眼,骆小小双腿垫着被褥睡了一宿,看到他醒来,媚眼如丝,再次爬到身上,“今日方知此事之乐,郎君再宠妾身一次,我们…” 林威猛得起床,抱起她直接放到梳妆台前,“起床,我们去外城,以后不要回来了,我带你去见见国公之女,你属于她那一房。” “郎君为何这么吝啬,我们缠绵两日再出城不行吗?” 林威摇摇头,“先做正事!” 说罢穿衣扭头出门,再让你说下去,老子成禁书了。 身后的骆小小有点失落,又满意摸摸小腹,望着门口低声自言自语,“那些小妮子差老娘太远,暗卫分什么嫡庶,非给你生一窝…” 林威先到浴室冲个温水澡,才来到院中伸伸腰。 房顶上的积雪融化,房檐下吊着长长的冰锥,阳光反射下晶莹剔透,站院内非常晃眼。 这娘们昨晚都是装出来的,骗的了别人,骗不了交流中的枕边人,林威当时走神了,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骆养性想通过妹妹来监视老子,老子也能通过骆小小反控你骆家。 这种女人比徐允晴好利用太多了,卖点力气就行。 啊呸,堕落~ 不过,属实让人欲罢不能啊。 嗯,恶心自己,成全自己。 骆小小裹着厚厚的披风来到身后,“郎君久等,我们走吧。” “小小手里有多少现银?” “郎君缺银子?” “世上没有嫌银子多的笨蛋。” 骆小小琢磨了一下,轻声回道,“十万两左右,在家里放着。” 林威回头流里流气摸摸下巴,“看来小小不信任我,没关系,我今晚就睡服你。” 骆小小凤眼一瞪,“现在就可以。” 林威一声不吭,突然扭头大步从廊道去往前院,骆小小被闪了个空,感觉受到羞辱,脸上浮起一丝恼怒,刚刚迈步,他又回来了。 到身边拦腰一把抄起,快速向卧室,嘴里还‘恶狠狠’道,“老子想念驼峰,忍不了。” “咯咯咯~”后院顿时想起放荡的笑声,“郎君威武!” …… 半个时辰后,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口,徐允晴一脸冷清进入院子,她昨晚就知道林威‘找朋友’去了,刚才亲卫又通知她过来谈正事。 前院客房,骆养性已经来了一会,小时雍房本来距离中枢衙门不远,距离内城千户所更是一街之隔。 看到徐允晴进门,骆养性起身拱拱手,“徐小姐说的不错,林威想一句话解决藩墓的事,但魏忠贤还是按计划交给骆某修建,可惜少了一百万两。可以说林威办成了,也可以说他办砸了。” “夫君本来就是在玩闹,否则不会带着我议事,魏忠贤也没那么多银子,骆大人可以慢慢玩。昨晚我去了武馆…” 徐允晴把武馆的事说了一遍,骆养性不置可否,“林威肯定不知道他师父具体的实力,他们师兄弟都一样,现在大伙倒是都好奇林威到蓟辽边镇想做什么。” “好奇?是等着看笑话吧?本小姐到时候随行,你们的担心有点多余。”徐允晴说完左右瞧瞧,“令妹和夫君呢?” 骆养性一撇嘴,“还在后院,听说禁不住诱惑,起床后一脸急色又把妹子抱回去了,徐小姐可得让这小子节制,幼稚无所谓,伤身别怨人。” 徐允晴顿时一脸恼怒,一脚踹开椅子,提起裙摆大步向后院而去… 第89章 成功大师闪亮登场 林威看到徐允晴怒气冲冲的脸,面露尴尬,内心却有点阴谋得逞的兴奋。 她来了,骆养性也来了。 两人肯定交换过情报,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徐允晴看一眼只露脑袋的骆小小,她此刻又是那个非常不雅的动作,但又非常让女人嫉妒,恶狠狠说道,“夫君答应过我,不会贪恋别人。” “嘿嘿,一时忍不住,娘子别生气,你们以后常见,认识一下。” “骆养性在前院,夫君叫他来是炫耀你年轻强壮?” “当然不是,我得选一部分锦衣亲军。” 徐允晴瞬间忘掉眼前的破事,惊讶问道,“骆家暗卫陪夫君巡视边镇?您可真是心胸宽广。” 林威一边穿衣一边摇头,“非也非也,我只是想与这位大舅哥借点银子,用小小肚子里的孩子作保。” 徐允晴被雷得双眼发直,怔怔说道,“夫君脸皮之厚,闻所未闻。” “这是什么话,南京大舅哥也得借点,一百万不嫌多,五十万不嫌少,允晴肚子里的孩子作保。” 徐允晴感觉自己牙根都要咬断了,“妾身听听,夫君想做什么?” “这话问的没脑子,当然是挖矿,煤矿铁矿硝矿都得有,然后炼铁制药铸火铳,做英雄与做矿主不冲突。” 徐允晴与骆小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惊喜与贪婪并存,这种事好像家里还真的会借。 两刻钟后,骆养性听说计划,他哪能做主,与自家妹子耳语几句,确定林威接受安排后,让她们自己到花楼,他则带着林威来到中枢衙门。 承天门前的广场,东面是六部等文事衙门,西面是都督府、亲军等武事衙门,大伙每天面对面,却泾渭分明,很少来往走动。 作为大佬中的大佬,英国公需要每天坐镇,但作为武勋又没什么大事,自然而然,躺着喝茶成为他生命的主旋律。 脑子有大把时间谋划各种人事,几十年下来,他不是阴谋,而是阴谋本身,关大河说英国公与别的勋贵不一样,林威也确实领教过了,但这种人反而令人生畏,因为他‘无欲则刚’,没有弱点。 于是,骆养性眼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林威,对公桌后躺椅中的张维贤恭恭敬敬行礼,“属下拜见公爷,感谢公爷举荐,大恩大德,肝脑涂地。” 躺椅中懒洋洋的老头疑惑看着下跪的林威,又疑惑看向骆养性,后者微微摇头,表示他没有说无关的事。 张维贤坐直身子,语气有点责骂,“四威前倨后恭,对舅舅行如此大礼,是怪罪舅舅没有保护好你吗?” “公爷恕罪,属下万万不敢有如此想法,于公于私,公爷都值得属下跪拜。” “起来吧,突然跑老夫这里,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骆养性到张维贤公桌边,躬身展开一张图,低声向他解释了一遍。 张维贤皱眉听完,看看林威,又看看骆养性,一个狂妄,一个急切,对两人的表现都不满意,冷哼一声道,“简单说说,老夫不想听废话。” 林威轻咳一声,“公爷,因蓟镇北边全是大山,大明朝放弃曾经的大宁都司,但我们都知道,边墙不远的地方就有铁矿煤矿,山海后有海量的逃民,雇佣他们挖矿不用缴税,只需要给口吃食就行。 至于安全问题,蓟镇北面的大山处于察哈尔、土默特、大明三方之中,只有哈喇慎和朵颜少量部落,他们最大的部落不过三四千人,可战之兵不过千余,炼铁若向察哈尔和土默特走私一部分,他们也会主动替我们提供保护。” 张维贤一直皱眉听他说,“完了?” “是啊,公爷,我们前两年可以有五十万两的利润,之后逐年递增,五年后可稳定在三百万两,一本万利啊,只要大明和鞑靼存在,就可以一直吃下去,还能消化山海关逃民,让他们自食其力。时间一长,大明可以向蓟镇外投射军力,从北面草原挤压东虏。” 张维贤看着热情激昂的林威,咬咬牙忍住呵斥,又看向骆养性,“你觉得怎么样?” 骆养性一躬身,“公爷,属下觉得近在咫尺又在关外,我们可以控制。” “是嘛?”老头嗤笑意味明显,突然抓起地图直接甩到骆养性身上,“滚出去,蠢的不可救药。” 骆养性刹那如遭雷击,但他可不敢对英国公炸刺,捡起图纸低头准备退出公房,林威却在身后顶住他不让走。 骆养性疑惑回头,林威笑呵呵来到张维贤公桌前,两臂张开,整个人很有自信,“公爷不参与,那小子可就借钱自己搞了,白花花的银子,虽然比不上边贸走私,但更加稳定,也能笼络鞑靼人,几十年后,也许算我们开疆拓土的大功。” 张维贤被气笑了,“老夫听听四威的打算,没有说服老夫,都督府禁足一个月,什么时候高第上任,你什么时候离开。” 林威点点头,侃侃而谈,“公爷,小子在读书时总结了一下成功必备的六种性格,野心、远见、格局、决心、能力、坚持,凡成功之人,无一不具备六种特点。 野心即动力,对成功的渴望,对现状的不满足,我们当然有野心,官场不进则退,世家传承也是如此。 远见即形势发展判断,大明与东虏显然会处于长期对峙中,军事的僵持必须用政治打破。东虏举全国之力,大明却只用三成力,我们一旦在北面潜移默化打破平衡,此消彼长,意味着实力前移。 格局即能屈能伸,且愿意与更多人分享利益,这是件大事,不仅武勋参与,边镇、边将、工部、兵部、内阁、皇家都有利益,无形中团结中枢。 决心即执行力,我想以我们对边镇的控制,利益诱导,起步不难,等见到成效,陛下、内阁都会支持。 能力即时机把握,养活山海的辽民减轻中枢负担,笼络哈喇慎等部落可以增加军力,利润稳定可以消除矛盾。 坚持当然简单,只要不轻言放弃,小子有信心,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在蓟镇建立一套工坊,遇战事还可以支援前线。 一举多得,唯一令人诟病的地方是不在大明境内,但这没关系,我们悄悄做,等见效以后,所有人都会支持我们。” 林威来回走动,滔滔不绝,振聋发聩,好似一大堆银子就等着去捡了。 张维贤官场浸淫多年,当然不会被他轻易说动,细究就能听出来,林威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放了一大串响屁,动静不小,效果没有。 但英国公依旧没有对林威生气,反而两眼杀意看向骆养性。 新鲜出炉的骆舅哥早就慌了,他一开始受了林威的蛊惑,刚才他又对英国公喷的时候,张维贤冷漠的神情把骆舅哥拉回现实,刹那如坠冰窖。 丢人丢大发了啊,骆养性摸摸额头冷汗,林威叭叭叭一顿,什么都说的对,就是没说怎么‘做’。 好像也做不到,要命了。 但骆养性才不会替林威求情,外甥发癫,你当舅舅的对我摆什么威风,不成拉倒,又没有扔出去银子。 第90章 大师的嘴怎么会失败 林威看他俩眼神‘连线’,就知道他们的内心戏是什么。 成功学大师永远无法跨越官场大佬,何况张维贤是大佬中的大佬,屁话对他始终是个屁,无论多么响。 林威再次笑呵呵到英国公身边,脸色真诚,“公爷以为如何?用利益驱动国事,小子觉得问题不大。” 张维贤两眼一闭,不想搭理他,“四威自便,别耽误公事,过两天到都督府轮值,就算是个闲职,也不能见不到人。” “那小子就告辞了,小子已经向徐家和骆家各借银十万两,林家不会掏银子,只会占少量干股,以免作为管理者账目不清,有公爷支持,小子向各家筹借百万两即可。” 张维贤猛得坐直,两眼电射精光,“胡说八道,老夫什么时候支持你?” “啊?公爷刚刚不是说了吗?” 张维贤快被他初入官场的这种‘傻劲’气疯了,嘭的一拍桌子,“老夫不同意,做好你的镇抚使,别做梦了。” 林威顿时装作无辜的问道,“为何不同意?公爷当然占大头。” “放屁!”张维贤破防了,但又瞬间制怒,吭哧吭哧被气笑了,“四威,你知道一个利润三百万两的炼铁作坊,需要多少人采矿、多少人运输、多少人冶炼、又得多少人去挖煤运输吗?你想过炼铁工坊建在哪里吗?又想过这么多人的吃喝拉撒需要多少后勤供应吗?” 张维贤以为林威会醒悟,没想到这小子点点头,“当然知道,大概三万人左右,炼铁工坊得根据煤矿和铁矿的运输条件确定,哪里运输条件不好就靠近哪里,至于后勤供应,我想京城外庄和漕运足够满足。” 这小子还‘真想过’,张维贤连连叹气,“四威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人不是万能的,读万卷书不行,行万里路才能成熟,你什么都说的对,就是没有考虑到矿工的产量,三百万两的炼铁工坊,至少需要三十万青壮,加上他们的家眷,百万人只多不少,你养活百万人,是想造反吗?” 林威瞬间一脸‘呆滞’,张维贤看他的神情,气也消了,难得起身拍拍肩膀安慰道, “没关系,人无完人,群策群力才能避免犯错,舅舅不怪你,四威敢在境外做文章,已经超过中枢九成庸官。舅舅知道你连遭大难心绪不稳,但切忌少贪杯,更别贪色,休息几日后轮值,咱们再好好说说话。” 张维贤边说边揽着他向外迈步,堂堂英国公被逼的亲自动手送客,可见他有多难受。 林威却一脸真诚的点头,“感谢公爷教导,但您说错了,是您不懂采矿工艺。” 啪~ 张维贤被门槛一绊,差点摔倒,林威连忙扶住,老头直起腰,脸上的表情非常失望,淡淡挥手落寞道,“回去吧,暴雪天气,京营很多营房倒塌,老夫没心情听这些事。” 林威依旧一脸真诚,拱拱手回应,“公爷心系天下,小子确实冒昧打扰,但得和您说清楚,您真的错了,您的思维还停留在铁镐刨矿的方式。 但您忘了小子会制药,新式火药爆破威力小子已经试验过了,开山裂石不在话下,其实我们需要青壮运输矿石,采矿反而用不着几个人,反正北面矿山是露天的,就在那里放着,直接爆破就可以。” 张维贤的手僵在半空中,慢慢扭脖子看了一眼骆养性,后者则一脸兴奋,他刚才的确考虑不周丢人了,但林威有‘其他办法’呀。 完美的计划嘛! “公爷?公爷?…” 林威把呆滞的张维贤叫回魂,老头这次又把他拽回公房,急急问道,“你筹集百万两银子是为了采硝石硫磺制火药?” “对呀,公爷总算明白了,如今火药杀人可以,开山威力太小,新式火药则威力够大,但采矿需要大量火药,所以大规模炼铁的前提并不是人口,而是提供足够的火药。朝廷不允许,我们就到边墙外制药,这样既能满足采矿,紧急情况下也可反哺朝廷边军,为我们提供安全。” 张维贤这次深吸一口气,负手在地下来回踱步,林威则摸摸鼻子,以免自己笑场。 投资工业的难题不在资源、不在资金、也不在劳力,而是管理,很多投资者被人忽悠,一听‘简单’,冲上去才发现,海量的专业琐事才是拦路虎。 新工厂成本是成熟工厂的百倍,资金被消耗在日常的琐碎中,放这年头,十年能有成果不错了,但他们能投资得起三五千万两的生意吗? 就算有银子,也没时间啊。 张维贤来回踱步突然停脚,“四威能写个条陈吗?” “啊?朝廷一参与,这事马上泡汤。” “不,是内廷参与,也不对,应该说是内库参与。” 林威挠挠头,“前期砸银子见不到收益,一旦乱来,还是泡汤。” 张维贤叹气一声,知道他说的有道理,转而又问道,“四威为何不让林家参与?” “因为这是小子的生意,我现在无法调动家里的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大伙若不让小子主持,算我没说。” “哈哈,你小子还有气了,煤铁矿可以雇佣辽民,安全得边将来保证,制药工坊更需要绝对的可靠之人。” “公爷说的有理,这买卖离开官府的确不行,但让官府插手更是灾难,大家一起发财都有好处,也就是朝廷有好处。” “小小年纪,有这个想法不错,老夫与大家商量一下,先别对外声张,好好休息等老夫答复。” 林威这次与骆养性高高兴兴离去,大明朝早就允许私人采矿,但贵人们看不起这种收效比太低的买卖,而且采矿都是重税,除非是富含矿,属实没多少人愿意挖煤炼铁。 老子就是给你们个思路,又不真做这件事,你们兴奋去吧。 第91章 口嗨搅动风云 林威和骆养性回到崇文坊的沉香楼,骆小小已经接手花楼,一下多了三个联络点,干脆把靠近云霄楼的地方专门作为别院,不对外营业。 两人听说林威说服英国公,眼里顿时全是小星星,同时暗中计算应该拿多少银子做这件事。 林威可是她们的男人,怎么说也应该比正常合作多拿点。 正好林成也在这里,林威交代他们这里作为联络点,趁天色未黑,借口需要与秦祚明商量护卫之事,离开京城到军营去了。 苏秀秀和秦悦明已到军营好几天,京城没有绝对相信的人,林威得在军营制作点火药和底火。 目前掌握技术的就是苏秀秀和秦悦明,毕竟三人待在一起一个多月,林威反复灌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剩下的就是如何保密。 申时下值,后军都督府公房坐了十来个人,张维贤把林威的想法简明扼要叙述一遍,闭目等待他们消化。 朱纯臣到公房旁边的书柜中拿来一张图纸,指指密云后卫到喜峰口一线,边墙北部大约百里就是哈喇河套,对身边几人低声道, “滦河三条支流附近,有大片铁矿和煤矿,这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喜峰口北面百里的宽河附近,以前开采利润不大,若真像林威所说,那就剩下运输和冶炼了。” 几人连连点头,实情大家都知道,只要林威把强力火药用来采矿,一切问题迎刃而解,关键在于火药工坊的控制。 定国公徐希皋立刻说道,“公爷,火药工坊不可能建在边墙外,山西山东硝石多,或设立到宣大两府便于我们控制,或设立到山东,让所有人都放心。” 镇远侯顾大理也插嘴道,“不出意外只能是山东,南边也有参与,还得让陛下放心,这买卖无法偷偷做。” 西宁侯、定西侯、永康侯等核心勋贵立刻附和点头,的确,南边控制不了蓟镇,只能控制火药作坊,他们也不可能放手。 英国公内心苦笑不已,这里没有傻子,他们未探讨可行性问题,并不是认为大规模炼铁一定能成,而是不能让火药工坊脱离控制,就算炼铁会扔银子,他们也必须参与火药工坊,否则就是被大伙排挤在外。 “老夫总觉得这小子有点想当然,但他又是满脑子为国为民的心情。 我们先谈火药工坊,这么多人参与,人人利润稀薄,那就只能扩大,兵部、亲军、边镇下属的制药工坊都得拆撤,由我们来提供火药。老夫估计朝廷每年顶多五十万两的火药,那剩余的卖给谁? 利器在手,必须消耗,让全国矿主来购买,这就需要朝廷减少矿税,如此全大明的煤铁产量上升,器械价格降低,销量增多,税收增加,才能让所有人有利可图。” 众人连连点头,英国公这话没毛病,林威在边墙外炼铁的计划,顶多算一个游戏,他的‘利润点子’在于生产、销售、消耗火药,这才是滚滚白银而来,炼铁才几个钱,让那些土包子去做吧。 人家比他聪明,林大爷歪打正着,人家追求更高利润。 关键是,这一堆脑袋全是权贵,他们可以影响朝政。 林威还是欠缺这样的权力运用思维! 张维贤看众人无话可说,起身点点头,“那就这样吧,林家是大头无可厚非,希皋和纯臣派人去落实一下,作坊的产量可以扩大到多少,到时我们再向陛下汇报。” 说完准备散场,外面却进来一个禁卫,“公爷,陛下有请。” 张维贤朝众人点点头告别,跟着禁卫离开。 皇帝当然知晓林威的‘计划’,张维贤、骆养性都会第一时间汇报,反而是林威那个二傻子不知道暗卫的行事方式。 皇帝就是边贸、海贸走私的股东,否则皇家早对天下完全失去掌控,虽然这个股东并没分到大利润,但内库绝对没有遗漏暗处任何生意,这也是暗卫存在最大的功劳,更是权争的必然结果。 从承天门入皇城,禁卫带着张维贤在太庙旁一拐,沿着禁宫护城河直接向北,走了八里路,才来到煤山后面的司礼监。 天启好似精力不太好,坐司礼监大案后面闭目养神,一侧还有那个云梦公主,也在闭目养神。 “微臣拜见陛下、拜见殿下!” 天启睁眼向椅子一指,示意他落座,挥手让内侍滚出去,只留下魏忠贤。 “张卿家,林威根据市舶司税赋和江南商税,判断百年来流入大明十五万万两银子,士绅豪商不会承认这个数字,朕也没打算问他们,卿家如何看?” 张维贤落座后,对皇帝的问题感到突兀,好在魏忠贤明白自己的作用,把林威的话重复了一遍。 房间一时沉默,张维贤歪头想了好一会,才慢悠悠拱手,“回陛下,微臣竟然无话可说。” “哈,那卿家认为是有了?” “回陛下,微臣真无法判断,超出微臣能力,但白银从沿海大量流入是不争的事实,欧罗巴人每年都有银船在外海,多则五百万两,少则二百万两,几十年来从未停止。” “是啊,为何这么显眼的信息,只有林威能注意到?” “微臣惭愧!” 天启叹气一声,这才问到重点,“林威想去边墙炼铁?大明虽然严控盐铁买卖,但也允许豪商采矿,跑到边墙展示自己的胆魄吗?” 张维贤一躬身,“回陛下,微臣无法判断他的意图,但炼铁肯定不是真正目的。因为他没有意识到火药工坊才是大家争夺的核心,随便一句话就带过,这小子聪明归聪明,但又喜形于色,听说跑到白杆军营去了,他这种性格在京城的确难有作为。” 皇帝点点头,“人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目前来看,只有林威想为大明做点事,虽然他总是出人意料撞墙。” “回陛下,这才是大祸,无法取得更多人信任,夭折之相,他已两次走鬼门,人的运气不会没完没了。” 第92章 皇家的谋算 天启承认张维贤说的很对,所以没有召见林威,那样容易让更多人对他充满警惕。 旁边的云梦公主突然说道,“英国公,本宫这个表弟或外甥看起来很冷漠,关大河说正因为他对天下人充满怜悯,才会对身边人表示出无情,你怎么看?” 张维贤眉头一皱,“殿下为何这么说?” “他显然记得幼年与本宫相处,当时本宫只有他一个亲人,极尽宠爱,可他对本宫丝毫没有兴趣,连我住哪里、做何事,都没有问过一句。” 张维贤突然直起腰,非常严肃问道,“文牍司掩埋林威的幕后凶手,不止抚宁侯和定西侯?” 云梦公主嘴角淡淡带笑,“威儿已经把人杀了,这种事无法得到证明,但本宫判断,抚宁侯不是那样的傻子,定西侯更不是,显然他们已得知威儿真正的身份、以及他死亡代表的意义。” “敢问殿下,林威死亡代表什么意义?” “林耀和关大河会报复,但他们应该会控制自己的行为,本宫不一样,本宫是女人,他们在杀本宫唯一陪伴的亲人。” 张维贤顿时哭笑不得,“殿下恕罪,微臣更加无话可说。” “那威儿在国公府住了一个多月,你为何不见他?不会是为了隐蔽你自己吧?” 张维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皇帝拱拱手,“陛下,林威半年前只是个力士,他涉足已经够深,这小子没有发疯已超乎微臣想象,再涉足深处,他脑子会混乱很久,欲速则不达。” 皇帝赞同点点头,捏捏眉心沉声道,“卿家说的对,接触太多会混乱,朕都感觉要疯了,林威但凡对国事有一点帮助,就不能让他接手暗卫,反正迟早都会由他主持,没必要赶鸭子上架。” 魏忠贤看三人说完陷入停顿,连忙把桌上一本图册递给张维贤,“公爷,这就是那个王徵的着作,亲军早上拿到的,他们还在搬家,明天得悄悄还回去。” 张维贤慢慢翻看,越看越吃惊,最终蹭的站起来,惊讶问道,“王…王徵真的懂制器?” 九千岁干笑一声,“看来公爷和咱家一样,林威说他会制作大手铳,咱们都没当回事,好在公主殿下好奇,咱家才派人晚上去摸摸底。” 张维贤马上扭头看向皇帝,“原来不止林威懂这种火器。” 天启摇摇头,“是也不是,林威对你们说过火器的关键是火药,王徵懂制器没用,赵世祯也很懂,但效果不值一提。” “可…可林威为何一眼就能发现制器人才?” “朕也想问卿家,没人逼林威交出火药秘方,但若不是他独有秘方,事情就完全变了,也许是欧罗巴人的发现,林威不过是偷偷改进了一下,他家旁边曾是利玛窦住所,朕派人摸过了,暂时毫无所获。” 皇帝的意思是需要林威的实话,但目前又无人能从林威口中探知真情,他对谁都没有信任,包括林耀、师父师兄、云梦公主、以及身边的女人。 这可难办了,林威软硬不吃,还是个睚眦必报的强怼性格。 把图册还给魏忠贤,张维贤低头沉思起来。过一会沉重摇摇头,“陛下恕罪,微臣无能。” 旁边的云梦公主插嘴道,“威儿接受了两个女人,苏秀秀和秦悦明,她们知道了,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们不能逼问她们,稍微不当就是血案,届时林威怒而向天下公布,才是大祸的开始。” “殿下说的对,他身边任何人出现意外,都得马上找到凶手,否则最终会由皇家承担仇恨,不能让他失去理智,尤其是在女人问题上。” 魏忠贤这时也插嘴,“林威若知晓陛下对他的看重,应该主动告知,他口口声声忠君报国,皇恩浩荡,公爷应该与他促膝谈谈。” 张维贤瞥一眼九千岁,话都懒得接。 天启再次捏捏眉心,“张卿家,一会带朕的三位皇妹出宫,暂时安排到国公府,想办法让她们见见林威和林成,可以直接告知他们皇妹身份,娶谁嫁谁看她们缘分。” 张维贤摇摇头,“陛下迟了两天,骆养性把自家妹子塞给林威,微臣能感觉到,他故意展露急色是在恶心自己利用骆家,现在他对突然出现的女人一定很反感,跑到军营也说明了这点。” 天启瞠目结舌,突然提起了谈话的兴致,惊讶问道,“他都会自污,利用女人了?” “是,微臣可以从他谈话的神色中看出来,对他而言,徐允晴和骆家女一样,都是有目的靠近,他觉得自己需要就会亲近,不需要当然会没了兴趣。” 天启与云梦公主疑惑对视一眼,后者冷哼一声,“小小年纪,真不是个东西。” 张维贤顿时苦笑,“殿下,这种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林威若连女人都处理不了,那他的软肋也太明显了一点,官场不适合他。” 皇帝笃笃笃手指敲了会案桌,淡淡说道,“天降暴雪,北直隶受灾地方很多,边墙外的鞑靼人更难受,半个月后让林威先一步离京,朕给他方便,新袭爵的宁远伯李尊祖、白杆军秦祚明护卫钦差随行,全部由神枢营调集马匹,以免他又绞尽脑汁制造事端寻找信任的人手。” 张维贤立刻躬身,“陛下圣明!” “朝廷事务太多,暗流汹涌,官员忠奸难辨,朕精力有限,火药作坊的事,你们与他商量着来吧,内库由皇姑做主,朕倒想知道,他绕这么大一个圈子能达到什么目的。” “微臣遵旨,恭送陛下!” 张维贤躬着身子直到皇帝消失在司礼监大院,魏忠贤并没有跟着皇帝回后宫,送到门口就回来了,对云梦公主和张维贤拱拱手,“殿下,奴婢刚才突然想明白林威为何有时候非常聪明,有时候又表现的很痴傻了。” 云梦公主不悦瞥一眼,“说来听听。” “他与二十年前的奴婢一样,眼里只有最终目标,只要对这件事有帮助的小事,都能很快领悟,若与大事无关,他就很无所谓,无论多么惊悚,他都懒得看一眼,很容易忽视危险。” 云梦公主与张维贤眼神齐齐一亮,有道理,这小子说到底还是在闷头做事,只不过他的目标是‘大英雄’,距离很远,大伙一时感受不到他真正的用意。 第93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上) 同一时间,林耀暗处的府邸,朱纯臣在与妹夫推杯换盏。 两人已经各自干掉一壶,却依旧在喝闷酒,林成母亲进屋瞧了一眼,摇摇头叹气离开。 不过她把沉思的成国公给叫回神了,朱纯臣把酒杯一扣,打了个酒嗝,淡淡说道,“林威消失一个多月,不是在英国公府就是在魏府,也许文官认为这是两个阵营,咱们却知道没区别。你一开始就对林威失去了掌控,利用他的人太多,你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今天这种事你不知晓,根源出在你身上,若不及时补救,以后会越走越远。” 林耀把手中酒一饮而尽,苦恼着道,“如何补救?以前虽然在文牍司轮值,但盯着他的人也很多,我都不敢教导他任何事。” 朱纯臣摇摇手指,“你在暗处太久了,忘了林威与你有根本的区别,他把你当大哥那就不会把你当合作者,你应该从家里考虑问题。” 林耀眼珠子慢慢转一圈若有所思,疑惑问道,“像关承武一样?” “错,关承武只是暗卫一个小头目,不是独立的头领,他怎么做都不会影响他们师兄弟感情。” 林耀终于听明白了,眼神大亮,连连点头,“没错,小弟现在是镇抚使,是钦差,他做大官却还没回家。二弟三弟和勇儿应该投靠他,一家人嘛,应该互相帮助。” 朱纯臣嘿嘿干笑一声,“是这回事,但不能这么操作。单纯的亲情是你的优势,但不是让林威与他们其乐融融享受亲情,更不是让林威给他们安排一个出路。 每个人都会抗拒与亲人讨论暗处的事,林威目前的表现很正常,越回避越代表他看重家里人。 骆小小与令堂是堂姐妹、与令夫人又是姑侄。虽然她们之间年龄相差很大,若令堂知晓堂妹与养育的幼子苟且会怎么做?令夫人知晓表姑与小叔苟且,又会怎么做? 而且骆小小还在孝期,阜财坊林家一团乱麻才是你当大哥主事的机会。没有你,林威在家里就是个烂人。 所以你不应该像别人一样,放弃自己的优势,用暗处的事影响林威,做好一个大哥,你就什么都得到了。” 林耀喝酒浑浊的眼神越来越亮,对朱纯臣郑重躬身,“茅塞顿开,是我太急了,感谢舅哥提点。” 朱纯臣笑着点点头,起身晃晃悠悠回府,结束这次‘深刻’的谈话。 …… 林威到军营一住就是半个多月,与上次的氛围完全不同,士兵们也没有出操,他们挤在通道连起来的一串房子里,每隔百人生一堆火,除了吃喝拉撒,剩余时间在里面扯淡或赌博。 精锐大军在赌博,之前完全不可想象,住了十来天才明白,不让他们赌博就炸营了。 实在是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缺少棉衣也没有行动能力,人都快憋疯了,好在他们赌的也不大,反正没有庄家出千,就是那一堆铜钱,每天在不同的人手里转一圈,消磨着冬日的寒气。 秦祚明的道德礼仪无需怀疑,除了林威和两位妻子,根本没有人到他们住的地方,但林威也没有与两人一起制作底火,而是学一件小事,骑马。 作为17世纪行军必备技能,苏秀秀一学就会,林威一学就废,又是冰天雪地,人家可以骑马自由奔跑,林威却生怕掉下去。 结果越害怕越会掉,骑一圈下来比走路还累,学了好多天没什么效果,张凤仪实在看不下去了,让秦悦明与他共乘一骑,某人像个小孩一样被抱着跑了两天,哎~就这么学会了。 回头一总结,就是个心理问题,处处设防习惯了,对这个世界没有信任,骑马也一样,不相信马永远学不会骑马。 大概还有十来天就得出差,寒月初的天气反而回暖了一点点,林威终于决定出去透透气,秦祚明现在已经是他的‘副将’,自然与他们夫妻带着几个亲卫出来溜达一圈。 林威一出山坳就直奔北面,秦祚明在后面撇撇嘴,就知道你忍不住要去那里看看风景。 奔马两个时辰来到一处山脚,香山地势崛峻、峰峦叠翠、泉沛林茂、银妆素裹,因处于古都西郊,与历朝历代大事隐隐相关,频繁出现在史册,被人们熟知。 香山目前有三处寺庙,从南向北依次是香山寺、玉华寺、碧云寺,林威和众人目前处于香山寺脚下。 冬天香客很少,偶尔有三五个人看到他们立刻躲到路边,对骑马的权贵敬畏刻在骨子里。 林威很好奇,这么冷的天百姓怎么会来上香,你们躲个毛,连续观察了几波人,才看出来他们是京城的个体户,或者是京卫指挥司的小头目家眷。 因为他们的衣服虽然很厚,却都是粗布,浑身上下没有一丝锦缎,就算买得起也不敢穿,严格遵守阶级地位规矩。 放肆的是自己,不仅穿着棉衣锦袍,外面昂贵的貂绒披风,苏秀秀和亲秦悦明也是一样的衣料,后面的秦祚明和亲兵又是棉衣铠甲,只要长眼睛就能看出来是京城的贵人。 哎~ 林威仰望山上的寺庙稍微停脚,秦悦明立刻到身边低声提醒,“骑马可以从旁边上去,夫君来的时间不巧,深处的玉华寺才是观景的好地方,您第一次到军营的时候,我们就该来看看上一炷香。” 林威对她淡淡一笑,“我们身上带着黑暗,不应该上去沾染美好,我只是来看看。” 说罢调转马头对秦祚明道,“舅兄知道碧云寺的路吗?我们绕东面到碧云寺。” 秦祚明点点头,“那里比香山寺更好找,有两个村子在旁边,不过,可能需要你亮出身份。” 林威就知道是这鬼样子,“没关系,让亲卫去通报吧,我们去看看那个所谓的风水绝佳之地。” 第94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中) 一个时辰后,林威来到北面的山脚下。 碧云寺东边的村子有好几个,但他们彼此间隔很近,也就百步距离,而且是环形分散,连起来成了一个方圆五里的大村,中间的村路与京郊官道拓宽相连。 这里原来是京卫指挥司北屯卫家眷聚集地,村子里的人很多,但又很安静,每个院子里都是力工,到处堆满各类工具。 林威不得不赞叹一声骆养性的行动效率,骆家显然已经‘收购’村子,完成第一步的‘遮蔽’行动,这个村子完全堵死到碧云寺的路,山里暗哨一摆,顿时成为绝对的隐秘。 万万想不到,这里有一个熟人,林家老三林扬,他被老头安排在南城兵马司衙门做一个文书,没有正式职位,属于指挥使的私人招募成员,饷银完全看上官的心情。 五城兵马司作为暗中话事人之一,与林耀交情匪浅,林扬的饷银肯定不错,但兄弟俩在村口见面,林扬面对幼弟的眼神躲闪、局促、害怕。 林威下马后揶揄笑道,“三哥为何这个表情?都督佥事算个屁,你至于嘛。” 林扬略微苦涩拱拱手,“四威,我来给指挥使大人看账册。” “我知道啊,五城兵马司和京卫指挥司肯定都会参与,那又怎么样?” 林扬对他身后的苏秀秀笑笑,顺势靠到林威耳边,“四威,我看到了总账本,里面你和大哥分开算,你比大哥分的都多。” 林威尴尬挠挠头,这可没法解释,二哥三哥的信息还停留在林家是地头蛇阶段,大概以为自己是总账房兼设计人。 回头对秦悦明一指,“三哥,这是悦明,也是你的弟妹。” 秦悦明朝他躬身行了一礼,林扬突然非常失礼的拽着他躲到一边,一脸紧张急急说道, “四威,我听说宗人府在京城为三位公主选婿,你已经被筛出来了,还好你与秀秀没有摆酒。就算咱家没戏,也不能说你成家,以免被人弹劾欺君,无妄之灾嘛。” 林威一脑袋‘国家大事’,这等屁事连一个脑细胞都舍不得浪费,哈哈一笑,与三哥勾肩搭背向里走去,同时隐晦朝后招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母亲大人半个月前升为二品诰命,这都是四威的功劳,你也算跳出亲军身份了,是得到魏忠贤和国公府的赏识吗?” “九千岁还行,毕竟小弟算总账又画了图纸,三哥为何说国公府赏识我?外面这么传?” “四威不是钦差吗?前几天我回阜财坊向母亲请安,家里街坊邻居都多起来了,母亲很高兴,等着你带她住大院子呢。” 两人说了几句话,林大爷总算把自己带入了‘林威’身份,呵呵笑道,“三哥想把姨娘接到外城一起居住?” 林扬停顿了一下又点点头,“我和二哥早想把娘亲接出来,但大哥不点头我们也不敢开口,四威出息了反正会分府,你能与大哥说说嘛?” “有屁的可说,二哥三哥直接开口就行,我可是二品,大哥才五品,就算他是实职千户,你不怕一个二品武官,为何对大哥战战兢兢?” 林扬脸色一红,说出一个无敌理由,“他是大哥嘛。” 林威差点喷出一口老血,没毛病,长兄为父,家里他最大。 两人进入靠山脚的一处两进院子,骆养性负手正看着西面的碧云寺发呆,林扬规规矩矩到身边躬身,还没叫出口,林威已大大咧咧道,“骆家速度可够快的,佩服,佩服,李永贞呢?我还以为能见到这位大管家。” 林扬扭头瞪大眼看着对‘表舅’毫无敬意的幼弟,有心提醒他,骆养性却回头呵呵一笑,“我只是个百户,暂时没什么事,藩墓已准备一年,万事俱备。” “为何冰天雪地开工?” 骆养性笑了笑,先拍拍林扬肩膀,“三扬去休息吧,四威现在身份不同,不能称呼家里的辈份,我们还有事要谈。” 林扬复杂的看一眼幼弟,林威则朝三哥露出一个微笑,兄弟俩互相点头后转身离开。 骆养性突然道,“你二哥在南镇抚匠作所,虽然是个帮闲头领,家里的事却知道不少,他是你大哥的帮手,老三则什么都不太清楚,林耀这是有意让他跟着你。” “算了吧,这种破事还讲究兄弟齐心,那是招人恨。” 这次换做骆养性给他一个复杂眼神,把林威看的发毛,“你这是什么意思?一百个三哥也帮不到什么事,干嘛拉他下水?” 骆养性慢慢摇头,“你还没回城吧?等你回去就什么都明白了,我估计你会以最快的速度离京。” “明白什么?母亲的诰命还是林家分府?或者做驸马都尉?” 骆养性笑着摇摇头,“还是你自己处理吧,今日突然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长见识,龙脉正脊,骑腰、踩爪、制尾、御首,山脉左环右抱,一汪活水生生不息。这句风水判词我记得清清楚楚,林某实在好奇,平平无奇之地,怎么还有这么多讲究。” 骆养性白眼一翻,“明知哄鬼你还当回事。” 林威差点被噎死,挠挠头看着身后的秦祚明兄妹和苏秀秀,感觉很没面子,于是深究问道, “林某一直好奇一件事,为何禁宫的大太监似乎都喜欢在香山附近修建庙宇?正统年间司礼太监范宏出资七十余万建寺,正德年间司礼太监于经又新建碧云寺,嘉靖年间内廷又修建玉华寺,山上还有嘉靖皇帝的‘见心斋’、有万历皇帝的‘来青轩’,魏忠贤现在又要扩建碧云寺做藩墓,难道就因为香山靠近京城?” 骆养性闻言盯着他看了几息,突然吭哧一笑,“你是准备入京了吗?火药制作够了?” “算是吧,我有时间,就是好奇。” “那你跟我来吧,我们到后面看看你就明白了。” 第95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下) 两刻钟后,林威与骆养性绕开依山而建的碧云寺,来到后面的山脊。 四处张望一圈,北面是横山、青山、百望山,整个山区方圆二十里,突兀伸入京畿平原,西面的永定河从山间流过,就像从太行山脉突然切下来的一段。 林威就算不懂风水,也能看出来这里和龙脉不沾边,面向南北的时候,反而有点空落感,只有面对京城方向,才能感到一点点背靠大山,坐看风云的味道。 说这里是龙脉正脊肯定是扯淡,骑腰、踩爪、制尾、御首更是狂词,山脉左环右抱勉强说得通,虽然很小。 至于一汪活水生生不息,这年头哪条山沟都不缺一条小溪。 别人没有跟上来,只有他们两人,骆养性看林威失望的眼神,蔑笑一声,“看懂了吗?” “魏忠贤没有来堪舆?” “此处敢于修建大墓的都是当朝权臣,哪个风水先生不想活了,会说这里风水不好?” 林威点点头,“大概魏忠贤也心知肚明吧?” “没错,北面是皇陵,谁都不敢去,东面太远,南面太低,只有西山,但西山民墓不少,想找一个既隐秘又不远的地方,还得风景好、有点名气,除了香山,四威有其他地方吗?” “厉害厉害,谋事先谋心,魏忠贤想做魏家开宗立府之祖、想在京城留下响亮的名号荫恩子孙,这里是唯一的选择,就看谁敢来为他施工建造。” “是啊,你情我愿的事,京城除了暗卫,再无人能在这里修成藩墓,勋贵也不行,魏忠贤别无选择。” 林威深吸一口气,“看来陛下也知晓这个默契游戏,上位者在资源交换,跑腿办事的人竭尽全力,感激各自的头领重用他们,上位者又能从这个过程挑选忠心办事的得力属下,权力的极致运用,佩服,佩服。” 骆养性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这些事经历过就懂了,四威已经很聪明了,一点就透。” 林威突然斜眼轻蔑冷哼,“一旦这层遮羞布被掀开,朝廷威信瞬间垮塌,覆巢之下无完卵,自以为是,令人不齿,真不知道你们沉迷其中有什么可得意之处。” 骆养性突然被羞辱,脸色铁青,但他情绪调整很快,转瞬沉重拍拍他肩膀,“我好像明白他们为何不敢对你用强了,你的确一腔热血,根本不怕生死威胁,反而随时敢与他们同归于尽。” 林威也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大大皱眉,“你这是夸我,还是恶心我,听起来又有点佩服的口气。” 骆养性苦笑点点头,“是夸你,也是佩服你,更是小看你,因为大明朝曾经有过你这么一个人。” 林威两眼一瞪,“啊?” 骆养性浅笑点头,“好在你还年轻,这一切都来得及!”说完又指着南边香山寺方向道,“你刚才问太监为何热衷在香山修建,道理其实很简单,因为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建,但他们兴建寺庙的背后,都与国事有关。 你嘴里的香山寺是个统称,它本名并不叫香山寺,是金代大定二十六年所建的大永安寺,且它是行宫,并非纯粹的寺庙,后又改名甘露寺。 大明英宗正统六年,司礼太监范宏捐赀市材重建殿堂、楼阁、廊庑,宏丽巨刹,皇帝赐名永安禅寺,与原来的寺庙一起被百姓称香山寺。 建寺原因不复杂,因为正统六年才确定顺天府建都,虽然永乐十九年口谕改为京师,但仁宗朝诸司文书仍称行在。直到正统六年,英宗以宫殿成大赦天下,正式定应天为南京、顺天为京师,罢行在之称,改两京官印。 范宏修建寺庙是为了聚拢人心,繁荣京郊,让百姓有一处拜佛之地,没有别的原因。” 林威面无表情看着骆养性,内心冷哼,老子信了你的话就是傻子。 骆养性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淡淡笑着道,“见心斋是嘉靖皇帝所建,有什么目的其实看名字就知道,是皇帝鉴证大臣是否忠心的地方,嘉靖皇帝一生做这种事多的去了,一点不新鲜。 来青轩是万历皇帝祭拜皇陵归途,跑到香山透气,看风景优美的题词,也没什么特别意思。 正德年间太监于经初建碧云寺,那是他籍籍无名,为了与武宗内廷八虎争声望,让他的名字出现在民间。 香山工建很多,均师出有名,笼络佛心道心乃历代皇家必为之事,奴婢们来做,皇帝坐享其成,当然不会阻止,没有你想象中的复杂。” 林威不置可否,嘴角一撇问道,“刚才说大明朝曾经有我这么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骆养性这次笑的很得意,“别人不知道他为何身死,我们暗卫很清楚,你应该会去问问林耀。四威与大英雄于谦很像,一腔热血,不惧任何流言,敢作敢当,意志坚定,没人认为他不是英雄,但结局也注定了。” 林威哈哈乐了,指着自己的心口问道,“我?于谦?于忠肃?哈哈哈~原来如此,敢情你们认为我像于谦一样无法说服,等我撞南墙呢?哈哈哈~” 骆养性皱眉看着大乐的林威,完全没想到,这小子不仅没有一点危机感,好像还很乐意做个于谦,不由得冷冷呵斥, “你得意什么?正统六年是一个特别年份,当时大同镇属地包含如今的漠南地区,但孤立在塞外,山西巡抚于谦为了增加税额,彰显自己的治理功绩,把边将、边兵开垦的田地不由分说全部收为官家屯田。 他赢了,他也给自己挖了个大坑,他把边镇武勋的底气全抽走了,以致宣府、大同、山西、延绥边将边兵闹饷罢操,大同镇边军怨气冲天、直接抛弃漠南。 当时塞王的护卫还是边镇主要战力,晋藩、代藩、肃藩、秦藩等塞王放弃护卫饷银,导致千里边防形同虚设。 于谦的恩威远为流行,他是士大夫的英雄,是朱明朝廷的英雄,但他也是边将边军的仇人,八年后也先长驱直入,边镇不堪一击,根源正是由于他自废四镇武力,边兵厌战弃战所致。 你会听士大夫说宣大武事败坏的原因吗?那是他们不敢提,宣大曾经直面鞑靼兵锋,首代英国公张辅在宣大练军十年,有京师最强大的右翼战力,是制衡京营的唯一武力,被他们一句话就废了,大明朝从此再没有武力制衡京营,以至后来的皇帝不得不荒废京营。 更大的影响还在以后,京师保卫战,于谦调南北两京、河南的备操军,沿海的备倭军,运河各府的运粮军奔赴顺天府,京城是守住了,但太祖成祖为朱明留下的百万大军彻底失去互相制衡,直接导致天下武力虚弱。 英宗说于谦有大功,那是因为英宗得到了于谦没收边军田产的好处,但英宗也不得不杀他,后来再给个英雄名声有什么用,于家已经没了,利用完他的士大夫,能把他复活吗?能让于氏传爵吗? 在官场眼里,于谦的英雄在于他的胆子,而不在于他的本事,大同镇丢掉大片塞外国土,就是他于谦做的好事,拍拍屁股走了,把责任推给边将,以致将士们离心。 他的国策稀里糊涂,除了京师保卫战,没一样可叙说的能力,你能挑一件事来夸赞一下吗?他总是抛弃一部分满足大部分,把百姓区分好坏,后患无穷。 你林威想做于谦?有清流给你摇旗呐喊吗?有百姓因你得到好处吗?你林威做于谦的第一步迈出去,只有皇帝高兴,但皇帝不会夸赞你,迈第二步出去,你林家全部惨死,一个不会留。” 骆养性说的义正言辞,依旧换来林威一句冷淡坚定的回答,“把天下治理失败归咎于一个人,可真有你的,皇帝天生无情,老子不用你提醒,我只做我自己认为对的事,你们认为不对,那是你们的事。” 骆养性立刻冷声呛了回来,“半个月前是你的事,现在不行,你稍微出格,皇帝和你都得死。” 林威两眼一瞪大怒,“骆养性,你真敢说!” “老子当然敢,你tm躲到军营不见人,连小小和徐允晴有孕都不知。你若为皇帝巩固皇权,塑造皇家武力,就是让林家、骆家、勋贵都陪你去死,就是逼着大家先下手为强去弑君。” 第96章 原来是这么回事 林威一屁股坐到地下,大冷的天,额头竟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骆养性看他这样子,嘴角一撇、满脸冷意站到旁边等他回神。 勋贵、外厂、林家、皇帝,都在等林威‘自悟’,他们无法承受一个性格不成熟的暗卫头领,若这个头领自作主张,带暗卫‘不打招呼’做事,大伙齐齐完犊子,所以暗卫头领必须聪明、忠诚、圆滑、听话、经得住诱惑。 这样的人本就很难培养,林威放肆点他们也能接受,但骆家不一样啊,骆家已经属于明面上的官宦人家了。 骆养性等不及林威成熟,既然妹子有孕,那自己与林威的关系就变了,两人必须有‘默契’,当然不是算计谁,而是彼此别在对方身上浪费时间,骆家帮助他掌暗卫,他帮助骆家做明面的大官,双赢。 林威想的与他完全不一样,既不是害怕,也不是后悔,与他自己没有关系,而是骆养性让他突然‘茅塞顿开’。 终于想明白天启明年失去所有人支持的原因,他学武宗放出魏忠贤,大家本来就看在外患的面子上忍着皇帝,忍着阉党乌烟瘴气。 宁远大捷突然来了,皇帝发现了一个‘于谦’,袁崇焕以一个小小的兵备道窜升到巡抚辽东,掌握文武全部大权。完全独立于现有官场之外,他这个巡抚比以前十几个经略、总督加起来权力还集中,一言九鼎完全没有制衡,大家忍无可忍了… ‘于谦’和‘权阉’,纯正大臣和狗腿子,两个群体对皇权有绝对利好,但大家最多只允许存在一个,袁崇焕背后是士大夫,那‘滚蛋’的只能是皇帝、以及他的内廷,还能‘一了百了’。 但这只是动机,动手的是什么人呢?既得保证弑君成功,还得保证能活着收取弑君的好处,好像有这种实力的人也不多,且他们必须达成‘分食协议’,里应外合… 啪~ 骆养性突然在他后背一拍,“走吧,这地方没什么好看的,你还年轻,凡事不要着急,能在耐心方面胜出,就立于不败之地。” 林威怔怔看他一眼,起身拍拍屁股,指着京城方向略有感慨道,“尘事如潮人如水,哀叹江湖几人回。” 骆养性一愣,大力一拍肩膀笑骂道,“有点文气,但自比江湖不对,那些泥腿子懂个屁,多看他们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庙堂蝇营狗苟、江湖打打杀杀,都是为了生存利益,没什么区别,我还是认为我是对的,试过才知道能不能成功,若连试都不敢试,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骆养性被打败了,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就算没有说服林威,此刻两人的关系也与别人不同了。 于是骆养性换作郑重的表情,“凡事有度,你还年轻,当然可以试,但要试的巧妙,不要触碰任何人的底线,你很聪明,相信你很快就明白了。” “任何人的底线?他们的底线是什么?我若能带来利益,那他们就没有底线,我带不来任何好处,那底线就在我脚下。” “哈哈哈~有道理,四威看的清,那我们就期待成功!” 两人又在山顶溜达了一圈,沿着山间小路缓缓而下,太阳快下山了,再不赶紧回军营,他们就得住在这里。于是一群人连饭都没有吃,又赶紧奔马快速南归。 林威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暗卫、勋贵、皇帝、士大夫几个字,慢慢又变成了林耀、骆养性、国公几个字。 弑君的人不可能是文臣,他们早失去了主动,好像林耀说过,勋贵就是半个士大夫? 咻~ “师兄小心!” “啊~杀了他们!” 神游的林威一头从马背栽下来,耳边传来两位妻子的惊呼,低头看着胸口一支断箭,剧痛传来晕了过去,最后一个画面是山脚下的树林中有几个张弓搭箭的身影,随行亲卫兜马杀了过去。 苏秀秀刚才反应非常快,看到箭矢飞来,奔马途中还能瞬间抽刀劈中,可惜林威距离她太近,半截箭没射中喉咙,却扎到了胸口。 跳下马背借势一滚卸力,苏秀秀大叫着跑到林威身边,正好又劈落两支箭,林威已经晕过去了。 亲卫全部配着两支火铳,一顿嘭嘭嘭乱射,五个刺客被射成了筛子,秦氏兄妹飞奔到林威身边,苏秀秀已经把胸口扒开。 林威实在命大,他冬天穿的厚,箭矢并没扎进去,且直接射到正中胸骨,剧痛才让他晕过去。 “师兄,师兄…” 秦祚明制止苏秀秀的大叫,立刻做出安排,先叫两个人把马牵过来围住林威,然后让人去分别通知骆养性和军营。 他自己则带三人去附近搜查痕迹~ 林威很快醒过来了,晕晕乎乎的看着面前的两位妻子,用力甩甩头拽着苏秀秀站起来。 “师兄疼吗?箭矢无毒,您忍忍,一会等人来护着我们回去。” 深吸两口气缓缓,林威摇摇头,摸摸后脑,伸手全是血渣子,“我是磕晕了,不是中箭晕过去,秀秀是我的福星。” 苏秀秀啊呀一声,抱着脑袋一看,果然后脑全是血,她竟然完全没注意到。 师妹的心思全在他身上,林威伸手拍拍脸安慰一下,看向一旁警惕盯着四周的秦悦明,“他们不是死士,这些人一定是军士,让亲卫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根据衣着找找线索。” 秦悦明摇摇头,“不用看,他们是鞑靼人,哥哥顺着他们脚印到后山去了,这里距离军营不远,他们肯定有暗中的藏身点等候夫君。” “鞑靼人?有人不想让我去巡视边镇?” 秦悦明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好似责怪他不听劝拒绝穿铠甲,林威却两眼一亮,痛叫一声捂着胸口跌倒。 苏秀秀又抱着他着急大叫,林威朝她挤挤眼,把一旁的秦悦明搞得哭笑不得,但转瞬再次警惕望着四周。 林力士遇刺是小事,钦差镇抚使遇刺是朝堂大事。 有利可图就是重伤,没什么好处就是轻伤~ 第97章 钦差遇刺案 军营距离更近,但他们来的反而迟,张凤仪不能离营,也不能派大队人马,只有二百人跑步气喘吁吁而来。 等他们过来,骆养性已带着二百多校尉奔马赶到,把林威护得水泄不通,但秦祚明依旧没有回来。 骆养性又通知了京城的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一个时辰后,黑夜西山脚下突然来了上千精锐。 老实说,林威第一次见到精锐锦衣亲军和五军都督府亲卫出动,这些人个个如缇骑一般,劲装青衣、挎刀背箭,个体武力超强之辈,白杆军在他们面前显得非常单薄。 林耀来了,杨寰、田尔耕来了,大师兄来了,小公爷张之极来了,九千岁还派来一队东厂番子。 但这些人到骆养性带来的马车中看了一眼‘昏迷’的林威,就集体去查看刺客痕迹。 林威万万没想到,秦祚明竟然在大山里顺着脚印去了玉华寺,距离二十里的深山老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本事。 玉华寺十几名出家人尸体都在柴房,显然身死很久,还有五名刺客,他们虽然穿着与百姓一样的打扮,但大佬们一眼就知道这是鞑靼人。 判断方法简单粗暴,掐开嘴巴看看牙齿,抓起右手看看手指,常年吃肉牙齿外凸不齐,指关节粗大、指缝粗糙,汉人想冒充也冒充不了。 张之极最后才来,看过之后几人来到大厅,秦祚明先汇报情况,“山里的脚印很大,是皮靴脚印,故意绕隐蔽的灌木丛,且雪后留了很久,他们每天至少有两人在大路边守着,蹲守时间至少十天,证明他们知道林威一定会来香山。 玉华寺深处后山,崎岖难行,大雪之后根本没有香客,我追到此处后并没有打草惊蛇,等骆百户带人围起来才攻进来,可惜这些人一心求死,没有留下活口。” 张之极点点头,对林耀、骆养性、秦祚明和关承武道,“钦差遇刺,你们回去吧,暂时别走漏消息。” 四人立刻躬身离开,小公爷此刻代表五军都督府,田尔耕和杨寰代表锦衣卫,低头思索片刻,田尔耕才‘判断性’发言, “他们应该是别人带到京郊,恰逢大雪无法藏身,玉华寺被迫成为落脚点,出家人才会被害,带他们来的人到西郊后应该没有再联系。” 杨寰跟着点头,“他们知道林威有火器,所以配了十张弓,两组分开,每组五人行刺,这一组应该是在香山寺附近,互相掩护,扑空后又退回玉华寺,显然他们还有退走的办法,但我们这么多人到西郊打草惊蛇,接他们的人应该不会再出现。” 张之极稍微思索,很快说出决定,“彻查大雪前后十天内,从蓟辽、宣大一线到京城的商号,单独的行人无需追查,能遮蔽十个人,他们一定是大队人马,且肯定有马车随行。” 田尔耕点点头又补充道,“小公爷,刺客怀里有林威画像,能肯定林威会到香山的人应该不多,这中间有个时间差,他们没掌握林威会到军营的消息,而且林威应该认识刺客。” “田都督说错了吧?林威只不过一个锦衣力士,之后所有事都在暗处,他除了我们能认识什么人?顶多是刺客主谋认识林威。” 田尔耕轻咳一声,“小公爷,田某是说,刺客也许与林威被埋文牍司有关,用鞑靼人来行刺也可能是为了转移视线。” 张之极想了想点头道,“两边准备吧,该查还得查,但范围扩大为京郊所有商号,暗处的事让暗卫自己查。” 三言两语决定接下来的行动思路,天色太黑,他们也没有下山,只是让随从去传令。 另一边,林威已经被大队人马护着进入军营,人太多了,其余地方也无法安排他们。 脑袋又晕又疼还有点撕裂感,非常难受,逼着秀秀给他把伤口附近的头发剃掉。 这一剃才看清楚伤口竟然有一指长,可能是落地的时候在尖锐的东西上划了一下,若非寒冬,肯定血流不止。 郎中处理伤口后,发型变成了野猪皮样子,太丑了。 于是,等林耀、关承武、骆养性子时回到军营,林威脑袋变成了卤蛋。 他们看着巨丑,林大爷却感觉美滋滋。 大厅放着两个炭盆,林威胸口、头上缠绷带,裹着一个毯子陪他们发呆,钦差身份被刺,头疼的应该是皇帝。 骆养性突然苦笑一声打破沉默,“他奶奶的,虽然从北面山顶可以看到玉华寺,但大雪难以登山,我们确实无人去过,暗哨也未开始布置。” 林耀揉揉眉心,“十个人出现在京郊不可能没有痕迹,锦衣卫也许明日就有答案,但也顶多能发现一个弃子。只不过是巡视军纪,就让他们这么害怕?蓟辽督师孙承宗还未卸任呢。” 关承武点点头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小师弟在诏狱审案的方式很多人都知道,任何边将听过后都会害怕查账,以前的督师卸任可以甩甩手回家,若小师弟巡视发现问题,就算他是帝师也跑不了。” 林威惊讶插嘴,“不可能吧,堂堂帝师刺杀钦差镇抚使?” 林耀瞥了他一眼冷冷回道,“帝师又不是圣人,只要对自己有利,刺杀是最简单的方法。” 也是,皇帝还刺杀呢,老子无语了,蓟辽一抹黑,完全无法猜呀。 关承武突然冷冷说了一句,“也许不是蓟辽的敌人,宣府边贸猖獗,他们先下手为强也不是不可能。” 林耀无声点点头,林威却疑惑了,“大师兄为何这么说?小弟又不去宣府。” 关承武朝他嘲笑一声,“笨蛋,边镇巡视军纪不会单独巡视蓟辽,就算你没有任何效果,明年也会有人巡视宣大,甚至西北的延绥,若你有什么效果,那就是你继续担任钦差巡视。我若是宣府的主事人,知晓师弟的本事后,就会先下手为强。” “这么复杂吗?宣府边贸的背后,不就是勋贵吗?” 关承武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林威挠挠他的光头内心大骂,怎么又绕回京城了,大明朝的烂人果然多如牛毛,全是该死之徒。 第98章 破事一堆,一堆破事 林威丑时回到后院,苏秀秀和秦悦明还没有休息,裹着被子在炕上打盹,呲溜钻到两人中间。 她们太熟了,两人同时嘟嘴嫃怒,但秦悦明立刻吹灯,被盖千层厚,不如肉挨肉,这才是最有效的取暖方式。 两人感觉到他不老实,苏秀秀啪拍了一掌,“师兄受伤还不老实!” “嘿嘿嘿,受惊害怕,更应该压压惊。” “呸,贼子太可恨。” “我明日回京,你们准备一下,大概会马上出京巡视,从此天高任鸟飞,我们去外面养育孩子。” “人家跟着师兄入京保护。” “用不着,京城搞刺杀影响太大,除非他准备同归于尽。” “那师兄休息好再走呀,哪有带伤巡视边镇的人,皇帝也不能差伤者吧。” “不走不行,骆小小那女人真的可能怀孕了,徐允晴则一定是瞎叫唤,但我得带着那位国公小姐出巡。” “呸,钦差巡视像踏青出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搬家呢。” “对呀,我就是搬家,哈哈~” 苏秀秀沉默了,安静中突然传来秦悦明一声鼻吟,师妹顿时大怒,“你又偷抢。” …… 第二日林威醒来又是中午,郎中给换了一次药,胸前伤口也就一点点,感觉不到疼了,后脑却有一股开瓢的‘凉快’。 不用问,这年头恢复后也是宽疤痕,晦气。 锦衣卫一大早全部撤走,果然如林耀所说,地头蛇用了不到半天就查到那些人的入京路线。 竟然是通州运河埠头的车马行,他们常年为宣府张家口商号和江南商号走货,路过内长城关口时,碰到十二个入京买货的‘边军’赶着两辆马车,给他们三十两银子,借用他们的路引赶在大雪前入京。 走货的掌柜经常赚这种外快,没有多想就让他们加入队伍,到京郊后分开再未见过。 田都督根据车马行的画像,在南郊一处客栈找到两个行脚商人,可惜一看到锦衣卫,两人立刻自裁。 刺杀来的突然,去的更突然,线索就这么中断了。 林威也在午后暂时告别两位妻子,躺马车中晃晃悠悠入京。 不回来不行,母亲已知晓骆小小怀了幼子的孩子,对老太太来说这是大恐怖之事,一定要亲自问林威。 据林耀所说,大嫂和母亲去赵府登门看望守寡的堂妹(表姑),骆小小一不小心说漏嘴导致。 林威嗤之以鼻,一定是骆家故意透露、骆小小故意说漏嘴,以达到捆绑林威的目的。 他还真误会骆养性了,刚到城门就被骆养性派来的人解释一遍,骆小小本不想回赵府,林威的母亲却让林耀通知看望,她不得已只好从花楼回到赵府专门接待。 至于为何说漏嘴,是大嫂一直在安慰她年轻可以百户人家,骆小小正沉浸在当母亲的兴奋劲上,一不小心就说她有孕,但是…赵弘祖都嘎四个月了,你怀铁蛋呢? 骆小小受不了娘俩的眼神,恼怒之下干脆说林威的,这下母亲大怒,林威不仅是钦差,皇帝还准备招为驸马都尉,哪能让一个贱人侮辱,当场扇了一个耳光,然后…无法收场了。 什么破事! 林威从赵家门口下车进入院内,骆养性、林耀、骆小小、还有气鼓鼓的母亲和大嫂都在场。 “娘,孩儿受伤了,怕您老人家担心就没有回家,您别生气。” 就算不是亲生,毕竟养了十八年,看到林威的大光头和绷带,老太太立刻忘掉伦理之事,急急走到身边摸摸脑袋,“这是怎么回事?哪个天杀的混蛋,我儿不是钦差吗?” “是啊,他们怕孩儿巡视军纪,竟然敢刺杀,陛下正全力追凶,不让孩儿露面。” “啊?哦哦哦,对对对,咱回家好好养伤。” 一旁的骆养性哭笑不得,干脆轻咳一声提醒‘堂姐’回神,老太太一愣,转瞬又开始咬牙,但她面对林威这样子也发不出火,吭哧吭哧快气炸了。 林威趴道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娘,我的确没忍住,但您放心,骆家绝对不会走漏风声,他们比我们更害怕,只要我没娶亲,有几个女人皇帝都不会在乎,反正公主是唯一的正妻。” 老太太眼珠转了两圈,好似在回味他的话,林威趁机又低声道,“孩儿在外城有个大院子,您去住两天,眼看关城门了,我们现在就去,咱们有事慢慢谈,占便宜的是孩儿,您若闹得满城皆知,可就把您孙儿逼没了。” 林家最懂老太太的除了姨娘,就是林威,林耀八九岁就跟在老子身边,哪里感受过母亲真正的性格。 林威三言两语就把老太太‘吓住’了,趁她犹豫,立刻拽住手,“走,孩儿带您到外城住两天,大院子,有丫鬟,您什么都不用做,享清福就可以。” “秀秀儿媳也在外城?” 这话一出,酝酿的风雨顿时消散于无形,屋内众人心思各不相同,林威笑着摇摇头,“秀秀也有了,她在另外一个地方。” 这个消息让老太太更加兴奋,“是嘛?对,悄悄生下来,我儿又不是养不起,兔崽子胆子越来越大了,走,娘去看看你的院子,也该靠我儿享几天福了。” 向外走两步,老太太又回头一指骆小小,“恬不知耻,引诱外甥,我可不认,你随便生吧。” 骆小小才不会在意,本就是不该出现的小事,冷哼一声回后院去了。 林耀给妻子使了个眼色,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去追婆婆,剩下两个男人干笑一声,齐齐摇头起身,向大门口迈步而去。 但他们出门时,马车还在原地,林威被禁宫内侍叫走了,临走说大哥知道他外城的院子。 林耀面对母亲和妻子恶狠狠的眼神,暗骂自己大意,老太太对幼子很宠爱,没有出现想象中的责骂,让他这个大哥毫无存在感,只能挥手让亲卫带母亲去林成的那个院子看一看。 此刻皇城大门口的林威也在暗骂,传唤他的并不是皇帝,而是英国公和魏忠贤,而且他们不是去禁宫,是到东安门旁边的尚膳监,目的只有一个,让暗处的公主看一眼。 皇帝给他这是明确暗示:别装死了,马上滚出京去巡视吧。 第99章 钦差上路急 英国公在皇城太庙拐角处等候,林威快步到跟前行了个礼,张维贤用复杂的表情看了一眼大光头,一字未说,扭头向东。 林威暗骂一声大佬矫情,规规矩矩掉在后面跟着。 很快就来到东华门与东安门之间的直道,文牍司封存大库在皇城西面,林威记忆中从来没到过皇城东面,禁宫更是门口都没去过,左右张望几眼,看起来与西面也没什么不同。 朱明皇城和禁宫都是‘公家’地方,属于皇帝的只有禁宫后面那一小片,所以叫‘后宫’。 禁宫有武英殿和文华殿一文一武两个中枢衙门,皇城衙门就多的去了,内廷十二监、内库十四房、外加光禄寺、上林苑监、六科、皇城守卫提督衙门、禁宫禁卫提督衙门、石料木料厂等等皇家公私附属机构,大约有二十万人在皇城内生活。 单是皇城守卫、禁卫、净军、御马监就有九万多人,所以来来去去人非常多,但他们个个低头,目不斜视,脚步匆匆… 英国公突然停在东安门前的一座大院子前,扭头对林威说了一句等着,闪身进入院内。 林威抬头看看牌匾,是光禄寺,撇撇嘴没有在意。 勋贵除了掌印五军都督府,还提督好几个地方,西宁侯的禁卫提督、永康侯提督光禄寺、还有上林苑监、太仆寺、太常寺、苑马寺,这几个地方虽然也有文官任职寺卿、少卿,但真正拍板的是勋贵提督,毕竟代皇帝祭天只有勋贵有资格。 文官大多是清流来过渡一下,东林很多人就是寺卿、少卿跳出来的,他们从不在本衙主事,像科道言官一样,天天叨叨朝政。 林威瞎想了一会,抬头再次看着光禄寺牌匾,脑袋陡然升起一个疑惑,东林党人大多做过寺卿少卿,他们岂非与勋贵非常熟? 提督光禄寺的永康侯,众所周知的英国公狗腿子,永康侯祖上是张辅的副将,这一‘副’,就是二百多年。 有点意思,老子好像忽视了件事,勋贵提督的这些衙门虽然不起眼,但不缺钱,都是经费大户,只会开口要银子。 太常寺负责祭天、祭太庙,光禄寺负责宫中宴会、歌舞,听起来没什么权,但讲究礼仪的王朝,光一个大朝会八佾舞就有六千宫人… 啧啧啧,这种衙门只进不出,‘大有钱途’啊。 更厉害的是太仆寺,全国的‘军马开支’每年都会固定给太仆寺拨百多万两,然后由太仆寺向边镇分派‘军费’,好像…勋贵才是军费的大头,而且内阁六部从来不干涉他们如何分钱、又分出去多少钱。 “你在想什么?” 盯着牌匾发呆的林威被突然出现在脸前的英国公吓了一跳,“呃~没什么,公爷为何进光禄寺?” “给你找个睡娘们的地方。” 英国公说完扭头负手离去,林威懵逼的看一眼后背,不明白他脑子在抽搐什么。 尚膳监非常近,就在光禄寺后面,张维贤看都不看门口的净军,如同回自家后院一样,带着林威穿过廊道,直接来到尚膳监正衙大殿。 “奴婢拜见公爷、拜见林都督,干爹还未到,请二位稍等。” 张维贤立刻坐到主位,还看了一眼林威,这是叫他过去的意思,连忙坐到身边。 老头朝一堆内侍挥挥手,大厅顿时只剩下两人,“你刚才在想什么?”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但语气生硬了很多,林威只好答道,“昨天晚辈听骆养性所说,才知道大明朝的武力为何整体衰落,原来根本原因是武力制衡垮了,要么一起强、要么一起烂。” 林威把骆养性对于谦的评价说了一遍,老头一脸不屑哼了一声,“若想把失败推给一个人,有的是借口,他只能代表他自己。” “公爷说的是,晚辈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你是个蠢货,还未做任何事,就标榜自己想做于谦,皇帝听了都不会开心,你是咒外族攻打京城,还是咒骂天下官员无能?” 林威无语了,不想与英国公讨论这种问题,你们上下两张口,正反都有理。 英国公也没有接着说,闭目等候了一会,又突然睁眼低声道,“机会难得,在外说话不方便,你出京以前老夫不会单独与你谈话。 记住,若山海关遇到生死之事,可以直接斩杀总兵杨麟,抢夺指挥权,但理由一定要做实,高第不会阻拦你。 硝石矿已定为山东莱州府,同时建设火药作坊,老夫会在过年上元节前后,暗中从天津水师抽调三条福船押送一百五十万两到莱州湾,如何卸银,何时卸银,他们会等候你抵达。 到了南边做事既要狠辣,又得给自己留后路,上位者玩的眼光和脑子,切忌意气用事。” 林威一瞬间像被人看穿的戏子,冷汗以飞快的速度从额头掉落,看着老头咕咚吞了一口唾沫,刚想开口,外面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 “咱家来迟了,累公爷久等,陛下让咱家问候林都督,您放心,厂卫一定会把幕后凶手抓到。” 林威起身朝禁宫方向拱拱手,“皇恩浩荡,微臣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魏忠贤笑着点点头,“林都督,陛下御赐您龙纹雁翎刀、飞鱼服,为了以防万一,允许您从锦衣亲军、五军都督府挑选一千人随驾,同时令一千白杆兵、一千京营护送四十万饷银到山海关,由您监督辽东经略发饷。” 林威立刻朝后面宫人托着的刀、衣服、三山帽下跪,“微臣领旨,谢主隆恩。” 魏忠贤笑呵呵把他扶起来,“高第十一月底才会到山海,在这之前林都督必须完成蓟镇巡视,到山海开始巡视辽东,时间您自己掌握,武臣巡视边镇,咱们也不用啰里啰嗦摆践行酒,林都督可自便。” “感谢魏公公提点!” 魏忠贤又哈哈一笑,“飞鱼服除了亲军,是二三品大将赐服,林都督什么都没有,但能有的都有了,陛下确实厚爱林都督,到隔壁更换飞鱼服,咱们饮酒一杯。” 第100章 皇城诡秘事 听人劝,吃饱饭,魏忠贤这是明确无误的告诉他,让他到山海摸摸如今蓟辽的底气。 同时也是提醒他,没有尚方剑,你有龙纹刀,没有蟒袍,你有飞鱼服,没有权,你有钱。 该有的都有了,不该有的皇帝也没有,就看你怎么做一个‘大官’了。 林威穿上飞鱼服、挎上龙纹刀、头戴三山帽,在厢房铜镜前瞅瞅,还挺像那么回事。 大明朝的蟒袍、飞鱼服、斗牛服、麒麟服,都是龙袍的衍生物,无论文武,一品大员赐蟒袍,飞鱼服若非亲军,二品才有资格,斗牛三品,麒麟四品,五品以下没资格享受皇帝赐服。 四种赐服样式都一样,一条龙一样的生物从左臂左肩到胸口张牙舞爪,蟒、飞鱼、斗牛,都是龙的一种,飞鱼即鳐龙、斗牛即虬螭,区别非常小,蟒是四爪,飞鱼是尾巴分叉,斗牛则是牛角,别说百姓分不清,皇帝有时也分不清,嘉靖皇帝就因为飞鱼服闹过笑话。 林威在铜镜前转两圈,挎刀返回大厅后,屏风后突然出来三个长相一样的小姑娘,三人相互看看,其中一人对另外更加相像的两人道,“两位姐姐,这个驸马也太丑了,大明怎么会有秃头官。” “妹妹,他是受伤了,魏公公不是说因公负伤,皇兄才赐飞鱼服和龙纹刀吗。” 小姑娘咯咯一笑,“那六姐看中这个了吗?” 被称呼六姐的姑娘脸色一红没有回答,小姑娘又突然笑道,“六姐没看中,那妹妹选他好了,嫁谁不是嫁,小妹就不与两位姐姐争了。” 另外没说话的一位姑娘这时突然道,“我看他行,白天见的那个看起来就没他魁梧壮硕,身体好才能命长久。” 嬉笑的姑娘突然一愣,“七姐胡搅蛮缠,我已经看中了。” 这位姑娘丝毫不退让,“我也看中了,皇兄说了,同选一人,长姐为先,八妹应该让给我。” 之前那位红脸的六姐这时也道,“我…我也看中了。” 斗嘴的两人猛得看向她,‘七姐’突然摆手,“那就让给六姐,这…这个林威是六姐的驸马了,让他们试床吧。再见就是明年夏季。” ‘八妹’原本就是母妃有交代,被双生女双簧截胡,突然把驸马抢走了,顿时大叫一声,“不行,我先看中的。” 声音之高,性格之泼辣,全在这一声尖叫中,以至正屋的三人都听到了。 魏忠贤向两人抱歉笑笑,起身离开桌前,英国公趁机又说道,“双生女的母亲是傅懿妃,排行六七,林耀有意让你和林成尚两位公主,可能通过禁卫到仁寿宫递了个消息。八公主的母亲是李康妃,魏忠贤的死党,移宫案中的西李,这位公主一会该问你要答案了。” 林威想都不想回答道,“我娶小的,越跋扈越喜欢。” 张维贤意外看了他一眼,“她只会给你拖后腿,李康妃不是易与之辈,公主婚后也在仁寿宫,免不了会见面。” “没那么多事,晚辈更扎手。” 张维贤笑笑不再多言,老家伙一眼就看出来,林威是故意逆着林耀,至于是傅懿妃的女儿,还是李康妃的女儿,对他来说没任何区别,是她们需要林威,不是林威求着娶公主。 林威这时却突然问道,“公爷,是谁在刺杀我?” 魏忠贤已经带着三个公主过来了,张维贤连忙起身,林威也只好跟着起身,老头低声传来一句话,“刺杀将伴随你一生,就像诏狱一样,有些时候保护你的人也会刺杀。” 林威瞬间懵逼,你们这是什么行事方式? “微臣拜见三位殿下!” 英国公躬身行礼,林威也不得不跟着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魏忠贤咳嗽一声,“林都督,你能说一下吗?” 林威差点笑场,太儿戏了,又太可悲了,大概这是天启能做到的极限,没有抬头直接答道,“魏公公,我们叔侄不能娶亲姐妹,下官愿尚八公主。” 房间一时很安静,张维贤拍拍他的后背,林威直起腰,才看到魏忠贤已经把三位公主带走了,不给他们一句交流的时间。 英国公也没有继续在这里逗留,又拉他一下,两人出门带着他回到光禄寺,但这次是从尚膳监旁的后门进入。 天色已经很黑了,光禄寺后面几个小院子,张维贤直接进入最大的一间,指指旁边的院子示意他到另一边休息。 林威被他这行事方式搞得一头雾水,堂堂英国公有必要这么小心嘛,像暗探接头似的。 旁边院子除了大门口四个净军,里面空无一人,正屋三间一溜暖墙热气腾腾,屋内摆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屏风。 林威扔掉飞鱼服和雁翎刀,暖墙上放着七八个铜盆,里面都是温水,刚刚洗把脸,门口突然进来六个宫人。 她们全部裹着披风,进门前站一圈,齐齐扔掉披风,在地下跳起了舞。 没有伴奏就算了… 竟然只穿着一件白色透明薄纱,林威什么都能看到,于是非常懵逼的愣在原地。 舞蹈停了,六人齐齐躬身,连林威在内七个人,只听到呼吸声… 当先一名宫人等了半天不见林威开口,躬身说道,“驸马爷,您是全留下吗?” “啊?!”林威惊讶脱口而出。 这个宫人明白了,向后一挥手,只剩下她一人,把仅有的薄纱也扔掉,到身边下跪,“驸马爷,奴婢伺候您歇息,请您怜惜。” 林威总算从懵逼状态中回神,差点暴走,一咬牙道,“滚!” 宫人没想到他是这反应,但她也不会滚,干脆磕头道,“驸马爷,奴婢是八公主的女官,秀女出身,与皇城的宫人不同,听闻您即将出巡,奴婢替…替公主试床,会记录在册。” “最后说一遍,滚!” 语气生硬冷漠,女官犹豫片刻,磕头后捡起衣服离开,林威立刻到门口把门栓挂上。 晦气! 这个时间点太早,哭笑不得返回床,却没有睡意,干脆到暖墙上拿壶自己冲了一杯茶。 院子里有灯笼,皇城路边有火盆,吹灭屋里的灯,依旧不影响视线,靠着暖墙一杯一杯喝茶,脑子里又在想巡视出京的事。 结果越喝越清醒,直到窗边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第101章 皇城无秘密 皇城遇刺? 是的! 林威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个身影在卧室窗口和门口来回飘了三次,终于确定,他竟然在皇城遇刺了。 两人到窗前不知躬身,手中的刀在窗户留影子,一看就是业余刺客,还不如老子的潜行功夫。 刺客应该是在倾听他的呼噜声,可惜来回两次也没听到,开始把刀从门缝塞进来,一点一点的撬动门栓。 林威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两人的行为哭笑不得,老子该怎么弄死他们? 一击必杀呢,还是留个活口? 安静点呢,还是热闹一些? 入皇城不需要搜身,这些家伙应该不知道自己带着火器,想了想,轻轻下地,拿雁翎刀站到门后的角落中。 咔~ 门栓轻微的脱扣声,木门缓缓打开,只进来一人,踮起脚缓缓向屏风后走去… 两人还知道放风,但这家伙不知道观察一下暗处的角落,业余程度把林威的杀心给搞没了。 等他到屏风后面,林威抓住空档闪电到门口。背对屋警戒的刺客稀里糊涂脖子挨了一下重击~ 当啷~ 随着刺客刀掉落的声音,屋内的刺客也惊呼一声,“这里没人!” 林威快步到屏风前,里面的刺客刚出来,就看到一个刀鞘破空而来,什么反应都来不及,刀鞘大力砸到太阳穴,扑通一声栽倒。 毫无挑战性! 把门口的刺客拖进来,两人还活着,他们的刀很特别,是长刃双手窄刀,有点苗刀的样子,是禁卫的制式军械。 林威捏了捏裤裆,是两个内侍。 他们还有腰牌,正面五个字‘尚膳仁寿宫’,后面是数字,二十八、二十九。 不懂皇城的人事,不知道他们属于尚膳监,还是属于仁寿宫。 拿刀把他们袖子割开,手捆起来,一会问问什么意思。 仁寿宫位于禁宫东北角,占地面积不小,属于‘公家地方’,可以对外‘接待访客’。 已故皇帝的后妃、未成年皇子、以及所有皇女,在仁寿宫都有独立院子。 但他们可能一辈子都难得碰面,任何人出院门都得皇后允许,出宫门得皇帝允许,出禁宫得圣旨,出皇城得仪仗随驾。 这么复杂的礼仪,仁寿宫实际是一群锦衣玉食的皇家‘囚犯’。 这些囚犯刺杀老子干嘛?就因为选了八公主? 朱明皇朝相比历代王朝,还有个变态的规定,公主到皇城外的公主府成婚后,不仅不能与驸马常住一起,也不能常住公主府,而是会返回仁寿宫居住,也就是说,经常去仁寿宫的‘外人’,是驸马都尉。 思索间地下两个人醒了,他们惊魂未定的瞧着杀气腾腾的‘凶手’,似乎很害怕,牙齿咯咯响,慢慢坐了起来。 林威没有开口,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们,期待他们心理防线崩溃再问。 下一刻马上为自己的愚蠢懊恼不已。 他们害怕,不是怕林威,而是怕死,但还是鼓起勇气,用尽全身力气,双双撞向廊柱。 屋里的柱子是木头,底座却是花岗岩石台,嘭嘭两声,林威甚至听到了头骨开裂的清脆声音~ 靠,这叫什么事。 林威才不会傻到去叫英国公,张维贤千方百计‘避嫌’,自己若还牵扯他,应该会很生气。 干脆趁尸体未凉,在两人身上拉了好几道口子,砸碎手指,做出一个‘逼供’的假象。 做完这一切,林威又回里面洗手洗脸穿戴整齐,刚才好像听到守卫丑时的打更声,那就是说寅时快到了? 寅时三刻是皇帝上朝时间,老子怕个毛,见见大明朝中枢大员也好。 他又想多了,寅时未到,门外来了一个白泽服中年人,是禁卫提督西宁侯,两人隔着门无语对视,西宁侯向后一挥手,进来四个人抬起尸体快速离去。 林威现在很恼火,阴沉沉对西宁侯道,“原来侯爷全知道,你就不怕我死于意外?” “京城比林跑跑潜行功夫还高的人几乎没有,何况是尚膳监两个厨子,我还得感谢你没用手铳制造动静。” “哼,侯爷能赐教,皇城为何还会遇刺吗?” “皇城就是个筛子,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你不该选八公主,迟早是一场腥风血雨。” “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区别?” “区别很大,选六七公主什么事都没有,选八公主意味着你得接住李康妃带来的恩怨,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对他们全是利好。” “他们?他们是谁?” “问你师父去,你不该在这件事上耍脾气,关大河最难做,与林耀反而没什么关系。” 西宁侯说完扭身就要离开,林威连忙叫住,“等等,李康妃不过是一个遗孀,能有什么恩怨?移宫还未结束?” “与移宫没关系,你师父更清楚!” 林威望着西宁侯远去的背影,甩甩手返回屋内,老头能说实话才见鬼了,他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承认,李康妃不外乎与郑贵妃有关,这女人还有好几年寿命呢。 哼哼,老子比你们想象中知道的多。 当当当~ 上朝的钟声响起,张维贤出现在门口,林威立刻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到禁宫正门午门,两溜长长的红袍队伍,一侧文官一侧武官,谁也不和谁打招呼。 张维贤带着他插队到武官最前,在卤薄上签字后直接从文武大员中间返出皇城。 这就算点卯完了,皇帝又不上朝,林威朝两侧红袍拱拱手,低头跟在英国公后面。 承天门前过金水桥,张维贤突然停步,“白杆军和京营两千人押送四十万两白银前往山海,你自己带千余亲军先去三屯营,下月高第和孙承宗交接时必须到山海关,明天就走吧。” 林威还沉浸在刺杀中,闻言一愣,“啊?为何这么急?” 张维贤叹气一声,“四威,对我们来说,京城的水并不深,但水地下全是淤泥,你多留一日就会多一堆事,若说天下哪里没有秘密,皇城一定排首位,不用乱猜了,昨晚刺杀你的是郑贵妃,但她并不是杀你,而是制造动静,借口从仁寿宫出来,好在你性子不错,没有闹出动静。” 林威瞧瞧身后陆续出来的文武,朝张维贤躬身,“晚辈谢公爷照拂,他日再见,希望晚辈能给京城带来不一样的处理方式。我以我心向明月,晚辈就此别过,公爷保重。” 第102章 临行密密谈 林威作为后军都督府镇抚使,竟然一天班都没上就得出差。 两人在承天门前分别,直接穿过中枢衙门广场,出正阳门来到林耀的千户所。 老大还在锦衣正衙点卯呢,但院子里密密麻麻的小旗总旗,看到他齐齐躬身,“属下拜见都督!” 哈,咋一听还以为是田尔耕来了,林威朝他们摆摆手,“兄弟们客气了,有时间请大伙喝酒。” 打个招呼进入千户公房,又饿又冷又瞌睡,真他奶奶的。 让人加了个炭盆,喝了一碗羊油汤,啃了一张麦饼,林耀还没有回来,干脆到里间睡觉去了。 林威也是没脑子,要出远门了,还一点准备都没有。林耀现在反而忙着呢,正替‘养伤’的钦差幼弟办理出京文书。 先到兵部、五军都督府把印信拿到,把刘家兄弟打造的火铳全部送到城外军营,林骆两家从两个千户所调五百人塞给李尊祖到外城集合。 李尊祖作为钦差护卫官,得带他们和伍大牛的人、秦祚明的人,全部换校尉服后,去南郊的神枢营选马。 护卫银子到山海关的主将是秦祚明、副将是神枢营游击将军顾肇迹,镇远侯顾大理的儿子。 这些事啰嗦复杂,尤其是涉及军械调拨、粮草和后勤帐篷准备,若不是勋贵的面子,让秦良玉来做可能都得一个月。 林耀来回奔波累了大半天,回到千户所才知道林威在他值房睡觉,竟然没有去处理他的破事,恼怒到身边直接拽耳朵提溜起来。 “混蛋,陛下已经赐你飞鱼服和龙纹刀,不知道明日午时前必须离开吗?” 林威用力睁眼,抠抠眼屎,脑子才慢慢回到现实,沙哑着嗓子道,“仓促点才能显得忠于国事,显得没有二心,什么都准备好,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我巡视边镇别有用心?” 林耀一愣,真tm好有道理,老子第一次见这种武事钦差。 扔下他到外面吃饭,吃完回来一看,这混蛋又睡着了。 这次他不得不佩服幼弟的心理素质,是个做大事的人。 林威直到夕阳西下才睡醒,睁眼看看屋内,蹭的起身,到炭盆边洗把脸彻底清醒,一天又过去了。 林耀在公桌后盯着幼弟看了一会,等他彻底清醒,才淡淡说道,“蓟镇总兵杨麟如今镇守山海关,驻地三屯营副总兵刘理是英国公的人,他老人家应该打过招呼了,去那里至少住半个月,有的是时间休息。” 林威摸摸木木的脑袋,“小弟还得出边墙,到宽河附近看看铁矿和煤矿。” 林耀吭哧一声,语气轻蔑,“有人会信吗?” 林威没有回答,转而问道,“一百五十万两,都是什么人参与山东硝石矿和制药作坊?” “除了我们家以外所有人!” 林威很疑惑,“所有人?怎么就所有人了?” “对,包括南京徐家,曲阜孔家,江南盐商、布商、海商、粮商,你不需要知道他们是谁,只需要知道他们通过两家入股就行。” 林威一听大乐,“哈哈,大明士绅豪商拿一百五十万两来开一个作坊?这是侮辱有钱人吧?” 林耀眉头一皱,“谁告诉你一百五十万两?不会低于六百万两,一百五十万两是给你打前站的。” 林威差点把舌头咬断,满脸不可置信,“六…六百万两?” 林耀叹气一声,起身到他面前拍拍胳膊,“他们当然知道不值六百万两,也知道这银子收不回来,但他们不能不参与,京城也不能不让他们参与,否则火药作坊办不下去,也卖不出去,这就是权贵的合作方式,多看多想,不要总是这么轻浮。” 林威佩服了,摸摸鼻子道,“敢情是出卖话语权,出卖渠道,以后若卖火药,必须这些人同意吧?或者购买的就是他们。” “咦?小弟领悟很快,没错,就是出卖话语权。” “呵呵呵,这个圈子分工明确,小弟佩服!” 林耀不再与他扯淡,突然郑重说道,“李康妃是郑贵妃的人,郑贵妃曾经是关师的主子,她之所以刺杀你,是为了让关师回到她麾下,这永远不可能。你选就选了,但必须记住一条,永远不要搭理她,这女人国本之争失败后就疯魔了,越搭理她越得寸进尺。” 林威怔怔消化了一下老大的话,眨眨眼问道,“大哥为何能知晓小弟遇刺?英国公和西宁侯会告知您皇城…” “若我不知道,林家就离身死不远了。记住,皇城禁宫二十万人,那就是二十万探子,皇家没有秘密。” 林威傻眼了,一样的话三个人说了三次,皇帝真tm可怜。 林耀不再说了,最后一次拍拍他的胳膊,“你的文书在李尊祖身上,他们全部在京郊驿站集中,明日午时出城,你可以在路上磨蹭,绝不能在京郊磨蹭,成儿也会跟着你,其他人你自己通知吧,记住,可以为难孙承宗,不能与他结仇。” 林威立刻拱手,“还请大哥代小弟向母亲告罪一声,小弟告辞,大哥保重。” 林耀点点头把他送到千户所门口,林威最后挥挥手消失在夕阳余晖中,内心对京城权贵的担忧嗤之以鼻,老子不仅不会为难孙承宗,还会帮助他快点卸任。 京城的关注点全在自己与孙承宗、高第的博弈上,殊不知老子真正算计的是努尔哈赤,与文臣博弈完全是浪费生命。 穿越几条胡同,林威来到沉香楼,从后门进入后院,看到屋内的女人,刚放松下来的心情顿时暗叹一声。 靠,你们这些阴人有完没完? 千咒万骂,林威也不得不收拾情绪进门躬身,“见过小姨,罪过罪过,在千户所睡了一天。” 云梦公主淡淡瞥了他一眼,出口话语惊人,“威儿知不知道,骆小小把朱郭三家的女眷杀了一半?本宫看你的侍妾也很快就会死去。” 林威脑袋隆隆大响,瞠目结舌,“什…什么侍妾?” 第103章 绝对冷酷的失败后果 若论这世界最残忍的刑罚,堕宫一定在前列。 若论这世界最狠的人类,吃醋的女人一定在其中。 骆小小这混蛋,竟然把林威没有见过的朱郭两家女眷,集体使用了宫刑,一天就惨死百多人,剩下的人显然也不会活,被知道消息的骆养性和林耀紧急制止。 但他们都无法插手,云梦公主只好出城来到花楼。 堕宫,就是板子猛击后腰,生宫出落切掉,听起来都让人不寒而栗,禁宫的女太监都很少用。 林威看着脸上一个巴掌印的骆小小,内心浮起从未有过的杀意,从两眼透露出来,低头的骆小小感觉不到,却把云梦公主看得疑惑。 “威儿想留下她们?有你喜欢的女人?” 林威脸颊抽动,声音冷冽干脆,“没有!” 敢对她摆这种脸色,云梦一时语塞,林威突然到骆小小面前,“你怀孕了?还没有一个月,你怎么肯定?” “妾身肯定有了,葵水未来,郎君不高兴?” “你是看到今天我母亲的态度,才对他们用宫刑?你觉得她们有孕也能入府?” 骆小小完全没认为这是件大事,还有点委屈,“她们都是罪臣家眷,有孕是辱没林家,想活着做侍妾,就不能有生宫。” 林威感觉自己全身的神经都在跳动,快抑制不住自己掐死她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最好祈祷自己生个健康的孩子,最好祈祷他能长大,否则老子一定活埋了你。” 说完扭头离去,把骆小小愣在当地。 云梦公主也很尴尬,骆小小是有点狠的过分,但林威的价值观在她看来也很‘奇葩’,杀了人家男人,却又不杀女眷,那你倒是收到隔壁楼中呀,不理不问就这么白养着。 林威被气昏头了,刚出去一会又气鼓鼓的回来,再次站到骆小小面前,“徐允晴知道这件事?” 骆小小赶紧摇头,“徐小姐让我挑几个认命的伺候她,但是明年以后。” “老子问你她知不知道,回答是或否。” “不…不知道。徐小姐才不会在乎。” 林威稍微气消了一点,“明天有人带你去一个院子养胎,花楼不要管了,给孩子积点阴德吧,你也是一个女人,怎么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 “郎君想多了,教坊司推给我们,就是让花楼斩草除根为君分忧。” 你tm还有道理呢,林威咬咬牙不想与她再说一句话,扭头朝云梦公主拱拱手,“这三个楼送给小姨了,小姨有什么吩咐吗?” “我要你的楼做什…” “那就烧了,小姨有事可以直接吩咐,肮脏之地辱没您身份。” 云梦公主眉头一皱,起身淡淡说道,“别和我用这种口气说话,有种你就把骆小小给我杀了,不清不楚,不干不脆,做事大忌。” 林威盯着她看了一眼,没有一丝面对公主的卑微,过一会才道,“我是人,不是畜生。” 啪~ 云梦公主闪电般出手,比大师兄还快,林威被一巴掌抽得晕头转向,跪在地下怒气再次升腾。 但他还没出京呢,必须忍着… 吭哧吭哧喘气一会,缓缓起身,云梦公主反而疑惑看着他,“生气了,又压了下去,你竟然对我也有杀意?” “是啊,一个痛哭流涕好多年的长辈,却想让她的后辈也痛哭流涕跟随她,这样的人不该恨?” 云梦公主瞬间脸色铁青,啪~又一巴掌甩了过来,可能此生第一次破防,竟然追上来嘭嘭下狠脚,破口大骂。 “混蛋,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混蛋,老娘因为你,被人逼着做了多少事,你还恨我,你有什么资格恨我…” “殿下,殿下…”骆小小连忙去阻拦,却被云梦公主一手甩开,“滚开,你这个毒妇。” 嘭~ 不注意一脚踢到一个丑老头后背,林威蜷缩地下,没发现左光斗倒下护住他,挨了云梦公主一脚。 云梦停脚了,似乎气消了一点,胸膛急剧起伏,对着地下的林威一字一句道,“你最好做个大英雄,天下多的是人做暗卫,多的是狗腿子,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若无法成事,不如去死,省得丢人现眼。” 说完气呼呼走了,左光斗忍着剧痛起身,让骆小小也出去,后者犹豫片刻,老老实实听话走了。 “东主生气是应该的,他们是被重击而亡,我们都知道骆夫人在做什么,但没有阻止,活着没有尊严,死就死了,家眷在这里是让亡灵蒙羞,东主不要她们,等您走后她们全都会去接客,到时也会成群结队自缢,死亡也许才是她们的归宿。” 左光斗以为林威会咀嚼很久,没想到他很快起身,一脸冷淡坐在地下,对左光斗的话一个字都没听,反而一直在琢磨云梦公主的话。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那你为何竭力维护我?女人果然是终极矛盾体,不刺激你生气,都不知道你真正的立场是什么。 难怪师父让我离你远点,恐怕你才是暗卫最不确定因素,或者说最大的搅屎棍。 左光斗看着林威坐地下沉默片刻,突然起身冷冷说道,“左先生转告楼里的主事,把三家女眷全埋一起给个体面。明天早上让人去兵部叫上王徵,午时我们从广渠门离京,我住的地方距离那里不远。” 他说完立刻离开,把左老头雷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又哂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各玩各的?倒是一个好办法。” 林威一路思索回到徐允晴所在的院子,后院门口才回过神来,脚下一滞,老子好像愿意来这里,是这娘们更有对手戏的味道吗? 他这一停,里面的徐允晴立刻跑出来,抱着脑袋脸上全是关心,“天杀的混蛋,夫君以后多带点亲卫。” 林威笑笑,突然把她揽在怀中,指指小腹道,“为何告诉他们你有孕?” 徐允晴咯咯一笑,“妾身不这样说,骆小小可能保不住哦,夫君难免又会伤心很久。” 林威深吸一口气,这娘们虽然总是高高在上的清冷,但不得不说,有时候和自己对某些事的看法还真的一致。 也许…算是贵族的一种道德体面。 第104章 夫妻夜话秘密事 林威让府里的郎中给换了一次药,快丑时了,还是没有睡意,生物钟乱了。 徐允晴迷迷糊糊睡了一觉,看到他还在喝茶,挤挤眼坐起来靠到怀中,“人家陪你出门,我们还能这样在一起吗?” 林威拿过一个枕头靠到背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摸摸光滑的后背,嘿嘿笑道,“可以,你不是要做母亲吗,我们还得努力。” “哼,尽哄人家开心,那两位姐妹呢。” “她们在允晴之后,悦明是亲卫头领,秀秀是贴身护卫,就算我们在一起,也是允晴优先,明年允晴必须做母亲,嘿嘿。” 徐允晴瞬间清醒了,坐直身子盯着他,疑惑问道,“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岳父大人才会支持我们。” “我爹一直很支持你。” “那可不一样,岳父大人现在是利用我。” 徐允晴一滞,突然爬到肩头咬了一口,“有时候人家觉得你比父亲更有男子气息。” “巧了,有时候我也觉得允晴才是女人。” “是吗?不说出原因,不准睡觉。” 林威哈哈一笑,“每个男人都有大丈夫梦,每个女人都有公主病,完全没有的人是在装,不是伪君子就是小人。犯病严重的人则是傻,允晴刚刚好,虽然你期待我与岳父大人合作,但你也更把我当男人。” 徐允晴眼珠子一转,“不可能,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允晴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该睡的时候睡,该骂的时候骂,该要的时候要。” 大小姐顿时乐不可支,“人家到你怀中就完成了父亲的托付,为何还要演戏奉承?徐家不需要太过卑微,合作的基础是互相尊重的诚意,人家就是最大的诚意,再多就不叫诚意了。” “是这个道理,难怪魏国公是江南旗帜,比纯粹的阴谋家高明很多,就是缺少了将门武气,只剩下高高在上、脱离现实的贵气了。” “夫君凭什么这么说?” “凭你不知道岳父大人的真正目的。” 徐允晴果然感兴趣,眨眨眼疑惑问道,“真正目的?” “对呀,你知道吗?” 她回答不上来,或者说不想乱回答,林威嘿嘿笑着在胸口抹了一把,“大舅哥不是说了嘛,等你做了母亲,我们就会知道一切。” 徐允晴一嘟嘴,突然问道,“夫君更喜欢我,还是你的师妹,或者秦良玉的侄女?” “这是道送命题,目前为止,只有允晴能与我真正谈事,她们知道的太少,我也不想让她们活的太复杂。” 徐允晴得意了,“那我就不怕了,没人能比得过我,再有勋贵家的女人也得靠后。” “允晴接触的东西多而杂,也许他们说的对,读万卷书真不如走万里路。” 徐允晴突然沉默了,趴到胸口摸摸他的伤口,有点落寞的说道,“女人都很复杂,我希望你走万里路,也怕你走万里路。” “我可以向允晴保证,除了你们,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侍妾也不会有,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年龄,以后嫁人好好过日子,这是无上功德,我们不需要逮着可怜人奴役一生。” “随你吧,为何不会有侍妾?骆小小让夫君觉得麻烦?” 林威稍微一滞,淡淡说道,“我只是觉得她快死了,骆养性妹妹的身份救不了她。” “不可能,她是暗卫家里人,是将来暗卫的女人,没人会杀她,这是给所有人难堪,孤立自己。” “有些时候杀人不需要那么多舍得计算,大人物就不能怒而杀人嘛?” “不能,尤其是暗卫这种身份,权贵哪有怒而杀人这种事,若有他也不会传承到现在,能传承二百年家家都有严格的继承人教导,绝不会出现为了杀人而杀人的蠢货。” 林威被她逗笑了,“腐朽还有这么多规矩?” “哪里腐朽?特立独行不是性格,更不是本事,是取死之道,他们在夫君身上费这么大的力气,就是让您明白特立独行会吃亏。” 林威沉默了一会,啊呀一声,佯装突然想起来,把她抱到脸前问道,“允晴知道我的小姨公主吗?” 徐允晴点点头,“当然,但也是入京才知道。” “是吗?为何小姨会掌外厂?大舅哥知道吗?” “云梦公主是武学奇才,幼时体弱多病,养病的时候跟着道家练习养气,学了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先帝万历只是让她隐姓埋名住到慈庆宫保护皇太子,至于为何掌外厂,大概是先从掌皇宫暗卫开始的。” 林威眉头紧皱,“道家?小姨的武功来自道家?” “对呀,当今武清侯的三叔,万历先帝的三舅,李道长曾是御马监提督大将,也是云梦公主的师父,公主这才会顺利掌握武清侯手里的暗卫。” 嘎巴,林威手指突然紧握,指关节叭叭响,徐允晴疑惑看一眼,“为何这么生气?” “小姨今天打了我两巴掌。” “为什么?” “骆小小杀了几乎所有朱郭两家女眷!” 徐允晴歪头想了想,不明白这与挨巴掌有什么关系,正想问,林威突然松开手道,“小姨出手非常快,比大师兄和大哥都快,大哥武术有多高我不知道,大师兄可是顶尖武师。” “哈哈,原来您是想讨教啊,妾身劝您趁早死了这个心,练武除了刻苦,更讲究天赋,李道长都说过,云梦公主的天赋是他此生仅见,若没有远程武器,近身多少人都不是公主对手。” “大舅哥为何告诉你小姨的事?” “大哥说夫君唯二的长辈,只有云梦公主和关大河,但关大河有很多弟子,且他还是暗卫一处负责人,只有公主会把夫君当唯一的亲人,不会对夫君任何不利。” “哦,也有道理,有时候长辈不会考虑后辈的想法,总是自以为是做一些对他们有益的事。” 徐允晴听出来了,林威这是对云梦公主有愤恨,但她聪明的没有问。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威又突然问道,“如今慈宁宫太后大位空缺,掌太后印的是昭太妃,刘昭妃是河南人,与孝端显皇后王喜姐万历六年一同嫁给皇帝,她的父亲曾在外城千户做荫恩千户官,应该与我父亲认识,她弟弟好像此刻在后军都督府做都督,林家与昭太妃应该有点关系,我一点不清楚。” 徐允晴不明白他为何对已故皇后直呼其名,更不明白他为何说太妃,想了想疑惑问道,“夫君想说什么?暗卫与昭太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什么实际交情。” “允晴再想一想,当今皇后也是河南人,是昭太妃钦点的母仪天下之人。昭太妃虽然无儿无女,但她是皇帝、藩王、公主嫁娶的唯一决定人,皇帝的圣谕她都可以一言推翻,若无人可以干涉她的选择,我就不可能轻易尚公主。” 徐允晴怔怔坐直,僵硬点点头,“有道理,那林家与昭太妃应该的确有交情。” “我一直很疑惑,郑贵妃好歹是皇贵妃,为何没有掌太后印?就算她是权争失败者,文臣也不会把一个太妃圈禁在仁寿宫,让昭太妃掌印吧?” “这是皇家内部事务,泰昌先帝和陛下才是决定掌印太后的人,郑贵妃宫外无援,怎么可能掌印,而且这女人是个麻烦。” “麻烦?怎么麻烦?” “夫君是当局者迷,福王与先帝争宠,您说有什么麻烦,就算她什么都不做,对皇帝威信也很不利。” 林威挠挠额头,总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很关键的联系,但他也不能说郑贵妃还在挣扎妄图掌太后印,想了想干脆聊起女人的话题,“万历先帝对郑贵妃万般宠爱,哪能想到堂堂皇贵妃也是可怜人。” 徐允晴这次摸住他话语中的‘漏洞’了,嘿嘿一笑,“谁告诉夫君万历先帝对郑贵妃万般宠爱?” “白纸黑字,文牍司到处是这种奏折。” 大小姐眨眨眼,笑嘻嘻贴近道,“反正夫君迟早会知晓,其实妾身十岁就从父亲哪里知道,万历皇帝最喜欢的是皇后。夫君别听人瞎说,孝端显皇后中宫四十二年,是史册中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后,后位之稳,堪比海枯石烂。万历四十八年四月,孝端显皇后在万历先帝面前仙逝,先帝悲痛欲绝,五日后一病不起驾崩,生同衾死同穴的情谊,岂是一个宠妃可比。” 林威也听得怔怔坐直,对呀,老子好像忽视了王喜姐是最稳皇后。但又疑惑了,“中宫后位,难道不是皇帝为了避免朝臣叨叨?” 大小姐笑着摇摇头,“万历先帝龙体不适,经常头疼,他对朝臣的确很烦,但不是怕他们,妾身告诉夫君一个秘密,先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总在坤宁宫,心情好的时候就去找郑贵妃。” 林威脑海中叮叮叮出现一连串惊叹号,不可置信问道,“故…故意?” 徐允晴摇摇头,“夫君这么思考就想偏了,您喜欢秦悦明对吧,但您会因此讨厌苏秀秀吗? 对万历皇帝来说,除了孝端显皇后,其他人都一样,文臣说皇长子是意外恩宠王才人诞生,说万历对王才人无比冷漠。 这完全是臆测诋毁,云梦公主是怎么来的?皇帝会与一个讨厌的妃子生两个孩子吗? 万历皇帝恩宠郑贵妃,完全是朝臣们吵吵的后果,当时郑贵妃刚入宫,皇帝难免新鲜一段时间,哪知朝臣逮住一个女人不放,皇帝就干脆对郑贵妃表示出恩宠,这样其他妃子就不会受到指责。 这是皇帝的智慧,也是他性格所致,郑贵妃又是个胆大的女人,皇帝觉得好玩,完全是游戏心态,才造成外廷对后宫的种种猜测。 夫君应该关注一下细节,云梦公主的诞生就可以戳破一切谣言。 万历先帝其实妃子特别多,他也的确喜欢让女人哄着开心,但皇帝能保住她们。 泰昌先帝就没有万历先帝的智慧,他也喜欢女人,但他保不住,稍微表现出对他劝慰的妃子都死了,连当今皇帝生母和信王生母也不例外。” 林威听得差点蹦起来,麻蛋,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说郑贵妃是个疯子,原来是被‘男人欺骗’一生。 一个黑化的女人,天启当然会把她禁足在仁寿宫,朝臣也默契不提此事,那就等她默默死去? 林威深吸一口气,把禁宫遇刺抛在脑后,老子没时间探究皇家的隐秘,也没心思对一个疯子展开报复,正事要紧,以后再说吧。 徐允晴看他陷入沉思,轻轻靠到怀中,“夫君,妾身想做孝端显皇后王氏王喜姐一样的女人,这也是父亲对我的教导,能消除男人郁结的女人才是妻子。” “好,允晴还真是越来越让人惊喜。睡吧,明天一起出门,去争取一个让岳父大人心甘情愿合作的实力。” …… 注: 云梦公主朱轩嫄确有其人,明光宗确有同母妹,但她四岁夭折了,作者虚构的是情节,不是这个人。 泰昌生母王恭妃绝不是谣传的那样:冷宫、饿肚子、无衣挨冻、宦官欺辱,这些臆测完全不合逻辑,就算不受宠,人家也是有皇嗣、有封号的妃子,兄妹两人年龄差两岁,抛开怀胎十月,您算。。。 天启成年皇妹的排序,有的史料是六七八,有的史料是五六八,中间插一位夭折的公主,不影响情节。 第105章 史上最衰钦差出京 林威辰时起床,与徐允晴更换服装后乘马车出门,随行人员已经在京郊驿站等着他。 大佬们让钦差队伍全部骑马,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战斗力,除了宣扬中枢权威,更重要的是为了…跑得快,提高通信效率,提高‘存活率’。 但越是骑军,后勤反而越多,这年头动不动就得在野外留宿,生活必备用品少不了,三十辆马车拉着马料、粮食、帐篷、锅灶等东西。 属官的马车内只有两人,王徵和魏良卿,然后左光斗、魏大中、杨涟同乘一辆,徐允晴再来一辆,钦差再加一辆。 林成和伍大牛带五百人打前站,他们一大早就走了,李尊祖带三百锦衣卫,秦悦明带二百亲兵,算是钦差贴身护卫。 五百人护着三十四辆马车,就是林威的钦差队伍。 总算在队伍里看到几个熟人,一起去花楼的沈老三、彭老二,以及文牍司三十多人,这是田尔耕和九千岁的面子,故意给调的熟人。 想与他们亲近一下,刚走到身前,他们却来了个集体下跪,“属下拜见都督!” 呃~ 算了,以后再说。 示意李尊祖到车前说话,林威还真不知道钦差有什么程序。 “尊祖,伯爵做钦差护卫,委屈你了。” “四威说的什么话,我求之不得,若一直提督文牍司,李家以后世代都是看库房的命。” 林威不再和他扯淡,挤挤眼问道,“有多少人?可靠吗?” 李尊祖点点头,“四十人,都是三十岁到四十岁的辽民,走南闯北,蓟镇和辽南都识路,辽西更不在话下。” 林威大喜,一拍肩膀道,“好,一年后天下都会听到我们的名声,朝廷抛弃了他们,我们去捡回来,做辽东的英雄。” 李尊祖对这个口号完全没有抵抗力,李家重回辽东是他们的心病,立刻低声发誓,“四威放心,誓死跟随。” 到三个老头的马车看一眼,他们一脸轻松,坐车里舒服的靠在厚厚的干草中打盹。 再到王徵和魏良卿的马车,里面也是三人,还有一个汪文言。 魏良卿裹在厚厚的毛皮中,看到他掀开厚门帘,立刻招招手,“贤弟快进来,外面冷死了。” “哈哈,其实良卿兄可以等两天直接去山海。” “算了吧,一堆狗东西想跟我出行,烦死了,不如出去躲一躲。” 林威打了个哈哈,又朝汪文言道,“汪先生,林某一天官都没做过,突然做钦差,有什么程序吗?林某觉得你的三位老朋友也没你清楚,不妨指点一下。” 汪文言犹豫看一眼魏良卿,疑惑问道,“林都督在等人送行?” “不是,没人来送林某,是钦差应该的程序。” 汪文言差点笑出来,连忙摸摸下巴掩饰,“林都督,没人来送您,您是武臣啊,而且是带着亲军巡视军纪,算是陛下和都督府的中旨(私人)钦差,不是朝廷的钦差。若是朝廷钦差,六部全部得配属官,不会少于三十人。” “林某当然懂这个道理,但高第也不来送送吗?有点过分了吧?” 魏良卿轻咳一声,“贤弟,高第想来也不敢来,若贤弟在蓟辽查出点问题,岂非全是他授意?” 靠! 林威顿时内心大骂,但又转瞬哈哈一笑,“从护卫实力上说,林某与阁臣做钦差差不多,从政治影响说,约等于零是吧?” 魏良卿就是一个农民,哪能听懂他这么‘拗口’的总结,旁边的汪文言却点点头,“林都督,只要不涉及地方大员,中枢就没人在乎您这个钦差,陛下一年外派上百钦差,真正需要中枢注意的人很少很少。” 林威点点头,向两人拱拱手下车,关门时朝王徵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抱歉下车。 钦差马车又大又高,属于礼部的东西,这是规制象征,就算林威骑马,也得带着这玩意。 李尊祖已经把队形排好了,前面一百人打各类旗帜,中间二百人是秦悦明带着的白杆军,他们提溜着长矛,身后背着三尺厂的布套,一辈子装备都没这么齐全过,士气很高。 二百人殿后,林威在车辕边瞧了一眼,对李尊祖一挥手,“出发,传令前军,今晚到三河县休息。” 李尊祖立刻仰脖大叫,“钦差镇抚使巡视蓟辽,起驾!” 咣咣咣几声锣响,前面的亲军打着日月旗和龙旗缓缓起步,林威站车辕看一会,没什么意思,队伍走起来很慢,是个熬性子的旅程。 低头进入车厢,里面苏秀秀已经给他弄了一个炭盆,扔掉皮帽与师妹坐一起,才对跟进来的王徵道,“王先生就在这里坐吧,这两日你们那里有没有热闹?” 王徵双手托着手铳放到放到两人身前的案桌上,才低声说道,“我们不知为何突然被东厂盯上了,他们大概把书全翻了一遍,好在没有破坏,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 “他们没有向你询问制器之事?” 王徵摇摇头,“倒是兵部的同僚问了两句,高第高大人现在是兵部尚书,他也问了一句,下官只说差都督太远,就没了下文。” 林威笑了笑,不屑道,“他们总是这样,看到好处才抢食,而不会创造好处,王先生没有做出成绩之前,他们都是瞎子。” 王徵无法接他这话,马车一晃开始缓缓东行,林威干脆闭目靠在棉被中打盹。 广渠门箭楼内,云梦公主又是一身儒衫,背负双手,十指之间眼花缭乱转着一柄寒光闪闪的短剑,面无表情从窗口望着钦差远去的方向。 箭楼内只有她一个人,从早上站到中午,直到五百人的队伍彻底离开远处的地平线,她才突然叹气一声,手中把玩的短剑放到脸前,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 刃面如镜,刻有四个小篆,皇帝之器。 第106章 云梦的厉害之处 云梦公主在木椅中坐了一会,外面响起拜见声,她轻哼一声,林耀慢慢进屋。 看到只有她一人,不禁皱眉,“小姐何事?” “林威没有与你母亲告别,没有与关大河告别,没有与骆小小告别,看起来他对文牍司的同僚也没有多少亲近。” 公主的语气很冷,但林耀天生抵触与她说话,想都没想回道,“他故意为之,男子汉大丈夫,哪会婆婆妈妈。” 云梦冷眼一瞥,“你这是指桑骂槐,说本宫婆婆妈妈?” 林耀没有回答,云梦公主深吸一口气,“他应该猜到本宫杀了胡小米。” 林耀嘴角一抽,“我好像告诉过小姐,他迟早会找到您。” “呵呵,他的做法比你想象的聪明,想让本宫保护骆小小,却又故意刺激本宫失态,昨晚回到道观才想起来,这是本宫十多年来第一次生气。” “小姐到底想说什么?” “林威对京城的一切都没有感情,对你我没有亲情,对关承武关大河没有师门情谊,对亲军没有归属,带着他的两个妻子,带着勋贵的筹码走了,本宫现在才明白,他真的打算不回来,一个对京城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对他的任何算计都是空中楼阁。” 林耀歪头想想,还是皱眉,“抱歉,林某没有听懂。” 云梦公主突然哈哈一笑,转瞬又一脸冷峻,“林耀,你想布局隐族只能靠自己,谁都不要指望,与勋贵合作算计关大河不会有任何结果,小心林威一怒之下回京杀你。” 林耀表情没有任何波动,淡淡拱手,“小姐多虑了,林某告辞。” 刚准备转身,突然看到一道寒光直奔门面,歪头闪过,又来了一只脚,连忙举手格挡。 嘭嘭嘭~ 林威若看到箭楼的情形,保证鼓掌喝彩。 只见云梦公主双手不动,两只脚却比胳膊还灵活,在原地不停旋转,林耀一边后退,一边格挡,还时不时被踢到肩头… 这种游戏林耀一次都没赢过,所以没了对战的心思,干脆护胸大步后退,云梦公主一个大力侧踢,后退的林耀仰头栽倒。 但马上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对面的公主一招得手,也失去了兴致。 到墙边把插到木柱中的短剑拔出来,云梦冷冷说道,“林威不知道你为何算计关大河,但他一定知道你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就像他不知道我为何杀胡小米,但他一定知道是我杀了。 一个内心贪婪的人,会散发出一股莫名的臭味,无论他隐藏的多深,只要多个心眼就会发觉。 别以为勋贵真把林家看成一方势力,林骆两家说到底是皇家的奴婢,与魏忠贤之流没什么区别。 杀你费点劲,不是杀不了你,护着你家的是林威,是本宫,是关大河。 林威不知道内情,但他能敏锐感觉到勋贵与暗卫的区别,这就是身具浩然的优势,他的立场很正,只要他想,可以发现任何魑魅魍魉,别像一个傻子似的在他面前演戏。” 林耀调息一会,拍拍胸前的灰尘,拱手说道,“感谢殿下提醒,但我们是兄弟,亲兄弟,林某告辞!” 云梦公主盯着林耀的背影看了一会,两眼射出淡淡的光芒,直到他消失在拐角,公主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朱纯臣影响出来的蠢货,自诩文武双全,不过是自以为是。” 门外突然进来一个中年人,对她一躬身道,“小姐,钦差护卫中我们安排了十个人,另外,雇佣鞑靼人刺杀林威的正主找到了,是宣府万全右卫指挥使。” 云梦公主眉毛一挑,“英国公的人?” 中年人嘿嘿一笑,“应该说是都督府的人,这些走私的家伙就是消息灵通,下手贼快。” 公主歪头想了想,摆摆手道,“我们的人不要动手,林威这次是真的生死一线,本宫不信他无动于衷,看看他查案的本事再说。” 中年人躬身退去,云梦公主也出门从最近的台阶走下城墙,到沉香楼转了一圈,确认林威真的抛弃了这里,只好让西宁侯转告云霄,由她代为经营一段时间,饿不死楼里的人就行。 午时在花楼吃了口便饭,接下来公主的行为,把跟着她的护卫绕晕了。 从正阳门进入内城,一转身到锦衣卫正衙,却在门口擦肩而过进入西面的胡同。 文牍司占地很大,她绕着文牍司转了两圈,又顺着林威每日上值路线来到西南百户所。 在林家和百户所附近转了两圈,惹得看到她的人都很紧张,云梦公主好似故意引起亲军家眷的注意,从他们中间来回走了一遍。 又从宣武门大街向北而去,武定侯、定襄伯府邸周边转了一圈,最后到阜成门旁,林威送给教会的院子看了一眼。 夕阳西下,天色昏暗时,云梦公主返回阜财坊,从林家后面的胡同径直向西城墙走去。 她这溜达半日下来,有心人已经猜到她在做什么了。 于是,云梦公主畅通无阻进入武馆。 房里关大河与关承武在喝茶,老头没有起身,伸手一指身边的椅子,“殿下绕着小六的生活痕迹转了一下午,有何收获?” 云梦公主笑呵呵坐到桌边,却突然收起笑脸郑重说道,“威儿与我们不一样,他越聪明越做不了暗卫,他是百姓的官。” 关大河一愣,又哈哈大笑,给她倒了一杯酒,举杯碰了一下,“可喜可贺,殿下总算发现小六与他们的本质不同,有人为了光宗耀祖、有人为了荣华富贵、有人为了传宗接代、有人为了心中理想、有人为了彪炳史册,小六与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不贪财不好色,又不会拒绝身边的财色,因为这些东西在他眼里不重要,无所谓拿或不拿。” 云梦点点头,端起酒杯朝两人示意后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疑惑道,“那他是为了什么呢?小小年纪,为何会有无欲的刚强?鬼门关走两次就能变成这样?若真如此,那咱们早就是圣人了。” “为了做事!”对面的关承武突然说道。 云梦看了他一眼,“怎么说?” “小六眼里的权贵与百姓没区别,殿下没发现吗?他面对任何人都不亢不卑,能为两个打更人杀赵弘祖,能在诏狱私斩王化贞,能毫不犹豫杀两侯一伯,当然也可以为天下人杀天下人。” “为天下人杀天下人?”云梦咀嚼了一句他的话,摇摇头道,“这很矛盾,海刚峰与严嵩的性格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关大河突然插嘴,“殿下的思考方向有问题,小六的行为的确是忠君爱国的赤子表现,但有些话语无意中透露出来,又不只忠于朱明皇帝,更非当今陛下,而是忠于大明朝,忠于脚下土地,忠于五千年民族,如此他的一切行为就解释通了。” 云梦公主再次一愣,过一会微笑问道,“脱离权力场做事的政治家?有这种人?他能做成?” “不知道,老夫也在观察。但老夫知道,这种人教导不出来,只能靠自悟。” 云梦公主最终点点头,“有道理,的确只能观察。” 第1章 单章 银子与人的背景 啰嗦两句,与朋友们解释一下背景、人设基础。 一是书中银子数量和明末经济大背景,二是宁远伯李成梁的争议和辽东‘固有印象’。 1 朋友们不用怀疑大明权贵的银子数量,明朝的穷鬼是‘朝廷’,不是明人。国家财政崩溃是朝政问题,不是皇家财政崩溃。 不算中原本来的金银,明末清初海外流入中原二十亿两白银,对,您没看错,是二十亿…亿…亿。 16世纪末、17世纪初,明朝土地兼并突然进入高潮,有一个很重要的外部原因:全球商贸停滞。 与很多人想象的不同,明朝的闭关锁国是个‘假口号’,不说成祖下西洋的壮举,从宪宗孝宗起,片板不得下海,就变成了角落里的‘老朱遗命’。 武宗朝海贸已公开化,朱厚照允许葡萄牙人在沿海交易(小佛郎机人,他们开辟了远东商业航线),但嘉靖朝把倭寇引来了,打败倭寇以后,到隆庆朝,朱明中枢已明白海贸不可避免。 ‘隆庆开海’是隆庆皇帝最大的历史功绩,明朝在泉州和定海正式设立两个市舶司,允许商人缴税出海。 但万里海疆,两个市舶司怎么能管住,万历朝士绅豪商吃的满嘴流油,交易量急速膨胀,海贸避开朝廷,蓬勃发展。 自正德朝葡萄牙人开辟远东航线,一百二十年来,大明朝只卖不买,纯粹的贸易顺差。 瓷器、茶叶、丝绸远销两洋,欧罗巴从美洲抢到的白银、倭国银矿冶炼的白银齐齐流入中原。 还不止货物贸易,因欧罗巴和明朝悬殊的金银兑换比(明朝1:8~10欧罗巴1:12~15),每年都有‘银船’带几百万两银子从欧洲远洋九万里,到沿海兑换黄金,掏空大明朝黄金。 可惜银子在士绅豪商手中,与朝廷毛关系都没有。 这种畸形的、与朝廷‘无关’的、纯出口贸易模式,在明末短短三十年间,遭到毁灭性的猛烈反噬。 因为…‘客户’同时没了,交易量锐减、锐减、再锐减。 1615年(万历四十三年),倭国江户幕府开始严格执行闭关锁国政策,不允许商船随便进入倭国。 1618年(万历四十六年)欧洲爆发三十年宗教战争,整个欧罗巴乱成一锅粥,金银全部投入战争。 明朝太倒霉了,同时失去唯二的对外贸易大户,江南海量的纺织品卖不出去,士绅豪商手里堆积海量的银子无法投入生产和雇工周转。 结局如何,我们现在任何一人都能想象,银子涌向土地,手工业凋敝,物价飙升,恶性循环,富者越富,贫者越贫。 若说明亡于财政崩溃,外部原因至少占三成,百年来流入中原的银子,把老朱设计的定额缴税模式彻底摧毁,这才有了教科书中‘明末出现资本萌芽’的论据。 “定额缴税”,是老朱在定鼎天下、丈量土地后,按土地数量给每地税赋定额,但这个定额永远无法收齐,有的士绅免税、赐藩王权贵免税、受灾免税、受灾减产…二百年来缴税土地越来越少。 好多人可能不知道,明朝才是律法确定的‘永不加赋’王朝,且为了鼓励开垦,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宣布新开田地不计入税赋。 牛不牛笔? 很牛笔,但逐渐也变成了空喊。 税赋主体架构没有丝毫变通,积难重返,说垮就垮。 2 说说李成梁。 因几位大佬的几本畅销书,九成网文采用相同人设,李成梁在正史以外,完全变成努尔哈赤的‘教父’形象。 历史中李成梁是张居正的人、是楚党盟友,书中李成梁采用的是正史人设,与很多网文略有区别。 且因为李成梁弟弟和侄儿降清,读者难免对李成梁曾孙李尊祖带‘固有印象’,选择性忽视李家直系后裔、无兵无权的末代宁远伯血战农民军,是勋贵少有的殉节殉国将门(很少有人提吧?)。 抛开李成梁与努尔哈赤的私人交集,与大家谈谈军事角度的李成梁,以及他‘争议’来源,借此说明一下辽东当时的民情。 万历朝前期,张居正专注财政改革,边镇采取西守东攻战略,但朝廷没有钱粮支持辽东对图们汗的抵御反击作战,于是张居正抖了个机灵,给予李家充分信任(政治盟友),不允许任何人干涉他指挥,让他‘自决赏赐’。 李成梁没有赏银,把于谦曾经用过的策略逆转:官田全都分给边军。 简单的一招解决了钱粮问题,诞生了明朝最大的军阀集团,影响整个史册走向。 李成梁在缺粮缺饷的情况下,力抗鞑靼人二十万大军三十年,一人战功赛过满朝勋贵。 李家万余精锐家丁,带辽东边军,把二十万鞑靼人左右揉搓、最终打的分崩离析。 到万历二十年后,年年入关、劫掠成性的鞑靼人已不敢轻捋虎须。 此人作战勇猛、部将悍勇、战场智慧卓越。 他是明成祖之后,唯一可以纵横千里草原的将军。 是明朝中后期无可争议、最成功的将领。 是明朝中后期唯一武勋封爵的将军(南明那一堆拉拉不算)。 他们父子的爵位和谥号(宁远伯、李忠烈)可以说明一切。 李成梁这个人,打仗之前就把打仗的事做完了,纵横捭阖、善利妒怨、分化拉拢,剩下的就是快速奔袭,直取中军,政治智慧利用到了极致(努尔哈赤与他打法类似,很多书把这作为论据)。 万历朝前期,戚少保与李成梁在张居正面前都自称‘门下走狗’,但戚少保打的是倭寇,是民族英雄。 我们现在来定论,李成梁肯定不算,因为他打的是…自己人。 且相对于戚少保的‘听话’,李成梁与中枢文官博弈了三十年,楚党倒台后是浙党、齐党当朝,李成梁的精力完全在‘求生和家族传承’,最终因贪墨、冒功被罢官十年。 这十年间图们汗又来了,辽东战死八位总兵,导致后来的将领一听有可能被调到辽东,立刻称病辞官。 高下立判,不得已,明廷又启用李成梁。 可惜辽东将门消耗大半,且他儿孙战死,本人心灰意冷,再无进取之心,加上失去楚党支持,官场处处掣肘,军事行动处处保守,最终辞官回京病亡。 对史官的‘春秋笔法’,我们得从文武之别看:李成梁封爵后,政治地位完全不同,所代表的群体也不同,是勋贵中唯一的外镇领兵大将,辽东巡抚无法领导他,‘以文御武’的国策出现大漏洞。 还得从人性角度看:人不会对弱者产生愤恨,只会痛恨一个杀不掉、离不开、惹不得的对手。 错的不是李成梁,他打败了与明朝纠缠二百年的北元大汗,明朝没有消化这个战果,皇帝惰政,中枢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专注于党争,让女真暗中做大。 这就是李成梁存在争议的基础原因。 但是… 重点来了。 他的争议出现在清朝以后的近代,百年前文人是为了贬低满清、振奋人心,现在则完全是了流量。 明朝当时对李家可没有争议,功是功,过是过,万历皇帝早把李成梁这茬揭过去了,更别说泰昌、天启、崇祯。 奏折、皇帝实录、志录等史料表明。 当时辽东的官,上任第一件事是弹劾他的前任推卸责任,扣剥辽民、奴役辽民、压榨辽民,民不聊生、无力养军防御…是大家共同的词汇。 这些原因往上追根溯源,会追究到万历皇帝的一堆心腹,辽东监军太监、矿监、税监。 这是事实,导致天启、崇祯有苦难言,只能被动接受。 明朝皇帝、士大夫、将军都明白,辽东丢失的根本原因是失心(对辽民的不信任),并不是单纯的军事失败。 据统计,当时辽东人口大约四百万,萨尔浒之后,一半死于战事,百万人逃往三个地方(辽西、登莱、朝鲜),剩下约百万人投降了满清,很多边将只要努尔哈赤一联系就投降了。 辽西到处是女真的探子,对此我们恨得牙痒,又难以理解。 女真可是蛮夷中的蛮夷、野人中的野人,为何他们放弃天朝上国的身份,抛弃尊严,背叛祖宗,背叛皇帝,去做一个奴才? 还是一个没有富贵,没有名声,没有未来的蛮夷! 以当时的视角看,百姓根本不会幻想努尔哈赤能称帝,更不会幻想女真入主中原。就连努尔哈赤都没这么想过,他到死的时候,理想的版图都只是关外,战略目标是把明朝撵回关内后议和共存。 只有一个解释:是朝廷压榨、抛弃了他们,绝望、绝路、绝境的选择。 关内、关外,我们现在说起来没有任何感觉,但17世纪的明朝,中原王朝臣民的内心深处,却是‘我们’、‘他们’之别。 辽民是中原移民、游牧民族融合后代,部分是半岛后裔(李家就是),正是经历明末的战乱,这片土地才再无人提什么外族。 就像我们也是几次民族大融合的后代,那里只不过迟了几百年。 换个思路,拉长时间线,历史其实都很清晰。 一切的混乱和不解,可能只因我们抱着‘结局’看待‘过程’。 第107章 来自钦差的战略判断 林威一路到蓟镇总兵驻地三屯营,需要经过通州、三河、蓟州、遵化四县,出顺天府进入永平府。 这四个县的知县是肯定不会搭理他,但有京卫指挥司的屯卫,这些卫所虽然属于京卫指挥司,蓟镇总兵却有节制他们的权力。 蓟镇不仅可以管理本镇兵马,还可以调动自己的‘上级’,这种特殊的情况,原因得追溯到二百年前。 洪武时期由燕王节制整个边镇,那时战略纵深足够宽阔,北面还有宁王的大宁都司,并不属于‘前线’。 迁都之后,成祖放弃大宁都司,蓟镇特殊的地理位置把弱点彻底暴露,东起山海关,西到居庸关,整个防区就是‘一堵墙’,墙后的属地归顺天府,毫无纵深可言。 朝廷不会安排这种傻瓜式军事防御势态,但也不可能让京营参与边镇防御,于是逐渐形成蓟镇边军‘一线’、京卫指挥司‘二线’,京营作为总预备的战略防御形式。 一线、二线互不统属是要命的,但完全由一衙统属,蓟镇边军在数量上会与京营相同,封建王朝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二百年下来,形成了蓟镇如今独特的军制。 以京城为地理标线,京卫指挥司北面的驻军全部由蓟镇总兵节制,但下令需要绕一圈,得先去京城指挥司衙门才能转到卫所,无形中京卫指挥司就成了‘下属’。 不管怎么说,林威一出通州,稍稍偏北后,立刻感受到边军对钦差的畏惧,就是因为他名为巡视两镇,实则巡视‘两个半’。 三河县只允许钦差住城外的官驿,林威本来没当回事,已经让千余人在官驿背风处搭建帐篷立营,附近的营州后屯卫主官、卫指挥使却吓尿了,到官驿痛哭流涕,一副不移驾到军营,他就立刻自刎的样子。 热情程度把林威搞得莫名其妙,好在左光斗提醒他,钦差不能去,但钦差护卫可以去,否则他真会吓坏。 哦,原来是潜规则。 官驿可以住下三百人,外面的人也没必要跟着挨冻,让秦悦明的白杆军今晚轮值,其余人由李尊祖带到军营休息,算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但吃饭的时候,一个场景把三个老头、魏良卿、王徵等人雷的不轻。 徐允晴整天都在马车中睡觉,她的马车是京营借来的特制产品,17世纪的行军‘指挥车’,车厢很低,木板很厚,中间还有铁板夹层,防御超强,但外观看起来更像货车,进里面只能坐着,以致他们白天都没注意林威竟然带着三个妻妾,而且徐允晴还带着两个侍女。 这…犯忌讳! 魏良卿和王徵不好说什么,饭后立刻去休息,三位‘幕僚’左右看看,最后还是左光斗道, “东主,带女人行军是大忌,带女人巡视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边镇的人会逮着这个问题弹劾您,根本无法巡视。” 思绪早已飘远的林威一愣,“谁说的?白杆军女将很多,还有女营呢,亲军缇骑、刑部六扇门都有女将啊。” 左光斗顿时语塞,讪讪说道,“东主若不同房,倒是也没什么。” “我的女人为什么不同房?” 林威直接反问回来,左老头哭笑不得挠挠眉心,“东主,官不是您这么当的,想拿人就不能让人拿住把柄。” “三位先生,你们是愚笨又腐朽啊,思维从来没有跳出朝堂那个圈圈,若说忌讳,能有罪臣做幕僚忌讳?能有阁臣做幕僚忌讳?能有钦差带着获罪阁臣出巡忌讳?你们三个就是天大的忌讳,女人算什么,老子还不需要掩耳盗铃。” 三人呆滞对视一眼,对呀,他们才是大忌讳,女人算什么。 杨涟低头想了想,“林小友为何可以带着我们出巡?老夫光想着做点有用之事,忘了我们根本没资格做事,陛下默许?” 林威一撇嘴道,“陛下哪能顾得上东林烂葱,是因为权贵们都知道,我根本不会真的巡视,往上翻二百年都是一堆烂账,老子吃饱了撑的才会整肃军纪、查抄贪腐。” 左光斗眉头一皱,“东主真的想采矿炼铁?” 林威嘿嘿笑了一声,起身面向北方张开双臂,开始指点江山,“东虏修整四年,无论辽西撤不撤,努尔哈赤都不可能只进攻辽西。 儒家的国战思维总是以土地为主,但东虏是游牧民族,是狩猎民族,他们必定会开辟第二战线。 辽西北面的内喀尔喀、哈喇慎首当其冲,而在他们北方,还有察哈尔林丹汗。 作为大明盟友,如今的林丹汗如同丧家之犬,只会躲到哈剌温山南麓朝着辽东汪汪干叫两声,一旦努尔哈赤觉得辽西无利可图,春季必定会对草原用兵。 届时大明朝的蠢材们一定会作壁上观,但林丹汗更是游牧民族,丢掉西拉木伦河两岸草场,他们可以随时到漠南。 也就是说,辽西撤与不撤,一年之后,大明北方军事态势完全不同,努尔哈赤兵锋一定会指向蓟镇,林丹汗会到宣大草原,整合全部鞑靼部落,到时宣大就像花楼的姑娘,林丹汗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林威第一次讲述他对关外的看法,三人听后陷入沉思,魏大中刚想开口,林威突然朝他一指,“你闭嘴,什么都不懂就不要问,左先生认为林某判断如何?” 左光斗摇摇头,“东主所说的确有可能发生,但时间太短了,努尔哈赤不可能一年就清空辽东草原,何况林丹汗若西迁,会与哈喇慎、土默特陷入混战,反而没大明朝什么事。” 林威哈哈大笑,“就是这种愚蠢的判断害大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内喀尔喀面对东虏会不战而降,因为他们现在已经有一半部落降了,彼此毫无战意。 没有内喀尔喀顶在前面,林丹汗不是傻子,他干嘛与东虏生死大战?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逃跑,至于漠南的土默特,左先生应该清楚,万历朝的能臣武将早把漠南废了,五十年没有战事,他们除了会骑马,战力可能连宣大边军都不如。 林某和你打赌,一年后,努尔哈赤必定一统辽北草原,林丹汗会一统漠南草原,这是注定的结局。” ………… 注: 前面好像没有说京卫指挥司是什么衙门,其实一个词就可以解释清楚,“京畿驻军”。 明朝除了九大边镇专职对外防御,每个省都有一两个与边镇平级的都指挥使司(省级军分区),京卫指挥司虽然在京城,却属于‘驻军’性质,与京营(国防军)不是一个系统。 京卫指挥司非常特殊,衙门在天子脚下,军务却大多不在京城,它什么都得做,什么都不用专门做,理论上有很大的权力,实际又完全没权(所有业务都有其他衙门与他分担),属于半边镇、半屯田、半治安性质。 第108章 海阔任鱼跃 林威说完看他们又陷入沉思,撇撇嘴没有在意。 漠南的鞑靼人在明末战争史上毫无存在感,根源是万历朝百官的功绩,土默特已经习惯了与明朝做生意‘和睦相处’。 有大约十万汉人在替黄金家族开田,他们早忘了骑马射箭、来去劫掠这回事,从上到下开始在水源边筑城定居下来。 人口是林丹汗的三倍,战力却不及林丹汗一成,被西迁的察哈尔砍瓜切菜打败,林丹汗又被追来的东虏砍瓜切菜。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生存的残酷在关外非常写实。 记忆中东虏入关前,早十年就打到了漠南,大明北疆全是他们的奔马地,但他们有‘政治智慧’,不会为了占地而占地,没有给朱明皇帝聚集武力的机会和‘借口’,趁机掳夺人口、蚕食大明战争潜力,让农民军替他们逼死朱明皇帝。 哗啦~ 陷入回忆的林威被突然起身的杨涟吓了一跳,杨忠烈在地下急得来回转圈,嘴里喃喃自语,“我们得告知陛下,得告知陛下…” 左光斗起身双手压住杨涟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杨涟这才向林威问道,“林都督到蓟辽的目标是林丹汗?是为了阻止他们西迁?” 林威挠挠头嘶牙反问,“我能用一张嘴吹他们回去吗?” 魏大中突然接茬,“林都督带四十万两饷银,是给察哈尔的市盟?” 林威差点把手中的茶杯甩出去,冷冷回道,“不懂就学会闭嘴,国家利益还想着暗中交易,愚蠢、幼稚、该死!” 把茶杯放桌上,林威也不与他们扯淡了,向外摆摆手道,“去休息吧,你们可以放心,林某不会为难任何人,所以带多少妻妾人家也会装作看不见,蓟镇三屯营驻地距喜峰口不远,出关不到百里就是宽河,听说附近有一个哈喇慎大部,林某勘察矿产、也摸摸鞑靼人的脾气,老子遇刺的事还没结束呢,送上门让他们刺。” 三人是‘迂腐’,不是反应慢,顿时明白了点什么,左光斗疑惑说道,“东主为何肯定是蓟镇外的鞑靼人行刺?或用此理由强行插足大山?” 林威鼻子一哼,“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不到边墙外,在这里说啥都是浪费唾沫。老子才不会给自己目标,林某不是给自己找事,是得把朝廷的视线带入战事中,盯着我一个都督佥事有蛋用。” 说完甩手离开去往官驿后院的房间,三人面面相觑,一起回到客房,魏大中这时才反应过来,“大明钦差出巡,护卫亲军惯例应有一半坐探,老夫才发现这一千人都不是,他们是刀箭精熟的精锐亲军,那岂不是说,朝廷放任他行事?” 左光斗差点笑出声,赶紧捏住下巴止笑,皇帝绝不可能放任林威行事,林威这是准备开始实行障眼法了,接下来估计会很热闹、很出人意料… 林威哼着歌回到后院,她们也吃过饭了,外间两个丫鬟身穿与秦悦明一样的铠甲,人家还是魏国公培养的文武‘全才’,骑马耍刀虽然都会,战力忽略不计,跑路绝对不用操心。 回到里屋,三个女人,秦悦明还要巡视,穿戴齐全坐在暖墙边,炕上苏秀秀与徐允晴却泾渭分明的被褥,一个绸缎棉被,一个粗布棉被。 林威干笑一声,到秦悦明身边,突然抱抱她感慨,“留几个哨探就行,没必要按行军轮值,辛苦娘子。” 秦悦明顿时翻个白眼,“夫君早点休息吧,妾身到前院客房。” 林威点点头,自顾自洗漱后,扔掉外套,一下躺在两人中间,“哪位娘子可怜我?” 徐允晴立刻笑嘻嘻掀开被子,林威哈哈一乐滚进去,大小姐顿时向苏秀秀露出一个得意笑容。 她以为师妹会失落,没想到秀秀一嘟嘴,也钻了进来。 顿时把国公家的小姐雷住了… 哈哈,师妹可不是局促胆怯的性子。 林大爷左拥右抱,舒服得呻吟一声,“真好啊,为夫要开始给咱家寻找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徐允晴一时间没有适应这种大被同眠,苏秀秀却一拍他胸口,“师兄怎么能把五师兄也找到?我今天早上才知道五师兄还是缇骑。” “他是屁的缇骑,没看他带的人都是以前的老货嘛,秀秀小时候应该见过很多人。” “是啊,五师兄为何带老亲军与师兄出巡?” 林威扭头到师妹耳边低语几句,她立刻陷入呆滞,脑后响起徐允晴的声音,“妾身知晓夫君不会纠察军纪,更不会翻旧账,您真的计划到边墙外寻找矿山?” “怎么?不可以嘛?我要想成事,靠谁都不行,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创造一方势力。” “这就是夫君带妾身出巡的原因?让父亲看到您做事的能力?” 林威从她话里听出一丝冷淡,呵呵一笑道,“当然不是,深冬季节无论是大明百姓还是鞑靼人都很难外出,尤其是大部落,他们会在水源边囤积一个冬季的粮草,供他们和牲口过冬。” 徐允晴不懂了,“然后呢?” “哈哈,然后你的男人此刻拥有草原上最强大的机动兵力,虽然只有一千人,但草原上只要不迷路,谁都抓不住谁,既然如此,关外大有可为啊。” 徐允晴激动了,蹭的起身,“胡说八道,他们明明在山东支持…呜呜~辽南…呜呜~” 林威捂着她的嘴拽倒,“嘘!允晴,不论做什么事,首先得有声望,得有让人信任的基础,我现在有什么?锦衣亲军?都督府镇抚?钦差?驸马都尉?国公女婿?这些全都是屁,南下之前我必须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必须展示让人信服的眼光和能力。” 她还没什么反应,旁边的苏秀秀立刻抱着胳膊道,“我相信师兄,英雄就要轰轰烈烈,天天在京城偷鸡摸狗太下作。” “就是,还是师妹懂我!” 徐允晴顿时暗中掐了他一把,“夫君忘了为何带妾身出门嘛?” “没有没有,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鸟飞,嘿嘿~” 第109章 不务正业的钦差 林威接下来严格遵循一日一城、一日一营的速度,无论有没有天黑,绝不赶路,晚上必定到官驿休息,护卫必定到屯卫营休息。 都是聪明人,三天后,就能明显感觉到屯卫营对他的态度发生了转变。 再不是战战兢兢等训示的态度,指挥使前出三十里,迎接大队人马进入军营,代为照料马匹,好吃好喝一顿,开开心心送走。 轻骑正常一天半的路程,林威用了六天才来到蓟镇都指挥使司驻地,三屯营。 蓟镇府是公认的‘九镇之最’,万历年戚少保重修后更加完善。 它是纯粹的兵营、兵城,主城结构和附属设施全部以要塞而建,城内除了镇府衙、校场、军营,最多的是庙,各种庙全都有,道家三官庙、武圣帝君庙、城隍庙、观音庙、九天庙、火神庙、天齐庙、财神庙、禹王庙、药王庙等等,古人筑城所有的‘神仙’都有,还有很少见的马神庙… 镇府衙原本有两万驻军,大多在山海关,现在只有三千步卒、一千马军,副总兵刘理暂代军务多年,天启和魏忠贤目前还没有派监军太监的嗜好,三屯营的监察官只有一个七品兵备道、一个七品巡按。 蓟镇没有战事,兵备道就是个闲职,实际是巡按的下属,巡按是外驻御史,隶属都察院系统,但边镇的巡按权力非常大,他是巡抚、总督、或经略、督师的属官,独镇一方,有独立上奏的权力。 没有巡抚,巡按就是巡抚。大明特殊的以文御武架构下,巡按才是蓟镇的‘实际领导’。 刘理前出十里迎接钦差大队,林威听说巡按在镇府‘恭迎’,撇撇嘴不以为意。 人家是常驻实权钦差,林威算流动钦差,只为‘专案’而来,还是武职钦差,没有出迎也算说的过去。堂堂进士大老爷,搭理一个荫恩都督佥事,显得跌份。 第一次感受文武之间的阶级区别,老子没工夫与你一般见识,何况是孙承宗的人,眼看就滚蛋了,但愿你识相点,别找老子显摆。 钦差仪仗再次摆齐,一千亲军护卫的钦差属实少见,四人一排,铜锣开道,日月旗、黄龙旗、回避肃静牌、官衔牌、乌鞘鞭、金瓜、尾枪、乌扇、黄伞… 浩浩荡荡全是亲军,三屯营城外列队等候的大军都显得弱势。 林威骑着高头大马,头戴三山帽,身穿飞鱼服,身后属官一人托着官印、一人捧着龙纹刀,颇有戏台上的气势。 向路边列队的一千马军看了一会,马倒是喂的不错,骑具齐全,三成长矛、三成马刀、三成弓箭、一成狼牙棒,典型的冷兵器骑军。 缓缓进入城内,跨过牌楼,对面就是镇府衙,照壁前三座巨大的石狮,绕过照壁即大仪门,五十丈长的甬道两侧全是军侯公房和营房。 这里可以住下四千人,面积大的很,当时的浙兵几乎全部在戚少保身边。 继续前进到二仪门,面前一座宽二十丈的大殿,白虎大堂。 台高栏宽,台前可容五千兵卒列队,灰瓦盖顶,单檐歇山。堂内天花藻井饰以彩绘,隔棂窗扇均为楠木透雕。 正中设虎皮座椅、将军帅桌,上悬戚继光亲题匾额‘机无暇时’。 这么宽阔气派的镇府衙天下独一无二,可能其他地方连这里的一成都没有,林威站高台回望一眼,城外东西两侧山顶上的了望楼清晰可见,城墙上的箭楼如同獠牙一般狰狞。 如此宏伟的要塞,还挡在敌人必经之路,战争真正来临时,它却没什么出彩的机会,甚至不值史书一笔。 哎~人心若散,一切都是云烟。 迈步进入大堂,两个青袍文臣躬身,“蓟镇巡按\/兵备道,恭迎钦差镇抚使林都督。” 林威瞥他们一眼,连客气的话也懒得说,踱步看看四周摆设,仰头看看房梁上的彩绘,施施然到虎皮椅落座。 “刘理,拿蓟镇舆图、驻防图过来看看,另外通知马军,明日演武,随本官到边墙巡视。” 这是钦差必须有的程序,刘理连忙拿起帅桌上的两卷图纸展开,鞠着身子站到身边等候钦差垂询。 图纸很详细,哪个地方有多少兵力,有多少烽火台、藏兵楼都记录的很清楚,但是…还是那个老毛病,不成比例又非常写意,地理信息太少。 “林都督为何带马军演武、巡视边墙?下官没有接到督师大人的军令。” 林威瞥一眼‘相貌堂堂’的巡按,鼻子冷哼一声,“关你屁事!” 两个钦差的‘撞面’,大厅此刻一堆蓟镇属官,闻言齐齐低头,生怕波及自身。 这位果然火冒三丈,厉声大喝,“本官巡狩蓟镇,岂有此理。” 林威不为所动,一点反应都没有,过一会把图纸收起来,拍拍刘理缓缓道,“不错,京师屏障,外有宵小,内缺粮草,还有蠢猪掣肘,能做到正常轮值属实不易。” “都督谬赞,下官尽忠职守,不敢当都督夸赞。” 林威笑笑,负手站到即将破防的巡按面前,“本官不想知道你叫什么,反正你马上就要滚了,不想被亲军下狱就闭嘴,或者你可以写奏折弹劾本官,随便你怎么喷。” 巡按瞬间破防,怒吼声震屋瓦,“林威!你在谋逆!” 林威眉头一皱,指指自己的飞鱼服,又指指他的青袍,“二品,七品,谁给你藐视上官的权力?” “放肆,老夫乃…” 呛啷~ 林威猛得从身后的亲卫手中抽出龙纹刀,架在巡按脖子,顿时把老头的话堵了回去,林大爷一脸冷笑,“来,你是什么?再说一遍给大爷听听,看看林某的这把刀能不能砍死你。” 巡按差点被吓死,还没想明白这家伙怎么敢对他动刀,属官终于有一人反应过来了,左光斗到身边抓住刀身,“林都督,没必要,他是给孙阁老争面子,不是为他自己。” 林威鼻音轻哼一声,把刀还给身后的亲卫,再次下令道,“兵备道准备两千骑军半月粮草,令马军整备齐全,明日我们到边墙外巡视,老子是镇抚使,更是钦差,轮值正常就不用纠察军纪了,但我们得到边墙外宣示大明国威。” 第110章 突然出现的‘门人’ 宣示国威? 好像是钦差的口头禅,但你是不是狂妄了一点? 林威本就没想在三屯营停留,不管他们想什么,负手离开大堂,到后面的住所休息去了。 刘理向一堆守备摆摆手,示意他们散去,又向两人拱拱手后离开。 对蓟镇诸位将官来说,一个马上离任的长官啥都不是,林威虽然不是接任的上官,却是随时可以要命的钦差,外面一千亲军不是摆设,文官可以对他咋唬两句,武官一句都不敢。 他们很好选择,何况文官咋唬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结局显而易见嘛。 没有外人,巡按这时才盯着左光斗、杨涟、魏大中看看,神色复杂而恭敬,最终躬身行礼,“下官见过三位大人。” 三人下狱前都在都察院,的确是他的直属上官,巡按叫钱光吾,林威不知道是什么芝麻,他们却知道是东林。 左光斗有心交流两句,但也懒得深谈,淡淡说道,“听他的命令,不要给孙阁老找事,他想去边墙就让他去,你若用强阻止,自己丢性命不说,他很可能掉头去山海为难孙阁老。” 钱光吾一脸愤恨的不甘,“左大人,下官是蓟镇巡按。” “可你只有一颗脑袋,你家人也只有一颗脑袋,想死随便,别人不敢杀你,林威若杀你,有人会送给你一堆罪名。” “下官何罪?他一个武职中旨钦差,擅自调动兵马,这就是谋逆。” 左光斗扭头就走,魏大中也跟着走了,杨涟反而不忍,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 “起码问问孙稚绳,他已经是致仕之官,听说你们会随他离开,严格来说,你已不是巡按,林威杀一个阻拦他的进士,不需要什么理由。” 杨涟说完摇摇头离开,旁边的兵备道突然撵上去,“杨大人,林都督为何到边墙外宣示国威?下官能知晓吗?” “听说滦河支流宽河有大片露天铁矿石,附近还有煤矿,他去看看能否让山海的逃民采矿为生。” 兵备道消化了一下,杨涟已经出门,他又追了上去,“杨大人,宽河北面几十里的插汉河套有大部落喀喇沁,难免会冲突。” 杨涟停下脚步呵呵笑了,“苏布地的部落吧?一个四五千人的部落,可战之兵不过八九百,还是寒冬季节,他会怕吗?” “擅起大战,岂非满门抄斩大罪?” “糊涂,若几千人的部落也叫大战,大明该亡国了。” 兵备道再次被雷在原地,杨涟甩手离去。 林威休息的地方叫止止堂,止兵止战之意,戚少保虽然威名远扬,在朝中属实弱势,后堂严格遵循东文西武的格局。 止止堂在西边,与东面的文官公堂平行,不是一言九鼎的‘主堂’布局。 可悲呀,文官才是‘下属’好不好,住这里一股憋屈难受的劲,还不如到长城外透透气。 李尊祖安排亲军轮值休息后,进入大堂,林威和王徵两人在里面坐着无声喝茶,这一路又不累,实在装不出风尘仆仆的样子。 “都督,下官已与刘总兵商议,派二十人从喜峰口出边墙而去,带着都督的书信,去联络苏布地到宽河会面。” “尊祖觉得蓟镇马军怎么样?” “回都督,不怎么样,朝廷用他们主要是为了保证通信,从来没指望他们作战。” 呵呵呵,林威尴尬挠挠他的光头,伤口基本好了,却在长肉阶段,搞得他时刻觉得很痒。 “让你的人把路给我找到就行了,我们可以不用,不能不知道。” 李尊祖突然笑了,“都督,只要找到插汉河套,用不着那些老兵,下官也能找到内喀尔喀大部落的驻地,他们冬季都在河边集中,沿着大凌河向东二百里就可以。” 林威朝他翻了个白眼,“把我们带的银子分五千两给刘理,全部给马军补饷,我们到边墙外闯闯名声。” 李尊祖走后,王徵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威看他实在难受,干脆让他去休息。 真正的属官魏良卿很‘老实’,他本来就是个农夫,一路上别说提建议,连问题都没有,非常明白自身位置,九千岁教导的侄儿让人不得不佩服,哪有别人说的飞扬跋扈。 钦差应该有接风宴,可惜见面闹了个不愉快,双方谁都看不起谁,刘理硬着头皮准备,却被林威告知不需要,休息好明天一早就出发。 但黄昏时分,林威与三女吃饭的时候,刘理带着兵备道求见。 刘理的靠山是英国公,他这种‘本地’官一辈子都不可能做都指挥使,也就是说他无法做正印总兵,所以从来不指望升官,以后顶多到都督府喝茶。 正因为如此,刘理才是个颇有声望的老好人,才能代总兵镇守,才能与兵备道和睦相处多年。 兵备道韩同,看起来年龄不小,却只有四十一,竟然在蓟镇守边八年了,中榜观政三年后到兵部两年,万历朝萨尔浒大战之前就在这里,无功无错,朝廷没人,好像连续几届经略、督师,都忘了他这个人。 林威从记忆中扣了半天,没有韩同这个名字,二十八就中了进士,妥妥的天才啊。 “韩大人是哪里人?” “回都督,下官是甘肃镇人,家中乃世袭百户。” 林威顿时了然,边镇的文官不是父母官,都是‘封疆大吏’,但没人愿意去甘肃任职,帮不到别人,所以韩同就无法真正入圈,被遗忘成为可怜人很正常。 老子就需要这样的可怜人,于是问道,“韩大人在蓟镇八年,掌握后勤辎重八年,你跟本官到边墙外做什么?” “回都督,下官与妻儿分别十多年,上升无门,该致仕回乡了,想借着这次机会去职。但下官俸禄都已通过官驿送回乡,老家土地贫瘠…” “等等,韩大人想跟着本官做事?” “是,下官核算蓟镇十万边军后勤粮草军械八年,没有功劳但也没有差错,下官更未贪墨一钱银子,愿为都督管理矿场。” 林威哭笑不得,原来大明朝还有清官呐,没有差错,这不就是最大的功劳嘛。 疑惑看向刘理,后者连忙躬身,“林都督,韩大人所言句句属实,蓟镇所有将官皆可作证。韩大人被边军班兵排斥,完全是被朝廷欠饷所累,我们都知道韩大人是难得好官。” 林威轻咳一声,“英国公知晓吗?” ………… 注:班兵,就是值守在长城的边军。 一卫五千人,并不是全部去轮值,大概有一半是屯兵、后勤兵、运输兵,真正轮值的差不多只有三千人,他们还会分成两班或三班,一轮就是一年,这些正在轮值状态的兵就叫班兵。 班兵战力介乎于营兵和边军之间,但整体依旧属于‘驻屯’性质,算是边军里的青壮,差营兵较远。 第111章 驻守边墙外的钦差 英国公知晓吗? 林威自然而然问出口,却给了刘理一个难堪。 英国公若知道,就是故意打压韩同,英国公若不知道,就是他故意遮蔽韩同功劳。 刘理尴尬片刻,解释道,“韩大人是文官,都督府没有他的位置,公爷无法收拢类似韩大人这样的官员。” 林威看向韩同,发现这位大人有点木讷,竟然没明白刘理在说什么,不由得哈哈一笑,“韩大人没有攒下家资,准备做一个账房?进士账房?” 韩同点点头,“进士做账房不丢人,下官所求不多,一年三百两,绝对不会让都督吃亏。” “好吧,本官考你个问题,这次带着四十万两银子,蓟辽各二十万两,韩大人认为林某应该如何分发?” 韩同眨眨眼问道,“四十万两饷银?都督不需要经过新任蓟辽经略?” “的确不需要,如何分发由林某做主。” “都督身负密旨?” “没有,陛下的本意是稳固边墙防线,本官只需要提振士气即可,无需特别注重发放方式。” 韩同想了一会道,“蓟镇营兵大部在山海,辽西目前堆积二十万兵马,其中一半战兵一半边军,六万战兵有饷银,大约五万人是督师孙大人以筑城名义编训,他们只有行粮。冬季前孙大人从松锦一线返回山海,新任经略高大人若提振士气,必须补发五万人的饷银。下官估计四十万饷银,大概得全部分发到山海驻兵,毕竟山海是辽东的后方。” 林威轻笑摇头,“本官已经分发五千两给蓟镇马军。” 韩同一愣,“每人五两?这是半年行饷,他们不仅不会感激大人,反而会害怕,大人发太多了,且不该现在发。” 林威差点喷出一口血,行饷就是作战补贴,大军平时只有驻饷,万万想不到,老子给他们银子反而会吓着他们,边镇都是这种货色? 刘理看他的样子知道钦差大人吃瘪了,还好饭前没有傻乎乎的真发下去,摸摸鼻子道, “都督放心,银子并没有发下去,下官已告知他们,护卫大人巡视边墙三个月,每个月发二两银子,由大人十天后开始发。” 林威想了想,深吸一口气道,“韩大人,你去发给他们吧,每人五两,若本官知道有一人少领一钱,小旗以上格杀勿论。告诉他们,明日辰时出关,本官很可能会与鞑靼人碰面,每月行饷三两,军法不需要我强调,韩大人给他们补齐粮草就可以,你不需要跟着本官,等我回来看能给韩大人争取个什么官。” 韩同依旧不赞成,“都督,行饷三两他们肯定废了,饷银万万不可凭喜好分发,更不能一次多发,就算有补饷也不能,否则必定出现逃兵,士气瞬间瓦解。” 这位还有点死脑筋的味道,但他说的很有道理。若自己突然领到一年‘工资’,也可能消极怠工,或者干脆跳槽。 林威非常欠缺这种‘基层’管理经验,专业的事果然得交给专业的人,不懂就不懂,又不丢人,起身到两人身边,拱拱手真诚说道, “那就由韩大人来分发,你也不用回京了,反正是个小官,跟着林某大官不指望,让你攒点家资问题不大。” 韩同大喜,立刻拜倒,“属下愿为都督效死。” 效死不能胡说,是做‘门下’的标志,林威还真没想到,自己收的第一个属下是个文官、是个老实人、是个辅助。 次日清晨,一声令下,两千骑军赶着四十多辆大车来到喜峰口。 交通要冲,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因滦河存在,此处并非一道长城,而是山脊线一道道碉楼群。 地连九塞,势控燕秦,左翼喜峰口、右翼潘家口,纵深五里的军寨组成防御大阵,有大约六千边军驻守。 若非冬季,中间的河谷绝对无法通行,栅栏拒马堆满河岸,两侧山顶长城居高临下,如此要冲,大明朝绝对花费了大力气。 林威在山脊间左右看看,望长城内外,遍地萧条,因防御需要,靠近长城五里内完全是光秃秃的山头。 就算是十里远,也被边军经年累月砍伐无法成林。 交通要冲没有一丝‘交通’的味道,指望大车出关完全不可能,能行大车的山谷和山脊被边军夏季凿出沟壑,雨水一冲,能行马就不错了。 好在韩同了解这种情况,把大车上的东西转移到两百匹驮马背上,两千人迤逦向北。 刘理不能离开三屯营,问他要一个边将,他却说谁都没有韩同好使,林威也就顺势让韩同带领一千马军。 杨涟、左光斗无法长时间骑马,林威把他们留在三屯营,只带了魏大中,他与王徵一样,对骑马还凑合。 魏良卿目标明确,人家是到山海混军功,也没有跟上来。 林威一出长城,心境瞬间不一样了,内心束缚一空,身心轻便不少,身处护卫中间,呼吸冰凉的空气,不停左右张望。 一切,都那么‘自由’。 其他人没有他这心情,个个紧张戒备,沿着山脊线一路向东北方向缓行。 从喜峰口开始,外面荒芜的景色超出林威想象。 宽河距离京城三百里,距离长城不过五十里,竟然完全没有人烟迹象,原始森林大树高耸入云,视野局限性很大,脚下成年累月的腐烂树叶,一脚踩下去能陷入半个身子。 难怪带路的斥候一路走山脊,敢情山脚和林中根本无法行人,更别说奔马。 行军没有午饭,只有干粮,一行人到申时,终于来到目的地,宽河。 冰下河流哗啦啦的声音,是天地间唯一的乐曲。 众人寻找宿营地,布置警戒哨,林威站到半山腰一处凸出的石台前,迎风张开双臂,尽情感受了一会风的自由。 哒哒哒~ 十几个骑士快马返回,李尊祖到身边从马背一跃而下,“都督,苏布地太狂妄了,竟然说边墙外全是他们的土地,若我们在这里扎营采矿,每年需要给他五万两保护费。” 第112章 驻守边墙外的钦差 林威摆摆手没有在意,宿营地找到了,也没什么地方可选,宽河西岸朝南的一个背风山坳中。 搭帐篷生火煮饭是基本日常,也是最大的消耗,林威却执意叫所有总旗以上头领到身边,指挥六个亲卫硬是给他们挖了一个行军灶。 火生在帐篷中,人睡在烟道上,暖气全在帐篷内,烟道出口在帐篷外,却仅有一丝丝烟气。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跨时代的‘伟大’发明,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减少柴火消耗、遮蔽行踪,里外全是战斗力加持。 魏大中不吝赞美,“都督大才,巧夺天工,士兵们从此无需挨冻,更不用忍受在帐篷中生火又得开天窗的窘境,冬季战力飙升一倍。” 韩同却警惕说道,“如此神器,绝不能外泄,宁肯边军挨冻,也不能让鞑靼和女真知晓,否则他们更加频繁劫掠边墙。” 说的很有道理,林威撇撇嘴让总旗散开去挖灶,到新搭帐篷中召开第一次‘出关军事会议’。 参会人员有徐允晴、秦悦明、韩同、李尊祖、伍大牛、林成、魏大中、王徵,林威起手就给他们放了个大雷, “韩同带一千马军做中军,秦悦明带二百人做贴身护卫,剩余八百人以李尊祖为主,伍大牛、林成为辅。 从现在开始行军法,没有妻子、没有师兄、没有侄儿,未经我允许,敢私自联系京城,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开口就说的杀气腾腾,他们个个坐直,没有人反对,林威环视两圈点点头,“很好,心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现在说说本官的计划。 边墙外采矿,只是老子的一个幌子,我们需要在这里驻守半个月到一个月,目标是阻止林丹汗西逃,同时给奴酋增加点负担。 一切围绕这个目标展开,我们有两千人,是战力不低于鞑靼精锐的两千人,等我们进入草原,任何人都抓不住我们。 所以你们别来劝我,要么死在保卫大明的路上,要么被我弄死,没有第三条路可走。现在你们可以谈谈了。” 李尊祖、伍大牛、秦悦明低头不语,林成和韩同有点惊诧,魏大中和王徵则干脆陷入呆滞。 “没有问题就好,韩同负责警戒防御,亲军养精蓄锐,随时准备外出做事。” 林成突然躬身,“都督,我们只有两千人,从未上过战场,能做什…” “只要不是胆小鬼,能做的事多了,对面的苏布地才八九百青壮,他们依旧号称蓟镇外第二大部落,怯战者必斩。” 林威冷冷的顶了回去,韩同也低头了,魏大中摸不着这位‘神经病’的想法,以往相处的经历告诉他最好闭嘴。 再次环视一圈,林威点点头,“尊祖已经联系过苏布地,他要我们每年缴五万两保护费,我们暂时不拒绝、也不谈判。魏大中明日与林成去插汉河套营地,与他们购买五千两银子的羊肉,不要羊皮、不要下水,宰好了带回来,你们两个的任务是把他们营地的防御方式、粮草位置、实力等情报带回来,懂了吗?” 魏大中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看默不作声的林成,疑惑问道,“抱歉,老夫实在没懂何意,难免出差错。” “意思就是本官很可能会在一个月内宰了他们。” 魏大中更加迷糊了,“为什么?” “为了拖累东虏进攻辽西的步伐。” 老头感觉自己脑袋完全不够用,别人又不开口,他也不好一直追问,但老头很‘聪明’,立刻转移话题劝阻,“都督,国公家的小姐为何能在此处?” 林威无声笑笑,看向徐允晴,让她自己回答。 大小姐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无论做何事,都属于朝政之外,想做成事、想获得应有的奖励、想继续得到朝廷支持,就离不开中枢大员。文官现在毫无实权,权阉毫无前途,除了勋贵,魏大人有第二个选择吗?” 魏大中闭嘴了,林威伸手摇一摇,“好了,本官在绕开权力场,寻找新的出路。简单的理解,本官在外放之前需要声望,而获取声望最方便的途径,就是在接下来的辽西大战中,从外围影响到战场。” 魏大中反而能理解这种话,眉毛一挑问道,“陛下让林都督在辽南开辟战场,从侧翼威胁辽沈,把奴酋困在辽东?” 林威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承认、没否认,转向韩同和李尊祖道,“做好警戒,等魏先生买肉回来,我们会向他们索要刺杀钦差的刺客,这期间难免狗急跳墙大战一场。” 话音一落,韩同和李尊祖齐齐摇头,韩同示意宁远伯来说,李尊祖拱拱手道,“都督,他们不会来这里大战,苏布地有了银子,转手就会向我们购买铁器、盐巴、茶等用品。” “不来这里大战?什么意思?” 李尊祖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咳~都督,鞑靼人不在水源边作战杀人,除非部落生死存亡,他们六百年的习惯。” 林威皱眉回忆了一下,第一次听说这种民间规矩,“总之做好随时作战的准备,他们向我们买东西,老子向他们要刺客,若交不出来难免动手,那就主动出击,逼他们去投靠喀尔喀盟主。” 说了半天,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韩同最先反应过来,大赞一声,“都督妙计,喀尔喀人口增加,但没有粮草储备,瞬间失去出击能力,明年秋季前绝对没有趁火打劫的实力。” 林威哭笑不得,你这理解可够卑微的,十万边军竟然害怕喀尔喀那些蠢货趁火打劫。 “好了,都去准备吧,有什么问题消停了单独谈,军法不是玩笑,不要挑战本官的耐心。” 会议开的突兀、霸道,钦差突然变成‘大将’,有的人早有心理准备,有的人则一心跟随,还有的人‘观棋不语’。 不管如何,林威算是把这两千人从京城和蓟镇剥离了出来,他们肯定回不去,除非是一具尸体。 林大爷其实想多了,因为两个月后,大佬们才不会让这些亲军探子离开他,还得跟紧了。 第113章 天下没有想当然的计划 徐允晴突然发现,到边墙外的林威与边墙内判若两人,与她们完全没有嬉笑的心思,整个人沉重很多。 穿着从刘理手里拿到的将军甲,不仅全身在铁甲下,还让韩同翻箱倒柜去找了几个带铁面罩的虎头盔,整个人有一股随时抽刀的冲动。 魏大中和林成大概需要五天才能回来,苏布地已同意卖给他们羊肉,但比市价高了一倍,林威无所谓,这种墙头草部落,不搞他们将来也是东虏的人,早晚得来一下。 一直担心塞外带着女人影响士气,没想到马军一听是秦良玉的侄女和白杆兵在中军,士气反而提升了。 莫名的安全感总是让人放松,这种纯粹的驻军行为士兵们很开心,每日在河边抓鱼砍柴还挺欢乐。 主将却枯燥无味,连着憋了三天,王徵在上游河边找到了矿山,于是林威出帐到现场看看。 河边原始森林中荆棘遍地,深一脚浅一脚向北走了四里,来到一处山崖下,露天矿石经年累月的雨水冲刷,氧化变成黑红色的墙幕,无形中给让这片天地充满肃杀之气。 林威绕着山崖转了一圈,内心充满叹息,若早生百年,单凭一个产业就能让gdp翻番,如今却是阶级固化巅峰,所有利益均有固定的分配规则,想出头做点事太难,别说忠臣良将,皇帝都快被憋死了。 徐允晴一直跟在身边,见他兴致不是太高,呵呵笑道,“为了这一座铁矿山,修一条驰道都值得,可惜身处边墙外,繁荣一定会引来觊觎。” 林威歪头瞥她一眼,缓缓摇头,“这就是中原文化的缺点,中枢几千年都是这样的思维习惯,处处保守求稳,此处曾是大宁都司,成祖放弃的大明疆域,若我是朝廷,为了这一座铁山,先把边墙北移百里。” 徐允晴一愣,对呀,不就百里距离嘛,为何裹足不前? 林威无声叹息摇头,抢地盘这种思维,中原人的确不如努尔哈赤家的男丁,可惜女真贵族烂起来更没底线,出了个‘卖地败家’的娘们,如今的大明朝好歹烂在‘锅里’,他们却是烂给外族。 旁边的徐允晴换了个话题,“开采这样的矿山,夫君预计需要多少火药?” “五万万斤以上,至少可以开采百年。” 大小姐点点头,“除了勋贵,大明朝谁家都护不住这样的买卖,皇家也不行,不出十年就会被文官偷走。” 这是实情,林威歪头问道,“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为何徐家二百年传承下来,成了江南士绅豪商的头领?” 大小姐眨眨眼,“为何夫君认为徐家不能领导他们?” “哦,我不是问岳父大人如何领导,只是好奇他们为何会接受魏国公领派士绅。” 徐允晴一句话就解释了林威全部的好奇,“因为我家在江浙有二百万亩地,他们卖我们就收,他们想赎回,家里也不会扣着涨价,二百年来,徐家几乎与江南所有士绅豪商都有交往,曾经资助他们渡过难关。” 林威不由得瞪大眼,“厉害,这种声望积累方式天下独一档,敢情徐家是江南的恩主和投资人。” “什么投资人?!世家交情都这样。” 林威朝大小姐笑着摇摇手,“我知道徐家不敢全身心经营武事,但奢靡太久、承平太久,忘掉忧患就是大患。老祖宗早已告诉我们,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这是个大命题,一时说不明白,徐允晴却笑道,“夫君也是糊涂了,江南有钱有粮有权,唯一缺的就是武力,这不就是夫君唯一拥有的东西嘛。” 林威无语,说的好有道理,简直无懈可击。 扭头看到河里也铺满铁锈的石头,如此丰富的矿藏就在身边却不知利用,无助感涌上心头,顿时不想说任何话。 西边从大营追来一队人,李尊祖吭哧吭哧到身边直接开口汇报。 “都督,斥候找到大凌河了,我们向东两天就可以到上游,到喀尔喀大部落聚集地走山路大概需要五天。北面有点意思,斥候碰到张家口到察哈尔的走私商队,他们有五十多辆大爬犁,千余人护送,估计还有三天就会到插汉河套的营地。” 林威被叫回现实,惊讶问道,“五十多辆大爬犁?” “是的,斥候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大的走私量,估计价值百万两的货物。” “距离我们很远?” “大约一百五十里,离开哈喇河套应该不到五日,两个河套之间有一条草原驰道通过,若他们不通过哈喇慎的地盘,另一条道路在北面三百里,今年冬季寒冷,估计草原风太大,他们才会走山里,一天三四十里并不快。” 林威脑海里浮现燕山山脉大体范围,思索片刻问道,“不对吧?察哈尔在西拉木伦河,若是到察哈尔,他们为何走插汉河套?” 李尊祖也愣了,眨眨眼道,“内喀尔喀不可能吃下百万两的货。”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突然跺脚大骂,“这群该死的王八蛋竟然在资敌。” 林威眉头紧皱,张家口边商走私的背后是权贵大佬,他们只不过是个执行人,但不应该这么早呀,记忆中东虏把林丹汗撵到漠南、降服喀尔喀、兵锋抵达蓟镇,才开始大规模走私。 这才哪儿到哪儿,喀尔喀那群墙头草还好好的,提前三年是什么情况? 他们会打乱自己的计划,釜底抽薪会变成一个笑话,林威不得不返回营地,下令斥候立刻跟随商队,同时到西边的哈喇河套摸摸情况。 蓟镇外地理示意图 明朝曾经的大宁都司(北平行都司)与蓟辽相对位置 ………… 注:内喀尔喀部与漠北外喀尔喀部同属达延汗时代蒙古六万户之一的喀尔喀万户。16世纪中叶,内喀尔喀部从漠北草原迁徙到大兴安岭以南的漠南地区游牧。 喀尔喀万户从此分为漠北外喀尔喀七部、辽河地区内喀尔喀五部。 明末内喀尔喀游牧于如今辽宁朝阳大凌河一线、西拉木伦河南岸的区域。 插汉河套,是滦河支流宽河上游,在如今的平泉市南边。 哈喇河套,即伊逊河与滦河的汇流地附近,在如今承德市西边。 第114章 狂野钦差上线 嘉靖朝之后,从辽西广宁到宣府三千里边墙外,只有两个大部落,内喀尔喀、哈喇慎。 曾经的朵颜、兀良哈等大部,被各部分散吃掉。 内喀尔喀与鞑靼其余部落不同,没有大汗,头领是五个部落推选的盟主,跟随图们汗与李成梁在辽河套鏖战三十年,越打越衰。 到天启朝,内喀尔喀已变成史上最‘荡’墙头草。 其立场变幻之快,可能他们的盟主都稀里糊涂。 他们是察哈尔大汗附庸、是大明盟友、是东面科尔沁姻亲、是东虏的朋友,万历朝曾与察哈尔一起攻打辽东,后来又与李成梁一起攻打科尔沁,萨尔浒之后与林丹汗一起打东虏,辽沈失陷后趁火打劫明朝… 秦良玉的儿子马祥麟就是被他们那时候射瞎一只眼。 这就完了? 不,他们惹不起东虏和明朝,占不到任何便宜,掉头与科尔沁又混战了一次。 整个草原被这股神经病搞晕了,林丹汗一怒之下出兵狠狠教训了一顿,掳走一万人口,结果自然又与黄金大帐貌合神离。 好嘛,他们曾经与所有人都是朋友,后来与所有人都是敌人。 但游牧民族天然崇拜强者,这几年开始远离察哈尔,渐渐向东虏亲近,大约有一半人已到辽东生活。 林威的记忆中,努尔哈赤在辽西无功而返后,春季进入草原西征,赶跑林丹汗,把内喀尔喀贵族撵回漠北高原,四万墙头草收拢到辽东,科尔沁夏季又举族归顺,努尔哈赤由此彻底消除北方隐患,女真实力再一次膨胀。 至于哈喇慎,其实他们才是所有人默许的‘墙头草’,因为他们处于大明、土默特、察哈尔三个强人之间,占据蓟镇外千里大山。 西边是哈喇慎本部,占据哈喇河套到张家口的大山,东面的部落是分支,正确的部落名称是:哈喇慎·喀喇沁,占据插汉河套到辽西大山。 这两个大部落加起来不过万余人,周围零零散散十几个部落全部加起来也就三五万人。 但哈喇慎并没有成为‘强人’之间预想的墙头草,他们反而有生存智慧,本部拜土默特顺义王为主,东面的喀喇沁又与内喀尔喀交好,与大明朝也井水不犯河水。 真正的‘三个鸡蛋跳舞’,几十年下来,本该是混乱之地反而很安静,史册中很少出现他们的名字,成为东西南北的联络通道、也成为鞑靼各部的缓冲区。 这就是蓟镇北面的实情,但安静会在接下来一年内打破。 哈喇慎马上会与土默特合兵阻止察哈尔西归,双方将在漠南大战一场,喀喇沁则马上会与东虏‘你侬我侬’。 与当下的大明无关,却决定大明十年后的生死。 林威想阻止东虏这次实力膨胀的机会,在辽西根本不可能达到目的,必须到草原才能见机行事。 在京城反复推演计划,只能兵行险着、反其道而行之,你努尔哈赤不是要内喀尔喀的人口吗?那我就提前给你,但我会杀死他们所有牲畜,烧掉所有生活物资,用五万乞丐拖死你。 就算拖不死你,也得拖你三年不得动弹。 这样察哈尔也不需要西迁了,还能将就忍一忍,继续与大明保持对辽东的双线压力。科尔沁也会觉得努尔哈赤‘朝不保夕’,暂时不会举族投靠。 计划挺好,万万没想到,张家口走私的那些混蛋,不仅向鞑靼人走私,都开始向东虏走私了,而且是一次性百万两物资的走私。 林大爷本想釜底抽薪,没想到还有人送‘薪’,计划顿时变成一个笑话,养精蓄锐半个月出击,成为一场美梦泡影。 回到营地后,不仅让斥候四处查探,还让徐允晴根据秦悦明和苏秀秀的记忆,给香山的刺客画了个画像,提前‘摊牌’,让伍大牛去‘诘问’喀喇沁酋长苏布地,为何刺杀钦差。 历史往往充满巧合,林威焦急中等待两日,伍大牛突然回来了,他气势汹汹去问苏布地,本就是没事找事,没想到苏布地一看画像,一句话把他嘴堵死了,“这不是白彦帐下的射雕手嘛!冤有头债有主,关我何事!” 射雕手是鞑靼贵族身边的武士,白彦就是哈喇慎本部酋长,驻守哈喇河套过冬,走私商队刚刚离开他的地盘。 林威郁闷了,怎么还意外找到正主了,动手的理由也tm没了。 等等~ 哈喇河套? 