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成才的我》 第1章 关于数字七 001 这里是……大学的阶梯教室!? 刚刚,没错,就在刚刚,一把朦胧且诡异的声音把我惊醒。 “8——5——5——0——” 我只隐约地听到这几个拖长音的数字,往下的还没来得及听清,人就醒了。整个过程很快,快到缺少真实感,或许根本就不是真实,不过那把声音倒真真切切。 阶梯教室外阳光明媚,柔和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射进室内,在白墙的加持下,整个教室像曝光过度的照片,让人看不清楚细节。待眼睛适应后,五颜六色的线条愈加明朗,人和物不再虚幻,我很肯定自己回到了过去。 以我的逻辑理解,搜索脑海中匮乏的词汇,只能想到“重生”这个词。 我重生了! 重生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尝试去回忆,脑袋立马发胀。只依稀记得在灯影稀疏的寒凉街道上,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身体飘飘然,似一具空壳,偶尔晃过的车灯像舞台的聚光灯,亮眼晃人……记忆只到这,之后发生的事情如酒后断片,它确实发生着却不得为我所知。 有话说:性格决定一切。自高考失手之后,我的性格渐渐变得忧郁,重生对我而言就如同白开水,淡而无味。 稍打精神后,我掏了掏裤袋,大学时期做兼职攒钱买下的手机果然在,打开手机一看,光亮的屏幕上显示现在的日期是:2014年8月27日。也就是说,回到了七年前,而现在是大四,开学才两天。 “现在是14年?” 为求确定,我小声问向旁边坐着的同学。 距离很近,清晰可见那同学脸上鄙夷了一下。 “睡懵啦,不是14年难道是24年。” 我后悔刚才不必要的询问。 接着,在探索精神的驱使下,我很自然地站了起来。木质椅子便顺势收了回去—— “碰!” 物件撞击的声音盖过老师讲课的声音,在场的同学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到我身上。我意识到失态了,急忙把头低下以示抱歉并坐了下来。老师似乎习惯了这场面,也不理会,继续讲着课。除几位还在嚼着嘴皮子的同学之外,刚才的骚动就此平息。 ……咦? 好像还没有。 眼角的余光中留意到有一名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同学还在看向我。 这样的形容似乎不符合物理学,但那位同学是杜莱优——长眠于未来之人,这样形容她恰到好处。 在我看来,杜莱优身上有着凡人不能比的气质,这种气质不由外表而生,依托的是人格的魅力和丰厚的学识,总之,是我缺少的东西。 这种我不曾拥有的东西是那么的耀眼,像天上的星星,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而触摸不到。我一生当中只遇到过两人身上散发着光芒,另一位是初中春游时遇到的女孩。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杜莱优看的真是我后,便下意识地点头道歉。本以为就这样了事,片刻后发现她还是侧转着身子,用那双锐利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按理说刚才的举动即便打断了她上课的思绪,我也点头道了歉,不至于这般与我对视吧。她为何如此执着? 反正我露怯了,没有再抬头看向那头。 琢磨起来,我和杜莱优算不上熟络,她是同专业的隔壁班,二班,而我是一班,彼此没有过交心底般的沟通交流,大多数时候形同陌路,自然也谈不上讨厌一说。 我和她交集点最多的地方是在图书馆。对于从小没有读过几本课外书的我来说,大学松裕的时间让我养成常去图书馆看书的习惯。略微社恐的我常坐的位置是固定的,一成不变,碰巧的是,杜莱优常坐的位置也是固定的,在我的斜对面伸直手能轻易触碰到的地方。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会碍于大家是同学,冒出一起离开的想法。人际关系的处理,或者说人情世故对于我来说太过于束缚,很不习惯。 杜莱优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大多数时候,在我独自离开的途中,她总能凭空出现,并且走着走着就越凑越近,还把话匣子一并带过来。 杜莱优是学生会干部,这些亲昵的举动我不敢僭越,权当是她的人情世故,客套行为,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不得否认的是,与她结伴而行的那一小撮时光充满快乐,满溢笑声,虽对她仍感陌生,但不熟络的这段关系中我感觉不到一丝的尴尬与不安。 然而,当我认为这种场景和关系会一直保持下去的时候,一场离奇的事件暴风骤雨般地将之中断了。对于那场离奇的事件,我不想用“英年早逝”来惋惜杜莱优,英年早逝是悲伤中带着少许自我感动,而对杜莱优而言,“无理”更为贴切。毫无道理可言,并且能深刻地感受到命运摧残一个人时的歹毒。 今天是27号,事情不久后将会发生,意识到这点,我浑身不自觉地战栗起来。 作为那个事件的唯一目击证人,有几点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事件发生的地点以及时间。毫无疑问,阻止那个事件的发生,我掌握着“预先知道”这个最大的优势。可是…… 我这种废物有能力做到改变历史这种程度的事吗? “呤——————” 下课铃响起。我的思绪被打断。 阔别大学校园多年,才发现铃声原来是这般美妙。即使是一所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大学,校园生活还是会令人怀念。 没等我感叹完毕,人群就开始攒动起来了,重重叠叠的人影让我丢失杜莱优这个目标。 我起身加入其中,四处寻找,却始终未寻找到杜莱优的身影。就要放弃之际,左手感到一阵柔软,紧接着,一个纸质物件被塞进掌心,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我的身旁悄悄经过,转瞬间就又不见了。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太迅速,我不禁有些疑惑。但很快我就被周围许久未见的景色吸引走注意力。 那面抚摸出印记的白墙,那道踏过无数次的阶梯,那片只依微风起伏的湖面,一切如常又充满不常。不常的是我的心态,已不再是往昔少年。 想到这,我有些低落,同时也回过神来。 打开手里的纸张查看,纸上寥寥几个字:实验室后楼梯见。 “啊?” 我猛然抬起头看向四周——人影稀疏。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旋即赶往实验楼去。 都是信息时代了,还在传纸条似乎有些复古,但我和杜莱优还真没交换过联系方式,即使两人是隔壁班。这么想着,就到了实验楼楼下。 这时,铃声再度响起,这回可没刚才那会美妙了,我估摸着杜莱优不会在原地等待,决定先去寻找实验室。 上到四楼,终于发现数个熟悉的身影,此时,同班同学正紧锣密鼓地做着实验前的准备。 做实验通常不会待在一个课室,一些常用的仪器,如:分光光度计、气相色谱仪、液相色谱仪等有单独的课室,因此常需不同楼层、课室之间走动。 看着黑板上的实验内容,熟悉却陌生,站立了半会,实在无从下手,只好假装以打水(去离子水)的名义拿着瓶子溜往后楼梯。 实验楼没有后楼梯一说,只是有一侧楼体靠近山边不常有人走动,所以约定俗成地将靠近山体一侧的楼梯称作为后楼梯。由于是同专业的两个班,所以大多数时候实验课程都安排在一起,差异是实验课室一上一下。 眼睛接触的旧事物越多,过去的记忆就越发放肆地闪烁在眼前,我感到头脑发晕,把瓶子随手一放,搀扶着墙面蹒跚前行。 “你好慢——” 突然,不远处一把轻柔的声音跳进耳内,是多么的动听,多么的清新,令我仿佛置身于山间清泉里,霎时神朗气清。 正想抬头看清说话那人,无形的风不恰适宜地穿隙而来,我下意识地眯上眼睛,待睁开眼,那人已来到我的面前。正是杜莱优。 杜莱优用手镇压住额前的刘海,其余的头发则任其在风中飞舞。夏日的暖阳将她笼罩着,照得光滑干净的脸蛋红如熟透的桃子。 无须辩驳,她称得上“美女”这一称号,更绝的是,她的美不落俗套,不是雅致,更非艳丽,要我形容得用“英姿飒爽”,干净,不献媚。倘若大胆地遮住她鼻子以下,瞬间爽朗活脱,似一假小子。 肆意的风毫无停歇之意,调转方向再度袭来,松散的白色长裙时而紧贴在她的身上,短暂地将她的身材凸显出来。本就长得标致的杜莱优在光和风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迷人。 久别多年,我已忘记她的长相,只依稀记得她那外露锋芒的眼睛与似笑非笑的嘴角,今日重见,原来,她曾如此美丽。 002 “好久不见……不是,我来迟了。” 完全搞不懂我要表达什么,面对许久未见的杜莱优,心像小鹿乱撞,话竟在嘴里打着架。 “你确实来迟了。” 杜莱优貌似有些生气,说完这话后用眼神上下打量我。 “你今天有点儿……不同。” 我确实不同,才刚重生不久,聪明的你注意到我身上的异样了吗。我该如何开口跟你讲述几天后将会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要如何解释才能让你摆脱死亡的同时又不对你的心灵造成伤害。 “是嘛,我还是我,一点都没有改变。” 听到我这么说,杜莱优似乎有些失望。 她闲走几步,接着利落一蹬,双脚踩在不锈钢护栏的横杆上,半身往外探出。 这是一种自我释放的舒适状态,同时也是一种置自己生命于危险之中的动作。虽然和杜莱优不太熟悉且许久未见,但我敢肯定今天的她与我过往所认识的她截然不同。判断基于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种身心舒适度的直观感受。 “确实,一点都没有改变,你也是,他也是,全部人都是。” 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应该是在看向远方,她的语调很平和,甚至有些缺少生气。 “你这样很危险哦,下来吧!” 说着,我往前靠上几步。 杜莱优没有回应,举高双手伸了个懒腰后转身坐在护栏上。 护栏有齐胸高,不管面对哪个方向而坐都极易失去平衡,杜莱优却丝毫不在意,长裙里的纤纤玉腿甚至还一前一后地晃动起来,像两个交错的摆锤,很美也很危险。 滴嗒、滴嗒…… 许久过后,摆锤停止摇摆。 “如果可以长生不老,你渴望吗?” 杜莱优再次开口。 “嗄?” 这问题猝不及防且莫名其妙,我怀疑听错了,于是说: “你能再说一遍吗?” 杜莱优皱了一下眉,没有重复,而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假如有这样一种生物,它的寿命只有七天,七天过后,它的肉体会消亡,记忆则注入到新的肉体里,以此达至永生。你会羡慕这种生物吗?” “嗯——” 我努力理解她说的话,但每个字都懂,合在一起就…… 没等我明白过来,她长叹一声,喊道:“七年啦,还是没有人来嘛!” 七年……? 教室里的对视、约定的地点、杜莱优刚才说的话、我重生到七年前……回想起这些信息,我忽然有个大胆的假设,并且伴随着不好的预感。 “你羡慕吗?” 杜莱优再次问道。同时她的重心明显往后偏移。 眼见预感要应验,我赶紧回道: “不羡慕,世界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东西,想要得到什么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有时甚至要付出更多。” “哦~” 杜莱优双手用力,重心回来了,脸上的色彩也回来了。 我抓紧机会继续说: “我问个跟你相反的问题吧。假如,假如你的生命突然只剩下两天,你会如何应对?” “……你今天果然有点儿不同。” 杜莱优跳下来直勾勾地看着我。 “难不成……你知道两天后会发生的事?” 如果她所指和我所说是同一件事,我确实知道。 我试探道:“黑夜,死亡——” 没等我说完,杜莱优便飞扑过来,一把把我抱住。还是第一次与她这般贴近,近到她的心跳声我都能感觉到。 “七年……我、我等了七年,终于有人来了,来的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她哽咽道。 “我一直盼望着有人能来,各种设想,各种实验,我已经……能做的我都……” 杜莱优在我怀里泣不成声,她在我的印象当中一直是坚毅、好强、乐观的女性形象,第一次见到她如此失态。 哎呀! 好想抱住她,但该死的自卑心让我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怀中的她哭泣,对于这样的自己,甚是厌恶,原来活了将近三十年,我是这样的没出息。 等杜莱优的情绪稍微平稳后,我开口道: “几小时前我还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大叔,一转眼,黑夜变白天,回到了大四这年。我经历了重生,你也一样,对吧,比我更早经历了重生。” 杜莱优依旧伏在我身上。 她抿了抿鼻子道: “原来如此……你说重生,不对,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是重生的一种吧。” 经她这么一说我反倒迷糊了。 根据各种细节,我猜想:过去的杜莱优在两天后的那件离奇事件中死亡,重生回到了七年前,度过七年后遇到刚好重生的我。又因害怕两天后那件离奇事件再度上演,她准备跳楼轻生。 一切顺理成章,于是说出刚才那番话。难道我猜错了? 我打算追问个明白,这时杜莱优又说: “我出不去这大学城,只要越过界限,一条无形的界限,生命就会重启。这里,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与我们过往所熟知的世界不是同一个概念。即使不出去大学城外,每过七天我的生命也会重启,下一次重启的时间是两天后的晚上。重启,回到七天前,一直循环往复,就这样,我度过了七年之久。” “…………” 听完这番完全超越我理解范畴的话,最先做出反应的不是这张笨拙的嘴,而是这副只有二十二岁的年轻身体。它颤抖着,以一种最原始、最直观的方式告诉我事情的不简单性。 七年,每隔七天轮回一次,细数得有四百多次啊,经历如此残酷的体验杜莱优居然没有疯掉,她的内心得多强大呀! 我也会掉入七天轮回之中吗?看来我并没有被眷顾,原以为迎接未来的重生,实质是死亡卑劣的枷锁。 杜莱优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关系转换,反倒安慰起我来。 “没事,姐姐在呢,我会教你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怎么地,我的心情竟放松下来。 “杜莱优,按理来说,我可比你大。” “才不是。我的身体是没有生长,但身上流淌过的时间可不比你少。” “行行行。” 虽然气氛难得轻松下来,但刚才的话题还是要继续的。 “七年时间你都是怎么度过的?” 杜莱优听后,脸色一沉,又重新抱紧我。 “这七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实验上,各种各样的实验,得出的结论却不多。” 说“不多”这词时,她微微摇了摇头,要不是她的头枕在我的肩上,还真察觉不到。至于字里行间中所蕴含的懊恼与不甘有多少,唯有纤弱身躯的她能够称量。 “日常人们的行动,说的话语都是一成不变,即使基于我的改变而造成的变动也微乎其微。无论是到达七天的期限,还是以何种方式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回到的起点不会改变。一成不变的日常,仿佛重复拍着同一部电影。” 她抬起头看着我。 “你们是我的寄托,我在等待着,等待着和我一样的人出现,希望能借此打破一些规律。”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如常地上课下课,以便观察,从不变中找异变,换作是我,我可耐不住这个性子,估计早崩溃了。” “回归日常是实验的一部分,也是最后的实验。这个实验无趣且冗长,通过自身不变的情况下,观察周围人的变化,企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听到这,我大概明白了。 杜莱优不是因为害怕两天后那件离奇事件再度上演才准备轻生,而是为了强制重启时间,让时间回溯到起点,然后对我重新观察,试图找到有用信息。 她是在求生。 她的这种执行力与毅力,让我鼻腔瞬间温热。 “这个最后的实验,过去……多少个日夜了?” “我只能说,我对你了如指掌。哈哈……” 杜莱优轻松地笑了笑。 “……能做的我都做了,我的时间已经停止流转,而你们的时间还在流逝,未来的某人或许会出现在这里,我这样期盼着,我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着,然后你就来了。” “看来,实验成功了。” “成功了。这是打破七天轮回困境的一个小小的迈步。” 杜莱优真乐观。或许我的到来根本不会改变什么。 “那……你还记得你是怎样来到这个世界的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我是出事故了吗?我只记得在马路边,亮眼的车灯晃过,然后就到这里了。说来我出事故的时间好像就是每七天重启生命的时间。你的情况和我一样吗?” 看杜莱优说话的神情,不像在隐瞒,看来那件离奇事件并没有出现在她的七天轮回里,而她也彻底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了。 是创伤后的选择性遗忘吗? 不过,对她而言,不记得或许更好吧。 “嗯,原来世界的你出车祸长眠于未来了,我估计也一样。我来时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劲,我无奈地打趣道。 “你说‘盼着有人能来’、‘来的人是我太好了’,照你这么说,你是盼着我早些出事呀。” “嘻嘻!” 杜莱优莞尔一笑,片刻后又一本正经地抬头注视着我说: “欢迎来到七天游世界,请多多指教,成果同学!” 过去我常害怕直视她的眼睛,只因那双柳眉下的圆润双眸似要随时把人看穿,让我有种被窥视的羞意。不知此时的她是否看得出我刚才撒了一个谎。 一个以保护为由狠心撒下的善意谎言: 那件离奇事件的结局是肯定的,过程的认知却有所偏差。不是事故,不是意外,杜莱优,你,死于自杀。 第2章 短暂的平常日子 「感情不会无缘无故地萌生,勾连起来的是那斩不断的缘分。在你认为的更早之前,那个女孩就已经和你相识。你真是一个过分的人,不,人渣,彻彻底底的人渣,过度的自我保护让你变得寡情薄幸,由始至终你只在乎你自己。」 梦里的声音如此说道。 与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脑海里的回响。较重生之前的那把声音不同,这回可听得清清楚楚,脑海中还不时闪过一些画面,是初中的春游,大概在七年前,画面里有我,然后,还有杜莱优!? 怪异的事情只需经历过一件就能给思想垫上基础,脑海里有声音这种怪异已经激不起我的恐慌。不把之称作为“心声”与我那微薄的名誉无关,判断的依据是性别,说话的人是女性,高傲自大的阴柔女声。我否定这是我的心声,但不否定话中部分所说。 我确实是一个寡情薄幸之人。友情、爱情我是相信的,但相信的不是长长久久,而是短暂的剧烈绽放;绽放过后余温变冷,黑暗侵蚀迎来寒冬,大多数关系都是这样。 没错,大多数关系都是这样……咦!我好像回想起来了——那是发生在初中春游时的故事。 中学出游常会选一些名人故居进行参观,于是同省不同市的我和她有了机缘巧合的第一次相遇。 当时,我为了避雨躲进了一个凉亭里,比我早来的是一名女生。她瑟瑟发抖,像一只小熊般蜷缩在角落,慢慢靠近,她也不曾察觉。直至两人视线对上,我才知晓她不是因淋雨受凉,而是处于一种自内而发的惊慌状态。她要么是经历了不好的事情,要么是正经历不好的事情。 那时,我的性格比现在好很多,也是一个风趣幽默的人,出于对美的向往,对美人的怜爱,我主动抛出倾谈的橄榄枝。 不过,当时说过的话、听过的词通通没有记在脑海,这是一种提前预判,尽管当时两颗陌生的心灵达到了惊人的共振,但这雾水情缘只存在于这凉亭当中,不会开花,不会结果,记住,只会徒增人的烦恼。 不久后,这段记忆被我永久尘封起来,残留的片段只有那名女生离开时嘴角的笑容,以及身上散发的耀眼光芒。 原来,误以为会散发光芒的两人,其实由始至终都是同一人。我不打算对这两天都异常亢奋的杜莱优重提七年前的旧事。现在这样就足够,人渣就该有人渣的做事风格。 之所以说杜莱优异常亢奋,是因为她连续两天都不眠不休地拉着我谈天说地,有种妄图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塞进来的想法。 她的亢奋情有可原,毕竟两天过后,也就是今天晚上,稍晚的时候,将会迎来酝酿了七天的“压轴大戏”,至于戏码能否有所改变,无人知晓。 杜莱优还是累了,她依偎在我身上,像操场上其他小情侣一样。除了谈情说爱的人,周遭还有进行社团活动的人、跑步的人、跳舞的人、玩轮滑的人……看起来是那么的生机勃勃,真想象不到这不过是重复了四百多次的固定行为。 抬头看向天空,只有零星小光点,忽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亮点,夜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操场则是舞台,而我和杜莱优处于舞台的正中央。幕布过于宽广,无论身处何处,都只能强行登上这个舞台,等待死亡的音乐奏起。 时间匆匆。意味着生命重启的那一刻即将来临。我和杜莱优心里都没有把握。我的出现无疑是一块打破平静湖面的石头,能泛起多大的涟漪,能否推动命运的齿轮,谁也说不准。 时间将近,杜莱优紧紧抱住我,脸紧贴我的脸,毫无芥蒂。她颤抖着,如同当年初见她时一样。我没有说什么,手贴在她的背上,仿佛这样能赐予她力量。 嘀嗒! 秒针划过那刻代表生命重启的刻度线——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和杜莱优仍旧在操场上,保持着刚才的姿态。 毫无疑问,原本只有七天的时间齿轮成功往前推动了,但杜莱优依旧战栗着,是害怕只是一时的假象吗? 可恶!七年的折磨竟让她变得如此卑微。 相对而言,我则显得淡定许多,不是我的情商出众,是悲观主义使我把能想到的最坏情况都预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纵使只是延长了轮回的时间,下一秒玩弄人似的再次重启,我也不会感到惊讶;这与欣然接受不同,我只是对最坏的情况提前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而已,或许这就是悲观主义唯一能带来的积极作用。 秒针踩过分针,分针路过时针,时间白驹过隙,远方迎来旭日东升。 杜莱优这才像活过来似的,活动活动身子,又清了清嗓子。 “执手青丝白。” “相厮末日临。”我立刻对答道。 这是我俩约定好的暗号,一种还算高明的保险行为。词是我在手机备忘录里翻到的,没承想过去还作过这样不着调的诗句。原文是: 执手青丝白, 相厮末日临。 流芳千古颂, 谱写作诗吟。 对完暗号,杜莱优一脸期待。 “你……还是你,对吗?” “一宿没睡,澡都还没洗,保持一个姿势不变等待日出的人,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杜莱优低下头,捂住嘴巴笑了起来。 “怪不得你的男人味那么足!” 看着她谈笑自若的样子,我安心地往后躺下,头枕在交叉的双臂上。此刻,我期待着,期待着美好的未来。 接下来的几天,杜莱优拉着我进行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唯一能成为打破七天轮回佐证的事物是她终于能够跨过那条无形的界限,自由地出入大学城——其实大学城外不过一片荒凉,但她却心满意足。 于是,宣告囚困她七年的牢笼被打破后,我和她回归到平凡的日常。 时光荏苒,来到了9月12日这天,没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 这些天,懒散惯了的我在杜莱优的影响下开始积极起来。说来也怪,以杜莱优的智商和拼劲,考入知名大学完全不成问题,我不是小看名牌大学,是不想太高看自己。我的综合成绩在专业班里排在垫底位置,与这些聪明、行动力强的人互称为“同学”,可太折煞我了。 折煞我的还有大学课程。大学的知识需要系统性地连贯学习,我基础知识本就不牢固再加之时间上的记忆性遗忘,只好将精力放在以实操为主的实验课程上。毕业后从事的工作就是以实操为主,知识通用,仪器各异,操作雷同,想要回归本源重新学习,难度系数明显要小许多。 所学专业是环境科学与工程,简称环保,常做的实验是分光光度计测定物质浓度,今天的实验内容依旧是测定物质浓度。 我拿着比色管走在走廊上,经过女厕门口时,一位女生低着头慌慌张张地从厕所里面冲了出来,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存在似的与我迎面相撞。 简单对视了几秒,她的神色显得更加慌张。 “……” 在一片无言中,她匆忙逃离了。 她名叫渔子霏,是我毕业后唯一保持联系的大学同学。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重生前不久——低迷期的她前来投靠极度消极期的我。 看着她远去的窈窕背影,我心中产生一个哲学疑问:她,还能算是她吗?或者说,除我和杜莱优之外的其他人,还能算是原来的他们吗? 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然后就听到分析1室门口的躁动声。 “怎么回事,停电啦?” “真不凑巧,早不停晚不停,偏赶上配好试剂这会才停,再不来电等会得重新配制了。” “这仪器咋就没个蓄电电池呢!” “咦?手机怎么没有信号了。哎,你们的手机有信号吗?” “没有耶,圈外,你手机有吗?” “我看看……也没有。” “又是哪个粗心的挖掘机师傅把管线挖断了吧。” “那可太粗心了,你们看,水也停了。” “应该不是吧,也没见哪里有施工呀。” “或许是很远的地方在施工,这管网四通八达,某处一断连带一片都断。” “管他呢,可以提前下课咯!” “落下的课程还不是得找时间补回来。在这里等着吧,说不定过一会就恢复正常了。” “就是,下课也没地方去呀,宿舍保不准也停电了,宿舍那么热,还不如在这里等通电。” “等到什么时候,我肚子饿了,不如先去食堂吃饭,下午再回来补上,反正今天下午没课。” “吃饭?这才什么时候,这么快就饿啦!” …… 嘈杂声不止游荡在四楼,五楼同在做实验的二班也开始躁动起来。 “你们楼下是不是也停电停水啦。” 楼上有一人探出身子一阵吆喝。 我们这边异口同声回答道:“没有。” “你们老师在吗?” “……没看到人耶。” …… 就这样,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来回交替中,分析1室的门口渐渐聚满了人。人声鼎沸,嘈杂声在“回”字形的楼层里连绵不绝。 “喂,你们看。” 突兀的一声尖叫把沸腾的场面奇迹般地压制下来,顺着二班班长陈珊珊手指方向低头往下看去,没看见什么异样……不,还是有的。 有人也发现了,大声说道: “三楼是食品系的实验室,上课前我还看见过他们,怎么现在教室里空无一人。喂,你们看,酒精灯还亮着呢。” “让开让开,让我看看。……嚯,真的耶。” “大惊小怪,估计是像我们一样走去其他课室了吧。” “酒精灯都没熄就敢离开?他们不可能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吧。” …… 嘈杂声再次响起,像锅炉里烧的水,一会这边冒个泡,一会那边冒个泡,最后水开沸腾,全在冒泡。 三楼倏地闪过一个人影,大家才重新安静下来。 我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咦? 原来是二班的孙毅杰,还以为是食品系的人回来了。 孙毅杰在食品系的实验室里头左张右望,还不忘把酒精灯给盖灭。 不一会,他又从三楼跑回四楼。 “刚看了,三楼没人。”他说。 不愧是体育生,气都不带喘。 接着,撇下“我再去其他课室看看”这句话后,他又急匆匆跑去其他楼层了。 被他这么一惊呼,人们像蜂巢里被惊扰的蜜蜂,纷纷离巢出动。 我左右查看,没有发现杜莱优的身影,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见过她,能想到的最坏结果是她再次陷入类似七天轮回的怪异事件中,若真如此那就远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做什么都是徒劳。 于是,我返回实验室。 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周围也异常安静。常言道: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很宁静。显然,一个接一个的奇怪事件并非偶然,背后肯定伴随着一件大事要发生。 不过,对我而言发生什么事都无所谓,我本来就无欲无求,若不是杜莱优,我这些天也不会变得积极起来。 “由始至终你只在乎你自己。” 梦里听到的那段话仿佛有预谋似的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可恶!我明明就不是一个只在乎自己的人。 最终,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我终是下定决心离开舒适区,出去找寻杜莱优,顺便了解一下事态发展情况。 刚要动身,只听门外热闹起来。 第3章 爆炸 “我刚去了行政楼,逐个楼层、逐个楼层粗略地看了一下,安静得很,一个老师都不在。而且不止综合楼这边停水停电,行政楼那边也是同样的情况。” “行政楼没人还可以用集体开会的说法解释,但三饭……绝对是见鬼了。” “你都去三号饭堂那么远了。” “你忘了,我可是有车(自行车)一族。” “哎,别打岔。快,说正经的,什么见鬼了?” “我说出来你们别害怕。我去到的时候,就餐区一个人工作人员也看不到,想着饭菜的香味都从厨房里飘出来了,里面应该有人吧。但是走进厨房一看,厨房里也没人,不仅如此,炉灶还开着大火,锅里还煮着菜呢。幸亏我去了,不然煤气爆炸也指不定。” “其他饭堂也去了?” “呃……这倒没有,我这不着急汇报情况嘛。” “嘿,你这家伙,你就不怕其他饭堂也煤气爆炸?” “不管他了,那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人都去哪了。” “是啊,太奇怪了!沿途真的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像死城一样。” “我倒是看见了。” “其他人?” “不不不,是冯丽娜和钱建峰他们俩。我看见他俩从男生宿舍那边走出来。” “嘿!我就说嘛,他俩都不来上课肯定是想为了在宿舍卿卿我我。” “这么说,除了我们专业外,其他人都……消失了。” “消失?搞清楚情况再下结论吧,别搞得人心惶惶。” “那你有什么高见。” “我……” “你们越说,我怎么感觉越瘆得慌。” “…………” 我在实验室里听了一会,终于等到热闹的场面迎来死一般静默的那一刻。 时机正好,我准备出门,捉住机会询问有谁看见过杜莱优。 前脚刚踏出去,只见又一批人赶了回来。他们个个神色慌张,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两批人交汇在一起,新一轮热议开始。 像我这般含蓄的人完全插不上话,只好打退堂鼓,闪到一边成为众人的背景画。按目前的状况,较难等来下一轮的沉寂,不过从众人口中得知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然而,正打算动身之时—— “嘭~” 远处一声巨响猝不及防地袭来,干脆沉闷,像是爆炸声。 突如其来的状况扑灭一切声音,许久过后,人群中有人压低声音说道:“看吧,煤气爆炸了。” 我的判断和说话者一样,也觉得是煤气爆炸。 学校范围内共有四个饭堂,分别是一号饭堂、二号饭堂、三号饭堂,以及教师饭堂。不过,需要使用罐装煤气的可不止这四栋食堂,还有水塔餐厅,食品街各类饮食商铺等。若都出现三号饭堂那样无人看管且灶火点燃的状况,那其中一处发生煤气爆炸也不足为奇。 很快有人反驳道:“煤气爆炸的声音要更浑厚一些,这更像是汽车油箱爆炸的声音。” 话音刚落,立马有人驳斥:“这还能听出个类别来?说得好像你听过似的。” 有人接着调侃道:“网络视频里的声音与现实大着呢,哈哈……” 这话里充满讽刺,意思像是说某人只会网络敲键盘,不会点实际。这么一搅和,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好在,不乏有冷静者:“事态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不排除是战争爆发或恐怖袭击。其余人或许都避难去了,唯独我们没有收到通知。” “打仗?米帝打过来了?” “呃……你们都是神经病,我看只是单纯的爆胎,大货车那种级别。” “嘭~” 又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袭来,吓得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大家的呼吸声明显加重,恐惧的氛围像烟幕般开始扩散。 “大家听我说,目前的状况虽然还没有清晰的结论,但按态势判断,某种危险似乎在逼近。这种危险无论是不是战争,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尽量远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离开去哪?” “去学校外面,大学城外面,反正往人群多的地方去,喔,当然啦,去一些机构或单位也行。” 说这话的人是二班的王浩华,现场少有的能冷静下来的人。他提出的建议还算合理,加上他的“学生会会长”这重身份,现场响应的人有很多。 其实再多的身份也没用,危难关头,跟着谁能活下去,跟着谁会倒大霉,大家心里都有各自的标准。但若把大家的标准都排列出来做个统计,还会是王浩华的支持率最高。要论为什么,和个人的平时表现离不开干系。比如说我,经常脱离群众,做事不积极,绝对没人想要跟着我。与我完全相反的王浩华则不同,他比同龄人要成熟稳重,班级里的各大事情都能操办得很好,像合班的团建活动,班级歌唱比赛,和外系的联谊活动等等。二班的班长虽然是陈珊珊,但主心骨实际上是王浩华,若非他分身乏术,陈珊珊没机会当选。 二班的都紧跟着王浩华的步伐,一班,也就是我所在的班级,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类似于王浩华似的主心骨人物,所以一班的自然也跟着前者相继离开。 现场又独留下我一人,只有那“呼呼”的风声与我作伴。要问我为什么不跟着一起离开,原因很简单--我很少会随大流。与见解独特无关,有自知之明的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吊车尾总会被人抛弃。 风还在喧嚣,我本想大喊几声,让坏心情也跟着这风一起远去,但心情转瞬又平静下来。稍作思考,我决定还是按原先想法行动——去找寻杜莱优。 实验楼从高空俯瞰是由两个“口”字凑成的“日”字形平面,而类似这样结构的建筑共有八栋,每栋都不低于六层,相互之间有连廊作为连接。东边的三栋统称实验楼,整体八栋称作综合楼。 我不想和前面的大部队重合路线,于是通过连廊走到隔壁那栋楼。 形单只影的我怀揣着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踏下楼梯,才刚下到三楼,“形单只影”又变回了“三五成群”。 四位没有跟随大部队的同学像雕塑般伫立在下方的楼梯台阶上,既不上又不下,完完全全地把楼梯给堵死。安静把狭小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我甚至能听到其中一位同学粗重的呼吸声。现场的气氛相当微妙,让人很不舒服,像被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但又没有使力的那种感觉。 我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并踮起脚尖往下看,视线绕过前方的“雕像”们,可以看到楼梯反方向的另一段有一位女生站立在那。如若她再踏上一级,就会来到楼梯转折的平台上。 这位女生大家都认识,一班班长许静。对于认识的人,却做出不敢靠近只敢观望的举动,着实让我不解和忐忑。 就当我准备开口让前方的人让道时,许静往上踏了一步,来到了方方正正的平台处,此时,她侧对着所有人。 而这时,我终于明白前面几位同学为何会像被人点了穴位似的一动不动了。看到现场这幅景象,谁都保不准不会这样。 “你……没事吧?” 其中一位同学的穴位被解开,开口问道。 “发、发、发生什么了?” 又有一位同学“得救”,不过他的声带还是僵硬状态。 许静没有回答,徐徐转过身来。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的谨慎。 当她完全转过身来,正对我们的时候,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而离我最近的那位同学则被吓得瘫软在地。我没有闲暇工夫去搀扶他,此刻我的注意力全在许静身上。 刚才由于角度问题和前面几位同学的遮挡,我只看到许静的局部外貌,等她上到平台处了,我终于看到前面几位同学也看到的东西--许静的鞋子在淌着血。 按情理来说,许静疑似重伤且概率很大,前面这几位同学即使刚开始被吓到也很正常,但冷静过后,不念往日同学情分,也应该出于人道主义立马出手相救才对啊。 可是,当许静完全转过身来,正对我们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只见许静脸上巴掌大的一块皮不见了,伤口边缘整齐,大概率是刀这一类的利物所致,除此之外,她的衣服还有明显的隆起,回想起之前那两声像爆炸一样的巨响,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人体炸弹”这个词。 在我到来之前,前面这几位同学肯定先察觉到了这些细节,他们不是不行动,是不敢贸然行动。 我印象当中的许静是平日里总爱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生,她常说大学城的太阳很毒辣。如今,她那张保养得很好能媲美鸡蛋白的脸恐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不过,即使脸上一大块皮不见了,表情依然可以看得出来。 她在流泪,五官拧在一起,表情痛苦,嘴里咿呀着什么,太微弱了,听不清楚,像是在哀求。但没人敢上前援助,包括我。 “变胖”的许静颤颤巍巍地还欲往上走,她的动作和神态都令周围的气氛变得鬼魅恐怖,身体机能不断对我发出警告:此地不宜久留。 前面这几位同学的反应比我快,开始出现要后退的迹象,而这种迹象似乎刺激到了许静,感觉她好似要一鼓作气往上冲。 我急忙回头查看逃跑路线。 下一个瞬间—— “嘭~~~” 爆炸声再度响起。 近在耳边,堪比雷鸣。 听力被强行剥夺,脑袋似要炸开。 待听力略微恢复,还能依稀听到窗户“乒乓”作响的声音,可见这声巨响威力之大。 人反应过来了,眼睛便开始重新运作。赤红色的屏障最先映入眼帘,奇怪的是,任凭眼睛怎么转,屏障都依然横在那,像定格画面。我以为是眼睛沾了血,擦了擦还是能看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一团浓稠的血雾包围了。 突然,血雾中出现了几股乱流,伴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只见三个面部表情扭曲的人从乱流中冲了上来,全然不顾我的安危,匆猝地从我身旁夺路而逃。 我不知被谁撞倒在地,身上遭到多次踩踏后,意识趋于模糊。 第4章 血红 这一撞可谓结结实实,许久过后我才把意识给找了回来。而这时,浓稠的血雾已经散去,冲击力极强的画面逐渐占据视野。 只见台阶上、墙壁上、窗户上、天花板上……目力所及的一切,全被血和肉所点缀,宛如宇宙大爆炸的立体抽象描绘。爆炸的中心最为惨烈,原先还好好……原先的许静已经消失不见,如果人体的某一部分可以代表个人,那此处该有无数个许静。 比较大的“许静”是一条没有血色的腿,喔,不,是两条,另一条掉落在楼梯的另一段。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细小的“许静”黏附在我的鼻腔里、头发里、脸上、衣服上……简直无处不在。然而,它们永远拼凑不回原来的许静了。 不过,黄泉路上的许静并不孤单,当时离她最近的那人,那个倒霉的人正俯卧在台阶上,虽然没有四分五裂,但也看不到任何生命迹象。 突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像身处在子宫里,这个子宫不孕育生命,只剥夺人的性命,而我,将会成为下一个。 死亡的压迫感使我清醒过来,危机意识即可爬满全身,想到自己居然不是马上逃跑而是原地“观赏画作”,真想当场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忍着身上的剧痛,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脚底很滑,举步艰难,走了几步,可能是呼吸加大了,鼻腔里扑进来一股腥臭味,这味道相当让人反胃,我干呕了几下,啥也没吐出来,反倒更难受了。 越难受我就越想大口呼吸。 “呼——呼——呼——” 不一会呼吸就变得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感觉像到了高原上,氧气很稀薄,怎么吸气都觉得不够。 即要晕过去时,瞧见有个模糊的人影在前面晃动,判断不出距离。片刻后,我感觉到口鼻被人用某种东西覆盖住,于是本能地反抗,但此人的力量比我更强。 “别害怕,你这是过呼吸。” 一把轻柔的女声出现在耳边。 “要把呼吸频率降下来,跟着我口令做,吸气,呼气,对,呼吸再慢一点,再慢,吸气,呼气……” 来到这个世界后,总和声音脱不了缘。在如温泉般暖人的曼妙声中,我渐渐恢复意识,眼前黑白的景象也有了色彩。 “子霏!” 先前渔子霏从厕所里冲出来的时候神色恹恹,这会她的神情好了很多。 “嗯。” 她点点头,吃力地搀扶起我。 “我们先离开这里。” 渔子霏纤秀但力量感十足,被她一路搀扶,我们渐渐远离了惨剧发生地。 我感激渔子霏的帮助,但此时的情感当中,感激只能排第二位,牢牢占据榜首的是羞愧。重生之前,我对渔子霏含有愧意,这股愧意跨越了两个世界,变大了,变成了羞愧,即便知道现在的她不是原来的她。 足够远了之后,我们停了下来。 意识到危险已经远离,再加上身旁有人帮助,紧绷的精神立即放松下来,身体也跟着慢慢放松,脑子得以重新运作,于是—— “哕……” 我吐了出来。 一阵接一阵的剧烈呕吐过后,总算把胃内容物搜刮干净,没啥可吐了。 “好点了没。”渔子霏拍着我的背说。 “好点了。”我靠墙坐下,“对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啊?哦,你说这个。” 渔子霏把攥在手里的纸袋打开。 “装汉堡的袋子。过度呼吸容易导致呼吸性碱中毒,像这样套住自己的口鼻呼吸,可以有效缓解症状。” “哪里找来的?” “呃……” 渔子霏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把纸袋揉成一个球,瞄准两米开外的垃圾桶,往那一丢,进了。 “它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咯。” 果然…… “真要感谢那位吃汉堡的同学。” 渔子霏抿起嘴,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样子怪可爱的。在我认识的那么多人当中,她的笑容是最好看的。 “怎么了?” “没事。” “这是你的血还是……” 说话间,渔子霏已经用手在擦拭我的脸。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许静的吧。她——” “别说了。你活着就好。” 擦拭了一会,可能是感觉用手擦不干净,渔子霏竟把她的粉色羽毛球服脱了下来,估计是要拿来充当毛巾。 事出突然且动作干净利落,我来不及阻止她。想着事情都这样了,再说些什么的话,反倒让双方都尴尬,只好闭上嘴巴,眼睛看向远处。 事实上,我不是第一次见到渔子霏的胴体,不管两个世界的她灵魂上有多大的差异,外貌特征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不过较之前看到的相比,她要瘦一些,这是理所当然的,我那时看到的渔子霏可是一副身体两颗心脏。 “对了,你怎么还留在这,大多数同学都在会长(王浩华)的指挥下避难去了。” 为缓解尴尬的气氛,我还是忍不住找了一个话题说。 “喔~他们是要去哪?” “学校外面,具体去哪我也不清楚。” “那你怎么不跟着。”渔子霏看了一眼我说,“你还是没变,哦不,这该怎么说呢……” 看着她渐渐紧锁的眉头,有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过去的她,那个在前一个世界满腹忧愁来找我的她。 不知不觉间,我和她的视线重叠在了一起,她眼神快速地躲避了一下后又对视回来,像是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故又把视线移开了。 我的视线没有移开,依旧看着她。自重生之后,因对这个世界的人有种说不出的芥蒂,几乎没和杜莱优之外的人交流过,特别是渔子霏,我甚至因为内心的愧意刻意和她保持着距离。 现在和她面对面,发现即便往后过去七年,岁月对她容貌的改变也是少之又少,明显最大的也就她脸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了。不过在气质上,年轻的她要显得清秀脱俗许多,造成这样的不同是世俗的沾染程度,我不是在高高在上地点评,毕竟相对而言,我要更为俗套,俗不可耐。但是,我总感觉此时的她……怪怪的,说不出来的怪,之前在女厕外与她碰面的时候就开始有这样的感觉。 “哎!” 可能是被我看得不耐烦了,渔子霏用手轻推了我一下。 “看够了没。” “看够……不是,对不起!” “好了。” 渔子霏站起来一边捋衣服,一边提议道:“我们从那边走吧。” “衣服……” “没事,还能穿。” 对于这件开满“红花”的衣服,渔子霏居然没有表现出恶心与厌恶,我才注意到,从一开始,她就表现得很淡定,无论是极具威胁的爆炸还是血雨肉泥。就算她不是亲历者,表现不出过多的直观感受,但看到我这般肮脏邋遢,正常人都会避之不及吧。能如此反常的理由,我只想到一个,那就是有比厌恶感、恶心感更强烈的情感存在。 于是我情不自禁地问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渔子霏蹙了一下眉,回道:“我不是一直都对你很好吗。原来你一直都没有感觉,怪不得!” “是嘛……?” 应该是的,在原先的世界,大学时期的渔子霏对我一直很好。不过我问的不是一段时期而是单指现在,她的举动明显超越同学间该有的正常关系。 “好啦!走吧!” 渔子霏似乎是不想给我问下去的机会。她伸出手,示意我起身。 我也伸出手。在两只手触碰的一瞬间,我看到衣服上那些违和的颜色从一朵朵的小红花慢慢地蜕变成一团团火焰,这是我心中的怒火对现实的投影。 这股怒火其实早该出现,在渔子霏遇到困难来找我时就该生起,这股怒火不单单是对我还是对伤害渔子霏的那个人,那个糟蹋渔子霏,践踏她的温柔和善良的王八蛋。 在自责下,我下意识地握紧渔子霏的手。渔子霏有些吃惊,但也同样握紧我的手。 我们依靠楼栋之间的连廊往前移动,时不时可以看见一两个人影窜过,都是熟悉的身影,估计是不知道王浩华的撤退计划单独行动的人,我和渔子霏都没有叫停这些人的意思。 没走一会,渔子霏突然停了下来。 “等会,你听。” “嗯?” 我闭眼听了一会,不解地问道:“什么?” “有人在呼叫。”渔子霏说。 她左右张望,我也跟着左右张望。 “在这边。” 渔子霏跑了起来,我也跑了起来。她的听力比我好多了,我这会才终于听到一些声音。 “啊……啊……走开……你干嘛……不得好死……救命……” 从声音的嘶哑程度判断,事态非常紧急,可是,听声辨位在这里不怎么管用。 组成综合楼的八栋建筑错落有致,内外相似,并且过道只有逃生标识缺少路标指引,别说听声辨位,稍不留神都有可能迷失方向。 就在这寻找的过程中,天空好像要下雨了,乌云遮挡住阳光,楼道内的光线变得黯淡。同时,不知是否是鼻腔内残留的“许静”在发酵,我好似闻到一股类似于死老鼠的难闻气味。 第5章 不明物 楼道内还在断断续续地传来惨叫声,是之前那人,女性,听不清楚到底是谁。受困于综合楼的楼体结构,音源的位置很难确认,可能是同一层,也可能是其他楼栋的某一层。我和渔子霏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竖起耳朵仔细辨认方位。 片晌,渔子霏松开我的手。我以为是这个姿势令她感到尴尬,但下一个瞬间,却听她大喊一声“小心”,与之同时,我被她推倒在地。 当身体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刹那,楼体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猛地剧烈震动,像一位舞者,和着混凝土炸裂的声音,跳着无规律的舞蹈。 我匍匐在地面,无法掌控平衡,眼前的景物变得扭曲变形,很难从中找到笔直的线条,颇像醉酒后的感觉。 少焉,乌云来到上方,周围的光线被强行遮挡,像到了晚上,鼻腔里那股死老鼠味愈发浓重,隐约中能看到渔子霏正与什么东西纠缠。 只一会,像揭开盖子一样,周围开始有了些许明亮,震动也停歇了,然后,就在此时,在几束光柱的照耀下,我仿佛看到了“神明”一样的存在。 这种存在实在过于难以想象,以至于让我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 “骗人的吧!不是乌云,不是乌云,这是个什么?” 眼前所见已超出我的理解范畴,如果说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能从现实当中找到参照物,加以想象便可以理解,那么眼前的物体就不应该存在于现实当中。 这是不存在之物,不是指不能目视,是指无从认识。无法认识的物体就不应该存在于现实之中,因此,我只能用“神明”来称呼它,可我是一个无神论者,还是改叫“不明物”更为稳妥。 我找不到词汇称呼它,只能直接叫它“不明物”,但若仅是形容它,我会说它很大,如一栋楼房那般大,即便楼体有所遮挡也无法掩盖它异常庞大的身躯。它没有固定形态,就眼前所见,若忽视它棕黑的外表颜色,我觉得它就像是从巨人身上剜下来的一块腐坏的肉。 “肉”的腐烂程度很高,已经呈现出液态状,在微弱的光照下,表面浮现一种水亮感。这块“肉”依靠从体内不断延伸出的触手作为支撑,黏附在楼体中部的天井处。 这些触手粗细不一,粗的能把过道塞满,细的比手指还细。每条触手似乎都可以作为主体,延伸出更细的触手。这些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触手像鞭毛虫的鞭毛,在不断探索和固定,有要编织成网的势头。 触手不但能延伸,还能自由融合重新成为一个大的主体。其中几条手臂粗细的触手缠住了渔子霏,其他触手像感知到猎物一样,也纷纷蠕动过去。 对于一些较小的触手,子霏还能凭蛮力用手扯断,但她的挣脱速度还是慢于这些源源不断延伸过来的触手的缠绕速度,才一会,她的下半身就陷入到一条重新组合而成的超大触手的内部。她已经无法挣脱了。 不明物似乎是得到了想得到的,也不管我的存在,开始往楼顶上方整体蠕动。被遮挡的光线慢慢照视回来,我看得更清楚了,原来不明物不光喜欢人类,还喜欢吸纳各种杂物,它的体内居然还嵌有电线杆、汽车、煤气罐……甚至还有各式军用装备。这是把整支军队吞进体内了吗? 刚才在呼叫的女生想必也是遇到了这东西,然而奇怪地是,渔子霏从被抓住到完全无法动弹的这一过程中,完全没有像那位女生那般拼尽全力地呼喊。这种表现如同之前她救助我时的淡定表现一样的奇怪。 渔子霏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就在她的面前,她为什么不呼喊,为什么不求救,换作正常人不应该早就大喊大叫,拼命嘶吼起来了吗;她到底在干什么,既然能预知到危险,难道不应该第一时间选择抛下我独自逃生吗。 其实我心里早有答案:她是在避讳,她是故意不发出声,她是不想让我搭上性命去救她,她是不想让我心里留下见死不救的愧疚。她是那么的伟大又那么的弱小。然而,纵使她表现得再伟大,她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依然会害怕和惊慌,她脸上的表情就毫无保留地揭示着这一点。 无论如何,她是为了救我,即使不是基于恩情我也应该去救她,可此时,我的腿在哆嗦,身体也一直在往后退。事实上,事情刚发生时,我就有解救渔子霏的时间和机会,因为不明物的整个猎捕过程很缓慢,慢到我可以冲上前去拉上一把,然而,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我只是选择目视整个过程,如同我过去对于每件人生大事的做法——只是看着,像个观众,一点行动也没有。 太差劲了,就如之前梦里的那把声音所讲,我是个人渣,我只想着我自己,我只在乎我自己。 「哎啦啦!你要见死不救吗?」 嗯!? 高傲的语气,阴阳怪气的声调,是她……不,怎么可能呢,不是只存在于梦里的声音吗,怎么会出现在现实当中,难道是我的错觉? 「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咯,喔~差点忘了,差点忘记你是一个人渣的事实。」 「果然是你,你怎么会跑到现实里来?喂,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既然选择不救,你还在这里假惺惺地做什么。」 声音是单向传播? 「你看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放心,这意味着没有人会发现,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你,哦,当然,除了还没死透的她。」 子霏…… 「离开这里吧,重新回到人群中,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你也看到,她没有生存的几率,没有人会回来揭穿你的虚伪。」 「我也想……想……这不是嘴上说的那么轻巧。眼前的可不是狮子老虎,即使是狮子老虎我也敌不过,它是比那些狂野的动物更为疯狂的存在……你别假装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马上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你为什么要生气,我只不过是说出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难道不是在庆幸吗,庆幸捉住的人不是自己,庆幸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庆幸自己还活着。她这是咎由自取,装什么圣人,这种时候只顾自己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不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掉眼泪。」 咦?我的眼泪怎么……掉下来了!? 「你真懂怎样为自己开脱,无论是学习上、工作上、生活上、感情上……通通如是。像之前那样不就行了吗,你不过是再一次见死不救,对向你求救的她。」 再一次,再一次…… 「不对,闭嘴,闭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能怎么办,为什么要逼我。」 「逼你?不敢前行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是啊,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死亡吗? 我害怕死亡? 废话,正常人都怕死……不对,不对,不对,我能算作正常人吗? 我孤僻、懦弱、懒惰、卑鄙、好色、自卑、极端、消极……远远达不到正常人的标准。我不是正常人,我是一个废人,无为之人。我害怕的不是死亡,是碌碌无为,是一事无成。那现在机会不是正好吗?我能去做一些事,我可以做出一些贡献,即使丢掉性命不也死得其所。 没错,这样想就对了。 “子霏,给我等着,我来了。” 在旁人话语的刺激下,我心中仿佛涌现出一股力量。在这股力量的驱使下,我鼓起勇气快速往五楼跑去。 急促的呼吸声近在耳边,心脏的剧烈搏动使眼眶内的画面也跟着跳动起来。 上到五楼,来不及多考虑,直接一个箭步跨上石砖围栏——平稳着陆。 这时,渔子霏离我只有三米不到的距离。她还在被不明物往上带。 “犹豫就会败北”,我在心中默念这句话,然后在顶面宽度不到十公分的石砖护栏上奔跑起来,助跑一段距离后,感觉速度上来了,便使出浑身的力气奋力一跳—— “成果!” 我好似听到渔子霏的呼喊。随后—— “啪哒~” …… …… 咦!? 我是摔到地上了吗。 “呜啊!疼疼疼……我的后背……痛死了……” “成果,你怎样?成果。” 这把声音是—— “子霏!” “你怎么这么傻。” 是啊,我太傻了。犹豫就会败北,我深知这一点但在起跳前还是犹豫了。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对高空坠落的畏怯……我的想法不够纯粹,在起跳前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有现在的结局。 原来,我真正害怕的东西就是像现在这样,我知道的,我内心早就知道,最坏的结果早就在我脑海中呈现过—— 躺在地上无能为力地看着渔子霏一步一步掉进死亡的深渊。 这就是最坏的结果,我最害怕的东西——努力得不到收获,从无为变成更无为。 第6章 奇迹 可笑,真的可笑,我真是一个凡事都难逃失败的人。不知是源自自身因素还是总缺乏那么一点儿的运气,反正这些都不重要了,如今已经没有反省的机会。想来,遭遇过如此多痛击的我居然还能够活到现在,姑且也算是一种奇迹吧。 奇迹……吗? 奇迹! 如果我自身的存在就是奇迹的一种展现,那能否用奇迹创造出奇迹。 是,没错,我是一个消极悲观的人,但世界就只允许积极乐观的人存在?就只允许阳光性格的人生存?消极的人难道就没有消极的活法?失败的人难道就没有机会踹上命运一脚,大骂一声? 这样想来,我不服气。 被愚过后还要安然接受死亡,谁能服气。 “呼——呼——呼——”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才动弹一下,裂骨的疼痛霎时爬满全身,心脏尤为难受,像被只无形的手一紧一松地拿捏着,刺辣辣地疼。我被迫重新躺下。 终于有机会知道,从高空坠下是怎样的感觉。万幸天井底部修建了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花坛,里面栽满茂盛的花草使得表层泥土异常松软,无形中充当了一回缓冲的平台。 要是直接摔在水泥地面上,恐怕我连思考的空闲都没有。真要感谢那些把花坛打理得如此好的人。或许在设计初期就预想过会出现有人不小心坠落的情况,因而才设计这么一个花坛在天井底部,不管初衷如何,现在躺着的这块柔软的地面确实救了我一命。 