这与大师兄的判断差不多,刺客是为了避免林威破坏走私。 但走私的商队就在老子眼前,行走的百万两银子,是不是过于狂妄,目中无人了一点? 挠头苦思一夜,一大早立刻召开第二次军事会议,简单叙述了一遍想法,所有人震惊于他的大胆,久久未回神。 徐允晴大声阻止,“不可以,夫君会被抛弃,会被通缉。” 林大爷阴恻恻笑笑,“抛弃?我若没有成功,我自己都会抛弃我自己,但我若成功了,中枢会捏着鼻子承认。” 大小姐着急大叫,“您没搞清楚走私真正的主子,辽西已经够乱了,中枢绝不允许蓟镇也出现烽火。擅启国战,罪不可恕。” 权贵的思维在国家利益面前只会拖后腿,林威没心情与她解释,朝李尊祖扬扬下巴,“尊祖以为如何?” 李尊祖眼珠子转了两圈,轻声说道,“失败万劫不复,一旦成功,对大明朝有绝对利好,权贵的想法不重要。” 韩同也跟着道,“哈喇慎没有进攻蓟镇的实力,边军再废,他们三五千人也不可能破关,白彦只要有脑子,他们肯定会日夜投奔土默特,否则不是饿死就是冻死。” 林威啪啪鼓掌,“没错,韩大人和尊祖从大明考虑,一下就能理清关外的一切。权贵的想法就是屁,我们是为大明万万百姓而战,等魏大中和林成回来,全军煮肉制作干粮,我们去搅动风云。” 旁边的徐允晴还欲大叫,林威一伸手阻止,“娘子回去吧,到山海关等我胜利的消息。天下人都知道辽西即将大战,但大明朝一群呆子只会傻傻等待东虏上门,老子不一样,先给努尔哈赤一个惊喜。” 第115章 狂野钦差之朝堂反应 镇抚使钦差十一月初六出京,十二日到达三屯营,十三日出关‘巡视矿藏’,京城和边镇将领笑而不语,林都督这躲避麻烦的本事还挺特别。 十九日,钦差属官慌失措入关,带来的消息把刘理和左光斗差点雷死,属官魏良卿更是扭头就向京城跑。 二十一日,京城大佬才知道,林威既不是找喀喇沁的麻烦,也不是劫掠走私商队,而是提刀去往西边,直接砍哈喇慎去了。 因为喀喇沁已经证实,刺杀钦差的是哈喇慎白彦,人证物证齐全,抵赖无用。 按照以往的‘正确’程序,礼部出一队使节问责,白彦表示误会,然后送几百匹马表明友好的心意,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瓦剌也先、达延汗、俺答汗三番五次扣关,大明中枢怕麻烦,丢掉了刚明的骨气。 林大爷不怕,提刀亲自上阵。 给朝廷的奏报:刺杀钦差是对大明皇帝的侮辱、对大明百姓的侮辱、对大明中枢的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明国格不可辱,微臣决定对哈喇慎即刻展开惩戒行动,以告天下臣民,忤逆者必诛。 中枢大佬左思右想,把林威可能‘出格’的事都幻想了一遍,还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敢带两千人去草原大开杀戒。 英国公收到奏报,哗啦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立刻入宫求见皇帝,临出门对身边亲卫冷冷道,“派一队人去宣府,把万全右卫、龙门卫、开平卫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正印指挥使全砍了。” 大佬果然牛,懒得查到底是谁,直接砍‘一个圈子’。 张维贤直入禁宫,被带到乾清殿,皇帝还没有到,难得与内阁首辅顾秉谦相遇。 后者急急来到身边,“公爷,镇抚使林威是擅自行动,还是都督府默许?宣大两府做好与土默特顺义王交涉了吗?” 张维贤冷冷一瞥,“顾大人在责怪老夫?” 顾秉谦脸颊肌肉微不可查跳动一下,作为九千岁的狗腿子,他这个首辅相当弱势,但他是‘中枢’,硬着头皮说道,“下官没有责怪谁,若擅自行动,需要马上派人到土默特,与顺义王解释。” “哼,顾大人可真有骨气,哈喇慎刺杀钦差,中枢却低声下气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大人是顺义王的丞相。” 顾秉谦脸色更加难看,他又无法与英国公呛嘴,尴尬之际,天启从偏殿出来了。 皇帝露面直接对顾秉谦摆摆手,“顾卿去吧,蓟镇宣大没有战事的准备,哈喇慎土默特更没有,犯错就要受到惩罚,让大同巡抚去信呵斥顺义王,节制部落不力,问罪行刺钦差之责。赐高第坐蟒、玉带、尚方剑,别在兵部杵着了,十日后到山海上任。” 顾秉谦没料到皇帝的态度这么刚,看一眼天启身后的九千岁躬身行礼,屁股向外退出乾清殿。 天启到御座轻哼一声,对张维贤淡淡说道,“朕听皇姑所言,默许他与徐家女结合,让他误以为朕很看重他,恃宠而骄,就算他再适合厂卫,能做出这种事,再也无法掌握暗卫。” 张维贤根本没接茬皇帝的‘怨言’,而是低头说道,“陛下,边墙外鞑靼人战力本就不高,冬季毫无准备,林威不仅带着一千马军,还带着暗卫训练的一千顶尖精锐,更有三百瞬发火器,五千人以下的战斗几乎所向披靡。 别说哈喇慎,喀喇沁也肯定会遭殃,小小部落无关痛痒,就算结果再坏,朝廷都可以兜着,但有件事朝廷兜不住。 这小子眼光敏锐,下手奇快,非常适合带领马军作战,若林威直接杀向喀尔喀,背刺东虏防线,只要活着回来就能立下大功。 当务之急,陛下应立刻册封三位公主,同时公布林威即将做驸马都尉的消息,否则三五个月后,皇家将会面对大明朝的王玄策,百姓难以接受突然出现的英雄做驸马都尉。” 天启闻言缓缓起身,眼神复杂转了两圈,呵呵冷笑,“英国公不愧是林威长辈,擅起国战,还能黑白颠倒说成大明朝的王玄策。一人灭一国,卿家为何不派人立刻阻止?” 张维贤未抬头,依旧低头道,“微臣惶恐,林威说的没错,煌煌天朝钦差被刺,忤逆者必诛,谁阻止谁是国贼,任何人可杀而诛之。” 皇帝明知张维贤说的有理,还是有点牙疼,关键是怕那个家伙没解决麻烦,又创造新的麻烦,思索片刻,对身边的魏忠贤道, “下旨宣大边镇,谨防鞑靼人寻事,内阁立刻册封皇妹公主封号,魏大伴到慈宁宫与太妃商议一下皇妹婚事,同时令宗人府与三家选定日期,提前到明年春季大婚。” 九千岁连忙领旨,皇帝扭头又对张维贤淡淡说道,“京城外的事皇姑没什么掌控,都督府最好派一人到林威身边,朕不想总在事后听说。” 说罢甩袖离去,张维贤这次对着背影躬身大叫,“陛下圣明!” 九千岁等天启背影消失,才笑呵呵对张维贤道,“英国公,不知诸位对林威所作所为有没有准备?” 张维贤直起腰露出一个淡淡笑容,“林威所做一切均为离开旋涡,从离京的那一刻起,命运就在他自己手里,京城有没有准备都会落空。他就没想着回来,回来就是失败,他的失败、老夫的失败、公主殿下的失败、陛下的失败、大明的失败。” 九千岁一愣,郑重拱手,“咱家受教了,已快马令不孝侄去往山海。” 张维贤点点头,迈步出乾清殿,站玉阶抬头望一眼天空骄阳,神色间久违的轻松,对林威的大胆毫不在意。 因为英国公猜到林威可能会做什么,朝堂不缺聪明人,北线的事不是没有计划,而是没有执行人,更无法保证执行人安全,林威成不成不重要,关键是他能活着,不怕被人栽赃利用,这就足够了。 但英国公还不知道,他这稳坐钓鱼台的样子半个月后就破防了。 林威胆子之大、行事之妙,百无禁忌,每每出人意料,直到明年夏季都没有停下来,半年时间就开辟了新的领地,拥有与他们平起平坐的资格,彻底跳出了棋子束缚。 第116章 狂野钦差之百无禁忌 两天前,林威不由分说把王徵、魏大中、徐允晴全部撵回长城,让他们到山海等候。 煮十日肉干,所有人带全部军械,穿双层皮衣,抛弃帐篷、行军锅灶等一切辎重,两千快马快速奔袭西边三百里的喀喇河套。 林威不懂兵法,但他知道一个字,快! 边墙外、草原中,机动力就是战斗力。 何况身边还有一个骑战传家的李尊祖,有一个沉稳周密的韩同,有一群刀弓娴熟的精锐私兵。 感谢英国公,他也许是故意,也许是无意,总之凑了个性格技能互补的无敌组合。 有林威胆子和想法加持,个体武力超群的暗卫私兵,将会在北疆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顺着滦河行军两日,黄昏大军来到距离喀喇河套二十里的那边山区。 山坳背风处召开临时作战会议,李尊祖在地下画出一个三叉地形,“都督,白彦大帐靠近北边的山脚下,西边是粮草堆积地,南面山脚下是牧民聚集地,牲畜在交叉点的河两岸。 偷袭最好时间是清晨,兄弟们不能睡觉,必须连夜潜行兜起来,以炮声为令,天边泛青时冲杀,对方顶多一千青壮,两刻钟可解决战斗。” 林威点点头,“尊祖带三百马军、林成带三百亲军,负责西边。悦明带三百马军、一半白杆、伍大牛带三百亲军,负责北面。本官与韩大人负责南面。亲军注意先解决对方哨探,若被发觉,以响雷为号吸引他们,另外两处快速包抄,本官不杀他们,但要毁了他们。” 韩同跟着说道,“不可对马群使用响雷,但冲杀前至少要响雷五次,让他们以为我们带着佛郎机炮,达到震慑目的。” 林威看向秦悦明,“娘子有何建议?” 秦悦明摇摇头,“哈喇慎与土默特承平已久,战力堪忧,其实无需如此复杂,都督或许应该让马军冲杀为主,亲军精锐反而不需要血来壮胆,他们只要令行禁止,蓟镇外无一合之敌。” 林威歪头想想,还是拒绝了她的建议,“马军需要培养胆子,把他们撵到前面不是好办法,跟着打两次顺风战,接下来才可大用。” 众人再无话可说,林威拍拍林成的肩膀,“自古军功马上取,跟着你婶婶学学真正的本事,男子汉大丈夫,瞻前顾后是大忌。” 林成此刻能说什么,连忙躬身答应,“侄儿明白了。” 林威立刻向众人摆摆手,“行动吧,绕路不要紧,必须达到目的,不能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奔袭行动。” 众人立刻去分兵各自行动,林威则裹裹身上厚厚的羊皮袄,来到山坳背风处,军士们生了不少火,围在一起静静等候天亮。 天启五年十一月二十一日,京城大佬收到奏报之前,林威被苏秀秀摇摇胳膊叫醒,天边泛起鱼肚白,起身深吸一口气,来到大明朝半年,终于开始做自己想做的事。 吃饭喂马之后,全军上马,林威沉默中向前一指,大军立刻跟着斥候向北奔袭。 两刻钟后,一片开阔地出现在面前,冬季的滦河、伊逊河变成宽阔的平地,冰面闪烁着寒光,河边绵延五里的圐圙里全部是牛羊马群,三三两两早起的牧民在河边取水。 林威在马背上向山脚下一处竖立苏鲁锭的大帐一指,两侧轰隆跑出百余白杆兵和二百亲军,张弓搭箭围了上去。 当先的白杆兵边跑边扔出去几个竹筒,轰轰轰~ 响雷顿时叫醒这边天地,老实人韩同此刻突然抽刀,“马军,杀!” 剩余四百人大吼一声,立刻跟随韩同杀向河边的守卫。 林威当然没有傻不拉几率先冲阵,而是吃惊的看着之前冲出去的暗卫精锐,这些家伙是真的乱战高手。 白杆兵的火器完全用不着,大帐前拥出来的三百守卫被他们一顿箭雨精准射杀,落空的箭矢很少。 如此战力,大佬们却藏在京城,真是一群神经病。 轰轰轰~ 西北方向同时响起雷声,林威驱马向前,已看到河对面奔马的武士在抽刀来回冲杀。 一切…很简单嘛! “师兄,鞑靼人这么弱,为何他们几千人把边军十万人压缩在长城不能动弹?” 林威回头看一眼身边的师妹,这是个好问题,想了想说道,“大明朝忘了进取、鞑靼人忘了劫掠,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现在可以问师兄了,为何要毁掉哈喇慎本部?” 林威一愣,哈哈大笑,这更是个好问题,“为了让西边的土默特提起戒备之心,为了清空蓟镇北面的大山,为了千里草原再无补给,更是为了让东面喀喇沁断绝投靠西边的心思。” 苏秀秀只明白他的一个目标,还未再问,亲军已经有人返回,“都督,哈喇慎白彦被俘虏。” 林威再等一炷香时间,李尊祖和秦悦明也来到身边,很顺利,两千人偷袭五千人,大约七百人被杀,其余人被控制起来了。 成吉思汗的九游白纛战神苏鲁锭在察哈尔黄金大帐,每个部落的酋长都有不同颜色的苏鲁锭,以代表黄金家族的统治。 林威在白彦的大帐外瞧瞧头顶黑色缨丝的三叉矛,深吸一口气,负手进入帐内,凶神恶煞的亲军押着十几个男男女女跪在帐内。 当先一人身穿丝绸长袍,满脸粗犷的络腮胡,不用猜也是黄金家族之人,林威慢慢到身边,“白彦?知道本官是谁吗?有没有想过刺杀钦差的后果?” 白彦猛得挣扎大叫,“部落勇士受人雇佣,老子怎么会知道他们刺杀谁。你是谁?明朝皇帝想被铁骑围京吗?” “哈哈,你还在做七十年前的美梦吗?白彦有几个儿孙?他们向我射了五箭,一箭一个儿子,不够福晋来凑,拖出去给老子砍了。” 话音一落,亲卫立刻拽着三个男子和两个女人到帐外,白彦目眦欲裂,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血箭飙射,五人丧命。 “来人,砸断白彦双脚。烧掉帐篷粮草,杀掉所有牛羊,带走所有马匹军械,一人双马,一个时辰后离开。” 第117章 狂野钦差之飙风突进 从天而降的灭族打击让整个哈喇慎营地都没反应过来。 只要不抵抗,林威就不会杀他们,喀喇河套火光冲天,牧民被赶到西边,哭泣声传来,不仅没有冲淡明军的心情,他们反而更加兴奋,在河边耀武扬威纵马。 喀喇河套西边百里的哈当、满套儿,还有白彦的零散部众,林威并不会去报复他们,白彦丢掉本部,能不能节制他们都是个问题,交给朝廷和土默特顺义王扯淡去吧。 韩同到身边大笑,“都督,精壮马匹三千,刀箭一千,大胜啊。” 林威看看远处哭泣的牧民,扭头拍拍韩同的胳膊,“想不到韩大人还会冲阵,真让人意外。” “啊?下官出身边军呀,君子六艺也得骑射。” 林威无声笑笑,向远处一指,“本官忽视了一个问题,牧民是黄金家族的奴隶,他们没有自主思维,让兄弟们过去告诉他们,可以到哈当或满套儿投靠族人,否则他们会饿死冻死。” 韩同赞一声心善,躬身去安排人撤离。 一刻钟之后,林威又允许他们带走万余只死羊。 一个时辰之后,喀喇河套已化作一片焦土,身边此刻有五千匹马,每个人都有独属的辎重马,驮着草料和缴获的羊皮干粮。 两个河套之间有顺着山脉蜿蜒曲折的驰道,不能给他们任何反应时间。 林威率先跃马而出,两千人跟着主将轰隆向东,连夜突袭插汉河套。 轻骑在驰道里顿时快了数倍,塞外森林大山间,轰隆隆的马蹄声敲响安静的天地,林威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慢慢驱散早晨杀戮带来的郁结。 骑兵奔袭最大的优势就是不怕对方斥候发现,对方跑马,屁股后面大军跟进,斥候根本争取不到任何时间。 林威之所以选择突进,是因为驰道从插汉河套北端通过,他们整个部落都处于一个大山谷中,逃无可逃只能上山,骑军只需要从驰道直接杀进去就可以堵死。 奔跑中亲军亮出了钦差旗帜,走私的那些混蛋还停在插汉河套修整,林大爷要把他们一锅端,管你什么狗屁权贵。 中间休息两刻钟喂马,大军在黄昏时杀到插汉河套,警戒的哨马向山坳内狂奔,两千人没有片刻停顿,跟着哨马的屁股杀了进去。 林威这次要采取不一样的方式,奔跑中面罩一戴,呛啷抽刀向前一指,白杆军端着火器跃到前列,后面紧跟着五百亲军弓箭手,然后才是马军。 有走私商号的护卫,这里的战力是喀喇河套的两倍,但林威杀的就是那些王八蛋,直接朝商队爬犁大圈杀了过去。 砰砰砰~ 火器的杀伤力惊人,刚刚反应过来的护卫列队在马车边,一顿火器招呼人仰马翻,趁着这个空档,战马高高跃起杀进商队。 林威还高举龙纹刀砍了两人,片刻杀穿商队,继续往里杀去。 倒不是他有多厉害,这些混蛋看到日月旗和龙旗,都吓呆了,后面的马军顺势缴械抓起来。 半个时辰后,林威不得不再感慨一句废话,如今鞑靼人战力真的与边军是一对卧龙凤雏,敌对二百年突然齐齐变成了烂人,全便宜了野猪皮。 第一次整天奔马很累,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亲卫烧了一锅水,在苏布地的后帐擦洗一遍全身的汗味,才来到前面大帐。 又是一堆俘虏,苏布地是个瘦小的中年人,平时鸡贼的眼神现在非常猥琐,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林威看一眼旁边三个被五花大绑的汉人,施施然来到主位,先大快朵颐吃饱肚子再说。 大帐内顿时只有他一口肉一口酒的吧唧嘴声音,俘虏们一个个头越来越低,让吃饭的林威有一种土匪打劫绑票的畅快。 林威擦擦手,看向一旁的三个汉人,刚想开口,韩同进来了。 “都督,马军死了五十人,亲军阵亡二十人,喀喇沁死了六百人,商队护卫死了四百人,一共五千二百名俘虏,控弦之士不过五百,属下把牧民赶到南边的山坳中生火取暖,不准出来,不准进帐篷。” 林威不置可否,韩同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商队护卫都是宣大边军子弟,丢掉货物他们回去必死,宁远伯正在收编他们,忠诚问题应该不大,商队里有五辆车的药材,丝绸不是很多,万斤盐巴、两车茶叶、剩余的都是铁器。” 林大爷很疑惑,“忠诚问题应该不大是什么意思?” “塞外商队护卫都是刀口舔血之辈,工钱虽高风险也高,若商队被劫,他们得抢回去,否则就得偿命,等于卖命给一次次走商。” 林威暗骂迂腐,但也不能落他的面子,等会爷给你们示范一下,如何收复边军。 当下则扭头看着三个汉人,阴沉沉开口问道,“张家口十七家边商,晋商八家为主,范永斗、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三位是谁,说来让本官涨涨见识。” 三人一个哆嗦,为首之人哆哆嗦嗦道,“草民是范、王、靳三家掌柜,贱名有辱都督耳听。” 林威眉毛一沉,两眼电射精光,“你们给内喀尔喀送货?” “是…是的!” “拖出去,砍了!” 姓范的掌柜顿时大惊,“都督饶命,我们的确是给喀尔喀走货,但…但他们也在走商。” 林威伸手阻止拖他们的亲卫,相信了这个说法,这才对嘛,内喀尔喀才是‘掮客’,八大蝗虫不可能直接联系到辽东。 转念一想又不对,不由得起身来到三人身边,“内喀尔喀盟主已经归降辽东?你们是不是侮辱老子的脑袋?” 范掌柜一抖,“不敢,不敢,大约十万两货喀尔喀会吃掉,他们会接手货物去广宁交易,返回后再收取十万两,来回二十万两。” 林威更加疑惑,“这买卖多久了?谁做主牵线?你们如何取信对方?” “回都督,今年是第三年,牵…牵线恐怕得问…问京城贵人。” “百万两货,有五倍利润?” “没有,大约三倍出头。” 果然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林威向其余两人一甩手,“拖出去砍了!请范掌柜去劝劝护卫,接下来咱们该一起共事了。” 第118章 官场上下两张口中的走私 喀喇沁的苏布地此刻反而成了‘顺手牵羊’的战利品,林威扔下他们,让亲卫拖着范掌柜来到商队护卫俘虏人群。 李尊祖贼兮兮到身边低语道,“四威,其实私军才是各处边镇实力最强的兄弟,远比营兵、班兵战力强大,他们都是指挥使家丁,刀弓娴熟、马术精湛,常年在塞外做商队护卫,既护佑商队,也是代家主监督商队交易,丢了货物就回不去…” 林威摇摇手打断他,李尊祖称呼他四威,这是收编他们为‘林家军’的意思,但林大爷不需要这么猥琐行事,更不能带来隐患,必须快刀斩乱麻,快速决定。 “尊祖能不能让他们跟着我们行事?” “当然可以,四威是钦差,是都督府镇抚使,巡抚或许无法保他们性命,四威一定可以。” 林威点点头,扭头问范掌柜,“他们有探子吗?” 范掌柜愣了一下,过一会才明白他问的探子是哪种人,立刻摇头,“他们就是边军指挥使私兵,不需要再安插探子。” 林威听懂了,边军与商号都是实际执行人,没必要互派探子。 迈步来到俘虏群面前,大声吼道, “本官林威,后军都督府镇抚使,钦差巡视蓟辽。哈喇慎与宣府指挥使担心走私败露,联手刺杀钦差。 白彦已被本官怒而灭族,你们护卫走私,也是灭族大罪。本官可以肯定,宣府走私的指挥使此刻一定已被问罪获斩。 就算本官不杀你们,你们也回不去了,本官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做钦差帐下护卫,继续惩戒塞外逆民。 等本官回朝,不但会给你们一个合法的户籍,还会继续在本官麾下,按照大明精锐发饷,一月三两银子。是否愿意?” 护卫早等不及了,话音一落,六百人立刻争先恐后匍匐,“小人愿为都督效死!” “头领全部站出来,本官知道你们是营兵编制,伍长以上全出来。” 林威边说边后退,对一旁的五师兄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出来约百人,可惜了,只剩下五百人。 嗡~ 夜色中骤然响起弓弦声,让人心脏猛颤,百余人来不及任何反应,顿时身死当场。 林威拍拍呆滞的李尊祖,“把他们分成二十个队,头领让你家里的人来做,同时带一名文牍司老朋友做副手,今晚全部带刀看守俘虏,再安排马军看守他们,亲军轮值休息。” 李尊祖咕咚咽了一声口水,“好…好办法,一了百了,这下没有后顾之忧。” 林威对四周一摆手,“大伙都累了,韩大人安排三队哨探到东面十里外轮值,让兄弟们多点篝火,羊肉敞开吃,所有头领与各自下属一起休息,我们明日再处理他们。” 回到大帐倒头就睡,但这一夜睡的很难受。 大腿火辣辣的疼就算了,尾椎骨一直在兔跳,躺着根本睡不成,后半夜到大帐的躺椅中,烤着火半躺着才入睡。 迷迷糊糊又梦到自己在尸山血海中冲杀,筋疲力尽杀都杀不出去,好似身上带着无数蛛丝,越走越沉,最终淹没在血海中… 猛得睁眼,把面前的韩同吓了一跳。 老实人刚进入大帐,就看到都督大人血红的双眼,连忙低头,“都督,属下查了一夜,喀喇沁大约跑掉十三人,但他们没有带任何干粮,别说到东边的喀尔喀报信,大明边墙都到不了。” 林威抠抠眼角,拿起身边的温水润喉,突然发觉这个老实人一点不老实,能时刻给主将擦屁股的人,怎么会老实? 韩同被林威看得发毛,讪讪笑道,“此处已被我们隔绝,西边的混乱会很快传到宣大,都督若没有周全打算,东面可以好好合计一下,我们有大把时间。” “韩大人有没有建议?” “呃~下官还真有!”韩同换了一个郑重的表情,“都督,走私商队我们可以劫掠一次,但无法阻断,否则中枢定会为难您,会有更多的刺杀。因为隔绝走私与大明国策相悖,就算杀了这几家,还会有更多的人走私,除非我们驻军十万截断千里草原。” 林威感觉自己没睡醒,起身坐直揉揉脑袋,“隔绝走私与大明国策相悖?韩大人是哪家的人?林某很失望。” 韩同并没有紧张,但他警惕看看大帐门口,低声说道,“都督,走私是贵人的生意,但也是陛下的生意。” “哈哈哈~林某还真知道内库参与了,但皇帝拿的是小头,一点点利润可能连百之一都没有,走私对大明造成的破坏却是颠覆性的。” 韩同沉重摇头,“不,都督得换个思路,若走私被截断,东虏与草原再无任何瓜葛,他们会迅猛进攻草原。 朝廷其实也是无奈之举,广宁丢弃后,察哈尔与大明在辽东的联系被截断,大明必须吊着察哈尔、喀尔喀,让他们继续顶住东虏,但当时朝廷东林君子不同意对草原大规模互市,盟约市赏每年竟然只有三万两。 这无论如何稳不住鞑靼人,都督府和边将的有识之士发现这里面的战略危急,但他们也不敢绕过朝廷支持草原,否则就算成功,以后也会被清算除爵,甚至被扣上国贼的帽子。 于是他们庇佑小打小闹的边商暗中做大,从天启二年每年三十万两的交易量,急速增加到如今每年二百万两。 走私的确让边商赚的盆满钵满,也让贵人们多了一笔意外之财,但走私真正的目标是维持察哈尔的生活物资,同时让喀尔喀有利可图,一起作为大明北面屏障存在。 都督计划把喀尔喀驱赶给东虏,属下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但我们必须加倍给于察哈尔好处,让他们南下挡在东虏与蓟镇之间,而不是截断走私。 边商走私的确让很多人吃的满嘴流油,但走私的政治效果是稳住鞑靼人,都督在驱赶喀尔喀之前,需要与林丹汗先联络达成共识,此人好贪小便宜,百万两货物一定会让他忘掉一切不愉快。” 林威怔怔的听他长篇大论完,脑袋彻底清醒了。 韩同以为他说服了林威,没想到林大爷一咧嘴,阴恻恻说道,“原来韩大人是英国公的人,贵人能美化走私,被你颠倒黑白说成冒着危险挺立塞外形势。厉害,大明朝的聪明人真多呀。” “都督,您…” “闭嘴,若非老子知道走私一直存在,差点被你忽悠了。韩大人还是个谋士,不讲前因后果,只谈眼前形势,指鹿为马,好一张利嘴。” 第119章 天下棋局解释京城迷雾 林威说完揉揉眉心,敢情还没有跑出大佬的算计,恼火起身,仰脖大吼,“靠!” 韩同又被他吓了一跳,看林威准备回后帐,急急说道,“都督,走私一直存在,但贵人庇佑走私与贵人下场走私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公爷让下官告诉都督,若您理解不了为何走私,就想想他们为何算计魏忠贤的银子。 贵人在京城是为了保持下属的安稳,贵人在塞外走私是为了保持大明天下的安稳,道理一样,贵人永远不会单纯为了银子做任何事。” 迈步到后帐门口的林威闻言扭头眨眨眼,又缓缓坐在躺椅中,没错,韩同嘚吧嘚吧半天,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有钱不一定有权,但有权可以随时有钱。公侯大佬不可能会单纯为了银子做事。 他们也许是为了大明朝的安危,但他们也是为了把权力攥在手中。 韩同看林威脸色阴晴不定,半天都没有反应,不由得再次提醒道,“都督,北面的一切都是为了拖住东虏,国公推断您会废掉北面的布局,但您不能把宣大拖进泥潭。 陛下和公爷会暗中支持您到辽南,通过山东水师补给物资,哪里有逃民,有矿产,只要掐断海边的道路,就可以安心布局一块地盘,从南边保持对东虏的压力,远比鞑靼人更可靠。 同时您有权贵的支持,等于把北面的力量带到辽南,还不会给朝廷增加负担。” 林威眉头一皱,“谁告诉你老子要去辽南?” 韩同被问的一愣,“您除了去辽南,哪里还能立足?” 林威哈哈一笑,“韩大人,林某现在有点好奇,为何你们不把东江毛文龙当回事?” 韩同立刻摇头,“东江身处藩国,距离山东补给太远,袁可立巡抚登莱已试过重用毛文龙,但他们与辽沈平原隔着千里大山,人少了毫无用处,人多了比辽西靡费更大。” “放屁,东江有四十万辽东逃民,何事不可为。” “呃~都督,正因为有四十万逃民,他们才无法成事,四十万乞丐在朝鲜求生,毛文龙更多时间在种田、打猎、捕鱼、为盗,完全被拖死了,哪有时间训练军士,根本没有做大的基础。” 林威被他给说蒙了,皱眉问道,“毛文龙在藩国为何没有基础?为何所有补给都得大明提供?” “李氏朝鲜自身难保,为了让四十万逃民生存,为了让东江挡住东虏可能的进攻,他们让给毛文龙五座城池,这是他们的极限能力。” 林威摸摸光头,内心不禁嗤笑,看老子到时候怎么给你们搞定朝鲜,天朝上国做久了,大明文武竟然有了‘道德洁癖’,完全把朝鲜排除在东虏战略计划之外。 真是笑话,东虏都知道入关前先搞定朝鲜。 与韩同哒哒哒半天,北面的疑惑没有解决,倒是徐允晴为何出现的疑问有了答案。 原来自己在提出建设火药作坊前,贵人们已经想到火药才是自己的独特优势,也是自己唯一的价值,正好自己出身暗卫,有忠君爱国、有做英雄的想法。 皇帝没有阻止,权贵们没有阻止,而是集体推波助澜,联姻又联姻,让自己到他们计划中的辽南落脚。 届时除了京城权贵的支持,还有江南豪商也会大力支持。 因为…他们必须得到新式火药,必须得到自己心甘情愿的支持,让他们武装走私商船,驱逐海寇、打开倭国海贸。 站在皇帝的角度,他利用一个暗卫继承人,终于让江南士绅豪商开始心甘情愿支持剿灭东虏,对朝政有巨大利好。 一本万利,空手套白狼,难怪皇帝对自己百般忍让。 简直是一盘完美的大棋,人心比朝政更难布局,大佬们在灭虏的同时,竟然不声不响在自己身上套了无数‘绳结’。 不出意外,大哥也是被利用的笨蛋。 老子在京城咋唬半天,敢情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中。 如来掌中的猴子? 想到这,林威下意识抓了抓脖子,好像无形中感觉绳索在拉紧… 但他并没有害怕,死都不怕,若怕权力场资源交换游戏,那老子就白活了。 从身边掏出一份前两天炭笔画的地图,让亲卫把李尊祖叫进来,得重新谋划一下。 李尊祖进来后,韩同把刚才的话再解释一遍,林威则盯着地图若有所思。 此处距离喀尔喀五百多里,需要五天行程,距离察哈尔有将近千里,但察哈尔反而好走,骑军也许四天就能到。 因为到喀尔喀一路全是山,到察哈尔却只有不到百里山路,然后就是广阔的草原,很适合奔袭。 察哈尔有十多万部众、四万控弦,但分成八部驻守,黄金大帐有多少人呢? 李尊祖听完解释,同样眉头紧皱,与林威一起盯着地图看了一会,插嘴说道,“公爷的计划是让我们把喀尔喀塞给察哈尔?或者威胁广宁,甚至毁掉广宁,让东虏失去进入草原的前进基地?” 林威抬头了看他一眼,突然把地图收起来,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尊祖,你是伯爵,没有实权的伯爵也是伯爵,公侯伯不得领兵外镇,你之所以能随我出塞,陛下是让你帮助我快速安抚辽民。” 李尊祖点点头,“我猜到了,但我肯定,只要我们找到一块落脚地,两三年内朝廷不会召我回京。” 林威指一指韩同,“不一定,你只需要前期的稳定,因为他们给我们安排了佐贰官,已经完成了制衡。” 旁边的韩同一愣,双手大摇,“不不不,都督说错了,下官因为三番五次辞官,才与英国公有联系,下官之所以知晓蓟镇外的走私,是公爷安排下官监视哈喇慎的实力,以免他们有什么狂妄的想法。但下官真不是国公门人,公爷让下官观察并投靠您。” 韩同一边说,一边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公爷给韩某的信,等您出塞,下官确认您为大明而战,才会交给您。” 第120章 羚羊挂角的大佬布局 英国公的信很长,并不是与他叨叨局势,反而在向韩同解释京城的事,尤其叙述了一下暗卫算计魏忠贤银子的事。 然后告诉韩同,他的仕途已经断绝了,要么辞官回乡有多远滚多远,要么投靠林威,另辟蹊径,做一方英雄。 林威把信直接扔在火盆中,韩同也没有阻止。 “韩大人什么时候与英国公搭上线了?” “正如都督所言,边镇都在走私,蓟镇也有,但靠近京城无法做大,天启二年帝师孙承宗出镇辽东的时候,都督府曾派小公爷张之极到蓟镇巡视军纪和军备。” “然后呢?你韩家还是个穷鬼?” 韩同一滞,像受了极大的侮辱,大声反驳,“都督为何认定下官为银子做事?我儿年方十七,读书很好,是甘肃镇的秀才,三十岁前必中举,进士也大有可能,韩某可以死在国战中,不能滚黑身子影响儿孙前途。” 林威撇撇嘴,你有屁的前途,但转瞬又长处一口气,赤胆忠心就是个笑话,谁不是这天地间一只刍狗。 “插汉河套的粮草能供战马吃多久?不饿死牧民的情况下,够我们敞开吃多久?” 韩同放弃与林威较真,歪头想了一下,“我们有五千马,喀喇沁和商队加起来有四千,他们为商队准备了草料,鞑靼人一般也会多预备一部分,足够吃到开春,粮食敞开吃顶多一个月。” 林威对两人摆摆手,“不要饿死他们,也不要让他们吃饱,我们在这里驻守一段时间,多派斥候,别让察哈尔和喀尔喀发现这里的异常。本官预计高第会马上到山海,我们与关内联系一下,再决定是否奔袭喀尔喀。” 两人对视一眼,并没有离开,李尊祖摸摸鼻子,“都督,这种事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前功尽弃,就算我们需要观察辽西形势,也得到广宁的医巫闾山附近,到松锦大凌河堡一线。” 林威恼怒一甩手,“那老子就加入辽西鏖战了,无法独立行事,达不到奇军的效果,两千人在二十万人的大战中有蛋用。” 韩同咳嗽一声,“都督,商队其实都是贵人们的奴婢,若您提供国公府的信任,可以让商队的掌柜到喀尔喀出使一趟。” “出使?做什么?” “我…我们不需要稳住喀尔喀吗?障眼法也得有人联系通信呀。” 我去! 林威突然发觉自己和韩同之间有绝对的信息误差,不可置信问道,“你早知道我要劫掠商队?” 韩同被他问得眼神发直,同样不可置信问道,“您之前不知道商队此时通过蓟镇?” 老子知道个嘚! 林威与他大眼瞪小眼,齐齐惊呆了。 难怪英国公开始一点也不急,后来又突然让自己滚蛋,原来商队是英国公掐住时间送给自己的一块肉。 或者说,劫掠商队可以向皇帝表明没有私欲,反正大佬们不在乎百万两银子,玩得起。 师父说的对,英国公果然与其余勋贵大不一样。 妈的,老子头都要炸了。 林威痛苦的搓搓脸,韩同这时说道,“商队一般是九月出发,冬季草原上冻,反而比夏季好走很多,国公暗中提醒边镇,朝廷会有镇抚使查抄走私,让他们多派护卫,以前也就五百人,这次直接来了一千,也迟了一个月,下官还以为您暗中知晓。” 我去,敢情刺客也是张维贤引来的。 现在回想一下,自己在京城上蹿下跳的时候,英国公已经三言两语把他的路全部铺好了。 但人家不会告诉你,也不会教导你,而是让林威自己决定,既能锻炼心性,也能看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扑通~ 林威瘫坐躺椅中,疲惫摆摆手,“先休息两日,我得好好捋捋。” 两人没辙,只好拱拱手退出大帐。 林威刚睡起来,大脑突然高速运转一会,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脑力活动带来的深层疲惫让他一睡就是四个时辰,黄昏时分,师妹在大帐中添柴煮粥,才把他吵醒。 秦悦明是个合格的将军,到塞外后每日都在偏帐休息,师妹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昨晚与秦悦明夜间轮值巡视,并没有住在一起。 林威怔怔的看着她淘米滚水,又看着她挑咸菜,不知从哪弄来一条鲜鱼,洗干净准备熬鱼汤… 做完这一切等着饭熟,苏秀秀才感觉身后的人醒来了,一回头师兄妹四目相对,齐齐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林威招招手,等师妹来到身边,拉她坐到怀中,“我此生对不起谁,也不该对不起师妹。” 苏秀秀朝她甜甜一笑,“师兄不在武馆的时候,师父总是暗示,我和师兄不会摆酒,悄悄过日子就最好的日子。” 林威心一颤,猛得抱住师妹亲吻… 苏秀秀差点窒息,把他的手从衣襟拽出来,贴到耳边低声道,“晚上陪师兄。” 荷尔蒙突然袭来,又突然退去,林威脑海中的乱七八糟被带走,此刻反而无比清醒,抱着师妹呵呵一笑, “彪悍的人生无需解释,他们想控制老子,老子偏不让他们控制,他们越想让我做啥,老子越不做啥。师妹就在身边,他们能拿我怎么样,靠!” 苏秀秀闻言起身怔怔看着他,眉头紧皱,“师兄忘了骆小小还有你的孩子?忘了师父?忘了母亲?忘了悦明的亲人?” “人的价值观不一样,追求也不一样…” “不!”苏秀秀第一次朝他吼,“一个人若对自己的子嗣都不在意,那他就不是人。” 林威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苏秀秀又突然说道,“师兄想离开京城,秀秀也陪您,但您迟早得回去,能躲到哪里去?您不能以自己永不回京城与他们互相算计,那样的确一切都会落空,但他们还是他们,师兄则会身死。” 林威猛得抬头,师妹怎么会说出这话? 苏秀秀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颇为落寞说道,“师父让我在师兄不会选择的时候告诉你,想跳出旋涡本身就不可能,否则大家早跳出去了。 想改变这个世道,唯一的办法是拥有平起平坐的实力,横插一脚打乱旋涡,然后才能控制旋涡。 师兄以为自己不回京就不怕他们算计,这是逃避,就像这塞外,您抽刀转了一圈,与京城没有任何区别。师父还说,若您想找一块与京城不一样的地方,那一定不在大明境内。” 第121章 彪悍人生无需解释 哈哈哈~ 林威听了苏秀秀的话,发出来到大明朝第二次畅快的大笑。 关大河绝对不是让苏秀秀现在说,没想到师妹稍微看到自己发愁就忍不住了。 南! 英国公猜想的林威落脚地是辽南,那是因为辽南是贵人权力最远触摸地。皇帝、勋贵、暗卫、魏国公代表的江南士绅,他们的理解都一样。 关大河不一样,他也想跳出去,非常清楚大明境内绝无可能。 谁说大明朝没有大局观的人? 老头是让苏秀秀在林威选择辽南的时候再说这话,顺势去往东江。 殊不知林威一开始就没考虑什么辽南,更没把希望寄托在一群阴谋家身上,真去辽南,后勤被完全控制,那就成贵人的牵线木偶了。 老家伙们什么都清楚啊,可惜他们个个被困死了,身上全是束缚,别说‘翻身’,连呼吸都难受。 林威再次掏出地图看了一眼,嘿嘿笑了,老子不仅要拖住努尔哈赤,还要把京城贵人的脑子也拖住。 陛下啊,你上了他们的当,放弃堂堂皇权,放弃光明正大行政,反而与他们在暗处‘推杯换盏’,微臣教教你什么是‘化被动为主动’。 驸马都尉就想困住老子? 老子憋死你们。 想通他们控制地方的‘操盘’基本逻辑,林威心情大好,饭后抱起师妹回后帐… 老子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先麻痹一下所有人,让你们接下来全部跟着吃屁。 …… 七天后,天启五年十二月初一,皇帝下旨,皇六妹朱徽妍封宁德公主、皇七妹朱徽婧封遂平公主、皇八妹朱徽媞封乐安公主。 同时慈宁宫太后懿旨,宁德公主下嫁西城指挥使之子刘有福、遂平公主下嫁大兴良家子齐赞元、乐安公主下嫁世袭亲军千户之子林威。 宗人府为三位公主准备婚礼事宜,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为婚使,定于天启六年二月十六大婚。 同一时间,山海关举行隆重的督抚交接仪式。 作为当事人的两位大佬没有只言片语交流,孙承宗一刻都未停留,带着随他致仕的五十多名属官当日离开山海关。 高第一上任,立刻调查九月柳河兵败原因,令前线总兵马世龙去职待查,各兵堡上报军械和粮食储备。 所有人都以为高大人至少装装样子,没想到他接着就发出第二道军令,为免虏兵用萨尔浒旧计逐个击破,令辽西诸将弃散兵城堡,撤城外戍兵,以雄关为守。 这是高大人给自己的‘台阶’,五日后,经略大印军令传到各堡,只有四个字:枢辅抚镇。 就是各率重兵驻关、共图防守之策。 前线各兵堡总兵、守备、兵备道、巡按等收到军令,气得浑身发抖,这么稀里糊涂的军令,他们可以理解为固守坚城、也可以理解为固守山海。 反正高大人没让你们放弃土地,怎么选择是你们的事,东虏若进攻,老子可不会支援。 雪片一样的弹劾奏折飞向京城,大明朝的老规矩,当官的还会吵一段时间。但辽西军心被瞬间击垮,已经有人开始后撤了,顿时乱做一团。 在这乱糟糟的时候,钦差属官押送四十万两白银到山海关,高第立刻派人去联系喜峰口外‘逗留’的林威。 能联系到就见鬼了,高第于是与魏良卿商议发放饷银稳定军心。 此刻的魏良卿还真可以,但只有五万两,这是皇帝重新交代过的,大头必须由镇抚使来发放。 高第给山海驻军发了五万两银子,不管怎么说,军心还没有混乱,起码在可控范围。 山海关西边的军营绵延十里,护卫饷银的两千人驻守在一片独立的小高地,徐允晴、魏良卿、王徵、还有东林三人都在这里,每日看着军营西边越来越多的逃民发愁。 高第丢掉四百里疆土,但没有像熊廷弼一样问斩,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不抛弃’,除了不愿意撤回来的人,只要是辽西的兵和百姓,他都没有堵在关外,全部放了进来,而且给他们熬粥没让饿死。 但是大冬天的,粮草消耗就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这老东西完全没考虑夏季辽西军民的肚子问题,把山海储存一年的粮草向逃民发放赈灾。 可谁又能说他错了呢? 徐允晴此刻站在了望楼,不停向北面张望,她有变成‘望夫石’的潜质,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回到三屯营后,刘理暗中告诉她,英国公早有应对,大小姐不知道长辈们在算计什么,聪明的没有多问。 三天前林威把侄儿林成撵了出来,带着三十人,与边军百多人驱赶四千匹马来到山海关。 徐允晴细问之后,才知道林成暗中劝阻到东面劫掠,被林威强行剥夺配属的火器,令他带着亲卫赶马到山海交给秦祚明,然后滚回京。 大小姐这几天眼皮突突直跳,她不了解如今鞑靼人的战力,但喀尔喀有近两万控弦,英国公算到林威会对喀尔喀动手,那他还会‘听话’动手吗? 关键是林威能成事吗? 万一失败,恐怕以后都得隐姓埋名生活。 成不成现在谁也阻止不了林威,从大小姐所在的位置向正北方向三百里,大山里刚好有一队骑军在行动。 休息十天,林威的计划很惊悚,但只要配合好了,效果让人难以拒绝。 彪悍的人生无需太多解释,林威没有主动劝说韩同,而是等他自己决定参与,可惜林成死活不同意,一个劲说林耀无法护住他开展这样的行动。 这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臭毛病,林威真不惯着,当众打了十军棍,让他带亲卫滚蛋。 韩同最终还是决定跟随林威冒险一搏,两千人搅动整个草原与东虏大战,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 第122章 大戏登台,接连上场(上) 林威计划有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时间。 一切围绕时间展开,一旦时间脱节,一切白玩。 但这个时代通信靠走,必须提前‘准备’,所以几个脑袋全部得分开行事,林威本人也不在骑军大队中。 十二月十三日午后,一千人护送爬犁进入喀尔喀营地。 喀尔喀为了保证牧民生存,仅剩的三个大部冬季全部聚集在大凌河边,凤凰山北岸的宽阔河湾内。 从西到东绵延二十里,四万人号称两万控弦,林威内心切一声,努尔哈赤可是只用了一万人就把这四万人撵的满山跑,皇太极又来两次,几乎把喀尔喀一户不落全搬到辽东。 不管他们战力如何,以少胜多必须有‘内应’,商队进入喀尔喀营地,林威一眼望过去,对鞑靼人粮草囤积方式总结了个大概。 海量的草垛堆积在山脚和大河之间,为了防火,利用山坳分开五个隔断,为了便于灭火筑水沟引水,为了运输又平整出宽阔的通道,武士在外围,牧民在上游中间,圐圙在下游,整个营地大概就是这样子。 总体而言很宽阔、很规整、很…松散,像个气球一样,外面看起来有点唬人,内部一戳就破。 林威随商队到喀尔喀并不是为了见谁,也不是为了观察地形,纯粹的人心需要。 主将需要快速建立威望,必须把自己扔到‘关键’的位置,李尊祖在后面距离一天行程,韩同去察哈尔‘会盟调兵’,伍大牛绕道去往松锦‘抢兵’。 林威则带秦悦明从内部开搞,准备唱大戏。 商队被安排在西边上游北岸,算是进入防御圈内部,但又不允许靠近生活区,因为按照‘惯例’,他们得在此处驻守一个多月,即得防着点,又不能让他们感觉到冷落。 林威在爬犁顶把大体情况摸了一遍,跳下来回到爬犁内,这是唯一的乘人爬犁,内部狭长有三个马车大,通过窗口看着远处凤凰山半山坳中的三个黑色苏鲁锭大帐撇撇嘴,明天就让你们开始流浪。 爬犁四周的护卫们在热火朝天的立帐篷,士气不错,尤其是宣府新投靠的护卫,好吃好喝半个月,立帐篷期间还大笑,戏演的非常好。 林威笑笑关掉侧窗,把顶窗打开,舒服的躺到后面锦榻中,闭目再次推演接下来的连环计。 “夫君,准备好了,二十个钱袋掩饰,差不多十斤底火。” 林威睁眼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床榻,示意秦悦明过来坐,底火是剧毒,喀尔喀喂牲口的水并不取河水,而是圐圙旁边的水井,明天自己将会以商会贵客的身份‘购买’一千匹马,到时可以去圐圙挑选…… 秦悦明对他笑笑,卸掉铠甲后与他躺一起,顺势抱在怀中,“妾身眼皮直跳,从京城杀两侯一伯起,咱们好像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林威眉头一皱,“娘子这是什么感慨?” 秦悦明抬头认真看着他,“妾身觉得夫君一生都会在奔波,一旦停下来,皇帝和中枢都不会高兴,他们把您当一把破局的刀。” 林威顿时拍拍脑袋安慰,“娘子说的对,所以我们要在做刀的同时,拥有属于自己的实力。” 秦悦明神色更加担心,“拥有自己的实力,一如李家,不停自污,被弹劾架空;二如姑姑,南北奔波,无休止作战。” 林威一愣,大明朝真是什么人才都有,什么人才也无法善终啊,自己还真没总结过大明将门,可悲,可叹! 但他还是呵呵笑道,“那是因为宁远伯和秦夫人不够强,胆子不够大,束缚太多。” “胆子不够大?李成梁还不够大吗?辽东几乎快成李家私军了,中枢是天朝上国的威严所在,天下民心所在,反叛没什么好下场。” “为何反叛?娘子原来担心这个呀,放心吧,傻子才反叛呢。” 林威嘴上说着不反叛,内心却幻想着与朝廷讲条件,等实力够强,强硬操控开始改革。 若像李成梁一样‘博弈’,就落入了权贵的陷阱,京城那些阴人玩阴谋二百年,神仙来了也无法从内部破局。 但若像戚少保、秦良玉一样‘听话’,又不是老子的脾气,且他们更可悲,连裱糊匠都不算,完全成了‘消防员’。 秦悦明也不与他讨论这种问题了,但情绪还是不高,“徐小姐有孕,夫君的计划有保障,但草原混乱结束,也是您付出的时候,若想着一直索取他们会生气。” 林威眉头一皱,“悦明怎么一直说这些事?我当然知道得给他们点甜头,但不在蓟辽,江南士绅豪商的目标打开海贸,他们的好处不在北方。” 秦悦明顿时卡住了,她哪能想到海贸的重要性,疑惑问道,“徐小姐嫁给夫君是为了海贸?夫君会行船?” “哈哈,那不是,江南看中的是火药带来的战力改变,手铳和开花弹在海战中优势太大,以最小的代价护卫走私、消灭海寇、把红毛鬼赶到外海、撬开倭国的海关,利润最大化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 林威看她还是不太懂,又解释道,“京城舞权、江南舞钱,虽然上层是一个圈子,但江南与京城的思维真不一样,目前我只能带来钱、无法巩固权,所以嫁女的是南京国公,而不是京城国公。” 这么一说秦悦明就懂了,好像解开她很久的疑惑,笑着连连点头,“妾身就喜欢听夫君讲这些事,居高临下什么都能看清。” 笃笃笃~ 林威正要搭话,门口响起敲门声,两人连忙坐好。 范掌柜低头进门,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都督,喀尔喀盟主卓里克让我们原地等三日,好像广宁没准备好。” 林威摆摆手,“无所谓,东虏目前正眼馋辽西,难免没有准备好,商队本就不是重点。” “不,他们恰恰准备好了,是卓里克在坐地起价,已派出两位台吉到医巫闾山北端,他们要求东虏在广宁北百里交易,以免卷入大战。” 林威歪头想想,努尔哈赤不可能顾得上北面的交易,依旧摆手道,“没关系,不影响大局,你准备好脱身就可以。” “是,小人明白了。还有…有一件事汇报都督,往年的规矩,但只有二百人,这…这次他们会送过来四百鞑靼女人陪兄弟们…” 林威眼珠大瞪与范掌柜面面相觑,猛然想起宣府的那些护卫为何会开心,原来他们等鞑靼人的‘规矩’啊… 辽西地图 写意版卫星图,哈哈 第123章 大戏登台,接连上场(中) 林大爷不可能拒绝喀尔喀的这种安排,不允许碰女人的军令在这年头是个笑话,军心不稳不说,还会影响大计, 干脆让范掌柜准备几个帐篷,离老子远点嗨皮去吧。 明月高悬,林威躺在爬犁厚厚的棉被中,从头顶的天窗看着明月出神,耳边传来热闹声,感觉心脏都在抽搐。 但自己又是左拥右抱,师妹和秦悦明都在呢,晚上巡视是对鞑靼人的不敬,今晚除了必要的守夜,没有轮值。 三人刚打完扑克,苏秀秀看炭盆没有明火,忍无可忍起身把天窗关掉,声音顿时被彻底隔绝。 林威自嘲笑笑,抱着美人很快入梦。 清晨呜呜的号角让三人猛得睁眼,齐齐翻身才发觉是鞑靼人的日常号角,互相笑笑起床。 吃完早饭,外面突然热闹起来了,几百鞑靼牧民来到商队聚集点,与掌柜兑换点日常用品。 林威打开侧窗看了一会,庆幸没有拉空车而来,牧民没有私产,仅有的东西都是酋长所赐,说明他们家里的男人是酋长身边勇士。 商队不要普通的羊皮,他们拿的都是少见的药材、珠子、野兽毛皮,兑换的更是小东西,瓷瓶、成药、小刀、小锅… 商队在这种交易行为中完全谈不上利润可言,就是一种‘客户培养’习惯。 成吉思汗定下来的草原规矩,就算商队去敌对部落交易,他们也不能轻易劫掠,否则所有牧民会代表长生天诛杀盗匪。 以此来保证草原部落得到必需的生活物资,保证他们的人口繁衍。 虽说没有破坏这份‘美好’的愧疚,林威也觉得他们挺有意思,穿戴整齐,与秦悦明来到车队边,准备去挑选骏马…投毒。 他做这些小动作的时候,师兄伍大牛带着三十骑从边墙进入辽西,逆着逃难的人群,一路未进任何城池,奔马来到锦州。 这里有一个被架空,准备辞官的总兵马世龙,也有一位管理后勤、与袁崇焕同守宁远的文官金启倧。 马世龙很年轻,只有三十一岁,官职与林威一样是都督佥事,但人家是战场打出来的官,出生宁夏边军,武举人,二十岁就在宣府任游击,二十四任永平副总兵、三屯营副总兵,是一员猛将。 孙承宗提调他任松锦前线总兵,但马世龙的战略眼光与他的勇猛不匹配,刚刚中了东虏的奸计,七千人攻打一个兵堡,被东虏一百人夜袭,稀里糊涂死了四百步军。 柳河之败,这场稀里糊涂的战斗本没资格进入史册,它却是孙承宗致仕的‘罪名’之一。 马世龙被高第去职,过年之前与殿后的骑军返回山海关,林威跳过高第,让伍大牛截住他,借镇抚使行军法的名义恢复他的前线总兵之责。 然后…让他带前线四千马军配合行事。 至于金启倧,他是督屯通判,前线最高的文官,竭力反对高第撤兵,自认为丢掉松锦十万石粮草愧对皇恩,撤退到宁远参与守城,比袁崇焕官衔高多了,可惜督战时因火炮炸膛殒命。 林威同样也要他…手里的十万石粮,不能毁,更不能烧。 金大人是京城锦衣卫出身的‘熟人’,举人做不了大官,却能做‘大吏’,他是孙承宗从镇府衙发现的经历官,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私人’任务,为伍大牛作证是‘自己人’。 伍大牛带的亲卫全部一人双马,身穿亲军服,打着日月旗和龙旗,从辽西驿道径直而来,一路上多少有点振奋士气的效果,最起码逃民会自我安慰,亲军出现他们应安全无忧。 锦衣卫的服装没人敢冒充,所以也无人傻乎乎的阻拦,伍大牛竟然直接进入锦州城,来到守备府前,右手高举一张文书,“总兵官马世龙、督屯通判金启倧何在,钦差军令到。” 守备府顿时吸引了全城军士的目光,不一会,一个五品官服的文官从里面奔跑而出,看了他们一眼,似乎颇为惊讶,立刻下跪,“下官督屯通判金启倧,恭迎钦差镇抚使林都督。” 伍大牛一提音调,“金启倧,马世龙呢?敢拒接钦差令?” 不用金启倧回答,后衙又跑出来一人,盔甲不齐,显然是临时穿戴,看到金启倧下跪,立刻跪到马前,“下官马世龙,恭迎钦差军令。” “圣谕后军都督府镇抚使林威巡视蓟辽,恰逢战乱,林都督已请来三万察哈尔骑军与大明一起守卫辽西,总兵马世龙即刻起官复原职,允戴罪立功,带四千马军到医巫闾山北、草原边迎接大军。督屯通判金启倧,带五千人紧守锦州,不得后退、不得前出,令前线所有屯民撤回山海,松锦即将沦为骑兵跑马战场。此令,立刻执行。” 伍大牛高声吼完,跳下马到两人身边,“两位大人,这是钦差令。” 马世龙有点发呆,金启倧却立刻拜倒,“吾皇万岁,微臣肝脑涂地,誓与锦州共存。” 守备府人心惶惶的军士齐齐下跪,声音洪亮,“吾皇万岁!” 金启倧起身后虚请伍大牛入内,马世龙也立刻跟着他们一同进入守备府,城内的士兵此刻连连欢呼,终于不用稀里糊涂逃命了。 守备府大厅,金启倧拱拱手,疑惑问道,“大牛兄弟?” 伍大牛咧嘴一笑,“老金不认识我,后面这些老兄弟也不认识吗?” 三十多名亲军顿时朝他拱手大笑,金启倧也笑着拱手回应,“金某出京太久了,大伙都面熟,所以也不用核实钦差印信。” 伍大牛轻咳一声,“老金,说正事吧,辽西我来过好几次,路上经过松山堡,看到有大军回撤,都督军令,什么都可以扔,但前线所有粮草、火药火炮都得收集起来。” 金启倧叹息一声,“右屯、大凌、松山堡实际已经撤了,马总兵和下官准备殿后,到宁远看看再说。锦州、右屯、大凌三个城池都是前锋要地,百姓又迁徙、疆界再次沦陷,关外能经得起几次退守呀。幸好有林都督请来察哈尔盟兵。” 伍大牛淡淡笑笑,示意亲军守到门外,只留下马世龙和金启倧,才缓缓说出一句话,“没有盟兵,只有上钩的猎物,外面探子太多,都督在玩间计。” 第124章 大戏登台,接连上场(下) 听了伍大牛的话,马世龙与金启倧对视一眼,并没有预想中的生气。 金启倧深深叹气,“金某也疑惑呢,出此下策,林都督可能要被弹劾了。” 伍大牛哈哈一笑,“老金知道林都督是谁吗?” “当然,阜财坊林千户幼子林威,哦,对了,还是大牛的师弟。” 伍大牛点点头,朝他挤挤眼,一副你懂的表情。 金启倧眉头一皱,“林佐林千户在亲军的确德高望重,但辽西能有什么帮助?” “咳~老金,林伯都去世三年了,现在的千户是林耀,林威是后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圣谕军法钦差,携龙纹刀、飞鱼服,可跳过高第发饷,自然也可跳过高第发令。你们只需要接令就可以,不用担心出现抗命的罪名,至于林都督与高第的军令冲突,不关你们任何事。” 这时候马世龙一拱手,“差使见谅,下官…” 伍大牛突然伸手阻止,“咱们长话短说,都督一月前从蓟镇三屯营出关,与高第没有任何交流,也不需要交流,他是个傀儡,林都督让我告诉两位实情……” 一炷香后,伍大牛口干舌燥喝了一杯水,两人还没有从林威的胆大中回过神来。 竟然用两千人搅动整个辽西? 不,现在是…一万一千人? 马世龙没有金启倧的顾虑,立刻弯腰躬身,“下官愿为都督效死,戴罪之人,唯求马革裹尸。” 伍大牛点点头,“老金,你估计后金会派多少人来抢锦州的十万石粮食?” “三千!”抢答的是马世龙,他又补充道,“辽河以西除了斥候,三千是最多的骑军,再多需要从辽沈而来,就算东面百里全是东虏斥候,奴酋显然没准备好大规模入侵辽西。” 伍大牛不确定说道,“最好把其余城池全毁了,当然,是在不冒险的情况下。” 马世龙摇摇头,“前线马步军五万,已有三万人撤退,辽民八成撤走,大凌、右屯均被焚,城墙暂时无法毁掉,万一我们需要重建呢?又是白白的钱粮消耗。” “好吧,东虏在广宁有多少驻军?” “五个牛录,大约千名真虏,二千降兵,主将是代善的儿子硕托、副将是贼人李永芳次子李率泰,还有大约三千屯民。” 伍大牛略微停顿后点头,“问题不大,马总兵带二千斤火药北上,年前都督肯定会给锦州兄弟找到足够的马,我们就算不是骑军,也得做一个骑马的步军。两位开始行动吧,金大人立刻下令多余士兵回撤,同时查一查探子。伍某与马总兵去与都督汇合。” …… 相比锦州的顺利,韩同到察哈尔则磕磕绊绊。 但他出发好多天了,到黄金大帐后,根本没有见到林丹汗,把林威的信交上去,他也没得到召见。 这…也在预想之中。 与别的酋长不同,林丹汗是与天启一样的‘皇帝’,摆点谱很正常。 作为盟国,一年互市只有三万两,有点欺负人。 且林丹汗心中对明朝有不信任的种子,四年前熊廷弼和王化贞撤退的时候摆了他一道,两人明明已经跑了,却告诉他南北夹击进攻广宁的东虏,结果他带万人稀里糊涂打了一场骑战。 四年来林丹汗一心收服科尔沁和喀尔喀,同时也在镇压内部对他不服的酋长,朝令与三百年后的光头如出一辙,攘外必须安内,对明朝与东虏的生死大战不是太感兴趣。 韩同在黄金大帐百步外的帐篷休息了五天时间,与林丹汗的文臣和武将各交谈了一次,双方都在扯淡,没什么深层次交流。 直到今天,十二月十四,约定时间到,林威既得让林丹汗确认喀尔喀的混乱,也不能让他马上做出反应,所以韩同立刻开始强闯黄金大帐。 与守卫语言不通,门口叫嚷半天,林丹汗的妹夫、大将军贵英恰才来到身边,但依旧一脸不屑。 不等他开口,韩同立刻叫道,“大将军,请转告大汗,韩某明早清晨离开,信不信由你们,反正南边的哨卡只要眼睛不瞎,就会看到火烧云的壮观景色,内喀尔喀四万部众从此属于东虏。百万两货物、十万石粮食属于东虏,察哈尔就等着被赶回漠北,或与顺义王到漠南抢地盘吧。” 贵英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挥退守卫,“韩大人终于憋不住了,跟我来吧。” 韩同一愣,暗骂一声林丹汗做作,整整衣衫,跟着贵英恰进入黄金大帐。 三十六岁的林丹汗戴着礼帽,丝绸长袍,修理整齐的胡须,与鞑靼人特有的粗犷不同,看起来特别精致。 韩同想起林威对林丹汗的评价:十三岁继承汗位,满脑子大蒙古思维,一心做实权大汗,结果搞得部落离心离德,完全是给东虏做嫁衣,自负、猜忌、多疑、缺乏耐心是他的性格。 大明朝太悲催了,竟然有这样的盟友。努尔哈赤运气也太好了,两个大对手一个腐朽不堪、一个自废武功。 韩同收起心思,扶胸躬身,“大明镇抚使钦差麾下特使,拜见大汗!” 林丹汗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起御座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缓缓放到一边,姿态拿捏到位,才不咸不淡说了句话, “喀喇沁已被钦差灭族,朕看到了,也不会怀疑,但你说钦差奔袭惩戒喀尔喀?明朝有这战力,早把辽沈收复了。” 旁边有翻译,林丹汗就算听懂韩同的话,也没有说汉语,正式场合必须说蒙语。 韩同竖起耳朵听翻译说完,呵呵一笑,“大汗的确应该怀疑,您明日黄昏就可以得到哨探汇报,外臣没必要解释,也解释不清。还是那句话,一百万两货物、十万石粮食、四万喀尔喀部众,换大汗驻守广宁,保持对东虏压力,大明中枢将每年与察哈尔互市百万两货物,市赏就算了,大明赏不起,您也不相信,做生意才能长久。” 第125章 明月高悬,沟渠烈烈 林丹汗对韩同的答复很简单,“朕有四十万控弦,黄金大帐十万勇士,何惧区区野人女真。既然如此,那就等待两日,若所言狂妄,朕要你狗命。” ‘四十万控弦’,这是林丹汗的口头禅,王化贞就是用这鬼话骗朝廷,韩同无所谓,躬身出了大帐。 韩同之前认为派个亲军小头目就可以,不需要他亲自来,但林威不行,因为林大爷知道林丹汗是一个极度好面子的人,计谋成功,必定会与林丹汗碰面,到时候若发现被‘小觑’,很可能因一个小小的‘外交礼节’坏事。 没必要嘛,反正你韩大人对偷袭喀尔喀可有可无。 等韩同出门后,林丹汗闭目沉思一会,对贵英恰道,“探马六百里加急军情,哈喇慎、喀喇沁的确被明朝惩罚,理由是他们刺杀钦差。 如今明廷收缩辽西,文官经略在山海主事,武职钦差在塞外合纵连横,让我们去占据广宁,真是好谋算。 朕相信他们会大方,但没想到这么大方,一年百万两的互市,看来明廷中枢官员对皇帝也没什么信任。” 贵英恰接不住大汗的话,只是躬身道,“黄金大帐一万勇士随时可以出发,我们也少不得会与东虏一战,百万两货物、十万石粮食、四万族人,的确是无法拒绝的诱惑。” 林丹汗弹弹手指,不置可否道,“你没发现这里面的连环局,看起来的确诱人,但需要我们自己去拿,更重要的是,少拿任何一样都会无功而返。得不到粮食,新增四万族人无法过冬,不占据广宁,以后也没有百万两交易,说来说去,我们肯定会与女真一战,而不是可能。” 贵英恰歪头想想,“回大汗,那也值得。” 林丹汗鼻子哼一声,“当然值得,前提是他们没把我们当猴耍。去准备吧,你带五千人做先锋,不能让喀尔喀跑出医巫闾山。朕只有等到确切消息才能召集所有勇士,会迟三五天。” 距离黄金大帐五百里的喀尔喀营地,林威挠头看着商队中间喝酒跳舞的护卫苦笑。 白天的事太顺利了,他们在庆祝,一千匹骏马是十万两银子的大生意,喀尔喀几年难得遇见一次,卓里克让儿子下山,亲自带他们到圐圙转了一圈,跟随的白杆兵亲卫不声不响给每个水源内扔了半斤剧毒底火。 稀释过后肯定毒不死战马,但马无夜草不肥,等喀尔喀半夜发觉不正常,战马也废了,只要废三五天,他们就永无机会。 秦悦明看着山头升起的月亮,回头对林威低低说了一句,“夫君,戌时三刻,我们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林威淡淡看了一眼窗外,“不急,爬犁套马很快。” 商队的撤退路线与冲阵偷袭相反,他们会先原路返回佯装逃跑,然后北去进入草原,算是林威给林丹汗的‘诚意’。 只要操作得当,这些‘诚意’随时可以拿回来,因为广宁有东虏准备交易的货物,东珠、貂皮、鹿茸、人参等药材。 这些东西就算林丹汗抢到,林威摊开双手送给他,察哈尔也不会要。 黄金家族从来不会赐牧民过于珍贵的东西,东珠又不能吃,就算察哈尔库房堆满东珠貂皮,黄金大帐铺满珠宝,其价值还不如一车铁器有用。 等候的过程非常煎熬,子时三刻,热闹的鞑靼人终于散去,但又留下四五百女人,范掌柜一身酒气进入爬犁,“都督,兄弟们没有喝醉,得让那些女人睡下。” 林威一摆手,“半个时辰后六百人奔袭西边警戒的守卫,打开河边寨门和拒马,接应马军进入大营,到时候商队立刻套马原路返回。” “都督放心,小人只需要二百人,抛弃帐篷和货物,一刻钟就能准备好。” “好,范掌柜是个做大事的人。” 啾啾啾~ 两人刚说完话,营地突然传来战马凄切尖细的叫声,片刻之间,整个营地都是啾啾得嘶鸣~ 无数火把点亮,牧民和武士们几乎都拥向河边圐圙,连远处凤凰山大营也亮起了篝火。 林威并没有着急,他们这种反应太混乱,面对偷袭更难有效组织反击。 但越来越多的牧民拖儿带女来到空地中,他们茫然的抬头看着天空中的明月,似乎在等待什么。 范掌柜出去片刻又急急跑到身边,“都督,鞑靼人以为是地龙翻身,卓里克提醒我们别在山脚下站着,到空旷地躲避。” 林威歪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了一句,“本官若见到卓里克,会保他一条性命,跑回漠北也不会有好下场。” 范掌柜没理解他在说什么,林威却对秦悦明一挥手,“立刻行动,放几个大炮仗吸引他们注意,白杆军别吝啬火药,以最快的速度杀掉西边关口守卫,为骑军打开通道。” 秦悦明点头离开,林威与苏秀秀也穿戴整齐,来到商队后面的马匹处。 轰隆~ 惊天巨响传来,声音在山野间来回震荡,如同天地惊雷。 轰轰轰又有几声,整个营地顿时马嘶羊吼,乱作一团。 秦悦明带六百人佯装惊马跑开,百步外又汇聚起来向西而去~ 关口很近,大约二里,正好是月光下的视线,啪啪啪密集的火铳声响起,夹杂几声爆轰声,营地的鞑靼人完全没注意到西边的突发情况,依旧在河边空地警惕看着两边大山。 轰隆隆的马蹄声传来,李尊祖来了,月光下马军大刀反射着寒光,瞬间冲入人群血箭飙飞。 此刻起,喀尔喀任何反应都迟了,他们点的篝火反而方便明军,马军奔跑中弯腰抄起一支火把,扔到最近的草垛和帐篷,耀眼的光芒顿时照亮整个营地。 距离最近的鞑靼人才反应过来,偷袭之人已经如风而去,到下一处囤积粮草点,范掌柜等二百人把爬犁套好,从西边急速离开。 林威在马背上左右看看,一切都很顺利,一挥手加入放火行列。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东西绵延二十里的营地,完全笼罩在冲天火光中,黑烟把月亮都遮住了。 林威耍了个恶心招,打开圐圙的栏杆,往里面扔了几个炮仗,近三万匹马如同疯了一样冲出来。 东面军营好不容易组织三千人骑马而来,却一头撞到受惊的马群中,如同一朵浪花被潮头瞬间拍碎~ 回头望一眼地狱般的营地,第一阶段军事行动很顺利,二千人跟在受惊的马群后面,从东面快速撤离。 第126章 胆子与实力一起爆炸 山谷中轰隆声如同春雷叫醒大地。 两千人赶着三万匹马一往无前,马蹄碾碎挡路的一切障碍,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奔腾而下。 不停有中毒的战马口吐白沫倒下抽搐,但大队依旧停不下来。 大凌河明亮的冰面如同一条通天路,不需要有人在前面带路,无数战马顺着河谷两岸向东,向东,向东… “都督,都督…”奔跑中李尊祖来到身边,“得去截住头马,要不全跑死了,南面有一条近道,可以到辽东义州旧城附近截住。” 林威很干脆,“带一千兄弟,若遇到前线的马军让他们也帮忙。” 李尊祖立刻带一千人从山谷绕道而去。 两个时辰后,天边泛起鱼肚白,林威在马背不停挥手示意大军休息。 士兵们砸开冰窟让战马引水,每匹马都是一身汗,河边顿时雾气腾腾,林威左右瞅瞅,骑马登上附近一处山顶。 看不到火光,但西边百里外漫天黑云,天空如同出现了一个黑洞,阴森森的气息吞噬人间。 “夫君,弟兄们阵亡了二百二十人。” 林威回头看一眼秦悦明,“记下他们的名字,每家补三百两。” 秦悦明点点头与他一起看向西边,“妾身是说我们刚刚获得大胜。” 林威从西边收回目光,向山下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又仰天吐出一口浊气,“喀尔喀不是敌人,他们顶多算可悲的墙头草,这样的胜利朝廷不会承认,我也不会上报,这只是前奏,接下来才是大戏,什么时候攻入沈阳,什么时候杀万余东虏,才叫胜利。” “鱼饵已经成了,夫君的计划定能成功。” 林威回头朝她笑笑,“这个年很热闹,二月十六是回不了京,哈哈,最起码甩开一根绳索。” “驸马不在公主也可以出阁,洞房推迟而已。” 不会聊天,林威一撇嘴,挥挥手下山,继续向东。 医巫闾山横亘在辽西草原,如同一堵墙,把大山与平原隔开,大凌河从西而来,被山脉硬生生阻挡,拐九十度弯进入大海。 拐弯处的南侧,有李成梁四十年前进攻草原的前进基地,曾经的义州城,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石头墙。 十二月十五午时,林威经过二百里奔马,来到义州城。 上万匹精疲力竭的马在引水,啃食河边裸露的一点点青苔,远远的就看到断墙南边有几千人在列队。 马世龙一身铠甲,被李尊祖带着快速到身边下跪,“下官马世龙,拜见钦差林都督。” 林威并没有下马学什么礼贤下士,自己是钦差,官高一级压死人,必须保持对这支临时大军绝对的指挥权。 这家伙在崇祯朝还提督过勤王大军呢,是朱由检制衡袁崇焕的重要大将,可惜只有勇猛,脑子差点。 “马将军,关外满打满算万余骑军,其中大部在山海关,前线四千骑军,可战否?” 马世龙身子再一低,大声答道,“回都督,马革裹尸,愿为前驱,万死不辞。” “很好,马将军请起!”林威再一指骑军,“他们全是辽民吗?” “回都督,并非全部辽民,约一半是山海后面永平府驻军,原属蓟镇骑军,蓟辽大军现在多为交叉组建。” 老子就知道是这种德行,双腿一踢马腹,马世龙连忙到身前代为牵马,这是应有之义,林威不会傻不拉几拒绝。 后面的护卫慢慢离开两个身位,两人片刻来到整齐列队的马军前,林威连续扫视几眼,士气还算不错,起码眼里没有对战争的畏惧。 给伍大牛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带三十名亲军到身边做‘扩音器’。 “兄弟们,本官后军都督林威,圣谕钦差镇抚使。 东虏肆虐,辽左糜烂,煌煌朱明被一群野人搞得灰头土脸。东虏强在哪里?他们有两个脑袋吗?有人说女真满万不可敌,狗屎,本官要向陛下证明,大明边军满饷更不可敌。 陛下允许本官带四十万两饷银到辽东,不是发给胆小鬼,也不是发给那些躲在坚城中的官老爷。 陛下让本官发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发给誓死保卫大明的勇士,发给驱逐鞑虏的忠勇之士。 从今天开始,辽西前线由本官节制,一月三两饷银足额发放,斩首一级赏二十两,斩首三次官升一级,阵亡抚恤三百两。如有欠饷,本官断子绝孙,自刎谢罪。 从今天开始,我们要让大明听到辽西胜利的消息,要让陛下看到辽西忠勇的武勋,本官将带兄弟们一起战斗,若本官怯战不前、畏惧后退,任何人可抽刀斩杀。” 林威大声吼完,呛啷抽刀,向天一指,“为了大明!” 他的誓言实在‘猛烈’,四千人无人不信,同时举臂高呼,“为了大明!誓死追随都督!” “休息半个时辰后出发,今晚我们先收取辽西第一场胜利。” 士气高涨,林威必须趁机做事,原计划引林丹汗攻广宁,现在改变主意了,身边有了万余人,实力暴涨不用耍嘴皮子,那就玩得更大一点,把诱饵做的更香一点。 伍大牛到身边把锦州的情况低声汇报一遍,几人来到城中一处背风地,一边吃干粮,一边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李尊祖先汇报道,“有大约八千匹马可用,但马力过度消耗,且只有两千套马具,需要休息三五天才能出战。” 林威捏捏眉心提神,之前在喀喇沁休息的时候,让人做了一面大旗,与自己的钦差镇抚使旗帜一样,但上面写着‘宁远伯·李’。 这面旗帜在辽民心中的效果有好有坏,但在边军中好处远远大于弊端,刚才那些马军就看着那面旗出神,有疑惑,更有信心。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若没有金启倧,林威不可能马上取得前线主将信任,若没有这面旗,军心就需要长期培养。 现在简单了,林威坐到一块石头上,志得意满道,“我们之前利用林丹汗攻宁远的计划作废,马将军带来的火药足够我们洗劫三个兵堡,派两百人赶马回锦州,今晚全军奔袭广宁,为辽西即将到来的大战打个样。” 第127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吃饭间林威对自己突然把喀尔喀抛在脑后有点吃惊,但仔细琢磨了一下,内心的确没把那里当回事。 老子这是天生冷酷,还是民族生死存亡逼出来的紧迫? ‘正规’的军事作战安排,马世龙在地下画了一个简易地形图,开口先给林威泼了一盆冷水。 “都督,广宁驻军肯定已经知道我们北来,大军也无法隐瞒,此刻东面四十里的山顶一定有他们的斥候。 医巫闾山南北长三百里,如同一根棍子插在辽西,锦州在南端西侧,到此处约百里。 义州正东四十里就是山脉,有一条名叫牵马岭的山路大约四十里,翻过山就是广宁。 义州向北七十里,有一条宽阔的山谷叫五台沟,大约长五十里,出山谷就到了广宁城北。 这两条路都有斥候,广宁北面还有三个小兵堡,里面大约百余人,都是东虏向草原方向的斥候。 广宁东面五十里是镇远堡,向南依次是镇宁堡、镇武堡、西平堡,间隔五十里左右,这是东虏在辽西前线的常驻军,每个兵堡两千人左右,但三堡之间有三千真虏骑兵,除此之外,辽河西面再无游动大军。” 看人家这地理介绍,这才是将军应该说的话,但林威一息都没停顿,直接说道,“我们走五台沟,从北面绕过去,就是要今晚攻城,让他们通知那三千骑军来救援。” ‘游戏’地图 马世龙一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作为将军不能客气,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都督,没有步营、车营携带火炮,他们不会想到我们会攻城。且…且下官不建议攻城,粮草不足,骑军对兵堡望而兴叹,可能白白折损人手。” “呵呵,那从今以后你得换个思路,本官让你带的火药带足就行。” 马世龙意思到位也不再劝,主将第一战,的确需要硬碰硬打出气势,林威起身拍拍屁股,对一旁的伍大牛道, “师兄,悦明需要带领中军亲卫,还得你跑一趟,带一百人把这些马赶到锦州,让金启倧想办法找些马具,所有人必须在年前学会骑马。 到山海关后,令秦祚明和京营副将顾肇迹押送饷银到宁远,然后由顾肇迹守着饷银。 拿钦差印信告诉高第,本官同意他把辽西兵民撤回山海,但宁远不许撤,由宁远兵备道、宁远总兵加固城池,准备迎接东虏大军。 调山海四千骑军出关,谁不同意就砍了他。让高第奏报朝廷,本官决定带一万多人在松锦一线与奴酋会猎,为辽西坚壁清野争取一个月时间。 记住下面的人,起调前屯卫总兵赵率教任骑军主将、起调宁远副将曹文诏为辅、秦祚明带一千白杆兵加入骑军为辅,五千人必须在腊月二十五前赶到锦州。 畏缩不前者斩!逃避怯战者斩!” 这是军令,伍大牛只好躬身,“末将领命!” 林威点点头,“秀秀会在你后面回山海,攻下广宁,破掉东虏游骑后,她会带斩首和本官奏报回山海。听说努尔哈赤一生未尝败绩,别人怕我不怕,本官准备刺激他倾巢而出,然后伺机而动。朝廷支持也罢,不支持也罢,光脚不怕穿鞋,这场大戏已开始,不到血流成河不会停,至少要让天下人看到大明勇士的热血。” 这是告诉他以暗卫的通道向京城发信,伍大牛千言万语只剩下四个字,“师弟保重。” 半个时辰后,林威再次把骑军混编,马世龙带三千人、李尊祖带三千人,宁远伯将旗开道,全军没有休息,即刻向北。 骑军赶路很快,绕山路也就百里距离,一个时辰后抵达五台沟,李尊祖已经与东虏斥候遭遇。 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像以前一样,吊着放风筝射杀明军,没想到这次遇到了对手,射箭比他们还准,而且不给他们反应时间,小跑前进的明军轰隆一声挤压过去,迅猛进入山谷。 林威非常疲惫,两千人也非常疲惫,但看到前锋把一百斥候瞬间吃掉,枭首挂在马鞍炫耀,士气顿时高涨,全军大声欢呼,把两侧山坡松树上的积雪噗噗震落,越发有气势。 结果越跑越快,月亮刚刚升出地平线,明军已冲出山谷,广宁北面三个前进哨的几百骑军撒丫子就跑。 明军在屁股后面撵着来到广宁城下,林威绕着城跑了一圈,只有一南一北两个城门,长宽两里的小城。 纯粹的兵堡一般门楼很宽,城墙上站满士兵,没有强制剃发,投降的汉军很显眼,八旗兵更显眼,对城外来来去去的骑军充满鄙夷。 明军攻城三件套,火炮、云梯、盾车,六千人一个都没有,他们当然丝毫不担心,还有人站到墙头向外撒尿,大笑不止。 林威无声嘲讽笑笑,回头看向秦悦明,后者朝他点点头,立刻大手一挥,带人到南边五里外立阵。 马世龙在身边一直盯着他,想从林都督眼神里解开心中的疑惑,可惜林大爷虽然疲惫,总是习惯性思考下一步,一直在酝酿对付努尔哈赤的恶心招数,对广宁根本没多少关注。 “都督,是否让兄弟们吃干粮休息?月升之后,末将带兄弟们从西城薄弱点攀墙攻城。” 林威还没有回答,李尊祖冷冷说道,“马总兵准备冲锋即可,跟在亲军后面,真虏一个不留,那些汉兵投降就留下,不降就去死,城内有三千屯民都有用,今晚还得马总兵守城轮值。” 马世龙一头雾水,却突然看到城门下跑回来十来个人,边跑边挥手,光线暗淡城墙上的人没有及时发觉。 几人跑出大约三百步,突然爬到地下,马世龙刚想问,却见林威、李尊祖和中军几乎所有人都双手捂耳。 轰~ 地动山摇的爆炸,宣告辽东第二阶段大戏上演。 战马啾啾原地直跳,众人连忙安抚,轰轰,接着又是两声。 南城升起三股巨大的烟尘,视线模糊,只看到城门楼如同被腰斩一般,突然散开变成一堆渣石… 紧接着雨点般的小石头和星星血点噼里啪啦落在阵前,敢情城墙上的人已经飞升了。 马世龙一脸震惊,怔怔抬头摸了一把脸,竟然摸到一滴血,瞬间心跳加速… 林威猛然跃马而出,呛啷抽刀,向前一指,“杀!为了大明!” 第128章 烂啊,一直烂 将军的下意识行为让马世龙立刻抽刀跟着林威,但两侧亲军以更快的速度冲在主将前面。 他们不是拿着刀,而是举着没有火绳的火铳… 南门转瞬即到,城墙垮塌、整个门楼被震碎,百步内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城内的人被炸傻眼了,无意识的乱窜乱叫,真虏又怎么样,完全没有像样的抵抗,六千人从炸出来的两处通道轰隆进入城内。 啪啪啪~ 火铳声响起~ 屠杀! 一面倒的屠杀! 很多人七窍渗血、满头尘土呆滞看着冲入城内的明军,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顿时血肉横飞。 林威跟着中军穿过一个大石牌,还凑空抬头望了一眼,四个大字,天朝浩券。 这个石牌对李尊祖有特殊意义,是万历八年表彰辽东总兵李成梁功绩石坊。三间四柱五楼,相当气派,一直传世几百年都完好,听说努尔哈赤特意下旨不准后人拆除。 林威再低头,大军已冲入守备府,院内有五十多辆爬犁,有人想放火都来不及,被亲军砍瓜切菜杀进后院。 全城都在杀人,明军从来不是败在勇武,女真无敌此刻就是个笑话。 林威进入守备府大堂,往将军椅上一靠,静静等着战斗结束。 或许他太累了,或许他脑海里依旧在酝酿棋局,竟然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杀戮停止,靠近城门虏兵的死相让所有人都心惊胆颤,七窍流血,大小便失禁,口吐内脏而亡。 新式火药作为引爆药,三百斤黑火药的炸弹很惊人,守备府往南的房子几乎全被震塌,主将硕托刚好在南门,被直接震死,大约三百人连尸体都没找到。 屯民第一时间就投降了,他们是前线兵堡筑城的俘虏,个个如同乞丐一般,目光呆滞,无喜无悲,等待命运的安排。 汉军被杀了一半,剩下的人看到宁远伯将旗吓尿了,磕头如捣求生。 至于一千真虏,脑袋就在守备府门前堆着。 亲军和蓟镇马军连续两天两夜奔马作战,放松下来立刻进入梦乡,马世龙却兴奋的在城里转来转去,与士兵们大笑欢呼。 赏银就有二万两,这感觉太美妙了,这胜利也忒爽了。 马军精气神焕然一新,马世龙胸中豪气冲天,区区东虏、指日可灭。 他还抓了一个重要的俘虏,李永芳的儿子李率泰,辽西人人对李家恨之入骨,这家伙是努尔哈赤的额驸,吊起来先抽一顿出出气再说。 唯一不完美的是城内只有八百战马,明军这么多战马涌进来,粮草不够五日之需。 外面哄哄的吵闹声没有叫醒林威,清晨他们突然安静下来,林威猛的睁眼,刚好看到马世龙兴奋的在地下烤火,他竟然一夜都没睡。 “都督,大胜啊,兄弟们只阵亡了三百二十人,真虏一千人一个不留,降兵还有一千人,有几百人受伤严重末将送他们上路了,主将硕托枭首,副将李率泰活捉。” 林威看了他一眼,感觉喉咙干涩,马世龙连忙递上一个水囊,又补充道,“对了,抓住一个奴酋文官,是个汉人叫范文程。” “把这两个家伙带进来。” 两个猪尾巴汉人,这是‘人上人’的标志,两人都人高马大,李率泰大吼大叫被马世龙狠狠抽了一板子,顿时安静了。 林威看一眼打量他的范文程,眉毛一沉问道,“喀尔喀代替大明边商走私,这是谁牵起来的线?” 范文程闻言一犹豫,林威立刻冷冷道,“碎指!” 马世龙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两侧亲军已经刀鞘砍到范文程膝窝,爬到地下的瞬间,另一人拿刀把咔嚓一声把左手三根手指砸了个稀烂。 范文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马上大叫招供,“阿禄,是阿禄部酋长。” 阿禄是喀尔喀五部之一,但已投降努尔哈赤,就凭一个附庸的附庸? 林威从座位后绕出来,站到范文程面前,“最后一次机会,生死就这一句话,再问你一遍,是谁牵的线?” “奴才…小人真不知,啊~大明那边不是武官,是文官,是文官…是认识天命汗和四大贝勒的文官,天启二年广宁失陷之后,就联系好了走私。” 范文程提供的消息颠覆林威认知,走私果然有人背书,三年前就联系好了,喀尔喀只是障眼法。 辽东致仕的大员?谁? 林威在地下踱步两圈,扭头看向李尊祖,后者懂他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道,“不太像,据家父所言,爷爷、曾祖与顾大人关系并不融洽,他不可能与奴酋…啊,不对,努尔哈赤当时在曾祖身边做随从,那时候顾大人正是辽东巡按。” 两人说的是当朝首辅顾秉谦,顾大人履历相当棒,万历二十三年进士,庶吉士、编修、翰林等阁臣预备官都做过,礼部挂职后,国本之争正盛,可能失去了大佬支持,突然外放了。 到辽东任巡按、知府、巡抚,巡抚任期很短暂,但他做巡按和知府十多年,算是辽东系的‘孤臣’,投靠魏忠贤后,他对辽东民情熟悉,也是天启重任的原因。 巡按与随从结交?林威摇摇头,不太可能。 关键是皇帝肯定清楚顾秉谦的底细,不可能让他做出这种事。 “不…不是顾秉谦!”地下满头大汗的范文程突然插嘴,“此人在都督府声望很高,可以调动总兵。走私是他联系,但他也无法插足,正好京城贵人自以为走私能牵制鞑靼人,这才越做越大。” 林威来到他身边,挥挥手让亲卫把他拽起来,皱眉问道,“也就是说,联系走私之人,与现在庇佑走私之人不是一回事?” “小…小人不知,但绝不是同一个人,或者不是同一势力,天命汗曾…曾言,若他们能联合起来对付后金,女真也无法占据辽沈。” “范文程,你找死!” 耳边猛得响起一声大吼,原来是李率泰挣脱勒他脖子的亲卫,面对林威双眼喷火,把林大爷搞得怒气冲天,呛啷抽刀,顺着脖子大力砍了下去。 汩汩汩~ 李率泰鲜血喷涌,脖子被砍断大半,仰头栽倒~ 第129章 刍狗与刍狗的游戏 大厅里的人被林威突然的盛怒震慑,齐齐低头后退。 “枭首封匣,战后与硕托首级一起送入京城。” 林大爷盛怒的原因不是李率泰,而是突然发现高层有‘内奸’,他酝酿努尔哈赤与林丹汗狗斗的计划很可能落空。 靠! “大…大人,负责商队交易的不是小人,是天命汗三子阿拜,他在沈阳负责勤务,与硕托一起被炸亡。” “三皇子阿拜?” “是,但他母亲是庶妃兆佳氏,没什么地位,他也没什么才能。” 林威点点头,女真皇子实力一看母亲地位,二看舅族部落,三看领兵才能,只讲究实力。 “范先生早这样说话,也不用白白丢三根手指,去治伤吧,本官没必要杀你。” “谢大人,还有一件事,昨日中午、下午硕托已通知了镇武堡骑军大将岳托,此人是他的哥哥,作战勇猛,素有智谋,不仅是台吉,还是正印掌军贝勒。” “范先生是说岳托会到广宁?” “是,小人认为午时就会到,他们已商定一口吃掉松锦骑军。” 林威再次打量他一眼,摆摆手让亲军带下去,汉奸除了骨头软,但你不能否认很有眼色。 “尊祖,岳托若来,还省得我们南下了,你带三千人去西边山坳中埋伏,等我把他们放进来,你就兜到屁股后面堵住,骑军得正儿八经打一次骑战,否则永远无法攻坚。” 李尊祖没有马上领命,而是劝道,“我们可以带走这里的一切,到北面的五台沟设伏,他们更跑不了。” “屯民和降兵呢?” 李尊祖被一句话噎住,林威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广宁本就不在计划中,既然赶上了就不能躲,士气好不容易提起来,一跑这两月都白搭。我不想无目的杀贫民,他们是可怜的奴隶,得甄别一下,大明不能再失心了,想想你的将旗,尊祖怎么一看到他们忘了之前的计划?” 李尊祖喏喏拱手,“感谢都督提醒。” “去吧,这里有他们好不容易收集一年的物资,对东虏来说,前院那一堆爬犁比一万人更重要,他们会进攻的。” 林威脑子虽然乱糟糟的,但他一直在捋背后的事,对当前的形势没有任何担心。 起身离开大厅,带秦悦明四处巡视一圈,城北竟然还有十来个掷弹机,就是小型投石机,明军车营推着四处攻城使用。 公母俩对视一眼,齐齐无声微笑,这仗顿时好打了,埋伏都不用,放进来炸死狗日的。 战前最后一件事,甄选有用之人。 下令把降兵和屯民带到城北的校场,酝酿半天的劝降话,被眼前的情形全堵了回去。 屯民明显扒了死人羊皮袄,身上片片血迹,披头散发,脸黑的跟泥球一样,血腥味夹杂汗臭味,个个骨瘦如柴,两眼无神,简直没有人样。 屯民靠边,一千降兵被押到中间。 林威四处扫了扫,扬扬脖子大吼,“乡亲们,天朝大军回来了,朱明皇恩回来了,乡亲们辛苦了,陛下让我向辽东乡亲问好,大明对不起辽东的百姓,你们没有错,为奴酋筑城只是为了生存,过去的让他过去,从今以后,你们是大明百姓,谁再说你们投靠奴酋,本官必诛之,陛下必诛之。” 停顿一会,回应的人一个都没有,果然对牛弹琴,既然如此,那就不客气了。 林威突然朝降兵一指,“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大明边军,是大明百姓,数典忘祖,背叛朝廷,甘为走狗,鱼肉乡亲,罪该万死。本官现在判他们死罪,由乡亲们处决,以泄奴役之苦。” 跟在身边的马世龙一愣,咱不是这么回事吧?这些人可以打仗的。 林威看屯民依旧呆滞,自嘲笑笑,再次大吼,“杀了他们,抢了他们衣服,立刻可以吃饱饭,从今以后还是自己人。” 总算有人冲了出来,二十个屯民跌跌撞撞,拿起石头冲向降兵,“杀了这些畜生。” 降兵顿时连连后退,可惜后面是虎视眈眈的亲军,顿时几十人被一刀砍死,降兵再次后退,那二十几个屯民已冲到人群中。 惨叫声此起彼伏,降兵还手了,屯民片刻被活活打死一大半,林威伸手阻止准备入场的亲军,冷冷看着双方的反应。 马世龙在林威身后深吸一口气,他想明白了,林威没时间归治降兵,这些兵油子在逆境中没有任何作用,大战期间是隐患,还得分出人手看管他们,屯民虚弱,经过这场杀人游戏,却可以收获绝对的忠心。 宁肯带着一只狗逃命,不带着一群狼去抢劫,这句话在辽东是无上真理,林威就算千金买骨,也不会买几只狼。 降兵杀了屯民,好像也明白高台人意欲何为,有人下跪求生,有人高声大骂,有人还想逃命,被亲军嗡嗡射杀一片。 惨嚎声响了一会陷入安静,林威依旧无动于衷,负手冷冷看着他们。 老子身处九死一生的险境,成则还有下一个险境,不成则一起去死,乱世如此,谁也不用怨谁。 极度的压抑让屯民爆发出一阵阵吼声,“砸死他们,大伙再也不过猪狗不如的日子了!” “砸死他们,这些畜生最不是人。” “杀,一了百了!” 随着几声吼叫,三千人轰隆一声冲向降兵,个个如同饥饿很久的猛兽,手肘、膝盖、头颅、牙齿…原始的搏斗异常惨烈,失败者下场堪比南城那一堆碎肉… 他们回不去了,只能跟着林威,有没有忠心不重要,反正没有退路,扭头扫两眼周围的士兵,辽西的马军被吓坏了,看向林威的眼神全是畏惧。 挺好! 老子是一个合格的‘玩家’! “马总兵,给他们扔下去几柄刀,你只会看戏吗?” 马世龙身子猛得一抖,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缺乏定力,让亲卫扔下去三百把长刀。 一刻钟后,宁远三千士兵、三千屯兵只剩下一千五百人,他们个个气喘吁吁,地下有未断气的人,过去干脆一刀。 啪啪啪~ 林威冷漠又孤独在高台鼓掌,“很好,从今天起,活着的人都是本官麾下直属勇士,饷银一月三两。马总兵,给他们分发军械,暂时由你节制,中午吃顿好的,要有肉,吃饱咱们继续杀人!” 第130章 行如风,动如雷 距离广宁二百里的辽西草原,五千鞑靼骑兵快速南来,他们已经跑了一夜,韩同在马上叫苦不迭看着前面的贵英恰。 让你们早准备不听,还装腔作势,现在又急着去捡桃子,也不知林都督准备好了没有,这五千人会与东虏狗斗吗? 咻咻的哨音传来,五千骑军突然放慢脚步,展开冲阵队形缓缓向前。 韩同来到前面贵英恰身边,一起登上丘陵地,顿时哈哈大笑,“林都督给大汗送诚意来了,大将军不必如此紧张。” 贵英恰扭头瞧他一眼,“韩大人,不是说我们到广宁自己取吗?” 这是备用计划,韩同心念电转,打了个哈哈掩饰尴尬,又化作高深莫测道,“大将军,他们若遇到只身一人的韩某,那就会一起到广宁,若遇到大军,他们就会直接去黄金大帐。” 贵英恰暗骂一声汉人奸猾,挥手让斥候去把头领接过来。 范掌柜风尘仆仆来到两人面前,张口一句话雷死贵英恰,“韩大人,喀尔喀有一队百人骑士追杀我们,被护卫打败,俘虏说林都督烧了喀尔喀所有牧草和帐篷,且把所有战马赶走了,喀尔喀现在有一半人中毒,上吐下泻失去战力,完全是待宰的羔羊,别说作战,连逃命也做不到。” 贵英恰一把抓住范掌柜的衣领,“卓里克呢?黄金家族全死了?” 范掌柜看看贵英恰,又看看韩同,神色平淡回道,“韩大人,都督让您去广宁,在都督手中真虏无一合之敌,如今大军应该平推到西平堡了,山海马上会来两万骑军,陛下让林都督带骑军作战,有补给又没有城池受累,奴酋不会得到任何便宜。” 这是说给贵英恰听的,他顿时哈哈大笑,“就算老子相信你们有两万骑军,去哪里偷补给?哈哈~汉人的鬼话。” 旁边韩同嘴角一抽,冷冷说道,“大将军,喀尔喀就是补给。” 贵英恰笑声戛然而止,咬牙一把推开范掌柜,对后面的人吩咐道,“抽五百人护送商队到黄金大帐,有百万两货物,大汗可以集结八万控弦,我们先去广宁!” 啪啪啪~ 韩同大力鼓掌,“大将军气魄非凡,果决冷静,察哈尔文智武勇,有林都督合作,一定会很快兴盛,让周围部落归心。” 贵英恰鼻子轻哼一声,向后一挥手,全军向东南方向的广宁而来。 在他们跑马的同时,林威拿了把椅子坐在城北门楼上观战。 以守备府为界,马步军全部在城北,两千人持刀,两千人持弓,弓箭手在房顶、城墙等高处,南城空无一人。 林威翘着二郎腿看看神色紧张的部将,撇撇嘴不以为意,老子真tm是个奇葩,没有想象中难打,内心竟然越打越轻松,越打越冷酷。 岳托带着三千骑军到南城半个时辰了,他们一直在城外观察,大队人马还到城北转了一圈,林威连头都没有回,要么从南城进来打巷战,要么滚蛋,骑军连围城的优势都没有。 “范先生,本官问你件事,女真下一任大汗是谁定了吗?” 束手站在旁边的范文程连忙低头,“回都督,暂时没有,四大贝勒与天命汗共同理政。” 林威不置可否,“四大贝勒?除了皇太极,其他人还有机会?” 范文程犹豫片刻说道,“回都督,三贝勒莽古尔泰有勇无谋,几乎没任何机会。二贝勒阿敏是奴酋侄儿,有很多部众,大概有两成机会。大贝勒代善如今是嫡长子,且年龄较长,废太子褚英之后曾继太子位,是最有声望和实力的皇子,可惜这家伙不仅与皇妃有染、虐待自己的儿子,被奴酋愤而废位,声望一落千丈,但他的部众依旧最多,大约有三成机会。四贝勒皇太极有勇有谋,但他毕竟是后起之秀,五成机会。” 林威哈哈一笑摇头道,“代善部众最多?他的儿子也不支持他吧?哦,当然,他最出色的两个儿子也要死了,你为何觉得皇太极只有五成机会?他就算只有四成,也没有对手吧?” 范文程再次犹豫片刻,“回都督,理应如此,但得看东虏八旗大臣到时支持谁,奴酋儿子很多,个个有想法。” 林威笑着摇摇头,“若奴酋现在占据山海关,那皇太极就没戏,但北有林丹汗,西有明军,南有逃民组成的东江,海湾内还有大明水师。有一位贤哲曾说过:当一个民族面临生存威胁时,恢复民族生存的努力就将占据一切事务。” 范文程眼珠慢慢转了一圈,然后两眼一亮,“都督大才,如此说来,除了皇太极,其他人没有任何机会。” 林威笑着点点头,起身看看下马准备进入城内的一千真虏,淡淡说道,“所以,本官在辽西的目的,就是让林丹汗也感受到东虏对草原的生存威胁,且不能让他有回避的心思。老子真是难啊,算计努尔哈赤前,还得帮林丹汗降服三千里草原。” “都督胸怀天下,放眼万里,运筹帷幄,定能立不世之功。” “哈哈,范先生领悟相当快,同样的话老子得与宁远伯废半天口舌,马屁也不错,老子终于找到一位捧哏,可喜可贺,以后跟在身边吧。” 范文程大喜,立刻匍匐下跪,“小人肝脑涂地,愿为都督效死。” 林威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想不到老子有一天需要汉奸,全是那些阴人逼出来的。 真虏一千人顺着两条通道进入城内,沿着两条街道警惕向北而行。 他们完全能看到北门楼的林威,只是碍于射程无能为力,这就是当世的战争模式:一切都在眼皮底下。 林威右手一挥,马世龙猛得吹号,以守备府为中心的房顶顿时冒出无数弓箭手… 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千人与两千人对射,还是一高一低,说什么都没有优势,真虏扔下一半人撒丫子跑出城外。 岳托失了面子,认为自己摸清了明军实力,远远望去,在阵前鬼叫几声,下一刻全部冲入城内。 战术没问题,队形散开,弓箭手同样上房顶掩护,一间房一间房向北摸了过来。 林威等他们到守备府前面百步,站在城墙向校场猛得挥掌下切… 呼呼呼~ 十几个屁股冒烟的布包飞跃半个城池,刚好砸到真虏密集处。 轰轰轰~ 刹那间地动山摇,南城仅有的房屋瞬间倒塌,尘土飞扬之际,夹杂无数残肢断臂飞上高空~ 第131章 京城的答案在边镇 冷兵器时代队形再怎么分散,热兵器面前也有点密集,尘土中夹杂血雾,效果属实有点猛。 林威撇撇嘴,等朝廷知道老子的胜利方式,‘身价’又会提升吧?底火、颗粒火药、黑火药,三级起爆方式,充足的爆炸威力颠覆他们认知。 林大爷大战间隙,竟然歪头回想制药秘方是否泄密,想了一会摇摇头,应该没有,知道底火秘方的在自己床上,知道颗粒火药秘方的在身边当亲卫。 等稳定下来,他们就是自己的属下,该去制火药了。 呜呜的号角响起,西边山坳中冲出三千人,直接杀向南门堵后路。 完美的伏击。 就是不知道如此轻松的战斗还可以打几场。 “都…都督,这…这是什么火药?大明有此利器,为何…为何…” 林威回头看一眼结结巴巴的范文程,“听说李永芳训练了两万火器兵?是东虏精锐?” “回都督,是三万人,一万炮军,两万鸟铳。东虏的火铳大多来自明军缴获,少部分私铸,还…还有一部分是探子走私而来。” 林威摆摆手没有在意,迈步下了门楼,示意他与士兵们去收拾残局,把岳托的脑袋找到。 再次回到守备府,门前的石牌坊被炸坏了,两根石柱一倒,整个石牌也站不住,把大街堵了个结结实实,院内震塌不少房子,好在大厅还完好。 林威开始写信,阿拜、岳托、硕托三个贝勒脑袋,还有李率泰这个明朝人心心念的贼人儿子,四千真虏,五千降兵,草草算…杀敌三万吧~ 不知道天启有没有气魄,让老子总理前线兵事。 武将总理官相当于文臣总督,可以不受节制直接上奏朝廷,但越不过兵部和内阁,起码身边没有牵制不是。 “都督,岳托还活着,腿断了!” 马世龙兴高采烈进入大厅,把林威搞得莫名其妙,头也不抬道,“砍了吧,留着浪费粮食吗?” “都…都督,咱们可以绑着到东虏兵堡转一圈。” “脱裤子放屁,直接枭首,让马军拖三千无头尸体去转一圈,每个兵堡前扔下一千具尸体。” 林威刷刷写完信,听不到马世龙的答复,抬头看到他目光呆滞,还没有从刚才的命令中回过神来。 林大爷冷哼一声,“怎么?害怕了?两族生死存亡的对垒,你还讲礼节?老子该说你蠢,还是说你傻?既然要刺激努尔哈赤,那就刺激到位,最好辽东十三万兵马全涌到辽西,老子喜欢这种刺激。马总兵亲自去办这件事,带两千人明早出发,一人双马,晚上返回来。” 马世龙想起刚才的战斗,内心大骂自己迂腐,这位林都督年纪轻轻,但杀伐果断,符合辽东实情的将军,努尔哈赤的对手终于出现了。 想通这点,马世龙单膝下跪,“末将领命,一定完成任务。” 林威点点头,朝他随意摆摆手,“与尊祖一起去,把你们的将旗都带上,再带五百屯民,给他们一点信任方可共同作战,告诉士兵不准欺负他们,小心本官行军法。” “是,末将遵令!” 马世龙离开后,林威把写好的三封信折叠起来,迈步出了大厅,扭头看到师妹在厢房打扫房间,摇摇头继续出院门。 前院范文程在带着亲军清点爬犁上的货物,张家口百万两货,这里就是三百万两,不过得运回去,否则还是一堆昂贵的垃圾。 运回去? 林威突然挠头,娘的,老子怎么运回去?草原现在很不安全,林丹汗和喀尔喀都有可能明着抢劫,然后来个不认账。 一个不能打,一个打死也没用,靠… “范先生,这里面有大件吗?” 范文程被突然出现的林威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回都督,没有,皮子药材东珠,都是昂贵的物件。” “多少马可以驮走?” 范文程犹豫着计算了一下,“三百左右!” 林威点点头,“清点出来重新捆绑,明日一早让马匹火速运走,老子得从这场战斗中捞点好处,否则没银子发饷。” 边说边扭头,余光看到李尊祖在石牌坊前发呆,几名亲卫在吃力的搬着沉重的石头… 石碑都摔烂了,无论如何拼凑不起来,林威犹豫来到身边,站到他身后看了一会,悠悠说道,“宁远伯将旗出现,意义远超一块石牌坊,尊祖能打败东虏,还有更大的石牌,若大明失败,这座牌坊就是耻辱。” 李尊祖拍拍屁股起身,苦笑回道,“只是感慨一下,没别的意思。” “感慨可以,别当回事,想想努尔哈赤明明痛恨令祖,为何还要留着它,还不是为了踩着李家,向辽民宣示他的武功。宁远伯将旗在辽东出现一次,就是甩他耳光一次,抛弃你心中的枝枝蔓蔓,明日有多恶毒给我做多恶毒,最好让努尔哈赤失心疯跑到辽西来报复。” “呵呵,四威多虑了,对待真虏,辽西任何一人都恨之入骨。女真满打满算不过四万真虏,咱们一战灭掉四千,四威足以晋封三少,但你是驸马都尉,朝堂估计会赏赐一堆物件。” 林威大乐,嘭嘭拍他的肩膀,“哈哈,错,不仅会大大封赏,我若再胜一场,陛下一定会乾坤独断封爵。” 这事颠覆李尊祖的一般认知,挠挠头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与公主已经确定婚约,但我们还没有大婚,没有收到册封圣旨,那我就不是驸马都尉,可以正常做官、立功、封爵。 抛开亲军的身份,从大明朝堂看,陛下急需一个权贵‘身边’的人外镇领兵,以获得士绅豪商支持,但又得保证这个人与皇家的关系,目前只有我一人符合他们的条件。 我若回京,不仅是自己的失败,更是陛下和勋贵的失败。我若大功封爵,又不可能悔婚,官场不得不接受皇家重新开始与勋贵联姻,可以绕开一切不合理规矩。 届时勋贵就可以外镇了,这是打破武英殿勋贵束缚的最简单方式,也是最小的代价,朝堂期待我立功比我自己还急。 确定婚约到大婚,一般也就半年,我的时机全在这半年中,只有一次机会,可惜在塞外与陛下没有默契,他怕我牵连宣大,把婚期提前作为警告。不过无所谓,陛下和英国公都清楚,辽东只有三个月时间。 尊祖你也是勋贵,都跟我跑两个月了,还没有意会到我为何能在塞外随心所欲的深层原因吗?” ……………… 注:总理官,是明朝武将战时的差遣官名、凡是这类‘动词官’都属于临时钦差性质。 只会出现在正在战斗中的战区,它唯一的作用是降低文臣对武将的绝对限制,算是以文御武国策下文武妥协的产物。 崇祯三年后频繁出现,如满桂的宣大总理官、刘理的蓟镇总理官、秦良玉和曹文诏的剿匪总理官,介乎于总兵之上、三督(总督、经略、督师)之下的虚衔。因不属于正常官衔和常设官,很少被直接称呼。 第132章 战争,权争的终极表现 李尊祖懵逼听完林威的话,瞬间就明白林威身上承担了太多人的希望,难怪他在塞外咣咣一顿乱拳,朝廷依旧不管不问,放别人身上早被弹劾、甚至直接下狱待查了。 林威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想通了,朝他使了个‘你懂’的眼色,施施然返回守备府。 其实从暗卫的身份说,老子就是勋贵继承人,天启真的急,通过一个人可以打破很多规矩束缚,简直太划算了,太美了,辽西的消息入京,肯定是左都督,外加一个少保。 要骑军?给! 要独立作战?准! 就算把一万骑军全部消耗完,只要再杀几千人,英国公会团结勋贵推着林威向前,铁定封爵。 然后…伯爵做驸马都尉,会抵消掉驸马都尉带来的不利,束缚瞬间变成皇家信任。 若自己有能力外镇,那就是在制衡繁杂的中枢撕开一个大口子,勋贵瞬间集体跳出中枢的文武纠缠。 大明立国之初,勋贵需要士绅豪商的支持,现在不需要,他们就是士绅豪商。 总之,只要自己成了,就是撬动‘地球’的那个支点。 这就是他们期望自己成事的原因,虽然肯定有人不乐意看到,没关系,现在他们阻止不了急着‘翻墙’的一堆权贵。 回到后院,师妹依旧在黄昏中忙碌,她知道自己得回山海关,但她不知道林威会很快放弃广宁,抓紧时间给他收拾房间。 林威任由她收拾,回到里间坐到烧暖的炕上闭目养神,不一会感觉有人上炕,体香传来,是秦悦明。 睁眼看到刚刚洗漱过后的美女一脸笑意爬到胸口,笑着拍拍后背再次闭目,没想到腰间一松,嗯?! 再次睁眼,美女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双唇堵嘴。 一场激烈的战斗,身心愉悦… 秦悦明趴在胸口,悠悠说道,“妾身回山海更合适,秀秀不知道那些事,那就永远也不要知道了。” 林威刚才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秦祚明即将到前线,她的确也可以,叹气一声道, “娘子带六百亲军和所有缴获回山海,帮助师兄执行我的命令,然后让师兄回京送奏报。这一路带着四千真虏首级,一定要耀武扬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你与允晴留在山海,让她联系南京把缴获换成银子,一份送给皇帝,一份送到海上等着,一份送到山海,过年正月准备好,我有用。” 怀中人一愣,“为何要带所有亲军回山海?” “为了让他们送信,更是为了给他们一次机会,以后要么跟着我建功立业,要么回京继续做鹰犬,若跟在我身边还一直效忠别人,死了不要怨我。” 秦悦明顿时不说了,紧紧抱在怀中,不一会就睡着了。 林威轻轻起床下地,穿戴整齐来到屋外,师妹一人趴在桌子上也快睡着了,这… 轻轻碰碰胳膊叫醒,两人无声喝了碗粥,拉手一拽,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转转。 投降的屯民与士兵吃一样的饭,与林威理一样的光头,士气很好,南城没了就没了,石头被他们移到城墙边,一下午就筑起一人高的三堵墙,等过几天把中间填满,还可以加高。 相比人的吃食,马的草料更是个大难题,整整一万匹战马,三天都不够吃,明天不仅得遣走大部,还得到锦州拿点精料喂马。 马世龙、李尊祖都在巡视,士兵们聚在一起生火取暖,炫耀着自己的战功,也畅想着自己的赏银,林伟兑现自己的承诺就可以,用不着对士兵绞尽脑汁。 两人顺着台阶来到城墙,月光下平原一片清冷,南面堆积的尸体让人如同置身地狱,又顺着城墙来到东面。 17世纪的辽河没有经过治理,进入海湾前根本没有固定的河道,印象中大片肥沃的土地,如今是千里沼泽,沈阳地理位置在广宁正东,直线距离不过三百里,但平时需要绕行海边,走一个弧度超大的弓背,路途翻一倍还多,有七百多里。 如今的科尔沁还未西迁,在这片千里沼泽的东北方向、松嫩大江河畔,察哈尔与辽东又隔‘泽’相望,沼泽把各部分开,无形中给了林丹汗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辽阳在大明朝一直是辽东的中心,努尔哈赤刚刚迁都沈阳,看起来远离人口密集区,其实是奴酋政治智慧的体现。 离开汉人心中固有的府城,削弱辽民的向心力,又能靠近此时的边墙,瞬间缩短与海西女真、科尔沁、察哈尔的距离,等草原归顺,天然而又绝对的中心位置。 但是…如今是冬季,千里沼泽如履平地,自己仅仅有两个月的窗口期。 这张图能解释明朝时候辽东为何有个‘豁口’了吧?(棕色字体是如今的城市名称) 林威和一声不吭的师妹在城墙站了太久,李尊祖、马世龙、和范文程都默默来到身后。 范文程大概猜到主将突然担心什么,主动打破沉默,低声说道,“都督无需担心,奴酋最快出兵也在十日后,若是大规模出兵,没有一个月不行,虽然沼泽可以通行,但只有小股轻骑能来,对我们没有威胁。” 林威怀疑他这种说法,顿时皱眉扭头,“奴酋不是已经在准备大规模进攻辽西?” “回都督,秋季就在准备进攻,且奴酋有驻守辽西兵堡的计划,步卒全部跟随。但正因如此,十几万人根本无法突然行动,必然需要周密的安排,辽东没有多余粮草,奴酋的计划是开春前占据兵堡,马上开垦屯田,所以准备归准备,但年前依旧无法大规模出兵。” 哈哈,林威的判断再次得到印证,这年头的动员能力很低,明朝虽然更低,但这里是大明划定的‘战区’,一直在准备中。可惜努尔哈赤没想到,他拿宁远没辙,占据辽西开田是便宜别人,才把重点转移到草原。 对李尊祖笑笑,“范先生说沼泽只能通行小股轻骑,我却认为对大股骑兵穿插奔袭更有利,尊祖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把前线所有兵变成骑兵了吧?” 李尊祖顿时两眼放光,神色激动,“等奴酋把兵马集合到辽西,我们…我们去偷袭沈阳?” “顺序错了,是带着林丹汗偷袭科尔沁,帮助他一统草原各部!” 李尊祖差点闪脱下巴,尴尬看一眼范文程和马世龙,发现他们也没听懂林威想做啥。 林大爷顿时哈哈大笑,展开双臂虚抱草原,浑身散发莫名的气势,对黑暗的草原郑重宣威, “骑军必须动起来创造机会,必须时刻保证局部人数优势。他们没我脑子快,没我心狠,关键是…他们没有我恶心,身处敌后,会恶心人就是最大优势,老子要让努尔哈赤破防发疯,让他冲冠一怒,让他们血流成河。” 第133章 大明盛传林都督 天启五年十二月十七,广宁城寅时已人声鼎沸。 林威同时送走两批人,秦悦明带六百亲军押送缴获到山海,同时护送四千匹马到锦州。 娘子最重要的任务是沿着驿道耀武,为林威打名号聚声望,他们的行头非常具有‘时代特点’,战马两侧全是脑袋串串,阿拜、硕托、岳托、李率泰的首级还用长矛挑着。 另一边更恐怖,李尊祖和马世光带着三千人,每匹马后面拽着一具无头尸体,打击东虏军心,摧毁努尔哈赤心气。 任何人看一眼城外的情形都觉得残忍、恶毒、恐怖,却符合时代行为…对民心士气都是巨大的鼓舞。 林威最后交代秦悦明两句,拥抱后挥手告别。 四千人挽着刀花嗷嗷大叫,轰隆一声,广宁顿时恢复安静。 东虏此刻在辽西完全没有进攻能力,林威也没必要再去攻占其余兵堡,估计年前都撤离跑了。 接下来广宁会有几天的安静时间,回城吩咐士兵们轮值,让归顺的屯民学习马术,回到厢房舒舒服服躺了一个时辰,韩同和贵英恰来了。 他们直接从正北草原而来,没有经过医巫闾山,哨探也没有发觉,差点与城墙上士兵发生误会,这让林大爷又反思了一遍他的行军技能,干脆分出三百斥候,进入东面的草原沼泽充当眼睛。 贵英恰没赶上大戏,这里也没他的粮草,林丹汗大军至少需要五天,全部到位估计在半个月后,林威与他无话可说,贵英恰确认他的战力后,也只能掉头去喀尔喀收取人口。 广宁再次安静下来,安心等待林丹汗到来,安心等待努尔哈赤倾巢来攻。 十二月十七日黄昏,秦悦明回到锦州,缴获和杀敌让金启倧手舞足蹈,全军彻夜欢呼,对着首级狂喷,发泄积怨已久的愤怒。 锦州当下是辽西前线的孤城,之前林威让他留下五千人,结果很多辽民不愿撤,多出三千人。 此刻的锦州粮草充足、有武装到牙齿的八千人,加上秦悦明又带来四千战马,瞬间全军骡马化,金启倧感觉自己能去和奴酋掰掰手腕。 十二月十八日黄昏,秦悦明来到宁远,这一路只剩下斥候,没有人围观,宁远可不一样。 与‘印象’中不同,宁远现在有五万人,兵备道袁崇焕现在已不属于‘抗命’,钦差镇抚使勒令宁远坚守,高第顺势不管了,袁崇焕正大光明留下前线撤回来的一万步卒,三万百姓自愿留下帮助守城。 现在的宁远如同一个刺猬,本就是坚城,又把十几个兵堡守城用的东西都放在城墙,粮草同样充足,人手足够,无论东虏来多少人,袁崇焕更加信心十足。 秦悦明距离宁远还有二十里,原野里已经挤满得到消息的百姓,欢呼声震耳欲聋,有人大笑,有人大哭,有人挤到驮马前朝首级吐口水,还有人朝东下跪,被欺辱八年的辽民尽情宣泄对东虏的仇恨,最后化作齐声高呼,“大明万胜,大明万胜,林都督威武,林都督威武…” 袁崇焕和满桂站在城头,到辽东第一次听到欢呼,颇有感慨说道,“谁说大明无人?!谁说辽东无勇?!林都督可为万军榜样,本官已上奏朝廷,与林都督誓死守卫辽西。” 满桂哈哈一笑,“马世龙真他娘好命,罪臣一翻身成英雄了,真是馋死满某。” 袁崇焕意味深长看一眼城内,悠悠说道,“放心吧,努尔哈赤就算把林都督追到草原,他也没有得到任何收获,想保持他的军心士气,必然会进攻辽西抢地,届时就是我们一夫当关的时机。” 满桂点点头,又酸溜溜道,“曹文诏只是个千总,宁远副将,也不知林都督从哪里听说他勇猛,又是一个好命的家伙。” 袁崇焕顿时不悦甩手,“这都是小事,让伙夫为亲军准备吃食,一定让他们吃好睡好,百姓可以轮流观看,不得抢夺。这是林都督的战功,也是他的台阶,辽西现在需要英雄,不需要皇家的驸马都尉。” 十月十九,秦悦明用了一天才到前屯卫,路上围观的逃民实在太多了,每个人都想挤到身边看看,亲军根本跑不起来。 赵率教任总兵的兵堡,没有文官,老赵就是主官,作为强行拉到麾下的将军,他已准备东去前线,看到这样的场景,只得扭头先加入护送行列。 十月二十,亲军抵达山海关。 此刻的山海人山人海,十万守军,三十万辽民,城墙上、土堎边、树杈中,绵延四十里,全部是望眼欲穿的百姓。 高第现在坦然的很,有钦差在前线顶着,他不仅不会和林威军令对冲,还提供一切方便,恨不得让林威来指挥他。 派万余人护送亲军过关,结果士兵们加入了欢呼的人群,欢呼声让整个大地都在跳动,似乎突然爆发出无限生机。 秦悦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递给伍大牛两封信,让他带三百亲军和首级入京报捷,她自己则带三百人和缴获找到钦差护卫驻守的大营。 山海停不得,再停下去今晚就乱套了,伍大牛趁黄昏奔马离开,连夜入京报捷。 秦悦明来到军营,了望台上的场景让她差点笑场,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王徵、魏良卿、汪文言、徐允晴、哥哥秦祚明、副将顾肇迹…几人神色一模一样,嘴巴微张,依旧在吃惊得盯着远去的亲军和驮首级的战马。 “诸位大人是不是依旧不敢相信哨探带来的消息?” 秦悦明揶揄的话把众人叫回神,秦祚明扶着栏杆一跃而下,到妹妹身边激动挥手大叫,“悦明,这是继浑河血战之后,大明杀敌最多的战斗,但那次是失败,林威这次是以少胜多,一跃成为大明名将。” “大明名将?” “是啊,陛下肯定会以最快的邸报传送天下,适逢春节上元节,普天同庆,所有人都会知晓林威大名。” 第134章 大明官场的另一种现象 众人热情拉着秦悦明进大帐,美女却摇摇头,示意徐允晴她有话说,他们立刻散开给两人空间。 “允晴,三百万两的缴获,夫君说你能换成银子,一份送给陛下,一份送到山海,一份留在海上等夫君接手。” 大小姐撇撇嘴,“哼,这就开始利用我了,私截缴获七成,他可真敢。” 秦悦明懒得与她长篇大论,直截了当道,“夫君说你是孩子的母亲!” 大小姐一滞,转瞬又得意一扬下巴,“让亲军送到通州吧,会有人接应,漕船直接拉到江南,可以换三百五十万两,京城能换二百八十万两就不错了。夫君再有缴获可以让江南吃掉,京城都便宜别人了。” 秦悦明朝他无声竖起一个拇指,转身回到大帐。 人员全到以后,秦祚明立刻开始谈公事,“伍大牛的钦差令早回来两天,高大人已同意调拨马军去往前线,但辽西兵堡回撤太快,马军大规模行动没有粮草补充,没有驮马,需要步卒拉着辎重前行,同时又得护送饷银,还不能全速奔马离开。” 秦悦明语气坚定回应,“都督军令是二十五之前到前线,山海到锦州轻骑需要两天,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见过赵率教将军,明日他就会轻骑突进,中间到宁远补充粮草后直奔锦州。 林丹汗马上会到广宁,都督缺兵需要支援,秦副将和顾副将再磨蹭下去就成了孤军,小心被东虏的游骑劫掠,他们吃了大亏,肯定有人憋不住会到锦州附近。” 秦祚明顿时讪讪无法回应,他是‘正路’官,就算属于钦差,也得与高第商量一下,还没适应林威随心所欲的套路。 魏良卿这时问道,“林都督的计划完全与出京不一样,魏某如何?” “魏大人、王徵王大人、副将顾肇迹、还有三位先生,全部去宁远等候,魏大人到宁远后发放五万两饷银。” 魏良卿一愣,“可高第说山海辎重到宁远需要四天。” 秦悦明无奈深吸一口气,她还未回应,徐允晴已冷脸大骂,“愚蠢,夫君怎么把缴获带回来的?四千骑军,加上钦差护卫就是六千人,你们全部有马,每人带包银子,别说三十五万两,三百五十万一天也能到宁远。” 魏良卿顿时脸色涨红,秦悦明这时才笑道,“魏大人无需多虑,宁远坚固堪比山海,前线不在山海,当然要到宁远才有战功。” 魏良卿看向汪文言,期望他说句话,但后者一声不吭,连一个眼神示意都没有,魏良卿只好点头表示服从。 秦悦明看起来在与众人商量,实际完全是强制执行命令,跟秦良玉学习的御下,有那么一点点意思。 众人离开去准备明早出发,秦悦明却留下左光斗,递给他林威的一封信,内容很短,老头看完想了一会摇头苦笑, “老夫想不到是谁,林都督没有与文官博弈经历,官场讲究隐晦、讲究圈子,就像汪文言比我们更清楚东林曾做过什么。这种事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他的朋友在借用他的人脉,也可能低级属官,但绝不是顾秉谦,若他联系东虏,就不可能做首辅。” 秦悦明完全没听懂左光斗在表达什么,老头又摇摇头道,“就像东林当朝时侯的边商走私,中枢大员明知实情但不会过问,汪文言之类的中间人自然可以代替东林得到好处,无形中也算是东林在庇护,但东林核心大员又不知道具体情况。官场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以防万一出事随时摆脱。” 秦悦明总算听懂了,不可置信问道,“也就是说,天启朝的官员任何一人都有嫌疑?” “当然不是全部,是与辽东官场有人事牵连的官员。” “左大人如何筛选?如何确定范围?” “呃~老夫得到前线与那位俘虏谈谈,目前的消息无法判断,也许从其他细节可以得知。” “夫君说此人很可能破坏他接下来的大计划,所以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对陛下的奏报和都督府的书信都未提,甚至连暗示都不敢,只是让暗卫带了一句话。” 左光斗又想了一会,郑重点头,“林都督在前线可以调动兵马,那就没必要汇报,已经有四千斩首,就算前线全军覆没,大不了功过相抵,的确没必要冒险透露计划。” 秦悦明听到这话惊呆了,难怪夫君在前线一会一个样子,除了应对军情,还得防备朝中的阴谋家。 左光斗看她不说话,又补充道,“此人既然天启二年后没有再联系喀尔喀和东虏,说明他希望维持现状,或者说他无法与勋贵对峙,应该不是现有当权的官员。” “左先生越说越远,那就是说无法找到此人了?” “不是!”徐允晴嫌左光斗啰嗦,直接插话道,“这人地位不高,无法影响大局,又无法从布局中获利,可能是像左先生一样的幕僚。老头是想说,就算他有再多的算计,也无法影响前线大战,他没有操作时间。” 左光斗顿时呵呵一笑,“是这个意思,此人无论是谁,他都来不及联系东虏做反应,长远的谋算很难从一两件事中判断出来。就算是抓住阿禄酋长,估计他也不知是谁,更别说张家口操作的边商,他们可能只是得到一个暗示,对方不会让商人抓到把柄。” 秦悦明松了口气,只要不影响夫君的算计,大战过后随便他是谁,但左光斗又接着说道,“此人布局深远,所图甚大,就算影响不到此次大战,林都督也破坏了他的大局,小心死士刺杀。” “好吧,感谢左先生解惑,您想到前线,夫君恐怕不同意。无论辽西草原战事如何,这次大战的终点必然是宁远,奴酋不可能不进入辽西。” “夫人说的对,老夫正是担心这点,既然林都督已有充足准备,老夫就不要去添乱了。” 秦悦明朝他点点头,表示她会报告给林威,左光斗自然离开大帐。 剩下徐允晴,大小姐眉毛一挑,“悦明此行还有其他事?” “没有,我把缴获交给你,然后护着你养胎,同时负责分发三拨银子。” “没那么麻烦,银子不需要从江南运输,我去封信,直接从京城取就可以,随时都能。” “啊?魏国公在京城有三百五十万两?” “当然不是,我可以借用几家勋贵三百万两,家里随后会在其他方面补齐,用不着把银子搬来搬去。” “呵呵,那也行,但夫君需要亲军全部回京转一圈,得给他们时间交代一下。” “原来如此,夫君的确需要忠心不二的属下。” 第135章 大捷众生相 腊月十八,高第六百里军情加急快马送信朝廷,奏报内容是林威剥夺了前线指挥权,从喀尔喀借来万匹战马,准备在松锦会猎奴酋。 腊月二十,年假休沐第一天,快马报捷,钦差镇抚使收复广宁,全歼前来救援的真虏,广宁大捷。 林威忽视了一个问题,广宁,就像大明君臣心中的一根刺,他没有准备常守,各路奏报却集体用了‘收复’两字,连金启倧也这么说。 张维贤看到奏报完全没有林威想象中的高兴,而是眉头紧皱脸色铁青,林威不可能守住广宁,锦州都够呛,别说草原边的孤城。宁肯到山里都不该占广宁,刚刚大胜,就给自己挖坑来个失土大责? 这个消息让皇帝和‘有心人’很纠结,林威眼光敏锐、做事胆大,放到外面果然有奇效,但需要可靠的佐贰官辅佐,一个既能影响他决定,又不会抢他威望的佐贰官。 大捷的消息在中枢酝酿了三日,腊月二十三中午,三百多亲军报捷信使从东面隆隆而来。 “广宁大捷,广宁大捷,钦差镇抚使林威奇兵出击广宁,斩首三万,东虏落荒逃回辽东。” “广宁大捷,斩首三万!” “广宁大捷…” 五城兵马司对报捷信使入京早有准备,城墙上鼓锣齐鸣,但他们叫嚷斩首三万,把当‘托’的士兵闪了个大趔趄,不是斩首四千真虏吗? 皇权特许报捷信使京城奔马,马蹄轰隆从广渠门进入外城,沿着外城大街直奔正阳门,百姓们个个嘴巴大张,眼中全是不可置信,这是杀了多少人,才能让战马挂满首级。 轰~ 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如同惊雷,把死气沉沉的京城惊醒,无数人争先恐后涌向正阳门的中枢广场。 报捷信使来到金水桥,马匹停下,亲军瞬间在广场边堆了一个京观,如此劲爆的报捷方式闻所未闻,百姓越来越多,中枢衙门从来没这么热闹过,皇城守卫的托终于上线了。 “林都督威武,大明万胜!” “林都督威武,大明万胜!”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整齐的高呼,后面还有不断拥挤过来的百姓,瞬间把整个长安街挤得水泄不通。 正阳门城门楼内,有很多‘地头蛇’,林耀脸色铁青的看一眼儿子,手指微颤,若不是身边人太多,他保准会扇一巴掌这个富养的笨蛋。 西城指挥使是名义上林成的‘父亲’,林耀的连襟,此刻拍拍林成肩膀,意味深长的叹气一声。 骆养性双手抱胸,两指捏着下巴胡须一脸得意的贱笑,大佬们强推林威,咱搭个顺风车代价很小,收获很大。 定国公、成国公、镇远侯、定西侯都在旁边,英国公代表都督府入宫,他们不需要往皇帝身边凑,但余光不停瞟向东面的六部衙门,个个脸上带着计谋得逞的笑意。 这种报捷方式连验功环节都节省了,一个时辰后,皇帝口谕邸报传天下、太庙大祭,二品都督佥事镇抚使林威晋升一品左都督、太子少保,赐蟒袍尚方剑,总理辽西前线军务,依旧是钦差性质的‘临时官’。 林威一下成为‘大官’了,标志就是太子少保的虚衔,没有这个虚衔,他就是个武将,就是个打酱油的镇抚使,有了这个虚衔,他就是正儿八经的中枢朝官,以后不可能完全闲置,内阁为难了。 还是那句话,内阁再弱势,他们也代表士大夫当朝,可以做九千岁的狗腿子耀武扬威,但不能背叛‘圈子’,否则后果比诛九族还惨。 内阁现在只有四人,顾秉谦、丁绍轼、黄立极、冯铨,次辅丁绍轼并不是阉党,但是个孤臣,皇帝的老师,清流中的清流。 四人此刻放弃度假,都在文华殿当值,顾秉谦拿着司礼监刚刚送来的皇帝批示,对专门写圣旨的黄立极道,“黄大人,陛下圣谕明日快马传天下,让天下臣民上元节前知晓大捷,为大明武勋欢呼。” 黄立极嘴角抽搐,“驸马都尉不准参政,千年的规矩,下官若写这道圣谕,死后都不得安生。” 顾秉谦闻言差点把文书扔掉,咬咬牙道,“林威不是驸马都尉,他还没有成婚。” 那你倒是自己起草用印呀! 三人内心同时给他一个鄙视,冯铨沉不住气,呵呵笑了,“一千亲军、一千马军立此旷世奇功,封太子少保不为过。但林威是亲军子弟,都督府的荫恩官,中旨镇抚使,这些任命都未经过内阁,吏部仅仅是报备,一个小小的力士,不过年方十八,他有冠军侯之才?都督府是不是过分了一点?” 顾秉谦轻咳一声,“这位还真有点才,更有胆,首级就在外面,我们怀疑无用,也无需怀疑。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一个宁远伯,老夫万万没想到,跟随钦差混日子的勋贵能立下如此大功。林威尚公主的圣旨内阁已经用印,不能怪人家阴险,只能说我们失察。” 黄立极一愣,“如此说来,他应该封爵,那为何不借此提议封爵?” “因为不够封爵!”丁绍轼突然开口,“算计再精明也得注重脸面,若林威杀四千真虏就封爵,大明朝的武勋人人唾手可得,这是刨自己的根。” 他一开口,立刻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丁绍轼就在顾秉谦身边,他突然拿过皇帝批示,“英国公还在禁宫吧?丁某去问个清楚,若让内阁下这道圣旨,林威必须对照李成梁功勋,休想凭借一次大捷让驸马都尉做勋贵,更别想勋贵外镇领兵。” 顾秉谦一把拦住他,一脸贱笑,“丁大人说的好,太子少保、少保、太保,三师三少三孤,林威必须一步步来,否则我们不用印,让后人头疼去,或者勋贵自己找一个敢用印的人来当阁臣。” 丁绍轼点点头,“这是当然!” 顾秉谦笑了,“这是朝政大事,内阁都去,否则我们都会被别人戳脊梁。” 黄立极和冯铨立刻附和,丁绍轼也不疑有他,四人一起出门,到乾清殿求见皇帝。 ………… 注: 丁绍轼,史册边沿人物,但他不是小人物,估计很少有人关注过他,会是小说的重要人物,作者有必要浪费唾沫说说正史记录中让人迷惑的丁大人,以免后面看的迷糊。 他很特别、非常特别,浑身笼罩在历史迷雾中。 他的简历、立场、做事方式都非常‘有意思’,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底细的官员。 万历三十五年,丁绍轼四十三岁才中进士,当时浙党主政,一开始就备受青睐,授翰林院庶吉士。 这里不得不先提另一个人。 这时候的首辅,是史上辞职次数最多记录保持者,真正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谁? 是谁在16世纪就创造了这个记录? 答案是李廷机(估计很多人没听过)。 他遇到万历皇帝最懒的时期,首辅一年都见不到皇帝一次,朝廷完全变成了一个庙,中枢三千京官上上下下全是泥塑。 一般来说,三请三辞是‘做人’底线,李廷机五年时间内,上辞呈123份,最后也没辞掉。 估计他觉得这个数字不能再涨了,就此打住。 搞笑的事来了,竟然自己给自己下了一道公文,内阁首辅辞掉内阁首辅…拍拍屁股回家了。 朱明立国之初,朱元璋给官员定的俸禄太低,官员责任大,造成一个特殊现象,好多人撂挑子‘挂印而去’,人一多老朱大怒,但凡有人敢挂印‘不告而辞’,无论品阶高低,一律削籍下狱抄家,老子让你装逼。 从此朱明二百年,再没有官员敢未获准的情况下挂印。 李廷机犯了大忌,啪啪打脸皇帝,所有人都为他捏了把汗,但是…万历‘忘’了,皇帝忘了堂堂首辅,天下都不可置信,但皇帝就是忘了… 滑天下之大稽。 (这期间内阁只有两人,李廷机和叶向高,后者莫名其妙就成了独相,也是他第一次任首辅) 李廷机死了,皇帝才‘想起来’他是首辅,以最快的速度赐少保、谥号文节,嗯,还是美谥,让那些辛辛苦苦的臣子喷血。 李廷机任首辅五年时间内,不仅频繁请辞,还频繁给自己准病假,一准就是好几个月。 上梁不正下梁歪,丁绍轼就是‘追随者’。 丁绍轼中进士后,向朝廷求了个恩情,回乡接母亲到京城生活,嗯,先翘班一年(这里还有个常识,明朝禁止家属跟随官员上任,特殊情况必须得到礼部尚书、首辅或皇帝同意才可以,这是古代保持吏治清明的两千年习惯,避免官员亲属在地方弄权为祸)。 不到一年,丁母病故,守丧三载,服丧期满任原职,适逢湖广宗室华阳王册封,别人嫌路远不想去,他主动请缨去宣旨。 丁绍轼的骚操作又来了,到湖广宣旨后,扭头跑回家去了,一跑就是两年(娘的,在职却在家领俸禄,真让人羡慕)。 两年后,不知道那个‘不长眼’的想起了他,诏命回京领取两年供俸,他又‘病’了,‘神志虚弱’,又借口把家人接到京郊养病。 好嘛,当了十年官,在职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三个月。 万历四十五年,翰林院同僚忍无可忍给了他一个无法翘班的任务,到禁宫做起居郎。 仅仅一年之后,万历四十六年,皇帝圣谕监督福建乡试,这是重用的征兆,监督科举的文官,回来不是封疆大吏就是部堂大员。 丁绍轼如何在一年内获得皇帝重用,实在是个谜,一个翘班为生的官为何能升职更是个谜。但他还有更骚的操作,乡试完之后,连京城都没回,又双叒叕病了,直接回乡去了。 这次回家,躲过红丸案、移宫案,史载他在这期间:苦读经史,为复职时实用。 要脸不?脸红不? 不,真不! 丁大人在中枢没有任何盟友,也没有展示过任何才能,老朱家的皇帝就是稀罕他。 天启二年春,木匠皇帝突然召其还京任职,丁绍轼依旧称病不任。 天启三年,皇帝再诏,这次很果断,没给他哔哔的机会,宣旨钦差直接带着另一道任命圣旨:任命他为宫侍(东宫侍读官)。 丁大人还在路上呢,再次晋升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充日讲官。 回朝后,丁绍轼远离东林与权阉的党争,挂着侍郎衔,一心给皇帝‘上课’,是那种没有帝师名头,有帝师之实的老师,熹宗实录多次记载,皇帝喜欢听他讲课(好像是能查到木匠唯一表示喜欢的‘老师’)。 一年后提督太学,清流中的清流,乾清殿朝议时丁绍轼竟然能赐坐于堂,半年后,擢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卧槽,突然入阁了,是阁臣。 此时首辅是顾秉谦,次辅是魏广微、周如磐。丁绍轼入阁不到一月,魏广微、周如磐致仕,一月后竟然升为次辅,晋升太子太保、兼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这升官速度,谁看不迷糊?估计丁大人连礼部衙门的路都不认识吧? 一个翘班为生的人,短短两年推上次辅之位,大明朝君臣是怎么做到的?且荣恩比四朝老臣还牛,天启赐四代诰命,荫一子任中书舍人,赐坐蟒银币。 天启六年改户部尚书,进武英殿大学士(这是让他继续上的信号),但丁绍轼又病了,说病就病,这次坚决辞官,且只辞了一次。 他成功了? 不,第二天他就死了。 (以上非作者杜撰,完全是事实,其死亡过程爱好明史的朋友非常熟悉,就像泰昌、天启一样,他称病辞官,司礼监太监带着太医上门诊治,五个时辰后去世)。 赠太保,谥文恪,照常例加祭二坛。 神不神奇?迷不迷糊? 为官二十年,说在职十年,其实不过四年时间,一个籍籍无名的人,突然做了次辅,又突然没了,他没有什么功绩,也没有影响到什么人,以至于被遗忘在史册角落。 研究明史的史学家挠破头皮,也没搞懂这人的底细。 丁绍轼升官的原因,以及去世的原因,我们只能从他为数不多的两件事判断。 史载丁绍轼与熊廷弼有过节(但没说原因)。 他主要做了两件事,其一便是国战。 疏曰,京师为天下之根本,天下城池的安危之重,欲固若金汤…是守有守之兵将,守有守之兵器,守有守之粮饷、物资…守城之兵将,分管何地、何事,战事发生,谁接递谁以做到从容递迁递去…若如此,则兵无不强,国无不富,守无不固,战无不胜,京师形势当是安定无虞… 简单来说,丁绍轼让朝廷放弃辽西消耗,以京城作为防御中心,永平府、顺天府、宣府等京城附近,以城池划分‘战区’,依托边墙,文武各派一名主官、一名文武辅官,武主战、文主治,战时不得干涉。 大家能意会到他这封奏折的杀伤力吧?这是让皇帝直接做‘大将军’,京营、京卫、边军全部参与作战,就算在京城旁边,勋贵(武将)也有了调兵权,也算是‘外镇’。 史载:熹宗大悦,赞绍轼忠恳为国,批令各部如议,着实遵守,如仍怠惰,视为虚者,听言官指名参劾。 这算是天启皇帝对朝政的一次重大试探。 但是…皇帝想得美! 这道圣旨连皇城都出不去! 不是权阉当朝吗?为何出不去? 是的,因为阻止的就是阉党、就是皇帝的人、权阉狗腿子、皇帝的嘴替、首辅顾秉谦。 一向唯唯诺诺的五虎之首,对这件事爆发了巨大的能量,坚决反对如此‘荒唐’之策,杀了他也不会用印下发。 其余朝臣的表现也一样,皇帝的批示没有机会用印,弹劾奏折满天飞,丁绍轼的罪名是:挟皇帝令诸臣。 这罪名谁能抗住?皇帝不得不收回圣意,当做没这回事。 是不是颠覆铁汁们一般认知?就算‘权阉当朝’、‘满朝佞臣’,天启和魏忠贤也不是想做啥就能做啥,士大夫的‘底线’谁碰谁嘎,哪怕你是皇帝,哪怕你是九千岁(这段读三遍)。 丁绍轼做的第二件事,是阻止阉党‘翻旧案’,建议皇帝对东林罪臣只诛首恶、不究‘虚附者’。 天启六年正月,适逢辽西大战,礼部侍郎冯铨欲追论前朝三大疑案:红丸、梃击、移宫。 这是效仿东林旧智,对中层官员来一次‘政治站位’式的清洗。 天下朝臣顿时惊恐万分,此时丁绍轼站了出来,上奏极力劝阻不可妄行,成功阻止‘暴政’。 ———— 丁绍轼所做所为的两件事,立场完全对立,而且逻辑混乱,阻止阉党就是阻止皇帝,他到底是谁的人,到底站那一边? 下面是明史爱好者推断的结论。 答:他一直是朱明皇帝的人,是孤臣。 至于他为何反阉党、又‘反皇帝’,得从朝廷权力斗争来看。 顾秉谦、黄立极、魏广微、冯铨等阁臣,的确是魏忠贤的狗腿子,但他们从未背叛士大夫群体,只不过是为了权力做舔狗。 从天启四年出任首辅,一年后顾秉谦就开始辞官,辞了两次没有成功,不敢再辞了。 到天启六年,顾秉谦已经是一个‘躺平式’首辅,用实际行动告诉魏忠贤和皇帝,他真不干了。 但这时候的次辅丁绍轼因升官太快,还需要顾秉谦过渡一段时间,于是皇帝和阉党开始唱双簧,让丁绍轼‘庇佑朝臣’增加声望。 大厦将倾,朝政一堆狗屎,丁大人自知其能,他能有什么本事?劝皇帝别翻旧案是一回事,硬着头皮当首辅是另一回事。 天启六年四月,丁绍轼强硬拒绝首辅的过渡—武英殿大学士。 于是,第二天‘顺利’噶了。 ———— 本文的逻辑: 丁绍轼把京城划为战区的奏折,是天启五年十一月前后、高第出镇蓟辽期间,书中并为发生,因为有了‘主角’。 第二件事则时间不到。 他既不是廷推的阁臣,也不是投靠魏忠贤的狗腿子,算是天启放在内阁的‘替身’。 没有研究过明末中枢人物的读者很少知道这个人,作者给大伙捋捋正史记录,同时立个人设,要不突然出现这个人,后面容易迷糊。 第136章 扯掉绳索,来了铁链 内阁四人求见皇帝,乾清殿此刻几人笑而不语。 张维贤、魏忠贤都在,还有一个意外的人,皇姑云梦公主。 四人进入殿内时,云梦公主回避,他们看到的就是英国公。 顾秉谦瞬间给这个局定位了背后棋手。 “四位卿家何事?邸报明日必须快马出京。” 顾秉谦一拱手,代替众人回答,“回陛下,广宁大捷,臣等荣辱与共,失土收复,乃本朝大功,但林威小小年纪,不到双十年华…” “顾卿家,先看看林威奏报再说!” 皇帝突然打断他的屁话,把身前的两张纸递过来,顾秉谦连忙躬身接住。 是林威为何惩戒哈喇慎、为何攻击喀尔喀的原因解释,没有长篇大论,全是满腔公心,为了帮助林丹汗‘统一’草原,让察哈尔顶在奴酋‘腰眼’。 这样大明朝就不需要每年在辽西耗费千万两白银,只需要一成粮草,就可以换来五万控弦,等于把北元当从兵养。 看起来完全不可能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因为进攻广宁的就有黄金大帐的铁甲兵,且林丹汗的国使已‘拜会’过林威,估计正月会有正式国使入京。 换句话说,林威不仅收复了广宁,还把察哈尔搞成了附庸,辽东的战略态势完全变了。 傻子都知道,结盟是嘴上活,出兵却是另一回事,这家伙还有苏秦张仪之才?那太子少保都算薄赏。 顾秉谦不可置信的看完,又递给身后的三人,脑袋晕乎乎的,歪头想了一会,对张维贤拱拱手,“公爷能否赐教,林威如何说服察哈尔?” “哈哈~”张维贤难得爽朗大笑,“顾大人,一年百万两互市,你现在觉得很便宜?内阁当初为何只同意三万两?” “三万两是市赏,百万两可是生意,早知如此,千万两也能同意。” “哈哈,是啊,那你们早同意呀,非得让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把事做成。” 顾秉谦感觉智商受到侮辱,但他反应很快,朝御座的皇帝拱手,“陛下,微臣请封少保,没必要与驸马都尉结怨。” 天启被闪了下腰,冷冷挥手,“不可,胆大妄为攻鞑靼部落,若不给予警示,以后更加无法无天。” 这次换作顾秉谦被闪舌头,不禁疑惑问道,“陛下,二月十六大婚,林威是否回京?” “朕明白卿家有何顾虑,就算二月十六林威无法回京,大婚如期举行,他依旧是驸马都尉,帝婿不得参政,但不代表他不可以有个三孤三少的虚衔,否则主将不赏,如何封赏前线有功之臣?辽西军心有溃散风险。” 顾秉谦顿时松了口气,身后的三人也如释重负,确认皇帝没有‘顶风作案’的心思,齐齐拱手,“陛下圣明!” 天启点点头,“诸位既然来了,也省得通传,蓟辽原为内阁辅臣出镇,高第上任不足一月,文臣武将对他颇有微词,弊端显露无疑,前线将士宁肯跟着林威作战,也不愿放弃国土。广宁大捷,高第更是形同虚设,但临阵换将是大忌,朕欲派一位钦差到松锦与察哈尔会盟,同时这人得对高第和林威均有节制能力,春季前完成明蒙大军与奴酋的会战,如此重任非阁臣不可,三位卿家谁愿为大明走一趟?” 首辅不可能外出,这话问的是辅臣,黄立极和冯铨还没有回过神来,丁绍轼已向前一步,“微臣愿往,大明正在国战,中枢若无人坐镇,胜败都会招来无数口舌,折损朝廷威望,微臣愿向天下展示陛下国战的决心,也愿与前线将士同生共死。” “好!”天启猛得一拍御案,“朕难得见到中枢有如此血性大员,军情如火,丁卿家可明日出京,六部各派一名属官随行,由报捷亲军护送到宁远,择机到前线与林丹汗会盟。” “皇恩浩荡,微臣肝脑涂地,誓成会盟。” 顾秉谦、黄立极和冯铨懵逼的看着两人,你们怎么认为东虏即将灭朝似得开心,成则飞升,不成则跌落尘埃,赌的这么大吗? 皇帝不管他们如何想,淡淡挥手道,“三位卿家去起草圣旨吧,明日必须刊印邸报,朕与英国公对丁卿家还得交代一下前线之事,就算九死一生,也不能没有任何准备。” 三人极度不愿躬身退出乾清殿,到院中顾秉谦看看两人,略微苦笑道,“陛下原来在赌博,丁大人就算有别有用心,此刻顾某也不得不服。” 黄立极叹气一声,“是啊,黄某来起草圣旨吧,人家为国战搭上性命,咱们也没必要考虑将来,林威若还能取得阵斩万人以上大胜,可以堵住一切弹劾。” 乾清殿三人走后,云梦公主从偏殿出来坐到皇帝身边的锦墩,大冬天的竟然还在耍玉扇,笑着对丁绍轼点点头, “丁大人演技不错,林威肯定还有更大胆的行为,但身边全是身份不明之辈,他不敢向朝廷透露,辽西若再次大捷,丁大人就是首辅、林威就是伯爵,若无功而返,丁大人可以如愿病休,林威也只能做他的驸马都尉。” 丁绍轼看一眼云梦公主,似乎不想与她说话,对天启拱拱手,“陛下,此乃国战,一切以胜利为准,一切以大明生死存亡为准。” 天启脸色无喜无悲,“丁卿家只有一天时间准备,节制林威是名义,不得干涉他行事,主要是为了让他师出有名,大明朝现在循规蹈矩成不了事,朕盼了五年才有这么一个百无禁忌的家伙出现,也许剑走偏锋才可获得奇效,丁卿辛苦了。” 丁绍轼一低头,“微臣惶恐,只有前线回来的亲军同行吗?” 云梦公主这时冷冷插话,“当然不止,但属于你的人手也不会超过二百人,可以把你的身份告诉他,以免那小子猜出来生怨。丁大人胜利归来,本宫保你丁家与国同休。” 丁绍轼是真不想与云梦公主说话,只是无声拱手回应,看看张维贤又看看皇帝,表情略有疑惑, “微臣能否看看密报?大战已过去七日,就算微臣一路奔马,最快大年初二才能与林威汇合,这期间…” 天启突然起身,一摆手道,“英国公可以与丁卿谈谈,扯淡没用,后日一早出京,朕等卿家的好消息!” 皇帝说完就走,几人连忙朝背影躬身送行,魏忠贤跟着离开,云梦公主冷哼一声也迈步离去,她是女官的装扮,看样子是准备从后宫出禁宫。 张维贤这时才掏出一张纸递给丁绍轼,面色沉重道,“林丹汗肯定已经到了前线,这小子胆大包天,不仅随口矫诏,还重用宁远伯李尊祖,陛下现在有点骑虎难下,这些事都可以告诉他,还是那句话,若能大胜,一切问题迎刃而解,若不能大胜,一切反噬都会由他承担。” 丁绍轼很快看完信递回去,对张维贤也没什么好脸色,“暗卫都是神经病,林威胆子小才不正常,恭喜公爷发掘一个奇才,能否收效一切看命。他已经挣脱了绳索,陛下却让下官去做一道铁链,怕反噬的应该是勋贵。” 张维贤回应了一个冷淡的眼色,“勋贵和陛下把所有的信任和支持都给了林威,这还不够吗?” “下官也得到了陛下和诸位所有的信任支持,但你们问过下官的意见吗?他是年轻人,你们可以用美人计,但他有真正做大官的那一天,也许用不了两个月,他就有实力与公爷打擂台了。” 张维贤鼻息轻喷,满脸无所谓,“他有本事封公,老夫不会和一个勋贵吵嘴。” 丁绍轼被瞬间打败,英国公实力够大、够厚、够强,人家有游戏的资本,犟嘴是浪费唾沫,干脆拱手告别, “人生难得一回搏,也许此时此刻,他正与林丹汗博弈,林威灵魂深处的自由让人羡慕,下官去感受一下也好。告辞!” 第137章 老朋友一样聊聊天 丁绍轼没有回内阁,那三个家伙各怀鬼胎,本来与他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径直出了皇城。 承天门前的首级一堆,大过年的忒恶心了,但这是他的看法。 百姓可不一样,被皇城守卫隔离在百步外,满脸兴奋看得晶晶有味,不时有人大叫夸赞。 丁绍轼怔怔的看了一会,趁着天色昏暗,从皇城守卫身后缓步向西,来到长安街边的大时雍坊。 胡同里面全是小四合院,这里就算是两进院子都很小,三进院子不用指望,寸土寸金的地段,里面都是京官。 但很少有家眷,丁大人不一样,虽然他正室过世十几年了,还有个小妾,更重要的是儿孙一家全在身边,堪称当朝独一份。 长子丁煜,户部员外郎,次子丁爟,中书舍人,内阁杂务官,三子丁耀,荫恩工部闲职,长孙丁国延,国子监监生。 丁家三子,孙辈一男五女,一家十六口,挤在两进的院子中,老头与孙女在后院,前院正房和东西厢房各一子,吃饭在后院大屋,十六人两桌,很兴旺,又很莫名寒酸。 丁绍轼回家直入后院,全家人都在等他吃饭,但也都在议论外面的广宁大捷斩首。 他一回来,众人立刻安静下来,老头没有落座,直接对儿子道,“煜儿,老夫后日到辽东代表朝廷与察哈尔会盟,你作为属官随行。” “阿爷,广宁大捷的主将林威真的只有十八?百姓都说他是大明冠军侯,朱明近三百年,是该出一位耀眼的武将了。” 老头看一眼问话的长孙,微微摇头,“驸马都尉想做英雄太难,冠军侯也不是个吉兆,封伯就足以千秋光耀。” “那也了不得呀,大明年年败,二十万人不如林威两千人能打,边镇尽是一群怕死之辈。” 老头嘴角抽抽,大手一挥,“吃饭吧!” 长孙还在问,“阿爷是去节制这位林都督吗?是不是他过于大胆,朝廷没有做好准备?” “食不语!”长子丁煜呵斥一声儿子,靠近准备吃饭的老头身边,低声耳语道,“父亲,隔壁关叔回来了,请您喝一杯。” 嘭~ 老头突然一拳捶在餐桌,在家人疑惑的目光中,与长子出门,侧身进入窄窄的山花墙,这里有个梯子。 父子俩不走正路,从墙缝中越过墙头来到隔壁院中。 伍大牛在院中负手等候,看到两人过来,朝正屋躬身虚请,丁绍轼大步进门,屋里十余支蜡烛,关大河一人在餐桌边自斟自饮。 丁绍轼坐到他对面,开口语气阴阳怪气,“不可思议,一介武夫,竟然教导了一个奇才,还真是让老夫吃惊。” 关大河淡淡一笑,“这才哪儿到哪儿,一过年还有更震撼的消息,小六封爵已成定局,他的格局令老夫惊喜,之前缺乏忠心的下属,只要有一万人听令,努尔哈赤和林丹汗就玩不过他。” 丁绍轼两眼一瞪,“老子没听错吧?你以为打仗也是像京城一样玩弄人心吗?” 关大河摇摇手,向父子俩举杯示意一下,自顾自饮尽,淡淡说了一句,“先听听大牛带回来的消息,你在和老子哔哔。” 伍大牛连忙向丁绍轼躬身,把林威出塞后的选择和决定说了一遍。 丁绍轼怔怔听完,歪头想了一会,“老夫见过太多的聪明人,脑子超过自身实力太远,总把自己困在自我怀疑的怪圈中不可自拔。林威是个格局大开大合之人,下手又恶毒阴损,你是怎么培养的?” 关大河吭哧一笑,“你就说厉不厉害?” “厉害,但有用吗?老夫想跳出去,有你们拽着,你想跳出去,有老夫拽着,我们每个人都互相拽着彼此,林威也不例外,他若跳出去,成功的那一刻,就是灭族之时。” 丁绍轼虽然在呛话,却举杯与关大河喝了一杯,另外两个晚辈则负责斟酒。 关大河与他碰杯后,呵呵笑了,“老夫真想念年轻时候啊,那时候丁兄还是个举人,激情飞扬,张弛有度,气度非凡,咱们好久没有喝酒了,今天只想与老朋友聊聊天。” 丁绍轼眉毛一沉,语气颇为落寞,“大河,我若真当首辅,大明朝就完了。首辅都有学生、乡党、下属、同僚,这些我都没有,一个光杆首辅,等于自绝于天下,等于脱离所有人,哪有这样的朝廷,哪有这样的皇帝,哪有这样的王朝。” “不,你还有暗处的一堆老东西。” “老子最不想和你们老东西共事,骆思恭呢?这家伙最是王八蛋,云梦公主就是个疯子,英国公则是个痴儿,剩下的一堆二杆子。” 关大河突然把酒杯一扣,“喝不成就谈事吧,林威封爵不会有阻碍,顾秉谦若不用印,到时他想死都死不了,大伙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内阁其余人也一样。 丁兄别忘了林威娶了魏国公嫡女,她已经有了身孕,支持他的不仅有京城勋贵,还有江南士绅,内阁之所以反对,是他们还没得到主子的指示。把这件事抛开,丁兄好好想一想,是谁在辽东做局,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丁绍轼顿时怒发冲冠,“你tm怀疑是我?” “当然不是,是与你一样的人,丁兄一心引外敌进攻大明京城,实现你那大逆不道的换血理论,此人既然得不到任何好处,那就是与丁兄一样,主张不破不立之辈,你应该好排查。” 有道理,丁绍轼顿时被噎住,挠挠眉心苦思起来。 他想了一刻钟,才有点怀疑的喃喃自语道,“赵南星?看起来不像呀,这家伙痛恨恶人,但性格太直,也是被利用的可怜人,他没有这弯弯绕。” 关大河听后摇头,“不是,赵南星若做,只会暗中资助一群反贼,不会引外族灭杀权贵。” 丁绍轼又想了一会,实在没什么答案,不耐烦一挥手,“儒家到处是谋士,到处都是阴谋家,是谁不重要,大明朝如今没有他的机会。” 关大河点点头,“此人绝不可能在中枢,若在中枢必定是自己人。你要把这种判断告诉小六,否则他对中枢没有信任。” “你找老子就为说这事?” “小六步步出乎老夫意料,他以为他可以成事,但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他就像一个被合力推到高空的烟花,没人真心希望他飞天,甚至老夫和林耀也不想,权贵们只想看他爆炸那一瞬间带来的灿烂。” 丁绍轼嘴角抽抽,“你觉得他能听懂?老子就算明说,他也意会不到吧?否则你为何不说?” “老夫若告诉他这些,师父就做不成了。” “好…好吧,那我试试。对了,他为何把骆养性妹子肚子搞大了?一个寡妇也要?这小子不是很木讷吗?怎么突然变成色鬼?” “你刚才不是说了嘛,骆思恭最王八蛋。” “哈哈哈~咱们终于有了共同点,那云梦公主还不被气死?” 关大河此时一咬牙,语气阴冷,“骆小小不可能生下孩子,骆思恭和骆养性想恶心云梦,必然会被狠狠抽回去,云梦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此话一出,房间温度都降低很多,丁绍轼沉默片刻,突然把酒杯一扔,“算计谁都别算计女人,惹谁都别惹疯子,万历陛下偏偏给皇家培养了个女疯子。” 关大河缓缓起身,“就到这吧,老夫没什么时间,丁兄替老夫带一句话给小六,英雄都是悲情结局,如今的大明朝,做英雄不行,做大英雄也不行,如果可能的话,老夫希望他做个大枭雄。” 丁绍轼笑了,这曾是他们酒后的狂言,果然是老朋友来聊天。 看关大河出门,他又突然叫道,“等等,林威为何尚八公主?郑梦境那个老疯子又闹哪一出?” 关大河眉头紧皱,“他们没告诉你?这是个意外,林耀给他安排的是傅懿妃之女,这小子不愿家人安排他的一切,故意选八公主,理由只有两个字,好玩。” 丁绍轼一愣,转瞬哈哈大笑,“哈哈哈,有点意思,老夫喜欢。还有一件事,这屋子反正平时没人,那边太挤了,长孙也得成家…” 关大河扭头大步离去,边走边摇手,“送你了。” 第138章 反贼,将军,政治家 腊月二十六,林威还在广宁。 前线变成世外桃源,林大爷却魔怔了。 因为他脑海中想象的推演,现实情况一件都没发生。 林丹汗是来了,却没到广宁,黄金大帐立营医巫闾山之西,他们还把五台沟占据了,一副据险而守的态度。 察哈尔来了三万骑军,随行拉着两万匹马、驮着粮草,直接把喀尔喀的武士吃掉,混编在自己部落中。加上黄金大帐的一万铁甲军,林丹汗六万大军傍身,有了坐钓鱼台的资格,不着急了。 喀尔喀牧民也没迁走,北面赶来牛羊,运送草料,鞑靼人的皇帝第一次对自己的部落展示‘雨露’,林丹汗沉浸在大蒙古国皇帝的梦中,完全没心思与林威商议任何计划。 林威等了两天,才明白林丹汗是看不起他,不想与一个将军商议‘国事’,且明军又占着广宁,林丹汗只想安心消化人口。 这边暂且不说,反正林丹汗只要前来,林威目的就实现了一半,他肯定会忍不住。 另一边的努尔哈赤表现则出人意料,因为这个被骂做奸诈蛮夷、狡猾野人、残忍猪尾巴、暴虐奴酋的老头,对林威很‘礼貌’。 马世龙和李尊祖把无头尸体扔给附近的三个兵堡后,腊月二十,兵堡趁夜飞速撤离百里,斥候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全部回到西平堡,距离广宁二百里,完全没有报复的迹象。 林威期待前线守将失态举兵的事根本没有发生,恰恰相反,对方来了一个信使,彬彬有礼。 大道理说了一堆,大意是天命汗尊重明朝英雄,但人死为大,大汗愿意赎回孙子人头,且愿意与林都督议和,走的时候还留下十颗价值昂贵的东珠。 林威当然不相信他的屁话,本想刺激他,结果被十颗东珠侮辱了。 林大爷很气,但士兵反应与他相反,士气明显不一样了,士兵们期待饷银、期待战争就此为止。 努尔哈赤简简单单一招,派了个信使,就把高涨的军心戳破,大战消散于无形。 与京城的阴谋家耍了几个月,林大爷与林丹汗、努尔哈赤第一次‘打交道’,突然发觉自己与真正的政治家博弈,身份落差太大,人家没有情绪漏洞这种低级错误。 小看人就是小看自己,林威虽然被自己‘单纯’的想法搞的头疼,但错就是错了,身在前线,必须立刻调整。 赵率教、秦祚明、曹文诏到锦州后,林威没有让他们出动,全部到锦州西边练习马术,就算不会骑马射箭,必须学会骑马砍人。 广宁南边的医巫闾山顶峰小路,名叫牵马驿的山路,这里有一个山神庙,林威在庙中停留两日,一边听取各路斥候奏报,一边养养性子,强行把京城的阴谋从脑海清空,把林丹汗和努尔哈赤当做‘皇帝’,让自己专注与辽东战事。 山神庙很小,就是一间房里面一个泥塑,但这个地方曾是辽东的关键通道,百年来士兵和商人路过歇脚,把小庙维护的很好,里面干干净净,供桌石台也完好。 窗户用羊皮遮掩、门口搭个帘子,里面生火就可以住宿,偶尔出去张望一下辽西辽东,琢磨了两天,最终决定继续搞事。 道理还是那个道理,老子现在就是三十年前的努尔哈赤,得学会做一个反贼,他越不动,越得想法让他动,否则迟早被温水煮青蛙煮死。 辽东简易地图上,林威画了无数次箭头,计划与之前差不多,只不过更加‘大胆’、更加‘恶毒’。 哒哒哒~ 山路上响起马蹄声,李尊祖带着厚厚的羊皮帽,下马大步进入庙内,“都督,西平堡有一万奴酋大军,往东往南几个兵堡都有一两千驻军,兄弟们跑到辽河南岸都没有见到游骑,但正蓝旗的皇旗在辽河,可能驻守辽南的莽古尔泰被紧急调到了辽河附近。” 沉思中的林威闻言笑了,“努尔哈赤是开国雄主,他之所以讲礼节,是因为暂时没有能力一战歼灭我们,背后的准备一点不慢。” 李尊祖点点头,“他故意让我们的斥候到辽河附近,一方面慑止我们的偷袭行为,一方面应该在快速动员,准备倾巢大战。” 林威把图纸收起来直接扔到火堆中,歪嘴一笑,“努尔哈赤喜欢看三国用计,但当今战场在辽东,属于纯粹的军事行动,没有用计空间。 中原几千年来的传统,非生死抉择士兵在春节前后非常厌战,这是固有的文化习惯,在努尔哈赤心中,上元节之前,辽东一定非常安静。 孙子兵法曰,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 林丹汗不会与我们进攻辽东,我们满打满算有两万人,能快速奔袭顶多一万,努尔哈赤不会想到我们会攻城,他越想不到我们越要做,这叫攻其不备。” 林威身上淡定的上位者气息让李尊祖很陌生,没想到他又改变计划了,听完陷入沉思。 苏秀秀给他端来一碗热粥,他才回过神来,“这…不是我胆怯,咱不是计划诱导林丹汗进攻科尔沁吗?就…就算占了西平堡,没有任何意义呀,我们不可能守住,奴酋若来攻,一天就又丢了,还可能让我们陷入绝地。” “怎么没有任何意义?攻城杀敌,只要胜利,奴酋少了一万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真虏玩不起人头消耗。” 李尊祖挠挠头,轻咳一声郑重说道,“奴酋少了一万人还是奴酋,我们少了一万人就是罪臣。” “哈哈~没错,这就是努尔哈赤不停胜利的原因,尊祖,你难道不觉得可悲吗? 大明朝最大的错误,就是一直把努尔哈赤当做反贼,拿封疆大吏、地方官、将军、将门来对位一个酋长、一个皇帝、一个政治家。 朱明皇帝的脑海中从未真正把努尔哈赤当做平起平坐的对手,总是高高在上勒令地方官、将军,去斩首一个反贼,手段、眼光、格局、思维,全方位落后一个层次,再加上前线怯战、贪墨不断、缺乏智将、勇将,才让辽东一步一步陷入泥潭。 我们既然要动,就不能停下来,前两天老子让努尔哈赤闪了一下,一拳挥空,白白耽误了两天时间。 错就错了,老子绝不能让他如愿,更不能让他掌握主动,他不是不恨我,只是在酝酿稳妥的办法斩草除根罢了。” 李尊祖被说动了,缓缓点点头,“都督说的在理,我们的确没实力踌躇犹豫浪费时间,但我们骑马作战能力实在令人怀疑,且他们一旦厌战,几乎等同于去送人头。” “我之前想太多了,尊祖现在也一样,当兵拿饷吃粮,对士兵们来说,没有银子解决不了问题,那就没问题,本官决定全额下发赏银、饷银,大年三十奔袭西平堡,杀尽海岸防线的虏兵,激发辽东大战,让努尔哈赤不得不提前发兵。” “那我们现在就得集合广宁和锦州兵马!” “不,不能给东虏反应时间,三日后夜间奔袭,在这之前,你与我去一趟林丹汗的营地。” “啊?做什么?” “当然是去拜见伟大的大蒙古国皇帝,献上我们的敬意。” 第139章 蠢货,动起来 当天林威发出几道军令。 停止锦州向广宁补给,广宁大军前移到锦州集合,令十辆爬犁装一千石粮食到义州等他一起拜见林丹汗。 令赵率教总领锦州兵马,秦祚明、曹文诏各领五千马术精湛之辈,随时准备出击战斗。 腊月二十七,林威带着李尊祖下山,与运粮的十辆爬犁汇合,放低身段,去拜会林丹汗。 医巫闾山平坦的山谷一千人正在行军,后面马蹄大响,回头看到几名红翎军情信使狂奔。 还是亲军服装,林威疑惑等他们到身边,当先一人跳下马背到身边单膝下跪,举着两份信, “朝廷赐封都督一品左都督、晋封太子少保,总理前线军务,同时令内阁次辅丁绍轼出使辽东,节制前线所有文武。这是册封文书,以及丁大人给都督的信。” 就说他们比自己还急,林威内心大喜,跳下马接过信,一封是很正规的文书,没什么看头。 丁绍轼的信简单至极,只有五个字:蠢货,动起来! 林大爷被这五个字雷得脑瓜子嗡嗡响,动起来?老子怎么动你知道吗?语气高高在上,你还真以为阁臣是根葱? 把一张纸仔细看看,确认没有密信,歪头看向急件亲军,是之前跟着的人,“有什么话吗?” “回都督,没有陛下口谕。”亲卫一边回答,一边靠近一步,低声道,“英国公说一切如常,丁绍轼不会影响战事,朝廷无法掌握前线变化情况,都督只能靠自己。” 老子就知道是这样,丁绍轼大概是来擦屁股的,挥手让亲军去休息,继续向北到林丹汗营地。 黄金大帐此刻在清河,距离广宁、喀尔喀快马都是一天行程,两侧都有高山险关,向北可直入草原。 林丹汗在此处立营,怎么看都有一种可笑的安全感,一种随时准备跑路的奸猾心态。 林威带着李尊祖黄昏前来到营地,两人站在哨卡张望一眼大营,齐齐深吸一口气,然后面对面笑了。 “尊祖紧张什么?” “都督又紧张什么?” “嘿嘿,我这不叫紧张!”林威用力搓搓脸,扭头拍拍李尊祖,“来,笑一个,卑微点,谄媚点,真诚点!” 李尊祖一嘶牙,“只要四威能说动林丹汗嫁妹,我保证睡服她行不行?” “大男人用不着靠女人成事,林丹汗也不会同意,咱就是装装样子,他是皇帝,就算他多疑猜忌,考虑的也是鞑靼人利益。” 两人边说边走,林威与韩同身份不一样,抛开钦差的公职,还是‘皇亲’,自然可以顺利见到大汗。 兄弟俩对黄金大帐前站立的两排武士嗤之以鼻,被人领着来到大帐前,林威活动活动下巴,脸上堆满让李尊祖肉麻的笑意,束手恭敬进入帐内。 我去,帐内空间很大,但人更多,一大半是女人,每个男人身边都簇拥着几个献媚的婢女。 林威脑袋闪电般转了一圈,差点笑场,林丹汗与他的心思一样啊,给自己摆了这么一出。 好极了,大伙目标竟然一致。 两人进门后,大帐内很安静,都盯着他看,林威和李尊祖一脸笑意,到林丹汗面前单膝下跪,“大明朝太子少保林威\/宁远伯李尊祖,拜见大蒙古国皇帝。” 两人的称呼让林丹汗一愣,转瞬一把推开身边的美人,起身哈哈大笑,到两人身前扶他们起身,连蒙语也不说了,一口辽东口音,“明朝的官员第一次称呼朕为大蒙古国皇帝,有点意思。” 林威依旧是一脸谄媚,“大汗误会了,大明一直知晓陛下是大蒙古国皇帝,只是以前来的臣子品阶太低,他们没资格称呼皇帝。” “哦?有道理,林都督年少有为,明朝也有少年英雄,好极了。”林丹汗夸完他,又转向李尊祖,“宁远伯?李家与孛儿只斤氏的恩怨能书写一车,想不到朕能见到正牌爵位的宁远伯,明朝这官制也有意思,太子少保可以统领伯爵?” “大汗!李家与孛儿只斤氏没有仇怨,外臣带宁远伯前来,与外面的粮食一样,都是为了让大汗相信我们的诚意。” 林丹汗笑着再次打量林威一眼,大手一挥,帐内的莺莺燕燕顿时离去,只剩下三个男人。 “林少保请坐!朕的大将军贵英恰在喀尔喀营地,他们是朕的弟弟粆图,以及黄金大帐的左右丞相。” 林丹汗懒得介绍名字,林威也懒得问,笑着向三人一躬身,带李尊祖坐到对面后缓缓道, “非外臣犹豫,实乃努尔哈赤做了缩头乌龟,敌情不明,外臣无法判断…” 林丹汗突然一挥手打断他的陈述,“林少保,长话短说,冬季察哈尔勇士可以带宰杀的羊肉出击,大大降低了后勤,却需要运送战马草料,又加大了后勤,里外没什么好处。一百万两货物朕收到了,四万族人朕也收到了,十万石粮食在哪里?若你想让朕占据广宁,替明朝挡在前面,那咱们还得重新合计一下,朕需要保证。” 林威满脸堆笑听他说话,内心暗骂,敢情察哈尔才几天时间后勤就吃不消了,就这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心思装逼。 “回大汗,十万石粮食大汗可以自己去取,就在锦州城,广宁大汗也可以派兵去占据,外臣随时可以离开。” 林丹汗疑惑看向自己的丞相,又扭头问道,“自己去取?什么意思?” “快过年了,努尔哈赤在酝酿年后的大战,他这是做梦,他以为辽西是什么?想打就打,想走就走,目中无人,朝廷已令内阁次辅出关与大汗商议会盟之事,每年百万两物资生意不会少,大明准备全力出击,捣毁辽河一线兵堡。” 林丹汗一撇嘴,很是不屑,“林都督还真是勇猛,你是说没有士兵来给我们运粮?” “不,外臣打完辽东之后会伺机而动,锦州不要了。” 林丹汗蹭的起身,恼怒大骂,“明朝又来这一套,当朕是傻子吗?” 第140章 利益面前都是傻子 当朕是傻子吗? 是的! 林威内心嘲讽,脸上却佯装惊恐,双手连连摇摆,“不不不,大汗误会了,大汗可以随时放弃,并不是让您守锦州,想守就守,不想守随时可以离开,这不是条件,广宁也是同样的道理。” 林丹汗被他三言两语搞迷糊了,关键是他内心急啊,必须在一个月内捞足好处,最好带着新归的降兵打一场顺风战,以便让他们归心,夏季察哈尔需要消化人口,没有任何进攻能力。 “林都督能把话说完吗?朕没听明白,草原人没你们汉人的花花肠子,简单点直说。” 林威笑着点点头,“大明出击西平堡,败则败矣,胜则马上会把辽沈大军调集到辽河沿线。奴酋仓促出击,骑军只有短期作战能力,这个时间不会超过五日,也就是说他们只有一击之力,我们不需要与他们作战,只需要放空他们就可以。” “听起来是这么回事,放空他们又如何?努尔哈赤酝酿了四年,会因一次出击落空而收兵吗?” “当然不会,但他再次出击至少需要十天,这十天内,足够大汗恢复大蒙古皇帝威严。达延汗虽然是草原的英雄,但他一统草原后,不应该采取不合事宜的分封策略,导致草原各部忤逆黄金大帐,削弱察哈尔本部的威慑。 如今有绝对的时机,大汗无意集合了强大的勇士,又有大明充足的粮草供应,东虏疲惫无法插手,更有千里沼泽化为坦途,天时地利人和,都在帮助大汗一统草原。” 林丹汗与三人怔怔听完,两眼慢慢放大,等他话音一落,立刻展开身边的舆图。 两位丞相和皇弟粆图挤到身边看一眼,虚空丈量一下距离,其中一人激动大拍桌子, “好一条通天路!” 另一人也点点头,“广宁距科尔沁六百里,冬季如同坦途,他们与我们不一样,冬季沿着大河驻扎,非常分散。这些狗东西几次三番靠东虏躲过灭族,这次我们说什么也不能放过,十天时间轻骑足够奔袭一个来回。” 啪啪啪~ 林威大笑鼓掌,“大汗,这就是条件,也是好处,合作一定要共赢。大明朝不需要大汗进攻东虏,但需要进攻东虏附属削弱他们的战争潜力,科尔沁曾是黄金大帐的部落,现在却与东虏联姻与大汗敌对,他们的酋长应该受到惩戒,部族应该重归黄金大帐。” 刚才还激动的皇弟粆图此时突然脸色一冷,“合作共赢?明使好一张利嘴,一切都需要你们进攻西平堡胜利,还得攻击到辽河一线。” 林威坦然一摆手,“粆图台吉说的对,这是我们的事,大汗完全可以安心看戏,成功就行动,不成功就拿粮食退回草原,察哈尔已经获得一百万两物资,获得四万族人,还没有得到大明的信任吗?” “与大明没关系!”林丹汗笑着来到林威面前,“你是驸马都尉?不会常驻辽西吧?” “大汗无需多虑,内阁次辅即将到辽东,代表朝廷与大汗会盟。林某不在辽西,但宁远伯会在,外臣有点私事请大汗恩准,我们出五万两现银提亲,宁远伯李尊祖求娶大汗皇妹泰松公主。李家与孛儿只斤没有私人恩怨,但应该有个圆满的结局。” 林丹汗眼神一亮,身后的粆图却大骂,“皇妹已有婚约,你们妄想!” 林威一脸无所谓,“婚约?婚约是什么东西?婚约值五万两现银?婚约能让大汗妹夫镇守辽东?婚约能让大将军贵英恰与连襟一同作战?婚约能让大汗的外甥袭爵宁远伯?” 他这不要脸的贱样让林丹汗很喜欢,竟然伸手亲昵拍拍林威肩膀,“五万两现银?” 林威后脑皮猛得一跳,卧槽,这家伙为五万两白银就能卖妹子,附带好处完全没当回事。 骂归骂,林威笑着点头躬身,“是,的确是现银,大汗若到锦州,自然可以得到彩礼,当然,尊祖也得与公主马上成婚,大明次辅丁绍轼做证婚人。” 林丹汗顿时仰头大笑,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林威肩膀,“好,明朝早该让林都督来做主辽东,朕喜欢与你谈事,给得起就给,给不起也不装腔作势,是个英雄人物。” “感谢大汗赏识信任,陛下曾言鞑靼大汗实乃草原皇帝,可惜无法与大汗面谈,下面人传来传去,任何话语都走样了。辽东又恰逢佞臣坐镇,让大明与察哈尔相隔三千里不得相识,陛下了解大汗的苦,比起打败东虏,一统草原更重要,只有统一的黄金大帐,才能与大明真正合作夹击剿灭东虏。” “好,此言深得朕心,北地只朕一人,南朝只朱明皇帝一人,努尔哈赤有什么资格称帝,这是对草原和明朝的侮辱,他该死!” 林丹汗一身‘昂扬’大气,大手一挥,“好酒好肉上来,朕与林都督喝一杯,挑三名喀尔喀处子奴婢,过来伺候林都督和宁远伯。” 不一会,面前摆上一壶酒,两盘肉,林威不禁嘶牙,这饭也太单调了。 “外臣敬大汗,两朝合作,东虏必灭!” 林丹汗一举杯,“干,大明有钱粮,察哈尔有十万雄兵,就算努尔哈赤能胜一阵,他也无法一直胜,女真不到十万人,必在你我手中灭朝。” 两人哈哈一笑饮尽,大帐外进来六位鞑靼少女,林威余光扫到一个熟人,差点惊呼出声,扭头向林丹汗问道, “大汗,喀尔喀也是大蒙古族人,都是黄金家族统治,他们的酋长去哪了?外臣还真想开导他们几句,跟着大汗才能安心放牧,不怕被东虏三番五次袭扰。” 林丹汗不疑有他,无所谓大笑,“卓里克是达延汗嫡系子孙,朕把他关押在营地。至于其他黄金家族酋长台吉,不杀他们喀尔喀牧民无法真心归顺,这是草原规矩,林都督无需对一群逆贼惭愧,他们该死,死的好,死的妙。” 原来如此,难怪草原千年来内乱不止,你们对自己人是真的狠。 林威面对其中一名少女露出‘急色’,林丹汗笑了,大手一挥,“他们都是朕的奴隶,送给林都督了,你可以带走。” 第141章 柳暗花明又一黑 接下来的‘宴会’其乐融融,林威不一会就‘喝多’了。 对身旁斟酒的鞑靼美女上下其手,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林丹汗酒量不错,看年轻人早已不在正事上,给侍卫们使了个眼色,让亲军进来带两人和六个女人离开大帐。 等他们一走,皇弟粆图立刻到林丹汗御桌前,“汗兄,泰松是阿鲁特的媳妇…” 林丹汗两眼电射精光,把弟弟的话堵了回去,淡淡饮酒一杯,“阿鲁特有五万两银子吗?就算做了宁远伯夫人,也不会随他回京,他在辽东,皇妹就是宁远伯夫人,不在就不是,阿鲁特会嫌弃吗?” 粆图差点被噎死,草原的规矩,就算女人怀着孩子也不会嫌弃,很多男人还让妻子伺候路过的勇武之人,哪里会嫌弃。 但是,公主能一样吗? 旁边的左丞相看粆图不说话了,这时候插嘴道,“大汗,我们得把喀尔喀的勇士召回来,林威明显想趁着过年偷袭,他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努尔哈赤遇到一个不讲规矩的对手。这家伙是驸马都尉,不会在乎士兵的死活,只想趁着没有大婚前,捞足够的功劳,锦州一万多人就算死光,东虏死三千人对他来说都是大胜。” 林丹汗点点头,朝粆图投来一个不悦的目光,“学学左丞相,看事冷静一点。朕也想到林威一定会出击,也一定能胜,就因为他的身份没有顾忌,大妹二妹反正马上会来,二妹入一次洞房,能收得到别处得不到的东西,这个买卖很合算。