不过这一命能否延续现在还不好说,毕竟是从五楼摔下来,可我已经没啥好顾虑的了,燃尽最后一丝生命是我的归宿。 再试一次吧! 我再次试着站立起来,刚行动就立马有一股类似于电流的东西窜遍全身,疼得我龇牙咧嘴,口水不自觉地流了许多出来。 其实我也不清楚接触到渔子霏后的脱险办法,但眼前能做的也就只有尽量靠近她。因此,再疼痛也不能成为停止的理由。我咬着牙,翻过身,想要换种姿势站起来,就当感觉牙快要咬崩之时,地面突然离我远去。 奇怪,地面怎么会离我越来越远? 我顾不上疼痛,紧忙扭头一看,喔,是不明物的触手把我的脚给缠住了,并且正在把我往上方带。不仅如此,许许多多的小触手在同步行动,都要往我身上缠绕。 疼痛感使我一时半会察觉不到这些触手的到来,待仔细感觉,发现这些触手触感湿滑柔软,很像发好的面团,并且越靠近不明物的主体,一股死老鼠般的腐臭味就越是浓郁。 危机感使我分泌出足够多的肾上腺素,身上的疼痛感好像都退去了,我手忙脚乱地拉扯这些手指般粗细的触手,能拉扯动,拉断的手感很像扯断口香糖的感觉。但奈何人类只有双手,终究在数量上败下阵来,我的左半身很快就陷入触手的体内。 跟随着触手的蠕动,我凑巧地被带到渔子霏的身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顾不上是喜是忧了。我努力划动,调整身体的方向,经过不懈努力后终于把脸正对着渔子霏。 而此时,渔子霏的脸庞早已被泪水打湿,由于我是倒吊着,所以看到她的眼泪是往上走的,这时,我突然明白——原来雨水是这样来的。 我想伸手去抚摸她那通红的眼睛,可隔着的数十公分的距离好似那永远跨越不过的星河宇宙,我只能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眉头紧蹙着,也不知从何时起,一向开朗爱笑的她开始习惯于眉头紧皱。 这样一点都不好看,子霏,你过去曾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吗?不是的,绝对不是。子霏,眉开眼笑更适合你,你笑起来最好看了,是我至今认识的人当中笑容最好看的人。 “嗨,子霏,又见面了啦。” “为什么……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过去我逃避了,用各种借口作为逃避的理由。我害怕给出答案,我怕伤害的人是我自己。……子霏,不管你还是不是你,我不想再重蹈覆辙,过去的我无法追回,现在,我有的仅是现在。” 我说的是重生之前的事,想必渔子霏此刻正一头雾水吧。子霏,忧愁善感和你一点都不搭调,你应该多笑,用笑声去抵挡这个恶毒的世界。 才相聚片刻,触手的蠕动就把我们分开了。我继续被挪动着,晕头转向的,搞不清楚渔子霏在哪里。看来,即便按当初预期的行动,换来的也不过如现在般的徒劳。现在的情况,我自身都难保,更别提英雄救美了。这次的营救行动已经可以作下结论——失败、失败、失败……如同我的人生一样,实在是滑稽可笑。 常有人不明就里地说:要努力,努力可以创造出奇迹。 我想问,努力到底是什么?我不已经很努力了吗。看吧,努力根本没有用,有些事情,努力根本没有用。努力就有用要天才来干嘛。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最终彻底释放出来,我嚎啕着并且发疯似的乱扯乱踢。但好比是陷进沼泽里,越挣扎身体越被裹得严实。 而同一时间,捕抓我的这条触手开始融入不明物的主体里,这一过程中,不断有奇形怪状的物品强行挤压过来,有意无意地,我的左手摸到了一个球状物体。这种手感和大小,难道是…… 一个疯狂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闪烁,我情绪立马平复下来,大声呼叫:“子霏,你在哪?” “我在这。”渔子霏很快回应道。 根据声音判断,渔子霏位于我的正下方不远处。 “子霏,冷静听我说。这怪物横跨了整栋楼,照现在的挪动速度和位置分析,我们极有可能会被移动到天台上方。” 我凭借现在身处的高度再次四处张望,确定自己的分析没有错,然后继续道: “等会到了天台上方,做好高空落地的准备。” “落地?你有办法逃脱?” 这能算办法吗?我也不清楚。若是运气好的话,对于渔子霏来说确实是能逃脱的办法,但对于我来说……我承认自己的自我保护欲很强,处处为自己着想,但不代表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一切随清风吧! 我笑着说道:“子霏,借点运气给我吧!” 渔子霏没有半点迟疑,爽快地配合道:“可以哦,你要多少统统给你。” 我的运气一向很差,但不至于连同身边的人都倒霉透顶吧。 “子霏,如果能活下去你——” “砰~~” …… …… ……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咦?!这把声音……梦里的声音,我还活着? 我努力撑开眼,千斤重的眼皮只愿意移动一小步,却也足够。我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视线,白色的弧线……是渔子霏的胸脯。视线被“山峰”挡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应该……没事吧。 我的头枕在她大腿上,非常软绵舒服,像枕在一块海绵上。轻轻转动头部将视线移向四周,能看到一扇铁门、微微倾斜的房顶、白色的墙壁,从看到的环境推断,现在身处的地方应该是天台的阁楼,也就意味着——我们逃脱了。 我尝试活动手脚,特别是左手。 左手还能动。 歪头瞄一眼微微举起的左手,可以看到五根手指都还在。 真是万幸! 不过我心中立马浮出无数个问号,记忆开始像胶片电影那样倒带重播。 ——还悬在高空那会,我左手摸到一个类似军用手榴弹的球状物件,我不确定就是,但根据触感和形状,也只有手榴弹符合猜想。本打算学着影视剧中的方法激发它,可用手指探寻了一番,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现在我知道少什么了——插销。正因为这个原因,在我准备逞英雄、成全自己的时候,手榴弹比预期早且突然就爆炸了。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啊~真恶心! 这种玩弄人过后施舍般的“柳暗花明”实在令我感到恶心。不过我和渔子霏都脱离了危险,再怎么想都不重要了。 “子霏。”我轻声唤道。 我声音很轻,不确定她能否听到,于是打算再唤一声,就在这时,渔子霏应道: “你醒啦。”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由于枕在她的大腿上,我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重心正慢慢往下倒去。 我很担心她的情况,于是再次咬牙活动起来。 “呼啊——” 身体还没有恢复,肌肉的每次舒展或收缩都会换来撕心裂肺的疼,躬起身子已是我的最大极限。顾不上姿态的优雅,我赶忙查看渔子霏。 渔子霏背靠墙侧倒在地上,有血从她的上衣里渗出来。张扬的颜色在用生命作画,而且已经到了最后收笔的阶段。 情况紧急,只好先把礼仪放在一边。我把渔子霏平躺过来,然后大胆地用手去掀她的衣服。当她的腹部完全展现出来,可见一条从左胸下方斜向下由深至浅的一捺长的醒目伤口,宛如一张血盆大口。 我轻轻掰弄伤口,可以发现伤口最深处约有半公分深,但并未穿透腹腔伤及内脏,照现有的分析,伤口大概率是被嵌在不明物体内的利器划伤所致。虽然伤口不至于致命,但若不及时治疗,只会往死亡方向靠近。 我试图撕扯身上的衣服,纹丝未动,只好脱下衣服,用整件衣服进行包扎。渔子霏的腰很纤细,衣服刚好够用,虽然不是干净的衣服,不排除血液交叉感染导致细菌或病毒传播的可能,但目前而言,止血比任何事都要紧。 “啊嚓!” 我把渔子霏背在背上,得亏她身材苗条,要换个胖点的,我得拖着走。虽然背负不轻,但迈出的每一步,都会招致身体的强烈抗议。腿不断哆嗦着,让我回想起爬黄山返程的路上,当时脚也像现在这样发虚。 每层的楼梯似乎都一个样,明明下了一层又感觉还在原地,像是掉进漩涡中,总觉得自己一直在兜圈。渔子霏还不时往下掉,我只好把腰弯得尽量低,可是这样的方式过于压迫肺部,使得呼吸愈加难受。 身体的痛楚还能通过让精神游离肉体的方式达到忘我的境界,可呼吸不行,我本身就不擅长运动,呼吸一旦难受,整个人就不行了。越发瘫软的身体使我放下最后的倔强,我大声呼喊: “救命啊,有人在吗,救命啊……” 我已经不在乎我是否是一个腼腆的人,也不管有人出现的概率有多低,此刻我只想大声呼喊。 “救命啊,帮帮我……” 没有人回应,连那不明物也不见了踪影。它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庞大的身躯只有触碰楼体那时才造出声响,完全超出寻常,我甚至都有些怀疑它是否存在过。 我一边呼喊,一边步下台阶,不时会眼前一黑,这时便停下脚步,等略微恢复又重新起步。一直重复这个频率不断加快的过程,当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时,远处闪过一个人影,须臾,又闪现回来。 显然是注意到我了。 第7章 对世界的看法 “喂,找到你了。” 那人比我早一步开口。 不用仔细看,听声音便知是同班的覃达聪。他说“找到”,找我吗?我跟他不熟,为何特意来找我?是有人委托他? “厉害、厉害。刚才我都看到了,还以为你们绝无生还的几率正打算往回走呢,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活着。哦,不,我嘴太笨了,应该说你们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覃达聪边说边跑过来。 快要靠近我们时,他刹停脚步,嫌弃地说道: “哇靠,怎么这么臭,你们掉粪坑啦。” 本来不觉得,被他这么一说还真察觉到身上有股异味。 “那个……可以帮一下忙吗。子霏受伤了。” 把话说出去后,紧绷的某个东西立马断掉,我全身发软,跪在地上;心理防线也接近崩溃,眼泪将要出来。 “这是什么话,本来就是同学,互相帮忙很应该。交在我身上吧。”覃达聪说。 前一秒他还一副嫌弃的表情,下一秒他二话不说直接就把渔子霏背身上了,真是体贴。 “鱼子(渔子霏)受的什么伤?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她腹部有一道伤口,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人长得高,还以为很重呢,没想到这么轻。快走吧,杜大小姐在楼下等着呢。这边,我们往这边走。” 说着,覃达聪奔前头去了。 他说的“杜大小姐”不用想也知道是杜莱优。 一楼,综合楼对出的马路,一辆老式国产皮卡车停在路边。 杜莱优坐在驾驶位上,招着手对我们喊道: “动作快点。” “遵命,大小姐。” 覃达聪很自然地以回复命令的腔调回道。 除杜莱优外,皮卡车上还有另外两人,一人同在车厢内,是同班的吕美娟。她发型凌乱,衣服有撕扯痕迹,邋遢和肮脏程度快要赶上经历过生死的我;另一人在后面的车斗上站着,也是同班,叫李鸿明,公认的老好人。他见我们过来,连忙跳下车帮忙。 七手八脚地把渔子霏弄上车斗,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匀,就听附近传来锤击地面的声音,不是坚硬物件的硬碰硬,声音较为柔和,听得出锤击物的质量很大。 是它! “喂喂喂,大小姐,刚才那东西又出现啦。” “那东西”显然不是指别物,我称其为不明物,估计其他人会有另外的称呼。唯一不变的是,它曾与我和渔子霏缠斗过。 它刚才隐藏起来了,这会竟换了一个形态从楼体侧面绕行过来。它的这种形态有些像爬行动物,不过支撑腿要多一些,数了数,有多达六条触手撑起它的主体部分离开地面。它前进方向的那头延伸出了一个头状物,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连嘴巴都没有,但根据地球的生物形态,我愿将其称作为头状物。 “咚、咚……” 它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前行,如果六条触手有手脚之分的话,它是在同手同脚地前进。万幸前进的速度不是很快,而目标毫无疑问是这辆皮卡车。它难道对我和渔子霏还不死心? “后面的坐稳了。” 杜莱优高呼一声,随即发动车辆。 “杜莱优。” 我习惯叫她全名。 “嗯?” “一切安好?” “嗯。” “可以先去小塘医院吗。渔子霏受伤了,要尽快治疗。” 杜莱优将手伸出窗外,摆了个“ok”的手势。 去往医院的路上不见一个人影,平常即便在凌晨时分也会有两三个人影在晃悠,要么是谈恋爱未归宿舍的人,要么是外出喝酒归来的人,形形色色。而如今偌大的校园里空空荡荡,心中不免顿生凄凉感。 大学城外的情况也不知道如何。王浩华带领着大部队走出大学城了吗,即使走出去,城外还是一片荒凉,要走好远才能到达有人烟的地方。大学城的地理位置就是如此偏僻,也因如此,土地资源不算紧张,所以在此地建造的大学校园一个比一个宽广。 学校一多,配套设施自然就会跟上,像医院、警局、消防局、饮食街等等,应时而生。更为特别的是,一个全市最先进的垃圾处理厂还与我们学校接壤,其中的征地趣闻可说半天之久。 在去往小塘医院的路上,我重新查看了渔子霏的伤势,她的呼吸和心跳还有,血也止住了,但意识还是不清醒,估计是流血过多导致晕厥。 虽然我重生在七年前,但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平依旧很先进,把伤治好不成问题,只要及时治疗,她的伤势并不致命,关键在于怎么甩掉后面那紧跟着的不明物,还有就是人为因素。 “去医院也没有用哦,你们也看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除了我们专业,其他人都消失了,当然也包括医生和护士。”李鸿明说。 他说出一个事实情况,不过我们有五个人,可以一起想办法,人多力量大嘛。最重要的是杜莱优也在,她总能给人安心感。如果说会长王浩华是能够权衡利弊,带领大家找到最优解的人,那杜莱优就是能遇难克难,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办法的人。 “我查看过子霏的伤势,没有伤及骨头和内脏,她现在大概率是失血昏迷。她的体质不弱,平常也有锻炼,把她的伤口缝合好再输上生理盐水应该能脱险。没有医生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人体的生命力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强。”我少有地鼓舞道。 “嗯嗯嗯。”覃达聪连连点头表示肯定,然后指着车前进方向的相反方向说,“想法很好,问题是怎么摆脱后面那大块头。” 他浇了一盆冷水,说出目前最大的难题。 沉默了一会,我对一直看着我的覃达聪说:“见步行步吧。对咯,聪哥。” “嗯——勇士,我知道你很厉害,能从怪物手里把人夺回来,但你可打不过它,千万别有下车与之对决的念头。” “不是啦,那个,我之前看到你跟会长他们一起离开,说是要逃离学校。你怎么会在这,其他人呢?” 覃达聪的眼神暗淡下来,这种非物理现象我很确定我看到了。不过只一会,他又恢复一脸的自信,交叉双臂说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规律。” “规律?什么规律。” “当你准备要进行主线任务的时候,支线任务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 “主线任务是什么,支线任务又是什么?” 覃达聪只是笑着,不说话,是要我意会的意思。 “你是说在去往校门口的过程中遇到了杜莱优他们,于是放弃离开学校。” “严格来说,是初到异世界的我在执行逃离学校的主线任务过程中,遇到向我求救的吕美娟,于是被迫先执行支线任务,之后又遇见杜大小姐和明哥,在杜大小姐的委派下,我再次执行另一项支线任务。” 覃达聪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意思是接下来的事我都知道。 “异世界,这里吗?” “嗯?你有不同的看法?” 说是异世界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话说,都这般境地了,覃达聪居然还能如此放松,时不时话语里带点中二词汇,难道是因为他酷爱二次元的缘故吗? 作为一个资深的二次元爱好者,他很“尽责”地将大部分时间花费于游戏、动漫、漫展、演唱会、cosplay等等当中,他的卧铺和书柜更是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周边,他对二次元痴迷的程度已经超过其自身学业。沉迷于二次元,将这个怪异的世界比作二次元,所以他的接受能力才会比别人更强一些…… 不对,可能是我误会了,从爆炸骚乱开始我的心就一直提着没放下过,他的心理素质即使比我强悍,但面对超越常识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到完全镇定自若的吧。 我再仔细观察,发现他看似镇定,但其实拳头一直紧拽着,眼睛也不断瞥向后方的不明物,这些表现足以表明他的内心还是害怕的,他只是在强装不害怕。 我在观察覃达聪没有把话接上,在这间隙,吕美娟把连接车厢与车斗之间的窗户推开,对着后面大声说道: “你们有见到过其他人吗?” 做出摇头动作的有三人。 吕美娟沉默了片刻又大声道: “你们说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他人怎么会凭空消失,后面那头怪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若要分类的话,吕美娟属于喜爱说话且一说就停不下来的那类人,换作平常,她早就用巧舌如簧的大嘴巴机关枪似的一阵“突突突”了,今儿她却有事说事,说话简练,惜字如金,一反往常。 刚才看见她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奇怪,她像是被人欺负过的样子,但校园霸凌我们专业应该没有的吧。该不会是……不不不,不可能,其他人的品格不至于这般坏吧。 看来,每个人都各自经历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或大或小,这其中我最好奇的是杜莱优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吕小姐,你的问题有些奇怪哦。” 覃达聪似乎很热衷于用对话来缓解焦虑,他率先回道。 吕美娟听到这话,稍许急切地问道:“奇怪,哪里奇怪了,你们就不在意吗?” “是什么令你认为消失的是其他人,消失的难道不能是我们。” “嗄!我们?”李鸿明也加入对话。 “对,凭空消失的其实是我们,是我们来到了异世界。” “但、但是建筑物还在啊,我们在现代,校园里。” “不能是整座校园连同我们一起转移到异世界?” 覃达聪张开双臂说。 “胡说,太荒谬了。”吕美娟大吼道。 我和覃达聪、李鸿明在车斗上面对面地坐着,吕美娟则坐在车内,透过车厢后面的小窗户可以看到她焦躁不安的神态,感觉她的情绪随时都会爆发。 覃达聪固然也看到了,但他似乎有添一把火的冲动。 “荒谬?吕小姐,你看看后方那头堪比一栋实验楼的怪物,你在现实中见过吗,也就只有异世界会有这种生物。” 吕美娟从副驾驶位那边的车窗探头出去,往后面看了看,接着用嘶哑中带点哭腔的声音说: “那我们的父母岂不是永远都见不到了,还有我们的朋友……我们……” 覃达聪似乎是意识到说的话太过火了,他异常快速地收敛起来,不再多说什么。 李鸿明却没停止的意思。 “我觉得聪哥你说的不对,这里不是异世界。”他说。 李鸿明少有地持反对意见,日常中,他一向随大流。 “不是异世界,那这里是?” 我好奇地插上一嘴。 “刚才聪哥一直说它是怪物。” 李鸿明指了一下不明物继续说: “我认为这样的称呼不……不太稳妥。它明显是有智慧的生物。” “智慧?”覃达聪说,“它除了块头大,我看不出它哪里有智慧的表现。” 覃达聪这番话有些赌气的意味。 我不关心不明物是个什么东西,我只好奇李鸿明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你们听。”李鸿明说,“它移动时会造出很大的声响,但它从某处移动到实验楼时却一点声响都没有,我说的没错吧,成果。” 我点点头。 “确实。” “它在实验楼都做了什么?” “捉人。” “所以它是为了捕捉猎物才故意隐藏自己的动静。如此庞大的身躯行动起来既能悄无声息,又能雷鸣轰动,说明它可以根据实际所需的情况,有意识地变换自身的行动体态。它,是有智慧的。” “所以呢?” 覃达聪有些不耐烦地说。 “外星生物。” 李鸿明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回答。 “你是说外星人入侵地球啦。” 吕美娟又把脸凑到后窗前,略带惊讶地说。 “嗯。” 李鸿明肯定地点点头。 外星人入侵,听起来有些靠谱,异世界的选项其实也行。看来每个人对于这个世界,对于正在发生的事情都有着独特的见解,不过,最有发言权的还是杜莱优。 如杜莱优之前所说,现在身处的世界不在我们能够理解的概念范畴里,它充斥恶意,遍布离奇。看样子杜莱优是不打算开诚布公,我自然也对此缄口不言。 “看,是流星。” 突然,不知是谁大喊这么一声。 在话语的诱导下,我结束思考,不自觉地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湛蓝的底色下有一颗带着火焰尾巴的物体正气势汹汹地坠落下来,迫不及待地要与这广阔的大地相拥。绚烂唯美的画面成功惊艳了我。 “看吧,外星人打过来了。” “这一点都不像外星飞碟,更像是流星。” “还有心情看流星,快看后面。” 后面? 咦——不明物居然还能加速! 第8章 优美的生物 “大意啦!” 李鸿明惊慌失色道。 他这句简单直白的话直戳我的内心……或许是我们的内心。 确实大意了。人常会被眼前的景象所蒙骗,产生对初见事物所谓的第一印象,这是一种很自然也很危险的行为,在社会工作时期我曾因此屡屡吃亏。 事实上,不管是物理层面还是哲学层面,没有事物会一成不变。缺少认知,自以为是地认为不明物的行走方式只有一种,实属是大意之举。大意就要受到相应的惩罚,而不明物正带着这种惩罚气势汹汹地奔腾而来。 只见它巧妙地改变着行走方式,将距我们最近的两条触手缓缓收缩进体内,从同手同脚的行走方式变换成四肢交替奔跑的形式。 由于没有看到类似骨骼之类的硬性支撑物质,因而它看起来不像是常规的奔跑,更像是海岸边翻腾上岸的浪头。 与之同时,它的头状物也在发生着改变,明显可见其上下对称地裂展开来,先是裂出一条半环形的小缝,尔后小缝逐渐变宽,且远离主体的那方裂展的速度要更快一些。不一会,头状物的上下两部分便组成一张没有牙齿的大嘴,一张远超蓝鲸嘴巴的大嘴。 “这是什么声音。”吕美娟嘀咕道。 她的听力如渔子霏一样灵敏,空气中确实混进了另一种独特的声音,且随着不明物嘴巴张开幅度的增大而逐渐加强。 但具体是什么声音我听不出来,一部分原因是楼梯爆炸事件损伤我的部分听力,短时间内无法康复;另一部分原因是不明物前进的动静实在太大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都靠喊,除了喊也就看表情意会。 “喂,你们看,它的腹部。” 覃达聪一脸惊讶地指着不明物道。 都这种时候了,还会有让人更惊讶的事情? 我很好奇。 但我的视力如听力般不好,甚至比戴着眼镜的覃达聪还差,我是毕业后才配的眼镜,因而凭现在的视力,我只看到不明物的腹部表面失去了之前的光滑色泽,呈现出一种凹凸感,像蟾蜍的后背。由于看到的画面有重影,我不是很肯定它的这种变化以及变化出来的东西。 “是煤气瓶。”李鸿明惊讶道,“好多煤气瓶!” 李鸿明及时解答了我的疑问,并且在他话语的暗示下,我仿佛听到空气中正回荡着“当当当”的金属相互敲击的声音。由此想来,混进空气中的独特声音乃是煤气瓶相互碰撞的声音。 就在我思索的空档,不明物的速度又比先前快了一些,此时它的速度快赶上一只成年犬的奔跑速度。照这样下去,我们与它之间的距离将会被一步一步缩短。情况危也。 距离缩短,我也得以看清不明物腹部的异样。如李鸿明所说,是煤气瓶,更确切地说是许许多多的煤气瓶。粗略估算了一下,起码得有百来瓶,都是同一规格不同颜色的家用型。 它们陆续从不明物的主体内挤出来,通过触手的抓取被垂吊在主体的最下方,也就是腹部位置。触手还在延伸,使得不明物的腹部看上去像被打湿了,正往下滴落水滴。 随着触手的不断延伸,煤气瓶相互碰撞的程度愈是激烈。百来罐煤气瓶相互碰撞的声音可谓惊天动地,能比肩阴雨天的雷鸣声,且逐渐压过不明物奔跑时的响动。 这些时不时就要刮擦出火花的煤气瓶像一个个钟摆,跟随着不明物的奔跑节奏,竟出奇地开始趋向于同步,致使无规律的乱奏逐渐演变成节奏单一的旋律,像是死亡临近前的倒计时配乐。 看回那张停止裂开的大嘴巴,只见嘴巴里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几条人腰粗细的亮黑色长条物。这些像管道一样的长条物与硕大的嘴巴相比实在是过于渺小,很容易被忽略,要不是长条物的末端有奶白色的气体喷出,我也不会留意到它们的存在。 “煤气味。”我自言自语道。 较之视力和听力,我的嗅觉更为灵敏。 “是刚才的气体。” “嘴巴里喷出的气体?” “我也闻到了,确实是煤气味。” 不知是谁和谁的对话,不重要了,反正我已预估到将会发生的事情。想到这,我顿时冷汗直冒。 几秒钟之后,果真见到不明物从嘴巴里喷出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它这是把煤气给点燃了,宛如西方神话里的喷火龙。 火团不大,刚好能充盈嘴巴的地步,以至于它看起来不像在喷射火焰,更像含着一团火焰欲往嘴里吞。而奇怪的是,在火焰喷射完毕之后,大嘴巴居然如同点燃的蜡烛般开始溶解滴落。于是就见到一堆又一堆的棕黑色组织物冒着白烟从高空落下,与地面相撞后溅起一朵又一朵小小的浪花。 从接触到不明物那时起,我就有个无需证明的结论,如今看来,结论被坐实了——不明物果真没有骨骼之类的物质。 它不靠骨骼支撑,仅凭软塌塌的触手就可抵抗地心引力,这一点着实让我惊奇。更惊奇的是,它全身上下都是这样的组成物,那么各部分的功能是如何划分的呢?又是依靠什么指挥的呢?它到底是一个整体还是由无数个小的独立单元组成的结合体呢? 问题还有很多,且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比方说:若能知道它探寻信息的方式,就可以有效地摆脱它的纠缠。 探寻信息的方式有很多种,像回声定位、震动反馈、空气流动、热能感应等等。不明物没有衍生出类似于眼睛或鼻子之类的感官,倘若它是靠震动反馈识别我们的位置,那么我们只要停止行进,待它自行离开即可。 然而关于它的一切,还是如我给它所取的名字那般——一切不明。 虽然对不明物的所知甚少,我对它也有所畏惧,但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不明生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顽强挣扎的优美。 优美的不明物正在修复它的大嘴巴,只见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触手聚集在头部,通过分裂与融合的方式一步步将嘴巴修复成它先前的模样。 “明哥,看吧,这就是你说的智慧生物。” 覃达聪无力地说道。 也不知他是调侃还是感叹,反正无奈居多。 李鸿明没有搭理他,阴沉着脸,也不知是惶恐还是不高兴。 “还会有下次。” 吕美娟同样无力地说道。 庆幸的是,在经过一轮怪异的行为之后,不明物的速度明显放慢了,可能是将体力都用于修复了吧。 这时,杜莱优也跟着放慢皮卡车的行驶速度。 聪慧的人果真不一般,都这时候了,杜莱优依旧能冷静思考,懂得根据实时情况适当改变首要事项,她的大局观令我羡慕。 吕美娟没明白杜莱优的用意,大声嚷嚷起来: “怎么越开越慢,你没注意到后方的情况吗。踩油门,加快点速度,小心让它追上咯。” 杜莱优不为所动,因为她这样做有着充足的理由。 第9章 自私者的疯狂 为了学生安全,车辆通过校道时必须要缓慢通行,而为了让每个司机都有这种自觉,校道上面铺设有许许多多形状各异的减速带。 其实,只要不心疼车辆,管它什么类型的减速带,但凡开车暴力一些,都能快速通过,带来的后果无非是车辆耐用程度降低和乘坐的人受累一些。 放眼当下,在后方有如此大的威胁之下,正常人受累一些无足挂齿,可受伤的渔子霏不行,过度的连续颠簸势必会加重她的身体负担。杜莱优是个心细的人,她注意到这点,也注意到后方的威胁暂时放缓了,于是立马将渔子霏的安危转换成首要事项。 然而,这种做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毕竟关乎生死存亡,威望再高的人也无权决定别人的生死。 这当中最不能接受的人当属吕美娟。她像个疯子,在副驾驶位声嘶力竭地冲杜莱优大吼大叫。但杜莱优依然不为所动,仍旧按照方才的速度驾车前行。 车上另外两人则异常沉默,其中一人无言地注视着后方,另一人抱头嘀咕着什么。 忽然,皮卡车往左急打了一下方向又修正回来,这个危险行为差点害车斗上坐着的三人甩出车外。意识到是吕美娟在抢夺的方向盘,我心中生起些许怨言,而覃达聪则直接得多—— “你想要害死我们四个。果然,人类最大的敌人还是人类。” 他严厉地批评道。 在危急关头才能看清一个人的品质,吕美娟正亲手剥掉外衣暴露出她自私的本质。我无法谴责她,毕竟在同样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全力加速逃离现场的吧。 在这里,也就只有杜莱优有这个魄力和能力兼顾一切,这就是她与别不同的地方,她身上光芒中的其中一抹亮光。 我无法像杜莱优那般胆大心细,我的想法可能与其他人都不同,这个不同非褒义。对于突如其来的坏事,我不会想着去战胜它或者避开它,我内心第一想法是祈祷死亡能来临,并能怜悯地给予痛快。 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对死亡不再敬畏,更确切地说,我不再害怕瞬间的死亡。死了就是死了,一切化为无。我害怕的是生不如死过后姗姗来迟的死亡。而大多数时候,死亡总是步履蹒跚,所以每当有坏事发生,我都只能如现在这般无力地活着, 吕美娟被批评过后稍许安静了一些,而在这段浪费掉的时间里,不明物已经修复回原先的形态,奶白色的浓稠气雾再次从它的口中喷出。只一会,空气中又弥漫起一股比刚才还要浓重的煤气味,并且脸上还感觉湿湿的。 危机再次逼近,覃达聪也不沉默了,使劲拍打着车顶,示意开快一点;吕美娟则又开始发疯,再次把手伸向方向盘,导致车辆左摇右晃。我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 皮卡车行驶状态受到影响,行驶速度过于缓慢,不一会就被不明物追了上来。此时,我们距离不明物的大嘴巴仅不到两米的距离。 按现有的状况估计,我们将会被烤得半死不活,然后在痛苦中死去。 在原来的世界,社会工作阶段,我曾交往过一个女生,现已成为前女友。前女友遭遇车祸在康复中心做复健的一年多时间里,我时常去探望她。在那里我见到过许多烧伤患者伤愈后的模样,也目睹过他们在接受康复治疗过程中痛苦呻吟的样子。那不是我所能承受的痛苦,就因为知晓被烧伤的后果所以才更加害怕,乃至全身不自觉地开始冒起冷汗。 几把失魂的惨叫声同时响起,打断我的回忆,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不停地咽口水。 少顷,只见一道深蓝色亮光浮现在眼前,同一时刻,我失去平衡,整个人猛地往皮卡车前进方向冲去,并感觉到一股热浪从头顶划过,烘得脸上暖洋洋。随后,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传来,紧接着便眼前一黑。 漆黑的“夜幕”里只有金属罐体相互碰擦的火光,待天空再次出现,我看到李鸿明和覃达聪都歪歪扭扭地坐着,再看躺着的渔子霏,只向前位移了十几公分,并无大碍。 刚才是杜莱优紧急刹车,巧妙地从不明物的腹部下方通过,才侥幸躲过一劫。还没等我缓过这口气,皮卡车又重新加速,是准备再次从不明物的下方穿过,回到前面去。杜莱优真是艺高人胆大,一切好像都尽在她的掌控中一样。 “怎么不趁机溜走,还要往前去送死。” 吕美娟体会不到杜莱优的用意,当即发难道。 “去小塘医院,这是必经之路。” 杜莱优淡淡地回答道。声音很小,但我确实听到了。 吕美娟的声音则洪亮很多, “我们不去小塘医院了,快掉头。”她吼道。 我一听,有些恼怒,打算怒斥吕美娟的利己主义行为,但一想到选择救人还是自己被救从来都是一道难题,似乎也没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她,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了。 杜莱优没有接受吕美娟的要求,也没有理会她。吕美娟见状,又伸手去抢夺方向盘。于是皮卡车再次左右摇晃起来。 覃达聪似乎是受不了这种情况了。 “我们不能远远地跟在它后面吗?”他大声问道。 “就是,即使是必经之路,也不一定要跑前头去。”吕美娟立马附和道。 “你们的想法能不能不这么幼稚。”杜莱优大声怒斥道。 她的这声怒斥把我也给镇住了。 “车是我找来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谁不想跟着就赶紧下车。” 见一片沉默,杜莱优继续道: “它若是有智慧,跟在它后面或者调头这种小把戏只会浪费救人的时间。对眼前要救助的生命不管不顾当然可以,就像一个队伍可以轻易抛弃一个落队的人,对吧,覃达聪。” 覃达聪低下头。 照这么说,覃达聪是被逃离学校的大部队抛下,才会留在这里。 “吕美娟,你要是不满我的做法,并且只顾自己,不顾渔子霏的安危,那就请你下车。” 吕美娟没有回应,杜莱优便接着说: “既然选择不下车,你要是再敢伸手过来,我就要踹你下车了。” 皮卡车碾过一坨滴落下来的组织物,溅起的污浊液体滴滴答答敲在皮卡车身上。须臾,又撞上一坨更大的组织物,就像撞上巨大的啫喱膏般,车身只震了一下就通过了。 好一阵子没有人说话,只有破旧雨刮器“吱吱吱”的声音。 然而—— “停车!” 还是有人表态了。 皮卡车马上刹停,不带一点犹豫。 等副驾驶位的人下来后,皮卡车继续启动。整个过程衔接得很流畅,中间无任何人讲话。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我心里总感觉怪怪的。 不一会,漆黑的“夜幕”再次降临,仔细闻去,能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气味。在经历一段震耳欲聋的折磨后,天空再次出现。 此时,不明物的大嘴巴已经修复完毕,死亡的巨口再次喷出奶白色的气体。 覃达聪再度拍打车身,示意快些驶离,然而,就在这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不明物竟合上嘴巴,慢慢放缓步伐。 咦……它这是要往回跑呀! 驶过一段较长的路程,确认不明物确实往反方向离开了,我们的心情都放松下来,气氛也得以缓和,只言片语便随即响起。 “很险很险,幸好没有跟着下车。” “娟姐……恐怕凶多吉少了。” “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可没有逼她。” …… 不明物已经远去,对话的声音即使很小也能听得清楚。但对话很快就结束,安静再度降临。 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总有些后怕。短暂的时间里塞进过多的内容,以至于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呼——” 长舒一口气后,心情从后怕转变成感慨。 感慨自己幸运认识到杜莱优,并庆幸能跟着她一起行动。如果刚才不是她的果敢和坚决,后果实在不敢想象。能够安然无恙且没有加重渔子霏的伤情,这一切全是杜莱优的功劳。 生死存亡的契机下,使我有机会看清吕美娟的为人,同时,也使我更深刻地了解到杜莱优的品质。我可以很肯定地说,在专业班里无一能比得上她,无论是能力方面还是品格方面。 当初,她说为了寻找七天轮回中的变异点才选择保持平凡的日常,我无法判断她话里的真假,我只知道我没重生之前她正试图或者正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最终,像鳄鱼般蛰伏的她抓到了一个机会,也就是等到我的来临。 随后她为了检验我这个变异点是否为偶发事件,竟打算主动堕楼去强制重启时间,回想起来,她这种坚决的行动力和不要命的拼劲真是贯彻始终,非昙花一现。 说来,按时间推算,我和杜莱优算是同龄人,七年里,她虽然被时间困住了,但她没有停止进步;而我,始终原地踏步。她这种超越众人的姿态,佩服之余,我很是羡慕。 第10章 没有麻醉药的手术(上) 皮卡车终于行驶到小塘医院门前。往后看去,不见不明物的踪影,它应该是不打算追过来了,不过也不能太粗心大意。 刚才发生的一切将肉体和精神都推至极限,缓过来后总感觉身体有些使不上劲。和我情况接近的还有两人,李鸿明和覃达聪都表现出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三人的精神都太过恍惚以至于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概念。 “都愣着干什么,先把人抬进去。”杜莱优命令道。 她的话好比是扭动链条的钥匙,赋予行动的活力,我们三个纷纷活动起来。 小塘医院在校内,相当于校医务室,因在水塘边故此得名。因常有外校人员进来看病,所以配套设施和药品种类还是挺齐全的。进门就可以看到被不锈钢护栏防护的柜台,里面是药品房;进门右侧是治疗室,有两张病床和一个坐台,坐台是供打屁股针时坐立用的,我曾在这打过一针退烧针;最里面还有几间房间,没进去过,不清楚用途,但有一间应该是公用卫生间。 我们三个还是像之前那样分工合作,一起将渔子霏搬运至治疗室里;杜莱优紧随在我们后面。 “手套、口罩、无菌布、生理盐水、剪刀、缝合针、缝合线、消毒液、破伤风、抗生素、麻醉药,把自个能想到的用于缝合伤口的工具和药品通通给我找来。” 杜莱优依旧用带命令的口吻说道。 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立刻被牢牢控制住。执行命令比思考容易许多,我们三人立马忙碌起来,来回地在小小的医院里穿梭。 在翻找药物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或者说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的一个现象—— 医院内部很凌乱。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但都没在意,仿佛成了“鬼城”的学校,校医务室就该这么凌乱似的。 我们把能找到的工具和药品都找来了,最后发现缺少麻醉药和抗生素、抗病毒类的药物,结合现场的凌乱程度,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杜莱优知道这个情况,但并没有停止手术的打算,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把多余的想法抛诸脑后,也专注于眼前。 我们几人经过短暂的商议,决定由李鸿明和覃达聪两人担任放哨一职,负责观察周围的情况,特别是不明物的动态;我则留下来帮杜莱优打下手。 杜莱优的思维很清晰,术前的步骤一个接一个,动作非常娴熟,我基本是在一旁傻站着。 来小塘医院之前,我没有指望过有谁能够掌握一般的外科手术技巧,本想着硬着头皮凭借稀碎的医学知识——电视剧中学来——亲自动手,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术前工作准备完毕后,杜莱优点头示意我。 “把你的衣服穿回去,然后把渔子霏的衣服剪开。” “嗄?我吗?”我有些惊讶。 杜莱优双手举在胸前,对我晃了晃。 “不要让我再消毒一次,没时间浪费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急需得到救治的病人。” 我不是那么矫情的人,只要给我讲明白道理,便会积极行动起来。按照杜莱优的吩咐,我把用于包扎渔子霏伤口的衣服穿回身上。衣服被血浸透了,血液黏在身上凉飕飕。渔子霏用她的衣服帮我擦去血污后再穿回身上时,感受到的也是这种感觉吧。 接着,我用剪刀将渔子霏的衣服从领口处向下剪开。这时,杜莱优又吩咐道: “内衣也剪开,上半身的衣物都不要了。用消毒液对伤口进行消毒后,再用无菌布覆盖在上面。” “啊!” “不要有多余的想法。手术环境本来就很差,还没有抗生素,必须要降低伤口感染的风险。” 杜莱优说这话的时候,正在用镊子穿针引线。 “对不起了,子霏。” 我在心中暗道,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她的内衣给剪开。这时,我才明白杜莱优为何叫李鸿明和覃达聪两人出去放哨。 把几瓶消毒液倒尽后,再覆盖上裁剪好的无菌布,直到这一步,渔子霏都很“配合”,接下来就要看在没有麻醉药的情况下,渔子霏是否会继续配合。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杜莱优已经缝上第一针了。我仔细观察渔子霏的表情——没有反应,心里淡定不少。 “脸不红,耳不赤,要么是品德高尚,要么是和女生交往过,而且已到同居的关系。” 杜莱优一边缝合伤口,一边揶揄我。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又把我看穿了。 不过,要论我为何心如止水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对一切事物都提不上劲。 “你们什么原因分的手?交往过几个月?” “呃……一定要回答吗?” “如果你想和我在一起,最好回答一下。” “在一起”是指一起行动的意思?还是我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要说的话,是我太没出息了。良禽择木而栖,于是就分手了。” “喔~就是女方出轨甩掉了你的意思。不过你认为责任在双方。” 我低下头,默认杜莱优的说法。 “经历过背叛的爱情,恐怕很难再继续相信爱情。”杜莱优感叹道,“成果,你有点难对付哦。” 难对付?杜莱优是要对我做什么? “所以……你也谈过恋爱?” “嗯。”杜莱优爽快地回道。 听到她的回答,不知为何,我心里有些失落,眼睛不经意地看向渔子霏,想着时间不但会改变人的容貌,还会改变很多东西。 “眼睛不要乱看哦。刚才是迫不得已,但男女还是有别的。眼睛没处看,就注意留意吊瓶里的药水。” “……我没乱看。” “我不信。你可是有前科的人。” “前科?你这指控也太严重了吧,而且我哪来的前科” “实验楼,女厕门口。你看渔子霏背影时的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 “原来那会你还在实验楼啊。我只是刚好在厕所门口碰到渔子霏,想着她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多看了两眼。” ”你看的难道不是子霏的屁股。” “当然不是。你是在故意找我的茬。” “我有吗?” “有。” “谁叫你出轨了。” “我哪有出轨。” “和别的女生交往过就是出轨了。” “……嗄?” “一脚踏两船。” “这又是什么指控。” 杜莱优对我翻了一个白眼,没有回答我。 她能有闲情聊天,说明她对这场手术有十足的把握,而且她的缝合手法和速度也表明这点,我反倒很乐意她继续开我玩笑。 “叫你眼睛不要乱看。” “看你也不行?” “不行。我感觉你在脑海里幻想着什么。” “别把我想得那么下流。” 我瞟了一眼吊瓶,又说。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实验楼,又干什么去了?” “呐!” 杜莱优提了提右胯,示意右边口袋有东西。 “什么东西?” “你自己伸手进去摸。” 杜莱优穿的是一条既像裙子又像裤子的百褶裙裤,只能看出她的口袋有东西,看不出具体是什么,也看不出口袋口在哪。即使知道在哪,我也没胆量伸手进去。 于是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不敢?也就是得到允许你就敢。” 看着杜莱优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掉坑里了。 “口袋里是防狼喷雾?” 我试图将话题拉回来。 “不对。” 我沉思一会,又猜: “口袋里的……该不会是枪吧。手枪。” 杜莱优的眉毛动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我还是有些惊讶。 “怎么猜到的?” “乱猜的。我觉得以你的个性,应该发挥想象力大胆猜想。” “感觉你好像在损我。” “哪敢。呃……饮食街那里也没有人吗。” 饮食街在学校南门外,夹在两所大学之间的一条双向两车道的马路,因马路两旁餐饮店居多故叫饮食街。警局、消防局、ktv、诊所、台球厅、网吧、超市都在此街上。杜莱优裤袋里的手枪应该是从警局“拿”的。 “和学校的情况一样,一个人也没有。你不惊讶吗?” “嗯——啊,你说枪啊,有一点惊讶,不过这就是你的风格,你思考问题很全面,总能未雨绸缪,也只有你会第一时间想到去做这种事。” 人性是很难经受考验的,杜莱优会偷藏一把攻击性武器,表明我们对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有着共同的担忧。 “就当你是在夸我吧。好吧,看在你那么了解我的份上,就原谅你吧。” “欸~我做了什么需要获得你的原谅。” 在我们闲聊的时候,杜莱优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放慢,能看到分开的皮肉很工整地合上了些许。看缝合线的走位,以及皮肉的拉伸程度……杜莱优似乎有些专业过头了。 这些天她虽然和我讲了很多事情,但七年的经历哪是几天就能讲述完的,比如她会缝合伤口就没和我讲过。 “你害怕吗?” 杜莱优手持镊子利落地将角针刺进皮肤, “从怪异事件再次出现那时起。” “说不上害怕,倒是觉得惋惜。” “惋惜?” “我找不到你,以为你消失不见了,心里空落落的。” 糟糕!怎么感觉像是在对杜莱优表白。 “我很害怕哦。害怕你会消失,害怕不能再跟你在一起,我以为又要独自一人经历痛苦的事情。但是……” 说话之际,角针再次刺进皮肤,可以看见分离的两块肉正在慢慢收拢。 “……当观察到你看渔子霏背影时的眼神,我知道你还在,你还是你。” “嗯——你到底依靠什么判断我还是我。你是不是把什么不好的名词套在我身上,污蔑了我。” 话说回来,知道杜莱优是先确认过我的情况,再离开的实验楼,我心里居然有些窃喜。不过—— “既然知道我没有离开,你为何还要单独行动?” “如果一切成因皆由我而起,所有恶意皆指向于我,表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我的身边,我必须先保证自己不会成为累赘,才能来找你。” “愚蠢。” 虽然杜莱优很聪明,但她的这次行为非常愚蠢。 “下次不许再做多余的事。” “那你会为我做任何事吗。你会的吧,你对渔子霏都可以以命换命。” “当然。” 我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一件事,但一想到是为了杜莱优,我很坚定地回道。 “你不怕我拖累你。” “最大的累赘是我才对,要担心的人是你。” 杜莱优笑了笑:“能遇到你真好。” “…………” 怎么感觉我们是在互表心意…… 满屋子的暧昧气氛实在让我难为情,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渔子霏没什么大碍吧,把伤口缝合起来是不是就好了。” “嗯——”杜莱优瞟了一眼渔子霏说,“缝合好伤口之后要勤消毒,勤换绷带,避免伤口术后感染。如果伤口感染了,情况恐怕不妙。不过,现在最大的难题还没出现。” 第11章 没有麻醉药的手术(中)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差不多时候了,等会你就知道。”杜莱优说。 如预言一般,当角针再次刺进皮肤时,渔子霏蓦地睁开眼睛,身体像蛇一样扭动了一会,随后又闭上眼睛。 我没有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呼唤渔子霏的名字,只见她又睁开双眼,但眼珠子像失控一样,在眼窝内不停打转。她的表情很痛苦,嘴里在“咿咿呀呀”。 突然,她吃力地想要坐立起来,杜莱优见状,毫不迟疑地对我喊道: “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哦!” 我手忙脚乱地把渔子霏按回床上,嘴里安慰道:“没事的,子霏。杜莱优正在帮你治疗。” 然后又问杜莱优。 “线没崩开吧?” 杜莱优摇摇头:“没有。不过按紧咯,才刚刚开始而已。” “有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替代麻醉药。” 话刚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我能想到的事情,杜莱优早就想到了,根本不用我去提醒。没有这么去做,说明条件不允许。 “进来的时候,你没发现什么吗?”杜莱优问。 “进来前……有,感觉医院好像有那么一点乱。” 除专业班之外的其余人都是突然消失不见,那么医院整体都应保持原有状态才是,而且这里是医院,自带特殊性质,里面各项物品的安放理应更整洁、有序。 “根据现场判断,我们应该是后来者,有人比我们早来一步。先来者把麻醉类的药物和消炎类的药都拿走了。不排除是本专业同学所为。” “不排除?意思是还有其他人没有消失?” “有这个可能性。” “那……” 我看向在痛苦挣扎的渔子霏, “该怎么办?” “人的情感是最好的镇痛剂。” “人的情感?有那么大的能量吗?” “成果,你搞错主次关系了。有没有不是你决定的。” “呜哇————” 交谈之际,渔子霏又挣扎着欲坐起来,力气比刚才要大。我站在她的右侧使出全力按压住她的肩膀,但一个人能做到的也就这些,还是给了她充足的空间乱挠、乱蹬。 “再坚持一会,很快会有人来帮忙。” “是要把覃达聪和李鸿明叫进来吗。” “不。” 杜莱优瞥了一眼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然后,大概过了三分钟。 “吕小姐回来啦。” 覃达聪在外面这么喊道。 片刻,只见吕美娟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捂住肚子,喘着粗气走了进来。她脸色煞白,大汗淋漓,头发凌乱,能看得出她是跑回来的。 像之前的摩擦不存在过似的,杜莱优对进来的吕美娟喊道: “快过来帮忙。” 而我,只想感叹杜莱优的料事如神。 吕美娟不做任何表态,直接走了过来。杜莱优用眼神示意了她一下。吕美娟随即意会,爬上床,一屁股坐在渔子霏的大腿上,按住盘骨两侧。如此,渔子霏的下半身也被控制住了。 “走过来这边,抓住子霏的手。” 杜莱优又吩咐我道。 我听从她的指挥,走到床头位置,双手抓住渔子霏的双手,使其交叉在她的脖子处,然后再用胸口抵住她的额头,固定住她的头部。渔子霏的反抗比刚才强烈许多,经过好几次调整才把她的上半身控制住。 治疗室很狭小,而且由于停电了,空调无法打开,在这样的条件和炎热的天气下,我能感受到正大口呼吸的吕美娟身上散发出的热量。 我没有惊讶吕美娟前后的表现,她就是那种你越搭理她,越得意忘形,越撒泼打闹的人,不搭理她了,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装作委屈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虽然这样高高在上地点评别人不太好,但我所认识她的就是这样。 “美娟同学,不明物……哦,就是那怪物去哪了,它应该是追着你的吧。” 吕美娟抬眼看了我一下,回道: “不知道,我抄山路来的。我只顾着跑,应该……摆脱它了吧。” 她又看向杜莱优。 “杜莱优,你是知道那怪物会追着速度慢的目标,所以故意诱导我下车,好让你们得以脱身,对吧。” “你会不会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杜莱优回答道,“我对那怪物的认知和你们一样多,又怎么会提前知道它会追着你去。不要唯结果论。不过,李鸿明不是说过吗,它有智慧,当然会追向速度慢的那一方。” “你、你怎么不提醒我。” “选择下车是你的自由,我没有义务提醒你。” 杜莱优说的这话太直了,以吕美娟的个性势必要顶上几嘴。 “我们好歹同学——” “呜哇~~” 渔子霏的惨叫打断即将变成争吵的对话。 我看向渔子霏,只见她眼睛瞪得滚圆,脸部肌肉在抽搐,嘴里还不停地发出呻吟声。延绵不绝凄厉叫充斥狭小房间里的各个角落,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屠宰场一般。 “按住她。”杜莱优厉声道,“忍住,千万别让虚假的善意蒙骗自己。” 我明白杜莱优的意思,但还是于心不忍。就在我迟疑之际,渔子霏猛地一用力,差点从我手上挣脱。慌张的情绪驱使我更加用力,强大的力度将渔子霏的双腕勒出了红印 然而,力度还是不够,渔子霏的挣扎一次比一次激烈,我只能把腰弯得更低,利用上半身的重量去压制她。 杜莱优的从容与我的慌张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不慌不忙,手上重复用镊子将针抽出又将针刺进去的过程,即使渔子霏的身躯有轻微扭动,落针也能精准无误。 但渔子霏的疼痛来源正是来自于这一次又一次的精准操作,于是乎,整件事情都显得那么的怪诞。 时间在流逝,若能给它定个年纪,必是个老态龙钟的长者,奇怪的是,在我失业的那段日子里,它明明是个活力四射的年轻人,没承想竟会老得这么快。踩在它蹒跚的脚印上,感觉时间异常漫长,实在让人煎熬。 杜莱优仍是一副临危不乱的表情,手部的动作一上一下,快速飞舞,似要与这个时间老人争个快慢。任由渔子霏如何闹腾,她也无动于衷;一旁的吕美娟则像一尊石狮子,面无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 而作为主角的渔子霏则简单明了许多,她已经脱离了人的外皮,回归兽性本能。我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如此猛烈的本能反应,甚至可以说,我的内心被深深地震撼到,继而,我开始产生怀疑,分不清做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于是,在怜悯之情的作祟下,我开始怀念起渔子霏的好。 第12章 没有麻醉药的手术(下) 记得,第一次跟渔子霏说上话是在大一下半学期,学校的操场上。 我是一个室内派,所谓的室内派并非代表我不喜欢运动,要仔细论述,应该说我不擅长运动。不擅长运动的人能独自进行,且门槛又低又平易近人的体育运动无疑就是跑步了。 那天的晚上,我久违地在操场上挥洒汗水,不过,才挥洒完一个标准圈,我就已经精疲力尽,远远达不到预定的圈数,只好拖着懒散的步伐龟速前行,想着靠这种方式蒙骗自己,好完成今晚的目标。 然后这时, “你跑步的姿势不对,腿抬起来。” 有人在我后面这么喊道。 一般这种太直白地指出别人错误的话都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搭话的人是女性,作为男性的我反而感到兴奋。 不过,操场上活动的同学众多,我又是一个相貌平平、穿衣土气的人,不由地怀疑这番话是说给其他人听。 等说话的人跑到前头,我才发现原来是同班同学渔子霏。她迈着曼妙的步姿,逐步拉大与我之间的距离。从背后看,她的身段真的美极了,展现出一种最本质的人体结构美学。束起的那条马尾一跳一跳,非常灵动可爱。 我被她的步姿吸引,重新跑起来,然而,还没跑出多长的距离,渔子霏就又来到我的身后。 “这样跑还不如慢步走,别伤了膝盖和脚踝。”她说。 这次,我终于敢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 她的话还是那么直白,但话里的内容很真切。我的确不擅长运动,连最简单的跑步我也始终未得要领,在外人看来我的跑步姿势一定很别扭吧。 那个时候,我和渔子霏还处于陌生关系,不止她,我和班级里大多数人都不怎么熟悉,可能是我的性格使然。因而我不知道该回她什么话,唯有保持沉默。 这是我的惯用伎俩,对于不必要的对话我通常都会选择保持沉默,不是我高调或冷漠,这么说吧,两个不熟悉的人说着一些客套的话,过后又恢复彼此互不相干的状态,那对话不就显得多余了吗。所以,无谓地浪费体力和时间的行为我持抗拒态度。杜莱优在图书馆和我搭讪的时候我也是这般抗拒,不过杜莱优太过强势,压根不给我抗拒的机会。 渔子霏还是照样撂下话就跑前头去了。我没有她那么好的活力,又跑了几步,实在是坚持不住,找了个靠近河边的地方瘫坐起来。 周围树木繁盛,环境昏暗,除却几对卿卿我我的情侣外,没什么人,待在这里不会轻易地被人打扰。可渔子霏还是找到我了。 “运动完别立刻坐下,起来跟我走走。” 如果她说“要不要起来跟我走走”,那我肯定拒绝,但她那么直接和主动,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站起来的过程中,渔子霏顺势递过来一瓶水。操场这里只有自助贩卖机能买到水,这瓶水的价格是三块。想着我不接会显得太矫情,于是伸手接过,“咕嘟咕嘟”喝下肚。 一股凉意浸透全身的时候,我在想:渔子霏一系列的主动行为,该不会也是想从我身上套取杜莱优的信息吧。 自从我和杜莱优一起从图书馆回宿舍的事被人多次目睹,就不断有人靠近我,询问我和杜莱优的关系。当得知只是普通的关系,又想从我身边套取杜莱优的相关信息。或许渔子霏也想这样。 但,我猜错了,我太小人之心了。虽然当时和渔子霏的聊天内容已忘得七七八八,但我仍清楚地记得,她没有提起过杜莱优,也只有她不是因为杜莱优而主动接近我。 并且,那天晚上,我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发现自己有多么的愚昧。 之前我经常听到别人对渔子霏的评价,说她很高冷,很傲气,依据来自被她拒绝的表白数量。我听信了这些人,自觉地将这些称号冠在她的头上。 然而,和她交流过后我才知道,她并不高傲冰冷,甚至还是一个很容易相处的人。她说话的时候还经常会嘴角上翘,半露出白白的牙齿。这种笑容很迷人,很疗愈心灵,每当看见我都会联想到樱花盛放满山腰的画面。因此,被花团簇拥过后所带来的失落感,让我非常羡慕能拥有此般笑容的她。 渔子霏是一个勤勉的人,之后,每次在操场上跑步都基本能碰到她。因为喝过她一瓶水,我也不太好冷漠相对,总得聊上几句,当然也想过买一瓶水回赠给她,可这样做恐怕会陷入一种假性礼貌的循环中,思虑再三,只好作罢。于是,在不知不觉间我和渔子霏就这样慢慢熟络起来了。 其实,我和渔子霏同在一个班级,不缺乏碰面的机会,奇就奇在,只有在操场上,我才有与她触碰深处交流的渴望,或许是夜色可以遮盖其他,只保留两颗赤诚的心吧! 直至杜莱优出事,就再没有过这样的时光了。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回想起和渔子霏一同度过的时光,我顿时心生愧意,眼泪止不住地欲往下流。 “成果,别松手。” 杜莱优的一声叫唤把我带回现实中。 刚才的一番回忆让我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动摇,竟差点松开了手。幸得渔子霏的反抗力度比刚才降低了不少,不然我又犯傻了。 渔子霏估计是累了,更多是在说着胡话,声音很小,字词的顺序也很乱,听不清说的什么。