朕不该在这里停留,应该到南边的义州,明日准备移营。” 粆图万般不愿,只好低头领命出帐。 另一边的帐篷,李尊祖一到大帐就让亲卫把三个女人带走,林威却抱着其中一个不放,只让两人滚蛋。 李尊祖大大皱眉,你演戏过头了吧?两人经常饮酒,什么酒量他最清楚。 进入帐篷,林威立刻恢复清醒,把身边的女人冷冷推到一边,“乌兰公主,若不是老子摸了一遍,真怀疑你是想刺杀老子。” 身旁李尊祖一愣,原来是喀尔喀公主啊。 乌兰当初跟着哥哥给林威挑马,只因林威带着女人,他们对位公主招待,的确很热情。 这位名叫乌兰的公主缓缓起身,两眼无尽悲伤,滚下两滴泪,“林威,你化装毁了喀尔喀,我们诚心待你,你却卑鄙下毒。” “愚蠢的是你爹,一共就四万人还到处树敌,就算我不毁你们,半年后,不是死在林丹汗手里就是努尔哈赤手里。老子杀你们了吗?卓里克有两万勇士,没马不会作战了吗?轻易就投靠了林丹汗,关老子什么事。” 李尊祖看着两人争吵,连连皱眉,朝林威比划了一个割喉动作,询问他为何留着,没想到乌兰看到立刻大叫, “不,你不能杀我,求你不要,婢女好不容易才把我救下来,察哈尔的台吉不会要我们,我们不想给肮脏的牧民生孩子。” 林威连连摆手让她闭嘴,沉声问道,“你知道是谁联系喀尔喀帮助大明边商走私吗?” 乌兰看一眼李尊祖立刻回答,“是阿爸的朋友,很早的朋友,宁远伯还在辽东时候就是朋友。” 林威和李尊祖差点把眼珠凸出来,后者更是急急问道,“不是阿禄酋长的朋友吗?” “不是,阿禄投降了女真人,这人与喀尔喀所有人都是朋友,与脑毛大台吉也认识。” 我去,两人这次差点把脑浆甩出来,脑毛大,是隆庆朝与万历朝的察哈尔大将,林丹汗的叔父,图们汗的堂弟,李成梁的主要对手之一。 “他联系了你们几次,乌兰知道吗?” “一次,阿爸说不用怀疑他,而且他书信没有署名,我还看到过。” 李尊祖这次眉头紧皱看向林威,“巡抚、经略、知府、按察使、参政、总兵、巡按、御史…肯定是这些人,官衔实权不会低,我怀疑是齐楚浙党其中一人,他一人没有影响边商的势力。” 林威摇摇头,“边商不需要地位这么高的人联系,就算去个幕僚他们也会试一试,他们是商人,只追求银子,范掌柜还说他们一直供奉东林,那边不会有任何线索。” “但他肯定是某一方势力,能在暗卫手里隐藏这么大的实力,不可能是一个人。” 林威点点头承认他的判断,阴森森说了一句,“老子现在怀疑是朱明皇帝自己。” 李尊祖一滞,他可不敢附和这种话。 林威捏捏眉心,得想办法见见卓里克,朝廷有这么个定时炸弹太可怕了,这家伙没有‘内外’之分,比林威还‘心大’,真是稀奇。 “咳~四威,也许你应该问问马夫人。” “嗯?什么马夫人?”林威下意识问出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张凤仪?他会知道?” 李尊祖捏捏鼻子,敢情你对张家的实力不知道啊,轻咳一声道,“马夫人的父亲张铨任巡边御史十多年,做辽东巡按两年,天启元年八月,辽阳失陷后自刎殉国,他在辽东有十年左右时间。 马夫人的爷爷张五典外放曾是山东参政,分守辽东多年,后来是大理寺正卿,天启二年加兵部尚书衔致仕,如今应在老家荣养。 马夫人的嫡亲哥哥张道浚是都指挥佥事,如今在神枢营当值,还是我在京营的上官。” 他说的时候林威就在挠头,忘了这年头辽东行政单位是个‘府’,省治属于山东,除了总兵的都司衙门,按察司、布政司两系的官员属于山东按察使、布政使领导,辽东巡抚可以节制,但不是直属顶头上司。 娘的,大明朝官制真是复杂的变态。 李尊祖看他挠头,也不再说了,张铨虽然自刎殉国,但张家父子均在辽东多年,且张爷爷还在世,孙子又在京,的确有做中间人的实力和人脉,万一两人因儿子、父亲自刎,怨恨朝廷,不要任何好处下绊子呢?人心复杂,也不是不可能。 林威觉得不太可能,自己娶秦悦明是皇帝默许、父亲与秦良玉做媒,就算秦良玉不清楚底细,父亲可是暗卫,不可能…卧槽,林佐天启二年就去世了,他哪里知道身后事… 林大爷头疼了,黄金大帐一眼就看出来,乌兰肯定是混成牧民之女被俘虏,鞑靼人眼里女人就是财产,林丹汗有意‘收集’相对漂亮的女子,作为赏赐手下的重要缴获。 一边想一边盯着乌兰,把她看得害怕不已,结果时间一长,又一脸羞涩,李尊祖摇摇头走了。 他一走,乌兰立刻道,“你得睡了我,要不我明天就死了,宁死我也不嫁给牧民,我给你生孩子。” “老子是驸马都尉,不稀罕你!”林威冷冷说一句,又突然换了个口气,“喀尔喀有多少人认识你?若你有一天突然出现,能让他们听话吗?” 他这不要脸的样子很符合草原规矩,林威是胜利者,若非汉人身份,比林丹汗更有资格拥有喀尔喀。 乌兰马上明白他什么意思,点点头道,“你要了我,别赶我出帐篷,我就能跟你走,等我给你生了孩子,喀尔喀一定会有牧民投奔,甚至可以偷偷传送黄金大帐的消息。” 漂亮,这个好处足够老子牺牲一次。 第142章 天灭之?天助之 腊月二十八,苏秀秀没有跟林威到察哈尔营地,他却抱着一个女人睡大觉。 下雪了,半夜就开始了,林威起床后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门外依旧飘飘扬扬的雪花,感觉老天爷在和他开玩笑。 如今的地理条件,草原上再好的斥候大雪天也会迷路,视线不足一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罗盘没用,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别说奔袭西平堡,他们都被困在了林丹汗营地。 清河距离锦州不过二百里,就算沿着山脚走,也可能迷路,万一去往草原,那就是天大的笑话。 还有更危险的事,他们的代步工具是马,士兵的奔袭工具也是马。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人人熟读诗王的一句话,但这描写的根本不是诗情画意,草原上的人均能读出恐怖,因为浅草没马蹄正是步步杀机的季节,是随时可能一脚踩空、人仰马翻、断骨重伤的大几率事情。 雪天也是一样的道理,几率更大。 林丹汗派属官过来,让他们及时清理帐篷顶的积雪,以免倒塌被埋,又送来些酒肉,还安慰林威上元节前都来得及,没必要雪天行事,也不用乱窜,帐篷内烤火,与美人喝酒作乐吧。 林大爷何止惆怅,憋了一股无名火,天亡大明朝啊。 乌兰理解不了他的情绪,反正自己安全了,还有足够的盐巴,一个人在帐篷火堆的石板上烤肉,哪有俘虏的不安。 林威被肉香吸引,歪头看了她一会,不禁苦笑,游牧民族真是神奇,恩怨分明,拿得起放得下。 李尊祖过来,兄弟俩苦闷对坐喝闷酒,如此紧张的作战空档,竟然喝了足足一整天。 腊月二十九,林威猛得从厚厚的羊皮被中惊醒,把乌兰吓了一跳,他像心有灵犀似的,掀开门帘一看,外面果然雪停了。 但是…一步迈出去,积雪直接到膝盖。 小冰河时期草原的雪让人绝望… 环视一圈,远处山脉轮廓清晰,营地排着一列空空的爬犁让林威两眼越来越亮… 黄金大帐,林丹汗听着林威一遍又一遍的兴奋描述,最终同意了他的请求,没办法,大雪让他们补给困难,不给林威想要的东西,他们就得定量控制供应,反正初十以前得到锦州,那就‘相信’他一次。 于是,林大爷把黄金大帐五百多辆爬犁全借走了。 士兵们轰隆隆把爬犁上的草料卸掉,用牛皮绳十辆一组全部串联起来,前面四匹马拉,后面像拖火车一样,中午时分就在大营外摆出五十多个‘火车头’。 林丹汗之前还有点看戏的心思,等林威招呼亲卫们把帐篷和回程草料也搬上去,抱胸站在大帐门口若有所思。 林威没有再来告别,远远的朝大帐摇摇手,五十多辆‘串串车’前后快速驶离营地,没有辎重,他们为了爬犁稳定,还在上面放了不少石头。 “两位丞相,从室韦人开始,草原上冬季就用雪床运输,为何我们千年来都没想到如此简单的方式?朕怎么感觉草原全是傻子?” 身旁的两个丞相脸色一红,左丞相答道,“牧民的物资加起来也不够一辆爬犁拉,大帐有物资有爬犁,但马更多,从未在大雪天强行运输,林威的这种方式万一出事,损失太大。” 林丹汗鼻子一哼,“让勇士们全部去砍树,别在帐篷内混吃养膘,五日内必须打造一千辆爬犁,老子要把科尔沁搬空。” “大汗圣明,我们以后可以带着牧民在沼泽地飙马。” 飙马是不可能的,毕竟雪太厚了,但一个时辰五十里绝对有,不快不慢,就算前面的马匹出事,也不至于出现人员伤亡。 林威站在其中一辆爬犁上向后不停张望,嘿嘿直笑,锦州还有百多辆爬犁呢,这么大的雪骑兵无法行动,好极了,骑军正是老子的弱项。 天要亡大明,天更要亡后金。 千里草原一个人都没有,完全不怕被发觉,哈哈… 锦州城,与林丹汗营地不同,大雪天让这个城池很热闹,士兵们到城外山上砍柴,舒舒服服的取暖等待过年。 钦差护卫抵达锦州的时候,每个人后面都背着一袋银子,对士兵们来说,银子就是底气、是士气、是希望、是一切,都在等着都督大人回来发赏银,下雪也不怕,反正都督得回来,正好可以放松。 山海马军四千人、钦差护卫一千人、广宁回来五千人、原先八千人、林都督还带着一千人,整整一万九千人全部是战兵,可以说松锦一线从来没此刻兵精粮足。 赵率教、马世龙、金启倧、韩同、秦祚明、曹文诏,个个怀着建功立业的心思,朝廷让林都督总理前线军务,也是让他出击的意思,可惜啊~老天爷给泼了一盆冷水。 尤其是赵率教,他不知道林威为何让他节制所有人,但他敏锐察觉这是他一生的转折点。 老赵同学万历十九年中武举,甘肃、延绥任职期间,恰逢俺答汗的侄儿在西海(青海)叛乱,西北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满腔热血屡立战功,可惜兄弟们几年都没有饷银,私藏两次缴获,被去职了。 万历四十年,朝廷诏令罢官而养有家丁的将领带兵到前线立功,立刻带兄弟奔赴辽东。 天启元年袁应泰到辽东,老赵跟在身边做中军杂务,成了副总兵。袁应泰是东林,本事没有,气节不亏,城破自焚,赵率教却潜逃了。 山海关哆哆嗦嗦过了一年,王化贞和熊廷弼又来了一次大溃逃。 赵率教敏锐认为奴酋没有实力进攻山海,他的机会来了,逆着逃跑的人群,在孙承宗抵达辽东前,率三十八家丁占据山海东六十里的前屯卫。 他赌对了,孙承宗到辽东之后,所有的行动都得把前屯作为前进基地,顺利升都督佥事,前屯总兵。 高第到山海后,第一件事又是令赵率教作为关外回撤的最后节点,但这次有了前线钦差,被突然重用了,拉到前线做总兵。 大明败得越来越惨,老赵的官职却越做越高,可能是辽东系将军里一根逆势成长的独苗。 林都督看中自己在辽东的‘凄惨’经历,还是看中自己保全部下的能力? 赵率教此刻站到锦州城头,感受着城内喜气洋洋的气氛,又感受着外面漆黑的草原暗藏的杀机,回忆一遍人生,暗暗决定,这次决不再退,就算马革裹尸,也是为国捐躯的最好时机。 想到这,老赵深吸一口气,暗自打气,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铛铛铛~ 黑暗的夜空中城外突然传来警钟,士兵们都在城墙下的帐篷,仅仅几息就站到各自岗位,警惕望向东南方向。 守备府的几名副将也挤向城头,金启倧来到赵率教身边,“赵总兵,这种天气怎么会被夜袭?哪来的示警?” 赵率教向东北方向的小山一指,那是他力排众议安排的警戒哨,可惜下雪很难下山,无法及时返回来报讯,但肯定发现了异常。 啪啪啪~ 正北方向突然传来密集的火铳声,马世龙耳尖,顿时大叫,“是都督亲卫,都督回来了!” 林威回来了,那就是饷银要来了,士兵们顿时看向北方。 漆黑的夜空中,火把星星点点出现,不多但很长,众人松了口气,林都督这是担心锦州,大雪天冒险赶回。 不一会,火把的行进速度就把他们看懵了,不敢相信林威带人在大雪天的黑夜中以一字长蛇阵密集行军。 士兵们打开城门把路两侧准备的火堆点燃,原野里顿时大亮,黑暗中喘着热气的战马拉着一连串爬犁出现。 十辆、十辆、十辆…越来越多的爬犁出现,此情此景,林威如同划破黑暗的一道闪电,突然跃入光明的世界中,城墙上安静片刻后,突然发出震天欢呼… 赵率教激动举臂高呼,“天助大明,东虏必亡。” 第143章 金戈铁马过大年 林威从爬犁上跳下来,立刻对挤到身边的人下令。 “金启倧,马上集中锦州所有爬犁,十辆一串,间隔一辆距离,四周立杆,用皮子围起来。 秦祚明,集中所有火药,每十斤装一个布包压实。 马世龙,把所有会射箭的士兵集中起来,把所有掷弹机、床弩拆下来放到爬犁,以快速组装为准。 曹文诏,集合马术精湛的骑士,以骑射劈杀为主。 韩同,马上发饷,所有士兵五两银子,赏银另算。 赵率教、李尊祖监督执行,马上行动,天亮前全部完成,让士兵们爬犁上休息,我们去灭虏过大年。” 命令大声叫完,靠近爬犁的士兵立刻高呼大叫,接着整个城池都在欢呼。 爬犁没有挡风的东西太冷了,脸都要冻掉了,林威把身上的披风一裹,大步进入守备府,抱着师妹哈哈大笑,“秀秀,努尔哈赤要吃大亏了,他连报复都报复不了。” 苏秀秀陪着笑脸,复杂的眼神看一眼身后跟进来的鞑靼女子,林威实在冷的不行,扔掉披风钻到暖炕里先暖暖身子再说。 校场燃烧几堆大火,士兵们一个营一个营排队领饷银,当兵十几年,要么欠饷,要么是一斗米或一缕布,白花花的银子真的是第一次见,还是五两的巨款,每个人领到之后动作都一样,放到口里咬一咬,接着大笑手舞足蹈,向守备府躬身感谢。 等到广宁的马军二十两、二十两领银子,他们眼睛都直了,早听说林都督有霹雷炮,大雪天偷袭西平堡肯定是大胜… 总之,银子激发的士气胜过无数口舌,整个城池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 到了丑时,一天最应该安静的时候,城里两万人却在齐声高呼。 “随都督、杀东虏、领饷银、报皇恩!” “随都督、杀东虏、领饷银、报皇恩!” …… 就说没有银子解决不了事。 林威从梦中惊醒,穿戴整齐来到守备府大堂。 这时候谁劝都督三思,谁就是二杆子中的二杆子。 “都督,六百二十辆爬犁,掷弹机四十、三弦弩三十,无需帐篷,可携带五日干粮和五千战马精料,万斤火药,八千人带械乘坐没问题。” “都督,弓箭手六千人,每人三壶箭管够,其中一半马术熟练。” “都督,一千包火药,我们带的新式火药足够引爆,可以轰平任何兵堡。” 林威伸手制止他们继续汇报,“四千人骑马,李尊祖和曹文诏各率两千人,前后间隔二十里,距中军二十里,清理路上万一出现的斥候,不准靠近西平堡,我们要夜袭。 金启倧留守锦州,赵率教领中军、马世龙、韩同负责勤务,秦祚明带三千人领后军,除了白杆军,掷弹兵必须全部带着,一万两千人,不能再多了。 令士兵们敞开吃饱,辰时出发,绕行医巫闾山南端奔袭西平堡,全程二百里,黄昏时必须在西平堡三十里外准备攻城。” 林威说完突然起身,右臂一挥,“诸位,杀东虏、过大年!” 大厅属官顿时齐齐举臂高呼,“杀东虏、过大年!” 气势不错,林威点点头,大手一挥,“吃饭!准备出发!” 众人轰然散去,赵率教和金启倧落后似乎有话说,林威摆摆手,“打完再废话,做好自己的事。” 师妹早把吃食准备好了,两张麦饼、一碗羊油汤下肚,热腾腾的林威打了个饱嗝,这种奔袭行为不适合带她,起身拍拍师妹的脸,“等我回来,名扬天下,东虏恨之入骨,然后再胜一场就能封爵了,我们就可以安心外镇,平静过段日子。” 苏秀秀抿嘴一笑,“人家知道师兄要做胡襄懋、俞武襄、戚武毅,战场保重,秀秀等师兄凯旋。” “好,以后一定给秀秀要一个诰命,让岳父岳母也过富贵日子。” 苏秀秀笑着点点头,林威扭头离开大厅。 爬犁在城北,前面一辆均是辎重,这时候需要六匹马拉,还需要一位驭手坐在前面,他会时刻持刀,万一哪匹马不慎崴脚,立刻砍断绳索,以免爬犁遭殃。 李尊祖和曹文诏的前锋已经出发,士兵们在爬犁边异常兴奋,第一次‘坐车’舒舒服服去干架,新奇又轻松,他们得等爬犁小跑起来才能上,否则马拉不动。 旗帜都被隐藏,林威来到最大一个爬犁边,回头看一眼,面对中军八千人,清清嗓子大吼一声,“出发!” “万胜,万胜…” 士兵们高呼过后,又是统一的赶马声,“驾、驾、驾…” 等爬犁启动,士兵们一窝蜂跳进各自的爬犁内哈哈大笑。 林威笑笑,低头进入爬犁,全军出发~ 时速二十里,整体行军更慢了,中间休息半个时辰到西平堡大概戌时,正好进攻。 身边只有韩同,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林威没什么特别感悟,韩大人却直乐,大雪天轻骑可以小股奔袭,万人大军辎重随行,之前想都不敢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战斗已经胜了五成。 有四千骑军趟雪,爬犁非常顺利,午时休息半个时辰,士兵们在爬犁中懒洋洋的不想起。 如此枯燥、安静、又舒服的行军一天,终于在黄昏时来到西平堡附近。 步卒立刻组装掷弹机和三弦弩,等他们组装完,中军几人已经在一处丘陵顶看到满城篝火的西平堡。 奴酋的前线兵堡比广宁还小,方圆不到两里,却挤了一万人,努尔哈赤大概没想到,他不允许士兵后撤到辽河,却暴露了他即将大军出击的意图。 里面估计正在大宴,吵闹声十里外都能隐约听到。 李尊祖呼呼喘着粗气来到身边,“都督,西平堡在平地,兄弟们已经摸过了,周围没有哨探。” 林威点点头,对众人道,“西平堡东西两个城门,秦祚明和马世光各带掷弹机、三弦弩到城门外埋伏,放炮五轮后,六千弓箭手列阵覆盖十轮箭矢,然后入城收拾残局,不准放跑一人,临阵指挥由赵总兵下令,执行吧!” 第144章 天雷滚滚大捷忙 辽西前线没人比赵率教更适合做总兵,林威必须重用。 他不勇猛、不善骑军、不善步卒、不善守城、不善攻城…他没什么长处,但他没有短处。 这就很牛逼了。 是个全才,还是个战场敏锐的全才。 自己走后他非常适合顶在辽西前线,‘记忆中’袁崇焕也是这么做的,满桂更猛、更善于进攻,但老赵是善于统筹运用一切条件的将军,这是大明朝稀缺的帅才,被文官压制就可惜了,尤其是嘴炮督师。 赵率教也不负林威信任,距离西平堡五里,全军弃马,掷弹兵和弩兵推着爬犁前行,六千弓箭手随行包抄,两千人到东南方向埋伏以免出现逃兵。 一万多人借着西平堡的火光,在雪地里悄悄潜行,让整个大地充满杀机。 砰砰砰~ 赵率教的信号很简单,放了三个炮仗。 三十个布包越过一丈半高的堡墙,带着地狱使者的问候来到人间。 轰轰轰~ 地动山摇的声音接连不断传来,林威顿时捂耳,进攻的士兵兴奋的大声高呼~ 嗡嗡~ 赵率教改动了林威的命令,掷弹兵上弦期间,六千弓箭手对堡墙来了两轮覆盖~ 轰轰轰~ 嗡嗡嗡~ 卧槽,赵率教竟然打出了步炮协同的节奏。 身边的韩同放肆大笑,“哈哈,这胜利也太简单了~恭喜都督,阵斩一万。” 一万? 哦,是的,老子要俘虏没用,这一万士兵也不允许他们的‘赏银’活着,不仅浪费粮食、还影响士气。 城内始终没有像样的反击,两刻钟后,八千人同时从数个倒塌的豁口争先恐后杀入堡内。 林威深吸一口气,大明朝的士兵这么勇猛,辽东却一败再败,竟然只是缺银子、银子…中枢真是一群王八蛋。 没什么看头,裹裹披风回到爬犁内。 他的心还真大,感觉自己快睡着了,耳边猛得响起一声兴奋的汇报,“禀都督,西平堡东虏全灭,真虏两千,奴将济尔哈朗枭首,缴获八百战马,三千石粮食,万余斤肉干,军械无数。” 林威挤挤眼,只看到一个轮廓的赵率教,疑惑问道,“两千真虏?” “是,堡内没有民夫和屯民,全是降兵。” 林威缓了缓,刚想起身,赵率教又道,“都督见谅,城内不如爬犁干净,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赵将军有何想法?” “回都督,西平堡距离辽河防线主堡东昌堡只有百里,听说奴酋三将军莽古尔泰驻守,到东昌堡只有平洋堡、西宁堡两处小兵堡,驻军不会超过一千,兄弟们此战毫不费力,且白日在爬犁一直休息…” “你想奔袭东昌堡?” “回都督,下官熟悉辽东地理,东昌堡距辽河另一主堡营口五十里、距离鞍山百里、距离辽阳一百五十里、距离沈阳二百多里,奴酋完全来不及反应。” “你想奔袭东昌堡?” 第二次发问,赵率教一躬身,“都督,属下是想斩杀莽古尔泰,然后摧毁营口的造船厂。” 林威歪头想想,“把平洋堡和西宁堡毁了,记住,是毁了,本官撤退时也会毁掉西平堡,带什么人随便,不准继续攻击辽河防线后面,把斩首带回来,我们需要功劳。” 赵率教嘭的下跪,“都督英明,下官只需一日可改变辽东对峙形势。” “废话少说,赵总兵是聪明人,有功劳而功劳又不够大,的确是令人难受的局面,但人人有功又是灾难,本官只有这一次机会,送给你了。撤退时代本官向努尔哈赤问候过年好!” “都督大恩,下官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林威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这才子时,赵率教带着曹文诏、秦祚明离开,留下李尊祖、马世龙扫尾西平堡。 林威看着热血冲头的士兵黑暗中轰隆南下,吭哧笑出声,赵率教从多次失败中领悟了政治智慧,所以辽东频繁更换督抚,他都能升官。 辽西前线自己是总理官,任何功劳都是大头,他只有单独领兵才能占据五成功劳,一直跟在身边就与其他人一样了。 更重要的是,林威只会推一人上位,老赵敏锐察觉不会是李尊祖,马世龙又差点脑子,只有他了~ 西平堡之战,完美的偷袭战斗,杀敌立功、练兵炼将! 林威看一眼火光冲天的西平堡,裹裹披风,继续回爬犁打盹。 赵率教领八千人南下,且掷弹机都没有拆卸,到平洋堡抬头看看天空的星辰分辨时间,直接扔下一千人,白杆兵扔下两个掷弹机,他们不需要硬攻,拖住即可。 西宁堡也是一样的安排,天边泛起鱼肚白,六千人渡过结冰的辽河,来到东昌堡前。 蓝色金纹将旗飞舞,东昌堡警钟大作,赵率教呛啷抽刀,“曹副将,立刻令士兵弓箭覆盖城头,秦副将,马上抵近城门发射火药。成败就这一刻钟,都督火药已暴露,这是我们站立朝堂唯一的机会。” 两人立刻招呼左右散开堵门,士兵们也明白此刻非常关键,失足狂奔向两处城门前,万一让里面的骑军冲出来,大伙都完蛋。 与时间的赛跑,当然还是一心偷袭的人占据上风,东虏刚刚乱七八糟挤到城门楼,立刻迎来一堵箭墙… 万箭齐发,如同雨滴一样降落城墙,无数人惨叫倒下。 嗡嗡嗡连着三轮过后,两个城门后面各落下十几个布包。 士兵们打出经验了,放下弓齐齐换了一口气,城里此刻大概无数士兵挤在城门后面。 轰轰轰~ 射箭压制墙头的士兵吃惊看着东昌堡,因为炸药既不是火光、也不是尘土,而是血雾~ 两处城门像盛开两朵巨大的彼岸花,一瞬间就把城墙换了颜色,血雨从天而降,残肢断臂和战马尸体噼里啪啦落下一层。 原来城门后面集合了密集的骑军~ “混蛋!”曹文诏大骂声在箭阵内响起,“遮蔽城墙,迟疑者斩!” 反应过来的士兵们连忙再次举弓。 嗡嗡嗡~ 轰轰轰~ 第145章 努尔哈赤,过年好! 赵率教带着一千人,骑马在两处战场来回跑了两次,与秦祚明汇合哈哈大笑。 猛得看到一片死尸的城门楼上还有一个穿铠甲的牛录,取下身边的弓,张弓搭箭嗖嗖嗖连发三箭。 老头射术超群,对方胸口连中三箭,从城头跌落。 “传令入城,格杀勿论不封刀!” 秦祚明立刻挥手让两人抱着一包火药来到城门下,轰隆一声过后,厚厚的木门漫天木屑,六千人争先恐后挤着进入城内。 脚下血流成河,士兵却见怪不怪,嗷嗷叫嚷顺着两个街道对冲,箭矢不要命的扔出去,女真人再勇猛,也敌不过‘火力覆盖’,仅仅一刻钟,就只剩下守备府还有人。 这里的抵抗异常顽强,赵率教眼看阵亡百多人,下令把掷弹机拖进来,轰轰轰一轮覆盖,士兵们对倒塌的院墙一窝蜂而去。 莽古尔泰自刎了,衣冠不整,估计还没睡醒就遇到劈头盖脸的武力进攻,稀里糊涂陷入绝地。 这功劳没人与他抢,赵率教亲自到身边割首。 拎着首级对身后两人吩咐道,“外面有百多辆爬犁和大车,把将旗和虏旗收集起来,用爬犁拉首级,刀弓带走、肉干带走,剩余的粮食和缴获能带就带,带不走全部烧掉,我们只停留一个时辰,祚明辛苦点,挖塌所有房子,毁掉两个城门,然后放把火,让东虏两年都恢复不了。” 两人领命去打扫战场,老赵来到街上,士兵们个个腰间挂着两个斩首,正四处搜刮,无声笑笑,让亲卫找了一块木板,出东门来到百丈外,堆雪插到路中间。 亲卫懂他的意思,半路用一个罐子去收集血水,老赵用碎布沾血刷刷写了一列字: 努尔哈赤,过年好! 署名,大明朝太子少保、辽西军务总理林威。 写完歪头看看,老头哈哈一笑,自言自语道,“不能缺了老子!” 又在下面补充道:大明朝宁远伯李尊祖、总兵赵率教同贺! 他还知道让宁远伯也出现在前头,美滋滋欣赏片刻,抱胸等待城里的扫尾活动结束。 “将军,东面有百姓!” 亲卫突然提醒,赵率教扭头望去,抬手遮住升起的太阳,七八里外,果然有三十个百姓呆滞的站在野地里看着东昌堡。 此处土地肥沃,属于辽东重要的屯田,百姓肯定有,也许稍微远一点,树林中的百姓更多。 赵率教看了一会,放下手叹气一声什么都没有说。 士兵们推着堆满首级和刀弓的爬犁出城,一辆一辆,让身为将军的赵率教感觉浑身飘飘欲仙,十年了,老子终于干爬一个东虏主将。 六十辆爬犁被推出来,战马有一千多匹,马背也驮着缴获,轰隆轰隆的倒塌声传来,秦祚明和曹文诏最后在城中堆满木头,二百多阵亡士兵的尸体放上去,又把无头尸体也堆上去,扔下二百斤火药,一把火丢过去,顿时嘭的一声火光冲天~ 轰轰两声,两处城门刹那坍塌。 西平堡集合了三个兵堡的兵,所以驻军很多,东昌堡就算是主堡,也只有五千多人,但有三千真虏,赵老头望着火光中的残垣断壁,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食指微曲,放嘴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向西一挥手,大军沿着辽河轰隆起步,岸边平坦骤然加速,估计午时就能到营口。 那里人更少,且很多是屯民,毁掉造船厂和海船才是重要任务。 西平堡外的中军爬犁,林威一会一觉,加上有点冷,让他天明才入睡,大概巳时又醒来。 裹着披风迈步下爬犁,韩同和李尊祖在爬犁一侧小声商量着什么,大年初一天色完全放晴,雪地的阳光无比刺眼,稍微看一会都让人流泪,难怪两人在爬犁北侧阴影处。 “尊祖、韩大人,过年好啊!” 两人顿时笑着回头躬身,“都督,过年好!” 林威此刻面对西平堡,目光突然陷入呆滞。 刺鼻的血腥味入脑冲顶,堡墙边的爬犁堆满面目狰狞首级,断墙豁口能看到城中心,尸体堆积如山,街道是红色的冰河,断墙上到处是黑红的血迹,让他喉咙一顿翻滚,一扭头返回爬犁。 李尊祖和韩同对视一眼,随后跟着进入爬犁,韩大人摸摸鼻子,递给闭目的都督一壶酒。 林威闻道酒味,睁眼夺过来猛得灌了一大口,火辣辣的酒味总算把呕吐的冲动压了下去,遇到这么多次血腥现场,还是很震撼。 “都督,进攻平洋堡的兄弟回来了,里面只有一个牛录真虏,他们还俘虏了三百降兵。” 林威什么都没说,而是让亲卫把马世龙叫过来。 马总兵难得没有无脑兴奋,进入车厢内躬身行礼后,反而有点压抑。 “以马总兵判断,赵率教袭击东昌堡后,奴酋能集合多少人报复?又能有多少人快速到辽西?” 马世龙突然面对这个问题,歪头想了一会,“不会超过一万两千人,奴酋直属的三旗就是这么多精锐,若到锦州报复,大雪天从沈阳出发至少得四天,加上集结时间,最快初七才能到锦州。” 林威摸摸额头短发,闭目思考片刻后摇头,“努尔哈赤不是林丹汗那种容易被情绪影响的头领,真虏消耗不起,下一战他必须求稳保证胜利,否则辽东人心不稳,看来不会有报复了,上元节后,我们准备迎接倾巢而来的十万大军。” 韩同立刻附和道,“都督说的是,若是没有大雪,他有可能来寻寻机会,大雪天他更担心报复的大军被设伏。” 李尊祖也跟着道,“就算来三万大军,从辽河一线出发,来去四天时间,若无后勤辎重随行,他们只有一天时间作战,几乎不可能实现任何目的。” “马总兵,我们的人穿羊皮袄,持弓守城,能不能让奴酋斥候认为是鞑靼人与大明合兵?” 林大爷思维跳跃,马世龙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李尊祖代为答道,“不会,鞑靼人与大明士兵举止完全不一样。” 林威皱眉回忆了一下喀尔喀和黄金大帐见到的鞑靼武士,的确不一样,他们更‘机械’,那就算了。 “林丹汗不是说家眷距清河只有一日行程吗?就算下雪也应该到了,尊祖立刻带一千人回锦州,带万两银子去清河迎接泰松公主,初七前必须南下回锦州,请林丹汗至少派五千人跟随,务必让东虏斥候认为辽河是鞑靼人与我们一起进攻的战果。” 第146章 枭雄的愤怒方式 天启六年,天命十一年。 努尔哈赤称汗十一年,占据辽沈五年,四年休养生息,年前刚刚宣布迁都沈阳。 此刻的沈阳如同一个大工地,原先小小的卫所军营被推翻,开始修建都城和皇宫。 城池周边如同林丹汗的营地一样,东南西北无数帐篷,但又如汉人城池一样,有整整齐齐的分割,中间还有摆摊的小商。 城南军营之中,努尔哈赤的帐篷十分具有大汗威严,比林丹汗的黄金大帐还大,因为它是个‘晶’字形,四十几个大帐围起来,中间有通道,前殿、中殿、后殿、嫔妃殿、书房、议事厅全部齐全,微缩版皇城。 大年初一,努尔哈赤上午在议事厅慷慨激昂后,赐宴招待文臣武将家眷,其实全是一家人,任何一人与其他人都是三代以内血脉关系,气氛不错,努尔哈赤喝了几杯,到书房小憩。 广宁之败,是努尔哈赤起兵四十四年来最严重、最彻底的失败,虽然没有对外宣布,老头内心却早就憋着一股火。 骄兵必败,辽东四年没有大战,也许败一场反而是好事。 相比四千精锐阵亡,商队财货被劫才更加糟糕。 必须对辽西大规模用兵了,否则今年根本没有赏赐,若无法缴获明军粮草,只能占据辽西赏赐田地,然后把喀尔喀那些墙头草抓过来充当包衣。 哎,当家太难了。 想到这,老头双手捏捏眉心,旁边的侍女立刻帮忙轻轻按摩脑袋。 嘭~ 书房的门被突然推开,努尔哈赤大怒,睁眼看到是一脸惊慌的四贝勒皇太极,咬牙刚想教训两句,皇太极已对侍女挥手,“滚出去!” 侍女连忙低头出门,努尔哈赤坐直,脸色不悦,“何事惊慌。” “父…父汗,我们恐怕需要连夜到前线,东昌堡、营口被毁了,明军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努尔哈赤眼珠子一瞬间闪过疑惑、震惊、愤怒,皇太极又低头道,“是百姓们到鞍山汇报,东昌驻军无…无一幸免,明军大雪夜倾巢而出,携带火炮无数,炮声响彻辽河,定是酝酿很久的偷袭,他们在辽西回撤,也许就是为了麻痹偷袭我们,又为了避免报复。” 努尔哈赤缓缓起身,声音干瘪,“军…军报呢?” “没…没有军报,是您的孙子豪格跑死两匹马回来急报,孩儿没有让消息外传。” 努尔哈赤顿时捂着心口摇晃,皇太极连忙扶住焦急大叫,“父汗,父汗…” “闭…闭嘴!”努尔哈赤缓了一口气,捂着心口仰头吐出一句三国台词,“痛煞老夫!” 皇太极把老子扶到椅中,看他没什么影响才又低声道,“若突然动大军,难免民心不稳,孩儿愿到前线走一圈,若有机会,带辽阳、鞍山、盖州大军追击。”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像是定住了,等了好一会,才缓缓问道,“他们如何在大雪中奔袭?辽西至少出动五万精锐?” “据百姓说是爬犁,接天连地的爬犁,火炮都在爬犁上,打完瞬间就能撤走。” “也只能如此,看来他们的确准备了很久,骄兵必败啊,四年的安稳让女真忘记了战争,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果然是至理。” “父…父汗,也可能是察哈尔联军,据目击百姓说,箭矢太多却没有火铳,不像是明狗步卒。” 努尔哈赤起身看一眼窗外,天黑了,军营外有人在放烟火,火光在老头眼中映射出无边血色,扭头低沉说道, “召所有贝勒、八旗大臣、游击以上将军议事,这是国战,无需偷偷摸摸,败了就败了,那就同仇敌忾打回去。春季前血屠辽西,夏季降服草原,来年到明狗京城走一走,屠几座城祭奠勇士。” 皇太极离开,努尔哈赤一个人在书房待了很久,好半天才喃喃自语,“有点意思,明军前线将领竟然有时间和能力用计,看来皇帝绕开中枢提供了饷银,哼,一锤子买卖。” 老头穿戴整齐,施施然来到议事厅,正面坐北朝南一共四个座位,天命汗与四大贝勒共同理政的架构,两侧是八旗大臣,他们后面全是领兵将军。 众人显然已经知道了,外面过年的炮仗响个不停,这里压抑中充斥着一股酒气。 老头看看代善旁边空空的座椅,三贝勒没了,那就再创造一个。 “长话短说,若朕恼羞成怒集结大军,匆匆忙忙到辽西报复,就上了当,他们粮草充足,坚壁清野,我们若五日没有攻下城池,还会遭到大败。 四年来,族人休养生息,我们酝酿着年后对辽西的大战,对方也酝酿着抵抗,没有我们打人、人家不还手的道理。 朕早说过,明朝阴险的聪明人很多,只要有一个人能主导战事,我们就会难受,生死相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比的就是阴险,这是活生生的教训。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朕决意带额驸李永芳连夜去往前线,必须查清楚我们到底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对手,必须掌握他的作战方式。 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明日各带三千人到东昌,四贝勒皇太极坐镇沈阳,三贝勒现有族人分到你麾下,安顿好他们。 正月初十后准备出征,每牛录车30、爬犁30,每人炒米3斗,上元节为限到辽河集合,我们收取辽西屯田,把丢掉的拿回来。 本汗决定,此次大战功劳显着者递进理政贝勒位。各自去准备吧,无需悲伤,更无需惊慌,本汗三万骑能打败明狗三十万人,如今坐拥二十万大军,有的是底气与他们玩玩。” 众人轰然躬身,“大汗圣明,臣等告退!” ‘开国皇帝’在位,哪有商议,老头一言而决,说这么多已经够客气了。 努尔哈赤等他们低头离开时,朝一旁的额驸大将李永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明白了,躬身到撤退的一堆人中拽住一名汉将,示意他留下。 不一会,议事厅就留下两人和主位四人,李永芳到耳边低语几句,他越听越惊讶,不禁抬头看向天命汗。 他是李成梁三弟李成材的长子李如桂,如今是八旗统领,官职不大不小,但也是中枢人员。 努尔哈赤没有等他开口,主动说道,“如桂,年前广宁失陷就有你这位族孙,朕没有告诉你,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老朋友的后代回来了,李家嫡系主支袭爵了,他却是别人的副将。 堂堂伯爵做副将,密探说林威只是驸马都尉,朕一点都不信,我们一起去前线,你代朕去见见他们,把三贝勒的首级赎回来,同时摸一摸,明军将领为何突然能如臂驱使前线守军,我们得有对应的办法。” 李如桂立刻下跪,“奴才领旨,定不辱使命。” “不用急,一起走吧,朕说了先到前线看看。” 第147章 从战斗中学习 努尔哈赤的愤怒别说林威失望,他自己,他的族人都挺失望。 但这又很正常,若他暴跳如雷,立刻发兵报复,沈阳顿时人心惶惶,未战先怯。 大年初一戌时,直属努尔哈赤的三旗抽调三千精锐,黑暗中护着天命汗西去前线。 他们走驿道并不危险,明日还有代善和阿敏的六千人,出兵人数与马世龙估计的还真差不多。 努尔哈赤的座驾相当气派,是一丈宽的大型御辇爬犁,行驶中稳稳当当,内部点着两盏油灯,天命汗闭目坐在御桌后沉思,李永芳和李如桂低头跪坐在身边陪着。 安静行驶中老头突然睁眼,缓缓开口,“永芳,咱们都是儿子战死的可怜人,女真人口稀缺,格格没有所谓的迂腐守节之义。” “回大汗,奴才三子刚阿泰即将成年,他应该侍奉嫂嫂。” 努尔哈赤点点头,“那就好,只要不入你家老大李延庚的房就可以。” 李永芳连忙低头连称不敢,大儿子李延庚与刘爱塔一年前在辽南妄图接应明军,努尔哈赤为免人心动荡,没有公开此事,暗中惩罚了他们,但也没杀他们,算是废了。 过一会儿,老头又说道,“不管明军在前线有多少人,他肯定是一锤子买卖,林丹汗是个蠢货,若能与大金国联手进攻明朝,想要什么能得到什么,可惜这个蠢货眼里全是他那一亩三分地。大蒙古早在四十年前就被宁远伯打成了一堆渣渣,剩下一堆废物,永芳有什么办法,能说服他与大金国结盟吗?” 努尔哈赤这个弯转的差点让李永芳咬断舌头,稍微停顿后立刻恭敬回答,“回大汗,我们无法提供草原需要的物资,没有…没有信任基础。” 哎! 努尔哈赤长长叹气,他何尝不知道,要结盟早结盟了,只是随口问一句,对付善用奇兵之人,必须以正制奇,不一定非得用兵,从外削弱他的潜力,成不成无所谓,只要谈判就能让明军落入下风。 此后三人再未说一句话,御辇匀速向西,太阳升起后一个时辰,努尔哈赤来到东昌堡。 下爬犁后换马,三人进入一堆废墟的堡内,没有人乱动任何东西,鞍山来的一牛录人马也只是单纯守着。 中间黑漆漆的一堆炭渣,尸体只要有足够的助燃物,点燃后本身也是燃烧物,骨头很多,却没有头骨。 整座城没有一处完好的墙壁,努尔哈赤缓缓绕行一圈,又到城北明军行来方向、离去方向看了一遍,才返回爬犁。 “开花弹、大量的开花弹,箭阵、万人箭阵,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发现?” 李永芳刚才已经想好了,躬身答道,“大汗,明军并非携带火炮,爬犁印浅,他们应该是把火药弄成二十斤的开花弹,通过掷弹机扔了进来,靠的全是偷袭。” “二十斤的开花弹?射程百步?能全部炸响?” 天命汗三连问,全是问题所在,李永芳又躬身答道,“少于二十斤没有这么大威力,至于射程,也可能他们加固了掷弹机,但不会超过八十丈,只要有三成炸响就够了。” 努尔哈赤琢磨了一下,冷哼一声,“永芳回辽阳,立刻加大掷弹机,连盾车打造在一起,带支腿移动,冬季正好随军,明军能用,我们更能用,辽西从此再无城池可守,老子得感谢他们教会我们火药的用途。” “大汗圣明,奴才万死不辞!” “嗯,集中使用爬犁也是一招,朕看来还得补充一道命令,沈阳的工匠先打造爬犁,减少大车数量,冬季爬犁好用太多了。” 人家这是自言自语,李永芳没有插嘴,努尔哈赤感慨完,对一旁的李如桂道,“如桂带三十人去锦州吧,带朕的营旗和手书,不需要带贵东西,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摸摸他们的情况,朕就在东昌附近,以便下次联系。” 李如桂刚想告辞而去,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求见,“奴才牛录章京布库拜见大汗,明军还留下一块带字木板。” “带进来!” “回大汗,御辇无法进入。” 是个直性子的族人,努尔哈赤没有生气,起身来到爬犁外,猛得看到三人扛着的木板,两眼血色杀气一闪而逝。 哈哈哈~努尔哈赤突然扶额大笑。 “林威?太子少保总理官?”自言自语一句扭头对身后两人道,“朕喜欢和明军这种人打交道,副将是宁远伯,赵率教是前屯一个小小总兵。” 李永芳比李如桂有眼色多了,立刻谄媚微笑,“骄兵必败,林威既然开始做这种斗心眼之事,正合大汗心意,只要他愿意交流,任何一个字在大汗眼里都是漏洞。” “哈哈哈~聪明人,自负的聪明人最好玩。”努尔哈赤说着突然脸色一冷,“小孩子才炫耀,如桂,你该出发了,朕等你的好消息。” 李如桂被吓得一缩脖子,“奴才告退!” 努尔哈赤等李如桂离开,吩咐人把木板放到后面随行的爬犁中,负手面对东昌堡又看了一会。 “大汗节哀,三贝勒是大金英雄!” 努尔哈赤被叫回神,一拳捶在爬犁门框,“朕现在连斥候也派不出去,最快明日才能查探北面情况,他们大概都殉国了,胜败内兵家常事,朕并不悲伤,朕生气的是四年前就该占据辽西。明朝还是有底气,若三番五次有人来这么一下,大金国经受不起人口损失。” “大金国现在占据辽西轻而易举,届时奴才可把火药扔过山海关,助大汗马踏明都。” 努尔哈赤回头怔怔瞧了一眼李永芳,再次哈哈大笑,“永芳啊,他们为何毁营口造船厂而不杀人?打仗要会学习,朕要俘虏辽西停在觉华岛的水师战船,开春我们去山东转一圈,让明朝三十万大军守着长城吃瘪,一次一次抽干明朝的底气。” 老头越说越得意,“哈哈哈…臃肿虚胖的大明朝,凭借军械获得一两次胜利,等老子抵近山海关,可以乘船在他们腹地肆意纵马。” …… ps:作者又废话了。 战场不是本文重点,战事描写会很快。 前面说了很多次,能决定战场胜败的因素在朝堂,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都不是那种脑子一根筋直来直去的人。 主角在辽东还有一个局,胜利‘跳出去’之后,就是倒大霉的时候,还得去破解朝堂阴谋。 第148章 大明有林都督 努尔哈赤还不知道,他让李如桂做‘信使’,一去就是永别。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基本规矩,在林大爷面前就是个屁。 关键是,锦州还没准备好戏台,你来干毛,‘联系’的太早了。 残破的大凌河堡、右屯堡,以及北面的镇武堡,撤退后各留了两千骑军,他们的任务是初七前不准任何‘活物’过境。 林大爷还是后来才听说,斥候一不小心把李尊祖的族爷给砍了。 明军大年初三才返回锦州,林威立刻让马世龙去恢复松山堡的防御。 锦州与松山堡相隔二十里,若不是中间有一道低矮的小山脉,两城可以面对面看到对方。 于是林威又令赵率教带五千人驻守中间小山,把爬犁拉回来的近两万斩首全部放到山脚下,等林丹汗大军一来,戏台就全搭好了。 至于奏报,过两天唱完戏再写吧,反正首级暂时送不走。 大年初四,松锦一片安静,从辽西来了一队亲军,他们赶着十辆爬犁,骑士和战马均双眼流泪,日夜兼程来到前线。 得到消息的林威大喊一声卧槽,自己竟然忘了次辅大人即将到来。 丁绍轼出京后老天爷就在下雪,骑马到山海关马上换爬犁出关,高第还装逼劝慰两句,被丁绍轼啪啪甩了两耳光,随行属官顿时全部闭嘴。 一路上过城不入,全部在冰天雪地中行军。 距离锦州还有三十里,怎么迎接? 问金启倧和韩同,答,十里跪迎。 滚蛋! 想了想,让大军列队到山脚,反正他们会经过松山堡,看看首级、看看老子战果,咱们再说话。 一刻钟后,披挂整齐的林威带着几人到松山堡前等候,两排士兵站立一直延伸到锦州,身后是二百辆堆满首级的爬犁。 相当…气派! 几位将军和属官对林都督的恶趣味讪讪无语,李尊祖不在,他们又不知道林威哪来的底气,只能硬着头皮迎接。 半个时辰后,十辆满是冰溜子的爬犁在一千亲军的护送下缓缓而来。 等队伍靠近百步,林威突然大叫,“恭迎丁大人!” 他这一声把身边几人吓了一跳,亲卫紧跟着大吼,接着十里长列士兵齐声高呼,“恭迎丁大人,恭迎丁大人…” 连呼三次,的确是恭迎,但‘恭’过头了,两侧小山上的积雪都被震得扑扑掉落,几人怔怔看着林威,敢给次辅下马威的武将,再次让他们重新认识林都督。 就算是秦祚明知道点什么,此刻也对他的大胆错愕不已。 林威撇撇嘴,连到爬犁前恭迎都没有,想起那五个字和英国公的话,这家伙来也是个‘附庸’,客气是浪费表情。 爬犁内慢慢下来十几个红袍官员,个个戴着皮帽,脸冻得红扑扑,看到眼前的迎接阵仗,神色复杂看向次辅大人。 丁绍轼自动跳过两列士兵,内心估算了一下爬犁内的首级数量,对林威的‘淘气’不以为意,刚才探马已经告诉他,林威刚刚偷袭辽河前线回来,士气正在顶峰,就算皇帝前来,看到的也是纠纠雄兵。 这是武勋的耀武方式,是他们的骄傲,不需要顶着来。 丁绍轼下爬犁整整衣冠,示意后面属官站好后,带队迈步前行,对面的林威也带着众人迎来。 “下官见过丁阁老,天寒地冻日夜赶路,阁老拳拳报国之心感天动地,将士们都想一睹朱明文相风采,请丁阁老检阅。” 丁绍轼捋捋下巴胡须,想笑一笑,但脸皮被拉扯的生疼,换作抿嘴而笑,“陛下曾言,辽左糜烂以来,贼人终被重挫,谁言我中原无勇?大明有林都督,赛过十万雄兵。” 啊? 林威瞬间呆滞,这可是‘正式’会面,后面的属官会记录在册、报京入档,算是某种政治定论,可不能瞎扯。 丁绍轼看他第一句话就没接住,自顾自道,“林都督请,属官们观仰前线将士战绩,一路寒冷,咱们看过先入城吧。” 林威能说什么,只好招招手,让人牵来二十匹马,众人全部上马,到如同魔鬼面孔的首级前。 一想到文明人做这种事,林威顿时失去炫耀的心思,懒得开口说一句话,缓行几步,突然传来一声呕吐声。 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全是干呕声。 丁绍轼紧紧抿嘴,同样在竭力掩饰,林威内心瞬间大乐。 用了一刻钟,总算带众人欣赏完他的战果,下令士兵们休息,带属官们入城来到守备府。 “钦差镇抚使林威听旨!” 一进门就传来丁绍轼威严的声音,林大爷百般不愿,也不得不带着前线将军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镇抚使林威奉命巡视蓟辽,恰逢辽西大战…晋封一品左都督、太子少保,赐蟒袍尚方剑,总理前线军务,钦此!” “微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 丁绍轼把圣旨递给他,让属官拿过大印、蟒袍和尚方剑,才对他说道,“有功之臣封赏随赏银一同下令,本官只知晓马世龙、韩同都有升职,宁远伯荣散阶一品。林都督再次大胜,捷报频传,恭喜诸位,朝廷恨不得天天忙着封赏将士。” 林威程序式接过,程序式虚请,“丁大人辛苦了,诸位大人辛苦了,下官略备薄酒…” “停!”丁绍轼突然挥手打断他,“什么酒宴都没有一口热汤美味,诸位大人快起冻疮了,找热炕让大伙烤一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合适! 林威立刻让金启倧安排属官去客房,转身虚请丁绍轼来到东面的厢房。 老头进屋毫无形象的扔掉官服靴子,呲溜爬上炕,把脚塞到羊皮下,被子裹到身上,舒服的呻吟一声,“娘的,八辈子都没这么想念过热炕。” 林威看他没有一丝大员形象,靴子脚臭味呛人,拱拱手欲离开,老头突然换了个口气。 “关大河说你有一万人就能让努尔哈赤大败,还真让他说对了。拜托老夫带句话给你,他和林耀并不想看到你此刻成功,你只是个工具,就像一个被合力推到高空的烟花,没人真心希望你飞天,权贵们只想看你爆炸那一瞬间带来的灿烂,利用刹那光明,趁机达到他们的目标。” 第149章 非黑即白中间的灰 闪现兔子的提醒:接下来四章做好烧脑准备 —————— 林威被老头一句话惊醒,自己脑海有个固定认知:内阁六部全是九千岁的狗腿子。 大战在即,强制自己忽视京城的阴谋,完全忘了丁绍轼是个‘虚无’的人物。 但自己又知道,他不仅是皇帝的替身,还是一个有了‘主观想法’的替身。 暗卫中的文官,暗卫中隐藏很深的天然盟友? 丁绍轼看他两眼惊疑不定的忽闪,给他思考的时间,正好儿子丁煜端来一盆热水,老头洗把脸又开始洗脚… 林威突然走了… 把神戳戳的父子俩雷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西厢房,苏秀秀和乌兰在炕上坐着无聊唠嗑,林威突然进门,咔吧关门,扔掉鞋子上炕坐到两人中间。 两人呆滞的望着他,林威突然一笑,“人的关系是互相的,他们以为刀子是刀子,那是因为刀子不得不做刀子,而不是刀子甘愿做刀子。老子与他们完全不一样,不仅不想做刀子,还不怕做刀子,再逼我,这把刀子就砍向他们的脖子。” 太拗口了,苏秀秀没听清,更别说听懂,“师兄与阁老怄气?” “没有,只是突然发现,我和他是被同一群人利用摆布的工具,更妙的是,我和他都有自主想法,若不挑明关系,我们就互为镣铐,但与首辅孤臣结盟,太具有挑战性,我得好好想想,忽悠他破防。” 苏秀秀更加迷糊,她习惯性笑笑没有说话,只是往身边靠了靠。 林威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道,“其实这个世界数来数去,只有我们的关系是一致的纯洁,你想做我的女人,我想做你的男人。” 苏秀秀脸色一红,看你说的什么话。 林威突然把师妹抱在怀中,恨不得揉进心中,吻了上去,苏秀秀被突然的热情弄的喘不上气,不一会软瘫怀中… 旁边的乌兰看两人情到浓处,颇为羡慕的撇撇嘴拉住窗帘下地,来到外间书房独坐。 现在是大晌午,东面的父子俩舒舒服服喝了两碗羊汤,感觉冻僵的肌体恢复灵活,还不见林威过来。 丁煜觉得自家老子面子挂不住,主动到大厅找到金启倧,结果还是无功而返。 “父…父亲,林都督回西院休息,特意叮嘱不得打扰,接连大胜让都督威望高涨,他们不敢去叫。” 丁绍轼阴恻恻笑了两声,“这家伙是个聪明人,一句话就猜到老夫的身份,关大河说的对,他不会相信老夫。把他们的行军记录拿来,若老夫所猜不错,外面那些首级是给东虏看的,大局观可以,但不够清晰,国战怎么能指望对手犯情绪错误,老夫帮他一把,先给京城上份奏折。” 行军记录拿来了,丁绍轼越看越吃惊,终于明白京城权贵为什么会‘看中’林威,这家伙果然是天生破局奇才。 无畏、无惧、无忌,为了获得主动,圣谕都张口胡扯。 敏锐、胆大、周密、目标专一,错了立刻纠正,这就是灵魂自由的好处。 他哪有束缚?他眼里没有就没有。 这家伙一定会死的很惨,会连累很多人死的很惨… 丁绍轼看了很久,叹气一声,才开始写奏报。 奏报太长,丁大人竟然写了一个时辰。 外面天黑了,金启倧突然来拜见,“丁大人,林都督有请,守备府大堂。” “狂妄,他为何不来请?” “林都督说他腿…腿疼!” 丁绍轼顿时哂然一笑,不想与年轻人怄气,穿一件便衣,带着儿子来到正厅大堂。 父子俩一进门,金启倧就躬身退了出去,丁绍轼眼花了,挤挤眼才看到主座的年轻人瘫坐在虎皮椅中,双腿十分无礼的搭在公桌,身上披着一件貂绒披风,脑袋都在披风中,一时没发现。 丁绍轼眉头一沉,“小子太无礼!为何此时找老夫谈话?” 椅子中的林威懒洋洋托腮,嗤笑一声,“因为此时是男人的圣贤时间。” 丁绍轼一愣,“什么?” 林威没有回答,伸手向一旁虚请,“丁大人八月是东阁大学士、九月是文渊阁大学士、马上该是武英殿大学士了吧?接下来文华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会直接跳过,做首辅当中极殿大学士对吗?” 丁绍轼哈哈一笑坐到旁边,“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文华殿大学士可以当首辅,建极殿大学士是荣恩,中极殿大学士做首辅一段时间才会加恩。” 林威突然大骂,“明明品阶一样,大明朝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资历是腐朽的毒药。” 丁绍轼一愣,“你叫老夫来论道?” “论道?我的道和你的不一样,有什么可论的。” “哦?说来听听,也许我们还真的一样,毕竟老夫都做好了冲锋陷阵的准备,他们却突然换你来破局,老夫还得感谢你。” “《京城战区疏》?把京营变为边军,勋贵变为边将?” 丁家父子猛得弹起,“你知晓?你怎么会知晓?” “猜啊,皇帝能有什么好办法,死马当活马医,什么办法都想试一试。” 丁绍轼眉头紧皱没有说话,一直没有开口的丁煜却突然说道,“林家贤弟,这是会死人的事,我们得知道从哪里走漏了消息。” 林威起身给了他们一个轻蔑的表情,“我已经把京城的阴谋放到一边,你们怎么又来了?大战将起,民族生死存亡,你们还想着争权夺利。” 丁绍轼咳一声清空嗓子,刚想说话,林威却朝他摇摇手指淡淡说道,“丁大人,我偶然从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这个世界既分黑白,又分正反。 一如太极,黑白之际一条灰。 每个王朝诞生的时候,灰色都是一条线,但它包含着私欲和漏洞,随着时间推移,灰色会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利用,会越来越宽,既蚕食黑,也蚕食白,慢慢的,黑白被挤成一条线,灰成为主宰,这是毁灭的开始,因为灰色没有礼仪、没有道德、没有规矩、没有律法,混乱而无序,它扩张的后果就是自爆,然后人心思安,黑恢复黑,白恢复白,进入下一个轮回。 堂堂朱明皇朝,得国之正无出其右,不思光明正大恩泽培养百姓,痴迷于养鹰犬、驭太监、剥臣民、容蛀虫,请问丁大人,既然你是灰色里的人,老子和你有什么可说? 暗卫?林家、骆家、师父,还有可笑的西宁侯、武清侯、云梦公主,这些人与权贵有区别吗? 别说你更忠于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忠心这玩意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虚幻抽象而又变幻,和我谈忠心是侮辱我。 林某手握前线大权,判奸佞生死,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说服我,你活着靠边站,说不服我,丁大人就做个为国捐躯的英雄。” 第150章 两个工具人的极限拉扯(上) 林威冷冷的说了一大串话,几乎堵死了丁绍轼父子的任何狡辩。 大厅针落可闻,丁绍轼低头不语,丁煜却真的从林威眼里看到杀意,不由得提醒道,“前线到处是探子。” 林威一撇嘴,“没关系,不过是一千颗脑袋,不够三辆爬犁。” 丁煜大惊,“你准备围杀他们?混蛋,我们不是敌人,更不是对手。” 林威懒得搭理他,丁绍轼把儿子拉开,“老夫知道你为何愤怒,老夫也不想做一条铁链来捆绑你,但身不由己,一时半会真的无法解释,信任靠的不是嘴皮子。” 林威返回虎皮椅,食指敲敲扶手思考一会,淡淡说道,“他们害怕林某失控,才把你放到身边,老子当然愤怒。那林某问,丁大人来答吧,超过三个问题回答不上来,抱歉,林某不允许任何人干涉战事胜败。” “说来听听,我们之间无需隐瞒。” “半年前,是谁借抚宁侯之手杀我?老子不过是一个书呆子,威胁到谁?” 丁绍轼一愣,第一个问题就答不上来,苦笑摇头道,“老夫不知,但老夫能判断出来,抚宁侯不知你的重要性,他若知道你可以整合暗卫,他就不会杀你。” 林威没有追问,再次问道,“边商通过喀尔喀与东虏走私,这个人与东虏、喀尔喀、察哈尔、边商都有关系,且都能调动他们,谁有这样的能力?或者说哪个势力可以获得这么多人信任?既然如此,为何会发生战事?” 丁绍轼大概没想到他突然从私事跳到国事,稍微一思考,摇摇手道,“你这考虑方向错了,做这种事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或者说不一定是对手,若是京城之人做局,恰恰相反,他肯定是自己人,为了搅浑关外形势,逼迫大明内部改变的一种手段。” “张家有没有可能?秦良玉的岳家,张五典、张铨、张道浚、张凤仪的张家。” 老头又没想到林威直接给了个选项,想了一会摇头,“不是,张五典是个做实事的官员,对边事不感兴趣,他在辽东的时候,正是李成梁威风时期,不需要他一个参政来搅和边事,回朝后又是大理寺卿,几乎与朝事无关。张铨又是一个直性子御史,否则也不会与秦良玉联姻,若他们有一点点别的想法,马祥麟就娶不到张家女。” “有道理,丁大人给林某一个答案,或者说你能告诉林某的方向吗?” “老夫不能瞎猜,若我们被困于这件事,就上了别人的当。” 他以为自己点醒了林威,林大爷却突然哈哈大笑鼓掌,“好极了,问题就在于此,勋贵是半个士大夫,士大夫是半个勋贵,文臣武臣都是臣,请问丁大人,他们在算计什么呢?这不是左右互搏的神经病吗?” 丁绍轼深吸一口气,“人人不甘落后,群体归群体,家族归家族,权无第一,天无二日,他们在争那个永不存在的天下第一。” 林威摇摇头,轻飘飘甩了一句,“愚蠢,你连这都看不清,他们在争民心、争传承,皇权就是民心,传承就是民心,朱明皇帝忘了自己的权力来源,被士大夫拖进他们所立的规矩中。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本就是个权力陷阱,皇帝想胜利是做梦,只要他靠权贵做皇帝就跳不出来,设立再多的暗卫也是南辕北辙。 就像林某一样,我有无数方法跳出去,但就是无法成功,这与他们给的束缚无关,也与你来制衡我无关。我只要是我爹的儿子,是我娘的儿子就跳不出去,除非我不想做人,用不着给我反复讲道理。 破局的方法只有两种,一是彻底推倒重来,如同王朝交替轮回;二是潜移默化让所有百姓开智,让所有人都有机会做权贵,用百姓来制衡权贵。” 丁绍轼微笑拍手鼓掌,“没错,说的好,林佐把儿子放到文牍司,原来是为了开智,他成功了。” “成功了?”林威冷眼一瞥,“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跳入这没完没了的旋涡中,几千年都没有结局,皇帝当下就要答案,不怕惨死吗?” 丁绍轼摆摆手,“咱们说远了,皇帝不是当下就要答案,陛下只是为了天启朝能顺利传承。” “太想当然了吧?皇帝也是个痴儿,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该死之人必有该死之因,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阉党,呵呵,阉党,手段太烂了,无数人可以轻易弄死魏忠贤,无数人也可以让陛下生不如死。陛下方向错了,他应该惠民,不应该想着制造几名新权贵取代另一批旧权贵,他就没想过,新旧权贵若合作,先死的是皇帝。” 丁绍轼眼皮一跳,“新权贵的身上有无数束缚,想与旧权贵合作,先得跳出棋子的身份。就像你说的,只要你是你爹娘的儿子,就跳不去这种束缚,一旦你出格的可能,新的束缚就来了,就像老夫。” 林威突然起身得意笑了,“你想错了,他们也想错了,陛下也想错了,林某与他们的矛盾不在于我想跳出去,而是他们怕我跳出去,这会坏了他们的规矩。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世上的道理都是如此,你,想来教育我,是你代表他们想控制我做事,不是我在做错事。 杀了你,我有错吗?是你自找的。” “不!”丁煜突然大叫,“林威…” “滚开!”丁绍轼一脚踢开儿子,皱眉看着林威,“你怎么知道老夫宁死也不会做这道束缚?” “那道没有出现的奏疏,看起来是让勋贵掌兵外镇,其实这只是短期效果,长期看是让他们自残,分化勋贵一体,消灭勋贵一体,而他们又无法拒绝那样的诱惑。若丁大人想做束缚,你现在应该是武英殿大学士,或者说丁大人有自知之明,明知做首辅是必死之局,不陪他们玩了。” 啪啪啪~ 丁绍轼起身用力鼓掌,“厉害,亲军子弟,文牍力士,武师之徒,暗卫血脉,诸多集合,林佐果然会培养儿子。那你又如何保证自己能说服老夫配合你呢?或者说效忠于你呢?” 第151章 两个工具人的极限拉扯(下) 林威突然伸手敲了敲公桌,当当当…声音清脆,哪是骨肉能敲出来的声音,丁绍轼疑惑看了一会,才发现这小子不知何时带着指虎。 苏秀秀进门送来三杯茶,眼神复杂的看了父子俩一眼退了出去。 丁煜此刻才明白父亲和林威在说什么,敢情两人在互相抢夺‘工具人联盟’的主导权,敢情活人才有茶喝,敢情父亲被林威绕来绕去给打动了,决定接受皇帝‘安排’,向前一步。 林威喝了两口茶水,缓缓说道,“我下午和妻子在一起,身处前线,明知带女人不对,但我还是想让她留在身边,无关乎情爱,她就是我的世界。只有我把束缚当束缚的时候,束缚才是束缚。” 丁绍轼摇摇头,不想与他从这方面讨论,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他们都是我建火药工坊的出资者。你认为英国公与他们不一样,师父也认为不一样,我却认为皇帝与他们也一样,路子走错了,不是他们不聪明,而是他们立场搞错了,没有认清自己的根本。” 丁绍轼舔舔嘴唇再次摇头,“皇权是民心,但民心没有力量说什么都是白搭。大明朝武勋鼎盛的时候,有人引入了外族,从此武勋陨落,以文御武大成,制衡之道越发复杂。 二百年了,皇帝终于认识到皇权快被偷干了,才想起自己的护卫武勋,他们既想摆脱二百年的规矩,又不想引起内部动乱,唯一的办法,还是引入外族,然后再打败外族。 但是二百年来,武勋与士大夫已不分彼此,他们有了分歧,党争乱七八糟,就在这犹豫期间,外敌做大了,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思路,创造新的武勋,围绕这批武勋打造新的规矩。” 林威切一声,“抢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谁该先付出?谁又该先得到?” “没错,一切问题的核心,就是谁该付出,谁该收获。老夫听听你的高见。” “高见没有,旧智有!” “哦?老夫更加好奇了。” “没什么可好奇的,江南的银子太多了,多的他们自己都发愁,这是资本在酝酿力量,让他们发泄出来就可以,同时中枢能得到好处,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老夫没听明白。” “你不需要听明白,孔孟之道解释不了这种办法,林某发愁的不是如何释放他,而是暂时不知道如何把它关在笼子里,所以我需要权力。” “老夫不知你用什么办法,如何做那个必死之局的首辅?” “等你当了首辅,我就让你明白,因为这个人会彪炳史册,或者遗臭万年,为了我们不做后者,我不仅需要权力,还需要武力。” 丁绍轼想了一会,毫无头绪,摇头苦笑,“你认为我会这么稀里糊涂信你?” “当然,我们都没有第二个人选,你只需要确定我敢杀你就可以。” 老头还真不怕,起身大开门,守备府院里空空荡荡,一个岗哨都没有,他又关门回头问道,“就凭你武师之徒的身份?” 林威没有回答,丁煜突然向前两步,借着惯性高高跃起,一把短刀出现在手中。 身穿青袍官服的刺客,说不出的别扭。 林威翻了个白眼,再一抬手,一支手铳指着他头颅,而且…扳机在运动,空中的人和看戏的人同时大惊失色,嘭~ 丁煜一脸惨白落地,面前依旧是黑洞洞的枪口,林威眼皮都未眨一下… 丁煜呆滞的摸摸官帽,中间一个小洞,他甚至能闻到毛发焦臭味。 没有人进来,林威把手铳放到虎皮椅,丁绍轼本以为他完了,没想到呛啷抽刀,当头朝着丁煜劈落… 丁煜短刀一挡,下坠瞬间刀把脱离林威双手,诡异的绕着胳膊转了一圈,林威已闪电来到身后重新抓住刀把,但明晃晃的龙纹刀此刻绕过手臂,架在丁煜脖子,好似稍微一动就会阴阳相隔。 父子俩愣住了,不太相信林威有林耀、关承武一样的身手。 林大爷把龙纹刀收入刀鞘,施施然返回主座,“丁大人,孙承宗和谁联系?让他的学生袁崇焕死守宁远,是预想到了什么吗?” 丁绍轼快被林威这闪来闪去的跳跃思维给搞晕了,想起他亲军子弟和暗卫身份,不由得自嘲一笑,自己一进门就失去了主动啊。 想到这,丁绍轼整整衣衫,朝儿子挥挥手示意到一边去,来到林威的公桌面前, “孙承宗已经脱离东林,他现在是个孤臣,这三年来宁远城不停加固城池,完全是防御为主的超级兵堡,孙承宗的想法是撤到宁远为止,可以通过海路运送补给,拖住东虏不得动弹,只需要找一个意志坚定的守将就可以,老夫也不知他为何找了个文臣,可能袁崇焕符合他的条件。” “孤臣与孤臣的合作?丁大人是以什么身份联系孙承宗?” “你小子太聪明了,竟然能猜到老夫和孙承宗不愿执行皇帝的退守山海战略,但我们也只能留一个宁远,而且担着抗命的风险。” “丁大人过宁远而不入,撇的太干净了,宁远现在远比松锦重要,除非你根本不把宁远当回事,或者你很清楚宁远的情况。前者与你暗卫文官的身份不符,那只能是后者。林某现在好奇的是,你们是否暗示过东虏,宁远坚不可摧?” 丁绍轼越来越高兴,“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的想法很好,有这种想法才不会被暗算,但我们不需要联系东虏,努尔哈赤天天被人骂蛮夷奴酋,实际他比很多人聪明,你现在也应该能察觉到,他不是为了作战而作战之人,我们不需要联系他,只要让他在宁远吃点亏,他就会知晓辽西这条路不通。” “然后让努尔哈赤攻击喀尔喀和林丹汗?” 丁绍轼再次笑着点头,“察哈尔黄金大帐不是奴酋的对手,但他们至少可以顶住两三年,哪怕消耗奴酋一万人,大明朝也能缓口气。” “缓口气?缓口气做什么?” “改革商税,魏忠贤的商税改革是为了更大的改革做准备,丁某若被推到首辅位,最重要的就是为了收商税,在边镇开商号、沿海开市舶司,只有支持权贵们做生意才能收到商税,既不支持又想收商税,那是做梦。” 林威低头深吸一口气,终于把辽东和京城的一切关系理通了,皇帝在收拢皇权、勋贵在收拢武权,但支持皇帝的人各有不同想法,他们倒不是反对皇帝,而是在准备不同的后手,万一皇帝失败,他们不能受到牵连。 笑死,大明朝的这些阴谋家,公心建立在满足私欲的基础上,若朝政与自己利益相反,他们就…没有公心。 而此刻的文臣势弱,不代表他们可以被抛开,皇帝和勋贵必须考虑他们的利益,同意他们用银子赚银子。 那为何宁远大捷之后,皇帝会被所有人抛弃呢? 第152章 弑君的利益因果 林威直接向丁绍轼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丁大人,若你不接受做首辅,肯定会马上身死,若我不接受做驸马都尉,也会马上身死。咱们未胜先虑败,若没有我、没有你,努尔哈赤在宁远碰壁返回辽东,朝堂会是什么结局?” “陛下会变成真正的孤家寡人!” 他给的答案太快,太干脆,林威猛得扭头,不敢相信答案这么简单。 丁绍轼看他吃惊的样子,笑着捋捋胡须,总算扳回一局,“你告诉老夫如何释放银子的力量,老夫告诉你皇帝为何会变成孤家寡人。” 林威笑了笑,拿起桌上的炭笔写了四个字:私掠许可(注)。 递给丁绍轼后给他解释道,“资本最初阶段都是血淋淋的财富,欧罗巴有一个岛国,一个边陲小国、且内部及其不团结、经常打成一片,但它短短几年时间,就变成了欧罗巴强国。 与万历皇帝同时期的皇帝是一个女王,万历皇帝在与文臣博弈惰政的时候,她面对的是纵横大洋的佛郎机无敌舰队。 这个女皇通过一个简单至极的办法,没有任何投入,就让他的国家崛起,国家力量做小偷、土匪、强盗,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这个岛国因抢劫受益,慢慢会大建工坊,做生意掩护他们的海盗本质,工坊越来越大,也会反哺海盗越来越强,如果他们再把这种规矩加上一个伟岸光正的理由。 比如自由,比如强者文化,比如适者生存,比如森林中猛兽为王的法则。 等别的国家受此影响,接受了这种规矩的存在,新的历史、新的世界、新的世界观就形成了。 这些东西完全与孔孟之道相悖,却又完全符合贪婪的人性,但它已经出现了,任何人都无法逃避视而不见,现阶段注定会成功,对付无赖孔孟之道没用,想不吃亏只有更无赖。 佛郎机人曾经在万历朝杀害吕宋岛上两万汉族,丁大人应该知晓,这其实也是他们强盗文化本质的一部分。” 丁绍轼慢慢听林威说完,看看手中的四个字,放到林威面前,“老夫知晓这个事。” “嗯?”林大爷下巴差点落地。 丁绍轼摇摇头,“从那些挂十字的人嘴里听说,这是遗臭万年的招。” 林威一愣,哈哈而笑,“等我有的权力,等我有了武力,等我能让他们发财,我,林威,就能彪炳史册。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又不是道德文章,这名字太直白了,换个名字,比如义士助剿,比如宣扬皇恩,比如教化天下,实在不行,学学京城那些人,传播福音…” 丁绍轼眼神慢慢发光,嘭得一拍桌子,“卑鄙,恶毒,无耻,老夫喜欢。” 林威,“……” 这家伙与一般文臣不一样呀,开眼了,但对胃口。 丁绍轼感慨了一会,突然落寞道,“老夫不会做陛下的孤臣首辅,否则会被完全架空,那样等于皇帝被架空。你不一样,若你成功了,陛下会得到京城和江南权贵短期的支持,天启朝大概会安稳,但时间长不了。 因为他们诉求不同,一段时间后肯定会更加激烈对抗,京城要权,江南要钱,这就要命了。 陛下既无权又无钱,还会抢钱抢权巩固皇权,必然会让魏忠贤之流继续做大,接下来发生什么,任何人都无法预测,但江南肯定会与京城再次分裂,你娶一个魏国公之女在大局中无关痛痒,最坏的结局,江南会逼着朝廷迁都,彻底抛弃京城权贵。” 林威把他的逻辑推演了一下,眉头一皱说道,“丁大人没有回答问题,我说的是我们都死了,宁远大捷之后的朝堂。” 丁绍轼突然看傻子似得看向林威,过一会又哈哈笑了,“你小子还真有点赤子之心的味道,一心想着朱明利益,没有权贵的眼光,还是不够卑鄙、不够恶毒。” “啥意思?” “愚蠢,你我死了,宁远又大捷了,权贵、皇帝、朝廷什么都得不到,皇帝白白浪费时间和钱财,折腾一圈什么结果都没有,京城和江南没有得到回报,他们该换皇帝了。若陛下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控局,就会加速捧魏忠贤,结果当然是让所有人加速更换皇帝,弑君是唯一的结局,陛下就算知道也没办法。” 林威嘴巴大张,摸摸自己的光头,对呀,就是这么简单,投资打水漂了,他们当然会换一个‘经理人’。 老子是真的不够狠、不够无耻。 林威低头想了一会,疑惑问道,“暗卫眼看他们弑君?” “你这想法又错了,云梦公主眼看着自己的皇兄驾崩,她能有什么办法,她能阻止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这种事也无法预防,别说大多数人要弑君,就算只有一小撮人也没法防止,朱明皇朝遇过多少次? 暗卫能改变的话就不是暗卫,有时候暗卫也是默许者、旁观者、甚至是参与者。若暗卫可靠,就不会有魏忠贤,暗卫实际也是种官,不对百姓而已,又不是死士。” 林威摸摸自己的光头,内心被说的有一股躺平的冲动,自嘲一笑,“换个皇帝又能怎么样?” “你这愚蠢的劲头还走不出来了,换个皇帝对大明而言当然不会怎么样,还是一潭死水,但至少确保他们不会被牵连,皇帝代替他们把恩怨一了百了。” 果然如此,林威仰头长出一口气,这一切总算理顺了,世上什么事都不新鲜,只是自己眼界不够,考虑的不周全。 皇帝太可怜了,既代表了所有权贵,又得平衡所有权贵,万一威胁、牵扯、损坏任何一方的利益,就会被嘎掉,‘意外率’真是恐怖。 想了一会低头问丁绍轼,“我们算是结盟了吗?” “你不怀疑老夫的身份?” “不用怀疑,丁大人已经用自己的生命做了证明。” 丁绍轼停顿了一会,叹气说道,“孤来孤往一辈子,突然发现和老夫一样的人,我们可能会遗臭万年、一无所有。” “呵呵,那我们就从现在开始,收拢权力、经营武力。他们控制我无所谓,关键是…他们是错的,让千万人受难,不可忍受,不可原谅。” ………… 烧脑完毕,应该能解释目前为止京城各种人的立场(人物以后会出现),欢迎指正逻辑漏洞。 ………… 注:英国私掠许可证都知道是什么吧?本质上它是非常依赖国家政权的复杂行为。 海盗并不是一伙人凑在一起随便抢劫,军舰、武器、补给,海盗生存三要素,都得通过国家行为来支持。没有国家的背书早就被同行打劫了,海盗行为本身就是政府行为。 西方史学家有一个观念:若非海盗贸易,英国根本没资格参与大航海。 这就是英国崛起的秘密,工业革命只是海盗劫掠后的财富积累质变,掠夺才是崛起的基础。 第153章 大战前的斗鸡眼游戏(上) 林威与丁绍轼谈话到后半夜丑时才结束,他们以后再不会‘密谈’,两人也不会彼此商量什么事。 并不是两人有别的联系方式,因为他们是圈子里的圈子,万一失败,不能让对方把家人牵连送命。 回到卧室,师妹还在昏暗的油灯下等他,真应了那句话:男人再多的疲惫,也会被回家的一盏灯温暖内心。 轻轻把师妹抱起,她立刻惊醒,但随后甜蜜靠到怀中,美滋滋的安逸。 林威虽然与丁绍轼进行了一场脑力拔河活动,却解开了他久违的疑惑,此刻兴奋着呢,一点睡意都没有… “人家是不是很没用,徐小姐和骆小小都能有孕,师兄都给了人家,还是没有宝宝。” “师妹这么想不对,宝宝也许是不想爹娘分开,才迟来投胎呢。” “油嘴滑舌,师兄反正没什么事,你催催他。” “好,这几天好好催催。” “讨厌!” “怎么又讨厌了?” “你就讨厌,让孩子认我做母亲。” “好好好,师妹做母亲。” …… 正月初五,松锦一片安静。 丁绍轼昨晚让林威写了一封奏报,连他自己的奏报在内,证明他已经‘验功’,遣六百里军情信使火速入京,首级随后再送。 老头认为林威‘私自放飞’宁远伯会惹怒皇帝,却又来不及阻止任何事,想叫他去巡视一下前线,结果亲卫说都督着凉了,不能出门。 丁绍轼苦笑摇摇头,他还真知道林威这种性子,安静的时候一声不吭、动起来又火花带闪电,安静推演一下前线形势也好。 初五、初六,金启倧带着钦差在松锦一线转了一圈,还到大凌河堡转了转,听说接连发生了几股斥候战,丁大人感受了一会前线的血腥,才再次返回锦州。 次辅最重要的任务是与林丹汗会盟,但丁大人有意等前线打完再说,借大雪天没有让亲卫联系。 初六下午回到锦州,林威的计划已经接近成功了。 李尊祖不仅带回来一个鞑靼公主,还带回来六千坐爬犁的鞑靼武士,带队的头领叫都图,是林丹汗黄金大帐统领。 林威对都图非常‘信任’,让他们驻扎在赵率教身边,粮草直接送给五日量,都图也对林威很‘信任’,主动接过小山东面的防区。 明蒙联军第一次真正合兵,林大爷听说林丹汗已经让人驻守广宁,认为双方实力够强,终于把前线的斥候召了回来。 行军禁止饮酒,但米盐管够的日子,鞑靼士兵这辈子都不敢想,个个吃的肚子滚圆,在军营内大笑摔跤消食。 守备府院内,林大爷抱胸看着热闹的鞑靼军营,嘴角掩饰不住的得意。 接下来有什么事? 没有,最快到正月十五才会有事。 他想错了,正月初七,林威被院中的亲卫叫醒。 范文程和曹文诏找他,一个是故意冷落的‘幕僚’,一个前锋斥候将军,能有什么事? 守备府大堂,范文程竟然有点紧张,“都督,曹将军带回来的人头,属下点验时发现李如桂被斩杀。” 李如桂?哦,李成材的儿子,八旗统领,然后呢? 范文程看林大爷没什么反应,又急急说道,“李如桂是八旗大臣,但他不领兵作战,实际与李永芳在做密谍之事,应…应该是天命汗的使者。” 林威总算明白了什么,扭头揶揄看向曹文诏。 老曹很尴尬,这错误犯的莫名其妙,“都…都督,属下知罪,他们死于初三中午,一行三十人,被兄弟们伏击射杀,马迁回来了,尸体还在原地,兄弟们应该能找到。” 林大爷不置可否,现在东虏的脑袋在士兵们眼里就是银子,指望他们区别对待是因噎废食。 看着范文程,反而对他的反应很好奇,“范先生,你虽然娶了女真女子,却没有子女吧?激动什么?” 范文程被噎住,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旁边的曹文诏却代他回答道,“都督,使者被冤杀,女真人会派斥候报复,松锦一线马上会有无数小队斥候骚扰。” “此言当真?!”林大爷两眼放光,“太好了,来人,传令马世光、赵率教,收缩外围了望哨,不得与女真斥候发生任何接触,有本事让他们来攻城。” 林都督的反应出人意料,让准备受责罚的曹文诏莫名亲切,让准备‘出人头地’的范文程失望至极。 初八、初九,东面果然出现女真斥候,出现在他们眼里的是安静的松锦两城、中间热闹的军营、以及山脚下一车一车的‘冻首’。还有朝他们耀武扬威的明蒙士兵,故意朝首级上撒尿刺激斥候。 初十应该算一个日期界限,女真的斥候第一次穿过松山堡,去往辽西腹地。 天启六年正月十一,林威被铜锣的示警声音吵醒,整个锦州和南边山上的军营号角大作。 女真大军来了! 还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与一众属官来到锦州北城的箭楼,大约四五千人的骑军,八旗盔甲和羊皮袄都有,虽然看起来参差不齐,但杀气比自己这边强太多。 他们很分散,东面南面散开二十里,以至于看起来人很多,不停有人挽着刀花到锦州和小山脚下哟呵着转一圈,距离一箭之地又大笑着离开。 傻子都能看出来,这是传说中的‘叫阵’。 让人把范文程叫上来,他看一眼立刻知道是哪部来了。 这是巴牙喇,天命汗的护军,女真最强大的武土,骑术、刀术、箭术均百里挑一,他们全部是小头目,对面的红甲是奴酋亲军,应该是哪位贝勒领兵出现,别人没资格带领努尔哈赤的巴牙喇。 百里挑一? 玩玩杀人游戏也行,但不能没脑子、没目标的玩,先让这些二杆子在野地里冻着吧。 无论对方如何挑衅,林威都不准任何人搭理。 他们甚至从锦州城与小山军营之间穿过,林威依旧无动于衷。 城内的守军也不准上城头,林丹汗用不了两天就来了,到时咱们再玩这种斗鸡眼游戏。 第154章 大战前的斗鸡眼游戏(中) 努尔哈赤其实也来到了松锦前线,他是个好学生,爬犁带着辎重只需要少量人就可以供应全军粮草,第一次实现了超强的机动性。 因辽东地理局限,后金骑军从未真正千里奔袭作战,让努尔哈赤又增强了草原攻防信心。 先遣大军都是沈阳天命汗身边的常驻士兵,大约有一万真虏在大凌河堡,三千人在小凌河堡。 如今天寒地冻,大小凌河的入海口结冰,松锦并不能堵死大军进入辽西,女真斥候五天前就抄近路走结冰的河湾,绕过松锦一线,抵达宁远。 近二百里空无一人,努尔哈赤这才确定,明朝的确把草原作为‘后方’。 松锦一线的守军是明朝老套路,依托坚城龟缩不出。广宁一线林丹汗的骑军却与女真玩了好几场,最大的一场骑军遭遇战大约是两千人。 双方死了三五百人,努尔哈赤无法接受这种无意义的消耗,既然明蒙已经在一起驻军,北面只留下少量人,集中全力对付松锦一线,突袭东昌堡一定有鞑靼人参与,他得寻找双方破绽。 阿敏带四千人没有叫阵成功,努尔哈赤已得到‘答案’,察哈尔大军还在喀尔喀地盘,没有从山里出来。 于是,正月十三,努尔哈赤亲自带着八千骑军出现在锦州东面二十里。 这是五年来明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纯军事对峙,林威在城北箭楼内看着密密麻麻的骑军笑而不语。 林丹汗明天下午就到,观众就是演员,演员就是观众,大戏该高潮了。 努尔哈赤的立营方式如同史书记载,身后一块大大的黄龙幕布、外加一个黄伞盖,大军之中的红黄显眼包,满满的土包子炫耀气息。 丁绍轼颇有诸葛气度,箭楼内捋着胡须微笑,眼角不时闪过一丝愤恨,如果他能看看身侧,就会发现林大爷表情与他截然相反,嘴角带着阴恻恻的得意。 双方像是进行一场干瞪眼游戏,一上午动都未动,中午的时候,林威特意让全军加餐,香喷喷的米香和肉味传遍前线,一老一少继续看努尔哈赤的反应。 若让明军毫无顾忌吃完,这场对峙游戏东虏就输了,他的反应很快,大约两千红甲骑士轰然出动,分成两股,闪电般从小山军营南北穿过,锦州、松山堡的守军没反应过来,他们抢走大概五百首级。 红甲骑士绕过松山堡南边回到军阵,对明蒙联军大声嘲笑。 丢人丢大了,锦州、小山、松山,就像三根手指,且互相之间完全可以弓箭封死空隙,毫无防备被努尔哈赤轻轻松松刺穿,整个前线顿时全是叫骂声。 “传令,任何人不得妄动,胆敢反击格杀勿论!” 林威冷冷下达了一个命令,对努尔哈赤的行为撇撇嘴不以为意。 “该死的,鞑靼人去叫阵了。” 金启倧突然大骂,林威扭头看向小山东南,都图果然派了五百鞑靼骑士跃马而出。 他们到爬犁边一人抓了一个首级,轰隆跑到双方之间的空地,又把首级扔到地下,开始对努尔哈赤叫阵。 “是个招!”丁绍轼淡淡说了一句。 林威依旧摇头,“对大局没有任何意义,这种刺激不够。” “你要怎么刺激?” “努尔哈赤要的是尊重,得给他一个皇帝该有的尊重。” 说话间,女真人出来五百红甲骑士,一千人顿时对冲起来,他们没有拿弓箭,就是纯粹的对冲劈砍,双方瞬间互相穿过,距离对方大阵一箭之地又齐齐兜转,再来一次冲杀。 相对速度太快,对战只有一招机会,两次冲杀死伤不过二三十人,女真人却把首级带了回去,约等于平手,双方士兵都在大声欢呼提气。 林威神色平静看完一出杀人游戏,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把人当数字来玩,果然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扭头向李尊祖和秦祚明招招手,“看出点什么吗?有没有机会?” 秦祚明立刻摇头,“奴酋故意让鞑靼人冲到大阵一箭之地,看起来距离奴酋很近,但又很遥远,他想引诱我们继续,吃掉下一批出击的勇士。” 李尊祖跟着道,“都督那二百亲卫出击可以试试,不过需要大军立刻迫近支援。” 林威一脸淡淡的微笑摇头,“一千人应该是这场游戏的极限,努尔哈赤就是让我们去中军刺杀,他想吃掉一千人提振女真士气。本官给他这个机会,但不仅要吃掉他一千人,还要让他灰头土脸。 你们去吧,带上宁远伯的将旗,五百亲军精锐、五百白杆兵,拿三十个竹筒,冲阵的时候点燃扔到脚下一半,杀穿后直奔奴酋大阵,扔到阵中立刻返回,然后用火铳杀了那一千人。等明天林丹汗来了,就该他上阵了。” 旁边的丁绍轼听到眼神顿时一亮,又仔细看了林威一眼,这小子眼尖阴损又有耐心,是个合适的将军。 一千人不一会出城,明军的铠甲远比鞑靼人的齐整,很多人前胸都进行了加厚,目的是第一次冲阵时以防御为主。 亲军去挑了五百人头,再次扔到双方之间,宁远伯将旗一出,明军整个防线陷入安静,目不转睛盯着角斗场。 对面的女真骑军一阵骚动,大约一半蓝盔带着颜色乱七八糟的巴牙喇出列。 范文程在身后对众人解释道,“都督,镶蓝旗旗主阿敏,带着镶蓝、正蓝、正红、正黄、镶黄武士。” 哈哈哈~ 林威突然大笑,把箭楼内看戏的众人吓了一跳,“奴酋让二贝勒阿敏出击,并不是为了与李尊祖对位,而是释放善意表示不会强留主将,展示女真与李家的交情,既打击我们士气,也让我们怀疑宁远伯是否适合留在前线,这心眼玩的不错,可惜老子想弄死他。” 众人听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对林威一顿恭维,扭头继续看戏。 双方没有带弓,而且距离比刚才还近,他们也没有怀疑白杆兵背后的枪套,李尊祖和阿敏身边簇拥着至少五十人,主将齐齐抽刀,双方立刻对冲起来。 第155章 大战前的斗鸡眼游戏(下) 轰隆一声,两千人相撞。 各自擦身而过,阿敏和李尊祖连人都碰不到,大明朝最精锐的亲军在比拼个体武力的游戏中丝毫不落下风。 大约十几人落马,比刚才还少。 林威看到女真人冲到刚才明军立阵的地方开始收马速,嘴角再次露出一丝得意。 努尔哈赤看到明军穿阵后越来越快,径直冲向自己所在的中军,嘴角同样露出一丝得意。 双方主将得意的神色中,轰轰轰,刚刚收住马速的女真人仰马翻,战马受惊原地乱蹦。 箭楼内的林威仰天哈哈大笑,黄龙幕前努尔哈赤神色大惊。 双方观众不同的反应,没影响奴酋身边的巴牙喇瞬间围成一个密集阵,两侧的骑军被爆炸影响,没有及时兜过来,明军已经冲到面前二十步,战马轰隆一声掉头,几个冒着呲花的竹筒飞到阵中… 轰轰轰~ 中军人多马多,更加混乱,明军已掉头离去。 回程的明军白杆兵在前,亲军在后,对着阿敏直接凿了过去,而巴牙喇还在安抚受惊的战马… 啪啪啪啪~ 准备劈杀的女真人瞬间栽倒、成片掉落,亲军直接杀到了阿敏身边。 白杆兵打完火铳的四发子弹后,马不停蹄、人不回头直接返回锦州,亲军与剩下的女真人开始惨烈的厮杀。 没有血箭飙飞,却异常迅猛而又惨烈,很多骑士互相跳到对方的马上,抱着滚在地下厮杀… 箭楼内众人全部双拳紧握,似乎一瞬、又似乎一刻,明军在宁远伯将旗带领下轰隆向锦州急速返回。 地面留下千余具尸体,百步之外,是怒吼大叫冲来的虏兵,他们越过战场直接追明军,双方一箭距离,明军一半直入北门,一半去往山地的军营。 之前还安静的锦州城,此刻城头突然传来嗡得一声,弓弦颤动,追击的女真人再次人仰马翻。 哈哈哈~ 松锦一线突然爆发出震天大笑声,城墙上到处都是捧腹大笑的明军。 林威莞尔,还真没想到,李尊祖把阿敏活捉回来了。 丁绍轼悄悄靠近,低声说了四个字,“不是好事。” 林威当然知道这事对大计划不利,但也不能骂李尊祖和秦祚明呀,还得鼓励。 外面的女真人破口大骂,又不敢靠近城墙,夕阳西下,努尔哈赤偷鸡不成蚀把米,灰溜溜带人离开。 阿敏人高马大,五官棱角分明,颇有雄性气概,可惜额头下巴都是伤口,被五花大绑带到大厅,挤满看热闹的属官。 林大爷在主座看着闭目不语的阿敏,有点骑虎难下,阿敏若换成代善还能接受。 打了一个月,四大贝勒一死一俘,明军会轻敌,朝廷会有‘虚妄’的目标,更关键的是,未来皇太极会更快稳定汗位。 没什么好说的,吩咐人把阿敏带下去,叫李尊祖过来耳边低语两句,让他出城到小山的军营等待军令,自己则与丁绍轼在大堂等范文程的消息。 努尔哈赤在阿敏被俘那一刻的确怒血冲头,等回到小凌河堡,老东西突然发现,侄儿被俘虽然对士气有点影响,对女真大局反而有利,明军竟然替他把继承人选出来了,无形中消除两个贝勒的部族和儿子闹别扭。 大军还得五日才能到辽西,代善在老头身边也不知该如何表示,父子俩低头沉思间,外面亲卫突然汇报,“大汗,范文程回来了。” 努尔哈赤顿时满脸阴鸷,“带进来!” 范文程穿着羊皮袄、羊皮帽,看起来颇为落魄,进帐看到只有父子俩,顿时轻松了,笑着拱拱手,“大汗、贝勒爷,奴才别无选择,来给林都督传话。” 努尔哈赤当然明白他为何没有选择,身负阿敏的安危,稍有想法,林威和自己都会弄死,眉毛一沉问道,“明军为何杀朕的信使李如桂?” “呵呵,这真是误会,李统领死了五天,首级送回锦州才被奴才认出来,若非如此,恐怕他们到现在都不知大汗派人来过。” “原来如此,是朕着急了,林威想说什么?” “两个条件,大汗可以择其一换贝勒完好无损回家,一是强攻小山鞑靼人军营,杀了那六千人,自然可以看到二贝勒;或者李永芳人头来换。” 努尔哈赤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追问什么,低头想了一会问道,“林丹汗有多少人在医巫闾山西侧?” 范文程露出一个标准的腼腆微笑,“奴才不知,就算奴才知道,大汗会信吗?奴才子时前必须返回锦州,否则二贝勒永远回不来。” “滚吧,朕明日上午强攻鞑靼人大营!” 范文程一躬身,再未说一句话,低头走出大帐。 两人的交流简单至极,等他离开后,努尔哈赤对代善道,“估计林丹汗要来了,至少是三万大军,锦州的粮草无法支撑太多人到三月。” “儿子明日带五千人进攻,定绞杀黄金大帐的铁甲军。” 努尔哈赤摇摇头,“带三千人寅时末趁黑偷袭,林威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阿敏会被放回来。” 代善一愣,“为…为何?” “因为林威无法消化两个贝勒的战功,他打的太快、战果太好,今后稍有差错就会被召回朝,然后被架空剥权,有性命之忧,显然他还没有打好底子,不能轻易丢掉前线总理官的大印。” 代善一时没明白这么复杂的朝堂问题,努尔哈赤突然吭哧一笑,“这小子与三十年前的李成梁如出一辙,明军将领的结果都一样,想封爵又怕封爵,了解他们的立场才能战胜他们,用族人的鲜血硬拼是下下策。” 大贝勒总算听懂了,顿时大恼,“混蛋,他养寇…欺人太甚,大金坐拥二十万大军,无需与他们玩这种小伎俩。” 努尔哈赤顿时不悦,冷冷瞥了一眼说道,“二十万战胜一个二十万,两个二十万,三个二十万…明军有十个二十万,他们可以败九次,我们一次都败不起,战胜一个二十万需要死两万人,三次过后先死的是我们。” 代善瞬间无语,转瞬又说道,“父汗为何不问一下范文程,白天明军用的什么火铳,威力远超鸟铳,还有他们扔出来的火药。” “他知道个屁,明军肯定也不多,反正以后会遇到,我们也会缴获,大概是改进的掣电铳和四眼铳,去准备吧,朕又长了点教训,全因我们不熟悉林威的性格。攻山的时候动静大一点,接应到阿敏后,天一亮就后撤。” 第156章 撒个野心的种子 林威在大厅等的快睡着了,范文程才风尘仆仆赶回来。 明天上午攻山?老子信了你的邪。 叫秦祚明进来,让他带阿敏连夜关到城外军营。 在努尔哈赤眼里,林威与大明其他文武大臣都一样,实际不仅大不相同,还很另类。 双方都认为对方是个好对手,但又一明一暗、亦真亦假,林威成功给努尔哈赤灌输了一个‘善于博弈’的印象。 好极了,他会顺着这个思维惯性推演明军接下来的行为。 呵呵~ 托腮沉思中林威不禁笑出声,旁边一直陪着的丁绍轼突然问道,“你准备把走脱俘虏的罪名给李尊祖?” 林威坐直身子点点头,“他内心更想出口恶气,不需要这个军功,功过相抵,以免被召回朝,他还得留在外面。” 丁绍轼闻言立刻起身离开了,林威撇撇嘴也回卧室休息。 正月十四,睡梦中林威听到号角大作,松锦一线全部是警讯。 这出戏唱的太突然了,属官和将军们还沉浸在俘获东虏贝勒的兴奋中,城外军营传来消息,东虏黎明佯攻鞑靼人大营,明蒙联军场面混乱,被东虏潜入军营把阿敏劫走了。 林都督‘大怒’,把松山堡守军全部撤到山中军营,让都图带人去守松山堡,明蒙不得再次混编防御。 宁远伯李尊祖到守备府大堂请罪,他是伯爵副将,又不是正印将军,功过相抵,众人唏嘘摇头,也无话可说。 丁绍轼对林威的不要脸行为大加赞赏,勒令属官不得议论前线总理官行事,安心看戏。 时光倒流五个时辰,李尊祖得到林威的暗示:给阿敏种一颗野心的种子。 李大伯爷发愁了,这种子怎么种? 城外军营等到后半夜,秦祚明突然把阿敏押送过来,让他‘开导开导’。 谈话期间,秦祚明并没有离开,单纯作为证人存在,以免李尊祖会被锦州城的钦差属官当做密谍弹劾。 阿敏一天没吃饭,李尊祖让他吃了一块羊肉,喝一碗酒暖身子,还没想好怎么挖坑播种,阿敏倒先开口了, “你是李显忠的儿子?大公子李如松的孙子?我认识你爹,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后来你爷爷战死,他就一直在京城,李家九将,如松、如梅、如樟之外都是草包。” 李尊祖对他的称呼很感兴趣,“大公子?我爷爷还有这样的称呼?” “李如松外粗内秀,辽东李家的大公子,建州女真、海西女真、科尔沁、喀尔喀等当时被宁远伯压制瑟瑟发抖的部落,都这么称呼李如松。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虎将,若他没有英年早逝,也许女真如今还在大山里狩猎。” “原来如此,从未听家里人说过,是你们这些外族的称呼吧。” “外族?大伯和父亲曾在李家做侍卫,多次随宁远伯纵马草原,也曾跟随你爷爷远征朝鲜,女真在汉族眼里的确是外族,在李家眼里若还是外族,你也不会有宁远伯爵位。” “呵呵,鄙人辈份小,这话听起来太刺耳。” “你是个空筒子伯爵,等你成为领兵大将…算了,你永远不可能领兵。老子有点好奇,你是如何袭爵?” “你不知道?看来你接触不到天命汗核心机密,武长春死了,京城密谍网没了,我杀了族爷李如梧。” 阿敏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说的是谁,微微摇头,“可惜,你李家的宿命如此,堂堂伯爵是一个驸马都尉的副将。” “李家宿命?大明朝的勋贵哪家不是如此。” “你父亲显忠若还在辽东,至少是八旗大臣,你至少是额驸领兵,比李永芳更亲近。” “哈哈哈,然后像族爷李如桂一样,死的不明不白,首级换几两银子?” 阿敏脸颊抽搐几下,眼中充满鄙夷之色,“你是准备送我上路吗?” 李尊祖挠挠头,看了一眼旁边抱胸看戏的秦祚明,犹豫着问道,“你父亲舒尔哈齐真的死了吗?” 阿敏盯着他看了一会,鼻翼微颤,似乎很愤怒,“什么意思?” “别生气,我听父亲说过,曾祖当时称呼奴酋奴儿、令尊舒儿,奴儿背叛大明,舒儿应该没有,他与奴儿分开,欲重建建州右卫,移居黑扯木。虽然努尔哈赤诛杀了你的兄长阿尔通阿、三弟扎萨克图,并幽禁了你的父亲。但我们不相信他会杀你的父亲,毕竟你的父亲与他平起平坐,也许是对外故意宣传,而且你现在也是排行第二的贝勒,若真杀了…” “闭嘴!”阿敏突然握拳大怒,重重喘息两声,“说这话有意思吗?” 李尊祖双手一摊,“你看,是你先贬损我父亲没有投靠你们,怎么还生气了?投靠有用吗?努尔哈赤会杀不听话的任何人,包括与他从小生死相依的亲兄弟,别人能有什么活路? 三贝勒莽古尔泰死了,代善做过太子已经废了,你就算现在蹦跶的再高,将来也会死于皇太极之手,不会有任何意外, 你的六弟济尔哈朗在西平堡也死了,舒儿一系彻底完了,死于众目睽睽的战场,族人也没法闹腾,妻女都是别人的房中婢,努尔哈赤放心了。 你和我得意个毛啊,对了,你是主动出击,还是奉令出击?不知道都督亲卫都有火铳吗?” 阿敏停顿了一会,咕咕怪笑了两声,深吸一口气道,“要杀就痛快点,死人唠家常的确没什么意思。” “我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能问个小问题吗?努尔哈赤为何留着广宁的那座石牌坊,就是曾祖封爵的大功牌坊。” 阿敏歪头想想,谈了个条件,“你先告诉我你们手里拿着什么火铳?四眼铳威力为何能射穿铠甲,为何没有火绳。” “掣电铳没见过吗?一种新式掣电铳。” 阿敏又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叹气一声,“看来你不想回答,没关系,反正会在战场出现,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天命汗没有拆石牌坊,并不是因为李家的交情,是为了震慑鞑靼人,李家能打残鞑靼人,我们却能打残并招降李家。” 呜呜呜~ 他到军营本来就迟,还吃了顿饭,已经快天亮了,外面突然响起号角声,紧接着东面鞑靼人传来急促的锣声和喊杀声。 李尊祖与秦祚明惊坐而起,侧耳倾听一会,秦祚明道,“我先去看看,让亲卫把他送后面,明日公开行刑。” 说完出帐而去,李尊祖示意亲卫带阿敏出门,正好看到东面山脚下有无数女真骑兵的黑影,大叫着朝山上射箭攻山。 这边的明军都向东警戒,南边非常空洞,阿敏对山下的情况眉头大皱,不明白他们这样白送人头有何意义。 李尊祖挥挥手,示意亲卫押走,左绕右绕来到一个无人的土堎边。 阿敏以为自己要被处决,深吸一口气想留句话,还没开口,后背一个大脚,耳边传来李尊祖最后一个字,“滚!” 猝不及防滚下土堎,山上有积雪,让他越滚越快,呲溜溜滑了二百步远,嘭的一声来到山脚,大怒起身,猛然发现这里竟然空无一人,松山堡守军没有注意中间的防御。 二贝勒惊疑不定的左右瞧了两眼,朝山顶咬咬牙,立刻低头向东,冲向女真的骑军大队。 第157章 天启朝最热闹的上元节 正月十四晚上,前线非常热闹,绵延三十里旺火大阵欢庆明蒙联军会师。 林丹汗只带了一万人到锦州,但他让三万人把锦州东面与医巫闾山的豁口堵住了,辽西大山彻底成为明蒙联军‘后方’,努尔哈赤连斥候都进不去。 黄金大帐没有入城,人家毕竟是皇帝,有自己的骄傲,在锦州西边的小凌河北岸立营。 林丹汗对都图守松山城的安排相当满意,整个下午,明蒙双方都在互送粮草,锦州往营地送粮,营地往城内送肉,欢声笑语不断。 肉沫米饭,这年头一般地主也吃不起这种搭配,何况是缺饷的士兵,不出操一天两顿粗米饭就不错了,鞑靼贵人也吃不起米饭呀,双方这么一送,前线可以吃一个月。 美了美了,爽了爽了,以后能吹一辈子。 别说明蒙二百年的恩怨,往上两千年,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手拉手跳舞’的情况都是独一份。 丁绍轼带来的属官在城墙记录着这一场景,不时赋诗两句,赞叹林丹汗的‘义举’,赞叹天启的‘教化之功’,赞叹双方各方面的互补优势,憧憬着一月内灭虏的壮举。 林丹汗是皇帝,林威和丁绍轼都无法对位,当然得去对面赴宴。 黄金大帐非常气派,林丹汗迟来几天,完全是为了举行国宴,大帐加长了一倍,内部铺着厚厚毛皮,内衬全是丝绸,举国‘之富’,彰显大蒙古皇帝的富有。 丁绍轼和林威带着二十多名属官,举着国使旌节浩浩荡荡而来。 林丹汗带着上百名部落酋长、大将、后妃、家眷等在大帐前迎接,这阵仗两人一看就明白,得,大汗就是在宴请,‘不想’谈事。 大明属官先到战神苏鲁锭前弯腰行了个礼,表示对成吉思汗的尊敬,林丹汗更加得意无比。 “大明朝内阁辅臣丁绍轼,奉大明皇帝出使,拜见呼图克图可汗。” 丁绍轼率先行礼,身后的属官立刻齐身弯腰,“拜见呼图克图可汗!” “好!非常好!欢迎,欢迎明使!请,请进,朕期盼已久,略备薄酒欢迎明使,请畅饮…” 林丹汗乐得语无伦次,把司仪的台词也说了,脸上的热情能把人烤化。 丁绍轼躬身虚请,跟着林丹汗入帐,隐晦的朝林威点点头,眼里全是笑意,果然让你说对了,捧着点比给十万两银子还好使。 呼图克图可汗是林丹汗的尊号,洪福之成吉思、所向无敌之胜利者、上天之天、宇宙之上帝、持金轮之诺们可汗的意思。 明朝总是叫虎墩兔憨,听起来是音译,其实是一个恶趣味称呼,因为明朝从不把可汗连起来读,总让人以为是‘孱弱老虎生下的兔儿’。 林威让丁绍轼称呼大蒙古皇帝,老头坚决不同意,称呼‘皇帝’就得下跪,有堕国威,但可以称呼可汗。 林大爷被闪了下腰,可汗不就是皇帝嘛,自欺欺人、掩耳盗铃。 总之,传统认知差异之下,一个称呼就办成了八成事,剩下的乐呵乐呵,你糊弄我、我糊弄你,顺利结束。 大帐之内前后两排矮桌,每张桌子后面都有两个捧酒夹菜的鞑靼少女,蒙古人占据中原百年,别的没学会,享受之道还青出于蓝胜于蓝,接下来就是互相恭维,饮酒赏舞了… 同一时间,大明京城也在热闹。 正月十一朝廷接到前线详细奏报,毁五城、阵斩两万、奴酋三贝勒、大将军济尔哈朗被斩,如此大胜,比李成梁如何? 有内阁次辅背书,且首级还会送回京,乱七八糟的扯淡环节直接跳过,天启皇帝立刻下旨邸报传天下。 林威升柱国将军、少保、总理蓟辽军务,任何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薄赏,但接下来的圣意,就让所有人都明白了。 林母赐一品诰命、林父追封宣威将军、林家祖母追封一品诰命、祖父追封宣威将军。 这些荣恩有特别的意义,大明朝只有两种情况才会追封官员父祖,或致仕、或封爵。 林威十九岁当然不会致仕,只要松锦不出大错,再‘小小’立一功,顺利回朝,就会再追封一代,祖上三代‘高官’,世家大族成型,顺理成章封爵。 赵率教、马世龙、曹文诏、金启倧、韩同…全部连升三级,李尊祖则又多了个一品散阶,连苟在宁远的魏良卿都有了太子少保虚衔。 大捷一公布,休沐期间皇帝就收到海量的恭贺奏折。 天下一片溢美之词,内阁可能考虑这毕竟还不是封爵,也可能得到了文官群体的支持,或者是某些人的指示,顺利用印下旨。 皇帝又下旨内库拨银万两,京城张灯结彩贺大捷。 八年来东虏把大明压得喘不过气,往年的热闹都很冷清,今年京城百姓突然迎来久违的上元节花灯,十四晚上就人山人海在热闹。 内侍到阜财坊宣旨后,林耀火速雇了两个戏班,在门口唱大戏,又摆起了流水席。 阜财坊顿时比崇文坊还热闹,亲军子弟出息了,要有人封爵了,锦衣卫、五城兵马司、京卫指挥司等军户几乎全部来祝贺。 京城三成百姓挤在阜财坊,这就是声望。 林母两天来就没有合过嘴,院内时时刻刻挤满人,连从未登门的骆思恭也过来待了半天。 等他接了正式诰命旨意,接着又是皇后赏赐、太后赏赐、仁寿宫太妃赏赐、皇帝内库赏赐…皇家贡品堆满林氏小院。 这一套过后,是京城勋贵贺礼,英国公为首的勋贵,家家都来送了一点昂贵的小东西,以作为礼尚往来的开始。 卧槽,众人这才想起来,林威还是驸马,娶公主的伯爷? 是的,百姓和官场竟然没有一丝阻隔就接受了这个结果,皇家招婿订婚在前,林威立功在后,公主不可能悔婚,林威的战功也是真真切切,好事成双,天作之合,大明兴旺之兆。 第158章 大战前的布局交锋 正月十七清晨,林威从梦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 揉揉发胀的脑袋,感觉还没有从两天前的大宴中缓过来,马奶酒后劲不是一般大,林丹汗好像是为了故意灌醉他们,不知不觉喝了太多酒,当时喝痛快了,导致正月十五大伙齐齐都趴在炕上没起。 昨日抱着晕乎乎的脑袋强硬送走师妹,让她带锦州城内马术堪忧的守城步卒,约三千人送首级到山海关,再由高第转送京城。 身边只剩下乌兰,鞑靼公主除了往被窝钻什么都不会,但她有大用,辽沈有很多喀尔喀旧部,公主亮相效果与宁远伯将旗一样,都是为了分离辽沈天命的民心。 被窝中缓了一会,把胸口胳膊拿开,下地端起温水洗漱,总算确定那种懵懵的酒劲过去了。 其实只有高层在‘懒洋洋’,外面的士兵很紧张,越来越多的东虏斥候在松锦东面活动,让大战的气氛越来越浓。 昨天为了保证师妹的安全,令马世龙带三千骑军到海岸边遮断,顺带去小凌河堡查探,结果回来说东虏前线已经有了将近两万人。 与所有人估计的差不多,正月二十之前,努尔哈赤肯定会在辽西集中所有大军,号称三十万,其实十三万。 林威一边想一边来到城墙,周围巡视了一圈,‘顺带’看了一遍林丹汗营地,差点笑出声。 韩同看到都督的表情,到身边低低汇报,“都督,兄弟们暗中数着呢,前天三百爬犁,昨天四百,今天五百,虎墩兔憨逆施增兵减灶之谋,爬犁越来越多,估计精锐的铁甲军越来越少了。” 林威呵呵笑了两声,“放心吧,这里肯定会留下守军,否则他会第一时间反对鞑靼人驻守松山堡。” “属下不是太明白,林丹汗为何不让我们与他奔袭科尔沁?” “在呼图克图可汗眼里,明军守城还可以,千里奔袭拖他们后腿。我们守在这里牵制东虏大军,他们才能放心奔袭,然后一起撤回草原,让努尔哈赤气得仰天吐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要明蒙十万大军在草原活动,奴酋就不敢进入辽西,粮草无继,只能灰溜溜撤回辽沈,林丹汗也不是故意坑我们,只要我们能守住十天,他们就把活做完了,守住半个月,努尔哈赤不攻自败。” “嘿嘿,都督真是把鞑靼大汗的性格摸透了,他们把医巫闾山北面三十里内树木快砍光了,估计不下三千爬犁。以后他们肯定会秋季制作爬犁,既作为战备,春季也能当柴烧。” 林威回头看了他一眼,“韩大人,我很好奇,你为何不怀疑我们能不能守住锦州?” “啊?!”韩同被突然问住了,眨眨眼说道,“士气高涨,都督把饷银、赏银都发下去了,我们从来没这么强过,属下感觉锦州不到两万人的大军,比山海关二十万人还强。” “你认为银子就可以解决战力问题?” “不…不可以吗?属下觉得都督让兄弟们冲阵,他们都敢。” 林威自嘲笑笑,没有多说,锦州现在的确兵强马壮,城头上的火炮虽然只是虎蹲炮和佛郎机炮,但集合了大凌河、小凌河、右屯等兵堡所有火炮,有二百四十多门,看着都吓人,只要不犯错,东虏强攻至少得死两万人,努尔哈赤绝不会允许出现这种情况,大概率围而不攻。 面对人数对等的明蒙联军,努尔哈赤稳妥的办法只有一个,围住松锦,派一半大军进入辽西,快速攻下宁远获得粮草补充,然后等待锦州的大军粮草不足退守草原,他顺利占据。 或者派两三万骑军绕行二百里医巫闾山,截杀鞑靼人后路,毕其功于一役,消灭明蒙联军。 只要他存在这种心思,就进入了林威的陷阱,明军不动都可以,让他们打去吧,林丹汗再弱鸡也是六万大军,吃掉东虏两万人都算大胜。 东虏的骑兵六成是真虏,四成是鞑靼人,剩下三万骑军,无论如何保护不了八万步卒,锦州大军只要突袭追击,就是一次兵败如山倒,他该回赫图阿拉深山去了,老子能直接封侯了。 林威美滋滋的想着到守备府,丁绍轼在舆图前挠头苦思,看到他进来,直接说道,“努尔哈赤没有再来联系,这很不正常,他应该至少来劝降一次。” “很不正常?为何这么说?” 丁绍轼顿时皱眉,“你不是在文牍库吗?辽东战报没看过?努尔哈赤每次攻城前,都会频繁联系主将。” “哈哈~那是他有机会劝降,联系我有什么用。” “蠢货,他要的是过程,结果不重要。影响到士气,影响到你的判断和决定就可以。” 林威眨眨眼,有道理! 到舆图前与他一起看了看,同时皱眉齐声道,“他联系林丹汗?” 林威马上摇手,“不可能,联系林丹汗有什么用,他给不了林丹汗任何东西。” 丁绍轼刚要说话,门口金启倧突然来了,“都督,丁大人,林丹汗过来送信,说奴酋通过斥候给他投信,长篇大论他们才是关外的主人,说我们引诱他们作对,说您故意放阿敏回家。林丹汗让亲卫传话,我们应该多派斥候,努尔哈赤要开始进攻了。” 金启倧边说边递过来一封厚厚的信,两人展开看了一会,林大爷傻眼了。 丁绍轼嗤笑一声,“这下你不会小看这个枭雄了吧?他的确什么都给不了林丹汗,但可以做个搅屎棍,好在你给林丹汗的诱惑足够,也从不缺他们粮草,否则定会起疑心,以老夫看…” 林威突然伸手打断他,挠挠头坐到主位,刚才脑海闪过一丝亮光,努尔哈赤在围魏救赵? 东虏的确没有粮草支持长时间作战,但是他若绕开所有人,派一万人去攻击林丹汗的老巢呢?或者兜个圈子去攻击喀尔喀部落呢? 太乱了,没什么头绪,直接把这个疑惑抛给丁绍轼。 老头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东虏若有这种能力,早打到河套去了,东虏不像大明,支撑不起这种迂回千里的奔袭作战,一旦扑空,去多少饿死多少,他赌不起。” “有道理,那丁大人想说什么?” “老夫以为他会先去强攻广宁,毕竟东虏有八万步卒,火器营三万,具备攻城的实力。” “哈哈,不可能,努尔哈赤非常明白一个道理,收回来的拳头才能打人,绝对不会去占据北面的孤城,那样是…卧槽!” 林威说着说着突然弹起来,对金启倧道,“传令赵率教,马上集结五千人,奔袭义州医巫闾山的牵马驿道,决不能让东虏占据。再告诉林丹汗,马上派五千人跟随。” 丁绍轼听他说的时候就大惊,闻言猛得看向舆图,南北二百里的医巫闾山防线,以广宁和松锦为支点,明蒙集结了八万大军在两头。 且林丹汗堵死可以通行大军的五台沟,双方都忽视了广宁南边的牵马驿。 虽然不能通行大军,努尔哈赤一旦占据可以俯瞰战场,如同在明蒙联军双拳之间扔进来一个飞刀,直抵胸口,锦州顿时失去北撤通道,只剩下西边的大山。 战略态势从两面接敌,变成了三面威胁。 真愚蠢啊,第一次军事对峙,让人笑掉大牙的漏洞。 第159章 努尔哈赤拿下一杀 正月十七下午,赵率教带人奔袭牵马驿,山顶埋伏东虏大军,损失几百人后撤到十里外警戒。 正月十八清晨林威得到汇报,差点给自己一个耳光。 牵马驿山下只要有大军,奴酋就无法攻下来,这是冷兵器时代地理条件的局限,大军无法快速通行容易被‘半渡而击’以多打少。 但这把刀子已经插进来了,若继续固守松锦,就会不停被放血,关键时候很可能后路被断,而且作为一个‘眼睛’,明蒙双方任何算计都会被清楚掌握,继续守松锦除了怄气,毫无意义。 联军作战的弊端尽显,没有信任打不成,太有信任也打不成。 丁绍轼让林威‘动起来’,就是怕他被努尔哈赤逼到无法选择的地步,来到松锦被大胜和鞑靼大军给麻痹了。 赵率教、林丹汗统统都是如此。 至于林威,脸都丢了,硬着头皮装逼给谁看。 想什么呢,撤吧… 林丹汗很赞成林威的果断,拿得起放得下,说了一大串以后在草原同进退的豪言壮语,拍拍屁股先走。 不过他把都图留了下来,让五千人听令林威,护卫明军随后的撤退行动。 他以为明军至少三天才能后撤,殊不知林威早准备跑路,粮草辎重都在爬犁上,韩同带后勤先行,当晚就撤了一半。 正月十九,预感明军即将撤退的努尔哈赤倾巢而出,在松锦防线以东十里展开攻城阵型。八旗军瞬间布满辽西平原,前后络绎,首尾莫测,旌旗如潮,剑戟似林。 林威带着八千骑军在城外列阵,都图带着五千鞑靼人充当右翼,前线顿时充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东虏大阵中间是六十门虎蹲炮,炮阵后面是三万火铳兵、两万弓箭手,两侧骑军持刀持箭,如同一个吞天噬地的怪兽。 女真战阵充分发挥了步卒的防御能力和两翼机动性,努尔哈赤从来不像成吉思汗一样骑兵打天下,而是重步兵与轻骑轻弓的结合,占据辽沈后,他非常重视火器,把火铳兵充当中军前翼。 也可能努尔哈赤是把汉兵作为消耗,两翼女真骑兵既能保证挥刀收割,也不会频繁战死。 不得不说,努尔哈赤排兵布阵就是厉害,老家伙随时都在学习、随时都在吸收为己用,足可称为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军事家。 对面三万火铳兵手里的家伙,至少两万是明军送过去的。 万历二十年到万历四十年,朝廷没打造过一支火铳,万历四十一年,皇帝才急着下令打造五万支,送到辽东边军竟然不会使,其中一半还质量堪忧,没有经过严格训练的士兵仓促上阵,结果只有两字,资敌,不仅资枪,甚至连人也资过去了。 林威单骑立在大阵前,两眼扫来扫去,阴鸷之气布满整张脸,估算女真的实力。 对面的努尔哈赤像猫捉老鼠一样,远远的坐在中军后面的大车上,戏耍这个年轻的主将。 林威突然向前一挥手,全军轰然向前,女真大阵顿时号角长鸣,令旗挥舞,火铳兵齐齐举枪… 阵前两里,地狱生死线,冲锋的明蒙联军突然直角拐弯,一万多人哈哈大笑,掠过十万人大阵,全速向北而去,穿过医巫闾山南端的低矮山谷,瞬间不见人影。 安静… 准备惨烈接触的十万人被放空,惊疑不定眺望明军背影,齐齐陷入呆滞… 努尔哈赤明显也发懵了,一刻钟后,中军才传来军令,代善率右翼五千骑军追击百里,李永芳只指挥汉军攻城。 步卒顿时从身后推来盾车、云梯,连同火炮一起逼近锦州城。 还没有走了一半,前面查探动静的斥候已经回来了。 松山堡城门打开空无一人,山上的军营除了不多的帐篷空无一人,锦州城大门紧闭,但里面除了旗帜,依旧空无一人。 明军带走所有能带走的东西,没有留下一把刀、一颗米,连城墙上的虎蹲炮也被铁水浇坏了,但他们却没有破坏任何建筑,连屋内的家具都没有破坏。 刚才那一万人全是轻骑,明蒙联军显然昨晚就撤走了。 努尔哈赤听完汇报恨得牙痒痒,转瞬又笑了,林威果然善于玩这种博弈游戏,自己只不过找到一个小小空挡,他就果断放弃松锦,是个优秀的将领,也是下场凄惨的将领,放弃城池在明廷是大罪,三番五次后必走绝路,可以想办法为我所用。 大军半个时辰后进入松锦两城,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没找到一粒粮食。 此战女真虽胜的干脆,却没有任何战略意义,随军粮草顶多半月,反而在这里浪费了两日集结。 努尔哈赤如同林威一样,一脸阴鸷的走上城头,到北城眺望医巫闾山谷地内的情形。 完成松山堡驻守任务的阿敏噔噔噔跑上城头,到努尔哈赤面前嘭的一跪,“大汗,微臣愿率万人追击明军,野战勇士们无敌,微臣必一雪前耻,带回林威项上人头。” 努尔哈赤不置可否,只是斜眼瞥了李永芳一眼。 后者立刻一脸谄媚把阿敏扶起来,“二贝勒,只要我们追,他们就会继续向北,我们一退,他们就会附骨之疽一样靠过来,来回拉扯两次,大军粮草耗尽我们就得撤回辽沈,锦州就像现在一样,还得送回去。” 阿敏一脸怒色,激动挥拳,“卑鄙的东西,只要我们够快,还是有一战而胜的机会。” 李永芳继续谄媚解释,“没用,明军的目标就是让我们去追,林丹汗刚刚吃掉喀尔喀,没有大战能力但有六万大军,我们吃不掉杀不死,只会与察哈尔结死仇。我们与察哈尔战场一接触就算输了,熬过一个月,林威可以从容返回锦州,不战而胜。” 阿敏被说得越来越气恼,满腔怒火一拳捶在墙头,面对北方发狠,“林威,老子必杀你。” 努尔哈赤没有理会他的愤怒,淡淡说道,“把他们驱往北面二百里,永芳带万人留守锦州,大军休息一日继续向西,我们的目标是辽西,那就攻掠辽西,别被林威带偏了。” 第160章 意外完美的局面 林威黄昏来到义州与赵率教合兵,林丹汗早不知撤哪里去了。 代善还跟在后面,双方距离十里在大凌河边立营,辎重都在爬犁上,明军变慢了,但女真也没有一口吃掉的实力。 正月十九,明军继续后撤,通过鞑靼人守着的五台沟,来到林丹汗之前立营的清河,这时才得知消息,鞑靼人在宝山立营,大汗希望林都督别撤了,对士气不利,明蒙联军至少应该与追击的女真人打一场。 说的好有道理,那就干一架。 可惜代善没给机会,义州就没追击。 正月二十,明军又开始后撤,来到泉阳河畔,距离林丹汗所谓的立营地宝山也就七八十里。 此地已是医巫闾山北端,草原边沿,真的不需要再退了,传出去没脸见人了。 自此,明军一股脑‘溃退’三百里,距离锦州快马一日半行程,可以说‘兵败如山倒’。 但同时也收到了辽西大山里留守斥候的消息,女真大军只留下不到两万人留守锦州,其余人浩浩荡荡去往辽西。 林威差点高兴得蹦起来,吃了个亏,比演一场效果还好,努尔哈赤的军事行为完全受战略目的牵制,他越聪明、越理智,越会进入固定思维陷阱。 玩一场能让老东西彻底放心,这就够了,他大概认为察哈尔此刻丝毫没有作战能力,被困在草原内。 殊不知老子大方的很,给鞑靼人的粮草比自己留下的还多,他们不仅没有被喀尔喀牧民拖住,还多出两万新兵,具备了奔袭能力。 林丹汗若还在宝山,老子就把眼珠子抠出来。 哈哈,去吧,两位大汗去各自实现你们一统天下的伟大理想吧,老子偷家去了。 同一时间,丁绍轼带着一队属官,由一千人护卫绕行辽西大山,来到宁远城下。 宁远作为辽西中部大城,被人不约而同称为兵堡,并不是因为驻军原因,而是因为这座城池修建的方位和构造,让人一看就明白坚不可摧。 矩形城池既不是传统的正南正北,也不是沿着辽西走廊方向的东西结构,像一个插在路中央的铁蒺藜,不当不正,用城池的两角迎接辽西驿道,另两角指向大山大海。 孙承宗和袁崇焕用了三年时间,把宁远打造成一个刺猬,城墙又是山字形,像一个四面獠牙的猛兽,攻城时敌军会被分割成数块,任何一处都会三面接敌,整座城池没有弱点。 城墙上大小火炮百多门,除了强攻,别无门路。 此刻的宁远城只有南门能进出,另外三个城门被堵死了,丁绍轼自北而来,绕着城墙转了半圈,琢磨一会怎么‘夺权’好看一点。 没错,林威给他的任务是决不能让袁崇焕出头,按照林大爷的话说,此人什么都好,就是过于自负,一旦靠宁远大功巡抚关外,手下大将、顶头经略都会被他‘驱使’,朝廷若‘百依百顺’,结果必然是害人害己、自掘坟墓。 为了丁绍轼能明白袁崇焕的利弊,林威还特意强调,袁崇焕有深刻的‘门党门阀’观念,反应在军事上就是唐代藩镇式的军阀,抢权揽权会成为他第一要务,面对国战简直是灾难。 好吧,丁大人信了,袁崇焕座师韩爌、门师孙承宗,均是东林大佬、阁臣,有门党之别很正常,而且他一直擅自截留松锦退下来的大军,僭越行为明显,不听话就论罪。 次辅抢一个七品兵备道的权不合理,但有林威的总理官大印,让金启倧顶一顶就行,金大人现在是蓟辽四品行军赞画、督粮参政,比袁崇焕品阶高多了。 丁绍轼刚到城门口,就看到袁崇焕匆匆带着一堆守将而来,这里他是‘地主’,的确很威风。 “下官宁远兵备道袁崇焕,恭迎丁大人。” 丁绍轼认识袁崇焕,连马都没下,架子足够高,居高临下道,“元素辛苦了,宁远此刻将会成为前线,本官适逢其会,誓与城池共存亡。” “下官荣辱与共,誓死保护诸位大人安危,击退奴酋骄兵。” “呵呵,宁远此刻并非孤城,明蒙联军八万人在医巫闾山,双方必须相互配合,金启倧金大人是林都督任命的主官,此刻起一切军务由他代理,诸将归他节制,元素做好后勤辎重之事即可。” 袁崇焕猛得抬头,丁绍轼已驱马前行,飘来淡淡的一句话,“金大人持有林都督御赐龙纹刀,权同尚方剑,元素领命吧。” 后面的金启倧此刻下马,对袁崇焕拱拱手,“元素见谅,这不是单纯的守城作战,包括宁远二十里外的觉华岛水师基地,金某都得同时节制,我们需要配合林都督完成对辽沈的攻掠。” 袁崇焕一万个不情愿,他也是高第和林威共同节制的文官,军令当头,撒泼抢权可能会换来痛快一刀。 但他又心有不甘,沉声说道,“觉华岛水师下官无法节制,林都督对辽沈攻掠是何意?” 金启倧对他的表现很不满,又不想过多解释,抬头看一眼后面的几位将军,“何人是满桂?” 袁崇焕身旁的大胡子将军立刻躬身,“末将宁远总兵,拜见金大人。” 金启倧点点头,从马鞍边拿过一把金纹刀递给他,“金某名为主将,实则为了将军不受约束、全力作战。林都督有言,满桂忠肝义胆、忠勇绝伦,大战当前,以文御武是拖后腿行为,林都督特意让金某把龙纹刀借给满总兵,斩一切违令之人,宁远成败全在将军之手。” 满桂刚刚还惊诧于‘上官’被掳权,突然自己又成为‘主将’,好处全在他身上,一时呆滞,但龙纹刀是御赐之物,哪敢推来推去,热血上涌猛得下跪,“末将万死不辞,必保宁远周全。” “很好,林都督还有一句话,宁远若防御过度,就是坑杀觉华岛水师,东虏一定会转而攻取觉华岛,岛上有水师战船和十万石粮食,是辽西夏季生存保障,为将要有大局观,要为大明而战,要为友军而战,一股劲与东虏在宁远攻防是顾头不顾腚的行为,觉华岛若失陷,宁远守将负有主要责任。” 满桂彻底被突然而来的好处和责任击懵了,不知该如何说,金启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无妨,东虏大概两日后到,宁远城下多留几天,自然没时间去攻掠觉华岛。满总兵派人到觉华岛联系水师总兵,你无法节制,本官可以,丁大人可以。” 满桂这才松了一口气,“末将立刻送信,金大人请。” 几人虚请着绕过突然被架空的袁崇焕进入城内,没注意袁大人狠狠咬牙,两眼朝远处的觉华岛闪过一丝厉芒~ 发狠没用,他完全忘了,此刻的宁远城有一个‘超级阴谋家’,左光斗早看出了他内心的小盘算。 ………… 注:袁崇焕此人一言难尽,落得和熊廷弼一样的下场,背后的深层逻辑完全相同。 小说整体人设需要,但也并非作者故意黑化他,很多人对袁崇焕的行为充满不解,作者从权争角度说说,也许会明朗一点。 袁崇焕和熊廷弼,实际均是‘窃取皇权、以善为饵、欺君罔上’之辈,天启和崇祯兄弟俩对他们不仅有国事失败之怨,还有皇帝被欺骗的私怒,结局在皇朝社会早已注定。 大明朝的官都会经历三个过程,不得不斗、习惯斗、喜欢斗,几乎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袁崇焕‘力挽狂澜’的背后,是对权力的扭曲追求。 宁远大捷后,朝廷重新设立辽东巡抚,并以袁崇焕担任,加为兵部右侍郎(连升七级),但不久之后,他就逐渐骄横起来。 与大将满桂闹不和,朝廷于是召满桂回朝,新任经略奏书请求留住满桂,结果袁崇焕又与经略闹不和。 朝廷担心又来一次‘经抚不和’,于是将两人分开,经略督关内,袁崇焕守关外。 这在讲究以文御武、上下尊卑的大明朝,二百年来也是独一份,就像前文所说,天启像对待熊廷弼一样,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他。 若他规矩一点,也许能改变关外形势,可惜他很‘不规矩’,袁崇焕的种种行为直接影响朝堂权力斗争,天启被他害惨了。 同年八月,努尔哈赤病死,袁崇焕竟然私自派遣使者前往吊唁,名为刺探虚实,实则相与皇太极议和,但袁崇焕议和并不是骨头软,恰恰相反,是他过于自负,想对女真用计,给他经营辽西练兵争取时间,结果与皇太极‘一拍即合’,给自己和明朝挖了个天坑。 同年十月,袁崇焕‘中计’,开始恢复松锦和大凌河防线,又要耗费钱粮筑城,为此他还笼络魏忠贤派到辽西的属官,答应为他们请功。 天启七年正月,皇太极和袁崇焕互相忽悠,议和换来辽西平静,东虏扭头渡鸭绿江征讨朝鲜。 皇帝这时候已经顶不住压力了,面对辽东全是撂挑子的朝臣,尤其是蓟辽经略王之臣,天启出了个昏招,竟然把经略取消了,关内外尽属袁崇焕管理。 乾坤独断,打破旧例,无人制衡袁崇焕。 好吗? 若袁崇焕快速(必须快)打败东虏,那的确好。 可惜他没这样的本事。 一个‘超级巡抚’出现了,独揽蓟辽、登莱、东江、以及水师大权,却在与东虏玩心眼、在一心巩固他的地位。 任何人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情况出现。 辽东需要天下税赋支持,从官场逻辑上讲,皇帝都没有这种权力,天启是通过魏忠贤短暂从文武大臣手中‘借’来的。 借来的权力当然没有保质期! 东虏渡过鸭绿江后,朝鲜和毛文龙同时向明廷告急,天启命袁崇焕攻击辽沈救援。 袁崇焕在这时的表现是灾难级,以后的表现更是灾难中的灾难。 他是派遣水军增援毛文龙,又派九千兵逼近三岔河,但出兵毫无作为,为了出兵而出兵,走了个过场,没有一点为大局牺牲的意思。 朝鲜‘顺利’倒向东虏,与东虏一起进攻毛文龙,朝廷准备听毛文龙的死讯了,毛文龙却‘不给袁崇焕面子’,把粮草不济的东虏击败、击退,史称“丁卯之役”。 同年五月,东虏从朝鲜退兵后,皇太极率兵直抵锦州。袁崇焕以宁远的兵力不能轻易调动为由,派精锐骑兵四千绕到大军后面,另派遣水军从东面进行牵制,这是挠痒痒,他又上奏请求边镇等地发兵。 朝廷得配合呀,命山海关的满桂移驻出关,宣府总兵前移,蓟镇大军再次移驻山海,又调昌平、天津、保定的屯兵奔赴山海,传檄山西、河南、山东等地的守将整备好兵马听候调遣。 咦?说好的辽东自训,不再调集全国兵马,怎么又来了? 更搞笑的是,这是皇太极的一次军事试探,为的是巩固他的汗位,根本没用什么力气,六月后金军撤兵,明朝史称“宁锦大捷”。 啊呸 看出来了吧?袁崇焕‘挟持’朝廷调动了天下兵马,天启虽然为了朱明天下做出这些事,但触动了朝臣的根本利益,你一个关外的‘巡抚’,比首辅还牛,凭什么把全国的税赋都用了,凭什么把全国的战兵都调动了,朱明朝廷是你袁崇焕开的?那你倒是来个真正的大捷呀。 ‘宁锦大捷’更像是袁崇焕和皇帝不得已制造的‘胜利’,被调动、被配合之人出钱出兵担责任,还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种权力场的反噬直接报应到了天启头上(弑君)。 宁锦之战后,魏忠贤让他的党羽弹劾袁崇焕不救援锦州(天启在敲打他),‘论功行赏’时,只给袁崇焕加一级官阶。 袁崇焕的表现让人喷血,他抛弃了对他掏心掏肺的皇帝(患病快嘎了),拍拍屁股辞官回乡,找了个‘流行’的借口—阉党掣肘。 娘的,天启实在是没有替代人选、实在是驾崩了,否则袁崇焕早被‘传首九边’,也不会有后来的大灾难。 到崇祯朝,他的表现更加灾难,可以说,袁崇焕代表了明朝士大夫权争对国事的终极影响:自我毁灭。 万历朝前期,辽东将门被李成梁变成了军阀,但这些将门在万历朝后期只剩下余晖,早被文官拆烂了,到努尔哈赤占据辽沈,李成梁的影响已经是过去式了,此时再说辽东军阀来自李成梁就过分了。 事实是:袁崇焕才是明朝灭亡时辽东军阀的缔造者。 这是文官‘独镇’地方的天然优势和绝对弊端,比武将垄断更全面。 关宁铁骑出自袁崇焕和祖大寿之手,这支军队的成分是无家可归、与东虏有私仇的辽民和鞑靼人。 皇朝时代非单一族群的军队,都有强烈的个人属性、独立属性,加起来就是军阀属性,再有袁崇焕强烈的权力排他性,这支军队最终成了明朝的掘墓者。 崇祯上台之初,东林再次掌权,袁崇焕又来了,他的表现与天启元年的熊廷弼一模一样。 五年平辽张口就来,且与崇祯讲条件:五年内,户部转运军饷,工部供应器械,吏部用人,兵部调兵选将,必须朝廷内外事事配合。 此后的行为众所周知,编练关宁铁骑几乎成为他的‘私兵’。崇祯二年杀毛文龙(到现在史学家也不知道他发什么颠,没任何道理呀),辽东的问题本质就是失心,袁崇焕这个行为彻底让辽民不再把自己当明人,牵制东虏的东江悍勇后来全部成了东虏入关的大功臣。 崇祯三年更牛逼,袁崇焕就像惯坏的孩子,后金从长城入关,他在勤王的路上故意拖延,对同僚指手画脚,向皇帝要权要饷… 你一个蓟辽督师,手握大明最多、最强的战兵,不思报效皇恩,反而更像一个摄政王、一个要挟的土匪。 自此,袁崇焕又把熊廷弼的灾难重演了一遍,彻底把大明朝最后一丝反击的底气抽空。 崇祯此时终于明白皇兄天启当初的难处,你不死谁死? 谁都拦不住,也不会有人拦,必须死。 ………… 因为清朝的文字狱,导致明末历史文献混乱,袁崇焕的事,几百年来一直争论不休。 袁崇焕因行事和性格问题,让器重他的孙承宗大为震怒。诸多史学家持正看待,认为他功不可没,但也几乎同时认为,袁崇焕的死是自取灭亡。 明末清初五大学者之一的朱舜水将袁崇焕称为“卖国贼”,徐石麒也认为袁崇焕表面上主战、实际是主和,甚至以擒杀毛文龙的方式取信于清廷。 张廷玉认为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妄杀”,计六奇认为袁崇焕虽然死的冤,但是他列十二条罪状杀毛文龙,如同秦桧以十二道金牌杀岳飞。 这些表述如果套一个权争的动机,袁都督行事乖张的逻辑一下就通了。 第161章 被闪了个趔趄的宁远城 丁绍轼到守备府坐镇,看金启倧接手众将后,到城头转了一圈,才召林威的‘幕僚’谈事。 他做国子监祭酒的时候杨涟等人被论罪,他们不是一个阵营,但丁绍轼当时已经在乾清殿‘旁听朝政’,也算是熟人。 都是大江南边的人,老乡见老乡,没有两眼泪汪汪,各自唏嘘不已,与杨涟和魏大中只是客套了两句,留下左光斗交流一下。 “东虏两日内攻城?” “宁远攻防能指教吗?”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丁绍轼笑笑先答道,“后日东虏肯定到,但三日内会撤走,或者暂时放弃攻城。” 左光斗随后摸摸稀疏的头发,阴恻恻一笑,“左某才明白东主为何让我们三个留在宁远,孙承宗给自己找了个好助力,袁崇焕性格自负而又刚愎,他没吃过大亏,所以在这种孤城作战的行为中反而是好事。但真让他成功了,陛下定会万劫不复。” “何解?” “宁远城两万百姓、三万营兵、几乎没有屯田边军,军械充足,守城绰绰有余,但宁远只有半月粮草,觉华岛上有孙承宗为辽西囤积的冬季粮草,却只有八千水兵,如今天寒地冻海水结冰,让八千水兵独自守岛,就像一个扔出去的肉包子。” 丁绍轼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们东林人很有趣,落到任何境地都能布置点恶心招。” “这不是…” “我知道这不是孙承宗有意为之,觉华岛三年来已成为辽西粮储中枢,有觉华岛在,至少可以让宁远多守几日,或者可以多折损一部分敌军,岛内军营若沦陷,守军会焚烧粮草,让东虏得不到任何好处。哎~~论迹不论心,林威说,左光斗若真看出点事,就让你去守觉华岛。” 左老头两眼一瞪,“什么意思?老夫能做什么?” “因为林威也会去,你不想戴罪立功嘛,觉华岛才是辽东大战的终点。” 左老头再次挠挠他稀疏的白发,讪讪说道,“老夫没听懂!” 丁绍轼轻咳一声,“大概六七日后,他会从前线返回固守觉华岛,结束这场战事,他该去做他该做的事。” 左光斗像被点穴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入定,过了一盏茶时间,犹豫着问道,“东主在激怒奴酋?为何守一个必死之地?不应该把觉华岛守军全部撤走,粮草全部运走吗?” “因为那里还有五十艘福船、二百艘鸟船、几百艘小船,辽东水师实力几乎全在觉华岛,林威需要那些粮草,也需要那些海船和水师。” “哈哈,原来丁大人是东主的朋友。” 丁绍轼鼻音轻哼一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左光斗歪头想了一会,大约想到了林威会做什么,犹豫着问道,“东主觉得功劳过大,在故意犯错?” “放屁,他封公更好,你为何不觉得他能守住觉华岛。” “可以吗?” “不可以吗?” 两个老头各自犟嘴一句,左光斗摇摇头,“左某去看过,南边停船的地方的确是礁石悬崖,但北面如履平地,若不能化冰为壑,大军可以轻易抵达岛中央的辎重要地,拒马石墙完全是摆设。” 丁绍轼摆摆手不与他谈论这茬,换了个话题,“三日前林威的夫人押送首级路过宁远,有三千营兵护卫随行,他们虽然是步卒却都骑马,谁给袁崇焕的胆子留下两千人,让一千孤军两日到山海,不怕半路意外吗?” “袁崇焕几乎把前线的营兵都留下了,他眼馋两千战马吧,不需要别人借胆子,东主和高第既然没有追究,他当然可以继续截留。” “哼哼~”丁绍轼突然阴恻恻笑了两声,“别人也就算了,林威的师妹是他逆鳞,老夫亲眼看到他听到消息忍着巨大的杀意,多截留两千人能有什么用,白白惹恼这小子,明日让这两千人和一千钦差京营护卫全部上岛。” 左光斗眉头紧皱,但一会又松了下来,拱手道,“感谢丁大人提醒。” 丁绍轼点点头,“休息吧,明日我们上岛看看。” 正月二十一,金启倧做主将第一日,与岛上水师总兵王锡斧、满桂沟通过后,抽调宁远五千人到觉华岛防御。 东林三人、王徵、一千京营、还有不太愿意的魏良卿,被丁绍轼强行撵上岛。 老头在路上还与王徵说了两句话,这位被林威强制带到关外,却是为了将来工坊,大战帮不上任何忙,单纯让他混点功劳好升官。 觉华岛是个两头粗、中间细的不规则葫芦形状,密密麻麻的船停在南岸,被结冰的海水顶得很高,好像一座座海面的房子。 船上有留守的水兵,若东虏真的从北面来攻,他们危险反而不大,因为船舷高,且完全在觉华岛炮阵掩护之下、在岸边高处的箭阵保护下,会成为挨打的活靶子。 丁绍轼转了一圈,的确无险可守,北面中间的海滩会成为防御阵地,也没有纵深可言。 总兵王锡斧令士兵们砍伐岛上的树木和灌木,南边的旧船也被拆掉,他要在北面堆积一个三里长的火墙,化冰阻止东虏上岛。 丁绍轼看得直摇头,他是外行,不是傻子,这种办法能顶一个时辰就不错了,完全是心理作用。 一如史书记载,正月二十二,东虏大量斥候出现在宁远附近,守兵关闭南城门,开始‘决死’护城。 正月二十三日,宁远大小将领全部登上城墙,警惕看向东面的官道。 八旗军午后穿过首山与窟窿山隘口,兵临宁远,离城五里扎营,横截山海大路,安营布阵。 努尔哈赤又开始他的‘例行公事’,射书入城:吾以二十万兵攻此城,破之必矣!尔众官若降,即封以高爵。 丁绍轼的回答很简单:奴酋速来送死! 此刻努尔哈赤又犯了个惯性错误,扎营距离宁远城太近,他不知道宁远有佛郎机大将军炮射程达五里。 轰轰六炮过后,密集的营地近百人血肉横飞。 东虏大惊,又绕过城东,来到城西八里扎营,准备休整一日,次日一鼓作气攻下此城。 正月二十四日辰时,后金兵五万步卒推楯车、运钩梯,在骑军弓箭手掩护下蜂拥进攻… 宁远战斗突然打响,炮声不断,硝烟弥漫,后金兵还未靠近,就损失十几辆盾车。 好不容易抵达城墙下,面对突出分割的防御城墙,善于攻城的汉军也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双方对射一个时辰,雷声大雨点小,伤亡都不大,第一次试探进攻无疾而终。 但努尔哈赤通过明军的火力找到了‘弱点’,除了攻击城墙四个角,没别的办法,稍事休息,午后放弃四面强攻,集中攻击西南角。 上百辆盾车排山倒海而来,满桂调集精锐应对,刚刚进入大炮射程,东虏突然传来清脆的鸣金收兵声。 在明军错愕的神情下,东虏像火烧屁股似的,紧急集合三万骑军在奴酋的带领下轰隆离开宁远。 剩下的骑军护送着撒丫子狂奔的步卒,眨眼撤退到首山与窟窿山隘口,竟然在隘口摆出了守势。 什么鬼?攻城一方去五里外守关? 第162章 血,火,恨,战争(上) 努尔哈赤不得不紧急撤退,因为明蒙联军的轻骑绕过千里沼泽,攻入毫无防备的沈阳,一半人被屠杀,宗室很多人被俘虏。 他得去半路截杀,救回家眷。 时间回到三天前。 林威对方圆百里的兵力了如指掌,成为三方唯一的‘明白人’。 林丹汗留下一万人,全部奔袭科尔沁去了,其中广宁一线五千人,另外五千人配合明军作战。 林大都督‘掐指一算’,三日后必有大雪,抬头看看天色,北方已经开始飘来乌云。 呵呵,一场因宁远大捷载入史册的天气记录。 努尔哈赤应该到宁远了。 完美的时间差。 林威晃晃悠悠到都图大营,与这个名义上的‘下属’喝了一顿酒。 “都图台吉,大汗去降服科尔沁,您带着精锐的黄金大帐铁甲军,却不能参与大蒙古一统之战,是否怨恨林某?” “林都督这话说的,都图感谢你还来不及,勇士们这个冬天养了身膘。” “呵呵,那就好,老子好不容易抓了一个东虏贝勒还让他跑了,奇耻大辱。” “女真野人的巴牙喇的确厉害,老子吃了两次亏,大汗也许是让铁甲军跟着林都督找回场子,要不咱去锦州转转?反正他们人不多,撒泡尿都能出口气。” “快拉倒吧,努尔哈赤现在倾巢去往辽西,他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大汗又倾巢去往科尔沁,咱们得护着喀尔喀和察哈尔牧民,不能让女真人去偷袭牧民,就算离开,也不能超过四天,时间太短,咱们能去哪里。” “哎,就是,万一奴酋进入草原,牧民大祸临头。” 两人频频举杯,唉声叹气一会,都图突然眼神一亮,“林都督刚才说什么?” “啊?林某说咱们哪里都去不得呀。” “不是,上一句。” “不能让女真人去偷袭牧民!” “林都督大义,但我们可以离开四五天时间。” “四五天能做啥?” “都督糊涂,大汗通过沼泽去科尔沁了,咱们也可以通过沼泽…”都图一脸笑意吊足胃口,“…去沈阳,此地到沈阳比锦州还近,如履平地的沼泽不过三百里,偷袭野人女真的都城,听说他把抢来的财富全放在沈阳,且那里现在根本没有城墙。” “太冒险了,偷袭沈阳有什么用,大明不缺他那点财富。” “林都督可以获得战功呀!”都图越说越兴奋,大力一挥拳,“咱们商量一下,勇士们把女真俘虏全给都督,您可以去换取大功升官,都督把缴获的东西给我们,” 林威似乎心有意动,都图趁机赶紧打气,“都督,大汗让我配合你作战,你不去我也不能去,沈阳现在绝对挡不住我们两万铁骑,他们也没有骑军来追我们,打完沈阳就撤回来,让兄弟们睡努尔哈赤的女人。” “这…大明骑军不善奔袭…” “察哈尔勇士可以,我做前锋,都督在后面拉着爬犁,咱们带五天的粮草就可以,打完就返回泉阳河,他们若跑了咱也别去追击,破坏沈阳就是大功,都督可以封爵,我可以做大将军,咱们气死努尔哈赤,这老东西小看大汗和明朝皇帝,早该死了。” “有道理,那…那咱就干一票,只打沈阳。若偷袭落空,算咱们活动活动腰杆。” “不会落空,只打沈阳,没时间去其他地方,我们要所有缴获,你们要所有俘虏。” “好,干了!” “爽,都督大气,干了!” 正月二十二,偷袭第二天黄昏,林威站在爬犁上,望着无边无际的沼泽发愁。 努尔哈赤没有把沼泽作为防御方向是有原因的,不知道林丹汗的北面情况如何,但这地方就像记忆里书中的‘北大荒’。 沼泽冬季的确可以奔马,但仅限很少人数,千里水泽此刻全是一人高、自然生长的荒草,如履平地是做梦,脚下又是冰面,一旦马速过快,战马摔一跤站都站不起来。 不仅没有柴火取暖,还得‘严禁烟火’,否则会把自己置身火葬场。 平坦的沼泽地无遮挡特别冷,尤其是夜间,风呼呼的不停刮,像黑白无常在勾魂,灵魂都是冰凉的。 都图在前面开路非常尽心,荒草用刀砍断堆到两边,两丈宽的道路如同沼泽中的天路,因为他回程得带着缴获,必须让爬犁快速跑起来,明军拖着长长的队伍跟在后面,完全无法散开。 来回四天完成偷袭根本不可能,三百里路,全骑兵大军,单程竟然得四天,两天能返回泉阳河就不错了。 都图好似害怕林威打退堂鼓,两人距离四五里,他一次都没有到中军。 天色慢慢黑下来,晚上方向不明无法赶路,两万大军像企鹅取暖一样,把战马围成一堆,中间收拢干草,沿着新开的路‘一坨一坨’散开休息。 林威交给他们的行军灶也无法使用,啃冰块、咬肉干、吃炒面,完全是硬扛,若不是把饷银都分给他们,且与鞑靼人换了足够的羊皮,不等到辽河边墙就崩溃。 这一趟深刻感受到,军事胜利果然是天时地利人和集大成的产物,朝堂支持不到位、后勤保障不到位,孙武在世回到大明朝也白瞎。 偷袭不可能拉主将的行军大爬犁,只有一个临时支棱起来的小棚子,这也是主将才有的待遇,别的士兵都挤在草堆中,裹着羊皮在零下二三十度的沼泽中过夜。 昨晚以为会冻死很多人,到他们中间挤了一会,没想到还真不冷,甚至有出汗着凉的危险,瞎操心。 爬犁上的小棚子内点着一根蜡烛,好似给了林威一点温暖。 自己不怕被埋伏,也不怕追击,大不了点把火,看谁‘敢死’。但人要死的有意义,盯着辽东的地图看了一会,左右丈量半天,也猜不到此刻的具体位置。 身后裹着羊皮保暖的乌兰看他发愁,不由得嗤笑一声,“冤家,我们出发后一直向正东前进,此刻距离长山大约四五十里,距离沈阳百里。” 林威扭头看了她一眼,“话虽如此,谁敢保证一定没错,你又没来过。” “没来过也知道不远了,草原上的人能从空气中闻到人烟味,一定不会超过百里。” 第163章 血,火,恨,战争(中) 林威对乌兰的话不以为意,两万人的生死、战争胜利怎么能寄望于你们的鼻子感觉。 “都督,属下求见!” “进来!” 李尊祖像个人形绵羊,进入棚子连忙把漏风处关严实,“都督,兄弟们知道此处是哪里了,我们应该向南偏了三十里,不过到沈阳还是一样的距离。” 林威一愣,“怎么确定?” “前面的荒草低了一半,应该快靠近辽河主河道,过辽河二十里就是烂关河以及辽东边墙,距沈阳差不多四十里,兄弟们只要看到边墙马上就能知道我们身处何地。” 林威撇撇嘴,“老子就说鞑靼人不可靠,还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南边的路能找到吧?” “都督放心,天气要下雪了,我们可以顺着辽河冰面躲避,偷偷到哈喇河,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藏两天。” “尊祖怕不怕?” “都督说的哪里话,宁远伯将旗横扫辽东,我已对得起列祖列宗。” 林威呵呵一笑,“大事若成,我们兄弟藩国相聚,若我们身死,管他洪水滔天。” “我们一定能成功,辽沈空空荡荡,奴酋猜不到都督妙计。” “妙计?冷酷无情逃离家国,此计若成,辽东以后只剩下三族间生死杀戮,王朝争霸幻为泡影,世间再无道义可言。” “努尔哈赤残杀百万辽民,都督何必与野人讲道义。” “哎,只是感慨一句,我们兄弟会名扬天下,藩国重逢,独镇远疆,逃离大明朝那些卑鄙小人,等我们有实力,老子一定tm掀桌子。” 李尊祖郑重点头离去,外面呼呼的风吹来,林威喝了两口酒,身后传来乌兰悠悠的声音,“掀桌子?太难了吧?你要造反为何还娶大明公主。” “放屁!”林威低骂一句,呵呵笑了,“乌兰劝降沈阳的喀尔喀族人,多少都由你带领,十人就是十人头领,百人就是百人头领,劝降万人,你还是公主,我养你们。” 乌兰瞬间忘掉刚才的话,从羊皮中惊坐而起,“当真?女人也算?” “是人就算!”林威答一句,钻到羊皮中,把脑袋也裹住睡觉。 乌兰满脸喜色,给两人加盖了两层羊皮,幻想做她的新酋长。 正月二十三辰时,灰蒙蒙天空中太阳隐隐约约出现,大军继续前行。 大约快到午时,前面的鞑靼人突然欢呼起来,林威一跃而起跳上爬犁顶,远处一条南北向东西倾斜、无边无际的大河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辽河足足有五里宽,如同一个接天连地的超级滑冰场。 都图派三千人渡过河面,在上面铺了不少荒草,以免战马站不住,第一次兴奋着来到中军。 “林都督,可以派斥候去边墙查探了,辽东边墙比不得蓟镇,都是石头墙,咱们黄昏奔袭沈阳,天亮打完就撤,黑夜中让他们跑无可跑。” “哈哈,都图台吉要名扬天下了。” “哈哈,是咱们一起名扬天下。” 两人互相吹捧几句,林威让李尊祖去探路,此刻开始不适合一字长蛇阵行军,至少得分三股突进,快速包抄沈阳。 没有围墙、没有防备的十万人,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一个时辰后斥候回来了,面前是清河与烂关河交汇处,长山堡偏南四十里,靠近沈阳西关长勇堡。 辽沈平原境内兵堡都是屯田性质的百姓聚集地,能驻守三五百士兵算不错了,用不着搭理他们,两万人开始喂马整理军械,抛弃一半爬犁,准备直奔沈阳。 正月二十三下午申时,林威命都图为中军前锋,李尊祖带马世龙为左翼、赵率教带曹文诏为右翼,自己带韩同和秦祚明为后军,各带五千人出击。 军功和财富就在眼前,吃了三天苦头,用不着废话,一声令下,两万人从荒草中轰隆跃出,嗷嗷叫着直奔辽东边墙。 天色昏暗,林威看到了边墙,果然就是一堵墙,或者说更像一个护田堤坝,骑军轻易可跃过。 两万人兜开宽三十里的大圈子向沈阳迅猛扑去,马蹄翻飞着辽东黑色的泥土,林威奔马中观察屯田的百姓,他们惊慌失措躲在村庄的矮墙后,破锣响个不停,也不知向谁求救,或者能等来谁救援。 大军哪能顾得上他们,都是汉人,林威出击前特意警告都图和各路主将,不得劫掠百姓。 他们也没什么可劫的东西,大军继续狂奔。 再一个时辰,林威看到南北相距二十里的火光,大军已杀到没有任何城墙的沈阳大营,帐篷太多,自然到处是火光,无数人在着火的帐篷间奔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穿透大火传来。 嗯?喊杀声? 怎么会有喊杀声,马上令后军加快脚步支援,必须速战速决。 不一会,后军来到沈阳西边百姓聚集地,林威看到眼前的场景目眦欲裂,身后的大军同样呆立当场。 遍地百姓尸体,男女老少齐齐惨死,有鞑靼人、有女真人,更多的是汉人,所有人脖子胸口一刀,地面血流漂杵。 “都图,你tm找死!” 林威仰天怒吼一声,对身后的亲卫大叫,“传令都图,再妄杀手无寸铁百姓,老子先杀了他。传令李尊祖,截断沈阳到抚顺的驿道,传令赵率教,先攻占南城奴酋大营,秦祚明带三千人夹击。” 林都督怒吼着下了一连串军令,对无辜惨死的百姓后悔不已。 喊杀声越来越大,且非常集中,南边、东边。 南边是奴酋大营,东边在杀什么? 林威急得跳脚,向前骑行一段距离,无法穿过一片火光去东边,但火光中隐隐约约的场景让他雷在原地不知所措… 只见无数百姓举着木棍与士兵们拼杀,妇孺老幼砸出手边的一切,更有甚者生死关头抱着明军一头滚进火海… 他们同仇敌忾,他们誓死不退,他们万众一心,他们视死如归… 悲哀的是,他们在与自己的同族士兵惨杀… 林威呆滞了看了一会,才知道士兵们是被迫还击。 血与血的碰撞,激发了更大的血腥,十万人如同原始野兽一样,只为杀而杀… 第164章 血,火,恨,战争(下) 林威看得恼火、看得愤怒、看得悲凉、看得无奈、看得懊悔… “传令,全军围攻南边女真大营,放百姓离开!” 传令兵还没有走,李尊祖回来了,浑身是血,眼里全是恨意,“都督,是抚顺和沈阳的汉军家眷,青壮大多是兵仗局的工匠,全…全是汉人。他们在攻击属下的将旗。” 林威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李尊祖又悲愤道,“他们仇恨李家,仇恨大明,早已是奴酋死忠,都督不可轻饶,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就会去城南救奴酋巴牙喇守卫的大营。” 林威扭头呆滞看了一眼,又看到无数人从远处挤向明军骑军,他们步步后退,对方眼里全是血红色,好像看到突然出现的生死仇人… 或一瞬,或一生…林威嗓子发出一声干瘪的声音,“杀!”转瞬又仰天怒吼一声,“骑军列阵,千人一队冲杀,诛杀一切逆贼。” “杀!” “诛杀逆贼!” 明军得到主将答复,万人高呼,万马奔腾… 放开手脚的骑军冲锋无敌,木头和血肉之躯哪里还有刚才的兴奋,脖子一刀,战马轰隆撞进火场,无数鲜血飞溅,一道一道血河汇聚… 杀戮,纯粹的杀戮… 南边逐渐传来女人孩子嚎啕大哭的声音,鞑靼人在纵马斩杀一切活物,赵率教的大旗已进入奴酋‘皇宫’。 红色,红色的火,红色的帐篷,红色的土地,红色的刀甲,一切都是红色… 林威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万万想不到偷袭十万汉民的沈阳,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们没有迎接王师,也没有躲避王师,而是奋起反击王师。 不知过了多久,林威扭头大步离开此地,来到外围大口呼吸风中的冷气,让自己心跳稳定下来,它快从心口蹦出来了~ “禀都督,奴酋大营攻陷,俘虏八百奴酋家眷,斩杀两千巴牙喇,我们阵亡…阵亡三千人,鞑靼人阵亡两千人,没什么轻伤。” 如同血池里走出来的曹文诏汇报完,林威机械挥手,“带俘虏过来,让鞑靼人收缴战利品,全军进攻东面的逆贼,格杀勿论。” 林威还是以‘大局’为重,下达了一个冷酷无情的命令,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好似不敢相信自己不知不觉变成残暴的疯子。 绵延二十里的大火,明军拖拽着一个又一个女人和孩子,从大营中跑出来,空气中全是刺鼻的焦臭,混合着浓稠的血腥,一切如同地狱。 “韩大人,怎么会变成这样?”林威怔怔问出声。 身边的韩同一惊,“啊?!”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躬身,“都督,这是国战,没有投靠奴酋的辽民都撤走了,剩下的全是逆贼、叛贼,若杀了他们,奴酋这八年来心血毁于一旦,没有人就没有一切。” 是啊,真tm有理! 眼角余光看到高高兴兴而来的乌兰,她与整个背景的气氛完全不搭,瞬间吸引了几人了目光。 乌兰到身边得意扬起下巴,“林威,我找到一千族人,还有六百多妇女孩子,他们愿意跟我回草原。” 林威竟然没注意她什么时候脱离了中军,疑惑问道,“阿禄部的人?” “是啊,阿禄死了,他们愿意向我和你效忠。” “哦,去和范文程把俘虏识别一下,名字一一登记。” 乌兰看他兴致不高,嘟嘟嘴离开,韩同尴尬摸摸额头,也躬身离开去统计俘虏。 都图带着三千鞑靼人在东虏大营里进进出出,金银器械不多,珠宝应该也不多,他们竟然在抢丝绸锦缎和贵重的皮草,看得林威直皱眉。 东面渐渐安静下来,明军慢慢会到西面集合,个个一身血,李尊祖垂头丧气汇报,他这一路阵亡了两千人。 林威顿时深吸一口气,奔袭只有两千守军的沈阳,明蒙联军竟然阵亡了七千人,妈的,人数几乎被腰斩,早知道就不该节约,扔炮仗、火铳火炮开路才是合格的将军。 俘虏堆里喊叫声吵得林威心烦意乱,他想快速结束这一切,又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很无助,估摸天色快亮了,纠结之下残忍一挥手, “不服从的人杀了,让兄弟们把军械和战马收拢起来,宁肯半路扔了也不能留给东虏,赶紧喝口热水,吃口热饭,半个时辰后赵率教、韩同、曹文诏带五千人先退回辽河。派人去催催都图,让他们随后跟上,我们殿后。” 林威下令完扭头退到中军所在的爬犁前,双手捏捏眉心,必须把脑子捋一捋,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突袭变成一场屠城,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封刀’? 人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人怎么能接受这种事… 范文程拿着一沓纸到身边,“都督,奴酋和四大贝勒的妻女几乎都在,成年男儿都去了辽西,奴酋特意令十岁以上的男子随军。” “老子不在乎是谁的妻女,你告诉他们,老老实实听话就可以让努尔哈赤赎回来,否则现在就去死。” 范文程没想到他突然发火,这是他的机会,又不能退缩,犹豫着说道,“都督,女真的妻女不一样,他们全是联姻,杀了她们奴酋和娘家部落都会恨我们,若…若都督想放,也只能由她们的娘家部落来赎,分化东虏。” 林威无奈点头,“范先生说的有理,那就由你照顾她们吧,找到你的妻子和哥哥嫂嫂了吗?” “他们死了!” “嗯?!” “不…不是大军杀了他们,是奴酋得知小人被俘,杀了哥哥嫂嫂,夫人也被赐给了别人,属下不知去了哪里,也许死了。” 桀桀桀~ 林威发出刺耳难听的笑声,“范先生,努尔哈赤集齐了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下他该没心思和老子耍心眼博弈了,但愿他能活久一点。” “恭喜都督大胜!” “大胜?哦,还真是大胜!” 林威自嘲笑笑,接过他手里的纸,随便翻了翻,有不少耳熟能详的名字,一边翻一边问道,“沈阳谁做主?” “没有主事人,大将出征,奴酋不会给任何人出头的机会,大妃阿巴亥主持大营,但她也没什么权。八旗大臣均在沈阳城外附近,也许他们现在正躲在附近偷窥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除了抓了一堆家眷,没逮到任何大臣?” “进攻大营时死了不少人,属下没时间一一分辨,家眷也不知道,肯定战死了。” 两人说话间,都图总算带士兵拉着四五十辆满载的爬犁出来,林威把名单递给他,淡淡吩咐道,“让她们穿厚实一点,你带俘虏跟随赵总兵先撤,接下来咱们该嫁祸与察哈尔、该亡命天涯了。” ………… 注:今天有个铁汁给我发私信:看你书很久了,左右翼都分不清,这种常识错误怎么能有?蓟辽明明是右翼,笨蛋。 妈耶,老夫差点喷出一口血,第二次被人骂左右不分。 这…这…这…怎么解释? 铁汁啊,你先入为主的潜意识太顽固了。 辽左、辽左,没听过吗?宣右、宣右,还没听过吗? 蒙古左翼三万户全在东面,察哈尔、喀尔喀、兀良哈,没听过吗?右翼三万户全在西面,土默特、喀喇沁、鄂尔多斯,没听过吗? 你看到的‘左右’,是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左右(个人阅读视角)。 史册和正式文献称呼的‘左右’,是坐北朝南、左东右西的左右(中枢天下视角,简单理解,就是以皇帝坐北朝南为准的天子视角)。 第165章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天微微亮,都图非常感激明军为他们开道殿后,一万多人分三股前后向原路返回。 林威返回途中,猛然间发现士兵们个个带着嗜血的眼神,来沈阳一趟,把松锦前线的营兵全部搞成了精锐。 可惜代价也太大了,一万五千人剩一万人。 仰头看看天空,雪花似有似无,如同这一万人的前途一样。 南边追上来几百女真骑军,看到大军前后相连,无机可乘,兜圈子紧紧跟在后面,林威眼角带着淡淡的冷意瞥了两眼,全军在天色大亮后出边墙进入沼泽。 脚步渐渐放慢,午时抵达辽河,天空终于飘起了点点雪花,赵率教和都图都在辽河休息。 林威骑马直接到身边,“都图台吉,你们先走,我们屁股后面有三千人,大军设伏后跟上,否则我们甩不开他们。” 都图哈哈一笑,“林都督,我们把奴酋的黄袍和冠冕都抢到了,你要不要?” “台吉拿着吧,我们只要俘虏,贵部先撤,咱们在宝山汇合。” “好,林都督后会有期!” 林威眼看着三千人拉百辆爬犁离开,内心挥手永别。 赵率教到身边低声道,“都督,他信不过我们,估计会日夜奔逃。” “正合我意!北面一定是死局,十万人骑军大战,咱们就不要掺和了。赵总兵带六千人伏击,必须让追兵进入辽河西侧,天黑前分批跟上中军。” “都督妙计安天下,此战过后,奴酋和察哈尔十年内难以翻身。” 林威嘴角一抽,“你想多了,越困难女真越得不停发动战争,否则他们就散架了,我们只不过是降低他们战略攻击能力,小规模接触会频繁发生,行动吧。” 赵率教没来得及讨论,林威扭头带俘虏降兵和辎重离开,方向与都图完全相反,一个原路向东,一个顺着冰面向南。 留下伏击的赵率教、曹文诏,两人在辽河留了不到一千人,又向北走了三四里,才让士兵们散开到草丛中。 东虏不到千人的骑军不敢过于靠近,估计下午才会追上来,曹文诏抽空到赵率教身边,低声疑惑问道,“赵总兵,都督在做什么?” 赵率教有时间扯淡,闻言无声笑笑,面带揶揄道,“这么明显你猜不到?” 曹文诏摸摸鼻子,“都督送三千人让努尔哈赤出气?” 赵率教摇摇头,“都图不会等我们,他会一直跑,奴酋会追,前后差至少一日脚程。” 曹文诏愣了一会,两眼越来越大,“奴酋会追到察哈尔大营,然后与劫掠归来的林丹汗大军相遇?” “没错,一石二鸟之计,沈阳的一切会在察哈尔大营上演,一场十万人的乱战,只要双方相遇,女真和察哈尔就同时废了,辽东以后大明最强,我们在南边藏两天,然后偷偷返回宁远。” 曹文诏回味了一会,由衷大赞,“都督去岁冬月就在酝酿此计,好一场大戏。” 赵率教面露苦涩,“太快了不是好事,都督要回朝了,辽西以后由我们主战,不知朝廷会让哪位大人巡抚辽东。” 曹文诏看一眼草丛中的伏兵,也深吸一口气,“大浪淘沙,没有都督的火药掩护,能留下一万人也算幸运,他们都是精锐。” “文诏想的美,给我们留下一半就不错了,非封爵大将,朝廷怎么会让我们带万人以上的骑军。” “陛下为何不支持辽东一鼓作气灭朝,林都督若把北方全部营兵带到辽东,一年就能收复辽沈。” 赵率教歪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拍拍肩膀,“此战过后朝廷若能有粮草继续支持我们守松锦就不错了,山海关的士兵再出一万人,我们下半年就饿死了,大明朝没有多余的钱粮支持二十万人一直在辽西磨蹭,陛下和中枢撑不住了才会让林都督出关,就算都督不负众望,朝廷也后继乏力。” 曹文诏此前一直是个守备副将,二百营兵头领,一时还无法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两人恢复安静,等候奴酋的骑军送上门。 雪越下越大,爬犁在辽河边行走很通畅,明军带着俘虏和降兵越走越快,到黄昏绕过一个十里大弯,顺势进入高高的水草中。 此处有树林和小丘陵,四天来第一次找了个背风处,林威一声下令,五千人用刀子吭哧吭哧挖起了行军灶。 不能一直吃吃雪吃干粮,士兵们需要体力。 中军搭了个小帐篷,行军灶烧起来,总算洗了把脸,让脑子清醒了一点。 李尊祖急急进帐,展开辽东舆图,指着边墙内陷的‘豁口’道,“都督,我们在平洋堡东面七十里,距离辽河东昌堡一百二十里,距离辽阳一百五十里。” 林威点点头,脱掉厚厚的羊皮袄,通知马世龙、秦祚明、韩同、范文程议事。 他们来的很快,帐篷内已挂起一张小地图,林威也没有废话,直接说道, “辽东一战本官彻底明白了,大明朝绝不可能短期灭虏,越急越没用,此战过后,辽东会进入长期对峙,察哈尔会再次离心。 三方谁也没有进攻能力,什么时候大明拥有同时灭掉东虏和鞑靼的实力,什么时候才会再次用兵。 但战事单靠中枢不行,他们的问题更多,为了避免大明出现灭国之患,也为了东虏和鞑靼没有休养生息的机会,本官决定经营东江。 等斥候确定东虏大军北去草原,宁远伯李尊祖带六千人东出,劫掠辽阳附近村落,然后南下攻陷盖州,要让所有辽民都知道宁远伯回来了,大明回来了,他们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然后全军翻越辽南大山,过鸭绿江到铁山,无需剥夺毛文龙总兵大印,告诉他,只有本官能让他活,只有本官能让逃到朝鲜的辽民活。 李尊祖联系朝鲜王李倧,一百万两向朝鲜贵族购买五十万石粮食,他们的百姓很穷,贵族很富,银子二月底会到东江,让他们在三月初交粮。 马世龙、秦祚明,招募逃到朝鲜的辽民,训练一万骑军,让毛文龙专注水师和步卒,本官有大用。 韩同届时负责大军所有辎重发放,范文程代表本官个人监督执行,我会给你们大印,蓟辽总理官印信夏季前朝廷不会召回。 等你们做好这些事,本官会在四月前抵达东江,以伯爵和皇亲身份外镇藩国。” 第166章 恶趣交情,国事后手 秦祚明和马世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计划,有点激动,更有点担心。 马世龙摸摸鼻子道,“都督,我们去东江需要光明正大的名份,这样一去就成了客军,大明朝的军队…” 林威摇摇手打断,“当然有光明正大的名份,你们是偏师,进攻辽阳围魏救赵,一来调努尔哈赤回师,二来掩护中军回辽西,被堵死回路才不得已到东江,无过有功。东江已缺饷很久了,毛文龙现在是个盗匪,刚才说了,只有本官能养活他们。” 马世龙无语了,秦祚明犹豫着道,“白杆兵跟随都督二百人,出关一千人,如今还有九百。” 林威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说道,“现有白杆全部充本官护卫,白杆不会随你到东江,你带蓟镇和广宁降兵组成的马军,我们必须保证新军的团结,东江新训士兵全部以跟随本官出京的亲军为头领。” 秦祚明也无语了,他是官,林威是上官,讲什么都不合适。 林威环视一圈再次说道,“我们不能在一起驻扎,你们明天就可以离开,潜伏到东昌堡外三十里驻扎,多派斥候埋伏四周隔绝查探,后日一早奔袭辽阳,放弃爬犁,带走干粮,再次相逢,我们会有灭朝东虏的实力,诸位都有机会封爵。” 几人轰然起立躬身,“末将领命,肝脑涂地,誓死追随都督。” 林威点点头,给范文程使了个眼色让他留下。 后者等四人离开马上低声道,“属下已经把皇太极的后妃和子女挑了出来,到辽阳后放他们离开。” “很好,本官给女真未来大汗一个面子,让他们兄弟互相嫉恨去吧,皇太极的后妃现在是科尔沁姑侄为主,可以让哲哲给皇太极带句话,本官期待他的联络。还有,到东江后暗中监视韩同,我摸不着他的底细,若一心为公,那就让他好好做事,若有小心思,事无巨细告诉尊祖。” “是,属下明白了,祝东主公侯万代,属下告退。” 林威摆摆手,一个人在帐篷内闭目养神,想起沈阳的杀戮,一点睡意都没有。 哎,灭虏不是灭十万女真,是灭百万辽民,满腔热血一瞬间好无聊。 大明朝一堆垃圾,百年来给自己挖了好一个天坑。 门口突然进来一阵冷风,乌兰进门抖掉身上的积雪,扔掉羊皮袄,跪坐在林威身边,闪闪两眼道,“您应该挑几个俘虏来侍寝,这样她们反而不会害怕,现在个个害怕极了。” 林威不耐烦瞧了她一眼,“等夏季你就可以回喀尔喀,带愿意跟随你的牧民靠近边墙放牧。” 乌兰好像知道他为何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木柴,慢慢褪掉衣衫坐到怀中解腰带,“郎君是纵横草原的英雄,英雄发愁的时候需要女人,忘掉沈阳的那些贱民,好好睡一觉。” …… 奔波两天一夜,全军都很累,林威在梦中好像听到有人呼喊他,猛得起身,乌兰已起床出去了,火堆烧的很旺,睡在烟道上出了一身汗。 “都督,赵总兵回来了,下官请辞。” 原来已经天亮了,林威披好衣衫,“进来!” 李尊祖和赵率教一起进帐,林威先到门口看了一眼天色,雪还在下,但没有年前大。 回头喝了一口温水,赵率教抢先汇报道,“东虏八百追兵一个不留,全部死在辽河西岸,下官已抹除大军南来痕迹,接手营地防御后派出六百斥候潜伏到边墙,那些投降的喀尔喀人和俘虏都由曹文诏看守。” 林威点点头,沙哑嗓子道,“没必要让兄弟们距离太远,我们只能卡着时间做事,靠斥候就被围住了。” “奴酋必中计,都督无需担心。” 林威摆摆手,给李尊祖使了个眼色,“本官不担心奴酋和察哈尔相遇的结果,努尔哈赤就算知晓俘虏在咱们手中,他还是大汗,为了东虏生存必须进攻察哈尔,阻止林丹汗大蒙古计划,否则一年后他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抛开北面的大战,辽东战事实际已经结束了,本官想了一夜,总觉得太顺了,这不是好事啊。赵总兵是前辈,不是外人,能谈谈吗?” 赵率教看一眼李尊祖,郑重拱拱手道,“都督,下官斗胆,辽西定有一战,但也不会太大,努尔哈赤总得给大军一个交代。您的算计阻力在朝廷,辽东实际已经完成了。” “的确如此,可以指教吗?” 赵率教摇摇头,“下官之前觉得朝廷不会轻易让都督封爵,若轻易封爵,背后一定有大坑。” 林威一脸苦笑,“本官封爵是陛下与权贵共同推动,当然有大坑,但不是赵总兵以为的朝事大坑。” “不!”赵老头突然坚定回答道,“下官不知都督和他们有什么默契,但他们绝不会不知您想经营东江,就算大多人猜不到,总有那么几个猜到了,都督回到宁远后立刻到山海乘船巡视海防,否则一定走不了。” “一定?我不回朝,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只要我是军务总理,随时可以去东江。” “都督,他们也这样认为!” 林威一怔,呆呆得点头,“有道理,但他们会做什么呢?老子还在辽东生死未卜呢。” “都督其实已经中计了,您为了大明作战,在您看来是将计就计,下官奔波多年,隐隐约约觉得是一种控局行为。丁绍轼大人到辽西,这是明面上的制衡,暗地里一定还有别的招,下官不知内情,只能都督自己想,朝廷那帮家伙,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是一样的混蛋。” 林威懵懂的脑袋像被打开了新的思路,起身在地下来回踱步,片刻后对李尊祖道,“到东江后强势一点,想办法让朝鲜王上奏请我们协防,无论别人说什么,不见总理官大印,全部视同矫令。我肯定会去,在这之前会让夫人徐允晴和秦悦明先行一步,遇事多问问夫人。” 李尊祖还没反应过来,赵率教已经点头道,“都督说的在理,权贵一起行事的背后目的各不相同,都督不能与所有人背着来,也不能指望与所有人是朋友,笼络江南权贵不会缺粮,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167章 诛人,诛心,诛己 正月二十五、二十六,天气一会下一会停,沼泽内白茫茫一片,藏万余人一点痕迹都没有。 李尊祖一大早带人冲向辽阳,林威在下午听到斥候的奏报,努尔哈赤昨日率领四万骑军过锦州直奔草原。 漂亮,明早可以直奔辽西,步卒无法挡住五千骑军的冲锋,带着俘虏当人质,他们也不敢拦。 努尔哈赤会先收到明军袭扰辽阳的消息,然后再收到明军返回辽西的消息,累死他也无法回头关门,做什么选择都是徒劳无功。 林威猜错了,计划成功了一半。 因为努尔哈赤不是傻子,林丹汗不是二愣子,他们是打了一架,但仅限于‘一架’。 进攻宁远时努尔哈赤得知沈阳被袭、家眷被俘满腔怒火,两日内奔袭五百里,北进途中左右夹击广宁,没有城墙的广宁完全不是杀气腾腾东虏骑兵的对手,五千人被一个时辰内斩杀。 正月二十六傍晚,努尔哈赤抵达之前明蒙联军驻地泉阳河,加上广宁缴获,顺利获得骑军十天补给。 人定胜天,此刻在东虏骑军身上表现非常突出。 大雪无法阻止斥候四出,好多人两天两夜没有睡觉,跑死的马就有四千多,可以说,四万人此刻的怒气值和行动力都在巅峰。 他们已通过俘虏得知,林丹汗竟然绕沼泽奔袭科尔沁去了,难怪草原此刻‘空门大开’。 努尔哈赤快把牙根咬碎了,好毒的招数,为了获得察哈尔信任,林威先送四万喀尔喀人口,再送百万两货物,三送六万石粮食。 林丹汗和自己一样,都是被戏耍的老虎。 代善留守辽西,努尔哈赤带阿敏和皇太极奔袭,泉阳河迷迷糊糊一夜,天色刚刚亮,又开始向北。 