我强忍住眼泪,将耳朵凑近她的嘴边。 “我不治疗了。” 听到这五个字我愕了一下,随后匆忙组织语言道: “再忍忍,很快就好了。” 一句违心的话。 这就是我的本质——虚伪。 “很辛苦……放开我……你们不用……对我这么好……让我自生自灭……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走过来。” 听到她这样说,我反倒坚定起来。 “我不会抛下你。” 渔子霏咬着牙,摇头以示回应。 当缝合针刺再次刺进她体内,皮肉再次被无情拉扯时,她又开始痛苦呻吟。 渔子霏一边呻吟,一边用嘶哑的声音骂道: “杜莱优……你这个……疯女人……给我住手……啊————” 我第一次见到渔子霏骂人时的架势,想必她此时经历的疼痛已超越我对疼痛的理解了。 面对骂声,杜莱优依旧神情淡定,不予理睬的同时还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杜莱优的这个回应使得渔子霏再次疯狂挣扎。但 她的力度已经不及之前了。一轮又一轮的挣扎耗尽了她的力气,我不需要用太多的力就能控制她,于是稍微直起身,调整到能清楚看见她表情的姿势。 乍一看,我惊住了。 眼前的渔子霏早已被折腾得不成人样,原本姣好的脸庞布满皱纹,口水和眼泪随意流淌留下斑驳的印记,痛苦以她的脸为媒介大胆地昭显自身的存在。 看到她这副模样,我顶住乱跳的心,不停告诫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这样做是对的…… 用这句话麻痹自己的时候,我再也不敢看向渔子霏。我又在逃避,遇到无法接受的事情始终想着去逃避。 片刻,渔子霏停止挣扎,我以为她是力竭昏迷了,担心地将目光移回到她的脸上,然后,只见一双冷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你也会这么狠心地对待这个疯女人吗?”渔子霏冷声道。 “我,不是,我……” 我不知该说什么,感觉什么字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的喔,在你心里面杜莱优永远比我重要,无论她在还是不在,你一直……你永远都忘不掉她,忘不掉她……” 我听不明白渔子霏话里的意思,于是在脑海中重复她说的话,就在这时,一只手冷不防地从后面把我的头按了下去,更不防的是渔子霏竟顺势搂住我的脖子。 就这样,我和渔子霏以一种相互颠倒的姿势完成了跨越两个时空的世纪之吻。 她是我吻的第二个女生,这种软绵、滑润的口感如同当初,些许的血腥味却是新的体验。 渔子霏没有放开我的意思,从嘴唇的碰擦再到牙齿的碰撞,如此疯狂的举动让我喘不过气来,想着挣脱去呼吸新鲜的空气之时,渔子霏晕了过去。 “……我说过,感情是最好的镇痛剂。” 伸出那只手的杜莱优这般冷冷地说道。 第13章 穷追不舍 “咚咚咚”的声音由远渐近,造成如此大动静的别无他物。与刚出现时那静悄悄的前奏相比,之后不明物的每次出现都声势浩大,似乎是要昭告其他生物:它要来了。 覃达聪和李鸿明非常尽职地在外面齐声喊道:“动作快点,那怪物要来了。” 杜莱优把时间掐得很准,在渔子霏晕过去没多久,她就已顺利完成缝合工作,这会,正为渔子霏包扎伤口,且马上就要结束。 密密麻麻的黑色细线像一条笔直的黑色长蛇,当“长蛇”完完全全被白色绷带覆盖,整个手术宣告完成。 看着沉睡的渔子霏,我情不自禁地用手去抚摸她的脸,黏黏糊糊,甚是冰冷。她受的苦真是够多了。 “意犹未尽啊!”杜莱优促狭道。 “不是。” 我被她吓了一下,连忙把手缩回。 “我是在摸她有没有发烧。” “再摸把你的手砍掉。” “这是什么歹毒发言。” “快帮忙。” 杜莱优抱着一张白色被子说。 “好的。” 用被子将渔子霏裹好,杜莱优便吩咐门外两人连人带床把渔子霏运到外面去。做完这一切后,杜莱优还没有走的打算。她找来一个黑色双肩背包,将一些药品和工具通通装进里面。见状,我也赶紧帮忙。 “为什么要那样做?”我一边收拾药品,一边问她。 我所指的是她用手把我推向渔子霏一事。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将你让给渔子霏。” 杜莱优用力踢了我一脚,继续说: “可不要将我的大方当成是一种默许。” “…………” 或许是不明物将近,我的心神混乱,竟没听懂杜莱优话里的意思。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很清醒。 “谢谢你,杜莱优。”我郑重地说道。 杜莱优拉上双肩包的拉链,瞪着我说道:“喔——谢我什么?谢我给你机会吗。不客气。” 我是谢她始终保持坚定的态度完成整场手术。这种坚定对渔子霏而言很残忍,但正如老话说:长痛不如短痛。没有杜莱优的坚定,渔子霏受到的痛苦反而会更多,也不可能争分夺秒地抢在不明物到来之前完成手术。 期间杜莱优背负的心理压力一定很大,我本想给她一个拥抱,最后还是放弃了。 医院外,听到不明物要来就立马逃出医院的吕美娟没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她和李鸿明、覃达聪两人一样,站在车斗上。见到我和杜莱优出来了,三人的表情都很着急,一直招手叫我俩抓紧时间。 杜莱优把塞得鼓起来的双肩包丢到车斗上,然后示意我坐在副驾驶位置。“砰砰”两声,车门关上后,车辆立即发动,而这时,不明物大概有个十几秒就要赶到。 随着一声轰鸣,皮卡车尾部立刻冒出一道浓浓的黑烟。当这条被拉长的黑烟最终淡去颜色消散在空气中,车上的紧张气氛才稍微缓和一些。 回头看去,小塘医院的外墙已被不明物的火焰烧得焦黑,要是我们还在里面,后果不堪设想。 火烧完小塘医院的不明物紧追在后面,和它的追逐又继续了,面对如此庞大的敌人,想要摆脱乃是天方夜谭。 车斗上,覃达聪手里举着的生理盐水已经滴完,他按照杜莱优的指示从双肩包里掏出另一瓶生理盐水,并换上。一旁的李鸿明主动接过吊瓶,接替高举起来,两人完成了一次轮换。 看到他们没有敷衍地对待渔子霏,我心里安心许多。把头转回前面时,只听覃达聪说: “怪物为什么会执着地追着我们。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是啊,难道真是为了我和渔子霏而来,也不对啊,它曾因吕美娟调转过一次方向,说明它追击的对象并非固定和单一。 “是有些奇怪。”李鸿明附和道。 “有什么好奇怪的。”吕美娟说,“校园里除了我们就没其他人了,它不追我们追谁去。” “只追我们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追我们呢?”覃达聪问。 “没明白。”吕美娟说。 “就是说它是出于捕食的目的追击我们,还是有着见到活物就杀戮的天性。” 覃达聪回答说。 “如果是捕食,以它那么大的体型,我们加起来也不够它填补追击过程中所消耗掉的能量,而且它喷出的火焰更像要把我们烧成炭灰;如果是为了杀戮,那之前在实验楼,它又为何不把捕捉到的人类直接杀掉,而是要吸收进体内?扼杀人类这种小生命,并不用那么复杂吧。” “也许没有任何理由。”我自言自语道。 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覃达聪听到了。 “凡事总得有理由吧,成果。”他对我说。 “也许真有。”吕美娟说。 “什么理由?”李鸿明问。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理由,那就是我们惊扰到它了。”吕美娟说,“无论是捕食还是杀戮,它只要我们不存在。” 吕美娟的这番话足够含沙射影,仿佛在说是我和渔子霏先惊扰到不明物,后有的这场追逐,反正责任全在我们两人身上。 “不无道理。”覃达聪说,“成果和渔子霏被怪物捉住的时候,曾发生过爆炸,怪物的身体被炸毁了一部分,他们两人也因此得以脱困,或许是怪物把账算到他们两个头上了,所以才会穷追不舍。” 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意,现在矛头直指我和渔子霏了。 “原来还发生过这样的事……” 吕美娟停顿一会继续说: “说不定你的分析是对的。” 三言两语间,我和渔子霏便成了众矢之的,而只有我清醒着,于是“罪名”都落在我头上。我没有看向身后,但依然能感受到有三双眼睛正在盯着我看,只觉背后发凉。 找一个不善言辞且缺乏反抗力的人作为集体转移焦虑和不安的受力点是常有的事,因为这样做不但可以有效地维持集体的团结还能降低集体内部的不良气氛,总的来说,牺牲一个人换来整体的安定,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我是一个孤僻的人,而要维持孤僻的状态全赖少给人添麻烦,为此,我也需要别人同样地少给我添麻烦。将一些不关联的事揉捏在一起,通过你一言我一语的方式将矛头指向于我…… 唉——算了,我懒得争辩,对于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我都提不起精神。而且,说不定是当局者迷,或许是我品性太恶劣,把人看得太坏了,因此没必要引发一场无谓的冲突,落入无意义中。 不过,我的心情多少都有点儿烦躁。偏偏凑巧地是,车斗后挡板在这时被甩开了,仿佛是在告诉我:是时候下车了。 第14章 垃圾处理厂 “去垃圾处理厂。” 我对专注于前方的杜莱优说。 杜莱优没有问我为何,其他三人也不太在意,因为不明物已经杀到。 不明物衔着一团火焰,有些笨拙地追赶在后面,可能是想等近些再向外喷射。但此举造成它的大嘴巴严重受损,等火焰喷出时,轨迹偏移了,打在路旁的绿化树上。看着披上一层黑色浓妆的枝丫,我不由得直打哆嗦。 火焰喷射完毕后,不明物就又开始对嘴巴进行修复。经过好几次这样难以理解的行为,它的体重削减了不少,速度也因此加快了。 而我们这边,因为无须顾虑渔子霏了,皮卡车也加快了行驶速度。双方你追我赶,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 前方是一个急弯,若减速过弯,必定会被不明物撵上;若不减速,恐怕会连人带车冲进绿化带。杜莱优没有选择减速,她左手急打方向盘,右手控制着档杆,竟把皮卡车当赛车开。 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随即响起—— 皮卡车居然以一个完美的漂移姿态驶入了岔路口,往山坡上驶去。 回头看去,车斗上的四人都被甩得七零八落,渔子霏更是被甩出去半截,李鸿明正试图把她拖回来。见此情形,我心中已默默下定好决心。 再瞧那不明物,它虽然移动迅疾,但唯独缺乏脊椎动物的敏捷,全然不懂得拐弯,竟一头撞上了前方的建筑物。轰隆声持续震荡着整座校园。 不明物撞上的是一栋骑楼式的老旧建筑,原为化工实验楼,也叫旧实验楼,是建校初期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这栋老旧实验楼被数栋崛地而起的新式实验楼完全取代了。现今它的功能早已脱离原先的初衷,成为艺术生的阵地——可能是骑楼式的老旧建筑风格具有艺术色彩吧。 早已过时的建筑工艺哪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猛烈碰撞,没有任何迟缓,整栋建筑瞬间变形坍塌。灰尘漫天飞扬,把那片区域都笼罩起来了。一片迷蒙中,总能见到有个黑影在活动。 皮卡车不做停留,径直驶向垃圾处理厂。 垃圾处理厂的东门与校道相连接,入口处有栅栏阻挡,门卫自然也是消失了,没人应门。 杜莱优没有减速,直接加大油门撞了上去。一节节弹簧似的栅栏应声被撞飞,皮卡车以粗鲁的方式成功驶入园区内。 垃圾处理厂的占地面积和学校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垃圾焚烧、污水处理、固废处理等都有一套完整的设备设施和工序流程。 皮卡车驶过一栋又一栋造型各异的建筑物,快到焚烧车间时,我对杜莱优说: “在前面停车放下我吧。” 杜莱优没有回话,伸手过来捉住我的手臂,指甲掐进我的肉里,她要说的话都化作这五个指甲印。 估计杜莱优心里也明白,没有人主动做饵去引开不明物的话,谁也逃不了。而这个人只能是我,因为车上有两个我想拼尽全力保护的人。 车停了。 见到我走下车,后面几人都很讶异。 李鸿明一脸关切地说:“成果,你这是要干什么?刚才我们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千万别把话当真了。” 吕美娟说:“别管他,快开车。” 覃达聪说:“勇士,我知道你很勇猛,但是你能赢死神无数次,死神只需要赢你一次。别冲动,主角光环不是每个人都有。” 我从车头绕到另一侧,对车斗上的三人拜托道: “既然怪物冲着我而来,那就由我去引开它。请你们帮忙照看一下子霏。” 我看了几眼渔子霏,见她并无大碍,又左移两步,对坐在驾驶位的杜莱优说: “杜莱优,呃……快走吧。” 杜莱优抿着嘴,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她再次伸手捉住我,而这一次,她给我留下的是一条黑色绑发绳。 “我会等你回来,我会一直等你。” “嗯!” 我看着套在左腕上有蝴蝶结和两只熊猫吊坠装饰的绑发绳,点头回道。 发动机轰鸣,杜莱优驱车离开了。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带一点扭捏,我感觉到杜莱优对我的尊重。 这方唱罢,那方登台。 不远处,一阵夹杂尘沙的狂风呼啸将至,甩不掉的不明物再次出现了。 我或许是有些冲动了,但并非在斗气,拿生命来斗气的年纪早已过去。这样做也不是要去逞英雄,英雄主义从没有在我的内心诞生过。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吕美娟的那次下车行为给了我启发,或许是杜莱优的尽力而为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故此,我站在了这里。 逃吧,倾尽全力地逃命,逃到学校外,逃到城市中,逃到有希望的地方。不用管我,我已经厌倦了,厌倦不断到来的恶意,厌倦怀着希望却等来绝望。这个不知名的东西就如同两个世界对我的恶意那般,一直穷追不舍。那,就做个了断吧。 但是,眼瞧着来势汹汹的不明物愈发地靠近,我瞬间就后悔了。看着远去的皮卡车,即使丢脸地呼喊他们回来恐也来不及了。现在只能按事先设想的那样,躲进焚烧车间里面,让不明物将时间浪费在寻找我身上,等它寻腻了,便会自动离开,而时间也争取到了。 “没错,就这样!” 我怕不明物察觉不到我,等它离我100米左右时才匆忙逃往焚烧车间里。 焚烧车间有多个出入口,我进入的是通往办公场所的大门。进门是一个展示大厅,陈列有好几个模型和板画,都是介绍焚烧技术有多先进,多环保的。 右侧贴墙的位置,有一条长长的钢结构楼梯,走完这段楼梯,会来到一条平直的廊道上。走到廊道尽头再上楼梯,又是一条长直路。 而这条长直路的左侧,便是垃圾仓,透过透明玻璃能看到下方堆成山的垃圾,和上方四个巨大的机械吊爪。吊爪会将底下的垃圾投入到对面的溜槽中,完成一系列的工序尔后送入焚烧炉里。 走完这段长廊,往右转拐一个直角弯,再往左拐一个直角弯便见一条宽阔的大道。走到大道的尽头再往左转,然后上几级台阶,就到达办公楼层。焚烧车间的总指挥室、各部门办公室、会议室等都在这一层。 至于我为何会对这里这般熟悉,那得多谢我学习的专业。前面提过,我学的专业是环境科学与工程,学科老师自然不会放过利用这个最便利的地方进行参观学习的机会。 垃圾处理厂,不,它有个更好听的缩略名——绿电。绿电我来参观学习过好几回,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记忆多少有些模糊。选择焚烧车间下车没有多大的理由,纯粹是我还记得里面的空间布局;再者,说不定垃圾的臭味能迷惑不明物,让它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不过这都是我的臆想,毕竟我也不确定不明物是否有嗅觉,也未明它探询信息的途径。 我没有直接前往办公区,在有透明挡板的这条长走廊上停下脚步了。原因是因为太累了,上了那么多级台阶,腿都有点发抖。我估计这里应该有电梯之类的,不过不在这一侧,不然每天上下班都走那么多级台阶得多累啊。 想到进来前不明物该是看到我了,在哪里躲避都是一样,就选此处停留吧。 我靠着护栏躺下。身后是垃圾仓,身前越过墙壁是建筑物的外头,离地约摸有个十多米,这个高度可谓是和不明物面对面。 可能是建筑物隔音太好,又或是不明物已经离开了,反正听不到外面有任何声响。我侧脸趴在地板上,试图感受应有的震动—— 还是没有任何回馈。 紧张的心情不由得放松下来,但一想到没能为他们争取到时间,又有些许的失落。 等了许久,仍不见外头有什么动静,我打算原路返回。刚走没几步—— “咣咣咣……” 整栋建筑猛地剧烈震动,钢材结构为主的焚烧车间响个不停。 我站立不稳跌倒在地板上,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宛如实验楼那会,心中随即有种不好的预感。 “碰——砰——砰——” 除了震动,外头还不时响起巨大的撞击声,声音透着冰冷,听得人手脚发凉。没一会,阻隔外界的那面墙出现了龟裂,一道道细小的裂痕在眨眼的瞬间变大、变粗。 如雏鸟破壳般,一个巨大的生命正试图冲破牢笼,但它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新生,而是为了去掠杀另一个真正被困在牢笼里的生命。 不一会,裂缝被撑破,“壳”破出一个大洞,呼哧的风从洞外呼啸而至,与风一起到的还有一个棕黑色巨物。 还未看清来者是何物,我就被撞飞到空中,随后便眼前一黑—— 第15章 对话 「啊啦啦!还是那么意气用事,被别人说几句就像个小孩子那样斗气,如今落到这般地步,都是你一手造成。」 诶? 这把声音……是她。 也就是说我在梦里,还活着。 「喂喂喂,你怎么总爱不打招呼就随意在人家的脑海里说话,这可是一种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哦。你好歹也是有名字的吧,我叫成果,怎么称呼你?」 「名字……是啊,应该怎么自称呢!」 「你该不会连名字都没有吧,要不要我帮你取一个。」 「瑟康·莎斯尼斯,姑且叫这个名字吧。」 「姑且……好吧。瑟康什么来着,你的名字真不好记呀。说说吧,你怎么会在我的梦里,准确地说,你怎么会存在于我的意识里。是寄生状态还是共生状态?」 「……不回答吗。那说说你的名字吧,你的名字可真够洋气,你是外国人?不不不,我能把你定义为『人』吗?」 「…………」 「又不回答。算了,算了,你不想回答也可以,那就请你离开吧。我习惯一个人,不喜欢这种『陪伴』状态。……喂,你听到的吧。」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的回答可真够气人……那说说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你也是其中一种怪异吧,和不明物、爆炸、七天轮回是一样的东西。」 「在你看来,那些算是一种怪异?」 「不然呢,还能是显灵或者神示。」 「或许。」 「或许?」 「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愿望女神。」 「噗——不好意思,失礼了,失礼了。听到你这个……怎么说呢,这么中二的名字,我实在是忍不住。你能实现什么愿望,我可以许那种把一个愿望变成一百个愿望的愿望吗。不能的话……你这个名号实属自封。」 「当然可以,在这个世界我无所不能,就算是把死人复生我也可以做到,不过前提是你要相信许下的愿望能够实现。」 「还要我相信?你直接实现愿望不就行了。」 「信奉者许下愿望。」 「……那能复活许静吗。她在实验楼被炸得四分五裂了。」 「无法实现。」 「为什么?」 「你并不相信这个愿望真能够实现。或者说,你并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获得许愿的机会,所以无法实现。」 「…………」 「连许愿的机会摆在面前,你都提不上精神,你为何总是这般消极。你知不知道,像你这种人,这种只会消极处世的人,身上都会散发出一种恶臭,一种比垃圾的腐臭还要让人恶心的味道。大家都恨不得离你这样的人远点。」 「虽然话说得很毒,但我能理解,如果我身边有这样的人,我也会敬而远之。其实……我也想积极一点,可是,可是有什么用呢,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切都是毫无意义。」 「噢~这些话谁不会说。什么叫改变不了,你有努力去改变过吗。」 「你又在假装很懂的样子。谁说我没努力,我也是有努力过的。每次努力过后都想着一切会好起来,会好起来的,可是得到却是一次次的无奈。」 「比如?」 「比如高中三年,我就曾倾尽全力过,从普通班到重点班,一次次超越自己;比如工作的那几年,从实习生熬成公司的中流砥柱;比如我的爱情,几乎付出全部的热情,从情侣关系苦心经营到准备步入婚姻殿堂……可是,又怎么样,不但努力没用,我甚至还缺少那么点儿的运气。」 「运气?」 「没错,运气。高考压力本就很大,偏偏在高考前几个月,父亲住进医院了,病情严重到下达了好几份病危通知书。自那之后心无杂念的状态被打破了,每次我望向天,天都是灰蒙蒙的; 「还不止这些。在第一任公司辛辛苦苦工作三年多,任劳任怨,可越努力公司规模就越小,最后还倒闭了。之后任职的几家公司也都因经营不善相继倒闭。我一度怀疑这一行是不是成夕阳产业了,不然我这霉运说出来都没人相信; 「俗话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上一扇窗。我恐怕是得罪上帝了。在第一任公司临近倒闭前,前女友在出差的路上因她的同事对车辆爆胎后的应急处置做得不妥当而横生车祸。这场车祸让前女友足足躺了一年多,而那位男同事只是受了点轻微伤。可能是出于自责,那位男同事对我前女友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这也使得前女友和他互生情愫。最终,面对一个事业没有起色,整日唉声叹气的男友,前女友做出了一个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一脚踏两船。 「哈哈哈……,我的运气是不是很差。努力得不到收获也就罢了,运气还奇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努力下去呢,反正努力得到的只会是无尽的失望。」 「哦~这就是你消极的根源吗?」 「在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之前,我其实还算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曾是我信奉的教条,是我前进的动力,用努力改变自己的人生,这是多么值得让人兴奋和为之奋斗的事情。然而,被努力一次又一次背叛之后,我终于明白到,原来努力不一定能换来想要的结果。现实把残酷的真相不断揭露在我面前,最终造就如今忧郁消极的我。」 「啧啧啧,你不过是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而已,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的经历比你所经历的更悲惨万分,但他们却没有好似你那样满世界地找借口,找理由哦。」 「是啊,这个世界各式各样的人生都有,可与我有什么关系。是要我从比自己凄惨的人那里获得优越感、满足感;还是要我从比我出身好、命运好的人那里获得自卑感、羞愧感。这些人与我何干,每个人的经历都不同怎能混在一起谈。」 「果真如此吗?」 「什么果真如此?」 「你对你经历的认知。」 「什么意思。」 「人总会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有时甚至还会篡改记忆,这些行为旨在麻醉自己,将自己的某些行为正当化。」 「正当化……?」 「为了高考,你所努力的只是三年,而别人可是长久地努力着,凭什么仅以你的三年就可以压过别人的十几年;大学期间,你不学无术,毕业后找的公司都是最次的,这样的公司随时会经营不下去难道不是一种常态吗;至于你的前女友,你扪心自问,你和她发展的初段,她可是和上一任还藕断丝连着,你敢找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那就得做好自己会步她前男友后尘的准备。」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一切都是有因有果,和运气不大相干。大多数时候你都处于懒惰状态,别以为努力了一小会,就能对努力下定义。你未免也太狂妄了。想靠一时半会的努力就改变一切,你是在痴人说梦。再者,你的努力真的能算作努力吗。」 「世间千万人,形形色色,因此,对于一些没有标准的事物势必会有差异性的评判。一件事物如果充斥着各式各异的标准,那也就等同于没有标准,一切都只停留在抽象概念里。所以我所认为的努力,或许在别人眼里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程度,但是,在没有标准的情况下,又从何认定我过去所付出的努力不是足够努力了呢。你可以说我的努力有自我解读的成分在,但是,你无法抹去汗水曾经在我身上挥洒过的痕迹。」 「你还是没有长进。总想着为自己辩解。快别这样吧。刻意放大自己失败后的悲伤,强调自己真的很努力了,以此正当化自己的消极行为。你的程度不过如此,将几次失败包装成合理懒惰度日的理由。」 「不是你说的那样。」 「人都会逃避,这是理所当然。但你用过去的失败作为逃避借口的同时,竟还恬不知耻地选择原谅现在无动于衷的自己,甚至将一切都怪罪于命运的不公,让自己得以名正言顺地坐在可怜者的位置上,你难道就没有羞耻心吗?」 「你说得真轻松,亲历者不是你当然能说出如此轻松的话。这几次失败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单是高考失败所带来的伤痛就无法简单地抹平。 「你知道吗,贫穷人家的孩子,高考就是改变人生的机会,是绝不容有失、仅此一次的机会。先前几次模拟考我都能保持在理科全年级前20名,明明胜利就在眼前,偏偏失手了。 「从知晓分数的那刻起我就开启了长达十年的恶梦之旅。十年里,经常能梦见自己在电梯里,有时是跟随电梯一起下坠,有时是按不到自己想要去的楼层被困在电梯里……这些场景反反复复地出现,不断折磨着我。 「如果我心怀远志,折磨倒是应该的。但我并没有想过要用努力去求得大富大贵,去求得功成名就。考上心仪的大学,修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勤勤恳恳地工作,娶妻生子……这就是我的追求,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过最普通平常的生活。可是,连最简单的生活都不能靠努力得到,我为什么还要努力。」 「没有谁的一生会一帆风顺。遭遇过几次失败就自甘堕落,自暴自弃,人生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简单,之后像这样的失败还会陆续有来。受过几次伤就觉得努不努力都无所谓,过上没有任何激情,完全放弃自我的人生,这就是你的渴望吗?」 「…………」 我也很想朝着某个目标努力,但我不清楚像我这样一事无成的人还能做成些什么。我对前路很迷惘,我的脚步被困住了,然而时间却没有一同被困住,随着虚度光阴的时间不断积累,人就越焦虑,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两种选择便摆在面前: 走出困境,迎来新生; 或是走向极端,放弃自己的人生。 我选择了后者。 「人生很短暂,你要躲避到什么时候。过去的时光不会回溯眼前,此时不努力,难道要等待一个特别的时机来临时再奋力一把?这个时机在哪呢?你已经等了一年了吧,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你失业了一年,每天浑浑噩噩、无所事事地窝在出租屋里。还是说你等待的不是时机,而是有人能对你说一句:没关系,你已经很努力了。你,只是在向这个世界撒娇。」 「撒娇?我在撒娇……」 不知为何,总感觉瑟康·莎斯尼斯说的话有些许道理的同时又无法完全令人信服。批判我的人生倒也无所谓,肆意蹂躏、恶意贬低就未免太过分了。说来,她究竟是以何种身份说出这些话? 「够了。瑟康·莎斯尼斯,你和我说这么多,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在提醒你,再不醒过来,你就会和底下这堆垃圾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垃圾。」 垃圾? 对了,我在垃圾处理厂,焚烧车间里。 第16章 夕阳下的孤影 我睁开眼睛,第一眼就注意到头上有一个巨大的暗灰色金属机械吊爪,距离我很近。看样子我是从上方的长廊掉落到下方的垃圾储存仓里了,摔得还挺猛。 堆放垃圾的垃圾仓是一个大凹槽,埋深近7米,占地近两千平米,底下这堆垃圾堆得满满当当,而其中突出来的像山一样的垃圾堆少说都有3米多高。四下观察,我应该是掉在其中一座垃圾山上了,也就是说我现在身处的高度可不太妙啊。 再看向我之前所停留的位置,只见建筑物的外墙破了一个大洞,以我的视角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瞥见一抹天空蓝。 除了外墙的破损,焚烧车间的顶棚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形变,连上头承载机械吊爪的金属桥梁也出现了严重的错位。头上的机械吊爪摇摇欲坠,要是掉下来砸在垃圾山上,那绝对会造成一场大塌崩,我恐怕会被这无穷无尽的垃圾所掩埋。 “啊————” 意识回来后,浑身就开始疼痛起来了,像散架了似的,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不明物应该离开了,不然我现在会在它的身体里。