到中午,得到斥候两个消息,一个从东面百里而来,明蒙联军已经撤回草原了,大约是昨天上午,沼泽边全部是深深的爬犁印,无法估计人数。 一个从辽东而来,昨日六千明军袭扰辽阳附近屯民,然后转向奔袭盖州,他们把四贝勒的家眷全部放了回来,福晋哲哲说,明军还在东昌堡后面的沼泽中隐藏,根本没有与鞑靼人北去。 前一个消息让努尔哈赤怒气再次飙升,后一个消息如当头一盆冷水,刹那明白,他失去所有的主动,自己与林威相距三百里,无论如何来不及阻止他回辽西。 阿敏现在是前锋,努尔哈赤好像一瞬间苍老了无数倍,发呆一会,召唤皇太极到身边, “我儿,无论我们遭受多大的损失,明军今年也失去了任何进攻能力,威胁最大的是察哈尔林丹汗,且他们劫掠姻盟科尔沁,我们必须阻拦,否则海西女真和八旗蒙古人会失心。” 皇太极已经知晓妻女回到辽阳,回复很果断,“父汗,我们需要与林丹汗作战,但也无需怒而冲杀,解救科尔沁族人,斩杀一两万人,让他同样失去进攻能力即可。” “甚好,我儿脑袋清晰,你带三万人冲杀察哈尔营地,然后绕道奔袭返回的大军,让他们两年无法动弹,但伤亡必须控制在五千以内,以保证大金有随时可出动三万骑军。老夫回辽西与明军过过手,如此奇耻大辱,若不能用血洗刷,女真以后更加无法生存。” 父子俩的交流简单至极,根本没有林威预想中深陷局中无法选择的情况,枭雄就是枭雄,越愤怒越冷静,越冷静越果断。 林威的计划此刻是成功的,察哈尔与东虏会同时失去大规模进攻能力,一两年内都得舔伤口,但努尔哈赤怎么会让他如此轻松结束这一切。 正月二十七夜晚,宁远城,东虏出现的第五天、攻城后第四天,他们依旧守在东面五里的隘口。 这个隘口并不能堵死辽西走廊,海边和西山脚下都可以通过,宁远城派出不少斥候,得知他们在官道两侧宿营后,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丁绍轼和金启倧两天来没有下城墙,按照计划,只要努尔哈赤离开去往草原,明军就应该返回,迟了一天,让两人莫名的烦躁。 东方突然传来咚咚咚的沉闷声,箭楼内两人立刻弹起来到城墙上,黑夜中什么都看不到,东虏的步卒也没有点火把,两人盯着看了一会,没有一点头绪。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东虏大营开始吼叫,亮起点点火把~ 咚咚咚~ 来到他们身边的满桂终于听出是什么声音了,大叫一声,“骑军,大队骑军在海面!” 他说对了,林威此刻带领将近六千人,拉着二十几个爬犁,沿着海边在狂奔。 下雪后的黑夜根本不敢在官道奔马,海边三里内却可以,海水结冰有利有弊,有大量气泡无法像淡水一样结成坚冰,但很厚,且不太滑。 白天通过大凌河入海口的时候,明军就抄了五十里近道,众人才发现此刻走海岸,马蹄一脚一个浅印,比在官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好走多了,几乎如履平地。 黑夜中也无法估摸地形,走海边还能根据模模糊糊的海岸轮廓控制方向,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右前方出现绵延十里的火把,他们根本不可能到海边堵住骑军。 林威哈哈大笑招呼大军加速。 太顺利了,大军呼啸而过,一座明亮的城池出现在视野内,宁远守军在为他们点火指引方向,明军顿时爆发出惊天欢呼。 令赵率教和曹文诏带人去往觉华岛,自己来到宁远城南门下。 金启倧已经带着众将在城门口迎接,看到他齐齐躬身,“下官恭迎少保大人凯旋!” “哈哈哈~”林大都督在马上得意大笑,“金启倧,我们俘虏了整个奴酋家眷,宁远城守着毫无意义,抽调一万人去觉华岛,让他们来攻,我们雷霆击退,让他们知难而退撤军。” 此刻得意的林威还不知道,他这种考虑方式,挽救了宁远,挽救了觉华岛,挽救了自己,挽救了大明朝… 第168章 战争就是战争 宁远城守备府,后半夜丑时,林威被几名将军簇拥在一起烤火,一边喝羊汤,一边讲述沈阳战斗。 几人一会欢呼,一会大骂,一会赞叹,真正的荣辱与共。 丁绍轼最后大力一拍桌子,“林少保,你该封侯。” 众人又是一顿恭维,林威则赶紧让金启倧去调拨人手,还特意嘱咐,多带火药,把虎蹲炮和佛郎机炮全部转移到觉华岛。 努尔哈赤绝对不会攻宁远,但肯定会对觉华岛进行一次决死冲锋,以绝对火力打退他们,辽东就可以收场了。 几人陆续离开,疲惫的林都督没有注意到落到最后的袁崇焕,他眼里全是不甘的愤恨。 “林威,你打的太好了,好过头了,老夫感觉你的计划有巨大阻力。” 林威有点疲惫,但还是把赵率教的提醒说了一遍,丁绍轼连连点头,“没错,权贵统一行动实现后,立刻就会有不同意见,这是一定的,你得在他们出现分歧之前去朝鲜,否则你真有可能走不了。” “丁大人以为是那种情况?皇帝来辽西都拉不住老子跑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想不到他们能把我怎么样,辽西我也不会镇守,这地方就是个吃人的窟窿,没有三万骑军、五万步卒,在这里根本无法独立作战。我带的这两万人根本不是骑军,是骑马的步卒,还折损了一半。” “老夫得想想,他们很多人都有独立行事能力,靠英国公、魏国公并不能控场。” 林威任由他思考,到隔壁浴室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直接在厢房睡着了。 再次醒来已是午后,与满桂来到城墙上看看。 觉华岛距离宁远三十里,距离最近的海岸二十里,金启倧已经完成人员调动,岛上现在总共有三万五千人,应该差不多了。 林威在城墙东面看了一会,东虏的步卒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也猜不到他们的主将是何人。 “满总兵,你是宣府人吧?对面的步卒做大明边军时羸弱不堪,做了女真奴隶,他们又悍不畏死,你知道原因吗?” “回都督,末将是鞑靼出身,其实在我看来很简单,奴酋并没有给他们饷银,也没有分什么地,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公平的出人头地机会。” 林威扭头看一眼络腮胡大汉笑了,“一针见血,大明边军毫无出人头地的机会,就连本官在京城都没有,任何功劳都是上官所有,饷银被朝廷截留,被上官贪墨,就连赏银也是各种潜规则,说好的人头二十两,到手里一贯钱就不错了。奋勇杀敌是白费,军户流血流泪还被人奴役,被骂丘八泥腿子,谁想伺候这样的朝廷,做女真的奴隶反而有人上人的机会。” 满桂摸摸鼻子,这话明着说他可不敢接了。 林威也没有再深谈,到传说中的西洋大炮前看了看,苦笑连连。 这玩意怎么说呢,大明朝炼铁技术目前远超西洋,红夷大炮之所以射程远,是他们的膛压技术高大明一截。 听起来好像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其实就是一个小小改动,一丈长的大炮后粗前细,中间十道铁箍,炮身坚固能承受更多火药,开炮时也不会泄压,能让铁坨子飞很远。 反观大明火炮,前后一样粗,承受爆炸的药室成为相对薄弱点,开炮时还会从四周泄压,威力当然不足。 深层原因也不是大明工匠创造力不行,还是那个老问题,上位者不允许工匠有独特的想法,更不允许去做未知的试验。 一如几百年后,只要见过红夷大炮,很快就能复制出来。 宁远就有复制出来红夷大炮,也有小一号的虎蹲炮,奈何铁坨子又规格不一… 说到底不是技术问题,是皇朝管理问题。 林威看着难受,摇摇头下了城墙,嘱咐丁绍轼和金启倧不得出城白白让东虏屠杀,骑马向觉华岛行去。 绕着岛转了一圈,防御劣势一目了然,总兵王锡斧在南岸海船边和北面的两个海湾内堆了很多木材,想通过融冰阻止对方上岛。 但他们在一旁刨开海冰的试验结果让人泄气,厚达近两尺的海冰,挖个窟窿不到一刻钟就能站人,融冰只能吓唬人,完全起不到实际作用。 林威最后只是让他们把百多门火炮移到海湾口的沙滩上,增加杀伤力,若发射开花弹,炮阵放到那都无所谓,但是居高临下发射铁坨子,相当于一炮打泥里,放到与海面平行的地方,到时候可以‘打水漂’。 东林三人、王徵、魏良卿,都是两个多月没见,林威专注于岛内防御,也没有和他们谈话,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正月二十九,林威正式分派人手,四千水师到南边守大船,允许他们必要时可点燃外围的小船,让自己漂在冰水中。 曹文诏带一万人守西边的小海湾,赵率教带一万五千人守东边的大海湾,自己带六千人支援。 以为努尔哈赤只会‘意思一下’的林大都督,被下午突然出现的东虏大军吓呆了。 奴酋这么快就回到辽西,带着万余骑军压阵,游荡在宁远城外,宁远瞬间成了一个画地为牢的‘监狱’。 海面上密密麻麻的人群,让岛上和城墙上的人头皮同时发麻。 只见三百多辆盾车前行,紧跟着至少三万步卒,他们后面还有将近三万人,全军沉默而又杀气腾腾推向觉华岛。 六万人攻觉华岛,士兵们也在惊恐中发抖,林威大惊失色,此刻是真的懊悔。 笑死,战争就是战争,你怎么能指望别人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和你计较舍得。 东虏步卒看到家眷被送到觉华岛,林威的将旗也表明他在觉华岛。 好极了,你俘虏家眷,努尔哈赤就俘虏你全军,自然不用谈判。 没有试探,没有联络,立刻开始进攻,攻不下来不准回头。 于是,史册会记住今天这个日子。 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九,努尔哈赤指挥了他一生中最大规模的肉搏战,明金双方精锐营兵死伤殆尽,直接阵亡超过五万人,血流漂杵,天地同悲,以至辽西方向大明朝两年内毫无反击之力。 第169章 战争本来的面目 此刻已是下午申时,东虏无需动员,努尔哈赤只是告诉步卒,他的‘救援行动’失败了,明军没有留活口,沈阳被屠城,家眷全死了,刽子手就在觉华岛。 努尔哈赤骑马站在宁远东南面的海冰,冷冷望着前行的大军,内心对林威嘲讽不已,汉军步卒的家眷死了,那你就连他们都杀了。 觉华岛的林威惶恐过后,作出他唯一能做的决定: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由赵率教坐镇主峰总领全军。 自己穿上厚厚的铠甲,站在海岸边军阵前,现在是兑现诺言时刻,冲在前、撤在后,稳定军心比什么都重要。 东虏盾车像一堵墙一样,缓慢又坚定的推进,他们竟然放弃两翼试探,没有去进攻小海湾,直接对大海湾冲了过来。 轰轰轰轰~ 虎蹲炮率先开火,上百个铁球砰砰砰打到盾车,然后被倾斜的一尺厚木板弹到高空,林威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来不及细想,山顶的信号旗让全军后撤到岛内防御,得把盾车放进来火炮才有用。 这么一撤,海湾的优势就出来了,两翼山崖上全是弓箭手,密集的箭雨跨越盾车攒射,惨叫声终于把士气提起来。 “杀!” 东虏突然齐声大吼,推着盾车快速冲锋,身后拖着长长血迹,距离岸边中军百丈、八十丈、五十丈… 呼呼呼~ 迎接他们的是不多的炸药包,轰轰轰,残肢断臂飞上天,盾车出现十几个豁口,但海冰抵消了太多杀伤力,哗啦啦降落一片冰碴,死伤人数却不多… 嗡嗡嗡~ 掩护中军的弓箭手再来一阵,东虏已冲到三十丈。 岸边土墙毫无用处,嘭的一声被撞倒,三万人怒吼一声,一窝蜂冲进海湾。 林威呛啷抽刀,向前一指,“决死不退,杀!” 近五万人嘭得一声撞一起,却只有两里宽的扇面,脑子里刹那间全是刀剑碰撞声和惨叫声~ 林威不顾怒而插向胸口的两把刀,龙纹刀凌空一挥,两个虏兵脖子喷射鲜血倒下,自己也被惯性撞的仰天跌倒。 就算身在拼杀一线,真正的杀戮也不是这么个傻缺打法。 刚才主将冲太快了,身边的白杆兵护卫队形没跟上,看到林威杀两个虏兵后跌倒,立刻把他拖入阵中,挡在身前。 白杆兵拿起他们带钩子的长矛,排列整整齐齐队形,在两翼刀盾手的护卫下,呲呲呲有节奏的扎死每一个冲上来的虏兵,出现任何死伤,立刻有其余人补位~ 十步外一道道鲜血飙射,林威却什么都不能做,远处他连看都不敢看,生怕自己产生畏惧后退… 山上的赵率教看着海湾内血肉横飞的场景无动于衷,比赛人数消耗,东虏一时半会杀不进来,两翼的弓箭手已经射完一壶箭,他们拉不动弓了,且密密麻麻的虏兵从土堎往上爬,令旗一挥,让弓箭手后撤,刀兵去把东虏杀下去。 轰轰轰~ 火炮装填好了,上百道铁坨子飞入密集阵中,如同老天在大地拉出一道道深深的血槽,前面的人被撕成碎片,后面断腿无数,撕心裂肺的惨嚎震动耳膜。 这下至少有两三千人送命,让双方士兵齐齐呆滞了一下,明军率先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齐齐压了过去~ 战场就是这样,松口气就会退,退起来就还得退。 中军万余人压着两万人退了百步,一下杀到了冰面。 当当当~ 双方齐齐收兵~ 海湾内尸体堆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赵率教令几千人抱着干柴来到东虏抛弃的盾车前,刹那间燃烧起三里长的熊熊大火。 林威抹了一把脸上冻成冰碴的血迹,回头看看明金双方交错堆集的尸体,脑子里没有任何多余想法~ “都督,同生共死吧!” 身边猛得响起赵率教低沉的声音,林威扭头看向老头,他伸手指向海面,“东虏即将开始五万人的冲锋,到处都会接敌,下官已令水师点燃外围小船,其余人全部我们在身后,成败就在此刻,请都督退后,在最后时刻带领火铳护卫冲锋,那是我们最后的底气。” 林威环视一圈,鲜血四溅,尸体横陈,重重点头,“兄弟们都是英雄,死得其所,黄泉路上一起作伴。” 说完扭头向大营而去,一千白杆兵随他退出战场,由赵率教带领奔袭沈阳的精锐顶在中间。 营地中央,王徵提溜一把刀守着关押俘虏的大门,东林三人也各自拿着一把刀,但他们只是放到身边自刎用的。 魏良卿看到浑身是血的林威,下意识躲闪,他身后的汪文言反而提着刀。 乌兰带着属于她的千余族人,成为营地的主力。 林威冷冷瞥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任何话。 大步来到觉华岛中间高地,俯瞰战场,南边的水兵烧掉千余艘船,顺利把自己漂在冰水中,海船上四五千人用长杆搅动船边的海水避免结冰… 西面的曹文诏鸦雀无声,他们五六千人,守着一里宽的接触面。 东面熊熊大火后面,两万明军无声站列,安静等待属于自己的辉煌时刻。 林威猛得看到两翼山上也铺着很多尸体,死样蹊跷,全部面朝营地,脑海回忆了一会,刚才拼杀的时候,赵率教好像在带着千余人斩杀退后的士兵… 战争,战场,一切为了杀戮,一切只剩下杀戮… 轰轰轰~ 远处传来沉闷的炮响,宁远城亮如白昼,城墙上大炮向海岸无目标开火。 林威一瞬间想大笑,笑自己自以为是,笑大明自作自受。 五年后东虏入关,挨个城池劫掠,京城附近有六十万大军却需要天下勤王,原因就像现在的宁远,自己把自己关在城中,就算主将敢出来,也是便宜东虏,城门会成为‘半渡而击’的天然杀戮场。 宁远与觉华岛中间三十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赵率教肯定没有判断错,越安静越是杀戮的前兆。 “杀!” “杀啊,杀啊…” 安静中猛得一声怒吼,天地都在颤动,片刻之后,在火光映射下,如蚂蚁般的大军嘶吼着冲过来,士兵们个个面目狰狞,双眼喷火,恨不得生吞仇人血肉… 第170章 蕴含王朝气运的血腥 轰轰轰~ 率先开火的依旧是虎蹲炮,这次西面的火炮也开火了,觉华岛四面接敌。 不过两翼进攻的虏兵看到海船的情况,他们没有带任何器械,无法跨越十丈冰水,又返回进攻海湾。 这是唯一的安慰,赵率教和曹文诏不约而同把阵型前移,站到火堆后面,也站到了狭窄的冰水后面。 嘭~ 惨烈的对撞让身在高处的林威猛不防抖了一下。 这次的冲杀没有任何技巧,没有任何兵法,双方士兵们大叫着挥舞手中的刀,向着敌人砍去。 每一次的挥砍,都会带起一片血花,溅落在身上、溅落在地上,接着下一次挥砍,直到倒下。 头颅和肢体四处飞舞,仅仅一盏茶时间,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息,让人作呕。 如此惨烈,士兵们却毫不退缩,他们深知,只有奋勇杀敌才有生存的机会,双方都不会要俘虏。 无数人眼中充满仇恨和愤怒,恨天恨地恨对手,不断地向着敌人迅猛劈杀。 轰轰轰~ 虎蹲炮对血肉之躯杀伤力巨大,可惜装填太慢了,佛郎机又威力不足,急得林威双臂颤抖。 八万人通过三里宽的接触面在厮杀,如同冰火相遇,都在扑扑掉落血渣,互相蚕食消融… 仅仅两刻钟,海湾变成血海,滚烫的鲜血融化海冰,双方士兵踩着淹没脚面的血水厮杀。 谁都看不到远方,谁都不敢看远方,胆小鬼也被惨烈的厮杀刺激出勇气,后面的士兵无人鼓动,个个都在持刀向前挤。 轰轰轰~ 虎蹲炮滚烫,士兵们一边装填,一边用冰块降温,不停轰击东虏后阵。 尸体又堆了一层,明军人数毕竟少,慢慢被挤回海湾。 赵率教怒发冲冠,抽出身边大刀,吼叫一声,带领中军杀了上去。 尸体再次堆了一层,东虏被明军突然来的冲杀,又推到海湾口。 林威看到赵率教身边都是铠甲明亮的战士,才想起来执行军法的士兵是京营,是属于钦差的护卫,当中一员小将生猛,是镇远侯的儿子顾肇迹。 被推到海湾口的东虏士兵后面隐约出现奔马的骑士,努尔哈赤也在行军法,他们没有给明军丝毫喘息时间,再次扑了上来。 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双方的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 但所有人都在坚持,向着敌人发起最后的攻击,每个人都只剩下原始的杀戮。 东虏又杀进海湾,但不是明军在退,而是伤亡没有东虏补充快。 林威悲痛看看身后的小海湾,曹文诏已经退到岸上,他已经没有了后队。 “传令王锡斧,水师全部放弃海船,补充西边战场,后退一步杀无赦。” 林威发出他能改变战场的最后一道命令,让白杆兵准备发射掷弹机上的火药,集中轰击海湾内虏兵中心。 大海湾内士兵死亡超过六成,没有崩溃简直是奇迹,黑暗不仅带来惨烈的杀戮,还带给双方士兵莫名的勇气。 赵率教又被挤回岸边,高处的林威一挥手,两翼山崖上呼呼飞下几十个布包到海湾中心。 轰轰轰~ 集中轰击震慑效果十足,觉华岛突然哗啦啦降下一片血雨。 林威看看身后一千白杆兵,第二次抽刀,向前一指,面对战场怒吼,“弟兄们,黄泉路再见!” “杀!” 一千白杆兵跟随主将从山崖上滑下,带着明军最后的底气杀向东虏大军的腰间。 林威的铠甲足够好,又戴着面罩,对砍到身上的刀片不理不睬,砰砰砰硬接,他又不是士兵们的蛮力砍杀,锋利的龙纹刀专抹脖子、专戳心口。 这两个属性加持下,明军主将如同无敌天兵杀到敌军中间,瞬间就杀了进去。 抽空捡起一把刀,学大师兄双刀抹脖子,一刀一命,杀戮的畅快让他肾上腺素冲脑,更加勇猛。 他的勇猛吸引了更多的虏兵注意,扭头挤了上来,迎接他们的是身后白杆兵。 啪啪啪~ 炒豆般的声音,如同魔音出现,成片成片的虏兵一头栽倒,杀昏头的敌军愣了一下,齐齐后退~ 就是这一步后退,瞬间传染全军,白杆军手持长矛,以林威为箭头,如热刀切黄油,越杀越深,对方越退越快~ 海岸上的赵率教看到林威的勇猛,举刀大吼,“都督无敌,杀!” “杀!” 明军用尽灵魂深处最后的力量,猛得向前。 再次鲜血飙射,一方视死如归,一方却攻势衰竭,此消彼长之下,明军如同地狱来临的血人,竟然撵着后退的虏兵进入海面。 水兵和曹文诏也从西边杀了出来,双方以少夹多,越杀越勇,逐渐形成倒卷之势。 林威眼前一片黑红的颜色,紧追后面冲杀,只要看到人就闪电抹脖子… “都督,都督,都督…”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喊,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呼喊。 努尔哈赤,老子就算死了,也要让你记住,也会在史书中占据一页。 这个念头一起,疲惫感袭来,手脚突然不停使唤… 脑海里依旧是无边无际的红色,好像地狱之门在迎接新的灵魂。 嘭得一声,‘独断尸山’的林大都督扑倒在冰面,依旧保持冲杀姿势。 海面上乱做一团,无数‘血人’在黑暗中吼叫追杀,追杀一群欺负他们的胆小鬼。 宁远城南门轰隆大开,两万士兵蜂拥而出,不顾东虏骑军阻拦,主动冲了上去。 他们一边冲杀,一边欢呼,不知哪来的兴奋。 东虏骑兵黑暗中无法结阵冲杀,一瞬间与步卒搅到一起。 咚咚咚~宁远城墙上鼓声大作。 当当当~东虏中军传来明金收兵声。 更多的人从宁远城涌出来,百姓们举着各种器械杀向海面,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第171章 捷报频传振京都 天启六年正月三十清晨,丁绍轼站在觉华岛海湾中,眼角不禁流下两行泪。 身后的属官与他一样,呜呜哭出声,向中间堆积如山的尸体下跪。 觉华岛三万五千大军剩下一万人,个个带伤,能活下来的有八千就不错 了,宁远为接应大军,士兵和百姓死伤超过一万七千人。 东虏则留下三万六千具尸体,两千匹死马。 明军死伤更多,但明军胜利了,东虏已连夜消失。 无数生命换来的惨烈胜利,天地间全是红色的血迹,觉华岛如同血海中飘摇的礁石,随时可能覆灭,又坚持到了最后。 只有那些死去的士兵尸体,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惨烈。 朝中百官不会相信,这场战斗从头到尾不过两个半时辰,还不到子时就结束了,比史册中的香积寺之战更快,死伤更多。 丁绍轼抹抹眼泪,看一眼从大营中押出来的俘虏,对身后属官道,“诸位带他们日夜返回京城,陛下需要这场胜利,大明需要这场胜利,老夫等林都督醒来也会返回,若两日不到京城,全部自刎向英灵谢罪。” 属官们再次向尸山磕头,又朝丁绍轼躬身,汇合一千骑军,带着八百俘虏奔向京城方向。 丁绍轼踩着血渣来到岛上的军营,百姓在默默打扫血迹,营地内呼噜震天,守备府正堂坐着满屋子人鸦雀无声。 一个胸前全是血的军中郎中对丁绍轼下跪,“大人见谅,林都督腿甲掉落未发觉,挨了六刀,非致命伤,但失血过多非常虚弱,只要醒来应生命无碍,可能会瘸…瘸…” 丁绍轼一摆手,“本官已六百里加急回京取药,宁远也有辽东珍贵的药材,随时可取用,林都督无碍,你就是大明功臣。” 军医磕头后离开,老头环视一圈,来到主位落座无语等候。 “煌煌朱明,煌煌天朝,可笑的中枢,可笑的党争权争,可笑的士绅豪商,他们都应该来辽东看看,见识见识什么是国战,大明朝若薄赏此战勇士,这煌煌天朝不要也罢!” 丁绍轼看一眼双目通红,悲愤发声的杨涟,闭目没有回应,左光斗和魏大中也沉浸在大明营兵爆发出来的战力,没有吱声。 反而汪文言说了一句,“杨大人,大明的骨气全在宁远,剩下的两万士兵若因薄赏厌战,那才是灾难的开始。林都督带他们找回大明血气,封公也不为过,可惜,林都督即将面临弹劾。” “放屁,弹劾?弹劾什么?” “林都督是钦差,擅挑边衅、坑杀盟国、越权截留前线营兵、擅攻辽沈屠城、越权指挥大军到东江、不固守坚城、反而到海岛留守、前后连累辽西六万精锐丧命,大明失去经营辽西的军力保护,全因林都督一人之错。” 杨涟激动起身跺脚,“放屁,放屁,放屁…” 左光斗起身把他拉住,拍拍胸口安慰道,“他说的没错,东主足够封公,太年轻不可能,但又远远超过封伯,能否封侯关键看出现哪些弹劾。东虏和察哈尔同时打残,辽西会安静几年,但朝廷赏银和抚恤也掏不起,更别说经营辽西。对中枢来说,他们不会想办法解决困难,只会认为这是麻烦、是罪过,替罪羊找不到,先弹劾主将不会错,我们以前不常做这种事吗?杨兄若未亲身经历,你也会弹劾。” 杨涟被一句话噎住,呆滞的望着左光斗,不一会双眼通红,留下两道眼泪,扭头离开大厅。 座椅上丁绍轼看着杨涟的背影,鼻音轻哼一声,淡淡说道,“不出意外,林威已经封伯了,若出现弹劾,说明陛下和京城大人无法控局了,封侯无望。” 他说的没错,正月三十上午,阜财坊林家摆放香案,林家所有人和亲军家眷跪满胡同,魏忠贤拿着圣旨大声朗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东虏发难,各城奔逃,辽左失陷,靡费税赋,拖累大明,边军苦思良将久矣。左都督、蓟辽军务总理官、少保林威,傲然坚守孤城,遏二十万强虏,以少胜多,直捣虏巢,振十年颓势,深足为封疆吐气! 今奉天封尔翊运推诚宛平伯,食俸千石,锡之册宝,大启尔家。并加封太保、柱国将军,追封林氏三代伯爵,赐府邸大宅,钦哉!” 话音一落,马上是齐声高呼万岁,把林家的感谢声都掩盖了。 魏忠贤笑呵呵扶起林母,“恭喜夫人,林都督功高,当该与国同休,陛下把原来襄城伯府邸赐给林家,诸位可提前去打扫一下,里面的东西都在,快大婚了,公主得有府邸。” “皇恩浩荡,老身叩谢陛下!” “伯爵与世袭千户不冲突,林千户还是林千户,夫人教子有方,陛下另赐蜀锦二十,贡品若干,您从此以后就是伯夫人了。” 老太太哆嗦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大块银子塞给九千岁,魏忠贤大大方方收了,这是喜钱,不是贪墨。 “谢谢魏公公,府上有宴,您坐坐…” 魏忠贤给林耀使了个眼神,笑着摇摇头,“咱家还得回宫复命,夫人以后是皇亲,多的是机会,您留步,咱家告辞!” 林耀代替母亲把魏忠贤送到大街,胡同里已经全是热闹的百姓,这一月来光听辽东大捷了。 十天前辽东的首级送回京,林威这种报捷方式把朝臣雷的哑口无言,京城百姓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昨日下午,次辅丁绍轼六百里加急军情入京,再次引爆京城,林威凭借万余人,不仅把东虏引入草原解围辽西,还杀入沈阳,捣毁东虏‘京城’,一锅端了奴酋家眷。 捷报频传,眼看灭虏有戏,百姓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皇帝大手一挥,休沐三日,取消宵禁,全城同贺。 晚上整个京城都在欢呼,皇帝和内阁火速确定封赏,以林威籍贯宛平为封号晋伯爵,深夜通知林家准备接圣旨。 魏忠贤看着拿礼品涌入林家的军户,笑呵呵对林耀道,“林成可惜了,这可是名扬天下的机会。” 林耀脸色平淡,“陛下为何这么急着封伯?辽西还在大战?” “大战当然有,但胜负已分,没看到满朝都是恭贺的奏折嘛。” “不是什么好事,大明权贵集体捧一个人,若不能给他们相应的好处,反噬会很快来临。” 魏忠贤再次笑笑,拍拍林耀肩膀告辞而去。 第172章 权争死穴:做事有底线 师妹苏秀秀与送首级的报功骑军入京,她有一件小事,说服师兄伍大牛继续跟着林威。 潜台词是林威提前索要师父手里的暗卫,他需要绝对忠心的下属。 苏秀秀向师父师兄交代完就一直在武馆,她会等林威的信才到天津卫坐船,但躺了两天觉得不舒服,十九年来第一次不舒服,找郎中一看,她有孕了,这下好了,一心等林威来接她。 关大河今天也在阜财坊,中午酒后才慢悠悠返回武馆。 如今武馆不招徒了,因为林威封伯给老头带了一个‘坏影响’,他不能给伯爵找师弟,名义上的都不行,老头干脆‘封馆’,年后就没有开门。 后院房中,关承武和伍大牛在餐桌无声对饮,苏秀秀一手摸着小腹,一手托腮盯着屋内的画,眼里全是闪亮的憧憬。 老头看着眼前的场景,内心微微叹息,好好的正妻成了小妾,她没有丝毫芥蒂,轻咳一声把三人叫回神,缓缓坐到主位,苏秀秀连忙去给倒茶。 “有孕就别动了,到你房里歇着吧。” “女儿无碍,只是贪吃了。” “那就去做点好吃的。” 老头这是强行让她走,苏秀秀顿时不悦,嘟着嘴离开了。 等他一走,关承武立刻低声道,“侯爷不知陛下为何突然封伯,虽说这是明摆着的事,但伯爷娶公主和大将娶公主完全是两个礼节。” 关大河面露苦涩,“不会有不同,八公主还是会到十王府成婚,然后三人都会返回仁寿宫,小六不回来,三位公主都不会圆房,这是皇家给外出大将的尊重。” 伍大牛突然伸手制止大师兄接话,低声道,“进来!” 窗户口无声无息吊进来一个黑影,对三人下跪,“头领,英国公来了,穿便服带着四个亲卫。” 关大河一摆手,黑影又原路消失,伍大牛起身弯腰行了个礼,跟着离开客厅,不过他是去找苏秀秀唠嗑,免得师妹打扰英国公。 张维贤进门后,师徒俩在门口迎接,他先四处看了看,才缓缓说道,“老夫很久没来这里了,大隐隐于市,关兄性子不错。” “公爷也可以来养养性子!” 张维贤笑着摇摇头,对关大河的呛人不以为意,来到餐桌占据主位,拿过原先的酒杯,毫无顾忌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道,“没意思,不好喝,老夫不喜欢。” 关大河自然落座,低声问道,“为何急着封伯?” “关兄以为呢?” 关大河撇撇嘴没有说话,张维贤突然朝关承武甩过去一根筷子,“瞎眼了,老夫连杯茶都没有吗?” 关承武脸色一红,他哪里做过这事,连忙去厨房泡茶。 等他一出门,张维贤立刻道,“你们知道他要经营东江?老夫竟然没想到,他去不了的,江南越支持,京城越反对,他若强行去,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局面就破坏了,陛下不允许。” “关某可不知道,还是公爷提醒,说小六有可能去辽南。” 哈哈哈~ 张维贤顿时大笑,但很快转为苦涩,“林威软肋太明显,他内心深处一直认为,别人像他一样做事有底线,这是死穴啊,很要命的性格缺陷。” 关大河眉毛一沉,“若非如此,小六怎么会在三个月内取得大明十年没有出现的功劳。” 张维贤沉重点点头,“的确如此,禀性难移,性格决定命运,是好事也是坏事,林威的前途只有窄窄的一条线,辽南是极限,外镇辽东也是极限。 别人对他有巨大的容忍,那是因为谁都能从他身上捞点好处,他若去东江,等于抛弃京城,老夫无所谓,甚至乐于其成,但有的是反对,百年来大伙已经习惯控局,若他们觉得无法控局,就会毁掉林威。 最关键的是,陛下可以接受他带来的好处,却承受不住他带来的任何反噬,林威只要能让朝堂安静,他做什么都行,可惜天下没这种好事,陛下绝对不会接受林威给朝堂带来分裂。” 关大河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京城勋贵一体的背后,人人都有‘动手’能力,对他们来说,好处可以没有,但不能‘你有而他们没有’,大明朝就陷在这种深深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两人沉默了一会,关承武端来一杯茶,张维贤喝了一口,突然呸一声唾了,“关承武,离那个婊子远点,你玩不过他们,暗卫以后林威做主,这小子做事很有主见,用不着你多事。” 大师兄嘿嘿一笑,“玩嘛,晚辈孤家寡人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都能玩,何况有女人睡。” 张维贤闻言眉毛一抖,瞥了他一眼,好似嫌弃他说话太粗俗,沉默一会,突然拍拍手,外间立刻进来一个亲卫,“去拿两壶好酒,带四个菜回来。” 他这话把沉思的关大河叫回神,疑惑问道,“公爷很闲?” “这屁话问的,休沐三日,今日才第一天。” 关大河嘴唇抖抖,他能说什么,刚喝了一顿,不是太想喝,尤其和张维贤,英国公却再次说道, “老夫和陛下的确是让他破局去了,奈何他破的太好,好过头了,所以才立刻封爵稳定大伙,以免三五天后又来一次捷报,那样封侯就没戏了。” 关大河眨眨眼,一脸怀疑之色,“关某该相信公爷这话吗?” “信不信由你,喝酒前说两件事,第一件事,写信让林威想办法夏季回来吧,侯爵外镇辽东不现实,老夫想了一个变通办法,他可以在京城镇守边军。第二件事,告诉林耀,离他那个国公大舅哥远点,离南京勋贵远点,离骆家远点,林威接手暗卫,肯定会先解决暗卫间的恩怨,疯子的游戏,只有林威以侯爵身份能快刀斩乱麻,他掺和进去绝对是被人利用,别最后搞得兄弟大打出手。林家已经变成两府,搞什么可笑的隐族,他还不够格,林威搞还差不多。” 关大河马上明白了什么,“陛下真准备封侯?” “当然,朝廷没有力气给辽东提供大量钱粮,最好、最简单、最有效的解决办法,把主将的品阶再抬一抬,其余功臣也能顺利封伯,爵位、官位都可以给,钱粮真没有,让他自己来想办法。老夫建议陛下,让林威掌京卫指挥司大印,既在京城,又是外镇,还可以节制蓟镇边军,完美!” 关大河一愣,完美? 想得美! 林威若是任由你摆布的性格,就不会有辽东的大胜了,堂堂英国公也自陷梦境。 第173章 让人震惊到失语的结局 张维贤与关大河喝了一下午酒,可能很少有人与他对饮,喝多了,晚上留在武馆。 二月初一,还是休沐,张维贤睡到午时才起床。 洗脸吃饭后,才看到坐在桌边的苏秀秀。 张维贤可能想起了林佐,不停盯着苏秀秀发呆,把师妹看得很难受。 “你是苏家那个孩子吧?你爹娘还在内库的纺织工坊?你弟弟做什么?” 连续三个问题,苏秀秀连忙答道,“晚辈很少去看他们,弟弟给商号做伙计。” “为何很少去看他们?林威不管?” “晚辈不想让师兄管,他们都是小百姓,平平淡淡生活就好。” 张维贤一肚子话顿时被堵了回去,哈哈一笑,“是老夫多嘴了,老夫认识你的爷爷,一个很实在的老头,可惜命运捉弄人。” 苏秀秀不明白堂堂国公跑到这里做什么,更不明白国公揶揄她做什么,实在无话可说,就没有接茬。 张维贤自嘲一笑,“好人不长久,祸害活千年,林佐总是一厢情愿,明明没什么事,他自己把自己愁死了。” 关大河轻咳一声,“秀秀有了小六的孩子。” 张维贤一愣,“哦?算是老夫孙儿辈,给你个西城院子吧,以后教导孩子,可以笨,可以慢,不能傻,不能骄,更不能没有见识。” 苏秀秀哪里能听懂这么复杂的东西,求救似得看向师父,关大河摇摇头,示意她不用在意。 当! 当当当~ 皇城突然传来一长三短的响亮钟声,这是召集文武核心大臣朝议的信号。 关大河与苏秀秀齐齐看向张维贤,英国公慢悠悠喝粥,撇撇嘴道,“能有屁事,真有大事不会鸣钟。” 他不走主人也不能撵客,过了一刻钟,京城突然传来当当当~九连响的声音,这是大捷的信号。 苏秀秀大喜,“爹,师兄结束辽西大战了。” 关大河点点头,“回你屋里去,怀胎不可激动。” 师妹笑着向张维贤行了一礼,低头走了。 张维贤却眉头紧皱,先召集议事,又传钟大捷,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出了什么事? 嘭~ 国公府亲卫突然推门而入,来不及行礼,急急说道,“公爷,陛下急召议事,次辅丁绍轼大人急报,宛平伯带辽西大军与东虏十万大军鏖战觉华岛,双方生死相搏,两个半时辰血流漂杵,大明阵亡四万战兵,东虏留下四万尸体,狼狈逃回辽东。” 张维贤猛得起身,忍不住颤抖道,“林…林威呢?” “陛下急召,没有其他消息!” 张维贤立刻起身快步离开,到门口越走越快,甚至跑了起来。 刚到宣武门大街,外城突然传来欢呼声,老头被彻底整晕了,皇帝在玩什么花样,此刻瞎做事会无法收尾。 来到承天门,他终于知道百姓欢呼什么了,丁绍轼竟然派了一千‘信使’,中枢衙门广场全是缴获东虏的‘皇旗’,还有上百个俘虏,其余人大概还在后面陆续入京。 一定发生了大事,内心祈祷千万别出事,快步进入皇城。 皇帝竟然在金銮殿,天启朝很稀罕的事。 张维贤来到门口,皇帝高高在上,内阁、六部堂官、都察院主官、五军都督府掌印都督,就差他一人了。 金銮殿中间匍匐着几个随丁绍轼到辽东的属官,其中一人正在述说,“…林都督一人双刀横断大军,独战尸山,斩首无数,宁远城诸将看不到觉华岛具体情况,几经争执,只是凭感觉判断…幸而接应到大军,天亮后,尸体铺满三十里海面,觉华岛突变血海,方圆三里无法下脚,尸体堆积超过海岸…大明战兵无一人退缩,存者人人带伤…奴酋被血战吓破胆,连夜逃遁…大军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林都督,失血过多,生死未明…丁大人会一天两封奏报入京,以掌握辽西军情,护佑煌煌天朝…” 他前后颠倒,但该说的都说了,几人最后齐齐下跪,“陛下,士兵视死如归,以身报国,如此惨烈的大战,经历者无不动容流泪,大明前后阵亡六万人,英魂震荡山河,微臣请奏陛下大祭享太庙。” 天启没有出声,其余人也震惊于这种彪炳史册的惨烈大战竟然出现在大明朝,齐齐沉重低头。 金銮殿针落可闻,过了好一会,才响起天启低沉的声音,“内阁下旨,晋封宛平伯为宛平侯,总理蓟辽、登莱、东江军务,召回蓟辽经略高第,暂不设经略,关内外皆由宛平侯节制,另赐宛平侯北元、朝鲜全权国使,主持两国联络事务。” “陛下圣明!” 张维贤突然一声大叫附和,猛得把其余人惊醒,另外四名公侯连忙躬身附议,文臣那边却愣了一会。 反对?找死! 赞成?还是找死! 天启不等他们说话,又淡淡说道,“朕不能让英雄没有受赏离世,林威就算殉国,也得以侯爵身份殉国,追封国公,一个伯爵还不足以进入彪炳史册的大战。” 文臣面面相觑,还是没人附议,道理没错,若林威死了,咱封就封了,万一活蹦乱跳回来呢,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吗,伯爵外镇就是大事,林威特殊可以忍一忍,若是侯爵外镇就乱套了,比十个宁远伯更大的灾难。 天启不等他们了,突然起身,“大明需要英雄,林威受伤消息不得外传,忤逆者夷三族,户部立刻筹集抚恤银,百官停俸,优先抚恤封赏将士,内阁商议封赏宛平侯以及所有属将,不得超过半日,黄昏若没有下旨,你们可以全去死了。” 皇帝说完甩袖离去,林威若在场,一定叹息,这大概就是皇帝会嘎的深层原因吧,没钱没权,却想做有钱有权的大事。 金銮殿的大佬还在发怔,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周应秋突然出列,对中间几名属官问道,“宁远伯李尊祖、松锦总兵马世龙、白杆军副将秦祚明,为何成为偏师去往东江?” “回尚书大人,一来动摇辽东逆民人心,二来引开奴酋注意,掩护大军西归,他们也是视死如归的英雄。” “是吗?宁远城坚不可摧,宛平伯为何不守宁远坚城,反而去守一个毫无天险的海岛?” “觉华岛是辽东水师驻地,有十万石粮食,上千艘船,帝师孙承宗镇守时,觉华岛已成为辽西粮储中转,若白白放弃如何面对陛下和天下百姓。” “有点道理,但宛平伯完全有时间把十万石粮食转运到宁远,是宁远放不下吗?坚持五天东虏就断粮了,十万石粮食不过二十万两白银,为二十万两,辽西战兵几乎全殁,功耶?过耶?” 回答他的属官不可置信盯着周应秋,不敢相信他在颠覆皇帝的定论,你不是权阉十狗之首吗? 属官答不上来,张维贤却向门口招招手,两个禁卫入殿躬身,“请公爷吩咐。” “找二十两银子进来,快点!” 禁卫赶紧躬身而去,都是高级武官子弟,百息都不到,就把金銮殿前禁卫的钱袋拿进殿。 两个人捧着银裸子,大佬们不明白张维贤在做什么,英国公却抻抻脖子,冷冷说道, “周尚书认为粮食不重要,有银子就能活。把二十两银子给老夫塞进周尚书肚里,黄昏若还活着,那就给诸位大人全喂二十两。” 第174章 无底线的做事方式 周应秋大惊,门外却进来四个禁卫,不由分说抓住四肢,薅头发顶住脖子面朝天。 他连求饶都来不及,另外两人掐住嘴,把银裸子一颗一颗塞了进去,咽不下去还用刀把往下捅。 周应秋眼里全是惊恐,浑身颤抖失禁,禁卫依旧冷冷的执行命令,直到把银裸子全塞进去。 可怜十狗之首、堂堂天官,有出气无进气,片刻之后,周应秋瞪大眼气绝而亡,倒在金銮殿。 文臣天天骂勋贵垃圾,勋贵之首真正动手要命的时候,金銮殿都敢杀人,大不了罚俸禁足,他们却连吱声都不敢。 张维贤明显在盛怒的‘峰值’,冷冷的看着一堆红袍,顾秉谦顶不住压力,率先躬身离去,其余人也鱼贯去往文华殿。 大家就是要个‘结果’,周应秋用命换来的‘退路’,以后言官弹劾,反正是你英国公逼迫,很多人都在场。 丁绍轼以为的封侯无望,以恐怖的过程结束,林威从伯爵到侯爵,竟然只用了两天。 张维贤一挥手,“拖出去,周应秋听闻辽东大捷,对大明勇士阵亡殉国恸哭流涕,生生悲恸而亡。” 六部几位属官见识了一场大戏,看向英国公全是恐惧,张维贤眉毛一沉看向几人,他们齐齐打了个哆嗦,躬身离开金銮殿。 殿内只剩下五个公侯掌印都督,也是大明武勋权贵顶尖人物,他们互相看一眼,成国公朱纯臣拱手道,“公爷,朝廷没有银子,辽西军心夏季恐怕会一泄而空,镇守辽东是大祸。” “海上还有一百五十万两,林威去年送回来的缴获内库还有一百万两,他自己也还有一百万两。” “这…这…这私银养军,岂非更加大祸?” 张维贤负手瞥过来的眼神依旧很冷,“大祸?有多大?林威若殉国,一切全都白费,还有比这更大的祸事吗?” 朱纯臣顿时语塞,旁边定国公徐希皋插嘴进来,“公爷,还是与陛下商议一下,当下逼迫内阁封侯没什么事,那些狗东西又在酝酿坑人。” “算了,我们去文华殿轮值几天,丁绍轼一天两封奏报,等确定林威无碍,我们再商量如何收回林威镇守辽东的圣意。” 张维贤这是‘画身为牢’拖住文武核心,不给他们任何私自发挥的空间,老辣如斯。 黄昏时候,封侯爵圣旨已经到林家,皇帝特意让林家到新府邸接旨,这样就不算‘一功’封侯,是林威一步一步爬上来的。 皇帝和权贵同时捧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么牛逼,不知实情的吃瓜群众还在为大捷欢呼。 外城原来林成的院子,骆小小喜滋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廊道中慢慢踱步,但两眼全是期盼。 不一会进来个老妈子,小跑着附身到耳边,“夫人,老爷封侯了,宛平侯。” 骆小小顿时喜笑颜开,大手一挥,“每人赏五两,等郎君回来,我换个名字也可以入府,还会有诰命。” 她脸上的兴奋感染每个人,下人连连恭维,骆小小摸着小腹,深情呢喃道,“我儿,你有一个大英雄父亲,等他回来…哎呦,哎哟,我儿听到了,他动了…” 老妈子大惊,连忙扶着她,“夫人快回屋,不可动了胎气!” 骆小小两眼放光,还沉浸在满足中,“我儿动了,真的动了,他听到了,听到了…” 两个老妈子七手八脚连推带扶带进屋,让她坐椅中,盖了一个毛毯,端来两个炭盆,生怕出什么问题。 骆小小还在叫,“我儿动了,我儿听到了,听到了…啊,啊…” 老妈子看她突然变了腔调,着急询问,“夫人,夫人,您怎么了?” 骆小小满头冷汗,脸色刷白,紧咬牙关忍着剧痛,“啊~我儿…为娘痛啊~” 老妈子哆哆嗦嗦掀开毯子,椅中流下一摊血迹… “快叫郎中!”屋内顿时传来一声厉吼。 …… 一个时辰后,骆思恭和骆养性父子俩齐齐出现在小院。 厢房等了一会,一个稳婆进入房内躬身,“夫人第一胎,心绪激荡小产很正常,看不出用药痕迹,小人得喂药清宫,以免生宫不净危及性命。” 老迈的骆思恭挥挥手,稳婆立刻低头退出门外。 “我儿有什么打算吗?你三弟在内阁跑腿,刚才从禁宫递出消息,英国公在金銮殿喂银坑杀周应秋,林威现在是皇帝和所有权贵的逆鳞。” 骆养性面露苦恼道,“林威让宁远伯带精锐骑军和亲军到东江,明显想经营藩国,不愿回京入场,孩儿了解他的脾气,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极有可能会与他们闹掰。” 骆思恭点点头,“林威若殉国,是灾难的开始,林威若执意跑到藩国,更是大灾难的开始,有人会强留他的,我儿认为能成功吗?” 骆养性想了一会,沉重摇摇头,“这小子没有于谦的性格,却有于谦的行事作风,自以为满腔热血,一股我行我素、独思独往的蛮性,不吃大亏不可能乖乖回来。” “吃大亏?他们肯定会让林家吃大亏,我儿能顶住这种波折吗?” 骆养性再次想了一会,继续摇头,“妹子小产了,咱家与林威失去牵绊,林威是神是鬼与我们都没有多大关系,没必要卷进腥风血雨。” 骆思恭突然起身,朝门外看了一眼,慢慢说道,“我儿脑子清楚,为父可以放心交给你了,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严谨,更要忍得住孤独。骆家祖上不过是燕山卫军户,靖难立功,中途又被放到湖广,幸好兴王化为帝系,咱家又跟随世宗回京,从主支手里接过暗卫大权。暗卫的根本始终是皇帝,不能远,也不能近,当今皇帝距离骆家太远了,隐忧甚大啊。” 老头边说边摇头,负手出门慢慢离开院子,没去看一眼女儿。 骆养性独自在厢房坐了很久,才缓缓起身来到正房。 骆小小满脸泪痕,虚弱的躺在棉被中,眼神呆滞的看着房顶,骆养性来到床前低头看着妹妹,兄妹俩就这样安静发呆,一个眼神越来越缥缈,一个眼神越来越平静。 “大哥,林威还会要我吗?我…我真没有做母亲的命吗?” 骆小小沙哑开口,骆养性拉椅子坐在床头,“小妹未察觉任何不适,孩子就没了吗?” 床上的骆小小慢慢回神,猛得惊坐而起厉声大叫,“杀了她,杀了她,一定是那个女人,大哥,杀了她,她杀了我的孩子…呜呜呜~~等林威回来,一定会杀了她,呜呜呜~” 骆养性看着陷入疯魔的妹妹,按着肩膀让她躺下,低沉的说道,“小小,林威杀了赵弘祖,男人的世界太血腥了,大兄很后悔让你卷进来,对不起…对不起,下辈子我再还你…” 骆小小两眼突出,惊恐的看着自己兄长,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骆养性的手如同钳子一样,紧紧掐着自己胞妹的脖子… 被子里的双脚不再扑腾,骆养性抬起手,看着胳膊上指甲挖出来的一道道血痕,对着床上不甘的双目冷冰冰的道,“咱们这就算恩怨两清,下辈子别再相遇了…” 第175章 冰火两重天的二月 天启六年二月初三,奏报再次入京,皇帝公开辽西大战的消息,主将林威勇猛杀敌,单人独斩上百,重伤昏迷后被救醒,没有生命危险,但腿筋受伤,左脚可能瘸。 皇帝下令论功行赏,封赵率教靖虏伯,太子太傅,暂代辽西军务;封曹文诏左都督、世袭指挥使,领辽西五千马军;封马世龙左都督、世袭指挥使,领东江五千马军;封满桂左都督、世袭指挥使,领山海总兵;封秦祚明左都督、世袭指挥使、东江副总兵;封金启倧兵部右侍郎、暂镇辽西;封韩同四品参政、督粮东江… 还有几个有意思的封赏,宁远伯李尊祖加封少保,未提实职;封魏良卿肃宁伯,同样没有任何实职,只说他破密谍有功,守岛有功;封镇远侯嫡子、京营副将顾肇迹太子少保,提督永平府总兵、暂领山海关副总兵。 辽西出现了新的武勋集团、利益集团,大明勋贵又开始外镇了,从宛平侯、靖虏伯、宁远伯、镇远侯嫡子开始… 新的集团除了头顶光环什么都没有,朝廷还在让六部紧急筹粮、筹银,让前线上报有功将士名单,辽西几乎每个士兵都能升官,但与他们的长官一样,个个都在发愁夏季吃什么、赏什么。 抛开‘铜臭味’,朝廷对辽西绝对算厚赏,天下民心为之一振,幻想辽东不会打仗,可以取消加饷了。 百官震惊于大明营兵在辽西的勇武,如此忠勇之士足以彪炳史册,这是独属于皇帝的武勋,足够排在‘圣君’行列。 于是,雪片一样的恭贺奏折入朝,天下同庆。 二月初十,辽东又有新奏报,察哈尔与奴酋在西拉木伦河大战,林丹汗前后损失三万骑军,东虏损失五千余骑,从草原、松锦退回辽东。 科尔沁虽然被东虏解救大部,但劫掠损失一半人口,五年内丧失任何助虐能力。 辽西喀尔喀四万族人到察哈尔大营,可惜林丹汗养活不了他们,约两万人投奔大明,宛平侯接济一万石粮,令骑军押送他们到原喀喇沁驻地,作为蓟镇屏障护佑大明。 二月十二,新的奏折入京,努尔哈赤送到前线二百东珠,请明朝善待家眷,商讨赎回的条件。 美了,美了,民心更加振奋,这个反贼终于‘求饶’了。 二月十四,天启皇帝带百官大祭辽东英烈,京城和京郊设祭坛,帝王庙旁边设英烈祠,阵亡士兵集体英勇配享太庙。 这是‘历史定论’,中原五千年来,配享太庙是个人荣誉,第一次以集体行为供奉,大明朝一下多出六万功勋,皇帝再次接受一次潮水般的恭贺。 二月十六,皇家大婚。 成祖之后,朱明公主就是可怜人,以前谁关注一个公主成婚,如今乐安公主可不一样,这是‘侯夫人’,英雄夫人,公主不是下嫁,是美梦成真。 以前冷清的皇家婚事,首次获得京城百姓关注,皇帝为此下令休沐一日,三位公主第一次从皇城前门而出,国公做婚使,红得发亮的轿子,上面绣满金纹,长长的内侍队伍挑着礼品,尽显奢华高贵。 百姓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三位公主被接到城东十王府内开辟出来的新公主府。 公主过旺火,拜天地,被请入后院,皇家第一次摆起了流水席… 公主下嫁与夫家‘关系不大’,因为公主不会入府,正常来说,今天会有三对新人洞房花烛夜,可惜宛平侯不在,黄昏的时候,轿子又从东安门回皇城去了。 这算回娘家,公主婚礼完了,六七公主以后会住在仁寿宫,八公主等他的男人回来,就能被接回家,做侯夫人去了。 百姓看得无聊至极,敢情公主不拜高堂、也不闹洞房啊? 好在皇帝大方,可以吃一碗带肉花的米饭,还能领块霜糖。 政治婚姻,在老百姓的想象中很乏味,作为婚使的勋贵晚上到阜财坊林家,人家才开始热闹。 林母穿着侯夫人的大红礼服,笑呵呵端坐正厅,听着司仪一声高过一声的恭贺,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英国公祝宛平侯大婚,贺礼三进院子宅邸、京城酒楼一座。” “定国公祝宛平侯大婚,贺礼三百骏马,蜀锦百匹。” “成国公祝宛平侯大婚,贺礼极品文房四宝,良田百亩。” “镇远侯祝宛平侯大婚,贺礼店铺八间。” ……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社交方式,贵人不会像民间一样俗气掏银子,但礼品又处处显示着家族浓厚的底蕴。 二月十七,是一个日期截止点。 二月十八,户部尚书郭允厚一封弹劾奏折,一石激起千层浪。 尚书亲自下场本就很少见,他竟然弹劾林威贪墨朝廷给蓟辽的四十万两饷银,弹劾林威私截缴获超过百万两,应下诏论罪,追回赃银。 很多人都知道,郭允厚是孤臣,是实干家,更是林威在文牍司的偶像。 崇拜林威的年轻人顿时有一种被师长背刺的痛苦。 但这只是开始。 二月十九,‘证据确凿’的一封奏折入京,有颠覆般的功效。 宁远兵备道袁崇焕弹劾林威刚愎自用,坑杀辽西四万兵卒成就自己的功勋,奏折详细叙述了他不建议守觉华岛的原因,结果林威用龙纹刀强行掳夺他的官职,执意守岛。 更厉害的是,他还弹劾林威教唆士兵私掠,沈阳缴获分文未上报。弹劾林威养寇自重,把两万喀尔喀人放到大明边墙,意图险恶。 百官还没从宛平伯‘作恶多端’的行为中反应过来,同日下午,北元国使入京,状告宛平伯坑杀盟国,为宁远伯骗娶鞑靼公主,与大汗私定分食辽东钱粮未兑现。 林威实乃明蒙联军的罪人,若不论罪,大汗将进攻辽西,以割地赔罪。 科道言官、御史清流,顿时有上百封奏折跟随弹劾。 二月二十,皇帝受不了压力,下旨林威自辩。 二月二十五,宛平侯的自辩回京。 奏折避重就轻,对贪墨和私掠只字未提,弹劾郭允厚只知记账,对底账稀里糊涂,完全没资格做户部尚书,应该到地方做主簿。 这是他唯一的正式奏折,对袁崇焕的弹劾,林威的回答是直接把弹劾人双耳划开变四耳,五花大绑押送回京,以示他是个‘烂耳贼’。 对北元的‘诬陷’,则用实际行动回答,下令曹文诏带六千骑军奔袭西拉木伦河,斩首六百、缴获一千战马,让林丹汗有种就来辽西。 飞扬跋扈,飞扬跋扈,飞扬跋扈… 这么强势的‘自污’,把百官整不会了,中枢突然发现,林威虽然只有两万人,却是大明朝最强大的战兵,没人再弹劾,没人再吵嘴,没人再提功劳,没人再提论罪,齐齐闭嘴… 第176章 准备跑路的宛平侯 林威早‘好了’,每日吃人参,上火耳朵嗡嗡响。 吃了十天才知道饭里顿顿都有药,老子是外伤,不是油尽灯枯,差点被郎中‘点炸’。 自己能感觉到,左腿的伤口把肌肉砍断一半,并不是腿筋受伤,那样就残疾了。 之所以瘸,是暂时吃不上力,需要好好锻炼拉伸,一两年会好的。 赵率教和曹文诏在锦州,努尔哈赤是撤了,但他在大凌河堡留了两千人,意思很明显,明军以前那种筑城蚕食的战略他不会接受,大伙就在大凌河附近对峙吧,进一步就是生死大战。 林威也没必要撩拨他,感觉努尔哈赤快嘎了,半个月前的信使是豪格,老家伙明显开始重点树立皇太极的威信。 豪格带来他爹一封信,没有称呼,没有署名,只是感谢,林威对他们的谈判内容也不感兴趣,告诉朝廷没了下文。 其实努尔哈赤就是装装样子,朝廷不可能放回去,东虏也掏不起价钱,那八百人会被囚禁一生。 山海关后面的百姓又开始回到辽西,准备开田种地,但林威仅限他们到宁远,再往东是纯粹的‘战区’,别给赵率教添乱。 辽西一战,有个未考虑到的后果,自己的威望在这地方太高,高得烦人,士兵们的家眷好多都是逃民,看到自己就磕头,眼巴巴等着抚恤银。 林威本想自己先垫着,但朝廷闹腾了一次,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袁崇焕和察哈尔的‘扯淡’也好理解,郭允厚的弹劾一定是皇帝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林威用之前的缴获先赏。 这是皇帝默许宛平侯经营辽西,继续养望,算是‘好意’,并不是坑他。 问题是…老子不想啊。 有点麻烦的是,辽西目前这些官,包括赵率教,都是‘林系’官员,自己一跑,他们会倒霉。 皇帝给了这么多封赏,除了朝廷没有银子的原因,潜意思大概还是在‘栓’林威。 不管了,与他们实话实说,赵率教倒不担心,只要林威还掌兵权,任何一处都行,他都没什么事,大不了回京养老。 其余人嘛…只好有意让金启倧节制,自己躲远点。 总之,只要一心躲,辽西的牵扯都能放弃,老子还节制毛文龙呢,法理上说,到东江也没毛病。 养伤一个月,林威已经离开辽西,过山海关,目前在永平府乐亭县海边,距离京城四百里,军情快马一日就到。 永平府属于山海防区,林威不算‘脱岗’,但中枢知晓内情的人已经看出来了,宛平侯要去‘巡视’海防,一去好几年那种,他已经令登莱水师到永平府接人。 这几天接到好多人的信,大概意思都一样,老子懒得回。 三月初三,乐亭海边已能行船,林威面对大海,清空乱七八糟的混蛋,脑海心旷神怡。 身边两位娇妻已陪伴一月,徐允晴小腹微隆,秦悦明则…正努力。 可惜骆小小死了,骆养性来信证明没有异常,他和骆思恭都陪在身边,听到封爵过于激动,动了胎气小产,又过于悲伤,血崩殒命。 沉浸在‘自由飞翔’状态的林威也没有多想,只要不是云梦公主多事,命运这玩意难说,毕竟这年头怀孕太危险。 想到这,牵起徐允晴的手,一侧的秦悦明不高兴了,牵住林威的另一只手,林大爷顿时哈哈大乐,一手一个,拖着迟滞的左腿,从海边慢慢返回暂居的渔村。 转过一个小树林,眼前的场景让他一愣,有三十多个骑士停在借宿的大户人家别院门口。 “大哥?大哥怎么来了!”旁边的徐允晴惊讶脱口而出,看到林威投来疑惑的眼神,连忙解释道,“这几个亲卫是家里人,不会离开大哥身边。” 南京大舅哥估计是来商量合作计划,太急了,在山东商量不行吗,跑永平府。 火药很快就能大规模制作,催个毛线。 老子刚刚让东林三人和王徵从天津卫离开,左光斗会拿信物接手停在莱州湾的银船,拿一百五十万两到东江‘收买人心’。 三人回到院内,正屋的场景再次让林威一愣,七八个勋贵家的嫡子,一堆小侯爷小公爷,张之极、徐允爵、定国公儿子徐允祯三人带领。 “见过侯爷!” 一跨门槛,几人齐齐躬身,让他差点退出来,对哦,老子是正牌侯爵,他们还是‘牛犊子’。 哈哈一笑,带两位妻子坐到主位,随意摆摆手,“诸位请坐,都是稀客贵客。” 徐允爵请众人坐下,对林威笑笑,“出仕半年封侯,十九岁的侯爷,比汉代冠军侯年长两岁,侯爷身负大明百年武勋,不可不注重自身安危。” 老子心情好,不想和你扯淡,林大爷切一声,“当今世间没有比我更安全的人,想我死的人现在更怕我死,暗探多的令人恶心,若不是几位身份尊贵,恐怕百里内都无法靠近。老子好不容易清净清净,带着几百上千人脑壳疼。” 他这种说话方式让徐允爵无法接茬,本就是陪别人而来,干脆闭嘴了。 张之极拱拱手接过话茬,“敢问侯爷,为了侯爷封爵,英国公金銮殿…” “表哥,我知道,那又怎么样?公爷想让谁死,我马上去杀了还人情。” 张之极酝酿了一路,被一个称呼和回答搞不会了,张口结舌半天,轻咳一声,尽量摆出郑重之色,重新来,“侯爷的夫人是公主,侯爷的确节制东江,您常驻东江,公主怎么办?” 林威依旧一脸无所谓,“陛下之前让我全权处置朝鲜、北元事务,之后又节制登莱、东江军务,大概在陛下心中,也期望我能去东江,从南边完成灭虏重任。” 答非所问,张之极却听懂了,歪头想想又问,“侯爷认为灭虏需要多久?” “永远没戏!” “嗯?!” 林威对着满屋惊讶的表情笑着道,“年前在京城,我认为需要五年;出关到草原后大军傍身,我认为需要三年;经历辽西大战,我认为永远不可能。灭虏就是灭辽东百万辽民,蠢货才想着灭虏,但凡说灭虏的人都该去死,我计划用五到十年降服辽东百姓,让他们重归大明。” 第177章 宛平侯的答案 林威的答案足够清楚,张之极又双叒叕沉默了。 别人明显都在等张之极交流的结果,大厅沉默了一会,林威招手让亲卫进来上茶。 这时候张之极才说道,“侯爷封爵,林家祖坟得重修迁坟,后天就是清明,侯爷计划迁到哪里?侯爵至少需要在京郊建个外庄,家里下人的家眷也得安排。” 你这扯得可真够远,林威哪想过这种事,微微摇头道,“干嘛打扰祖宗,规制高一点我也不懂,大哥会做好。” “侯爷是武勋正爵,不向祖宗报喜吗?” “表哥,遥祭很难吗?” “对祖宗不敬!” “那我明天就回京转一圈?很多人会失望吧?” “你至少应该上奏回京祭祖。” 两人神色平淡快速交流几句,林威不耐烦了,低头想着如何让他放弃做说客。 英国公的建议师父来过信,京卫指挥使司是明朝规模最大的都司府,军户比京营还多,除了京城的治安兵、一部分皇城轮值,其余人全是屯卫,全是皇庄皇田长工,镇守京卫指挥使司,就是化身皇帝管家兼保镖,这tm是恶心人,完全是为了把人拴死,孙子才愿意做。 想了一会也不知道该咋说,干脆直接道,“表哥,京卫指挥使司是大明朝最复杂的都司府,拱卫京师、守卫宫禁,有上直卫军、屯卫,上直卫隶于兵部,屯卫又属于都督府。 他们什么都不做,又什么都得做,边防由蓟镇节制、屯卫由都督府节制、治安属兵部节制、守卫宫禁又属于皇城提督节制,京卫指挥使司一个衙门,内部却有很多各行其是的属衙。 京城内的事还有勋贵,大明朝的京卫总兵一直是个荣养的空架子。我才十九啊,去躺着天天睡女人吗?” 张之极马上要‘狡辩’,林威立刻伸手制止,“等会,你听我说完,我知道陛下和诸位前辈的期望,但京卫指挥使司的复杂程度不是我能撬动的,它是大明二百年来武权制衡的制高点、中心点、集合点。 听起来权力大的无边,实际任何事都会被弹劾,这是把我剥光捆绑、吊旗杆让人指指点点。 别说我一个新晋侯爵,就算是国公去也白搭,若能拆分他们早就拆了,怎么会传承二百年? 不动不是我的性格,我一动就是地震,整个中枢兵权结构都会打乱,我是该与都督府抢权、还是与禁宫提督抢权、或者与兵部抢权? 牵一发而动全身,急病缓治的道理大家都懂,诸位前辈只想着京卫指挥使司现在最适合安排我,却没想过我掌京卫大印能做什么,更没想过如何做,凭什么让我解决大明二百年来的权力分配问题?老子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太过分了。” 林威越说越气愤,一众公侯嫡子看着他,猛然想起来,这家伙才十九岁,让一个不到双十的人去处理二百年顽疾,的确是…过分了,何况他刚刚消除东虏威胁。 张之极不是个好说客,或者他有什么顾忌,嘴唇抖了两下,没有说任何话,旁边南京的大舅哥却哈哈一笑,“侯爷少说了一样,京卫指挥使司还可以节制皇陵卫,共同守卫皇陵。” 林威顿时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提哪壶,京卫指挥使司就是五军都督府、兵部、皇城内卫三方组成的‘临时工作组’,衙门就像‘联络办事处’,从未听说哪个掌印大将做过一件正事。 徐允爵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没明白自己在提醒什么,不由得看了一眼自家妹子。 徐允晴看到大哥暗示,愣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顷身到林威耳边低声说道,“大哥是说林家是暗卫,夫君能涉足京城所有武权!” 暗卫? 哦,暗卫。 老子从来不把暗卫当回事,就像不把魏忠贤当九千岁一样自然。 林威突然挠挠头,自己与他们的‘时间长度’不一样,考虑问题很难有真正的一致性。 英国公这是让自己拥有一个‘超级大官’的基础,类同左光斗嘴里的‘大官’,看起来似乎诚意十足,但老子就是一把刀,皇帝拿着刀想去砍断大海,这不是疯了嘛。 林威不像扯淡了,对张之极斩钉截铁道,“还是那个道理,长辈们这是解决当下的安排,并不是在考虑未来。我掌京卫大印什么都做不了,外镇的虚名也丢了,高兴的是内阁六部,信不信我一回朝,立刻会迎来一波辞官潮,他们会趁机致仕,以免卷入接下来的是非,一年半载之后,绝对是更加激烈的对抗,文武对抗、君相对抗、地方中枢对抗的全面交锋,那时我就是各方的眼中钉,死亡是唯一的结局。” 都这么说了,张之极也不再废话,起身拱拱手,“我明白了,打扰侯爷,我会如实告知京城长辈和陛下。” 林威感激点点头,他们一起躬身退出门外,没有留下休息的意思,林威也懒得留客。 徐允爵等他们都走后,才站着与林威‘长话短说’。 “南边夏季可以提供十万石粮,三万斤盐,三万匹布,以支持你到朝鲜快速立足,但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海上的事等不及,海寇猖獗,货物积压,他们急需威力超强的火药和火铳护卫海贸。” “感谢岳父大人!” “客气话也用不着,我是被英国公秘密叫来的,为的就是劝你不要妄动。我说了你讨厌京城的算计,不会听劝,他老人家依旧让我来试试。你好好想想,他为何不给你写信,非得让我来,也许京城在酝酿对你的行动,他感受到了又无法阻止。” 林威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陛下不会卸我的军职,那是逼我去死,逼辽西彻底离心,大明朝承受不住动乱,哪怕只有几万人。” “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有人身安危,是他们在找让你不得不留下、不得不听话的办法。” “比如呢?” “权贵做事不会有明确指向,他们会制造其他事,来达到拖住你的目的,而且你没认识到去东江真正威胁的是谁。” “我威胁谁了?威胁朝鲜王?威胁藩国礼仪?” “当然不是,你以为自己去朝鲜也可以制作火药、训练士兵,这只能满足那些‘股东’对银子的追求,满足江南对海防海贸的追求,无法满足他们对权力的追求。侯爵跑到藩国是脱离中枢,你损坏的是文臣士大夫声望,严重威胁士大夫的权力基础。” “哈哈哈,我在辽西就不威胁了吗?” 徐允爵最后看了他一眼,对他油盐不进很无奈,板着脸道,“林威,凡事有度,你在辽西就是所有人能接受的度。到东江对江南利好,对京城权贵却是绝对的伤害,但江南也不会明着支持你,这个矛盾只能你自己解决、自己承受。” 林威双目一沉,阴恻恻问道,“我跑了,陛下该落水了?” 徐允爵知道他在说什么,苦笑摇摇头道,“没到那种地步,我说的是你,京城发生任何事,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最终目的还是在控制你,自己处理决定吧,父亲的意思是你在哪里都可以,江南只需要武力。” 林威看着徐允爵的背影撇撇嘴,管你‘千变万化’,就是皇帝落水,老子也不回去,等我训练几万无敌大军,到时候老子告诉你们,什么叫枪杆子里出政权。 第178章 无底线的回应 天启六年三月初五,清明节,衙门自昨日起休沐三天。 这种节日是真的休沐,全部放假了,家家都在祭祖,人人都在祭祖。 天空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乾清殿东面有一个与仁寿宫平行的大宫殿,斋宫,这里是皇帝家庙,与太庙、帝王庙不同,皇家帝系所有人都有牌位。 天启一人面对正殿密密麻麻的牌位跪了半个时辰,才揉揉发麻的双腿,在魏忠贤的搀扶下站起来。 “陛下,云梦公主在东殿。” 天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好似知道结果,深深叹气一声,“是朕奢求过分了吗?他已是朱明冠军侯,把一个军事奇才扯进朝争,朕觉得自己在坑杀朱明武勋。” 魏忠贤头低到胸口,没有回应一个字,不一会皇帝自嘲笑笑,“可是他不做谁来做,朕也不想啊。” 皇帝自言自语说完,迈步出大殿,门口站着一位艳丽非凡的中年妇人,到身边给皇帝戴披风,嘴里娇笑道,“奴婢炖了鲜汤。” 天启看到她好似心情好了不少,笑着点点头,“山珍海味,不如姆妈的一碗蛤蜊汤。” 客巴巴立刻喜笑颜开,猛得看到东殿门口的云梦公主,瞬间收起表情,低头站在一旁。 天启无所谓笑笑,来到云梦身边,才看到她眼神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出神地望向南边。 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会,灰蒙蒙黑漆漆的天空,有什么奇怪? “姑姑无需自责,朕不会责怪林威,他不能有事,随他去吧。” 云梦公主收回目光,看一眼皇帝,自顾自抽抽鼻子,“什么味道?” 天启一愣,也抽抽了鼻子,疑惑道,“除了香火味,还有什么?” 斋宫大殿、偏殿、院中到处插满香炉的粗香,云梦公主环视一圈,点点头道,“哦,是香火味,陛下刚才说什么?” 天启苦笑重复道,“朕不会责怪林威,姑姑无需自责。” “呵呵呵~”云梦公主先是无奈一笑,又淡淡说道,“小姨不会责怪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朱由校也不会责怪兵事奇才的妹夫,但公主对宛平侯恨铁不成钢,皇帝也对宛平侯很失望。” 这是个死结,天启能说什么呢,摆摆手道,“侄儿请姑姑用膳,至少大明暂时没有灭朝外患,还是值得庆贺。” “陛下倒是好心态,做你的木工去吧,我走了。” 两人什么都没谈,又什么都谈了,皇帝望着甩袖而去的姑姑,面无表情朝客巴巴招招手,一起出斋宫到乾清殿用膳去了。 临近午时,安富坊的新侯府在大祭。 林耀没问林威在府邸建祠堂的事,问了也白问,那个‘二杆子’不会想这些事,封侯三日后,他立刻请外城和尚到府邸做法事,然后设立了祖宗灵位,为侯府建好祠堂。 这是世家大族必须有的标志,占据中院东面最大的院子,法事做了半个月,开府前让祖宗先‘暖房’。 林耀昨日下午已带儿子去完成祭祖,今日林家所有人都在侯府,但只有嫡系才有进入祠堂的资格,林母带着林耀和孙子林勇在殿内祭拜,林武、林扬,只能在院中祭拜。 林母会先搬到府内替儿子暖房,等林威回来还要大宴宾客,老太太的兴奋劲一直没过去,祷告词冗长,“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林家有大出息孩子,封侯了,想都不敢想,列祖列宗保佑咱家公侯万代、保佑子孙绵长、保佑康健百岁…” 等老太太祷告完,林耀带着儿子磕了三个头,上香后把母亲搀扶起来,一起来到院中。 林母穿着侯夫人礼服,一到院中立刻端起架子,对两位庶子道,“这是威儿的府邸,以后公主才是主事人,林家以后要靠威儿长进,你们姨娘就在武儿家里住着吧,她也该享享福了。以后有事直说,想尽孝是好事,显得老身不近人情。” 林武、林扬连忙下跪,“孩儿感谢母亲大恩,以后定听四威吩咐。” “胡闹,什么四威,是侯爷!” “是是是,孩儿冒昧,是侯爷。” 老太太不耐烦挥挥手,“去吧,等威儿回来一定会给你们找到好差事,暂时忍忍,他被人盯着呢。” 两人的身段很低,比对上官恭敬多了,躬着身子退出院子。 林耀在旁边心不在焉,眼珠子一直漫无目标的扫来扫去,老太太嫃怒踢了一脚叫神,“问问威儿,为何让秀秀住在关大河那个老东西那里,不是有孕吗?就算是妾室,林家也不能亏待,为娘可不敢把公主当儿媳,想和秀秀平时唠唠家常。” 林耀顿时笑着道,“您这是瞎操心,他们是师兄妹,是秀秀不想来这里,她会到小弟身边。” “哦,那也好,我儿有事?不是休沐吗?” 林耀的确有事,嘿嘿憨笑道,“小弟这府里太冷清了,皇家赏赐的下人随公主入府前,咱林家不能没有人,我找了愿意卖身的二十多户人家,今日有空正好去掌掌眼。” 老太太顿时大乐,“好,这才是当大哥的样子,等威儿回来,勇儿就不用游手好闲了,至少能到别的府先做份差事。” “那您先歇着吧,我先到外城转转。” 老太太点点头,与林耀一起出祠堂的院子,这里暂时只有阜财坊几家邻居在帮衬,的确冷清的很。 廊道中老太太猛得看到邻居把家里的东西都抬进大门,突然啊呀一声,“为娘忘了件事,还得回家一趟。” 老太太能有什么事,这是惦记家里藏的那千两银子,想补偿一下林威。 林耀哭笑不得看着穿礼服快速离开的亲娘,苦笑摇摇头,带着儿子出门掉头向外城千户所而去。 身后的林勇此刻非常局促,林威封伯后,林耀才让二弟林武告诉他暗卫的事,同时还认识了他的弟弟林成。 化名刘有福的林成现在是‘正牌’驸马都尉,在宗人府做宗人,那地方从宗人令到左右宗人全是正一品虚衔,对林勇的压力太大,林耀今天叫兄弟俩到千户所,是打算让他们带人去乐亭,继续跟着林威。 父子俩一前一后带着两个亲卫沉默前行,雨停了,路过帝王庙,烟雾缭绕的香火呛人,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等着上香。 权贵老爷们在京郊有外庄,百姓可没有,他们这是一大早出城祭祖才回来,宣武门很拥挤。 林耀皱眉看了一会,扭头转到长安街,走正阳门还近一点,中枢衙门很安静,除了守卫空无一人。 没想到这里更呛人,皇城门口的太庙也是烟雾缭绕,林耀抬头看一眼头顶香火凝结的黑气,脚步加快,急匆匆前行。 京郊外庄,张维贤祭祖完毕,午后骑马来到官道边一个小村子,此处距离京城六里,刚刚回京的丁绍轼有个别院,他们只能找这种‘偶遇机会’沟通。 丁绍轼从辽西回来,顺利升为武英殿大学士,他老家在湖广,遥祭很简单,早就结束了。 想起林威的决定,老头对自己前途很黯然,宛平侯对中枢嗤之以鼻,但中枢又不能明着对他怎么样,这很要命,暂时还不知道阴谋在哪里。 张维贤进院后,丁氏一家老小连忙躲回各自屋里,丁煜把英国公请到正屋阁楼,他老子在窗口望着京城沉思出神。 “哼,能把祭祖迁坟不当回事的人,足以证明他不愿回来的决心,犬子还费劲口舌劝说,那些蠢货们回来竟然觉得他说的有理。” 丁绍轼扭头看一脸铁青的英国公,嘴角略带苦笑道,“林威总是与很多人的想法不一样,所以他才能成事。” “一个对祖宗不敬的人,老夫还真没想到。” “公爷坑杀天官都白搭,有何打算?” “老夫有什么打算都没用,关键看陛下有什么打算。” “那公爷觉得陛下有何打算?” “等死!” 不是个好谈话对象,丁绍轼顿时无语,两人怔怔望着京城方向陷入沉默,看着天空的景象齐齐皱眉。 丁绍轼突然叹气一声,“不祥之兆啊,去年春季北方干旱持续数月,一大群鬼车鸟聚到京城观象台,夜以继日哀叫不绝。之后冷害霜情加剧,明明是初夏,却出现白露着树如垂棉,到六月又酷热难耐,初冬又是雪灾。如今黑云压城,隐隐有黑气升腾,祭祖的香火,怎么会出现如此异象,朱明列祖列宗在向天下示警什么?” 英国公本来很担心,听完噗嗤一声嘲笑道,“什么不祥之兆,林威去年清明后被埋入倒塌的文牍库,也有人说是不祥之兆,结果一年后东虏被雷霆一击失去威胁大明腹地的能力。” 丁绍轼顿时也自嘲一笑,子不语怪力乱神,的确是瞎担心。 刚伸手请张维贤落座,猛得看到一个硕大的火球凭空而现,笼罩整个京城,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地动山摇,巨大的黑蘑菇云随着巨响在空中炸开,刹那间天昏地暗、尘土飞扬… 阁楼颤抖不止,两人大惊躲到桌下,万万想不到,刚刚讨论完,京城就发生地龙翻身的大灾,多少无辜之人会惨死啊。 ………… 注:先给铁汁们解释天启大爆炸为何中枢官员没有人死伤。 大爆炸的日期不是书中的清明节(为了让主角推断背后的人),而是天启六年五月初六,端午后一天,属于节假日,衙门除了‘看门大爷’,老爷们都度假去了,所以大爆炸发生在中枢衙门附近,却没有官员伤亡。 明朝时候的‘法定假日’非常完善,重要的节日,清明、端午、中秋、夏至、冬至等等都是假期,短假三日,像夏至、冬至都是五日,年假和上元节合一起,直接就是一个月(腊月二十到正月二十,但并不代表可以回乡,还要轮值、参加正旦大朝会)。 第179章 那一声载入史册的巨响 清明节地龙翻身的大灾,必将载入史册,且巨响过后京城出现飓风,方圆三里内无数房屋扭曲倒塌,残肢断臂飞到京郊,城墙和树上挂满撕烂的带血衣物。 除了老天爷,人哪能造出这样的灾难。 天启皇帝正在乾清殿食用海鲜汤,与客巴巴聊天调笑。 突然感到屁股一跳,大殿房梁剧烈摇动,接着听到宫外传来的爆炸巨响,第一反应也是地龙翻身,丢下饭碗就往交泰殿跑。 事发过于突然,很多禁卫内侍被倒塌的房梁当场砸死,皇帝和客巴巴逃到了交泰殿,钻到巨大的桌子下,才躲过这场劫难。 等天地恢复安静,皇帝惊疑不定从桌下出来,视线里东倒西歪的梁柱,伺候用膳的太监全部遇难,宫殿严重损坏,连御座御案也翻倒在地,一片混乱,遍地疮痍… 皇帝满头灰土,呆滞看着眼前的一切,忘记帝王之仪,忘记思考… 几个禁卫呼喊着穿过倒塌的杂物来到皇帝身前,不由分说背起就向外跑,来到大殿玉石高台。 耳边全是惨嚎声、惊叫声、大哭声,比大捷的欢呼声穿透力更强,整个京城到处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皇帝侥幸捡回一条小命,还来不及平复心绪追问原由,从后宫跑出来几名内侍,哭喊着匍匐到身边,“陛下啊,地龙翻身,三皇子受惊被房梁砸中,薨…薨了!” 唯一的儿子还未周岁,皇帝眼前一黑,仰天跌倒晕了过去。 皇城尚且如此,京中百姓更是横遭飞祸、伤亡惨重。 石块、木材、尸体、禽尸如雨点般落下,街上的死者七窍流血,被猛烈的强风撕烂衣服,扭曲的不成人样。 内城南边死者很多人直接变成粉末,尸骨无存! ‘震中’在大时雍坊,正好夹在内城城墙与皇城之间,房屋齐刷刷向两侧倒塌,一直延伸到东西两侧城墙脚下。 就连西城墙象所饲养的大象也受惊,发疯似地冲出了象房,满大街的乱跑乱撞,无数百姓死在了大象的踩踏之下…… 爆炸点位置示意 巨响过后一个时辰,中枢没有任何反应,内城大树倒栽,根在上梢在下,屋顶如同纸片一样倾覆,木在上瓦在下,残肢碎尸遍地溅落,焦土无所辨别街道门户,惨目笔所难述。 无数人惊慌失措喊叫,来回寻找亲人,妇女稚儿泣于街,死者蹂踏,不可胜计,一片末日场景。 唯一能‘组织’起来的人手,是五城兵马司和皇城守卫,可惜他们轮值时距离最近,无数人被震得口吐鲜血而亡,比百姓还混乱。 直到申时,才有中枢官员陆陆续续飞奔回京,看一眼城内的惨像,齐齐陷入呆滞,麻木而又无目标的乱转,猛得想起皇帝,又全部挤到禁宫。 有城墙阻挡冲击波,皇城内房屋灾后特点明显,全是震塌,房梁和瓦片垂直掉落,该塌的已经塌了,坚持下来的问题不大。 天启皇帝悲痛欲绝,无法思考,整个中枢一片混乱,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无数人跑进来跑出去,没有带来任何有用的消息。 张维贤和丁绍轼确定皇帝无碍,两人一起来到中枢衙门广场,中枢衙门因为墙壁厚,且大多是石砖所砌,房梁震塌的不少,墙壁倒塌的反而不多,不像百姓的房子是土砖所砌,只剩下一个根部。 于是中枢衙门充当‘防爆墙’,东面崇文门后面的民居和朝廷附属机构房子倒塌的也不多,国子监、贡院、京卫武学等,均是房梁垮落,转个弯城东也较轻,英国公府邸几乎没什么事。 西城就严重多了,尤其是震中大时雍坊,京官所在的小院,一个都没剩下,小时雍坊、阜财坊、金城坊,全是残垣断壁中哀嚎的人群。 外城靠近正阳门附近垮塌的民居也非常多,虽然有内城墙阻挡,与皇城一样,距离‘震中’太近,属于纯粹的震塌。 两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借着昏暗的天色,听着哀嚎的人群,踩着碎肉血渣,来到‘震中’。 京城的大树很多,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有树,这里是朝廷附属机构,百年大树更多,树木被连根拔起倒栽葱,房子、木头、瓦片等全部化为齑粉。 一个字形容,碎! 一切都碎成了粉末,人、房、物件… 稍微完整一点的东西,反而是头朝下的大树。 丁绍轼茫然转一圈,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天罚大灾呐,老天在惩罚我们。” 张维贤皱眉看着完好无损的城墙,沙哑着嗓子道,“天罚?到底是地龙翻身,还是火灾?为何没有烧焦痕迹?” 丁绍轼依旧颤抖道,“王恭厂明显发生了地雷之变(注),地裂十多丈,火药腾空,不焚寸木而倾复房屋以万计,男女死伤以万计,声震宫阙,为古今所未有。” 张维贤沉重点点头,茫然看着灰头土脸在废墟中不停乱翻的百姓,眼中不禁滚下两行泪。 低头突然发现两人的靴子上都是碎肉,连忙拽着丁绍轼从震中出来。 中枢衙门广场附近终于人多起来,到处是互相打听长官消息的人,吵的人耳朵疼。 “公爷,公爷,祸事,祸事了…” 一脸急切的成国公紧张得抓着英国公胳膊,“公爷,大…大祸,林家昨日祭祖,今日都在城内,林耀带着两个儿子在千户所,公房塌了,父…父子三人都在里面。” 张维贤呆滞了几息,猛然醒悟过来,“死…死了?” 成国公还是一脸悲痛,“还没挖出来,舍妹在千户所,距离正阳门太近了。” 张维贤闻言立刻拔腿向外城跑去… ………… 注:地雷之灾,丁绍轼是说地面产生雷霆(引用《丙寅北行谱》的说法),古人对大型雷灾(特别是球雷)、冷热交替突然产生的高真空负压旋风等少见灾害,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不同称呼, 第180章 大灾后的混乱影响 两刻钟后,正阳门旁边的千户所挖出父子三人的尸体。 瓦砾中父亲在上,两儿子在下,林耀毕竟练武反应快,电光火舌间的第一反应是给儿子撑一个空间,可惜正衙房梁太重,如同千斤压顶,脊梁被砸断,两儿子也被砸塌胸腔,里面还有十来个亲卫也惨死。 林成的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不一会就晕了过去,成国公双眼流泪把妹子抱起,让亲卫先背回去。 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公侯,众人看着父子三人的遗体沉默无语,也许在他们心中,内城死伤的百姓加起来都没有这三人影响大。 “林成不应该在宗人府吗?为何在千户所?” 张维贤发问,朱纯臣悲痛摇摇头,“林耀准备让两个儿子去找林威,舍妹说中午才被叫过来。” “哎,都是命!收敛一下,运到宛平侯府邸出丧吧。” 朱纯臣点点头,刚想让亲卫背走,突然来了两个人,林武和林扬看到林耀的尸体,扑通下跪大嚎,“大哥啊,这是怎么了,母亲大人还想见你最后一面…” 张维贤大惊,猛得拉住后面过来的一个亲卫,眼神似要杀人,“林威母亲死了?” 亲卫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公爷,阜财坊没了,亲军家眷所剩无几,老夫人重伤被抢回侯府,林夫人也去了,武馆关大河和侯爷的师妹都被砸伤胳膊,两人在侯府送老夫人最后一面。” 张维贤脑子以奇快的速度做出决定,扭头大吼一声叫成国公,“纯臣,你去主持林家的丧事,老夫马上回禁宫,请陛下同意乐安公主到侯府守孝,亲眷大丧,不能让林威事后感到任何寒心。” 成国公赶紧领命,让亲卫背遗体到侯府,定国公徐希皋干脆也跟着去。 禁宫的天启还是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再加上乱七八糟汇报来的消息太多,手足无措,只是让人继续查探,都察院、大理寺、太仆寺衙门在西城,连同帝王庙一起成了一堆废墟。 张维贤到禁宫看到这样子,也没有去打扰,干脆让禁卫提督西宁侯拿出提督腰牌,令百余禁卫把乐安公主送往侯府,然后又与内阁商议,调三万京营回城稳定秩序。 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出了这么大的灾,中枢大佬们全部在禁宫轮值调度,张维贤更是在城墙站了一晚。 天色放亮后,京城的哭声更加大,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的清晰,内城西南一片已是废墟,城墙上点点血肉让人无不呕吐。 回到武英殿,张维贤收到成国公递来的消息,林母被砸中腹部,清晨吐血而亡,他自己的妹子也无法接受悲痛,在家自缢了。 一切争斗、一切布置,被一场大灾搞得七零八落。 更糟糕的是,京城百姓怨声沸腾,朝野震动,官员们无家可归,雪片一样的奏折入宫。 有人认为是奸臣贼子、阉党宦官横行霸道、倒行逆施、贪污受贿、腐败成风所招致的天谴; 有人认为是苍天有眼惩治失道君王; 有人认为是上天示儆(警告)天子,要求皇帝反躬修省; 还有人认为是宛平侯在沈阳杀戮过重,天道对大明的报应。 奏折各种各样,中枢完全瘫痪,毫无组织性可言,只有京营在清理,把无人认领的残尸拉到城外集体焚烧。 京城直接死亡近三万人,伤者不计其数,一天时间就这么在混乱中度过了。 第三天,皇帝找不到大灾原因,顶不住压力,下了一道罪己诏,将自己骂一通,亲自赴太庙祭拜。所有臣工穿素服,虔诚为百姓祈福,洗心办事,痛加反省,以期王朝长治久安,万事消弭。 这道奏折有什么用?对百姓来说了,死了白死;对朝臣来说,更加难了,这是让他们‘住手’的意思。 天启六年,大概是一个‘无为而治’的年份,至少京城不能发生任何大事。 灾后第四天,皇帝收到宛平侯的奏折,请求辞官回京奔丧丁忧。 辞官? 一语惊醒梦中人,皇帝从浑噩中回神,与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商议后,立刻下旨夺情。 圣旨令成国公、定国公、镇远侯做丧使,乐安公主代替守孝,皇后、太妃、太后、中枢文武部堂全部到府邸追悼吊唁,西郊赐地两千亩建外庄祖坟,追封林佐为宛国公,林母为德昭夫人。 丁绍轼写的圣旨,语气凝重又‘恳求’,辽西稳定是大明第一要务,‘全体朝臣’代替宛平侯尽孝,请宛平侯节哀,务必保证东虏不敢窥伺大明。 ‘荣恩’绝对是超顶尖,且宣旨钦差是英国公张维贤,老头连夜出发,直奔乐亭。 其实他不用去,他这一去,反而让林威判断出现了混乱,做出后悔终身的决定,短时间内性格大变,京城迎来一个冷血复仇者。 因为林威比他们‘清楚’。 收到京城爆炸的消息,震惊于他们毫无底线的残忍行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一股强烈的以牙还牙冲动,老子一定制造一个更大的炸弹,炸死你们这帮王八蛋,一了百了。 那谁是凶手?林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发觉暂时没有目标。 不管谁死了都很冤枉,林家就算被灭门也有点‘冤枉’,凶手不可能知道大哥和母亲突然回旧宅、到千户所,爆炸很难精准掌控时间,不是奔着某个人、某件事,是直接奔着皇帝而去的掀桌子行为。 ‘林威’就是‘丁绍轼’,两人都是皇帝破局的棋子,把‘记忆’与现在一重合,凶手只有两种人。有人不接受皇帝破局,有人在破局中没捞到好处,相对落入下风,他们要推翻这个局面。 记忆中‘丁绍轼’死后十天发生爆炸,那么凶手就不是否定破局,而是不接受破局失败的结果,答案只能是京城权贵。 自己不过是创造了与袁崇焕宁远大捷类同的效果,大明朝暂时没有灭顶外患,朝堂‘安稳’了,权阉会继续当朝,宛平侯是否离开都不重要,他们要换皇帝了。 但皇帝躲过一劫,他们掀桌子失败了,接下来还有后续行为,皇帝该落水了,只要有所准备,很容易抓住把柄。 林威自认为判断不会错,瞬间决定暂缓去东江,找到这帮人,捏死他们。 可惜他遥祭老太太期间,张维贤来了,一口咬定他亲眼所见,是天灾,还把当时的景象描述了好几遍。 天下人都认为是天灾,林威确定是人祸,两人的思维有根本性差异,林威无法给他们解释,那黑云是火药粉尘,是人为制造的云爆弹,爆炸升级造成的超级温压弹效果。 本来怀疑勋贵,且决定暂时不到东江,安排京城寻找一下线索,但张维贤一来,林威把京城勋贵排除了,因为京城布满暗卫,制造一个超级炸弹需要很长时间、很多人手、很多设备,英国公的控局能力不可能让身边勋贵做出这种大事。 前几天张之极和徐允爵来劝,张维贤解释说是装样子给别人看的,他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否则也不会一群人前来。 林威瞬间失去推断目标,弑君的背后肯定有文官士大夫,致仕大员、党争失败者首当其冲,但他们范围太广,且没有动手能力,无法寻找,只有抓住动手的人,才能找到背后的群体。 那什么人在京城有动手能力呢?这么大的动静,肯定有很多准备工作,不可能突然发生。 思虑再三,林威决定试探一下,告诉张维贤,就算不让他回京,他也不会在辽西待着,至少不会长期在辽西,还是决定巡视海防。 让英国公把这个消息带回去,自己就能钓鱼,背后之人肯定会继续弑君行为。 张维贤也没再劝他,站在英国公的立场本来就无所谓,出了这么大的事,反正权争也会平息一两年,也许林威在这期间已经打败东虏回朝了。 于是,大明朝唯二能阻止后续恶事发生的两人,均出现误判,林威高估了英国公和暗卫的能力,英国公低估了大灾对权争带来的影响,两人自以为是、不约而同做出错误决定。 ………… 注:不要被上面的逻辑推断绕晕了,这不是最终结果,是主角初步推断。 本书的设定,爆炸的确是冲着皇帝而去(基础历史事件,不能因主角出现而忽视,毕竟世界的‘主角’始终是天启皇帝),这是‘对方’在掀桌子,主角是顺带,谜中谜刚开始。 天启大爆炸,作为世界三大未解之谜,有很多猜测。 地震肯定不是,所有记载都不符合嘛,哪有只震京城的地震?哪有把大树连根拔起的地震? 龙卷风猜测也难有说服力,难以理解。 雷击猜测作者无法否定,涉及想象盲区,什么样的空爆打雷能弄死两万多人? 那其他原因引燃火药,最终发生殉爆呢? 差不多,毕竟有蘑菇云,小说顺着这个思路设定。 也就是说,王恭厂当时发生了‘生产事故’,有一次小爆炸发生,但第一次爆炸点火能量不足,却把火药库黑火药喷洒在空中… 学过高中物理的都知道,粉尘爆炸威力超级超级强大,这时候哪怕是面粉,浓度足够,达到临界点照样会变成一颗超级炸弹。 那明朝有没有人知道这种现象呢? 还记得前文锦衣卫提过的明朝火器专家赵士祯吗?他发明了火箭溜、迅雷铳,万历皇帝当时虽然高兴,却因种种原因搁置。 他本人备受打击,一边改进,一边巴结勋贵和中枢大员,想制造装备明军,以期青史留名,但他的这些东西靡费太大,效率太低,最终没有成功,世途坎坷,终生潦倒,难免对皇帝产生怨恨(读者有兴趣去搜一下赵士祯与妖书案的关系,有些记载认为他就是始作俑者)。 赵士祯当然没解决底火问题,但他一生致力于火器研究,不可能没有其他发现吧? ………… 废话一句云爆弹和温压弹。 云爆弹是燃料空气弹药,又称空气炸弹、燃料空气弹,内部装配的不是炸药而是燃料,爆炸时先把燃料喷洒开,再二次爆炸,冲击波惊人。 温压弹在云爆弹基础上研制,是云爆弹的高级产物。 第181章 那些人眼里,刍狗始终是刍狗(上) 禁宫的皇帝做了件‘亲民’的事,让皇城内木料厂工匠全部为百姓提供薄板棺材,半个月送出去两千多口。 京城每天都在出殡,好多人到棺材铺一买就是十几口。 灾后十四天,侯府出殡,上万人的送葬队伍,挽联花圈绵延十里,规模仅次于皇帝,亲军护送入陵,京官全部到阜成门送别。 林威并没有去建外庄祖坟,写信让二哥林武做主,把父母合葬,在他们的下面又起了两座墓,林耀与大嫂合葬,林勇单葬,林成则和她母亲火化放入林耀棺椁。 乐安公主作为儿媳送殡,但身份特殊不适合到陵墓,与京官一样送到京郊十里为止。 众人目送队伍消失在视线后,全部沉默回京,魏忠贤也来了,他先去与乐安公主打了个招呼,告诉她天启让皇妹继续入宫居住,等林威回来才能到侯府。 然后脱离人群,来到最后的几位公侯面前,告诉他们皇帝对林家暗卫的安排,林武平时一直在替林耀领着核心暗卫,就像关大河身边的伍大牛,所以他顺利成为外城千户,林家所属暗卫头领则变为林威,宛平侯未回京前由林武代领。 这是应有之事,公侯们不感兴趣,林威的身份现在远超林耀,林家实力并没有实质性损伤。 魏忠贤又来到还在路边枯坐的关大河面前,骆思恭、骆养性父子在陪着他,关承武、伍大牛、杨寰都去了墓地。 “关兄节哀,咱家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中午老兄弟喝一杯。” 关大河面无表情抬头看一眼魏忠贤,没有说任何话,只是低头不语。 九千岁有点尴尬,又找话说道,“关兄的小徒弟呢?陛下想让她带句话给宛平侯。” 关大河还是没有开口,旁边骆家父子反而隐晦对视了一眼,骆思恭轻咳一声,“魏公公恐怕不知秀秀有孕,她怎么带话。” “啊?!”他一口把魏忠贤搞懵了,又转向关大河,“关兄,宛平侯不是会把师妹带在身边吗?这是英国公带回来的消息。” 关大河兴致低落,不耐烦说道,“秀秀明日会到乐亭,水军已经到了,小六心绪不宁又无法回朝,会到海上转转。” 魏忠贤点点头,“陛下口谕,宛平侯身负大明重任,夺情非朕所愿,东虏覆灭日,林氏封公时。” 关大河又开始不理人了,魏忠贤很尴尬,骆思恭起身拍拍关大河的肩膀,“大河,大灾惨死三万人,谁也不想这样,人都是命,林家已是与国同休的侯爵,反正我们迟早都会在那边团聚,林佐应该会欣慰吧。” 这安慰人的话太敷衍,一点水平都没有,但关大河回话了,“骆都督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坐坐,黄昏他们就回来了,一个人不想回京。” 父子俩无奈拱拱手告辞,慢悠悠向京城走去。 魏忠贤占了骆思恭的位置,把跟随他的净军挥手驱散,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今天太阳不错,两人坐的地方背风,九千岁干脆靠着石头懒洋洋晒太阳,竟然睡着了。 一个坐一个睡,从巳时过午后到未时,两人就这么坐了足足两个时辰。 “你是有其他话吗?” 关大河突然开口,九千岁猛得惊坐而起,警惕性非常高,挤挤眼回神,关大河又问了一遍。 九千岁深呼吸叹气一声,“好久没有这么舒舒服服睡一觉了,家里袭爵全是林威的功劳,良卿也算是宛平侯系的勋贵,咱们的老交情在,你给交个底,他为何绝不向前一步?陛下虽然没说,咱家也知道,陛下内心非常期望林威回京帮忙。” “因为小六明白回京是错的,他一入场,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陛下看的是当下,看的是五年十年,小六看的是百年千年。” “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关兄说这话不是扯淡吗?咱们的交情也沦落到这样说话了?” 关大河脸上第一次带着一点笑意,淡淡回道,“这就是京城和小六的区别,所有人认为他是错的,他也认为所有人是错的。小六已经跳出去了,再回京岂非自甘堕落?他从来不对暗卫感兴趣,老夫从他第一次张嘴说做事的时候就看出来了,小六是大开大合做正事的英杰,陛下为何执意牵扯好不容易出现的武勋?” 魏忠贤听完后沉默了一会,下意识左右看看,低低说道,“我给你个消息,算魏家与宛平侯的交情。陛下祭祖时候说了,他也不想坑大明武勋,但林威不做没人做,江山社稷为上,朱明传承为上,大明需要林威听话,陛下就一定能让他听话。关兄让他自己小心点吧,你也知道,暗处能做事的人很多,陛下很少做决定,但从未改变决定。” 扑哧,关大河嗤笑一声,“陛下被云梦公主带坏了,为何喜欢阴谋治国?喜欢躲在后面遥控?堂堂天子,应该光明正大。” 魏忠贤顿时大大皱眉,“关兄此言让人吃惊,陛下若能堂堂正正,也不会频繁使用各路暗卫了。” 关大河这次连嘲笑的表情都懒得摆了,回应语气很是冷漠,“无家底,有家教,自古百姓最悲催,是统治阶级最爱。这是小六说过的话,老夫现在才明白,新晋侯爵在陛下和权贵眼中,依旧是个棋子。这是大祸啊,世上没有能教导小六的人,也没有让他屈服的人,强行而为必然腥风血雨,陛下只想着利用他,有没有想过,皇家能承受得住宛平侯本人的反噬吗?” 魏忠贤挠挠头,“能说直白点吗?林威已经是勋贵,总不可能与勋贵对着干吧?” “勋贵算个屁,他一个人就敢单挑塞外,只要他认为是对的,谁都拦不住,陛下也不行,但愿京城的一切真是意外,否则他动起手来,不会与任何人打招呼。就像杀赵弘祖、就像杀抚宁侯、就像出塞奔袭喀尔喀…哪件事不让人惊爆眼球?知徒莫若师,小六是做大事的人,不会被任何人左右,陛下说与不说都没有区别,但千万不能做啊,小六可是皇家唯一的退路,他出事,就是天下出事。” 魏忠贤这次听明白了,有点愠怒,“听关兄这意思,林威认定陛下竭力支持、且离不开他,挟功自傲以图彻底跳出局?” 关大河给他回了一个冷冷的眼神,九千岁顿时跳脚大骂,“他以为他是谁,魏家如今与他牵扯太深,他会害死我们。” 关大河又没回答,九千岁怒极反笑,边笑边摇头,“关兄啊,林威不够狠,不够毒,那就做一个耀眼的功臣。他偏偏还想两头占,别忘了竭力支持他的是勋贵,真到了翻脸的哪一步,血脉亲情、公爵联姻、陛下嫁妹,统统是狗屎,要杀他的人恰恰可能是亲人、亲卫、甚至是枕边人。” 关大河好似笃定支持徒弟甩脱京城的牵连,没有再与魏忠贤叨叨,后者最终叹气一声,看一眼从墓地返回的队伍,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离去,“狗就是狗,狼就是狼,天生注定,一条狗妄想做狼,他还不如咱家。” 第182章 那些人眼里,刍狗始终是刍狗(中) 晚上侯府大院,林武一家暂时住在这里,但林武没有被夺情,他在墓地下的小院丁忧,府邸还是空荡荡的令人难受。 中院客房,关大河、关承武、杨寰、伍大牛、苏秀秀都在。 师门之人大概从来没有这么集中过,虽然坐在一起,却一个个都很沉重。 关大河把魏忠贤转述皇帝的话说了一遍,苏秀秀只是默默点头,她明天将会与属于关大河的二百人到天津卫乘船,然后虚晃一枪到乐亭,与林威在海湾内漂一两个月。 林威只告诉了师父计划,他决定摆出一副对京城永别的态度,接手关大河暗卫、接走妻妾,都是在释放信号,让师兄们监视皇城寻找痕迹。 今天是‘定计’,得安排接下来的事,不能沉默。 杨寰的身份其实很简单,他是皇帝安排到亲军的棋子,没什么特别目的,就是单纯的制衡。 三师兄挠挠头,“师父,徒儿有个问题没搞明白,小六不是秘密到东江吗?怎么搞得人尽皆知?要走就痛快点呀,怎么还与他们玩上了?” 关大河深吸一口气,想解释却突然发现无从说起,旁边的关承武道,“李尊祖一到东江,有心人就看出来,这又无法隐瞒。小六的确是准备马上离开,但他不是受伤了吗,且辽西还在冰封,得到永平府乘船,里外拖了一个月。” 杨寰嘭一拍桌子,“越拖越走不了,我看他也不是那种低头认输、任人摆布的性子,勋贵大乱斗,陛下哪能接受这种局面。” “好了!”关大河突然开口,“这种废话就不要说了,小六母亲死了、大哥大嫂侄儿死了,心绪不稳很正常,他是人,不是神。皇帝和权贵已经把他捧的够高了,继续捧有两种情况,但结局都一样。失败被除爵身死,成功被士大夫视为眼中钉,将来迟早还是除爵身死,你说他能怎么办?跳出去才是唯一的生路。” 杨寰瞬间无语,低头想了一会,又疑惑问道,“为何小六认为有人在弑君?按道理说不该这么快呀?京城勋贵都在保护皇帝和小六吧?” 关大河差点一巴掌扇过去,咬牙大骂,“愚蠢,小六的亲人都死了,他怀疑什么不正常?越不排除他越会怀疑,我们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排除他的怀疑,以免他对谁都没有信任。” 杨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林威若听到,一定大力捶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本人不在京城,根本达不到计划预想的效果。 伍大牛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说道,“陛下为何让乐安公主马上回宫?我总觉得不对劲,乐安公主就是个女人,她除了身份尊贵,对任何事都没有影响吧?陛下盯着自己的妹妹做什么?” 旁边的关承武顿时翻了个白眼,“笨蛋,乐安公主的孩子将来是侯爷、暗卫头领,乐安公主在诞生子嗣前不能与小六有感情。” 伍大牛更加糊涂了,关承武看一眼小师妹,嗤笑一声说道,“皇帝这是让公主保持超然,以确保将来的儿子心向皇家,联姻的关键是男女没有感情,有感情就不叫联姻了,那是嫁女。” 如此赤裸裸的人性,让小师妹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大师兄,她至今还对暗卫的事稀里糊涂,马上做母亲也不想多问。地震房梁倒塌的时候,她和师父刚好在一起,关大河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双腿却被房梁挫伤肌肉,看起来不严重,至今还有点行动不便。 “爹,三位师兄,明早女儿离开,初冬您就当姥爷了,师兄们也要做师伯了。” 几人连忙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关大河摆摆手,“秀秀去休息吧,你底子好也要注意养胎,见到小六告诉他,越是面对突发情况,越是需要保持冷静,战胜独孤才能成事。” “哦,您也早点休息!” 苏秀秀朝师兄们点点头,扶着一根拐杖,慢慢回自己屋里去了。 关承武眼看师妹消失在廊道拐角,才发自内心露出一丝微笑,“是不是正妻不重要,小六一定很宠秀秀的孩子。” 几人同时会心微笑,是啊,他们有了可以公开疼爱的后代。 三月二十八,京城百姓以后会记住这个日子,因为宛平侯总在这一天大规模放烟花,逐渐变成京城一个固定节日。 天下百姓以后也会记住这个日子,因为这一天会被称为自省日。 这一天朝廷休沐,工坊停工,所有人回家与母亲团聚,向母亲下跪感谢养育恩德,感谢赐予生命,同时要沐浴静坐一日反省己过,反省过去一年的所做所为是否对得起母亲生育之德,树立新的人生目标,以后的时间尽力创造新的人生功绩。 关大河、关承武、伍大牛,师徒三人早早起床,把苏秀秀送到了城外,目送二百暗卫精锐护送,坐着马车离开。 老大、老五去各忙各的,老头以后会常驻侯府,一个人在府邸坐了一整日,黄昏突然想起林威告诉他,只要是人为就有痕迹,不可能扫除干净,越是大灾,痕迹越明显,只要用心,肯定能发现。 于是,老头在太阳落山前来到大时雍坊。 京营早就清理了个大概,皇帝对新盖的房子免税,已经有很多百姓开始互相帮忙砌墙,中枢衙门更是加紧修缮,以至于这里变成大工地。 关大河找遍犄角旮旯,屁的痕迹都没发现,他甚至像拾荒人一样,翻了翻工匠砌墙的黄土。 老头最后环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不过城墙上点点泥渣吸引了他。 让亲卫找了个梯子,踩到高处看了一眼,部分是常见的黄土、部分是瓦片木头碎屑,溅射的力量太大了,如同被吸附到城墙上一样,估计得好几年时间才会被雨水冲落。 老头抽抽鼻子,靠近闻了闻,一股淡淡的烟火味,墙缝中的小块黑点吸引了他,凑近瞧了半天,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 费劲抠了一点到手里,发现是石炭粉,老头自嘲笑笑,应该来自衙门取暖的石炭库,随手扔掉,仰头又看一眼。 猛得发现墙头有一个孑然孤立的身影,眼神淡淡的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云梦公主朝他招招手,关大河叹气一声,下梯子走宣武门闸房来到城墙。 第183章 那些人眼里,刍狗始终是刍狗(下) 城墙上云梦公主穿着儒衫,气质出尘,眼里的表情很复杂,关大河见过这个眼神,六年前泰昌皇帝驾崩之前。 “关师在找什么?” “找什么重要吗?公主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两人起手的交锋平局,云梦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伸手指指皇城,“一切的根由都能在那里找到答案,外面的都是假象。” 关大河接茬很快,“皇城自然是天下根本。” 云梦点点头,“没错,的确是天下根本,这个大灾是不是人为都不重要,皇兄当年一个月内有六次机会选择,他竟然一次都没选对,绝对是朱家最愚蠢的皇帝,不死不行。当今陛下却是第一次就选对了,朱家的皇帝可以稀奇古怪,就是不能愚蠢。” 关大河向旁边挪了挪,冷冷回道,“妄议君上,夷三族大罪。” 云梦公主露出一丝慵懒的苦涩,“关师在自找烦恼,大灾就是大灾,就算你查到是人为,还是无法阻止接下来的行为,纯属徒增烦恼。各人都有各命,武宗皇帝若能活久一点,一定是雄才大略的帝王,可惜落得一个飞扬跋扈、志大才疏定论。父皇被天下人骂懒皇帝,他却可以安然寿终正寝。谁对?谁错?” 关大河深吸一口气,不想讨论这种话题,“微臣告辞,殿下回去吧。” “等等!”云梦公主叫住他,却说了件不相干的事,“本宫应该感谢关师,你为大明培养了一位出类拔萃的将才。” “殿下言重了,微臣还在侯府落脚呢!” “这是你该有的结局,关师是父皇的忠臣,朱明的勇士,大功于朝,当然该荣养致仕,含饴弄孙,享受天伦。” 关大河眉头一皱,“公主有别的事?” 云梦公主自嘲哈哈一笑,“本宫在你们眼里就不能唠唠家常吗?大灾之后,本宫在道观闭关半月,昨日才出来送送林耀,可惜了,文武双全啊。” 她眼里的黯然做不得假,关大河闻言顿时眼红,“殿下也是可怜人,咱们都是可怜人。” “本宫可怜?”云梦公主好像听到什么可笑之事,阴森森鬼笑一会,突然收起笑容,“本宫杀了自己的丈夫,最毒妇人心,有什么可怜。威儿的软肋太要命了,他恐怕至今都不知暗卫是如何运作吧?专注天下大事无可厚非,但他竟然把所有人同等看待,非得像本宫一样吃亏才能醒悟吗?” 关大河冷冷一撇嘴,“殿下说错了,若小六对生命没有敬畏,他就是最大的反贼,谁也挡不住的反贼。” 云梦公主一愣,片刻后点点头,“有道理,威儿太聪明了,他有自己的做事准则,有行事底线。” 关大河拱拱手扭头离去,身后又传来云梦公主一句话,“让你小徒弟到道观吧,那里清净安全适合养胎,本宫也想看着威儿孩子降生。” 老头脚下一钝,慢慢回头,云梦公主已恢复刚见时候的样子,负手站墙边对皇城发呆。 “殿下不知道?” “嗯?知道什么?” “秀秀今天早上已离开京城,去天津卫上船与小六汇合去了。” 云梦公主本是随口一句,听闻苏秀秀离开顿时大惊,两眼瞪圆,“混蛋,为何让她离京?” 关大河一时没发现云梦公主因何发怒,冷言冷语回了一句,“他们师兄师妹从小没有分别过,当然是…” “放屁!”云梦公主突然震怒,“你不知道苏秀秀知道火药秘方吗?离京岂非找死?她只有在京城和林威身边才安全,该死的!” 关大河两眼猛得大瞪,与云梦公主四眼相对,脑海轰隆一声醒悟过来,林威若去东江,就得留下把柄、留下代价,他们哪会让你轻易离开,既然秘方是傍身的根本,获得秘方,说不准别人也可以做英雄。 但秀秀怎么可能透露,关大河作为师父都不知道… 两人眼神逐渐转为惊恐,苏秀秀若死,林威就不是林威了,云梦公主都不敢试,再一再二不再三,他会变成一个疯子的… 想到这扭头急急跑下城墙,令各自亲卫集合百人,两人一起去追苏秀秀,京城到海边三百里,就是秀秀的鬼门关。 天色刚黑,三百骑从南城沿着运河边官道急速向南。 从戌时到寅时连跑四个时辰,两人越跑越快,直到战马跑不动,都没有追上苏秀秀的队伍。 休息间隔关大河才反应过来,他们太快了,夜里至少跑了一百五十里,秀秀坐马车哪能这么快,夜里也得找驿站休息,寅时末又开始往回返。 返程的时候亲卫们挨个到岔路寻找,天色大亮,才在运河边一处树林发现马队痕迹。 转过一个弯,两座丘陵的露营地,树林中全是尸体,对方明显有四五百弓箭围攻,暗卫再精锐,也在偷袭时毙命。 尸体有中箭痕迹,脖子还有补刀痕迹,一个活口都没留,中间一辆孤零零的马车待在哪里… 关大河觉得双腿重如千斤,慢慢移动到马车前,哆哆嗦嗦掀开车厢帘子,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痛嚎,“秀秀啊,我的女儿啊…” 云梦公主背靠一棵大树,她没有到马车边,却浑身发抖,内心只有一个声音,朱明完了,朱明完了… 听着关大河的哭声,云梦想起林威面对胡小米尸体的样子,茫然中流下两行泪,不知是哭苏秀秀,还是哭自己,亦或哭这个可笑的天下… 两滴泪滑落,云梦公主猛得醒悟过来,冰冷的杀意从喉咙发出,“我们来的时候一定与他们擦肩而过,这么多人肯定会走运河,回京调集所有人,五百里内行船一律查探,宁杀错不放过。” 三百暗卫连忙分成两拨北上南下,还有人回京报信而去,包括关大河的暗卫,此刻都在听公主调令。 慢慢来到马车前,关大河抱着女儿的尸体只是流泪,苏秀秀两只胳膊扭曲怪异的角度,应该是用刑或与对方搏斗过,可惜她腿脚不便,临终眼里充满悲伤,脸上全是泪痕,一如胡小米。 是她认识的人? 云梦公主猛得一个哆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得马上到林威身边解释,苏秀秀的死绝对与暗卫无关… ………… 注:这个血虐情节不想写的,但不写的话,后面主角的性格行为不符合逻辑,有点生硬了。 苏秀秀被害,把他内心对明末朝堂最后一丝善意掐灭了,也把他急切想救天下的心思搞没了… 他入场了,是真正的黑化入场,斩草除根的入场… ‘林威’被埋、苏秀秀被害、天启落水、泰昌红丸、以及历代皇帝意外死亡的逻辑相通,这是小说基本设定,也是主角躲不过需要面对的事,他越躲,这种事越多。 妻子的死,让他一下‘理顺’所有事,不管谁是凶手,主角已经锁定背后主谋,解开这一团乱麻,就是小说的核心。 能猜到是谁吗? 提醒一下,前后不是同一群人哦。 第184章 来自地狱的灵魂(上) 三月二十九,京城权贵从来没这么压抑过。 就连内阁六部的跑堂官,也感受到了上官的不安。 乐安公主又从皇城回到侯府主持丧事,皇帝给苏秀秀追封二品诰命。 死人无法享受任何荣誉,圣旨入棺椁,更加充满讽刺意味。 云梦公主到乐亭去了,关大河决定马上下葬徒弟,不给林威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师兄们也表示同意,的确不能让小师弟看到遗体。 三月三十,苏秀秀就下葬了,坟地在林家丁忧那个院子的后边,距离林家祖坟不远的山脚下。 暗卫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但他们总算回过神来,云梦公主当初第一感觉错了,得重新找痕迹。 三天后他们才初步得出结论,凶手原来是把刀箭全沉到运河,分散开从西边撤离,难怪他们在运河南北毫无所获。 但他们过了五天才搞对方向,根本无法追踪,凶手全消失了。 在这之前的四月初一,云梦公主从乐亭发来消息,林威听说师妹被害瞬间悲痛不已,不停捶自己脑袋,强行安定下来后又一言不发,已经两日未进食。 未进食,成为每日收到的唯一信息。 京城吊诡的压抑到四月初十才好一点,林威突然回山海关去了。 接下来的消息,让他们虽然很担心,却也有一丝安慰。 因为林威让通州的银子转到辽西,开始分发抚恤,皇帝连忙宣布向辽西先补发十万两饷银。 至于为何一共下发了一百多万两,则所有人装作没看见。 四月二十,云梦公主‘代替’林威上奏,辽西欲编练两万新军,全部从辽西逃民中招募。 新军家眷则与喀尔喀部汇合,到蓟镇边墙外插汉河套驻扎,宛平侯欲恢复大明旧地大宁都司,暂时派曹文诏领五千兵马驻守,喀尔喀归大明,与新军家眷自力更生,无需朝廷提供消耗。 这种奏折没有拒绝的道理,皇帝批复宛平侯可自决关外事务。 暗地里他们还知道,林威已经召东江总兵毛文龙到山海关议事,且向江南购买了十万石粮食,由辽东水师来转用,不会通过运河。 播种季节到了,林威突然在辽西集中耕种,缺少农具把库房的刀融了去打造,连营兵也领着军饷去集体屯田。 不管怎么说,任何人听到此事,都得赞一声,宛平侯是为国为民的大忠大勇之士。 五月初,云梦公主回来了。 不止她,还有徐允晴和秦悦明,两人在九百白杆兵和三千辽东精锐护送下回京,侯府顿时人满为患,有六百人在府内轮值,其余人则到白杆兵军营驻扎。 接下来到五月中旬,林威才上了第二道奏折。 调山海关总兵满桂驻守三屯营,山海关由副总兵顾肇迹接手。 小侯爷镇守雄关?勉强可以接受,毕竟宛平侯镇守蓟辽,算是内部军务。 东江毛文龙到辽西拜见宛平侯,林威令他专注于屯田,每年向朝鲜购买五十万石粮食。 暗处的消息,林威还令毛文龙强行驱赶皮岛以北的百姓,鸠占巢穴安排辽民屯田挖矿,同时令他扩建水师肃清东海,控制朝鲜海贸通道作军饷。 不符合天朝礼节,但符合林威的性格,只要朝鲜不到京城‘告状’,中枢官员乐得做个哑巴。 五月底,林威令幕僚魏大中和王徵到宽河准备建造炼铁工坊,同时在三屯营建造火药工坊。 这下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宛平侯终于是个‘正常的官’了,蓟辽安静,朝堂安静,天下安静… 这一回合大伙平局,朝堂开始进入下一阶段。 ………… 天启六年的六月是闰月,一如去年,又是突然的炎热。 林家在阜财坊的老宅没有修缮,林武反而把外城院子旁边的两户人家买了下来,让生母和老三一家住进去,林家算是正式分府了。 分府后的林武就是‘一家之主’,丁忧期间越来越喜欢教训胞弟,好似在这里两年半非常难熬。 还有两孩子陪着丁忧,林武的孩子十二岁,分府后算‘嫡长孙’,不能不来守孝,老三家的孩子才八岁,两人在屋内油灯下练字。 老三本是老实性子,没有林威的接受能力,接触家里的事越来越多,结果变得越来越沉默。 小院前边有条小溪,夜晚虫鸣不停,发出清脆的叫声,混合着青蛙在水中呱呱的叫声,天地间很热闹。 但心不在焉,思绪飘远的林武却觉得很吵,扇子越摇越快,内心也越来越烦躁。 “老三,你明天去一趟山海关,四威一直不联系我们,我写信他也不回,他是侯爷,怎么能对家里的暗卫不管不顾。” 焦躁间做了个决定,却没有得到老三的回应,林武扭头看一眼,才发觉老三在躺椅中睡着了,顿时大怒,起身欲一脚踹醒。 凌空又把脚收了回来,神色间充满警惕,歪头倾听了一下,扔掉扇子从靴子拔出一把短刀,缩回树荫下四处张望。 此刻天地间非常安静,刚才的虫鸣热闹一下消失,让林武感到一丝冰凉的冷意。 一刻钟后越发安静,厢房有他的亲卫,进去把两人叫醒,又悄悄叫醒林扬,让他回房里护着孩子。 一个亲卫蹭蹭上树张望一圈,下地对林武摇摇头,“头领,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见鬼了,远处的虫鸣能听到,这个院子附近却没有一丝声音,如同与人世间隔离,林武指指外面,让两人去巡视一下。 结果两人出去很久也未见返回,这下真见鬼了。 林武握刀的手不停颤抖,感受到死亡的压力,对外怒吼,“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还是安静~ 扭头进屋,让林扬带两个小子进入东卧室,自己翻身上了阁楼。 今天月色很好,万籁俱寂的清冷,小院四周只有树荫闪烁,向西望了一眼,猛得从树叶中闪现一个身影,啊呀一声惊呼,屁股落地。 这一眼差点吓死他,过一会,又哆哆嗦嗦起身,再次望过去。 小树林中,如鬼如魅,站着一个大红色的身影,随着树叶的飘荡,忽闪忽现… 林武喉咙下意识发出一个声音,“爹?” 叫出声才觉得不对,起身从阁楼跳到院墙,又跳到院外,慢慢向那个身影走去。 靠近十步,才看清真的是个背影,他负手站在两块石头前,面对地下的石头一动不动,身穿金纹坐蟒大红袍,比林佐的蟒袍威严多了,硕大的龙头很有压迫感。 “四…四…四威?” 林武想叫名,出口却是止不住的一串哆嗦。 人影依旧动都没动,林武看一眼地下的影子,终于有了一丝丝胆气,犹豫着转了一圈,这才看到,树林外有很多一动不动的黑影,他们全部靠着大树站在阴影里,难怪自己没看到,还有之前出来的两个亲卫在远处匍匐着不敢吱声。 “二哥很害怕?” 短短五个字,声音冰冷孤独,没有丝毫的感情,没有一丝喜怒哀乐的痕迹,仿佛来自深渊的寒风,让人不寒而栗。 林武缩缩脖子,让自己恢复正常,“四威回来祭拜母亲和秀秀吗?怎么在这里站着?” “二哥不知道我为何站在这里?” “啊?为何?” “果然不知,那二哥为何害怕?” 林威的声音每个字都像是冰雕而成,冰冷的质感入耳,让林武感到彻骨的寒意,不禁咕咚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道,“没…没有,哪有害怕!” “亲卫无声失踪,院里还有两个侄儿,二哥没有害怕?” 林威不依不饶追问,林武硬着头皮干笑一声,“常在暗处,哪来的害怕,只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第185章 来自地狱的灵魂(中) 林威好似接受了他的解释,再次陷入安静。 此时已是子时,林武看他站那里一动不动,实在难以理解,又不想贸然打断,回到院里把林扬叫出来。 等兄弟俩出来,林威突然不在树林里了,亲卫向远处一指,林武才知道小弟上山了,两人连忙跟上。 宛平侯大概是私自回京,深夜祭拜,多少有点阴森。 林威无声无息到父母坟前磕头,到大哥大嫂坟前磕头,又到林勇坟前倒了一壶酒。 然后…又是一动不动的站立。 “姨娘怎么样?” 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来了,林武连忙回道,“四威无需担心,娘在外城很好,有老三的媳妇伺候,我也买了两个奴婢。” “大哥身边的亲卫都死了吗?” “是…是的,当时都在公房里。” “林成为何在千户所待了那么长时间?” “这…我们这辈子恐怕也不知道,母亲大人本来是在侯府的,不知怎么又回了老宅。” “家里所有的暗卫二哥都能联系到吗?包括已经调给林成的人。” “可以,大伙都等四威回来。” “让他们明早来这里集中,把名册拿来我看看,把骆家、云梦公主、武清侯、西宁侯所属的暗卫信息也给我。” “这…都在大哥东城的院子里,我们暂时拿不到。” “哦,那就算了,你们回去吧,我站一会。” 说是这么说,他不动,两人怎么走,三人就这么站在坟前不知想什么。 大概半个时辰,两人站得腿脚发麻,他又询问了。 “三哥,藩墓什么情况?” 林扬反应慢了半拍,过一会才道,“还在平整,料够今年用了,最忙的是木匠石匠,魏忠贤给了一百三十万两,花了七十万两出头。” 老三怕他没听明白,还紧紧补充道,“以后料钱就少了,去年准备的非常多,场地平整完就快了。” 林威却没有再说话,安静地连着续了三次香,燃尽后已是寅时末。 夏季天亮了。 林威扭头看一眼东方的地平线,林武这才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依旧没有一丝爱恨情仇的痕迹,一脸平静,又带着十足的威严。 林威淡淡瞥了两个兄长一眼,慢慢下山,来到山脚下的新墓地。 秀秀的墓地摆再多的祭品,也显得非常孤寂,后面的林武好似不想到墓前,犹豫了半天才与林扬到身边。 林威此刻坐到了墓前,仰头把一壶酒咕咚咕咚饮尽。 “谢谢三哥,每天返回都来看看秀秀。” 林扬想说什么,嘴唇抖抖,一个字也没发出来。 林威看着墓地,眼神依旧看不出情绪,淡淡说道,“大哥想建隐族,应该是让林勇到江南吧,大侄儿从小就喜欢在坊间与各色人等鬼混,现在我才明白是大哥有意为之,就像咱爹非把我塞到文牍司。 人的思维一旦固定很难洗白,但黑化却非常容易,接触了明面的消息,再接触暗面的消息,就很容易开窍。 人性是很奇怪的东西,我下意识远离大哥,是不想接受他的关爱,虽然他也在利用我,却是兄弟间的情谊,利用一下无妨,总体而言,他是一个合格的大哥。 他死了,我才突然明白,我与大哥互相疏远、冷漠,全是下意识行为,是一种亲情关爱的保护,也是一种愧疚的歉意,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秀秀被害后,我让人日夜在远处守着墓地,想知道谁来了,想知道谁没来,凶手也许就在这其中。 人性经不起试探,答案有时候很简单。” 两兄弟没有接茬,也不知听明白了没有,低头齐齐无语。 林威突然淡淡叫了一声,“二哥!” “啊!!”林武浑身一抖,惊呼出口,看着林威冷漠的眼神,才讪讪笑道,“侯爷有何吩咐?” “不错,此刻该知道如何称呼我了,本侯说了要见到林家所有暗卫。” 林武啊呀一声,立刻躬身,“属下马上去集合,午时前全部到此地。” 林威没有再说,扭头看着苏秀秀的坟,抱胸无语。 林武拽一把老三,朝他歪歪头,两人一起离开墓地,火速回京去集合暗卫。 天地间恢复安静,林威起身挪到墓前,趴在土堆边一动不动,头顶到土堆,滚到祭台一串眼泪,如晶如血… 纵然身后响起如雷马蹄声,也没有把他从土堆上叫醒。 午时刚到,从京城来了很多人。 关大河领着三位徒弟、骆养性、魏忠贤,后面还有英国公带领的五军都督府核心勋贵,也有云梦公主。 但他们来到墓地前,被眼前的场景震惊,没有一人愿意去打扰那个身影。 大约五千士兵,挎刀背弓,负手挺胸站在山坳中,冷冽的兵戈铁血之气,好似能镇一切妖魔鬼怪。 魏忠贤还带着圣旨,宛平侯本来在蓟镇巡视,突然给皇帝递了一道密奏,一声不响快马回京,皇帝既是在擦屁股,也是对林威的肯定,如他们所愿,宛平侯入场了,正式回京了… 林威带着朝廷允许的最多两千护卫,他们却忘了,白杆军营地还有之前回来的近四千人。 中午的太阳很热,大佬们个个流汗,林威却趴在坟堆闭目,云梦公主靠近看一眼,眼睑偶尔动一下,证明他依旧在祭奠妻子。 众人就这么硬着头皮陪了半个时辰,林威把所有银子都发给辽西和东江、炼铁养活无家可归的逃民、献上颗粒药秘方、收回大宁旧地,做完这一切又突然放弃镇守蓟辽,一心为国为君,值得他们每个人尊重。 云梦公主看看日头,挪挪身子帮林威遮住火辣的太阳,影子刚到林威头顶,他猛得睁眼,双目蕴含滔天的杀意,让暗处多年的公主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起身眼神又恢复冰冷,淡淡扫了一眼四周,林家暗卫来了五百多人,他们各色服装都有。 全部有两千人,林耀提前给了五百,二百战死,三百去往东江,大灾摧毁阜财坊,属于林家的亲军直接减少一千人。 林威审视每个人后,扭动僵硬的脖子抬头看看太阳,冰冷的声音驱散炎热,“午时三刻,正当杀人。” 第186章 来自地狱的灵魂(下) 林武察觉宛平侯的眼神看向自己,连忙低头到身边,“属于暗卫的亲军子弟、联络人、暗探已全到,大灾只剩下五百三十人。” 林威没有回答,旁边突然出来一个人,是林耀之前给的那些人中一个头领,他拿着一个本子躬身双手递过来,“侯爷,是全到了。” 林威示意他走开,向老三招招手,等他到身边立刻问道,“三哥,你和二哥丁忧期间,骆养性来过几次?” 林扬歪头想了想回答道,“记不清了,骆千户去藩墓的时候,隔三差五来坐坐。” “谈什么?” 林扬立刻看向二哥林武,后者讪讪答道,“就是坐坐。” “二哥与骆养性很熟?” 林武犹豫着该怎么回答,林威又问道,“三月二十八,二哥离开丁忧的院子去哪里了?” 旁边的云梦公主两眼一瞪,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武,连她都想不明白,林武与这个日子为何有关。 林武学老三的样子歪头想了想,慢慢答道,“母亲刚下葬,丁忧前几日我得安排很多事,可能在千户所。” “二哥是个实在人,这五百三十人,平时都跟着你吗?” “是啊,大约一千人是我在联系,父亲当时的安排。” “一半人是二哥在联系,你却不知道我昨晚为何站在树林里,看来也不尽然,林成只能联系到二百人,大哥哪有那么粗心,估计这里面很多人是灾后才联系到。” 不知道当然无法接茬,林武嘴唇抖了抖,根本没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低头默不作声,林威又问道,“二哥想做隐族吗?” “没想过!” 林威突然背负双手,看着五百人沉声说道,“姨娘伺候家里一辈子,五十多了还在做女红,从小到大,我有很多衣服鞋袜都是姨娘辛苦缝补,她老人家也是我的娘。 大哥明明有银子,却让家里人过苦日子,我之前一直不明白这种生活有何意义。 他们死了,我又明白了,平平淡淡才是生活,这是多少人奢求不来的日子,父亲和大哥没有苦妻儿,而是竭尽全力让他们置身事外,小心谨慎保护他们,过正常人该过的正常日子。 大灾后二哥立刻在外城买了三个院子,打通院墙,还给姨娘买了两个奴婢,过上她应有的夫人生活。 二哥是个孝子,大哥早该让姨娘到外城的,可惜他忽视了。我也早该让姨娘到二哥身边,可惜以前不懂事,对不起。” 宛平侯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愧疚、悔恨、落寞、愤怒、决然,林武听完下意识脚后跟用力,生怕双腿打颤。 场面陷入窒息的安静,林威没有等到二哥的回答,歪头冷冷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如同凶猛的野兽,充满地狱般的杀意。 林武大惊,噔噔噔后退,一屁股坐到地下,牙齿咯咯响个不停。 再次看向林威,他瞳孔闪烁着强烈的仇恨和愤怒,仿佛是地狱释放出来的恶魔。 林武浑身发抖,受不了这种眼神压力,突然间疯了一样,双目血红,大叫一声,从靴子抽出一把短刀,猛得冲向林威。 咔~ 戴指虎的左手准确抓住短刀。 咔嚓~ 右拳带着凶猛的杀意袭向肩膀,一拳把骨头打碎。 林武刹那发出凄厉的惨嚎,另一只手还想抓林威的脸,咔嚓,又是一拳,双肩骨裂。 林威面无表情的抓住二兄的头发拽到墓地前,咔嚓,后心又是一拳。 肋骨被断,张嘴扑扑喷血~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根一根骨头被轰碎,林武七窍流血,一摊烂肉,不成人样,林威还是面无表情一拳一拳轰击… 云梦公主看着林威的背影,僵硬扭头,他一定是找到了证据,想不到苏秀秀竟然死于愚蠢的兄弟之手,骆家蛊惑更该死。 远处的人安静无语,近处却是万箭齐发、血箭飙射~ 林威动手的一刹那,周围的士兵突然张弓搭箭,对五百暗卫同时进行杀戮。 皇帝让林威整合暗卫,这种整合方式再简单不过了,一了百了。 五百三十人变成尸体,士兵们挨个补刀拖到一边,林扬被两人按在地下,眼睁睁看着幼弟把兄长残杀,双目流泪,啊啊痛心嘶吼, 云梦公主距离远看不到,此刻的骆养性腰间顶着一把掌刃,关承武一只手托在他腰间,两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场地中的杀戮。 “关兄,骆某可没动手,更没有杀令妹…” 关承武没有吱声,骆养性又叹气一声,“这个愚蠢的笨蛋,林威让他集合暗卫,他却跑到内城找老子。陛下令宛平侯整合三处暗卫,与骆家、西宁侯形成制衡,锦衣卫祖法不准自相残杀,咱们没有深仇血恨,骆某只不过看了一场戏…” 关承武还是没有开口,但掌刃向前,骆养性感受到冰冷的疼痛闭嘴了,脑袋高速旋转想着如何脱身。 林威刚才动手,是看到了这边的手势,关承武对他比划了一个割喉动作,那边就动手了,骆养性一瞬间明白自己托大了,忘了林威是侯爵,是尚方剑持身的大将,与世袭亲军的林耀处理方式不一样,他可以公开杀人… 墓地前的林威停手了,地下的人已变成稀烂,被云梦公主抱住双臂拉开,他大汗淋漓起身,甩脱云梦公主,对她冷冷说道,“查案很简单,先从身边人排查,陛下要处理整合暗卫也很简单,让我制衡谁,就杀了谁,万事皆休。” 云梦公主感受到他冰冷的杀意,没想好怎么回答,林威已经大步离去。 来到观众身前,众人齐齐后退一步,骆养性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宛平侯,锦衣亲军祖法不得自相残杀,就像你去年杀赵弘祖,咱们没有过不去的坎,以后还是…” 牛逼哄哄的骆养性突然两眼大瞪,浑身抽搐,喉咙汩汩冒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 面无表情的林威闪电出手,把一柄短刀插入下巴,自下而上,带着冷冽的杀气,刀尖直接从头顶冒了出来… 嘭~ 骆养性仰头栽倒,死得不能再死。 旁边没有一个人发声,更没有一个人阻止。 宛平侯此刻与他们才是一群人,是贵人、是大官、是朱明柱国,比亲军暗卫棋子高贵无数倍,有资格决定如何处理暗卫之间的血腥破事。 “魏公公,宣旨吧!” 呆呆看戏的魏忠贤被林威冰冷的声音叫回神,任他见惯皇城的黑暗之事,也被面前的纯粹血腥震惊。 魏忠贤不识字,圣旨内容都是他背下来的,宣旨非常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宛平侯林威公忠体国,镇守蓟辽千秋之功…晋封荣禄大夫、加恩太傅,荫恩一子世袭指挥使,转镇京卫,领京卫指挥使司大印,拱卫京师、守卫禁宫,钦此!” 林威一身血,没有下跪,伸手接过圣旨,对后面淡淡吩咐道,“两千人奔袭香山碧云寺,斩杀藩墓所属亲军,三千人入京,与京城内轮值兄弟换班,兄弟们现在是京卫,集合所有人,立刻诛杀逆贼。” 第187章 新势力的雷霆入场 禁宫的乾清殿灾后修复最快,内库缴获的银子还有结余,魏忠贤日夜监工一月修复,魏良卿还为此又得了一个太子太傅头衔。 火辣辣的太阳照射在皇城的玉阶,外面的禁卫今日却满员全部在岗,个个满头大汗一动不动。 待诏房内,内阁四人站门口摇扇子降温,眼神却盯着乾清殿广场的大门方向。 宛平侯突然回京了,一会要正式召见,不管是谁说服了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年轻人,百官都要感激他,林威回京,李尊祖和赵率教两个伯爵也快了,大家可以安然致仕,估计会有很多人辞官。 特别是首辅顾秉谦,顾大人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皇帝和魏忠贤根本不考虑他受到的压力,再待下去,别说荣恩,恐怕像抚宁侯、武定侯一样惨死,还死得不明不白。 可惜他们一直等到申时下值时间,魏忠贤才宣旨回来,老家伙健步如飞,没有一点平时磨蹭的样子。 乾清殿偏殿,魏忠贤语速超快的把京郊的事汇报了一遍,天启皇帝开始还端坐倾听,过一会就惊讶起身。 “…奴婢没有与宛平侯说话,但骆家死定了…宛平侯一直在通过英国公、镇远侯、关大河盯着骆家…骆养性与林武平时多有接触,林武对老大林耀十分不满,对生母在林家为奴一辈子耿耿于怀… 他本来只带着三百多暗卫,负责外城的一般事务,大灾后蛊惑一部分人归属他,其余人被他暗中处决了… 是骆养性蛊惑了林武,他想劫持苏秀秀获得真正的火药秘方,还对那个女子用刑,骆养性当时也调派了二百人配合,他们用刑没有结果,刚好公主殿下和关大河追到官道,一着急下手太重… 骆家还配合他处决暗卫,林武这个蠢货,以为林威做侯爵后,暗卫就会归侯府,他会变成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再加上生母的事嫉恨林耀,怕生母到侯府继续为奴为婢,就做了蠢事,苏秀秀一死,他已无法回头,” 魏忠贤说的又快又急,上气不接下气,说完拿起皇帝未动的冷茶水咕咚咕咚饮下。 他这一连串动作,没注意到皇帝眼里闪过一丝厉芒。 魏忠贤喝完继续喘气,皇帝又恢复他一贯有点呆板的样子,负手问道,“朕让他节制皇姑和关大河手里的暗卫,他这意思是把骆家灭了,就不用接手皇姑的暗卫了?就不会插足暗卫三侯之间的事?” “是…是的,公主殿下也反应过来,回到城东去了,三千辽东精锐已入城,有林家之前的暗卫和关大河的暗卫带路,城东和外城属于骆家的锦衣亲军聚集地应该会被血腥清洗。” “想得美,朕要的是皇权制衡,不是自断双臂,为何不经朕的同意?” 皇帝冷冷问了一句,魏忠贤呆滞没有回答,勋贵做更过分的事多了,杀妻之恨,宛平侯这也不算什么吧?何况是为朱明解决暗卫顽疾。 天启也没想魏忠贤回答,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再次淡淡问道,“勋贵一体,他们的家丁护院也在配合他?” 魏忠贤调息完毕点点头,“英国公说,若不配合宛平侯,他无法解恨还会还有其他乱子,毕竟是暗卫和亲军内部事,别人不能掺和,宛平侯却是在解决家事,雷霆清洗叛逆才不会留后患。” “哈哈~”天启突然大笑,“亲军也是叛逆?谁的叛逆?叛逆了谁?这皇城的叛逆更多,宛平侯以后节制一部皇城守卫,那他就继续给朕清理叛逆吧。” 魏忠贤又无法接茬,皇帝大步出偏殿,到正殿御座端坐,双手放到御桌闭目沉思,只看到两手食指在微微颤动。 过了一会,突然扭头看向魏忠贤,“朕的两个皇妹成了寡妇,傅懿妃也是可怜人。” 魏忠贤一愣,可不是嘛,林成已经死了,还有一个嫁给骆家的隐户,也是骆思恭的儿子,别人不清楚,暗卫十分清楚,今晚必定被清洗。 皇帝又沉默了一会,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有点意思,林威忍了三个月才雷霆斩草除根,他性格变了,学会布局,没了之前的冲动。暗卫算是皇家私事,死了也就死了,朕倒想看看,他如何通过京卫控制蓟镇的工坊和大军,明日廷推蓟辽经略吧,宛平侯既然回京,总得有人做。” 魏忠贤连忙领旨,额头汗水更多了,也不知是热还是冷,抬手擦擦,内心后怕不已,皇帝果然对没用的人不怀一丝怜悯。 太阳慢慢倾斜,直到宫墙上的余晖消失,天启脸色从平淡转为疑惑,最后皱眉不止,扭头看向魏忠贤要结果。 魏忠贤早就纳闷了,倒不是说林威来的太迟,而是太安静了,没有搏斗声、没有火铳声、没有吵闹声,骆家投降了? 想到这,九千岁面露慌张,朝皇帝一个躬身,急急跑到外面,广场门口差点与田尔耕撞一起。 九千岁的好大儿、锦衣都督田尔耕脸色惨白,目光涣散,呆滞来到禁宫。 啪~ 魏忠贤看到他的样子着急大怒甩了一耳光,“发生了什么事?宛平侯在做什么?” 田尔耕回神后想着怎么汇报,魏忠贤突然看到云梦公主来了,她再如何矜持,神色也如同田尔耕一样,好似见到不可思议之事。 再接着张维贤带着五军都督府的公侯而来,他们神色如同云梦公主的翻版,沉默越过魏忠贤,进入乾清殿。 九千岁猛得抓住田尔耕的衣领,恶狠狠的表情中带着慌张,“骆…骆思恭投降了?林威审讯骆家?” 田尔耕咽了一口唾沫,摇摇头道,“没有,死的不能再干脆了,城东的锦衣亲军连识别都没有,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魏忠贤内心竟然松了口气,转瞬又察觉不对,“上万人被清洗,为何没有动静?” 田尔耕拽拽自己的衣领,好似呼吸困难,又咽了一口唾沫,依旧慌张的回道,“宛平侯的护卫战力生平仅见,亲军精锐在大军面前如同稚童。京城回来一尊杀神啊,厂卫鹰犬、京营精锐、勋贵私兵、甚至缇骑,统统如鸡崽,见者无不震惊。” 第188章 杀人技展示 京卫指挥使司正衙在城东,与京卫武学只有一墙之隔,但这个衙门平时很安静,完全不像一个三司主衙。 半个时辰前,朝阳门入城三千京卫兵马,与之前驻守京城的京卫换班,京城各衙下值后,换班的京卫百人一队分散向北。 东城居贤坊,在京城的东北角,与阜财坊林家一样,这里是骆家的主场,其余几处地方均是别院,林威让关大河的暗卫带白杆兵和勋贵私兵去处理,他要亲自灭杀这个地方。 居贤坊下值的亲军早已发现,附近大街有很多兵马,这些人不是京卫的熟人,却盯死整个亲军聚集地。 很多人的下意识反应,是京卫与亲军在斗殴,亲军怕过谁,又有骆家坐镇,邻里乡亲开始带着器械聚集到骆家附近的胡同。 好极了,全叫过来更好。 街边一处酒楼,顶层阁楼坐满蟒袍。 林威大马金刀坐在窗口,一动不动看着外面的情况,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烟火气息。 旁边坐着云梦公主、张维贤以及大明核心公侯,还有锦衣卫几个主官。 他们若不来,林威就是造反,他们来了,却各怀鬼胎,林威可以杀人,不能有别的目的,比如…审讯。 人越聚越多,无关人等也自动远离,不一会,居贤坊与京城泾渭分明,外围的五城兵马司和京卫把看热闹的百姓驱散,炎热的夏季傍晚,突然万籁俱寂。 云梦公主看一眼面无表情的林威,再看一眼坊内自信满满持刀的亲军,突然感觉这种方式说不出的诡异,与她一贯见到的杀戮完全不同。 阁楼很是压抑,云梦公主最终忍不住问道,“四威,能告诉我,他们是什么人吗?” 她以为林威不会回答,没想到痛快说了,“朝廷抛弃的辽民、自生自灭的屯民步卒、修罗炼狱的胜利者。” 众人了然,不就是辽西剩下的那两万人嘛。 云梦公主再看一眼坊内,对另一侧的英国公使了个眼色,张维贤早察觉林威的异常了,他不是在诛杀叛逆,而是在‘片甲不留’。 英国公犹豫着道,“他们故意躲在骆家附近,还有很多家眷,难免有死伤,得不偿失。” 林威嘴角突然泛起一丝弧度,他这一笑还不如不笑,充满诡异邪恶,让人不寒而栗,声音虽然比之前平淡很多,却多了莫名的森严。 “舅舅说我做事有底线,小姨说我待人平等,师父说我看重贱民生命,你们说的都对,如果我早明白人的高低贵贱,秀秀就不会死。 感谢小姨、感谢舅舅、感谢诸位前辈,谢谢你们,我回来了,作为报答,让诸位贵人领略一下所谓的战争杀戮。 他们是辽东的精锐,也是林某的兄弟,为了让他们回京好好表演,林某让他们在山海演练了三个月的巷战。杀戮就是杀戮,京城暗处那些刺杀偷袭算狗屎,我倒要看看,这些畜生的血是不是红的。” 林威说完缓缓起身,扫了一眼街道两侧,右手伸出两根手指,向前一挥,街道里分散的大军突然结阵。 四人一排,前后三排,十二人一组,平举长矛进入胡同封锁。 两人持盾持刀,三人持弓,五人一组,噌噌上房千余人,顺着房脊飞速前进。 坊内的亲军发现他们通过房顶进攻,立刻上房阻拦,可惜对面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嗖嗖嗖~ 弓箭射击,持续沉默射击。 亲军偶有还击,弓箭手身边还有刀盾兵,毫毛无伤。 房顶不多的‘大侠’瞬间全栽了下去,弓箭手一转身,开始向对面空地无差别攻击,脚下的人则根本不管。 火力交叉掩护的战术第一次展示,亲军全是后心中箭,一箭一人,他们不知该向何处冲杀反抗,什么铁掌、铁臂、铁腿,统统都是狗屎,完全就是屠杀。 酒楼的观众个个大张嘴,站到窗口望着不可思议的场景。 营兵精锐和亲军精锐完全是两个物种,何况是林威专为京城‘打造’的营兵,他们以为的杀人技血腥比拼完全不存在。 惨嚎声不断,惊吓声不断,坊内乱作一团,丝毫不影响弓箭收割速度,亲军好不容易组织起二百人,怒吼一声冲向胡同口的长矛兵。 扑哧,扑哧,扑哧~ 一扎一个窟窿,前后十二人,未伤一人把百多人戳了回去。 有人惊恐叫着投降,迎接他们的还是锋利的箭矢。 每一息都有无数人丧失生命,林威负手站在窗前,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习以为常的看着一切。 云梦公主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人,心头竟然升起一丝荒谬的节奏感,她突然发现,京城权力场变了,宛平侯拥有京城首屈一指的‘公开’私兵,只要他发狠,可以去任何地方。 可怜的‘贵人’,残忍狠毒地把林威的弱点搞没了,是福是祸自己尝。 云梦公主思虑间,下意识扭头看向皇城方向,似乎欣慰、似乎担心、又似乎苦涩,战争洗礼出来的奇才,这些兵的战术以前绝对没有过,朱明王朝到底创造了一个什么‘大官’。 铲除地头蛇的行动,包括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一家,整个过程根本没有他们想象的‘热闹’,甚至很‘安静’,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勋贵私兵和暗卫就开始核对死亡名单了。 接下来的行为,让他们个个怀疑自己的眼睛。 长矛兵和刀盾手开始在弓箭手的掩护下搜索,尸体全部补刀,挨个院子、挨个房间清理,无论什么人都不放过。 “侯…侯爷!”田尔耕突然大叫一声,扑通跪倒砰砰磕头,“侯爷,他们是亲军子弟,是亲军家眷啊,您…您留情啊。” 林威淡淡瞥了他一眼,对蝼蚁的生死毫不在意,“没关系,他们在沈阳杀了十万人,手熟,很快就结束了,居贤坊以后做京卫家眷的聚集地,大明不缺人。” 这是人话?田尔耕不敢再哔哔了,其余人求救似得看向英国公,张维贤似乎认为没什么,并没有出言劝阻。 反而旁边的成国公说道,“四威,适可而止!” 这四个字如同一把刀刺入林威脑海,让他猛得回头,两眼带着凶狠的杀意,把他们齐齐吓了一跳。 但这杀意来的快,去的更快,林威一瞬间又恢复了冷漠,“什么是适可而止?若不是小姨说,我都不敢想象,骆思恭竟然杀亲生女儿,骆养性竟然亲手杀自己妹妹,人和畜生谈什么适可而止。” 成国公好像刻意在这个场合表现,对着他回应道,“骆家已绝,为何对其余亲军杀戮?你也是亲军出身…” “闭嘴吧!”林威冷冷打断他,“他们可怜,阜财坊百姓又该死吗,斩草除根,这不是诸位教给我的吗?林某没精力监视仇人家眷,一了百了,以后再不要和老子提什么制衡了。” 此话一说,众人齐齐察觉到一阵寒意,成国公眉头一皱,“阜财坊是天灾,你着魔了。” “哈哈哈~”林威突然狂笑,其余人不禁向后退了两步,笑声一收,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又来了,“天灾人祸没区别,反正是个死,林某终于懂了,贱民大量的生命才是值得利用的东西。” 张维贤扭头冷冷瞧向成国公,后者讪讪闭嘴,不再刺激林威。 下一刻,让所有权贵感觉后脑发凉的话传来,“林某和陛下一样可怜,我也死了三个孩子,陛下束手无策,老子却能杀人,迟早有一天我会找到主谋,弄死她,哪怕她是公主。”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瞪眼惊悚看向公主,云梦则惨然一笑,什么都没有回答,老娘三个月前更狠的话都听过,这算什么,皇家和权贵要的‘大官’回来了,是糖是毒咱们一起尝吧。 楼下噔噔噔上来几人,有勋贵私兵头领,也有暗卫头领和宛平侯亲卫头领。 当先一人到林威身边下跪,“禀侯爷,骆家八十口伏诛,东城指挥使一家十六口伏诛,暗卫一千六百人无一逃脱,连带他们家眷,居贤坊和京城各处别院全部清空。” 林威无喜无悲挥挥手,“连夜运出去刨坑埋了,把这里打扫干净,以后兄弟们在这里休息。” 第189章 大明朝堂扯淡背后的权争艺术 天色已黑,五军都督府核心公侯来到乾清殿,内阁四人也从待召房入殿,文武分左右赐座,两个起居郎坐到屏风后,安静等候觐见。 魏忠贤到皇帝耳边小声快速汇报,天启眼色无喜无悲,嘴角却始终有一丝笑意,反观殿内文武,他们个个心不在焉,宫门一落,今晚大伙都得在皇城休息,期待觐见赶快结束。 拥有尚方剑的外镇大将,回京得先交大印和尚方剑,但林威是超品侯爵,可以跳过兵部,直接交还皇帝,这就是文官痛恨勋贵出镇的原因,少一个程序,就是偷走一部分权力。 两个内侍捧着大印和尚方剑先入殿门,放到御桌边的架子上,过了一会,林威才在内侍高声通传中一身铠甲入门。 “微臣蓟辽军务总理官林威,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天启猛得哈哈大笑,把两侧的人吓了一跳,皇帝从御座后绕出来,到林威身边把他扶起,满脸热情拍拍胳膊,“好好好,朕的冠军侯回来了,林卿家大长朱明志气,朕盼念已久,回京要好好养伤,大明离不开卿家。” 林威是第一次见皇帝,天启印堂和眼窝隐隐发黑,两颊略有皮肤碎屑,就说嘛,弑君肯定不是孤立行动,必然有其他手段。 “微臣惶恐,肝脑涂地无以为报。” “好好好,天降大灾,卿家节哀,朕也不想夺情,奈何年初辽西离不开卿家,卿家大功于社稷,京卫指挥使司重任还得靠卿家,对父母有孝心更要做事,最大的孝顺就是侯府赶快诞生嫡子。” “陛下隆恩,微臣感激涕零!” 天启再拍拍肩,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来人,赐座,奉茶!” 林威是皇帝一手‘提拔’、‘委任’的超级‘宠臣’,赐座当然该赐座,奉茶却是稀有的恩德。 内侍在大殿放下一个锦墩,抬来茶桌放到身边,林威落座与皇帝对坐,两侧文武才跟着落座,但只有他有茶水。 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算是完成了这个礼节,不知道屏风后的起居郎如何记录他的‘恩宠’。 “林卿家,两万人奔袭辽东,斩杀东虏十万逆贼,俘虏全部家眷,回身与东虏精锐在海岛狭路相逢,东虏战兵锐减六成,卿家认为,奴酋还可以坚持多久?” “回陛下,东虏实际已经灭朝,微臣连杀奴酋三阵,诛心三次,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奴酋绝对活不到今年。” 皇帝没收到过这样的消息,答案与料想的不一样,犹豫一下道,“卿家何解?” “回陛下,东虏使者被微臣诈出来的消息,奴酋阵前吐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等大明在辽西和东江练兵完成,东虏可手到擒来。” “原来如此,奴酋罪有应得,卿家认为辽西和东江练兵需要多久?” “回陛下,快则三年,慢则五年,需要新任经略和中枢支持。” “很好,卿家认为辽西大捷的关键是什么?天下臣民期盼宛平侯叙述已久。” “回陛下,中枢齐心、粮草充足、阁臣督阵,尤其是丁大人身临前线,武卒无后顾之忧,唯奋勇杀敌报效皇恩。” “好,看来丁爱卿应该晋封文华殿大学士,辽西所有属官再升一阶。” 这是‘公开’的礼尚往来,丁绍轼连忙起身谢恩。 皇帝摆摆手,继续召对,“京卫指挥使司拱卫京师、守卫禁宫,人员庞杂,属衙众多,卿家计划如何镇守?” “回陛下,让军户活!” “何解?” “京城内京卫人员过多,非轮值人员不应该混吃消磨时光,微臣在辽西用营兵屯田效果很好,效率是屯卫十倍以上,顺天府有很多地方可以开田,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大善,此乃真言,如何让京卫安然屯田呢?” “回陛下,不能安然屯田,他们就没资格吃白食,屯田才有饷,而不是有饷去屯田。”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可如何过度这一年时间呢?” “回陛下,屯田的前提是兴修水利,军户双手完好,自力更生才能长久,朝廷养着一堆懒民无用,与国蛀无异。” 皇帝一时间没绕通他的逻辑,向两侧看看,英国公一动不动,顾秉谦躲不了,只好拱手道,“宛平侯,京卫大规模屯田,是否有马放南山、腐蚀军备、扣剥军户之嫌?” “顾大人,时事变幻,与时俱进才是治国之本,军户要的是生活,不是一年到头期盼一点俸禄。” “顾某听听侯爷高见!” “高见没有,旧智有,于谦任巡抚时期,收缴宣大边军屯田为官田,人人夸赞他让宣大边军专职防卫,为何边军不堪一击呢?宁远伯李成梁在辽东把官田奖赏给有功将士,人人弹劾他私赏军功,辽东却把不可一世的图们汗打的狼狈奔逃,敢问顾大人,孰对?孰错?为何专职防御的边军不堪一击,为何卖力屯田的边军勇猛无敌?” “胡搅蛮缠,武将战败与于少保何干,宛平侯偷天换日。” “是吗?京卫三十六卫,加起来比东虏所有兵马还多,他们有几人可战?百万家眷,他们又屯了多少田?战兵不是战兵,屯兵不是屯兵,道理很简单,林某是让他们各司其职。” 这种问题哪能一时半会吵清楚,顾秉谦懒得问了。 林威是勋贵,一旦开始掌京卫大印,就不是三五年离任,干不好他想走都走不了,干得好别人想撵都撵不了。 勋贵的牛逼之处就在于此,林威可以一辈子做掌印,说不准下代宛平侯也可以,文官不是怕他折腾,是怕他连累朝廷,反正你别指望一点钱粮,反正是你的‘府兵’,反正是以后内阁的事。 御座上了皇帝听了一会,听懂了林威的言外之意,笑着问道,“林卿家是说,你有办法不消耗税赋,还能让京卫创造税赋?” “回陛下,正是如此,京卫屯田是官田,不是私田,顾大人光想着眼前,胸中没有朱明未来,听话听一半。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不花朝廷一文钱,五年后京卫向内库每年入十万石粮。” 文武大员齐齐起身,这可不是瞎吹比的事,你身份不一样。 林威却再次拱手道,“陛下,微臣愿立军令状。五年让京卫自力更生,不再拖累朝廷,为天下边军做个表率。” “好,林卿家果然是朱明柱国之臣,朕等着卿家的好消息。” 顾秉谦没有阻止,他被林威扎了一下,还得感谢他,老子明天辞官的理由充足。 英国公没有阻止,他想明白了,林威这是在迂回为权争做铺垫,他要‘随心所欲’了,朝臣听了军令状,都得忍着点别插手、别多事,你敢承担军令状失败的后果吗? 好小子,权争都能大开大合充满杀伐之气。 皇帝最后摆摆手,“诸位卿家去休息吧,魏大伴摆宴,朕要赏宴宛平侯仁寿宫。” 正式觐见就算完了,正准备告退的文武大臣被闪了个趔趄,猛得醒悟过来,林威现在与皇帝‘同住一宫’。 乐安公主在仁寿宫,林威作为驸马都尉,自然可以去。 坤宁宫在大灾中垮塌,还没有修缮完呢,皇后在仁寿宫暂住。 这…这…这好像没毛病,怎么听起来怪难受? 去tm,关老子屁事,众人鱼贯而出,走了… 第190章 化身为牢的可怜战术 这个时间宫门已经落锁了,他们肯定会在皇城内休息,但他们依旧逃似得离开,不想听林威与皇帝扯淡。 两个起居郎从屏风后出来,把记录递给魏忠贤,他又转交给皇帝。 天启随意翻翻,又递给魏忠贤,示意他递给林威。 单纯看一个动作,完全可以解释天启朝的很多‘记载’为何混乱又矛盾。 皇帝通过魏忠贤破坏了历代禁宫规矩,起居记录任何人不能看,是文官‘掌握’皇帝动向的唯一依据,这玩意每天存档,一式三份,内廷备份、内阁备份、翰林院原稿,就算你没改动,只要皇帝看过,外面也会认为你全改了。 就像武宗养了一只豹子,被史册记载成‘动物园’,皇帝只要做几次木工,那他就是‘专职木匠’。 朱明皇帝经不起这样的反噬,林威懒的看,老子是神是鬼,有实力的时候自己说了算,没实力的时候也无法改变别人的脑子。 于是,林威接过起居注,直接交给两个起居郎,回京第一次露出和善,“辛苦两位大人!” 两个工具人慌忙回礼,拿着起居注低头离开。 天启起身到林威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一起走。 乾清殿门口的玉阶,皇帝站石栏边指一圈巍峨禁宫,“林卿家,这禁宫就像一座牢笼,文武大臣就像狱吏,朕想看外面就得收买他们,给他们好处。朱明皇帝收买了二百年,到朕手里变成了穷鬼,卿家有别的办法吗?” 林威回答很快,“回陛下,微臣随时可以带陛下出去,京城加起来也拦不住,无论是士大夫还是勋贵,他们也是一颗脑袋。” 天启一愣,转瞬大笑不止,他好像好难控制住,乾清殿广场顿时回荡着皇帝肆无忌惮的大笑。 咳咳咳~ 皇帝捶捶胸口,差点笑岔气,用力拍拍林威肩膀,“虽然夺情,但大张旗鼓入洞房对你名声不好。乐安暂时还是不要到侯府了,你多入宫陪陪她,最好三年后抱两个外甥,你的孩子是朕唯有的外甥了,多生几个。” 林威无喜无悲低头,“微臣遵旨。” 天启开始负手下台阶,林威落后一步跟上,边走边谈。 “卿家能想到军令状这种手段争权,的确让朕意外,官场如战场,不进则退,退则溃败,京卫将近二十万,皇城内有、京城有、京郊有、边墙后也有,卿家准备从何处开始?” “回陛下,微臣还未到正衙,看过才知道,也许会小打小闹开始,也许会大刀阔斧开始,怎么合适怎么来。” “改革当然得徐徐推进,卿家心中有数即可,英国公想让张之极提督一营皇城守卫,然后通过京卫正衙转到屯卫,进而到蓟镇,卿家认为如何?” “回陛下,这是脱裤子放屁,官场如战场,进一步就得进两步,进两步就得乘胜追击,如今还保持以前的节奏,是对微臣回京的侮辱。” 皇帝脚下一滞,回头看了他一眼,“大灾后需要安静!” 林威依旧是那个口气,“回陛下,他们也是这么想的,跟着敌人的节奏摇摆,愚蠢的令人捧腹。” 皇帝眨眨眼,好似在认真思考,过一会又扭头继续,话音传来,已换了个话题,“京卫掌印可自由进出皇城,卿家抽空与禁卫提督西宁侯亲近亲近。” “微臣好多长辈都说过,禁宫没有秘密,皇城更是个筛子,若陛下需要,微臣可以在一年内把皇城二十万人换一遍。” 天启脚下猛得的一停,林威这次真的撞了上去,吓得魏忠贤和两个内侍大惊失色扶住。 皇帝哭笑不得看着宛平侯,他才反应过来,林威在辽西尸山血海中重生,全家又恰逢大灾,回京后雷霆杀戮万余人,他还沉浸在血腥中,暂时无法谈事。 “哎,乐安等卿家多时。忘掉暗卫那些破事,今天是皇妹洞房花烛夜,朕还等着抱外甥,禁宫多待几日,咱们过几天再谈吧。” 林威躬身领命,皇帝已大步离去。 仁寿宫已经到了,门口既有禁卫,也有净军列队守卫,他们一进来,宫门立刻咔咔关闭,禁卫在外,净军在内。 皇帝到东面的一个大宫殿,中间长长的廊道一眼望不到头,两侧净军三步一人站立,他们身后都是高墙大院。 这就是已故皇帝后妃、皇家公主的监狱,朱明公主除了出嫁那天可以到十王府,其余时间被困在这里,驸马都尉可以来,但不能天天来,否则公主会被骂,驸马会被吃饱了撑的文官弹劾(注)。 皇帝把公主一直留在禁宫,现在又不让到侯府,很合礼法,不合人情,无外乎对宛平侯的一种牵制,同样的计策使出来,英国公老辣直接,堂堂皇帝,一股可怜无助的味道。 不一会,林威跟着两个内侍来到乐安公主所在的院子,看到大厅的情况,瞬间把刚才的内心戏又补充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没有看到乐安,云梦公主高高在上,身边坐着两个艳丽非凡的夫人,其中一人身边还有两个白皙干净的宫装女子。 林威记忆力不错,这是六七公主,但他们没有穿孝簪。 一堆女人看着林威,宛平侯神色平淡盯着两位公主,好像在找自己的妻子,没有丝毫行礼的意思,让她们很尴尬。 云梦公主轻咳一声,“威儿,乐安在寝宫,两位侄女过来道贺,也想见见朱明冠军侯,以后都是一家人,这是李康妃、傅懿妃。” 林威淡淡瞥了一眼,没有对丈母娘的恭敬,也没有对太妃的敬畏,“小姨出现在这里,是否有点多余?” 云梦公主呵呵笑了,完全没有在宫外的孤傲,“威儿,这里是眷宫,没有权争,别把外面的气息带进来,都是一家人。” 林威眼珠子转了一圈,好似不耐烦,竟然甩袖离开,直接到东殿去了。 仁寿宫第一次出现侯爵驸马都尉,云梦公主对他的行为毫不在意,反而有点笑意,李康妃有点吃惊,但更多的是得意,傅懿妃眼里闪过一丝黯然,两个公主则无喜无悲,看着林威背影眼神复杂。 总之,一堆神经病。 ………… 先上两张图,明确一下皇城、禁宫、后宫范围 这是皇城,与中间禁宫‘紫禁城’是两个概念,里面衙门非常多 这是禁宫,里面的衙门也不少,红色线范围内才是‘后宫’,坤宁宫都不算后宫 注:禁宫的衙门有文华殿的内阁、武英殿的轮值提督衙门、太子的慈庆宫、太妃和公主的仁寿宫… 这些地方就占了一大半面积,包括太后的慈宁宫、皇后的坤宁宫,都属于‘公家地方’,可以接见外臣,真正‘只有皇帝一个男人’能去的地方,是东六宫、西六宫,范围并不大。 明朝吸取历代皇亲干政的教训,对公主的管理可以说冷酷无情、毫无人性,尤其是中后期的公主,与囚犯无异。 公主成婚时在十王府,那里只是短暂的叫‘公主府’,正式名字还是‘王府’,同时仁寿宫也有公主的‘王府’。 这样一来,公主召驸马、或驸马见公主的时候,官方记录的府邸都是‘王府’,容易让人误解为在‘公主府’,其实她们终其一生都在仁寿宫蹲‘监狱’。 第2章 闲扯小说博弈逻辑,皇城守卫:明朝武权制衡最复杂的体现 主角的官职很特殊,掌印京卫指挥使司。 前面说过京卫指挥使司的特殊性,但没有全说,怕把大伙搞迷糊,这里有必要重新说一下明朝武权的复杂制衡,否则接下来恐怕难以意会到主角的‘权力’。 咱们先说大区别,明朝的边军是军户,直属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它的上级是五军都督府。 但他们不是战兵,营兵才是战兵,营兵是民籍,作战完回乡还是民,总兵是临时‘统领’他们,而不是‘管理’他们。 营兵归属于兵部,由兵部直接发饷。 边镇负责人的正式官职是都指挥使,但是…他若只有这个官职,是无法作战的,只能镇守,只能屯田。 明朝后期,都指挥使都有‘总兵’称号,这是个无品阶的封号,有这个称号才能统领营兵,形成定例之后,都司府慢慢又被称作总兵衙门。 这就是以文御武的基础,武将是武职,无法直接统领营兵,所以他们很容易被巡抚、经略、总督驾驭(行使中枢权力,自然包括兵部)。 前面说过,五军都督府最重要的权力就是‘认证’武将,这就是双方的制衡。 一个边镇的兵,里面既有属于五军都督府的边军,也有属于兵部的战兵,双方同时领导,完成制衡。 明白这个道理,再说京卫指挥使司就简单了。 有的资料说京卫与五城兵马司驻守京城城门城墙、有的说京卫皇城轮值、有的说在为上林苑监的皇田屯田、有的说协守边墙,其实都没说‘全’。 它比边镇多一个上级衙门(皇帝),京卫指挥使司下的兵马,屯田的兵属于五军都督府(类同边军),守卫皇城的兵属于兵部(类同营兵),但守卫皇城就得接受皇帝统领,于是比边镇多一个‘上级’。 皇帝在权力制衡中不能作为个体来看待,得把他当作一个‘衙门’,所以京卫也有亲军性质。 京卫指挥司特殊的地方在于,守卫皇城的兵也是军户,比起营兵,他们有明确的直属上级衙门,兵部统领他们需要经过京卫正衙,无法直接统领。 这个衙门有明确的正衙,有主官,但它却并不‘一块办公’,在皇城、内城、京郊至少有三个属衙,比正衙规模还大。 对不起,咱们还得先说京城兵马的区别。 1、五城兵马司,东西南北中五个衙门,他们是平级,直属于兵部,负责守卫京城城门和治安。 2、京营,它的本质是营兵、战兵,国防军,只不过后来明朝皇帝把他们当边军使唤,其实他们一直是‘民’。 3、亲军,就是锦衣卫了,包括皇帝仪仗。 4、禁卫,负责守卫禁宫的八千人,它的编制很小、很固定,但禁卫都是‘将二代’,既不是民、也不是兵,是预备官。 禁卫属于皇帝私兵,除了皇帝,任何人都不能插手,禁卫提督只是‘保镖头领’,他们没有上级衙门,只有皇帝一个领导。 5、内卫,就是御马监和净军,这个好理解,是归内廷节制,守卫皇城、禁宫的兵马。注意,它的上级是内廷,不是皇帝,比禁卫‘低一档’。 6、皇城守卫,这是一个统称,虽然有衙门、有主官,却不是一个‘编制’,它的上级是皇帝,带的全部是‘别衙’的兵,并没有自己的常规兵马。 皇城守卫的组成是京营、御马监、京卫、亲军,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共同节制。 7、京卫,怎么解释这个称呼呢?往下看。 笼统说,京卫什么都得干,包括皇帝仪仗的旗手卫(很多史料是混乱的,您不用争),包括京卫武学也得它来负责教学。 因为京卫的超大规模、业务多样,就出现了一个特殊现象,明朝大多时候空缺京卫掌印官,就算有,也是一个虚衔的左都督,但他的‘名义’下属却有伯爵、甚至是侯爵(这些勋贵提督守卫皇城的京卫,不涉及正衙军务),属衙还有兵部指派的赞画官、督粮官、督饷官,更有都察院的驻衙御史。 所以京卫掌印官经常被‘以下犯上’、或者被‘直接跳过架空’,更像是一个跑腿的后勤官伺候一群爹,哪儿都得他配合。 那为何要把京卫搞得如此混乱呢? 核心原因只有一个:为了皇帝安全(多一道制衡就多一份安全)。 守卫皇帝的禁卫和皇城守卫,轮值非常严格。 禁卫与净军一起守卫禁宫,他们轮值的时候,轮值提督(所有武勋公侯伯爵值班)会监督他们抽签,不仅每天的岗位不一样,每一班都不同,他们上值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去哪里轮值。 皇城守卫也得抽签,轮值提督官、监督官更多(监督官与总理官一样,这是明朝特有的正式官职),他们也是公侯伯爵武勋,但这些勋贵不属于五军都督府节制,而是直属于皇帝。 皇城守卫提督衙门属于皇帝,皇帝哪会去管他们,于是,内廷、五军都督府、京卫、亲军因为有本部兵马归皇城守卫衙门节制,他们就代替皇帝节制皇城守卫衙门,名义上也就有了很多武勋成为下属。 说清楚了吧?下面还有一个更迷糊的现象。 京营有三十多个卫,这些名字在禁卫、京卫都有相同的称呼。 同样的名字,京卫分上十二卫、中四卫、下十卫、屯田诸卫。 比如‘府前卫’,有京营府前卫(北)、南京营府前卫、京卫府前卫、禁卫府前卫,它们均属于不同的衙门。 若单看名字,不知前缀,根本不知道明朝的士兵属于哪个营,不知道它归属哪里,以至很多读者看书时争论不休,各说各有理。 京营、京卫、禁卫,他们不仅属于不同系统,平时各自有不同衙门,一起轮值的时候还有‘共同临时’衙门。 将不知兵、兵不知将,这就是明朝领兵、调兵分属不同衙门的制衡之道,集中体现在轮值的皇城守卫身上。 主角若掌握京卫全部权力并施展,他可以像边镇都司府一样,全权管理屯卫。 有超越边镇总兵的节制权限,可以全权管理属于兵部发饷的京卫(上直十二卫轮驻京城、皇城,虽然他们类同边镇营兵,但他们却是军户)。 可以节制皇城守卫提督衙门的勋贵。 可以管理京卫属衙的兵部直派属官。 可以管理‘将二代’成为禁卫之前的京卫武学(注,叫京卫武学并非独属于京卫,类同大明武将的‘国子监’,由兵部和礼部节制,京卫只负责后勤和器械教学,咱们以后详细说) 因为与皇帝同时具有管理皇城守卫的权力,皇权转嫁之下,无形中他拥有节制武勋和兵部的渠道。 就像左光斗前面所说,官职是权力实施假体,京卫处于制衡的中心,只要主角真正掌握本衙所有权力,他就能以一衙之力,与五军都督府平起平坐,与兵部平起平坐。 您明白了这个权力博弈逻辑了吗? 这就是皇帝和英国公给他设想的‘前途’,‘完全体’的京卫掌印明朝从未出现过,只要出现,就可以打破朝堂固有武权分配并重组,自然会让内阁六部也重组,又因为他的权力来自皇权转嫁,只有皇帝可以任免他,皇帝也能通过他来实施权力,最终也就完成了皇权的收拢。 计划是美好的,皇帝这个梦能成吗? 哈哈,我也晕了,积重难返,一口吃不成胖子,很可能张嘴就崩牙,而且是处处崩牙。 明朝大概就是在这种‘谁都管、谁都不管’的高度复杂制衡中灭亡了。 第191章 宛平侯的一笔交易 权争背后的行事手段只有一个指导原则,务实。 表现出来有两个特点,冷酷无情、放肆无边,属性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缺德。 林威入京第一天,展示了自己的冷酷无情,告诉别人他有资格成为一方势力。 晚上他就得接受别人的放肆,给自己套一个‘枷锁’。 宛平侯现在是个正常男人,乐安第一天让他很不尽兴,便宜了她身旁一个身材傲人的女官。 早上天色大亮起床,乐安蜷缩在被窝中,平时的飞扬跋扈不见了,看着林威穿衣,俏生生的问道,“夫君晚上还来好吗?” “白天也可以,为何非得晚上。” 公主脸色一红,“那…那我有孕了吗?” “问你自己。” 乐安看着大步出门的林威,有点委屈的坐起来靠到被子,抓起梅花图看了一眼,恼怒扔到一边。 女官到身边捡起来,轻轻折叠放到一个锦盒中,乐安看到她更生气,“你为何不痛?” “回殿下,奴婢三十,没有生宫,就是为了让驸马尽兴,今晚就不痛了。” “是吗?夫君还在?” 女官点点头,“云梦公主在外面,皇后也在仁寿宫口,宛平侯暂时走不了。” 林威洗漱过后,看到云梦公主还在大殿用膳,一脑袋迷糊,“小姨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云梦回话比他还冷淡,“比这无聊的事还有很多,宛平侯做镇守只是开始,陛下必须保证暗卫头领出自皇家血脉,名义上的不行。仁寿宫只有一位皇姑大长公主,她是本宫的妹妹寿宁,郑贵妃所出,驸马都尉冉兴让,你应该听说过,冉兴让每次入府都会被女官和内侍刁难,甚至是殴打。 这是郑贵妃自找的,她不愿嫁给隐户,专门挑了一家小户,父皇也喜欢寿宁就恩准了,结局就是这样,冉兴让已经快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妻子,父皇在世也管不了,现在更是一块出气的烂肉。” “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杀了武清侯和西宁侯,这样就不用制衡了。” “你做梦,武力不是万能,当今武清侯是你表舅,他已经袭爵近四十年,从小与父皇一起长大,西宁侯更是…” “老而不死是为贼,那更该去死。” 云梦公主没有被他打断话生气,继续淡淡说道,“上代西宁侯和武清侯都是父皇伴读,当今西宁侯是父皇心腹爱将,西宁侯宋家世代提督禁卫,天下武将都做过西宁侯下属,杀他与弑君没区别,你也要把自己搞到这种地位,能替代他的时候,再说废话。” 