周围很安静,安静得某个随机滚落的垃圾所造成的声响都异常响亮。 我又再一次死里逃生,不知杜莱优他们的情况如何。我应该有为他们争取到时间吧。他们现在该是逃到学校外面了,外面的世界又变成怎样了呢,会不会碰到另一个不明物…… 多想也无用。 我挥去脑海中的繁杂思绪,试着挪动身体。只轻轻一动,身下的这堆垃圾随即躁动,感觉动作再大一些,身体随时都会滑落下去。不敢动弹了,身体也疼得不想动弹,于是便回顾起刚才的对话。 虽然这个叫“瑟康·莎斯尼斯”的愿望女神说话很尖酸刻薄,说的很多内容我也不想承认,但方才的对话确实有刺中我内心一些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这个阴阳怪气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会比我自身更了解我自己? 算了,也不去想了。周围的酸馊味太浓烈了,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离开这里,不愿意动,也得动起来。 由于我不是平躺着,上身要比下身高一丢丢,左边要比右边高一点点,因而我无法直接站立起来,甚至连身体的平衡都要看底下这堆垃圾的心情。 慢慢滑落下去的方案有可行性,只要背部不被划伤,过程不出现翻滚。 “就这么办吧!” 我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准备一鼓作气。 就在这时, “吱吱吱……” 上方传来刺耳的摇曳声。 抬眼一看,只见上方那个全面展开直径达2米的机械吊爪在摇晃,不,是承载它的脱了轨的金属主梁有一头在往下掉。 有个定律叫做“墨菲定律”,大概意思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以我这该死的运气—— “铿锵!” 果然,掉下来了。 幸好砸中的是垃圾山的另一侧,我躲过了一劫,但是垃圾山的平衡被打破了。 “哗啦啦……” 像山体滑坡一样,垃圾山在崩塌,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垃圾在滚落,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我身处其中,无法做出相应的措施,一轮天旋地转后,再度失去意识。 ………… 醒来时我已迎面趴在垃圾堆成的地面上,身下有几个不识趣的垃圾硌得我生疼,嘴上沾了一些污水,味道尝起来酸苦酸苦,背上还有一堆重量不一的垃圾,它们的脾气很不好,轻微一动,又要开始滚动。 我的身心早已疲惫,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大声喊救命?会有人来吗,或许会把不明物重新召来。它的威力毋庸置疑。从旧实验楼的毁坏程度和现在身处的焚烧车间的破坏程度来看,它绝非人类所能招惹的生物。话说我能捡回一条命乃是万幸中的万幸。 “呜哇————” 身上的疼痛感又很“争气”地爬升上来,我无精力抵抗了,保持现状先睡一会吧,我本来就是垃圾,垃圾躺在垃圾堆里,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 饥饿感太强烈了,甚至比疼痛感还强烈,这就是所谓的本能反应吧。 “哈呼——哈呼——哈呼——” 我连吸了几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 要么不动,要动就快于闪电。 “来吧!” 我四肢一起使力,任凭周遭的垃圾如何野蛮,也爱理不理。 “哗啦啦……” 像破土的春笋,我成功站起来了,当即就伸了个懒腰,所带来的舒服感让身上的疲惫感减轻了不少。 目光不经意地看向破洞外的天空,感觉天色比方才……黄了一些,不对,是太阳要落山了。 时间一确定,生物钟即刻复苏,肚子更饿了。 我左右查看,寻找可以逃离的出口。 应该有的吧,为防意外情况发生…… “找到了。” 是一节爬梯,可以爬上上方的应急出口。 我像踩在雪地上似的小心翼翼地前进。走到第十五步,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垫,差点滑倒在地。 我生气地捡起一看,是一个深棕色的玻璃瓶子,手掌能全握的大小,瓶子身上印有三个大字:“千草衰”。 我一个激灵当即把瓶子扔到地上,并且赶紧查看手上有没有沾染到瓶子里的药水,口中还不忘对这些不懂得垃圾分类的人骂上几句。 我的反应会如此过激皆因“千草衰”这个响亮的名字经常在电视新闻里出现,且每次被报道,都不是什么好新闻,大多都和自杀有关。 千草衰,顾名思义,是一种除草剂。作为一款拥有出色清除杂草能力的农药,却时常被人错误使用,久而久之,坊间流传有“嘴上沾一滴,全村吃席”的传闻。 说传闻可能不妥,毕竟至今还没有出现过喝下千草衰后被成功救治的病例。更为恐怖的是,人喝下千草衰后,并不会立马丧命,会有一段回光返照的时期,也就是说会给人充足的后悔时间却不给人任何后悔的机会。 在未来,千草衰已经停止生产了,也算是一种时代印记。 我再次捡起瓶子,细看里面还留有半瓶液体,瓶子质量还行,瓶盖也拧得结实,方才双手应该没有沾到里面的液体,端详了一会,心中顿生一个念头——打包带走。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有这主意冒出,只是感觉以后会有大用处,于是一边谴责丢弃它的原主人,一边找塑料袋包裹它。 把包裹好的瓶子放进裤袋后,我再次前进。好在垃圾都固定在垃圾仓里,四边均有受力,不会形成流沙现象,我很快就到达应急出口下方。 …… 走出焚烧车间时,像咸蛋黄一样的橘黄色太阳已经西沉,不一会将会完全落下。 四周依旧是那么安静,不见不明物的踪影,也不见其他生物的踪影,孤寂充斥在我的周围。 我拖着疲倦邋遢的身体朝原路返回。一路上,只要停下脚步,四周就只剩下我的呼吸声。 孤独。 为数不多地会感到孤独的时刻。 或许是被瑟康·莎斯尼斯说的话潜移默化了我的思想,此刻,我渴望有人能出来安慰我一下。然而现实异常残酷,现在也就只有越发修长的影子一路陪伴着我。 一步,两步……脚边长长的影子令我想起今天下午见到的那颗耗尽自身也要触碰大地的人造物体。 断言它是人造物体的依据并没有,只是感觉在浩瀚天际中的它也是孤独的,与我此时一样的孤独,所以才想把它归类为人造物体,扯上“人”这个共同点来彼此安慰。 可越是动容,心中的寂凉感反而越盛,脑海中的诗意随即迸发出来。我在心中大声吟唱道: 夕落天边飞鸟返, 银霜泄地照谁还。 繁星满挂相辉映, 料峭无人方自怜。 ——自相怜 即兴而作的诗句差强人意,使得我洋洋自满,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被杜莱优驾车强闯的大门口。 站在大门处,我仔细掂量起来。 若出门往左手边走,那就是沿来时的路返回;若出门往右手边走,会途径山顶篮球场、小公园、c区男生宿舍、情人湖、c区女生宿舍、一号饭堂……不用想了,饥肠辘辘的肚子催促我果断地往右手边走。 学校的绿化率很高,在去往饭堂的路上可见笔直大道的两旁,皆是相隔有序的树干挺直粗大的白千层,宛如两排列队站立的巨人,想必树龄与校龄相当。 走在这条大道上,时刻能感受到一种庄严肃穆感,受此影响,走路姿势都比方才讲究一些,比如不再含胸驼背,不再拖拉着脚步。 “咦!?” 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两旁好一阵子,才注意到前方二十几米处有一个黑影隐藏在树影之下,好似人影。 我下意识地惊了一下。 两眼定睛再瞧,还真是人。 第17章 相逢 孤身一人的我见到同类本该欣喜若狂才对,但此情此景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不好的感觉,为此我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当那人从树影下走出来暴露在夕阳余晖下,我才看清楚是谁—— 二班的吴国富。 他是二班班长陈珊珊的男友。 和这位不熟络的同学来一个劫后余生的拥抱该是多美好的事情,但理性制止了我。 我试探性地往前走几步,吴国富也往前走了几步。这几步又让他隐于树影之下。我视力太差,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不过他行进的动作和某人一样的诡异。 我清了清喉咙,喊道: “国富兄,你有曾见到过其他人?” 吴国富没有回应,用企鹅般的步伐继续前进。 我停下脚步,挤着眼去细看他的腹部是否有隆起,但一明一暗的画面实在乱人眼。 还没观察出什么端倪,回过神来,吴国富已经把距离拉近了一半。 我慌张地说道: “国富兄,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了。” 吴国富对我说的话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只能无奈地往后退一步。 抬起的脚落地的瞬间, “救——救——我——” 吴国富带着哭腔喊道。 一模一样! 和许静临死前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不妙!不妙! 我开头的谨慎是对的。 我双手伸平,对吴国富摆出停止的手势。吴国富停了下来。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在方才又被拉近了一半,这时,他距离我三米左右。我能看到他的腹部有不规则的隆起。 由于吴国富的身材比较干瘪,不及许静那般丰满,穿的衣服也没有许静当时穿的宽松,因而他腹部的隆起较之许静的要更为明显。 人体炸弹——这个词再次在我脑海里冒出。 所谓人体炸弹,就是将引爆炸药绑在自己的身上。 尽管没有考证,但我基本可以肯定,许静和吴国富的上衣之所以会有不规则的隆起,是身上绑了炸药的缘故。 换言之,许静是被烈性炸药炸亡。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在自己身上绑上炸药,也就意味着必然存在一个幕后黑手在背后操控。想到操作的难度,我觉得或许不止一人所为,多人作案的可能性更高。 仔细想来,吴国富和许静会有相似的举止,大概是害怕身上的炸药会因为自身过大的动作而被误触引爆——惜命的原因。 我赶忙左右查看,试图找出那个隐藏于幕后、正注视着这一切的元凶。 就在我精神稍许分散之际,吴国富又往我这边行进了几步。我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这一步击溃了吴国富的心理防线,他立马哭了出来。 “成果,别走,救救我。” “国富兄,先、先等一下。” 吴国富听不进话,即使他的腿看起来似有千斤重,走起路来形体古怪且拖沓,但还是很坚定地向前迈出每一步。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过来。 如果他是想让我救他,那很抱歉,我不会拆弹;如果他是要和我同归于尽,那也很抱歉,我不畏惧死亡,但我害怕疼痛。 无论他靠近我后想做什么,我只知道一定要与他保持足够的距离。除此之外,就是不被幕后黑手捉住,落个和他一样的下场。这意味着我得尽快离开。 “成果,成果,帮帮我。” 吴国富似乎是看出我要离开的心思,哀求道。 面对向我求助的人,纵使再无情也无法立即下定决心离开,毕竟这可关系到我做人的底线。 从小开始,我就对自己的道德有着严格的要求,即使长大后发现没啥用处,但这种高道德水平也已经种下生了根,且影响着我,因此我很明白,我是一个人而非一个动物,所以对于这样的央求我无法视而不见。 “国富兄,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说得尽可能详尽一些我才可能帮到你。” 听到我要帮他,吴国富流露出一副得救的表情,眼睛也变得有神。 “你真的会帮我?” “啊……你先告诉我,你遭遇了什么。” “你真的肯帮我。” 面对失去理智的吴国富,我只能加重语气让他清醒过来: “停停停,你要告诉我信息,我才能帮到你。” “我不想这样做……我没有办法。” 可算清醒了一些。 “是不是有人胁迫你。那人在哪,告诉我,那人在哪。” 在我印象中属于硬汉形象的吴国富再次哭了起来。我心中长叹一声,说: “你这样我无法帮到你,你得把事情的经过都说出来。吴国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冷静一点,我在这,我在这呢,你慢慢说,慢慢说。” 吴国富做出回头看的动作,这个动作幅度很小,但意思到位了。 我把目光放远,感觉每棵白千层后面都似藏了人,心中难免忐忑起来,毕竟俗话有说:暗箭难防。 我再把目光聚焦回眼前,小声问道: “你身上是不是绑了炸弹?” 吴国富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我会知道。 沉默。 死寂一般的沉默。 吴国富一声不吭,估计是怕说出来会把我吓跑,又怕不说我也会跑掉,他的内心似乎很挣扎。 按我的逻辑分析,爆炸物能够缠绑在人体身上无非两种方法: 其一是威逼被害者自愿绑上; 其二是搞突然袭击,剥夺被害者意识后缠绑上。 这也就对应我之前的判断——幕后黑手有可能不止一个。 按方才吴国富的行为指向,幕后黑手大概率是藏在我前方的某棵绿化树后面,因为前方只有绿化树后面可以藏人。可往我的左手边看去,坡道底下半人高的草丛也适合躲藏。如果吴国富不清楚全貌,那我就不得不怀疑我现在可能已经进到布置好的口袋中。 再有,炸药的引爆方式又是何种?计时还是远程遥控?如果是后者,幕后黑手这会一定会在某处暗中观察我和吴国富的一举一动。 不止这些,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比如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恐吓亦或打击报复,还是单纯地寻找乐趣;炸药又是从何而来……不解开这一大堆疑问,怕是救不了眼前的吴国富。 眼前…… 喂! 吴国富咋离我这么近啦! 这样的距离让我产生强烈的抗拒感,身体机能开始报警,不过我也得以看清吴国富的脸部细节。 他脸上有一道道被濡湿过的痕迹,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或许两者都曾有过。拧巴在一起的五官充分表现出他此刻焦急恐慌的情绪。 “吴国富,你先别动,我们暂时保持这个距离。你听我说,我问你问题,你点头或摇头就行,好不好。” 吴国富点头。 “对,点头表示肯定。好,来咯。” 我决定用这个方式加快获取信息的节奏。 “是不是有坏人?” 吴国富点点头。 “认识吗?” 吴国富摇头。 “那人在你身后不远处?” 吴国富又点点头。 “就一个人?” 吴国富犹豫了。 看来事情的发展很迅猛,吴国富确实没时间了解得更多。 “你身上是不是有危险的东西?” 吴国富噙着泪继续点头。 “能撩开衣服给我看一眼吗?” 听到这话,吴国富没有继续配合,情绪再次崩塌,又抽泣起来了 浪费那么多力气和时间还是没能问来有用的信息,让我很是生气。 不过,或许身份调换,我的表现会比他更差,但此刻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我真的非常需要更多详尽的信息,否则,本就不确定是否要救人的心会更加偏向于——不救。 我不是狠心,如果没有“同学”这层关系,我和吴国富可以说没有任何关系及联系,所以与解救渔子霏的那次自愿行为不同,这回等同于去救助一个陌生人,我肯定是不情愿的。此时还留在原地,无非是道德心和该死的同理心在共同挽留我。 所以,我对吴国富可以说是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得确保自身的安全先了。 第18章 见死不救 以许静那次爆炸作为参考,我连忙后退数步,保持一个我认为安全的距离。但我和吴国富如同两块极性相反的磁铁,只要我后退,他必然会前进。 “不是,我没想着要走,你别这么紧张嘛。放轻松一些。” 我继续扮演好人角色,说着虚伪的话。 可能是察觉到什么,吴国富的眼神变得犀利。 “成果同学,虽然你平时总是一副事事与我无关的态度,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你还记得吗,大一下半学期,你们班的左千子不小心弄丢了她的助听器,你很热心地帮她寻找,甚至还制作了寻物启事全校张贴。是我,最后是我在饭堂里把助听器给找回来了。经过那次事件,我发现了,发现你是一个内心和我一样崇尚真善美的人。你只是表面冷淡,内心却无比热诚,肯定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寻物那事对吴国富来说是上上上学年的事,对我来说可是九年以前啊,我只依稀记得,这大概也是我和他唯一的交集点了吧。不得不说,吴国富的这番言论很狡猾,在强调我们关系的同时又奉承我,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吴国富看到我点头,反而激动地更上前一步说: “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我在家中是独生子,我死了,我爸妈肯定会很伤心。你也不想看到一个家庭就这么散了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还不想死,我大学都还没有读完,我怎么能死了呢。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尝试过,我还没有见过雪,我还没有出过国……成果,只有你能帮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要你救了我,之后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非常非常非常感激你。” 他又抽泣起来。 “所以……帮帮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好好好,你把衣服掀起来,掀起来让我看看。” 吴国富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信任,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把上衣提拉起来。提拉的幅度不是很大,但也足够窥探他上身缠绕的物件。 只见数块大小一致、烟盒般大的土黄色块状物紧密地排列在一块黑色布料上,数条红色电线穿插其中。这些电线最后汇聚在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黑色盒子里。黑色盒子上有信号灯,绿色,一闪一闪。应该是信号接收器。 毫无疑问,这是装配好的远程遥控炸弹。 “再拉高一点。” 吴国富照做。 但看到的还是那几样。 “能不能转个身。” 吴国富保持这个姿势侧转了一下身体。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后脑勺那一片不怎么长的头发上沾有厚重的血渍,早已凝固的血让那一小撮头发朝各个方向定型,很容易被人留意。他的后脑估计是挨了一闷棍。 往下看去,只看到黑色布料在他背后的延伸,没有看到炸药块。如果许静也是同样的情况,那他身前这几块炸药的威力……怕是有点大呀! “逃吧,已经没有希望了,这种情况只能逃了!”我心中暗道。 我再次四处张望,试图用慌张的表现激发吴国富内心的惶恐,然后打一个反应差转身就跑。 可能是我的反应太过度了,反而适得其反——吴国富又上前几步,离我更近了。 我只好假装安慰他道: “别紧张,不止我一人活下来了,覃达聪和李鸿明也都还活着,我只是在看有无其他人经过,毕竟靠我一个人,也无计可施啊。不如这样吧,你留在原地不要动,我去找人过来帮忙。” 听到好友覃达聪还活着,吴国富的眼睛瞬间有了光亮,嘴里还嘀嘀咕咕起来。 现在时机正好,按平常,我肯定跑不过经常打篮球的吴国富,但现在,畏手畏脚的吴国富绝对跑不过我。 人生最后的救命稻草居然是我,这是吴国富大大的不幸。同理心可以用恐惧替代,生而为人的道德观念也可以用人性来填补,于情于理,我都没有留在此处的理由了。再者,四下无人,见死不救也不会受到谴责,对吧,瑟康·莎斯尼斯……啧,关键时候不出现,就别再给我出现了。就这么办吧,趁吴国富不注意的时候撒腿就跑。 “……你要丢下我。” 我愕了一下,没想到吴国富还挺警觉。他的语气中明显带有谴责和鄙视的味道。可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后,我也爱莫能助啊!你身上绑的炸药若炸起来,我不拉开点距离势必会被波及到,而且什么时候爆炸还是个未知数呢。 这些都是次要的,吴国富,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幕后黑手要放任你走过来?许静那会也是,既然都能给你绑上炸药,夺走你的性命可谓轻而易举,何必浪费炸药还多此一举。 因为这是一场戏,一场让参与者崩溃恐慌的戏。幕后黑手是想利用人在慌张状态下很难做出正确判断这一点,杀死更多的人。即使有幸存者,这种恐慌情绪也会被带入到集体中,成为逐步瓦解集体团结的种子。 由此推断,对方的人数定在我们之下,估计只有那么几人,不然也不会采取此种方式弥补人数上的劣势。 有计谋,又有丰厚的学识去制作炸弹,这些陌生人尽管数量不多,也不容小觑。唉,只怪当初和杜莱优他们在一起时注意力都在不明物身上,根本没匀出时间来讨论这几起爆炸案,现在靠我一个人的思维是真的想不出办法帮助你。 吴国富,你很绝望吧,当时许静的表情也和你一样。坚强点,不要被那些躲藏起来的正咧着嘴看戏的坏人嘲笑。即使死也要昂首挺胸。所以—— “吴国富,对不起。” 我重复道: “对不起、对不起……” 死亡的钟声被我无情地敲响。 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吴国富表情变得凶狠,眼睛里透出一种吃人的寒光,快速向我逼近。 感觉他是抱着一种要与我同归于尽的念头冲过来。 我一边向后急退,一边说: “吴国富,别冲动,别冲动,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是没有办法……” 吴国富听不进任何话,就在他快要赶上我后退的步伐时,“嘭”的一声,吴国富在我面前炸裂开来。 虽然与他拉开了距离,但我还是被一股强劲的冲击波撞了一下,随即重心不稳,眼前一黑。随着背后猛烈一撞,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身体仅存的感知是耳朵里回荡的嗡鸣声。 许久过后,我抬起发胀的脑袋查看身体的受伤情况。 ……还好! 没有缺胳膊少腿,除了粘上了大量的温润飞溅物外,并无大碍。 再去寻吴国富…… 唉! 已是一堆死物。 或许是亲历过一次类似的场景,我内心并无太大的波澜,又或许是在这次事件当中,我变得卑鄙了,所以能欣然接受一切丑陋的事物。 稍作整理后,我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收拾吴国富的遗体残骸,还是就这样丢弃在这里? 不对。 我在想些什么。 吴国富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帮死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他们不会知道以后发生的事,即使帮他们完成心愿也只是生者的自我安慰。 真如瑟康·莎斯尼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差劲的人,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我的自私本质立马显现出来。 可恶! 怎么说我和吴国富都好歹相识一场,他在最后时刻选择把最重要的生命托付给我,可我除了假惺惺之外,不曾为他做过任何事,甚至几度背叛他。他的女友陈珊珊知道真相只怕会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其他人知道了也会是同样的反应吧。 所以……我要把见过吴国富这件事掩盖起来吗,毕竟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定定地看着被炸得七零八碎的吴国富,在思考该不该向其他人说出实情的时候,一张沾有血迹被折叠过的纸张飘到我的脚边,我很自然地捡起。 简单扫了一眼,发现是张孕检化验单,检验项目有一栏写着“β—hcg”且被打了个勾,再往右边看去,有指数对照表,“6周”这词也被打了个勾。 “这……” 我惊讶得手都颤抖起来,赶紧看向名字一栏……居然是吕美娟的名字!? 咦——这怎么可能。 属于吕美娟的检验报告单怎么会在吴国富手上。 难道说……吴国富一脚踏两船,还不小心把吕美娟的肚子搞大了? 不可能……吧。吴国富和陈珊珊的情侣关系直到毕业都没有结束,也未听闻吕美娟在大学期间怀孕生子的消息,而且吴国富是主动追求的那一方,还是通过公共场合示爱的方式把陈珊珊追到手,令多少人羡慕不已,他应该很珍惜才对啊。 还是说这段狗血关系烂在学校里了,压根没有发酵出来……不行,不应该抱持那么大的恶意揣测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我肯定是想把吴国富尽量往坏里想,好以此弥补对他见死不救的愧罪感。 成果,你也太卑鄙了! 不过,对这段关系我真的太好奇——八卦——了,于是便把报告单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口袋里,以待日后查证用。 正当要起身离开,我发觉自己忽略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我立即惊醒过来,抬头望向正前方—— 果不其然,前方有一人影正快速向我跑来。 若不是耳鸣,我能更早地发现。而此时,太阳已经快要沉下去,所有物体的影子开始晕在黑暗中,前来的那人显得更加的阴森。 面对可能是按下引爆按钮的元凶,我有一种要看个明白的念头,于是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等候着。 由于这位尚未看清楚身份的人处于上坡位,优势位置下使得这人的移动速度异常的快,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快速压缩。 等到双方相距十米左右,我终于判断出此人的性别——男性。看他的步姿和外表,脑海里没有检索出相类似的人。 也即说——他是陌生人。 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 注意到他右手上反握着的露出寒光的短尖利器,我才恍然大悟般提醒自己要赶紧逃跑。 “呼~呼~呼~” 跑出一段距离后,我回头看去,发现那人还跟在身后。 作为室内派的我本就不擅长运动,加之今天的经历已经把体力消耗得差不多,又没有及时补充能量,所以现在只是靠求生意志爆发出来的力量强撑着。 按目前的态势研判,这场追逐极有可能被拖入“耐力赛”中,如此发展下去,可谓穷途末路,我必死无疑。 再次回头察看…… 咦! 那人竟离我越来越近…… 不,是我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糟糕! 这双腿怎么会这么重! 第19章 追杀 为什么我会如此不幸——是我时常思考的问题。 大多数人的观点是:你的不幸皆由你自个造成,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于是,我回溯起半个小时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如果我不是贪图填补肚子的快活,或许不会走上右边这条道路; 如果我没有停下脚步,坚决地抛下向我求救的吴国富,或许现在不会被陌生人追赶; 如果我平常能多锻炼身体,或许早就能摆脱后面那人…… 诸多的如果。真应了大多数人的观点——我可怜也可恨。 回头望向那个面露凶光的男人,那个即将带给我不幸的男人,内心莫名其妙地萌生出一丝妥协感。这恐怕就是平常所说的自暴自弃。多年以来,我已是它的常客。 想起和瑟康·莎斯尼斯的对话,真不得不佩服她的一针见血。因为自暴自弃从某种角度来说也算逃避的一种。 我在逃避,遇事只会逃避,将近三十岁年纪的我,行为真的难看。但我能怎么办? 说来,不逃避的对立面是什么? 面对? 要我面对后面那个杀气腾腾的家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是换做其他人,他们会怎么做? 要是换作渔子霏,嗯——她压根不会落此困境。以她的体格加上在跆拳道社修习的那两年,面对这个瘦骨嶙峋的男人可谓绰绰有余。即便打不过也逃得过。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渔子霏那般热衷于体育锻炼,比如我,体格一般还懒懒散散,即使面对的是比我瘦弱的人,也没多少把握在手。 要是换作杜莱优……她好像也是室内派。不管怎么说,我的体格总比她要强那么一丢丢吧,她面对这般窘迫的境地又会如何决策呢?智取?比如沿途寻找车辆作为逃生工具……不,这方法风险太大了,这么近的距离,前脚刚上车后脚刀子就会刺过来,更别提能否找到一辆没锁车门,车钥匙还插着的车。 想不到,以我的智商实在无法揣摩杜莱优的心思。 要是……不用假设了,前面几次听到的爆炸声估计也是人体炸弹爆炸时的声响,也就是说,包括许静和吴国富在内,至少有4人被俘虏并被制成人体炸弹。他们都难逃毒手逃,我就能逃脱得了? 我摇摇头。 不过仔细想来,当初许静应该是有反抗过才会受到那般严重伤害。这表明不怎么运动的成年女性尚有反抗的空间;至于吴国富,他大概率是被偷袭,说明这个或这些陌生的外来人员,敌不过一个成年男性才改用此种卑鄙的手段。 咦? 分析如果正确的话……那就奇怪了。 对我不知根不知底且未必能敌得过的情况下,后面那人是怎敢追上来的?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向身上这件正随着我的奔跑而飘动的衣服——尽是明亮夺目的鲜红血印,估计这位外来人是误认为我受重伤了,因而才会放心大胆地追上来。 