林威轻哼一声,“万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你们玩的挺好,继续玩着吧,我没兴趣。” “你必须有兴趣,本宫曾告诉过你,我的丈夫是西宁侯之弟。我杀了他,与宋家完全没有缓和的可能,陛下也不允许我手中的暗卫与世袭禁卫提督有关,那样禁宫西宁侯就一手遮天了。 林家骆家的暗卫主要是监督百官,武清侯手下的暗卫则是关注禁宫、监督皇庄皇田、监督僧道等化外之人,西宁侯则是守卫禁宫、监督武将,每家都不一样,你杀了骆家,那你就必须重建林家暗卫。” “等等!”林威皱眉问道,“当时我忘记问了,为何杀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姨夫?西宁侯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他生气又不会表现出来,杀他的原因很简单,他把宫内三个秀女肚子搞大了,怕我知道他就杀了她们。”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的事都不重要,勋贵和禁卫与宫人有染很常见,尤其是皇城宫人,他们为了逃出去,想尽办法上床,但秀女不同,碰秀女必须死,我只是替父皇杀了他,免得父皇动手影响勋贵团结,妻子杀丈夫,他们总不会找事。” “这不是自欺欺人的掩耳盗铃吗?” “皇帝杀禁卫,妻子杀丈夫,前者朝争,后者家事,区别很大,怎么自欺欺人?” “为何他们叫小姨疯子?疯在哪里?杀了丈夫?” “不,但凡与宫人有染的禁卫,我会让他每日吃下一斤阳药,五日内不死,那就算他无罪。” “哈哈哈~”林威大笑,“原来云梦公主与很多武将和勋贵都有不可说的深仇大恨。” “没错,吃阳药不会死,但他们这辈子都无法人伦诞生子嗣,否则这皇城就是勋贵和禁卫的淫宫。” “魏忠贤不是训练了很多净军吗?” “你怎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净军再多又不能外镇,皇帝要的是禁卫的忠心,若皇城由净军守卫…” “好了,我懂了,皇城守卫与禁卫不同,刚才一时糊涂了,皇城的确很乱,就算轮值勋贵每日睡宫人,皇帝也不会生气,禁卫不同,他们不能与秀女有染,容易污染皇家血脉。” “没错,这是底线。” “好办,以后若发现禁卫与禁宫的秀女有染,夷三族,西宁侯三十军棍,我亲自来打。” “夷三族?他们很多人都是勋贵子弟,就像我的丈夫,他曾是禁卫轮值统领。” “小公爷小侯爷最好,杀鸡儆猴,让我开个头就行了,每个勋贵都得做轮值提督,小姨若发现可以告诉我,轮值的时候我弄死他,哪怕是张徐朱三国公的子弟。” 云梦公主不说了,林威点点头,准备出宫到京卫指挥使司和自己家。 迈步来到门口,脚下一顿,抬头看看院子的门匾,就叫乐安园,犹豫了一下又返回大殿。 “客巴巴是陛下的启蒙老师?” 云梦公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第一次有点脸红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陛下是不是端午后在西苑落水了?陛下喜欢到船上偷欢?” “谁告诉你此事?” “我得知道答案!” “是!” “陛下生病了,小姨马上找太医看看,最好是绝对信任的太医…” “不用找太医,我知道,陛下精血虚弱,中气不足,体虚身燥,娘胎的毛病,不是高寿之相,知天命没问题。” “问题大的去了,频繁吃海鲜,还有脱阳之兆,可见经常过度纵欲,这些你又看不出来,小姨最好认真点,我要知道是谁在动手,杀他十族。” 云梦公主一愣,“我记得你绝食时候说过,你知道是谁在弑君。” “我是猜测,这与你证实是两回事,我tm还能猜到谁杀了秀秀和我一家,别忘了我们的交易,我帮你稳定国祚,你帮我杀了牵扯的所有人。 原以为英国公可以控局勋贵大事,没想他就是个牌面。对付魑魅魍魉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见光死,暗处抽冷子砍一刀这种方式太低级,尤其是涉及禁宫,我们最好让两三个勋贵除爵灭门才有效果。 今天不管廷推谁做蓟辽经略,我都要杀了他,让丁绍轼来举荐,既能笼络一部分士大夫,也能肃清禁宫。 陛下必须有外援,靠权阉、厂卫、暗卫治国永远是原地打圈,丁绍轼必须有属官,左光斗找援兵快回来了,不要总把国事当阴谋来处理,皇帝应该破阴谋,而不是痴迷布置阴谋。” 两人快速交流完,林威这次真的走了,云梦公主想了好半天,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信的太医。 第192章 皇帝给的枷锁 仁寿宫的这些公主、太妃,没有皇后懿旨出不了小院,除非有人带着,或者皇后也管不住的人, 比如魏忠贤的盟友李康妃和郑贵妃,但她们只是九千岁曾经的梯子,早已用不着了,反而她们靠九千岁作威作福。 这几天不一样,皇后在仁寿宫暂住,净军非常多,林威从小院出来,到仁寿宫直道一看,宫门竟然还关着。 宛平侯负手站在廊道中间,脸颊肌肉忍不住的跳动,眼里射出清冷的光芒,两侧净军好似感到压力,低头无语。 皇帝这枷锁太可笑了,原来真的是让自己在禁宫住几天。 仁寿宫大门旁边皇后居住的院子外站满净军,这位身列史册五大艳后之一,颜容冠绝后宫,皇帝却不喜欢,因为她不清不楚的身份,也因为小产后生宫受损不能生育。 朱明史上的后戚全是垃圾,但没有可怜人,皇后父亲封伯爵,却被问罪遣回原籍,东林当朝的时候也装作看不到,能让那些君子都闭嘴,一定有不得不降罪的原因,皇后张嫣已类同死人,除了母仪天下的空架子,她可能随时被皇太子的母亲取代。 “你在想什么?六七八公主的院子都挨着,你人在京城官场,只有聪明和狠辣不行,还得学会恶心自己,你不是曾经做过这事吗?恶心自己,成全别人。” 林威回头看一眼站他身后,神色对他揶揄的云梦公主,咬牙切齿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别朝我发狠,宁德和遂平侄女都是可怜人,就像我那个皇妹一样,说她们是废物,那都是在侮辱废物,她们唯一的意义就是快点死,别浪费内帑,或者听话做点有价值的事。” 云梦说完就要走,林威一把拉住她,“皇家无情,就这样?” 云梦深吸一口气,“四威,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价值,权贵家里也是如此,皇家更是如此,某一天她们有孕,你可以借着接乐安回府的机会,把她们接到府里,她们会死于疾病,悄无声息被葬到藩墓堆里,左拥右抱公主,天下再没人比你与皇家更近。 本宫告诉过你,陛下从未做错任何一次选择,他想做武宗,但不会像武宗那么张扬,皇家手里的筹码不多,全给你了,足以证明陛下对你的器重,驸马都尉与公主圆房,至少三日才能出宫。” 林威听完,真不知道该夸皇帝聪明务实,还是无情果断,秀秀死了,谁诞生孩子都一样?拿捏死林家了吗? 云梦公主到皇后所在的院子门口,回头瞧一眼还在直道中的林威,露出一丝苦涩,四威啊,只有血腥杀戮是不行的,这才刚开始,或疯魔破局,或和光同尘,这里没有英雄的机会。 林威在直道中站了一会,扭头看一眼乾清殿方向,眼神恢复平淡,身边一个院子门口空无一人,门匾宁德园。 两侧净军完全把他当做空气,转身来到门口,院子里空无一人,中间有个小池塘,旁边是廊道,葡萄架把廊道遮得严实,进入里面顿时凉爽无比。 廊道尽头是个亭台,四周帘幔摆动,中间锦榻、古琴、棋盘、画板、书架齐全,看得出来,宁德公主比乐安教养好多了。 林威迈步来到亭中,锦榻上躺着一位轻衣薄纱的美人,阳光从锦缎射进来,每一寸皮肤都闪烁着晶莹。 “这才辰时末,穿这么少不怕着凉?” 侧身对着他摆了半天姿势,宁德万万想不到宛平侯开口是这种话,眼睫毛忽闪,似乎有点尴尬,睁眼起身盯着林威,鼓起勇气道,“你本来就是我的驸马,是乐安抢走的。” 林威歪歪脖子,扔掉外套靴子,来到锦榻往上一躺,有点阳光又不刺眼,舒服的伸伸懒腰,慵懒说道,“有酒吗?咱们喝一杯。” 宁德附身递给他一个酒壶,林威喝了一口,是葡萄酒,技术不好,太涩,没意思。 “殿下会弹琴?” “你想听什么?” “破阵曲!” 宁德摇摇头,“公主不会学这种曲,我会五十多首梵音曲,你想听吗?” 林威看他眼里有炫耀的欲望,又有怕他走的担心,公主这么可怜,不由得点点头,“弹来听听。” 宁德端坐后,琴曲响起,曲调委婉连绵,如同一条潺潺的溪流,在空气中流淌,听众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平静。 她应该是连弹了三遍,林威表情告诉她,弹得不错。 “什么曲?” “安心梵音。” “早听说殿下性格淑娴,我当初的确应该选你。” “林家大哥告诉过母妃,你肯定是我的驸马。昨日皇兄说,只要我想,就能做你的女人,就可以换个身份从这里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很血腥。” “那也比做一具行尸走肉强,一想到我们母女三人会无声无息死在这里,我就非常害怕,每天夜里都睡不着,生怕死亡来临,又每天都在期盼死亡能可怜我,别让我感到痛苦。” “每个人的恐惧不一样,宁德为何没有下人?” “皇嫂说这几天是乐安洞房花烛夜,仁寿宫所有下人都要保持安静,全部调到前面院子做女红。” 林威招招手,宁德立刻笑了,小鸟依人般来到身边,“郎君会带我出去,对吗?” “宁德出去想做什么?” 简单的问题她一下愣住了,歪头想了想道,“我想到京郊山上住着,感受雨雪风霜,每日在山顶眺望山河,一定很美。” “还有呢?” “当然是让母妃安享晚年,让母妃也有孙儿。” 林威点点头,“宁德不错,没有扭曲自己的性格。” 她刚想说什么,突然被林威扯掉薄纱,顿时面如红漆,摸着晶莹如丝的皮肤,林威不禁叹道,“公主啊,美如…呜呜~” 宁德公主比他还急,生怕他跑了,又急又笨,四周帘幔好像羞于看到公主的样子,也停止了摆动,院门无声无息关闭,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 皇后所在的大院,主殿只有她和云梦公主。 两人一起坐在锦榻中,喝果汁消暑,一个内侍进来,没有忌讳皇后,对云梦公主躬身道,“殿下,宁德公主如愿了。” 云梦公主摆摆手挥退,闭目不语,旁边的皇后突然扑哧一声嗤笑,“可笑,堂堂公主,何其可怜。” 云梦公主淡淡扫了她一眼,“林威昨日杀人太多,陛下这是让他消消杀气,以免他心绪激荡与人打斗,稳定京城人心。” “听说宛平侯一人独断尸山,杀得十万虏兵狼狈奔逃,这等英雄人物,却也不敢报妻儿之仇,说到底这皇城也没什么新鲜。” 云梦公主再次扫视皇后一眼,她知道皇后在讥讽什么,云梦公主杀了胡小米,强行让林威成长,大概早就是公开的秘密。 犹豫一会,云梦公主起身下地,对着皇后解衣。 皇后不明白她在做什么,但下一刻眼瞪如铃,只见公主胸口一道长长的刀痕,左臂一个前后穿透的窟窿,没死真是命大。 云梦公主让她看到后,慢慢穿好衣服,淡淡说道,“他不仅敢,而且动手杀过,本宫差点成为他疯魔后第一个祭刀之人,幸好本宫身手不错,所以我才在山海待了一个多月。 林威的性格根本没变,他平等待人,以前对权贵和皇家还有点敬重,苏秀秀死了,把他这一丝敬重也变成了冰冷的权力交易,也许你不理解,但本宫见过太多的龌龊,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成事。 于是本宫与他做了一个交易,只要朱明国祚安稳,其余都是小事,与公主媾和更是好事,对他和陛下都是好事。” 第193章 化身为牢下的釜底抽薪 皇帝以为他最多能困住林威三天,让京城消化一下宛平侯入京的影响,没想到林威远超他想象。 化身为牢、转移视线,宛平侯也会,而且时机出人意料。 既然皇帝让‘生娃’,干脆将计就计,整月没去‘上班’,每天与宁德公主在院中饮酒嬉戏寻欢,好像特别钟意公主凝神的琴音。 五天后,京城权贵就消化了他带来的影响,有心人得知林威在仁寿宫的所作所为,对皇帝又多了一层佩服。 兵部侍郎王之臣被廷推任蓟辽总督,因为不是交战区,且宛平侯已经把蓟辽妥善安置,王大人也就轻装上任了。 二百亲军护送下上任,王大人非要先巡视三屯营,结果还没出顺天府,坐骑受惊,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断脖子殉国。 京城马上有一股传言,蓟辽之前由血气旺盛的宛平侯镇守,尸山血海走出来的猛将,一人镇压二十万兵魂,文官恐怕镇不住。 内阁六部大佬听闻差点喷出血,脚指头想也知道有人在暗中作妖,但没人去呀,谁会拿生命怄气。 朝廷蹉跎了半个月,突然发现蓟辽现在的文武搭配挺好,武将在外面守边,文官在后面屯田管钱粮,关键他们品阶不高,朝廷不怕他们闹幺蛾子,还有巡边御史在蓟辽,有没有总督没区别,那就放着好了。 首辅顾秉谦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上了一份辞呈,还没到皇帝手中,九千岁冷冷的问了一句:你也想坠马? 顾大人瞬间如泄气的尿泡,垂头丧气返回文华殿,两腿一蹬彻底躺平,爱咋滴咋滴,反正老夫决不起草任何圣旨。 京卫指挥使司下属各衙等了半个月上官,听闻侯爷受伤后腿脚还不好,皇帝特旨养伤与公主团聚,属官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下来,该干嘛干嘛。 只是京卫正衙来了一个兵部正五品督饷官,卢象升,他本来是户部从五品员外郎,莫名其妙来了一份调令,连兵部堂官都不清楚他就成为兵部属官 了,转到京卫衙门督饷。 虽然升官了,却是个受气包,关键还没有正事,更没有主官,宛平侯不上衙,兵部不认他,这和谁说理去。 卢大人一咬牙也辞官,结果第二天升官了,从四品钱粮主事,主管京卫经历司,这…这…这还是等等宛平侯吧。 内城东北角的居贤坊,近段时间的行为让人出乎意料,京卫竟然如同唐朝长安城一样,把所有胡同砌墙封了起来,留了四个坊门,日夜有人在门后轮值,除了宛平侯带回来的京卫,任何人进不去。 这个特殊的情况让居贤坊外面大街上每日有很多人查探,可惜毛用没有,就算晚上有‘大侠’好奇,也是竖着进去,分段出来。 秦悦明从侯府来到坊内,住到原先骆家的大宅,开始在里面暗中制作底火,为此她还让京卫混淆视线购买了很多不相关杂料,让人感觉越发神秘。 但林威的暗卫‘衙门’既不在侯府、也不在居贤坊,而是在林耀的那个小院子。 锦衣亲军的暗卫被清理一空,之前的架构已经完全消失,亲军现在除了诏狱,实力虚弱无比。 林家老三林扬现在是外城千户,但老实人林扬就是个样子,他下面的副千户、百户全部换了一茬,都是跟随宛平侯作战的亲军精锐,其中有两个人是宛平侯‘发小’。 沈老三和彭老二现在是暗卫头领,林威把本已到东江的三百亲军抽调回京,分散在外城各百户所,瞬间掌控外城一切。 两人的家眷也受灾死了,是林威绝对信任的人,手下都是亲军之前不注意的子弟和辽东的逃民,既对京城了如指掌,外城的人又不认识他们,非常适合做宛平侯‘个人’的暗卫。 林扬接手骆家的事,在碧云寺继续‘修墓’,外城千户所顿时成为他们正大光明的联络处。 今天沈老三在外城千户所轮值,彭老二拎着一壶酒,拿着一碟肉来到他的值房,鬼鬼祟祟叫起打盹的副千户。 “果然如侯爷所说,他回京会被禁足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查到背后的人。” “废话少说,谁去找周奎了?” “嘿嘿,林家大哥的熟人,昭太妃的兄弟,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周奎在大街摆摊的时候,刘都督去坐了好一会。” 周奎是前门大街的一个相师,生活并不富裕,外城正东坊一个破房子居住,有个瘦弱漂亮的女儿,除此之外也没什么。 但林威给他们安排的任务是不准与任何人商量,只需要派人盯死周奎一家,盯死任何一个异常出现的人,所以他们的跟踪工作量很大。 沈老三眉头紧皱,都是亲军子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昭太妃的兄弟去找周奎,不一定就与昭太妃有关。 彭老二看他发愁,倒了杯酒,压低声音道,“旁边听墙根的兄弟说,刘都督告诉周奎,他可以向禁宫举荐秀女,周奎似乎有意动。” 沈老三推开酒杯,有点恼怒说道,“这能说明什么?侯爷说过,新搭线的肯定不是,一定是之前就搭过线的人。” “别着急嘛,这位刘都督与周奎谈过话后就回家了,家里正好有昭太妃派来送赏赐物的内侍。” 沈老三两眼一瞪,“不可能呀,怎么会是昭太妃?” “我不知道,但昭太妃掌太后印,肯定记住了周奎的女儿,若陛下选秀,他女儿肯定是后妃。若陛下为信王选秀,他女儿肯定是王妃。 侯爷说过,当今皇后是河南人,皇后父亲封伯却被问罪遣回原籍,暗卫肯定知道原因,他们却死光了,那昭太妃就不是传说中的寡淡之人。 侯爷还说过,布局之人一定有手段收取好处,咱们这是在釜底抽薪,能查到这位刘都督已经不容易了,接下来恐怕得侯爷动用宫内的人手,我们得赶紧告知侯爷。” 沈老三挠挠额头后摇手,“暂时不用,刘都督大大咧咧联系周奎,说不准是在掩护暗处的联系,我们再查一查,侯爷说了不让我们打扰他,这个局时间很长,再派一队人盯着刘府,跟踪每一个访客,刘府没有动手能力,我们必须知道是哪个勋贵或致仕大员联系他。” 第194章 二次杀戮前的宁静 闰六月过去,七月更加炎热,为此中枢还放了五天消暑假。 徐允晴快生产了,南京派来百多人伺候坐月子,小公爷徐允爵带领入京,顺带与宛平侯、京城勋贵谈点事。 到侯府才知道,里面快成兵营了,林威一直在仁寿宫,不代表他无法给外面递消息,除了以前阜财坊愿意投靠侯府的亲军家眷,侯府不能有任何下人,南京来的也不行,徐允爵甚至没有见到自己妹子,就被侯府的守卫给撵了出去。 定国公徐家的府邸距离侯府不远,徐允爵无奈带人到同族家里。 徐希皋宽衣大袖,袒胸露肩,很不雅的在后院池塘边乘凉,一手酒杯,一手扇子,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 家眷都到外庄避暑去了,后院很安静,徐允爵被下人带过来,看到他的样子有点嘶牙,站面前转了一圈,随意问道,“允祯贤弟还在上衙?” 徐希皋看他一眼,把扇子一扔,似乎更加烦躁,“允祯是禁卫统领,老夫上月也在禁宫轮值了五天,宛平侯与公主嬉戏作乐,意志消沉,名声快传遍京城了。” 徐允爵撇嘴一乐,坐到他面前自顾自倒了一杯酸梅汁,“林威这是在向陛下表忠心。” 徐希皋摇摇头,面色沉重,“若真是如此,三五天就足够了,你在南京也应该知道他实际流连的是宁德公主,而不是乐安公主。” 徐允爵更加无所谓,有点揶揄的微笑,“陛下很聪明,宁德公主性格恬淡,琴技超群,他杀戮过重,去去血腥,养养性子更好。” 徐希皋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你来跟老夫逗乐子?” 徐允爵摸摸鼻子认真道,“他大概是为了刺激李康妃,进而激怒郑贵妃,以此解决禁宫的破事,不想与皇家旧事牵扯太深。” “放屁,堂堂侯爵,掌京卫的实权镇守大将军,与一个老妖婆玩什么计谋。” 徐允爵一愣,疑惑问道,“除了调一个员外郎到京卫,调一个江西举人到蓟镇屯田,通过丁绍轼举荐了一个巡抚,他还做什么了?” 徐希皋哼哼冷笑一声,“卢象升名不见经传,他大概只是找户部尚书郭允厚手下的实干能吏,宋应星只是一个举人,听说专研农学,的确有履行军令状的意思。毕懋康目前是右佥都御史、郧阳巡抚,这位也是个制器人才,加上之前的王徵,看起来他的确准备在蓟镇屯田、炼铁、制药、制器。” 徐允爵听完更加疑惑了,“是啊,有什么不对吗?做事总得一步一步来,屯田、炼铁、制药、制器,均非一日之功。” 徐希皋这时的笑容变成了自嘲,“允爵啊,宛平侯是边镇回来的大将,与努尔哈赤、林丹汗几经生死博弈之人,勇猛只是表象,战争的胜利首先是人性大局的博弈胜利,这样的人会与一个公主缠绵?” 徐允爵这才意会到京城勋贵在担心什么,顿时低头思索起来,定国公这时又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他在布局啊,把自己扔到禁宫,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让人无从判断他的行为,也许暗地里早不知做了多少事。我也是十天前英国公提醒才明白,但他在做什么呢?除了京卫把居贤坊围起来,其他人员也没什么异常啊。” 徐允爵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而且想的很远,额头不一会就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内心直叫祸事。 徐希皋看他的样子,不禁嗤笑一声,“放心吧,没那么远,别忘了云梦公主与他的关系。” 哦,也是,林威不会怀疑皇帝,更不会弑君,这是砸自己的脚。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希皋突然恼怒一拍桌子,“哪个蠢货去截杀他的师妹,把林威搞得性格完全变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有发不完的怒气,林威强迫自己冷静,却在京城用上了兵法,你看着吧,八月十五以前,定然还有一次血腥。” 徐允爵擦擦额头冷汗,有点不太相信定国公,“您会不知京城有何异常?” 徐希皋被他说的更加恼怒了,“老子又不是神仙,英国公、成国公也不知道,大家只是担心林威无法收手。苏秀秀是他兄长所杀,蛊惑他兄长的是骆家,那骆家又是得到谁的暗示? 五百人的行动需要外庄配合、需要沿途隐蔽,亲军不可能毫无痕迹的完成,他们手脚越干净,越是让林威怀疑…呸,老子也怀疑,别说林威。 允爵啊,别忘了骆家可是他叫了十几年的姥爷舅舅,被他毫不犹豫灭族,可见他的仇恨有多深,哪能轻易结束。” 徐允爵终于意会到定国公为何紧张了,“与林家熟络的是西城指挥使吧?而指挥使又是成国公的妹夫?林耀的连襟?” 徐希皋沉重点点头,“若刘家真参与,林威不会迟疑一刻钟,这样就把成国公卷进来了,他若无动于衷还有什么威信,倘若动手,那就是…无法想象勋贵会乱成什么样子。” 徐允爵噌的起身,急急说道,“不行,我得到禁宫劝劝他,苏秀秀的事到此为止,一个骆家陪葬足够了。” 徐希皋拉住他,拍拍手臂示意冷静,面色更加沉重,“你这太想当然了,知道云梦公主为何在山海关住了一个月吗?不是关心林威,而是受了重伤,林威一开始得知师妹的死讯就怀疑陛下,且他毫不犹豫动手了,一刀刺入云梦公主胸膛,手铳连续开火。面对亲如娘的人都是如此,何况是其他人,劝他没用,我们最好祈祷西城指挥使不知情。” 徐允爵大恼,“男子汉大丈夫,困于儿女私情,他如今可是文武君臣的中心人物,这不是逼着大伙对他动手吗?” “允爵说对了,刺杀苏秀秀的好处不在勋贵,很有可能是哪个文臣的计谋,利用一个女人破坏陛下的大计,故意让他与勋贵大打出手。英国公也是这么判断的,而且告知了林威,所以他还在禁宫,证明他查不到是哪个文官牵扯其中,这些王八蛋,总是这么恶毒。” 徐允爵不信,“整个勋贵都查不到?” 徐希皋苦恼点点头,“的确藏得很深,这段时间大伙快把头发都薅秃了,骆家是暗卫不能审讯,如今真是悔之不及啊。” 第195章 自古禁宫产疯子 禁宫的林威当然知道勋贵着急,但丝毫不影响他的节奏,若还信勋贵的‘真心话’,就是二傻子。 宛平侯现在走的是‘抄盘兜底’路子,再多的阴谋诡计也得借人来收取,釜底抽薪弯道超车,下一个路口截杀你们。 屯田、炼铁,这些事至少需要一年才能开始,三年才能初步见效,布置完执行就对了,着急有蛋用,何况现在人还没到,出去也没什么事,不如继续在禁宫躺着养膘,养杀气。 七月七,宁德园内清风徐徐,凉亭里两人盖着薄被午休,裸露的上半身让亭里充满靡靡之气,抱一起睡的很香。 林威睡梦中感到一丝异常,猛得睁眼,凉亭门口,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身穿金色宫装,负手透过帘幔对他微笑,一颦一笑充满魅惑,如同画中走出的妖魅。 林威也笑了,想不到最先诈出来的是皇后,云梦公主说过,皇帝一次选择都没错,但皇帝没有太多筹码,打的是七伤拳,每次选择都有深深的反噬,最终把自己玩死了。 皇后看到他醒了,迈步穿过凉亭,站在宁德殿门口,淡淡瞥了一眼凉亭,林威快速理了一下思路,抱起宁德焕醒她。 “讨厌嘛,人家不想让你回乐安园。” “皇后来了!” 宁德啊呀一声惊醒,扭头看到远处的身影,慌张穿衣。 林威却一下又把她抱回怀中,拍拍后背安抚道,“皇后一人而来,必然是陛下有密旨,仁寿宫隔墙有耳,美人好好弹一曲,不要让耳目发现异常,我去会会她。” 宁德立刻一脸黯然,“郎君要走了吗?快乐总是这么短暂,下次…” “嘘,说了要带你出去,听话,快去弹琴,我去求求皇后,说不准可以让美人陪我出宫。” 宁德双眼一亮,点点头后,披着薄纱到琴前弹起来,林威等她心绪稳定下来,慢慢向皇后走去。 张嫣并没有回大殿内,因为宁德园此刻大门敞开,两名内侍躬身站在大门十步外低头等候。 林威到身前随意随意拱拱手,“想不到娘娘能来宁德园,令人意外。” 张嫣淡淡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点嘲讽意味,“宛平侯,本宫的身份陛下清楚,魏忠贤清楚,暗卫清楚,想必宛平侯也清楚。东林通过国本之争掌权,吸取其中教训,避免将来有人故技重施,本宫被安排入宫,可惜他们却跌落尘埃。 父亲与很多东林大员交好本宫才被选中,殊不知他们触动了皇室逆鳞,陛下狠心杀了自己的孩子,本宫已是弃子,你用不着阴阳怪气与本宫说话,本宫也管不了别人。” “哦?微臣可是听说,国丈张国纪非娘娘生父,堂堂太康伯被除爵撵回乡,竟然无人问津,可怜可怜。” “哼,有区别吗?” “没区别,不知娘娘有何指教?” “本宫吃撑了指教你,陛下让本宫来告诉你,宛平侯可以出去了,带走宁德也行,反正没人认识她。” “想不到陛下转了这么一大圈,却通过娘娘来告知。” 张嫣此刻魅惑中带了一丝嘲讽,“本宫能来,就证明你随时可以带走三位公主,陛下给你的奖励;本宫能来,就证明陛下已看出你的想法,警告你适可而止;本宫能来,就证明别人也猜到了你的潜藏目的,不要自以为是。 陛下需要你破局,但不会让你搅动中枢大乱,凡事有度,陛下还真是诚心为你好,大明朝再无第二个宛平侯这样的英雄人物了,机会难得,保重,惜命吧。” 张嫣说完袅袅而去,林威看着她的背影,眼角浮起一丝冷意,你有高大上的理由存活,老子就有更加高大上的理由让你不得不死。 这个女人在崇祯登基后还有戏,东林把获罪的太康伯召回朝,张嫣没有皇嗣、并非皇太后,张国纪却以恩爵封侯了,足以证明他就是东林。 若非听左光斗说,林威还不知道张嫣出自凤阳皇陵卫军户,从小就有令人赞叹的相貌,被东林暗中安排给张国纪养育,选秀入京顺利做了皇后。 昭太妃之所以选张嫣,不代表昭太妃就认识她,只需要亲近的内侍告诉太妃,你的老家有一个秀女艳压群芳,姿态端庄,潜移默化之下,昭太妃自然就会选她,根本用不着收买。 可惜,痴迷权争的东林君子没有勋贵的嗅觉,完全不懂皇家血脉传承的禁忌,皇太子的母亲哪怕是个‘野人’,都不允许她有天然立场,更不允许将来的皇太子对朝臣有天然喜好偏向,天启通过暗卫查清她的身份,毫不留情让魏忠贤派一个按摩师处理了孩子。 左光斗等东林也是后知后觉,事情已经做成了,才被抚宁侯和武定侯等勋贵警告他们触碰了禁忌,禁宫没有秘密,就算皇帝愿意,勋贵也绝对不允许张嫣诞生子嗣,小产反而是皇帝‘心软’。 大明朝的这些事,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背后的真相总是千奇百怪,让人大开眼界。外面的‘野生史学家’还会根据过耳几百次的消息,道听途说记载魏忠贤残害皇嗣, 京城每个人都是棋子,都有秘密,太操蛋了。 “郎君与皇嫂谈了什么?” 身边猛得响起一个声音,把沉思的林威吓了一跳,惭愧,最近真的警惕性降低了。 林威回头,难得露出一个笑意,“美人想出去吗?” 宁德眼里顿时全是不敢相信的星星,快激动的哭了,林威点点头,“去换个小内侍的衣服,我也舍不得你,咱们这就走吧。” 公主猛得跳到怀中献吻,然后生怕他跑了,非要拉着他一起更衣。 林威任由她拉着,拐跑一个是一个,棋子嘛,谁还不是谁的棋子。 皇后万万想不到,她刚离开一刻钟,宛平侯就尾随而来,这行动力和决断力,难怪可以大胜奴酋。 看着穿小内侍衣服,俏生生站到宛平侯身边的宁德,皇后扑哧笑了,“宛平侯,你想落一个龙阳之好的名声?” 林威扭头看着干干净净的宁德,不明白她的笑点在哪里。 皇后也没有等他开口,向旁边的女官示意,带宁德去换一身宫人的衣裙。 换衣间隙,她才开口解释道,“勋贵从未带皇城内侍回家,陛下倒是经常赐给他们宫人奴婢。” 林威无所谓的感谢一声,低头装死。 皇后好像很健谈,再次说道,“知道陛下为何对你加倍信任吗?云梦皇姑说你认为有人想弑君,不管有没有,陛下对你的忠心很欣慰。” 林威抬头皱眉,“娘娘什么都知道,真是让人吃惊。” “呵呵,本宫是个没人要的弃子,与陛下还能说两句话,就像一起蹲大狱的囚犯,孤独的时候只剩下扯淡,对外毫无影响。” “娘娘告诉微臣这些,是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皇后捉狭笑道,“宛平侯以为呢?” 林威冷冷回应,“微臣不感兴趣!” 皇后顿时莞尔,但也没再说什么,宁德换了一身普通宫装,在林威的带领下,走出宫门。 他走后一刻钟,怒气冲冲的李康妃来到皇后所在大殿唾沫横飞。 皇后一句话都没回,脸上始终保持笑意,就像看一个戏台丑角表演,难得给她无聊的生活添点乐趣。 第196章 刺杀无处不在 宁德拿的是坤宁宫的腰牌,手里捧着两匹蜀锦,跟在林威后面迈步出了禁宫。 规矩嘛,自欺欺人也得做全套。 禁卫查腰牌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公主,因为宁德丝毫没有宫人的胆怯,遇上宛平侯清冷的眼神又赶紧还回去恭敬放行。 禁宫门口,尚宝司少卿恭恭敬敬双手递给他腰牌,林威第一次见到自己出入禁宫的‘通行证’,铜质椭圆牌子,正面京卫指挥使司·掌印林威,背面宛平侯·驸马都尉。 大明朝独一无二的腰牌,但拿着毫无用处,可能丢了,挥手示意他自己留着吧,继续出皇城。 尚宝司少卿见怪不怪,很多大员的腰牌都在这里,人进去挂到墙上,出来他们保存起,自古领导‘签到’都由喽啰代替嘛。 承天门外,林威一出皇城,立刻过来六个亲卫,朝堂大员的亲随在这里有休息的值房,日夜轮值等候。 六人前二后四把他围起来,“侯爷,关师让您小心刺杀,沈千户有消息求见,南京小公爷在定国公府请您赴宴,英国公、镇远侯、西宁侯、武清侯、定西侯请您到府邸做客,成国公说与您在林大爷的院子喝酒。” 林威一个不感兴趣,“知道宋应星和毕懋康什么时候到京吗?” “回侯爷,宋应星应召工部,大概在八月,毕懋康则没有确定,他需要交接巡抚,新巡抚还没有回京领旨。” 林威暗骂一声大明朝的做事效率,扭头向西长安街走去。 大时雍坊的修缮工作差不多全完成了,毕竟是寸土寸金之地,但大明朝没有城建规划,全部从原址修建,等于是复原,除了墙瓦是新的,格局照旧,几乎不会迷路。 林威一扭头进入胡同,宁德跟在后面,一直新奇的四处张望,如同出笼的金丝雀,还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换了个大笼子。 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的各种属衙人很少,新的库房看起来无比空旷,王恭厂变成了一片空地,脚下凹凸不平,林威站其中四处张望一圈,闭目感受了一下爆心释放的威力,睁眼看到南面城墙上如麻子脸的密集小点,五个多月过去了,还是一样样的痕迹。 一个大红蟒袍官员在此处很稀罕,何况是坐蟒的年轻人,不多路过的几个人立刻猜到是谁,无声跪在胡同中等他离开。 林威没兴趣到城墙,听师父的描述,不用看也知道,那些如同石炭的黑点,是粉尘爆炸后与其他东西的混合结块。 继续向西,来到宣武门大街,阜财坊就在眼前,这里完工更早、但更杂乱,因为贫苦的亲军家眷没地方住,会先住进垮塌一半的厢房再慢慢修建。 林家老宅只剩下几堵断墙和一半柴房,人若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林威负手站在破烂的木门前,禁宫好不容易恢复的一丝烟火气,在这里站没了,整个人越来越冷,想起林家和师妹,双手指关节捏的嘎巴响,内心止不住的抽刀砍杀冲动。 两侧不一会站满军户,上百个校尉从百户所出来,把亲军家眷隔离在远处,人群看着他默默无声,他看着废墟默默无声。 定国公徐希皋和小公爷徐允爵在外围看了一眼,齐齐叹气,英国公果然猜对了,灭门杀妻之恨,能轻易消除就见鬼了,那样无情的人比现在的林威更可怕,旁人又劝不得,几百号人陪着他发呆。 林威从沉思中回神,扭头左右看看,都是曾经的熟人,几乎全部戴孝,朝他们左右拱拱手,还没有开口,几百人突然齐刷刷下跪,顿时把话全部堵了回去。 让他们到侯府串门,大概会吓着他们。邻里之间从此是两个世界的人,老子的世界太血腥了,既然他们没有到侯府,那以后也不用牵连了。 林威扭头返回大街,慢慢向北,经过小时雍坊后,冲击波扩散,西城受灾的房屋一下就少了很多,倒塌的大多是危房老房。 再向北进入安富坊和咸宜坊,这里就恢复了以往了热闹。 林威的第六感突然察觉到一丝杀气,左右看看没什么异常,身后的宁德公主依旧在四处张望,落后十来步的徐希皋和徐允爵看他回头,笑着走了上来, “贤侄,知道你兴趣不高,也不可能与每个人有时间交流,但咱们得谈谈,勋贵之间不能乱,徐某已得到英国公的同意。” 林威僵硬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慢慢回头眼神在前面扫了一圈,他的官袍压迫感太强,百姓都绕道而走,身边没什么异常。 左前方一座二层酒楼,一楼大堂坐着几位喝茶聊天的散客,二楼雅间开窗,隐约一丝寒光… 林威猛得转身,单手抱起宁德向左移了两步,顺势把徐希皋一脚踢开,却踢了个空,定国公与他反应一样,齐齐横移。 嘭~ 两指粗、三尺长的一支铁箭插到地下,直入黄土半尺,箭尾还嗡嗡抖动不止。 亲卫大叫一声有刺客,四人把他们围起来,两人立刻抽出手铳冲向酒楼,徐希皋和徐允爵的亲卫也哗啦一下涌到身边,把四人围中间密不透风。 徐希皋一头冷汗,看着地下的箭脸色惨白,“这是三弦弩,军中才有的器械,该死的,还不知道有几处刺杀等着。” 林威神色如常,眼神盯着酒楼淡淡说道,“公爷好身手,无妄之灾,下次不会好运了,离我远点比较好。” 徐希皋看他还有心思开玩笑,哭笑不得道,“你以后小心点吧,君子坐不垂堂。” “公爷以为是什么人?” “鬼才知道,现在除了勋贵和陛下,人人有可能。” 林威看向他的眼神带着讥讽的笑意,嘴角一撇没有回答,再看一眼依旧处于惊恐中的大舅哥,摇摇头拉着呆滞的宁德大步离开。 啪啪啪~ 酒楼内传来几声手铳的声音,林威没兴趣关心刺客的死活,三弦弩装填时间太长,他们只有一次机会,反正抓到活口也没有用,懒得在这种人身上下功夫。 对付刺客最好的方式就是弄死他背后之人,以暴制暴、以血止血,主子死了,自然不会有陪葬的傻子死士。 第197章 老子不在乎,你去死吧 徐允晴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徐允爵终于见到了自家妹子,圆滚滚的大肚子坐躺椅中,身材倒是没太走样,就是嗜睡。 林威看到她顿时换了一个表情,阴霾被驱散,笑着走到身边,毫不顾忌旁人,自然而然亲吻,“辛苦娘子了。” 徐允晴甜蜜一笑,“孩子很着急,每天都被他从梦中叫醒。” “这么淘气,等生下来我得打屁股,让他不知心疼娘亲。” “呸,我才舍不得。” 两人腻歪几句,徐允晴才看向自己的哥哥,神色轻松笑着道,“大哥,小妹现在是林家妇,您有事与夫君谈吧,前几日是我让他们叫您离开,小妹实在顾不上孩子以外的事。” 徐允爵哈哈一笑,“当然是林家妇,父亲和我生怕你坐月子不习惯北方的气候,只要小妹高兴,家里就非常高兴。” “谢谢父亲大人关心,我和我的孩子将来一辈子都在夫君身边,没有什么不习惯。” 两人说完后,林威把宁德介绍给徐允晴认识,公主很是稀罕的看着她的大肚子,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非常幼稚地问道,“姐姐累吗?” 徐允晴笑了,“当然不累,让人安心的沉重。” 宁德附身到肚子上听了一会,眼里全是期盼,“真是羡慕姐姐,我能像母妃一样怀两个。” “哈哈,殿下加油,这侯府后院还真的有点冷清。” 徐允晴算看出来了,这位公主将住在侯府,不会去其他地方,换句话说,林威给他找来解闷的姐妹,秦悦明和苏秀秀与她的确差着‘等级’,这是出生带来的待人态度,很难改变。 宁德公主见识有限、性格很纯粹,并没有被外面的刺杀影响‘自由’的心情,林威看她俩聊的挺好,负手离开后院。 前院此刻非常热闹,顺天府尹、宛平知县、西城指挥使、田尔耕、镇远侯、定国公都在。 文官只是例行问候,得知宛平侯无恙就走了,其余人却在前院客房,关大河被强行逼出来接待,又无话可说,众人只是安静喝茶。 徐允爵从外面进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略微摇摇头低声道,“宛平侯在中院祠堂。” 林威祭祖估计时间短不了,众人继续安静等候,不一会云梦公主也来了,但人家去了后院。 众人继续等到午时中,大热的天,林威突然请几人到祠堂大院。 关大河叹息一声没有跟着去,只有他才明白,小六在用‘兵法’复仇,这才刚刚开始,勋贵以为杀骆家就结束,那是做梦。 祠堂院内,林威站在当院中,太阳即将落山,余晖洒到身上也无法驱散他的清冷,几人看到他的样子,内心齐齐咯噔一声,皇帝的美人计毛用没有啊,宛平侯还是一副油盐不进要吃亏的样子。 没错,在他们内心深处,林威只是一个有大‘利润’的投资,就算身为勋贵,底蕴也差了一截,还处于‘被教育’阶段。 祠堂门口有香炉,几人挨个去上了一炷香,才来到林威身边,定国公又是他那一套,“林威,咱们得谈谈,镇远侯顾兄作证,咱们是同进退的武勋,京卫如何开始,需要大家一起合计。” 林威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但没有接茬,而是对田尔耕道,“田都督,林某遇刺,什么结局?” 田尔耕一个哆嗦,赶紧出列搭话,“回侯爷,刺客乃…” “少说废话,简单点!” 锦衣都督被噎了一句,语速加快,“刺客四人江南口音,背着沉重的匣子,掌柜以为他们是戏班,到二楼叫了一个雅间后再未出来。他们应该是刚刚知晓侯爷从禁宫出来,从西城阜成门入城直接到酒楼,锦衣卫一定追查背后之人,侯爷放心,外地人很好查。” “难为田都督了,阜成门的确不远,三弦弩哪来的?” “回侯爷,是旧弩,肯定不是出自京城某衙。” 林威顿时哼哼冷笑,“单单一副旧弩,就能判断不是出自京城?田都督睁眼说瞎话是怕牵扯贵人吗?不用紧张,慢慢查吧,用不着撵着兄弟们鸡飞狗跳。” “谢侯爷体谅,下官一定尽力。” 能查到就见鬼了,田尔耕也不敢把话说满。 林威听后又笑了,不过也没有为难田尔耕,又换了一人,对西城指挥使道,“刘指挥使,咱们是世交,林某之前还称呼过世叔,后来才知道你与大哥是连襟,自家人嘛,咱们说话简单点,阜成门是贵衙防区,四个人带着军械大摇大摆入城,这么容易?” 这位虽然只是三品指挥使,底气却比田尔耕牛多了,世袭指挥使如同林家一样,何况还是成国公的嫡亲妹夫。 听到林威的话,脸上全是‘真诚的沉重’,摇摇头拱手道,“城门每日人来人往,这四个家伙给了轮值守备一个银裸子,还打听了一下京城梨园情况,兄弟们也就没有难为他们,对了,守备是喜好拳脚的老韩,关老大的好友,侯爷应该认识。” 林威双眉一沉,“阜成门每日人来人往?林某在阜财坊住了近二十年,阜成门既不是主城门,也不是商队入城的关卡,除了内城西边的家眷,什么时候人来人往了?” 指挥使没想到他还‘认真’起来了,尴尬之下打了个哈哈,“是下官疏忽了。” “没错,你是疏忽了,玩忽职守!”林威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刘指挥使是世交,秀秀被害的时候,骆家和二哥大队人马出城入城,走的也是西城吧?” 指挥使脸色一冷,“侯爷何意?你大哥也经常也带人出入,下官不可能每次要调令…” 徐希皋猛得把他拖开,站到两人中间,内心大骂蠢货,没看到林威眼里的杀意嘛,你tm还刺激他。 “林威,咱们先谈谈…” “免了!”林威冷哼一声,“公爷是想告诉我,刘指挥使就算有过,就算明知他们出去办事,甚至明知林武去截留秀秀,只要没插手就不算,毕竟刘指挥使是林成名义上的父亲,更是成国公的妹夫,后台硬的很,有错但不得论罪,是吗?” 把潜规则说的这么直白,徐希皋作为英国公派过来的‘说和人’,顿时苦恼不已,犹豫着怎么劝解,突然传来林威阴冷的声音,“老子不在乎!” “什么?”徐希皋下意识询问。 林威嘴角一撇,冷冽的杀意刺骨而来,“老子不在乎,你去死吧!” 嘭~ 烟雾喷发,他们没注意林威什么时候提溜着手铳,刚才那句话是对一旁神情带着讥讽的刘指挥使而去。 此刻的刘指挥使,脸上还保持着蔑笑,眉心一个窟窿,后脑飞了一半,两眼大瞪仰天栽倒,死得不能再死。 事发突然,一瞬间所有人呆滞了。 徐希皋差点蹦起来,内心大叫,祸事了,大祸事。 第198章 祸事了?想多了 祸事了,大祸事。 这是几人一致的内心戏,他们一瞬间想逃离侯府,麻蛋,疯魔的侯爵大将,京城什么时候出过这种鬼。 啪啪啪~ 阜成门距离侯府的确很近,刘家所在的鸣玉坊也很近,火铳声很清晰。 众人听到声音,猛得惊醒,看向林威的眼神充满不可置信的惊恐,很明显,他刚才开枪就是信号。 林威把手铳扔给旁边的亲卫,轻哼一声,“田都督,你可以去交差了,以后在哪儿发生刺杀,就把哪儿放刺客入城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宰了,玩忽职守,类同放敌军入城,威胁陛下安全类同弑君,抄家夷族。你们不敢动手,老子亲自来,别忘了,老子是京卫指挥使司掌印,有监督五城兵马司之责,京城的城防安全我说了算。” 林威说完就走,廊道拐角飘来冷冷的两个字,“送客!” 徐希皋猛得冲出去追身,被镇远侯拉了一个趔趄,差点趴下。 镇远侯靠到耳边低吼,“公爷,我们马上回五军都督府,刘指挥使已经死了,成国公若动手,无论如何不是林威的对手,他现在是疯子,连云梦公主都敢杀。” 徐希皋咬牙重重呼吸几下,恶狠狠扭头看了一眼徐允爵,与镇远侯急急离去。 大舅哥徐允爵一脸惨白,第一次见林威这种不分高低、不分贵贱、不分主次、不计后果的杀人方式,好似很后悔作为当事人。 后院凉亭,云梦公主负手站在亭中,仰头怔怔听着外面的动静,脸色没有丝毫波动。 听到林威的脚步声,她才扭头,“我已经告诉陛下了,明天那个道长会入宫暗中瞧病,勋贵应该没有精力关注禁宫的情况,只是你这打草惊蛇未免有点猛。” “听小姨这意思,皇后也是障眼法?她与外面还有联系?” “当然有,不过她什么都做不了,本宫只是通过她传递禁宫的事,暗卫联络方式你为何还没有掌握?看不起暗卫?京城各家府上、包括禁宫和皇城有很多林家、骆家的棋子,你得收拢他们。” 林威不耐烦的摆手,“这个随后再说,定国公徐希皋的身手怎么样?” 云梦公主一愣,“身手?没看出来他有什么身手,也没听说他拳脚如何,武勋都做过禁卫,也许年轻时候…” “徐希皋知道有刺杀!”林威直接打断她。 云梦两眼一瞪,“怎…怎么可能?” 林威嘴角邪魅一笑,“因为他比我反应还快一步,虽然我腿伤还不利索,那他也太快了,比大师兄还快。用师父的话说,我搏杀武艺稀松平常,但比我腰腿还快的人他没见过,小时候故意在梅花桩内抽打,训练闪转腾挪的逃命本事。” 云梦公主顿时一屁股坐到木台边,嘴里喃喃道,“祸事了,大祸事。” 林威哼哼冷笑,“小姨啊,抛开皇城禁宫之事,论官场大局心机,你差他们太远了。” “什么…什么意思?” “英国公曾告诉过我,刺杀将伴随我终身,有时候自己人也在行刺,要过程而不是结果,为的是反其道而行之,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云梦公主眼神一亮,擦擦额头的冷汗,嫃怒低骂,“你看到了示警对吗?” 林威看她的样子,失望摇摇头,“小姨果然不适合权力搏斗的迂回玩法,徐希皋当然是在刺杀,不过他不是在杀我。” 云梦公主迟疑了一下,脸色瞬间大怒,“宁德?” “没错,徐希皋既是在打断我的布置,也是催我赶紧做事,更是为了他自己,小姨别忘了,大宁都司旧地现在有我的五千骑军和五万百姓,宣大走私的路线被我掐断了,贵人们主要财源断了,这事比京城的博弈更重要,冬季前若没有达成共识,都督府主要勋贵每年至少三百万两的损失,由此推断,其余勋贵也默许他来主导处理此事。” 林威一瞬间把徐希皋扒了个干干净净,云梦公主呆立当场,好似回忆起四个多月前从绝食中走出来的复仇者,当时的林威眼神充满睥睨天下的杀伐之气,气场比父皇万历还强,就像刚才一样,三言两语把天下人扒了一遍。 “该死的,他们竟然利用公主的命来做事。” 林威眉头一皱,“小姨这是什么话?皇帝用公主来施美人计,你也同意了,公主命很金贵吗?别忘了有人还在弑君,别忘了大灾还有三万冤魂,别忘了…” “好了!”云梦冷冷打断他,“本宫只是没想到他们杀一个可怜的女人,更没想到是定国公徐希皋下场。” 林威点点头,“因为我是武勋侯爵实权大将,自然会牵扯核心公侯下场做事,伯爵还不够格,来一个死一个。” “接下来做什么?” “小姨确定陛下的病情、顺着太医用药记录查一查、以及西苑游船的问题,不能让任何人发觉。至于京城的事,成国公若敢上门,我不介意杀了他,勋贵做久了,他们忘了自己也会死,去年两侯一伯还不够啊。朱纯臣若死了,英国公反而轻松,内阁六部的文臣幸灾乐祸,绝对不会掀大案,做局就是如此,任何局都怕内部出问题。” “这样一来,你岂非站到五军都督府对立面?” “有时候对立面才能真心做朋友,不过小姨放心吧,朱纯臣不会来找我的,权争的基本素养就是及时止损,姓刘的已经是个死人了,谁都救不活,那就没人支持成国公与我拼杀,他顶多明日暗中动手发泄发泄。 老子明天京卫衙门、皇城守卫衙门聚将,让他来发泄吧,哈哈,宛平侯才是京城唯一的地头蛇,有种他们就继续刺杀,反正勋贵不会波及中枢政务,等京城的搏杀外溢到地方,至少需要一两年时间,老子到时候都把事做完了,咱们稳坐钓鱼台。” 云梦公主思索了一会,沉重点点头,急匆匆回禁宫与皇帝演戏去了。 京卫掌印权力一旦施展大的很,宛平侯杀西城指挥使有光明正大的罪名,并不是私仇泄愤,成国公若找过来,必须有为妹夫脱罪的理由,否则真有可能送人头。 林威猜测的完全没错,镇远侯顾大理在都督府抱住成国公,别的公侯一顿劝慰,把叫嚣‘复仇’的国公稳住了,朱纯臣大局为重、就坡下驴,叫嚣明日去禁宫告御状。 至于私下里他想做什么,就不关别人什么事了。 只是徐希皋暗中趴到张维贤的耳边,“公爷,林威身手敏捷,他一定识破我的布局了,宛平侯智多近乎妖啊。” 第199章 弑君的正确姿势 七月初八,整个京城安静的很,非常非常安静。 大明皇帝的人身安全由京城、皇城、禁宫的‘三级防御’布局构成,宛平侯负责外围,节制中间,那自然有监督五城兵马司的权力,以制衡兵部。 所以京卫指挥使司正衙聚将,不仅有上直十二卫指挥使,连兵部的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轮值提督、兵部在京卫的属官、都察院的驻衙御史、京卫武学的教谕等等,只要京卫掌印可以管理、节制、统领、监督的文臣武将都得到。 这是妥妥的京城‘督师’聚将,行的是军法,胆敢迟疑一息,恐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人头落地。 胆敢有人来破坏、刺杀,那恐怕…血流漂杵是唯一的结局。 无论如何,京城三千京官的目光、各种暗探的注意力都在京卫正衙,宛平侯聚将后还会巡视,所以京城和皇城的兵马今日都规矩了很多。 皇城一大早出去很多内侍,大多是领班等大小头领,还有御马监、净军之人,他们从四门而出,皇城守卫懒得查询,脚指头猜也知道他们去做什么,看一眼腰牌全部放行。 辰时二刻,之前那些内侍又返回来了,守卫以为宛平侯已经结束聚将,顿时快速放行,挺拔站立等候上官巡视。 东安门这时进来一个借别人腰牌的男子,与五个净军绕过直道向北,来到司礼监,正位天启皇帝端坐,旁边云梦公主和魏忠贤。 郎中行了个礼,废话少说,立刻为皇帝把脉,这是宛平侯给云梦介绍的郎中,医学界名人,道家得道高人,傅青主。 云梦公主的公开身份很有意思,是武当山十方丛林在京城的道观主持,万历皇帝三舅、当今武清侯三叔李真人的唯一道统传人,在道家内部地位很高,傅青主正好在京城游历,僧道司掌握他的行踪,正好请过来。 虽然他更擅长妇科,所着医术四百年后都是‘圣学’,但中医都是相通的,比太医更值得信任。 傅青主望闻问切来了一遍,丝毫没有对皇帝的胆怯,太医用药记录几日前已经看过了,再看皇帝,他就明白了。 “陛下,太医用药无错,宫内用膳也没有错,但他们合在一起就错了,用药用膳讲究先后,脾胃喜欢温热,惧怕寒凉,海鲜往往偏寒凉,长期食用过多,寒气侵袭脾胃。陛下精气不足,肾气虚弱,这是脾胃损伤之后频繁用药虚补所致。药膳对冲,五脏同时衰弱,非一日之病,实乃沉疴已久。” 天启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傅青主摇摇头,“陛下,是药三分毒,病从口入。陛下的病是吃出来、养出来的,太医一次一次用药没有错,他们也是为了陛下身体康健,但陛下一次一次进食消耗精元,药膳以身体为战场反复搏杀,最终会五脏衰竭。” “以傅先生看来,如何治疗?” “不需要吃任何药,更不能大补,陛下需要戒掉每日的海鲜,少近女色,可以练练武艺强身健体,三五年后自然可复原。” “少近女色?”皇帝自嘲笑了。 傅青主却郑重点点头,“精元虚弱,皇嗣易折损,陛下天生体虚,与先帝也有关系。” 你倒是敢说,皇帝闭口无语,没人弑君就行,朕年轻着呢。 旁边的云梦公主却皱眉问道,“陛下去年和今年在西苑三次落水,偶有风寒,吃发热之药驱寒,傅先生如何看?” 傅青主脸色顿时一惊,“陛下,急冷急热,若再吃药,如同药食对冲厮杀,若接着再食补阳药,比剧毒更毒,肾脏不堪重负,随时可能崩塌,陛下眼官隐隐发黑,外皮碎屑较多,皆为药食搏杀痕迹,为大明长治久安,请陛下万万不可再补任何药食,不可食药御女,任何一次都会危急性命,神仙难救。” 天启和云梦公主在他说的时候慢慢起身,脸色阴晴不定又凝重无比,傅青主再次躬身,“贫道告退。” 天启深吸一口气,“傅先生辛苦了,朕无法赏赐,过段时间宛平侯会请先生,代朕感谢。” “陛下言重了,圣君安危乃天下所盼,贫道告退。” 天启摆摆手示意魏忠贤安排净军掩护他出宫,扭头问云梦公主,“若把这事看做弑君,那落水必有痕迹,皇姑有什么收获?” 云梦公主摇摇头,“暂时没有,陛下以后不可到西苑。” 天启点点头,“按照宛平侯的推断,他一旦开始做事,弑君行为必会加快加剧,我们未准备好前,他不能开始放开手脚做事?” “没错,他一举一动都会破坏别人的图谋,就连屯卫也是很多人的固有势力,军户除了皇田皇庄,京城权贵家里求生的更多,他一旦以军令召回屯田,京城权贵人家就无人种田了,徐徐渐进不是他的性格,也与大局不符,未胜先虑败,做好两手准备,才可以开始。” 皇帝负手来到司礼监大院门口,向东张望一会,突然得意笑了,“今天是朕这一辈子最安静、最安心的时候,引而不发的宛平侯比上蹿下跳的京卫掌印更具震慑力。的确比暗卫可靠多了,暗卫的消息多而杂,且互相之间乱七八糟牵扯,难怪他死活不愿接手,有京卫在侧,百官可以安心做事了。” 皇帝说的没错,城东的京卫正衙,此刻有一千多名士兵站岗守卫,他们铠甲明亮、眼神坚毅,让京城充满肃杀的兵戈之气。 京城内的属官早就来了,验明身份后还得等,衙门外面的街道、酒楼、胡同、小院子里无数人探头探脑。 聚将的截止时间是巳时三刻,林威‘照顾’京郊的属官,故意延后一个时辰,得知禁宫完事后才从侯府出发。 侯爵、太傅、镇守、皇亲,四个稀有身份合到一起,林威的仪仗也很稀有,前后左右一百精锐亲卫,中间护着一顶十六人所抬的金纹威严大轿,绕行长安街向东而去。 第200章 新官上任两把火 咣咣咣的整齐步伐进入京卫正衙大院,身着蟒袍的林威缓缓出轿,立刻传来轰然整齐的行礼声,“拜见大将军!” 千余人鼓械大吼,声震屋瓦,禁卫掌印到! 林威独身而来,没有属官,却拥有超越所有人的威严,迈步进入正殿。 殿内人满为患,两侧属将、属官、受节制的文武勋贵挤得满满当当,坐是坐不下了,先站着吧,主殿既所谓的武将节堂,此刻只有掌印一人有座位。 林威大步到太师椅端坐,两侧文武齐齐躬身。 “拜见大将军!”这是京卫直属、节制、监督的指挥使等带兵武将。 “拜见大人!”这是京卫正衙的兵部属官、驻衙御史。 “见过侯爷!”这是提督皇城守卫的勋贵。 称呼乱七八糟,神色倒是一样,有一种座山雕的既视感。 这就是实权武将带来的好处,任他们有万般心思,军法当前,面对刀子也得毕恭毕敬。 今日主官到位,最主要的是宣布‘施政纲领’,统一思想,烧三把火,不会长篇大论。 林威正坐亮声,口齿清晰,“诸位兄弟,京卫的职责是保卫京城、保卫皇帝,这是大明律赋予我们的权力,轮值乃行军,人人都要用命履职,若有人玩忽职守,形同欺君弑君,别怪军法无情。 在本官眼中,京卫是中枢延伸出来的地方衙门,我们是镇守、我们是亲军、我们更是大明门户,京城安危是天子赋予我们的重任,各司其职、尽忠职守,是本官对诸位的唯一要求。 不用来拍我的马屁,也不用来求情通融,做好了自然能升官,做不好本官的刀子也不慢。” 话音一落,众人轰然躬身,“谨遵大将军\/大人\/侯爷均令。” 林威点点头,神色冷淡,“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本官没准备烧火,却有别人来找死。昨日有人刺杀本官,西城指挥使放人进来还有脸给自己开脱,今日能放刺客入城刺杀本官,明日就能放刺客入城刺杀陛下。 五城兵马司诸位是兵部属官,但京卫也守卫城墙、有节制监督之责,负责西城的京卫属官,京卫正衙镇抚使,滚出来!” 两侧立刻出来二十几个人下跪,“属下知罪,大将军饶命!” 林威一挥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念在初犯,每人杖二十军棍,本官若再听说有人玩忽职守,或者夜晚私自从城墙放人进出,无论他是谁,皇权特许,军法先斩后奏。” 几人忙不迭磕头感谢,被亲卫拽了出去,林威又看向五城兵马司几个主官,“几位回去吧,你们知道林某的出身,可以告知下属兄弟,有胆就试试本官的耳目,东西指挥使空缺,那是兵部的事,记住,你们的上官阻止不了本官杀你。” 南城指挥使领头,几人立刻躬身,“下官愿随大将军守卫京城,随时恭候大将军巡视,我等告退。” 大殿门口传来砰砰的军棍声,却无一人敢鬼嚎,给大殿内莫名增加了一丝凝重,皇城守卫提督衙门来了两个侯爵、两个伯爵,在百姓眼里是贵人,在权力场,他们可能连当初的林家都不如,林威伸手让亲卫搬来四个椅子,让他们落座,却没有与他们谈事。 环视一圈殿内,文武齐全,边镇督师升帐大概都没有这么齐全的配置,林威缓缓开口, “诸位应该都知道本官立了军令状,京卫所属屯卫日夜忙碌,一年到头却食不果腹,上直十二卫守卫京城,一月只有四钱银子,就这都欠饷半年了,连京城商号伙计、酒楼跑堂都不如,皇帝不差饿兵,兄弟们这样艰难,让他们专职守卫完全是异想天开。 本官在亲军六年,一个月六钱银子,自己都无法养活自己,每天的想法都是去哪里找外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官的吃饱喝足,兄弟们还有家眷怎么办?军令状已下,本官不可能亲自去屯田,得有人去主持,诸位有什么看法?” 有什么看法?众人面面相觑,您怎么说怎么做,我们有看法没用啊。 林威扫了他们一圈,最后停在一个身材高大的文官身上,从四品属官很高阶了,其余人都是六七品,卢大人的官袍很显眼。 卢象升知道自己躲不过,出列拱手道,“禀大人,下官主持经历司督粮督饷,一定尽忠职守,每月从兵部领饷后及时下发,若贪墨一钱,下官愿领军法。” 林威点点头,“卢大人本官自然信的过,但兄弟们已经缺饷五年了,五年来每月只有两钱银子或粟米,欠饷何时补齐?卢大人领着俸禄饿不死,兄弟们家眷饿死多少人,去看过吗?” 卢象升一滞,“回大人,下官到属衙一月,天下均缺饷,兵部户部也没有税赋。” “那他们就等死吗?” 宛平侯声音突然变冷,两侧属官下意识向后挪脚,卢象升深吸一口气,“下官无能,大人见谅。” “哼!”林威轻哼一声,接着传来嘲讽的声音,“卢大人,你不发饷,本官刚才的话就是放屁,无能见谅?这是军衙,无能得死,见谅什么?若把你们全杀了能让兄弟们领饷养家糊口,本官不会和你们废话一句,当官得解决民生、为君分忧、为上官分忧,再让老子见谅,老子让你们全家都见凉。” 卢大人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顿时脖子一硬,“侯爷,下官是兵部属官。” 林威更加一副不屑的样子,“是啊,兵部的驻衙属官,怎么?你有两个脑袋?” 卢象升顿时无语,暗骂自己刚才失语,林威冷哼一声,“卢象升顶撞上官,赏十军棍,降一级戴罪立功。” 大殿内的人一愣,打文官军棍?他们脑袋还处于宕机中,身后亲卫猛得把卢象升按倒,当堂快速甩了十棍子。 军棍太快,倒是不疼,属实丢人,地下的卢象升却被一瞬间打明白了,他是宛平侯点来的官,明显是让他做事,自己却反应迟钝,莫名其妙当了一只‘鸡’,反正兵部不认自己,不如去‘主政一方’,做点有意义的事。 “下官知罪,大明国库空空荡荡,督粮督饷均是尸位素餐之职,下官愿去屯田,这也是督饷督粮,为大人完成军令状效力。” 林威突然起身,哈哈大笑,“很好,很好,本官屯田军令状已下,诸位都是好人,从今天开始,由卢大人带所有人到平谷县的中屯卫屯田。 卢大人,本官配给你百人亲卫,外出执行军法,你只有半年时间查看地形,统计人口,秋季焚烧野草,羊群卧田施肥,明年哪怕只能养活百人,诸位都是大明的好官,本官一定请奏陛下嘉奖升官。” “下官万死不辞,必不负大人所托。” “好,卢大人乃诸官楷模,本官军令已下,现在就出发吧,一百人可到门口点齐,本官在京城期盼卢大人凯旋。” 卢象升一躬身,朝两侧的属官瞥了一眼,退出大殿。 有反应快的连忙躬身跟上,反应慢的对上宛平侯杀人似的眼神,缩缩脖子也跟上。 大殿内剩下一堆武将,个个战战兢兢,第一次见识这么强势的掌印,能把文官用上军法,开眼了。 林威却与他们无话可说,京卫能正常轮值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做精锐、严格值守,那是做梦,更是逼他们去死。 于是宛平侯冷冷一摆手,“本官不是不近人情的傻子,都去做事吧,对兄弟们们少点扣剥,本官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做任何事都不能隐瞒,任何微小的欺上瞒下只会引来一刀,言尽于此,咱们日后再谈。” 啊?没有三把火了?宛平侯这‘包庇’意味非常明显,意思是京卫不能受委屈,该做啥做啥,只要不隐瞒侯爷就可以。 晴天大老爷在世啊,有侯爷撑腰,京卫马上可以压过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巡视京城何处不是钱粮,上百人眼神快速交流,内心激动不已,拥挤着齐齐下跪高呼,“我等愿为侯爷效死。” 第201章 暗卫的运行方式 林威第一次聚将,好像什么都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烧了两把火,却留下两侯两伯,中午请他们在正衙后院喝了顿酒。 然后,没有然后了。 说好的巡视呢? 直到下值时间,京卫、五城兵马司、皇城守卫都没见到宛平侯,看戏的人感觉自己被耍了,闪了个趔趄,恼怒回家。 天启皇帝很少开朝会,如今的上值时间是朝六晚四,除了老爷们中午吃口便饭,百姓也不吃午饭。 夏天早早下班,林威送走皇城守卫的勋贵,在后衙翻了一顿文书,二十万人,百万家眷,让他脑门一阵抽搐。 京卫果然很特殊,竟然tm满编,上直十二卫盯着的人太多,根本无法吃空饷,中四卫守护运河,人手本来就不够,也无法缺编,至于屯卫,更是只有超额。 京卫绝对是大明朝唯一满编的属衙,皇帝身边轮值,欠饷无法兼职,又无法缺编,上下都是穷鬼,这里的指挥使等中层将官比锦衣卫可怜数倍,难怪被人瞧不起。 神tm的奇了,‘尽忠职守’的唯一队伍却是京城底层,一副日暮西山、积重难返、乾坤颠倒的王朝末日征兆。 亲卫在门口高声汇报,“侯爷,英国公路过正衙门口!” 林威把手里的京卫名册放回书架,慢慢向外走去,英国公的意思是他路过正衙,为了避嫌两人到外面交流几句。 老头坐着轿子,因为他也是太傅,林威若没有三孤三少的头衔,依旧属于武将范畴,还是不能坐轿,大明朝的破规矩真多。 英国公到衙门口,掀开轿帘对林威道,“你让兵部的属官去大宁都司?” “公爷明见!晚辈准备时机成熟的时候,把他们一锅端到大宁都司,以跳过中枢,直接实现塞外正式归治。” “为何力挺那个卢象升,有什么特别吗?” “没有,文牍司见过他的钱粮账本,是个做实事的人。” “原来如此,四威心里有数就好,不要与希皋一般见识,他只是着急了,其实塞外四威根本不会拦商队,反而鼓励他们交易,对吗?” “哈哈,知我者舅舅也,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会紧张。” “杀了西城指挥使,一招打草惊蛇,却又立刻聚将压制事态,四威没有巡视京城,是达到目的了吗?” “对呀,起码我知道,成国公是个钻营到极致的人,唯二的两个亲眷死了都无动于衷,此人所图甚大,远比看起来稳重、实际毛躁的定国公危险。” “你错了,定国公就是让你觉得他毛躁,纯臣很危险,希皋更加危险,为何你非得先从勋贵开始?” “弑君绝对有勋贵参与,或许这两人其中一个就是主导,大灾若是人为,也是其中一环,晚辈不是非得从勋贵开始,而是消除背后扎向心口的刀子,与他们玩耍,不影响外面做事,反正不需要晚辈亲自做。” “国公的影响绝非侯爵可比,杀十个侯爵都不一定比一个国公影响大,大明朝边将往上溯源就出自五家,你认为自己可以?” “呵呵,公爷多虑了,晚辈只是想劝他从良,毕竟大明国祚为重。” 英国公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放下帘子走了。 天色还早,林威扭头看一眼隔壁的京卫武学,犹豫片刻还是没去,负手慢慢向北。 林耀之前的小院,一草一木都未动过,但这里却拥挤着五百人,林家暗卫当然有‘办公地’,以前一直在外城千户所,林威把他们迁回内城。 之前所杀的人都是暗卫精锐,但他们身份‘单纯’,属于暗卫的‘行动处’,真正的‘行政’却没动过,因为他们属于皇帝。 道理很简单,暗卫若全部由林骆两家节制,脱离权力来源,脱离权力制衡,那他们早死了。 亲军暗卫既然是监督百官,那最重要的就是‘名单’,这份名单内廷和林骆两家各一份,平时过滤收集坐探、暗探记录,大明朝二百多年‘特工监国’,背后的复杂不是杀两个人能解决的。 这里有一半人属于亲军正式校尉、少部分属于东厂、少部分属于内廷,上通下达渠道通畅,既执行皇帝指令、也反馈情报,林耀是‘领导’他们,而不是管理他们,这种方式运行百年下来,制衡依旧完整。 暗卫文书平时收集各种记录后,有用的抄录下来,就会形成暗卫独有的‘传承’,也是皇权最重要的一部分传承。 据云梦公主所说,泰昌帝放弃了这一部分传承,竟然完全相信东林,认为暗卫毫无用处,让自己的皇妹来掌控,云梦劝不动,也掌控不了,结果除了东林,所有人都在‘弑君’。 但他们弑君并不是拿刀子去砍,而是放弃保护,让皇帝自生自灭,结果泰昌一个月就把自己玩死了。 放纵东林、搁置内廷、冷落武勋、仇视旧党、宠信宫人,御女脱阳、药膳相冲得意忘形就是泰昌死亡的原因。 当时的东林还未掌权,浙党齐党还在朝,大伙谁都没有错,谁都没有救他,但每个势力都在拱火,否则东林的权威比天启‘众正盈朝’更恐怖,后果也不会是落罪致仕,而是血腥清洗,最后大伙一起玩完。 至于天启皇帝,看起来什么都没错,却在沉疴已久的基础上饮鸩止渴,没有‘绝对忠心的实力’,却缓病急治,貌似吸取了泰昌的教训,却没有掌握皇权的根本,结局自然不意外。 院里现在全部是档案室,外院、内院、后院全部是,人员休息的房间很小,中间还搭了几个棚子,导致这里太阳都没了。 林威挨个看了一遍,大明朝的秘密全在这里,阴暗的权力记载,正确保存方式是记录过程、结论由皇帝自己得出。 皇家培养皇帝的方式没错,可惜主架构基础腐朽了。 天色昏暗,林威在后院翻看皇田皇庄一些事,一个亲卫进来低头汇报,“侯爷,他们去了居贤坊,隔壁安全。” 林威把档案放归书架,淡淡笑了,成国公既玩杀人游戏,也要‘谈判’做朋友,勋贵果然烂透了,眼里只有自家传承,哪有皇帝、哪有大明。 第202章 大明武勋腐烂背后的恩怨情仇 林威来到西侧的房间,书架后面有个一人高的狭窄通道,前后两个亲卫护着他通过。 这面是个东厢房,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院里站着三十个多个从辽东带回来的亲卫,正屋一根蜡烛,朱纯臣一人自斟自饮。 看到林威进门,嘴角露出一丝邪气,“二百人今晚进攻居贤坊,本公给宛平侯的面子够不够?” 林威神色平淡坐到他对面,拿起酒杯滋溜饮尽,“去岁在公爷眼中的小喽啰,如今却与公爷对坐,是林某飞黄腾达了,还是成国公堕落了?” 朱纯臣哈哈大笑,“本公没有逼死自己的妹妹。” “我知道,因为我还活着,大嫂一辈子囚禁在小院中,她生命的意义只有丈夫和儿子,我与她虽然不熟,但她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抑郁,林某从未怀疑你逼死她。” 朱纯臣一愣,转瞬恼怒,“本公更没有杀你母亲和林耀,我怎么会…” 林威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打断,“林某从未怀疑过公爷。” 朱纯臣猛得从椅子弹起,胸膛急剧起伏,面对林威咬牙切齿呼呼两声,又颓废而坐。 “公爷这演技太拙劣了,别忘了林某接手暗卫,还有师父的独立暗卫,我什么都知道。” 林威一边说一边倒酒,朱纯臣上下打量他一眼,端起酒一饮而尽,“你故意与本公作对?” “不可以吗?”林威比他还冷漠。 朱纯臣点点头,“不是不可以,本公一直在怀疑,你为何要占据隔壁的小院,这不像是与本公生死搏斗的样子,等你杀了西城指挥使一家,杀了本公的妹妹,杀了本公的外甥,我才突然明白,你是在告诉本公为师妹报仇的决心,要强行入局抄后路,看来林耀告诉过你暗卫没有记录过的事。” 林威嘴角一撇,“算是吧,我也无法从其余地方得知顶端的秘密。” 接下来朱纯臣沉默了,林威一杯一杯倒酒,两人无声一杯一杯喝尽。 烛光跳动,林威突然笑了,“我必擒之,非英雄,何足为英雄?” 朱纯臣回过神来,看着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又看看门外的天色,眉头一皱道,“煮酒论英雄?谁是白脸曹?谁是鼻涕刘?” “谁都可以,公爷愿意的话,您可以分饰两角。” “大明朝的土长不出英雄,只会生出奸贼。” “那咱们都算奸贼好了,毕竟好人不长久。” “哼,你比林耀强多了。” “是吗?大哥被公爷骗的好惨!” 朱纯臣又闭嘴了,这一回合落了下风,他好像在判断林威的底气。 林威却又笑着道,“今天与英国公谈了两句话,我说成国公很危险,他说定国公更危险,大明朝的核心勋贵,啧啧啧…真有意思。” 哼~ 朱纯臣冷哼一声,“联姻算狗屎,谁愿久居人下,何况还有祖辈的恩怨,都说大明勋贵不许外镇,可嘉靖朝的勋贵,英国公提督蓟镇、曾祖提督宣大、定国公提督延绥、镇远侯绥靖广东、定西侯镇甘肃、奉城侯镇川贵…勋贵的武功文臣全部一笔带过,南倭北虏,好似均被他们打败。 曾祖和镇远侯顾寰是当世名将,就因为该死的张溶与徐阶张居正师徒密谋,把各家打碎,彻底夺走武勋外镇权力,他却做起了什么旗帜,若非万历皇帝察觉京营被废,对张家暗中问罪,可能他家都造反成功了,如今装什么柱国。” 林威不置可否,“公爷扯远了。” “老子没有扯远,你的恩怨在当下,我们的恩怨却在祖辈,曾祖是隆庆皇帝唯一的太保,先后六十六次代表皇帝祭祀圜丘方泽,参加进士恩荣宴十九次,隆庆和万历登基均担任持节掌冠的任务。 我家才是勋贵之首,可惜曾祖死的不明不白,万历皇帝一登基就重病不起,祖父一袭爵,不到半年去世,伯父大人十四岁袭爵,六年后被欺辱自戕,堂兄袭爵同样不甘逼迫,年纪轻轻宁肯自缢。 他们把朱家欺辱至此,到头来才发现大明朝不能没有成国公一系,万历皇帝这才让家父袭爵,朱家彻底失去亲军,活得战战兢兢。 如今我只是一个泥塑的罗汉,放庙里凑数,朱家无子,将来只能旁系袭爵,他们这才彻底放心。” 朱纯臣说的很悲愤,林威依旧不置可否,“公爷,林某还知道,定国公徐文壁主持了俺答封贡议和之事,被英国公和张居正抄底削功。 我还知道,西宁侯宋天驯身为禁卫提督、身为世宗左膀右臂,却在世宗驾崩之前,与嫡长子一同溺死外庄,宋家空爵二十年,直到上代西宁侯做了万历皇帝的陪读才又重新执掌禁卫。 我更知道,隔壁泰宁侯府事,嘉靖与隆庆交替期间,连着三次爵位传弟,上代泰宁侯陈良弼袭爵甘愿做英国公的门下走狗,这才苟活到天启元年去世。 陈家应该是活着的‘恩怨情仇录’吧?当今泰宁侯陈闻礼提督太仆寺,这可是肥差衙门,做张家三代人的狗,如今大权在握,表面恭维,暗地里龌龊很正常。 大明朝沉疴已久,积重难返,不仅是朝事问题,也是权贵之间恩怨情仇的问题,勋贵一体的背后,是不甘心、是悔恨、是积怨。 皇帝不可能处理这些问题,只能通过时间来消除,但皇帝却不知道量变引起质变的道理。 大明朝武勋在土木堡折损殆尽,腿骨被打断,嘉靖朝国家生死存亡,又把武勋逼了出去,好不容易挺起的脊梁骨,好不容易重建三十万京营,却被徐阶张居正师徒和英国公张溶再次打断,空饷、缺饷、缺编,京营领不到饷银都去皇庄种田,以看得见的速度急速变烂。 但这是国家实力决定的,大明税赋养活不了三十万常备京营,就算张溶不做、徐阶张居正不做,也会有其他人来做,三十万京营每年靡费千万两,别说再养活其他大军来制衡,京营就把大明拖垮了。 就算万历皇帝亲政,他也会把京营砸烂,用不着他事后诸葛亮,皇帝把国家问题归咎于两个人,再把恩怨转嫁到勋贵中,这是不负责任的懦夫行径,勋贵怨某个人有什么用?” 朱纯臣怔怔的听他说完,冷哼一声,“没错,你的确什么都知道,皇帝最不是东西,宛平侯是来说服本公做君子的?” “当然不是,林某是想说,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躲后面哆哆嗦嗦令人嗤笑。” “哈哈哈~”朱纯臣仰天大笑,“他们人非常多,想象不到的多,你找不到他们。” 林威也笑了,“谁说我要找她们?各做各的事,林某只不过想确定自己站在历史正确的位置。” 第203章 一人分饰三角宛平侯 朱纯臣又沉默了,两人看起来什么也没说,又什么都说了,林威能来这里,就代表他的身份需要重新定位。 两人又开始一杯一杯喝酒,连喝三杯,朱纯臣突然把杯子一扣,沉重摇摇头,“本公不知道,也没有你要的证据。” “林某没说公爷知道呀,也没想要证据呀,您这是什么反应?” 朱纯臣两眼一瞪,“你不知道本公知道,如何确定本公的立场?” “哈哈,猜测而已,张维贤在做大明朝的中流砥柱,用师父的话说,不过是在给祖辈恕罪罢了,若论动机,这天下除了皇帝,没有第二个人真心希望皇权至上,那样大家都会害怕了。 但皇帝的恩怨取决于皇帝采取何种手段,铁打的中枢流水的官,士大夫来来去去,看起来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恩怨,却创造了绝对的矛盾,皇帝与勋贵都是矛盾的牺牲品。” 朱纯臣第一次面露苦涩,“朱某竟然没听懂你在说什么?宛平侯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朱某有点糊涂了。” 林威深吸一口气,“公爷怎么怀疑起了林某,我在文牍司的时候,听说过一句话,喜怒哀乐是平凡的生活,爱恨情仇却是被动应对的博弈,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恩怨。 公爷不在乎我杀你妹妹,我不在乎公爷大逆不道,权力场的爱恨情仇从来都有统一目标,但团结也崩溃在目标达成的一刹那,我们要确定自己能收到好处,而不是确定自己能实现目标,那样很可能为别人做嫁衣。” 朱纯臣再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嘴角一撇,“精辟,但你再如何天花乱坠,本公也不会让你知道把柄,你也不用告诉本公你的把柄,等你做出让他们能看出立场的事,自然会有人联系你,或者你也可以和光同尘,做个泥塑安然传承。” “公爷又误会了,林某没想知道你在做什么,鸡蛋不能放到同一个篮子中,脚踏多只船,这都是权贵的日常操作,林某只是告诉公爷,我们互相没有真的仇视,戏演给别人看,我们各做各的就好。” 朱纯臣摸摸下巴的短须,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林威,你才十九岁呀。” 林威哈哈一笑,“是啊,十九岁,谁都想拉拢,谁都想操纵,这就是林某的底气,比公爷底气充足。” 朱纯臣点点头,“还是那句话,你做出能判断立场的事,自然会有人找你,他们人多,谁都做不了谁的主,都是在各行其是。” “公爷能指教一下,什么叫能判断立场的事吗?林某忠君报国,这样的底色还不够吗?” “哈哈,忠君报国的人多的去了,缺你林威一人吗?” “缺,没有我,也许会成事,有我,你们很难成事。” “这倒也是,宛平侯毕竟掌控了京卫。” “那咱们算达成共识了吗?” “没有,靠嘴能证明自己,这天下就没这么复杂了。” “公爷是没资格做中间人吧?” “随你怎么认为,朱某知道你想复仇,但朱某更知道你想传承,这就够了,我们还是做彼此的仇人,让别人放心的好。” 林威起身点点头,“林某告辞!” 等他出门,朱纯臣突然叫住他,“等等,以后别与朱某谈事了,我们不可能有任何共事行为,也不需要互通消息,各凭本事吧,明日朱某就会把通道砌墙堵死。” 林威头也不回的摇摇手,“告辞!” “等等!”朱纯臣再次叫住他,迈步来到面前,一脸贱笑道,“朱某突然想起一个简单有效证明自己的方法,宛平侯不到双十年华,在禁宫左拥右抱令人羡慕,别忘了,禁宫此刻有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林威一时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刚想问,突然浮现起张嫣那魅惑的笑脸,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朱纯臣站在院中,摸着下巴胡须看他离去,眼里闪过一丝得意,内心充满戏谑,小东西刚入场就想主导行事,做梦。 林威从通道回到小院,后院门口的亲卫对他摇摇头,示意外面的暗卫并不知道他到对面。 这个地方不能待了,对自己毫无用处,想不到大哥也是其中一环,不过,大哥一定是因为自己和林勇。 林威大步离开,出院后继续向南,到崇文门下,守城门的属官看到杀人如麻的京卫掌印,屁都不敢放一个,连忙招呼人推开一个缝隙,林威闪身出了外城。 崇文坊云霄楼,宛平侯穿着蟒袍而来,这种地方何时迎接过超品大员,人家都是叫到家里‘欢乐’,林威一到后院,里面刹那寂静如墨。 云霄不可置信看着威严的林家四爷,犹豫着带下人齐齐匍匐下跪,“妾身拜见侯爷。” “姐姐太客气了,两件事,我需要至少三十人的歌姬到侯府去,要清倌人,第二件事,请西宁侯到云霄楼,本侯与他谈谈。” 林威站到院中气场太强,云霄起身对身边护院耳语一句后,伸手一请,“请侯爷到雅间坐。” 说着低头引路,林威立刻跟着他来到后院一处超豪华的院子。 这院子门口铺着昂贵的毯子,里面没有一个椅子,西侧是一个玉石所砌的浴池,东侧是一体锦榻,摆着几个矮桌,没有床,随时随地可‘睡’。 云霄向锦榻一指,“请侯爷稍等,妾身亲自去挑选,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麻烦姐姐!” “不敢,侯爷可自便,有酒、茶、果汁。” 林威点点头,她立刻低头离去,院中顿时站满亲卫,几人把屋内查了一遍才去院中,有两人还蹭得上屋。 身份不一样了,就是这么啰嗦,外面其他院子此刻连嬉笑声都没有了,好似知道大明的杀神在云霄楼。 沈老三穿着亲卫的衣服,从外面进来赶紧行了个礼,压低声音把周奎的事汇报了一遍。 林威呵呵一笑,“不用查了,走选妃路子的是成国公和大哥,朱纯臣眼界不行,还盯着女人转圈,不过他这种路子比较隐蔽,还是有可取之处,一次至少点三个妃子,走这条路的肯定不止他,你们放松一下,只需要盯着昭太妃刘家就可以了,皇帝应该马上会为信王选妃了,明年正月肯定会大婚。” 第204章 喜怒无常的人最麻烦 沈老三眨眨眼看向‘无所不能’的侯爷,有点不可置信的说道, “侯爷,选妃走的是懿旨,初一坤宁宫已经下旨礼部,信王已到大婚年龄,通知南北直隶境内良善人家的适龄女子,可与冬月到京城选妃,并不是大明全境选妃。” 林威一滞,待在仁寿宫哪里会关注这个消息,尴尬着打了个哈哈,“不重要,这个局既不是刚刚开始,也不是立刻就能结束,我已经抄了后路,目前来说,他们选妃对我毫无影响,能查到就查,查不到就算了。” “侯爷为何说肯定是成国公?” 沈老三的语气带着质疑,惹得林威诧异看了他一眼,迎上侯爷不善的眼光,沈老三讪讪一笑, “属下多嘴了,但…但不应该是成国公呀,成国公掌印左军都督府,英国公才是后军都督府掌印,哦,属下不是说他,五军都督府掌印随时会轮掌,天启朝之前掌后军的是定国公。英国公、成国公从不与属官闲谈,更不用说别衙的人,定国公徐希皋不一样,他好结交属官,时不时给点好处,按说刘都督与徐希皋交情应该更好。” 他把林威说懵了,这个判断可不能出差错,那就是朱纯臣和徐希皋不约而同的在给信王选妃? 来回踱步一会,林威挠挠头苦恼道,“老子已经试探过朱纯臣了,这种事不能试探第二次,我联系了朱纯臣就不能联系徐希皋,否则就玩脱了,暗中做事是一回事,靠嘴皮子来回忽悠是官场大忌,若他们暗中核对印证,老子的人设瞬间就崩了。” 沈老三一时没听懂他这‘高大上’的词语,反应了一会,才犹豫道,“侯爷,周奎的女儿瘦弱,但天生丽质、白皙干净,是外城有名的美人,要不属下…” 林威看他一脸贱笑,疑惑问道,“要不怎样?” “让人说媒,或者找个军户用强,一定会有暗处的人跳出来。” 林威眼神一亮,“可以,小心点多转几道手、多说几次媒,做的真实一点,京城到处是眼线,到处是秘密,别暴露自己,这种需要旁证的消息老子还得靠你们。” 沈老三连忙答应,结束交流,躬身离开。 不一会,云霄给他凑齐了歌姬,林威舒服一躺,享受权贵的奢靡。 西宁侯来到云霄楼已接近子时,门口看到林威的样子,让他下巴差点闪脱臼。 作为禁卫提督,宋家世代守卫禁宫,什么样的奢靡场面没见过,但眼前还是让他大恼,这是欺负老子上年纪吗? 只见宛平侯躺在两女怀中,玉手游走按摩,还有人喂葡萄酒,微醺状态不说,这些歌姬连个肚兜都没有,西宁侯一瞬间脑海出现四个字,酒池肉林。 不动声色退出门外,疑惑看向云霄,后者一脸苦涩,“侯爷,关承武说过,他师妹遇害后,对女色属实放纵了一点,这些女子是他索要,好似想带回侯府。” 西宁侯不耐烦的一挥手,“给他了,原先那三个楼反正也是我们的。” 云霄更加苦涩,“恐怕不可能,宛平侯刚才说他缺银子,三个楼卖侯爷三十万两,外加三十个歌姬。” 西宁侯两眼一瞪,“他怎么不去抢?!” 云霄能说什么,低头退出院子,西宁侯轻咳一声,屋内的歌姬吓得一抖,齐齐跪在锦榻上。 林威歪头看他一眼,又拉过两个美人,舒舒服服靠到肉坨上,一副放荡的样子,“侯爷来了,今日才知天下美人何其多,老子从此有一个爱好,收集美人。” 西宁侯盯着他看了一会,冷哼一声,“滚回去!” 歌姬立刻忙不迭爬下榻到院中,哪管什么宛平侯。 林威讪讪一笑,“侯爷从哪里收集的这么多美人,身段优美,比禁宫的女人美艳多了。” 西宁侯摆摆衣角,不想接他这淫词,冷哼一声道,“你叫老夫前来,是为了看你御女?” “那不是,缺钱花,把那三个楼卖给侯爷。” “除了三个楼,老夫听听独断尸山的宛平侯还有什么附赠品。” 嗝~ 林威懒洋洋打了个嗝,伸手请他落座,“侯爷好像忘了,林某可以让京卫武学学子明年一个人都无法完成学业,自然也无法到禁宫轮值。” 西宁侯内心咯噔一下,不可置信道,“你在胡说什么?” 林威依旧懒洋洋道,“暗卫制衡,对付禁卫提督,林某有两个办法,查几个与宫人有染的禁卫,落罪禁卫提督。或者控制禁卫的前身,京卫武学学子。” 西宁侯哈哈大笑,“老夫听听,你如何控制武学学子?他们都是大明将门子弟。老夫所掌暗卫监督武将,可都是通过他们。” “简单啊,林某身边有五千精锐,明日上奏陛下,大明武备松弛,各地将领不知如何列阵,有什么资格做武将。以后京卫武学必须新增一门战阵科,同样的人数,他们必须步骑同时战胜林某的亲卫,否则一律不得获得武举身份。” 西宁侯眼珠瞪的滚圆,这才缓缓坐到他身边,歪头想了一会,蹦出两个字,“卑鄙!” “卑鄙?如何卑鄙了?林某一心为大明武备思虑,大明的武举太多了,说起来个个是武举,实际却是一群垃圾,会射箭会耍刀会纸上谈兵不行,以后武学学子必须到边镇演武,轮值一年,也得去带营兵,本侯说他们有资格,他们才有资格。” 西宁侯一摆手,“好了,三十万两,老夫买了,明日送银子到你的府邸,但老夫必须对武学同时具有监督节制权。” 林威点点头,“与侯爷谈事就是痛快,一句话的事,武学学子毕业八成到禁卫轮值,侯爷自然有权代陛下监督节制。” 轰轰轰~ 外面突然传来沉闷的雷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来到院中,西宁侯侧耳听了一会,哈哈大笑,“成国公不会进攻京卫正衙吧?” 林威似乎一瞬间非常生气,腮帮子都在颤抖,西宁侯看他这样子,揽着胳膊道,“别生气,不外乎几滴军户血,咱们喝一杯。” 他以为林威无所谓,林威却一甩手,差点把他带个趔趄,咬牙切齿道,“好好好,这么玩是吧,看来还是不够。” 西宁侯哭笑不得,“老夫刚才是瞎说,成国公不可能偷袭衙门,干嘛这么生气。” 林威还没有回答,外面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亲卫到身边,“禀侯爷,有贼子进入居贤坊,他们带着火药…” 林威顿时跳脚大骂,“找死,老子奉陪到底!” 西宁侯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背影,刚才还嬉皮笑脸的宛平侯此刻怒色涨红,如同被激怒的猴子,连招呼都没打,带着人‘杀回’内城去了。 如此喜形于色,能做暗卫头领?爬太快了,后遗症果然明显。 站在院内发呆期间,云霄又来到身后,“宛平侯看起来暴怒异常,这样的人没什么耐心,请侯爷示下!” 西宁侯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泛起一丝弧度,淡淡说道,“不,喜怒无常的人最麻烦,老夫没必要与他闹磕绊,明日送宛平侯府邸五十歌姬,三十万两银锭。你可以告诉关承武,别人不愿意,老夫愿意与宛平侯做好友。” 第205章 简单的事,总有不简单的目标 一个时辰后,西宁侯庆幸自己刚才没有与林威扯淡。 咚,咚,咚~ 如同过年放的号炮,每隔一刻钟来几声,格外响亮。 这声音西宁侯还真知道是什么,林威在放他自己才有的‘炮仗’。 五城兵马司和京卫封锁了各处街口,别人也打听不到。 寅时到了上值时间,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威让京卫一千人瞬间搬空原来林耀的院子,属于他的暗卫转到了京卫正衙后院。 然后… 他把成国公前院,和那个院子炸了。 炸了? 嗯,炸了。 连院墙都轰塌了。 寅时三刻天亮了,公侯伯爵和内阁六部很多人站在成国公府邸外,看着黑漆漆刚烧完的外院,内心齐齐升起一股荒谬感。 林威完全不遵守规则啊,朱纯臣只不过给他一个‘教训’、走一个‘过场’,他却直接十倍百倍反弹回来,丝毫不给公爵面子。 内阁六部几位辞官的大佬被魏忠贤拦下来,目前人还算齐全,他们抱着看戏的心态欣赏爆炸废墟,内心偷笑不已,宛平侯把属官全逼着去屯田,因为军令状的事,京官也没有弹劾。 今天可以弹劾了,京卫毕竟负责京城安全,但他们又懒得搭理勋贵的破事,虽然晚上有点吵闹,仔细推敲起来,宛平侯还是很‘可爱’的,从不与文官较劲,你们勋贵狗斗去吧,俺们看戏。 旁边的京卫属官和东城指挥使属官在低声汇报情况,西宁侯听了两句,才知道成国公和宛平侯一起到禁宫去了。 一个告御状,另一个也是告御状。 成国公状告宛平侯京卫玩忽职守,以至于国公府邸遭强人‘掳掠’。 宛平侯状告成国公私德不修,与妹夫西城指挥使勾连,欺压扣剥良善,惹怒老天爷才会遭雷劈,差点连累旁边的百姓房屋毁于大火。 西宁侯与其余勋贵一样,听后顿时捏捏眉心,既是掩饰笑意,也是发愁林威这个无人节制的神经病还会闹幺蛾子。 徐希皋挤到张维贤身边,对脸上肌肉忍不住颤抖的英国公道,“公爷,林威不是屯田吗?不能一直在京城啊,年轻人不知适可而止,教育他的代价太大,不管他想做什么,首先得让军户吃饱,京卫一堆乱麻,一年内肯定做不成任何事,既然这样,还是让他去屯田吧。” 张维贤鼻子吭哧吭哧两声,“允爵呢?为何不叫林威去三屯营看看工坊?” “还没来得及,这家伙每天都闹幺蛾子,没有一点耐心。今年好不容易文武消停了,他一个人比所有人都头疼。” 张维贤一甩袖子,冷哼一声,扭头对周围众人道,“散了吧,不是什么大事,快到秋收了,本公估计,天启六年的税赋是近二十年最高,大明一切向好,都是诸位的功劳。” 其余人和六部大佬立刻拱手离开,张维贤给顾秉谦和丁绍轼使了个眼神,意思在简单不过了:两位,一起入宫求见皇帝吧。 两人躲不过,只好一起向禁宫而去。 乾清殿,天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两手用力揉揉太阳穴,听一公一侯在殿内互喷唾沫。 成国公朱纯臣气得脖子青筋暴跳,宛平侯林威大大咧咧玩世不恭。 “陛下,京卫封锁街口半个时辰后,府邸才被强人掳掠,微臣十分确定,宛平侯没有饷银,想劫掠京城大户,微臣万万没想到,他敢劫掠国公府邸,这是对大明中枢的侮辱。” “陛下,成国公血口喷人,明明是他私德不修,京卫看到雷击朱府才封锁街口,以免危及其他百姓,若非京卫救援及时,大火不可避免。” “放屁,你宛平侯能掐会算嘛?下值到暗卫后,晚上立刻搬空暗卫。” “能掐会算的是神棍,林某不过是在暗卫闻道一股从朱府传来的尿骚味,是断子绝孙的征兆。” “林威,你找死!” 朱纯臣三两句就被破防,猛得向林威扑了过去。 然后~ 林威闪电向后跳一步,右拳快速挥出,结结实实捶向耳根,嘭~ 朱纯臣脑袋猛得一摆,两眼翻白,一头栽倒。 天启揉太阳穴的手停止,眼神一瞬间陷入呆滞。 魏忠贤被吓坏了,急急跑到朱纯臣身边,还好,只是被一拳打晕了。 张维贤和顾秉谦、丁绍轼来到乾清殿,远远的刚好看到林威那毫不留情的一拳。 宛平侯低头瞧瞧右拳,讪讪一笑,“这个…他先打我,太弱了…” 大殿针落可闻,一个个眼珠子瞪圆,内心戏各不相同。 天启:大明公侯乾清殿肉搏,放肆! 魏忠贤:咱家说啥?如何收尾?不能落罪吧? 丁绍轼:宛平侯你是不是演戏过头了? 顾秉谦:老子看到了什么?真tm不该来。 张维贤:林威真的是心绪大变,张狂跋扈,得找件事稳一稳。 “来人,宛平侯殿前失仪,罚俸半年,禁足半月思过,拖出去。请成国公到偏殿,太医诊治。” 还是皇帝反应快,门口禁卫入殿,把林威‘请’了出去,后面出来两个内侍,把朱纯臣抬到偏殿。 张维贤对皇帝躬身,语气郑重道,“陛下,宛平侯是刚从前线回来的大将,久居京城难免心绪激荡,应该专注于衙事养性,宛平侯既然军令状屯田,那就应该去屯田。” 天启点点头,不过他说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张卿家,屯田不能凭嘴做,林威向朕提过一个要求,这也是他在辽西遇到的难题,大明不缺屯田的人,但严重缺乏屯田的工具,朝廷既然什么都提供不了,那就废物利用一下,把京营和锦衣卫库存的废旧火器融了吧,连铁橛、铁楸、耙子、犁头都没有,屯什么田。” 张维贤还未说什么,旁边丁绍轼大声附和,“陛下圣明,京营和亲军库存的火器锈蚀不堪,根本无法使用,大量铁器白白浪费,放的越久越无价值。” 顾秉谦也跟上大赞,“陛下圣明,工部兵仗局锈蚀的铁炮也可以打造农具,放着的确毫无价值。” 张维贤躬身接旨,“微臣遵旨,马上把无法使用的火器交还匠作局,由工部提供屯田工具,助宛平侯完成屯田大任。” 天启脸色沉重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三人连忙躬身退出乾清殿,到殿外齐齐出了口气,互相看一看,脸上均是久违的轻松。 宛平侯真是大伙福星啊,看来闹腾也不是没有好处,经此一事,绝对无人弹劾他君前殴打国公之事,更不会弹劾他与成国公的破事。 因为京营军械库、锦衣卫南镇抚匠作局、工部兵仗局有大量锈蚀、不合格的火器,一半是八九年前东虏肆虐时,万历皇帝前后拨银六百万两打造,更多的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军备破烂。 破烂毫无价值,却是大明军备‘账本’,三处军械库积存的破铜烂铁‘价值’至少千万两,存在那里,账本就在,谁都无错,若真的拿出来使用,人人都是罪臣。 皇帝真乃圣君在世,胸襟广阔,主动给工部、京营、亲军抹亏空,不管实际打造了多少,他们都可以平账了,大家一起揭过军备荒废这茬,欢欢乐乐帮助打造农具吧。 第206章 禁宫疯子的行事方式(上) 林威被两个禁卫带到乾清殿广场门口,朝两人冷哼一声,禁卫讪讪停脚,扭头去往仁寿宫。 自己向皇帝提的唯一要求,就是需要十万农具。 皇帝当时差点气晕,去哪里给你提供十万农具?异想天开。 林威这才提醒皇帝,军械库的破铜烂铁不仅足够打造十万农具,还能让他们高高兴兴打造,不会提一句打造费用。 皇帝听后脸色惊疑不定,这是‘变卖祖产’啊,但僵持下去意义何在,真的能查清、追回亏空吗? 百年破账,能追究谁,除了虚假的皇帝脸面,屁用都不顶,只会让军械库的人慢慢卖掉铁料,到时候往里面放一堆黑土,告诉你是铁锈渣滓,朝廷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乖乖认。 皇帝最终心痛答应,好歹是祖上留下来的‘财产’,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而且得尽快打造,不能耽误明年开田。 理由太好找了,尤其是这种让满朝文武齐齐开心的好事,是皇帝放不下架子罢了,矫情。 老子出去一天就能解决,多大点事。 林威负手来到乐安园,仁寿宫顿时又恢复安静。 乐安公主听说他来了,踮起脚跑到门口迎接,一手抱着胳膊,一手挥退宫人,“人家就知道夫君很快回来,热不热?有酸梅汤。” 两人来到正殿书房,林威疑惑看着桌子上的琴,你会这玩意?再看着殷勤给他倒果汁的公主,嘴角不由浮起一丝笑意,乐安性子变了,李康妃、郑贵妃这么快就被炸出来了? 火候还不到,老子还得晾一晾你们。 乐安给他放到身前一杯果汁后,顺势脱掉宫装,穿轻衣笑呵呵道,“夫君快喝吧,这天气太热了。” 林威扭头看看窗外,似乎要下雨了,再看看生疏而又努力诱惑自己的乐安,把果汁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伸手让她坐自己腿上。 “康妃娘娘昨日在乐安这里?” “是啊,母妃把人家好一顿骂,夫君在我房中好不好,人家也会弹琴,人家也会伺候人,定让夫君舒坦。” “哈哈,伺候来瞧瞧,我又可以在仁寿宫待半个月,不开心我就去隔壁遂平那里,她虽然没有宁德的温柔,却也别有滋味。” “讨厌,吓唬人家,人家才是正妻,她们是见不得人的妾。” 两人嘴里调笑,手下都不老实,林威昨晚喝了太多酒,一夜未睡,感觉兴致颇高,一把扯掉薄纱,抱起乐安回卧室。 李康妃昨天果然教了女儿很多事,叽喳鬼叫的乐安变成了柔软的八爪鱼,两人高高兴兴玩了一局,在卧室沉沉睡去。 仁寿宫前院书房休息的皇后,听说林威又回来了,还被皇帝禁足半个月,不禁又浮现她那天生的魅惑微笑,似乎在嘲讽林威被玩于鼓掌,但背对宫人的双眼,微不可察闪过一丝狠厉。 不管她想什么,半个时辰后,皇帝派魏忠贤到仁寿宫,对她交代了一堆话,让她找个理由与林威谈谈,顺势关到院子冷静冷静。 林威睡梦中觉得有点冷,乐安也紧紧蜷缩在怀中,不由得拽了一下大被,刚想继续入睡,耳边却传来隐隐约约的吵骂声。 “…不要脸…不能打扰…我女儿的驸马…贱人滚远点…” “…过分了…” “…谁过分?谁过分?皇家勾引别的驸马…先帝脸面往那放…” “…没有体统…本宫要禁足了…” “…杀了我吧…人伦大礼,谁都不能打断。” 林威挤挤眼,扭头看一眼窗外,好似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分不清是黄昏还是午后。 乐安被他的动作带醒,怔怔听了一会,突然抱到身上,“是母妃和皇嫂,让她们吵去吧,人家不想让你离开,晚上再与夫君开心。” 林威哭笑不得把他从身上抱下来,“乐安去把康妃娘娘劝走,娘子这么让人开心,怎么会走。” 乐安看他不似作假,十分不情愿的起身穿衣,到大殿劝自己的母亲离去。 林威穿衣来到书房,看一眼窗外,果然下雨了,毛毛细雨,大概是黄昏时分,乐安园门口停着皇后凤辇。 除了凤辇旁边几个内侍,乐安园空无一人。 不一会,乐安拖着李康妃到院中,母女俩在凉亭中窃窃私语,不时往这里瞟一眼,林威顺势把窗户关闭,因为脑后传来一阵香风。 扭头看到皇后又是她那一副固定的魅惑样子,负手站在书房门口,朝他露出淡淡的讥讽之味。 林威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这两天挠破头也想不到张嫣的立场是什么。 皇后看看地下扔下的衣裙,扑哧一笑,“乐安倒是得到了一个女人该有的乐趣。” 林威两眼一瞪,这尼玛是皇后能说的话? 张嫣却附身捡起乐安的薄纱,指一指衣带上吊着的一颗紫色珠子,“迷迭香,宛平侯住半个月小心落得与皇帝一样的下场,禁宫这种事防不胜防,公主与宫人一样。” 林威疑惑起身,拿到手里闻了闻,淡淡的香味,的确有点迷惑之味。 张嫣却不管他的反应,快速说道,“陛下让本宫告诉你,云梦公主查不到游船的布局,若突然不吃客巴巴的海鲜汤,那就打草惊蛇了,宛平侯这个布局就会落空,只能慢慢查,聊胜于无。至于宛平侯你,陛下说虽然屯田真正实行在明年春季,但也不能闲着,至少应该巡视京卫所属营地。” 林威冷哼一声,“巡视?巡视什么?没有钱粮,越巡视越跌份,岂非自己给自己难堪。” 扑哧~ 皇后嫣然一笑,娇艳而迷人,眼睛微微眯起,眼角处闪烁着一丝光芒,嘴唇轻轻上扬,笑容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和矫情,却有一种自然而然的魅力和诱惑。 林威眼直了,呆滞片刻猛得甩甩头回神,“屯田是朝事,陛下为何不光明正大说,让娘娘代传是何意?” 张嫣看他一瞬间清醒,似乎很失望,嘴角一撇,“这禁宫到处是耳目,陛下这半月不会来仁寿宫,以免让人察觉异常。” 林威不置可否,“陛下太可怜了。” “是啊,好在宛平侯可以改变这一切,皇家非常期盼。” “期盼?陛下如鱼得水、玩得不亦乐乎,微臣在文牍司任职六年,关于陛下是木匠皇帝的奏折不计其数。” “木匠皇帝?”张嫣好似听到有趣的事,又露出她那一副笑容乐了,“确实是木匠皇帝,有时候陛下也会让起居郎故意记载。” 林威这次抱胸认真看着她,张嫣同样收起笑容,两人干瞪眼一会,林威败下阵来,“小姨说娘娘可以联系宫外,属实让人吃惊。” 张嫣又笑了,“本公也告诉过宛平侯,本宫是无用的弃子!” 第207章 禁宫疯子的行事方式(下) 林威感觉自己面对皇后这样的女人脑子不够用,或许是这里的迷迭香味道太浓了,竟然鬼使神差的问道,“娘娘在诱惑我?” 张嫣笑容猛得一滞,林威以为她会大怒,却见皇后无声咧嘴大笑,魅惑换成邪妖,说不出的阴森。 皇后缓缓捋起自己的袖子,白皙的手腕,有一串迷迭香。 靠,难怪味道越来越浓。 “宛平侯,人生在世,谁不是棋子,本宫是女人,有时候女人看男人不一样,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林威退后一步,眉毛一沉,“老子对神经病没兴趣。” “神经病?你又怎么确定自己不是神经病?神经病都不会说自己是神经病,本宫看透你了。” “我只做自己的神经病,是不是神经不重要。” “可你对本宫在联系谁感兴趣,不是吗?陛下和云梦公主都不会告诉你吧?” “我不需要知道!” “不,你需要,否则会死的很惨。” 林威在交锋中落入下乘,两人沉默了,鼻子内的香味越来越浓,脑皮抑制不住的突跳,眼神看向张嫣不由得带了一丝红色。 皇后看着宛平侯神色迷糊,不一会就变成了愤怒,然后又转为清冷,下一瞬间,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冷冽的杀意。 扑哧~ 皇后又笑了,“宛平侯,你过关了,做大事要时刻保持清醒,本宫把遂平撵过来陪你,好好享受,然后滚去边墙做事吧,京城的这一堆破事,陛下希望你用成功彻底遮盖,直到遗忘到史册中,而不是让你挑出来,那样腐臭味会传遍天下。” 张嫣说完就走,林威眼里再次闪过一丝厉芒,扭头从窗缝看到皇后袅袅进入凤辇离去。 脑海里再次爆发出一股抽刀砍天的冲动,可惜做不到,必须入场从内部破局。 但回京一入场,立刻处于‘规则’之中,任他如何出人意料,还是跳不出规则。 林威牙齿咬得咯咯响,老子真不在乎你们谁是谁,老子马上就成功了。 乐安与李康妃还在凉亭中扯淡,李康妃要说比乐安漂亮多了,李选侍能让泰昌迷恋,自然有她的优势,不到四十风韵十足,举手投足都是浓浓的女人味… 呸~ 老子果然闻的迷香太多了。 林威从窗边回到椅子,闭目养神。 突然传来一阵体香,睁开眼,一个与宁德轮廓一模一样的女子,只不过她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美人痣。 遂平乐观大胆,比姐姐宁德‘厉害’多了,但她与乐安一样,没什么才艺,也不想与姐姐抢男人,只让林威得逞过一次。 眼前的遂平笑起来比张嫣更魅惑,还未开口,被林威猛得抱起,老子忍不住了,再忍会伤身。 房内顿时传来遂平得意的笑声… 凉亭中的母女在谈什么? 当然是谈男人,李康妃没有阻止遂平进殿,故意留下不走,乐安也劝不走。 天色越来越暗,李康妃左右看看,竟然低头蹑手蹑脚来到偏殿窗外,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凉亭中的乐安急得粉拳乱挥,李康妃听了好一会才返回凉亭,脸色微红,对女儿板着脸道,“不错,记住为娘说过的话,等你诞生子嗣,我们母女会有想象不到的好处,宛平侯到时一定会支持为娘做太后。” 乐安已经由害羞变成了恼怒,任她平日飞扬跋扈,也被母妃的行为气恼了,大力推着李康妃向外,不耐烦道,“早告诉您了,您还不信,女儿知道了,女儿也想早日出去。” 李康妃一把抓住她的手,再次附身到耳边,“记住,无论与谁欢好…最后都要留在你这里…老娘总有一天,要把欺负我的奸贼抄家灭族。” “知道了,母妃还走不走?”乐安真恼了。 李康妃嘿嘿一笑,摸摸女儿的脸,“我女儿就是漂亮,便宜宛平侯了,为娘等着抱外孙。” 乐安黑脸没有回答,李康妃再次哈哈一笑,得意离去。 等她一走,院外的内侍咣得一声关闭大门,皇帝开始‘禁足’了,会通过耳目传出去的。 直道湿漉漉的大理石路面,李康妃踩在上面,丝毫不影响她内心得意,男人都是小孩,皇帝公侯没区别,哄着点太容易了,可惜女儿才开窍。 下雨天净军都不见了,仁寿宫诡异的安静,与这大明朝一样,隐藏着无数奇形怪状的灵魂。 李康妃步行好一会,才来到仁寿宫最里面,这里有一道不是门禁的门禁,拱门边站着几个净军,没有皇后懿旨外面的人进不去,他们却无法阻止里面的人出来。 因为这后面都是‘长辈’,历代太妃居所,与前面的皇子公主还不一样,有点后宫的意味。 前后两排大院,院中透露出的亮光隐约一丝鬼气,李康妃环视一圈,不禁打了个哆嗦,内心想着再忍忍就能出去,扭头来到最近一个大院子。 郑贵妃的地位在这里是独一档,规制与皇后类同,院中站满宫人,大殿点满蜡烛,好似驱散一丝冷气。 她正在用膳,一人坐在大桌后,满头白发,姿态却非常端庄,整洁干净又大气,哪有传说中的跋扈张狂。 两侧低头站着恭敬伺候的宫人,一点一点给贵妃夹菜,不知道的还以为吃山珍海味,其实就是几盘常见的咸菜,一碗豆腐汤。 李康妃进门后,挥退两侧宫人,坐到郑贵妃侧面,把前面的情况得意汇报了一遍,然后等着夸赞。 郑贵妃脸色没有一丝波动,缓缓喝完粥,用丝帕擦擦嘴,看她一眼,才淡淡说道,“本宫假意刺杀他是为了引出关大河,就算你女儿生一群,达不到目的还是没用。” 李康妃眨眨眼,压低声音道,“娘娘放心,皇后也到了乐安那里,我故意等了一会,皇后有可能在诱惑宛平侯,但没有成功。” 郑贵妃两眼一亮,哪还有她竭力保持的仪态,急急问道,“你确定?皇后怎么诱惑?” “皇后进入乐安书房,与宛平侯谈了一刻钟,她骗不了我,我们吵嘴的时候,她身上的香味比乐安还重。” “好!”郑贵妃大乐,猛得摇摇李康妃,“好,实在太好了,张嫣开窍了,本宫早告诉过他,女人最大的实力就是自己的容颜,张嫣有天下最强的实力,浪费太可惜了,宛平侯只要稍微忍不住,就会变成如臂驱使的棋子。” 第208章 林威的布局 林威需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需要关注的事也很多。 但他越着急,越不能表现出来,反而得把自己定在京城,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身上,以掩护其余人做事。 关到禁宫也不影响,反而更有利,于是他乐得与三位公主放纵,顺带调节一下情绪。 这与皇帝的期待不符,但也没办法,杀西城指挥使,与成国公大打出手这种招只能用一次,再出去,等允晴生了孩子,老子去边墙了,乌兰那个娘们也是大肚子呢。 卢象升带着京卫正衙属官到平谷的屯卫后,立刻分散开人手查看地形,看哪里适合修建水利,适合屯田。 他自己也在查探,不过他查探的有点远,三天后,就被亲卫从黄松峪带出边墙,深山老林中骑马前行两天,才来到目的地。 大宁都司旧地,喀喇河套向东北,沿着老哈河百里河岸,住着蒙汉十余万百姓。 他们住在简易的房子和帐篷中,每日都在砍树、打砖、割草,除了十岁以下孩童,无论男女,都在干活。 他们脸上洋溢着令卢象升不可置信的笑容,眼里闪烁着期盼的目光,大明何时有过这样令人激昂的气氛。 但这里就是有,老哈河两岸的平地已经确定会种田,他们都分散在山坳中,这里的山比蓟镇边墙旁边的山小,河流平缓,他们砍树后还会刨根,秋季放一把火,羊群一卧施肥,来年都是肥田。 这些人大多是辽东逃民,宛平侯把他们十户一队,十队一营分散,一起劳作,一起休息,一起吃饭,自选队长、营长,再派几个兵丁管理。 他们全部有编号,上上下下吃的都一样,稀饭带一丝肉汤,简直比中原百姓过的还好,而且效率不可思议的高,沿着河岸无边无际的田地,让天地间都充满生机。 东面最外围有曹文诏五千骑军,卢象升来看了一眼,他们名义上是辽西营兵,却独守大宁都司,不需要劳作,日夜在四处警戒,还训练有一万步卒,兵精马壮,军营后面山谷里堆满粮食和草料,让人看一眼都心安。 京城权贵家家都有无数佃户,他们也是宛平侯的佃户,但宛平侯不需要粮食,只需要他们提供兵丁,粮食今年不多,来年所得每队可根据劳作人口分配。 除了佃户,还有两万人的牧民,是宛平侯‘夫人’的家奴,十万只羊已经翻了一番,所以他们不停囤积草料过冬。 卢象升来到此地,跟在身边的人换作一个十六岁的年轻机灵小子,他管理着这里的账目。 小子名苏新,叫宛平侯姐夫,卢象升猜测肯定是某位妾室的家眷,苏新告诉他,整个大宁都司东西千里都会屯田,京卫屯田并不会在顺天府,那样只会为别人做嫁衣。 辽西、蓟镇、京卫,三镇二百万军户家眷,会在三年内沿着河流开田、开矿,劳作归他们所有,到时候自然会完成归治、经营、养民,开疆拓土,流芳百世。 卢象升深呼吸、深呼吸,宛平侯果然是让自己‘主治一方’,把京城的破事抛在脑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这么多粮食,哪来的?” “姐夫说大明不缺粮,粮都在士绅藩王手里,姐夫把银子全部买粮去了,冬季会运来更多的粮,从山东、河南、山西藩王手里转运,辽东水师在做这事,宣大的边商也在做这事,他们想走货,必须先运来粮食。” “大善,手中有粮,心中不慌,银子毫无用处,只有粮食才是根本,卢某何其幸运,定为宛平侯归治大宁。” “卢大人恐怕还需要说服几个同僚帮助,这些百姓姐夫叫他们建设民团,为方便管理,姐夫写了详细的条例,实际类同边军,都有严格的营地,只有编制才能加快屯田速度,靠一户一户开垦,自给自足遥遥无期。” “善,卢某立刻写信,塞外天地大有可为啊,宛平侯才是大明的英雄。对了,一万五千人可以保证安全?” “我不知道,不过姐夫说了,傻子才等着别人来抢,聪明人应该主动去抢,东面千里的松锦和蓟镇的满总兵,都想跟着姐夫去抢点牛羊。” “哈哈哈,卢某失言了,忘了北元三五年内毫无攻击能力,等他们缓过来,咱们比他们更强,二百万人的地域,大明边墙可北移千里。” 七月下旬,一个丑老头从南边回到京城,他风尘仆仆,带着四个亲卫,回京后在夜色掩护下,被外城亲军接应送到了丁绍轼家隔壁。 丁绍轼看到左光斗沉重的样子,眉头直皱,“为何林威认定大灾是人为?” 左老头摸摸脖子,似乎呼吸不畅,沉重说道,“老夫可以肯定,就算不是人为,也是人为创造了条件。” “什么意思?” “他们并不能保证会成功啊。” “他们是谁?” “不知道,但老朋友都知道,京城的天该变了。” 丁绍轼摸摸后脑,有点苦恼的道,“家国大事,林威为何与儿女私情扯到一起?” 左光斗哈哈一笑,“东主说过一句话,大明朝的问题演变至今,其实背地里都有皇家、勋贵、与士大夫之间的恩怨情仇。恩怨依附于皇朝架构一直在传承,越想忽视,越无法忽视,除非斩草除根,这与丁大人那大逆不道的换血理论差不多。” 丁绍轼思索了一会,不确定问道,“林威想靠自己完成这一切?” “没错,东主在釜底抽薪,所有人以为他今年什么都做不成,其实他今年把什么都做了,别忘了,东主是回京复仇来了,哪有复仇还沉迷温柔乡的人,东主越沉迷,杀气越大,越沉迷,他们越会露出破绽,越沉迷,外面的釜底抽薪越干脆,如此聪慧绝顶的复仇计划,满足了所有人的期望,丁大人准备好了吗?” 丁绍轼点点头,“只要左先生给丁某找来朋友,私掠许可的奏折丁某会上奏,也会去做那个烫屁股的首辅。” 左光斗咧嘴笑了,“丁大人放心,你的朋友遍天下,天下大局,就在东主这无声无息的布局中确定了,京城的二傻子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东主再次行动,该血洗仇人了。” ………… 注:到此为止是作者很早以前的成稿,我试着延续这种‘凶猛’复仇节奏,奈何感觉不好,不伦不类。 肯定已经有读者猜到是谁在杀主角、谁在杀苏秀秀,没想到的人还是天性善良乐观,对冷酷无情的权争抱有道德善意,也很正常。 林家和苏秀秀死后,主角看透人世,大明朝烂透了,英雄的结局都很悲惨(276年没有例外,甚至反清复明的遗老遗少也没有例外,您总结过为什么吗?),他不再想做英雄,只是在复仇的同时索权,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实力,以实现不破不立的大目标。 作者若继续按时间线顺写,您意会不到主角行为背后的‘二层逻辑’,阅读起来肯定会有‘下台阶’的突兀感。 思索许久,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决定阶段性‘对话’来填坑,倒叙来完成他的实权京卫掌印,也许您这章觉得突兀,下章就明白了,否则二三十万字稀里糊涂,谁也没那耐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作者容易控制字数,成绩‘死水一潭’,作为上一本的‘番外’,解释清楚明朝历代权争恩怨设定、以及不得不争的基础逻辑,破了这个局就可以完本了,没兴趣写‘天下争霸’。 作者总认为,一个现代灵魂若做了绝对的权臣,摄政,他的‘杀人技’可以轻松统治地球(政治是资源交换和分配游戏,本质都是相通的,可以是军事能力,可以是经济、技术能力,任何一项终点都一样),实在没叨叨的必要,再多的字数也是拾人牙慧,干巴巴毫无营养,何必为难自己。 第209章 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 七月下旬,除了左光斗回到京城,英国公、定国公府邸各来了一个豪商。 一个是扬州的盐商康家,一个是张家口的边商范家。 两家汇报的消息都一样,林威在通过盐商、边商买粮买布,大量的囤积,而且他直接向藩王等大户购买,给每家下了‘定额’。 价格并不便宜,藩王也不是拿不出来,林威通过南京徐家联系扬州盐商,与他们做‘大生意’,很正常的行为,但他们后知后觉,三个月了,才发现宛平侯在做局。 因为林威对张家口的规矩是,想走货多少,就得给他购买多少粮食,再加上盐商从海上走粮,他几乎会把天启六年全国的余粮弄走。 大明朝的经济结构很简单,‘寡头’太多,边商、海商通过盐商、布商、粮商形成大宗物资流通,掐断任何一个环节,都会造成根本性的破坏。 林威掐断了边商、与盐商打了招呼、通过粮商买粮,天启六年的大宗贸易最终会全部流向塞外。 造成什么后果他们不知道,但这是抽干他们的底气,若真的把粮食和大量的布转运到塞外,明年的宛平侯就是底气十足的官场‘寡头’。 可他们又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天下是缺粮食,但又不是饿殍遍地的时候,哪家没有陈粮,来年只要不大规模受灾缺粮,宛平侯只能亏死,除非他买来就是为了吃。 京城权贵知道林威在买粮、知道他在塞外屯田、知道他会带京卫和蓟辽边军屯田,这些理由光明正大,一开始他们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林威的暂时没有执行力实现这个目标,顶多让塞外百姓渡过今年冬季。 但林威偏偏做成了,盐商已经收了银子,林威向徐家借了二百万,发给辽西的饷银又用粮食换了回来,这样他手中就有四百万两,然后还有权贵们在三屯营‘投资’的二百万两,他一钱银子都没有,一进一出,却实实在在花出去六百万两,前后实现千万两银子的生意,这脑子,这手段,不愧是文牍司出来做账的高手。 五军都督府权贵不得不坐到一起商议,这事三个月后才会外溢到朝政中,到时候林威就是千夫所指,但他又有实力面对任何弹劾,轰,大明朝堂会爆炸,权贵无法承受这样的混乱,皇帝却可以,林威竟然把权力场的矛盾成功转嫁了? 几人密谈了一次,毫无头绪,只有成国公暗中露出惊诧之色,张维贤内心有点佩服,林威的阳谋这次独步天下,边商、粮商、盐商不可能毁约,这种商业破坏性谁都承担不起,更承担不起林威的血腥报复,信不信他敢让水军大炮杀到扬州?到时候南京魏国公也会帮忙。 无论怎么说,林威从仁寿宫出来,一定会面临数不清的刺杀,他大概会躲到边墙的军营中一段时间。 权贵们猜错了,七月二十五,一封爆炸性的奏折让所有人脑袋轰隆大响。 臣丁绍轼启奏陛下:大明国祚二百五十八年来,海寇边寇贯穿整个大明。鞑靼人劫掠不止,九边耗费无数钱粮,万里海疆有大小佛郎机人、红毛鬼、倭寇,防不胜防,每次战事都让大明伤筋动骨。 如今九边有宛平侯大胜归于短暂安静,海防却有红毛鬼劫掠澎湖、占据夷州、海匪更是无数,堂堂天朝上国,战之靡费,躲之得寸进尺,无辜百姓遭殃。 陛下圣君在世,拥兵二百万,微臣冥思苦想,匪寇如此放肆,实乃欺辱大明乃礼仪之邦,欺辱大明圣君宽阔胸怀,欺辱大明百姓善良。 大明国祚二百五十八年,绥靖如同养寇,敌寇利用大明皇帝、中枢、文武、将官、士大夫等全体君臣善意,其心可诛。 煌煌天朝上国,仁人志士无数,一味讲究礼仪,终将作茧自缚,大明百姓血性泯灭,乃亡国之兆。 当今朝政艰难,但大明圣君在世、忠勇之士万万,臣请陛下允民众组建护卫,自发报国、自械灭匪、自负成败,缴获三成充实国库,由边镇和海防共同监督,达到靖边、靖海之效,扬威万里,诛杀逆贼。 权贵们目瞪口呆,一石激起千层浪,京城瞬间炸了,丁绍轼虽然没有明说,但里里外外都是允许权贵豪商组建私军,只要不在大明境内,随便他们搞,只要进入大明,就得缴税。 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但堂堂天朝,如何能做出这种失德之事,天下无数私军,到时反攻大明怎么办? 第二天内阁就收到翰林院、都察院、六科等科道言官的奏折,对丁绍轼好一顿狂喷,丁大人连家都不敢回。 第三天他们想进一步,却发现真正的大佬无一人下场,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这种诡异的安静到八月彻底炸了,士大夫对‘血腥味’非常敏感,从北直隶、到山东山西河南、再到南直隶湖广陕西,无数大员附和丁绍轼,夸赞丁绍轼实乃朱明二百五十八年来第一公正能臣。 尤其是南直隶,有资格上奏的人几乎都在夸赞,天启六年的安静彻底打破,但大伙这次没有吵架,而是不约而同在上不同建议,如何让忠勇之士报国的同时充实国库。 到八月初十,衍圣公一封奏折给来了个定论,借用《周礼》一句话,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大概意思是儒家六艺,士大夫也精通武道,也有守护社稷的血性,山东沿海连年遭受海匪劫掠,匪寇利用大明的善良越发狂妄,臣民的苦难是中枢放纵的结果,孔家早有为国尽忠之心,奈何大明律局限无法杀贼。 皇帝‘不得已’,只好让内阁收集条陈,一月内廷议具体政令。 大明朝不破不立,但破立的前提是让他们疯狂。士大夫果然‘天下一体’,左光斗不过联系了东林致仕的老臣,与魏国公密谋了一次,就实现了‘一体行动’。 这种狂暴的力量不是京城权贵所能阻止的,林威在大朝事中隐身,老子看透你们了,加快自己的行动,你们越以为老子什么都做不了,老子越是什么都做了。 第210章 没有宛平侯的京城(上) 八月初十,宛平侯喜得千金,让有心人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趁着朝廷吵闹的功夫,林威上奏皇帝,从京卫武学看,大明武勋子弟战阵堪忧,就算不带兵,至少需要到边镇经历大战。 皇帝很默契,立刻令张之极为首的小公爷、小侯爷,齐齐到辽西、蓟镇任参将佐贰官,为期一年。 过程非常顺利,兵部直接批准,内阁甚至没有说任何话,所有人都处于权力狂欢中,哪还在乎这点小事。 林威和丁绍轼文武结合,明暗结合,破局如此之快,皇帝真的完全没想到,大明朝突然有了让所有人都满意的筹码,听说皇帝胃口都好了,不再喜欢海鲜,喜欢上了米粥。 作为一方‘大佬’,最大的好处就是没人再来‘说教’,立场确定,大家默契做事就行了,各自布局,用不着三天两头扯淡,谁也不用打扰谁。 中秋刚过,辽西传来‘捷报’,奴酋年初失败后,身体每况日下,于八月十一去世,新任大汗皇太极积极筑边,对大明边军严防死守。 天大的喜事啊,皇帝立刻大祭太庙,奖赏宛平侯百匹丝绸,荫恩一子世袭指挥使。 但随后朝臣又认为蓟辽总督还未上任,边墙不稳,宛平侯应巡视蓟辽军备,皇帝顺水推舟,把林威好一顿夸赞,让他到蓟辽再转一圈巡视军备。 大明朝正在制定关键的政令,作为始作俑者,林威依旧被视作棋子,被默契排挤在外,美其名曰声望不足、夯实根基。 去你奶奶的,等老子回来,就‘清君侧’。 堂堂京卫掌印,京城地头蛇,军令屯田大将,一件事都没做成,还未熟悉手下将领,被挤出京城,二次做钦差巡视去了。 但是,皇帝期望的一月出政令,到十月都没有出,天下巡抚和三司主官都有奏折,根本无法统一意见,尤其是九边和海防,对朝廷收税模式,庇护私军的方式,存在根本的冲突。 好嘛,大明朝的一贯尿性,私军是所有人愿意看到的情况,但其中各有私利。 边商投资小、笼络一处边军就可以,甚至简单到给宛平侯屯田提供粮草就可以,有两万大军保护边商。 海贸呢?一艘大海船就需要好几万两,养活水手、建设基地都是大笔投资,关键是海贸需要高价火器,比骑军靡费数倍,哪能说成就成,先拖着吧,明年再说。 十月,天下税赋陆续入仓,天启六年果然是万历二十年后,近三十年内税赋最多的一年,初步估计折合白银一千二百万两,是天启元年的两倍,等坤宁宫等三大殿修缮完成,皇帝就会论功封赏,魏良卿会晋封侯爵。 按照以往的尿性,文官是不会提税赋这个大功的,魏忠贤会因为‘修个殿’封爵,无形中埋下一个‘滥爵’的罪名。 这次不会了,户部尚书刚刚统计出税赋,丁绍轼就上奏夸赞魏忠贤商税改革的功绩,丁大人现在号召力恐怖,接着很多官员上奏夸赞,魏忠贤第一次受到‘非狗腿子’的夸赞,当然知道感激真正的牵线人,偷偷给宛平侯府送去十万两。 年初大捷、年末大收,就算年中大灾,天启六年也值得大书特书,中枢人人有功,税赋就是底气,天下安稳。 朝臣持续讨论私军之事,皇城也很热闹,六百良家女入京,经过出身核查、女四书初考,直接刷掉八成,倒不是她们不合格,是给藩王选妃,本来就没有皇帝选妃那么大的规模。 选妃在慈宁宫进行,有资格说话的就三个人,太后昭太妃、信王养母李康妃、后宫之主皇后,三人面试剩下的一百多人。 四人一排, 魏忠贤唱喏名字监督,挨个完成体型(注)、姿态面试后,最终留下九个,其余人要么返回原籍,要么自愿到后宫做秀女。 昭太妃在主位没有动,李康妃和皇后却在九人之中前后转了三次,最后把周氏、袁氏、田氏从九人中再次挑出来留下,这就是一正二侧妃了,其余六人算嫔妃,但谁是正,最终还得昭太妃拍板。 两人回到座位后,昭太妃立刻询问,“说说意见,哀家听听。” 李康妃抢先说话,“妾身看田氏为先,扬州江南女子,又是出身世袭千户人家,温婉中透露坚毅,正是王妃的不二人选,日后就藩,定能辅佐信王安定家业。” 昭太妃笑而不语,又看向皇后,张嫣微笑着道,“妾身看好袁氏,身材高挑,端庄大方,谨慎以待,有主母之相。” “你们都不看好周氏吗?” 李康妃又抢着道,“周氏虽然晓书画、谙药性、不涂泽、端庄如玉,但她最幼,且较为瘦弱,对子嗣不利,做个侧妃绰绰有余。” “皇后怎么看?” “周氏的确太弱小,刚刚足龄,做大妇颇为不利,家宅不稳是大祸。” 昭太妃淡淡一笑,“哀家看周氏最好,虽弱小,以后必然要长大的,从容而定,质厚少文,可遇不可求,足可为大妇。” 李康妃刚要质疑,皇后第一次抢先,“太后说的是,妾身欠考虑了,周氏必然会长大,太后为将来考虑,妾身想的却是眼下。” 昭太妃点点头,“皇后未让哀家失望。” 向门口内侍招招手,昭太妃告诉他选周氏为正,田氏、袁氏为侧,剩余六人为淑女,可告知皇帝选定日期,这九人接下来会在慈宁宫至少住三个月学习皇家礼仪,然后会立刻大婚。 皇后等昭太妃说完,起身行礼,“几日来辛苦娘娘,妾身还是无才主持此类大事,回宫学习反思。” “皇后多虑了,毕竟你也年轻,关注皇家子嗣才对,公主乐安有孕,你和康妃好好看着点,自己也要养好身体。” “是,谢太后挂念,妾身告退。” 皇后走的时候朝李康妃看了一眼,后者立刻行礼,一起退出慈宁宫。 两人一路无话可说,回到仁寿宫又一起来到乐安园,李康妃大步进入房内,皇后问了两句女官公主的身体和膳食情况,才来到屋中。 怀孕的不仅是乐安,遂平也有用,林威宠了一个月的宁德却没有,干脆带她去巡视了,仁寿宫有双保险,皇帝也懒得阻止他。 两人怀孕三月孕吐不止,皇后开始还让她们住在一起,结果像传染似得,一个吐另一个也吐,不得已只好分开,于是仁寿宫的门禁严密了数倍,各院膳食到皇后住所领取,任何人无法进入直道。 皇后就是来装装样子,根本没心思看乐安,负手在书房等了一会,得意的李康妃从卧室出来,看到她突然换了个脸色,“皇后为何笃定昭太妃会选周氏?还非得让我说田氏的好,若不是为了乐安,才不听你摆弄。” 张嫣露出她一贯的微笑,“康妃,不要把这事告诉郑贵妃,昭太妃本来就会选周氏,本宫只是试探一下。” 李康妃左右瞧瞧,挨皇后身边阴恻恻道,“你是不是勾引我家驸马?宛平侯为何让乐安告诉我,别信郑贵妃,要听你的吩咐?” “呵呵,康妃说话太难听,宛平侯只是出宫的时候见了本宫一面,我们清白的很。” “是吗?那他为何说这话?” “康妃不愿意?” 李康妃迟疑一会,摇摇头,“乐安是我女儿,孩子将来是小侯爷,郑贵妃做太后有没有机会不知道,我一定可以。” 张嫣又呵呵一笑,“您看,我们目标一致,干嘛怀疑彼此,陛下和信王均是您抚养,母凭子贵,禁宫如此,大户人家更是如此,本宫也想乐安生个大胖小子,其他都是小道。” 李康妃顿时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陛下身体太虚,皇后偷吃千万别露馅,还好你无法生育,可惜了。” 如此欺辱,张嫣丝毫不在意,确认你听话就行,笑着离去。 ………… 注:告诉大伙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一个博物馆冷知识。 皇家选妃查看是否‘秀’女,是在一个类似马桶的木椅下铺一块木板,木板上放薄薄的一层草木灰,被查之人脱衣坐在‘马桶’上,然后用羽毛刺激鼻孔,至少打喷嚏九次,草木灰没有一丝痕迹才算过关。 这种方法无论如何混不过去,意外‘受伤’也不行,并不是嫲嫲如何粗鲁的检查,更不是看什么‘守宫砂’。 您懂了吗?^_^嘿嘿 第211章 没有宛平侯的京城(中) 皇城东安门外的十王府,一个十六岁的蟒袍少年在殿内焦急来回踱步,不停向禁宫张望一眼,脸色期盼又紧张。 信王偶尔可以在京城溜达溜达,他实在忘不了年初在外城看到一个女子,虽然出身贫苦,身着素衣,但一眼就让人忘不了,美丽端庄、颜白如玉、不事涂泽、圣质端凝、从容而定、国色朝酣。 王府大太监曹化淳从门外急冲冲跑进殿,附身到焦急的信王耳边,“殿下,周氏为正妃,袁氏、田氏为侧,另有六人为淑女,陛下钦点婚使成国公,预计明年正月大婚。” 信王大喜,差点叫出声,搓搓手回到主位端坐,美滋滋回味了一会,才开口问道,“曹大伴,皇兄一定是考虑成国公遭灾,让他主持孤的婚事涨涨声望,备一份礼,代孤去看看成国公。” 曹化淳笑着躬身道,“殿下,您可以自己去,婚姻大事,不像宛平侯修陵还有忌讳。” 信王双眼一亮,蹭得起身,“对,那孤去成国公府邸拜访一下。”刚走两步又后悔了,摇摇头返回座位,“算了,听说国公府还还未修缮完,孤若上门,他的中门开不开?成国公里外不是人,就别给他难堪了。” “呵呵,殿下就是心善,想人之想,其实没那么多讲究。” 信王摆摆手,“算啦,大婚时候再感谢吧。对了,宛平侯千金百日宴,你记得随份礼。” “殿下,听说乐安公主在仁寿宫养胎,侯府哪有人办百日宴,一个妾生子也不会张扬,咱们若非要送贺礼,那是为难宛平侯。” 信王哦了一声,扭头问起另一个话题,“林威看到坟茔荒芜主动修缮,足以证明他心地善良,又拥有独断尸山的勇武,忠义之士必有神灵护佑,母妃泉下有知,也会保佑乐安顺利诞生小侯爷,但他不是京卫掌印吗?为何又当钦差巡边去了?蓟辽武将如此不堪?” 曹化淳轻咳一声,“殿下,这是朝事。” “孤好奇呀,既然边墙需要宛平侯,为何又让他掌印京卫?武勋不就是为国战而生嘛,封侯却又把他关在仁寿宫。” 曹化淳尴尬缩缩脖子,扭头看看外门的内侍,到身边低语,“殿下,宛平侯若直接剿灭东虏,朝廷没有钱粮救济百万辽民,那样会饿死他们,且宛平侯若封公,岂非需要镇守辽东十多年?乐安公主没有诞生子嗣前,宛平侯不可能做第二个黔国公。” 信王眼珠子慢慢转动两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皇兄用心良苦,可惜父皇潜邸君子全部致仕,权阉…” “咳咳咳~”曹化淳一连串咳嗽打断,又媚笑道,“殿下,奴婢说过,谁都无法与周氏竞争,您这下不担心吧?” 信王顿时笑逐颜开,点点头高兴道,“还是曹大伴熟悉禁宫选妃之事,去吧,代孤好好感谢成国公,希望他与宗人府找钦天监挑个好日子。” 曹化淳立刻笑着领命离开,带两个小内侍出十王府后,街边买了两盒点心,就这么拿着‘厚礼’去拜访成国公。 朱纯臣已经请假好长时间了,反正都督府去不去都一样,该是他的少不了,不该是他的也争不到,府邸前院还在修缮。 皇家内侍不需要忌讳女眷,两个内侍进入中院后被带到客房,曹化淳则直接被带到后院。 朱纯臣脸色阴郁,在书房中自斟自饮,阴冷的天气中没有炭盆,显得整个房间有一股鬼气。 曹化淳讪讪到身边,“公爷,您成功了,殿下非常高兴。” 朱纯臣脸色丝毫没有波动,伸手请他落座,“林耀通过内宫监把你从南京调回来,他瞒着关大河,但可能告诉过林威,宛平侯有没有联系你?” 曹化淳立刻摇头,“不是说宛平侯对暗卫和内监毫无兴趣吗?公爷为何有如此判断?” “殿下与周氏偶遇是林耀安排,周奎和刘家也是林耀在联系,毕竟他作为外城千户方便很多,但本公才知道,两个月前,至少有五户到周家提亲,虽然周奎拒绝了,也不该出现这种事呀。” 曹化淳惊疑不定想了一会,“这…很正常吧?毕竟林爷殴于大灾。” 朱纯臣摇摇头,“本公去追查过那五家,他们都是京卫、南城兵马司、亲军家眷,且他们未见过周氏,均是道听途说周氏美貌。” 曹化淳还是没有意会到什么问题,朱纯臣看他呆滞,苦笑一声,“你是内侍,不懂男人,没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妻子曾经被很多人爱慕。” “啊?!他们…他们不是没见过周氏吗?” “不影响,这事无法说清楚,他们在毁周氏,一旦周氏被封为正妃的消息传过去,他们还会炫耀自己的眼光。” 曹化淳大惊,“公爷…杀,杀了他们。” 朱纯臣又摇头,“时间来不及了,而且若真的是有人察觉,本公一动手,他们就顺藤摸瓜找上门了。” 曹化淳顿时牙齿咯咯响,惹得朱纯臣翻了个白眼,轻飘飘骂道,“蠢货,你为何不想是林威。他不知道林耀的布局,可能摸着一点痕迹,随便安排人手试探,若老子真去杀了,这疯子还不知道又做什么蠢事。” “公…公爷为何不问问宛平侯?林爷死的实在太冤了。” 他就是一句感慨,没想到朱纯臣沉重叹气,“是啊,林耀死的实在太冤了,有没有可能大灾是人为?皇太子死了,阜财坊林家被灭门,林威无法外镇,皇帝下罪己诏,这些事放一起实在太巧了。” “绝对不是!”曹化淳斩钉截铁回答,“没有人联系过殿下,若真是人为做这么大的局,他们不可能不留后手。”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 “可…可说不通呀,这种事至少殿下会表现出来。” 朱纯臣点点头,“是说不通,信王年幼时就被东林伪君子灌输了一脑袋仁义道德,也可能他们认为不需要多此一举。” 曹化淳两眼一瞪,“弑…弑君?还…还没到那个地步吧?不…不是让殿下做睿宗吗?(注)” “谁知道呢,你紧张什么,这些事暂时放一边,本公可以轻易试探到林威是否知情。” “啊?如何试?曹某无法让他相信吧?” “笨蛋,若周氏封为王妃的消息传递出去,那五个军户保持沉默,说明是林威在试探,若他们张扬胡说八道,则说明林威根本不知情,反而是正常之事。” “这…这…是否过于被动?” “被动总比找死强,虽然本公可以相信林威九成,但剩下的那一成要命,最好小心一点。” …… 注:明睿宗,既恭穆献皇帝、兴王朱佑杬,嘉靖皇帝亲爹,不是皇帝的皇帝。 第212章 没有宛平侯的京城(下) 过了两日,太后正式下懿旨,册封周氏为信王妃,周奎也被荫恩到亲军千户领俸禄。 朱纯臣密切关注外城军户,他们果然没有任何动静,连上门的媒婆也闭口不提曾到过周家。 成国公不时朝北面看一眼,嘴角浮现嘲讽,林威啊,你这个笨蛋,大明中枢权贵都知道,天启被玩坏了‘根基’,皇帝子嗣全是早夭的命,每个人都在铺后路。 林耀早计划让林勇做信王的护卫头领随他就藩,就像骆家一样,以后不管信王回朝、还是信王儿子回朝,你林家都有绝对的优势,用不着你陷入暗卫的狗屎血腥中博弈。 可惜天不作美,文武双全的林耀死了,你这个莽夫,差点坏老子大事,不行,老子得写信嘲讽你一顿。 他在写信,后军都督府的张维贤也在写信,都是给林威的密信。 不过张维贤是在警告林威别引火烧身,因为宛平侯吃饱了撑的,竟然在老哈河与落马河交汇处的红崖子山附近筑城,建设大集市,还起名叫赤峰城。 叫什么无所谓,军事战略上说,他这是准备锁死漠南和漠东草原的联系,但有点想当然,且后患无穷。 垄断商路遭人嫉恨不说,你想掐断察哈尔后路,难道不怕他们狗急跳墙?这不是逼着鞑靼人围攻嘛。 英国公洋洋洒洒写完递给身边的定国公,徐希皋接过来看了一遍,点点头道,“公爷,吾儿允祯和之极都在大宁都司,这家伙不会又想着偷袭察哈尔吧?” 揉太阳穴缓解压力的张维贤听后一愣,“希皋为何如此判断?就凭他那五千人?现在可不是去年,察哈尔对他的防备比东虏都深。” “军事实力我们猜不透林威,只不过漠南归化城的顺义王来信,林丹汗已经不止一次派遣使者,与他们联系一起劫掠大宁都司。宛平侯毫无顾忌的在大宁旧地、插汉河套囤积近一百五十万石粮,猪看了都会流口水。” 张维贤眉头一皱,“才一百五十万石?” 徐希皋哭笑不得,“公爷,边商还在给他送呀,六百万两,那就是三百万石粮,快达到漕运的七成了,够五十万人吃三年,今年并非风调雨顺,若来年还有这么多粮,能亏死他。这家伙疯了,陈粮新粮杂粮都要,丝毫没有感觉到被排挤,更没有对粮商以次充好生气。” 张维贤哼哼一声,“三百万石得运到明年,他不可能全放到塞外,至少有一百万石会存到三屯营,以备来年大规模屯田。希皋是对他不向我们购粮生气吗?你可以把家里的存粮通过张家口卖给他。” “不不不,公爷误会了,我是说,林威有没有可能是在故意引诱察哈尔和土默特去攻击?毕竟这家伙与一般人不一样,不会留着威胁任意发展。” 张维贤停顿一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大伙对他垄断塞外商路很难受吧?趁东虏还在,利润居高不下,想着大规模走私?” 徐希皋没有避讳,“公爷,他们不仅想现在,更想将来,张家口已经准备到漠北走商了,哈拉和林的鞑靼人求之不得。” “他们把林威排挤出去,想跳开他制定国策,本就是痴人说梦,陛下若无法控制北疆,不可能像海防一样由海商主导,这是明摆着的事,否则陛下为何同意他恢复大宁都司。” “是这回事,但他得说话呀,躲到塞外算怎么回事,京卫最起码会控制六百里边墙,谁也没想过绕开他。” 张维贤总算听懂了,徐希皋的意思是让小公爷小侯爷们,学镇远侯的儿子镇守山海一样,镇守大宁都司。 思索了一会,张维贤呵呵一笑,“谁给希皋的信心,认为崽子们可以面对鞑靼人?” 定国公难得脸色一红,“林威跳过我们联系魏国公,徐允爵都不清楚就布下大局,与陛下和丁绍轼联合,搞得我们措不及手,大伙才会拖着私掠许可的推行,海商的确投资更大,但利润也更大…” 张维贤摇摇手打断他,“希皋,你还没有认识到,林威只是执行人,控局的是陛下,皇帝通过宛平侯来控制大宁,除非小崽子们有让陛下信任的军事能力,林威才不会主动找事。” 徐希皋一滞,“可我们顶不住了,听说林威还要在塞外修水利,建设水力织布工坊,这不仅削弱五军都督府对边镇的控制,更是削弱粮商、布商的实力,进而削弱我们的影响力,依旧是大祸。” “这是三五年能完成的事?希皋为何这么着急?他们为何这么着急?他们若真着急,也不会一股脑给送粮。” 徐希皋急了,“公爷,粮食明年还会有,但林威若实现完全的自给自足,不仅脱离了漕运,脱离了江南,更是脱离京城,我们可以允许他布局,不能没有好处吧?至少需要在大宁都司保持一定的军力。” “是啊,本公当然清楚,林威也不是垄断大宁权力,问题是崽子们无法得到陛下的信任,需要时间。” 徐希皋差点被噎死,靠近张维贤身边,压低声音道,“公爷,各家的私兵可以提前到大宁,混入大宁营兵中。” 张维贤低头揉揉眉心,顺利掩饰眼中的笑意,嗡声道,“那你也给林威去封信吧,他无外乎还是要钱粮,京城至少能凑五千私兵,让崽子们去练练腿脚也可以。” 徐希皋这一顿唾沫,总算说服了张维贤,连忙躬身,“我这就去写信,公爷放心,咱们不缺钱粮,只要林威与大家一体,朝事很快就能通过。” 张维贤看徐希皋满意离开,眼中这次闪过一丝厉色,还向北下意识望了一眼,不知是对焦躁的定国公、还是对蛤蟆吞天的林威、亦或者对稳坐钓鱼台的皇帝。 回头对角落的招招手,一个亲卫从帘幔后闪身出来,张维贤递给他一封信,沉声道,“把这封信交给之极,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林威,再告诉他,釜底抽薪也要适度,皇帝好处太多会遭人嫉恨,更会消化不良,老夫儿子和孙子都在大宁,他是表弟,也是表叔,给他们找点事做,至少明年应该出现在奏报中。” 第213章 资源,政治,权力(上) 天启六年的冬季来得好像有点迟,去年九月就下雪了,今年九月下了一场连阴雨,十月非常干燥。 进入冬月骤然变冷不说,又是黑云压城,鹅毛大雪。 左光斗受伤的身体在这样的天气非常难受,他到丁绍轼隔壁的小院后,从来没出去过,每日通过林威的暗卫传递消息。 丁绍轼下值后来到小院,正看到左光斗铺着褥子躺火炕中,抓着一个痒痒挠浑身上下使劲挠。 灶火木柴烧的很旺,竹席都传来一股焦味,一般人哪能受得了这样的温度,左光斗好像没什么感觉,看得丁绍轼一阵阵嘶牙,“左大人不怕把自己烤熟?” 左光斗看他一眼,使劲挠挠胸口的伤疤,脱掉上身衣衫,用厚毛巾在后背来回使劲拉了两下,才抖一抖道,“太冷筋骨疼,太热浑身痒,难活。” “左大人恨不恨魏忠贤?” 你这是什么问题?左光斗看他盯着自己难看的伤疤询问,缓缓穿上衣衫,“老夫更恨自己,魏忠贤算什么东西,哪值得老夫嫉恨。” 丁绍轼啪一拍手,从身后拿出一壶酒,一碟肉,放到炕上的小桌,脱鞋与左光斗对坐。 刚给他倒满,左光斗伸手制止,“有话说?先说完再喝。” 丁绍轼哦一声,自顾自喝了,才缓缓道,“魏忠贤今天在乾清殿向我耳语了两句话,一句是汪文言提醒我们别相信孙承宗,还有一句是勋贵好像提醒陛下,林威的实力膨胀过快,一过年肯定又召他回朝了。” “哈,孙承宗信不信都没关系,互相利用罢了。至于召回东主,看来他们妥协了,认识到没有东主,私掠许可在北边根本行不通。” 丁绍轼捋捋胡须,有点感慨道,“林威如何把魏忠贤拉拢过来的?老夫到现在都没想明白。” “丁大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税赋大功不是你自己上奏给他请功吗?” “就是如此?” “当然不止,魏良卿是宛平侯的附庸,皇帝既是制衡,也是送来的梯子,别人无法问罪魏良卿,东主却可以随时翻脸,说他有罪,他就有罪。” “否认辽西有功?” “当然,丁大人不也是亲历者吗?东主的武勋岂是那么好拿。” “呵呵,勋贵不要脸起来,是毫不遮挡呀。” “这话可说错了,左某的老朋友们现在也毫不遮挡,陛下大概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危险。” “云梦公主和魏忠贤现在严防死守,禁宫根本没什么机会。” 左光斗笑而不语,两人开始举杯喝酒,连喝三杯后,丁绍轼发愁的看着外面的大雪,“去年也是如此大雪,林威在赌明年大灾?” “左某之前也这么认为,不过现在倒是明白了。” “左先生指教一下?” “左某去江南之前,与东主有过一次谈话,他当时什么劝解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是吩咐我做事,而且告诉过左某一句话,权力是政治的外表,资源是政治的基础,经济之道,无外乎粮布盐,其余都是衍生物,东主看起来在亏损屯粮,其实已经掌握了绝对的实力,大宗物资可以对任何地方形成冲击,若明年有百万石粮食涌入京城,丁大人以为会发生什么?” 丁绍轼立刻摇头,“不可能发生这种事,否则他们不会运粮到塞外。” “哈哈哈~”左光斗大笑,“东主当然不会让粮食进入市场兜售,但他若发给京卫家眷呢?补饷、或者补贴到塞外屯田的理由都可以。” “更不可能发生,权贵决不允许宛平侯这样做,否则就是自绝于京城。” “呵呵~”左光斗这次笑而不语。 他这样子把丁绍轼搞得更好奇,“老夫从不与林威通信,权贵允许粮商、盐商把存粮运到塞外,自然有防备他的后手。” 左光斗瑶瑶手指,“丁大人,为政者最忌讳脱离民心,这是大明朝官员的通病,你只考虑皇帝、权贵、豪商的想法,却忽视了百姓如何想。东主根本不需要放粮入京,他只需要让人吃饱吃好,蓟镇边军家眷就会涌出塞外,进而带动京卫、京营家眷,百万洪流,岂是权力可以阻挡?东主已经完成布局,无论二百万石还是三百万石,明年一开春,京城就会被百姓自发掏空,这才是政治游戏。” 丁绍轼眼神越来越亮,但转瞬又冷静下来,“后年呢?明年吃完粮,塞外绝不可能自给自足,后年怎么办?反噬会凶猛异常。” 左光斗更加得意,“京城权贵还没有预料到,东主已经获得蓟辽与京城的民心,后年如何,那得看明年怎么做,有三镇民心,何事不可为?” 丁绍轼歪头想了一会,有点担心道,“不出意外,老夫明年是首辅,权贵暂时没有猜到林威做什么,一开春他们就猜到了,京城会有反应的。” 左光斗点点头,“不,他们不是没猜到,而是没猜到会这么快。按东主的话说,权贵习惯潜移默化、背后控局,东主偏偏会采取迅猛的闪电战,且在这之前,一定会找点事转移视线。” “荒唐,草原攻掠这次没人会为他摇旗呐喊,胜败都是大罪。” “哈哈,丁大人的思路跟不上,京城今年能以血腥大灾逼东主回朝,东主明年就能以血腥遮盖自己掳夺民心,等他们反应已完全来不及了。” 丁绍轼蹭得起身,“老夫是首辅,他在害我!” 左光斗两手轻摇手指,脸上表情全是轻蔑,“丁兄别激动,东主采取的办法是精准打击,你用不着激动。” “精准打击?什么意思?” “当然是以最小的代价,实现最大的目标,资源交换游戏,他们已经输了,寒冬腊月,这天地间大有可为。” 第214章 资源,政治,权力(下) 大宁都司旧地,绵延十里的山坳中,一人高的木头架子上面,全是粮食,任谁看一眼都会深呼吸,赞叹宛平侯的富有,也赞叹宛平侯的狂妄。 粮食上面盖着一层干草,然后铺一层羊皮,再加一层干草后,再再铺一层羊皮。 左光斗想得不对,权贵之所以默许粮食往塞外运粮,最重要的原因,也是最简单的原因,是因为太多无法保存。 存粮是个技术活,就这么放着,别说三年,半年都够呛。 这些粮根本无法保存到明年夏季,开春下雨前必须分发出去,否则全是垃圾。 所以林威并不是在‘勾引’家眷,而是在勾引壮丁、勾引劳动力,三屯营的火药工坊根本用不了多少人,且那玩意需要技术,以老带新是必须过程,只能慢慢扩大,根本无法实现快速虹吸人口。 反而是边墙外滦河上游修堤坝,建设工坊,宽河也在爆破挖矿,也就是说,林威的生产基地在边墙外,冬季丝毫不影响进度,整个地区有蓟辽和宣大过来的二十万劳力。 他们管吃管住,每人一月半石粮,消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工程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完成。 也许丁绍轼、张维贤亲自看,也不知道林威在做什么,所以并没有遇到多大的阻力。 皇帝也不懂,出京之前,天启与林威有一次秘密对话,关于如何实现屯田,实现京卫镇守拢权。 “林卿家,冬季前预计会交给你十万农具,开田一年、二年、三年,多久才能实现自给自足?” “陛下绕远了,屯田三年、五年、十年…永远没有尽头,微臣目的是归拢皇权,那就以归拢皇权为目的,屯田只是障眼法。” “障眼法?屯田不应该是梯子吗?” “在微臣这里是梯子,在天下人眼中就是障眼法,微臣只不过想通过屯田来拥有生产资料,支配生产资料,决定物质分配关系、交换关系。” “生产资料?卿家在说什么?” “回陛下,以种田为例,生产资料就是农民、土地、锄头、秧苗、粪肥、镰刀等一切种田所需的物品。权力的核心就是这些物品以及收获的粮食归谁所有、以及如何分配。” “听起来很有道理,所以呢?” “政治的核心是决定生产关系,包括生产、分配、交换、消费过程中的各种关系,生产资料是最基本的问题。微臣屯粮,并不需要去无休止的屯田,只要把粮食合理运用,实际已经打破生产关系,任何一个环节的颠覆,都会造成整个社会关系的重塑,快速的混乱、快速的收尾,微臣已经完成陛下皇权收拢了,您只需要等半年即可。” “卿家的意思是,用价值六百万两的粮食济民,掳夺人心?” “不,是把六百万两粮食重新分配,民心不可掳夺,只能创造引导,微臣即将亏损上千万两,天下权贵都在看微臣的笑话,岂不知他们已经失去了权力基础,陛下即将拥有乾坤独断的绝对皇权。” “隐约听明白了,说到底还是掏空他们,充实我们,卿家自便吧,里外不过三百万石粮,不及京城漕运七成,朕等你的好消息。” 塞外大雪纷飞中,林威负手站在喀喇河套旁一座高山,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心中豪气冲天。 滦河附近三百里,到处都是冲天黑烟,他们开采煤矿炼焦炭、他们开采铁矿炼铁、他们开采石灰石烧硬土、他们修筑堤坝建造水力工坊、他们砍伐森林制造水力机械、他们点燃荒草开田… 全部在进行中,没有一项成功,天下权贵用五千年的历史见识看林威,当然看不懂他在做什么,就算意会到,大概也会认为他需要十年之久,于是总收到一些询问、劝解、教导的书信。 林威却感受到一种纵横山河的磅礴权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就能做一个杠杆,撬动天下大势。 土默特、察哈尔来劫掠?放心吧,他们只会守护这里,当自己派出密使,送给他们十万石粮,告诉他们以后羊毛要多少收多少的时候,他们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羊绒才珍贵,羊毛这玩意除了牧民粗糙滥制绳子、地毯、粗衣,消耗很少一部分,大多都没用,还有人收?还是有多少要多少? 羊群的价值瞬间被创造出来了,原来我们还有价值高昂的东西?天上掉馅饼,你不能反悔啊。 好极了,林威只不过用二十万石粮就把草原隐患解决了,黄金家族若想重启战事,恐怕所有酋长和牧民都不同意,来年再淘换一次羊毛,草原上‘羊吃人’的经济活动就出现了,黄金家族的统治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消瓦解。 然后水力纺织工坊迅速把羊毛制成毛线、再收购棉麻制作粗布,低价倾销进入中原,布商会跪下来喊爹,粗布作为大明‘中间货币’的基础被一击粉碎。 这…就是权力。 不可想象,不可逆转的权力。 当然,宛平侯还需要‘盟友’。 不过只有一个,不是皇帝,而是魏国公,因为南京徐家还不知道自己掌控着江南的生产资料。 比起京城那些依附皇权而生的权贵,南京徐家才有真正的‘实力’,甚至比皇帝都权大,只不过他未发现而已。 “夫君为何总是喜欢看雪景,这么冷的天,回去休息不好吗?” 身后响起一个女声,徐允晴生女儿后,知道林威身边只有一个宁德,上个月就追到塞外。 这个世界好像只有不痴迷权争的女子,一心相夫教子的高门女,才与自己有契合的道德观,她不谄媚、不卑微、不仰望皇权,身边再无第二个了。 林威还真稀罕她,回头把大小姐拥入怀中,带着她环视一圈,“允晴,去年的时候,我告诉过你,当天下人都说我错的时候,那我就是对的,想不到仅仅一年时间,我就拥有了基础。借东风,星斗移,天下动,一切在无声无息中完成,我林威蹦的也太快了,哈哈哈~” 感受到他的豪迈,大小姐嘴唇一嘟俏皮道,“再好的基础也得有人传承,再大的权力,无法进入大明也是空中楼阁。” “哈哈哈~娘子说的对,快过年了,等过完年,等到秀秀的忌日,他们会享受到这一切释放的威力,都是他们亲手逼出来,那就忍着接受,老子要让他们生不如死,老子要让他们见识匹夫一怒。” 徐允晴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转瞬又笑逐颜开附耳低语,林威听后再次哈哈一笑,附身让大小姐上背,风雪间两人下山而去。 山坳内一串大帐篷,有笑声、有乐声、有婴儿哭声、有打闹声、有喝酒声、有怜悯哀叹声、更有激昂的吼叫声…好似拥有人间一切。 第215章 真真假假的塞外形势 哇~哇~哇~~ 婴儿啼哭声把睡梦中的林威吵醒,宽大温暖的棉被中,左右各有一人。 宛平侯一出塞,这种奢靡放纵的样子每个人都知道。 挺好,大伙都放心。 隔壁帐篷的哭声小了,徐允晴用力抱抱,捂住耳朵继续睡,又不是她的孩子。 乌兰生了个男孩,姓孛儿只斤,每个人都知道是宛平侯的崽子,每个人都没有把他当回事,因为他母亲是鞑靼人,公主也没用,外室生子在大明朝都是贱籍。 林威也不会把这个孩子带入边墙里,有了他鞑靼人才能顺利做自己人。 哭声停了一会,又开始了,林威只好把大小姐从被子中抱出来强行开机,乌兰生孩子挺顺利,可惜奶水不足,女儿在京城有奶妈,大小姐的奶水都浪费了。 徐允晴冷哼一声,不情愿穿衣,去往隔壁。 孩子的哭声突然消失,林威扭头抱抱宁德,裹裹棉被,继续睡觉。 “夫君,夫君,夫君…” 迷迷糊糊又传来徐允晴的声音,睁眼看到她正在摇晃自己,“夫君,有紧急军情汇报。” 林威猛得起身,“雪停了?” “没有,来的是定国公儿子,我的族兄。” 林威穿衣洗漱后,才绕过帐篷内书房来到前帐,徐允祯风尘仆仆,身上裹着厚厚的羊皮袄,看到他立刻躬身,“侯爷,末将昨日在老哈河以北百里巡视,发现大量的马蹄印,痕迹被下雪掩盖,我们无法跟踪到来源去处。” “各处关隘有什么异常?” “没有,大雪天巡视只有三十里,末将昨日恰巧与张之极副将在北面百里狩猎。” “连人数都无法确定,汇报如此模糊的军情何意?张之极想出击?” “侯爷,下雪天边商用爬犁快速向大宁运送粮食,也许强人想劫掠商队,而不是我们的营地。” “有道理,看来你们到大宁面对生死存亡的环境长了点脑子,本官会令曹文诏注意防备关隘,告诉张之极,你们可以前出百里,遇到强敌可自由判断、自由攻击,不能再远了。” 徐允祯立刻欢天喜地而去,好像不是作战,而是在捡功劳。 徐允晴从后帐出来,疑惑看一眼林威,“这么大的雪鞑靼人来找死?商队沿着山跑,又不会进入草原。” 林威呵呵一笑,“我这个表哥不过是静极思动罢了,朝中的政令快确定了,他们需要表现实力,让朝中听到他们的声音。” 徐允晴眨眨眼,“杀良冒功?” “那不会,我在权贵眼里就是神经病,舅舅英国公都不会来撩拨我,大概会奔袭察哈尔外围牧民。” “那样岂非五百里?” “是啊,管他们呢,勋贵私军的确是精锐,五千人呢,在这塞外可以横着走,哈哈哈~” 林威大笑到隔壁看望儿子,徐允晴看看他的背影,再看看外面白茫茫的天气,怎么感觉夫君笑声里全是杀气? 同一时间,在距离喀喇河套以北三百里的一处山坳中,密林中三百个爬犁,上面拉着六千骑军的草料和干粮,三个人在一个狭小的帐篷中取暖。 都是林威的熟人,大将军贵英恰、台吉粆图、以及晋升为万户的都图。 都图从林威手里学会无烟灶加地暖,再加上爬犁运输,察哈尔已经具备完整的长途奔袭能力,三人盘膝坐在枯枝搭建的‘床’上,铺着羊皮,烤着火,吃着羊肉,一边吃一边交谈。 粆图最为愤恨,“麻蛋,这么冷的天,汗兄也不怕再次上当,林威去年十万石粮食坑了我们一把,汗兄还是忍不住诱惑。” 都图咕噜噜喝了一口酒,“台吉多虑了,林威就算坑我们,也是因为我们不强大,他已经把粮食给我们了,族人可以顺利度过今年冬季。做生意若都像他这样,先付钱粮再谈事,那就好做了很多,我们防备着点他就可以,辽西不过一万骑军,大宁只有五千,绝对没有偷袭我们的能力。” 贵英恰与粆图对视一眼,四目齐齐闪过一丝无奈,对林丹汗的无奈,对察哈尔的无奈,对林威这种做事方式的无奈,对族人崇拜英雄的无奈。 他们对林威骂归骂,但听说林威独断尸山的勇武之后,心里更多的是佩服,崇拜英雄又不丢人,林威能再次顺利与林丹汗‘议事’,他的勇武占了很大的原因。 都图看他俩不说话,再次说道,“泰松公主跟着宁远伯去往朝鲜,听说林威与宁远伯好似亲兄弟,公主也算林威嫂子吧?” 粆图轻咳一声,不想搭理他这蠢问题,这家伙跟着林威回到察哈尔,的确风光了一把,汗兄也是矬子里拔高个,挑个人涨涨士气。 旁边的贵英恰插话说道,“赤峰城附近有五千明朝勋贵的家丁,按照宛平侯的说法,他们差宁远伯当初的家丁十万八千里,傲气却是李家数倍,也不知敢不敢奔袭。” 都图又说话了,“大将军放心吧,林威没有算错的事,我们用一千人诱惑,他们肯定忍不住,明朝那些兵没有林威节制是真的残暴啊,沈阳杀的个个是血人,大概这些家丁也一样,面对大军会狼狈逃跑,面对牧民会杀气腾腾,我们截杀他们后路才能有效果。” 话虽不好听,确是实话,粆图把手中的羊骨一扔,“等着吧,至少十天内不会出击,我们是引诱,是报复,不能主动截杀,打完该过年了。” 粆图说完到隔壁帐篷休息,都图皱眉看他离开,扭头对贵英恰道,“大将军,粆图台吉为何面对林威总是气腾腾的样子?” 贵英恰一撇嘴,“因为泰松嫁给了宁远伯。” “这是什么道理?泰松公主并没有…” “好了,你这个憨货,泰松与粆图关系很好,且泰松原准备嫁给阿鲁特台吉,是粆图台吉的结拜兄弟。” 都图一怔,“岂非坏事?” 贵英恰冷哼一声,没有再搭理他,若非你是大汗铁杆忠心,现在该你做诱饵了。 第216章 骤然而来的弑君大案 大雪后的京城没有多少房屋倒塌,去年大灾已经把危房老房‘处理’完了,反而禁宫又有很多房子塌了。 不过大多都是宫人内侍直房,就像狗棚一样的附属小屋,一塌就是一串,三百多名低等内侍受伤,皇城里哀嚎声不止。 九千岁嫌弃他们浪费药材,重伤严重的人直接放弃救治,于是又有很多尸体被扔出皇城,导致皇城内一片凄然之色。 快休沐了,皇帝不想把政令留到天启七年,这几天催着内阁六部加班廷议私掠许可,今天总算有了成稿,内阁六部、都察院、五军都督府,中枢大佬都在乾清殿。 天启深吸一口气,看着御桌上的《私勇报国策》皱眉,“私,本义乃私人所拥有的禾。由此延伸自我、非公之义,再延伸秘密、暗中之意。这是丁卿家曾说过的话,为何起如此诟病的名字?” 顾秉谦连忙躬身,“陛下,此乃秘文,不会入档,请陛下赐名。” 天启想了一会,直接道,“叫《明勇卫国策》吧。” 众人连忙答应,肯定得起一个正义的名字,您说了算,无关痛痒。 天启展开奏折,第一条:无论何时何地,私勇不得进入大明治地,北疆以边墙为界,海防以县府治所为准。私勇进入大明,必须经边军、海防、巡检司协查,不得携带任何军械,不得携带任何非缴税财物。 第二条:边镇、海防各省三司及巡抚共同用印,可定为大明之私勇,各省皆可入境,缴税亦由三司执行,各镇(省)收税关卡不得超过三处,都察院派巡税御史,与三司、巡抚衙门共同节制。 第一页就这两条,天启看完沉默了,好似入定一样盯着看了半天。 这份条陈是顾秉谦作为首辅最后的功绩,看皇帝的样子,让他颇为紧张,连忙主动解释道,“陛下,私勇难免是军户子弟,若允许他们随便进入大明,边军和海防官兵难以接受,也是腐蚀大明国防。” 天启抬头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朕当然知道私勇不得结伴进入大明治地,但你这以边墙为界、三司收税,完全不把刚刚归治的大宁都司放眼里。” 顾秉谦顿时看了一眼丁绍轼和张维贤,英国公不为所动,次辅丁绍轼只好躬身启奏,“陛下,大宁都司没有治所,没有巡抚,还未正式归治,臣等在最后予以说明,大宁都司兵马可护佑私勇,私勇也可以到大宁落脚,但代价由蓟镇、辽东、大宁、京卫四镇共同商议。” 天启直接翻到最后看看,果然有另附条款,内心讥讽他们无法绕过宛平侯,又接着看起来。 其中一条规定:每支私勇的东主必须至少三家,且必须是有功名的士绅、将门、以及历代清白的商户,每支私勇北地不得超过一千人,海防不得超过五条船,且每家只允许一支私勇。 这是严格限定私勇的出身,只能是现有权贵,各省没有规定人数,因为身份限制死了,再多也不会多到哪里去。 天启直接读出来,“诸位卿家,若民间忠勇之士想报国怎么办?是否不妥?一千兵勇暂且不提,五条船也是一千人吧?海上岂非极度危险?朕可是听说有些大匪上千条船,红毛鬼的海船一条可以战胜我们三十条。” 张维贤轻咳一声,“陛下,决不能放开海防数量,北地一千人容易控制,海防茫茫大海无法控制,且他们在大明境外可以联合行商,自由组队。倘若放纵,海商全是寡头,若他们互相劫掠,垄断海贸,这才是真正的养寇,至于武力,各凭钱粮配置。” “原来如此,张卿家考虑的是,任何货物进入大明收三成税,北地一年后开始收,海防两年后开始,这是诸位前段时间争执的原因,如今税赋商定,朕却有点其他建议。增加一条,任何海船必须登记在本省海防水军内,遇战事必须无条件服从总兵调派,北地私勇也是如此。擅挑边衅,互相劫掠,见死不救,东主均按叛逆论处。” 众人了然,这建议一听就姓‘林’,以后北地所有私勇他都可以节制,自然皇帝也可以节制。 大伙早料到了,齐齐躬身,“陛下圣明,臣等遵旨,圣天子在世,煌煌天朝必海清河晏,吾皇万岁…” 伴随众人齐整的大胜恭贺,轰~ 乾清殿突然如天塌一般,一根房梁中断,嘭一声砸碎御桌,房顶的琉璃瓦噼里啪啦掉落,积雪瞬间劈头盖脸砸了天启一身。 “陛下,陛下…伤在何处,伤在何处…叫太医,快传太医…” 众人惊恐万分,七手八脚把天启从御座拖到一边,十几只手毫无礼仪的上下摸索… 皇帝呆滞了,去年九死一生的场景再来一次,何止惊魂未定,完全失魂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砸到御桌的房梁。 张维贤一把推开顾秉谦,与魏忠贤架起皇帝的胳膊就往外拖,来到乾清殿门口,众人看一眼御座头顶的大窟窿,个个一脸后怕。 “陛下,您没有受伤吧?” 呆滞的天启看一眼张维贤,猛然回过神来,嗖得冲进大殿,众人大惊,却见皇帝来到御座前,趴下盯着房梁的折断的位置。 皇帝若有所思,魏忠贤却顿时大叫,“有人忤逆弑君,来人,禁宫四门关闭,彻查这几天到过乾清殿的任何人,包括轮值禁卫和宫人内侍。” 几人没有阻拦,因为他们都不是瞎子,乾清殿的房梁都是油漆雕梁画栋的彩绘,这根房梁断口有约一指深的锯伤,外面却用同色油漆修补,以至于无人发现异常。 这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做出如此逆天之事,一定是… 皇帝猛得起身,两眼血红,抓住魏忠贤衣襟大吼,“皇太子大灾时候遇难的房梁呢?三大殿大灾时候的房梁呢?” 魏忠贤被皇帝血红的双眼吓得舌头打结,“奴…奴婢马上去追查,在…在木料厂。” 第217章 暗卫查案的手法 一刻钟后,皇城四门也同时关闭。 禁卫提督西宁侯、皇城提督、暗卫云梦公主、内廷净军,都在同时筛选到过乾清殿的人。 这事不可能是官做的,因为不可能白天做,禁卫、宫人、内侍,不会有其他人。 禁宫内到处都是用刑的声音,魏忠贤和云梦公主来到位于皇城西苑的木料厂,从一堆烂木头中寻找痕迹。 两千皇城守卫配合他们搜寻了一个时辰,毫无所获,房梁太多,就算大殿房梁特殊,也被木料厂处理了一大半,何况当时给百姓打造了不少棺木。 再次回到乾清殿,审讯进行了一半,禁卫很容易就排除了,他们轮值都是百人一队,每个人都有其余人作证,这种活实在难做。 宫人和内侍倒霉了,里外一千三百人,审讯的暗卫动手非常残忍,完全是采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态度,直接大刑伺候。 惨嚎声传遍禁宫,中枢大佬却不为所动,如此大案,肯定有痕迹,不可能无声无息做出来。 天启好像被吓出了心理障碍,死活不进任何大殿,暗卫上房梁排查了好几遍,他还是不放心,竟然跑到内侍轮值的低矮直房内,脸色惊恐的呆滞等候结果。 云梦公主挥手示意门口禁卫站远一点,低头进入直房,里面只能坐三四个人,然后是一个木板搭的通铺,皇帝在上面坐着,四肢依旧止步不的颤抖,别人也不敢进来面对这样的皇帝。 “陛下,大概是查不出来,毕竟无法确定日期,只能猜测是清明以后。” 皇帝听后抬头呆滞了看了一眼云梦公主,两眼丝毫没有波动,不一会又低头无语,云梦深吸一口气,再次说道,“陛下,审讯无用。” 天启再次抬头看一眼皇姑,突然沙哑道,“林威在何地?” 云梦公主眼神一亮,“陛下想召他回朝?” “也许林威看问题的方式与你们不同,他可以找到凶手,否则朕天天活在梦魇中,那个断口明显很新,乾清殿都能做出这种事,禁宫哪有安全的地方?” 云梦公主哂然一笑,“也许对方就是让陛下召回林威。” 皇帝一滞,顿时反应过来,“皇姑猜到是谁了?” “没有,凶手若真想弑君,会做掉御座头顶的房梁,而不是御桌上方的房梁,他们或许还有时间弄坏寝宫的房梁,也就是说,凶手猜到大雪天会压塌房梁,但他们无法确定陛下在哪里,或许是恐吓、或许是对皇帝声望的打击,总之不是直接的弑君行为。” 天启被打开了思维,眼神一亮,“或许是为了召林威回朝,打断京卫屯田步骤?” 云梦点点头,“林威那不叫屯田,他的胃口太大,别人就算看不懂他的行为,猜不到他成功的时间,也不会让他轻轻松松蓄力释放,他的确有点想当然。” 皇帝蹭得起身,眼神恢复清冷,负手思考了一会,回头问道,“皇姑需要什么?” “关大河,禁宫和皇城的暗卫现在没有可信度,包括净军。” “关大河?林威已经把他的暗卫全部变成了亲卫和…”皇帝说到一半懂了,“皇姑需要京卫?” “不,准确地说,是需要皇城守卫换班,暗中替换一批京卫,由林威师兄来带领京卫正衙那两千精兵悍将入皇城轮值,我们先得有杀人底气,然后才能做事。” 天启点点头,恢复了他的皇帝威严,负手走出内侍直房,对外面站着的一堆中枢大员道,“三日内皇城守卫全部换班,亲军、京卫、净军今日起与禁卫一起到禁宫轮值,直到查获凶手。”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是皇帝说啥是啥,众人领忙躬身领命,等皇帝走后,又不约而同的看了一眼禁卫提督西宁侯,这是直接削掉他独守禁宫的兵权,西宁侯能有什么办法,他肯定有错,皇帝没有追究已经很大度了,只能尴尬一笑,任由众人安排,反正顶多半年时间后,还是禁卫独守。 审讯差不多完成了,都死光了也没什么收获,大佬们一起离开乾清殿。皇城守卫换班非常复杂,圣旨、兵符齐全不说,必须兵部尚书与内廷魏忠贤同时到场,乾清殿顿时又恢复安静,好像皇帝遇刺这么大的事,竟然有一股见怪不怪的习惯性奇景。 云梦公主等他们走后,才从直房内出来,再次回到乾清殿,盯着‘案发现场’看了好一会,从门口攀爬上房梁,仔细搜索起来。 她搜得很仔细,又命令净军翻所有东西寻找,特别是柜底下、木缝、或者砖石。 作案需要工具,锯子、油漆,不可能毫无痕迹出入禁宫,若凶器都能自由出入禁宫、自由出入乾清殿,西宁侯和禁卫都该去死了。 她思路对了,不一会,一个净军就大叫,“殿下,这块砖有问题。” 云梦从房梁上跳下来,正殿与偏殿的墙角,有一个大型屏风底座,乾清殿打扫的很干净,没有移动的痕迹,但仔细看,这块砖与周围的缝隙不一样,过于平整。 咚咚咚~ 云梦公主拿出短刀挨个敲击,空腔的声音很微弱,她连着敲击了三遍,才从暗卫手中拿过刀,缓缓撬起来。 下面啥都没有,但公主却笑了,土太新,拿短刀划拉划拉,有铁器声,把土清理干净,是个铁盒子,这块砖掩盖的是铁盒子小窗。 云梦把周围几块砖全部撬起来,不一会,一个长宽半尺,高一尺锈迹斑斑的铁盒子从地下被拽出来。 缓缓打开小窗,里面有五把狭窄锋利的木锯,七八个小瓷瓶里面全是油漆。 云梦公主没有声张,让属于自己的暗卫恢复地下情况,抱起铁盒子来到隔壁偏殿。 不一会,皇帝也来了,姑侄两人对着铁盒子开始发呆、回忆。 可以确定,铁盒子绝不是大灾后才存在,只有凶器是新的,证明凶手多次出入乾清殿,且可以长时间滞留,身手还不错。 但凶手是谁并不重要,内侍、宫人、禁卫都有可能,或者是好几人,关键是有人知道这个铁盒子的存在,只能是在禁宫有‘传承’的人。 皇家老人、或者禁卫提督西宁侯,不会有第三方。 皇帝牙齿咬的嘎嘎响,“宋家该死!” 云梦公主摇摇头,“禁卫提督弑君,不会采取这么繁琐的行动,反而证明不是他。” 皇帝一愣,他的推断被瞬间推翻,不由问道,“皇姑知道是谁?” 云梦公主两眼似乎不解,但还是冷冷说道,“关大河!” 啊?! 这个结论加上云梦的口气,皇帝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谁?” 第218章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上) 一个时辰后,关大河身穿内侍衣服,被暗卫秘密带入禁宫。 皇帝很生气,圣旨已下,带京卫正衙精锐的是林威五师兄,他想不到关大河为何弑君,不,他想不到关大河为何‘吓君’,杀气腾腾面对这位皇爷爷心腹中的心腹,皇帝姑侄亲自来审。 