他是想把我也制成人体炸弹,还是说直接杀掉?说到底他的最终目是什么? 总之,按以上这些推论,我或许能放手一搏。但思来想去终究还是放弃了,原因很简单,我无法确定是否所有推论都正确。即使都让我猜中,现在停下脚步与之一拼能获胜,我还是不会选择这个方案。 理由也很简单,打个比方,我要对付的不是人而是一条成年眼镜王蛇,我能敌得过吗?能,别说一条,只要毒液不是立即发作,即使来十条、二十条,我也能轻松夺取它们的性命。只是不久之后我也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很多时候我们衡量敌不敌得过是建立在自身无伤的基础上,也就是说,但凡会受到一丁点伤害,我都不会选择放手一搏。因此未到最后关头,我还是抱有侥幸的心理。 “呼——呼——呼——”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 考虑到直线甩不掉后面那人,我决定使用些战术技巧,不跑直路了,拐进右手边的阶梯小路,打算利用地形优势一边防守一边逃跑。 这会儿,夜幕已经悄悄降临,周遭一片漆黑,我上台阶的时候有一脚没踏准,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人没什么事,就是大腿被什么硌了一下,这才想起裤兜里的那瓶农药。 用覃达聪的话说,我捡到装备了,不过这件装备不太好使啊。虽说只要往人的嘴里滴上几滴就会使其中毒身亡,但毒发得有个过程,而且这个过程持续的时间还有点久,不是上上之策。 利索地爬起来后,我沿楼梯继续往小山丘的顶峰跑去。大概过了几分钟,我回头撇了一眼,发现追来的还是只有一人,看来他的同伴要么是去了其他地方,要么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身份先不讨论,不明物与他又有无关系也先不管,当前最值得关注的事情是小塘医院被洗劫一事是否就是他所为。如果是他,他将药品放哪了?是让同伴带走了?如果不是他或他的同伴,那问题就大了,这意味着除他之外,校园里还存在另一批闯入者。 想到此,我不禁后背发凉,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竟也跌倒了! 从未设想过事情还能这般发展,喜出望外的情况让我精神头更足了,我打算把握住机会,大胆放手一搏。 我停下脚步,站在台阶边缘借着月色观测,发现山坡的坡度虽比较大,但下方有能充当缓冲物的草地,并且坡面上的植被非常茂盛,看不到有凸起的石头。 条件合适。 我没有多想,把心一横就直接从山坡的边缘往下滑去。一阵过山车般的体验后,轻松着落地面。左右观察一小会,考虑到饭堂的不可躲避性,果断放弃原先目标改抄小路前往c区女生宿舍。 没有人为制造的灯光海洋,夜晚的校园反而更通透,逐渐适应黑夜的眼睛也看得更广更远。与黑夜一同前来的还有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使周围平添出好几分阴森,怕的倒不是鬼而是突然冒出的人。 跑了数百米,准备从小路拐回大马路时,前方一个颜色比夜色还深的物件跳入眼帘,接近一看…… 咦!? 是之前那个装有医疗物品的黑色背包。 我打开背包扫了一眼,里面的东西还满满当当,估计是被甩下车了。看来杜莱优他们也不轻松。 我背上背包,迈着疲惫的步伐继续前进,大概过了半刻钟,终于到达c区女生宿舍的大门前。 c区女生宿舍和其他片区的女生宿舍一样,皆被高耸的围墙包围,相对的,男生宿舍则简单得多,几乎四通八达,所以时常会有女生来男生宿舍过夜。 有墙当然就有门,眼前这道高约三米的黑色漆面大铁门异常醒目地出现在围墙的断口处,仿佛是在告诫所有男生:门前止步。 这道大铁门不常打开,人一般都走左侧的小铁门。我从小铁门钻了进去,在里头栓门的时候看见尾随的那人还在追来。 “奇”——我脑海中闪过这个字。 奇异。 奇怪。 奇特。 与那人的特征无不符合,那就索性叫他「奇」吧。 在「奇」赶来前,我把小铁门给栓上了,不过只能阻挡一小会,因为这门从外面伸手进来就能开,管控女生宿舍出入的至始至终都是舍管办里面的女宿管,多么希望现在里面能有人在呀。 我跑向离我最近的7号宿舍楼,这幢楼的结构类似于实验楼,俯瞰平面也是“回”字形,中间的天井比实验楼的还要大,最下面也种满了花花草草。 在最底下的这层,我一边跑一边敲打寝室大门,希望能够找到没有关上的那扇门。 然而,如预料中,运气还是一贯地的差。 还没来得及找到开着门的卧室,奇就赶到了。 我已经有些体力不支,眼前黑乎乎的,大口大口地吸气还是像窒息一样。按照我的运气,应该很难找到那扇敞开的门了。没错,所有的门都对我紧闭着,如同一直以来世界将我拒之于门外一样。 这时,身体里有一把讨厌的声音冒出: “放弃吧!放弃吧!放弃吧!…………” 要结束了吗——我的人生。 想来我的人生即使重生过一次也真够短暂的。 短暂的人生中我留下过什么……我看向双手——什么都没有留下。不不不,左腕上还有一条绑发绳。我虽一无所有,但杜莱优还是给我留下了活下去的信念。 “没错,杜莱优还在等着我。” 略微清醒,理性思维下,反倒觉得更害怕了。刀子刺进胸膛的感觉,鲜血喷涌的感觉……不敢再想象。 然而,害怕的同时,我又觉得亢奋。积攒多年的怨气和不满一直压抑在心底无处控诉,这会,即将溢满的坏情绪终于找到宣泄的对象了,无须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宣泄对象。 于是,我在内心打起厮杀的战鼓。 第20章 月光下的厮杀(上) 晚风微凉,光影婆娑,面对眼前这位“索命厉鬼”,我连忙后退几步,两者间的空地瞬间成了对垒的舞台。紧张的气氛到达顶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奇」没有“敌不动我不动”的考量,连续几个箭步冲上前,挥舞着尖刀死命捅过来。明晃晃的刀刃实在难挡,我只能碎步后退以作躲避。 但是麻木的肌肉跟不上我的节奏,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下的,幸得背在身后的背包缓冲了一大部分冲击,身体暂无大碍。 看我倒在地上,「奇」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容。他似乎认为杀死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或是他经验太过老道了,所以显得很从容。 此时,我若贸然起身,反而会更危险,于是我决定以退为进,放弃主动出击,采取地面防御的方式先静观其变。 我把双腿抬高,瞄准「奇」拿刀的右手,只要他攻过来就用力蹬踏,要是能把刀踢掉,局势就该反转了。 「奇」将握刀的姿势从正握变成反握,行云流水的动作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用刀的老手。他握住刀一步步逼近,我只好凭借双臂的支撑一点点往后挪动,尽量不让他绕到我身后。并行一段距离后,我和他都没入到月光之中。 从天井上方倾泻下来的皎洁柔和的几抹寒光宛如舞台上的灯光,将我和「奇」强行塑造成舞台上的主演。没有观众,没有彩排,接下来的舞台表演全凭兽性去碰撞,去摸索,想必会呈现出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 时间似乎停顿了,定格的画面等待一声“开始”的呐喊。凭借这间隙,我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位白发苍苍的男人。 这位被我称作「奇」的男人确实有些奇。一头与他年纪不相符的银色长发在夜色映照下显得尤为亮眼。从顺滑飘逸的状态来看,不像假发也不像染发,也即纯天然。 这头稀疏的银发配上他那干枯瘦削的脸庞很容易让人误认为他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要不是被他追了一路,我也会被他的外貌所欺骗。我敢断言,在年龄方面,他绝对比看起来要年轻得多。 他的干枯瘦弱不仅停留在脸上,他的身材和悬在胸前的双臂都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营养缺失感。身体会变成这样无非是身患怪病,抑或长期营养不良。 再看他的行头打扮也是同样奇怪。一件早就褪去原本颜色的土黄色衣服搭配一条淡蓝色的破烂牛仔长裤,看起来并无什么不妥,顶多算穷酸一些,但他脚上穿的竟是一双崭新的篮球鞋。两极分化的穿搭。 咦!? 仔细辨查,发现这双球鞋竟有些眼熟。 喔!对咯,与前几天,同班同学乔梓轩挨个宿舍炫耀的那双名牌篮球鞋一个款式。据说这款篮球鞋是全球限量版,学校乃至整个大学城也只有乔梓轩这一双,威风得很。当时懂鞋的各种赞叹,不懂鞋的也被它的价格惊诧。 绝无第二双,也就是说…… 我心里惊跳了一下。 这意味着乔梓轩惨遭「奇」的毒手了。 许静、吴国富、乔梓轩,到底还有多少人惨遭杀害,这当中又有多少人是被面前的这位瘦骨嶙峋的陌生人所杀。 这么一想,心中胆颤的同时又多多少少有些意难平,以至于看向「奇」的眼神都变得毒辣起来。与我一样,「奇」的眼神也在发生着改变,看来他是要准备发动进攻了。 说时迟那时快,「奇」当真对我发起了进攻。我双脚像踩单车,将他的攻势一一阻挡下来。 「奇」无计可施但还是步步紧逼,我只能仓皇向后挪动。挪动途中不巧被一箱子碰了一下手肘,生疼得很,斜眼一瞄,原来是个消防箱。 消防箱……! 昙花一现间,一个想法从心底萌生。 我快速蹬踢双腿试图让「奇」停止上前。注意到他不再往前了,便瞅准机会匆忙把背包卸下并往他身上扔去。 我没有指望这种小伎俩能吓到「奇」,我只需他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结果——奏效了。 我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空当,快速打开消防箱,把里面的灭火器给拽了出来。 双手交叉胸前作防御姿势的「奇」见此情形愣了一下,随即又发起进攻,势头比刚才凶猛。 我用脚胡乱地蹬踢,把他的进攻再次一一破解。「奇」顿时急了,不顾我双腿的抵挡想强行闯入我的核心区域——腹腔。得益于走廊的狭窄,除正面突破外,他无法得逞。 其实他也有机会,只要他肯收起可能会误伤自身的尖刀,空出手来和我进行地面肉搏。但他很执着于手里握着的这把短小尖刀,怎么都不肯收起来与我赤手相对。 不过也是,如果我是持刀一方,我也不会轻易放下。 一轮进攻未果,「奇」显得有些疲惫,动作停滞了。乘着空隙,我抱着灭火器蛇形移动迅速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手也没有闲着,一通慌乱的操作顺利把安全栓拔出,并把喷嘴对准「奇」。 不容多想,趁「奇」还未反应过来,我立即用力捏紧手柄,一股白色烟雾随之喷出。 眼看「奇」已被淹没在干粉烟雾中,我赶紧站起身,与「奇」拉开距离,以防他突然冲撞过来躲避不及。 如预料中,「奇」手捂口鼻从烟雾中冲出。我眼疾手快,对准他又是一顿乱喷,直至将灭火器的剩余气压全部泄出。当然也没浪费这么沉和这么坚硬的罐体,举起就往烟雾里扔。 发颤的双手没有控制好力度,没有砸到「奇」的脑袋,倒是把他给绊了一下,摔倒了。他这一摔可不轻,连鞋子都被差点被甩飞出来。这不能说我运气好,只能怪他穿了一双与脚码不相符的鞋子,掣肘了步伐。 宿舍楼的消防措施很到位,对面走廊也有一个消防箱。我不打算逃,趁着攻防交换之际,急忙跑到对面。奇也不打算逃,跟了过来。他的步伐有点慢,我早一步把新的一瓶灭火器拿到手。 “呼——呼——呼——” 我调整呼吸,安抚蹦蹦乱跳的心脏,拔掉安全栓,拎起灭火器等候「奇」的冲锋。 不知为何,虽说刚才惊心动魄,接下来也同样危险重重,但奇怪的是,我居然感到兴奋,杀戮的快感让全身亢奋得都颤抖起来了。 我大概是疯了。 「奇」观察了一小会,最终还是选择鲁莽地往前冲。我一边捏紧手柄一边往后退,走廊的这一隅瞬间又弥漫起浓浓的白色雾障。 又一瓶灭火器喷尽,然而,这次始终不见「奇」从烟雾中突破出来。等候了十来秒,只听白雾中传来几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逐渐地,咳嗽声开始增多增强。 「奇」太执着了,灭火器所能覆盖的范围就这么一点,如果他选择调头离开,灭火器不会起到太大的作用,这大概就是平常所说的:自讨苦吃。 连绵不绝的咳嗽声始终停留在一个方位,我不敢轻举妄动,举起用完的灭火器随时准备砸过去。 半响,烟雾随风散去,只见「奇」跪倒在地上,表情痛苦,龇牙咧嘴,咳嗽个不停。 灭火器的威力真不容小瞧,用对地方是灭火的得力工具,用不妥当会是夺人性命的武器。我也是从婚闹的新闻里想出的这一招。 看「奇」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心中一阵窃喜,不打算手下留情,单手拎起灭火器,疾步上前像打保龄球一样对准他的脑袋将灭火器抛了过去。 罐体直击「奇」的脸部,一个红印立马浮现在他的脸上。可惜,要是灭火器能趁手一些,或许一击就能将他打倒。 我不敢怠慢,趁「奇」还晕乎乎,改用脚继续攻击他的头部。「奇」倒挺硬朗,支撑了一会才瘫倒在地上。 倒地的「奇」右手仍紧握住尖刀,我最忌惮的就数他手上这把利刃,当即一脚把刀踢开。当尖刀以一个漂亮的线条滑向走廊尽头并发出响亮的金属碰撞瓷砖的声音,我方敢放松下来。 这场激烈的战斗极其耗费体力,我早已疲态尽显,加之精神上的松懈,力气好似全跑走了,整个人松软无力。 本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却不料躺在地上的「奇」突然醒来,像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猛地朝我扑过来。我的动作跟不上思维,未能成功躲闪,一片混乱之后我被「奇」压倒在地。 “还以为你丧失战斗力了呢。”我在心中骂道。 「奇」很狡猾,吃准了位置,任我怎样挣扎始终骑在我的身上。不过,通过这样的接触,我能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力气不如我,如果他不是奇能异士,只是普通人,那力气倒和他这干瘦的身材相匹配。 “咳咳咳……” 「奇」又开始剧烈咳嗽。 我捉住机会,胯部用力往上一顶,「奇」的重心立马失衡,整个人扑向我头顶方向。 我摆脱他,翻身绕到他的身后,尝试用手锁住他的颈部。「奇」预判到我的行动,在我的右手绕到他脖子之前,就已经做好格挡的准备。 由于右臂被他扣住无法形成锁喉动作,导致双方都僵持不下。我也只好维持这个状态等略微喘过一口气了再行打算。 于是乎,怪异的画面出现了,月光下,两个不曾交谈过一句话的男人,在寂静无人的夜晚里“热情”地搂抱在一起,冰冷的瓷砖地面都因此而升起一股暖意。 第21章 月光下的厮杀(下) 微风习习,不曾有人路过,倒不孤单,昆虫在一旁孜孜不倦地鸣叫,既是看客也是伴奏。 我喘够气预备再发力,这时,右边大腿突然感到一阵酸爽,不过一秒钟,酸爽变成火辣辣的刺痛。 不容任何迟疑,我立即松开双手去握紧刺过来的东西。「奇」比我快了一步,他把刺过来的东西迅速拔出来,过程中还把我的右手掌心划了一下。 「奇」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脱身后立马转过身来,双手握住一个类似于改锥的东西又要刺过来。情急之下我只能用左手去挡,幸运的是,利物刚好从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穿了过去,并未造成伤害。 我顾不上那么多,急忙用左手反握住他双手,受伤的右手也加入进来,使他不能再进一步。「奇」也紧随其后做出调整。他移动身体,试图利用全身的力气将利物压过来。 悬在头顶的亮点若是刺过来,我脑袋必被贯穿。 我想「奇」此刻心里也很明白——现在乃是决一生死的关键时刻,为此双方都使出最大的力气。但是一段时间过去了,谁也斗不过谁,搏斗又再次陷入停滞时间。 我压根没想到「奇」还会留一手,幸亏刚才那一刺没有刺到股动脉,不然我现在大概是不行了。 悬在上方的除了那把改锥似的利物,还有杜莱优给我的绑发绳,我怀疑杜莱优是不是早就看穿我的消极思想,预料到我会在生死存亡之际泄气,所以才把这么显眼的东西戴在我的手上。看着它,我总能憋住最后一口气。 “吱吱吱吱……” 虫鸣声再次成为这片区域最嘹亮的声音,但很抱歉,我要再次打破这种独属于黑夜的宁静。 我放开右手,抱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决心,伸出两根手指捅向「奇」的眼睛。巨大的力量差使「奇」成功刺了过来,不过偏了,利物从我的耳边呼啸而过,与地面碰撞后发出尖锐的响声。 几乎同时,我的中指捅到了他左眼眶的边缘位置,指尖能感觉到一股湿润感。效果很明显,「奇」捂住左眼哀嚎着连连后退。 说时迟那时快,我抄起地上那瓶甩飞出去的灭火器,追上前去,抡起灭火器砸向他的脑袋。由于灭火器太过沉重,击中「奇」的头部后再度脱手,以一个漂亮的弧线飞向远处。 额头受到重重一击的「奇」没有立即倒下,他身体摇摇晃晃,似个喝醉酒的老汉。我也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飞身跃起,双腿凌空飞踢,直击他的胸口。 「奇」先倒下,我后倒下。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此刻的内心宛如一面无限延伸没有涟漪的湖面,无比平静。平静的湖面又宛如一面镜子,现实与虚影在镜子的两边相互对称,恰如生与死的两面。非生即死的残酷容不得我拥抱其他情感,选择生,选择死,心中早有答案。 我站起来了,「奇」也跟着站起来了,看到他手上的东西不在了,我的底气足了很多。 「奇」和我对视了一会,随后踉踉跄跄地转了个身。我以为他是要逃跑,留意到那把发着白光的尖刀躺在走廊的尽头,才意识到他还要继续。 不能让他得逞,我恐惧刚才的险境。 我奋力冲过去,从后面环抱住他,用高一时经常被一群痴迷于wwe的舍友拿来练手从而学会的摔跤技巧,将「奇」打横用力一甩。 凌空的「奇」头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肉体与硬物猛烈碰撞的声音异常响亮,四周的虫鸣都因此而静默。 我喘着粗气乘胜追击,却冷不防脚上一滑,也摔在地上。用手摸摸冰冷的地面,湿湿滑滑,才发觉走廊的这头到那头都洒落有温热的血液。 不知是我的还是「奇」的,大概率是我的。不管了,现在容不得分心,不抓紧补刀等会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我拽着「奇」的衣服,像蟒蛇绞杀猎物那样一点一点用手脚缠绕他的身体。万万没想到的是,受到如此重摔的「奇」竟还能活动,在我用力箍紧他脖子的时候,他也在用力将我的手往外掰。 顾忌到「奇」可能会故技重施,从什么地方掏出武器来,我打算放弃现有的优势位置,把身体往上移,改为双腿锁喉的动作。 松脱双手前,我对「奇」的面部随意锤了几下,「奇」的反应很快,立刻用手护住脸部,但我醉翁之意不在此,时不我待,我立刻将双腿往更高的位置转移,先是钳住他的脖子,然后交叠双脚,形成三角锁的前期动作。 「奇」好似意识到有更大的危险正在来临,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推搡我,还打算将头往后缩逃出危险区域。 我顿感不妙,慌乱之下死死抓住他的右手,不让他逃脱,然而,不知从哪儿来的血液像润滑剂一样,纵使再怎么使劲也难以抓住他的手臂。 幸好这时我的双腿到达合适位置了,接下来只需双腿一起用力收紧即可。 于是我放开他的手臂,双手分别搭在自己的双足上,弓起腰,保持这个姿势像齿轮卡扣一样一点一点地锁紧。顷刻间,他的上半身就失去了抵抗能力,只剩双腿还能动弹,不管如何,他都已经无法摆脱这个固定好的死亡锁扣了。 股四头肌是人体最大、最有力的肌肉之一,即使像我这样孱弱的人,也能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只一会,颈动脉受到压迫的「奇」就像个植物人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我不敢放松,还想继续收紧“锁扣”的时候,右腿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具体是哪个位置痛我也说不清楚,因为两条腿早已经不像长在我身上的了。 现在应该是肾上腺素在作用,所以只感受到轻微的阵痛,但不久后疼痛感肯定会加剧,而从现场情况来看,出血量恐怕有点多,这让我不得不警惕伤口的严重性。 我把失去意识的「奇」推开,狗爬似的往有尖刀的那个方向爬去。途中先捡到了那把形似改锥的利物,乍一看,不过是一把前端磨尖了的一字螺丝刀而已。 “害我那么惨,走你的。” 我心中暗骂,随后一把将它丢进花坛里,接着向前爬。直至爬到走廊尽头,捡起那把尖刀,心里才踏实起来。 粗略地看了一下手里这把材质独特的尖刀,发现是由一块长条形金属片打磨而成的利刃,连刀柄都没有,握持一端用布条简单地缠绕就成了刀柄。材质轻盈,似铝又比铝硬,像是从某块更大的金属构件那里掰扯下来的,比如车门、飞机机翼之类。 什么都好,什么都行,我捡起它可不是为了研究。 我原路折返,站到原先的位置,低头看向脚边的奇,握刀的手颤抖不止。 从小我就没有打过几场架,带点不要脸地说,我是一个温文儒雅的人,即使被惹怒了,大多数时候也只会选择忍气吞声。当然,急得想杀人的冲动也是有过的,不过都只停留在想。 但刚才我不仅是想,还在付诸行动。这会冷静下来了,方觉结束一条生命所承受的心理负担实在太重了。 我犹豫了。 妇人之仁也好,玻璃心也罢,我害怕自己变回方才那种状态,那种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状态。那种状态就好像有一把声音在催促你成为一个你不想成为的人。而我,讨厌被人指使的感觉。 “碰”的一声,对面走廊,尽头位置,有一扇寝室门被风吹开了。 我斜眼看过去—— 真够捉弄人的,原来我只差一步就能找到安全庇护的地方。 “哈、哈哈、哈哈哈……” 我哭笑不得,默默收起了刀。 第22章 女生宿舍 女生寝室和男生寝室大致相同,几乎都是四人间。两个床位为一组,分别贴墙摆放,中间是过道,通向阳台。床是高架床,床的下面是学习桌和衣柜。 在这间没锁门的寝室里头翻找了一番,发现最适合做捆绑用的是那长长的网线,在这个寝室里头,我就能找到四条。 由于不懂什么捆绑技巧,唯有按自己认为安全的方式去捆扎「奇」的手脚。不过该注意的事项还是懂些的,比如双手要从背后绑住。 绑「奇」的时候,我还顺便搜了他的身,没有搜出遥控引爆器之类的东西——他是随手丢了,还是压根不在他身上?也没搜出其他东西,符合他的穿着给人的感觉——一贫如洗。 一番青涩的操作后,我把五花大绑的「奇」揪起,半拖半抱地往寝室里走去。还好,「奇」不算太重,或者说,体重有些轻过头了。 清理干净其中一个衣柜,将「奇」塞进去,用毛巾堵住他的嘴巴,把门关上,再找来各种物品顶住柜门,直到这一步,我才敢松一口气。但也不能完全放松,一旦放松,人就不想动了,我还不能停,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做。 “再坚持一下。”我对自己说。 而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先止血。 我借着蓄电式台灯的光亮,查看刚才有痛感传来的右腿。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右腿红得像一根火腿肠——全是血。 我像个死变态一样再次翻箱倒柜,找来可以充当棉花的卫生巾和可以充当止血带的内衣肩带。用卫生巾擦干血后,才知晓原来受伤的不止一处,除了被螺丝刀刺的那一刀,右小腿的内侧,脚踝往上五公分处还有一条长约十公分的划口。想必是躺在地面用脚抵抗的时候被尖刀划到了。 检查之前本来啥事没有,顶多有些头晕,现在看到这么长的一条伤口,人一下子软了下来,心情也变得焦急万分。 “呼啊——呼啊——呼啊——” 我调整自己的呼吸,冷静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一番绞尽脑汁的思考过后,我看到面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自己缝合伤口。 外面的血迹过于引人注目,如果「奇」有同伴且正在寻找他,在这里缝合伤口的话,我等同于开门揖盗,太笨了。太远的地方自然也不行。 于是我带上刚才翻找东西时发现的寝室钥匙、几条毛巾和蓄电式台灯,关上门,捡回有医疗物资的背包,往楼上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我便用毛巾将鞋子包裹住,以此掩盖血迹。之后每走几步都不忘回头察看,谨防行迹败露。 上到二楼,疼痛感便像火山喷发般强烈,只好停止向上的步伐,在这一层寻找门开着的寝室。捉弄人的是,离远就能看到有三个寝室门大开着。 人生,果然不能轻易说不走运和放弃! 我往最远的那间走去,路上,我在想,倘若有人问起今天的事情,我会怎么说。 我想大概会这样说: “遇到一个神经病,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他制服,就这样。” 就算事情是亲身经历,我也只会这般轻描淡写地讲述。与以炫耀为目的的讲述不同,可能是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才选择轻描淡写的吧。 类似的操作很常见,不过大多是为了故作深沉,以此烘托出自己的能耐,达到炫耀的目的。比方说,当你问某人:怎样才能像你这样挣到那么多钱? 那人大概会轻描淡写地说:努力个几年就挣到啦。后面可能还会加个“你好好努力”之类的词。 当真如此简单? 怎么可能。倒是能骗一些不谙世事的人。我前女友就很容易被骗,口中时常拿别人和我作对比。 “啊——分开也挺好的,起码让我成长了。” 我躺在目标寝室的地板上如此感叹道,对自己的豁达还不忘频频点头。记起还未处理的右脚,所有想法即刻烟消云散。 人体有多少毫升血液、失血量超过多少会死亡……诸如此类的知识我没有储备,我是一个知识匮乏的人。知识匮乏的人所能依赖的东西不多,其中最依赖的就是自身感受。 从结束战斗开始,晕厥感就伴随在左右,显然,这是失血导致的。心跳频率加快、眼皮沉重犯困、口干舌燥……这些症状都表明出血量到达了危险的临界值,如果不赶紧治疗,我恐怕会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我把门关上,打开台灯放在书桌上,这时,眼睛不经意地看到这张书桌的角落里有一包剩余三分之一的红糖粉,心想抽屉里或许会有止痛药。当即拉开抽屉,果然,在抽屉里找到了布洛芬,还找到了广谱抗生素阿莫西林。 “太好了,这下就不用担心渔子霏的术后感染了。” 看来这位女同学长期饱受经痛折磨,不然也不会囤积这么多不同种类的药物。虽然这么说有些不妥,但我还是想说一声“谢谢”。 宿舍最不缺的就是饮用水,几乎每个寝室都会有一台小型饮水机,饮水机型号各异,桶装水倒是统一规格,因为桶装水的业务都被校内的桶装水厂垄断了。一般都是用一桶,备一桶,这个寝室的饮用水余量拿来洗澡都足够。 由于出血量过多不宜大量饮水,所以我服用完一粒布洛芬之后就没敢再喝水了,只能干嚼这包红糖粉。 我一边嚼一边用「奇」的尖刀割开裤子,将两处伤口暴露出来。经过观察,大腿被刺的那一刀还好,一个小窟窿,不算严重,没到缝针的地步,直接包扎就行。 小腿上的伤口看起来则严重许多。由于不知伤情,我只好咬着牙掰开伤口查看,还好没什么感觉,或许是布洛芬起到了止痛作用。再往深掰,止血带的作用下不见有血渗出,见到的还是同样的肉体组织,看来并没有伤及动脉和肌腱,只需将伤口缝合起来即可。 第23章 如同惩罚般的缝合手术 确定好要做的事情,我便把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分类摆放。经过清点,缝合伤口所需的物品除了麻醉药之外,没有缺失的。不得不佩服杜莱优的胆大心细。 本想先给自己打上一瓶生理盐水,补充液体,扩充血容量,但扎血管这事可从未尝试过,想到可能会出现把血管多次扎破都未能成功的情况,立即作罢了。 反正麻醉药都没有,少输一瓶生理盐水也不算什么——我这么想着,然后调整呼吸,开始处理大腿上的伤口。 我先用蒸馏水(桶装水)将伤口周边清理干净,接着不带一点墨迹,提起消毒液就直接往伤口上面倒。倒了有半瓶,以为会很痛,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只感觉到刺辣辣的痒。 “还好,还好,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头。”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包扎伤口。 注意到绷带上的血迹,方想起右手掌心上还有一道划痕。划痕不深,表面伤,于是照葫芦画瓢,又解决一处。 想来,奇真够歹毒,伤害全是冲我右边身体来。 “哼!真可恶!” 处理完两处伤口,我再改为盘腿而坐,将右脚叠在左脚上,尽量将小腿上的伤口置于双手能轻便实施手术的位置。 说巧不巧,这条长而笔直的伤口就这么看,竟与渔子霏那条颇为相似,这种巧合性令我感到惊诧,也令我感到害怕。 步骤与前两次相同,也是先用清水清理伤口的周边,不过,这次在擦拭的时候,能明显地感觉到伤口的边缘位置有浮肿,按下去有胀痛感且久久不能散去。 清理完毕,以为和方才一样,创口不会对消毒液有多大的反应,便以很轻松的心态把消毒液一倒而空。 然而, “呜哇————” 两者相触的一刹那,断魂的疼痛即刻以肌肉群抽搐的形式呈现出来,从脚尖至全身,无一处肌肉能安定下来。疼得我拿手去捶地面,觉得不痛快,又将手递到嘴边,就是一顿乱咬,还是不痛快,又用头去撞柜子,以痛止痛。 想来渔子霏当时承受的也是这种痛楚吧,也难怪她会失去理智。 忍耐了好长一会,肌肉痉挛总算消停了,但伤口仍残存有撕裂感,也够难受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小腿正在被几只野兽撕扯分吃,并且这种痛感持续的时间最长。