云梦先开口询问,“关师知晓禁宫发生了什么吗?” 关大河神色平淡的很,微微一笑,“公主这是问废话,老夫想不知道都很难。” “关师知晓乾清殿为何埋了个铁盒子吗?” “没有老夫不知道的事。” “何人所埋?” “当然是陛下!” 他说的是万历,云梦眉头一皱,“除了关师,什么人还知道?” “知道的人都死了,只有我一个活着。” “那关师能解释为何有人知晓铁盒子的存在吗?” “云梦应该问为何埋铁盒子。” “请教关师,为何埋铁盒子?” “陛下说过,若告诉第三人,天诛地灭,断子绝孙。” 谈话顿时陷入僵局,云梦无语,旁边的皇帝却阴恻恻说道,“断子绝孙?你的亲生儿子早已病亡,关师后来入宫,另一个身份是内廷暗卫大太监,恐怕你的徒弟们都不知道吧?” 关大河面对这样的羞辱无动于衷,云梦却不悦瞧了一眼皇帝,轻咳一声道,“关师到仁寿宫住几天吧,什么时候想说,什么时候告诉我。” 她以为关大河会去,没想到老头冷哼一声,“公主想用郑贵妃威胁老夫,陛下想用四威的孩子威胁,皇家就不能玩点新花样吗?显示你们的绝情狠辣,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皇帝大怒,猛得起身,却被云梦拉了个趔趄,她随后淡淡说道,“关师,权争结果如何,皇家结果如何对你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已经死了,四威现在是勋贵,是皇亲,再也不是暗卫的亲军,他身上的牵扯太多,我们必须知晓是谁在威胁皇帝。” 关大河嘴角一撇,笑容充满嘲讽,“陛下是圣君,公主也是能人,朱明皇家都是可怜人,玩了二百年的明枪暗箭,迟早会遇到一个不想玩的人,迟早会遇到一个不在乎的人。” “放肆!”天启大怒,“他们在弑君!” “皇帝乃天子,兴益之主,自然会承担天下人的爱恨情仇,弑君不过是日常小事,陛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皇帝差点被噎死,胸膛急剧起伏,肺都要气炸了,云梦公主却淡淡挥挥手,叫外面的净军进来,带关大河到仁寿宫关起来。 等他一走,皇帝立刻恢复正常,哪有刚才的愤怒,向云梦公主淡淡说道,“皇姑,他不知道,您猜错了。” 云梦公主沉重摇摇头,“关大河一定知道是谁,只不过他怕我们做事影响到林威。” 皇帝脸色又开始浮现怒气,云梦不悦瞅了他一眼,“陛下为何沉不住气?乾清殿的事不一定与皇太子有关,皇太子也不一定死于暗杀。” “朕被刺杀,皇姑还有心情问朕为何生气?” “真正的弑君不是这样子,陛下应该高兴,如此明目张胆,他们反而是很忌讳弑君。真正的弑君就像你父皇,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驾崩的不正常,却所有人都没有错。” 皇帝顿时被打败的了,堂堂朱明皇帝,充满憋屈。 姑侄两人安静了一会,魏忠贤调动守卫回来,不经意间扫了一眼桌上的铁盒子,脚下一软,啪叽摔倒,忙不迭爬起来,顾不上行礼,到铁盒子前仔细看了一会,伸手使劲擦拭铁盒子的小窗,上面隐约浮现一个小子:贰。 “陛下,这是关大河暗卫的密匣,一共有九个,放兵器和万历先帝密信的匣子,泰昌先帝在慈庆宫时曾经也放过。” 姑侄俩早看到他异常,云梦听后顿时泄气,还以为他有什么特别发现,淡淡回应道,“暗卫的密匣早在万历四十年全扔出去了,还是本宫亲自扔出去的,这是复制品。” 魏忠贤尴尬挠挠头,不知道说什么了。 万历皇帝有个特别的爱好,喜欢到处藏东西,然后让别人找着玩,与后妃如此,与暗卫也是如此。 很多时候给暗卫的密旨并不是通过谁,而是暗卫把匣子放在隐蔽的地方,皇帝写条子塞进去,暗卫再拿到执行。 若拿的不及时,或者拿的时候被禁卫、净军发现,暗卫就会被清理,皇帝就凭这简单的招数,把关大河手下调教成绝对的高手,然后再利用暗卫屏蔽禁卫向宫外传递消息,同时也保护了后宫。 不是个好皇帝,也不是个好父亲,但万历还算是个男人,从不会因为风言风语处罚后宫的妃子和秀女。 所以云梦公主看到匣子,才会说是关大河,老头一定知情,且一定知道谁知晓这里藏有匣子。 可惜老头与万历皇帝有誓约,明显不会告诉他们。 三人再次沉默,不一会,魏忠贤突然道,“陛下,殿下,也许很多人知道,奴婢刚说过,泰昌先帝在慈庆宫时,万历帝也让关大河在慈庆宫放了一个,不,也许不止一个,既考验皇太子的能力,也监视东宫属官。” “魏大伴是说,父皇向潜邸旧臣透露过这东西?” 魏忠贤摸摸鼻子,没好意思明说,旁边云梦公主自嘲笑一声,“陛下,魏忠贤曾经就是内廷暗卫,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皇兄曾经告诉过东林伪君子,但哪里藏有匣子皇兄一定不知道,别想远了。” 皇帝眼珠子转了一圈,疑惑说道,“可能有人熟悉皇爷爷的习惯,知道乾清殿一定藏有匣子,平时在不动声色的寻找,然后把凶器藏到里边?” 魏忠贤一拍手,“陛下圣明,大概应是如此,三大殿修缮的时候,乾清殿有不少皇城工匠,每日两三千人进进出出。工匠都是匠籍,世代传承为皇城做工,他们长辈可能口述秘闻,且那些彩绘不可能是丝毫不懂的人所为,一定是漆匠。” 九千岁的思路才对,把沉思于抓幕后黑手的姑侄俩叫回神,对呀,凶手除了身手敏捷,更需要高超的技术活,范围一下缩小了。 天启立刻吩咐道,“别惊动木料厂工匠,魏大伴和皇姑暗中排查一下漆工,那些学徒也排查一下,看看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做这种勾当,朕暂时什么也不急着做,凶手谋划落空,自然会露出马脚。” 第219章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中) 皇帝‘遇刺’的消息并没有张扬出去,起码京城没人谈论,乾清殿三天就把窟窿堵上了,皇城守卫也完成了换班。 两千京卫现在既不守门,也不守墙,他们被分配在禁宫玄武门外、以及万岁山周围轮值,与净军和御马监协防内宫十二监主要衙门。 中枢很安静,且安静的过分,就算快休沐了,没人关心皇帝遇刺,实在说不过去。 明勇卫国策将会在正旦大朝宣布执行,京城中下层官员也恢复了安静。 在这安静之中,五军都督府‘当家人’却收到几封书信。 小公爷小侯爷们集体写信,林丹汗被宛平侯去年吓坏了,根本不敢到大宁都司营地劫掠,反而有不少斥候在外围刺探查找机会,他们想借此机会去偷袭一次,亮出大明勋贵子弟的名头。 几名核心公侯除了没有子嗣的成国公,又跑到张维贤这里商量事,他们意思也很简单,让崽子们去偷袭,反正有林威兜底,但镇远侯与定西侯一起反对。 镇远侯的儿子在守山海关,本来不关他的事,但镇远侯与定西侯同进退,被定西侯拉来充数,说服其余人不准贸然行事。 徐希皋还是一贯的‘急躁’,激动演说了半天,勋贵子弟必须在私勇正式成立前打出名头。 张维贤双肘撑在桌上,发愁的揉着两侧太阳穴,他实在难以决定,既要安稳勋贵,也要让皇帝收权,还得配合着点林威,更得关注皇帝遇刺之事,脑子最近越来越混乱了。 徐希皋看他还不决定,又开始叨叨,“公爷,您放心,让孩子们去劫掠一场快速返回,林威把三屯营的火药留在塞外,且他完全不担心两万人守着百万石粮,一定胸有成竹,只要退到大宁境内,鞑靼人绝对落不着好。” 张维贤没有回答,旁边的定西侯又反驳,“林威的军令可是只允许他们前出百里,奔袭察哈尔却有五百里,大宁营地均是步卒,防守可能无敌,万一遇险,定国公让他如何救援?” “定西侯,草原上来去如风,这是私勇必备的军事才能,若连奔袭劫掠都不会,过年谁愿意与我们参与北地私勇建设?” “好了!”张维贤突然打断他们,但也没有接茬,反而向一旁的西宁侯问道,“禁宫为何如此安静?有京卫两千人在皇城,陛下就觉得安稳了?” 西宁侯虽是禁卫都督,但因为他的特殊性,在勋贵内部仅次与三公,与镇远侯、定西侯等实权侯爵平起平坐,他的儿子也在塞外,自然关心大伙的决定,听闻张维贤问禁宫之事,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公爷,云梦公主和魏忠贤的暗卫肯定在查探,宋某不知进度如何,陛下应该放松了警惕,毕竟关大河也入宫了。” 这事自然瞒不住他们,张维贤也就是随口问一句,听后突然起身,“老夫入宫与陛下打个招呼,劫掠可以,不能五千人都去,倾巢而出是二杆子行为,且必须得到林威护佑的承诺,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完向西宁侯招招手,两人一起出门,入宫求见皇帝去了。 留下几人面面相觑,张维贤有意抬高林威,不是不可以,毕竟你们是舅舅外甥,但也不能这么明显吧? 旁边置身事外的镇远侯轻咳一声吸引大伙目光,“徐公爷,顾某实在好奇,您为何觉得拥有四万铁骑的察哈尔是个软柿子?林威自己都不会这么…这么胸有成竹吧?” 徐希皋呵呵一笑,“偷袭嘛,又不需要多大的实力,只要马术射术精湛就可以。” “问题是,您这光考虑偷袭,不考虑收尾呀,削弱林威在蓟辽的影响,未免太过难看。” “顾兄这话说的,偷袭完当然要收尾,我们顶住中枢压力,全力支持林威守住大宁。” 他这不负责任的话让镇远侯无话可说,拱拱手离开公房,其他人也紧随其后互相拱手离开,落在最后的徐希皋一脸嘲讽,暗骂一群胆小鬼。 乾清殿的皇帝这时也在听张维贤说此事,听完眉头大皱,“他们想逼林威展示一下实力?”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陛下,这是浅层目的,更重要的是想掌控大宁,林威毕竟是侯爷,还是京卫掌印,他不可能年年巡边。” 皇帝好似听到好笑的事,“林威在大宁投入是他的全部,掌控大宁?这是逼着宛平侯抄刀子吧?” “是啊,也许就是为了让林威自乱阵脚。” 皇帝一愣,转瞬笑了,暗骂他们找死,别的不知道,林威说过,以鞑靼人目前的战法,十万人也别想打进大宁都司腹地,那里毕竟是山区,又不是草原可以随便跑马,火药在山区防守中无敌。 张维贤很敏锐,看皇帝的表情就明白了,也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再次拱手道,“陛下,微臣可以知晓禁宫行刺的凶手查探如何吗?” 皇帝看一眼旁边的魏忠贤,九千岁马上把推断结果说了一遍,但木料厂依旧毫无所获,仍在追查中。 张维贤听后摇摇头,“陛下,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种行刺手段既非为了弑君,也非为了让中枢丢脸,为了行刺而行刺,可能就是为了让暗卫查找凶手。” 皇帝呵呵一笑,“卿家直接说怀疑郑贵妃就可以,毕竟她行刺过林威,也是为了行刺而行刺。” “不,微臣是说有人在逼着内宫的暗卫现形,林威不愿接受暗卫我们都理解,且他很骄傲,内心看不起暗卫的行事方式,不是他的事他连问都懒得问,有些人不一样,他们希望秘密永远封存,自己慢慢找,或者他们想快速找到秘密的线索。” 天启在他说话的时候一脸凝重,听完负手怔怔盯着偏殿的屏风看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张卿家说的有理,关大河也不知道是谁,凶手奔着关大河而来,想把万历朝暗卫老人全部铲除?” 张维贤拱拱手,“正是如此,陛下,关大河不可能背叛万历先帝,就算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秘密,万历先帝依旧会信任他,他也的确没有辜负信任,关门七徒,每个人都受到过刺杀,如今只剩四人,杨寰跳出师门,关承武与伍大牛是两个鳏夫,林威却是实权侯爵,他们害怕林威从关大河嘴里听说任何秘密,但与林威作对代价太大,难免破坏朝堂大局导致中枢混乱,最简单的办法,暴露匣子牵连老暗卫,逼皇家囚禁或赐死关大河。” 张维贤说完,偏殿一时针落可闻,这种可能性的确很大,但破局也简单,皇帝只要不对关大河采取任何手段就会让凶手落空。毕竟关大河保守的秘密太重要,事关大明百年传承,不允许出现任何判断差错。 魏忠贤此刻站在偏殿门口,看到一个小内侍在正殿门口朝他焦急躬身,出去问了两句,回来到皇帝耳边低语道,“陛下,郑贵妃没忍住,还是被钓出来了,去往囚禁关大河的小院。” 第220章 那些老掉牙的故事(下) 皇后张嫣还在仁寿宫暂住,三大殿修好,魏良卿从伯爵晋封为侯爵,她都没有搬回坤宁宫。 因为她是皇帝的‘狱友’,也是仁寿宫的‘守门人’,此刻仁寿宫远比坤宁宫重要数倍。 李康妃几乎每日都在乐安园照顾女儿,关大河囚禁第一天,皇后就通过李康妃告诉了郑贵妃,没想到后院的老婆子还挺能忍,今天才出来。 乐安和遂平怀孕后,整个仁寿宫都是静悄悄的,禁卫连门槛都过不来,守卫的净军根本没出去过,也许他们会在这里一辈子,或者变成一个让人放心的尸体。 囚禁关大河的院子很小,也没有人看守他,郑贵妃轻而易举就挥退跟着她的女官,独自进入院内。 关大河一人在屋内烤火喝酒,浑身上下一股自由洒脱味道,看到缓缓而来的郑贵妃也没有起身迎接。 走到身边,两人相视一笑,老头给她倒了一杯,边倒边说,“娘娘才忍了三天呐,不过比以前强多了。” 郑贵妃端起酒杯朝他示意一下,一口饮尽,然后主动给两人倒酒,关大河一把抢过酒壶,呵呵一笑,“可不敢,娘娘是娘娘,再也不是梦境姑娘了。” 两人再喝一杯,郑贵妃把杯子一扣,“不喝了,以后有机会再喝,四年前听闻林家大哥去世,梦境无法出宫只能遥遥祭拜,一晃眼我们都认识六十年了。” 关大河淡淡一笑,自顾自喝酒,“娘娘不用祭拜他,身为暗卫却是个好人,张维贤说的对,师兄自己把自己愁死了。” “呵呵,这话难免对林家大哥不敬,若非他举荐入宫,梦境还在京郊黄村做个傻姑娘,哪会像现在这样名入史册。” 关大河笑而不语,郑贵妃突然换了个黯然的神情,“你的亲儿子真的死了吗?” “娘娘怎么还问这话,我都忘了他的样子,老夫做暗卫常入后宫,不得已做了个太监,为此让师兄自责不已,缺德事做多了,断子绝孙变绝户很正常,好在老夫还有几个徒弟,别的不说,起码他们现在用得着小六,至少可以顺利传承下去。” “哈,林威的孩子以后还是皇家的种,林家已经…” “不,娘娘说错了,小六把自己三哥摘了出去,至少小六的侄儿以后会是平凡百姓,也没人会为难他们,师兄的愿望让小六实现了。” “你相信他们?” “我相信小六。” “好吧,那得恭喜林家大哥。”郑贵妃深吸一口气,“你能告诉我常洵的消息吗?” “福王殿下好的很,听闻在洛阳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大肆搜刮百姓,以致河南百姓众愤难平,一副安稳传藩的长寿之相。” 关大河语气充满调侃,郑贵妃紧咬牙关,好一会才调整过情绪,自嘲笑一声,“妖书案、梃击案,两次大案让我儿彻底丢掉机会,这里面有林家大哥和你的手笔吧?” “娘娘想多了,贪功是大忌,总得让别人也参与从龙之功,否则暗卫难免被皇太子嫉恨。” 他这是默认了,郑贵妃眼珠一转,重新说道,“我曾告诉过常洵,林家大哥与你是他的长辈,比郑家舅舅更值得信任。” “让娘娘失望了,师兄和我倒是收到过几封福王殿下的信,不过我们全交给了皇家。” 他这淡淡的调侃语气总算让郑贵妃露出一丝怒色,“我们之间非得这么说话吗?” 关大河一撇嘴,“什么语气无所谓,娘娘只要忍不住来这里,您就输了,皇帝遇刺大概是奔着我而来。” 咯咯咯~ 年迈的郑贵妃竟然笑出少女声,好似听到让她兴奋的事,“陛下欺骗我一辈子、利用我一辈子、我也傻了一辈子,但我都能猜到的秘密,别人会不知道吗?你别自欺欺人了,朱常洛一脉必然会绝嗣,多少高人都说过,我儿有帝王之相,有长寿之相。” 关大河停顿了一会,才低声沉重说道,“小六也是这么说的。” 郑贵妃好似受到羞辱,声音尖利,“不可能,他又没见过常洵,林家大哥也不会告诉他禁宫的事。” 关大河这时又换了个愧疚的神情,“老夫告诉娘娘一件事,算是一个了结,娘娘与陛下在至神殿宣誓立福王为太子,陛下把誓言写纸上放玉盒里,交给娘娘保存。后来誓言被白蚁啃食殆尽是我的手笔,抱歉,为君分忧,关某不得不做,让娘娘失望了。” 郑贵妃没有生气,冷哼一声,“也许几年前会记恨你,现在不会了,没有你还有其他人,没有其他人陛下也会找别的借口,皇太子已立,别说誓言,圣旨都可以反悔,怨你有什么用。” 关大河摇摇头,“娘娘非常恨我,您不用装,我们都老了,我们都快死了,洒脱一点吧,演戏太累了。” “关大河!”郑贵妃突然眉毛倒竖,瞬间被激怒,“你这个懦夫,你的儿子死了,林佐死了,林耀死了,你的女徒弟也死了,你却只敢在这里装洒脱,胆小鬼,幸好老娘当初没有嫁给你…” 嫁给你,这三个字一出口,郑贵妃也突然住嘴了,眼角流下两行泪,声音哽咽,“关二哥,林家伯父当时在黄村有外庄,我们同岁,从小认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才入宫…” “停!”关大河皱眉打断她,“娘娘,演得太假了。您是皇天贵胄,用不着如此卑微的与我一个绝户扯淡,我刚说过,你只要来看我就输了,怎么挣扎都没用。” 郑贵妃丰富的表情猛得收住,两人陷入沉默,不过关大河依旧在淡淡的笑着喝酒。 过了好一会,郑贵妃才调整情绪疑惑问道,“我用林威没有把你逼出来,是什么人用铁匣子把你逼出来的?” 关大河摇摇头,起身伸了个懒腰,郑梦境耳边突然传来关大河掩饰的低语,“墙外全是耳目,说话小声点,娘娘刚才好像没注意,老夫说了,小六也认为福王殿下有帝王之相。” 郑贵妃一惊,猛得看过来,眼里全是不可思议,关大河顿时又嘲讽道,“别做梦,小六也说福王是被烹食的命,大概是与睿宗一样的追封皇帝,你的孙子朱由崧可能做真皇帝,满意了吧? 收敛收敛情绪回去吧,老夫并不是想死,而是将计就计,必须调查清楚是谁在算计我。 我不怕算计,但他们这是在一步一步逼小六,那孩子已经疯魔了他们都没看出来,老夫得看着他们死,得看着小六为秀秀复仇。” 郑贵妃大脑飞速消化他的话,冷哼一声,拿起酒壶啪得一声摔碎,大袖一甩气鼓鼓离开。 关大河看她的背影,非常轻浮的切一声,自言自语道,“陪伴皇帝久了,听多了秘闻,竟然认为自己有博弈天下的资格,真应验了你的名字。” 第221章 天下从无孤立事 郑贵妃与关大河谈过后,依旧未引起什么特别的动静。 但休沐之前,朝廷又来了一件事,阉党狗腿子、浙江巡抚潘汝桢上奏大夸魏忠贤靖边、稳内、税赋功绩,又说杭州舆情奉九千岁为大明英雄,百姓在西湖建生祠后,祭拜之人络绎不绝,请皇帝赐名,并允诺天下大建,以彰显九千岁功绩。 这件事比‘原本’迟了五个月,朝中当然有很多人附和,毕竟大佬多是阉党,按照计划,天启会继续捧九千岁,赐名‘普德祠’,大行天下。 不过这次没有,皇帝已经在考虑制衡了,江山社稷传承来说,林威远比魏忠贤重要,宛平侯真正当权掌控京卫之前,谁都不能‘再高’了。 下旨严厉训斥潘汝桢浪费钱粮,修建生祠的费用从他俸禄中扣,另一边又给魏良卿晋封太子太傅,让刚刚热闹了一天的事迅速偃旗息鼓。 九千岁自己则有点心惊胆颤的后怕,瞅机会出宫,摆一桌宴席,好好感谢他的幕僚汪文言,因为汪文言半年前就提醒他,官场若一反常态不弹劾阉党,而是齐齐捧高,这是‘绝杀局’的开始,一定不能上当。 两人宴请,汪文言受宠若惊,过于谄媚恭敬,让九千岁丝毫没有面对高人的感觉,喝了三杯就是他自斟自饮,汪文言在一旁伺候了。 “守泰啊,咱家让你做个官吧,要不到吏部做个郎中?顺带可以帮助咱家盯着点那些蠢货。” 汪文言缩手躬身,点头哈腰,“不敢,不敢,属下还是在府里好一点。” “林威告诉过咱家,多听守泰的没错,江南的那些阴人,肚子里的诡计比肠子还绕。” 汪文言双目闪过一丝惊诧,依旧谄媚道,“九千岁,天下从无孤立之事,私掠许可是宛平侯与次辅丁绍轼为暂缓权争的应急办法,短期可以解决江南财货积压、解决北地闲兵之患、也可以解决国库税赋枯竭问题,之前士大夫主导的权争游戏,宛平侯简单一招就把豪商、将门和武勋拉入场,没人能禁得住这样的诱惑,但十年后一定会变成财武双重斗争,武力会在权争中占据很大的成分,这是宛平侯的阳谋,九千岁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魏忠贤叹气一声,“天下从无孤立之事?守泰大才啊,林威也说过这话,咱家的男丁都没什么才气,又娶不到勋贵家的女子。” “九千岁不能与勋贵联姻,魏家的基本是与宛平侯同功,除了宛平侯,与其他人亲近会落个立场摇摆的印象,这在官场是大忌。林家暂时没有合适子嗣,您可以为宛平侯充实后院。您不是说宛平侯喜欢听琴音吗?江南多的是貌美才女,里外不过几万两。” 魏忠贤眼神一亮,“还是守泰考虑的周全,咱家何尝不知魏家与林威是一体,奈何这小子做事有点生猛,别说咱家,关大河也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到底想做什么。这件事守泰去做吧,十万两以下守泰可自由支取。” 汪文言大喜,他总算成了阉党核心,连忙匍匐下跪,大礼参拜,“感谢九千岁信任,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魏忠贤笑呵呵把他扶起来,“守泰客气了,以守泰看,接下来朝廷会发生什么?” 汪文言缩缩脖子停顿了一会,“回九千岁,应该会发生战事,外海和边墙都会发生,大宁都司首当其冲,开衙前肯定会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事,勋贵要向合伙人展示实力,外海则需要摸清海盗虚实,但外海与塞外不同,他们可能不会告诉朝廷,胜利失败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目的是准备私勇的海船规模。” 魏忠贤再次满意拍拍他的肩膀,“守泰真乃诸葛孔明在世,咱家可以告诉你,勋贵的那些私兵已经忍不住了。” 汪文言下意识看一眼外面房顶没有融化的积雪,疑惑问道,“九千岁,不应该吧?宛平侯若不同意,他们就是在找死。” “哈哈哈,守泰不了解林威的性格,他是大开大合之辈,对这种抠抠搜搜的活不感兴趣,懒得搭理他们,每日在营地抱着美娇娘清闲。” 汪文言突然脸色大变,“九千岁,要出事,天下从无孤立之事,乾清殿房梁突断、北地劫掠震慑鞑靼人,这两件事一定有关联。” 他说的很急,魏忠贤顿时皱眉,“有何关联?出什么事?” 汪文言更加急了,“九千岁,从辽西回来的官都知道,林威才是北地的无冕之王,蓟镇、辽西、京卫、大宁、宣府五镇,甚至是东江,宛平侯才是真正的地主,没有他的支持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事。” “哈哈,守泰啊,勋贵一体,那五千私军与中枢营兵不同,与其余文官更不同。” “不不不…”汪文言连连摇头,“属下刚才没说清楚,勋贵一体只限于五军都督府,他们想抢宛平侯的兵马实权,是个人都不愿接受,宛平侯只不过是因皇帝的面子没有制止,但…但…但那里是塞外,鞑靼人惧怕的是宛平侯,其余人谁去了都没用,勋贵妄图劫掠一把就跑回大宁都司,过于想当然,战争,怎么能想当然呢,连宛平侯在辽西都吃了大亏,他们凭什么。” 魏忠贤脸上终于浮起凝重之色,“他们会败?公侯嫡子很可能被俘?” “林丹汗是北元之主,就算他落魄了,怎么能用强盗的办法去对付察哈尔本部,他们没有宛平侯的兵才,找错了算计对象,属下不知道会发生何事,但他们没有给足宛平侯好处就想出击,很明显是做梦。塞外的事就像中枢面对皇帝,宛平侯抱着美娇娘不管,他们就会摔跟头,否则宛平侯凭什么以京卫掌印节制五镇。” 魏忠贤挠挠额头,思考了一会,有点糊涂了,“守泰说塞外就像中枢是什么意思?” “陛下遇刺,凶手的目标不是陛下,塞外劫掠,勋贵的目标也不是察哈尔,他们还是在权争,为的是大宁都司兵权。勋贵想节制镇守大宁,这不是…不是刨宛平侯的祖坟吗?属下之前还以为他们笼络了宛平侯,如今一看,他们想得美,宛平侯是武勋当朝,不是承袭而来的侯爵,勋贵用勋贵的眼光看待宛平侯,方式就错了。” 有道理,魏忠贤蹭的起身,难怪自己总感觉哪儿不对,勋贵私兵会败?且败的很惨?老子该怎么做? 汪文言咕咚咽一口唾沫,靠到魏忠贤身边,压低声音道,“九千岁,您不能告诉任何人,皇帝也不行,但得表示一下对勋贵私兵武力的担心和怀疑,为他们大败做铺垫,毕竟宛平侯的成功就是魏家的成功。” 第222章 聪明的政治,愚蠢的战争(上) 汪文言说对了,天下没有孤立之事,皇帝遇刺与塞外劫掠一定有关联,但他推演错了,事情并没有按照他的‘东林思维’发展,过程和结果都不对。 因为好处要一点一点收,权争忌讳贪多嚼不烂,林威有粮有兵,在塞外就是控局实力,他想让事情发展到哪一步,才会发生哪一步。 勋贵坐在京城算计塞外,道理没错,经验没错,一万个林丹汗也算计不过他们,但衍射到外部,再多的算计也得用刀子来衡量,计谋玩得在好,脱离实际有个蛋用。 这场雪太大了,草原上积雪外表坚硬,战马踩上去一脚一个窟窿,根本无法纵马驰骋,晴朗的天气积雪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才能好转。 京城的刺杀林威知道了,也知道师父被软禁在宫中,呵呵冷笑一声,预感自己快回朝,终于从喀喇河套山坳的营地出来,巡视老哈河屯田情况与赤峰城建设情况。 爬犁沿着老哈河岸缓缓而行,外面有不时有百姓跪迎,毫不夸张的说,皇帝来了也就这待遇,宛平侯在冬季给他们找活,发足够的粮食,都不能用大善人来形容,完全是救世主。 爬犁内人很多,若非乌兰也在,他们一定不赞成这种行为,谦招益满招损,会被弹劾的。 王徵负责冶炼工坊、宋应星负责插汉河套的工坊、卢象升负责屯田、还有袁崇焕负责赤峰城修建。 袁崇焕的身份现在是宛平侯与‘士大夫’的桥梁,左光斗与他‘老朋友’的生意,东林大佬孙承宗、韩爌、曹于汴举荐的人物,算士大夫在塞外的势力延伸,大官没指望了,屯田建城这种事,袁嘟嘟还真是行家里手。 林威不在两个河套建城,却跑到红崖子山建城,别人不懂原因,袁崇焕一来就看明白了。 赤峰城位于燕山与哈剌温山连接处,北距西拉木伦河二百里,扼守漠南漠东交通咽喉,向东五百里,与医巫闾山如同两个门神,再加上中间曹文诏修建的军营,三个地方互为依托,完全掌控辽西和蓟镇以北的全部地区。 赤峰就是新的边墙,但它更是交流的中心,不能作为一个军事基地看待,绕着红山修建了一个兵营,背风向阳处修建了一个守备府,东西河边全是开辟出来的圐圙,便于牧民将来来此卖牲口,绵延三十里,比张家口互市大了十倍。 冬季百姓都在修堤、砍树,老哈河两岸到处是黑色,工地还在堆积篝火取暖,以至原野里到处是黑烟。 黑烟就是生机,人口就是实力,他们几人颇有成就感,林威并没有多大的兴致,工业集中势必破坏环境,原始森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却是必不可少的过程。 卢象升看林威随着爬犁晃动快睡着了,开口夸赞道,“侯爷用建设民团屯田的办法效率高了十倍不止,十万人已开田一百六十万亩,放以前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侯爷必将名垂青史。” 看林威睁眼,宋应星也跟着道,“侯爷改制水力纺纱机、水力织布机,一台机械是人工四十倍,布匹价格降低,大明百姓有福了,功耀千秋。” 王徵随后笑道,“等一过年,山里的路就会修通,采矿炼铁有六万人,比整个北方的炼铁量都多,有侯爷所言的黏土石墨炉,钢水更纯,一定可以制作更强大的火炮。” 林威淡淡笑了一会,扭头看向沉默的‘四耳鬼’,“袁大人怎么看?” 袁崇焕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侯爷名垂青史有点想当然,塞外一旦开始暴露实力,与勋贵合作根本没前途,必然是大量朝臣来刷任期,功绩是大家所有。” 林威哈哈一笑没有开口,让他们自己琢磨琢磨袁崇焕的话,这四人看起来都是宛平侯‘门下’,其实各有区别。 论信任度,袁崇焕比卢象升更值得信任,因为他是‘合伙人代表’,卢象升反而是有点纯粹的朝官,林威只是‘欣赏’他,也是给皇帝看的制衡。 宋应星和王徵就简单了,他们为官的‘赛道’不同,做好自己的‘项目’,就可以升官,同时得到丰厚利润,不能看作是完全体的官员。 他们没有消化袁崇焕的意思,王徵反而说起另外一个话题,“侯爷,金尼阁先生快把图册翻译完了,塞外都是移民,金先生前段时间写信,想带同僚来看看塞外,帮助侯爷稳定民心。” 林威双眼闪过一丝厉色,袁崇焕突然抢先开口,“王大人,认清自己的位置,背叛祖宗袁某没资格管你,工坊的事一旦让那些白皮鬼知晓,恐怕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王徵不明所以,“金先生身边有很多人懂冶炼和制器,也许能帮到我们。” 林威朝袁崇焕摇摇手制止他呛人,开口淡淡说道,“他们若什么都不懂,就没资格做传教士,从积极的层面说,他们带动了东西文化交流,但他们的另外一个身份是小偷。你应该问问他们传教士的评判标准,把有用的偷回去,这是他们绝对的标准,若没有任何收获,金尼阁就算在大明发展信徒万万人,超过欧罗巴人口,他也做不了期待的大主教。” 王徵第一次听林威这么认定传教士,迟疑了半天才问道,“侯爷是说,不允许他们进入大宁?” 林威差点闪断舌头,王徵这政治觉悟低的可怜,让他考虑这种事有点难为人,干脆说道,“你不可以把任何冶炼消息透露给他们,更不允许告诉他们技术环节之事,但他们可以来大宁都司,毕竟他们懂技术还有点用,大宁都司欢迎他们永久居留。” 王徵总算意会到宛平侯的意思,脸色一红,没有再开口,旁边的袁崇焕再次说道,“老师说侯爷拥有聪慧的官场嗅觉,属下知道侯爷迟早会把大宁交给朝廷,既然如此,为何不一开始就让朝廷派来属官?” 林威呵呵一笑,“袁大人,能让天下稳定的都是聪明人,但推动历史车轮的都是疯子,还不到那个时候。” 袁崇焕眨眨眼疑惑问道,“侯爷指什么?大宁的发展模式只会加快皇权归拢,老师也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 林威大乐,说了一句他们四人都没听懂的话,“资产阶级追求利润最大化后,也就是追求权力的时候,为了把人从地主手中解救出来,会想尽办法削弱地主力量,这时候他们与君主利益高度一致,自然会加强君主专制。” 四人没一个听懂,袁崇焕再次眨眨眼,“听起来不是好事?” 林威这次没有逗他,嘿嘿一笑,“人世间有两种上位者,一种有钱,一种有权,两千年来,金钱一直是权力场的附庸,若有钱人想获得更多的权力,甚至想主导权力场以实现利润最大化,那矛盾就来了。钱与权的博弈,不同的官场主导者,就是世上唯二的两种治理架构核心,或有钱驱使官场做事,或有权利用金钱做事,天下事永远跳不出这个框框。” 袁崇焕没有迟疑,很快摇头,“皇权至上,有钱不会有地位,侯爷此言有失偏颇。” 林威顿时失去聊天的兴致,懒洋洋道,“就算是吧,本官暗中提前让士大夫和勋贵进入大宁,袁大人就说聪不聪明?” 袁崇焕点点头,“侯爷确实聪慧敏锐!” 赤峰城到了,林威起身伸了个懒腰,对他们摇头道,“大明朝遍地是聪慧的政治,大明朝也遍地是愚蠢的战争。” 第223章 聪明的政治,愚蠢的战争(下) 西辽河就是老哈河与落马河汇聚而成,赤峰城实际处于两条大河,四条小河汇集处。 从红山望去,夕阳西下,冰面反射红霞,如同四条彩带汇聚,蔚为壮观,就是河边几个冒黑烟的砖窑大煞风景。 冬季不影响砍伐木工、也不影响烧砖砌石,山脚下人很多,热火朝天的一片工地,林威照例不想打扰他们,负手闭目推演‘矛盾’释放的威力,不一会就有点失望的摇头,天下大变,五年足矣! 袁崇焕一直想问林威什么是愚蠢的战争,看他没有‘深入基层’的兴致,连忙到身边问道,“侯爷认为大明的平叛战争很愚蠢?” 林威被问的一愣,才明白他还在问爬犁上的话题,徐允晴一直跟在身边,爬犁上也没有插嘴,这时用淡淡的语气讥讽道,“袁大人,愚蠢的不是战争本身,夫君是说战争的方式很愚蠢。” 林威突然哈哈一乐,“允晴也没说对,是战争的指导原则很愚蠢,过程很愚蠢,以后打仗别光想着平叛、别光想着杀逆贼,除了保家卫国,赚钱才是战争目的。” 袁崇焕还想再问,林威突然把他推开,一个阳光小子身穿厚厚的羊皮袄来到身边,“拜见姐夫!” 林威再向前一步,把没有跪下去的苏新提溜起来,亲昵拍拍肩膀问道,“我听卢大人说你学什么都很快,很好,等成家锻炼两年,姐夫就可以把这里交给你了。” 嘿嘿嘿~苏新腼腆一笑,“姐姐说姐夫算账很厉害,我也在商号偷学过,卢大人说算账就是调派人手,倒…倒也简单!” “简单?小小年纪,好大的口气。” 卢象升在旁边呵呵笑道,“侯爷,苏新可能出身织户,又从小在商号做伙计开智早,见多识广,学起来快的很,一点就透。” 本是句夸赞的话,林威脸色突然一冷,“苏家不是织户,是解户。” 众人没听明白这有什么区别,被冷冷的语气搞得面面相觑,苏新很有眼色,立刻笑着道,“姐夫,我娘和我爹都在插汉河套宋大人的工坊帮忙,我刚从那里回来,您不去巡视河堤工坊吗?” “不了,我有什么脸面见二老,在这里转一圈去辽西看看,过年你也成人了,姐夫给你说了门亲事,是伯爵的孙女,过年咱回京大婚。” 苏新顿时脸色一红,“谢谢姐夫,我…我请您到守备府喝酒。” 林威点点头,众人开始向半山腰的守备府而去,看到山脚下的情况,又齐齐停步,有二十骑从北面纵马而来,骑士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长矛上挑着十几个头颅。 当先一人是英国公的孙子、林威的表侄张世泽,单手挑着一个头颅到林威身边躬身行礼,“禀侯爷,末将等前日循着强盗足迹,直接找到察哈尔阿鲁特部,他们两千人准备劫掠大宁,竟然是林丹汗的弟弟粆图带领,一战而下,斩杀五千首级,粆图被末将枭首。” 林威双眉一沉,隐约认出粆图,内心大叫一声林丹汗够狠,脸上却骤然生气,到张世泽身边一脚把得意洋洋的笨蛋踹飞,“混蛋,谁让你们前出五百里,谁让你爹全军出击?一群蠢货。” 踹英国公嫡长孙,也只有林威敢,被踹飞的张世泽咕噜爬起来,同样是怒色,猛然想起这是表叔,胸膛起伏气恼回道,“侯爷,大雪不利于行军,也不利于鞑靼人追击,我们是奉命截杀逆贼,而且张副将本没有全军出击,劫掠阿鲁特部的只有三千人,还有两千人掠阵。” 林威气极反笑,扭头朝袁崇焕道,“看到了吧,这就叫愚蠢的战争。”又回头问张世泽,“五千兵马在何处?没人追击?” “张副将说不能把鞑靼人带到大宁都司腹地,且一战而胜怎么能奔逃,为震慑鞑靼人,向东运动三百里,从曹将军守卫的关隘退回。” 林威托腮无语,身边卢象升拱手道,“侯爷,此乃大捷,属下一月前就听说鞑靼人窥伺大宁,经此一役,林丹汗该变老实了。” 林威没有回答他,再次朝袁崇焕道,“麻烦袁大人给我写封奏折,勋贵派来的参将副将违反军令,肆意攻击察哈尔,大宁都司马上会面临大战,弹劾英国公为首的勋贵遥控大宁军马,是忤逆行为。” 说完又朝亲卫招招手,“马上到三屯营、山海、宁远、锦州传信,令满桂、顾肇迹、金启倧、赵率教各派两千骑军到大宁助战,蓟镇总兵满桂可带兵前来,其余人紧守属地。” 林威郑重的声色终于让众人提起警惕,张世泽不服气哼一声,“侯爷用不着紧张,鞑靼人无法大规模出动。” “滚!”宛平侯突然大怒,“老子没兴趣给你们报捷,让你爷爷自己向陛下报捷去吧。” 林威说完大步向守备府,除了他的女人,其余人站原地面面相觑,卢象升再次问张世泽,“三千人杀两千人?还有三千牧民?” “当然,我们带的是精锐,不比曹文诏的骑军差,鞑靼人毫无防备。” 袁崇焕嫌卢象升没问到重点,出声问道,“为何违反军令,前出那么远?你们的长辈也不允许吧?” 张世泽撇撇嘴,“前出一百里和前出五百里有什么区别,草原上如何知道距离,我们是顺着足迹找到的贼人,” “干嘛杀人?为何不俘虏?” “这家伙最显眼,是被弓箭射死的,谁知道他是林丹汗弟弟。” “以前鞑靼人不可能大规模报复,现在他们可以,大宁都司一定会面临作战,侯爷当然不高兴,你们自己回京报捷去吧。” 张世泽暗骂一声矫情,长辈们都说了大宁防御最强,还调集骑军装样子,懒得去守备府,呼叫骑军向南扬长而去。 其余人也跟着进入守备府,只有袁崇焕原地思索了很久,向北望一会,又向南看一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守备府内林威没兴趣与他们再扯淡,与苏新浅浅喝了一顿酒,晚上得到贵英恰的消息,粆图嫌弃蹲守枯燥,回到阿鲁特部休息,贵英恰却得到林丹汗暗中命令,若私兵偷袭阿鲁特部,那就无需救这群‘逆贼’,顺势清理察哈尔内部‘杂音’,贵英恰此刻吊在勋贵私兵后面二百里,预计三天后东西北三面围剿。 林威不置可否,林丹汗的行为不奇怪,儿子长大了,这个‘咋咋呼呼’的弟弟还在笼络族人,‘汗兄’能忍,‘皇帝’不能忍。 美中不足的是张之极出击太早了,过两天正旦大朝多热闹,这天气强行出击,完全是为了给正旦朝提供贺礼,为勋贵增加声望,是个合格的小公爷,不是个合格的将军。 第224章 那决定天下命运的三百里 京城休沐三天后是小年,今年大明朝文政武事都值得书写,京城还算热闹,从中枢到民间都是其乐融融的过年气氛。 皇帝这段时间无所事事,又抄起了他的‘老本行’,在乾清殿雕刻一个木质孔雀,栩栩如生的样子引得身边客巴巴一阵赞叹。 “陛下实乃木艺大师,足够开宗立派,奴婢从未见过如此生动的孔雀,快飞起来了。” 皇帝笑而不语,旁边的魏忠贤也赞叹道,“陛下的确超过天下匠师,宛平侯还与奴婢说过,能否拿几件摆放到侯府。” 精雕细琢的皇帝一愣,扭头问道,“何时说过?” “呃~回陛下,第二次在仁寿宫的时候,宛平侯当时说…说皇后娘娘和公主居所正殿摆屏风小家子气,堂堂皇室,为何不摆放雕刻品。” “哈哈~”天启顿时乐了,“他懂什么,皇家摆何物都有规制,摆几个雕像不伦不类。” 九千岁腼腆一笑,“这…宛平侯还是想拿回侯府吧。” “不给,魏大伴把朕的木雕放到寝宫吧,以前的存货放到仁寿宫,让他长长眼得了。” “奴婢遵旨,宛平侯会馋死。” 三人顿时哈哈大笑,随着笑声,皇城突然传来一阵欢呼,三人猛得一惊,侧耳倾听果然是欢呼声。 皇帝的下意识反应是林威又在大宁都司搞事情,魏忠贤则连忙低头跑出乾清殿,不一会就返回来了。 九千岁的脸色有点…有点别扭,“陛下,公侯出塞的嫡子嫡孙参将大胜,林丹汗亲弟弟粆图台吉妄图劫掠大宁,被张之极带人尾随其后,斩杀五千人,粆图也被斩首。” 天启听后也想魏忠贤的表情一样,总感觉哪儿不对,又说不上来,“林威在哪里?勋贵五千人出击斩首五千人?还斩杀察哈尔台吉?” “报信的是张之极儿子,禁卫统领张世泽,他拿着粆图首级在禁宫门外,丁大人一眼认出就是粆图。” 天启眉头一皱,勋贵家丁这么强?宛平侯的战力看来得重新估计。 “陛下!陛下…” 正殿突然传来丁绍轼的焦急声音,内阁是他在轮值,天启迈步来到正殿,丁绍轼却拿着一封奏折。 “陛下,大宁一定会出事,宛平侯在报捷使者后面有奏折,弹劾勋贵遥控大宁武力,且他已经召集蓟镇和辽西八千骑军到大宁助战,无端起大战啊。” 天启拿过奏折看了一遍,猛然想到别扭在哪里,“林丹汗弟弟死了,必会起大军报复,鞑靼人拥有雪地快速奔袭的能力。” 丁绍轼依旧很焦急,“没错,更糟糕的是,林威根本不同意他们劫掠五百里,微臣刚问过张世泽,英国公的儿子竟然在劫掠后狂妄向东三百里,林威想接应都接应不到,这奏折是跟在张世泽屁股后面入京的,显然宛平侯生气了,也无能为力,这是他们自找的。” 天启揉揉眉心来到御座,还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正殿房梁,低头悠悠说了一句让丁绍轼闭嘴的话, “看来宛平侯和英国公也有了不同想法,林威掌京卫收拢皇权,张维贤这是觉得他太快了吗?林威察觉自己舅舅扯后腿,干脆甩手不管了。” 丁绍轼能说什么,贪得无厌是本性,英国公两头都想占很正常,但说到底他是勋贵旗帜,有很大的行动力,难免与林威‘八字不合’。 他俩想多了,张维贤随后怒气冲冲进入大殿,“陛下,微臣请召回勋贵子弟,他们根本没有守边才能。这群王八蛋,面提耳命多次,还是不停劝告奔袭,粆图就是个火捻子,还愚蠢的把首级带回来请功,这是逼着林威与林丹汗大战。” 天启被他说的自嘲笑笑,暗骂自己多疑,拿起林威送回来的奏折扔到英国公怀中,“卿家以为会发生何事?” 张维贤看的很快,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沙哑,“刚才微臣问的急,没想到…没想到之极这个蠢货还敢向东三百里,微臣…微臣请…请秘密到大宁,但愿林丹汗只是俘虏他们,不会屠戮…” 天启蹭的起身,“卿家为何如此肯定?” 张维贤露出一个苦涩到极致的表情,“陛下,林威在大宁巡视,林丹汗黄金大帐一定有所防范,至少有一万随时可动的铁甲军。林威已经猜到他们会陷入绝地,才让微臣孙子回来报信,才急召两镇骑军助战,这…但愿林丹汗胃口小点。” 天启怔怔与丁绍轼对视一眼,后者立刻躬身,“微臣请巡视大宁,五十多家勋贵嫡子嫡孙被俘或…意外,林威怎么处理都是错,京城会瞬间充满血腥。” 天启点点头,“英国公、定国公、定西侯、西宁侯、丁绍轼,你们一起去,无论发生何事,朕决意让林威全权处置,你们只可作为见证,皇姑随后也去。” 两人立刻躬身急急离开,天启在御座仰头看着房梁呆滞了很久,直到云梦公主来到乾清殿,他才回神怔怔说道,“皇姑,偷鸡不成蚀把米,朕怎么感觉好熟悉。” 云梦摇摇头,“我刚从仁寿宫出来,关大河并不认为这其中有什么人能控局,察哈尔现在与东虏一样是敌人。” “皇姑说说,若…若他们死了会发生何事?” 云梦公主露出一个难看的表情,“陛下应该给宛平侯一道密旨,若他们死了,立刻带两万骑军火速返回京城与京卫换防,陛下问罪所有公侯,掳夺兵权,责令禁足反省。” 天启没有回答,而是歪头看了魏忠贤一眼,后者立刻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玺,这玩意大明有二十四个,各代表不同含义,给云梦的是‘诰命之宝’,荫恩赏赐专用,皇帝的意思简单明了,一旦死了,说话没用,让林威手持玉玺‘闯’京城,京卫接手全部防御吧。 云梦公主没有废话,拿过玉玺点点头快速离开乾清殿。 皇帝又枯坐了半天,越坐越急躁,越坐呼吸越难受,使劲拽拽龙袍领口,最终忍不住大怒一拍御桌,“混蛋啊,决定大明命运的竟然是一群蠢货,竟然是三百里行程。” 第225章 大戏开始前的‘老戏’ 腊月二十四,京城权贵们突然家家急躁起来,五千骑军的命运,竟然比辽东前后死伤五十万人威胁更大。 勋贵果然养了一群废物,五千人就敢去捅马蜂窝,张之极你以为自己是宛平侯吗?林威再如何战无不胜,他身边没有兵,距离这些混蛋八百里,神仙也救不了。 不过,他们这种提心吊胆的心态持续了两天就结束了。 张世泽用了三天才回到京城,林威随后来的却是六百里加急,林丹汗一万铁甲军追击报复,战事已经结束了。 大宁守将曹文诏救回来三千人,后队两千人距离百里一个没跑,大部分侯伯继承人回来了,但后队是‘中军’嘛,自然全是核心公侯的继承人。 有英国公嫡子张之极、定国公嫡子徐允祯、西宁侯两个嫡子、定西侯嫡子… 林丹汗已经给林威送信索要五十万石粮食赎人,每人十万石,也就是说,他们被俘了。 万幸中的大幸,让英国公与林威讨价还价去吧,正好他们的长辈都去了。 皇帝感觉自己两天来总算能痛痛快快出口气,想找人‘倾诉’一下,思考了一圈,最终带魏忠贤来到仁寿宫。 关大河没了几日前的洒脱,负手站在院中仰望天空云彩发呆,皇帝站到身边都没有发觉。 魏忠贤到身边把结果快速说了一遍,皇帝已到院中凉亭落座,在这里冷静一点好谈事。 关大河来到凉亭落座,天启本想听听他的判断,没想到关大河两眼竟然滚落两串泪珠,把皇帝搞得莫名紧张,“关师这是何意?” 关大河抹掉泪珠,深吸一口气,“陛下,权争让所有人都失去了人性,这个世界到处是疯子。” 天启不悦打量他一眼,“关师能说清楚吗?” 关大河摇摇手没有说,问起另一个话题,“陛下知道万历先帝为何说老夫才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吗?” “知道呀,是因为你的师父,林家当初毕竟护佑潜邸曾祖隆庆帝。” 关大河点头又摇头,“师父当初庇佑过武清侯李伟,慈圣皇太后还未入裕王府的时候师父就认识,我和师兄刚刚开智就认识了万历先帝。” “林家掌外城,当然认识京城京郊各色人等,朕知晓林家与武清侯的关系,但后来因为林威的母亲难产血崩,林佐保下儿子又闹得不可开交。” “陛下记错了,师父当时外放运河,回京很巧的机会认识武清侯,微臣的意思是说,师父和师兄都是大好人,他们对每一个百姓都没有展示过权力,反而力所能帮的庇佑他们,这才给林耀林威积攒了家底,小徒秀秀与林威关系于此差不多。” “哈,林家外放运河又没几年,只不过是为了刷刷官品,关师说这与公侯嫡子被俘有什么关系?” “陛下又没听懂微臣的意思,按陛下所言,师兄才是万历先帝唯一信任的人,而不是微臣。” 天启一愣,“有区别吗?” “有,否则微臣和师兄不可能掌不同的暗卫。” 天启一直在想北地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还真不知道,万历又不可能告诉他,“关师能解惑吗?” “孝端显皇后王喜姐,入宫前也是微臣认识的故人。” 天启顿时哭笑不得,“朕还知晓郑贵妃与林家也认识,这能说明什么?” 关大河一脸郑重,“陛下,暗卫无所不知,林家、骆家、微臣、云梦公主、武清侯、西宁侯,每家都掌握着一部分秘密,暗卫本不该现世,万历朝后逐步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关师想说,暗卫公开让皇帝越来越被动?” “是啊,万历先帝不是个好皇帝,但他是个好人,陛下想努力做个好皇帝,就别指望自己是个好人。” 天启没有说话,旁边的魏忠贤却大吼一声,“关大河,你大逆不道,诽谤君王…” “闭嘴!”天启冷冷呵斥一声,对关大河淡淡说道,“朕从来没想做个好人。” “那就准备收取北地的好处,无需跑微臣这里扯淡。” 天启被逗笑了,“好吧,朕的确有点小开心,但关师刚才为何掉泪?为何说权争让人失去人性?朕现在很好奇。” “微臣想起自己的干女儿,想起性情大变的小六,他们本该是平凡的小人物,一个无端惨死,一个被推到风口浪尖。” “世上总有杀不完的蠢货,令爱之事朕无话可说,林威是武勋侯爵,是驸马都尉,关师难免多疑了。” 关大河深吸一口气,“陛下,这世上人人都对别人苛刻,对自己宽容,他们不会轻易放过小六,英国公毕竟孙子回来了,定国公、定西侯只有一位嫡子,西宁侯倒是有两个,可惜全在里面,别的不敢说,小六现在对杀意很敏感,他是父亲、是丈夫,他们万一对小六抱有恨意,小六定会先下手为强,这种事说不清,免不了…” 天启蹭的起身,在亭子内焦急踱步,事情不仅没有过去,而是刚刚开始,自己的确大意了。 关大河这时哼一声,“陛下还考虑什么,核心公侯目前只有成国公和镇远侯可以信任,且成国公与小六有龌龊,更加符合帝王制衡之道,让镇远侯掌禁卫、成国公节制京营吧,北地无论是什么结果,陛下都应该先收取自己的好处。” 天启歪头看了他一眼,郑重拱手,“感谢关师教导,你可以回去了。朕知道那些铁匣子真正的用意,想必很多人也知道,这是皇爷爷给朱明留的后手,你难道会带进坟墓里?总得找一个人传承,朕给林威绝对的信任,让他与三个公主生子,你可以…” 关大河摇摇手打断皇帝,“陛下够无情,但还是沉不住气,微臣刚刚说过,暗卫不应该是个公开的秘密,让他们全部去死,或者全部归拢到一人,微臣就把万历先帝留下的宝藏告诉您,铁匣子的确是铸银锭的模子,除了微臣,没有第二人知道,您不用枉费心机,就算把皇城掘地三尺也找不到,陛下登基以来从未去过养心殿,万历先帝却在那里住了四十年,您挖了一遍养心殿,找到了吗?” 天启上下打量他一眼,“关师不愧是皇爷爷的结拜兄弟。” “不敢,微臣从未与皇帝结拜。” “哈哈,是皇爷爷登基前的稚童游戏对吗?” 关大河没有回答,天启又返回他身边,四目相对,皇帝用阴沉的声音说道,“为了让皇家遇到万一的时候有底气,有退路,皇爷爷派矿监、税监聚财三十年,他自己身负所有骂名,实乃圣君,但三十年存银怎么又变成了一个外人的依仗,他真是糊涂啊。” 关大河神色平静,“先帝的确糊涂,希望陛下不会再糊涂。” 天启恶狠狠咬牙一下,转瞬又颓废问道,“朕能知道有多少吗?” “富可敌国!” 这是什么屁答案,天启大袖一甩离开,远远得又飘来一句话,“关师还是在这里住着吧,朕得确定你带到坟墓。” ………… 注:忘了解释,新读者可能不知道。 关大河的秘密设定,就是万历用矿监、税监扣剥天下三十年,每年好几百万两进入内库,却再无使用记录,银子去哪儿的历史迷案,也是李自成从皇城挖出五千万两的迷案(有的说七千万两,但不是说他搜刮勋贵的那七千万两啊,两回事)。 第226章 猫捉老鼠的游戏 皇帝走后,关大河半躺石椅中,又恢复了望天发呆的神情。 直到一个宫装美人站到身边,挡住他的视线。 关大河看一眼皇后,双目掩饰不住的嫌弃。 张嫣吭哧一声笑了,“本宫与林威可没有任何不妥,陛下说关师流泪了,也许换个人过来谈谈,有不一样的结果。” “小六走的时候说,入宫可以得到皇后庇佑,老夫很难相信,除非你们能勾搭上。” “关师说话太难听了,本宫是女人,当然期望男人,但我们并没有苟且之事。林威已经看出来,本宫与他一样,都是复仇者,我们目标一致,他帮助本宫杀了那些人,本宫帮助他为妻子复仇。” “复仇?原来如此,娘娘的仇人也太多了。” “对宛平侯来说,不过是几颗脑袋!” “呵呵,娘娘竟然出卖庇佑自己的人,有点意思。” 皇后眼神一亮,坐在皇帝刚才的座位,“林威身上集合了天下阳谋,也集合了天下阴谋,他知道吗?” “此乃废话,否则他也不会疯魔。” “疯魔?原来这就是关师流泪的原因。” “是啊!”关大河叹气一声,“师父是好人,师兄是善良人,培养了一个文武双全的接班人,可惜命运捉弄人,林耀死了,他们杀林威不成,又换了个思路想利用他,却不知道这个棋子是天下最不可能被控制的灵魂。” “晚辈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吗?” 张嫣换了个称呼,惹得关大河认真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禁宫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把每个人都变成了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仇不报非君子,晚辈的道理很简单,也没有疯,林威只要能让我报仇,我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你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不为人妇,何以母仪天下?” 张嫣露出一个淡淡讥讽,没有接他的话,不想说算了,反正她只能听消息,又做不了任何事。 停顿了一会,关大河主动开口了,“一年前他们送给林威女人,捧他上位,其实目标完全是老夫,林耀虽然明白,但他有别的目的,将计就计推幼弟上位。 林威的价值翻番,等到他打败奴酋,价值难以估量,他们已经承受不起失去林威的代价,只能逼着他回朝。 小六的行事方式很另类,他们发觉自己无法掌控后,又后悔了,把他排挤出去,希望拖延时间来布局。 可惜啊,算计太多,失去了人性,他们以为小六会变得与他们一样,完全忘了小六是个简单到极致的人。 小六与他父祖一样,单纯为了天下好,师兄愁死了,小六却很有智慧,远超老夫想象的智慧,秀秀是他对这个世界唯一的善意,他们杀了秀秀,小六只剩下智慧掩饰下的匹夫之怒。” 皇后端正听完,稍微消化了一下,已经明白北面的俘虏有他的仇人,略微笑笑,“晚辈真不知道苏姑娘遇害背后的隐情,抱歉。” “哼,别说娘娘,老夫也不知道,是小六自己猜测认定,他认为是,那就一定是。” 皇后一愣,“前辈是说,宛平侯被仇恨遮蔽心智,给自己想象仇人?” “当然不是,老夫是说他不在乎谁是主谋,知情、放纵、旁观之人一个都别想活,陛下能收取这么多好处吗?” 张嫣猛不防打了个冷颤,呆呆摇头,“不…不能。” 关大河点点头,“所以他不用调查,有知情能力的人全得死,他们大概到死都不会想到,权力会以这种方式反噬。” 张嫣缓缓起身,郑重行了个礼,“感谢前辈解惑,晚辈真的与林威没有男女之事,但会是他最可靠的盟友,告辞。” 关大河缓缓点头,望着张嫣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得意,转瞬又觉得自己很无聊,与万历皇帝学坏了,拿捏女人心思,对付女人倒是得心应手。 老头知道张嫣的仇人是谁,杀她亲生父母,把她当棋子培养的一堆伪君子,她的仇恨倒是很简单,但除了林威,天下无人能替她复仇,皇帝也不行,两人的确是天然盟友。 天启六年腊月二十六,皇帝突然下旨,由成国公朱纯臣暂时节制京营,把五军都督府提督京营的勋贵全部打散轮岗,由镇远侯暂任禁卫提督,京卫两千人、净军三千人、亲军两千人、与禁卫一起抽签轮值禁宫。 放以前绝对会乱作一团,放现在大伙却默契接受了。 做人要有良心,这事与林威真没多大关系。 做官要有野心,就看林威能不能顶住几人的压力。 总之,大家等着结果就可以。 腊月二十八,京城几人出塞快马到曹文诏军营两天后,才等到林威与满桂带四千骑军而来。 军营中军大帐,公爵、公主都得坐下首,林威一人坐主位,从见面就一声未吭,无论他们怎么叫嚷,只是缓缓挠头。 几人也吵累了,一个个低头呼呼喘气,曹文诏从外面进来单膝下跪,“禀侯爷,宁远和锦州的援兵到了。” 林威总算回神,“令满桂节制,前出百里,试着与林丹汗中军大帐接触一下。” “等等!”徐希皋马上出来跳脚,“不能出兵,林威,把粮食给他们,本公双倍给你银子。” 林威懒得搭理他,曹文诏则干脆转身走了。 “林威!”旁边的西宁侯一声怒吼,“三倍,老子三倍给你,把我儿子赎回来。” 林威看一眼黯然无语的张维贤,“舅舅怎么说?” 突然称呼舅舅,闭目沉默的张维贤睁眼惨然说道,“老夫无言面对陛下,一切由宛平侯做主吧。” 林威起身点点头,“来人,全军向北,带半月粮草,林丹汗犯了与本侯一样的错误,竟然想凭借人质扭转战局,大明脸面何在,陛下脸面何在,老子俘虏他的黄金大帐,自然不用谈什么交易。” “林威!”西宁侯大吼一声,“你放…” 呛啷一声,一抹寒光闪过,怒气冲冲的西宁侯脖子出现一把尚方剑,声音顿时被掐断。 大帐内集体陷入呆滞,徐希皋惊慌大叫,“住手!” 西宁侯看看近在咫尺的剑刃,怒极反笑,咬牙切齿道,“林威,有胆你杀了老夫,否则…” 他还没有说完,林威突然慢慢转身,尚方剑架在定西侯的脖子,对亲卫冷冷吩咐道,“来人,送定西侯到林丹汗中军,麻烦侯爷代我们去谈谈。” 定西侯蒋维恭眼珠子都瞪出来了,“你是疯了吗?” 林威嘴角一撇,“不好意思,这里你最没用,希望过年当日能听到侯爷的好消息,否则您就不用回来了。” 第227章 腹黑的复仇者 亲卫把定西侯带走,这次无人反对了,他的确最合适。 林威宣布中军尾随大军三十里后,返回主位再次沉默。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徐希皋和西宁侯也只能落座闭嘴,总得与林丹汗联系,定西侯不高不低,刚好够用。 勋贵一体在这时候就是狗屎,林威突然向云梦问道,“小姨,勋贵当爵之人和继承人都死了,是不是会除爵?” 云梦公主哼一声,“还有旁系。” “哦,那我就放心了!”林威又看向丁绍轼,“丁大人掺和这种破事做什么?这是勋贵之间的恩怨,丁大人回去吧,快马加鞭,还能赶上正旦大朝。” “丁某当然不想来,奈何事涉…” “来人!”林威冷冷打断他,对进门的亲卫道,“抽二十人护送丁大人回京,他不回就绑回去。” 丁绍轼还想说两句,云梦公主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次辅大人这一趟什么都没做,光跑路了。 林威在他走后起身让亲卫披甲,在两公一侯的疑惑注视下,挥手让亲卫给他们全部披甲。 天寒地冻,明军大队开始缓缓向北,大过年的出征,本就士气不高,再加上宛平侯的沉默,让万余人的骑军弥漫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 林威不想与任何人交流,定国公和西宁侯跟在他身边越来越急躁,偶尔上前催两句,总是得到冷漠的回应,云梦公主不得不把这一公一侯拖到后面,免得他们惹恼林威突然撤军。 大年三十,一万骑军来到西拉木伦河南岸,与林丹汗相距五十里南北对峙。 这一片不是‘草原’,西拉木伦没有河堤,雨季的时候河道南北百里内乱串,导致草原上出现一片宽百里、长三百里的河床砂砾,在这样的开阔地对峙很麻烦,双方都需要三面防御,一万人分四堆,东西长五十里结阵避免被偷袭,完全没有纵深可言。 无论如何,这是战争,中军刚立营,林威就带亲卫轰隆离开,巡视战场去了,把憋了一肚子气的定国公和西宁侯放了个空。 中军大帐,云梦公主和张维贤依旧无语沉默,定国公在地下急得团团转,西宁侯则一阵一阵的咬牙握拳发狠,两人都是黑眼圈,嘴角起泡,做父亲的太难了。 下午的时候,他们等来一个目瞪口呆的结果,定西侯蒋维恭带着嫡子蒋秉忠出现在大帐中。 五人眼对眼,一个比一个呆滞,他们不可置信,定西侯则好像还在梦中,一副懵逼的样子。 徐希皋一把推开定西侯,到脸上有点磕伤的蒋秉忠面前,“秉忠,他…他们怎么样?” “小侄没有见到诸位兄弟,但我们当时都被带走了,林丹汗并没有审讯虐待小侄。” 徐希皋猛得扭头看向定西侯,蒋维恭已经对英国公和云梦公主开口解释,“明日是正旦朝,林丹汗早回察哈尔营地去了,他从来没想过林威会给他五十万石粮食,完全是狮子大开口扯淡,对面是贵英恰在做主,他们根本不信林威,就没想过与林威谈判,我…我给他们打了个三十万两银子的欠条,就…就这么回来了,啥都没说。” 英国公、定国公、西宁侯、云梦公主八只眼面面相觑,过一会后,西宁侯大吼一声,“我先去,诸位回见。” 定国公倒也没和他争,几人目送西宁侯单骑独马去往鞑靼人营地,蒋维恭背对众人的眼里闪过一阵恐惧,好像在对面见到过恐怖的事,不一会又恢复了他呆滞的样子。 黄昏林威才回到营地,定国公现在对他没了祈求,自然也没了愤怒,冷哼离开大帐。 林威不以为意,卸甲后才对云梦道,“小姨,允晴和宁德明日大早会来中军,还有我的鞑靼妾室,不论如何,过年还是要团聚。” 云梦瞧一眼不动声色的英国公,疑惑问道,“四威认为这里就这么结束了?” “大概是吧,诸位想给他送银子,必须经过我的同意,所以贵英恰把银子翻番了,他在收买我,呵呵。” “为何要给他送银子?人都回来了,不过是个欠条。” 林威看一眼定西侯,面色揶揄问道,“侯爷会不会送银子?” 蒋维恭没有片刻迟疑,“会,三十万两回京立刻给大宁送来,还请宛平侯帮忙交给林丹汗,蒋家再给宛平侯府送五万两,感谢侯爷伸手援助。” 几人被说的一滞,张维贤马上明白了什么,“他们被拿捏了把柄?” 蒋维恭脸色一红,“公爷,营地还有一千多俘虏,银子只是买他们的人头,身为家丁亲卫,竟然有脸活着。” 几人也不好意思再问了,鞑靼人又不是傻子,肯定制造了什么把柄,张维贤起身语气冷淡说道,“银子是小事,一百万两也可以给他们,但银子毫无作用,来而不往非礼也,让商队明年把货价提高十倍即可。” 定国公哈哈一笑,“对,一进一出还是回来了,这些蠢货,俘虏孩子们不谈交情,谈上了银子。” 两人此刻完全没有在京城时候的大佬做派,自从知道掏银子就行后,好像智力直线下降,说完直接走了。 林威朝云梦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小姨看到了吧,仇恨面前,我比任何人表现的都好,我不会小看对手,没报仇前不会矫情的自以为是,还好陛下不允许他们带任何身份到大宁。” 云梦叹气一声,“大明面对鞑靼人一直保持高傲,除了你,没有任何人把他们作为一个同等人物来看待。” 林威无声笑笑,缓缓踱步到定西侯身边,语气阴森,“侯爷,您害怕?” 呆滞的蒋维恭猛得一个哆嗦,回过神来瞬间低头,好似十分惧怕林威,“不…不敢。” “镇远侯与定西侯共进退,大师兄在镇远侯家里做武师多年,您竟然还怀疑我的立场,侯爷真是善良人。” “没…没…没有,蒋家今后誓死追随侯爷,万死不辞。” “别害怕,是追随陛下,我们是合作,不是林某领导侯爷,咱们是真正的朋友。” “是是是,是朋友,蒋某失言,乱臣贼子真该死。” 任谁看到林威出现在鞑靼人营地都会惊悚,再看到他抬手一刀斩了侯爵嫡子,就会瞬间惊惧,再听到京城的大阴谋,只剩下哆嗦,连恐惧都忘了。 定西侯这样的状态估计会持续很久,林威拍拍他的肩膀面露微笑,落在蒋维恭眼里却如同魔鬼, “侯爷去休息吧,秉忠贤弟以后留蓟镇协防大宁,定西侯也算外镇了。林某并不会带兵回京清君侧,玩嘛,要玩的他们心服口服。” “是是是,蒋某告退,这…蒋某小儿遭受惊吓,请侯爷恩准到赤峰城缓缓心绪。” “哦,去吧,这里全是卑鄙小人,的确有点恶心。” 第228章 混乱诡异的变化 蒋维恭走后,大帐内只剩下林威和云梦公主。 林威身上的‘死气’太严重,就像他半年前回京复仇时候的样子,有过之无不及,云梦公主面对这样的外甥不知道该做什么,尤其是她听到禁卫提督在弑君。 万万想不到,林威竟然在与林丹汗‘勾结’,他给林丹汗杀‘叛逆’、提供粮草,林丹汗听指挥,他让杀谁就杀谁。 与蛮夷勾结计杀当朝实权大将,这样‘卑鄙无情’的计谋完全超出云梦的权争思维,也超出大明所有权贵预料,英国公、西宁侯、定国公到现在都没有丝毫怀疑,足够证明林威的‘残忍’。 云梦现在只能闭嘴,眼看着林威一步一步复仇,若跳出来揭穿,不仅她自己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林威会带两万人火速回京,与他的盟友从上到下架空皇帝,比张居正更强大的‘权团’出现了,天下大乱,群雄逐鹿。 林威沉默了一会,好似看穿云梦在想什么,阴恻恻笑了一声,“小姨是不是在想,您若强行阻止,我会杀了你,杀了他们,带玉玺回京,然后天下大乱?” 云梦公主被点中心思,不由得吃惊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是,若真如此,我就不会告诉你这里的真相。我答应了你会稳定国祚,但我也会杀死他们,不只是为秀秀复仇,还有阜财坊三万无辜百姓,天下万万无辜百姓,我这不是虚夸自己,就是为了天下贱民复仇,所以方式不是你想的这样。” “那是怎样?” “让他们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杀死他们,把所有的东西抢到自己手中。” 云梦歪头想了想,“我没听懂。” “呵呵呵~”林威发出难听的笑声,“小姨用小米的叔叔逼死小米,看起来残忍,却有贵族高高在上的孤傲,你不懂人性,因为你没做过一天正常人,很难感悟真正的爱恨。你以为这里是终点,其实只是开始,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云梦公主停顿了好一会,还是想不到林威在说谁,只能颓废说道,“无论是谁,只要不影响国祚稳定,小姨就帮你复仇。” 林威抬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咧嘴大笑,让大帐显得更加阴森,笑完半躺在虎皮椅中闭目养神。 云梦公主看他没有说话的兴致,起身犹豫片刻走出大帐,但仅仅一炷香时间,她又返了回来,站到林威身边。 “小姨有件很重要的事问你!希望你能说真话。” 林威睁眼凝视片刻,吭哧笑了,“皇后有没有勾引我?我有没有睡她?” 云梦两眼一瞪,“你知道我问什么?那…那…” “没有!”林威干脆说道,但他嘴角一撇,“以后说不准!” 云梦迟疑了一会,突然叹息一声,“其实陛下在她小产后再没有碰过,这女人有毒,皇帝内心秘密太多,禁宫无人说心里话,留着她解闷玩,否则早处死了。” 林威懒得听这种事,闭嘴沉默,云梦又迟疑了一会,“一个被所有人利用的可怜人,等你回朝掌控京卫,禁宫提督移主,她就没用了,也该死了。” “小姨竟然对她产生了怜悯,令人惊奇,刚才的问题是您想问,还是皇帝有所怀疑?”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皇帝若怀疑,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皇帝,被人频繁刺杀不是没道理。若是小姨怀疑,您这暗卫头领就太不合格了。” 云梦被他说得很尴尬,过一会后点点头,“陛下是有点怀疑,张嫣处处表示出对宛平侯的欣赏,魏忠贤和我均证明你们很清白。” “朱由校可能相信小姨和魏忠贤,但皇帝必须怀疑所有人,这有什么奇怪。” 宛平侯直呼皇帝大名,云梦公主深吸一口气,想说又不知道说什么,这次痛快离开了。 林威在椅子坐了很久,偶尔十指紧握,证明他内心还是有点着急,强忍着复仇的欲望。 亲卫进帐给地下的火堆添柴,暖洋洋的温度让他就这么睡着了,再次睁开眼,徐允晴笑颜如花与他眼对眼。 大小姐主动献吻后,嘻嘻一笑,“夫君,过年好!” 林威笑着起身抱抱她,再抱抱宁德和乌兰,“过年好,管他天塌地陷,咱们得过年。” 三人笑着点点头,林威去洗漱,亲卫准备了八个菜,羊肉、牛肉、鸡肉、鱼肉、干豆角、豆芽粉条、酸菜豆腐、鸡蛋羹。 行军带着这些东西,一看就是早就准备好的,军营早吃过饭了,云梦公主和英国公被邀请入座。 林威热情给两人倒酒,“过年了,舅舅放心,表哥很快就能回来,咱们不需要与林丹汗作战,只要蓟辽一体而动,他才是弱者。小姨也放心,北地出不了大事。祝两位心想事成。” 宛平侯叨叨了半天,张维贤和云梦哭笑不得喝了一杯,实在没多大胃口,看着林威给三位妾身热情夹菜。 徐允晴和乌兰还好,她们一点不怯场,宁德一直低头慢慢扒拉菜,张维贤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扭头问云梦,“陛下会让三位公主一起出仁寿宫?” 云梦知道他想问什么,不悦瞥了他一眼,自顾自吃菜。 张维贤顿时懂了,看来三位公主这辈子也难以到侯府,林威的孩子大概会在禁宫长大。 不关自己的事,自嘲摇摇头,一杯一杯喝酒,看林威与三位妻妾谈笑风生过年。 这种其乐融融的气氛还不到午时,被定国公打破,徐希皋又急又惊,手里拿着一个首级,“林威,马上出兵,他们杀了西宁侯的嫡次子。” 宁德第一次见到人头,两眼一瞪被吓晕,软绵绵倒在怀中,林威没有搭理他,抱起公主送回后帐。 张维贤和云梦才反应过来,连忙询问巡视的斥候,“发生了什么事?” “回公爷,鞑靼人说西宁侯没有诚信,杀一个儿子让他冷静冷静。” 林威刚好从后帐出来,徐希皋再次大叫,“林威,马上出兵,把他们围起来,自然会放人。” 张维贤抢先拦住他,“希皋,你闭嘴,林威不能出兵,你想儿子死吗?定西侯呢?到底是什么把柄,他可以接受,为何西宁侯就会闹翻。” 第229章 人过招,笑藏刀 张维贤还是把徐希皋劝住了,林威最终什么也没做。 云梦公主看向林威的眼神有点不忍,她知道,林威这是让他们领略从希望到绝望的心路,也是给他们时间感受失去至亲的痛苦。 可惜处于复仇状态的林威听不进去任何劝说,只能陪着他感受这一切,堂堂顶尖权贵,世代给别人带来痛苦,真正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也是一颗脑袋的普通人。 “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明月照,路迢迢,人会老,心不老。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原来英雄是孤独…” 主座的林威用怪异的腔调唱了一首歌,唱得几人心烦意乱,唱得几人不由得认真听。 歌声一停,张维贤立刻皱眉道,“四威知道他们用什么要挟?” 林威哈哈一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定西侯不怕被要挟,因为他只是个纯粹的武勋,西宁侯无法接受,只因为他是暗卫,是皇帝的侍卫,舅舅应该欣慰,西宁侯是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准备给宋家上谥号吧,他回不来了。” 有理,西宁侯若出卖大明,回去也得死,不如闭嘴。 定国公徐希皋被吓坏了,牙齿咯咯打颤,“这…这…岂非允祯和之极也回不来?”刚说完又破口大骂,“林威,杀了他,杀了他们…” 林威嫌弃的抠抠耳朵,冷冷回应道,“公爷可真狠心,连亲儿子也不要了。” 徐希皋一滞,片刻又癫狂大笑,“老夫不该来啊,英国公,我们不该来啊,来了什么都没有了。” 啪~ 林威突然起身甩了一个耳光,帐内人被惊得齐齐一抖,云梦公主大叫,“四威,你做什么!” “帮定国公冷静冷静,或选择去看看他儿子,或等三天后全军回撤,老子没兴趣陪你们玩这愚蠢的游戏。” 张维贤缓缓起身,到徐希皋身边把他拉起来,林威的巴掌没起作用,徐希皋好像突然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根本性的决定,依旧在呆滞中。 张维贤摇摇肩膀也没反应,低头想了一会,回头对林威道,“我去鞑靼人营地看看,大明武勋,死得要有尊严。” 林威没有回答,云梦公主猛得到身边拽住他,“公爷不能去,这…这是个长久的谈判过程。” 张维贤惨然一笑,“陛下已经剥夺了西宁侯的禁卫提督,老夫回去再迟几天,张家同样什么都没有,儿子和传承总得选一样。” 林威依旧什么都没说,云梦公主拉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喃喃道,“三思啊!” 张维贤没有迟疑,一咬牙扭头离去,快一点天黑前到鞑靼人营地。 林威还是没有阻拦,但他迈步出大帐,眼看着张维贤骑马离开,去往不知明的未来。 “你满意了?他是你舅舅!” 耳后响起云梦的低吼声,林威回头看了她一眼,“小姨激动什么,英国公又不会死。” “本宫当然知道他不会死,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张维贤的确很有决断,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他是个合格的权贵大佬,不代表他是个合格的忠臣,更不代表他是个合格的舅舅。” “什…什么意思?” 林威笑了,“小姨一出京城好似不会思考,立场飘忽,你这样的人掌控暗卫是灾难,就算你掌握的大多在皇城禁宫也是灾难,也许没有武清侯和小姨,西宁侯也不会大逆不道,皇家玩制衡过头了。” “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我们晚上就知道了,管理暗卫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用完马上弄死他们,怎么还能让他们传承,包括你、我、西宁侯、武清侯、骆家。” 云梦还想说什么,徐希皋从大帐出来,让她住嘴了。 定国公到林威身边,好似极度纠结,“林威,本公想回京,明早回京去了。” 他这话让身旁的云梦大惊失色,一把推开林威,焦急说道,“定国公,你不能回,必须有结果才可以。” 徐希皋对云梦公主的话毫不领情,反而冷哼一声,“是吗?陛下在乾清殿瞬间点了我们四个出塞,英国公损失得起,本公再不回去,定国公一系又变成边缘的废物了,陛下真乃乾坤独断的圣君,下手迅速果决,哈哈…” 定国公大笑离去,把真心劝他的云梦公主雷在原地,旁边的林威看向她全是讥讽,“小姨放心吧,我不会杀他,火候不到。” 云梦两眼一瞪,“你还想杀他?定国公魏国公一门…” “好了,想这些事费脑子折寿,小姨就是一个被自己父皇托付的可怜人,天黑以后,我们去听听他为何弑君。” 另一边的张维贤,黄昏来到鞑靼人营地,很顺利,他进去了,见到了自己的儿子,很不顺利,其他人谁都没见到。 张之极被打得皮开肉绽,若张维贤看过诏狱时候的林威,就会发现儿子与那时的林威几乎一模一样,后背脸面没有一点伤,正面没有一点完好的皮肤。 鞑靼人送给父子俩一个爬犁,贵英恰让亲卫送给英国公一句话:宛平侯才有资格在草原谈事,听说英国公是宛平侯的舅舅,大汗给宛平侯的教训,也是大汗给宛平侯的面子,英国公什么都不需要留,可以滚回去了。 英国公关心儿子的伤势,更关心西宁侯的结局,可惜鞑靼人再不与他交流,还没天黑又把他扔了出去。 张维贤很快被前线斥候接应,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向南,爬犁上听儿子断断续续说了一会,才知道他被俘后每日被关在帐内用刑,不问任何事,不说任何话,就是打,今天都没有停。 傻子都明白,这不是鞑靼人的做派,儿子脱险了,京城的勋贵旗帜终于恢复了他的‘智慧’。 推演了半天,总算得出唯一的解释,林威的做派都是假象,他一定在背后与林丹汗展开‘实质性’谈判,之极是他必须赎回的人,且不接受任何要挟,鞑靼人才对之极用刑泄愤。 张维贤自认推演的不错,那么…皇帝想让西宁侯去死? 第230章 有些时候答案很简单 张维贤刚到前线军营,中军的郎中已经迎上来,还好天气寒冷,伤口没有化脓,郎中开始给清洗伤口,预计需要一夜… 距离前线军营二十里外,东边一个石头小山后,有一个斥候临时搭建的营地。 林威和云梦公主趁夜轻骑而来,距离营地五里,三千鞑靼骑军寒风中无声矗立,贵英恰一人远离大阵等候。 火把忽明忽暗,林威到身边拱拱手,“大将军辛苦了。” 贵英恰快被冻死了,快速拱手回礼,“宛平侯,咱们两清了,大汗只认到手的好处,明朝这些权贵吹的天花乱坠大汗也不会相信。只要宛平侯在塞外,察哈尔不就不会劫掠,同样,只要有察哈尔在,宛平侯才有保持塞外权力的理由。你也不用担心我们给大明透露什么隐情,没人会信,大汗也不想与宛平侯大战,希望以后的生意也能这么痛快,告辞!” 三千骑军黑暗中有序离去,林威身后的云梦公主一言不发,他们只带着二百亲卫,对面却不敢有丝毫攻击行为,林威在塞外的威慑力可见一斑。 军营一个小帐篷中,地下烧着篝火,西宁侯五花大绑被捆到木桩,身边还捆着自己的长子,还有受了重伤的定国公儿子,奄奄一息的样子,地下则有一具无头尸体。 西宁侯一入鞑靼军营就被打晕,醒来就在这里,也不知过了多久,自己的儿子看到父亲非常惊恐,嘴里勒一根粗绳呜呜叫个不停,胳膊和脚腕挣扎的全是血。 西宁侯则悲伤的看着自己嫡次子尸体,对儿子的行为不以为意,直到他挣扎累了,眼里不停流泪,好似认命了。 帐篷里只有噼里啪啦木柴燃烧的声音,西宁侯突然感到一阵冷风,看到进来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 两眼大瞪不可置信,好似见鬼了。 转瞬又无比惊恐,浑身发抖。 片刻后又双眼喷火,目眦欲裂。 最后变成阴冷,好似看两个死人。 …… 林威保持淡淡的微笑,拿椅子跷二郎腿坐在他面前,非常有耐心,等他走了一遍心路旅程,然后起身扯掉他儿子嘴里的绳子。 西宁侯刚才没注意儿子一直在双目流泪的吼叫,此刻突然大叫,“爹,林威杀了二弟,他通敌…” 林威还是保持淡淡的笑意,云梦公主似乎有点杀意,西宁侯顿时懂了,哈哈大笑,“陛下啊,你设好大一个局,竟然是为了杀自己的侍卫首领。” 云梦公主冷冷呵斥一声,“宋光夏,这里与陛下没有关系,你乾清殿弑君,大逆不道该死!” 西宁侯呵呵呵笑了,“你这个蠢货,乾清殿是我所为,老子要弑君有大把机会,杀个皇帝哪用这么啰嗦。” “没错,你是奔着关大河而去,为了父皇藏起来的银子。” 西宁侯一愣,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几次,冷哼一声,“陛下整合暗卫的方式很有效,不愧是人人想刺杀的皇帝,他就不怕给别人做嫁衣吗?” “除了你这个乱臣贼子,还有谁敢弑君,本宫到现在都不敢信,宋家真的在弑君。” “朱轩嫄,你太蠢了,老子不想和蠢女人说话,尤其是杀自己丈夫的蠢货。” 云梦被气得不轻,林威则从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刀,来到小侯爷面前,西宁侯顿时大叫,“别…不…不要,林威,你会后悔的…” 噗~ 林威丝毫没有停顿,一刀插入心窝,抽出来噗噗噗连捅十几刀… 残忍的样子让云梦公主一扭头离开,他不想见林威在墓地时候的样子。 她一走,林威就停手了,小侯爷已经成了一堆烂肉。 西宁侯痛嚎到啊啊失声,林威扔掉外套,又返回椅子,等他回神。 “桀桀桀~林威,不出五年,你也是这下场!” 西宁侯回神够快的,林威起身来到他身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鬼魅一笑,“是因为云梦公主会告诉陛下这里的情况吗?陛下迟早会杀我,就像我曾经被埋文牍库,就像秀秀被杀一样?” 西宁侯得意的神色瞬间僵化,呆呆的看着林威,“你…你什么都知道?你…你利用朱轩嫄传递假象?借…借刀杀人?” 林威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摇摇手指道,“侯爷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露馅的吗?从你到诏狱看我,再到你送我银子,事事顺着我,除了有更大的图谋,谁会对一个人莫名的好?” 西宁侯依旧呆呆的看着他,再看看地下的儿子,双目流泪,“林威,我求你给孩子留全尸,不要杀宋家满门…我…我告诉你…” “要杀你宋家满门的是皇帝,林某只是想杀你、杀你身后的暗卫,你挡了我的路,宋家不过是个暗卫,你又不是我的仇人,用不着往自己身上揽,你还不配,躲过这个局的人才更该死。英国公说过,有时候自己人也会刺杀,宋家弑君不一定就是忤逆,可惜小姨和皇帝不懂这样的道理。人总是这样,放别人身上可以,放自己身上不行。” 西宁侯此刻才叫真正的害怕,牙齿咯咯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威嗤笑一声,“宋侯爷,其实这个局皇帝完全不知情,不知情才能看到真实反应,你死了我才能找到仇人。同样的道理,成国公已经试探过了,我就是在试探你、徐希皋、张维贤,现在我全明白了,用不着你再说什么。 我林威从未拥有什么忠君效死的想法,我效忠的是脚下的土地,是五千年民族,你们利用皇恩和忠君之心驱使我,老子没有,你们驱使个蛋,但你们践踏了我的灵魂。 太可笑了,他们不该杀秀秀,老子对你们唯一的忍耐都没有了。林某现在可以告诉你,所有人都死定了,从你们把我当棋子耍的那天起,从你们把我当刍狗祭天的那天起,无论是谁,天王老子也死定了,一个一个,你都会在地狱看到…” 西宁侯懂了,他死于自作自受,死于自以为是,死于太规矩,可惜都迟了,心口传来剧痛,让他发不出一个音节,林威竟然真懒得听他说一个字… 弥留之际的西宁侯露出一个放松诡异的微笑,好似看到京城自以为是的人全遭到报应,他释然了… 第231章 回朝吧,开始下一阶段 林威从帐篷中出来换了一身衣服,二百亲卫迅速处理这里的情况。 环视黑暗一周,远处军营星火点点,天空星星点点,如同这个世界一样,前途隐隐,很难实现的样子。 云梦公主在军营外站了不一会,回头看到林威已经出来了,不由得返回来,到身边才发现林威眼里全是淡然,这与半年前的复仇情况完全不一样,“四威是不是该回京了?” 林威露出一个微笑,“小姨啊,你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吗?” “当然,宋家为了得到父皇的银子,乾清殿弑君诱导陛下审讯关大河,且他两年前还试图坑杀文牍库的四威,对吗?” 林威眨眨眼,“谁说文牍库是他动的手?” 云梦一愣,“不是吗?” “您认为是就算是吧,但他知道有人对秀秀不利。” 云梦反应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原来你真正的目标是徐希皋。” 林威被逗得哈哈大笑,“小姨啊,徐希皋就算派人提刀子入宫刺杀,陛下也不会立刻杀他,需要布局,更需要收尾。西宁侯不一样,他是禁卫提督、是暗卫头领,无论他有多忠心,从他不听话的那一刻起就死定了。 就算您不说,陛下现在也认定西宁侯是个死人,我若放他回去,陛下才会很失望,作为陛下的宠臣,作为驸马都尉,这点领悟力都没有,我还有什么用。 小姨残忍杀了小米,想教导我做事,您教导了个什么?除了关注禁宫的秘密,关注我与皇后,您在想什么?万历先帝是让您保护皇家的人身安全,您唯一的作用是监督制衡魏忠贤,一脚踩进朝堂权争,您真的知道什么叫权争吗?” 云梦公主被说得很尴尬,又有点愠怒,“本宫得看着点你,保证你在挽救大明,这样皇家和林家才能一体与国同休,你是不是该回京了?” “您还真是女人,是否需要回京,得看小姨与皇帝说什么,不说我与林丹汗的交易,那就不用,若您…” “不说能解释清楚吗?” 林威扭头看一眼不耐烦的公主,呵呵一笑,“陛下不允许臣子与蛮夷有交易,我当然得回朝,看来大宁很快就会归治。” “没错,掌握京卫才是你最应该做的事。” 林威突然大步向战马走去,云梦公主不好玩,她的‘疯’有明确的界限,她的‘单纯’也有明确的界限,难怪别人都不想与她交流,他们面对是一个疯子,自己却在她‘心里’,看到的完全是一个不一样的人。 女人呐,被诛心了都这么可笑。 天边微微泛白,林威骑马来到前线军营,张之极已经被包成了一个粽子,张维贤黯然不语,徐希皋却在身边四肢抖个不停,他舍不得儿子,但他更害怕死,老家伙大脑彻底紊乱了。 “西宁侯与他儿子死了!” 林威突然冷冷开口,两人回过神来,齐齐看了他一眼,英国公还好,徐希皋却一屁股坐地上,留下两行泪,呜呜的哭起来。 “别嚎了,允祯贤弟马上就回来。” 徐希皋如同坐过山车一般猛得从地下跳起来,“真的?感谢宛平侯,感谢你,徐某回京给你送二十万…” “免了,回来半个,公爷自己去看看吧。” “半…半个?用刑?” “是啊,公爵儿子的特殊待遇,允祯贤弟比表哥硬气,所以也比表哥惨。” 徐希皋鬼叫一声出帐向北跑去,张维贤起身与林威对视片刻,得到淡淡的回应, “四威成长速度很快,你一直在与林丹汗谈判?为何不告诉老夫?” “舅舅是想当皇帝吗?怎么什么都想知道。” “你这是什么话,老夫感谢你还来不及。” “用不着,我从不与林丹汗谈判,要么默契做生意,要么去死,有屁的可谈。外甥要回朝了,舅舅没想到天启七年的朝堂还是在权争吧?哈哈哈~~每个人都自以为是,谁都救不了谁。” “四威想多了,老夫只要回京,勋贵之间权争很快会结束,镇远侯掌握禁卫需要很长时间,他在京营留下的空档,足够安抚定国公。” “那外甥就看看舅舅的本事。” 天色大亮后,徐希皋回来了,双目血红、青筋暴跳、怒气冲天,一个劲嚷嚷着让林威报复。 因为徐允祯手筋、腿筋被挑断,双目被刺瞎,舌头被割掉,除了能出气能听到人说话,完全废了。 对面的鞑靼人大营空无一人,他们用所有俘虏的首级垒了一个京观,留下西宁侯父子三人的尸体,连夜撤走。 废人十分害怕,侧耳努力倾听四周的动静,林威笑着上前,摸着脑袋低声安慰,“贤弟放心,公爷迟早会为你报仇,子孙根还完好,贤弟就还是嫡子,为徐家诞生子嗣最重要。” 徐允祯听到他的声音,浑身肌肉发抖,想努力坐起来,呜呜叫个不停,众人心有不忍,齐齐扭头回避。 林威拍拍定国公胳膊叹息道,“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这一万人无论如何不能成事,公爷是大明柱国,只要有时间,多的是办法。” “哼,不用你假惺惺,本公还有几个儿子,不会断子绝孙。” “公爷说的哪里话,算了,您现在肯定伤心,咱们回京再说吧。” 林威随后下令各自归营,爬犁收殓西宁侯父子三人的尸体,由满桂带四千人护送中军入关。 塞外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结束了,林威把最关键的一个障碍用乾坤大挪移处理,等到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一切在稀里糊涂中已经决定了,就像他们把林威当一个刍狗祭天,缺德事做多了,反噬无时无刻不在。 第232章 皇帝总算明白了 天启七年的正旦大朝非常壮观,万余宫人金銮殿广场共舞,皇帝带朝臣太庙大祭,超越本朝以往,甚至超越历代百年,朝廷的记录中除了嘉靖皇帝南北大定后,再未举办过如此大规模的朝事。 明勇卫国策的实施,百姓税赋一定会降低,豪商权贵税赋一定会升高,但这次他们一百个愿意,纵观五千年历史也是第一次,陆续不断上书夸赞皇帝圣君的官员和大儒数不胜数。 天启沉浸在这种气氛难免有点飘飘然,丁绍轼趁机上奏,不再追究党争的官员,皇帝自然答应了,大赦天下,又迎来一波如潮的马屁。 勋贵那边很孤单,明明武勋大规模洗牌,朝臣却感觉不到动乱的意思,国力上升期果然可以消除一切矛盾,这种美妙真是让人陶醉。 大年初六,信王大婚,成国公是婚使,朝臣大概看出来了,成国公一系又会像嘉靖朝末期和隆庆朝一样,成为武勋旗帜,捧场的人非常多。 在这热闹的气氛中,英国公、云梦公主、定国公、定西侯回京了。 北地的事没有发奏报,没有发密信,林威甚至隔绝了所有消息,西宁侯带到塞外不多的几个亲卫也被处决,他自己还在三屯营,给皇帝足够的时间消除宋家‘灭族’带来的影响。 藩王大婚是皇家大事,信王入宫娶走九位嫔妃前,到仁寿宫拜见过皇兄皇嫂,也拜见过自己的养母李康妃,两公一侯低调回府,云梦公主入宫时,皇帝还在仁寿宫。 云梦公主也没有避讳皇后,把塞外的情况详细叙述了一遍。 皇帝想过几位公侯同时‘断档’,但他没想过西宁侯被直接‘灭族’。 天启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让魏忠贤把关大河叫到正殿,疲惫不堪的云梦不得不又叙述了一遍。 这下好了,皇帝、关大河、皇后、魏忠贤、云梦齐齐陷入沉默,不过后三人也没有动脑子,只有皇帝和关大河在推演。 没错,老头也觉得林威太过分了,他好像是为了更大的目标,提前做了一点点‘热身’。因为他对京城的权力真空没有一点兴趣,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正常反应。 安静中皇后突然微笑说道,“陛下好似无法下定决心收取宋家,那您为何让镇远侯提督禁卫呢?” 皇帝没有对她生气,淡淡说道,“禁卫提督只有宛平侯能收,镇远侯只是过渡。” “不,陛下还在用以前的方式考虑宋家,当前宋家暗卫是暗卫,禁卫提督是禁卫提督,暗卫随时可以收,而且得尽快收,禁卫提督却不需要收,让镇远侯暂代即可,毕竟宋家祖上在仁宗宣宗朝全部是驸马都尉,祖制西宁侯乃世袭禁卫提督。” 天启摇摇头,“皇后没说到重点,朕必须知道林威要做什么,虽然已经无法阻止,但不能任由他这样对核心公侯用计。” 关大河突然哈哈一笑,“陛下真乃圣君思维,公主刚才说她猜测小六的目标是定国公,应该是这样。” “荒唐,徐希皋的牵扯不比英国公小!” “若他也在弑君呢?” 皇帝两眼一瞪,“什…什么?” 关大河不再说了,“陛下让人接手宋家暗卫吧,不服从的直接杀了,陛下可能觉得棘手,需要小六的武力,其实不需要,微臣给您一个助力,微臣大徒在京城浪荡很多年,他别的没做,对西宁侯的暗卫还算清楚,云霄楼就是他们在外城的基地。” 天启脑海一亮,总算知道刚才自己觉得不对在哪里,脱口而出问道,“关承武是关师的传承?他一直在拉拢西宁侯的暗卫,包括那个头牌?林威想让师兄来接手武事暗卫,他来节制?” 关大河笑着点点头,内心却有点黯然,原来皇帝刚才与他不是同一个想法。 天启立刻对魏忠贤和云梦下令,“今晚收缴宋家所有暗卫印信,赐关承武带刀侍卫官印,任禁卫统领,入禁宫轮值。让林威报丧吧,宋家可以空爵,但朕不会给他们除爵,以免引起恐慌。” 两人立刻去暗中处理,难免还需要调动京卫那两千人配合。 关大河则隐晦向天启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皇后所在的正殿大院。 “关师有事?” “陛下,小六大概想让微臣告诉您一个消息。” “哦,说来听听。” “徐希皋就是大灾的始作俑者,西宁侯定是知情人,他不可能知道骆家去截杀秀秀,小六只不过是在找借口安稳英国公和定西侯。” 天启好似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一动不动好半天,才猛得抓住关大河胳膊,“他有证据?” 关大河苦笑一声,“证据都在大灾中,这事只能先圈定凶手范围,然后慢慢排除,有动手能力的人必定在京城,必定是武勋,必定是权贵,这个范围很好确定。 徐希皋宁肯放弃儿子也要回京,足以证明他在京城现阶段有比儿子更重要的事,他不过是一个五军都督,地位次于英国公的京营提督,与镇远侯、定西侯没区别,他还能有什么大事?” 天启闻言摇摇晃晃差点跌倒,关大河连忙扶住,“陛下想远了,这么大的事,定国公与魏国公是两回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小六回京很快就能查清,阜财坊三万百姓和皇太子惨死,快把他逼疯了。” 天启第一次觉得双腿不听使唤,僵硬挪了两步,坐到直道边的玉阶,大口大口喘气,好一会才稳定下来,语气已变为阴冷,“这么说,必定有致仕大臣与定国公勾连?” “陛下,其实我们都忽视了一件事,前代定国公徐文壁隆庆年袭爵,曾多次巡边,他一生喜好结交文臣,与名臣郑洛、潭纶等边疆大吏交好,除了与张居正闹别扭,被当时英国公张溶打压,与赵志皋、沈一贯、李廷机、叶向高、方从哲等万历朝独相交好,与东林顾宪成也相交莫逆,曾多次资助东林讲学。可以说,徐文壁除了与张太岳的楚党水火不容,与所有文臣都不错,再加上南京魏国公的关系,他是最…” 天启摇摇手打断关大河,“朕难以接受,他想做什么?让朕憋屈的死去?就为了朕下一道罪己诏?” 关大河深吸一口气,给了万历致命一击,“陛下,徐文壁当时被张居正和张溶设计掳夺兵权,万历先帝亲政后也没有重用他,但为了稳住他,曾令他多次主持修缮禁宫,包括西六宫,而那时候…万历先帝为了哄郑贵妃,把一份册封福王为皇太子的亲笔密旨放在至神殿,徐文壁、西宁侯等核心武勋知道这件事,但他们不知道这是个玩笑,更不知道微臣已经把密旨毁了…” 天启明白了,全明白了,十指紧握,咬牙切齿,“他在暗中联系福王,并不需要多少人支持,难怪做的毫无痕迹,只要朕父子死于大灾,父皇一脉声望遭到毁灭性打击,他就可以跳过皇弟迎立福王,没有找到密旨但有西宁侯暗卫人证,顺势做武勋旗帜,做新朝权臣,好胆子,好计划,真是该死。” 第233章 云梦的超级好处 收拢宋家暗卫的行动很‘顺利’,朝臣还在庆贺信王大婚的时候就结束了。 一来因为他们在京城的行动人手本就没有亲军多,武力更差京卫一大截,二来宋家暗卫大多是基层武官,当然更听令于皇帝。 乾清殿寝宫,子时皇帝都睡不着,听说云梦公主回到禁宫后,立刻叫到乾清殿问话。 “皇姑,朕还是有疑惑,宛平侯有什么证据证明西宁侯在弑君掩人耳目,想窃取皇爷爷留下的银子。” 云梦苦笑一声,白天有魏忠贤和皇后,她还有关键没有汇报清楚,“不需要宛平侯找证据,西宁侯自己就承认了,我也在场。” “可林威还是杀了他,审讯了?” “没有,林威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儿子,西宁侯就全交代了,我出帐片刻后林威就把他杀了,不可能审讯。” 天启一愣,焦急问道,“皇姑为何不在现场?” “四…四威认为西宁侯掌控武勋暗卫,一定知道骆家去截杀他的妻子,作为知情人装死,林威视同仇人,与杀他三兄一样的…惨烈,实在看不下去…” 这与关大河的猜测差不多,林威果然有点疯症,天启突然轻松多了,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微微摇手,“皇姑休息吧,辛苦了,林威一直是个忠勇之辈,他不想碰暗卫,原来是想让自己的师兄接手,这样也好,您暗中给他送信,让他快速回朝吧,朕希望他能阻止勋贵内斗。” 云梦也笑了,“陛下说的是,四威是大开大合之人,他能看透阴谋,但懒得参与,这样的人古往今来都是彪炳史册的大忠臣,天启朝就是大明中兴转折,你我以后也能高高兴兴去见列祖列宗。” 皇帝笑着点点头,眼看皇姑离开,内心叹息,西宁侯也算清楚底线,念在你没有胡说八道,朕不会灭你满门,宋家留给朕的儿子笼络吧。 远在三屯营的林威若听到皇帝与云梦的对话,定会哈哈大笑,西宁侯的那些话,在自己和云梦公主耳朵里完全是两个意思,所以后来的西宁侯才极度恐惧,他不怕林威‘奉命’杀他,那样林威也免不了被清算,他怕的是林威为了杀人而杀他,那样宋家永无翻身之日,历代忠心都成了笑话。 天启七年正月初七,宛平侯正式奏折入京,被俘勋贵子弟誓不投降,张之极、徐允祯宁肯自残也不低头,西宁侯作为谈判代表被要挟,愤而自戕,鞑靼人杀西宁侯两子泄愤后,把所有人都释放了。 事情还算以‘圆满’的方式解决,至于五军都督府的兵权之争,就与朝臣没什么关系了。 皇帝下令追封西宁侯为太保,谥号忠肃,令宗人府、五军都督府关注宋家子嗣,商讨爵位传承人选。 林威回京还得几天,外城云霄楼,此刻云霄半躺在关承武怀中,大师兄则翻着一堆名册和账本。 “郎君不需要记住他们,反正皇帝也不会让郎君节制多久,林威回来肯定还会清算一次,让他们做个普通人或者做个正常官吧。” 关承武把手中的册子一扔,拍拍云霄的脸,“这下娘子可以做正常人了,小云也可以正常叫我爹了。” “哼!”云霄娇哼一声,“小云早猜到你是他亲爹。” 大师兄哈哈一笑,“我儿聪慧,就像小六一样。” 云霄突然坐直,“郎君,侯爷就这么死了,内里的隐情我也不想知道,宋家除了外庄田产,其他所有店铺被朝廷收走,这不是对待忠臣的行为。” “宋家敢拒绝吗?乖乖听话,以后还有袭爵的可能,现在不听话,马上会被分食。” 云霄面色沉重摇摇头,“妾身不是这意思,侯爷是很有头脑之人,林威竟然能把侯爷算计到塞外送命,这样的人郎君…” 关承武猛得大怒起身,“你敢离间我们兄弟。” “妾身为何离间你们?林威是侯爷,是驸马都尉,郎君是什么?是禁卫统领,是暗卫头领,皇帝需要郎君监视林威,郎君会怎么做?” 关承武很快摇头,“皇帝不需要我监视小六。” “肯定需要,但不是暗卫的监视,林威身边肯定有人监视他,别人都不可信,只有你们同门师兄弟三人。林威因为秀秀变成了一个杀人如麻的性子,你们…还是小心。” 关承武沉默片刻很快摇手,“不会,皇帝无法利用我们,只会通过女人,我突然想起英国公说过一句话,他说我们师兄弟不是权贵的对手,小六没有从暗卫入手,而是利用天下大势算计暗卫,皇帝让小六整合暗卫,现在快让他杀光了,那还整合个屁,老子觉得武清侯也快了。” 云霄再次摇头,“郎君得意忘形,我还记得你说过,关师说小六不关注细节,他那种人是天生的大英雄,但大英雄最容易在阴沟翻船,尤其是大明朝的英雄,不声不响就从英雄变成了罪人。” 关承武撇撇嘴,“别的英雄不知道,小六不在京城的时候,对我们很放心,他看起来对暗卫丝毫没有兴趣,那是他知道自己在禁宫可以信任魏忠贤,在京城可以信任我和老五,我们不需要面谈商议,师兄弟之间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云霄突然会转移了视线,疑惑问道,“魏忠贤是皇帝最亲密的暗卫吧?为何小六更相信他?” “哈哈,小六只要不造反,魏忠贤就是他最可靠的朋友,哪怕他们互相打起来,背后也会暗中保护对方,这是官场的一种结盟方式,魏家和林家现在若不对付,反而让人同时小看他们。” 云霄无语了,大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干净到极致的小男孩站在门口,盯着衣衫不整的两人。 大师兄和云霄连忙整理,小云却冷漠的说道,“关承武,你连儿子都不敢认,还在这里骗我娘,若不是六叔,你还是阴影里的虫子,六叔才是做事的人。给我换个身份,我要跟六叔做事,再也不想待在这该死的下贱地方。” 第234章 老姜出马,辣眼诛心 禁宫的皇帝舒心了,武勋以超快的速度掌在手心,远比英国公抠抠搜搜暗中谋划六年快。 国公府的张维贤却枯坐了两天,他既没有去五军都督府与成国公废话,也没有与定国公‘抱团取暖’。 张家的底蕴在那里,提督京营不一定能掌握京营,属于京营附属的衙门全是英国公附庸,成国公还没资格让他明面权争,等到开衙,老子到后军都督府一坐,自然该是啥还是啥。 张维贤一直在回想塞外的所有过程,所见所闻所看,都是皇帝与林威在‘铲除’西宁侯,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英国公不怕林威做皇帝的刀,他怕林威不知收敛,不留后路,更怕他走的太急,好不容易出现的局面会瞬间崩塌。 但皇帝的反应不对,正常来说,应该让人立刻接手大宁都司,正式归治塞外才符合制衡之道。 皇帝是不想刺激武勋,还是没有合适人选?或者需要林威回朝与宛平侯商议? 林威回朝还有三五天时间,这家伙回来肯定会强势接手京城、皇城守卫,强势下令京卫全部到大宁屯田,这更危险。 不行,得与皇帝说清楚。 好不容易‘轻松’下来的皇帝在偏殿做木活,听闻张维贤紧急求见,暗骂朱纯臣毫无大用,正殿召见。 张维贤只是看了皇帝一眼,就猜了个大概,虽然猜测方向牛头不对马嘴,却完全猜准了皇帝的心思,因为天启平淡中有一丝不耐烦,这是放心一边,担心另一边的征兆。 那放心谁?担心谁? 好嘛,张维贤自以为是把对象搞错了,但他是什么人,一句话就把天启从林威的那个局里拖出来,重新设了个局。 张维贤缓缓躬身,语气平淡说了一句话,“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明月照,路迢迢,人会老,心不老。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原来英雄是孤独…” 皇帝目瞪口呆看着他,你跑朕这里来作诗?这是什么狗屁诗? “陛下,这是林威在塞外大帐唱过的小调,很难听,微臣没有记住,却记住了词,绝对是他自己有感而发。 江湖笑,恩怨了,人过招,笑藏刀,这说的是暗卫,证明他在一了百了处理暗卫的恩怨。 明月照,路迢迢,人会老,心不老,这应该是说他自己,宛平侯忠心日月可照,为国为民,微臣认为无话可说。 爱不到,放不掉,忘不了,你的好,这应该是说他师妹,微臣见过那个女子,是个善良的孩子。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两人的情谊既不是简单的师兄妹,也不是一般的夫妻。可以说,有那个女子在,林威什么样的亏都能接受,没有那个女子,林威做任何事都急躁、残忍、不留情面。 原来英雄是孤独,这正是他现在的想法,他没有一点耐心,斩草除根是他唯一的心态,且自认为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他也不怕任何人诋毁。” 远在三屯营的宛平侯一口老血喷出,我去,一句闲唱,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御座的天启呆呆的想了一会,拿起一张纸递过来,张维贤连忙低头到身边,拿起桌上的笔刷刷刷写下来。 天启又盯着纸入定了,林威报仇心切,皇帝又何尝不是,徐希皋绝对不能现在就碰,没有任何准备牵扯太大,林威回京定会火速下手,要坏事?中枢会混乱不堪? 有可能,完全有可能,他是京卫,这家伙下手实在太快了,只要确定是徐希皋,连下诏狱调查的时间都不用,他就做完了。 张维贤看皇帝摸额头,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拱手沉声道,“陛下,微臣能知道,朝廷为何不归治大宁吗?” “啊?!”皇帝被叫回神,一时间还没有与张维贤的思路‘汇合’,下意识啊了一声,脸上全是疑问。 张维贤不得不再说一遍,“陛下,林威粮草充足,他在塞外屯田的速度太快了,暗中与鞑靼人还有联系,林丹汗已经把他当做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是大患,一介武勋,还是京卫掌印,怎么可以完全掌握边镇?” 皇帝尴尬挠挠额头,“毕懋康实在太慢了,预计开衙才能入朝,到时候会去做蓟辽总督,节制大宁都司,归治总得一步一步来。” “陛下,中枢忽视了一个大问题,林威手中的粮太多,过年他可以吊着养活百万人,继续屯田一年,他的军令状就完成了,根本用不了五年。” 皇帝眨眨眼,“所以呢?” 张维贤深吸一口气,“陛下,林威甚至不需要动员京卫,京城的军户就会涌出塞外屯田,陛下难道忘了,京卫和京营的军户现在为皇庄屯田,难道为了去塞外,荒废北直隶的皇庄?当然,勋贵的外庄也会无人耕种,大明的奇景出现了,京城空荡荡,塞外人声鼎沸。” 皇帝嘴巴能塞进一颗鸡蛋,坐在御座陷入呆滞,朕收拢皇权的代价竟然是失去内库? “陛下!”张维贤低吼叫皇帝回神,“宛平侯至少三个月不能回朝,今年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把塞外的势力带到京城,皇家消化不了这种好处。等北地私勇分派完成,今年春耕播种完,宛平侯才能入京,陛下就算说服他也不行,他的亲卫和京卫属官会把消息传播出去,所以最好下令让他继续做钦差。” “钦差?堂堂侯爵,做什么钦差?再做下去恐怕又是血流成河。” “陛下,信王大婚后该就藩了,信阳既然定为藩地,朝廷和宗人府有必要派人去查探一番,宛平侯是驸马都尉,他还有宗人身份。” 皇帝嘴角抽抽,暗骂这是什么狗屁理由,叫侯爵做宗人的事那是侮辱他。 张维贤神色平淡,继续说道,“陛下御极七年,文成武德功耀千秋,可惜三位皇子先后早夭,皇后作为中宫,应到泰山祭天告慰天帝,祈求上天保佑皇家传承。 山东衍圣公对本朝功绩甚大,明勇卫国策大功于朝,皇家应该下旨封赏、派大员祭拜圣人,陛下无法离京,皇后娘娘也可以去。 河南山东官员频繁弹劾德王、福王、潞王等大藩压榨搜刮百姓,藩王损伤朱明皇室威严,宗人府和中枢无论如何应该派人调查,给百姓一个交代。 明勇卫国策施行,南北互相监督,北地武官监督海防,南地文官监督九边,中枢至少应该派一位勋贵大将巡视山东南直隶海防。 京卫下属神武四卫护佑北直隶运河,宛平侯身为京卫掌印,应该护送皇后娘娘祭天,护卫皇后娘娘祭拜孔圣人,身为宗人府宗正,至少应该查看信阳就藩情况,调查藩王所作所为…” 张维贤一瞬间就给天启摆出一堆理由,皇帝越听眼神越亮,别的不说,至少应该‘试探’一下林威的忠心程度,做完这些事,回来应该在夏季了吧?朕可以从容布局,然后再让他处理武勋权争之事。 第235章 从未选择错,一直在做错 祭天当然不是封禅,皇后去也无可厚非,万历皇帝就多次派宦官到泰山祭天。 朝臣一听去泰山祭天,难免有点激动,但仅仅是激动一下,不会有太大反应,封禅大礼早被玩砸了,虽然与儒家拜圣还是‘一体’,但明代以后的皇帝从来不去,路过也是仅仅祭拜一下,再不举行封禅。 这是一个历史问题,不是朱明皇帝不能去,恰恰相反,他们觉得封禅丢人,不屑去。 封,即祭天,禅,即祭地。 泰山封禅有过六位帝王,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汉光武帝刘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宋真宗赵恒。 就是这个宋真宗赵恒,把封禅大礼搞成了耻辱,北宋签订檀渊之盟,割地赔款,每年向辽国缴纳岁币,如此奇耻大辱,宋真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自己十分高明,掏钱换来和平稳定。 因此宋真宗认为他的功绩可以与封禅大功的皇帝们相比,兴冲冲去泰山封禅,把封禅的逼格和档次直接掉落尘埃。 老朱和朱小四都曾经被建议去泰山封禅,老朱当时就大骂朝臣,不屑和宋真宗为伍,朱小四更是放言,他宁肯封狼居胥也不去封禅。 且皇帝出行耗费太大,从此以后,值得大书特书的儒家大礼盛况,变成了一小队‘信使’,跑到泰山烧香完事。 规模越小越得常去,越常去规模越小,所以明代的泰山祭天,就是一个…还不如太庙大祭、天坛大祭的经常性活动,皇帝连勋贵都懒得派,派小太监和礼部小官每年去两三次了事。 天启派皇后去泰山祭天,朝臣不会有人阻拦,也不会因为她是个女人而叨叨,皇后是正宫,必定有拜圣环节,只要是个读书人都应该支持。 何况圣旨还有巡视海防、调查藩王违法之事、查探信王藩地、为皇家求嗣,这…哪一条都必须支持。 当朝武勋大将林威带两千人护卫,净军宫侍五百随行,亲军五百仪仗,内阁辅臣黄立极、礼部、翰林院、太常寺、光禄寺等一堆属官陪同。 规格绝对高,就是时间有点赶,后天正月初十辰时离京。 宛平侯还在三屯营呢,快马到通州汇合吧。 朝臣感慨一下能者多劳,高高兴兴等着送皇后出京。 林威接到皇帝的圣旨,酝酿到顶点的杀气如针刺般一泄而空。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爬山距山顶一步,扭了脚,就像蓄力一拳砸到空气,闪了腰,就像春梦一场空,歪了脖,就像约会看到一双鞋,绿了头。 难受,别扭,功亏一篑… 论权争的敏锐、老辣、恶毒以及愚蠢的自以为是,还是京城的王八蛋更胜一筹,与塞外完全是两个生态。 林威不再是去年的林威,将计就计永远是权争的不二法门,生气完之后很快又酝酿起了另外的杀气。 皇帝和英国公完全是想当然、完全是自以为是,老子若完成钦差全部任务,还没回京,皇帝八成会噶掉。 不,应该是死定了。 咱们在让别人去死啊,朱由校你怎么能想着他们会‘等死’呢?张维贤你怎么又自大认为自己可以控局呢? 京城谁不知道宛平侯做事向来会做彻底,调查藩王不法之事?老子只要一调查,弑君绝对会再次发生,说不准钦差还未到河南,皇帝就驾崩了。 老子的终极目标与你们所有人都不同,很多事都得做,没什么区别,顺序不同而已,不在京城也能掀桌子,但皇帝若提前嘎了,还玩个鸡毛啊… 传旨的是魏忠贤,皇帝派他来解释原因,九千岁看宛平侯从一瞬间的恼怒到阴冷、再到嘲讽,竟然察觉到一丝杀气,顿时讪讪无语,连皇帝让解释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九千岁一咬牙道,“侯爷,您与皇后实际是两路钦差,祭天需要斋戒一段时间,护送皇后到曲阜拜圣,您可以自由行动,河南、山东、南直隶随处可去,回程再护送皇后娘娘回京。” 林威两眼冷冷一瞥,声音很冷,“这是英国公的主意对吗?” “是啊,也无法隐瞒侯爷,陛下需要消化一下勋贵武权,您若回京…有点快。” 林威懒得解释,老子又不是二杆子,当然知道需要布局,天启一直在考虑制衡很正常,但他把顺序搞错了,这很要命,非常非常要命。 先制衡、后行动,谁给皇帝的狂妄? 老子必须做点坏事,不是阻止,而是刺激他们仓皇行事,自己才能扔掉这垃圾钦差身份。 看林威又不开口,也不说赶紧动身,九千岁讪讪笑道,“侯爷,云梦公主让咱家带句话,陛下从未做错选择。” “林某从不做选择。” “啊!?” “啊什么啊,干嘛要选择,林某一直是对的。” “是是是,咱家多嘴了~”九千岁讪笑两声,靠近林威突然低声说道,“别与皇后私下谈事!” 林威一愣,九千岁已离开他退后两步恢复贱笑。 这笑容很有喜感,林威脑子一亮,同样笑了,将计就计嘛,自己已经无法阻止皇后出行,干脆挑明吓唬好了,想把我撵出京城?恐怕不到天津卫,天启就会后悔,京城的血腥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猛烈。 “魏公公,今天已经是正月初十,皇后都出京城了吧?到通州需要两天?” “不,正月十四到通州,皇后娘娘在通州过上元节,正月十六开船南下。” 林威以为自己听错了,两眼大瞪尖声高叫,“哪天?” 魏忠贤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林威不懂什么叫‘皇家出行’,笑着解释道,“侯爷,帝后出行可不是行军作战,仪仗齐全一天三十里是极限,否则谁都吃不消,亲军护送到通州后,侯爷可接着护送。 运河行船更繁琐,官船不会超过九艘,每日行船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时辰,行船期间所有船驶离航道避让,骑军护卫还需警戒河道两侧十里,同样是日行三十里。 若占河道时间太长,漕运就停了,皇家不能让民生停止。若快速前进,岸边两侧的护卫与河道巡检司无法配合,极易发生混乱。” 林威到大明后,脑袋第一次死机,好半天才盯着魏忠贤不可置信道,“陛下为何如此愚蠢?是不是让我天启八年再回京?” 魏忠贤被闪了个趔趄,“侯爷说的哪里话,皇家拜圣祭天,大概需要半年吧,斋戒时间过短,易遭来闲言碎语。” “斋戒多长时间?” “我的侯爷,祭天程序很多,斋戒三五日就可以,但为了表示诚意,斋戒沐浴日期由皇后决定,反正您巡视的时候,皇后都在祭天。” “我tm巡视都没有路上磨蹭,光行船得两个月。” 魏忠贤再次讪讪无语,林威却不想多说了,时间根本不是重点,可以肯定,自己绝对走不了,必须刺激暗处的人一下。 皇帝和英国公光想着控制节奏,却从不站反贼角度思考,弑君这事有一次就有两次,有两次就有无数次。 “魏公公,陛下暂不允许京卫塞外屯田,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吗?三月二十八是师妹的祭日,我必回京城,麻烦魏公公禀告陛下,所有的钦差事宜,我会在师妹祭日前完成,八十天差不多了。” “这…只要您不打乱今年的屯田,完成所有皇命当然可以入京,您无需祭天,但至圣庙拜圣必须在场,否则会被弹劾,祭天会变成亵渎的笑话。” “林某当然会拜圣,两千护卫在哪里?” 魏忠贤万万没想到林威提了这么个问题,怔怔发懵半天,犹豫着问道,“白杆军兵营不是有京卫三千骑军?” “没有!” “没…没有?去哪了?” “他们是步卒,骑马的步卒,不是骑军!” 九千岁差点被闪断舌头,给林威投来一个幽怨的眼神,您直说会充任京卫两千精锐就可以了嘛,谁还能拦住不成,这理由勋贵也只能吐血接受。 魏忠贤最后再次压低声音,“侯爷可自决,这些事无人说您,咱家再提醒侯爷一次,别与皇后私下议事。” 林威手一抖,差点一巴掌扇过去,皇帝还蹬鼻子上脸了,都tm快死了,还给老子挖坑。 第236章 引蛇出洞(上) 九千岁的提醒,让林威脑皮一阵阵抽搐,若非自己是‘成年人’,绝对没有听懂他在提醒什么。 不要与皇后私下谈事?不要与皇后勾搭?不,皇帝没有‘绿帽子’这种情绪,九千岁的意思是,皇帝认定张嫣会利用宛平侯,提醒林威别让人得到你绝对的把柄。 外出一旦私下接触,有没有事都会被别人栽赃,朱由校不在乎,也不需要在乎,但皇帝丢不起这个脸,被怀疑也不行,否则你林威回京必须把张嫣处理掉。 这就是权争场里的女人实际地位。天启现在已经不需要皇后了,这个弃子现在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还有点碍眼,反正朱明皇帝的太后都是生母,正宫就算活着也没戏,张嫣不能生育,结局早已注定,若是个‘单纯’的正宫,活着就活着吧,张嫣却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迟早会被赐死。 至于‘记忆中’为何张嫣会是崇祯的助力,那是因为她联系的人是东林和英国公。 乍一听觉得不符合常理,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天启皇帝在权争时很聪明,不会把事情做绝,但他自己也因‘很规矩’死了。 史册中魏忠贤‘残杀’东林的时候,英国公张维贤奉旨庇护了很多东林清流和科道言官,张府外庄现在还有东林党小喽啰住在那里。 如今林威取代了一部分英国公在武勋的地位,京卫实际已经开始制衡京营,东林党又被大赦,皇后暗中为皇家保持的‘人脉渠道’就完全没用了,皇家‘将来’不需要她做‘中间人’。 但是,这些想法全是‘积极’的一面,背后的腹黑逻辑完全相反,或许是提醒宛平侯救皇后,或许是逼着林威表示‘忠心’。 同样的‘提醒’,张嫣自己也从云梦公主嘴里听说了。 突然下旨,突然出巡,正月十四,皇后仪仗来到通州,她的落脚点是京卫神武四卫的军营,也是顺天府管理运河的正衙。 距离码头不远的一个人工河道边,建有一个容纳万人的军营,神武四卫的‘工具船’平时停在这里,河道里现在停着九艘三层官船,一艘三层龙船,皇后将会从这里直接上船进入运河。 外面等着宛平侯的人很多,除了祭天随行属官,还有马上做首辅的丁绍轼、镇远侯、田尔耕、云梦公主、暗卫关承武以及刚从三屯营回京转了一圈的九千岁。 皇后仪仗下午刚到军营,张嫣借口旅途疲惫,把身边女官赶出去,一人在后衙卧室照镜子发呆。 铜镜里的美人颀秀丰整、眼似秋波、口若朱樱、鼻如悬胆、皓牙细洁,风华正茂的年龄,却是个可怜人,任她再如何聪慧,也不会想到林威成功之前,首先没有用的是她。 皇帝抛弃她这个狱友没有迟疑片刻,年纪轻轻,等祭天回来之后,林威的孩子也出生了,她会以什么‘病’死去呢? 外面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张嫣第一次听到骑军大队奔马的声音,愣神片刻才明白是马蹄声,犹豫片刻,站到床头从顶窗向外偷偷眺望,这里是后衙,除了院中站立的一排净军,什么都看不到。 军营前面的校场很热闹,宛平侯才是这里真正的地主,神武四卫将官齐整,密密麻麻笔直站在校场,朝廷的属官反而被他们挡在身后。 两千人站一起不多,两千骑军却非常多,马蹄声轰隆不止,塞外回来的人铠甲齐全,外面还套着羊皮袄,战马一侧挂刀、一侧挂弓箭,还有的人背着火铳,每个人都带着一股铁血杀伐之气。 骑军进入校场后放慢马速,又一排排安静列队等候,丁绍轼站在正衙台阶看着这样的壮观场景,不由得对身旁的内阁辅臣、属官头领黄立极感慨道,“大明朝的战兵越发雄壮,他们眼神里的自信,丁某从未在其余地方见过。” 黄立极谄媚一笑,“宛平侯乃当世第一武勋,所带自然是精锐。” 旁边的镇远侯也点点头,“无敌骑军自然桀骜不驯,只有宛平侯可以降服他们,这两千人大概以后也会驻守神武卫。” 田尔耕随后拱拱手,“侯爷,听说这两千人宛平侯让定西侯嫡子带领,蒋秉忠是禁卫统领,他应该熟知禁卫轮值规矩,我们可以放心了。” 三人同时笑着点头,丁绍轼、镇远侯、田尔耕是‘送别使’,林威只要回来,除了仪仗和净军,其余人就可以撤了。 宛平侯吊在骑军最后才现身,一身明亮将军铠配深红披风非常威严,神武卫属官和几千士兵同时下跪,“末将恭迎侯爷!” 声音齐整洪亮,宛平侯在京城权威可见一斑。 林威并没有立刻下马,驱马到一排属官跟前,“京卫属官节制神武四卫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何在?” 立刻有四名将军向前一步躬身,“末将在!” “传令下去,通州到济宁府十五道水关巡检司,皇后娘娘行船以一日一关为准,每关按日期排列,后日正式启程,二月初一必须到济宁府,你们四人带十艘船五百人先行开路,若有人耽误行程,格杀勿论。” “末将遵令!” 林威这才下马,对身后的年轻的蒋秉忠道,“带兄弟们去接手皇后娘娘守卫,让锦衣卫滚出去。” 这话只有他敢说,身后的蒋秉忠连忙低头去安排,仪仗就是旗手卫的‘帅哥’,他们不参与守卫轮值,所以军营里有一千亲军,校尉倒是衣着光鲜,可惜赶鸭子上架,个个脸上摆着敷衍,早就想回京了。 林威大步来到正衙台阶前,丁绍轼皱眉拱手,“宛平侯,一日一关,不是不可以,但难免影响漕运。” “胡说八道,漕船都是长途行走,本官这是把每艘船的平均影响时间由三天降低到一天,统筹管理,这么简单的道理丁大人不懂吗?” 林威起手就呛了一句首辅,其余人顿时下意识闭嘴,宛平侯有生气的理由,他们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懒得搭理你们,林威大袖一甩,“诸位回去吧,本侯明日回京面圣,后日护送娘娘启程,巡视海防可以慢慢来,本侯准备脱离皇后娘娘的护送大队,先到河南看看信王藩地,再调查一下潞王和福王,然后到山东护卫娘娘泰山祭天,免得浪费时日。” 准备躬身撤退的众人顿时一滞,齐齐面面相觑,不奉召回京就算了,脱离皇后队伍去杀人吗? 几人眼神交流一下,挥退属官,跟在林威后面进入军营正殿。 第237章 引蛇出洞(下) 这里就是京卫在京郊最大的属衙,正位有两把椅子,属于同知的座位,左右二百多个座位。 把披风一扔,随便坐到其中一把椅中,比京卫正衙更有座山雕的感觉,运河官兵自古就‘帮派成风’,他们从不靠俸禄生活。 除收税外,替人运货、收取商号的‘保护费’,才是神武四卫的收入来源,这是规矩,贵人的商号也免不了,林威从来没管过他们,但他们可不傻,早把账册钱粮交代的清清楚楚。 看丁绍轼带三人进门,还有大师兄和魏忠贤,林威眉头一皱,“丁大人,林某有点累,咱能别废话嘛?回去吧,没什么好说的。” “老夫当然要回去,宛平侯却不可回京,您的任务是护送皇后娘娘,不能离开娘娘百丈。” “老子还是巡边钦差呢,总得回京交回皇命,还想见见怀孕的妻子,这里是军营,皇后娘娘有危险林某把脑袋交给…” “宛平侯!”丁绍轼大吼一声,“这是规矩,侯爷已经接了圣旨,您现在是宗人府宗人和海防巡视钦差。” 林威无声嘲讽盯着他看了一眼,扭头向镇远侯和田尔耕,“老子回京是不是能吓死你们?林某这么招人恨了?” 镇远侯嫌他说话难听,没有说话,田尔耕却讪讪一笑,“侯爷虎威京城谁人不知,的确震慑宵小。” 这脸皮可以,看来没得商量,林威低头想了一会,呵呵一笑,“回去吧,我知道了。” 三人无动于衷,你这样子可不像老实人。 林威突然起身,非常无礼的推着丁绍轼向门外,“走走走…林某亲自送送诸位…” 丁绍轼哪有他的力气,被直接推到门外,堂堂首辅,太丢人了,猛然看到林威挤眼,顿时哭笑不得,一边走一边快速交流。 “老夫不知道张维贤为何能劝说陛下,但陛下无外乎担心你把京城掏空,那样顺天府的皇庄就废了,勋贵的外庄也废了,陛下暂时还无法接受塞外屯田的好处。同时得消化西宁侯死亡带来的好处,禁卫全是武将子弟,宋家暗卫两处基地,一处在外城已经由关承武接手,还有一处在皇城禁卫提督衙门,宫人内侍难免有很多暗子,镇远侯一时还无法处理干净。” “这些事不用说了,今晚会有人去接左光斗,让他给学生史可法写封信,师徒俩一起随行,我要在河南做点事。” “什…什么事?” “削藩!” 丁绍轼脚下一软,差点摔个跟头,林威拽住他嘿嘿一笑,“不让我回京,他们自找的。” “不可,不可啊,藩王有罪嗣君自决,你不能乱来。” “你想哪里去了,告诉陛下,只有好处。” 两人已来到马车前,丁绍轼没时间了,镇远侯与田尔耕快步跟了过来,急得老头大叫,“咱们没有完成北地布置,不能在南边挑事。” 林威朝他挤眼一笑,扭头朝跟过来的田尔耕挥挥手,示意他回避一下,站到镇远侯面前。 顾大理一愣,“咱们不用‘告别’吧?” “还是侯爷眼尖,晚辈是想说,侯爷把京营的人脉全部撤到禁卫和皇城守卫衙门吧,或者京卫也可以,这样陛下高兴、英国公高兴,侯爷可以很快掌禁卫。京营就是一堆佃户,咱们不需要。” 镇远侯快速思考片刻,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京营的确没什么用,贪多嚼不烂。” “晚辈还有个新想法,晚辈的夫人秦氏有朝廷正儿八经的官身,马祥麟的夫人张凤仪也是,白杆军女营有二百人,请侯爷奏报皇帝,可以让白杆军女营轮值仁寿宫。” “好主意,举贤不避亲,女营的确最好,太方便了,可以放心识别后宫秀女内侍,她们战力如何?” “她们有晚辈的那种手铳!” “老夫知道了,告辞!” 镇远侯先丁绍轼一步骑马离开,田尔耕才来到身边,他认为自己无话可说,刚刚躬身还未开口,林威突然向前一步,一下抓住他的肩膀,三指深深掐住锁骨,右臂无法使劲。 田尔耕大惊失色,下意识想挣脱,猛得看到林威戏谑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侯爷好武艺。” 林威撇撇嘴放手,“田都督,你是坏蛋里面的好人,大家都知道谁是你的主子,麻烦给我舅舅带句话,以后有事明说,他做勋贵领头人太久了,自大就是他的死穴。” 田尔耕微笑瞥瞥两侧,低声回道,“公爷让属下给您带句话,您不能追着京城的贵人猛打,否则天下大势就失衡了,公爷希望您把南京六部那群混日子专门阴人的饭桶教训一下,天下阴谋有五成出自南京那些闲人。” 林威一愣,他还从没考虑过南京六部的事,若非左光斗告知,他的‘历史知识’还真不知道,那些身处官场核心、又没有核心权力的伪君子一天到晚聚在一起抨击朝政,谋划掌权。 田尔耕看他不出声了,恭敬弯腰,“属下告辞!” 林威点点头,他也是骑马,车厢里的丁绍轼看着他还想说两句,林威却后退两步挥挥手告别。 丁绍轼只好放下帘子,一千亲军前后奔跑着离开军营。 看看人家宛平侯这行事速度,强行送客不说,该交流的也交流了,回头塞外的骑军已经完成轮岗。 后衙他们不能去,整个衙门里外站了三层,神武卫还负责外围巡视。 大殿还有三个麻烦人,林威没有直接进去,与蒋秉忠绕着整个衙门转了一圈。 军营为了方便,正衙只有一个门,后衙的门却非常多,且与其他库房间距不远,中间还有树木,对轮值很不方便。 让蒋秉忠把净军头领叫出来,林威给他们重新划定了一下守卫方式,整个衙门和军营库房都作为禁区防卫,任何人不得在此范围内休息,所有人分五班轮值,这样虽然守卫区域变大了,却不需要多少人守着,直接守住外围就可以,后衙的皇后还能到院中透透气。 净军头领自然清楚林威在‘皇家内部’的权威,这是让他们休息呢,五百人不眠不休守两天,神仙也受不了,连忙躬身感谢,他们守衙门通道,蒋秉忠守外围,晚上大伙还可以在库房休息,用不着巡视了。 第238章 师兄弟的谋划 云梦公主、魏忠贤、关承武、黄立极四人在正殿等了一会,没等回来宛平侯,却见净军和蒋秉忠把神武卫将官都赶走了,当然,最后还有他们。 几人来到正衙外,大殿嘭得一声关门,净军直接站到守卫的位置,宛平侯的守卫则站到校场,这里直接变成神武卫官兵禁区。 黄立极拱手告辞,到属官所在的地区休息,剩下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欣慰笑了,就说嘛,林威最讨厌麻烦,这下连栽赃都无法栽赃了,都知道皇后是弃子,林威甚至懒得瞧一眼。 顺着校场来到衙门所属最外的库房,林威‘随便’找了间卧室休息,亲卫赶紧给生火,他则无聊的烤着炭盆在桌边无聊翻看属官名单。 看到三人进来,把名单往桌上一扔,“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扯淡了。魏公公,黄立极是大名府元城人,你却是河间府肃宁人,这老乡关系可真硬。” 魏忠贤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交代道,“黄立极算是咱家的人,但他与东林也保持着关系,读书人就是这么扯淡。内阁辅臣随行,一是因为皇后娘娘的身份,二是侯爷万一需要下军令,需要黄立极作为见证,以免扯不清。” 林威点点头,“好了,咱们实话实说,我准备拿福王回京,同时…” 刚刚落座的三人同时弹起来,云梦公主大怒,“四威,你在胡扯什么,宗藩碰不得,让你查证藩王罪证只是一个过程,你去不去、做不做都在两可之间,拿福王更是无端起大案,这比他谋反影响还大。” “大?越大越好,只要不是坏事就行,大明朝养不起宗室,万历年朝廷已下旨让镇国将军以下自谋生路了,他们还是习惯依附朝廷,我看过锦衣卫奏报,嘉靖朝起,底层宗室饿死不计其数,大宗收到朝廷俸禄不会发给他们,亲王扣一次,郡王扣一次,镇国将军扣一次,有些宗室一年连一颗米都见不到,这是什么宗室?他们就是亲王向朝廷索要俸禄的一个数字,老子决定拉他们到塞外集体屯田。” 心惊胆颤的三人眼神齐齐一亮,云梦公主顿时赞道,“好算计,既能让他们屯田,也省下朝廷支出,宗室还有开疆拓土之功。” 林威点点头,“看,有些事都很简单,是你们不好好想。” “但你不能动福王,这是两回事。” “小姨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他的罪名根本不用查,直接做实,让他入京请罪,陛下可以顺势令他到十王府反省,自然就会知道哪个二傻子联系福王图谋不轨。” 三人再次齐齐一滞,魏忠贤呵呵笑着拱手,“咱家腿脚慢,迟点回京恐陛下休息了,先走一步。” 九千岁一走,云梦直接对林威道,“四威,别怨恨你舅舅,事关中枢稳定,你做的太好,但也太快了,一口吃不成胖子,武事暂时到此为止,需要丁绍轼在文臣里找朋友,陛下大赦东林就是为此做准备,你巡视海防,需要给自己找点朋友,最好通过允晴父兄。” 林威点点头,“我明白了,京卫正衙属官可直接变为大宁官员,暂时也只有一个府的能力,底层官员让丁绍轼与他们交易吧。” “小姨就知道你会明白,大明一切向好,三年后朝廷一定支持四威做主将剿灭东虏,到时你就是公爵。” 林威笑笑没有再说,云梦点点头,满意离去。 剩下师兄弟,林威看看外面的天色,距离黄昏还早,让亲卫给两人泡了一壶茶。 坐了好半天,关承武才沉重问道,“为何小六与所有人的判断都不一样?我暂时无法监视禁宫,只能盯着三家国公府,聊胜于无。” 林威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我才发现皇帝和英国公有潜意识的狂妄,这会害死皇帝,我准备拿福王问罪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半个月内绝对会发生弑君行动,我调兵马入京,正是为了保持京卫的武力,若事发突然,大师兄可以到白杆军营地调兵入城控局。” 关承武挠挠头,不是太相信他,“没那么严重吧,他们顶多刺杀,不会有人举兵。信王妃确是林耀联系,昭太妃也是他在暗中授意,刘都督与你父亲关系很好,只是后来没有走动。这事我真不知道,但我也没查到信王与东林有联系,也许我们方向错了,信王已经是东林弟子,不再需要联系。” “不,他们一定有别的联系方式,京城的阴谋我快解开了,就差这么一点点。” “那为何左光斗不清楚?” “这事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只有事成之日,背后之人才会走出来,我怀疑是孙承宗、韩爌、曹于汴、张慎言几人。” 关承武思索了一会,摇头表示没头绪,“对了,我派到山西找张五典的人回来了,对塞外打通走私商路的人,他也没有头绪,这人藏的实在太深了,若真如你判断,那就不能动徐希皋,毕竟他是南北两京的权贵桥梁。” “大师兄和小姨一样,对大局认知不行,您这判断大错特错,我林威才是南北两京真正的桥梁。南下期间,我准备绕路去看看孙承宗,然后跳过潞王,闪电杀往洛阳问罪福王。” 关承武摇头,“你的这种行动方式和思考方式对付武勋还可以,对付那些读书人不合适,再加上你没有耐心,我几乎可以肯定,你得不到好处。” 林威笑笑没有反驳,语气突然转冷,“大师兄,师父与万历帝是结拜兄弟,这破事令人吃惊,但咱们不需要让他老人家背叛自己的誓言,我既不需要那五千万两,也不需要用这个秘密保命,因为先翻脸的肯定是我。” 关承武点点头,语气同样阴冷,“他们不知道咱们师兄弟想做什么,总认为自己拥有控局的能力,其实我们里里外外、明明暗暗都查清楚了,害小师妹的人必须全去死,无论是谁。” 接下来师兄弟什么都没说,亲卫上了两盘菜,两人默默喝酒,林威尿急,到净房处理,才发现天黑了,天边升起一轮明月,让他脑海一亮,我去,答案也许很简单… 返回来把杯子一扣,“大师兄,我明日得回京一趟,明着不让回,那就暗中回,我需要找成国公谈谈,还有那个曹化淳,这人一定是个双面间。” 关承武大概理解了什么叫双面间,摇摇手笑了,“不是,四威有所怀疑很正常,曹家五兄弟两人早丧,剩下两人都在都督府做杂官,但他是你父亲安排的人…” “那更不对!”林威斩钉截铁打断大师兄,“他与东林关系非常好,何况天启初为了隐蔽身份,他去南京待了一段时间。” 大师兄一头雾水,“与东林关系好?谁说的?” 林威总不可能告诉他是‘记载’,曹化淳代替东林联系信王,同时曹化淳也‘忠于’信王,这样所有阴谋就闭环了,只需要找到背后的黑手就可以。 妈的,老子真蠢,没有相信魏忠贤的忠心,却信了曹化淳。 暗卫这种身份,对所有主子都很‘忠心’,永远是个不倒翁,所以林威从不相信底层暗卫,就像大哥所说,暗卫不知忠心为何物,根本没有立场,永远站在‘对的一方’。 第239章 万众期待的幽会 华灯初上,林威命神武卫给守卫皇后的兄弟和净军送去美酒美食,警告他们这两天可以好吃好喝,路上决不允许喝酒。 于是,隔壁的库房里全是喝酒吃饭声。 关承武看小师弟换了一身黑衣,没有劝说,也没有阻拦,等林威往靴子里塞了两把短刀,挎上枪套,才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小师弟知道自己做什么吗?” 林威诡异一笑,“当然,让所有人得意,让所有人去死。” 关承武顿时也跟着笑了,“小六,小云其实是我的亲儿子…” “老子就知道!”林威突然呵斥,“英国公说的对,你玩不过他们。若不是我把西宁侯阴死,你和云霄就是两个傻子,以为把儿子放到身边就能让他放心,话说师父知道吗?” 关承武苦笑一声,“知道了,劝我入宫做大太监。” 准备出门的林威退了回来,一头雾水,“啥?” 关承武又点头道,“师父不知道我们想做什么,但他告诉我,若想让你多一层保命铠甲,最好入宫做大太监,就像他保护师伯。” “你会去?” “不会!”大师兄又黯然了,声音略带沙哑,“老五做了,他改名换姓,准备到御马监做提督太监。” 林威呆呆的看着老大,不一会牙齿咬的咔咔响,“五师兄竟然相信皇家的鬼话?” “小六,你不用太生气,你五师兄有儿子,别忘了,秀秀的武艺大多是他代传,且他与老二那个闷葫芦关系更好,老二你不记得,我们却想知道他怎么死的,他是身体不好,但绝不到病死的地步,师父到现在都不提。” 林威靠门柱调息一会,甩甩头先忘掉这茬。 二师兄、师父的亲儿子怎么死的?当然和老子当初被埋文牍库的原因一样,师父一定知道凶手是谁,但他不想把这种痛苦传给徒弟们,宁肯带着秘密进入坟墓。 “大师兄帮我在这里看着吧,别让人进来,我去满足他们的算计,睡了那个令人垂涎的娘们。” 林威冷冷说完,到门口攀爬门窗向上,吊在房檐下像蜘蛛一样,不仔细盯着看根本看不到人影,瞬间就进入隔壁仓库阁楼。 关承武朝仓库那边的后衙露出一个贱笑,扭头进入屋内,小师弟想爬房顶,哪里都挡不住,包括禁宫,更别说他白天就给自己留了一条‘通幽路’。 守卫禁宫的净军从小就是内侍,经过内廷学堂、御马监文武教导,就像禁卫一样,他们是都有品阶的内官,对皇家很忠心。 但是…他们的见识单薄也是世间少有,禁宫的守卫都是一个一个院子、或一排一排宫殿,互相之间独立,中间有大块空地。 军营可不一样,军营的仓库更不一样,这年头的仓库,山花墙和后墙都有通风孔,互相之间的距离也就一步远。 净军不可能守这些通风孔,就算看到也不会多想,就在这里住两天,吃饱了撑得,哪能守得过来。 军营仓库里都是杂物,堆积如山,林威顺着房梁攀爬到通风孔,左右看看无人,瞬间就进入下一个仓库。 仓库院里和值房都是喝酒聊天的净军,完全想不到,贼人像‘土行孙’一样,从他们头顶、面前、脑后通过… 最后一个仓库外,就可以看到后衙,但外面的情形让林威一愣,差点笑出声。 正衙房顶是重檐,房檐中间的阴影里,趴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净军,他们紧守规矩不敢到皇后‘头顶’,可惜盯梢的地方视线局限性太大,正面看得清清楚楚,两侧和后衙房顶绝对看不到,完全是为了盯而盯。 林威观察了一下地形,先跳到一棵树,然后通过山花墙简简单单来到后衙正殿房梁下。 随张嫣出行的宫人有二百,但都是奴婢,住在后衙的后院,陪她在正殿的只有两个女官。 林威碰碰阁楼的窗户,关死了,不得不小心翼翼拔出短刀,一点一点撬窗栓,手都撬麻了才撬开,轻轻打开一个缝隙,蹑手蹑脚进入阁楼。 衙门的阁楼都是为了老爷透气,相当宽大,里面摆设简单,但该有的一个不少,可惜无法到达卧室。 林威从楼梯向下望了一眼,太好了,张嫣一人坐主位似乎很无聊,浅浅喝着一杯茶,两个女官背对阁楼楼梯,低头束手站身边伺候。 不能发声,更不能扔东西,林威闪电般露了半个头,张嫣没看到,再闪电般伸出上半身… 噗~ 咳咳咳~ 张嫣双目惊吓一闪而过,惊喜也一闪而过,咳嗽不止。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烫着娘娘~” 两个女官吓得连连磕头,张嫣顺气后摇摇手,“是本宫着急了,这里外室没有锦榻,你们两个今晚如何轮值?” “娘娘放心,奴婢一定不眠等候娘娘吩咐。” “算了,冻病不吉利,本宫又不是手无缚鸡的病秧子,你们到厢房去休息吧,本宫独自赏月后就寝。” “娘娘,奴婢还是伺候您就寝的好。” “这里不是你们布置吗?” “是…是奴婢布置,娘娘若觉得不妥…” “那不就行了,去吧,本宫想安静一会,别让人看着烦。” 皇后生气了,两人连忙躬身退出正屋,顺势带上房门。 林威从阁楼看到两人到院中后,一人去往厢房,一人去抱柴禾,然后在厢房一边生火,一边把窗户虚掩,随时观察正屋的情况。 身后传来皇后压抑的兴奋声音,“她们不会出卖本宫,就是两个女监,想活着必须学会闭嘴。” 林威没有出声,月光透过缎布进入阁楼,两人看得清清楚楚,向皇后无声摇摇手指,示意她别出声,过来看看。 张嫣疑惑来到窗前,林威指指南边正衙房顶,通过一条狭长的窗缝,皇后好半天才看到房檐阴影里似乎有人。 她笑了,笑的很得意,回头对着林威还在笑,“你果然与本宫一样,内心毫无畏惧。” “皇后娘娘先得搞清楚一件事,林某是在救你,没有我,你就快死了。” “那也是你害的,没有我,你无法实现最终目标,想成事,你就得救我,就得来。” “没错,咱们这次可以彻底相信对方了。” 第240章 禁宫的阴谋闭环 月光下,张嫣扔掉一切遮挡,露出自己的妙曼,痴痴微笑。 林威抚摸着如玉凝脂,如同欣赏一件宝物。 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睡过了就全知道了,轻轻拦腰抱起下楼,吹灯来到卧室。 压抑的激情,沉醉的美妙… 张嫣似乎在泄愤,又似乎在放纵,更似乎投诚,窗外月色慢慢转正,又慢慢偏西… 屋内两人丝毫没有睡意,男女心境一样,他们都是棋子,敞开心扉后再无芥蒂,只剩下淡淡的得意和舒适。 “林威,我很害怕你上当,禁宫的事都不能看表面,也不能看潜藏目的,而是得看最终利益,每个人都有价值,每个人都是棋子。” “天下事都是如此,他们在提醒你,也提醒我,看起来是为了保护我们,其实传话之人都上当了,制衡之道的核心,皇帝必须掌控臣子的生死,林某人没有死穴,那就送给他们一个。” “你很得意?” “得意的不应该是娘娘吗?” “是啊,我很得意,禁宫的禁卫哪个见了本宫,眼里都有一丝贪婪,只有宛平侯眼里是麻烦。” “不对,天下男人都有集美之心,娘娘首当其冲。” “油嘴滑舌。郎君可以天天来吗?今日方知人伦妙,张嫣感觉自己一下开心了很多。” “天天来当然不可能,其实对面那两个傻货并没有发现我,我们得找个合适的时间让他们知道。” 张嫣停顿了一会,双眼突然放光,“斋戒期怎么样?我们可以日夜在一起,让他们看个够。” “不好,我们是为了保命,不是为了羞辱天地神灵,更不是为了羞辱自己。” “哦,那听你的,郎君的男子汉气概真让人沉迷,再疼人家一次,郎君回去吧。” 林威顿时抱着她一个深吻,在她迷乱中突然起身,嘿嘿笑着穿衣,“我们路上可能会听到皇帝遇刺的消息,若皇帝驾崩,免不得我会里应外合控制京城,等我们回京,就在仁寿宫光明正大宠娘娘。” 张嫣可能还沉浸在男女之事中,自动跳过他说的大事,撒娇道,“讨厌,那你记得好好补补。” 两人流里流气交流,林威也不想提那些血腥暗事了,张嫣帮他把衣服穿好,最后还到阁楼送他,临别难免又是一顿乱啃,“郎君小心点,等到月色再次升起,我们一起过上元节。” 林威哭笑不得,“天亮我得回城一趟,晚上来不及了,后天开船,娘娘记得勾引我,我也会迫不及待想做裙下之臣。” “好吧,总之我等你。” 林威点点头,来到窗边下意识瞧一眼外面,刚刚打开一点的窗突然关闭,因为那两个女官好似瞌睡的不行,故意在院中挨冻,更不妙的是,对面重檐下隐约有四人… 张嫣看到他的异常,也附身到窗边看看,“他们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们刚才是不是让他们听到了?” 林威皱眉摇摇头,“不可能,除非他们听墙根,那也听不到啊,卧室在后间。” “怎…怎么办?” “不怎么办,先等等吧。” 现在大概是丑时末,快到寅时了,冬天再待一个时辰问题也不大。 林威干脆坐到阁楼的躺椅中,招招手让张嫣爬到他怀中,盖着披风,两人一起摇摇晃晃等时间。 张嫣非常享受放纵带来的愉悦,不时亲吻一下,痴痴傻笑。 大概过了两刻钟,她突然低低说道,“郎君去河南,帮我杀了那几个人吧,我还不知道自己亲生父母葬在何处,还有一位弟弟,郎君能代我祭拜一下吗?” “当然可以!” “妾身只记得自己出身皇陵左卫军户,父亲叫张十七,母亲周氏本卫军户女,弟弟叫小狗子。左卫指挥佥事就是我的第一个仇人,他把我送给到皇陵祭拜的礼部小官,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他与张国纪是好友,都是东林,他们又把我送到画舫教导了三年。” “哪有那么啰嗦,直接杀了就行,我没兴趣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 “直…直接杀?” “对,直接杀张国纪什么都能知道。” 张嫣停顿了一会摇摇头,“可能不行,还有一个锦衣卫百户,好像与林家和你都关系匪浅。” “嗯?胡说八道。” “的确是,他…他叫史从质,锦衣卫外派河南的百户,是你爹的属下,他儿子叫什么我不知道,应该是左光斗正儿八经拜师的门生。” 林威猛得一抖,瞠目结舌问道,“史可法?” “妾身不知道,您干嘛这个反应?很重要的人?” 林威突然坐直,“你等会,我捋捋~” 张嫣任由他思考,到窗边看了一眼,重檐下只有两人了,原来是换班,院中两个女官却越来越清醒… 回头猛得看到林威站在身边,差点惊叫出声,林威挠挠头哭笑不得问道,“美人除了联系英国公和东林那些小喽啰,是不是曹化淳你也联系。” 张嫣虽然很吃惊,但是很快点点头,“没错,这是他们暗中送给我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曹化淳什么时候成了东林。他向我讲述一些信王关注民生的琐事,我再告诉皇帝。” 额滴妈! 林威大拍额头,对上了,这一切都对上了,难怪‘记载’里张嫣一直劝说皇帝立信王,还把内宫两个有孕的女子全杀了,污蔑他们是宫外的野种。 那两个有孕的女子八成是天启的遗种,魏忠贤和客巴巴不大可能做这种漏洞百出的事,若证据确凿,两人就不会一个被秘密打死,一个被迫上吊。为了落罪权阉,信王才不会顾忌皇兄的脸面,一定会公布出去加快清算所有阉党,千刀万剐了。 东林和勋贵一直在勾连,从未断过啊,哪怕他们被杀了一批,文武大臣也一直有默契,他们里里外外完全可以‘拿捏’皇帝生死和皇家传承,云梦公主和魏忠贤的暗卫屁用不顶,防不胜防。 这种拿捏的权力甚至比皇帝本人还大,难怪‘记载’里没有林家,大灾把林家灭了,曹化淳自由了,还与成国公、骆家勾连到一起,让朱纯臣一跃成为崇祯朝的勋贵旗帜,远超袭爵后的张之极,也让骆家做起了明朝第一个世袭锦衣卫都督。 林威想通这些事,前后完美印证,顿时轻松不少,猛得抱起张嫣给了个深吻,“还有什么事,快告诉我,我不用回京了。” 张嫣得意微笑,“时间不够了,晚上再告诉郎君,人家恨不得日夜在郎君怀中。” “还什么晚上,我不走了,咱们今天就睡他一天。” “啊?” “啊什么,我又不打呼,你卧室被子那么多,睡十个人也发觉不了,我得好好欣赏一下美人妙曼的身姿。” 张嫣双目一亮,她当然想让林威迷恋,“好,睡个够。” 第241章 超乎预料的‘恐吓’效果 关承武天亮没等到小师弟,疑惑间亲卫说皇后派来一个女官。 张嫣换床后没有休息好,告诉宛平侯上元节可自便,皇后今日得休息,令军营安静一点。 关承武听明白了,让亲卫打发走女官,苦笑摇头等候林威。 皇后出行带的被褥非常多,张嫣把被子垒到床边,两人像睡在摇篮中一样赤身相对,这种事情但凡放开了,果然有想象不到的刺激。 张嫣抱着他说了半个时辰的悄悄话,从她出生到禁宫的事统统说了一遍,轮到林威倾述,他却瞌睡的顶不住了,张嫣没有在意,甜滋滋的抱一起入睡。 林威奔马两天,一夜战斗,睡的很死,皇后则可能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同样睡的很死,直到卧室的门被拍的震天响。 “娘娘,娘娘…” 卧室外竟然传来关承武的声音,还是林威猛得起身,张嫣随后才‘开机’,关承武依旧在大吼,“娘娘,娘娘…微臣要进来了…” 张嫣大惊,“放肆,你想被灭族吗?” “娘娘,陛下遇刺,侯爷下令缴械所有净军和宫人,护佑娘娘安全。” 张嫣没反应过来,林威却脑袋轰隆一声,起身快速穿衣,把卧室门打开,外面挤得全是自己的亲卫,还有一人穿着他的将军铠,带着面罩。 关承武挥挥手,带面罩的亲卫闪身进门,快速脱掉铠甲又出去。 这几个动作也就三五息,林威马上穿铠甲,大师兄这时才说道,“昨晚乾清殿寝宫起火,陛下被反锁在寝宫差点遇难,小师弟昨天果然试探出来了,他们害怕你去查藩王,狗急跳墙了。” 林威穿好铠甲,脑袋快速思考一圈,第一反应是自己果然说对了,他们一直箭在弦上,第二反应是背后之人很熟悉自己的脾气,根本不敢让自己动身去河南,连试都不敢试。 皇后穿好衣服跳下床,“郎君,我去不成了,但也不能回京。” 林威没有回答,示意两人安静,低头快速思考了一遍,“什么时辰?左光斗来了没有?京城戒严了?” “午时刚过,左光斗在外面,京城没有戒严,陛下不允许,但皇城戒严了,估计现在又是血流成河。” “陛下知道是谁在刺杀?” “寝宫内轮值内侍有一人是宋家的暗卫。” 外面突然传来吵闹的声音,听语气是黄立极为首的属官,林威残忍一笑,“顺着昨天的消息查,先对黄立极用刑,死活不论,再查查昨晚那些属官的家丁护院,若有人跟着到通州,全部抓回来用刑。” 关承武立刻出去了,林威示意皇后快速整理,头发盘起来带了个女冠,瞬间恢复了她端庄艳丽的模样。 张嫣钻到他怀中,林威揽着她的腰,像给她挡箭矢似得,毫无礼仪,又光明正大出门。 院中又被一群亲卫哗啦围起来,簇拥着向正殿走去。 校场全是跪着的净军和宫人,林威让人给皇后拿来一身小号铠甲,帮她穿好后,皇后冷冷看一眼净军,“杀了他们吧,宫人留下。” 林威点点头,既然对方已经发动,那就开杀吧,本就是借题发挥,削弱禁宫将来无法节制的人。 挥手叫过蒋秉忠,“带一千人把娘娘送上龙船,让宫人到其余船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拜会,也不准任何人出来。” 蒋秉忠立刻护送皇后离开,林威向京城方向瞧了一眼,内心暗骂,看吧,老子就说你们自以为是。 走到这一步反而简单了,玩刀子老子更擅长。 回头冷冷瞧了一眼净军,昨天那个首领似乎急着想解释,林威却猛得一挥手,把他们围起来的护卫万箭齐发,瞬间把五百人斩杀。 理由?当然是发现了贼人刺杀皇后的痕迹。如此大事,老子怎么能唱配角。 宛平侯属于先斩后奏,军营现在很乱,属官被关押,大师兄还在对黄立极用刑,这就是掌兵权的好处,他需要立刻‘发掘’回京的理由。 林威感觉自己现在血液里全是兴奋,事发突然,却完全在预料之中,那其他猜测也不会错,即将做权臣,当然会兴奋。 他兴奋过头了,没注意左光斗带着一个年轻人来到身后,“东主,事发突然,不可贸然入京,否则定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威回头看到一个矮小面黑的年轻儒生,目炯有光,不由得朝他笑笑。 史可法两点值得肯定,居官廉洁勤慎,国战宁死不屈。 至于他的整个官场生涯,实事求是的说,他在军国重务上的决策全部错误,做巡抚期间对农民军束手无策,施政才能远差同期孙传庭、卢象升、陈奇瑜、洪承畴等人,对南明的土崩瓦解更是负有主要政治责任。 史可法看宛平侯的眼神对他全是审视,拱拱手道,“学生史可法,见过侯爷,不知侯爷召学生前来有何吩咐。” “史可法,你是举人吧?本计划带你到河南转一圈,现在看来也没必要了,我没有仔细看过锦衣卫属官履历,令尊应该在外城做过百户官是吗?” “回侯爷,家父在林千户治下做过总旗、副百户,后来外放河南百户、副千户二十年,学生和幼弟均在河南出生长大。” 林威点点头,“令尊过世多年,你们兄弟全走文举?” “回侯爷,幼弟也是秀才,读书尚可。” 史可法语气有淡淡的拒绝和自豪,林威哈哈一笑,“那恭喜了,亲军的确没什么意思,那就好好做你的官,远离官场狗屎。” 旁边左光斗突然把史可法拉开,并示意他离两人远点。 史可法躬身离开后,左光斗才低声说道,“侯爷,史从质的确是林千户麾下,林家与东林有那么一点点联系,但不是与江南同僚联系,东林为了扩大影响,曾讲学三大书院,除无锡和杭州外,还有一个在陕西关中,学子大多是山西、陕西、河南人,北地东林的领头人物全是山西人,平阳府韩爌、曹于汴,以及泽州府张慎言、王允成。” 林威思索片刻,猜测问道,“定国公徐希皋以五军都督府名义管理张家口边商,所以他与山西出身的东林相交莫逆?” “山西的边商分两股,一股是张家口边商,全是万历后期京城武勋扶植的纯粹边贸商人,一股是晋陕大粮商、老粮商,这部分人与官宦士绅不分彼此。属下不知徐希皋与他们关系如何,但属下可以肯定,没有南边点头,他们就算敢…也不会付诸行动,背后之人具体是谁,恐怕还得侯爷亲自查,属下已是弃子,私交可以与他们谈谈,官场利益谈判还得侯爷亲自入场。” 林威淡淡点点头,徐希皋在文官圈子的帮手,不大可能是东林核心,他们仅仅是有点联系,否则不符合常理,没有人会把阴谋搞得天下皆知,到底是什么人呢? 负手仰天叹息一声,“左先生,你说武圣岳飞被斩首当天,为何十万岳家军将士无动于衷?” 左光斗一愣,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完全不知该如何回答,“侯…侯爷想说什么?” “大明朝制衡过头了,遍地是愚蠢的战争,主体架构出了问题怎么可能有优秀的将领,除了开国之初,大明朝其他胜利都是人命和钱粮堆出来的,以至人人自私自利钻营,不通过胜利掳夺好处,却把战争作为权争手段,向内索要权力和财富。左先生信不信,林某一声下令,塞外七千人会毫不犹豫进攻皇城,他们只知宛平侯、不知皇帝,堂堂天子、天赋皇权,沦落到这种地步有必然因果。” 第242章 搭建堂堂正正的权力舞台 左光斗当然不会怀疑林威弑君,宛平侯根本用不着,他就是权争核心,他偏向谁、谁就有大助力,他谁也不偏,依旧可以做权臣。 宛平侯在中枢的路子非常‘正’,正得让人羡慕嫉妒,又拿他没办法,当下的实力拥有两万骑军、三万步卒,战力甚至超过整个大明,皇帝都在使劲拉拢他,谁会吃饱了撑的,惹他发怒,只会…暗中布局、长远算计。 没错,做这种‘长远算计’的人,正是英国公张维贤,他是为了大明,也为了张家,小事可以七三开,大事绝对是五五开。 这就不错了,大多数贵人公私一九开,大明朝养活了一堆破烂。 当张维贤听说弑君的时候,瞬间就明白自己又错了,林威只不过在通州放出点风,他们连上元节都不敢等,生怕林威快马奔袭河南,那样就算京城成功,消息追上宛平侯,他也把事做完了,福王完蛋两败俱伤,彼此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弑君只有一晚上时间。 皇城的兵权在皇帝手中,又逢休沐,贵人们在京城毫无行动‘资格’,皇城四门一闭,里面如何处决完全看皇帝心情。 天启心情当然非常差,又惊又怕,他也反应过来了,林威的办事方式对逆贼的压力太大,他们狗急跳墙了。 皇帝现在对内侍和宫人没有信任,跑到仁寿宫才觉得安全,禁卫、净军、暗卫、京卫守的密不透风,还把关大河这个超级战力放在身边,魏忠贤和云梦公主又在无头苍蝇似的乱审问,认识轮值内侍的人死了一堆又一堆。 黄昏时分,阴鸷等候审讯结果的皇帝接到禁宫提督镇远侯禀告,宛平侯擅自回京,瞬间接受京城防务,令京卫和五城兵马司全部上城墙轮值,兵部、都察院、锦衣卫、京县同时接到京卫指挥使司通报,内城门彻夜开放,护佑百姓上元节观灯。 符合林威的性格,虽然他在逆旨,但也无法追究,让他过个上元节再说吧。但随后的消息把皇帝搞懵了,林威通过东厂暗卫通知内廷,昨晚护卫皇后的净军同样在弑后,被巡夜的守卫发觉,逼在暗处无法现身,早上审讯竟然是集体行为,宛平侯一怒之下全杀了,让魏忠贤暗中审讯净军。 为什么刺杀皇后?皇帝只能装不知道,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身边的关大河却猛得起身,失态大叫,“陛下,立刻召文武大臣入禁宫,召林威入宫,他找到凶手了,由他来查凶。” 天启采纳了关大河的建议,不是老头说的对,而是不想让林威无节制的搞事情,尤其是皇帝还没有准备好。 林威此刻在城墙上巡视,上元节的花灯主要在崇文坊,别的坊差这里好几个档次,文人士子和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几乎全在这里,接踵摩肩好不热闹。 站在崇文门城墙,脚下大街流光溢彩,如同一条通天大路,他站这里不是赏花灯,而是感受人间气息,压制内心杀意。 审讯的结果很顺利,但也出人意料,京城遍地是阴谋家,他们各自有文武力量,各自有不同文武的人脉,林威总算把他们区分开了,也找到了背后真正的谋划。 黄昏带一千骑军轰隆回京,为了调派人手,与分别半年的秦悦明相见,她很开心,看到丈夫眼里全是光,思念让她忘记羞涩,扑到怀中紧紧拥抱。 一瞬间感受到至爱亲情,让冰冷的林威脑海轰隆一声,才发现自己竟然对杀戮‘京城’充满期待,比杀努尔哈赤还兴奋,才发现自己从没思念过妻妾,才发现自己没想念过女儿… 脑海里全是杀杀杀,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理想、没有任何正常人的情绪,极致的孤独和冷漠。 有病,还病的不轻。 于是,带秦悦明和刚回京的徐允晴一起来到城墙,吹吹风,感受一下人间气息。 一手牵着一个,两人眼里都是甜蜜,林威看着看着,脑海里的想法又跑远了,流光溢彩的大街映射到瞳孔,充满权争的血色,也许…该使出点真本事,让朝臣重新认识一下宛平侯。 天启与林威有一个共同价值观,从不会拿‘下级’撒气,从不对底层摆威风,二品以下大员无论做错什么,皇帝都有很大的容忍度,除了党争有意打压的官员,天启从不问罪捕风捉影之事。 这方面说,天启比十王府的皇弟强多了,甚至可以说完全相反,帝王之道不在勤奋,皇权的核心,拿捏住内阁、六部、都察院、都督府主官人事,皇帝就拿捏住了核心皇权,再往下管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越拿下级或地方官员撒气,越会失去威信,杀人越多,越是灾难。 皇帝从不过问地方之事,文官清流狂骂天启放任阉党,殊不知皇帝的行为当下非常有效,毕竟与泰昌一起受过万历几天帝王教育,他必须让身边的权阉养望,再说了,清流都是上下两张嘴,若让他们主政,又该骂皇帝管的太多,不知体恤民情了。 但反过来说,天启又做的太彻底,完全不关注地方底层也不是好事,脱离民心太远,权力的基础就会被别人潜移默化撬走,百姓可没有官场老爷的分辨力,他们都是道听途说的主观臆测。 想着如何入手解决弑君这种破事,身后猛得响起一个内侍气喘吁吁的声音,“侯爷,陛下召您入宫。” “知道了!”林威淡淡回应,却没有动。 秦悦明和徐允晴疑惑对视一眼,刚想提醒,林威又朝两人摇摇手指,“等沈老三把东西准备好。” 内侍以为他有什么东西献给皇帝,退后等待,林威却低头看一眼秦悦明,五颜六色的灯火中吻了上去,美女瞬间软瘫在怀中,林威这才笑着拍拍脸,“为夫在京城待几天,好好疼悦明,感谢你给了我一个好思路。” 秦悦明看一眼旁边吃味的徐允晴,一嘟嘴道,“是该陪人家,不能一直便宜孩他娘。” 孩他娘这个称呼顿时把大小姐也逗乐了,三人嬉笑中,身后百多名校尉抬着沉甸甸的布袋上城墙。 沈老三满头大汗到身边,“侯爷,兑换了三万两,来不及了,大商号也就这么多,烟花也就四千两,没有了。” 林威看一眼口袋里黄澄澄的铜钱,点点头道,“准备好,让人去十王府通知几位藩王,林某以宗人身份邀请他们,半个时辰后带家眷到内城墙赏灯观花。” 第243章 臣有一计,与民同乐 林威全身铠甲下城墙,中枢衙门附近已经被京卫和锦衣卫清理一空,两侧密密麻麻站着四五千人,比起外城的热闹,这里寂静无声,威严十足。 今天并不想杀人,既然是过最重要的上元节,那就好好过节。 十王府,新婚燕尔的信王与周氏,两位侧妃,六位嫔妃一起在院中赏月,没有出门没人告知,他们不知皇城破事,其乐融融很温馨,一下娶九位美娇娘,信王还没宠腻呢。 曹化淳从前院飞奔而来,虽然竭力保持礼仪,还是掩饰不住他心底发出的兴奋,“殿下,王妃娘娘,宛平侯刚刚让亲卫到王府,邀请府内四位藩王携带家眷到内城墙赏灯。” 十王府还有三位天启的皇叔没有就藩,朝廷穷嘛,没钱粮给他们修建王府,一直拖着,信王乍一听林威邀请他非常高兴,转瞬又淡淡说道,“胡闹,他不是护送皇嫂祭天吗?回京过节还张扬?” 曹化淳十分了解他这‘矜持’的性格,呵呵一笑道,“殿下,您忘了宛平侯是宗人府宗人,是驸马都尉,京卫掌印,别人不行,他完全可以。” 信王两眼一亮,踌躇着道,“那…那隔壁几位王叔呢?” “殿下放心,宛平侯若担心诸位殿下无法应约,就会送来请帖,让亲卫来反而证明他认为诸位殿下都回去,没有拒绝的道理。” “好!那孤就带三位夫人去看花灯!” 信王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正两侧妃,她们当然是点头,曹化淳立刻去准备轿子。 这边林威进入皇城,守卫如临大敌,哪有节日的气氛,禁宫更是所有守卫都在岗,仁寿宫门禁前空气都紧张。 主殿大院内站满窃窃私语的文武大佬,看到他立刻闭嘴,林威大步进入殿内,屁大的地方挤满核心公侯、阁臣、和部堂大佬。 他们在打量林威,林威也在打量他们,淡淡扫了一眼,对皇帝躬身行礼,“微臣拜见陛下,皇后通州遇刺,微臣本欲秘密处理,又听闻陛下遇刺,回京…” “宛平侯!”天启突然打断他,“朕知晓你护君心切,也知晓你忠勇无双,没什么进展就不要说了,明日护送皇后祭天,快去快回吧。” 皇帝这算退了一步,林威却拱手道,“回陛下,君王遇刺乃社稷大案,但也是人性小事,臣有一计,可令逆贼自乱阵脚,永不敢忤逆朱明君王。” 天启一愣,“嗯?卿家何意?” “陛下,煌煌朱明得国之正无出其右,陛下乃天子,乃万万臣民君王,朱明皇帝拥有四海民心,拥有万里疆土护佑,区区几个蟊贼何必在意,陛下手握裁决万物生灵的绝对力量,民心所向即正气,浩然引入禁宫,魑魅魍魉自然烟消云散。” 林威马屁拍的还行,但天启这时候屁股是冷的,一瞬间怀疑宛平侯专门回京来讥讽他,扭头看看左右文武大佬,他们也没跟上林威的思路,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咳~林卿家,治大国如烹小鲜…” “陛下!”林威突然大声打断皇帝,“民心所向即正气,陛下拥有万万民心,不应该通过别人来感受,京卫已戒严承天门到正阳门各处,微臣启奏,请皇家登墙观灯,与民同乐,共享盛世。” 这个弯拐得太急,皇帝张大嘴巴,老子遇刺还没从惊吓中回神,与民同乐?愧你想得出来。 顾秉谦还没有致仕,还是法理上的内阁首辅,此刻赶紧出列,“宛平侯,你狂妄…” 啪~ 林威猛得向右横移一步,看都不看,蓄力挥臂,结结实实一巴掌,顾大首辅被直接扇晕,文武惊呼一声,被吓得齐齐后退。 他们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宛平侯,此刻的林威杀气十足,一人凶威压过院内上千守卫。 众人还未回过神,林威再次躬身,“微臣请陛下城墙观灯,与民同乐,共享盛世,谁敢阻拦大明皇帝拥抱民心,谁就是逆贼,微臣必杀之。” 天启好像被刚才林威一瞬间展示的杀气吓着了,或者被臣子的放肆震惊,好半天没有开口,只是眯眼盯着林威一言不发。 殿内针落可闻,连院内的文武大臣也低头缩脖,丁绍轼左右看看,不得已只好出列,“陛下,皇帝出巡礼制过大,但到内城墙应无碍。” 天启还是一声未吭,张维贤看一眼林威,面色沉重出列,“微臣请陛下登墙观灯,有宛平侯在,魑魅魍魉逃之夭夭。” 轮到成国公了,朱纯臣立刻出列,“微臣附议!” 徐希皋也跟上,武勋顿时全部出列,九千岁向内阁部堂使了个眼色,文臣齐齐出列,“微臣附议。” 天启总算起身了,但兴致不高,“那就听宛平侯所言,到内城墙观灯,与民同乐。” 林威并没有动,而是再次躬身,“陛下,上元节乃阖家欢乐的日子,微臣请陛下携皇家诸位娘娘和殿下与民同乐。皇家团结和睦,才是百姓最愿意看到的盛景。” 天启深吸一口气,不知想什么,张嘴崩出一个字,“准!” 林威立刻转身,伸手前皇帝前行,并大声高吼,“陛下与皇家有封号太妃、后妃、公主、藩王一起观灯,诸位大人,一起见证盛况吧。” 没人附和他,与皇帝的反应一致,齐齐看了他一眼。 魏忠贤看皇帝没有拒绝,到门口向净军高声吩咐,“立刻请所有太妃、后妃娘娘,请公主、藩王殿下,随行与陛下观灯。” 第244章 核心权力旁边的一群小偷 有封号的太妃后妃非常多,天启在仁寿宫登上御辇,直接去慈宁宫请昭太妃,林威则扭头进入仁寿宫里边。 文武大臣互相看看,齐齐到金銮殿广场等候,没有一个人吵吵,只有徐希皋在张维贤身后低低感慨了一句,“林威才入仕两年啊。” 武勋好几人都听到了,但没有一人接茬,安静等候皇家出巡。 林威先来到遂平公主的院子,与乐安几乎同时怀孕,快六个月了,一看就很明显。 傅懿妃在照顾女儿,两人看到他很惊喜,林威直接来到遂平身边,笑着亲吻一下,轻轻抚摸肚子道,“辛苦遂平,陛下请所有人到外面观灯,穿件厚衣服遮盖一下,我们出去吧。” 母女俩顿时很吃惊,还未问出口,净军也来传令,让他们到直道坐轿,傅懿妃连忙拦住林威,“荒唐,遂平就算看不出有孕,她也不能出去,太麻烦,你不该主动招惹这种事。” 林威笑笑没有说,看向遂平道,“娘子愿不愿意出去?或者到侯府与你姐姐一起。” 遂平看了母亲一眼,摇摇头道,“算了,太麻烦,郎君能多住几日吗?” “好,我会多住几天!” 林威说完抱起她,直接送到卧室,临走又亲吻了一下,“娘子放心,我会让你做孩他娘的,不会让别人养。” 这个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管用,遂平又抱着他回吻,才放他离开。 傅懿妃还在门口等她,这位‘岳母’也很聪明,感觉林威与她有话说。 林威到身边缓缓说道,“抛开公主和侯爵身份,娘娘也是岳母,晚辈明白遂平的孩子一旦被抢走,她有生命危险,娘娘放心,谁都抢不走,谁抢谁死。” 傅懿妃一愣,林威已大步离去,仁寿宫直道里的轿子很多,泰昌和万历父子俩有封号的妃子三十多人,像古董一样被净军从犄角旮旯叫出来排队等候,最前面是郑贵妃和李康妃的轿子。 林威进入乐安园,李康妃刚给乐安穿戴,朝俏生生的公主笑笑,无论性格如何,女人做孩他娘就是最大的功绩,林威抱起向外走,乐安揽着脖子偷偷在脸上点了一下,显然很开心。 人员集合齐了,林威最后看了一眼前面轿子中银发的贵妇,郑贵妃也在打量他,啥都没说,起轿出发。 林威在这里转一圈当然是有原因的,大步向前路过郑贵妃的轿子,低声快速说道,“福王死定了,难怪他是被烹食的命,原来他在十王府时与令侄曾经收买赵士祯,三万冤魂,我要煮了他。” 郑贵妃猛得掀开轿帘,以为林威走了,没想到正好遇上一双杀气凛然的眼睛,林威阴森一笑,“徐希皋,黄立极,致仕阁臣魏广微,令侄郑养性,内廷三大太监庞保、刘成、樊腾,娘娘的帮手很隐蔽呀,可惜他们没什么机会,只敢小偷小摸。” 郑梦境顿时牙齿咯咯响,林威白森森的牙齿一笑,“娘娘别紧张,陛下还不知道,娘娘在皇城还有不少忠心的老内侍和老宫人吧?凭他们能成什么事?娘娘好大一个梦,难怪对皇位有想法。 微臣昨天才想起来,福王殿下万历四十三年才就藩,十王府生活了十五年的皇家三太子,三十岁才就藩的藩王,他就算是个傻子,在这京城也该留下一点痕迹,何况是国本之争的核心人物,被世人忽视的人中龙凤啊。 京城人人猜测徐希皋与东林有勾连,想不到他是与东林的朋友有勾连,黄立极、魏广微身为阉党,与东林私下交易,与令侄钱财交易,上不了台面的几个蠢货,完全是为了收拢银子,你们还相信了。” “宛平侯!”郑梦境一咬牙,心惊胆颤又杀气腾腾压低声音嘶吼道,“你淫乱禁宫,必不得好死。” “嘿嘿~林某已经是个死人,娘娘看到的是一个地狱回来的阴魂,听说大哥与郑家交情不错,可惜他死了。” 两人边走边说,林威说完大步离去,郑贵妃看着他的背影,浑身肌肉止不住的颤抖。 她当然不是害怕,是所有谋划功亏一篑的绝望…不行,得给外面传个信,林威一定在暗中收集证据,时间紧迫,他还是不知道老娘真正的实力… 另一边的林威则内心冷笑,杀了西宁侯,老子给你们清场了,亮个相吧,杂种混蛋们。 英国公对徐希皋的性格判定很准确,危险又胆小,两个属性一重合,徐希皋和福王阴毒够狠,办出来的事‘无声无息、不知不觉’。 大灾之所以‘震惊’天下,完全是火药的效果,并不能代表他们的行事作风,他们的势力都隐藏在‘主流’文武大员旁边,做任何事均无法及时收取好处,也不敢出头收取,只能见招拆招、随波逐流。 林威‘记忆’中,他们最终也没找到通天路,天启被大家一起弄死了,他们却来不及布置,也抢不过别人,黄立极被崇祯火速撵走、徐希皋依旧是武勋边缘、微广微被吓死、郑贵妃郑养性姑侄圈禁病死,福王朱常洵则只能装死,躲在洛阳继续奢靡度日,直到屠龙者出现。 金銮殿广场,仁寿宫和后宫出来的太妃后妃公主陆陆续续落轿等候,文武大员和禁卫一片红袍亮甲,煌煌朱明王朝,这片锦衣之下几乎包括了天下野心。 昭太妃估计还得等一会,林威扭头又向慈庆宫,门禁处正好碰到太后凤辇和御辇前后出来。 到目前为止,禁宫所见的女人都是疯子,林威第一次见昭太妃,这老太太看起来非常和善,和善的过分,甚至隐隐透露出一丝胆怯,惹得林威多看了两眼。 难怪会掌太后印,这老太太耳根一定超乎想象的软,信王选妃之事有人撺掇不奇怪,林威一瞬间就判断出,老太太活的时间够久,非常清楚禁宫什么才是根本,完全看不起所谓的正宫老乡张嫣、更看不起做梦掌太后印的李康妃。 林威低头到身边下跪,装出一副乖巧,“微臣林威拜见太后娘娘,孙女婿拜见太妃娘娘。” “停停停~”昭太妃立刻让内侍停轿,热情伸手示意内侍把他扶起来,“孙女婿快起,乐安好福气,哀家刚才听皇帝说,宛平侯请皇家所有人与民同乐,好啊,太好了,这才是真正为皇家考虑的驸马都尉,那些文武奸人,就怕皇家传播皇恩,林氏忠勇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娘娘过奖了,有时候对付魑魅魍魉用刀没用,煌煌朱明,天地正气浩然会晒死他们。” “好小子,说得太好了。难怪拥有独断尸山的勇武,孙女婿是皇儿的福将,一会赏灯跟在哀家和皇帝身边。” “遵娘娘懿旨,晚辈定护佑周全。” 昭太妃笑着点点头,凤辇再次前行,林威躬身低头等通过后来到皇帝御辇身边。 云梦公主和魏忠贤都在,天启这时候好像意会到林威做什么了,看到他过来立刻低声问道,“你在引蛇出洞?利用朕做鱼饵?”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禁宫的秀女、宫人、内侍、火者、匠工,就像锦衣卫的军户子弟一样,每个人都是棋子,明子暗子黑子白子,到底是什么,可能时间久了他们自己都分不清。西宁侯一去,禁宫监视失衡,大伙严防死守,费尽心思也防不胜防,既然如此,陛下何不大开中门,拥抱天下民心,微臣来替陛下清理禁宫小人,一了百了,杀他个朗朗乾坤。” 第245章 流光溢彩的通天路 皇家从来没有完整规模出巡过,宛平侯却做到了,金色的轿子成片,红袍簇拥下出承天门。 队伍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像一群‘囚犯’放风,不停有人赞叹京城的繁华。 承天门距离正阳门只隔着一个中枢衙门广场,两侧站满京卫,众人片刻来到城墙下。 与魏忠贤快速交代了一下,城墙由林威亲卫和净军警戒,娘娘们每人只能带一名女官随行,仪仗与两千内侍原地等候,中枢侍郎以上、左都督以上随行,否则城墙根本放不下。 城墙下等候期间,从后面挤过来一个中年人,他先是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威,到昭太妃凤辇前瞬间换了一个笑脸,“娘娘,姐姐,微臣扶您上去,外城花灯是十年来最漂亮的一年。” “胡闹,哀家与皇帝一起上去。” 刘都督却到昭太妃耳边低语两句,老太太回头看一眼,发现林威一直关注怀孕的乐安,老太太顿时和蔼笑了,“皇儿,那咱们上去吧,都是一家人,别摆谱了。” 天启顿时微笑点点头,与刘都督一起搀扶老太太上台阶,后面贵妃、后妃、公主跟上,再后面才是朝廷大臣。 林威哪里是看乐安,他关注的是郑贵妃,每位后妃至少有十名内侍和宫人跟随,郑贵妃向身边的两名内侍交代了几句,后者立刻退出人群外,林威这才放心来到乐安身边,当着皇家和满朝文武的面,抱起怀孕的公主大步上台阶。 乐安虽然脸红,却更加得意,身后的人猛得吃了一口狗粮,神色平淡陆续跟上。 城墙顶宽阔,灯光却有点暗,天启并没有迎来百姓跪拜,因为不知道啊,谁会盯着城墙看。 皇帝和后来上城的皇家人却非常欣喜,外城一片流光溢彩,这才是观灯嘛,齐齐散开到墙边欣赏起来。 之前已经在城墙上的信王、端王、惠王、桂王,这时候带着家眷过来见礼,天启兴致不是很高,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自便。 朱由检看一眼皇帝身后的宛平侯,林威同样对他们没什么兴致,只好跟在嫔妃后面瞎溜达。 皇家每件不正常的私事,背后都反应着大明国力,英国公让林威去查探信阳藩地,就是一句屁话,大明朝没有一个人会当真。 记忆中信王留京未就藩,不是天启对皇弟有多舍不得,皇家之间的情谊都是屁,更不是天启没有子嗣,让信王当备胎。 朝臣默许信王留京原因只有一个,朝政不允许,没钱。 藩王就藩是国事,完全由户部国库来开支,信王前面还有三位王叔,轮也轮不到他,俸禄都发不起了哪有银子给藩王建王府、组卫队、划田产,这四位若全部就藩,至少需要二百万两现银,户部去哪里偷? 等到下一位皇帝,三位王叔才会被一脚踢出去,给你们地,自己慢慢建去吧。 林威摇摇头,很快把信王先抛一边,跟着皇帝溜达,城墙在彩灯映射下显得非常厚重,无数盏花灯点亮了整个外城大街,把上元节的夜晚装点得如同梦幻般美丽。 城墙下此刻更加热闹,人声鼎沸充满人间气息。偶尔有孩子穿梭在人群中嬉戏玩耍,笑声此起彼伏。 云梦公主站在皇帝身边非常警惕,精神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好保镖。 朝臣们站皇家身后无声无息,一群华丽的宫装在墙边指指点点,洋溢着过节的气氛。 林威拉着乐安站在天启和昭太妃身后,老太太还可以,皇帝却没多大兴致,不一会就失去了看戏的心态,扭头看向林威,“宛平侯,就是如此?” “陛下,皇家与民同乐,最重要的是让百姓知道陛下与他们一起观灯,正阳门这里并不是很热闹,崇文门更加喜庆。” 天启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旁边笑呵呵的老太太突然接茬,“皇儿忧心国事,没意会到孙女婿的好意,是得放松放松,宛平侯用心良苦,城墙上稍微暗一点,我们才能好好观灯。” 还是老太太活得明白,林威立刻躬身,“娘娘说的是,皇家突然出现,多少有点扰民,百姓若不经意发现,才会从心底感到亲切,进而产生敬畏和效忠。” “呵呵,孙女婿不愧是亲军出身,小小年纪洞察世事,皇儿从小在禁宫,这些事需要亲近之人教,你看云梦也不明白,还是咱们这些小户百姓更理解下面的人心。” 林威只能躬身作揖了,这话不好接,昭太妃拉了一把天启,“皇儿,一起到崇文门看看,赏灯后皇家短暂露面,然后快速回宫,别打扰百姓太多时间,这是最好的安排。” 天启只好慢慢跟上,林威却诧异看了一眼老太太背影,这是真妖精啊,心理学大师,禁宫看走眼了。 众人慢慢踱步向崇文门,林威趁机让乐安与秦悦明、徐允晴认识,秦悦明和徐允晴这时候都是一身铠甲,她们赏灯后会入宫守株待兔,包括城墙上的一千精锐。 乐安是个很容易放开的性子,很快就专注于外面流光溢彩的彩灯,几十名太妃后妃也个个评论起来。 林威看一眼皇帝身后十步远的郑贵妃,她其实比昭太妃更尊贵,但非常孤单,又非常骄傲,她视众人为无物,别人也视她为无物。 崇文门灯光更亮,皇家仅仅停了一会,下面就有人发现了,热闹的声音突然消散,一瞬间百姓全部看向城墙。 皇帝出现当然需要排场,林威向身后一挥手,传令兵立刻吹起竹哨,咻咻咻几声过后,城墙上猛得燃起无数火盆,城墙如同突然出现的火龙,天地骤亮,上面全是衣甲明亮的士兵。 呜~悠扬的号角传遍京城,钟锣齐齐九鸣,无数人哗啦啦下跪,恭敬跪拜大明之主。 城墙上千余名官兵同时大吼,“煌煌朱明,圣君出、驱外患、理内政、轻徭役、薄税赋、与民乐、享盛世…大明臣民,拜圣君!”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万岁声越来越整齐,三呼过后,整个京城如同突然沸腾的大锅,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响彻云霄。 天启哪享受过这种‘大规模、有组织’的马屁,脸色潮红,双手高举,“诸位平身。” 下面当然听不到,林威到身边高声说道,“陛下,皇家聚拢民心,得让百姓感受到好处,收获好处,接触体会到好处。” 天启刚想问什么意思,身后亲军拿盆端来一盆一盆黄澄澄的铜钱,旁边昭太妃大乐,“孙女婿是个有意思的人!” 说完立刻拿到手中洒了下去,天启这才明白什么意思,等他一洒,城墙上士兵齐齐跟着洒了下去,否则崇文门还不被挤垮了。 百姓捡起铜钱,更加兴奋,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陛下,能让百姓开心的事情,往往是一个微不足道,又时时刻刻被诟病的小问题,比如京城城门税,一年也就几万两银子,阻断的却是城内城外家眷的交流,朝廷不需要这部分税赋,既然如此,就不应该让某位官员来获此殊荣。” 天启听明白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提气大声说道,“朕登基时,外有东虏,内有奸臣,朝事艰难,但大明拥有天下煌煌臣民,如今东虏逃遁,税赋改善,全赖臣民忠心贡献,朕决意从今日起,京城取消城门税,京郊百姓可自由出入。” 随着京卫齐声高呼把皇帝的圣旨传出去,整个京城陷入一片沸腾,震撼天地,仿佛要冲破穹顶。百姓脸上洋溢着喜悦和兴奋,眼中闪烁着泪光,他们挥舞手臂,高声呼喊,向心中的圣君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林威在天启耳边再次低语两句,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大开眼界,“朕乃大明君王,百姓为大明贡献颇多,却从未见过金銮殿,朕决意开放禁宫两日,十六、十七两日内皇城、禁宫门禁为百姓敞开,臣民可有序前往,也可到金銮殿前投书。朕视百姓为亲眷,百姓亦视朕为家人,朱明皇家从此与臣民通畅交融,百姓再不惧不公,朕再不惧隐瞒,朕与百姓共享大明盛世。” 京卫把话高声传出去,天地间突然安静,时间仿佛凝固,世界仿佛停止转动,沉默几息后,轰隆一声,万岁声如同惊涛骇浪般在京城上空回荡。 嘭嘭嘭~城墙上突然发射无数烟花,夜空中绽放出各种形状和颜色,美丽而壮观,照亮每一个兴奋和愉悦的笑脸。 这一刻,大明百姓对未来充满希望和信心,他们相信皇帝一定能够创造更加光明的未来。 朝臣哪里见过这种简单粗暴的宣威方式,被深深触痛内心,他们深感不安,却又是无法形容的不安来自哪里,只是不约而同的扫视皇帝身边的宛平侯。 林威嘴角带笑,淡淡扫了两眼外城,回眸扫一眼衮衮红袍,再回头,眼神如箭,冷冽的杀气直刺虚空… 第246章 善政阴影下的遗毒 皇帝不能在城墙待太长时间,虽然林威让京卫从城门出去维持秩序,时间一长也很容易发生踩踏。 天启享受完百姓的欢呼,恋恋不舍挥挥手,扶着昭太妃返回,但他非常‘敞亮’,藩王、太妃、后妃、公主等可自便停留,不得超过一个时辰。 来到正阳门下,皇帝又发了一串命令,京卫副将蒋秉忠明日护送皇后起步到山东祭天,宛平侯开衙安排京卫诸事后,立刻追上护送,也就是说,林威最多在京城待五六天。 接下来皇帝又命令皇城守卫提督、禁卫提督明后两天放开承天门和午门门禁,由京卫组织百姓从侧门入、正门出,允许百姓到金銮殿广场转一圈。 这期间皇城守卫、禁卫、内侍、宫人、匠工全部待在各自住所,无需上值,不得频繁走动,文官侍郎以上全部驻守文华殿、武勋公侯伯爵全部驻守武英殿,与皇帝共同享受百姓供奉。 这几道命令莫名其妙,充满‘浮夸’,朝臣却无话可说,现在谁阻止皇帝与百姓同乐,谁就是逆贼。让百姓进入禁宫溜达,这事没法细说,虽然不符合礼制,但老朱当朝时更过分,经常让百姓直入南京金銮殿,‘祖制’在前,闭嘴为妙。 皇帝回宫去了,文武大员却有点失落,尤其是内阁诸位和五军都督府核心公侯,今天只证明了一件事,林威是当朝宠臣,皇帝更信任他,文武加起来、再加九千岁也没有林威说话好使。 亲军暗卫出身,当朝武勋侯爵,外加驸马都尉,再加云梦外甥,这一身属性无敌,且这家伙做事处处为了皇帝,认命吧… 丁绍轼直接招呼六部大员返回文华殿,也不用明天了,今天就开始全部到文华殿休息。 张维贤也是同样的想法,既然自己一开始判断错了,现在就不能出头说任何话。 文武大员远远跟着皇帝和太后仪仗进入皇城,定西侯看成国公和定国公均心不在焉、脚下迟缓,快走两步追上张维贤呵呵笑道,“公爷,今日毕竟是上元佳节,文官家眷不在京,咱们不一样,属下想明日再来,您看…” 张维贤回头看一眼众人,微微摆手,“都回去吧,林威还在城墙上,老夫想与他谈谈。” 众人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告退,除了临时提督镇远侯,其余人齐齐退出皇城。广场上站满等候主人的内侍宫人,几位互相拱拱手告辞而去。 可惜啊,这是他们唯一证明自己清白的机会,只需要到城墙上见见林威就可以,因为这时候的宛平侯与云梦公主并没有赏灯,而是在正阳门箭楼内,看着皇城的承天门。 皇帝在城墙上观灯时候,禁宫和皇城非常混乱,守卫们来回调动,宫人内侍来回跑动,至少有两千人通过净军和暗卫接应,从禁宫后门进入后宫,然后再躲避到乾清殿、坤宁宫。 加上城墙上这一千人和原先仁寿宫两千人,林威所有主力几乎全部进入禁宫,两日内绝对有一场清洗行动。 云梦公主看他嘴角的笑意中有掩饰不住的杀气,不由得皱眉问道,“他们没有心情待在禁宫,没有返回城墙,就证明他们各怀鬼胎?” “当然,这世间谁不是各怀鬼胎,包括我的那位舅舅,若非他是勋贵旗帜,今天绝对第一个离开。” “那定西侯呢?” 林威没有回答,堂堂暗卫公主,皇帝遇刺没头绪还不认输反思,在这里抬杠。 两人沉默了一会,林威坐到旁边士兵轮值的椅子上等这群女人下城墙,云梦公主歪头思考,发现林威右手不停曲指颤抖,好似止不住想砍人。 “皇城十万人宫人内侍,很多人一辈子在这里生活,我们无法估计有多少人被郑贵妃收买。” 林威看一眼犹豫的云梦,淡淡说道,“十万人全杀了更好。” 云梦公主差点被噎死,“你太高估她了。” 林威笑了,脸上全是讥讽,“小姨,你知道为何皇帝总是登基初充满危险,十年后又超级安全吗?” 云梦低头思考片刻,不确定问道,“因为老奴婢活着?” 林威脸色充满揶揄,摇摇手指,“错,因为皇帝的老女人活着,朱明皇帝废了嫔妃殉葬,的确是有史以来的善政,却带来一个皇宫新问题,你们所有人都忽视了奴婢的命运。 奴婢没有资格选择,无论他在皇城做什么,只要他的老主人活着,都免不了被别人忌惮防备,谁都无法长年忍受这样的生活,他们只能继续效忠老主人。 换句话说,是禁宫的新主人逼着老奴婢效忠旧主人,而郑贵妃被宠幸几十年,曾经是后宫真正的主人,她死了,老奴婢们才能轻松活下去,她折腾,老奴婢们也只能身不由己。老女人不能关在禁宫,应该让她们全去皇陵养老。” 云梦用很长时间才捋顺他这‘拗口’的人性问题,再次犹豫问道,“四威是说,郑贵妃可以强行命令很多宫人内侍?” “当然不是,组织这些人涉及另外一个问题,他们平时必须抱团取暖、或者受到老奴婢头领的照顾,底层奴隶的生活其实很简单,郑贵妃并不需要联系所有人,只要有那么几个人代替他牵线即可。 郑贵妃冠绝后宫,翊坤宫曾经有三位铁杆大太监,梃击案的时候,万历皇帝安排禁宫暗卫栽赃庞保、刘成,这是在为泰昌帝清理禁宫,西宁侯却没有杀他们,而是改名换姓扔到西苑看内库去了,当然,西宁侯并不是有什么特别意思,他只不过按照以往的情况处理,失去主人的奴婢就是垃圾,关键还有一位大太监,樊腾,小姨应该对他很熟悉吧?” 云梦公主两眼一瞪,“御马监曾经的监督太监,当今内宫监领班大太监?他是父皇身边的人呀。” 林威翻了个白眼,“他可以庇佑皇城所有老宫人内侍,樊腾为福王到东郊道观立碑,小姨身为武当山驻京联络人不知道?国本之争期间,他还为郑贵妃到泰山祭天五次聚拢人心,小姨难道不知道? 如此关键的人物,当然是万历先帝的人,但是…他快被魏忠贤的狗腿子把积攒下来的银钱花完了,此人憋了一肚子气,经常与郑贵妃的侄子郑养性诉苦。 至于外廷,虽然郑养性已经致仕,但郑贵妃的父兄、侄子,包括她的伯父、堂兄,都曾受到万历帝的眷顾,混在皇庄做管理,也曾在都督府为京营管理钱粮。 秦桧还有三朋友呢,只要他们不是傻子,多少经营了点人脉,郑贵妃只要乱动,他们全部得去死,既然如此,不如主动点,博一个从龙之功。” 云梦公主听完眉头紧皱,“我才是禁宫暗卫的头领,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这就是朱明皇帝频繁遇害的另一个原因,暗卫的存在不仅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而因为监察大权滥用,导致暗卫到处是仇人,连皇帝都在不停创造新的暗卫来制衡暗卫,可见暗卫监察天下的同时,也把仇恨全部带入了禁宫,皇帝自然会承受这一切。西宁侯死了,禁宫的平衡被打破,暗处的那些垃圾不跳一跳,镇远侯清理期间难逃一死,他们很害怕,很着急。” 云梦公主正想继续问,箭楼门突然被推开,沈老三低头到林威身边,“侯爷,有一个内侍去了外城正西坊胡同隐蔽人家,是郑家的姻亲,他们联络上了。” 第247章 林威,大灾,杀仇 他们联络上了,证明这些小偷平时从未断过联络,林威放心了,郑贵妃也放心了。 小偷敢弑君,但不敢造反,林威现在就是一步一步逼他们动手,且只给他们两天时间。 郑贵妃为了儿子必须反,禁宫的奴婢一旦被点破也必须反,郑家和福王在京城暗中的力量也不得不反… 就这些不够,他们还需要重臣配合,需要内应,需要真正的武力,这个…林威早就给准备好了。 徐希皋回到他的国公府,一瞬间丢掉装出来的稳重,后院无目的乱窜一圈,回到正屋喝闷酒思索起来。 大灾是这边人所为,只是单纯削弱皇帝威信,根本没想过刺杀皇帝的儿子,那个孩子虚弱的很,一看就是早夭的结果,没有刺杀的意义,让林威回京也是顺带,本想制造一场大火,但效果超乎预计,完全兜不住,连提都不敢提。 他还知道乾清殿房梁是西宁侯所为,不过那是暗卫之间的争斗,为的是银子,更是让皇帝囚禁关大河,以达到制衡林威的目的。 他更知道,昨晚的刺杀是郑贵妃所为,太仓促、手艺太糙,一看就是禁宫业余手法。 郑贵妃这个蠢货,刺杀皇后那个女人做什么,就算林威准备奔袭河南,他也没证据,福王回京反而可以从容布置,结果刺激了林威那个疯子,简简单单一招赏灯,皇帝失落的威信暴涨,刺杀的效果也没了。 接下来做什么?让皇帝继续落水?收买太医?打这个主意的人太多,效果太慢啊。且开衙后京卫和京营一定会有一场权力博弈,英国公和宛平侯的甥舅武权争夺,意味着武勋大乱斗开始,届时才能以组建私勇的名义联络更多的朋友。 徐希皋想了半天也没头绪,他很危险,但越危险越不能乱动,暗卫一定有人盯着自己,让别人先把暗卫的目光引走才可以。 “老爷,少奶奶求见!” 屋内猛得响起老管家的声音,这都快子时了,求见做什么,徐希皋冷哼一声,“进来!” 儿媳妇当然也是勋贵家的女儿,长相不错,可惜没有生养,国公府该换个人培养了。 短暂思考片刻,儿媳进来却颇为紧张,“父…父亲大人,夫君写出一段完整的话,他说…他说是林威对他用刑。” 徐希皋猛得一惊,但转瞬无聊摆摆手,“允祯当然会记恨林威,出去吧,你好好陪着祯儿,别一惊一乍。” “不…不是!”儿媳妇依旧很紧张,“夫君说,林威在杀仇,说他知道什么大灾…” 女人边说边把一张纸放到桌上,上面断断续续几个字:林威亲手对我用刑…林威知大灾出自徐家…林威要杀绝仇人… 徐希皋蹭的起身,抓起纸颤抖不止,徐允祯回京后情绪很不稳定,自己根本无法安抚,到儿媳房里也是发疯乱咬,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儿媳想了个办法与他交流,就是在他手心、胸口、肚皮写字,允祯才呜呜咬着笔写了几个字:林威、杀仇… 字迹混乱,实在难以辨别,他以为儿子情绪还未稳定,一直嫉恨林威,原来是这个意思,徐希皋一瞬间大汗淋漓,双腿僵直,喉咙似堵了块秤砣,站不住,说不出口,嘭一声跌倒,在地下还是发抖。 死定了,死定了…不,是林威死定了,老子必须杀了他,还有皇帝…只有两天时间。 儿媳早就出去了,徐希皋不知用了多久才回神,稳重鸡贼的国公不见了,全身充满阴鸷和急躁。 英国公不知道林威在与林丹汗勾结?不行,张家就算知道也不会与林威刀兵相见。 那定西侯呢?蒋维恭一定知道,且被林威要挟了,他儿子才能安然返回,得去联系一下,亲家也得联系,老子死了,他也会被牵连。 “老爷,老爷…”门外又是管家的声音,“老爷,外城的郑老爷隐蔽从后门前来…” “混蛋!”徐希皋瞬间破防大骂,“他想…” 郑养性已经进门了,比他还憔悴的样子,“公爷别吼了,已经寅时了,我们时间很紧张,只有一天半联络人手准备,明天下午在禁宫恢复门禁前必须行动。” 徐希皋还未回答,郑养性自顾自坐到身边,继续说道,“姑姑昨晚派人通知我,林威已经知道大灾出自徐府和福王之手,他秘密审讯了黄立极,好在那个蠢货知道的不多,林威需要时间找证据,为此他把百姓引入禁宫,正是为了消除刺杀。 我们快死了,他越想阻挡刺杀,我们越得刺杀,何况这是杀逆贼,万历帝遗旨福王才是太子。公爷别担心,我们的实力很强,林威根本想不到,他杀了西宁侯,禁宫现在完全失控了,姑姑在禁宫至少有五千人配合,禁卫和皇城守卫根本来不及反应。 杀了皇帝,杀了十王府四位藩王,先帝一系只剩下福王,天下只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到时姑姑掌太后印,除了林威,其他人既往不咎,再找到先帝留下的银子赏赐朝臣,瞬间可定。” 徐希皋眼珠子慢慢转了两圈,似乎在消化郑养性的话,似乎很紧张,更似乎在期盼,张嘴却是怀疑,“五千人?五千垃圾?” “甭管是不是垃圾,五千人就算让他们杀,也需要半个时辰,届时我们在承天门的精锐完全可以畅通无阻的杀进去,禁卫和守卫来不及聚集。” “京卫在皇城还有两千人。” “是啊,我们的对手其实就是京卫和净军,里外不过三千人,他们到禁宫轮值又不能带弓箭,公爷觉得不行吗?” 徐希皋又沉默了,过一会摇摇头,“林威的亲卫还有二百火铳,他们肯定带着身上。” 郑养性冷眼一扫,“公爷这时候竟然还存在侥幸,那您就等着事后皇帝慢慢清算吧。” “不,老夫的意思是,我们还需要帮手,别忘了,徐某的亲家也是武勋,虽然只是一个伯爵,他提督的京营刚好在皇城轮值。” 第248章 林某动手能力强,不需要朋友 至少上万人进攻金銮殿,还有五千炮灰,人数足够了,却不能临场发挥,他们需要计划,需要看看今日皇帝如何接受百姓供奉,更需要看看林威在做什么。 徐希皋暗中送走郑养性,派亲卫躲到府邸暗处严密监视外面大街,自己则酝酿了好半天才出门。 长安街上已经挤满兴高采烈的百姓,京卫在这里站了四排,让百姓两两排队,徐希皋走到承天门,才发现京卫原来在街上摆了个‘迷阵’,百姓到承天门,先得顺着士兵通道返回一次,然后才能再回来,入皇城后从正门出来,直接到正阳门,管你是哪儿的人,来回都没有近路。 也只有林威那个奇葩能想出如此简单有效的组织方式,徐希皋看明白后,立刻通过京卫进入皇城,太庙和社稷坛中间两排京卫人墙,把侧门与正门隔开。 午门也没有门禁,进入禁宫先是一个小广场,依旧是人墙隔离,过皇极门是巨大的金銮殿广场。 这里站了四排京卫,道理一样,金銮殿两层台阶上站满禁卫和仪仗,百姓可直达台阶下,然后顺着‘士兵走廊’从正门快速出去。 外面的京卫单纯维持秩序,连武器都没有配备,可以忽略不计,只有金銮殿广场才是京卫精锐,台阶上的禁卫和仪仗也是充数,绝对不堪一击。 金銮殿广场东西两侧各有一个建于高台的二层阁楼,底层九间、上面七间四处出廊,东面是文昭阁,西面是武成阁,平时存放礼器,是大臣休息观礼的地方,先前来的大佬都在里面休息。 文昭阁、武成阁 徐希皋深呼吸来到武成阁,下层空无一人,顺着楼梯来到二层,英国公张维贤一人在廊道口静静喝茶。 “公…公爷,这些家伙,来的也太迟了。” 徐希皋讪讪笑笑来到对面落座,张维贤淡淡瞥了他一眼,“辰时百姓才会入宫,没什么意思,陛下午后才会到金銮殿坐一会。” “啊?为什么?” “陛下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皇帝在金銮殿容易让百姓混乱,午后坐一个时辰最好。” “呵呵,也是,林威不声不响什么都能考虑周全。” “这不是林威的想法,他本不想让皇帝露面,是昭太妃坚持皇帝应该出现。” “哦,原来如此。公爷与宛平侯聊过了吗?” 张维贤淡淡微笑,伸手请他喝茶,才缓缓说道,“希皋,你忘了林威的身份,他是驸马都尉。” 徐希皋一愣,“啊?驸马都尉有何特别?” “很特别,林威可以在禁宫抱着美娇娘入睡,你的族侄女和秦家的女娃昨晚都住在仁寿宫,现在还没有出来,林威根本不需要到武英殿休息。” 张维贤这是讥讽他说蠢话,徐希皋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的确,人一旦有了奇怪想法,很容易忽视某些非常规事务。 两人沉默了一会,徐希皋喝了一杯茶,眯眼看看东面文昭阁,文官大员很多,再次忍不住道,“那些家伙不是都喝多了吧?太无礼了,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好似武勋对皇帝不敬。” “希皋没有去武英殿?陛下让勋贵今日黄昏前上交一封私勇计划,虽然秋季才会出关,现在就得决定各家人数,他们在哪里争执呢。” 徐希皋蹭的起身,脸色涨红,非常生气,看到张维贤淡淡的神色,瞬间制怒,“宛平侯太过分了,他还想统领北方私勇不成?” “对呀,不可以吗?” 楼梯口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徐希皋扭头,正看到林威铠甲齐全,好似刚吃过早饭,嘴里咬着一根牙签,十分轻浮的模样。 徐希皋心念电转,竟然问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题,“你为何总是穿这么厚的铠甲?” 林威被问的愣了一下,自嘲一笑,“林某是将军,当然穿铠甲,禁宫不断有人遇刺,林某怕死,当然穿铠甲。” “原来如此,独断尸山的宛平侯还怕刺杀。” “当然害怕,战场上明刀明枪好防,京城的危险难防,陛下乾清殿两次遇刺都没有查到真正的凶手,禁宫的暗卫太多了,就像锦衣军户一样,时间久了,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一群可怜的下贱之人,必须用浩然正气晒一晒,否则没完没了。” “这都是西宁侯的原因,若世袭禁卫提督还活着,禁宫应该没这么乱。” “没错,西宁侯的确可以监视宫人内侍,等镇远侯掌握禁宫至少需要一年,林某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一人能力终有限,宛平侯为何不召集武勋,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林某动手能力强,不需要朋友。” “动手能力强?” “对呀,公爷难道没看出来,林某只是顺带清理禁宫,其实是为了杀那些棋子,管他们是黑子白子,一股脑砍了,林某就不需要制衡暗卫了,如同骆家一样,暗卫都该去死。” 两人面对面交锋几句,徐希皋问完了,林威果然是在刺激郑贵妃动手,向沉默的张维贤拱拱手,“公爷,两位先聊,属下到武英殿与大家商量商量。” 徐希皋说完扭头离去,林威并没有落座,而是负手来到出廊。 百姓入宫了,禁宫的威严和堂皇让他们眼里放光,身体却极度老实,让人看起来有点痴呆,后面挤着前面,京卫不停催促,百姓连忙到玉阶下跪高呼万岁,被京卫拖起来拽走… 刚开始总是这么拥挤不堪,还有人往玉阶下几个红色的箱子中投书,恋恋不舍四处张望,被京卫踢一脚才走两步,又不敢互相交流… 安静、混乱的入宫现场。 张维贤站到身边与他一起看了一会,叹气一声,“达到你的目标了吗?有什么意义?” 林威嘴角带笑,头也不回得道,“从没有意义的事情中找到有意义的未来,才是真正的强者。” 张维贤顿时皱眉,“禁宫的棋子再多,他们也无法组织起来弑君,只能暗中做一些勾当,四威想凭借这种方式一网打尽,有点想当然。” 林威哈哈一笑,“舅舅,想杀死敌人,要先给他们助力,先给他们希望,就像外甥曾经被利用得团团转一样。” “就你那两千京卫?” “动刀子的时候,不是数人头定胜负。” “老夫当然知道…” “舅舅不知道,否则也不会让我莫名其妙做钦差出巡,英国公不是与宛平侯争权,您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陛下频繁遇刺,英国公至少有五成原因。” “胡说八道!” 林威这时扭头看了一眼自己舅舅、大明武勋旗帜,眼里全是嘲讽,“舅舅啊,您或者您们,什么时候能学会反思呢?驭人者人驭之,反正三五年就有结果,您不反思,那就永远没机会反思了。” 第249章 事到临头尽绝情 入禁宫的百姓很多,很混乱,很无聊。 林威在武成阁待一个时辰就失去了兴趣,到外面让京卫从长安街开始一排一排放人,顿时有序了很多,但排队的人就更多了,想排就排着吧,这没办法了。 午后皇帝到金銮殿坐了一会,更加混乱,朝臣立刻把皇帝劝走,没必要嘛,百姓看到他们都腿软,看到皇帝走不动很正常。 申时一到,京卫立刻把金水桥堵死,今天入宫时间截止,虽然皇城和宫城门都敞开,却不允许进入,明日继续。 长安街上至少有几百人接收到这个‘时间信号’,百姓顿时散去,他们可不敢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久留长安街。 林威第一次登上皇城城墙,沿着顶部溜达了半圈,京城大街上人人兴高采烈,酒楼爆满,百姓在兴奋叙述着禁宫的一切。 扭头看一眼皇城,静如鬼域,杀机四伏。 墙内墙外差别太大,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生活。 从北安门下城墙,穿过万岁山,经过玄武门进入禁宫、近在咫尺的顺贞门之后,来到御花园。 这里可以看到坤宁宫后殿,挤得满满当当的京卫,他们挎刀背弓,腰里别着手铳,火力是这个时代的极致。 弓箭全部是临时带进来的,用御马监的东西容易暴露,刘大刘二也没死,在居贤坊打造了半年的火铳,足够配备三千人。 后宫的妃子和宫女全部被安排在东面两个院子,由净军守着,魏忠贤看到他慢悠悠回来,脸色焦急,快步走到身边,“我的侯爷,咱家有点慌。” “慌什么?想不到皇城有这么多蠢货?” “不止啊,禁宫有百多女官闹着想出去,公主干脆问谁想出去,结果出来四百多人,殿下把她们全砍了。” “呵呵,眼皮子底下这么多居心叵测之辈,小姨这是恼羞成怒了。” 魏忠贤不敢接茬,又换了个话题说道,“勋贵果然应付差事,给了陛下一个烂结果,他们竟然想在甘肃镇与西域瓦剌通商。” 林威脚下一滞,“这是谁的主意?” “英国公在蓟辽,定国公在宣大,成国公在陕甘,是泰宁侯陈闻礼的主意。” “可以啊,这位格局比徐希皋大,不愧是提督太仆寺的侯爷。” 九千岁万万想不到林威给了这么一个评价,“岂非泰宁侯脱离了大宁都司的节制?” 林威顿时哭笑不得,“我的魏公公,大明边境从东到西万里之遥,大宁都司怎么可能全部节制,只不过是我用来讨价还价的说法。” 魏忠贤撇撇嘴,这个不重要,先解决当下之事吧。 天启、云梦公主、关大河、五师兄都在坤宁宫,林威看坤宁宫到乾清殿中间全是净军,有点皱眉,钓鱼啊陛下,躲坤宁宫怎么钓。 云梦和五师兄告诉他几个消息,樊腾作为内宫监领班,今日一整天都在西苑,木料厂、石材厂、惜薪司、洗帛厂、果园、酒厂、花厂、布纱库、内库…几乎逛遍西苑,连西北角的内校场都去转了一圈。 皇城有十二万内侍宫人,三万世袭匠人,好消息是因为三门封闭,匠人都在各自住所,没有人出去送信传递消息,坏消息是无法确定樊腾真正能联系的人数,他们很可能拥向内校场抢军械库后奔袭禁宫。 林威听完思索片刻,认为这些人不重要,天启闭目不知想什么,云梦公主则有点愤恨。 “师父认为有多少人会铤而走险?” 与皇帝一样闭目的关大河听到林威问自己,睁眼有点落寞,“老夫之前认为顶多三瓜两枣,现在已无法判断。” “那师父知晓当初在禁宫,与郑贵妃频繁接触过的宫人内侍有多少吗?” 关大河翻了个白眼,这怎么会知道,倒是旁边的魏忠贤答道,“后宫奴婢年老之后,大多在皇城干杂活,大概还有两万人左右,出入不会超过两千人。” “不可能有这么多!”云梦突然插嘴,“大逆不道,怎么会人人参与。” 林威点点头,“当然不可能,与镇远侯和皇城守卫提督打个招呼,明日继续放开皇城各处门禁,皇城守卫、禁卫全部到住所休息。” 天启这时睁眼,“林卿家,你就这么有把握?” “回陛下,若只是这种人,十二万全来也不会任何用,能把禁宫居心叵测的人逼出来,我们已经赢了,无论他们是谁的人,只要不是一心忠于陛下都该去死。公主殿下和魏公公也应该查查身边的暗卫,从此以后,禁宫再无棋子,也不需要发展暗卫。内侍和宫人本就是奴婢,监视奴婢、利用奴婢,本就是逼他们产生多余想法。” 林威说的斩钉截铁,众人听后都有点尴尬,天启本想夸他,又觉得丢人,今晚还是在乾清殿休息,有云梦和关大河在,他才能睡得着,既然不需要商量,那就一起走吧。 几人从坤宁宫向乾清殿,突然有两个小内侍快步迎上来,“禀陛下,徐府通过守卫传信,定国公嫡子徐允祯不甘忍受残废之苦,于黄昏吞勺自尽,定国公已告罪回府。” 天启瞬间牙齿咬得嘎嘎响,果然是他,堂堂国公,与国同休却谋逆,你能封王是怎么着。 其余人却一瞬间觉得有点冷,尤其是林威,低头想了一会,原地来回踱步,一定忽视了关键的东西,是什么呢? 关大河明白他在想什么,对皇帝提醒道,“陛下,堂堂公爵决意放手一搏,肯定不止禁宫有事,他们定会把事情做绝。” 天启点点头,几人就站在廊道中同时苦思起来。 林威先一步停脚开口,“十王府四位藩王危矣!” 云梦摇摇头,“不止十王府,定国公的亲家是成山伯王道允,靖难功臣王通之后,王道允提督三千营镇南卫,当前他们刚好在皇城轮值。” 林威跟着摇头,“皇家不能对所有武勋产生莫须有的猜忌,不能让士兵们寒心,无论他们来多少人,我们最好是被动应对,否则人心疏远会是大乱的开始。镇南卫就算有逆贼,也肯定不是全部,徐希皋提督京营十二个卫,随便抽调都有五六千忠心属下,真正的精锐一定是从长安街杀进来的人,还请陛下明日让藩王入宫,以免那些疯子真去屠戮藩王。” 第250章 每个人都有隐藏的目标 天启虽然觉得不妥,但林威现在是皇帝绝对的依靠,顺口答应下来。 时辰不早了,林威和魏忠贤两人最后出乾清殿,准备巡视禁卫和京卫轮值。 也许是战争中培养出来的嗅觉,林威与九千岁的生存敏锐性撞到了一起,两人突然发觉彼此心境一样。 既有临门一脚的紧张,也有功亏一篑的担心,内心有点混乱,觉得一切都正常,又觉得一切都反常。 这种心情太难受了,两人根本没有巡视的欲望,随便转了一会,齐齐到乾清殿旁边的斋宫喝酒解闷。 “侯爷,您是聪明人,虽然公主殿下向陛下解释的时候咱家在身边,但想了一天一夜都不明白,为何禁宫会这么乱,为何西宁侯一死,禁宫的人心就崩溃了。” “魏公公不会换位思考吗?你把十二万人当成十二万个魏忠贤,再想一想。” “那咱家也不敢弑君呀,禁宫的奴婢都很可怜,不仅主人随便可以落罪处死,大太监、领班太监都可以随时打骂致死,更不用说十二监掌印、提督、监督等陛下身边的人。” “是啊,既然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别说弑君,若有机会,弑神他们都敢,成不成是一回事,敢不敢是另一回事。” 魏忠贤纠结一天的心理活动被林威一句话就给解决了,但接下来两人眼神同时一亮,又同时开口。 “不止成山伯。”“不止镇南卫。” 说的都是一个意思,九千岁一拍大腿,“徐希皋绝对与魏国公没什么实质性联系,他们祖上虽然是一户,却有不同祠堂,魏国公看不起他,他也看不起魏国公。 但谋逆大罪牵连三族,他的夫人出自宁阳侯府,是当今宁阳侯陈光裕的嫡亲姐姐,他的母亲又出自丰城侯府,当今丰城侯李开先是他姑舅兄弟。这两位侯爵一个在皇城守卫提督衙门,一个在神枢营提督两卫骑军。当然,皇城守卫没有本部兵马,但不影响他提供军械,神枢营也有人在皇城轮值。” 林威点点头,反而释然了,哈哈一笑,“徐希皋若能联合万人进攻皇城,老子还真佩服他。” 魏忠贤很紧张,“侯…侯爷五千京卫可以?” “可以,但不保险,为了保险起见,明日需要送点小玩意入禁宫。他们一定会利用宫人和内侍冲击禁宫制造混乱,然后迅速集结进攻。明日清空金銮殿广场和皇极门广场,让大明中枢见识一下什么是尸山血海,也许这股血气可以冲荡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魏忠贤依旧很紧张,“会…会死很多人…” 林威抬头看一眼九千岁,晒然一笑,“魏公公再也不是禁宫的小内侍,不是随便呼来喝去的奴婢,是有传承的大族,是与国同休的侯爵,是不是再也没有以前的干脆狠辣?是不是做任何事都开始变得瞻前顾后? 魏公公,看在你与师父的交情,林某提醒你一句,人一旦开始瞻前顾后、一旦幻想左右兼顾、一旦期望立于不败,就是毁灭的开始。 林某出身亲军,武勋当爵,别人眼里依旧是一只随时可以祭天的刍狗,魏公公出身内侍,一介奴婢,一个忠心的奴婢,一个听话的奴婢,难道还有劈波斩浪的根基?哈哈,好一个春秋大梦。” 突然说这种话,魏忠贤一时陷入沉默,林威把酒杯一扣,歪歪脖子淡淡说道,“人家在京城经营了二百年,岂是我们两个新晋侯爵可以撼动,林某做了京卫掌印,依旧对京城的下属不敢有丝毫改变,因为没用,二百年的人脉积累根本没有缝隙,只能从塞外带兵充任京卫。 林某可以做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京卫掌印,从塞外开始,慢慢合作变成一个勋贵,但林某觉得没意思,不动京卫不是不能动,而是我不想杀一些可怜人,京城百万人都是可怜的棋子,要杀就杀棋手。 林某本想由外而内,他们却愚蠢的逼着我中心开花,在别人看来,林某做任何事都是做一半,拖泥带水,藕断丝连,但很多人都不懂,这就是人性,因为剩下的一半是泥沼、是迷宫、是陷阱、是毒药、是毁灭。 他们总想攫取果实,总想釜底抽薪,总想坐享其成,林某满足他们,林某要撑死他们,给他们希望,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送给他们绝望。 人活着总要有点目标,林某既不是为了林氏传承,也不是为了大明传承,而是为了天下人的未来,权争有什么意思,做一个权臣又有什么意思,林某从未想过靠别人成就什么大事业。哪怕很缥缈,也是他们逼我的,” 九千岁出身混混、出身底层,这次以超快的速度理解了他的话,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干,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低沉询问,“侯爷为何与咱家说这些话?” “因为你务实,不是个好人啊,每个人活着都有不同目标,若你是个老实人,不可能有现在的成就,但你仅仅得到一点好处,就想做个老实人,就想安稳传承,这就是林某说的人性毒药、毁灭的开始。” 魏忠贤瞬间大汗淋漓,感觉喉咙更干了,不由得摸摸脖子,沙哑哆嗦道,“侯…侯爷全知道?” 林威笑了,笑得很得意,“知道什么?林某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当下的破烂事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反正他们杀不了我,我就会杀他们。林某处理了京城的叛逆,还会做钦差,依旧是做一半,让他们去收拢好处,你看,天下没有比林某更忠心的臣子,呵呵呵~” 宛平侯自信又淡然的笑声,九千岁听到耳里却似魔音,滔天的杀意带来绝对的毁灭,下巴不由得哆嗦,牙齿咯咯响… 九千岁连忙双手捂嘴,能把传说中的权阉吓成这样子,林威很得意,哈哈大笑,“魏公公,你应该庆幸林某选择与你合作,您应该庆幸林某没有想着杀你,你有什么独属于自己的实力吗? 没有,你利用着皇权施舍的权力,别人依附你分点汤水,一切都是别人给你的,别人随时可以取走,但奴婢终究是奴婢,别被一点好处迷惑心智。 林某不一样,林威已经死了,林威又活了。这场刺杀看起来荒唐、仓促、甚至有点儿戏,那就对了,因为林某才是幕后主使,一边给希望,一边给压迫,他们没得选择,一切…都是我推动创造的条件…好玩,哈哈哈~” 第251章 人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林威谈完突然轻松了很多,拍拍屁股回仁寿宫帮助秦悦明实现做母亲的希望。 九千岁在斋宫待了很久,虽然有点突兀,但他很聪明,自己的确没得选择,皇帝、云梦公主、张维贤、丁绍轼大概都没有意会到,林威就算不在京城,他也是大明绝对的权臣,因为他只需要靠自己就能独立做成任何想做的事,不需要商量、不需要联合,这…有点无敌了,皇帝和文武大臣怎么无形中创造了这么一个奇才? 呵呵,宛平侯很孤独啊,大概只有自己这样的奴婢才理解他的力量,还好咱家不是他的敌人,咱家也没资格做他的仇人。 刺杀?反叛?随便吧,的确没有深究的必要,反正来多少都是死,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宛平侯杀了他们,不收取任何好处,转身去做钦差,好大一口…毒药,比咱家的侯爵、比咱家的九千岁尊号、比咱家的藩墓还毒! 九千岁走出斋宫,抬头望望头顶的月亮,突然发现自己一身轻松,对宛平侯明日展现的实力充满期待,不由得轻哼起来… “干爹!” 身后猛得出现一个小内侍,九千岁顿时大骂,“你tm想吓死老子。” 小内侍哪知道九千岁的心理活动,被吓得一哆嗦,“干爹,禁宫护城河旁的东西直房,晚上住进很多人,都是内侍宫人之间的老交情,他们借着皇城守卫放开门禁,四处乱联系,我…我们监视不过来。” “很多人是多少?眼瞎了?” “大…大概三千人!” “不用管他们,让兄弟们回禁宫休息吧。这是别人的戏,我们做个看客就可以了。” 九千岁说完拍拍屁股悠哉悠哉返回乾清殿,另一边的林威虽然休息了,仁寿宫却有很多京卫,算是他的主场,让人出去传了几道信息。 徐希皋有朋友,宛平侯当然也有朋友,不可能真的傻不拉几等着别人来砍,至少应该掌握他们有什么实力。 大师兄带人在京卫正衙,监视京城的动静。外城锦衣卫的沈老三和彭老二则在监视京郊勋贵外庄。 田尔耕昨日接到九千岁维持秩序的命令,缇骑全部在锦衣卫衙门待命,杨寰还得到林威暗示,属于他的一千缇骑必须随时听令准备堵皇城。 成国公朱纯臣也得到林威暗示,提醒他注意保护十王府的信王,镇远侯则继续节制禁卫别乱动,定西侯在武英殿监视所有公侯伯爵是否有异动。 文华殿的丁绍轼也得到林威暗示,准备对大灾翻案,安排‘朋友’起复,借此巩固他的首辅位置。 此时此刻,在各自的内心世界,人人都是主角,平日身为天地‘主宰’的皇帝,反而不约而同成为大家的配角,那他就永远是角斗场的…配角。 定国公府邸,这时一片素缟,嫡子大丧,别人上门祭奠之前,同族几乎全部从外庄进入内城。 徐家外庄在京郊西南,无定河南岸,黄昏至少有百辆大车进入徐府,京卫汇报过林威,没当回事,明日肯定更多,人家死了儿子了嘛,大操大办很正常。 徐允祯的确是死了,遗体摆在中院大堂,生怕别人看不到,徐府后院,郑养性、徐希皋、中城指挥使、成山伯都在。 看,人家成国公还是有底蕴的,暗卫就无法调查到中城指挥使的立场,只能猜测。 但是…林威若听到他们的谋划,保准又是哭笑不得,他同样犯了自以为是的老毛病。 徐府在积庆坊,距离皇城的西安门很近,他们干嘛绕道十里从承天门进攻?有百姓掩护也不利于大军进攻啊。 徐希皋此刻哪有儿子丧命的悲哀,双眼通红,像喝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兴奋,指着桌上一张皇城图纸对几人侃侃而谈。 “白天我见过林威,他狂妄自大,觉得自己设了个圈套,认为守株待兔就可以,皇帝大概也是这样的想法,英国公、成国公虽然感觉有事发生,却不想插手,其他侯伯也是同样的打算。 林威知道大灾出自我们之手,也知道我们没得选择,我们也知道他有埋伏,大家互相都清楚对方目标,那就是拼实力的时候。 禁宫不是辽西,他就算人再多,得护着仁寿宫、乾清殿、金銮殿、慈宁宫,处处设防,处处是漏洞,且他不知道老夫可以纠集一万多人。 明日午时全部到徐府集合,午后皇帝会到金銮殿,届时宁阳侯会在西安门接应,大军一拥而入。 进入皇城后,无需走直道,绕过惜薪司、走大光明殿到兔儿山,继续向南过寿明殿,走太液池小岛昭和殿,通过两座石桥进入御用监,这样全程都无需经过门禁,以免禁卫堵死玉河桥把我们困在西苑。 御用监对面就是禁宫西华门,倒时还会有人接应,经过武英殿直接抵达金銮殿,若接应失败,我们就强攻午门,这样不会浪费一点时间。 在我们进攻的时候,樊腾会带宫人和内侍冲击禁宫,制造混乱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只需要两刻钟,就可以与皇帝面对面,杀了他,郑家杀了十王府藩王,请先帝遗旨迎福王回京,大功告成。” 的确是好计划,连备用行军路线都有,全部是各家养的私兵、家生子和靠贵人生活的军户,他们不知道‘主人’想做什么,但不会拒绝主人的命令。 就像林威确定自己可以令七千人进攻皇城一样,明知不对,士兵也不会抗命,也没得选择。因为主人就是他们的一切,没了主人,他们就饿死了,不如帮助主人‘得道’,他们做‘升天’的鸡犬。 朱明皇帝怎么把天下贵人全部养出了这种能力呢? 在坐的不会像林威一样思考这种问题,中城指挥使就是守卫守卫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三座内城门的负责人,他歪头指着城东道,“公爷,我们毕其功于一役是对的,但外面也需要佯攻吧?万一皇城守卫示警,禁宫关门呢?等皇城守卫和京卫集合起来,我们十万人也只能干瞪眼。” “你有什么建议?” “公爷,樊腾就算人多,禁卫也有能力关门,西华门到西安门最快也需要两刻钟,从承天门到午门却须臾可至,进攻之前,我们必须保证道路通畅。” 郑养性这时点点头,“说的对,郑家人得先攻十王府,京城需要几处大火,不能在禁宫唱独戏。” 成山伯也附和道,“是啊,承天门就算是炮灰也得扔两三千人,让他们混在百姓中制造混乱,最关键的是,让林威觉得局势在掌控中,这样才能创造出完美的两刻钟。” 徐希皋想了一会,点点头向中城指挥使问道,“大灾那种动静可以再来一次吗?规模小一点也行,这次换城北,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指挥使摇摇头,“公爷,属下当时得到福王殿下暗示,资助赵士祯三千两研究火器,以获得先帝赞赏,赵士祯在京郊苦思改善火箭溜两年,偶然的意外,才知道火药粉末爆炸比火药实装威力更大,但如何制造合适的浓度是个问题,他后来也很少引爆,大多时候只会燃起大火。 大灾时候,我们派百名死士进入王恭厂,用了十台风簸,花了一个时辰才把两千斤火药吹到空中,本想制造一场大火,点燃中枢衙门和皇城,没想到却引爆了。这时候再用这种办法,完全无法掌握时间,更无法掌握威力,太过缥缈。” 徐希皋短暂思考一会,挥拳下定决心,“那就郑家攻十王府,指挥使带人裹挟百姓佯攻承天门。皇帝到金銮殿时会鸣钟,咱们以此为信号同时行动,荣华富贵就在眼前,大家一起权倾天下。” 几人蹭得起身,齐齐躬身,“愿随公爷拼杀,愿为三太子效死。” 风簸,风车,各地叫法不同,除农作物杂质、瘪粒、秸杆屑等木制农具,据说是鲁班发明 第252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1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辰时,林威从梦中睁眼。 没有任何梦境,心虚体虚才做梦,但第六感总觉得忽视了一个关键。 昨晚在宁德园休息,一左一右娇妻陪伴,杀戮在前,也只有大被同眠能调节心性了。 两人察觉他醒了,下意识齐齐抱到身上,林威低头看看大小姐,她昨天知道徐希皋制造大灾,同样有点不可置信,但她也理解徐希皋的选择,再不做点事,等到徐允祯之后,定国公会被排挤在核心公侯之外。 但定国公与魏国公无关啊,皇帝也不会扯南京徐家,大小姐已经是林家妇,懒得替定国公考虑未来。 林威伸手摩挲后背,大小姐抬头朝他窃喜,林威连忙制止下一步动作,“允晴,我记得你说过,万历皇帝并不是太喜欢郑贵妃,只是觉得他心性开朗,后宫很稀罕?” 他这一开口把秦悦明也唤醒了,眯眯眼看两人说话,起身自顾自洗漱穿甲,她今天得出现保护后宫。 大小姐顿时一下趴到身上,嘿嘿一笑,“人家知道夫君想问什么,皇帝怎么会对一个女人保持三十年的喜爱,一定有其他目的,吸引天下诽谤,不是说过了嘛。” “若真是如此,就说不通另一件事,万历皇帝在驾崩之前,口谕封郑贵妃皇后,还让泰昌无论如何也要封郑贵妃太后。” “这有什么说不通,皇帝也是人,他一驾崩,郑贵妃就算是正宫皇后也没用,依旧是仁寿宫养老的结局。” 林威脑海一亮,终于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什么,哈哈一笑,“不对,权力的体现有两种,财富和武备,这也是福王和郑贵妃的底气,他们经营不来武备,只能靠别人,换而言之,郑贵妃有绝对的财富,才有底气弑君。” 徐允晴猛得抬头,她也想到了,“夫君是说…是说…” “没错,万历皇帝不想杀儿子的母亲灭口,给她个皇后虚位养老,是为了堵她的嘴。郑贵妃知道万历皇帝的银子藏在哪里,这才是她唯一的底气,也是强大的底气,所以她才用八个貌美宫人让泰昌脱阳,然后又与当时的李康妃勾连,妄图控制当今皇帝,好在暗卫、勋贵、东林一起用计,把皇帝从李康妃手下抢出来。” “不对吧,关老爷子不是说只有他知道吗?” 林威笑笑没有回答,直接抱着她下地,洗漱穿甲,一会去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 万历皇帝不可能留下一条线,绝对明暗都有,林威记忆中那个‘位面’,郑贵妃最终囚禁至死,关大河这类暗线应该死于大灾,或者‘自己’死后,暗卫大乱斗,被骆家、西宁侯暗中处决。 那么,李大反贼一入京城,怎么就能找到万历留下的银子呢? 抛开禁宫的一切,答案只有一个,福王作为当时的三太子,从小跟在父母身边,或许他未懂事时皇帝没有避讳,让他看到过秘密的片段,以至于他记忆犹新,或者郑贵妃后来告诉了儿子,总之,李大反贼一定是从福王处获得线索。 但林威不确定李自成是从哪里挖出来的,只记得是禁宫,万历那个苟皇帝,躲后宫三十年,什么事都没做,就是把整个禁宫翻修过好几次,他也没地方可藏。 当时涉及秘密的匠人和内侍都被关大河灭口了,老子时间充足肯定可以找到,但找到有什么用呢?银子又不能吃。 三五百万两有大用,五千万两完全是累赘,杀了徐希皋和他的党羽,三五百万两唾手可得,暂时也不用找。 林威一边洗漱,一边想通这些环节,吃过早饭之后,带着徐允晴来到乐安园,李康妃快成这里的常客了。 林威与乐安寒暄两句,把李康妃叫到院中凉亭,“岳母大人,能问您件正事吗?” 李康妃一脸无所谓,“什么事还得背着人,说吧,本宫对你也没什么可隐瞒。” “郑贵妃为何蛊惑张嫣勾搭男人?” 李康妃一愣,左右瞧瞧,紧张说道,“不是勾引你吗?” “错,那是我出现了,若我没出现呢?” 李康妃挠挠额头,好似不该如何说,林威懒得与她玩心理战,继续说道,“我已经睡了张嫣,但没有问过这事,来不及了,郑贵妃是不是让张嫣勾搭西宁侯?” “不…不是,是禁卫统领,西宁侯嫡子,但张嫣不愿意!”李康妃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两眼一瞪,“你…你与张嫣…” “岳母大人紧张什么,皇帝大概也想让我睡了皇后。” “蠢货!”李康妃急得大骂,“你缺女人吗…” “我睡三个公主,与睡皇后有区别吗?小婿早已没有回头路,干嘛不做点事让别人放心。” 李康妃顿时无话可说,林威示意旁边徐允晴留在这里,拉一把李康妃,“岳母大人,我们去见见郑贵妃。” 现在林威才是仁寿宫的主人,直道里全是京卫,两人一边前行,林威一边说道,“岳母是个棋子,又是个无知的棋子,还真是长寿的命,今日之后,朝臣大概会上奏先帝所有妃子到皇陵居住,日夜陪伴皇帝,顺带监督皇陵卫军户和内侍维护皇陵,您想不想去?” 李康妃眼珠转了一圈,忽视他的讥讽,呵呵笑了,“为何今日之后会上奏?今日有大事发生?有贤婿在,本宫还想守着女儿和外孙。” “的确有大事发生,今日之后郑贵妃、傅懿妃、遂平、宁德都会消失在禁宫,遂平和宁德名为公主,其实就是两个可怜人,以后作为侍妾生活在侯府,傅懿妃也可在侯府养老,岳母大人不想出去,那就与张嫣暗中保护好乐安和我的孩子,林某已经无端死了三个孩子,若还有人对孩子下手,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李康妃听着他杀气腾腾的话,紧张问道,“我女儿有危险?” “当然有,好在我发现的及时,否则老子可能前面杀人,后面被人劫持了妻儿。仁寿宫后院有多少内侍宫人?一千人吗?这些老东西快活成幽灵了,常年不出宫门,大概魏忠贤和皇后都不清楚。” 李康妃打了个哆嗦,“何止一千,三千都有,都是些老婆子、老火者等下贱奴婢。” 第253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2 李康妃之所以哆嗦,是她看到仁寿宫前后院的直道门禁处,站着一队铠甲铁面的京卫,与林威一样浑身笼罩在铁甲中,还戴着面罩,当先一人正是林威的妾室秦悦明。 杀戮这里不需要通过皇帝,哪怕是杀郑贵妃,林威片刻未停,大步而入,两个净军还想提醒一声,被紧随身后的京卫闪电出手削掉脑袋。 啊! 李康妃惊恐的声音震得林威耳膜嗡嗡响,照壁后面有两条直道,一瞬间从各个院子伸出无数脑袋。 如同一个个土拨鼠似得,呆滞、紧张、疑惑,发散出一股腐朽味,林威头也不回淡淡说道,“带各位娘娘到仁寿宫大院,所有宫人内侍格杀勿论,好好搜一搜,不得遗漏任何一人,但别搞得太血腥了。” 秦悦明立刻把京卫分成三队,奔向两侧各个小院,大约有三十人跟着林威。 拽一把呆滞的李康妃,“岳母大人,走吧!” 李康妃猛得回神,“林威,她们是先帝的女人!” “是啊,所以我才让她们去皇陵,但宫人和内侍一个不能走,今天会死很多人,这些垃圾算个屁。” 李康妃犹豫片刻,看郑贵妃的女官已出现,带林威进入最大最近的院子。里面让林威大开眼界,像流民聚会似得,有很多衣着破烂的内侍和宫人。 原来人已经集中了呀,他娘的,仁寿宫后院果然是防御漏洞,谁知道这里竟然活着这么多老鼠。 林威一挥手,三十名京卫呛啷抽刀,猛得杀了过去,哪还顾得上什么血腥不血腥,无论是内侍还是宫人,直接插心口、砍脖子。 李康妃吓得啊啊后退,不知不觉退到门槛外,林威皱眉看她一眼,算了,自己谈也可以。 这些老鼠还有刀,菜刀、剪刀、水果刀、修枝剪…机械般杀向京卫,被一招秒杀,却罕有人后退,大概他们不知死有何可怕。 林威负手冷漠看着院子里飙射的血箭,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尸山血海滚出来的士兵杀戮效率没得说,一刻钟后,大院里恢复安静。 林威缓缓迈步过廊道,看到郑贵妃端坐正殿中央,身穿贵妃金袍大礼服,头戴金灿灿的凤冠,林威直入正殿,老太婆脸色无喜无悲,手中默默滚着一串佛珠,偶尔颤抖一下的手指证明她内心并无外表这么沉稳。 郑贵妃两次抬眉,宛平侯只是负手看着她淡淡发笑,不一会就忍不住了,“关二哥说,他的六徒弟说过,我儿孙有皇帝之相。” “娘娘可以收买我,说个条件听听。” “老娘为何要与你谈条件,你杀了我,我儿孙迟早会杀你满门,就算儿孙没机会,你杀贵妃,杀藩王,还想善终吗?不过是早晚之事。” “呵呵~想不到娘娘这么快就认命了,若你当初钻了师父的被窝,说不准现在您是师娘,大家都活得很好。” “下贱,老娘为何钻一个丘八的被窝,老娘天生母仪天下之相。” “你看,都是命,我听说父亲大人想为师父提亲,令尊倒是好说话,五十两就行,结果师父不愿意娶你,说你没有大妇之德。” 郑贵妃瞬间破防,伸手大骂,“下贱,下贱,下贱…” “娘娘知道银子在哪,底气很足,可娘娘不知道,很多人都知道银子在哪,不是不拿,而是拿出来有大祸,哈哈哈~” 嘎~ 郑贵妃大骂的表情突然呆滞,眼里闪过一丝惊恐,被林威捕捉到了,继续揶揄道,“不是师父告诉我的哦,是昭太妃和西宁侯,皇帝也知道。” “不可能,西宁侯怎么可能知道,刘昭妃只是王喜姐的跟屁虫,那个贱人…” 郑贵妃生生止住大骂,恶狠狠瞪着林威,“看来外面的事让你没有必胜的把握,小看人会遭报应的,老娘的确知道,有胆杀了我。” 林威笑笑没有在意,自顾自推断起来,“西宁侯若不知道,那就是在后宫,昭太妃不知道,那就排除坤宁宫、御花园和东六宫,原来还是在娘娘的西六宫啊。既然福王殿下也知道,只能是两个院子,娘娘的翊坤宫、或您曾经住过的毓庆宫,听说娘娘和陛下当初睡银床、踩银砖,藏银的模子很特殊,要么埋在地下,要么…是一堵墙、或者一片地砖。呵呵,灯下黑啊。” “你去死!”郑贵妃彻底破防,张牙舞爪扑向林威,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 林威一把握住手腕,左拳迅猛挥向胳膊,咔嚓一声,生生把胳膊打断,郑贵妃惨嚎声瞬间震动耳膜。 “本不想对一个老太婆动粗,奈何你们缺德丧尽天良,竟然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椅子,残杀三万百姓,放心吧,我不会杀你,郑养性、徐希皋、福王,一个一个,都得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桀桀桀~ 郑贵妃痛得大汗淋漓,却挣扎坐回椅子,发出难听的笑声,“林威,我的儿孙是天潢贵胄,杀他们…呵呵,杀他们…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难怪关大河会断子绝孙,难怪你林家会灭门,呵呵呵~” “是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某会忌惮这种狗屎规矩?告诉娘娘一个秘密,我睡了皇后,的确是天下绝色,将来有一天我还会在禁宫睡她,那又怎么样?他们能把我怎么样?他们不敢杀我,他们也不舍得杀我,毕竟我这么忠心又能干的臣子太少见了,但他们不知道,我一直想杀他们,怎么样?这个结果是不是让娘娘很满意?” 郑梦境听得牙齿咯咯响,但林威说完,她反而一脸嘲讽之色,眼光瞟向他的身后。 林威回头,原来是魏忠贤站在门口一步外,院中还来了十个净军。 “哈哈哈~”郑梦境得意极了,“宛平侯啊宛平侯,得意过头终究会死,报应也来得太快了。” 但接下来一幕,把老太婆眼珠子都瞪出来了,魏忠贤躬身到林威身边,语气恭敬,“侯爷,陛下说仁寿宫既然有老鼠,那就杀干净,干嘛送到皇陵恶心先帝,反正贼子会进攻,让他们背上这个功劳即可。” 第254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3 郑贵妃好似吓傻了,林威却皱眉,“干嘛杀光她们?” “回侯爷,不包括李康妃和傅懿妃!” “老子当然知道,陛下真是狠心,这里还有他两位皇姑呢。” “呃~寿阳公主奴婢已处决了,放出去实在丢人。” 郑贵妃听着两人说话,突然癫狂发笑,“翊钧啊,你到底养了一堆什么奴婢,让你不听我的,让你不听,朱明完蛋了,完蛋了…” 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息,魏忠贤到身边摸了一下脖子,“侯爷,气绝了。” 卧槽! 林威突然大怒,呛啷抽刀,寒光挥过,直接把脑袋砍下来,到门边对京卫吩咐道。“剁碎喂狗,首级装起来,老子要带到河南,想痛快死?下下辈子也不行。” 魏忠贤看着处于失智边缘的林威,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生怕他一刀把自己也砍了。 嘭~ 大厅的花瓶被撞到,这动静反而把林威叫回神了,瞥了一眼魏忠贤,呛啷回刀,“魏公公还有什么事?仁寿宫不过是热热身,您亲自来做什么?皇帝又怕我审讯?” “是…是的!”魏忠贤低声给了肯定回答,慢慢走到身边,“侯爷,要处理就处理干净,仁寿宫应该在午时关门。” 林威再次瞥了他一眼,抬头看向院中,这些净军非常警觉,到底是皇家的忠心之辈,看到林威的眼神有杀意,齐齐抽刀杀向身边的京卫。 可惜一方铠甲齐全,一方是礼服,不过几息,跟随魏忠贤而来的十名净军身首异处。 “侯爷,这些人很好隐瞒,反正今天会死很多人,您还是处理外面吧。” 林威点点头,两人出了郑贵妃所在的院子,其余人也把活干完了,在做最后一遍搜查。 仁寿宫前院,乐安、遂平都被带入轿子,李康妃和傅懿妃也在,李康妃脸色苍白想和他说话,但一副欲言又止的害怕模样。 乐安和遂平也是相同的神色,好像求他不要杀身边的女官,林威没等她们开口,还是让京卫把两人身边的六个女官带了出来。 六人无语哽咽跪谢,林威挥挥手,轿子启程去往后宫,徐允晴顺带也过去,等她们一走,京卫立刻嘎嘎关门,开始无差别杀戮。 林威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同情,早死早投胎,死亡才是解脱,那六人反而被捆到公主身边,心惊胆颤过一辈子。 辰时一过,林威和魏忠贤才走出仁寿宫,从外面把门关闭,皇帝逼两人沾皇族的血,做的挺彻底,两千京卫到斋宫休息隐蔽,这里再开门就是在杀戮结束后的收拢尸体。 魏忠贤返回乾清殿复命,林威则来到金銮殿广场,百姓们今天比昨天有秩序很多,大概有不少人是‘二进宫’,不需要京卫挨个踹屁股。 左右看看,发现文昭阁和武成阁都有红袍,不想去,就这么一人静静的站在金銮殿前晒太阳。 “侯爷,十王府外有不少密探,大多是京郊的陌生人。” “侯爷,锦衣卫汇报,中城指挥使竟然有异动,正阳门下的衙门军户主动聚集,我们没有通知他们。” “侯爷,大约四千多内侍在东西护城河直房,他们一半人没有军械,估计会拿哨棒。” “侯爷,皇城守卫、禁卫衙门没有异动。” “侯爷,西安门今日是宁阳侯轮值,他调整了皇城守卫的轮班次序。” “侯爷,徐府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是从外城而来,阜成门外聚集大量军户,估计午时会快速入城。” …… 站了一个时辰,林威听着暗卫陆续传来的消息,慢慢把头偏向西安门方向,也对,西安门入城更近,你不怕老子把玉河桥堵死吗? 过了一会,林威才猜到徐希皋的打算,原来是承天门佯攻,大军走昭和殿呀,没毛病,符合快速奔袭的原则。 脱裤子放屁,老子又不会关门,随便你来多少。 抬头看看空中的太阳,快到午时了,百姓越来越多,佯攻尼玛,就知道利用平民百姓,老子放空你狗日的。 林威低头向京卫下达了一个命令,把长安街的百姓全部挤出去,百人一轮放人,先前的出去,后面的才能进来。 魏忠贤突然从中极殿玉阶绕出来,“侯爷,陛下有令,传信王和信王妃到禁宫观礼。” 林威歪头打量了他一眼,过了十几息才明白九千岁为何脸色苍白,“另外三位藩王呢?” 魏忠贤给了他一个你懂的表情,没有回答,林威脸颊不由得抽动,果然,陛下从来没有选择错。 伸手朝远处武成阁遥遥招手,不一会,来了三个红袍,成国公、定西侯、以及魏忠贤的侄儿肃宁侯。 靠,没有默契! 林威向定西侯和肃宁侯摆摆手,示意他们站一边,才对成国公缓缓说道,“公爷,陛下召信王和信王妃入宫观礼,您是信王大婚使,与信王熟悉,请您走一趟护卫信王入宫。” 朱纯臣眯眼看看他,又看看魏忠贤,突然抽了抽鼻子,“你杀人了?这么快?” 林威不悦歪头瞥他一眼,“公爷觉得自己很幽默?” 朱纯臣看他这样子也不敢瞎扯,伸手指一指他腰间的刀鞘,把手处有血迹,又拽住他袖口翻过来,上面一道殷红血迹。 “不关公爷的事,您快去快回。” “我准备了五百人在十王府外面,需要帮忙吗?他们都是单打独斗的高手,比不得你京卫那种战阵本事,保护几个人还凑合。” “刚才看到大伙在商量事,都有这样的想法?” “是啊,反正宁阳侯、丰城侯、成山伯都去了徐府,秃子头顶的虱子,大伙现在又出不去,几乎人人会知道发生什么。” “呵呵,公爷以为会发生什么?” “无外乎杀人嘛,你不让大伙掺和,那大伙就不会掺和,反正我们是看客,谁输谁赢也没危险,用不用由你。” 林威淡淡一笑,“不用了,我怕自己忍不住顺带杀了他们。” 朱纯臣突然靠近一步,“大灾真是人为?” 林威还没有回答,他又解释道,“现在京城到处都是耳目,大伙想知道点事很简单,再互相印证一下,你不说大伙也能得出结论,想不到中城指挥使会投靠徐府,内城门没什么油水,这家伙平时很少见。老夫提醒你件事,中城指挥使有一个其他衙门没有的差事,他们是兵部指派,兼任看守外城西南刑部大狱。” “这能说明什么?放一群犯人出来闹事?” 朱纯臣看他完全没意会到自己再说什么,摇头苦笑道,“算了,以后再和你说吧,暂时与刑部大狱的确没什么关系,那你最好提防点锦衣卫缇骑,他们可是有三千多人,老夫先去十王府接信王。” 林威点点头,“公爷最好别在任何一处停留,大师兄一会带京卫正衙两千人入皇城,到时什么人都出不去。” 准备离开的朱纯臣闻言又退了回来,语气颇为真诚,“林威,相由心生,境随心转。你不要站在这里了,文武大员无论哪一个,都能从你身上看到埋伏起来的杀气。” 朱纯臣这次说完就走,林威疑惑扭头看向魏忠贤,“魏公公能看出成国公想说什么吗?刑部大狱和锦衣缇骑能说明什么?” 魏忠贤摇摇头,“田尔耕是英国公的人,这不是什么秘密,本就是英国公暗中给咱家的助力,他不可能坏事。何况还有暗卫杨寰、东厂孙云鹤监视制衡,许显纯和崔应元就是两个打手,他们若能暗中谋划什么事,咱家可以去死了。” 林威点点头,想不到也就不想了,双手搓搓脸,抬头再看一眼太阳,与魏忠贤一起返回乾清殿,好戏该来了。 第255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4 乾清殿很安静,云梦公主腰间挎着两把短剑,关大河拿一把刀,两人一左一右护着皇帝,看不出安全,倒是有点喜感。 林威看天启胸膛有点鼓,差点笑出声,“陛下无需担心,徐希皋来多少人都进不了这里,金銮殿广场和乾清殿广场会留下他们所有人,陛下应该保持行动自如。” 天启歪头淡淡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疲惫,“今日之前,朕如论如何想不到皇城内竟然有五千人敢弑君、仁寿宫竟然有两千老鼠、京营竟然有万余叛逆、五城兵马司竟然残杀百姓、与国同休的公侯伯爵竟然敢窥伺帝位,就连净军和后宫也有千余叛逆,朕如何不担心?” 林威闭嘴了,敢情皇帝开始思考起了‘人生’,不是合适的谈话时机。 天启却很有谈兴,看他不开口,再次问道,“林卿家,朕知晓他们会来,他们也知晓朕有防备,为何他们还是会来?” 林威一皱眉,关键时候,您还陷入‘天问’漩涡了,想了想说道,“陛下思考方向错了,陛下应该想想,为何有这么多人会听他们的话。” “林卿家以为呢?” “从个体方面说,沟壑难填这是人性,从大的方面说,大明皇帝无法养活所有人,皇权被别人偷走了。” “林卿家是说财政枯竭?” “不,财政枯竭只是结果,在这之前他们已经把皇权偷走了,人最大的权利就是生命权,中枢无法让百姓感受到他们的生命被大明保护,有人养活他们,就是盗走了他们的生命权,积累起来就是民心。” 天启歪头想想,哼哼冷笑两声,“原来林卿家是这么理解的皇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魏征和唐太宗的道理啊。” “不,是荀子的道理,《荀子·王制篇》曰: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 此话一出,云梦公主、关大河、魏忠贤齐齐向他投来一个责怪的眼神,不知道陛下读书时间短吗?当庭让君王尴尬,可真有你的。 天启却没有生气,但也皱皱眉头,“林卿家看来有话和朕说?” “回陛下,今日之前,微臣认为死人自然有死人的道理,此时此刻,微臣又认为死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忠孝节义是天下人共同的道德观,但大忠、大孝、大节、大义之辈,个个记录在史书中,剩余人依旧是芸芸众生,万万人之中出一个英雄,陛下也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中枢若期待人人都是忠孝节义之辈,那这样的官首先就是大奸之人。” “哈哈,你倒是心善,放心吧,朕不会大肆牵连,朕听了英国公的建议,没有让你完成屯田,那罪民的家属全部流放去开田好了。” 天启一句话把林威的‘同理心’掐死,老子这是含沙射影说历代皇帝,不能想当然认为自己天生高高在上、更不能认为别人天生就是贱民,怎么就心善了? 算了,四百年三观差距难以沟通,只好拱拱手道,“陛下圣明,但微臣不需要,塞外不能有逆贼聚集,若流放他们,必须让边军家属出塞稀释,打乱重新分组。皇城有那么多宫人,一辈子老死在禁宫可惜了,微臣请陛下用三十岁以下的宫人犒赏京卫,给他们赐一个婆娘,能收获绝对的忠心。” 皇帝听前半句似乎很不高兴,后半句眼神一亮,但他也没有再说,刚好乾清殿外来了一人,谈话就此结束。 张维贤急急入殿,对天启快速拱手,“陛下,京营府前、府后、府左、府右、镇南、镇西等六卫大批人马离营,中城指挥使聚众谋反,城东至少有一千京郊强人聚集。” 天启这时候反射弧好像有点长,好半天才动眼珠子盯着林威,“六个卫三万多人,加上皇城和中城指挥使司大约五万人,就靠京卫五千人?” 林威哈哈一笑,“陛下,京营若满编,微臣把脑袋摘下来,徐希皋最大的能力是集合万人,加上皇城下人和中城指挥使,顶多两万人。” “五万人不行?两万人就让你觉得十拿九稳?” 天启语气很急,林威却淡淡摇头,“微臣没有说五万人不行,严格来说,五十万也不行。” 皇帝眼珠子一瞪,“就凭五千京卫?” “陛下,人数不是关键,军械和战阵才重要,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微臣不需要勋贵来搅和,京卫一旦动手,微臣必须如臂驱使,其余人很可能被误伤,战阵之中,误伤就是绝杀,根本来不及反应。” 皇帝还是很紧张,毕竟人数摆在那里,他又没见过什么是战争,踌躇一会,还是对魏忠贤下令道,“准英国公、成国公、镇远侯、定西侯、太康侯、泰宁侯带绝对忠心的家丁入皇城,归宛平侯统一节制,但凡有一人怯战,主人落罪。” 魏忠贤瞥了一眼林威,低头领命快速去宣旨,张维贤再次拱手,“陛下,现在双方已是明着来,为何不关门?只要清理了皇城内的乱贼,外面的叛贼可以慢慢清理,何必惊扰皇城。” 天启还没有开口,林威突然大骂,“英国公,你草菅人命!万余人祸乱京城,多少无辜会惨死?!” 张维贤还怒了,同样对他大骂,“林威,万余人进攻皇城,朱明颜面何在,陛下颜面何在?!” 这句话不仅让林威差点咬了舌头,连脑浆都差点甩出来,瞠目结舌看着这位朱明柱国,大声呵斥,“就是你们这狗屎想法,朱明皇帝频繁遇刺,隔三差五早崩,有几位皇帝是寿终正寝?现在不放进来杀光他们,你英国公就是想谋杀皇帝、渔翁得利。” “林威,你疯了?”张维贤差点当场暴走,脸色涨红,指着他脸大吼,“老夫知道你报仇心切,老夫知道你想把他们斩草除根,但你不能…” “好了!”御座的天启突然打断张维贤,等他安静后,冷冷一摆手,“朕不可能临阵换将,张卿家的道理说不通,他们内外勾结,皇城关门无法挡住叛贼,京城更挡不住,你这是让他们屠戮京城后,逍遥离去找个地方落草,届时需要出动多少大军才能剿灭?朕更丢不起那人。” 皇帝还算有点胆色,张维贤缩缩脖子躬身,唱完自己的戏,恭敬答道,“微臣忧心禁宫安危考虑不周,陛下心怀万民,实乃圣君在世,区区鬼魅,定灰飞烟灭。” 第256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5 张维贤的表演像突然给林威塞了满嘴粑粑,把稳坐钓鱼台的宛平侯恶心的不行。与皇帝打了个招呼,直接进入后宫,巡视一遍最后的埋伏。 京卫此刻转移到坤宁宫和乾清殿之间的交泰殿,直道两侧站满人,都在整理军械,脚下放着一堆一堆的竹管,身后是几十道上房的梯子,这玩意只要足够,以这年头的打法,来多少都是盘菜。 东六宫挤满天启的妃子和秀女,先前来的秦悦明和徐允晴也在这里,到御花园转了一圈,徐允晴才来到身边低声说道,“翊坤宫和毓庆宫都没找到,大概外表看不出来。” 林威淡淡一笑,“外观能看出来早被找到了,陛下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东西一旦发现是祸害,他并不急着找。” 徐允晴刚要说话,林威突然抱着她一个深吻,把大小姐搞得措不及手,脑后传来关大河的声音,顿时脸色通红。 老头此刻无喜无悲,神色间似乎对徒弟有点失望,“小六也想找银子?” “不想!”林威干脆回答,“五千万两还不如五千斤粮食有用。” “谁告诉你五千万两?” “郑贵妃!她一直在装作自己不知道,人家夫妻俩的事,师父您被耍了。” “小六杀了她?” “徒儿还会杀福王。” “他是藩王,皇帝的儿子!” “那也是一颗脑袋!” “小六对贵人们的杀意很大,在京城动手专挑贵人,没有你的逼迫,西宁侯怎么会死?定国公怎么会反?” “是啊,杀光贵人,海清河晏。” “你这是逼着以后的皇帝和朝臣清算林氏,于谦、张居正前车之鉴。” “杀人偿命,徒儿可没有誓言,更不会傻不拉几做一个愚忠的蠢货。” “听说你与云梦做了个交易?云梦精明一辈子,面对你还不如一个稚童,她视你为己出,小六就这么对待长辈?” “师父说这些没用,云梦还杀了小米,若非当初躲过火铳和一刀,她已经死了。” “小六不担心为师坏你事?” “呵呵,师父是暗卫,暗卫的局限有多大您自己清楚,一朝天子一朝臣,除了万历皇帝,当今陛下对您的疑心比我大多了。徒儿是当朝武勋侯爵,为了朱明天下,为了御座稳定,为了人身安全,皇帝需要徒儿,哪怕他明知徒儿桀骜不驯。” “老夫在禁宫苦思这么久都没有明白,小六如何把自己经营得所有人都离不开,能教教为师吗?” “很简单啊,皇帝和贵人们几千年的习惯,总是先制衡、后做事,阻力太大,牵扯太多。徒儿是蒙头做事、还把好处送出去,哪个人会不喜欢?” 师徒俩快速交流几句,关大河越来越气愤,林威越来越冷淡,老头最后深吸一口气,语气突然很伤心, “为师从来没教过你人性,小六却把人性摸透了,皇帝、云梦、魏忠贤、丁绍轼、张维贤、朱纯臣、徐希皋等等所有人都不知道,秀秀死了,小六变成了反贼。” “师父,您又忽视您以为不重要的人,我母亲和大哥一家也全死了,就像两年前徒儿和您说话,您下意识认为百姓死了就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事在我这行不通,徒儿脑子里的规矩是,君视民为草芥,民视君为仇寇,亚圣所言总强过您的迂腐。您是万历皇帝的忠臣,徒儿不会为难您,也不需要您,若您愿意,还是到侯府陪陪孩子吧。” 关大河一瞬间苍老了很多,最后盯着林威看了一会,嘴唇哆嗦两下没有再说,扭头返回乾清殿。 身旁听师徒俩说话的徐允晴怔怔望着自己的男人,脑袋大概宕机了,好半天不知道师徒俩在说什么。 林威伸手把她拥入怀中,“允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所有人都认为我错的时候,我就快成功了,甚至不需要五年十年,只需要三年,我就能让这些腐朽之人领略民心爆炸的威力,我,是对的!走到现在,他们已无法拒绝,早已无敌。” 徐允晴抱着他有点紧张,好似害怕失去他,“夫…夫君怎么会与关师敌对?” “你想哪里去了,师父是愚忠之人,知道我会报仇,但他以为我会复仇到贵人为止,可能他现在才发觉,我的复仇没有限制,我要改变这人世间几千年的糊涂。” 大小姐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妾身早知夫君与众不同,可惜难为大妇,更难天天跟在夫君身边。” “允晴想多了,你就是我的夫人,其他人教导不了孩子,公主也不行。” 大小姐顿时一脸窃喜,把师徒俩的话忘到脑后,秦悦明一身盔甲走到两人身边,撇撇嘴嫌弃道,“是不是不合时宜?” 林威哈哈一笑,“刚才与师父说了两句话,心情突然好多了,悦明,我走以后京卫两千人肯定会直接变为禁卫,到时可能会由你或马夫人统领,把禁宫的一切尽快熟悉一下。” 秦悦明一愣,“不符合规矩,这怎么可能?” 林威笑容更加得意了,“不需要我们多事,陛下会忍不住主动安排,皇帝其实很好操控,徐希皋万人叛乱对陛下触动很大,我刚才给了他一个完美的选择,估计现在已经幻想培养皇家的家生子了,放弃以前的赏赐和升官诱惑,像地主士绅一样培养世代忠心听话之人。 可惜他不明白生活,皇家与权贵本质不同,一样的事完全南辕北辙,皇家怎么能对天下百姓厚此薄彼呢,厚待一人,就会有万人嫉恨。” 秦悦明接不住他这种话,徐允晴却突然在他脸上点了一下,“夫君最聪明,这比暗卫高明百倍。” 林威笑笑,抬头看看太阳即将偏西,深吸一口气,“午时三刻,再过半个时辰,将会发生朱明史册值得大书特书的一件事,从此以后,皇帝会主动掐死暗卫,这种阴损勾当本就不该无限制的扩大。” 第257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6 林威把乱七八糟的心绪调整好,来到前院,皇帝已准备到金銮殿,不过这次是走着去。 朱纯臣把信王接到宫里,九位王妃去往后宫,信王则穿蟒袍跟在云梦公主后面。 张维贤看到他猛得拽到大殿角落,“你的侯府没人?” 林威看他还有点紧张,没有谈话的兴趣,简单答道,“没有,全在居贤坊。” “居贤坊不是火药重地?” “是,徐希皋不可能去,短时间连墙都进不去,耽搁半个时辰这边都完了。” “那也不对,入城的人与徐府的人数对不上,可能还有其他地方会遭受攻击。” 林威总不可能告诉他是十王府,他也不可能不知道是十王府,没工夫陪你演戏,甩开胳膊没有再说,到皇帝身边躬身,“陛下,微臣先到金銮殿,昭太妃还在慈宁宫。” 天启点点头,“刚才张卿家说,他们做大事一定有信号,最好的信号就是朕到金銮殿时候的上朝声,卿家可临机决断。” “是,微臣告退!” 林威大步来到殿外,还没下台阶,张维贤又追上来了,不想搭理他,快走几步,没想到他还小跑追了过来。 “四威,你老实告诉老夫,西宁侯是不是你故意阴死的?之极的伤是你让林丹汗故意为之?因为当初诏狱时候老夫见死不救?” 林威片刻没有迟疑,张维贤小跑两步没有得到答案,在建极殿后停下脚步,望着林威的背影喘了两口气,猛然觉得身后有点冷,回头一看差点吓倒。 只见乾清殿院墙的琉璃瓦后面、正殿屋脊后,密密麻麻的铁面人头,伍大牛正站在墙上指挥,一挥手全部消失不见,再吹哨又轰隆出现。 张维贤愣神看了一会,低头想想,竟然不知道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入宫的,朝乾清殿微微露出一个苦笑,摇摇头站在门禁口等候,也懒得进去与皇帝干瞪眼。 中极殿和金銮殿中间的两侧门禁站着约三千人,全部是六家勋贵的私勇,林威看了一眼摇摇头,他们大概会死在这里,没什么鸟用,也不能让他们退入乾清殿广场扰乱埋伏。 金銮殿玉阶上的情况把林威猛得吓了一跳,公侯伯爵全部穿着将军铠,两层石阶上站着五千余名禁卫和大汉将军,关承武带领的一千名精锐在金銮殿门口。 林威没有废话,来到他们中间轻咳一声,“本侯现在统领皇城内所有军士,此处只留两千禁卫和一千京卫,其余人退回到仁寿宫。 镇远侯马上关闭金銮殿到乾清殿之外所有门禁,堵死西华门,广场到其余宫殿的门禁后面留五十名禁卫,未得将令不许开门。 定西侯到承天门,若看到缇骑入皇城,马上关闭城门,禁卫同时关闭午门,圣旨方可打开。关承武,带一千人到台阶下,两刻钟之内清理扰乱秩序的垃圾。执行命令。” 三人立刻领命而去,林威伸手向昭文阁招招手,叫丁绍轼等文臣入场。 大汉将军撤走后,林威远远地可以看到承天门外了,京卫做的太过分,只有十几名百姓进出,叫人过来问了两句,得到的答案充满戏剧性,百姓怕冲撞圣君不敢进来了,只是一些商人和有功名的读书人。 林威差点笑出声,看吧,老实才能长寿。 同一时间,西城阜成门到徐府全部是匆匆行人,徐府就像一个即将溢水的瓶子,徐希皋、丰城侯、成山伯在院中看看北面皇城上不多的几名守卫,双手紧握充满紧张。 “禀公爷,朱纯臣把信王接到了禁宫,先前进去的兄弟说,金銮殿现在有两千禁卫、两千大汉将军、一千宛平侯精锐,除此之外未发现有人进入皇城。” “哈哈哈~”徐希皋大笑一声,“林威在禁宫顶多有三千人,大汉将军和禁卫全是草包,宛平侯托大了,老子可是有四千弓箭手。” 众人两眼放出血色光芒,齐齐躬身,“愿为公爷效死!” “好,这场戏太急了,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谁都来不及做多余安排,别处的兄弟到位了吗?” “回公爷,一个时辰前就准备了!” 徐希皋脸色潮红,大手一挥,“不等了,走,荣华富贵就在今朝。” 众人哗啦一声蜂拥而出,大街上百姓早躲开了他们,还未到大街拐角,皇城突然传来当当当响亮的上朝声。 徐希皋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激动,向西安门大吼一声‘杀呀’,跑了起来,身后成千上万的人扔掉外套,里面全是棉甲,从身边的马车上抽刀背弓,一窝蜂杀向皇城。 金銮殿内,昭太妃执意和天启坐到了御座,两侧文武齐全,他们并没有听林威第一时间撤退,皇帝和太妃要看着暗卫处决叛逆的奴婢。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维持秩序的京卫齐齐跑到东面的太庙里,皇城两侧的鼓噪声震耳欲聋,听起来还有不少女人。 承天门外,中枢衙门广场也突然拥出来两千人左右,径直杀向皇城大门。 林威在玉阶上快速掌握四处的情况,最先看到的是东城和北城燃起两道烟柱,这群王八蛋,烧十王府情理之中,竟然去烧北城鼓楼,纯粹是草菅人命制造混乱。 皇极门外,突然出现密密麻麻的内侍,举着大刀和木棒涌入金銮殿广场,果然有不少女人。 这是‘对食总动员’?林威闪过一丝嘲讽,下令禁卫退到石阶上,手臂一挥大叫道,“关承武,两刻钟,杀光他们。” 金銮殿看戏的文武大员惊讶于林威狂妄,前戏竟然只用一千人来唱,但下一刻,他们又见识到什么叫战兵,居贤坊的远程交叉火力让他们记忆犹新,没想到面对面依旧是一边倒的屠杀。 宫人内侍从大门涌进来,一千人完全可以堵死,乍一接触,立刻血箭飙飞、残肢散落,后面挤着前面,战兵三人一组原地砍就可以,完全没有难度。 实在是人多,让他们后退了二十来丈,但紧接着又让一千人倒卷杀了回去,从承天门进来的军户没有片刻喘息,马上开始接战。 整整六千人,以少打多也可以是屠戮方式,这些炮灰甚至没来得及害怕、没来得及崩溃就倒下了… 皇极门血流漂杵,西苑传来震天喊杀声,林威内心嘲讽一声,徐希皋,炮灰刚刚坚持了一刻钟,老子甚至连头领的面都没看到,若不是老子‘配合’,就这群垃圾,你玩个狗屎。 “好,壮哉,大明战兵,壮哉,大明勇士!” 金銮殿门口突然传来皇帝的高呼,林威回头一瞧,天启带文武全站在门口,个个面色兴奋的发抖… 林威还没来得及劝,皇帝又大声下令,“英国公、成国公、诸位卿家,让金銮殿后面的三千勇士到前面来,朕有无敌忠勇,区区蟊贼顷刻灰飞烟灭。” 第258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7 陛下,你有‘光头病’吧? 两军对垒,乱指挥什么? 林威正要劝阻,猛得看到皇帝眼中一丝厉色,瞬间收声,随你,他们死定了,死在哪儿都是死。 远处皇城的承天门开始关闭,门楼上绞盘吱嘎响、内闸门落下,里外都打不开,除非去进攻城墙,徐希皋绝对没有这样的机会。 喊杀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兴奋的吼叫,金銮殿两侧门禁涌出三千人,林威招招手,让关承武带一千京卫返回台阶,留给勋贵养的‘勇士’们来展示。 皇帝和文武大员对三千人充满了期待,林威一对六可以胜,他们三对十就算不胜,也可以解决大部,平叛的大功还是大伙分润。 下一刻~ 齐齐惊恐大叫,我去! 叛军突然出现在午门,当先之人全是弓箭手,林威马上对台阶下私军大吼,“迎上去,到门禁处狙杀!” 扭头又对魏忠贤大吼,“净军护佑陛下和太妃娘娘马上退回乾清殿。” 啊啊的濒死惨叫声传来,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扭头就走。 文官慌张跟上,勋贵则个个目眦欲裂,还算有一点点胆色,准备和林威一起撤。 关承武一身是血来到林威身边,“小师弟先走,等这些家丁死光,我们马上撤。” 林威望着午门不断涌入的人群摇摇头,“这种烈度没什么意思,我们得保证徐希皋进入乾清殿广场。” 瞅了半天,根本看不到叛军一个头领,此时此刻,双方完全没有时间产生多余的情绪,就是杀。 皇极门边,私勇被弓箭射得七零八落,但他们还真没有退,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大刀碰撞声响起,仅仅获得一两招机会,杀了头排之人,立刻被随后的长矛顶了回来,扑哧扑哧身上血窟窿喷血倒地,瞬间就死了一半。 京营很垃圾,家丁很勇猛,放到战阵中效果完全相反。 皇极门到玉阶不过四十丈,叛军瞬间推进一半距离,台阶上的禁军惊恐着下意识后退。 关承武大刀一挥,怒吼声传遍广场,“后退者斩!” “不,我们撤!” 林威淡淡说了一句,扭头向金銮殿后面撤走,勋贵一窝蜂跟上,关承武最后看一眼玉阶前死光的私勇,暗骂一声中看不中用。 殿后的禁卫争先恐后跟着京卫,从金銮殿侧门消失,广场上顿时全是欢呼声,台阶上有人去推金銮殿的大门,里面空无一人。 林威若这时候在玉阶前,才能看到三个身穿猊光铠的人出现,穿山甲鳞片打造的铠甲如同传说中的龙鳞熠熠发光,一身价值五万两以上,非常骚包。 徐希皋站到广场中央,看有人进入金銮殿,兴奋中顿时大骂,“混蛋,不得破坏大殿,两位兄弟带人从侧门进攻,不准迟疑片刻,确定皇帝位置直接进攻,先去乾清殿,别管其他地方。” 两位侯爷离开后,徐希皋顺着玉阶直奔大殿,殿内果然空空如也,大手一挥,与亲卫从后门继续追。 中极殿空空如也~ 建极殿空空如也~ 乾清殿大门敞开,才看到五十丈外的玉阶上全是铠甲傍身的京卫和禁卫。 太顺利了,徐希皋嗅到一丝危险,但叛军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机会,一窝蜂涌入乾清殿广场,直接奔向玉阶。 迎接他们的是两千弓箭手,瞬间射死一大片,哗啦一声,又退到乾清门。 这下好了,大门处拥挤不堪,徐希皋两眼血红,忘记危险,向前一挥刀…半空却被丰城侯拦了下来,后者脸色急切,“公爷,仁寿宫和慈宁宫的门禁关了,我们需要后面准备的撞木和梯子。” “用不着,皇帝就在乾清殿,马上恢复秩序,摆开阵型强攻,别浪费时间,哪怕他们死八成,只要杀了皇帝,我们就可以掌控皇城。” 丰城侯再次拉住他,到耳边大吼,把激动的定国公叫回神,“公爷,仁寿宫关门,说明贵妃娘娘没有成功!” 徐希皋一滞,转瞬又把他猛得推开,“多说无益,马上结阵!” 两人站的位置是建极殿后面的石台,太高了,没发现五十丈外乾清殿门口,关大河与关承武同时拉开一张强弓,两支箭电射而来,嘭~ 箭头与猊光铠擦出一串火花掉落一边,两人被同时射倒,胸口闷痛,却没有一丝伤,到底是好东西。 徐希皋大惊失色从石阶顺势滚下来,有宫墙阻挡,这下互相看不到对方。 “列阵,列阵,刀手在前,长矛居中,弓箭手压制,列阵,列阵…” 随着徐希皋的大吼,叛军头领也大吼起来,“列阵,列阵…” 京卫的弓都是制式软弓,可以快速连发,准度凑合,射程却一般般,五十丈不是不行,但那是浪费箭矢,三十丈才有杀伤力,于是,石阶上两千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在乾清门开始列阵。 乾清殿门后,林威抱胸从窗口看着叛军冷笑,感觉没有一点挑战性。 皇帝和文武大员都在后殿,以免被流矢击伤,新式火药的威力你们不是没见过,却从来没想过如何利用,一群笨蛋。 关大河一击没有得手,扔下弓去护卫皇帝,关承武却来到林威身边,脸上满是不屑,“小师弟,他们太慢了…” 老大还有空感慨,林威看他一眼,推了出去,同时对京卫大吼,“蹲下,蹲到墙根!” 两千弓箭手瞬间贴着正殿和偏殿的墙根蹲下,这下给了叛军勇气,阵型不整齐,却开始了进攻。 一万人,乾清殿广场挤得密密麻麻,前面的人越走越快,中间的弓箭手开始抛射,箭矢射到门窗笃笃直响。 林威终于看到那三个骚包,他们跟随战阵吼叫进入乾清门,就是现在,林威把一支竹哨塞到口中,用劲胸膛所有力气吹响~ 嚁嚁~ 疾速而清厉的哨音压过万人聒噪,在禁宫回响~ 三面墙头猛得冒出无数人头,两千个炮仗被扔到广场的人群中,还未炸响,又来了一波,人头忽然消失~ 叛军被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得连连后退,看到是一个个大炮仗,又齐声哈哈大笑~ 轰轰轰~ 密集的雷声彼此重叠,猛烈的气流在广场中刮起一阵旋风,伴随而来的是让每个人瞳孔变色的血雾,以及噼里啪啦得碎肉掉落的声… 第259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8 后殿的皇帝和文武大员被震得一阵摇晃,抬头看看房梁,又齐齐跑到交泰殿空地。 这里看不到前面,却能看到房顶后的京卫在张弓搭箭,嗖嗖嗖冷血机械收割人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没有喊杀声,皇帝抠抠刚才被震得嗡嗡响耳朵,环视一圈问云梦,“皇姑,打完了?” 我怎么知道,云梦瞄了魏忠贤一眼,后者立刻冲向乾清殿。 九千岁很快就回来了,惊喜中带着不可置信,“陛…陛下,没…没打完,斋宫和仁寿宫埋伏的京卫、禁卫把建极殿堵住了,叛贼全部被堵在乾清殿院内,好…好像是打完了。” 到底打完没有?皇帝一把推开魏忠贤,大步向乾清殿。 正殿大门敞开,台阶上全是京卫,天启只看了一眼,立刻呆滞在原地。 只见广场内一片血色,残肢断臂一层,修罗地狱不过如此,濒死的惨嚎声让每个人牙齿打咯,文武大员的干呕声让天启喉头滚动,凭借意志生生止住,又觉得两腿僵直,好半天迈了一步,被关大河立刻拖了回来。 “他们有弓箭,陛下不可出去,叛逆已诛,小六在解决他的仇恨。” 天启没听明白,云梦却搀扶皇帝回御座,“陛下,他们在斗狠,宛平侯麾下有很多阜财坊的亲军。” 原来如此,林威要亲自下场啊,天启挥挥手让文武大员躲开门口,别挡他看戏。 台阶和乾清门此刻京卫大约四千人,把剩余约三千叛军围在广场中央,林威没有理会受伤士兵的惨嚎,就这么负手站在台阶中央,给这些垃圾充足的时间感受痛苦、感受绝望、感受死亡… 三千人都是死忠,渐渐有人受不了死亡的压抑,去捡散落的弓箭,然后被房顶的弓箭手带走性命。 连续几次,大约千人丧命,很多人被波及,再也没人敢妄图取弓。 林威脸上淡淡的微笑对叛军来说,如同魔鬼勾魂,有人再次受不了他这种压力,掉头向外冲,被堵门的京卫直接枭首、腰斩… 四处绝望,终于有人崩溃了,阵中央传来一声大嚎,“宛平侯,老夫是被挟持,冤枉…啊,你杀我…” 宁阳侯陈光裕鬼叫一声,又传来一声惨嚎,他们围得太密,林威根本看不到是什么场景,歪头看看城东的黑烟,火势小了下来,那边是田尔耕和外城亲军负责剿灭,藩王大概都嘎了,天启这次省下一大笔钱。 “陛下,是林威逼我的,是郑贵妃逼我…” 阵中突然传来徐希皋的声音,等了一会,发现没人搭理他,再次大叫,“陛下,林威与林丹汗勾结,他引狼入室,北疆堪忧啊。” 还是没人搭理。 这次换了悲愤的口气,“陛下,林威迟早是个反贼,他在塞外养活了百万呐,还逼着微臣举兵,微臣只想清君侧,杀了这个居心叵测的屠夫。” 咦?思路可以! 但依旧没人搭理。 受重伤的叛军哀嚎声渐渐停止,乾清殿院内更加压抑,两千人瑟瑟发抖,四千人冷冷的看着他们无动于衷。 有人心防崩溃,大吼一声,举刀朝林威冲来,半路被扎成一个刺猬。 此情此景,看客也不忍心了,张维贤从殿内出来到林威身边,“四威,杀了他们吧,黄昏前还得清理禁宫。” 林威扭头淡淡看一眼张维贤,眼神清澈寒冷,让他从脚底冒出一丝寒意,“舅舅干嘛总是忍不住多嘴?英国公世系迟早死于多管闲事。” “你…”张维贤手指颤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扭头又返回乾清殿。 徐希皋大概从人缝中看清对面的情况,再次大叫,“林威,老夫没有造反,就是为了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杀大明中枢武勋,张维贤也跑不了吧?!这就是你林家一门惨死的原因。” 林威懒得搭理他,依旧抱胸看猴戏。 时间太久了,久到乾清殿的皇帝没了紧张,又没了看戏的心情,对身边的云梦吩咐道,“皇姑,您带人去十王府看看,去徐府看看,外庄留给京卫吧,缴获可以由林威犒赏。” 这是让他去收尾,云梦还没回答,旁边的关大河沉声插嘴,“不用去了,小六的亲卫都在禁宫,但属于他的暗卫都在外面,陛下忘了京卫正衙、还有亲军外城千户所,估计他们已经把事情做完了,过一会徐希皋定会生不如死。” 关大河说的没错,他们的确在做这事,打时间差嘛,但主体并不是暗卫,林威才懒得激活那些人,而是外城千户所精锐、白杆军和魏忠贤藩墓的亲军,以及从通州紧急调回来的五千京卫。 老子在京城人很多的,出生亲军世袭千户,又是京卫掌印,没有办事的人岂非笑话。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天启突然不耐烦了,扭头对魏忠贤道,“派人去徐府、陈府、李府,清空三家银库,让镇远侯马上恢复禁宫…” “报!” 外面一声大吼打断皇帝,只见建极殿后面来了不少亲军校尉,当先一人朝林威大喊,“属下外城副千户沈三禀告侯爷,逆贼定国公徐希皋、宁阳侯陈光裕、丰城侯李开先、成山伯王道允、以及京营六卫指挥使,一公两侯一伯外庄叛逆全部斩首,京城十府格杀勿论,共斩杀叛逆一万三千人,家眷七百五十人全部伏诛。” 轰~ 乾清殿内文武大员内心大惊,林威,不教而诛,你太狠了。 但众人也无法反驳,更无法责怪,只能表示沉默,内心对林威眦眦必报的性格又看重一层。 御座的皇帝反而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林威不愧是忠心耿耿、杀伐果断的大将,做事就得做绝,朕放心了。 “哈哈哈~”大院突然传来林威狂笑声,“来啊,让他们欣赏一下亲人的脑袋,这就是叛逆的下场…” 乾清门外瞬间扔到院中一堆首级,安静无语的叛军突然大乱,扔掉刀剑去看首级。 “儿啊…” “娘啊…” “夫人啊…” 叛乱现场突然响起痛彻心扉的啼哭声,一如大灾当日百姓无助的哭嚎… 第260章 天启七年正月十七9 林威终于看到了徐希皋,他呆滞眼神看着几颗脑袋,好似从未想过失败后还能见到这种结局。 “徐希皋!”林威突然大吼,声音响亮进入每个人的耳朵,“你为做虚无缥缈的权臣,勾结两侯一伯、勾结内城指挥使,制造大灾残忍杀害三万百姓,杀害三太子,如今又妄图弑君,不是陛下要杀你,是天下万民要杀你,是天地良心要杀你,林某代表天下良心,叛你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啊!”徐希皋仰天惨嚎一声,突然抽刀冲了过来。 林威伸手制止上前的亲卫,等徐希皋靠近时快速向前一步,一下撞到怀中,抓住手腕,猛得抽刀插入腋窝… 一声惊天惨叫,定国公躺在院中,他的右臂却在林威手中。 剧痛让徐希皋啊啊打滚,林威扔掉右臂,上前一脚踩住胸膛,双手握刀狠狠砍向左臂… 无臂男这次直接晕了过去,林威依旧不停,大力砍向双腿,瞬间制造了一个人彘。 林威面无表情直起腰,抹一把脸上的血迹,关承武和伍大牛这时来到身边,林威刀指叛军猛得大吼,“兄弟们,这是阜财坊亲军的血仇,别人不得插手,我们亲自来解决。” 说完把面罩一戴,关承武又递给他一把刀,师兄弟三人铁甲铁面双刀,齐齐冲向叛军。 如此‘二愣子’的打法,让乾清殿内皇帝和文武齐齐跑出大殿,但看到三人的勇武,再次无语。 他们不止三个人,墙上和乾清门外进来二百人左右,全部铁甲铁面,奔着虐杀而去。 个个生猛无比,二百人杀得两千人不断向中间拥挤,尤其是林威和关承武,专门抹脖子,砍死还不解恨,非得剁下来。 朝臣们没见过觉华岛的林威,却见识了禁宫的宛平侯,心有戚戚,想说点什么,喉咙又被杀气堵死。 丰城侯还跪求饶命,被林威抓住头发,一刀从嘴里灌了进去,直没刀柄,大力一挥开膛破肚。 狠辣如斯。 这一刀让叛军彻底崩溃,有很多士兵互捅直接自戕… 不知过了多久,禁宫针落可闻… 林威又像一个地狱走出来的血人,冰冷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 “徐希皋、两侯一伯、六卫指挥使和内城指挥使全部挂到正阳门示众,清明节当日挫骨扬灰祭奠冤魂。” 京卫哗啦一声收起武器,涌入院中开始打扫残局。 林威一步一个血脚印来到玉阶前,文武大员面对血人齐齐退了两步,面罩后的眼神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对呆滞的魏忠贤道,“魏公公,内侍呢?出来洗地了。” 魏忠贤猛得打了个哆嗦,“哦…哦…咱家马上安排。” 他回头想看一眼皇帝,才发觉天启不知何时回乾清殿去了。 “陛下!”乾清门外传来一个哭嚎声,田尔耕哭丧脸进入大殿匍匐下跪,“陛下啊,该死的反贼,他们杀了桂王、惠王、瑞王三位藩王,十王府被烧掉百多间房,微臣已斩杀反贼,是原五军都督府致仕都督郑养性。” 皇帝没有回答,因为又来一个大太监,此人泪流满面,“陛下啊,逆贼进入仁寿宫,残杀三十位太妃、两位公主,仁寿宫被屠戮殆尽。” 文官阵营有人想说应该诛九族,猛得想起来叛贼全是勋贵,他们不仅彼此联姻,更是只有皇帝能定罪,让他们一个个难受无比。 林威这时一人孤站乾清殿门口,面罩后的眼神瞥向皇帝身边的少年,信王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平淡的模样,既没有对叛贼的惶恐、也没有对血腥的不适,不得不说,皇家都是‘天才’。 御座的天启停顿了一会,才淡淡吩咐道,“内阁公布逆贼罪行,朕赦免京营军户家眷之罪,百户和哨总以上斩首,抄没一公两侯一伯七指挥使府邸和外庄,内库查抄京城府邸,外庄和田产由宛平侯犒赏有功京卫。 从今天起,镇远侯正式提督禁卫,肃宁侯提督左军都督府,原属定国公京营一半由定西侯提督,英国公继续总领五军都督府,成国公暂时驻守皇城守卫衙门,总领皇城守卫。 宛平侯两日后启程继续做钦差,锦衣卫抽调一千缇骑跟随听令,收集藩王罪证,福王一系所有宗室押回京听审。 礼部和内廷完成各位太妃、藩王和公主下葬之事,朕不想去见她们,三日后送到皇陵妃墓。” 天启说完环视殿内一圈,好似问他们有什么补充,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门口一身红汤的林威身上。 这出闹剧结束了,宛平侯是大功臣,虽然有点薄赏,却进一步成为权臣,但朝臣全明白,林威不是那种明面上的权臣,而是任何事都能插手的‘皇帝近身权臣’,有先斩后奏、临机决断权力。 这家伙通过肃宁侯执掌京营五个卫,加上京卫掌印节制塞外的身份、以及世袭千户掌暗卫,一个体型庞大的实权大将,完全具备独立行事能力。 林威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微微拱手,“请陛下允许微臣先行告退,趁天色未黑,微臣想去祭拜亲人。” 文武大臣内心齐齐松了口气,尘埃落定前您可别再回来了,怕了。 功成身退才是大忠臣,天启满意点点头,“此乃人之常情,林卿家节哀!” 林威客套一句退出大殿,外面尸体已被清理的差不多,从值房撵出来的宫人内侍一桶水一桶水洗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乾清殿众人望着林威干脆离去的背影,内心戏各不相同,天启摆摆手,“内阁丁卿家留下,其余人散了吧,锦衣卫和京县注意这两天的京城动静,兵部马上安排新的内城指挥使,不得荒废城防。” 众人躬身离开,大殿留下丁绍轼、云梦公主、关大河,还有一个意外,天启扭头看向信王,“皇弟有事?” 朱由检望着远处的宫墙出神,闻言赶紧躬身,“皇兄恕罪,宛平侯好像缺乏制衡,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哈哈哈~”天启突然大笑,“皇弟啊,没人制衡的宛平侯才规矩,谁去制衡谁倒霉,让他无法做事就是让朕难堪,你不懂朝事,回去吧,魏忠贤会重新安排内侍保护十王府。” “是,臣弟多嘴了,臣弟告退!” 信王不是出宫,而是到后宫接王妃去了,丁绍轼没有插嘴兄弟俩的谈话,但望着信王背影略微皱眉,然后又看向云梦公主,疑惑问道,“公主殿下很失落?信王好似对宛平侯有特别的好感,殿下最好管管皇家,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天启摆摆手代替皇姑回答,“丁卿家不知道林威曾经给刘姨娘修坟吗?皇弟当然对林卿家心怀感激,朕让你安排的事怎么样?” 丁绍轼就是‘意思’一下,皇帝不在意,他也无所谓,“回陛下,微臣还在联系,东林党人已被赦免,学院被捣毁后群龙无首,但东林党多为清流,实务大臣少之又少,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已成为宛平侯幕僚,汪文言是魏公公门客,其余人大多名声有刺…” “等等!”天启突然打断,“朕让你联络人重整六部、归治塞外,不是让你提拔小官,当前朝政需要声望隆隆的旧臣,杨师傅的脾气朕知道,他已不是东林,更不可能给林威做幕僚,而是天地孤臣,下旨起复杨涟、赵南星任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私勇出塞出海,朕需要敢做事、能做事、有威望的老臣来监察武勋,尤其是塞外,非这两人不可。” “微臣遵旨,陛下,科道言官与六部…” “好了,你去与魏忠贤商议,变动人数不得超过三成,朕给你这个声望,丁卿家好好做事即可,等半年后杨师傅和赵南星择一人入阁,彻底恢复内阁六部秩序。” “陛下圣明,微臣肝脑涂地,誓死报效皇恩。” 天启点点头,丁绍轼也走了,殿内只剩下三人,皇帝淡淡一笑,有点得意,歪头看向关大河,“关师以为如何?” 关大河今天神色一直很落寞,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事,“陛下,微臣想回侯府,徒弟们有他们的人生,微臣在禁宫对他们不会有任何影响,微臣也懒得一直教导,都是成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天启眉头一皱,“关师对朕聚拢皇权不高兴?” “当然高兴,陛下一日之间打碎勋贵一体,重组京营和皇城守卫武勋,重组六部都察院,抬高京卫制衡都督府,又重用旧臣安抚士大夫,都察院监察武勋,陛下是英主,但关微臣何事?微臣快入土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天启想了想,微微摆手,“关师自便吧,朕还不会蠢到为难你。” 关大河露出一脸苦笑,“微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云梦和陛下也算微臣看着长大,人老了,既想保护后辈,又怕他们不规矩,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小六已位极人臣,不是微臣能教导的人,微臣寻个地方清净养老,陛下也不用再找老头子,您保重。” 虽然听起来很别扭,天启还是起身虚请相送,“关师自便!” 关大河用了很长时间才消失在乾清门,天启望着老头背影,发现他突兀变老了,刚才不是还拉强弓吗?对林威的杀性很失望?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没头绪,天启轻轻甩甩头,看着院中的血迹露出一丝微笑,朕终于可以睡个放心觉了… 第261章 两个获利的失意人 关大河走出禁宫,发现大街上并没有多大的乱子,也没有多少兵丁,缇骑还在审讯内城指挥使司的军户,内城三座城门上只有少量的京卫在搬运尸体。 出了这么大的事,平息的这么快,大概小六出动了全部京卫,关大河深吸一口气,不想去侯府,那里只有几个下人,居贤坊他又进不去,扭头往云梦闲暇时间待的道观走去。 道观与京卫武学一墙之隔,自然与京卫正衙也不远,关大河路过正衙,发现这里拥挤着无数士兵,但他们进进出出很规矩,一问才知道是林威让不轮值的士兵去外庄驻守,顺带连属于一公两侯的田也占据。 关大河苦笑摇摇头,公侯的田产是最主要的家资,皇帝绝对没有把田产送给宛平侯的意思,但林威默认皇帝送了,先下手为强,天启估计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想到这,关大河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向十王府方向望了一眼,又向城北望了一眼。 英国公又恢复了他节制京营的大权,但是…好像现在只有他无所事事,应该回府了,老子好久没去过张家,都忘了什么样子。 老头脚随心动,顺着大街慢慢向北,大街上的百姓可能是听说皇帝处理罪臣,对打断他们入禁宫观礼颇为不悦,且刚过上元节,还有一丝节日气氛残留,到处是叽叽喳喳的人。 难得感受平凡人生,老头不知不觉超过了张府,抵达居贤坊才醒悟过来,远远望去鼓楼还在冒烟,叹气摇摇头,准备从皇城大街到张府。 转过拐角,关大河突然停脚,因为他与张维贤面对面相遇,两人都没想到对方出现在这里。 “老夫去看看鼓楼,没有人受伤,徐希皋还算有点脑子,关兄去哪?” “想到公爷府邸坐坐,忘了走哪条胡同,您信吗?” 张维贤阴郁的神情一滞,突然仰头哈哈大笑,笑罢伸手揽着关大河胳膊,“信啊,怎么会不信,关兄好像难得轻松,咱们这次可以好好喝一杯,不,是喝一壶。” 亲卫瞬间把两人护在中间,关大河一边走一边摇头,“喝酒可以,浅尝辄止,咱们都从这场变故中得到天大的好处,喝醉岂非让人误以为咱是失败一方?陛下也会不高兴的。” 张维贤脸上也带着苦笑,“涉及皇家,你总是这么小心,关兄解脱了吗?” “是啊,解脱了,皇帝不再担心别人知道银子,他们也不敢再来找老夫,小六的报仇方式太彻底,就算他们敢杀老夫,也不敢与小六顶牛,伤不起。” “关兄手下个个英才,两个时辰前勇猛无敌的师兄弟会让很多人记在心里,关门七徒,真乃…”张维贤突然一怔,“杨寰去哪里了?” 关大河吭哧一声,“河南的路上,他会超越所有传信的人先一步抵达洛阳,常洵那孩子其实也挺可怜。” 张维贤皱眉下意识向南望了一眼,低沉着声音道,“告诉林威,不能杀福王,别愚蠢的不留后路。” “没用,刚说了常洵那孩子挺可怜。” 张维贤觉得在大街上说这些不合适,两人快走几步入府,他竟然七拐八绕把老头带到林威之前居住的院子。 关大河在院中站了一会,又进去看看摆设,略微苦涩,“你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他,这是他母亲的院子?” “不需要老夫说,他早猜到了,好似没什么特别的感悟,还有点嫌弃。” “呵呵,他是在嫌弃他的父兄生活方式,不是嫌弃这里。” 下人快速生火,放到桌上两壶酒和四盘菜,又端来几个炭盆,屋里顿时热气腾腾。 关大河扔掉穿了好多天的外套,“让人给老夫准备被褥,再烧盆热水,晚上得好好洗洗,先在你这住几天,像小六一样躲几天再说。” 张维贤招呼他落座,自顾自倒了一杯饮尽,“老夫自罚一杯,原来关兄真的解脱了。” “你刚才不信我?” “很难信呀,万万想不到,关兄竟然眼睁睁看着他去杀藩王,完全是条不归路啊。” “这不是公爷期望看到的吗?大功于朝、大功于皇家、与所有文武孤立的英雄,又被人拿捏死穴的英雄。” 张维贤抬头认真打量了他一眼,自嘲一笑,“算了,各人有各命。云梦挨了一刀,又挨了一铅子,林威算是不追究了?” “不知道,小六不是个听教的孩子,也不是我能教出来的孩子。” “这可糟糕透了,他把自己的表哥打成重伤,好像只是为了向老夫打个招呼,表示他什么都猜到了。” “重伤?有生命危险?” 张维贤被问的一滞,歪头想了想,再次自嘲笑笑,“好像没有!” “这不就得了,他总是在你我不知道的地方掌握分寸。” 张维贤倒酒与他碰了一杯,叹气一声喝掉,“他才二十啊!” 关大河放下酒杯也叹气一声,“是啊,二十就遭受大难,母亲和大哥一家惨死,自小的媳妇被害,二百岁也难原谅这个人世。” 张维贤接不住这话,抬头看看房梁,突然换了个话题,“林威除了面对仇人,其余事情很有分寸,不贪功、不恋权、不妒赏,天下没有这样的好臣子。陛下处理了禁宫了鬼魅,怎么又把京卫带进去了?哪杀戮这一场有何意义?实不相瞒,老夫看到京卫无声无息出现在禁宫很吃惊,换汤不换药,西宁侯死得实在太冤了,宋家也是驸马都尉啊。” “陛下大概想先掌权再制衡,成国公提督皇城守卫,武勋这不算是大变动吗?” “武勋大变动是真的,陛下掌实权也是事实,要说制衡就太假了,林威现在面临最大的问题,是武勋集团和士绅豪商对他的怀疑,他需要马上到南京,向他的妾父魏国公解释为何杀徐希皋,否则不需要陛下制衡,更加狂暴的权争会马上开始。” 关大河哈哈一笑,“公爷想多了,您忘了件事,小六现在不怕江南断粮,魏国公却需要火器,他们的合作基础很牢靠。” 张维贤顿时陷入尴尬,再次再次自嘲笑笑,“年轻人了不得,我们两个老东西从今天这场杀戮得到了很大好处,你自由了,老夫执掌京营,现在回头一看,这些本来就属于我们。陛下的帝王之道炉火纯青啊,两个获利的失意人,无聊至极。” 第262章 宛平侯的真实地位 正月十八,皇城突然挑拣出一万名内侍到皇陵‘养老’,且把二十到三十五岁的三千宫人赐给了京卫,留下两千人继续驻守禁宫,其余人回到居贤坊,今后以千人一队轮值。 皇帝还任命了一个禁卫监督副将,原白杆兵副将秦悦明。这些事完全不合规矩,朝臣还是不能说什么,因为禁卫是皇帝的‘私兵’,人家怎么安排都不过分。 至于宛平侯掌握了京城、皇城、禁宫三层兵事守卫,他们依旧没法说,因为宛平侯是驸马都尉。 还好,宛平侯是‘正统’大将出身,很有规矩,不像魏忠贤那种阉人喜欢插手施政大权,勉强可以接受。 等到绞杀叛逆和起复大臣的消息一起传出来,京城中下层官员才知道出了什么事,骂定国公贪心不足、残忍好杀,骂郑贵妃和福王贼心不死,一边又大赞宛平侯勇武,大赞皇帝圣明。 上位者利益分配好,下层总是这么好糊弄。 百信更容易安抚,正阳门上吊出一排残缺的尸体,百姓又哭又笑,站到城墙下不停扔粪便,发泄着悲愤到极致、又卑微到尘埃的情绪。 崇文坊胡同内的一户小院,左光斗和史可法师徒俩,身边还有个小孩,三人一起在阁楼遥望正阳门的发泄场景。 左光斗无喜无悲,史可法不停皱眉,旁边白净的小孩则满脸不屑,好似嫌弃太脏。 看了一会,左光斗把窗户一关,扭头对两人道,“看出点什么吗?” 史可法立刻答道,“宛平侯看似让百姓们泄愤,也让百姓对他和陛下充满感激,但…还是有点过分了,秦桧还有后代传世呢,朝臣大概不屑这种粗暴的方式,有失君子风范。” 左光斗点点头,看向小孩,“关小云,你现在是民籍,侯爷让我收你为徒,你很聪明,但你知道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吗?” 小孩自从出了院子,活泛了很多,闻言撇撇嘴道,“这位师兄刚才说的不对,六叔与别人不一样,帮助陛下获得人事大权就是能臣,六叔并不喜欢大权独揽,母亲说他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民意,师兄可理解为六叔是百姓的官,采取什么方式不重要,但绝不是君子,六叔讨厌君子,也不会做君子,以后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不出意外,小弟有弄死你的权力。” 左光斗顿时哈哈一笑,挥挥手制止史可法反驳,“宪之今先温习功课好好备考,希望你明年春季的会试金榜题名,老夫以后就住在这里,周围都是宛平侯下属,安全的很,不用跟在老夫身边。” 史可法立刻躬身,“学生定不负老师教导!”但他随后有点疑惑,“老师,陛下为何只起复杨大人和赵大人?” “因为他们已不是东林,我们出狱后受到东林朋友嫌弃,杨兄也没有联系他们,事实上已决裂。至于赵南星,他从来不是东林,但他与东林要员关系莫逆,经此劫难,他知道自己错了,朝廷需要他们的威望来监察武勋。” “这…这么说,老…老师不是东林?” “呵呵,你若纠结是不是,那就错了,是否东林不影响老夫做事,陛下都不在乎杨涟和赵南星是不是东林,宪之有什么可纠结?” 史可法挠挠额头,再次问道,“权阉首辅顾秉谦致仕,刚上任的丁大人很单薄吧?朝臣岂非又会开始党争?丁大人能制衡阉党?” 左光斗皱皱眉,“宪之应该关注科举,别与那些未高中的学子频繁交往,你还不懂官场,为师可以告诉你,陛下在实现太祖制定的文武制衡大道,而不是朝臣互相制衡。” “文武制衡?岂不有违以文御武祖制?” “就说宪之你不懂朝事,以文御武积重难返,陛下要从税赋开始改革,当然文武制衡更高效,但这个文武制衡只是本朝为之,将来如何,还需要后世皇帝调整。” “学…学生看不出文武如何制衡,武臣难道还能行政?” “笨蛋!宛平侯就是制衡核心,只要侯爷保持对朝臣的压力,就实现了制衡,陛下改革的前提是侯爷掌京卫,完成屯田,节制塞外,压制外患,监视天下不臣之心。” “这…这权阉换宛平侯?” “哈哈哈~”左光斗大笑,“理解有问题,宪之还是不懂,宛平侯现在可以同时对五军都督府、内阁六部、内廷施压,皇帝需要哪一方让步的时候,宛平侯就会动手。 魏忠贤之前把文臣压制的太狠,导致很多人起了贰心,但外患当前,大多数人只能先忍着,少部分人在玩阴谋,弑君就是活生生例子,且武勋在暗中与士绅豪商铁板一块,破局太难。 这时候宛平侯出现了,除外患、掌京卫,他只要撬开武勋一角,就可以撬动全部,逼武勋一起参与改革。 侯爷就是大明的一把利剑,平时不需要露面,甚至不需要随侍皇帝,需要的时候会立刻展示他的锋利。 朝臣知晓头顶这把剑存在,见识过它的锋利,就会认真做事,既不敢去撩拨宛平侯,也不敢对圣意阴奉阳违,朝事才能顺利施行。 武勋不能孤立于朝事,外面那一堆尸体,就是向天下宣布逆臣的后果。朝事必须文武同时改革,所以武勋才会被重组,过程和手段不重要,结果才是目的。” 史可法总算懂了,消化一会点点头,“原来如此,那…那宛平侯做事就必须强势,可…可对林氏后代不利啊,宛平侯还真是大英雄。” 左光斗笑笑没有再说这茬,微微摆手,“好了,宪之回去吧,为师要带小云去与侯爷告别,他离开前肯定不回京了,侯爷做事这就是干脆。” 史可法离开后,关小云淡淡轻哼一声,“这位师兄脑子一根筋,与国子监那些监生一样的毛病,欠收拾。” 穿儒衫准备离开的左光斗一愣,“小云想如何收拾?不出意外,侯爷是想让你代替林家子弟掌暗卫,老夫还真得听听。” “不用我收拾,他以后定会处处碰壁。这位师兄说任何事都大开大合,貌似与六叔相同,其实完全相反,六叔做事从不靠别人,他是光说不练,一介举人,天天听中枢朝政,说起来什么都知道,做起来什么都不清楚,想起来又丢三落四,除了之乎者也,完全不懂实务,酸儒的通病他比较严重。” 一句话把左光斗说的哑口无言,不由得问道,“你真十岁?” “是啊,师父为何这么问?十岁半,我那位姨娘怀孕的时候,我爹和我娘好上了。” 左光斗哭笑不得摆摆手,“为师不是问你出身,关承武说你不懂任何事,侯爷却一眼认定你才是暗卫最合适的人,老夫刚刚才明白原因,侯爷在文牍司观察朝事六年,一朝出山天下惊。小云在章台十年,安静观察人世,见过各种人物、听过各种事迹,道理与侯爷一样,你只需要多思考、融会贯通就可以。” 第263章 高处不胜寒,民心最保暖 林威昨日祭拜过父母和大哥,又祭拜苏秀秀,就在丁忧小院休息。 左光斗来到此处后,远远的望过去,林威师兄弟杀敌的那六把刀还插在坟前,用仇人的血祭奠亡灵,宛平侯既是在寄托思念,也是向某些人宣威,简单有效的方式。 丁忧的小院附近有很多人,都是拜谢的百姓,宛平侯刚刚去了一趟定国公的外庄,四家共有五十万亩田,其中十万亩让京城锦衣军户种,顺势搬到各处外庄,四十万亩由京卫军户平分屯田,只收三成税,七成算军户自己的俸禄补贴。 京卫瞬间发达了,宛平侯如同再生父母,如同他们的救世主,来来去去的卫指挥使等中下层将官轮流跪拜大将军。 左光斗不想去打扰林威,何况京卫掌印与下属也没多大交情可谈,一方感谢,一方是命令,应该很程序。 一老一少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关小云突然说道,“老师,要不我们先去军营转转?六叔在那里训练了两千新兵。” 左光斗猛得睁眼,“胡说八道,以后别与老夫谈暗卫的事。” “不是暗卫的事呀,亲军军户、五城兵马司军户、京卫军户、京郊百姓都有,且都是家里的闲置劳力,六叔给他府邸训练的下人,不是士兵,是护院家丁。” 左光斗眼珠转了两圈,疑惑问道,“老夫为何不知?什么时候的事?” “呵呵,秦婶婶去年秋季就在做这事,六叔巡视塞外军备的时候,都是阜财坊邻居之间互相认识的亲眷。” 左光斗顿时笑了,原来如此,难怪无声无息,林威果然从不靠任何人,这两千人还不到现世的时候。 两人说话间突然听到很多马蹄声,掀开马车帘子一看,二百多亲卫出现,左光斗仰头看看天色,这才午后,你又去哪里? “左先生,侯爷有请!” 亲卫过来传话,左光斗连忙和关小云进入院子,下属间的交谈果然很快,林威已经把人全打发走了。 宛平侯好似疲惫中带点无聊,一人坐在院中的椅上晒太阳,双手抱胸又对世间充满戒备。 “侯爷功成身退,符合所有人期望,您没做错,始终在为大目标做事。” 林威睁眼瞄了两人一下,淡淡一笑,对关小云道,“你爹才是暗卫头领,代我向你母亲说一声,别过问暗卫之事,这不是与她商量,女人就做女人该做的事。定国公的外庄很大,林某没必要拆他的祖坟,让你母亲过去给我代管一下,五师兄的妻儿也回去。” “是,小侄记下了!” “嗯,平时多说说话,你已经过了安静学习时间,多说说话对你有好处,最好去做个秀才监生。” “小…小侄没兴趣。” “挑战才能让你快速明白事理,我不是在和你商量。” 关小云顿时无语,林威向他摆摆手,示意回避,与左光斗有话说。 老头等小孩离开,再次拱手,“侯爷发愁文臣?” 林威摇摇头,“后天开衙,老子不想到金銮殿扯淡,已经告诉陛下,今天会追上皇后护送,仪仗才走了一百五十里,之前觉得太磨蹭了,现在觉得挺好,林某以宗人身份通知晋陕鲁豫所有藩王到洛阳会审福王,磨蹭几天时间正好。” “这…藩王离开藩地是大事,非圣旨不可,侯爷干嘛给别人留这种把柄?” 林威深吸一口气,“左先生,林某之前其实一直在与武勋玩刀子,武勋虽然依旧不老实,但我已掌握所有人虚实,再玩下去太无聊,他们只会躲起来找机会。杨涟和赵南星一回朝,还会有很多文臣起复,包括你联系的老朋友,这些人一入京,魏忠贤经营的阉党退一步就会一直退,朝廷就算没有党争,也是人人削尖脑袋钻营的时候,林某可无法掌控每一个人。” 左光斗呵呵一笑,“侯爷放心,左某会帮侯爷盯着他们。” 林威再次摇摇头,“武勋在躲我,我也得躲一躲文臣的风头,不仅仅是这次做钦差,就算完成钦命回京,我也要出去与东虏玩玩,叛贼就是叛贼,怎么能彼此和平存在。” 左光斗一时没明白他转这么大一个弯意义,“这是为何?东虏没有能力,侯爷也需要塞外保持安静。” “呵呵呵~”林威突然阴恻恻笑了两声,伸出两根手指,“两件事,一件是我看了一下暗卫对各地藩王的监视,老子才知道,藩王和大地主tm有很多肥沃土地种麻种棉,难怪大明产粮越来越少。第二件事,陕西连年大灾,饿殍遍地,地方官无能为力,若像以往一样继续扣剥百姓,今年必然暴发匪患。老子不想去剿匪,也没有粮食救他们,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给天下一个表率,所以我今年还得撩拨一下东虏。” 左光斗消化了一下他的话,疑惑问道,“侯爷要逼着藩王种粮?陕西就算有匪患,侯爷怎么认为朝廷需要您去剿匪?”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次我从一公两侯府上偷了三百万两银子,林某与陛下五五开,呵呵,总得花出去才有意义,放手里看着碍眼。至于剿匪,不是我要去,是皇帝会让我去,这天下只有我能带少数人快速剿灭大匪。” “也是,但…但为何…” “为何我不想去?因为他们灭不完呐,林某把一群饿肚子的百姓杀得人头滚滚算什么本事,对付反贼最好的办法,自古至今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活,让他们生存,给他们公平,文臣拉的屎自己去处理,动武绝对是火上浇油,如同星星之火燎原。” 语气充满无奈,也充满厚黑,左光斗懂了,微微点头,“侯爷原来还是发愁中枢文臣。” 林威点点头起身,叹气一声,“林某不能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耐心与他们博弈,但与他们拔刀相见又不到时候。高处不胜寒,民心最保暖,林某只能先暖自己,给他们一个示范,给皇帝一个示范,若他们不开窍,那就…做该做的事。” “高处不胜寒,民心最保暖…”左光斗喃喃复述两遍后眼神大亮,“侯爷此言真乃官场千古绝对!” 林威一撇嘴,你关注点够可以,再次深吸一口气,“我这次外出会做很多事,不出意外会与很多人谈交易,京城的原则只有一个,不能暴露我与丁绍轼的关系,若有阴谋家蠢蠢欲动,告诉暗卫立刻处决,陛下的想法不重要,林某再无耐心与他们慢慢布局,塞外只给他们示范一次,他们也只有一次学习的机会。” 第264章 精神放空,刺杀时刻(上) 正月十八,皇后的仪仗进入运河第三天。 中午有大概一千人从京城而来加入护卫,半下午又来了大约五百亲军。 魏忠贤重新派来百余名净军,皇后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 林威竟然在三天内做了如此大事,惊讶于他的能力,也惊讶于他为何这么快要追上自己,是…想我吗? 女人也就这点脑袋了,黄昏的时候,又来了一队人,张嫣见到了魏国公的女儿,徐允晴会先行到南京,既解释定国公之事,也是打前站,林威没时间到处溜达见每一位朋友,最好在南京见见代表性的人物。 九艘官船都停留在巡检司的水关岔道内,皇后龙船在最里面,外面是艘宫人奴婢船,再接着是净军和内侍船,然后才是属官船只,岸上则全是轮值的护卫。 看起来防守严密,但这是野外,顾头不顾尾,林威天色黑暗后追上船队,人少也没引起什么动静,龙船搭岸边一根窄木,宛平侯轻轻松松就进入皇后寝室。 “允晴呢?” “她在宫人船上,这里不准有其他女人。” “还不准有其他男人呢。” “冤家除外。” “呵呵,美人真会说话。” “想人家没?” “啊?哦,当然想。” “骗鬼,人家脑子里可是日夜都是郎君,度日如年。” 张嫣边说话边吊脖子亲吻,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两个宫人本就被林威突然出现吓坏了,听到两人的话,只敢爬到地板瑟瑟发抖。 林威被她撩拨得身似火烧,猛得扯掉宫装,扛起来快步进入卧室,张嫣顿时得意咯咯直笑… 这种放肆局总是让人欲罢不能,月光升起,张嫣好似与他有说不完的话,更是黏到身上不愿他离开。 干嘛离开,老子累了,抱着皇后很快进入梦乡,张嫣却惊讶于他听劝留下,独自得意了一会,才钻到怀中入睡。 可能两人真累了,也可能两人难得没有戒备,放松身心沉睡,仪仗鸣锣开道,才把两人叫醒。 船一开就下不去了,迷迷糊糊睁眼,相视一笑,干脆白日做梦。 “郎君,若就这样一路,您应该恢复三十里一天的行程。” “一个月啊,那我就死在床上了。” “难得有机会,也不知心疼人家。” 林威‘酒醒’了,对她这色色的行为有点不习惯,还是之前那种高贵端庄的艳丽让人垂涎。 “为什么不说话,你可是说过,人家皮肤最好,相貌最好,身材最好,让你最开心的…” 林威对近在咫尺的绝世容颜眨眨眼,好似在想她为什么发癫,稍微迟疑片刻,猛得转身拉开帘幔… 果然,徐大小姐嫉妒中含一丝恼怒,坐在床头对面的椅中暗暗咬牙,看到他露面,冷哼一声,“侯爷好福气,一个时辰前就问您是否启程,岸上的亲卫只好告诉他们,侯爷去访友,依旧由蒋秉忠决定。” 林威讪讪一笑,猛得抱起张嫣,在她惊呼中赤身抱到桌上。 “娘子你看,人家的确有得意的本钱,不要老想着生男孩,你也应该歇歇肚子。” 张嫣呸一声,快步到床边穿衣。 林威也快速穿好,徐允晴盯着两人看了一会,等他们穿好衣服来到桌边,大小姐满脸冷意,对张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你死定了!” “大胆,竟然与本宫如此说话。”张嫣呵斥一声,突然抱住林威,“死了也愿意,我只想做个人,做个女人。” 牛逼,徐允晴瞬间被打败,瞪了林威一眼,责怪他要这‘累赘’何用。 “夫君准备这样一路到曲阜?恐怕到时天下人都知道,宛平侯与皇后一路逍遥快活。” 林威先告诉张嫣说他饿了,皇后点点头到外间而去。这才起身到大小姐身边抱着脸亲吻,示意她别用这种口气说话。 徐允晴怔怔的看着他,突然扭头呸一声,“串味,还是骚味!” 卧槽!林威瞬间愣在原地! 徐允晴又抓起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魏忠贤派汪文言在江南为夫君选美,您会有很多艳丽的女人,不需要稀罕她,等到有危险的时候,您得答应我,立刻杀了她。” 林威歪头想想,淡淡说道,“我想我不是喜欢漂亮的女人,天下漂亮的女人多了,皇后只有一个。” 对徐允晴来说,这是她听林威说过‘最狠’的话,不是对她狠,而是林威自己对自己发狠。 大小姐嘴唇哆嗦两下,扑到怀中抱抱他,滚下两行泪后又破涕为笑,“我还是先回南京吧,夫君与父亲谈谈,不用太在乎那些聒噪的文臣,实在不行杀了他们,反正天下最不缺的就是当官的人。” 林威点点头,擦掉她的眼泪,笑着亲亲额头,“我说过,允晴是唯一能做大妇的女人,女儿不能一直让奶妈带,长大与我们不亲岂非后悔死。” “哦!”徐允晴委屈嘟嘟嘴,“怀孕时父亲天天问候,生下女儿父亲很失望,年后还没有接到过信。” 林威这才明白她的压力,苦笑摇摇头,“岳父大人真是多事,那你先陪我缓走两天吧,我派人回京,让五百人护送允晴回家。” 徐允晴顿时高兴起来,抱着他深情回礼,“人家就知道夫君在意我。” 林威哭笑不得,“我脑子里事太多,忘了你们这种出身的人讲究排场,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魏国公把女儿给宛平侯当妾室,娘子回家没有排场,的确是我的错。” 徐允晴又委屈起来,“也不是…江南若不知道我的地位,无法给夫君带口信,他们总是看仪仗判断女人带话的可信度。” 林威拍拍额头,可不是,这是时代特性,难怪徐允晴对回家充满抗拒,偷悄悄回去,别说外人,魏国公也怀疑女儿是哪根葱。 “他娘的,神武四卫天天在运河吃干饭,让他们派十条船护送允晴,还有淮安府的漕运总督,老子让她派两艘三层官船,两千人护送娘子探亲,打侯爵夫人仪仗。” 第265章 精神放空,刺杀时刻(中) 徐允晴大概在船上需要待三四天时间,京城大佬都在忙着人事变动,没人顾得上他们,林威也就是顺势在寝宫躺着了。 张嫣以为的打扑克、赏歌舞等靡靡之事并不存在,林威定力远超她和徐允晴的想象。 大小姐还好,皇后第一次知道,有人能白天黑夜连着三天在睡觉,这技能绝了,大明朝绝无第二人。 任她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林威是如何练出来的这种躺平神技,脑袋里但凡有一点人、一点事,也不至于能躺着睡睡睡、不停睡… 憋不住问了一句,林威的回答只有两字,大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你是怎么读书的? 不管张嫣怎么想,林威只不过在‘度假’,‘期末考试’结束,下学期开始前,谁没有睡几天的本事。 天启也是这样的状态,也许是皇城的老人突然少了,也许是他个人主观情绪,总之,皇帝觉得精神焕发,春风吹来,空气都充满勃勃生机。 开衙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明勇商号的组建,朝廷大员既规矩又忙碌,天启无所事事,对孩子的热情远超林威,抱着广撒网的心思,每天都有四五个秀女在身边受宠。 去年冬季冻死人,正月打春后又突然变热,还没出正月,西苑太液池的湖水就消冻了,好似今年会有大旱。 客巴巴在林威控制禁宫时躲在后宫,这两天又活泛起来,听闻可以游船,又骚包起来,蛊惑皇帝到太液池游船。 天启自然答应了,皇帝太可怜,京官想透气的时候可以去京郊溜达,皇帝想透气?顶多就是到西苑‘放风’。 天启七年正月二十二,晴天,无风。 太液池,琼华岛,龙船。 皇帝,魏忠贤,客巴巴。 应该说,皇帝心情非常好,奈何心中墨水有限,站在船头感慨半天喷不出一个字。 算了,还是做会木工吧。 这样又变成了以往乾清殿的活动,皇帝敲敲打打,魏忠贤一旁陪着,客巴巴在身边又是擦汗、又是喂食,看得船上几个秀女羡慕嫉妒恨。 恨?客巴巴歪头瞅瞅几位秀女,娇笑一声,“陛下,为何只在岸边?可以到湖中转转呀。” 正在寻思雕刻思路的皇帝一愣,向窗外瞟了一眼,“湖中没有暗冰吗?皇姑说过,游船最好不要到湖中。” “啊?为何?湖中感觉更放松吧,陛下累了,可以在游船上歇歇。” 天启看客巴巴媚眼如丝,眼角像钩子,钩得他心痒痒,抬头看一眼魏忠贤,“魏大伴,那就到湖中转转。” 魏忠贤有点发愁,不悦瞥了客巴巴一眼,你有病吧,浪起来止不住? 到窗边左右看看,回身弯腰,“陛下,我们在顺着琼华岛水道转圈,若到湖中就需要掉头,龙船向后退不吉利。” 这是魏忠贤所能表达的最大拒绝之意了,皇帝却哈哈一笑,“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将来向前两步,无妨,退回去掉头到湖中转转。” 皇帝用上宛平侯的兵法,魏忠贤只好下楼,让底层划船的内侍退出水道掉头。吩咐完回到上层,传来几声太监讨厌的声音,魏忠贤无声无息又退了回来。 龙船在慢慢后退,九千岁站在船头心情有点复杂,禁宫的秘密很多,宛平侯一定不知道,皇帝宠幸秀女的时候,需要客巴巴在身边帮忙,否则皇帝没感觉,这就是客巴巴受宠的最大原因。 皇后坚决不允许客巴巴在身边,所以皇后大婚小产后再未有过子嗣,内廷只好说皇后生宫不净,无法生育… 不好,宛平侯若忍不住,岂非……? 魏忠贤想到这,感觉天旋地转,陛下啊,太狠了,林威若都这样,咱家怎么办? 九千岁越想越害怕,感觉自己站都站不住,伸手扶住栏杆,却传来女人和内侍齐齐高呼的声音。 “陛下,陛下…” “船要翻了,翻船了…” 后退掉头的龙船突然倾覆,太快了,就像被天神突然扇了一巴掌,哗啦一声栽倒冰冷的湖中,岸边的净军和禁卫大惊失色,无数人扑通扑通跳入河中。 呃~ 还得感谢魏忠贤,倾覆地点刚好处于琼华岛河道边,水深也就一丈,龙船没有沉没,半截在湖中,半截在外。 天启、客巴巴、几名秀女显然都不会水,全部光屁股趴在船舷瑟瑟发抖,端得天下第一奇景。 九千岁就算会一点点,冰冷的湖水也不是他老腿老胳膊施展的地方,被内侍七手八脚拉到船舷。 岸边距离沉船也就五丈,一窝蜂跑到水中的禁军看皇帝无碍,齐齐掉头上岸,低头背对沉船。 净军则哗啦啦爬到船上不少,魏忠贤指着鼻子大骂,“蠢货,把岸边的小船划过来,陛下不会游泳。” 西苑乱作一团,会动手的不能动,不会动手的胡乱动,一刻钟后,脸色苍白的皇帝和几名秀女终于被七手八脚带上小船,每人裹着一床被子牙齿咯咯响,话都说不利索。 “魏…魏大伴…啊切…不…不要告诉…皇姑…啊切…行船内侍赐死…朕先…回宫…啊切…” 皇帝说完披着被子快速回宫,留下魏忠贤收尾。 九千岁还真没有湿,他在底层、又在船头,倾覆瞬间抓住栏杆,倾覆后距离水面反而远了。 过了两刻钟,禁卫提督镇远侯也来了,魏忠贤收尾就是在问责,他才知道这些内侍是内宫监从太庙刚调来划船,之前的老人被打发走了,懒得询问,让净军把三十多人直接砍了,交代镇远侯把龙船扶正,掉头而去。 魏公公心事重重,没注意镇远侯脸上的怪异神色,迈步太快,被镇远侯拉了个趔趄,顿时有点恼火,气冲冲问道,“干什么?咱家得回宫。” 镇远侯瞠目结舌,他也很生气,“魏公公,宛平侯是不是说过,陛下落水是弑君?” 嘎~ 魏忠贤脸色大惊,刚刚清理完皇城,他和皇帝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好像落水习惯了。 歪头想了一会,九千岁还是摇头,“人是内宫监从皇城前面调来的新人,陛下行船也是一时兴起,咱家都没想到,如何弑君?” 第266章 精神放空,刺杀时刻(下) 所有的弑君行为都是林威根据结果倒推,逆向思考得来,镇远侯与魏忠贤找线索、找证据,当然屁都没有。 询问半天没发现异常,魏忠贤回宫了,镇远侯则指挥禁军搬开压舱石,从岸上拉绳先把龙船恢复再说。 一日无事。 两日无事。 正月二十四,云梦非常生气的出现在乾清殿寝宫。 皇帝病了,风寒,内廷也有医监,没必要叫太医,就是着凉了,不停流鼻涕打喷嚏,身体发冷。 昨天本好得差不多了,但发汗散寒之后,又上火流鼻血,晚上则咳嗽拉肚子,一晚上去了十几次,拉得皇帝双腿发软。 这个…有没有熟悉的味道? 云梦手里拿着医监的用药记录,十几个内侍跪在寝宫瑟瑟发抖,天启虽然不再拉肚子,但两眼通红发光,明明身体疲惫的不行,精神却有点亢奋。 医监用药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皇帝行为。 云梦把用药记录扔给床上的皇帝,神色非常生气,“陛下,落水着凉用药,是不是嗜睡?” 天启沙哑嗓子点点头,“睡一觉,昨天早上好了。” 云梦更加生气,“是不是陛下觉得精神亢奋,男子气概大增,白日宣淫?” 天启摸摸鼻子,“这…朕没有子嗣,当然得努力。” 云梦继续说道,“下午又开始咳嗽、耳鸣、流鼻血,所以黄昏又用药清热泻火?然后晚上一直在拉肚子?” 天启终于听出她语气不善,想了想疑惑问道,“是啊,皇姑认为有何不妥?” 云梦蹭的起身,把用药记录拍在他怀中,“先喝人参酒,又吃鹿茸、桂枝、麻黄、紫苏,再吃菊花、柴胡、淡竹叶、石膏,精壮之人短时间内这样用药没问题,陛下不一样,是药三分毒,你好好看看药效,发汗、散寒、通脉、平喘、清热、泻火…陛下没有觉得很熟悉?” 天启猛得抓住药单,扫了一遍又一遍,刹那感觉浑身发冷,前后分开还不觉得有问题,这放一起,不…不是父皇驾崩的用药过程? 刺啦~ 皇帝把药单撕碎,嘶哑大吼,“来人,拖出去,桀刑,给朕千刀万剐…” 医监听到云梦的话,连求饶都不敢,被净军瞬间拖走。 皇帝气喘吁吁一会才牙齿咯咯响,“皇姑,朕不想死!” 云梦一愣,顿时气消了,无奈拍拍他安慰道,“我也是听林威说过,他们其实没什么错,但内廷得长教训。放心吧,陛下没有脱阳,肾气没有崩溃,别吃药了,喝点稀粥,一两天就好。” 天启短时间内额头密密麻麻汗珠,闻言扑通倒在床上,大口大口喘气。 “魏忠贤呢?陛下生病,这该死的奴婢忙什么?” 云梦说的很不客气,天启抹抹额头冷汗,沙哑说道,“后宫也有几人病了,魏大伴很忙,现在大概在西苑,朕不想让人知晓落水,太丢人了。” “丢人?为何丢人?” “龙船倾覆,不是吉兆。” “哼,陛下还知道脸面,没有子嗣也不能着急,迟早会有,怎么能病体行房,无异于自戕。” 天启面色尴尬无语,云梦摇摇头,迈步出寝宫。 她在这里行动自如,扭头进入御花园,又从后门来到西苑。 远远的看到龙船已在水道中扶正,绳子两侧拉着以免倾覆,压舱石全部在岸边,船舷高出水面不少。 皇帝的坐船与一般压舱石不同,长条方形大理石,上面都是石雕瑞兽,摆得整整齐齐在岸边,魏忠贤和镇远侯好似发现了什么难题,抱胸托腮盯着石头沉默。 云梦看他俩的样子,内心气消了一点,刚才不想与吓坏的皇帝多说,还好你们不是太笨,也想到船有问题,站到两人身后看了一会,她脸色越来越冷,“把另外两艘船上的压舱石搬下来看看。” 两人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魏忠贤连忙躬身,“殿下,一共四套压舱石,三套在三艘御船内,石料厂一套备用,每套八十一块,除了上层前面三块不同,剩余七十八块全部一样,分两层六列放在船底,我们已经查过了,只有这里的二十六块与众不同,也就是两列。若这两列在两侧,大概毫无影响,若全部放到一侧则配重完全失衡,拐弯就会倾覆,毕竟砾岩打磨的再好,也比其他压舱石轻一半。” “愚蠢!”云梦顿时咬牙,“搬石头的都是死人吗?” 镇远侯脸色尴尬拱拱手,“龙船底部的甲板从未固定,直接铺在压舱石上面,倾覆后压舱石混在一起,水底打捞也无法辨别,放到岸边才发觉不同。” 云梦拍拍额头压制怒气,“我们暂且认为有人动了手脚,这些压舱石是什么时候制作而成?” 魏忠贤再次答道,“说起来殿下您可能不信,压舱石全部是嘉靖四十年前后所制,距今六十年,这期间石料厂从未制作过压舱石,隆庆、万历先帝多次在太液池行船也没有倾覆过,且陛下去年倾覆并不是这艘船,奴婢虽然没注意,但打捞的内侍也未觉得重量有什么区别。” 也就是说,六十年前石料厂工匠滥竽充数? 线索断了,云梦扶额生了一会闷气,再次询问,“这些压舱石平时有人搬来搬去?” “琼华岛的管事奴婢已经问过了,一块百斤以上太笨重,至少需要两人抬,从未有过更换压舱石记录,他们甚至没有这印象。” 云梦歪头想了一会,果断下令,“先放着吧,暂时别让消息传出去,把去年到现在接触龙船的所有内侍集中起来,发配到皇陵的也叫回来,让他们挨个回忆,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异常情况,把这里的情况详细记下来,派可靠之人追上宛平侯,他看事与我们不同,也许会发现线索。” 也只好如此了,两人点点头,云梦又把皇帝用药后果告诉魏忠贤,吓得魏公公连连告罪,准备返回禁宫。 扭头看到两个内侍远远的飞奔而来,神色非常慌张,把三人顿时也搞得紧张起来。 “殿下,九千岁,河间府急奏,昨日清晨寅时,停留泊头的皇后娘娘仪仗和宛平侯军营被贼人同时袭击,至…至少二百支佛郎机火炮轰击龙船,护军死伤惨重,宛平侯轻伤,娘娘受炮击重伤…” 第267章 一言难尽的大明朝贵人们呐(上) 三人大惊失色,马上向乾清殿跑去。 五军都督府和内阁六部很多人已挤到大殿,河间府的奏报之所以先到,是知府被吓坏了,不知情况‘闻风’汇报,为的是推卸责任。 动用火炮刺杀的恶劣程度非常严重,但后果也远比他们想象的轻微,林威的奏报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佛郎机火炮,大明朝说起来不用‘门’,而用‘支’,威力可想而知,京营至少仿制装备上万佛郎机,从不说有万门火炮。 最大的佛郎机,两个人就可以抬着跑,还有小佛郎机、马上佛郎机,就是个单兵霰弹枪,但这玩意若子铳够多,可以快速击发。 船队和军营在河间府泊头镇水关,津南第一大商贾汇集地,下午停船后,有很多当地官员和商人在岸边遥遥跪拜。 人群密集处,且航道中船来船往,谁能想到有刺杀,一天最疲惫的时候,被轰击…很正常,林威与皇后在梦中呢,战斗就开始了。 天色未亮,敌我不明,岸上的刺客先用百多门火炮轰击军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护军立刻抽一半人反击,这时候有三艘漕船飞速拐入水关河道,冲翻警戒的小船,用十门大佛郎机、二十门小佛郎机对大船轰击。 事发突然,船队没反应过来,被结结实实轰击三次,护军才乘小船击杀。 宛平侯因之前‘第一时间’带亲卫上龙船保护皇后,两人被火炮同时轰击,飞溅的木屑插入林威胸口半寸,皇后则被飞来的木棍击中后腰,脊柱和盆骨受伤严重,伤筋动骨至少三四月内无法移动,但均无生命危险。 刺客共有五百人,护军还在寻迹追杀。 消息就是这样,没有暗中的口信,船队目前既不在泊头镇,也没有返回河间府,宛平侯担心附近还有叛贼,护送船队快速向南,干脆进入山东,让皇后放心养伤。 同时调集京卫两千骑军快速南下,接掌河间府五千漕兵保护皇后。 天启大怒,令锦衣卫再出一千缇骑,神枢营出一千骑兵,由定西侯和田尔耕率领,马上到泊头协助林威查获凶手,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皇后遇刺虽然震惊,但朝臣们不约而同想到是正月十七叛逆余贼,让锦衣卫和宛平侯继续追凶就对了,不影响朝事。 文武大臣散去之后,魏忠贤与云梦才说西苑龙船的异常,天启这才知道自己也遇刺了,也就是说,逆臣在同时绝杀皇帝皇后? 弑君可以理解,吃饱了撑的杀皇后?还用火炮去刺杀,你们就是把张嫣轰成渣渣,又有何用? 不对! 西苑的龙船是叛贼的‘遗留工具’,朕落水完全是意外,正常应该在端午后才落水,弑君与弑后没关系,那杀张嫣是为什么? 天启想着想着,不由得向东望了一眼,过一会好似觉得不对,又转向南边,这次发呆了很久。 魏忠贤不知皇帝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自己才明白关键,逆贼明显是在刺杀宛平侯,皇后才是‘捎带’,咱家必须去南边一趟。 想到这沉重躬身,“陛下,禁宫之事不能外泄,更不能发生任何意外,公主殿下、镇远侯、还有京卫副将秦悦明都应该镇守禁宫,成国公应镇守皇城守卫衙门。祭天不能半路返回,出了这么大的事,奴婢得去看看皇后娘娘,伤筋动骨会在山东停留很久,奴婢得安排人照顾,同时向宛平侯问计。” “问计?问什么计?皇后可到藩王府或衍圣公府暂住半年,既养伤也斋戒,不用紧张。” 魏忠贤对皇帝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深深一弯腰,“陛下,宛平侯把所有刺客全杀了。” 天启两眼一瞪,双目闪过一丝狠厉,旁边的云梦却抢先说道,“你是说林威已知晓刺客是谁?” “回殿下,奴婢不知道,所以说得去看看,有些话不能传六耳,娘娘久留山东,会把宛平侯也拖在外面,刺客可能无法探知宛平侯具体位置才刺杀娘娘,也许他们目的达到了。” 云梦点点头,对天启说道,“魏忠贤说的有理,这不像是徐希皋或福王的刺杀方式,对方在破坏当前朝事改革,他们奔着林威而去。” 天启这时候好像病好了不少,嘴角一撇,对魏忠贤道,“那魏大伴就快去快回,告诉林威,无需请奏,先斩后奏就…” 皇帝突然停嘴了,御座正对乾清门,关承武现在有禁卫统领腰牌,可直达这里,他明显有事。 关老大登上台阶后,已看到皇帝对他点头示意可以进去,连忙躬身入殿,“陛下,宛平侯暗卫口信,刺杀娘娘的是东虏汉军,他们是奴酋隐藏在山东海防的密探,已潜伏当地许久,宛平侯辽西大胜、京城密谍网被端掉后,辽东水师和东江水师把海面阻断,他们与东虏失去联系,得知娘娘凤驾南去,才汇合起来决死刺杀。” 魏忠贤和云梦公主同时惊讶点头,有理,除了东虏,谁会刺杀皇后。天启则大张嘴起身,满脸不可置信,“还有其他消息吗?” “陛下,宛平侯说无需派任何人南下,京卫两千人再加先前兵马已有四千,随行太医为皇后娘娘诊断,腰骨重击有裂口,不能行走大动,预计会躺两三个月,这期间宛平侯得留两千人在皇后娘娘身边,且需要找藩王或衍圣公筹粮,追凶没必要,粮草才头疼。” “粮草的确是大事,真是东虏密谍?大明境内还有这种规模的密谍?” “回陛下,宛平侯抓了一百多俘虏,问清楚才砍死。他们是东虏水军,所以才有二百佛郎机,平日冒充海防官兵躲在海边或漕船上四处游荡,银子花完没有钱粮正发愁如何回家,听说皇后娘娘南下,领头之人头脑一热,认为刺杀会让奴酋善待他们家眷,才冒险一试。” 天启深吸一口气,慢慢坐会御座,想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朕知道了,魏大伴让内阁通报一下,以免朝臣恐慌,撤回定西侯和田尔耕南下之命。魏大伴代朕去看看皇后,顺带与他去问罪福王,押他们回京,林威以宗人身份让藩王到洛阳,不是不可以,但容易惹人弹劾,魏大伴下一封中旨吧。” 第268章 一言难尽的大明朝贵人们呐(中) 朝臣们刚刚离开不到半个时辰,皇帝随后通报是东虏密谍刺杀,一场‘轰动’又‘惊险’的刺杀案就这么结束了。 京城大员齐齐松了口气,还好,没有牵连任何人,咱们也别找河间府或山东官员弹劾了,以免刺激宛平侯在中原掀大案,反正祭天拜圣会在山东停几个月,正好让皇后养伤。 关承武歪歪嘴出了禁宫,林威别的没要,只是让派人护送左光斗、关小云和云霄南下,前两人是‘半公开’,云霄却要求单独出发,秘密前往。 做什么没有说,关老大猜测林威大概要金蝉脱壳去杀人了,换句话说,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但他想自己动手,别扯什么权争,也别扯仁义道德,就是对砍。 魏忠贤与两人同行,下午出发到通州,连夜行船南下追仪仗,这一追,就追到了兖州府。 林威太快了,进入山东只在德州停留一天,漕兵开道,全速南下,正月二十七就到了济宁州。 这年头兖州、曲阜都有水道可行船,第二日驶离运河,到达兖州休息的时候,魏忠贤和左光斗才追上来。 皇后的仪仗此时在备用的另一艘船上,原先的龙船一路带着,但船舷千疮百孔、触目惊心,无数铁砂镶嵌木板内,上层还有四个脸盆大的窟窿,些许烧焦痕迹,叙述当时有多危险。 因为遇刺,林威向山东三司衙门发信,暂时无需到曲阜观礼,这样就成了孔家单独迎接皇后。 衍圣公觉得丢面子?不,他很高兴,前天就北上运河五十里迎接。 因为孔家是宛平侯的‘盟友’,是谁介绍的不重要,孔家已经与宛平侯做了两年粮食生意,眼馋海贸久矣,苦于没有武力,私勇组建他当然会经营海船,山东对面是东江水师,完全控制了东海,没有宛平侯点头,山东海贸连门都出不去,衍圣公孔胤植自然而然就是与宛平侯一体的朋友。 这个‘一体’比京城勋贵更牢靠,左光斗、杨涟去年都来曲阜做过信使,两人虽然没见过面,但是‘熟’的很。 孔胤植嘛,‘记忆’中《初进表文》的作者,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程,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肉麻程度令辫子都掉鸡皮疙瘩,率先剃发,又上奏《剃头奏折》。 林威就是对他有这样的印象,才让左光斗来合作,孔胤植也‘不负众望’、与宛平侯一拍即合,上奏成立私勇,打破僵局,让国策顺利执行。 这样一个人,不应该是眼神闪烁、气质刻薄阴险、对下不屑傲慢、对上虚伪谄媚、给人阴险狡猾的感觉吗? 不,恰恰相反。 圣人第六十四世孙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脸上总是挂着和煦的笑容,目光清澈温暖,充满和善,行稳重、坐端庄,非常雅量气派。 和善中透露着坚毅,高贵中透露着怜悯,给人感觉他就是一股浩然正气,就像一束光。 靠,林大爷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太难受了,无法形容的难受,调整了两天都没有入戏。 尤其是想到孔家有一百万亩肥沃的良田,店铺遍满南北运河,还有公爵俸禄,还有每年增加的至圣庙祭田,可以经营盐铁生意,还没有任何税赋…羡慕的宛平侯眼神发紫。 孔家集合了天下‘善意’,皇帝就算穷得叮当响,每年赏赐也少不了,大儒、士绅平时来祭拜还给送银子,历朝历代田产随时间不断增多,改朝换代对孔家根本没影响,加上他们不断兼并,孔家比藩王富裕多了,固定资产就有三千多万两… 啊!想起来就心塞。 魏忠贤和左光斗见到林威的时候,他们都在船舱,左光斗一眼就看出林威‘不在状态’,但他以为是刺杀受伤的原因。 其实嘛,林威真是有苦难言,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受刑。 因为这里集合了大明朝各种特色的贵人。 孔胤植算一个。 第二个是毕懋康,运河上碰到,他追了上来,老头曾经在山东为官多年,还在济南府开过一个学院,与鲁地出身的官员渊源深厚。 但是,老头是被林威举荐到蓟辽做总督的人,他算是林威的人吗? 当然不算,林威也没想控制他,就是看上他‘技术官’身份,做你事就行,但林威忘了,老头与王徵、宋应星不同,人家士绅大族出身,毕家可是徽商的翘楚,老头当然有那么一点文人傲气,官场相对正直的臣子,不愿钉死宛平侯的标签,来给他阐述解释立场。 第三个,是山东巡抚李精白,三司不需要来,巡抚躲不了,李精白是阉党之人,但他属于‘遥拜’类型,我听你话、你给我官,没有进一步行为,说白了,就是官场钻营之辈。 第四个,是内阁辅臣黄立极,原先与李精白一样,但经过通州审讯后,林威让他吃屎,他都得问清是鸡屎还是牛屎,完全是一条狗。 第五个,是致仕帝师孙承宗,急流勇退的柱国大臣,皇后遇刺,孙承宗在保定府高阳老家听说,于情于理都得慰问一下,而且他是左光斗联系的合作者之一,算是半个熟人。 第六个,是大儒孙奇逢,这是真的大儒,对官场蝇营狗苟没兴趣,一心研究学问的理学大师,与孙承宗等东林有不错的私人交情,跟随来看看,顺带来拜圣。 第七个,左光斗一来,把士大夫各种属性凑齐了。 士绅豪商、正统派官员、伪君子、权力瘾君子、谋臣、大儒、权争资深玩家。 没人会把左光斗真当下人看,几人在船舱会客厅有说有笑,林威一人半躺在椅中,拖着‘病体’见客,一副萎靡不振的重伤样子。 突然凑一起,有同朝情谊、同党爱恨、同一个利益链的牵连,每个人与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除了打哈哈扯淡,一句正事都谈不成。 好在林威总算解脱了,让左光斗到旁边的船上招待,他则与魏忠贤去看望重伤的皇后。 第269章 一言难尽的大明朝贵人们呐(下) 皇后所在的船目前处于官船四面保护中,吸取教训嘛,顾不上礼不礼了,林威所在的属官船搭个舢板可以顺利过来,其他官船则稍微有点远。 宛平侯哪有重伤的样子,皇后更没有,船上此刻只有两个女官,正在指导云霄穿戴礼服模仿张嫣,后者则坐锦榻中一脸嬉笑。 大明皇后参加礼仪大典,穿凤袍戴凤冠,两耳之间戴一个金色丝质面巾,根本不会以面示人,外人能看到两眼就不错了,连额头都看不到。 云霄与张嫣个头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两眼都是标准杏仁卧蚕,论气派,云霄可能还高出张嫣一点,模仿起来完全没有痕迹,何况除了张嫣身边女官,没人认识皇后,连黄立极都不熟。 林威进门微微摆手,两名女官立刻带云霄到底层回避,云霄离开前还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三人走后,林威到锦榻边拿起一杯茶水饮尽,对榻上斜躺的张嫣微微一笑,食指勾住下巴一个深吻,然后坐到榻中。 张嫣顺势倒在怀中,两人都笑呵呵看着九千岁。 魏忠贤接下来的表情之丰富,让林威大开眼界。 他先是猛地一颤,像被吓到了,眼睛惊恐睁大,嘴巴大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开始不停地颤抖,仿佛无法控制。 接着下意识佝偻,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肉里,手臂上的青筋也因紧张而凸起。 面部肌肉紧绷,嘴唇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浮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落。呼吸急促,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过一会,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在逃避着什么,脸色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仿佛灵魂已经离开了他的身体。 若云梦此刻在这里,她就会注意到林威,又恢复了当初的那种极致的冷血神情。 当然,这次还有点不一样,林威一边淡淡瞧他,一边把手伸入怀中人的衣襟,比皇帝还像皇帝。 看他半天没有回神,林威再次附身亲吻一下,换了一个玩世不恭的表情,淡淡开口, “我猜九千岁突然南下,是害怕皇后怀孕,美人身体如何,林某日夜欣赏,能不比你们清楚嘛。 我再猜,九千岁一定知道刺客是奔着我而来,一般的刺杀对林某无用,他们用火炮很正常,是吗?” 魏忠贤嘴唇哆嗦了两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站都站不住了,扶着桌沿瘫坐在地板。 林威也不逗他了,没必要,拍拍美人翘臀示意她起来,坐到榻边再次说道,“太祖泥腿子坐天下,天然对士大夫充满警惕,设立亲军监察官场,把警惕完全传承在皇权中。 但经过三代博弈,后世皇帝已不得不接受士大夫主导朝政,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到如今,历代皇帝与士大夫有了一个默契的权力游戏。 林某现在总算明白他们为何急不可耐的弑君,二百多年的朱明国祚,造成一个特殊现象,忠臣、奸臣,能臣、佞臣,这种纯粹的人全部没有好下场,该忠的时候忠、该奸的时候奸,只有聪明人才能活下去。 我以为他们至少会等朝事稳定下来才会开始下一阶段,没想到这才几天,他们再次提醒林某是只刍狗。 是他们逼我的,我从来不怕这种生死游戏,本给他们留了三年时间,现在林某改主意了,天下皆该死之人,留着无用。 魏公公,外面那些人里面肯定有刺客主谋,他们急不可耐想知道刺杀成果,您猜猜是谁?” 魏忠贤怔怔听完,眼珠子总算有了点生机,扶着桌腿站起来,伸手哆嗦指着皇后,“侯…侯爷为何不顺势杀了皇后?” 林威朝张嫣摇摇手指,让她安静,嗤笑一声,“林某为何要杀皇后?” 魏忠贤歪头想想,好似想到什么恐惧的事,腿一软扑通栽倒,牙齿咯咯响,“侯爷想血脉窃国?” 血脉窃国?什么破玩意? 林威被他搞得一愣,扭头看看张嫣,再看看哆嗦的九千岁也盯着张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狸猫换太子之事。 起身迈步把魏忠贤拽起来按到椅中,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某种程度上说,刺杀我是向朱明皇帝效忠,陛下从来没有选择错,反应很快,所以魏公公现在也得去看着我杀藩王,你没得选择,或者彻底与我一道,或者被别人玩死。” 魏忠贤哆哆嗦嗦拿起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了一杯,又哆嗦喝下去,好半天才回神,摸摸自己的脖子,用尽力气沙哑说了一句,“侯爷,行不通啊,太拙劣了,不可能把孩子换掉。” 扑哧~ 身边的张嫣看魏忠贤这样子,早就忍不住了,“魏忠贤,本宫没有怀孕,看把你吓得,本宫就算生子也没兴趣让他去偷皇位,老娘更清楚,御座就是一个监牢。” 这件事大概是魏忠贤的人性疙瘩,闻言顿时放松下来,呼呼喘气两声,突然又看向林威,“侯爷为何不杀皇后?换具尸体很简单,为何还让别人冒充?” 林威摸着下巴阴恻恻一笑,“因为好玩呐,皇后身死太啰嗦,别人也难找对付我的把柄,做人要厚道,把死穴给人家亮出来才有诚意。” 魏忠贤很难理解他的心情,他不是‘男人’也就不想了,歪头又问道,“除了孙承宗,咱家想不到外面还有谁刺杀侯爷,为什么呢?” “哈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左光斗给林某找的朋友,本来合作挺好,但他的学生在塞外筑城屯田,孙承宗突然掌握林某真正的实力,他害怕了,害怕自己将来变成一个附庸,更害怕士大夫将来像左光斗一样,成为武勋的附庸,这样的世界与他心中的天下不符,与圣人大道不符。” “孙承宗不可能有刺杀的实力,侯爷知晓他的同党是谁?” “满朝贵人,其实动手的人并不想真的杀我。” “啊?!” 第270章 错综复杂的人性刺客 宛平侯接下来讲的话,把一辈子勾心斗角的九千岁也惊得满头大汗。 先说京城的翻船,可以肯定,他们就是在弑君,不能让皇帝继续成功下去了,必须尽快换皇帝。 这件事林威是从‘记忆’中推断而来,当时袁崇焕与皇太极‘合谋’取得宁锦大捷,袁崇焕还沉浸在大权在握的得意中,殊不知,京城的皇帝在某些人眼里已变成‘死人’,他们接受不了皇权翻身,一会都不行。 因为天启是‘圣君’,记忆中借魏忠贤和东虏不停收拢皇权,现在又借林威不停收拢,触动了士大夫、武勋、士绅豪商的共同利益。 皇帝强势,他们的权力就萎缩,财富就萎缩,皇帝持续强势,他们就面临家族衰败危险。 这是几千年永恒的弑君动机,至于谁动的手,还得利用武勋之间的爱恨情仇,他们早选择好接替者了,反正动手的人既不会认,也不会独揽大权,这是大伙的默契。 林威虽然给贵人们留了一条海贸边贸的路子,但依旧是少数人游戏,他们也不愿等林威展示改革成果。 而记忆中,辽饷、练饷、剿饷不停催收,大小贵人们借着国家大义,把万万人逼得生不如死,他们吃得满嘴流油,财富来源太简单了。 现在林威和丁绍轼却准备推动免人丁税,是,商税他们愿意缴,反正可以扣剥百姓,但你怎么能免人头税呢? 这可是贵族与贱民的本质区别,影响是全方位的,时间越长影响越坏,地方宗族没有收税权,就会彻底失去‘治乡权’,皇权不下乡成为历史,‘有识之士’看到其中的诛心危险,开始要林威的命阻挡改革。 他们反应很快,正当私勇起步建设,武勋、士绅、边将处于蜜月期,很好联系。 也许一封信、一顿饭就决定了行动。 由谁来动手呢?当然是有动手能力的人来动手。 林威也知道是谁动的手,他好像就是在暗示林威是他动的手。 佛郎机再多,也存在有限的几个地方,大明边军前线装备都破烂不堪,民间怎么会军械泛滥。 能快速凑出佛郎机的只有边镇军械库、两京京营和锦衣卫匠作所。 刺客主谋有兵权、知道林威与皇后的私情,非常清楚林威在船上,这两点很不同寻常,结合起来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动手的人很好圈定范围。 至于林威如何确定是谁,原因更简单,因为刺客‘杀而不杀’。 龙船很大,晚上窗舷都有厚厚的木板,里面廊道还有第二层木板,大厅还有第三层,寝宫还有第四层,凤床还有第五层,佛郎机发射鸡蛋大的铅子,击穿第一层是极限,完成刺杀是做梦,顶多完成惊吓。 放手让他们轰,估计都得一天时间。 要想击穿五层,至少得虎蹲炮,或许大佛朗机抵近,换铁坨子重装轰击也可以,但那也得看运气。 问题来了,漕船上明明有大佛郎机可以发射拳头大的铁坨子,他们为什么只带着小铅弹? 林威用竹筒自己炸了几个大洞,汇报说龙船被十门大佛郎机轰击,还一路招摇拖到兖州,都是给刺杀之人看的。 表达的意思很简单:我知道了,承你的情。 魏忠贤满头大汗听林威说完,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一会挠头、一会挠额、一会挠耳,太难受了。 好一会,又看向皇后,不确定问道,“侯爷要带皇后出去?为何冒险让人冒充皇后?” “魏公公为何盯着皇后不放?我说了好玩。” “侯爷,好玩会要命。咱家非常清楚,陛下有点老好人的性子,那是没惹恼他,熊廷弼传首九边,就是惹恼欺骗陛下的后果。” 林威哈哈一笑,“你错了,皇帝老好人的性格是因为无情,是因为他是嘉靖一样务实厚黑的皇帝,不在乎细枝末节,熊廷弼传首九边的原因是他欺辱皇权,不是他欺骗朱由校。” 魏忠贤接受了这种说法,但还是犟道,“皇后必须死,怎么死都行,就是不能回宫。” 林威懒得与他的‘基础价值观’做斗争,切一声说道,“魏公公难道没看出来,皇后是你的保命符之一吗?张嫣是宛平侯的把柄,前提是她得活着,还得以皇后身份活着,我若让皇后假死脱身,不仅她死定了,魏公公也死定了,因为你没用了。 人性二层逻辑魏公公无法理解吗?你想想建生祠的那些家伙,孙承宗之所以来,就是为了确定皇后是否真的是皇后,是否真的活着,你还不懂吗?” 魏忠贤再次大汗淋漓,又哆嗦着倒了一杯茶水喝尽,恶狠狠一捶桌子,“太恶毒了,这些人就该杀绝,比皇帝都…” 他说不出口,林威却发现两人目前还有信息差异,不由得问道,“魏公公知道刺杀我的是谁吗?” “当然是英国公,他不是暗卫,却有超越暗卫的实力,五军都督府在京城历代军中斥候都由英国公掌握,侯爷未出现之前,英国公就是陛下的忠臣,他在暗中支持陛下,也在暗中与东林有很深的勾连,与孙承宗交情不错。侯爷说刺客不得不动手,又不想杀您,只有他符合,英国公在您身上得到很大的好处,又是您的舅舅,他脱离不了世代交情,但也不会杀您,只好假装刺杀失败。” 林威抱胸托腮笑了,魏忠贤此刻的思维大概是皇帝的思维,天启一定怀疑张维贤在刺杀自己,但他可能认为张维贤是为了杀皇后,免得林威丑事暴露,天启内心默许了,估计他认为张嫣祭天结束后‘必死’,所以才让魏忠贤与林威到河南,用福王的命彻底栓死、拿捏两人。 魏忠贤看林威笑的瘆人,不由得问道,“难道不是英国公?谁还能出动佛郎机?只有英国公提督整个神机营,可以迅速拿出大量火器,何况侯爷把小公爷打成重伤,舅舅教训一下外甥很…很正常。” 林威没有直接回答他,摇摇手也问起了问题,“以魏公公看,咱们杀了福王,当下会有什么后果?” “不管怎么杀,都只能奏报成意外,咱们无外乎罚俸,至于如何拿捏,别的藩王就是人证,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就让他们揭发。” “那揭发之后呢?” 魏忠贤想了一会,“最坏的结果,就像抚宁侯一样,革职停俸,圈禁京城,勋贵与宗室一样,造反也不会丢命。” “胡说八道,老子已经杀了一公四侯两伯,大明朝的丹书铁券就是一堆破烂,傻子才当回事。” 魏忠贤两眼一瞪,好似被吓了一跳,他的确忽视了林威已经杀了七位武勋,嘴唇颤抖说道,“可…可能降爵?削籍?侯爷是实权大将、驸马都尉,再如何也与别的勋贵不同,不可能抄家问罪。” 第271章 张嫣这个女人 天色临近黄昏,林威没有告诉魏忠贤谁在刺杀。 他认为是英国公就算是吧,说出来他也很难理解,老头的接受能力有限,今天再说脑袋要爆炸了。 林威突然发现,九千岁权倾天下几年,还是底层思维,他竟然认为贵人的命不可轻易索取,这与两年前的自己一样可悲,难怪被人玩死。 刚才他说的也对,皇帝就算将来需要抹掉宛平侯的影响,也无法给宛平侯定抄家大罪,他还需要将来的外甥掌暗卫、掌京卫,所以皇帝其实也挺难制衡林威,只能用官场盘外招。 但宛平侯本人的性命不重要呀,刺杀将会越来越凶猛,贵人们在弑君,反过来也在同时刺杀宛平侯,自己和禁宫只能睁大眼睛防备。 大明朝的贵人们,是真的无法接受国家变强大啊,国库充盈就是皇权巅峰,他们不知道工坊大规模建设带来的权力变革,思维完全捆死在当下。 这是死结,林威也没办法了,既然他们不想‘共同进步’,自己也没必要与他们捆绑,老子可从来没想过与你们融入一起。 一会还要见前面的几人,魏忠贤到前厅酝酿一下情绪,林威也坐在锦榻推演起来。 张嫣看他心情沉重,笑呵呵钻到怀中,还抓起他手塞到自己衣襟中,把林威搞得一怔一怔… 扑哧~ 美人笑得花枝乱颤,“你还是喜欢我这样子,对不对?” 林威讪讪一笑,“对,哪有男人不喜欢房中乐。” “不是哦,徐允晴就说你看人很敏锐,看女人更方便。若人家不是真的愿意,只是为了利用你报仇,郎君一定会杀了我。” 林威,“……” “你看,我说对了吧?徐允晴是大小姐性格,她是棋子,但也是能自己做主的棋子,有了孩子,郎君就能敏锐感到大小姐与你更亲近,所以你才会信任她。” 林威摇摇头,“你说错了,允晴是大小姐性格,也是贵族清高性格,她没有悲天悯人的善心,但也不会对奴役下人有多余情绪,不会高看任何人,也不会对奴婢故作高贵,对我来说,她就是…就是很正常的一个女人,大明朝很少见,至今只有她一人。” “国公府培养的富家小姐,性格淡薄而已,若我出身国公府,比她更让郎君满意。” “这也比?” “当然,那…那我若有了孩子怎么办?” 林威看她眼神充满期待,身体又紧张的颤抖,笑着拍拍脸,“有了就有了,谁再杀我的孩子,我就杀了这个世界。” 张嫣情绪一下到达峰值,扑倒他滚在一起。 片刻后被林威抱起来,“一会我要去见见他们,请客吃饭的大忌讳,全请等于不请,我得挨个见见。想不到啊,这大明朝林某的真朋友只有一个人。” “孔胤植?” 林威一愣,“咦?你如何看出来?” “嘻嘻,这倒是很简单,孔家比皇家还安全,他们只对银子和田产感兴趣,权力在他们眼里就是累赘,当然会与郎君真心合作。” “没错,这大明朝若说谁最有可能做资本家,只有两家最合适,南京徐家,曲阜孔家。” “资本家?是富可敌国的超级豪商吗?为什么是南京徐家?” “呵呵,资本运作得有庞大的资产,有现银,有渠道,有劳动力,很多人都具备,但只有这两家能守住。当然,孔家是没有对手,他家也难以真正做大,只有我的岳父有超越皇帝的权力,可惜他从未发觉。” 张嫣听不懂了,依依不舍拽拽他的领口,附耳边低低说道,“葵水走了,晚上等你。” 林威哭笑不得,两人就见面当天开心了一次,之后一路都不合适,刺杀前一天徐允晴也走了,这几天的确在修身养性。 两人又缠绵一会,林威起身收拾情绪,到门口退了回来,“你到前面船上吧,若不出意外,孙承宗专门来试探我们,肯定会夜闯我的门,我得告诉他没有偷吃,明天到曲阜后净军抬你下船时,是他见你的唯一机会,之后脱身到河南帮你复仇,让皇帝满意,然后…到时再说吧。” 张嫣听后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再次拽住他,“人家当然愿意陪你游历天下,但不安全,我已知你,今晚不去了,也不…不要冒险离开了。” 林威哈哈一笑,“这可不行,师妹会陪我做任何坏事,悦明受正统教育,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我能看出她心里难受,允晴则完全是相夫教子的女人,她认定我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心态,只有美人你在身边,我才觉得好玩。” “哼,说的好听,你还不是为了刺激某些人。” “真不是,我就是稀罕你,轻松,为了睡而睡的人只此一位。” “骗人,次次不给人家留下,我又不傻,怎么会有孩子。” 林威深吸一口气,张嫣看他情绪不高,连忙解释,“对不起,我不该说这话,郎君是好人,没有被权争影响变成无情之人,您刚才没有说三位公主,妾身很高兴。” 林威再次深吸一口气,“好人是骂人的话,以后别说了。我入仕才两年,若非时势起伏,我不可能到如今位置。其实我内心很急,但急没用啊,没有现实的基础,没有现实的成功,别人是不会相信我的,我再有实力,也只能看到的有限实力,只需要一年我就真的可以飞扬跋扈,只需要三年,我就不会担心任何事,到时我就是明着告诉所有人,张嫣是我的女人,也没人敢叽叽歪歪,他们会主动帮我们圆谎,比如,皇后张嫣的孪生姐妹…” “呵呵呵~”张嫣被他逗笑了,“郎君想远了,人家是说,没有生孩子的公主与有子嗣的公主是两种人,您不是喜欢宁德吗?为何把她留在侯府?” 林威这次真的说不出的酸苦,“好了,宁德是个单纯的女子,她不会演戏,不会做暗子,没有孩子是她的命,以后会有的,不需要为难她,也不是我故意冷落她。小姨说陛下从未选择错,还真是个合格的皇帝。” “郎君明白就好,其实禁宫那三位皇妹,乐安脾气泼辣,却是相对有个女人样子,傅懿妃曾抚养陛下和信王,后来又被李康妃抢走了,她又没有取悦先帝的能力,难免幽怨、阴柔,宁德和遂平多少有点她们母妃的性子,毕竟是公主,委身与你自然有所目的。” 林威懵了,“除了孩子还能有什么目的?” “宛平侯嫡子出自仁寿宫是皇帝目的,她们当然是想诈死,到外面过正常人的日子。” “我也可以呀,何必隐藏?” “郎君这就难为人了,公主是信自己亲哥哥,还是信一个武勋?哪怕你是孩子的父亲。” 林威眉头紧皱,一时间想不通,张嫣看他纠结,又扑哧笑了,“女人的心思就这么缥缈,有时候是看眼缘,以后让傅懿妃离女儿远一点,她们慢慢就会知道谁才是她们一生的依靠,妾身当初第一眼见宛平侯,就想倒在他怀中缠绵。” 她把林威说得差点把持不住,指指心口,“晚上到前面!” 第272章 朋友谈生意,君子谈利益 林威回到前面的船舱,又恢复了他奄奄一息的衰样子。 魏忠贤酝酿了半天情绪很有效果,禁宫能上位肯定是演技大成者,起码外面看起来愤恨中带点紧张。 左光斗不愧是合适的幕僚,已经给他公关结束,黄立极不需要谈,李精白、孙奇逢可以暂时抛开,毕懋康作为‘在职’官员可以随时说两句,今晚只需要招待衍圣公和孙承宗就可以。 不是他非得谈,是这年头的潜规则,到曲阜除了拜圣不能‘谈’任何事,否则对圣人不敬。 等林威离开曲阜,护卫大将军身份马上成为钦差大将,外出与‘非业务’人员接触是官场大忌,自己觉得无所谓,他们可很守规矩,所以除了今晚,孙承宗没时间。 孔家身份特殊,孔胤植是太子太保,进京朝见皇帝都得遣使迎劳,入朝班列大学士之上,自然正餐的时候来招待。 左光斗以为林威与孔胤植需要沟通很多事,毕竟圣人之后他们都领教过,虚夸一堆,谈话效率非常低。 他想多了,侃侃而谈只是孔胤植的‘工作’,人家可不是迂腐之人,衍圣公这两天已经看出来了,林威是武勋,以往与士大夫客客气气扯淡的方式,林威一句都不想听,两人谈起来反而非常干脆。 “运河上不好相谈,大将军放心,孔某已安排妥当,您和娘娘在曲阜养伤,咱们之间老朋友,其实也没什么可商量,四处转转,你给掌掌眼。” “算了,林某是丘八,带有血腥,对圣人不敬。” “贤弟何必说这种气话,好不容易来一趟,小人常有,动怒伤身。” “哈哈,孔兄的热情林某已知晓,孔家为何不在胶州经营海贸,跑到南直隶海州?” “胶州的确适合大规模停靠海船,但海州距离黄河较近,可以转漕船进入运河,运送方便。” “这个想法不对,胶州距离黄河口并不远,海贸最重要的是港口,胶州湾天然良港,海州水太浅,虽然有一个岛,却是浅水相连,不利于建设成为海贸码头,以后难免后悔。” “你看,还是得贤弟帮忙谋划,愚兄就不是太懂。” 海州:连云港。胶州:青岛。17世纪黄河出海口在淮安,也是黄海名字来由 孔胤植这抬人的技巧无敌了,林威笑着摇摇头,“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林某在塞外收粮,这一路走来才知道,大户的田产一半种粮,一半种棉麻等作物,天下连年遭灾,粮食才是硬通货。” “贤弟有所不知…” “不不不,我知道大伙担心产粮太多导致粮价降低,甚至宁肯去酿酒,这样吧,小弟先送孔兄三百万两预定今年粮食,孔兄也可以告知山东其他人,以今年粮价为准,无论粮价怎么波动,小弟都不会低于这个价,若粮价升高则另算,五年内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比去年更多都吃得下。” “贤弟在向塞外转移人口?” “当然不是,那样容易惹人讨厌,小弟只是想快速灭虏,没有五百万石粮食,打败东虏辽民也难活,至少需要屯粮三年。” “贤弟真是大善人,原来如此,早说嘛,种棉麻是为了卖布,哪有卖粮方便,今年我们就全种粮,贤弟放心,每年一百五十万石,绝对少不了。” “痛快,就这么说定了。” “这都是小事,贤弟有事直接开口就可以。那愚兄今晚先回曲阜,明日恭迎娘娘,贤弟代愚兄告罪一声。” “孔兄慢走,过段时间等我伤好了咱们再畅饮。” 魏忠贤和左光斗去送孔胤植,一桌子菜啥也没吃两人就谈完了,利益高度一致,真没什么可谈,衍圣公也不可能与宛平侯密谋权争,他只要钱,双方只要互相保持生意诚信,孔林两家就是铁打的朋友。 林威本以为孙承宗会与左光斗一起来,没想到他刚刚坐到榻边,垫了个坐垫他就不请自入。 暗骂一声找死,不动声色装作吃力的样子,缓缓靠在被子上。 “宛平侯受伤行动不便,预计会在曲阜待多久?” 林威伸手虚请一下,露出淡淡的微笑,“前辈请坐,晚辈不会在曲阜停留,明日送娘娘到衍圣公府,后日就会离开。” 孙承宗六十多了,身体却很硬朗,与他一样淡淡一笑,正襟端坐在旁边的椅子中,“小友好像已知晓刺客是谁?为何汇报说是东虏?” “呵呵,是谁不重要,反正是逆贼,有些事其实很简单,佛郎机需要熟练的炮手,前辈在辽西镇守多年,前线都没有多少熟练火器兵,应该明白刺客只能来自军中。” 孙承宗装作认真的模样点点头,“老夫也认为是如此,为何让东虏背这个骂名?让主谋逍遥法外?” 左光斗进来了,林威伸手示意他叫亲卫把桌上菜收一下,话题也顺势而转,“两年前林某每日粗米淡饭,时刻做梦珍馐不断,真正可以过上这样的日子又觉得寡淡无味。稀饭咸菜暖人心,山珍海味蚀神气,这是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当时觉得他自欺欺人,现在才明白父亲大人在说什么。” 亲卫快速收走饭菜,留下一壶茶水,左光斗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静悄悄坐在身边陪着。 孙承宗回味了一会林威的话,等下人离开,才疑惑问道,“小友是说刺杀主谋有你的长辈?” “哈哈哈~”林威顿时大乐,这家伙是真演员啊,随后又佯装扯到前胸的伤口,嘶牙咧嘴一下才回道,“刚才林某已经说过了,主谋是谁不重要。” “老夫认为很重要,这会影响你能否成事,大明能否强盛,朝事能否稳定,国库能否充盈。” “是吗?林某又不是皇帝,陛下圣君当朝,多一个宛平侯,少一个宛平侯对大局无关紧要。” 孙承宗停顿了一会,再次摇摇头,“老夫支持宛平侯经营塞外,是为了大明国祚稳定,私勇卫国不是不可以,但宛平侯想节制北方私勇,难免被人视为眼中钉。” “前辈此言差矣!” “哦?难道小友并不想节制私勇?” “错,北方私勇没有林某同意,他们连边墙都出不去,不仅如此,北直隶、山东、南直隶私勇没有林某同意,出海永远回不来。” 孙承宗眉头一皱,“为何?” “因为他们杀我,刺杀一次林某就进一步,林某不去抓主谋,但会把主谋逼死,贵人们若觉得难受,那就把主谋弄死,别来惹我。” 第273章 权争玩家的极限拉扯 孙承宗明白林威在给合作定调子,但他没想到林威是如此…孤傲之人,与之前的判断完全不同。 大方向不同很要命,尤其是林威这样动手迅猛的当朝权臣,当下必须探清虚实,想办法让他主动老实一点,或者…马上布局弄死,弄倒还不行,时间来不及。 林威端起茶杯喝茶,老头这次停顿了很久,最终选择看向一旁的左光斗,“遗直不愿起复吗?” 左光斗暗乐,你在我这里找漏洞不行的,越转移话题越得不到结果,一会你就后悔了。 左老头微笑回应,“东林曾众正盈朝被天下人崇拜,曾如过街老鼠被天下人唾弃,以往东林核心如今全是孤家寡人,与谁合作风险都很大,左某连家都没脸回去,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运作起复。” 孙承宗伸手一指林威,“宛平侯需要朋友,陛下需要听话的能臣,若林小友过于强势,得有人为他做红脸劝和。杨涟和赵南星不可能为任何人做事,你不去谁去?” 左光斗再次摇头,“左某不会入朝,孙兄想多了,若你想起复,当下也不是适合时机,侯爷曾说过,你的门生没什么兵事战略能力,筑城屯田确实难得能臣,等他往上爬一爬,孙兄才有机会。” “呵呵呵~”孙承宗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转向林威,“老夫是帝师,是阁臣致仕,若起复只能是阁臣,且至少是次辅,难免搅乱朝中平衡。” 林威这时候突然回答他原先的问题了,“凶手是谁不重要,因为谁得利谁就是凶手,前辈不需要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小人杀不完,也懒得杀,林某只要让他们后悔就可以了,一直玩刺杀的阴暗勾当反而显得势弱,至于为何栽赃东虏,因为没有第二个选择,林某必杀女真蛮子。” “谁得利谁就是凶手?”孙承宗喃喃重复一遍,拱手说道,“宛平侯真乃国朝大英雄,的确无需较真,反正他们失败,还会付出失败的代价。” “他们可不认为他们会失败!” “小友会怎么做?难道真的节制全部私勇?太慢了吧?可能会迎来接二连三的刺杀。” 林威呵呵干笑一声,“前辈觉得慢?晚辈这是斩草除根的玩法,刺杀证明他们已经狗急跳墙了,急的是他们,晚辈不急。” 孙承宗点点头,抿嘴喝了一口茶,好似在想接下来说什么,林威却又主动开口了。 “前辈为了国朝强盛赞成私勇,他们却是为了银子,但他们没有意识到,晚辈才是与他们利益高度一致的人,动手之人必是目光短浅之辈。” 孙承宗一愣,“哦?怎么说,老夫听听小友高见。” “他们认为免除人头税会抽走地方宗族的权力,士绅豪商会失去对地方的控制,其实恰恰相反,他们只想到坏处,没想到好处。要解释这个问题,您得把大宁都司看作一个超级大工坊,去年我买粮的时候,大伙都认为我是为了完成军令状,其实是为了发工钱,表面上两者没有区别,但对未来的影响截然不同,发工钱可以扩大工坊、扩大屯田,提高生产力,降低商品成本,普惠天下百姓。” 孙承宗苦笑一声,“老夫没看出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而且是本质的、长远的好处,这就涉及另外一个问题,财富是创造出来的,不是扣剥积攒而来。” “抱歉,老夫还是没听懂。” “不,您听懂了,是您不敢想。大工坊赚钱的模式在于合理的组织,在于市场占据,任何商品一旦规模扩大,会直接冲击底层定价。林某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制定铁器价格、粮食价格、布匹价格的权力,粮食暂且不提,但廉价的铁布会直接冲散天下其余工坊。一个织工费劲全力一年才只能织二十匹布,而我的工坊一台机械三刻钟就完成了,插汉河套的工坊如同拥有百万织工,这就是实力。” 孙承宗点头又摇头,“老夫当然知晓小友聪慧,但别人也可以仿制你的水力机械,也可以禁止你到他的势力范围内兜售。” “是啊,林某没有说不可以,但他们生产的商品价格与林某一样,想要赚钱,就需要海量的劳动力,这时候他们就会发现,人头税限制人口流动,他们只能招到本地人,如何与林某竞争?有钱有粮有机械也不行,只能想办法抬高工钱吸引人,人头税必然得消失。” 孙承宗怔怔想了一会,面露苦涩,“小友还是把士绅变成豪商,若士绅地主不愿意,他们就被淘汰了。” 林威点点头,“士绅、豪商其实都是地主,没有人不愿意,孙家在高阳县也有很多田,同样的人数去种田与同样的人数去做工,创造出来的财富不可同日而语,人数越多,差距越大。” “田产荒废,天下大乱。” “哈哈哈~前辈您这是抬杠,工坊不可能一日风靡天下,需要十年二十年时间,这期间粮价自然会升高,时间会调整好一切,等到种地与做工收入差不多的时候就会结束,然后开拓海外市场,继续这些事,永远没有尽头。但商人会越来越富,国家会越来越富,百姓会越来越富。” 孙承宗托腮想了一会,歪头说道,“他们会禁止塞外的铁布进入大明,会禁止粮食去往塞外。” 林威挪挪屁股叹气一声,“前辈的想法令晚辈很失望,若他们能禁止,大明就没有边贸和海贸走私,权力不可能战胜人心的贪婪,只会促使贪婪膨胀,铤而走险。” “岂非还是大乱?” “乱?乱在哪里?士大夫所谓的礼仪之乱吗?” “这还不够乱吗?” “一点小波澜,看来前辈刚才真没听懂,政治经济是一个整体,大工坊生产需要非常多的原料,这样就会养活很多人,远远超过士绅豪商,工坊到一定规模就不是银子的问题,是政治问题。 前辈可能看到塞外工坊会让林某的实力急剧膨胀,但从未想过,塞外一旦运作,影响力会辐射整个北方,他们已经迟了,从林某得到三百万石粮,这一切就无法逆转,林某拥有养活万万人的能力,这,就是权力。” 孙承宗定性不错,明明很激动,但只是耳根微不可察抽动了两下,握茶杯的手有点用力,语气非常落寞,“人人逐利,道德沦丧,圣人大道失落,老夫难以想象。” 他掩饰不住了,林威淡淡一笑,“就算至圣庙在前,林某也敢说,圣人生前从未想过自己当圣人,孔圣有开智兴益之功,所以才是圣人,而不是因为他是圣人,所以有教化之功。读书人总是颠倒因果吹捧圣人,因为他们可以从吹捧中得利。因与果轮转,就是善与恶的人性。” 孙承宗还要点脸,不是死鸭子抬杠之人,所以沉默了。 旁边左光斗撇撇嘴,咱就知道你不是对手,东主很少论道,官场潜规则咱可以占据上风,一旦说‘天地大道’,读书人开口必败,因为东主从不受规则限制,从不认为儒圣是唯一的大道主宰。 一会过后,老头起身拱拱手,“小友受伤早点休息,老夫得想想,国家强盛有很多办法,这种天翻地覆的改变恕老夫一时难以接受。” 林威伸手虚请示意自便,“咱们明天也可以聊聊,林某是陛下的臣子,前辈也是,都是为国为民,我们的利益一致,林某期待某一天前辈回朝当政,帮助天下百姓致富。” 第274章 狗改不了吃屎 等他们离开,林威立刻起身洗漱,返回后面卧室,顺带把门栓插上。 夜深了,张嫣已等候多时,红烛下侧身躺在床上,轻衣薄纱,妲己的诱惑也不过如此,呲溜钻被窝撒欢。 另一边,官船一个挨一个首尾相连,孙承宗不上岸,只能到与林威相隔的船上休息。 但他哪里有睡意,与左光斗沉默对坐,一杯一杯无语喝起酒来。 左光斗与他一个客房,喝了十来杯后把杯子一扣,不喝了。 孙承宗自己又喝了几杯,才半靠着被子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左光斗觉得快半夜子时,忍不住出声道,“东主从未破坏圣人大道,为何孙兄认为大道被破坏?” 孙承宗猛得睁眼,“从未破坏?就像遗直你一样,变成武勋幕僚?” “左某是自己的选择,杨兄还是宛平侯幕僚呢,你看他们谁会这么认为,别人也没当回事啊。” “那不一样。” 左光斗点点头,“是不一样,可能商人将来也会有士大夫的地位,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孙承宗似乎有点生气,但他又底气不足,深吸两口气沉声道,“商人进入中枢,武勋可以施政,礼仪堕落,天下大乱。” 左光斗懒得搭理他,虽然自己与东主没沟通过,但三言两语也知道你跟着船队居心叵测。 孙承宗突然下地,“不行,老夫想不通,得让宛平侯讲清楚,否则睡不着。” 说完大步离去,左光斗赶紧穿衣跌跌撞撞跟上。 船上当然有亲卫站岗,但处于守卫核心,只是象征性少数几人轮值,孙承宗顺着临时木桥到甲板,他们也没有阻止。 老头直入会客厅,看到卧室红烛大亮,立刻去推门,没推动,又拍得啪啪响,“宛平侯,老夫难以入睡,咱们再谈谈。” 他以为不会听到回答,刚要继续拍门,里面传来林威淡淡的声音,“前辈休息吧,暂时说不明白,您只能试着看明白,晚辈累了…” 左光斗这时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孙承宗,生气大骂,“孙兄,你太过分了,东主是超品侯爵,当朝太保,柱国大将军,你一个致仕阁臣,岁数大就有理吗?” 事情没有按‘朋友’叙述发展,孙承宗一时有点出戏,被左光斗骂了一句,好像‘酒醒’了,拱拱手道,“抱歉,老夫喝多了。”然后又对卧室喊一声,“小友,咱们明日再聊,打扰了。” 左光斗拉着他向外,到甲板骂了亲卫两句,让他们关闭船舱大门,不准任何人上船,这出戏很快结束了。 卧室中张嫣听外面彻底无声,对林威痴痴一笑,“郎君果然算无遗策,您在故意刺激他们?” “没错,让他们来杀我,弑君的步骤就会慢下来,我还需要时间,一点点就可以。” “一点点是多少?” “三个月!” “啊?这么快?” 林威既不想看贪欢的美人,也不想在这时候讲阴谋破事,摸着光滑的后背舒服得呻吟一声,“睡吧,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张嫣哦一声,钻到怀中闭眼,不一会又扑哧笑了,“不行,人家睡不着,不告诉我,明天演戏不配合。” 林威闭目微笑,“谁得利谁就是主谋,老子其实不仅能猜到所有阴谋,还准确掌握阴谋家是谁,他们遍布大江南北,也是你的仇人,名单很长,韩爌、曹于汴、孙承宗、来道宗、杨景辰、周道登、钱龙锡、李标、刘鸿训、成基命、毕自严、何如宠、乔允升、张凤翔…” 缓慢而又清晰的一长串名字,张嫣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大多致仕,三两个在京城无所事事,但无一例外,都是大明朝的柱国之臣。 她觉得一股凉意,又往怀中钻了钻,想问为什么,才发现林威睡着了,这次她认命了,自嘲笑笑,安心入睡… 林威为何这么清楚? 当然了,这是崇祯三年以前的内阁、六部尚书‘过渡’名单,全咔咔掉绝对没一个人冤枉。 大佬们成功了,自然会入朝摘果子,短时间内把魏忠贤整死,把商税改革废除,士绅豪商完胜,三饷再加一倍,再次众正盈朝。 可惜东虏不给他们牛逼的机会,铁骑入关四处劫掠,京城大佬只敢躲在城里发抖,阴谋家被打醒,成批致仕,拍拍屁股留下一堆烂摊子又跑了。 这才轮到‘二线员工’,以温体仁、周延儒为代表的大臣开始与崇祯进行死亡前的极限拉扯,这些大佬们附属臣子不仅争权,他们的生命还没有保障,背后的大佬用他们的命让皇帝出气、让天下人泄愤,结果导致中枢先一步崩溃。 崇祯从哥哥手里接手大明时,年入税赋一千二百万两,一年后直接腰斩六百万,然后天下烽烟四起,税赋变四百万、二百万,到最后几十万都没有,完全活成了一个笑话。 大明朝的结局从天启崩掉那一瞬间就决定了,因为天启好歹有点‘主观能动性’,能捏合一部分势力,也清楚那些贵人的德行。崇祯则完全相反,堂堂皇帝‘被代表’,成为少数人的傀儡,主体架构失能、堵塞、坍塌,有没有东虏都不影响改朝换代。 林大爷本想扶一扶朱明,事实证明他们上上下下痴迷玩阴谋,皇帝同样如此,所谓制衡,他们的理解就是‘控制’,你的对手太强,他们就扶扶你,你太强了,他们又与对手联合。 立场漂摆不定,国家在他们心里完全没有成型的概念,他们喜欢听话的能臣,不喜欢聪明的合作者,始终把私欲放在国家利益之上,狗改不了吃屎,老子越来越懒得与你们玩了。 免除人丁税,不过是摊丁入亩的第一阶段,辫子四爷就凭这一项让中枢年入税赋五千万两,人员流动起来才能资产阶级发芽啊,本以为他们会意会到这其中的好处,没想到… 算了,也正常,自己知道结果,他们不知道。 就像左光斗说过的,为了一个稳字,只想保住自己的地位。 果然伟人说的才是真理,改革就是流血,不流血的改革不完全。 ………… 注:老夫又得絮叨主角的行事逻辑! 有位朋友说,作者前面说了一大堆京卫的特点,一心想看主角做京卫掌印如何斗争破局,结果主角‘天天在外溜达’。 首先明确一点,他的行事方式不是自己的主动选择,大多数是被动应对,既应对权贵,也应对皇帝。 但是…他一直在权争啊。 权争不是拿着西瓜刀互砍、也不是在朝堂互相顶牛。 主角和皇帝、主角和勋贵、主角和士大夫,自始至终就是在围绕武权争斗,主角通过京卫节制蓟镇,通过蓟镇节制大宁和辽西,这本来不是他该有的权力,是他用银子、用人口、用谋略(屯田)抢来的权力。 若主角不下军令状屯田,京卫掌印怎么可能节制外镇,他下军令状,其他人接受了。他经营的时候,其余人才知道他真实目的,但木已成舟,只能另作他法。 可不是因为他强势,因为他能打仗,他就该得到节制外镇的权力。 您换位思考一下,若您是主角,会一头栽在京卫正衙,每天做琐碎小事,每天想着经营本部下属人心吗? 是不是太low?他们已经是下属了,还要怎么经营?听话变的更听话?忠心变的更忠心?这不是内耗嘛。 别说让士兵与主角生死与共,那是梦想,期望少数人效死可以,期望所有人效死违反基本人性,皇帝都不敢想。 人心都是笼络而来的,根本没有保质期,百姓非常从众,有限的经营就够了,再多效率太低,也展现不出影响力。 近代社会有这种可能(仅仅是可能),封建社会绝对不可能。 生活中您见过哪位‘掌印’领导(哪怕是公司负责人),每天会与下属‘玩棋局’?领导安排几位心腹、做完本职工作后,其余时间都在经营上层、在经营外层,而不是经营下层。 这么一想,是不是就明白主角在做啥了? 作者说的不是升迁啊,官场升迁与权争完全是两个概念,您别混淆。 某种程度上,升迁是被权争者‘欣赏、利用’,还没资格权争。 ‘京卫掌印’是主角的基本盘,有这个身份他才能偷到‘不符合常规’的权力,就算他从来没去过京卫正衙,他也具备这个资格。 他通过京卫掌印的律法漏洞,完全掌握京城军事,还偷到了皇城的武力(杀骆家、杀西宁侯、杀定国公、杀几个五城兵马指挥使,借着报仇清除暗卫,都是为了这个目的),但这种权力不能使唤,只能当一道保险后手(就像把上级领导的秘书经营成你老铁,这比喻够直白吧?),他还得展示‘正常做事’能力。 以京卫掌印偷到节制外镇的权力,边镇才是他的权争角斗场。等大宁展示出实力和影响力,他的权争就胜利了,京城武勋和贵人们只能退,接受他影响朝事,倘若不退,他才会用京卫本部和京城武力强行接手,以实现与他实力匹配的权力。 这逻辑很简单呀,为何您意会不到呢,可能经历少?我得更直白点?老夫挠头中。。。。 自古以来官场争斗都不是‘中心开花’!永远、永远是由外向内、先次后主,争斗双方未决定结果前,都是‘好朋友’。 ‘硬刚’的二五仔只会出现在‘收尾’阶段,但那时必然胜负已定,败方垂死挣扎才会‘硬刚’! 但是…不论哪个时期,权争失败者大多不会选择那种无聊的失智行为,所以他们大多能平安退出,也就是致仕(退休)… 且古今一脉相承的潜规则也会护佑他们:刑不上士大夫。 目前的情节,就是对手已经判断出主角会胜,开始选择硬刚的血腥手段了,明朝皇帝就是这么频繁没的。 史册中硬刚的失败者都会钉上叛逆的标签,从来没有一个例外,对照史书类比一下就明白了。 都说唐朝、明朝亡于党争,即权争失败者大规模硬刚的后果。 结党天性就是为了互相帮忙、互相掩护,垂死挣扎,不接受失败,从声望争斗、能力争斗、政务争斗,统统变成生死互搏,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权争过程中利用、消耗的资源都属于‘平台’,大规模硬刚产生的破坏性超过修复速度,此消彼长,直至‘平台’垮掉,结束了,也完蛋了。 第275章 彼可取而代也 二月初一,沿着泗河驶向曲阜。 这一段本来应该是凤辇前行,现在改由龙船,只有三艘船前去,其余人都在岸边立仪仗,浩浩荡荡前行。 鼓、锣、号角演奏开道,金黄色旗帜有精美刺绣,展现皇家的奢华和尊贵,旗手卫身穿华丽的锦衣,手持长枪,宫人和净军身穿长衫,手持拂尘,迤逦跟随。 龙船由两侧六十四匹马拉动,溯流而上,岸边到处是遥遥跪拜的人群,一般人衣着不整连跪拜的机会都没有,多数人其实是身穿粗布儒衫的学子,兖州、济南、青州三府适龄男子多在曲阜学习,类似‘留学’似的行为,有没有学识不知道,反正附近的学院非常多。 济宁城到曲阜需要一整天,就算马拉比较快,抵达也在黄昏。 船舷两侧全是挎刀的净军,林威穿大将军铠甲站船头面对天下敬意,这时候突然理解了书中那两个场景。 刘邦看到始皇帝仪仗,发自内心的羡慕: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项羽说的却是:彼可取而代也! 他们内心深处的想法相同,性格却不同,路线也不同,结局自然不同,汉高祖的谋略和霸王的高傲也许一开始就注定了。 林威歪头回忆了一会,自己确实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跪意’,除了上坟跪过,皇帝都没跪过一次,的确…很另类,有的人应该已经感受到自己这种‘大无畏’的叛逆。 太阳升起,林威张开双臂沐浴阳光,闭目感受万众瞩目的朝拜,推演天下众人的心态,没人来打扰他,也没人知道宛平侯在做什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同一时间,京城月度大朝刚刚结束,皇帝最近挺勤快,盯死天下私勇建设,各省的奏折都亲自过目,同时还让锦衣卫注意城门税免除之后京城的人丁和商贩变化情况。 勋贵再也不是以前表面上的铁板一块,五军都督府提督的京营一拨、皇城轮值一拨、京卫又是独立一拨,这三方相互涉足对方本职兵权,导致现在勋贵下值立刻分道而行。 成国公负手从玉阶离开,属于他节制的轮值勋贵紧紧跟随,他们平时都在一个衙门,彼此会越来越熟络,张维贤则向后摆摆手,示意五军都督府勋贵先走,拽住准备离开的丁绍轼。 “丁大人,有没有觉得最近气氛不对?” 满脑子人事和政务的新首辅一愣,“公爷想说什么?” 张维贤把他拉一边,语气凝重,“老夫越想越觉得不对,对林威的刺杀非常诡异,他没有公开,说明八成是福王的爪牙,结合陛下落水,很明显他们又开始了。” 丁绍轼打量了他一眼,疑惑问道,“他们?” 张维贤知道他怀疑自己也参与暗中血腥,苦笑摇摇头,“老夫底子厚的很,不需要着急,但某些人不一样,而且你没看出来,他们不接受免除人丁税吗?” 丁绍轼神色一愣,“我们没有免除人丁税!” “天下人都知道,边贸和海贸的税收上缴,朝廷就会免除人丁税。” “是啊,难道不应该吗?工坊扩大必然需要人丁走动,京城的试验效果很好,城里人来人往,商铺热闹了很多。” “这就是问题所在,人丁税必然会逐步免除,但仅仅是京城他们就受不了,皇庄暂且不提,整个北直隶现在都缺佃户种田,等林威大宁分田的消息传来,北方都会缺人,就算他无法接收太多人,也抵挡不住人心向往。” 丁绍轼想了一会,觉得问题不大,“公爷到底想说什么?下官最近政务繁杂,您能明说吗?” “人丁税的免除,会让士绅大族逐渐失去对本土的控制,转而由豪商变为主导,他们不是不明白林威改革的好处,是不愿分享独属于士绅的权威,一刻都不愿,若老夫估计不差,刺杀一旦重启,就不会停下来。” “分享士大夫权威?士大夫也可以私勇经商,分享豪商的财富。” “丁大人,你说的是京城不是天下,中枢大员明白林威在做什么,天下士绅不可能每个人都明白,尤其是那些回乡的曾经大员,他们绝不允许本乡本族的地位受到威胁。” 丁绍轼又想了一会,冷哼一声,“是有人借此行权争之事吧?” “不管怎么说,你得承认,他们开始了,开始就很难停下来,我们不接招不行。” 丁绍轼沉默一会点点头,与张维贤一起去乾清殿拜见皇帝。 他们仅仅说了一会话,此刻乾清殿广场又在用刑,天启在御座又是勃然大怒的样子,身旁的云梦公主满脸杀气。 丁绍轼问了一句,原来是云梦公主的暗卫发现尚膳监采买借口粮库需要鼠药,却转身把鼠药投在尚膳监的水井中。 采买太监被分筋错骨的刑罚搞得奄奄一息,始终大喊冤枉,抵死不承认暗卫亲眼所见的事实,让所有人都后背一阵发冷。 因为他是魏忠贤的干儿子,那些人已经渗透到如此地步了? 不一会受刑之人就死了,张维贤只好把他的判断叙述给天启,皇帝明显思考过同样的问题,此刻冷冷一笑,“这些龌龊之人不敢去刺杀林威,却收买禁宫的奴婢弑君,士绅沐浴皇恩二百年,太祖果然说的对,他们就是养不熟的狗,天生的贱人。” 丁绍轼眼皮一跳,皇帝这话万万不能传出去,连忙躬身,“陛下,应该尽快召回宛平侯,不能让他四处做钦差,必须坐镇京卫,他能让京城安稳,皇城和禁宫自然也能安稳。” 天启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林威说过,三月二十八之前他必回京,到时候祭天肯定结束了,皇后就算行动不便也会被抬着祭天,朕是煌煌朱明皇帝,离开一个武勋,连两个月都撑不住?” 张维贤敏锐察觉皇帝有点嫉妒,伸手制止丁绍轼解释,抢先一步说道,“陛下,弑君是阴暗之事,内阁六部越平安无事,禁宫越危险,既然赵南星和杨涟马上回京,不如…立刻开始京察,重新审定天下官员为官能力。” “不可!”丁绍轼大叫,“私勇刚刚组建…” “可以!”皇帝突然冷冷打断丁绍轼,“朕昨日收到一封东虏奴酋的密信,非常有意思,皇姑可以告诉两位卿家。” 两人一愣,齐齐看向云梦,后者对他们淡淡说道,“有人给皇太极去信,先后两封,内容大体意思一样,讲述京城的事,又讲他们的判断和建议。 陛下若想朝事安稳,必须宛平侯坐镇京城,东虏可伺机攻略大宁,抢足够的粮食。若宛平侯大规模用兵,大明一定会帝位交替,届时宛平侯还是得回京,东虏可占据辽西,并谈判拿回他们的家眷。 叛国判族,一股彼可取而代的狂妄劝进,好在皇太极知晓林威对东虏的防备,他们无机可乘,把信交给前线赵率教,想以此换回家眷。” 丁绍轼哈哈一笑,“东虏自编自演,不可信。” 皇帝、云梦和张维贤却一脸沉重,丁老头察觉异常,收起笑脸,不由得问道,“殿下刚才说两封?他们如何证明自己?” 云梦脸色更加沉重,“一封是福王,且福王是后来才去。一封没有署名,但他把大明贵人的立场和恩怨全部交代给奴酋,还…还把两位公主有孕的事交代,以此证明自己掌握各种暗中的消息。” 丁绍轼此刻也不由得冷汗滋滋直冒,原来改革还未开始,权争已经全面爆发,而且一开始就是不择手段的生死互搏。 过一会垂头丧气道,“那就开始京察,让他们顾此失彼,魏忠贤当朝这两年,朝堂的确全是马屁精。” 第276章 天下首善,曲阜孔家(上) 祭天船队进入曲阜,岸边几乎全是儒衫,好似空气都变得文雅起来,孔家作为天下首善,越来越富裕。 宋仁宗时期,曲阜开始扩建孔府,封衍圣公后,另建新第,金朝时期,住宅在庙东已有客馆、客位、斋堂、宅厅、恩庆堂、双桂堂等建筑。 随着时间推移,规模越来越大。明朝建立后,朱元璋诏令衍圣公设置官司署,特命在阙里故宅以东重建府第。 衍圣公是天下唯一具备‘单独开府’的非皇族臣子,与藩王所属的长吏司一样,曲阜有奉圣司,隶属于礼部,属员都有官身。 明朝皇帝对孔府的修建可以说是越来越上心,明孝宗大建孔庙和衍圣公府,派大学士李东阳亲自监工。 嘉靖在位时,做了一件让士绅难得夸赞的事,为保护孔府免遭海贼袭击,大手一挥,建城护府。 完全是因为孔家的存在,才有如今曲阜城的规模,十年时间建曲阜新城,城墙高耸,外有很深的护城河,让一座内陆小城具备单独军事防御能力。 泗水和沂水环绕曲阜城,再加上护城河,至圣庙地理安全优势位居天下前列。 龙船上只能看到一座坚城坐落在原野中,龙船作为旗舰会长久停留在这里,沂水河道太窄无法停靠大船,船队得绕着曲阜城转一圈到北面泗水中的一个小湖泊停留。 自南向北转了半个圈,林威才看到曲阜城迎接皇后的队伍,无论男女老少,全是荫恩高品阶,一大片红袍,乍一看还以为金銮殿上朝。 小湖刚搭建的码头到城门口黄土铺道,净水洒街,两侧上万人肃立,中间鼓乐齐鸣,奉圣司六百多男女在跳八佾舞。 龙船体型庞大,用了半个时辰才停严实,护军已经从码头到城门站起了长队,并把百姓向两边挤压,空出五丈宽的大路。 孔胤植带着几位红袍上船,除了昨日跟随几人,看得林威一愣一愣,曲阜怎么会有这么多三品以上大员。 疑惑间,孙承宗已主动到他身边介绍,“宛平侯,这是直隶真定府高邑人李标,号建霞,天启三年因病回乡。这是北直隶大名府人成基命,号毖予,从南京翰林院休职。这两位是济南府周村人,刘鸿训,号青岳,京城翰林院主官休职,毕自严,字景会,右佥都御史兼天津巡抚休职。他们听说娘娘遇刺,赶来问候拜见。” 几人可能仗着年老,按照以往的规矩,等林威这个后辈主动客套,结果林威瞄了他们一眼,没有下一步动作,连嘴唇都没有动。 气氛尴尬,搞得孙承宗脸色一红,“四位,宛平侯为护卫娘娘受伤。” 几人这才敷衍拱手,“闻名不如见面,宛平侯英武非凡,真乃柱国武勋。” 都是‘名单’里的人物,孙承宗还不知道,一个简单的‘顺势聚会’,完全印证了林威的猜测。 投怀送抱、不打自招啊。 老子刚想去捉你们,这些老东西就送上门了,撇撇嘴没有搭理他们,看着孙承宗和孔胤植,向船舱里面一指,“诸位自便,天色马上要黑了,只有一刻钟。” 几人立刻低头进入船舱,恭敬站成一排,等候张嫣出门。 从船舱到码头,现在排满宫人和内侍,凤辇上船,皇后的仪仗至少五百人,导盖、盥盆、拂尘、唾壶、马杌、提炉、香合、水瓶、仪刀、豹尾枪、伞盖、寿扇、幢、幡、旌、金节、氅、麾、钺、星、卧瓜、立瓜、吾杖、御杖、引杖、红灯、静鞭…十分壮观。 这就是那些宫人一路跟随的短暂用处,林威看一眼浩浩荡荡、又花花绿绿的仪仗,扭头跟着进入船舱。 净军在拆大厅与寝室的两道门板,张嫣在万众期盼中现身,可惜是被抬出来的,半躺在特制的大椅中,脸上带着金色面纱。 孔胤植率先躬身,“微臣恭迎娘娘,凤驾临曲阜,孔氏期盼已久。” 张嫣仰面半躺,身上穿着宫袍,头戴金灿灿凤冠,微笑抬手虚请,“本宫预计会在曲阜停留很久,叨扰圣人之家,有劳了。” “娘娘言重了,孔氏万分荣幸!” 张嫣笑着点点头,瞥了一眼旁边几人,“诸位大人好久不见,本宫两日前已听说孙师傅来了,奈何无法起身,失礼了!” 没毛病,孙承宗是正儿八经的帝师,皇后无法向他摆谱,反而得以‘儿媳妇’身份客套。 孙承宗向前一步躬身,“娘娘凤体安危事关大明天下,拜圣祭天是大事,老臣当然该来看看,我们准备了一点药材,期盼娘娘凤体安康,早日为大明祭天祈福。” 张嫣稍微动了一下,立刻装作嘶牙咧嘴的样子,旁边女官和魏忠贤连连惊呼,把孙承宗和孔胤植也吓了一跳,连忙让开门口,张嫣缓了两口气,袖口掐皮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朝几人微微点头,“孙师傅和诸位太客气了,由内廷和宛平侯设宴代本宫感谢。” 孔胤植抢在孙承宗面前开口,“娘娘凤体欠安,孔氏已安排妥当,您请!” 林威也在门口招招手,魏忠贤立刻让人抬起来,到甲板小心翼翼放到凤辇中,九千岁佛尘一挥,高声大叫,“大明正宫皇后张氏拜圣祭天,凤驾入曲阜,起驾!” 刹那间鼓乐齐鸣,三十二抬的大轿起步,仪仗同时前行,林威也上岸骑一匹装扮好的战马,到前面带路。 凤辇下船瞬间,上万百姓同时跪拜,千岁声震天,尽显地位之崇贵。 孙承宗留在最后,望着远去的仪仗,眉间不由得闪过一阵阵疑惑,旁边的李标到身边低声道,“孙兄,是皇后无疑,你我都熟悉。重伤不像装出来的,我们被京城的朋友误导了,或者他们也情况不明。” 成基命也点点头,“的确是皇后,咱们都认识,是不是被误导,只要看林威明早会不会离开就知道了,皇后养伤,一定会被净军和护军层层隔绝,任何人都见不到,再露面就是拜圣祭天时刻。” 孙承宗左右看看,突然问道,“诸位有没有觉得宛平侯很孤傲?” 李标哈哈一声,“以少胜多击败东虏,尸山血海走出来的年轻武勋,他是陛下的忠臣,孤傲一点很正常,咱们都是致仕的老头,就算对当朝阁臣,也没听说过他讲礼仪,孙兄多虑了。” 孙承宗暗叹一声,那是你们未与他交流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正晚上会见到,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为何他必须得死了。 第277章 天下首善,曲阜孔家(下) 仪仗入城前先对孔林点三下,入城后顺着大街到至圣庙再点三下,以示对孔圣的恭敬,然后才来到东面的孔府。 孔府大门挂着一块严嵩所书的‘圣府’牌匾,整体布局非常讲究,前厅、中居和后园之分,皇后将会安排在后园,占据并封闭孔府三成空间。 孔府 仪仗一路前行,前厅大堂、二堂和三堂,均为官衙,大堂宣读圣旨、接见官员,二堂奉茶小憩, 三堂处理宗族内部事务。 中居即内宅全是家眷,如同仁寿宫一样气派,后堂楼背靠后花园的五间正厅,既皇后落脚点。 全府朱漆透亮,砖墙青色整洁,儒雅中带着气派,不愧是天下第一家。 宫人和内侍忙着收拾,净军和护军忙着设立警戒,孔胤植与他夫人一起忙里忙外介绍,回答魏忠贤各种问题。 林威闲着无事,黄昏的天色中穿过拱门来到后花园,园内假山、鱼池、花坞、竹林以及各种花卉盆景等一应俱全。 鱼儿在水里自由地游着,画面安静祥和。灰白色的山石覆盖藤蔓,二月的天气都充满生机,布局和营造的气氛让人感觉非常的舒适。 向西边望去,至圣庙宏伟的重檐又彰显尊贵,这感觉,皇帝都没有孔胤植过得舒服。 “宛平侯,娘娘舟车劳顿已休息,懿旨请您感谢孔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张嫣已换作宫人衣裙,天色昏暗,凭身形根本认不出来。 林威朝她笑笑,转身悄悄捏捏手,大步向外走去,张嫣低头佯装跟随,后花园到皇后休息的正厅整个被围了起来,里面宫人、外层净军、再来一层护军。 孔胤植和魏忠贤一起等他,看到他出来,九千岁笑着拱手,“侯爷是否巡视完毕?可得好好感谢衍圣公,娘娘说这里很舒适,她很喜欢,一百宫人,一百内侍,一百净军,其他人轮值时到隔壁书院监舍休息,未轮值护军在湖边扎营。” 林威点点头,朝满头大汗的孔胤植拱手,“曲阜有奉圣司,难免有很多下人,贵府丫鬟护院也很多,非小弟多事,他们不能与禁宫的人一起做事,也不允许彼此混杂谈天说地,护军将会搭建几处阁楼警戒,一旦越线小命不保,好奇会害死人,还请孔兄交代一下。” “贤弟无需担心,以后除了你嫂嫂,任何人都不能入后园,包括前面的致仕大员,愚兄也嫌他们烦,呵呵~” 林威陪着干笑两声,“孔兄,小弟是护卫头领,还是钦差,我离开当然不能让人接近皇后居所,没别的意思。” “好了,好了…”孔胤植不耐烦拍拍胳膊,热情拽着他向前,“这些琐事不提了,咱们去前面好好喝一杯。” 几人一起向前离开后园,等他们一出后园大门,净军立刻关闭,魏忠贤将会随他一起离开,林威把自己京卫掌印的腰牌摘下来,递给门外的关小云,魏忠贤也把内廷腰牌递给他,从此刻起,他是唯一能自由进出,协调护军、净军和宫人的负责人。 剩余宫人内侍和亲卫从偏门离开,张嫣混入其中先一步到孔府客院等候,林威与魏忠贤则跟随孔胤植来到二堂。 这里摆了两排长桌,之前的大员们全部落座,主位有两个林威不得不拜的高贵夫人。 快速上前两步,“晚辈拜见老夫人,多有打扰,您请见谅。” 老态龙钟的衍圣公夫人是孔胤植奶奶,她颤巍巍伸手,林威连忙上前,老夫人拍拍他肩胛的将军铠虎头,“好,好,好…好一个英雄亲家!” 啊?林威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躬身,“感谢老夫人夸赞!” 老太太再次含糊其辞道,“好好好…英雄好!” 旁边的孔胤植夫人笑着指指她自己的耳朵,林威疑惑中恍然大悟,只能微笑应对了。 孔胤植夫人这时候开口,“宛平侯是当朝冠军侯,武事才干天下皆知,魏国公嫡女也慕英雄下嫁,刚才与诸位大人聊天,他们提了个好建议,也愿做咱们两家的证婚人,奶奶非常高兴,她老人家答应了,公主所出孔家也就不想了,我儿刚刚三岁,正好能与林氏长女订个婚约,宛平侯意下如何?” 林威这时候的心情很难形容,这是有人第二次打他还未周岁的女儿主意,第一个是赵率教,自己给小舅子说娶他孙女的时候。 作为一个父亲很难接受,但这时代又很正常,你不同意这个,总得同意那个,否则社交圈会破裂,订亲则马上成为牢不可破的盟友,好处自然无需多说,问题是… 孔胤植现在三十五岁,若老子没记错,他前面的孩子都夭折了,四十多岁生下的孩子才是第一个长大的儿子。 这可是孔家,订亲夭折,那就是一辈子,自己无所谓,但女儿长大怎么面对… 林威慢慢歪头,看向一旁笑呵呵的孙承宗等人,他们等着喝彩的嘴脸,此刻在宛平侯眼里格外刺眼。 这些王八蛋又给老子挖坑,看起来是好事,短期目标却是在借孔家拖住自己,长远打算则是瓦解宛平侯武勋人设。 内心杀过一丝杀气,林威回头换作沉痛的样子,“能与孔家结亲,小弟自然高兴,但嫂嫂您忘了件事,小弟父母接连仙逝,如今还在守孝期,夺情是朝事需要,小弟私下得遵守孝道,您请见谅。” 大厅空气一滞,每个人都很尴尬,圣人之家怎么能在人家孝期提这种事情,孔胤植夫人起身连连抱歉,“宛平侯见谅,大家疏忽了,贤弟节哀,那…那就两年后再说。” 孔胤植这时也上前呵呵一笑,“贤弟勿怪,奶奶有点着急了,孩子还小,等到学业有成的年龄也不迟。”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夫人请老太太去休息,众人连忙起身送别,林威却阻止他,“等等,小弟初次登门,本该准备一点礼品,但武勋难免冲撞圣人,思前想后无所得,白日在龙船绕行曲阜时,深感圣人厚重的浩然之气,赠送贵府一副对联。” 话音刚落,魏忠贤立刻附和,“是啊,咱家亲眼所见,宛平侯文采斐然,娘娘也说一联道尽圣人气派。” 他还不如不开口,众人连客套也懒得给,孔胤植只好等亲卫奉礼,其余人均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戏。 林威向院中招招手,两名亲卫捧着卷轴入殿,立刻左右展开: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这可是烟锅子的手笔,以后挂圣府几百年的对联,自然引得一片叫好。 无论什么立场,众人此刻也不得不得鼓掌大赞,孙承宗连连点头,“宛平侯果然文武全才,一联概括千年圣人家的气派。” 林威笑着到对联旁边指指,“诸位,这幅对联还有别的意思,富字少上面一点,寓意富贵无头,章字一竖通到上面立字,寓意文章通天。” “好!”这下真是满堂彩了。 孔胤植与众人到旁边观摩一会,看向林威眼里有询问之意,魏忠贤适时插嘴,“对联的确出自宛平侯之口,却是娘娘撑着病体所写,与皇家赏赐一道,感谢天下首善之府的主人家招待。” 孔胤植向北虚空拱拱手,从亲卫手中接过对联,来到老夫人身边,“奶奶,咱家大门除了圣府匾额,就差这么一幅对联了,千百年来,终于有人道出孔氏精髓。” 第278章 瞬间破防的宛平侯 老夫人看清对联后非常高兴,吩咐孔胤植先供奉到祠堂,让祖先观赏三日再拓印,身上摸索了半天,把手腕两个手镯全递给林威。 好嘛,对联提亲,手腕回礼,算是‘口头订婚’,惹得众人又是一片喝彩。 孔胤植把老夫人送走,红光满面到首位,“诸位,今日是孔府的喜日子,皇后娘娘暂居…” “报!” 门外突然一声大喝,差点让孔胤植咬着舌头,两名背插红旗的军情信使快速入殿找到林威,“禀大将军,松锦前线六百里加急军情!” 继满堂喝彩之后,又是满堂惊呼,林威疑惑从信使手中接过赵率教和金启倧的信,非常厚,打开一看,这是送到京城的原本抄录件。 众人不知是什么军情,只看到林威瞬间两眼大瞪,脸上写满极度惊讶,手指紧紧地抓住桌子,好像要把它捏碎,身体前倾,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 过一会,他的脸色因极度愤怒而变得通红,闪烁着滔天怒火,身体也因为愤怒而不停地颤抖,牙关咬紧,似乎在竭力控制情绪。 众人心有戚戚,被他的情绪完全感染,问也不好意思问,哀叹一声,朱明估计会马上大战, 再过一会,林威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看完了,但眼里充满疲惫和无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语气冰冷,极致的寒意从耳朵钻入每个人脑海,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着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 今日至圣庙在前,若孔圣人得知他的追随者出现这样的人,宁肯主动焚书,也不愿小人披着读书人的外衣卖国卖祖。 儒者利用文字扰乱国家的法度,游侠使用暴力违犯国家禁令,两者都曾受到讥评,然而儒者还是多受到世人的称道。 那些用权术取得宰相、卿、大夫等高官的人,辅佐当世的君主,其功名都记载在史书上了,本来就不必多说什么,他们为何沟壑难填? 《史记》已经把士大夫的特权说的很清楚了,他们还不满足,凭什么?就因为他们读过书? 那些独善其身、不随波逐流的君子节操,坚持正义,不与世俗苟合人,为何也被讥笑利用? 林某可以忍着他们争权,因为只是政见不同,林某也可以忍着他们算计,因为只是文武之别。但林某绝不允许卖国贼逍遥,哪怕他是皇族。 卖国卖祖者十恶不赦,难以称之为人,皆可得而诛之,林某起个头,先从皇族、士大夫开始。” 林威说的平淡,但话语里全是凝结成实质的杀气,强烈压迫感让这些读书人上层的大儒和大员闭嘴。 孔胤植毕竟是主人,嘴唇哆嗦两下,“贤…贤弟,发生何…” 林威鬼魅一笑,打断他的询问,“孔兄,至圣庙有拜圣前的斋戒堂吧?” “当然,贤弟…” 林威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把书信扔给亲卫,“来人,请对面所有大人和前辈到至圣庙斋戒堂,让他们好好欣赏一下大明读书人卖祖求荣、血腥冷酷、利欲熏心、畜生不如的嘴脸…”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指着几人大叫,“为什么?凭什么?明天黄昏前告诉林某,想不到原因、说不服老子那就全部去死,老子要把你们这些伪君子满门凌迟。老子还要告诉天下人,武以暴归虚,若人心烂透了,老子就掀了这张桌子,杀尽伪君子,一切归于虚无…” 嘭! 林威怒发冲冠,一拳把面前的餐桌砸烂,杀意在大厅冲荡,竟然无一人敢质问他。 魏忠贤很有眼色,示意对面的人看看军情再说,亲卫把军情递给孙承宗,他只扫了一张就瞳孔大睁,来不及反应,外面涌进来一队亲卫,把几位红袍连推带拽全部拉走。 林威抓起旁边桌上的一壶酒咕咚咕咚饮尽,啪得一声大力摔碎,仰天怒吼一声,让整个孔府噤如寒蝉。 同样的内容,皇帝与宛平侯的情绪截然不同,因为这是‘家天下’与‘民天下’价值观下思维本质巨大的差异,也是林威到大明后,第一次发现他与这个世界不可调和的观念矛盾。 弑君和勾连外族都是叛逆,家天下的价值观下,弑君分换姓与不换姓的区别,在他们内心深处,勾连外族显然没有弑君严重。若不换姓,可能他们都不认为是大罪,反正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拥立新君很简单。 林威不同,在他心里,皇帝换个姓不算什么大事,但卖国贼不可原谅,勾连外族这种想法就不该有,政治家的基本操守都没有,忠孝节义道德都没有,还有什么脸面权争? 抛弃人性最最基本的底线,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这群伪君子是怎么做到一边称朋道友、一边割土卖国、一边扣剥贪腐、一边争权夺利…嘴上大义、心中生意,记忆中的这种话已经够诛心了,依旧形容不了朱明朝伪君子。 他们引狼入室,借皇太极权争,视天下百姓全部为刍狗,毫无怜悯心,真正意义上突破林威的底线,他这是被破防了… 是谁干的呢?不是孙承宗,这老东西还有点家国气节,他做不出来。 宴请办的稀碎,大厅还有两人,魏忠贤默不作声,孔胤植第一次见识武勋‘翻脸’展示出来的力量,有点纠结的新鲜,他不是怕,他也不知道怕是何物,武力高强大不了‘哄着点’,反正有人对付,孔家流芳百世,只要活着就该享受荣华富贵。 但…宛平侯还是有点喧宾夺主的失礼了。 林威低头思索间,孔胤植来到身边,“贤弟,有人叛国?为何难为那些大员?当然,那是你的权力,多少给愚兄一个面子…” 林威猛得扭头,眼里的血红让孔胤植吓了一跳,但下一瞬间,林威突然哈哈大笑,“孔兄,看来林某需要在曲阜停留几日,孔圣人他老人家千年来太寂寞了,是该让他老人家看看儒家盛世里的读书人本性。” 第279章 人生不过不甘两字 至圣庙斋戒堂,这里是六间房的通铺,炕上全是苦修用的蒲团薄被,几人在蜡烛下安静传递着一页一页纸。 孙承宗、李标、成基命、刘鸿训、毕自严,林威明显是对着这五人发怒,但亲卫把毕懋康、孙奇逢、李精白、黄立极也塞了过来。 没人与盛怒中的林威顶牛,武勋失智的时候,最好谦让一下让他冷静冷静,大佬们这点‘官场生存常识’比中下层官员清晰多了。 他们看完了… 又看了一遍… 再看了一遍… 斋堂安静无声,九双瞳孔里偶尔跳动的烛光,证明他们在思考。 孙承宗思索中瞟了黄立极一眼,发现他与众人不同,除了自己这边五人在苦思出自何人之手,毕懋康、孙奇逢、李精白则是被牵扯的无奈,只有黄立极眼珠转个不停,堂堂阁臣毫无定性,好似在躲避什么。 本欲相问,没想到黄立极感受到他的目光,瞬间转身背对他,显然不想交流。 哗啦,门突然推开,亲卫对孙奇逢一躬身,“抱歉,不该把孙先生拖进来,侯爷请您到隔壁小屋单独休息,信件乃国朝政务,还请您守口如瓶,祸从口出小心有性命之忧。” 孙奇逢苦笑一声,他是大儒,从来没当过官,自然有特殊待遇,向其他人拱拱手,就坡下驴离开。 亲卫给他们放下两壶热水,再次提醒一声林威明日黄昏要答案,若无法回答侯爷的问题,没有解决之道,就送他们向圣人求教。 语气生硬,宛平侯现在就是这么吊,谁让你们凑身边找死。 传完话亲卫刚欲转身离开,黄立极立刻到门口,“请禀告侯爷,下官想明白了,求见侯爷。” 亲卫歪头看他一眼,伸手一请,黄立极立刻低头缩脖走了。 斋戒堂内顿时剩下致仕大员和封疆大吏,李精白给每人倒了杯茶,孙承宗主动开口打破沉默,“福王死定了,我们一定会被强制观礼,宛平侯从不在乎规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这是咱们自找的。” 李标把手中的信一扔,冷哼一声,“女人算什么,公主是陛下默许,也是为了皇家和亲军的稳固,没人会拿这事来叨叨。但这人蛊惑东虏参与朝堂权争,引狼入室,卖族卖国,不当人子。” 其他人又叹气一声,毫无头绪,毕懋康这时忍不住问孙承宗,“孙阁老,您久镇辽西,奴酋为何把这两封信转给大明?看起来他丝毫没有耽搁,真为了家眷就不会是大汗吧?” 孙承宗点点头,“辽西现在只有两万战兵,大宁甚至还没有两万,但这些人是兵精粮足的精锐,前线将领如臂驱使,东虏完全讨不到好处,且宛平侯在辽西腹地和大宁境内关隘重重,他们全部出动也捞不到好处。” “呃~孙阁老可以肯定?” 孙承宗一愣,脸色不悦,“这又不是老夫与蓟辽属官暗中通信而来,整个朝廷中枢文武都知道,宛平侯在辽西和大宁摆了几个火药阵,不管是东虏还是鞑靼人,一旦入侵可能渣渣都剩不下。论兵事才能和军械运用,宛平侯的确当世第一。” 毕懋康顿时点头又拱手,“如此说来,这人地位有限,所知消息也有限,若他真在朝堂,就不会这么说让奴酋进攻大宁,而是应该蛊惑奴酋进攻朝鲜。” 其余人眼神一亮,连连点头,没错,他们思考方向错了,此人不在他们这个‘圈子’内。 孙承宗反应很快,嘭的一捶桌子,“魏广徽、崔景荣,必是此二人。” 李标跟着叹气一声,“我们不该来啊,宛平侯是个不讲规矩的人,我们以往的行事习惯他轻易可破,他身上根本没有漏洞…就算…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我们都被卷进来了。” 几人沉重点头,他们躲在背后合纵连横搞串联还可以,这也是高阶士大夫的潜规则,林威一旦把他们拉出来直面碰撞,他们瞬间就散了,毕竟谁都不敢让林威定罪,那家伙平时不声不响,做事比权阉干脆多了,有罪就是灭族,先斩后奏,连诏狱都没机会去,哭都没机会哭。 他们想多了,林威从黄立极嘴里知道答案,连夜派出轻骑去缉拿两人,只要马足够快,后天早上睡觉起来见到魏广徽和崔景荣。 更关键的是,张嫣自由了,自由又有见识的美人眼神清澈,十分清楚林威为何生气,一句话就把林威的杀意按了下来。 “郎君不是生气他们卖国卖族,其实您内心深处还是生气他们高高在上、视百姓为蝼蚁,他们利用前线将士和平民的性命权争,几千年都这样,这事一点不新鲜。 天下间这样的人多了,你我从底层到顶层,才与他们的想法不同,郎君把天下贵人杀一遍,保准没一个冤枉。 您是想重用他们作为助力,还是想让他们老实闭嘴?既然都没有,生那个气做什么,成败都是一堆尘埃,自古英雄多寂寞,不过是为了史书中一页纸,何必期待别人理解。” 就这一句话,让林威脑海豁然开阔,对呀,反正没指望过谁理解,无外乎杀人而已,大不了倒在杀人的路上,皇帝和百姓也都是一条命,几个士大夫又有什么特别。 云雨初歇,张嫣脸色傲娇又满意,眼里闪着晶晶亮光,充满对未来的期望,这是完全信任一个人、把一切全部交给他的标志。 林威内心一颤,伸手缓缓摸摸这双眼,低头深情吻了上去,处于蜜海中的美人很敏感,一瞬间就看出林威在思念谁。 “郎君,自古美人慕英雄,人都要向前看,妾身把全家人装心里,他们才是让人活下去的动力。” 林威淡淡苦涩一笑,没有回答,闭目回忆了一会。 张嫣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过这次带了点紧张,“郎君什么都知道对吗?您从来没有认真阻止过他们…对吗?” 林威睁眼看着她的眼睛,摸摸她平坦的小腹,语气平淡,但也没有冷意,只有短短三个字,“不该吗?” “该,当然该,我和郎君一样,都是被人反复利用献祭的刍狗,我们承担什么样的痛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如何做,照样不需要别人理解,只要我们认为对就可以,只求郎君不要撇开我,我们…一起。” 第280章 坐看云卷云舒 宛平侯身边现在有四千骑军,孔家不是提供不起粮草,实在是这四千人与曲阜文气犯冲。 孔胤植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凝聚杀气的眼神,也没见过这么多把刀堂而皇之矗立与城中,他想找林威谈谈,孔氏也有很多护院,护军留城里三五百就可以,你这一千一千轮值,有点…不,是非常别扭。 早饭后辰时已过都未见到林威,忍不住到客房拜会,才知道宛平侯天色未亮就起床了,竟然一人去往外边溜达,孔胤植一惊,客人未经主人同意,怎么能随便乱窜,连忙出门去找人。 衍圣公的担心有点多余,林威并没有去与圣人有关的地方瞎逛,只是看看,看看曲阜的人间。 曲阜是气派的,曲阜是神圣的,曲阜是宏伟的,尤其在中间的大街上看,除了孔府和至圣庙,大多是书院,以及达官贵人在这里买的‘度假山庄’。 这与京城中枢衙门附近,与皇城附近没区别。登上城墙,曲阜与京城的更加没区别。 孔家与皇家一样,都是朱门绣户、翠绕珠围、钟鼓馔玉的钟鼎人家。曲阜的百姓与阜财坊百姓也一样,都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箪食瓢饮的苟延残喘刍狗。 天蒙蒙亮,城墙下无数百姓从简陋的屋子出门,二月寒冷的天气中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薄衫,顺着狭窄的小街小巷快速行走,他们给大户人家砍柴挑水倒粪,做着最辛苦的活,也是最基本的生存活,却一辈子也难以到大街敞亮行走一次。 林威在墙头怔怔看了一会,扭头看向城外,不过是城里苦工行走的画面,他们或挑着重重的杂物,或推着沉重的鸡公车,没有交流,没有欢乐,甚至顾不上擦汗,匆匆而又糊涂的人生。 丘陵山川间云雾翻滚,远处的泰山隐约可见,林威突然发现,这个世界再无法给他什么特别的感悟和情绪。 从城门楼里拿来两把椅子,就这样与张嫣静静坐在墙头,看着山川间浓厚的云雾徒劳无功又无意义的翻滚… 突然,一颗耀眼的火球跃出地平线,云雾如同受到炙烤,开始急速上下翻转、到山坳中汇聚逃避、最终无法抵抗天地之威,消散于无形… 金色的阳光洒向大地,既照耀金碧辉煌的至圣庙,也把它的温暖洒给芸芸众生… 城墙下的劈柴声、抬重物的吭哧声、护城河哗啦啦的水声、书院的朗读声、孩子的玩闹声、衙役军士的呵斥声… 人世间的声音突然传入林威脑海,仰天长出一口浊气,淡淡笑了… 原来这就是坐看云卷云舒的心境。 林威想起前年与秦悦明第一次从军营走出来的时候,自己曾告诉过她,明月偏爱照沟渠。 果然,人世间的一切,你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期待别人理解? 还是不够强,等够强的时候,一切阴谋和魑魅魍魉就会如同笼罩在天地间的云雾,刹那汽化变为滋养世间的雨露。 张嫣在身边目睹了林威眼睛间神色的变化,她不知道林威心境如何调整,只是知道,那一瞬间,自己明明感觉到宽阔的雄伟,林威终究是不在乎世间尘埃了,他只是他自己。 人世间很嘈杂,两人坐在墙角相视淡淡一笑,林威也想不到,还有一个女人与他一样,对这世间没有‘跪意’。 “郎君决定了吗?人家不用回宫了是吗?我以后给你生一堆儿子,教导他们武艺学识,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林威摸摸这个可怜人的脸蛋,“不,你还是得回宫,哪怕有孩子,我也能保住,若无意外,弑君会接二连三发生,我防不住,陛下也不给我权力帮他防,这是死结,历史的结局就是这样充满必然性,不以个体的意志发展。他把我撵出京,某种程度上就是在自戕,但皇帝又不允许武勋掌握强权,夏季应该会结束,在这之前我需要回京布置,我们只有两个月时间。” “啊?又少了一个月?” “我有种感觉,他们已经认定我是个死人了,也就是说,我们离开之后,还会有更加猛烈的刺杀。” 张嫣一抖,“为…为什么?他们能有这么快的行动能力?” “哈哈,美人忘了自己的出身,皇陵左卫不就是他们的武力嘛,虽然挺垃圾,但天下卫所遍地,他们总能联系到军士。” “也…也是!” “皇太极的信提醒我忽视了关键的一环,福王知晓京城的结果,他确定自己快死了,一定在找人救命,那些银子是福王唯一的筹码,我拿来无用,别人却垂涎许久,也许支持信王的人现在分化了,一定有人转而支持福王,毕竟银子是自己的,皇位是别人的。换句话说,我太快杀掉福王反而不妙,也许只有皇帝在等着我杀福王,他好顺势让我退一退。” 张嫣猛不防打了个哆嗦,这些阴谋家反应太快了,连改革试验的一点时间都不给。 林威拍拍她的手风轻云淡安慰道,“比恶心比阴险,这种事没有下限,我要把他们全部收集起来,不是喜欢躲在暗处嘛,那就拉出来用烈火烤死他们,咱们先不去河南,时间紧张,先去南京,放空狗日的,哈哈哈~” 张嫣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林威又解释道,“其实弑君的人与刺杀我的人就是同一人,当然,这是废话,但也不是废话,我知道,他们不知道,皇帝不知道,若皇帝再次遇刺,说明有更多的人沉不住气了,他们会互相比赛弑君。 我越疯狂反而越安全,他们会害怕的,文臣就是这样,刀子在刀鞘里的时候,他们个个铁骨铮铮,刀子抽出来的时候,他们个个知书达礼。江南人文荟萃,百万战兵百万读书人,一朝垮掉瞬间销声匿迹,老子也能做到。” 张嫣感觉到他安静中带着决然的冷意,不由得问道,“为何这么急?陛…陛下并未抛弃郎君。” “没有?那是现在没有,等我杀掉福王的那一刻,还未回京就会被抛弃,你信不信,我一定会被降爵、削掉节制皇城守卫的兵权、然后是节制五城兵马司兵权、再然后是京郊京卫、京城京卫、戍边京卫,这个过程可能都用不了两个月。最后只允许我顶着一个虚无的京卫掌印名头,杵在京城替他接受天下人攻讦。呵呵,他做梦啊,这种时候还以为自己能控局,我已经给这世间见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从前再也回不去了。” 张嫣沉默想了一会,学着他淡淡点头,“的确是他的性格。” “这不是性格,这叫帝王之道,也叫皇帝局限。陛下从未选择错,他顶不住压力,会毫不犹豫抛弃我做挡箭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在通州杀了那些净军陛下就知道我们睡一个被窝,这是他给我的奖励,也是自缢的白绫,色字头上一把刀嘛,呵呵呵~” 张嫣跟着他笑了,两个人如同神经质一样,呵呵呵~对视乐个不停。 林威突然收起笑脸,摇摇手指揶揄道,“其实我护送你南下,一个最应该出现的人到现在还没有出现,说明他也没办法,只能先看看我见招拆招的本事,再决定如何做。” 张嫣这次变聪明了,美目一转,脱口而出,“魏国公?” 林威哈哈一笑,“对,这天下南北一条线,我、衍圣公孔胤植、魏国公徐弘基,才是真正能做盟友的人,我要激活这位岳父,让他雄霸江南,等我处理完北方,再来归治这混乱的天下。” 第281章 儒以文乱法的根源(上) 孔胤植到城门口有一会了,衍圣公并不想去打断林威与侍妾谈天说地。 宛平侯今日看起来与昨日截然不同,好色?喜欢女人?有可能,身旁的女人虽然身着儒衫,却清丽淡雅,听说是某位公主。 只要林威不在曲阜‘大开杀戒’,孔胤植就可以接受,但他与林威做生意,看重的就是宛平侯独立于中枢的武力,好不容易在曲阜,这么谁也不搭理谁不是个事。 想了半天,孔胤植让人去把他收藏棋盘拿来,上好的贡茶拿来,就在这喧闹中,与城门楼手谈几局,也是一件乐事。 林威在等西边的消息,张嫣则沉浸享受她刚得到的自由,两人都没有时间概念,不知不觉谈笑就到了快午时。 亲卫这才上来说,孔胤植在城门楼内等候多时。 林威再看一眼城墙下的‘贫民区’,这年头的百姓没有午饭概念,太奢侈了,能吃口干粮都是富户。 起身收拾情绪,拉着张嫣返回城门楼,她也没躲闪,现在的张嫣敢直面孙承宗,老娘不认识皇后,你又能怎么样。 孔胤植当然准备了午餐,还快速布置了餐桌,倒也没有山珍海味瞎搞,很平常,可能是他故意为之,羊肉汤面和鲜鱼汤。 林威哈哈一笑落座,还未招呼,孔胤植却主动拉开他身侧的椅子,对张嫣拱拱手,“请!” 他这动作把张嫣搞得一愣,“衍圣公太客气了,这可不敢!” “应该的,需要什么直接开口,林贤弟身边毕竟全是战兵。” 张嫣没有再说,笑着点点头自然落座,原来孔胤植认为自己是公主。 读书人讲究食不语,千百年来,导致贵人们在非正常宴会都是一个样子,孔胤植客套了两句便开始细嚼慢咽,林威却以飞快的速度吃完,拍拍肚子打嗝,喝茶漱口完事。 毫无儒雅稳重之相,看得孔胤植一愣一愣,张嫣暗中大乐,但也无声慢慢吃。 非常安静的午餐时间,林威抱着茶杯喝水,两人低头各自吃完,孔胤植一挥手,下人立刻扯掉餐盘,奉茶摆上棋盘。 “贤弟,闲来无事,不如手谈一局?” 林威眨眨眼,抓起晶莹剔透的棋子看了两眼,疑惑道,“象牙?多少银子?” 噗~ 咳咳咳~ 张嫣弯腰大咳,孔胤植也脸色一红,“什么多少银子,贤弟喜欢送给你了。” “我不会下围棋!” “啊!?”孔胤植懵逼了,还有不会下围棋的…哦,好像林威确实特殊,这可尴尬了,连忙拱手,“愚兄失礼了。” 林威笑着搓搓手中的棋子,“这盘棋至少需要万两银子吧?五千石粟米,若是小弟以前在文牍司的俸禄,需要不吃不喝一千四百多年。” “贤弟成名与少年,令尊培养子嗣的方法令人赞叹。” 咦? 孔胤植是转移话题高手啊,这接茬无敌了。 林威哈哈一笑,“孔兄是怕我在至圣庙杀人?” 既然说白了,孔胤植也没有躲闪,再次拱拱手道,“贤弟,家圣英灵当前,愚兄作为后辈,当然得竭力护佑免打扰,咱们的交情,不至于因为这种事闹疙瘩。” 林威笑了,点点头道,“其实孔兄担心有点多余,他们很识趣,信不信黄昏一到,全是恍然大悟的君子?小弟没有那样的机会。” “呵呵,那就不管愚兄的事了。” 也是,你流弊。 林威突然把棋子往一边推开,认真说道,“孔兄,你知道欧罗巴传教士吗?有没有见过?” 孔胤植一愣,随后点点头,“他们来过这里,被我赶走了。” “为什么?” “啊?什么为什么?数典忘祖,邪门歪道。” 林威再次仰头哈哈一笑,“孔兄,从本质上说,造神是为了满足虚无的精神需求,是古人对世间的初步认知,但宗教使出浑身解数强调自己神的唯一神性,一定是被统治者利用了,他们已脱离创造本教之人的原始目标,变成了一种统治工具。” 从来没有人在孔胤植面前谈这种事,他很生气,觉得林威过于狂妄,回应很冷淡,“孔某不想谈别人的东西,也不想听人质疑儒家。” 这次反而林威被说的愣了,转瞬反应过来他误解了,拍桌子大乐,“孔兄,小弟说的是虚无的神,不是孔圣人这种实际存在、教化天下的兴益之师。” 孔胤植尴尬一笑,“原来如此,贤弟想说什么?” “神是创造出来的,统治者需要什么样的神,就创造什么样的神。圣人是理解、学习、尊崇而来。” “有道理,虚无的东西难以说服人。” “不不不,小弟不是那个意思,他们的经书只有一本,传承多少年也只能在原有基础上添加。圣人大道却可以让无数人注释,小弟也算见多识广,论语传世以来,注释本数不胜数,且几乎每个学业有成的人还会再次注释,每个人的理解又不一样,大家互相交流学习,子子孙孙无穷尽,追寻各自的圣人之道。” 孔胤植想了想,只是无声点头,看林威的样子,他就没有说完,果然,林威喝口水继续说道, “太史公所着史记,开创纪传体的史学体裁,为后世史学家所采用,称为史学界的祖师爷,千百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其实太史公对文明传承的贡献不低于圣人,我们每个人都学习运用了他的精神,而且传承的非常清晰,但为何无人称其为圣人呢?孔兄以为呢?” 这次是直白问了,孔胤植却直接摇头,“贤弟可以说完,愚兄再听听。” “因为他教导世人具体的学习方法、书写方法、记录方法,没有拓展性,每个人都传承了这种方法,自然也就容易忽视太史公的重要性。 圣人不一样,圣人可以被独尊,圣人的注释可以被士大夫垄断,而千百年来,注释对撞的理解多如牛毛。 这就造成了当今的现象,士大夫立于不败之地,需要什么解释他们就用什么解释,圣人大道被滥用,同样变成了统治阶级工具。 韩非说: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样的话收录在《五蠧》中,儒生早已被批判为蛀虫之一。 立场漂摆的士大夫随口套用忠孝节义,利用文章扰乱法纪,狡辩颠倒黑白,而君主却必须加以礼待,这就是国家混乱的根源。” 孔胤植端坐肃手听他说完,没有表达任何意思,只是用很正派的口气问道,“贤弟到曲阜论道?愚兄可以为你组织大儒辩论。” “辩论?小弟怕他们去死!” 第282章 儒以文乱法的根源(中) 林威不想听酸儒喷唾沫,怕忍不住当场抽刀子,伸手制止激动的孔胤植, “孔兄无需动怒,更不用鼓动声势壮胆,小弟三年后就会让伪君子趴下认输,这与圣人是否圣人无关,是小人利用圣人学说争权。 忠孝的起始是一种现象,而不是一种思想,是儒家率先倡导并奉为核心,忠孝由此成道德标准,结束诸侯宁有种乎的混乱,大一统的王朝才能以百年为纪元传承。 这是儒家的无上大功,奇怪的是,周天子明明无法调遣天下,诸侯不崇天子,谁的拳头大谁有理,但圣人又无比推崇周礼。 周礼核心很简单,身份认定人的阶层、资源分配、权利和责任,以身份贯带德行的等级管治方式。 孔孟之道的核心就是强调上下尊卑,接受自己天生的身份,按自己身份做人做事,平民就该做贱人,贵族就该做贵人。 儒以文乱法,说的就是这种上下尊卑无法长久维持,而又厚脸胡编乱造的维持,直至百姓不堪盘剥,千万人匹夫一怒,让贵人做死人。 可惜,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新的贵人又诞生了。 圣人是圣人,不是圣君,圣人从未当朝施政,提倡周礼是为了教化,儒生完全不同,提倡周礼是为了崇圣,进而维护自身权益。 士大夫就在这种明知不对,却又反复强调的矛盾中一遍又一遍重复,改朝换代不停轮回。 因为他们就算觉得不妥,也不敢质疑圣人,不敢大胆改革试验,这与欧罗巴神性的唯一没有区别,同样是统治工具的运用。 但是,欧罗巴创造出来的神很特殊,他们给自己大开后门,说谎只要忏悔就可以,为恶只要忏悔就可以,抢劫、杀人等等,反正只要忏悔就可以,为此又给自己灌输了一个自由的口号,无耻之尤。 中原呢,恰恰相反,过于重视道德治国,以至律法漏洞百出,人情事故纵横官场,明知需要改革,非得注释圣人学说来否定。 于是,欧罗巴具有排他性、攻击性,动乱不止,难以形成大一统国家。我们具有保守性、自闭性,好处是容易让皇帝统御天下。 坏处嘛,就是儒以文乱法。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永远不可能出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悖论,恰恰又是儒生反复强调的两种理论。 儒家治国的自相矛盾,窥一斑可见全豹。 小弟始终坚信,妄图立于不败之地,就是毁灭时刻,孔圣人永远不会倒塌,因为圣人从来没有强制人做任何事。 儒家却迟早会衰落,再回百花争鸣时代,因为儒家把自己困死了,非外力无法解除千年的朝代更迭轮回。 《资治通鉴》中汉宣帝作色曰: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本来就是王道与霸道兼用,怎能像周朝那样,纯用所谓礼义教化呢?况且俗儒不识时务,喜欢肯定古人古事、否定今人今事,使人分不清何为虚名,何为实务,更不知守护何种真理,怎能委以重任! 你看,司马文正地方为官多年,中枢为相多年,学以致用,实践本事是儒家所有被尊崇之人不可比拟的存在,六百年前就说出了同样的道理,但他也只能借汉宣帝之口来说。 道理其实不复杂,复杂的永远是做人做事。儒生明明只是个读书人,屁本事没有,从未治理一地一城,却整天叨叨国家大事,好像手握天下至理。 儒生真正当官后又狗屎不通,只知道竭力保持人上人的尊贵,向圣人拜一拜,心安理得扣剥百姓。 与那些无耻之尤的忏悔之辈有何区别? 这点倒得学习道家,强调自身修行,别干涉别人,呵呵呵~” 孔胤植听懂了,不得不承认,宛平侯读的一手好书,竟然独辟蹊径,短短几句话就把千年顽疾与儒道的前因后果讲清楚了。 他可以瞬间说无数道理来反驳,但他无法反驳,因为他是圣人之后,有自卖自夸之嫌,又因为林威说了,圣人没有实践、儒生自相矛盾,这小子才是真正把自己搞于‘不败之地’。 思索片刻,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向林威拱拱手,“愚兄去斋戒堂见见那几位,贤弟的话会原封不动转达,晚上我们再论道,儒从未以文乱法,只是以德治国,以孝治国,他们也实践过,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林威瞠目结舌,孔胤植已告辞大步离去。 林威真想大笑,老子正在‘悟道’中途,谈兴正浓,你却当了逃兵。 他们? 就他们? 他们与你可不一样,他们先是官,然后才是士大夫。 敢反驳一句,老子跟你姓。 林威喝口水润润喉,看到一旁眼冒绿光的张嫣,把他猛得吓了一跳。 “为何这般眼神?” 张嫣这是羡慕崇拜到极致,闻言无声大笑,脸上挂满灿烂的畅快, “郎君,您辩服了衍圣公,他可以找无数道理来反驳,但他也会被自己的道理反噬,但凡要点脸,他们根本说不出口,衍圣公这是逃避。 您已经说到儒家的本质劣根性,错的不是圣人,是儒生乱用圣人学说,他们永远不可能胜,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圣人恰恰没有治国实践,这是圣人学说的绝对软肋。 郎君可把刚才的话刊印天下,为改革助威,堵死聒噪之口,聚拢有识之士,成就无上大道。” 林威眼色一亮,有理,妙啊,这才是真的阳谋。 但他转瞬叹息一声,“若我所料不差,陛下一定会主动挑起朝堂权争,以降低自己的危险,但他不知道,这个时期挑起权争,如同火药厂里扔一个火折子,这是自爆啊!” 第283章 儒以文乱法的根源(下) 林威对孔胤植的判断完全错了,因为衍圣公脸皮千层,你说的再如何诛心,也摸不到人家的‘肉’。 孔胤植的确把他的话全部叙述给斋戒堂诸人,没有丝毫夹带,但衍圣公的内心根本不是期望他们来与林威辩论。 人家是圣人之后,儒道的辩论无需亲自上阵,只要把林威的话传播出去,有的是人往前面冲,孔家只需要享受富贵就行。 千百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比你林威说话更‘顶’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们都被吹散于史册,孔家依旧是孔家,天下人会教导你的。 于是,孔胤植像林威一样,叭叭说完拍拍屁股回府了,只要你不在至圣庙杀人,生意关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斋戒堂几人听完,略有所感,心有戚戚,过了好一会,毕懋康啪得一拍手,“宛平侯是认真读过书的,圣人是因教化被奉圣,从未当朝治国,确实没有实践,滥用圣人学说的是世人,非圣人本人。” 孙承宗瞄了他一眼,本不想说,考虑他即将是蓟辽总督,还是忍不住道,“孟侯,若是一般中小官员或民间大儒,赞同宛平侯无可厚非,但你出身豪商大族,即将就任封疆大吏,别忘了你面对的是数百万臣民,理政的关键是稳定,不是制造矛盾,挑起冲突。” 毕懋康此刻摇摇头,“感谢孙阁老教导,但下官终于明白宛平侯为何举荐毕某,又为何把毕某困在钦差队伍,暂停入京赴任。更明白他为何把边镇作为工坊,为何经营大宁,他在以最小的代价做改革之事,为国为民,宛平侯当世第一。 毕某一开始没有意会到宛平侯的好意,朝政吵没用,争也没有,只有做才有用,大宁会用自己的成功给天下一个示范,若天下士绅真的不听劝,那…论武力,宛平侯反而简单了,原来是他一直在忍让,得寸进尺的是所谓士绅豪商。” 孙承宗差点被噎死,但他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么回事,否则他们不会急着阻止,天下大乱不可避免啊。 李标这时插话进来,“孟侯,你难道没察觉其中颠覆性的大患?豪商即将与士大夫平起平坐,礼仪堕落…” “哈哈哈~~”毕懋康突然大笑,“李大人,还真让宛平侯说中了,豪商与士大夫平起平坐就堕落了?颠覆了?堕落了什么?颠覆了什么?是颠覆了周礼平民天生为贱人的规矩吧? 士大夫没有圣人道理撑腰扣剥百姓,所以你们着急了? 可笑,诸位大人好像忘了,毕某出身大族,也是豪商,毕某颠覆了什么?你们不是不能接受豪商变士大夫,你们是不能接受身边的豪商变士大夫,与你们抢夺乡族特权。” 漂亮! 回旋镖绝杀! 啪啪啪~ 门外响起鼓掌声和大声赞叹,“侯爷果然没有看错孟侯,虽然从未见过一面,从你的经历和奏本中就能准确判断出你与俗儒不同。” 左光斗笑着进门,手里拿着一沓纸,扔到众人中间,“这是侯爷刚才与衍圣公辩论的记录,旁边人写了下来,衍圣公才不会反驳,万一败了呢?保持沉默就可以享受万年富贵,傻子都知道怎么选择。 还有一封是朝廷密信,赵南星和杨涟即将回朝,大明一切向好,天下没有大乱,你们却刺激陛下挑起权争,京察开始了。 杨赵两人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因为他们现在与宛平侯一致,都是为了大明强盛,背靠宛平侯武力,无能官员将会成批削籍。 但这次与以往不同,背后串联反抗不会带来任何东西,只会加速灭亡,侯爷没有耐心了,不,或许应该说,侯爷从来没耐心,他只是忍着积攒实力,现在实力不足以让天下诚服,自保却绰绰有余,时间站在侯爷这一边,天下大势已不可逆转,反抗必将灰飞烟灭。” 孙承宗只是瞥了一眼,就扔给别人,对大义凛然的左光斗笑笑,“遗直,有些事不是一两个人、三五个人可以控制,宛平侯把我们困在这里没用,杀了更没用,我们是败了,但多的是人串联,他能杀得过来吗?只要有一个杀不完,他就会被骂死在史册中。” 左光斗点点头,“儒以文乱法,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优势,也是面对强权的弱势,孙兄或许对强权有误解,当今皇权非强权,强权是武力、是意志、是行动力。 两年前诏狱审案的时候,我们就知道,侯爷的强权不仅有这些,还有面对天下的博爱,以及对规则的无畏,诸位马上就会见识到真正的强者如何入场。” 孙承宗不想与他吵,他们既吵不赢,目前也打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挥,胜利了他们喝点稀汤,失败了一起灭亡。 左光斗冷笑一声,内心嘲讽,孙承宗一如既往的典型伪善,就像当年到辽西做那个天下人赞成、皇帝反对的英雄,侯爷说他会死节,但死节的人多的去了,有什么用?有时候,死节是无能,也是恕罪。 “毕大人,你可以走了,趁天色还早,乘船入运河北上吧,远离京城的龌龊,蓟辽大有可为。” 左光斗向毕懋康提醒一声,后者朝东面拱拱手,“请左兄转告宛平侯,毕某定不负所学,为国为民做一番事业。” 毕懋康一离开,左光斗又看了一眼李精白,后者很有眼色,立刻拱手,“李某去拜会九千岁!” 剩下几人都是‘自己人’了,李标叹气一声,“想不到老夫会在至圣庙上路,就算我们给了答案,看来林威也没耐心玩下去。” 左光斗还未回答,孙承宗已皱眉道,“李兄说错了,林威现在反而不会杀我们,他气消了,准备按他自己的方式做事,一旦他决定翻脸动手,再也无人能影响他。” 左光斗啪啪鼓掌大乐,“没错,丁绍轼不是个强势的首辅,无法阻挡京察,陛下很危险,但陛下是皇帝,宛平侯肯定会如同张太岳一样被推出来泄愤。 哎,朱明皇家又会被自己的帝王之道反噬。 但这次不同,儒以文乱法的终极反噬也会紧随而来,儒生即将面对一个抛弃士大夫空谈治国的强权。” 第284章 大明朝的另一种官员 斋戒堂几人黄昏被带离至圣庙,但他们没有入孔府,连带他们带来的下人,全部被塞上马车,强制带到兖州,送上此地等候的官船。 这是准备杀人的标志? 几人戚戚然度过一晚上,第二天,见到了缉拿到此地的魏广徽和崔景荣,林威没有来,竟然是左光斗、魏忠贤与他们一起审讯两人。 微广徽此人大伙都知道,与李精白、黄立极、顾秉谦一样,既不是东林,也不是齐楚浙党,官场中的寡头,上升无门,投靠权阉追求富贵的钻营之辈。 崔景荣就有意思了,他与魏广徽都是大名府人,但魏在北面的南乐县,崔在南边的长垣县(今属河南新乡),崔家距离黄河很近,不到五十里,距离开封也就百里。 他虽然是北直隶籍贯,却属于‘中原’圈子,与魏广徽私交甚密,可以说魏广徽是他指点,打入阉党内部的‘掩护’。 崔老头万历十一年进士,如今六十三,历经四省巡按、平播监军、宁夏巡抚、宣大总督、兵部右侍郎、右俭都御史、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天启四年才被魏忠贤逼着致仕。 这家伙经历了大明党争最激烈的时期,官越做越大,生存能力冠绝同期,若非魏忠贤,老头入阁后可比顾秉谦、丁绍轼强多了。 地方为官多年,当然有点本事,林威记忆的史册说他‘为官廉洁、刚直不阿’,但这是他的表面形象,哄小朋友的。 这家伙装的非常好,林威通过两件事就能看出他的本来面目。 一是天启四年,他通过魏广徽挽救诏狱的东林被去职,这是诈计,因为他敏锐感觉到士大夫在把国事推给权阉,让权阉承担朝事艰难的责任,让权阉去灭虏,同时为以后换皇帝翻身准备。 这种官场气氛,他不能搅和进来,决定与魏广徽同时脱身。 于是,魏广徽暗地里挽救东林,又悄悄让九千岁得知,故意激怒他。 魏忠贤果然大怒,认为他这狗腿子内心有小盘算,决定问罪,魏广徽转而把崔景荣交代了,还说是受崔指使。 九千岁中计了,他很高兴,刚好能把崔景荣拉下水问罪,把吏部大权握在手,让两人齐齐致仕。 二是崔景荣与很多人交好,但又不是他们朋党内之人。 与东林叶向高、韩爌、杨涟、左光斗关系都不错,但不是东林人。 与沈一贯、方从哲等浙党关系也不错,与官应震、吴亮嗣、黄彦士为首的楚党也不错,与亓诗教、周永春为首齐党更好,但他依旧不是齐楚浙党人。 甚至与短暂存在的昆党、宣党、秦党关系都不错。 奇不奇怪? 厉不厉害? 一个正直、清廉的官员,怎么可能有这么复杂的朋友网,逻辑上就说不通。 ‘为官清廉、刚直不阿’恰恰说明他左右逢源,讨了个好名声。 这就是崔景荣的为官之道,看起来无人与他一致,没有同进退的盟友,他也没有显赫过,但他没有敌人。 与去年的林威一样,是左光斗心心念念要做的榜样。 因为他有足够的外放资历和中枢资历,官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当‘旗帜’,将来必然会成为首屈一指的大佬,他会拥有绝对的威望来施政,浑身带着金光进入史册。 可惜啊,天启是个聪明皇帝,推出了魏忠贤,他的金光大道被斩断了。 ‘记忆中’他会被崇祯召还,继续做吏部尚书,掌握选官权,与东林阴谋家利益交换,把皇帝当傀儡玩,拿到足够的富贵,又很快抽身退出,最终病故乡里。 林威之所以判断他是个‘假正直’的官,还有一件‘未发生的事’,这家伙的嫡子嫡孙是汉奸,跪辫子太早太彻底,保住了家产。 若真是刚直不阿的官员,不大可能短时间攒下海量家资,更不可能培养出一窝汉贼。 黄立极说福王给东虏的信不一定出自二人之手,魏广徽有可能‘授计’福王这么做,但谁又告诉魏广徽的呢?他没有这智商,只能是崔景荣。 他为了保证说服力,还会再去一封。 林威赞同黄立极的判断,官场二层逻辑嘛,他也懂,但他想的更多,他想知道是谁授计崔景荣,他又怎么会知道皇帝为了拉拢宛平侯,一股脑给了三位公主,这家伙在京城还有盟友。 换句话说,他已被自己的‘理想’逼着站队,一站就是两人,信王和福王他都站,但如何操作呢? 左光斗絮絮叨叨把林威的推断说完,船舱内看向崔景荣的目光都有一丝惊奇,连魏忠贤都是如此,他还带着一点后怕,阉党能把这些阴谋家逼得致仕,完全是人家愿意啊,若非宛平侯,咱家肯定被玩死。 崔景荣没有被押着下跪,面对众人丝毫不弱势,淡淡一笑,“左光斗,林威派人到家里把崔某直接带走,却没有动家眷,没有说任何罪名,他计划如何杀崔某?” “你想怎么死都可以。” “那崔某为何要交代?宛平侯不过入仕两年,对天下士大夫举屠刀,他还真是狂妄。” 左光斗淡淡一笑,转向魏广徽,“魏大人,崔大人找死,他们一家不会活着任何一人,明天早上他就能见到全族人头,你呢?听说魏大人几日前把孙子偷偷送到了江南,用二百两买了两个小乞丐做孙子,呵呵呵,魏大人会玩,你好像忘了,宛平侯出身亲军,在你们收到京城的消息之前,你们所有人已经处于监视中。” 魏广徽一路早被吓坏了,听闻后路被绝杀,突然呆滞不知如何回答,旁边刚直不阿的崔景荣却突然拜伏,“左大人请转告侯爷,崔某愿降,愿效死,愿鞍前马后。” 孙承宗和看戏的几人内心哀叹一声,左光斗来审讯,比厂卫审讯更简单,他太懂官场士大夫故作高深的虚伪,三言两语轻松拿捏。 左光斗哈哈一笑,拍拍一旁呆滞的魏忠贤,“魏公公,看到了吧,对付他们很简单,不要留情,不要扯淡,把他们当死人,他们就害怕了,越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越犯贱,天生的贱人。” 第285章 实权武勋钦差之威 崔景荣和魏广徽愿意向林威效忠,但左光斗却没有让他们离开,更没有带他们到曲阜拜见宛平侯。 众人以为林威会很快突袭洛阳,但这次他们猜错了,山东、山西、陕西、河南藩王已被圣旨全部调往洛阳,林威却按兵不动。 这与所有人的猜测不同,也与林威说突访南京不同。 因为他的助力突然到了。 两年前还破破烂烂的东江,林威让他们一日之间粮草充足,毛文龙、李尊祖、秦祚明、韩同、范文程练兵一年,瞬间兵强马壮。 东江全部是逃到朝鲜的辽民,获得他们的忠心太简单了,现在是半公半私的军队,天启和朝臣根本想不到,放任林威经营东江,他们会在短期内达到蓟辽的实力。 一支强大的、脱离中枢的、水陆骑全有的军阀,在大明君臣视线之外出现了。 林威准备拉出来‘抖一抖’,给自己增加筹码,否则容易被别人小看、轻视、甚至抛弃。 当他通知毛文龙需要水师壮威的时候,他们不仅提前来了,还一下来了大半水师,林威干脆六百里快马到登州海防传令,让他们南下到海州集合,接应钦差‘绕路’去南京。 同时通知魏国公直接到海面会师,展示一下配备火器的东江水师战力。 几名老头在兖州等了三天,林威才姗姗来迟,然后让魏忠贤脱离了钦差队伍,先一步到河南接触藩王,否则钦差的行踪传到皇帝耳朵,魏家可能第一个先死。 接下来船队以奇快的速度进入运河,两千护军和马匹乘坐调集而来的二百艘漕船紧紧护卫,浩浩荡荡南下,半日就出了微山湖。 没有向西进入河南水道,而是继续顺江而下,如同行军一样,连夜经过淮安府,在南直隶属官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从黄河出海口进入大海。 17世纪的黄河出海口,淮安府整个海岸都是宽百里的沙滩,后世很多沿海小城现在还是沙地,沙洲若隐若现,天然的军事防御效果。 这里不能行海船,只有内河船可以在沙洲中穿行。 二百多艘漕船在沙洲中缓缓向外源一处海岛驶去,官船内的几名老头大清早被鸟叫声惊醒,面前的景色让他们瞬间明白了处境。 林威闪了河南一把,沿途的刺客一定会落空,但这不重要,关键的是,林威还闪了皇帝一把,没有按照皇帝的想法行事。 虽然事还是那些事,顺序颠倒,效果完全是乾坤反转,皇帝与宛平侯出现了裂痕,林威不再完全替皇帝考虑。 外面的景色让他们暂时忘记权争,身陷囹圄,只能随波逐流。 大海辽阔无垠,水天相接,一片湛蓝,成群结队的海鸟翱翔,叫声清脆动听,如同一把把白色的利剑俯冲捕食,生命蓬勃发展,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而又和谐,让人心生敬畏与感动。 他们所在的官船与林威不远,转弯的时候,偶尔能看到林威和一个清丽的身影站在一起。 连续几次,孙承宗终于看到了,双拳紧握,牙齿紧咬,扭头恶狠狠盯着左光斗。 老头一脸冷淡,反正我不认,这事就没发生。 孙承宗生了一会气,好似也认命了,比起权争的反噬,这种美人计反噬可能皇帝都没当回事,只要皇后‘死’在回京的路上,或回京后‘病亡’,没人会提起。 船队慢慢靠近海岛,波涛起伏中十分不安全,有一艘拉马的漕船翻了,上面不多几名船工慌张向身边的同伴游去,好在马匹天生会游泳,无需驾驭,百多匹马齐齐向百尺外的沙洲游去,不一会就站到沙洲中瑟瑟发抖。 林威只好命令漕船全部停留在沙洲水道中,三艘官船仗着吃水深继续缓缓驶上海岛。 这个海岛没有正式名字,海贸走私时候,商人和海防官兵经常把这里作为中转,隐晦起了个名字叫桥岛,天然小码头水很深,可以并排停留大海船,林威需要在这里转乘海船。 这里有三十名属于淮安府的水军,护卫瞬间缴械,林威随后下船,与张嫣溜达去旁边的小山。 孙承宗等人下船后,才发现孔胤植在原地伸懒腰。 衍圣公身穿儒衫,一副慵懒无聊的样子,面对大海边撑腰边发呆。 “孔家走海贸也需要宛平侯帮忙?你太看得起林威了吧?他能把手伸南直隶海域?” 孔胤植歪头看了一眼几个老头,轻哼一声,“不清楚就不要妄下结论,惹人耻笑,谁不知道宛平侯麾下有水师。” “辽东水师?他们的船都在运粮草…哦,衍圣公说的是东江啊,毛文龙做海贼的几艘破船,在朝鲜作威作福可以,私勇马上出海,他还想横行黄海?” 孔胤植哈哈一笑,“孙兄,在这里你无需称呼孔某的爵位,孔某也不会称呼任何人的官职,你我都一样,就是个没有身份的看客。” “孔兄这是何意?海上还有这种规矩?” “当然,我们身处大明境外,天高皇帝远,律法谁也管不着,强势的头领把你扔海里,魂都无法归乡。” 孙承宗叨叨的嘴被瞬间堵死,扭头望一眼山顶的林威,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好像是为了故意恶心他们,一群老头只好无聊站礁石等候海船。 快到中午,无精打采的几人才被低沉的号角叫回神,连忙到小山腰观察宛平侯的水面实力。 东方海天一线的水面,无数战舰整齐排列,劈波斩浪驶来,桅杆如林,高耸入云,仿佛要刺破云霄,巨大的风帆似吞吐天地。 桅杆上挂着一面面日月旗,迎风飘扬,说不出的威风,孙承宗再如何没见识,也知道开头这十几艘船是西洋人的远洋帆船。 他还没思考这些船怎么会进入东江,就被后面望不到尾的大船震惊,至少有二百艘大福船前来,也就是至少四万水师,战舰上黑洞洞的炮口,散发着凛然的威严。 场面非常壮观,不一会,鼓声震天,水师官兵身着整齐的军装,手持武器,威风凛凛,慢慢停在海岛水域。 孙承宗猛得抓住左光斗的肩膀,“你们在朝鲜私自养军?” 左光斗哈哈一笑,“孙兄别紧张,东江不过四五百艘大船,很多还是购买朝鲜水师战船,这不算什么,大海寇郑飞鸿一家就有七百艘海船,八万多海贼,海洋,从来不是你我想象的海洋。” 第286章 东江,东江 远洋帆船依旧无法靠港,毛文龙、李尊祖和范文程乘小船上岸,问清林威的位置,让李尊祖去汇报,他则指挥一艘大福船在小船辅助下靠岸,顺带应付半山腰下来的几人。 即将靠岸的福船很大,但很规整,上面没有火炮,一看就是纯粹的运输船或运兵船。 东江在林威节制之前是有明确上级的,军事和行政都由登莱巡抚节制,距离蓟辽督师还差一截,所以毛文龙与孙承宗很熟悉,曾是他下属的下属,作战时又可以直接下令。 毛文龙虽桀骜不驯,他却知道孙承宗此刻的处境,没必要落井下石,也没必要恭敬,只是微微拱手致意。 “末将见过孙大人!” 孙承宗没有拿架子,盯着远处停留的船队看了一会,深吸一口气,“振南,东江哪来的西洋帆船?” “大小佛郎机人有一部分在倭国常驻,他们每年绕行十万里,海船有的破损需要维修,我们就买了下来。” “买?”孙承宗嗤笑一声,“你们可真大方。” “末将没必要欺骗大人,朝鲜虽然有船厂,却只能造福船,这些远洋船并不是西洋人最快的战舰,他们叫盖伦帆船,战舰虽然也是这样式,但更窄、更修长。” 毛文龙解释的很专业,孙承宗自嘲笑笑,“抱歉,是老夫浅薄了。” “不敢,大人过谦,一会可以到船上看看,西洋人战舰确实比大明海船更具威胁。” 孙承宗一愣,“是啊,但他们为何卖给我们呢?” 毛文龙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因为我们雇佣了他们一个舰队在朝鲜造船。” 孙承宗瞬间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脸色憋红深呼吸,不一会更加疑惑了,“火器的战功?” 这老头还可以啊,毛文龙点点头,“的确如此,他们先到倭国海贸,又到朝鲜抢劫,被我们半路请回皮岛,新式火器在陆地无敌,海上更加无敌,毕竟任何船都吃不起一颗开花弹,赵世祯老先生的火箭溜才是我们的无敌利器,他们的加农炮虽然射程远,却需要不停轰击,我们只要小一点的鸟船靠近百丈,他们必死无疑,以小换大,我们甚至都不怕出现伤亡。” “振南控制了东洋海贸?” “没有,没那个必要,海贸越兴旺越好,关键是我们能有武力控制,末将若控制东洋,那就没人来了,最好…还是养一养,呵呵呵~”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老夫可以理解,这没什么问题。振南一年之间竟然经营了四万水师?” “呃~这是宛平侯的安排,东江原先有十万逃兵,四十万逃民,末将不是经营了四万水师,是二十万。” 孙承宗两眼一瞪,“多少?” “呵呵,是二十万,十万水师、十万步卒,大多是新兵,其中有三万骑军,有大约四万朝鲜人,因为我们奉命保护朝鲜王室,朝鲜王也可以调动一部分大军,平时有三万人在汉城旁边的海岛轮值,这也是宛平侯的主意,他们需要每年给我们五十万石粮,二十万饷银。” 明白了,孙承宗虽然不知道怎么叫‘驻军’,却瞬间明白东江隔绝朝鲜与大明的联系不到两年,他们已经把朝鲜经营成了自给自足的军营。 老头扭脸看看其余人,他们一直在听两人谈话,此刻也不约而同胸膛起伏,只有左光斗看着远处的船队淡淡微笑。 宛平侯的实力够强了,想不到远比他们掌握的更强,可能中枢现在只有杨涟知道东江的实力。 想到这,孙承宗突然负手对着海面大声说道,“云叶才生雨,楼外铁马嘶风,报急水,小河东,飞一箭青骢,倚天剑破长风浪,小结画影腾空。漫道是,长杨词赋,细柳豪雄。匆匆,脱跳荡,惊帆辔满,走躞蹀、蟠花带松。有渝海、堪凭洗恨,看今日、蝶血玄菟,痛饮黄龙。鸭江醅发,鹿岛苹开,谁是元功。” 这是他自己写的词,也是给毛文龙请功的词,没有之前的登莱巡抚袁可立,就没有毛文龙的东江,但没有孙承宗的支持,朝廷同样不会给于东江名义上的镇总兵规制,是袁孙二人一起成就了东江。 毛文龙听完略有感动,单膝下跪,“末将感谢督师知遇之恩,但东江五十万军民孤悬海外,饿殍无数,朝廷欠饷久矣,末将…末将无能为力,幸得宛平侯器重,侯爷对东江五十万军民有再活之恩,末将不能逆恩而行。” “毛振南!”孙承宗突然大吼一声,“你虽处敌后,谋略却有限,东江新立每年浪费的军饷百万,只顾征招商贾、贩卖禁物、名义援朝、实妄出劫掠,变卖人参、布匹为职事,有战多为偏师,浪费军饷滥杀俘虏冒功,是朝廷一直在忍让。” 毛文龙闻言缓缓起身,沉声回应,“孙督师,是功是过都没有意义,整个辽东都在溃逃,朝廷遗弃四百万辽民,逃到东江近五十万,毛某敢说自己一直对得起良心,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看着他们去死? 您为何不亲自来东江饿死他们,末将没有抛弃辽民反而有罪?这是何道理?虚伪恶心,无耻之尤,东江现在只知道宛平侯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您对我嚷嚷有什么用?为什么不去东江看看!” 孙承宗顿时被噎住,但他目的不是如此,竭力压制火气,咬牙恶狠狠道,“毛振南,你知道林威想做什么吗?” 毛文龙哈哈一笑,“末将没想那么多,末将只知道,侯爷就是东江的天,东江百姓唯首是瞻,末将怎么想都不重要。” 这回答很干脆,孙承宗顿时被打败了,戚戚然仰头叹息,毛文龙则突然向人群下跪,“拜见侯爷!” 林威带着李尊祖和张嫣慢慢走到人群面前,他来有一会了,勾勾手示意毛文龙起来,十分轻浮的对着孙承宗抠抠鼻孔, “孙大人,林某去年春季给东江一百五十万两,夏季又买了整个大明的余粮,太多了,天下人都以为送到了大宁,你们怎么这么笨?塞外根本不可能吃完,水师当然会向东江转运,衍圣公给了很大帮助,东江也是圣人家的朋友,朝鲜资源丰富,辽民只缺一口气就能缓过来,朝廷不想着救济他们,却想让他们去死,现在你跑这里讲什么大义,恬不知耻,徒增笑料。” “林威…” “你闭嘴吧!老子没心思教你们做人。”孙承宗刚开口就被堵了回去,林威朝毛文龙一挥手,“把他们全部带上船,小船去把沙洲河道里的人马接出来,天黑前离开近岸,日夜顺风向南。” 第287章 自由的灵魂与困斗的天龙(上) 为林威专门准备的福船旗舰,其实是他在辽西就规划好的,一直在辽东水师基地停着。 这年头远洋帆船会在底层养奶牛奶羊、鸡鸭等各种家畜,以保证水手营养,那股味道,简直能掀翻天灵盖。 这艘船不一样,大厅宽阔,卧室整洁,底层是压仓的粮食,上层船尾仓是会议室,下楼就可以进入主将卧室,船首仓是护卫宿舍,下楼还有客房,前后水密仓相隔,既保证主将的生活私密,又有可靠的安全。 张嫣到卧室嘭一声跳到床上滚了一圈,连着打开三个透光小窗,躺在床上,歪头看着大海的湛蓝开阔,堪比梦中场景。 林威坐床头桌前,等福船慢慢离开码头,才回头在她屁股轻笑拍了一巴掌,“有没有注意刚才孙承宗、李标、魏广徽、崔景荣的眼神?其他人可能认不出来。” 张嫣嘻嘻一笑,拉他倒在床上,顺势爬到怀中,“自由,恬淡,情人再侧,多美好的时间,郎君别提那些烂人。” 林威笑着拍拍脸,“接下来我们有好几天美美享受,但这些都是扣剥百姓支撑起来的,我不能不想将来。” 美人嫃怒轻哼一声,责怪他打破美好,“他们是什么眼神不重要,反正他们会自己骗自己,只是人家才想明白,郎君跳过河南到海上,直接破掉了君要臣死的死局,我们的灵魂自由了,皇帝却没了后路,京城接下来一定是困兽犹斗。” 林威淡淡一笑,“陛下很聪明,他不是一个听劝的人,除非他愿意听劝,并不是我不愿救他,是他选择让我去死,路是他自己走死的,陛下永远不会想到,我一开始就防备皇家抛弃。” 张嫣认真看了他一会,不一会抓起手恶狠狠咬了一口,“哼,原来是让人家收崔景荣做事,一肚子坏水。” 林威哈哈一笑,“美人不敢吗?” “为何不敢?现在就去见见他们。” 林威大乐,立刻拉她出门上楼,绕过屏风出现在大厅。 张嫣此刻身穿练功服,但也是女人的服装,一条清爽的马尾辫,更加显得出尘。 两人往主位的长桌一坐,甲板上看到他出现的众人立刻进门,毛文龙在指挥舰队转运大军,李尊祖带着范文程坐到右边,孔胤植和左光斗坐到左边,其他人进门则分‘忠奸’坐开。 几个老头不停瞥向张嫣,尤其是崔景荣,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孔胤植拍拍腿赞叹道,“山东海防早说东江隔绝黄海,今日一见,贤弟手握雷霆啊。” 林威示意亲卫上茶,轻轻一笑,“孔兄认为对大明是福是祸?”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是福是祸看圣君如何选择,孔某说了不算,贤弟你说了也不算。” “哈哈哈~孔兄此言精辟,你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出了大明地界,总算听到一句实话。” 孔胤植莞尔,这时孙承宗突然插嘴,“宛平侯,老夫想问问你,身边这位夫人是什么人?” 林威没有说话,张嫣立刻接茬,“妾身乃别人送给郎君的妾室,这位老大人看妾身的眼光不善,怎么?为老不尊?小心郎君扣了你眼珠。” 噗~ 孙承宗差点喷血,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哆嗦两下,又骂不出一个字。 林威淡淡一笑,“孙大人,其实我应该把你们都杀了,免得浪费粮食,不过我后来又改主意了,不是怕你们,更不是忌惮什么,而是让你们看到自己为何会败。 除了身边这四人,翰林院的张瑞图、松州府钱龙锡、杭州府来道宗、苏州府周道登、还有左光斗的朋友何如宠、洛阳人乔允升、吏部侍郎张凤翔,都是你们的人吧? 张瑞图和张凤翔还是阉党的人,你们打的主意与崔景荣安排魏广徽投靠魏忠贤目的一样。 再加上一心运作换皇帝的韩爌、曹于汴、张慎言、钱谦益等等东林党人,你们这个圈子其实也不复杂。 崔景荣通过韩爌站队信王,东林党人通过阉党和崔景荣站队福王,大家都立于不败之地,无论怎么样都有从龙之功,玩的挺好,可惜遇到了我。 老子需要审讯你们吗?需要你们交代什么吗?自以为是的一群臭鱼烂虾。” 孙承宗感觉自己被一瞬间看穿,身体说不出的发冷,僵硬扭头,发现四人与他的模样一样,均一脸惨白。 想不到他们最后的依仗,在宛平侯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李标率先反应过来,“宛平侯,杀不杀悉听尊便,李某只想知道,你要去哪?陛下待你不薄,为何抛弃皇恩,不去解决藩王,反而置陛下于死地。” 林威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他依旧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由得抠抠额头,“李标,你有病吧?是你们在阴谋更换皇帝,不觉得无耻,反而责问老子为何不跳入你们的陷阱?到底是什么样的无耻之心才让你问出这样的蠢问题?” 刘鸿训起身拱拱手,“宛平侯见谅,李兄不是这意思,他说的太急了,我们是想…” “呵呵呵~”林威阴恻恻一笑,摇摇手打断他的询问,“因为陛下曾杀过林某,先帝曾杀了我的师兄,陛下曾杀了我的妻子,陛下杀了一切他想杀的人。 朱明皇帝厂卫治国,暗探穿插天下,二百年来,暗探早已有了不一样的传承,到如今陛下手里,他开始用暗探清理暗探。 又想要暗探的忠心,又想要暗探的武力,还想要暗探去死,就这么操蛋,他是皇帝嘛。 但林某的灵魂从来都是自由的,宛平侯可以为了天下人忠于朱明皇帝,林威绝不会因愚忠忘记血仇,正如衍圣公所言,是福是祸是皇帝自己的选择,自然得承受后果。 何况林某从未弑君,反而全是为了大明好,是皇帝陛下主动逼迫林某离开中枢,是他把我当盾牌,是他抛弃了自己唯一可靠的武力,是他在毁林某、是他在愚蠢的削弱自身武力。” 李标牙齿咯咯响,“李某还是想…想知道,为什么?” 林威撇嘴一笑,“为什么?李大人是想问林某为什么这么矛盾?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恨透皇帝,却又一心为改革做忠臣吧? 别想多了,林某不是为了窃取皇权造反,反贼有什么意思。 听好了,原因只有一个,这个世界,只有皇帝和林某唯二两人真心希望大明强盛。 但皇帝把强盛和天下百姓的性命放在皇权之后,皇帝先要权后要富强,为此他不惜自废武功,林某则只想百姓富强,却意外获得了民心。 天下事就是这么公平,也许我们说话的时候,皇帝已经知晓林某出海巡视海防,他又要保皇权了。 堂堂皇帝,与你们一样视百姓为蝼蚁,主动挑起权争,也与你们一样,想着如何快速杀死我,又能接手我留下的武力。 诸位看,咱们的目标一致,朱明天下的确该换皇帝了,陛下从未选择错,但他把正道次序搞反了。 这是自古以来继承皇位的皇帝悲哀,我们谁都救不了他,林某是他最后的路,他扔掉了,就走进了死胡同,抛弃所有人,又被所有人抛弃,这皇帝怎么当得下去。” 第288章 自由的灵魂与困斗的天龙(中) 大厅鸦雀无声,众人此刻才彻底明白林威的立场。 林威也仰头长叹一声,哪有破不了凶案,一切从开始就注定了。 若真的破不了案,只能证明背后之人地位太高,高到他这个当朝武勋权臣都摸不到。 天下没有第二人。 这么简单的逻辑,皇帝却一直把自己当傻子,也把天下人当傻子,他聪明太久了,‘成功’太久了,与‘生祠遍地的九千岁’一样,与‘众正盈朝的东林’一样,盛极而衰,活在唯我独尊、幕后操控天下的迷幻中。 “崔景荣!” 沉默中张嫣突然开口,崔景荣和魏广徽一个哆嗦,齐齐下跪,“微臣…不不不,请夫人垂询。” “崔大人门生、故交遍天下,但你太胆小了,总想吃成菜,而不是自己做,永远只能得到一点稀汤,别人不会让你触碰核心。” “是…是是是,夫人教训的是,小人惭愧。” 张嫣眉头一皱,歪头看一眼林威,表达的意思很简单,这样的人废了,收不收也就那样。 林威淡淡苦笑,“崔大人还是有点为官技巧,最起码大明五品以上官员履历全在心中。” 崔景荣顿时说话利索了一点,“侯爷谬赞,小人不敢当。” 林威轻咳一声沉声道,“崔大人必须敢当,当今中枢大员久不了,必然会换一批,但后起之秀需要过渡,需要传接帮带,还得原先的老臣回朝支撑一段时间。” 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很多,也很明确,崔景荣顿时匍匐大跪,“一切听侯爷安排。” 旁边魏广徽也瞬间匍匐,“愿为侯爷效死。” 林威眉头一皱,眼神清冷,“来人,把魏广徽扔下海喂鱼。” 啊?! 魏广徽大惊失色,惶恐大吼,“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亲卫不由分说拽起,拖到甲板扔了出去。 屋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哗啦一声没影了,被这干脆利索的手段吓得呆滞,他们总算有了同理心,才彻底明白不讲规矩的宛平侯比皇帝更可怕。 林威还真是第一次对士大夫动手,他自己觉得再简单不过,这些老银币却相当震撼。 堂堂致仕阁臣,一朵水花,就这么没了? 刑不上士大夫! 谁说的? 咯咯咯… 崔景荣牙齿打颤的细碎声在船舱内很清晰,林威轻哼一声,老头一抖,五体投地再不敢发出声,侧脸的汗珠却大滴滚落。 过了一会,林威才淡淡询问,“崔大人,你明白了吗?” “回…回…回侯爷,小人明白了。” “说说看,你明白了什么?” “回侯爷,小人得做事,有用之人才能活。” 林威朝张嫣嘶牙一笑,看,比起魏广徽纯粹的钻营,这才是有‘自主’思维的阴谋家,用处很多。 张嫣能说什么,文官的这种贱脾气都是通病,她又不能杀人。 林威轻轻挥手,“崔大人去休息吧,我们三天后就能到大江口,汇合南直隶水师,继续南下到闽浙,林某时间很紧,听说南边海上都是大族豢养的海贼,老子去溜达一圈,一边撒撒威风,一边与南边朋友谈事。” 崔景荣浑身快虚脱了,砰砰磕头,“小人遵令,随时听候东主差遣。” 众人看着崔景荣颤巍巍退出,心有戚戚,林威起立伸了个懒腰,意兴阑珊。 “诸位都去休息吧,林某不是滥杀之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魏广徽顶多能做只‘鸡’,希望你们能像猴一样聪明,发掘自己的好处,认清自己的位置。” 李标突然出列,“宛平侯,别的不说,老夫还有一事不明,你好像忘了自己的位置,忘了你能有如今的地位,可不是皇帝支持,两京武勋和士绅豪商都给你投了银子,东江是士绅豪商的东江,不是你一个人的东江,你再杀下去全是自己人,无异于自戕。” 林威伸懒腰的手停在空中,好似有点吃惊,但转瞬又笑了,歪头看看张嫣…算了,她不懂。 再看看左光斗,最后转向李尊祖揶揄道,“尊祖,李大人在威胁我,你听出来了吗?” 李尊祖笑着点点头转向李标,“李大人,宛平侯的确是全体贵人扶植起来的武勋,但那仅仅是开始,从四威出塞后就全变了。其实从辽东到福建都有我们的朋友,但你搞错了一件事,我们与你们不一样,我们不是贵人豢养的政客,银子这玩意多了也没用,双方有一点点合作,他们没能力控制我们,我们却可以惩戒他们,不能合作就去死。” 林威哈哈一笑,拍拍李尊祖肩膀,“你没说到重点,李大人听不懂这种话,他们脸皮厚,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 说着又转向李标,满脸嘲讽,“李大人想说林某是英国公和魏国公抬着的武勋,离开谁都不行,就算我南下与魏国公合作,脱离英国公依旧无法成事。” 孙承宗代李标答道,“没错,就是如此,林威,你还是英国公的后辈,张维贤实际立场我们很清楚,武勋就是皇权的一部分,但天下人不知道,英国公世系早已把自己变成了那一部分,其余武勋都无所谓,只要张家在,朱明皇家…” 林威摇摇手指打断他,“你想多了,老子又不是造反,你们想着换皇帝能让英国公闭嘴,为何我独成一脉英国公就会阻止?” 孙承宗哈哈大笑,好似发现了林威绝对的软肋,“林威啊林威,我们怎么换皇帝张家都是武勋旗帜,影响不到他的权力,你却要直接抢走张家本来的地位,这怎么能相同?” 林威也学着他哈哈大笑,“蠢货,武勋的基础是武力,声望在刀子面前有屁用!” 孙承宗顿时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还想杀英国公?” 林威眉头一皱,“老子为何杀他?” 短短一句话,让几个老头面面相觑,然后又齐齐瞪眼看着林威,好似在问他怎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左光斗轻咳一声,“东主,宛平侯与陛下分裂,您回京前首先迎来的是英国公一系的武力强制阻挡。” 第289章 自由的灵魂与困斗的天龙(下) 林威猛得扭头看向左光斗,他的确没想过英国公最后的选择,潜意识竟然把张维贤一直排除在外。 是认为他也有‘公德心’?还是认为两人恩怨两清,谁也不要干涉谁了? 林威歪头想了一会,内心大骂,老子好像真把张家当做生母血亲看待,除了因为旧怨教训一顿张之极,内心深处从来没想过与英国公生死作对,总觉得他也是为天下做选择的人。 疑惑看向左光斗,老头苦笑指指李尊祖,“东主好像没注意京察是张维贤建议陛下挑动?那您为何把东江召到身边呢?英国公支持皇帝强势压制反对声音,因为张家底子很厚,与他家同生死共进退的侯伯至少有十家。张家可以接受东主制衡武勋,绝不会接受您抛弃或消除武勋。” 两人从来没沟通过英国公的事,左光斗还以为他有默契,没成想林威摇摇头,表示不是这么回事,缓缓返回座位。 挠挠额头把‘深处的记忆’打开,好像崇祯一上位,张维贤就中风瘫痪好多年,让成国公把持后军都督府,结果京营连表面上的团结也没了。 孙承宗看他在挠头苦思,哈哈一笑,“宛平侯,中枢文武同时大变,单靠武力不可能平静,我们可以换皇帝,那是因为我们不动武勋,自然可以成事,你不让我们换,那皇帝就换不了。 但这样就变成了皇帝与你、英国公与你的对垒,哈哈哈~权争就是这么美妙,结局随时在变,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所以士绅豪商才会全部躲到幕后操控。 你这一下蹦出来宣布与皇帝分道扬镳,别人为何还傻不拉几继续弑君?一定会看着你与皇帝斗法,谁成谁败都成,哈哈哈~” 好像是这么回事。 够狠,够恶毒。 但也不能怨人家,是自己欠考虑。 …… 林威思考的时间有点长,抬头发现船舱只留下左光斗和李尊祖,旁边张嫣也在,看他回神,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推过来一杯热茶。 喝茶润润喉,左光斗先开口了,“东主好似对英国公没有安排?” 林威咳嗽一声苦笑道,“问题不大,人无完人,我不介意自己做一个对长辈动武的人。” 他的意思是可以接住张维贤的任何反应,左光斗却摇摇头,“不是东主想的这么回事,也不是孙承宗以是的样子,他们并不明白东主的立场,孙承宗不过是身在此处才有此判断。 他们根本不清楚具体情况,东主只需要让那几个人无法外传消息,或者杀了就可以,他们依旧会弑君,这条路已经开始了,怎么会停下来,但属下也忽略了一件事,他们会同时刺杀张维贤和公主殿下。” 林威眼神一亮,对呀,老子刚才又进入思维陷阱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老子的具体选择,若是知道,成国公就不会来刺杀,也不会弑君。 想到这,仰头出了一口气,瞎操心。 但左光斗下一句话,又把他搞愣了。 “东主身边事太多,您可能又忽视了,尊师关大河一直在张府,他应该清楚您对张家没有太深的敌意,不愿东主与张家见血,但他明知无法说服您,只好上门劝张维贤忍耐,张维贤能接受关师住在府邸,说明他也考虑过,对您的选择至少比我们的判断更具有忍耐性。” 这就是一个阴谋家的牛逼之处,也是一个牛逼幕僚的作用。 外面天色渐渐昏暗,船队彼此拉开距离以免夜晚碰撞,林威站到舷窗对着波涛起伏的大海深吸一口气,语气落寞道, “我的舅舅啊,其实他差点在文牍库杀死我,他们认为我永远不会找到痕迹,殊不知恰恰是这一点,才把他暴露了。 英国公与东林暗中交情匪浅,动手的抚宁侯又是东林,背后的指使者身份不复杂,反向推理就可以,我让谁获得大利益,当时谁就可能是凶手。 皇帝和舅舅非常清楚我在暗卫中的作用,他们也许是为了困死小姨,也许是决定重新下嫁公主,也许是朝廷经不起动荡,总之他一开始是选择让我去死,选择让林家暗卫逐渐沉沦,而不是让我去整合暗卫。 好在我躲过了那一劫,第二次再杀,舅舅下不去手了,或者说他无法说服自己亲自动手。 我也没给他时间,两个月后就开始蹦蹦跳跳进入权争角斗场,他又换了个思路,开始竭力帮助我快速立功进入武勋,用血腥强力整合暗卫,将动荡降低到最小范围。 我成功了,他也就成功了,也遭到了削弱,但他愿意接受这样的削弱,可能有点天地良心,也可能因母亲从小在府里长大,与父亲成家也没有搬出去,一家人时间长了难免有亲情。 大哥一直让我找背后凶手是谁,我以为他不知道,现在想来,大哥早就知道了,但他怕破坏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不知如何提醒我,只是逼我思考,所以他与成国公合作,既是在留后路,也是对皇帝和舅舅的报复。 也就是说,师父和大师兄早就猜到是英国公当初奉圣命杀我,他下不了手,又转给东林借刀杀人。” 林威说着说着突然转身大吼,“一群笨蛋,他们害死了自己,他们不知道老子的灵魂是自由的。 什么是自由?自由就是不受任何限制,绝对的自由就是无情。 这世间只有我自己能困住我自己,师父在张府不是为了阻止舅舅杀我,是在阻止我杀英国公。” 三人感受到他的决绝,不由得退了一步,张嫣马上觉得不妥,到身边抓起手安慰,“郎君,杀秀秀绝对与英国公无关,过去的事…” “哈哈哈~”林威又失态大笑,“当然与他无关,否则我早就死了,你又想浅了,师父是为了阻止我与英国公亲情杀戮,何尝不是在提醒我,英国公也是身不由己。” 这么复杂的阴谋和权力选择,中间又夹杂血脉亲情,让张嫣和两人一时语塞。 若真走到那一步,他们也无法帮忙,选择任何结果都无法说谁对谁错,人间悲剧。 林威深吸一口气,“尊祖,你脱离船队回东江,暗中调拨五千骑军到兖州府隐蔽,孔家会帮这个忙的,我不想把血腥带回京城,若真的需要面对,你我兄弟在回京路上解决吧。” 李尊祖抿嘴点点头,但又劝道,“五千人孔家可能无法隐蔽,不如…” “不,我就是让他们知道,别让更多人送死,加上护卫共七千骑军,英国公怎么可能派出阻击的实力,若我们真的遇到了,那倒简单了,陛下替我们做出了选择,再一再二不再三,我可不是师父。” 的确简单了,左光斗和李尊祖眼神一亮,后者立刻拱手离去,老头则大赞,“东主终于是一个不可战胜的大官了。” 林威略带苦涩,再次叹气一声,“谁想当这样的大官呢?大明皇帝始终是一条困斗的天龙,没有我,他必会败于腐臭的士大夫阴谋。 我因他的选择意外出现,那他就注定会败于一个自由的灵魂,想不到这天下间恩恩怨怨,最终还是两个人选择的故事。” 第290章 皇帝从未做错选择 二月初八,皇帝通过暗卫,以及魏忠贤奏报,同时收到林威虚晃一枪,出海巡视的消息。 天启还知道林威带着一个漂亮的妾室出海,他没有林威想象中的暴怒,反而嗤笑林威幼稚,朕怎么会生这种气,女人多的是,本就是给你脖子套的枷锁。 但皇帝还是在乾清殿枯坐了一下午,晚饭过后做了一会木工静心,又把轮值的丁绍轼、张维贤叫过来议事。 也许是张维贤觉得有事发生,也许是巧合,英国公近段时间频繁抽签到武英殿做轮值提督,乾清门与丁绍轼碰面,短暂沟通了几句,等两人来到偏殿,云梦公主一身戎装陪着皇帝。 天启没有废话,直接把密信扔给两人。 张维贤自然知晓发生了什么,与丁绍轼佯装看看,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云梦,三人闪电般用眼神交流完毕,都别提女人。 皇帝直接问丁绍轼,“丁卿家,赵南星和杨师傅还需要多久入朝?” “回陛下,赵南星已到京郊官驿,但他不能在杨涟之前面圣,预计还需几天时间。” “京察先从兵部开始,让户部吏部准备档案和账本,朕宁肯六部空无一人,也不要尸位素餐之辈。” 丁绍轼喏喏答应,天启才把目光冷冷转向张维贤,“张卿家,宛平侯没有去洛阳,他想躲避纷争,京察意义瞬间降低一半,皇姑还说宛平侯没有去处决皇家叛逆,朕反而安全了,他们会看戏,哼,荒谬。” 张维贤看一眼云梦,微微躬身,“回陛下,公主殿下说的对,但也没全对,说对是因为他们也同时分裂了,说错是因为之前已经动过手的人可能更加急切了。” 天启停顿了一会,微微点头,“卿家的判断更准确,皇姑在皇城毫无所获,卿家依旧没有怀疑对象?” “微臣坚持认为凶手就在皇城内。” “说说看,你怀疑李康妃,还是傅懿妃,或者说昭太妃?” 张维贤重重摇头,“陛下为何不怀疑提督皇城守卫的武勋?” 天启闻言顿时冷眉扫了他两眼,张维贤面色平静,坦然面对。 过一会,皇帝才叹气一声,“朕知晓林耀与朱纯臣相交莫逆,但朕更相信关大河不会让林家脱离掌控,何况林家已不复存在,卿家当初不也如此认为吗?” 张维贤再次摇头,“微臣说的不是林威与朱纯臣的关系,林威的脾气微臣还算清楚,他做事从不靠任何人,微臣单说朱纯臣,成国公在定国公伏诛之后实在太安静了,这与他以往的行为不符。 五军都督府的成国公虽然也很安静,很少主动参与朝事,但他从未缺席任何商议,只是在旁边看着,现在的成国公好似刻意把自己隐藏在无人注意的地方。” 天启想了一会突然笑了,“张卿家,权争无外乎得利,成国公永远失去节制五军都督府的机会,他现在很得意,与你和宛平侯平起平坐,有单独的兵权,继续参与阴谋能有什么好处?” 张维贤直白说道,“因为勋贵之间的恩怨,因为成国公一系与皇家的恩怨,这种事很难说得清。” “哼,他是国公,又不是小孩子,权争还掺杂个人恩怨?” 张维贤立刻胸膛起伏,“陛下,或许可以看看林威,公事他是宛平侯,是朱明大将军,论私事,林威有仇必报,从不迟疑,从不受别人影响…” 偏殿突然鸦雀无声… 皇帝沉默中突然嘭的一声砸向桌面,厉声大吼,“不知好歹,朕是皇帝,朕从来没有错,只接受好处、不替君分忧的臣子就是叛逆,这就是你和皇姑信誓旦旦所言大忠大勇的好外甥。” 张维贤低头没有接茬,云梦却悠悠的说道,“我信他,他说了会维护朱明国祚稳定。” 天启猛得扭头看向自己的姑姑,但随后苦笑连连,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与皇姑争论这种事。 云梦又沉声说道,“秦悦明刚刚发觉有孕,已无法带禁卫轮值,上午召集两千京卫把他们交给我带领,这是林威的安排,至少证明四威从未想过弑君,也不会允许别人弑君。他是年轻人,与陛下怄怄气罢了,皇帝让他去杀三哥,换作我也会怄气,他又不是不杀,不过迟几日的事。” 皇帝痛苦的揉揉眉心,皇姑什么都好,一说到这种深层次的权争逻辑,她还是个平凡的女人,尤其说的还是林威,更加不可理喻。 张维贤这时突然说道,“殿下能回避一下吗?微臣…” 云梦片刻没有迟疑,拔腿离开偏殿,大概她本来就不想听皇帝对林威的臆测。 等她一走,丁绍轼突然躬身,“陛下,杨涟一直在东江监视武将,昨日已到微臣郊外的老宅,东江如今的实力超过蓟辽之和…宛平侯令毛文龙抽调水师护卫他巡视海防,毛文龙立刻率四万人集结… 杨大人之所以没有面圣,是他想等宛平侯回京再说,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否则会逼迫宛平侯率性而为… 林威从未想过背叛朱明,但宛平侯是个极易动怒的年轻人,尤其家人惨死之后…” 丁绍轼是林威暗中的盟友,没有第三者知晓,但丁老头也从不与林威商议,只是凭‘智慧’配合,算是政治抱负高度相同的朋友。 他与杨涟的想法完全一致,宛平侯可以杀福王,但皇帝你不能薄情寡义,借此把宛平侯推出去面对舆论,否则危险的是你自己,也会打断好不容易才出现的改革大局。 可惜杨涟与丁绍轼犯了一样错,他们以天下为视角,没有区分皇帝与皇权的区别。 或者说,文臣理解的皇帝与武勋理解的皇帝向来不同。 天启听闻东江的实力很吃惊,甚至很愤怒,但他很快就控制住了,等丁绍轼说完,淡淡挥手,“丁卿家去吧,杨师傅说的有道理,你们都是朱明的大忠臣,朕再想想。” 丁绍轼松了一口气离开,天启瞬间换了一副面孔,语气清冷,似乎与林威一样充满杀意。 “张卿家,朕从来不会错,多少武勋靠你张府生存,你想躲也躲不了,你若逃避,就是逼他们动手,那样你张府也没了。 朕刚才突然想到一个人,决定一文一武两手准备。 刺杀不大可能成功,那就用战阵绝杀,林威回京的路上派足够杀死三千精锐骑军的兵力去狙杀,若成功,张之极可暂代宛平侯节制京卫。 林威会被追封为宛国公,朕不信三个人有孕会没有男子,等他子嗣长大再说。 若不成功,那就采取文雅的办法,你们无法劝说林威,但有一个人可能比你更方便,她一定能让林威低头听话。 密旨令白杆兵脱离贵州剿匪,由秦良玉带三千人绕道陕西、山西,暂时驻守宣大交界的内长城军营,距离京城不得超过轻骑一日行程,秦良玉必须在三月二十八之前单独入京。” 第291章 总有人在争(上) 张维贤在金銮殿广场望着南方的天空站了很久,随后向东看了两眼,迈步东华门,令禁卫打开一个缝隙,闪身出了禁宫。 皇城非常安静,经过两次清洗,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张维贤一人通过河边直房,来到皇城守卫衙门和禁卫提督衙门面前。 轮值巡视的士兵看到他连忙行礼,英国公只是看了禁卫提督衙门两眼,扭头进入皇城守卫衙门。 掌印提督公房瞬间亮起烛光,几名亲卫火速收拾,摆烛、摆桌、奉茶,又端来炭盆… 朱纯臣身着单衫,从里间笑容满面出来,连连拱手,“公爷派亲卫通传一声,有事晚辈过去吩咐嘛。” 张维贤听他自称晚辈,朝亲卫挥挥手,“给我们拿壶酒来。” 朱纯臣顿时哎呀一声,笑着叫住亲卫,“别去尚膳监,到对面找禁卫提督亲卫要一壶,我知道他放了两壶好酒。” 这是显摆两个‘衙门’交情不错,张维笑笑没有在意,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书架上有不少书,却是四书五经和儒道典籍较多。 张维贤随手翻翻,轻笑问道,“纯臣不看兵法,开始修身养性研究儒释道的至理?” 朱纯臣热情跟在身边,鞠着解释,“晚辈好似再也没机会带兵外镇,看兵书是折磨自己,现在挺好,武勋还是武勋,却不需要操心打打杀杀那些血腥之事。” 张维贤点点头,“这倒是真心话,老夫以前没想过皇城守卫衙门是个适合的地方,既有皇权傍身,又能号令轮值士兵,比京卫掌印更好。” 两人边说边互相虚请落座,正好亲卫给两人拿来酒,每人倒了一杯,张维贤起杯,“来,恭喜纯臣跳出旋涡,老夫真心羡慕,也祝纯臣家业兴旺。” “谢谢公爷,您这…太客气了。” 两人均笑容满面碰了一杯,张维贤突然把酒杯扣起来,收起轻松的神色,“以后到府上好好喝,今日老夫有事相求。” 朱纯臣没有客套,也把酒杯放一边,示意亲卫换热茶出去,“公爷说的哪里话,有事您尽管吩咐。” 张维贤抿一口茶水润润喉,端正神态问道,“纯臣知道林威的选择吗?” 他们之间不需要互相隐瞒这种事,朱纯臣咧嘴笑笑,后又点点头,“晚辈想不知道很难,陛下这事做的不地道,用一个女人捆缚一个武勋,林威是年轻人,抓起女人又躲过绳套,很正常的选择。” “这与年轻有什么干系?陛下也许会觉得林威不敬君王,老夫觉得恰恰相反,若林威不敬君王,陛下早驾崩了。” 朱纯臣眼皮猛得一跳,沉默了一会后嘿嘿笑了,“公爷说的有点道理,这世上没傻子,陛下却把所有人当傻子,君要臣死,那也得给足够的仁义恩德,凭空索取,强人所难。” “是啊!”张维贤惆怅叹气一声,“也许是林威的成功太快了,陛下误以为皇权无敌,他可以随时收拢。” 朱纯臣摇摇头,“晚辈看不是,林威灭杀骆家的时候你我都在场,为的是避免审讯,杀西宁侯他用计,知道什么咱们谁也不清楚,杀徐希皋又是大庭广众,他没有整合暗卫,而是把暗卫搞没了一半。 总之,林威替陛下收拢了光明正大的施政权,却在我们和陛下都不注意的时候,把暗探监国权给削掉了。 如今关承武统领暗卫形同虚设,武清侯的暗卫又不对外,只剩一个云梦,陛下屡屡遇刺,内心应该有点后悔,这么急着把林威推出去,无外乎他内心不安。” 张维贤淡淡一笑,“还是纯臣看的清楚,是这么个道理,若陛下没有遇刺,他不会意料到西宁侯的大作用。以纯臣推断,是何人在频繁弑君?” 朱纯臣抬眉看一眼,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公爷难道不是怀疑晚辈吗?所以我才躲这里装作消失。” 张维贤面无表情,并没有随着他尬笑,淡淡说道,“老夫怀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纯臣一定知道是谁。” 姜还是老的辣,朱纯臣瞬间收起笑意,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清晰了,也好似远了… 朱纯臣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公爷比晚辈更清楚是谁在弑君。” “老夫当然知道大概范围,但想从纯臣这里得到更精确一点的消息。” “晚辈说什么您也不会信,只能告诉您,林耀没有参与弑君,林威应该更没有,但他们什么都知道。” “林耀当然没有,林佐与关大河一样,都是有点愚忠的滥好人,并没有给林耀留下这种渠道,林威则是不屑,他想弑君,可能会提刀来弑,老夫从未怀疑过林家。 但老夫知道你们对信王竭尽所能,纯臣啊,你现在应该知道老夫为何对储君之位、对从龙之功无动于衷了,到了这个位置,皇帝只要姓朱都一样,我们何必冒那风险。” 朱纯臣点点头,“的确如此,可公爷还在怀疑晚辈。” 张维贤苦笑一声,“前尘旧事,恩怨情怀最是害人,我们责怪林威走不出爱恨情仇,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在恩怨情仇里,权争、家族兴衰,其实都没什么意思,安稳享受一生最重要。” 朱纯臣桌面下的手指快掐到肉里了,脸上却淡淡微笑,“公爷说的有理,晚辈受教了,如今我们只能看戏,陛下明明离不开林威,却在他最威风的时候,把他强硬推出去,不能说皇帝薄情寡义,但有时候晚辈想想,陛下好像什么都没做错,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太奇怪了,折磨人呐。” 张维贤苦笑连连,“纯臣也觉得林威所受不公?” “不不不,晚辈可没这么说,他要是小孩子,当然不公,他是当朝侯爵,谈公不公,那是对他武勋大功的侮辱。” 张维贤的苦笑突然停滞,过一会悠悠叹气,“是啊,小孩子的他曾经遭受世间最不公平的对待,生死线长大,我们的确没资格说什么。” 朱纯臣接不住这话,也不能接,低头缓缓喝茶,张维贤突然换了个语气,“纯臣啊,你说为何天下人总是要争呢?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 朱纯臣一愣,语气寡淡而坚定,“前尘旧事皆成梦,寒夜初醒轮回人。我们不争,总有人争,谁愿卷入是非,谁又不是生不由己。” 张维贤哈哈一笑,“看来纯臣修身有所得,老夫现在心情畅快不少,平时到都督府坐坐,都是老朋友,常来常往别生疏了。好了,老夫走了。” “过了这段时间,晚辈一定常去,公爷好不容易闲暇来一趟,何必着急离去,隔壁客房无人住过,很快就能清理完毕…” 朱纯臣嘴不停,张维贤脚不停,很快就来到衙门口,张维贤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进入黑暗中快步离去… 第292章 总有人在争(中) 张维贤到衙门有什么目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前尘旧事皆成梦,寒夜初醒轮回人。一个人若抛弃前尖旧事,那就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这不是洒脱,是不孝,贵人都是传承而来的,肩负家族兴衰,忘掉祖辈恩怨,有什么资格为人子。 张维贤说和失败,成国公的答案很简单,这次他不会与英国公站一起,朱张两家的恩怨可以暂且不提,他会看你们如何解决与林威的恩怨。 朱纯臣在门口站了一会,嘴角浮起淡淡的微笑,林威那小子是个人精,他不做是他不想做,不是他不敢做,朱明皇帝总是通过暗卫愚弄朝臣,这次终于遭到反噬了。 向西边金銮殿望望,黑暗中成国公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扭头返回公房。 刚走两步又猛得回头,只见乾清殿方向大亮,朱纯臣一惊,三步并作两步爬到衙门轮值阁楼,果然很亮… 过了十几息,禁卫才叮叮叮警铃大作,整个皇城又被惊醒。 朱纯臣下令皇城守卫不得乱动,拔腿向东华门跑去,竟然在门口追上张维贤,两人一起进入禁宫后,立刻四门封闭。 气喘吁吁到乾清殿,禁卫提督镇远侯正组织禁卫、宫人、内侍从后院提水灭火。 天启皇帝和云梦站在院中平静看人灭火,脸色无喜无悲,紧接着丁绍轼也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几人不知如何向皇帝请安,也不知如何表达愤怒,乾清殿的寝宫这次又被烧了一间。 寝宫有九间房,上次那一间刚刚修缮了个框架,这又来了,啪啪打脸皇帝,太丢人了,好似故意刺激皇帝。 灭火后禁卫散去,内侍和宫人清理打扫,天启返回正殿,看一眼满头大汗的四人,淡淡笑了。 “轮值内侍打盹睡着了,炭盆点燃帘幔,朕还没有休息,也不会到那间寝宫。” 原来如此,众人长出一口气。 丁绍轼朝皇帝和云梦拱拱手,“陛下,魏忠贤不在,这些混蛋为何频繁出差错…” 他还没说完,天启就摆摆手,“朕没心思生这种气,四位卿家回去吧。” 皇帝不想多事,他们也不想,顺势躬身退出。 临出殿门张维贤抬头看向皇帝,微不可察摇摇头,天启对他同样微微点头,乾清殿很快归于平静。 四人一路无语,在金銮殿广场分开,镇远侯又与成国公一起出禁宫,返回各自衙门。 朱纯臣返回公房,把桌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又喝了一杯茶,手臂不停颤抖,好半天都没有抑制住,关上房门返回卧室。 一个大男人,突然用被子蒙头,发出嗡嗡的笑声,他好似很难止住,笑累了才掀开被子大喘气… 呵呵呵~ 皇帝和张维贤在试探自己,漏洞就是自己竟然追上了张维贤。 哈哈哈,笑死。 哈哈哈,林威若知道保准也能笑死。 这就是愚弄朝臣的皇帝,活在自我的思维中。 这就是没有选择错的皇帝,一切都很自以为是。 老子之所以跑到乾清殿,不是因为关心皇帝死活,是怕有人弑君同时有其他目的。 没想到无形中让皇帝和张维贤不再怀疑自己。 哈哈哈,不行,还得笑会… 朱纯臣若知晓张维贤来他这儿之前,在金銮殿站了很久,他就笑不出来。 他说的对,他们不争,有别人争,张维贤躲不了。 但张维贤并不需要非此即彼的生死互搏,老头是为数不多可以做双向选择的人,可以一边演一边看,到最后再说。 …… 二月初九,南直隶江面上百舸争流,大江水师护送无数贵人到江口换乘海防大舰,准备迎接钦差的同时,商议海贸商道、基地、私勇建设等等事宜。 有魏国公徐弘基亲自牵头,谁家都不敢错过,江南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贵人相聚的场景。 因为徐家比皇家更近,在江南,徐家才是独一无二的老大。 京城有中军都督府,那是虚设,只提督京营,南京的中军都督府才是真正掌兵权的中军都督府,相对应的,南京前后左右都督府就是虚设了。 京城有一堆勋贵,南京也有一堆开国勋贵,二百年来,京城的勋贵变成了纯粹的皇权贵人,南京的勋贵却变成了士绅豪商。 老朱家没有向江南富庶之地分封藩王,江南官田数量的确是天下之最,但江南地主豪商也是天下之最。 人文荟萃之地,学术繁荣,读书人数量和质量也是天下之最,士大夫和大员自然也是天下之最。 但无论是舆论滚滚的东林,还是齐楚浙昆宣各党,每一个士子、儒生、功名之辈都绕不开南京徐家。 魏国公全权提督南京二十万水陆两师、同时还提督河南都司、中都留守司,麾下侯伯勋贵全是附庸,没人与他争,也争不过,二百年来,早已养成不可撼动的存在。 江南任何一人做事,不管你是地主、还是商人、或者中枢大员、亦或者你是个普通的读书人,都得对徐家给予足够的尊重,否则永远入不了江南的上流圈子。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事实也就是这么个事实。 史书为何只提及徐家的富贵,从不提徐家的地位呢? 好问题。 因为从江南人生下来那天起,无论百姓、或地主豪商,他们认知的世界里徐家就是当地独尊的贵人,就是他们头顶的存在,无需提,没必要提,层次太远。 更因为人性作祟,不敢提、也不愿提。 地位这么高的魏国公,偏偏在京城被排挤出核心施政圈子。 默契嘛,制衡嘛。 你徐家享受富贵就足够了,太多有点得寸进尺。 历代魏国公也很聪明,从不与京城的贵人产生冲突。 当代魏国公徐弘基却把唯一的嫡女嫁给一个亲军子弟,属实有点惊爆眼球,贵人们在私下只能产生各种猜测。 一年前被小公爷徐允爵劝说,扔点银子投资他的妹夫。 当一个妾室带三千人的侯爵仪仗浩浩荡荡省亲,江南才突然明白,还是魏国公高明啊,识人技无敌。 宛平侯起于微末,却是实实在在的当朝武勋大将军,林氏庶子至少是个世袭都指挥使,有徐家的扶持,还有林家驸马都尉的身份,徐家算是被皇帝拖着一只脚踩进中枢官场。 如今宛平侯巡视海防,建设海贸基地,人家翁婿两人联手,咱们也算自己人,还等什么呢,一起去搭船捧捧场,赚真金白银才实在。 第293章 总有人在争(下) 大船扯起风帆顺江而下,速度非常快,旗舰豪华的船舱内却只有徐弘基一家。 小公爷徐允爵先一步与林威汇合去了,这么大的家族当然不会只培养一个人,嫡次子徐文爵、侄儿徐仁爵,就是徐弘基从小给儿子准备的左右手。 这两个左右手此刻恭敬坐在两边的椅中,大小姐徐允晴却半躺在父亲背后的锦榻中昏昏欲睡。 她的任务很重,回家说服父亲全面支持夫君,结果她的任务也不重,林威随后每隔两天一封信,用不着她说什么。 第一封徐弘基就被说动心了,第二封紧随而来讲述他的遭遇,以及他的决定,第三封直接就是让岳父江口汇合。 除了第一封用了点商量的语气,后两封直接开始‘安排’,没有收到回信,却肯定魏国公会如何选。 有点狂妄。 但徐弘基非常欣赏女婿的作风,未做决定的时候安静无比,一旦做决定又雷霆行动。 坐如松,行如风,如此才是男子汉气概。 此刻的徐弘基又在观看林威的信,看一会,闭目思考一会。 船舱窗户厚厚的缎布在江风中呼呼响,汇合着他不停甩动的信纸声,别有一股搅动风云的味道。 徐允晴好似睡了一觉,扭头看外面天色快黑,到窗口掀开一条缝观察了一会。 回头从徐弘基手里夺过信,“父亲大人翻来覆去有什么好看,扬州府的那些盐商又带了很多画舫跟随,夫君是大将军,他从不去花楼,我们有百多艘战船,带百多艘画舫惹人嗤笑,且她们根本无法出海。” 徐弘基笑笑把信递给儿子和侄儿,闭目沉声道,“汪文言在江南二十万给宛平侯找色艺双绝的女子,不知怎么走漏风声,搞得家家想赚这笔钱。江南富贵人家多有歌姬画舫,她们能不能出海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女婿看到他们的诚意。” 徐允晴轻哼一声,“无聊,夫君还没腻那位天下第一美人呢,找不痛快。” 徐弘基猛得睁眼,但又快速合上,嘴角略带蔑笑,“女婿就算再不济,也是如为父和黔国公地位,他可以随时镇守辽东朝鲜,地域之广无人可比,兵力之雄也无人可争锋,不过缺一点点钱粮罢了,陛下为何会没想到呢,可悲可叹。” 大小姐再次轻哼一声,“皇帝不都这样嘛,他视天下人为愚民,中枢贵人配合演戏鼓掌,不耐烦了换一个继续哄着。他以为总有反贼盯着御座,其实傻子才去坐那个位置,还是夫君说的对,只有匹夫才想当皇帝,只有匹夫才有血气,但匹夫也永远无法成事。” 徐弘基这时向女儿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另外两个年轻人笑笑,“文爵、仁爵,怎么看你们姐夫这句话。” 两人显然沟通过,徐文爵拱手代为答道,“父亲大人,姐夫缺钱粮,但他也有兵,实在不行可以抢。江南和中原有粮有银子,却没有武力,这就是我们合作最牢靠的基础。且姐夫这人很聪明,收了钱粮也尽力提高我们的武力,而不是露一手藏一手,这样三五年后,我们和姐夫在钱粮和武力上会同时达到平衡,如此可为长久之道。” 徐弘基听后笑着看向女儿,大小姐鼻子一哼,“没说到重点,父亲大人嫁女的时候是想着利用夫君,后来因为夫君破了这个局,两家才能合作,什么钱粮武力,这些东西有上限,再多的钱粮和武力有什么用,夫君和徐家又不做皇帝。” 两个弟弟顿时露出不服的神色,又不想和姐姐吵,干脆低头闭嘴。 徐弘基轻咳一声,“允晴说的对,不过你们不能看允晴,应该看看你们的大哥,他第一次见女婿回来就告诉我,林威不是个轻易能被利用的人,徐家搭上线就行,没必要为了一点好处,让女儿女婿过得不痛快。” 大小姐这时一嘟嘴,“女儿才不信,您这是事后诸葛亮。” 徐弘基哈哈一笑,转瞬又换做认真的表情,“为父没有事后诸葛亮,林威的确很特殊,为父必须占据先手,牺牲女儿属实不得已为之,好在老天待女儿不错,女婿是个识大体之人。” 大小姐又撇撇嘴,好似无所谓的样子,低头摸摸小腹,脸上全是满意,她又怀孕了,有经验了应该没错,这次定是男儿。 徐文爵这时看看姐姐,又看看父亲,疑惑说道,“父亲和姐夫为何把算计全搁置了?这茬就这么揭过去了?孩儿还真有点吃惊,尤其是姐夫,只有双十年龄啊。” 大小姐主动接过话茬,“笨蛋,刚说了钱粮和武力有上限,家里不缺万历皇帝藏起来的银子,父亲只是保证没人会得到,或者银子现世的时候,徐家没有被排除在外。皇帝也是这样的想法,缺银子的是大明朝廷,不是朱明皇室,皇帝一旦把银子弄出来,倒霉的先是他。” 徐弘基再次哈哈一笑,“女儿在林威身边越来越聪明了,林佐把这个儿子教育的不错,聪慧而又敢作敢当,实在难得。” 大小姐得意一撇眉毛,拍拍二弟的肩膀,“文爵,钱粮再多,用掉才是实力,放在库房就是累赘,并不是底气,这些事不懂就别想了,反正大哥鸡贼的很,父亲让你带兵,跟着你姐夫最好,南边没什么战事,北边才能学到真本事,夫君会同意的。” 大船在慢慢减速,崇明的海防水师基地快到了,徐文爵稍微沉默了一会,又忍不住挠挠头道,“姐姐,既然如此,父亲之前为何又把你嫁给姐夫?大哥还说服很多士绅豪商给姐夫送银子?” 大小姐一愣,在后脑勺佯装扇了一巴掌,指指外面佯怒道,“笨蛋,徐家不争,总有人争,我们不是非得拥有多少钱粮,而是要有分配钱粮的实力和地位。若徐家没得到而别人得到了,那徐家就会相对衰败,有人与我们打擂台,届时外面的那些客人就是狼,会毫不犹豫扑上来分食,你果然只适合带兵,兵书读傻了。” 徐弘基抚掌大乐,“好女儿,为父本想侧面提醒他们,结果还是不开窍,还得你直接教导。” 两位弟弟面露羞赧,朝姐姐拱手表示感谢。 船停了,徐弘基伸伸懒腰带两人出船舱,明日一早就得换船与林威到浙海宣威一圈。 一个亲卫从小船上爬绳梯上甲板,到徐弘基身边下跪,“禀公爷,这两日风大顺路,宛平侯舰队下午已到大江口,与小公爷在南汇海面碰头。侯爷带了四万水师,说…说难得来一趟,索要外岛海贼分布以及背后的东主。” 第294章 贵人与准贵人(上) 今天太迟了,还有一百多里海面,徐弘基不会像林威一样夜间冒险航行,挥退亲卫让身后的贵人赶紧换船,明早寅时出发。 大明海防系统嘉靖年打败倭寇才建立,胡宗宪最大的功劳就是八省联动防寇,可惜啊,海军是需要不断投资的军种,万历年就烂成了一堆屎。 面对大海,大明海岸线有四十多个专职备倭卫,欠饷不说,隆庆到万历父子五十年内没买过一艘大船。 万历年后期,朝廷才下令造船,但属于朝廷的九成大船集中在山东、天津、辽东水师手里。 天启年间有明确记载,南直隶大江水师倒是有上千条内河船,海船只有五十艘左右,浙江和福建更感人,两个省的水师加起来还没有二十艘大船。 这样的海防是不可能防住海贼的。 但是…大明朝的大海船依旧很多,非常多,尤其是更适合运输的福船,全部在沿海的士绅豪商手里。 粗略估计,大明沿海的福船和鸟船有三万多艘。 他们很少靠岸,占据沿海的海岛作为海贸基地,活跃在南海到倭国之间,吞银子、吐货物。 大航海时代开启前,明朝在家门口就被动实现了百年贸易顺差。 所以百年来民间倾向于造福船,少量鸟船和马船都是作为护卫的存在,深海完全交给了海贼。 且大明的国策对海贼非常‘友好’,朱元璋时期,迁海岛渔民上岸一次,经过百年,海岛上又有人了,嘉靖时期,又来了一次迁民。 后世人难以想象,大明朝万里海防,有府治的只有两个大岛,浙江舟山、以及福建澎湖。 四年前,澎湖巡检司也被红毛鬼俘虏,目前只有舟山这么一个岛有成套治理架构。 像钱塘江口的嵊泗、大衢山、横山,往南的韭山、渔山、大陈山、洞头,以及福建大大小小岛屿,朝廷都没有府治,甚至马祖、海坛、金门、南澳等大岛都没有。 只是水师上岛立块碑,证明这些地方属于大明地界。 这是天下士大夫‘默契懒惰’造成的,他们是既得利益者,这些岛就是‘海贼’基地,距离海岸越近越好,有些时候海防官兵也帮忙运货。 百年来,已完全变成私人属地。 若问闽浙沿海有多少股海贼,答,四百多股。 噗~ 任何人听后都会喷一口老血。 大明士绅蛀国之患可见一斑,这还不包括郑飞虹那种与红毛鬼占据夷州的大海贼。 得亏广东、南直隶、山东沿海岛屿较少,否则大明朝会面临上千股海贼,煌煌朱明真是个笑话。 二月初十,魏国公在后面追,林威和徐允爵在前面跑。 为安全考虑,徐家的海贸基地就在大江口,南直隶海防几乎就是南京武勋的走私商队,徐弘基不缺海船,只要他想,可以调集上千海船护卫。 但他只能与各家商量,无法直接下令,导致他只有三十多艘福船,鸟船倒是出来一百多艘。 徐弘基在后面追的很急,昨天的夸赞抛到脑后,内心暗骂林威鲁莽,早上徐允爵又来传信,好女婿决定消灭方圆千里海寇,这本来就是计划,但你的识别,得谈判,哪有一言不合提刀子干的侯爷。 想立威你找错对象了,嵊泗的‘海贼’是苏州、浙江等布商的海贸伙计。对方几个岛上可是有万余人,你那四万水师想全折在南边海上吗? 二百里海路,中午就追上了,嵊泗岛很大,三角形岛屿十多里宽,东面还有二十多个岛,三个岛上有人驻守。 航道不熟无法扯开风帆航行,林威让水师把嵊泗港围了起来,双方相距十里对峙,十几艘大船围着主岛转圈观测。 呜呜呜~ 外围警戒的海船号角大作,与魏国公先锋海船互相示警,林威带众人来到甲板,远远的看着便宜岳父靠近。 身边的徐允爵松了口气,林威莫名其妙对布商海贸基地产生兴趣,还想把这里作为东江的前哨,自己好说歹说他不听,结果一到嵊泗,看到对面百多艘船他又立刻收手了。 徐允爵暗骂林威不嫌丢人,深吸一口气,指着远远过来的三条船,“妹夫,这是家里的船,父亲大人应该在中间那一艘。” 林威撇撇嘴,同样暗骂便宜岳父愚蠢,因为他的座驾太傻。 三艘船外观很少见,底子与福船一模一样,但它没有船首船尾,看不到甲板,也看不到人。 就像一艘福船背着一溜房子,人字形房檐光溜溜的露出三条桅杆,原本是甲板的地方,还有一溜门窗。 里面肯定很豪华,但是…远洋作战能力为零。 这种傻帽船的造型来自倭国,那里水道多、大名也多,贵族长时间生活在水上的‘宫殿’,有个好听又不中用的名字,朱印船。 徐弘基的旗舰慢慢靠近,门窗打开,林威看到徐允晴站在一个蟒袍男人身边,窗口还探出无数锦衣脑袋。 “妹夫,大多是盐商和粮商,一部分瓷器商人和生丝商人,都是世代的交情。” 向对面微笑的林威神色一滞,“生丝商人?为何如此愚蠢?” “妹夫有所不知,其实生丝比丝绸更赚钱,毕竟我们很难纺织倭国和欧罗巴人需要的样式,折腾一圈下来,还不如贩卖生丝。” “二逼!” “啊?为何如此难听?” “生丝是最容易被踢出去的商人,他们有什么资格称为商人,改稻为桑,养蚕收茧,然后剥削养蚕百姓,直接卖出去?他们付出了什么?连去胶做为熟丝的工钱都不想让百姓赚?” 徐允爵苦笑摇摇头,“妹夫,他们大多是南京的勋贵,你说为何没资格做商人?” “以后再敢卖一担生丝老子端了他们!” 徐允爵皱眉看向他,“你哪来的这么大脾气?” 林威没有再说,而是目瞪口呆看着对面,三艘船走着走着越靠越近,还以为他们在护卫呢,没想到突然间互相扔出很多绳索,窗口还有绞盘,大海中竟然并列一排,像一座宫殿似得靠了过来。 且靠近这边的水手也在扔绳索套船舷,很明显,对方准备连他捆一起。 林威脑海响起一声霹雳,铁索连船?真是…这得有多愚蠢。 立刻向甲板的水手大吼,“住手,拉四条绳索先靠过去,做好随时脱离准备。” 第295章 贵人与准贵人(中) 三艘船有互相啮合的绞盘才能很对连起来,想把自己的福船也连起来固定,未免太慢了。 林威一身甲胄,两艘船距离还有一截,突然跃起到船舷,抓住绳子荡了过去。 随着门口一群锦衣的惊呼,林威稳稳落地,顺势给徐弘基磕了个头,“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徐弘基没想到他见面的‘姿态’这么低,太长脸了,顿时红光满面,一把抱起,“好好好,太好了,老夫期盼四威久矣。” 船舱内有人大叫一声好,齐齐鼓掌。 “见过宛平侯!” “侯爷果然是大孝之人!” “宛平侯果真一表人才!” …… 乱七八糟夸赞了一句,很快就过去了。 徐弘基热情揽着他的胳膊,开始介绍身后之人。 “贤婿,来来来,这些都是家里的世交,临淮侯、怀宁侯、灵壁侯、忻城伯、项城伯、大兴伯、南和伯、洛中伯、成安伯…” 林威笑着点点头,真tm的好,南京这些贵人都是大舅哥降清的铁杆汉贼,拱拱手道,“林威见过诸位前辈!” 临淮侯笑着回礼代为搭话,“宛平侯多礼了,咱们早该亲近亲近,一会谈,一会谈…” 这边客套完,徐弘基立刻带他转身,另一边的人则腰低了很多,“贤婿,这是两淮盐商周氏、钱氏、丁氏、何氏,这四家为贤婿筹集了三十万两银子,他们都应该是朋友。” “林威见过…” “不敢不敢…可不敢,草民拜见侯爷,能见到侯爷是我等荣幸,身后海船上有诸多家伙什,咱们找个落脚地,容我等款待侯爷。” 徐弘基笑着摆摆手,没有让林威与他们继续寒暄,盐商是富,且富可敌国,但地位差的远,无需弯腰结交。 再一转身,三个人虽然弓着腰,但很有派头,“贤婿,这是山西粮商亢氏大掌柜、陕西粮商韩氏大掌柜、徽商代表汪氏,汪贤弟讳号然明,贤婿可能听过,江南顶顶有名的侠商,不系园画舫名扬天下,汪文言正通过汪贤弟给贤婿家里招歌姬。” 这三人可能没有盐商富裕,地位可高了半截,‘准贵人’范畴,林威拱拱手,“三位前辈有礼了,改日好好聊聊。” 汪然明笑着道,“侯爷无需改日,此处继续南下,晚上咱们可以到大衢山或岱山停留,容我等尽地主之谊。” 林威伸手虚客套一下,直接拒绝了,“林某这次时间不是很充足,到闽海虽然不顺风,但也不是逆风,大海船较快,来回用不了一个月,我都想走一圈,下次吧。” 汪然明还没来得及客套,徐弘基就直接拉林威到主位并排落座,最后介绍徐文爵、徐仁爵认识。 比起大舅哥的遗臭万年,这两位小舅子却是宁死不屈、血染沙场的富家子,林威早听徐允晴说他俩主要学习带兵,一户门也出两种人,能力暂且放一边,血性倒是没有被江南的奢靡腐蚀。 船舱很大,没有多少椅子,却铺着昂贵的两排毯子,徐弘基满面春风摆摆手,“好了,大伙见到宛平侯,可以对海贸组建私勇之事谈谈,只有两年时间,北方如何提供火器,大家稍后可以畅所欲言,宛平侯…” 林威突然拍拍便宜岳父的后背打断他,示意自己来。 徐弘基哈哈一笑,任由他发挥,还虚请了一下,扭头快速低声道,“贤婿别误会,很多士绅在后面,他们不想与商人挤在一起。”。 林威听后不置可否,他当然知道船队里面有士绅,但还是起身拱手一圈,船舱踱步缓缓说道。 “林某时间有限,真的无法与每个人交谈,其实无论大家与岳父大人有没有世交,我们合作的机会都是相同的。 我不想长篇大论,只想告诉大家在做什么,为什么做,不想听别人给我建议,因为不需要,也因为我肯定是对的。” 林威等他们消化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海贸目前这种经营方式过于低效,一部分海船到琉球卖给倭人,一部分到吕宋卖给佛郎机人,但大部分是在闽海就完成了交易,其实就是卖给红毛鬼和海贼。 郑芝龙、许心素、杨禄,闽海三大海贼,郑芝龙是因为他打通佛郎机人和幕府的关系,许心素与大伙一样,披着商人外衣的海贼,杨禄则完全是打家劫舍。 我听说但凡到倭国的海贸大船,都会交郑芝龙一点财货,他把这种财叫‘打水’,由此越来越做大,诸位需要上交越来越多的打水。 大明朝若经营海贸,他这种海贼必须剿灭,林某知晓他是闽商暗中的伙伴,也知晓他在夷州大员、吕宋、琉球、倭国都有基地,但他的‘一官帮’必须灰飞烟灭。 这是林某南下的第一个目的,剿匪,大家没有意见吧?” 林威环视一圈,发现没人赞成,也没人反对,淡淡一笑,“好,我不需要帮忙,一官帮十万海匪并不多。 第二个目的,咱得说说咱自己。 在我小时候开智起,父母一直教导我做一个为国为民有用的人,等我到青年,父母又教导我好好轮值报效皇恩,这是大多数人的一生。 但林某在轮值期间,发现人世间不是这样的,只有为国为民的心,没有为国为民的路,一切都是空谈。 运气还不错,林某长辈有为国为民的路,败东虏、占塞外,也算鼎立朝堂,我tm又发现,这时候比做一个百姓还危险,你得往上爬,你得保持自己的地位,否则一切又tm是空谈。 但是,你想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堵住了别人为国为民的路,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不论是我这样的武勋、还是诸位这样的豪商、或者外面的士兵、或者天下百姓,更或者皇帝。 严格说起来,天下人只有两种身份,贵人、以及想当贵人的人。 贵人想一直保持自己贵人的身份是不行的,与天下人心相悖,我不行,岳父大人不行,皇帝也不行,所以千百年来皇朝一直在轮回。 这就是林某南来的第二个目的,说服诸位做一个允许别人当贵人的贵人,或者说,永久打开贵人阻止别人成为贵人的路,做一个真正的贵人。” 第296章 贵人与准贵人(下) 第一次见面,林威抛弃客套侃侃而谈,看来他时间的确很紧,众人终于开始低声交流。 主位的徐弘基依旧淡淡微笑,几名勋贵也安稳如山,看他对众人阐述。 徐允晴看向自家的男人则两眼放光,林威到主位端起水喝了一杯润润喉,扭头两手一抬,“诸位有什么问题吗?可以推举一人谈谈,过了今日,大家在旅途多有不便。” 提问题这种事需要逻辑缜密的人,众人互相看看,最后汪然明起身拱手,“侯爷,大家都听懂了,您说的也很有道理,但大家还是想知道您除了剿匪之外做什么。” 林威微笑点点头,“我说了,打开别人为国为民的路,打开准贵人成为贵人的路,做真正的贵人。 何为贵人,史记曰:贱人,非所贵也;贵人,非所刑也;刑人,非所近也。也就是说,面对律法有天然的特权就是贵人。 但世间大道是公平的,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不管你是什么人,都躲不过黄土一捧。 人,天生想做人上人,世间贵人无外乎两种,有钱、或有权。 因为这两种人可以驭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一分钱钞一分货,有权能使磨推鬼,一分权威一分血。 贵人,不可能永远是贵人,除非他帮助别人成为贵人,做人心世界令人尊崇的贵人,有钱、有权、或两样都有,做不了永久的贵人。” 汪然明低头复述了一遍他的话,船舱内众人啪啪鼓掌,“宛平侯学以致用,我等佩服,还请赐教。” 林威再次点点头,淡淡伸出两根手指,“人心所聚即权力,有权,无法奋斗而来,恰恰相反,奉献才能得来权力,所以我们永远无法帮助别人有权,终其一生,只能奉献等候人心的馈赠。 那么,如何有钱? 很简单,财富是创造而来的,世间财富会越来越多,不是我多一分、你就少一分的生死争斗。 但如今情况恰恰相反,其实林某最讨厌两种商人,这两种人就不该存在于人世。 一是盐商、二是粮商,所以我们首要的目标,就是灭掉盐粮商人。” 轰~ 在坐的大多是盐商粮商,瞬间炸锅,嗡嗡吵个不停。 林威两手一摆,大喝一声,“安静!” 瞬间鸦雀无声,环视一圈满意点点头,“盐商是怎么产生的我们心知肚明,依附开中法,扣剥灶户,垄断盐利,孝敬贵人。 盐商不是贵人,因为你们朝不保夕、随时可以被别人代替,换句话说,盐商不过是国策产物,不过是贵人用来赚钱的工具,不过是国库用来缴税的工具。 当然,作为贵人赚钱的工具,几百年来与贵人世交,所以让盐商进入了一个上流圈子,但这是假象,贵人翻脸你们一息都扛不住。 作为缴税的工具,反而是一道护身符,可笑的是,盐商终其一生,都在逃税漏税,腐蚀自己的护身符、腐蚀自己的立身国策。 粮商嘛,某种程度上算是车马商人,丰年囤积,灾年放出,赚的都是缺德钱。 盐商很好消灭,林某不需要杀诸位,因为天下不缺盐,只要大力开盐田,大明人人可以吃上一文钱一斤的盐。 粮商也很好消灭,因为天下不缺地,缺粮都是贵人各种原因造成的,大地主为赚银子,改稻为桑、改麦为棉,恶毒至极,只要降低百姓税赋、让百姓自给自足就可以。 我想诸位心中一定在嗤笑林某自不量力,哈哈哈,但你们没想过,林某只是开始需要盐粮,一年之后就不用了,我可以自己煮盐、自己屯田。 诸位一定又说大明朝廷离不开盐粮商,没错,的确如此,作为缴税的工具,盐粮商人同时也是统治的工具。 那如何消灭盐粮商人?很简单,增加商税,放弃人丁税,按田征税。 别激动,这些事看起来不可能完成,那是因为没有流血。 这就要说到权力的终极显现,武力。 林某已经完成了开始阶段,既一地改革试验、换取人心创造武力,进而推动天下大变。 新的世界可以让所有人拥有为国为民的路子,可以凭自己本事赚钱过上富裕的生活。 天下大势已在诸位不知不觉中完成初始阶段,或接受,或化为齑粉,没有第三条路。 大言不惭的说,皇帝也只能接受新的世界。 因为…人心不可阻挡!” 船舱再次鸦雀无声,林威把他的话圆起来了,这不是谎言,做不到才是,宛平侯可以做到。 负手再次环视一圈,林威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所以,林某如何做,大家懂了吗? 江南必须有另一个宛平侯,非岳父大人不可。 盐商和粮商必须转型做其他生意,商道无外乎衣食住行,盐商粮商既然不能以现有方式存在,也不能赚钱,那就必须转变,天下第三大势力的布商,就必须涉足。 布商,从种桑养蚕、到种麻种棉纺线织布,都能惠及海量的百姓,规模越大创造的财富越多。 对面岛上的布商,林某必灭之,因为他们也变成了盐粮商人一样扣剥百姓,竭泽而渔的混蛋,竟然大规模卖生丝、纺线,蠢的不可救药。 林某当然知道他们是苏浙大商人,苏州三钱、浙江书香门第大族谢氏、王圣人之后新建伯才是他们的东家,但他们依旧死定了。 就算他们跟在后面也没用,从他们自持身份、要挟合作的时候就注定结果。 林某不会妥协,改革怎么能妥协,林某也不需要妥协,人心化作的雷霆武力无敌。整合江南所有海贸,惠及天下百姓,是时候让大家看看改革所仪仗的武力。 林某将用二十天时间,为大家剿灭海上的魑魅魍魉,创造一片坦途,人人都得抓紧机会。 林某言尽于此,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若不接受讲道理,那咱就讲刀子,东江四万水师只是前锋,后面还有同样的兵力,一不做二不休,我们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 从今天起两年时间,既是私勇建设,也是商路整合,还是打开百姓上升为贵人的通路,更是黎明前最后的机会。” 林威说完了。 这还辩论什么?宛平侯说的很清楚,难怪会频繁遇刺。 身后徐弘基始终保持淡淡的微笑,林威信中说过了,他无法选择,也无法后退,只是想不到女婿见面就开始,但归根结底,一切的一切回归原始,用武力说话吧。 正好门口的亲卫等了很久,看林威安静,立刻进舱大声汇报,“禀大将军,水道探查完毕,战舰就位,水师可不费吹灰之力,半个时辰内俘虏他们,占据全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