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流逝,之前令人咬牙切齿的痛觉皆退去了,只剩下无规律的点刺感。 汗水早已湿透全身, “干脆把上衣也脱掉算了。” 我心想。 随即将衣服揉成一团,没有浪费这个宣泄的好时机,用力将其往一旁扔去,可算解了一些恨。我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反正就是很火大。 “呼——————” 长叹一口气后,我调整回原来的坐姿,脑海里回忆起杜莱优给渔子霏缝合伤口时的各项操作。一面想一面学,仿佛命中注定一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现在必须的一切,让我看到,让我参与绝非偶然。但我天资有限,虽都听过,都看过,操作起来却未必都能领悟学会。 断断续续好几次,方把缝合前的准备工作完成,但唯独有一样我无法完成——麻醉。 因为麻醉药——没有。 来吧! 我知道这是天意,当初怎么对待渔子霏,现在就怎么报应在我身上。 来吧! 像个男子汉一样,前路无论多困难,也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我抱着毅然的心情弯下腰,用镊子夹起角针……良久,角针依旧悬停于伤口上方,始终无法刺下第一针。等了好长一会,终是打了退堂鼓。 看着这条如竹竿般笔挺的伤口,我苦笑起来,表情估计很狰狞。 其实从主动鼓励自己那刻起,我就应该察觉到古怪,像我这种人,怎么可能突然转变性格,变得积极起来,定然是把自虐误当成是积极的信号了,好在我没上当。当初渔子霏都挺不住,我怎么可能挺得住。 我往后一躺,合上眼睛,打算就这样算了,反正活着也没意思。可是……我看向被取下放在台面上的绑发绳。 “自虐就自虐吧,让我来试试究竟能自虐到什么程度。” 沉思许久,我说出这句话。 都说万事开头难…… 我用镊子夹起角针,眼中描绘出缝合线的走位,以一种咎由自取的心态落下第一针。 刚开始只感受到皮肤被接连刺穿,等拉出角针,缝合线带动皮肉,登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烧灼感,疼得要把拉扯的幅度降得极慢。 当第一针宣告完成,心里有些暗喜,想着自己的表现还不错。 用手臂擦拭掉鼻尖上的汗珠,接着缝合第二针。还是故技重施,感受和第一针相同,还能忍受得住;到第三针,伤口豁开的距离开始增大,难度也增大了,持镊子的手开始出现不自觉的颤抖,倒不是害怕,只是全身的肌肉早已疲惫不堪,维持不了连续平稳的操作。 “没事的,很快就好啦。” 我对自己说,然后在安慰中刺下了第四针。 不料小腿的肌肉在刺激下竟又出现痉挛。我“啊”的一声,又要拿头去撞墙。 “骗人的,什么‘万事开头难’,我看是一次更比一次难,这些鸡汤果然不能信。”我在心中骂道。 为免被消极情绪影响,耽误缝合进度,这种时候应该做一些其他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最好还是能让人感到愉悦的事情,比方说吃东西。 碳水类的食品没有看到,倒是看到每张桌面上都放有水果,看来这四位女生挺注重膳食平衡。不过水果都以苹果为主,还有几颗黄得锃亮的柠檬,都不是我爱吃的种类,地上还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香蕉,很合我的口味,可当看到截面处的牙痕……虽然饿,但还不至于沦落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只好继续吃红糖粉了。这玩意齁甜,都说补血,有无效果且不论,心理暗示反正是足够了。 吃了几口,仍旧饿着,但偷懒不能太过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去做,于是我戴上新的乳胶手套。 看着双手,一阵苦笑过后终是把角针抽了出来。 “呼、呼、呼……” 我咬紧嘴唇,撇去杂念,继续下针。为减少针线对伤口过多的扯动,我用左手将两片本连在一起的肉块挤压回一起。如此般,左手挤压伤口,右手穿针引线,不知过了多久,裂开的口子有一半已经贴合回去了,成就感虽满满,但肩膀和腰可酸得不行,屁股也有一边麻痹了。一个人既当主治又当助手着实吃不消,精神也被推至了极限。 我直起腰想舒展一下筋骨,就在这时,一滴晶莹透亮的汗珠无预兆地从下巴滴落,心里随即惊叫一声,虽想截住它,但我可没用肉眼捕捉物体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滴圆滚滚的汗珠溅落在伤口上。 刹时,犹如火山喷发般、烟花怒放般,一种从未尝试过的痛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蔓延至全身,我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我不敢乱动,怕每动弹一下都会带来成倍的连锁反应。好不容易支撑住了,泪珠又不省心地落下,幸好没滴在伤口上。 我把眼泪拼命憋回去——此时要是崩溃,那就别指望今晚能好过,一面试图想一些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便想起了渔子霏。 给渔子霏动手术的时候,我未曾想过要伤害她,然而事与愿违,当我救助她肉体的同时,也在无形中伤害了她的心灵,因此作为惩罚,要我亲身经历一次她所经受过的痛苦,可谓是合情合理,不,应该说是报应,作为几度伤害她的报应。 如果没记错,第一次伤害她是在大四第二学期,实习期。这时期,学校像赶鸭子一样,要求不考研的学生都要进入社会,去寻找实习单位。也即意味着学生生涯已提前结束,靠班级关系维系的同学情到了该告别的时候。就在这敏感时期,渔子霏向我告白了。此时,她已经找到实习单位,在外省,而我,还没有找到。面对她的告白,我毫不留情地拒绝了,理由很简单—— 一身清贫怎敢入繁华,两袖清风岂敢误佳人。 这一别就是六年。六年后,当渔子霏挺着怀胎十周的肚子来找我时,我又再一次伤害了她。 现在想想,我还真是没用。对待渔子霏,我只敢伤害却不敢……不敢…… 霎时间各种情绪到达顶点,我当即有感而发: 何时起,各奔前程, 何曾晓,再见已是至今。 怕相见,恨相见,难相见,为相见。 那一刻,记忆化作一潭浑水, 那一秒,定住的不再是画面。 若相聚,便嬉笑, 若相别,便挥手, 若相爱,一万年等太久。 第24章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混沌的情绪得到抒发,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整理好心情,我准备进行新一轮无任何妥协余地的缝合工作。 在这之前,为防再被汗水折腾得死去活来,我打开旁边的衣柜,找了一件衣服搭在肩膀上,除了擦汗,必要时,还可以咬住以作发泄。 但我不再像之前那般干脆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回味起方才的痛楚,整个人都变得笨拙起来。角针在皮肉间来回试探,好一番挣扎才迫于体力原因再次下针。 “呼呼呼……” 我喘着粗气,仿佛喘得越快,痛觉就会越少。 这似乎有了效果,当角针再度刺穿凸起的皮肉边缘,伤口处的感觉比之前微妙了许多,原本一碰就疼,这会儿疼痛感像没睡醒似的,只在针扎处凝聚。 然而,我还是小瞧了人的痛觉神经。凝聚的那一点像匹脱缰的野马,突然向四周扩散,我“哎哟”一声,全身又冒出绿豆大小的冷汗,还没完,扩散出去的疼痛突然又收缩汇聚,再想凝成一点。 新形成的这一点犹如吸纳万物的黑洞,全身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往它那集中,当角针完全抽出,黑洞方自行幻灭。 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念及此,咬咬牙又刺下一针,即时又掉进黑洞中,疼得嘴唇都给咬破了。 似乎是虐上瘾了,或是想看看这么一个不成才的自己能到达的极限在哪里,我没有停下手,屏气凝神,像个疯子一样反反复复地刺穿自己的身体。 大约缝了有个十针,见分离的皮肉合上不少,我决定先暂停一会儿,缓一口气再说。 想来,我这个人,就是无法专心一件事,并且一旦松懈下来,各种想法和声音都得冒出。以我的性格,当然是消极的想法和声音冒得更多。 其中一把声音这样说: 放弃吧,包扎好伤口,等明天醒来后去找杜莱优,请她帮忙缝合伤口,以她的手法,受到的折磨绝对要比现在少。 这声音可真够诱人,要是年轻个几岁我就该被自己骗过去了。可不是因为现在的我变聪明、理智了,这么多年来我也该明白到:像我这种人,不会遇上什么好事。所以,估计到死我也寻不到已经出大学城的杜莱优。 无法欺骗自己,那只有面对眼前的现实,抗争到底。 但——现实一贯的残酷。 由此,我不得不问一个老掉牙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这真是一个彰显丑陋本性的问题。因为如果全部人都像我一样遭受这般折磨,我大概不会问这个问题。然而,只有我一个人或者少数几个人会遭受这般折磨的话,这就成了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我想不出答案,只能代入其他人的视角,专业班中,不,我至今遇到过的人中,同班的邝秀婷最为开朗乐观。这位身材娇瘦、戴着厚重镜片的女孩满腹经纶,是个天生的乐观派。在大学的四年间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常主动与人交谈,她是个例外。每当心情跌入谷底,我都会找她发发牢骚,她也从不拒绝,并且还能很好地保守秘密。我总感觉她活得像太阳,照亮自己的同时还能有余晖去照亮别人。 代入她的视角思考,她应该会说: “苦难会使人成长,一个人想要成为更优秀的人,那此人必须承受比常人更多的苦难。你不是在受难,你这是在成长。” 我摸着这条冰凉惨白的小腿,心中五味杂陈。邝秀婷的话要是对的,那我大概能明白另一个一直困扰着我的问题:我为何总是那么惆怅。 我不想成为更优秀的人,但又被逼着去成为,就正如有些事情我们不想去做,又不得不去做,这大概就是一直以来我会惆怅难安的原因吧。 偏题了,回到原先的问题,若将邝秀婷的说法进一步推论,我又不得不问出下一个问题:为什么非得成为优秀的人? 继续代入邝秀婷的视角,她应该会这样说: “人生匆匆几十载,与其自甘堕落,不如去完成一次又一次漂亮的蜕变,成为一个更优秀的人是为了活得更精彩。” 我陷入了沉思,久久无言。 突然,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我似乎知道了我会逐步走向消极的根源。 在邝秀婷这些乐观积极的人的思想世界里: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所以无论遇到什么苦难,或是想要得到什么,尽管努力就行。 但在我的思想世界里:一分劳动,未必会有一分收获。也就是说,努力无法克服所有困难,无法满足所有欲望和所求,既然如此,为何还要积极? 我羡慕那些生活在道理即是现实的有理世界中的人们,他们的人生一定很精彩吧,他们一定过得很幸福吧。回头看向我身处的无理世界……我感到无比的惆怅,无比的愤怒—— “啪~” 我扇了自己一巴掌。 太极端了,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的所思所想实在是太极端了,幸好及时制止没有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定了定神,思绪回到眼前来。 看着大概还有四针就能缝合完毕的血红裂口,我咬着牙,继续下针,目不转睛间,缝合工作悄然完成了。 我嘬了一下咬破的嘴唇,吐掉这口带血的唾沫,顿时感觉身轻如燕。 “哈、哈——” 本想放声大笑,排解压抑,但苦笑了几声,鼻子骤然一酸,再然后又想放声大笑,在笑与不笑之间,眼泪哗然落下,止也止不住。 这会儿我是彻底疯了! 好久,好久,直至眼泪哭干,这才心满意足地把收尾的包扎工作给完成。 接下来,就到最关键的一步了——解开用于压迫血管的内衣肩带,让血液流通,检验成果。 谨慎起见,我决定先等一会再查看伤口,这期间我又吃起了红糖粉。这玩意空口吃实在不好吃,没吃几口,一阵反胃,把溢上喉咙的少许液体硬吞回去,喝下一口水,就又吃起来。 把红糖粉都吃完了,又把桌上的几颗苹果都吃下肚,直至—— “嗝~~” 打了一个饱嗝,我才停止进食,挑灯察看伤口的处理效果。 绷带下……并未见有血渗出,捏一捏脚趾,脚趾的颜色由白到红很迅速,末端血管供血正常。终于,在我劣拙的模仿下,这场手术——可以宣告结束了。 我当即爬上床,倒头睡下。 半夜被尿憋醒过一次,上完厕所就又倒头睡死过去。 第25章 外来人员 再次醒来,天已经亮了。活泼的阳光从门框上方的透气窗、阳台外面分别照视进来,白色天花板上波光粼粼,如梦似幻。 随着一同醒来的还有身上的疼痛,还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只是——无法继续睡了。 该醒了! 我活动活动身体,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等身体活动开了,才慢慢爬下床。 身上一股酸馊味,皮肤黏黏糊糊让人很不舒服。在检查伤口之前,我找来几个塑料袋包住所有伤口,接着把两桶桶装水都拖到厕所里头。 是的。 我想洗一个凉水澡。 这种天气一天不洗澡都不行。 “唔哇哇哇~~~” 凉凉的清水流遍全身,洗去肮脏亦洗去疲倦,整个人顿感神清气爽不少,同时,脑袋也清醒了许多,不禁就回忆起昨晚的种种。 记忆已有些模糊和错乱,只记得零星片段,想不起具体细节,像发生过又像是梦中经历,这种不切实感让我怀疑昨晚的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擦干身体,继续若有所思…… 昨晚能熬过去,我想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而我之所以能熬过去,很意外,并非因为我的内心比别人强大,什么突破自己,超凡脱俗对我来说太遥远了,要说为什么,是更为纯粹,更为简单的理由——知道事情有结束的那一刻。 我是一个想法多于行动的人,简单来说,要做一件事情之前都会在脑海中拍电影似的过好几遍画面,去想每一步该怎么走,最终的结局又是怎样。如果这个结局我能接受,那再苦再累也会坚持下去;反之则不会。 伤口缝合后我能正常走路,且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个结局我太能接受了,即使过程再苦再累也无所谓,反正会结束;但如果小腿的伤是更为严重,要面临截肢,甚至还可能得幻肢症,那这个结局我就无法接受了,自然也不会去行动。即使最终会丢掉性命,那就丢掉好了,因为只有死亡能结束整件事。 能结束就意味着有希望,有希望才会看到幸福,于是便有了前进的动力。所以一件事情能结束,能预想它结束的那一刻,这是莫大的幸福;反之,一件事情若看不到期限,也不知晓会否结束,那定是一场灾难。 我知道我的这种观念极其错误,没有一点可取性,因为未来是未知的,何必屈服于唯心的结局,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我习惯于这种假想,导致很多时候,我都会走向两个极端:消极处世或至死方休。 看来我真是一个奇葩的人。 没错,我就是一个奇葩的人。 我把缠住伤口的塑料袋扯下,从背包里掏出绷带,坐在阳光强烈的地方,准备检查所有伤口并重新进行包扎。 手掌和大腿的伤我不怎么关心,反正不感染日子长了自然会愈合,换上新的绷带就去检查小腿上的伤。 在解开绷带前我心里还是比较忐忑的,毕竟昨晚觉得行的事过了一晚可能会有另一种心境。 不过还好,没有出现化脓只是略微有些肿胀,虽然缝合得马马虎虎,不过该贴合的地方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了,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后期会有难看的伤疤出现,但就目前来说这称不上是大问题。 换上新绷带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堆放在地上的脏衣服,显然不能再穿了,于是便很自然地看向四个核桃色的衣柜…… 应该……有适合我穿的衣服吧。 我穿回原先的内裤,然后在四个衣柜里头细心翻找。 我身高175cm,体重65kg,倒是有几件衣服能穿,最后挑了一件黑色短袖衫,下面就没得选择了,只有一条灰色涤纶短裤能穿得下。至于鞋子…… 款式且不论,男生的脚码应该很难指望能在女生宿舍找到合适的鞋子,赤脚自然也不合适……经过几番对比,最大的那双拖鞋被我穿上了,说是最大,但脚跟还是突出来很多。不过右脚都已经伤成这样了,遇到坏人肯定是跑不了的了,随意一点也无妨。 一身不合身的服装,让我宛如童话故事中因得罪魔女而被施加了身体增大法术的倒霉人物。现在,这个倒霉人物要收拾行李,去解决昨晚未解决的事情了。 我背上整理好的背包,戴回有两只熊猫吊坠的绑发绳,握着昨晚那把让我吃尽苦头的尖刀,一瘸一拐地往楼下走去。 右腿还是不得劲,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缓一缓。这期间,我会观察周边情况,确认无异常,腿也缓过来了,才继续前进。 一楼,回到昨晚那条血战过的走廊,我大吃一惊,原来昨晚的情况比我记忆中的要更激烈。 激烈到——惨烈。 “回”字形的走廊上布满数不清的长条血痕,步入其中,宛如进入荆棘遍布的花丛,每一步都小心谨慎。偶尔注目其中一朵“红花”,根据大小和形状,回忆昨晚的打斗情况。 在朵朵“红花”的一路簇拥下,我来到了关押奇的那间房门前。没有急于开门,我贴在铁皮门上,细听里面的动静。 里面没有动静,也不知是耳朵的听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真的没有动静。 说实话,可以的话,我不想打开这扇宛如潘多拉魔盒的门,就这么离开也挺好的,即使「奇」困死在里面,我也不会内疚。但是,如同我给他取的名字,他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不审问一下,套取些有用的信息,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我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拧动锁芯,另一只握刀的手同步悄悄推开铁皮门,到一指的门缝出现。 再听。 有声音了。 撞击木板的声音。 把门缝推大一些,看到昨晚堆积在衣柜门前的杂物还在,这才放心大胆地把铁皮门全推开。 “咚咚咚……” 不知何时醒来的「奇」在衣柜里头不停敲打,烦人得很。我没急于理他,自顾自地在这间寝室里寻找食物。 比较失望。 这间寝室里除了水没其他能放进嘴的东西。 饥饿让我脾气暴躁起来。 “安静点。” 我冲衣柜里头的「奇」嚷道,借此宣泄烦躁的心情。 然而,我的话没一点作用,「奇」还是像上岸的鲤鱼一样闹腾个不行。 打开衣柜门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万一他在里面把束缚手脚的网线都解开了,凭现在的我可招架不住。但是不打开衣柜,我又很难审问他。 “想出来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 当然没忘记他的嘴巴被塞住,只是,如果他真的松开了束缚,即使是个哑巴,也会“咿呀”两声。 “…………” 里面没有言语回应,说明束缚还在,不过这推论太儿戏了点,还是要谨慎些。 “想出来吗?” 我第二次问道。 “咚咚咚……” 依旧没有言语回应,撞击声倒是更密集了。 我握住本属于他的尖刀,把顶住衣柜门的东西清理掉一些,想着将衣柜门拉开一条小缝,好探查里面的情况。 可能是听到外面的动静了,没等我拉开衣柜门,「奇」就先把衣柜门给撞开,把头挤了出来。 我吓了一跳,汗毛瞬间竖起,看到他的嘴巴仍被堵住,乱跳的心随即又安定下来。 「奇」——校外者,外来人员。 飘逸的银发。 枯瘦的脸庞。 干瘦的身材。 外貌奇怪的男人。 目的不明的男人。 昨晚差点杀死我的男人。 此刻,眼神正死死盯着我的男人。 我用门夹住这个男人的头,透过门缝往里瞅了瞅,看到他保持着别扭的跪立姿势,终于敢肯定他的束缚还在。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问,随后把他口里的毛巾拿掉,松开按住衣柜门的手。 “…………” 不说话。 这人难道真的是哑巴? “喂,问你话呢。想出来就如实、老实地回答。” “…………” 「奇」无言,始终如一、一成不变地瞪着我,用昨晚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瞪着我。 我身上这几处伤口更疼了,疼得我咬牙切齿。 一股怒火随即从心底冉冉升起。 我撤掉挡住衣柜门的杂物,将「奇」从衣柜里头拽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像蛇一样。 不,应该说像毛毛虫一样。 被捆绑的「奇」像毛毛虫一样,朝着寝室门后面爬去。 寝室门后面有一台饮水机。 他——想喝水。 我邪魅一笑,立马上前将「奇」拖了回来,然后走到他前面,将两桶桶装水放到他面前。 闷热的天气,加之被困在如桑拿房一样的衣柜里一整晚,是人都会口渴,「奇」也不例外。他看到蓝色透明桶里的生命之源瞬间就变得激动起来。 我坏心眼地移走桶装水,一面说: “想喝可以,得以物换物。你告诉我一个信息,我就给你喝一口。” 俯卧在地上的「奇」依旧没有理会我。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冷哼一声,把桶装水移到远处,重复可以喝水的条件。 “告诉我信息就能喝。” 「奇」不为所动。 他还挺倔。 我把其中一桶水推倒,任由甘甜的清水流淌在地上。「奇」见到地上有水可喝,激动地想舔舐地面,我踩住他的肩膀,一脚把他踢开。 “不要消磨我的耐心。” 我把侧倒的桶装水完全倒过来,瓶口朝下。 “你应该不是聋子吧,听明白就点头。” “…………” 没有反应。 无法沟通。 无法交流。 宛如听不懂人话。 我急了,把另一桶未开封的桶装水也推倒,用尖刀在水桶侧面扎上两个洞。 水从洞中流出,升到空中,完美弧线降落地面。 我掬一捧水,送进嘴里。 “啊~~~” 发出挑衅的声音。 “都成阶下囚了,还和我作对对你有什么好处。这水近在眼前,你难道不想喝吗?” 「奇」眼睛定定地看着桶里的水,显然非常想喝。一晚上没喝水且吸入了大量的干粉,不可能不口渴。 “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我耐住性子,再度询问。 ………… 空气中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奇」不说话。 一副誓死不从的态度。 不肯屈服的态度。 我往罐体上又扎上一刀,再问: “你是什么人?” “…………” 又是一刀。 “从哪里来?” “…………” 再次挥刀。 之后我又问了几个问题:“你有多少同伴”、“小塘医院里丢失的药品是不是你们拿走了”、“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世界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物又是怎么一回事”……即便把水桶扎烂,水流光,「奇」也不发一言。 其实,从第一次询问失败开始,我就不指望后续的问题他能回答,也不敢确保回答的真实性。我在意的已经不是真相了,而是他的眼神,特别是他注意到我脚上的包扎而显露出的跃跃欲试的眼神。 想再次与我厮杀的眼神。 真相以后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方法审问他,但他的眼神,也即他的态度,决定我现在该如何处置他,决定他有无这个“以后”。 我急需做的是让他低头。 磨平他的锐气,向我低下头颅。 我前往生活阳台,拿走洗漱台上的四支牙膏。 不得不承认,我在整人方面有一定的天赋, 我把「奇」翻过来,骑在他身上,左手捏住他的嘴巴,只见单薄的嘴唇下一口黄牙。 “正好,帮你清理清理牙齿。” 说着,我用右手将其中一支薄荷味的牙膏挤进「奇」的口腔,挤完一支,再来一支。没一会,「奇」的口腔内外就都全是牙膏了。 我松开他,走到一旁。 「奇」立马像喷血一样将牙膏喷出,表情痛苦。 是会很痛苦,但不会致命,平常刷牙时偶尔也会将牙膏吞进肚里。 “想喝水吗?” 最后一次善意的询问。 这次,这位陌生人的眼神终于变了。眼睛里那种渗人杀气没有了,更多的是冷漠,还有几分渴求。 或是奢求? 或是祈求? 我也搞不清楚。 我从厕所里找来一个面盆,把两个桶里剩余的水都倒在盆里,然后推到「奇」的面前。「奇」翻过身来,一头扎进面盆里,大口大口地饮用,时不时还会咳嗽几声。 「奇」的嘴估计是撬不开的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该如何处置他。我固然是不敢杀他,杀人后的沉重心理负担非我所能承受,但是,我也没那么好人,就这么将他塞回衣柜里让其自生自灭也是能做得出的。 不过,万一他真的有同伴,就这么放任他不管恐怕不妥,谁知道他的同伴会不会找来——应该能的吧,外面的血迹那么明显,有心找,迟早会找过来。要是他得救后来找我寻仇,那我……没法子,唯有带他一同离开,让他成为我的俘虏。 在「奇」喝水的时候,我如此心想。 “听好了,你这个外来人员,外校人员。” 我用脚把盆子移开。 “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奇」,你是我的俘虏。” 第26章 前往便利店 我用昨晚剩下的网线,根据接下来的行程需求调整捆绑「奇」的方式。 手腕上的要做出改变,不再是双手绑在一起,右手引出一条线与右脚相连,左手和左脚也以同样的形式相连,不过左手是活结,方便「奇」解手。 这样一来,「奇」的双手能活动的范围便会很大,所以又找来衣服包住他的手掌,人的手指很灵活,但像这样被限制住,等同于废人一个。 再骑到他的大腿上,把他脚腕处的束缚解开,量好两腿间的距离后又重新绑起来,让他能小幅度行走又不足以奔跑的距离。 想了想,又找来一条网线,留出一端,另一端则绑在他的右脚踝上,要是他临时起意想逃跑,我就蹲下来同时拉拽这根网线,使他失去重心跌个狗啃泥;要是不明物出现,我同样可以绊倒他,使他成为诱饵好让我能有脱身的时间。这或许是我愿意带「奇」一同离开的其中一个不愿意承认的理由。 不过,最可怕的还是人,特别是和「奇」一样的人。所以我把尖刀也带上,用衣服缠住别在了裤腰上,万一出现敌人,也不至于手无寸铁。 万一「奇」要再打一场,也不至于手无寸铁。 刀、农药、医疗背包,装备还挺齐全,接下来就是该决定往哪里去了。 专业班里应该只有我留下来了,他们分散到哪我自然不清楚。我也要跟着前人的步伐离开学校吗? 但是杜莱优说过,她会等我。自然是指在学校等我,不然茫茫大海,她该在哪里等我。 也就是说暂时不能离开学校,那么…… “咕咕咕……” 这时,肚子又叫了。 先填饱肚子再说。 所以——要去哪? 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是饭堂,但这个校园里除了我和奇之外,难保不会有其他外来人员。这些外来者懂得掠劫医院,那饭堂搞不好也是他们的目标,真面对面碰上了,后果难以想象。 除饭堂外,饮食街也可以获取食物,不过杜莱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饮食街的警局拿枪,那里恐怕最能吸引人,当然不是指自己人。 还有一处地方有物资,那个地方位于一号教学楼一楼处,外人一般不会注意到。我说的是位于一号楼一层的得一便利店。校内有好多家便利店,只有得一便利店开在教学楼下,那里水和食物肯定不缺。 获取物资的地点确定,我便带着奇上路。考虑到有潜在敌人的存在,我们基本都走在小路上。 沿途只要看到有车辆,我都会伸手去拉一下车门。没错,我也会开车,和渔子霏一样,也是毕业后考取的驾照。要是有车开的话会方便许多,也能去往更远的地方,还能吹一下空调。 「奇」走在我前面,除了中途发过一次神经——小便,基本都很配合。 或者说老实本分过头了。 他既没有回头观察我,也没有耍小动作。 服服帖帖。 完全服从。 我督促他走哪边,他就走哪边,如同带了项圈的宠物犬。 或许他是故意让我放松警惕,而我也真的在慢慢放松警惕。毕竟我只是一名学生,就算是重生而来,也只是一名社畜,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素养,都远远达不到一名战士的标准,也就无法像一名战士那样时刻保持高度的警惕。 紧绷的心放松下来,便又开始胡思乱想。 我在想,像这样的情况——我押送着这个外来人,会不会在别处也上演着,也有可能身份调换,外来人押送着专业班的同学。 有可能。 很大可能。 毕竟许静、乔梓轩(「奇」脚上那双鞋子的原主人)、吴国富都被捉住了,再有其他人也不足为奇。 或许某时某地也发生过另一场类似于我和「奇」昨晚那样的战斗。 总之,肯定还有人丧命了。 说到底,「奇」,这个外来入侵者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消灭异己? 如此心想的时候,安静祥和的氛围被一阵歌声打破了。 空气中飘荡着歌声!? 我惊愕地看向走在前面的奇……他居然开口了? 不但开口,还唱起了歌!? 我着实有些吃惊。为了进一步确认,我走到他的左侧,果真见到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歌声的旋律很鬼魅,似歌唱也似吟读。 再靠近一步,终于听清楚歌词。 “……破茧而亡的你, 为何孤独前来。 无边黑暗里, 涅盘徘徊; 期盼新生的你, 是否应唤而来。 寂静长夜里, 迎接未来……” 「奇」的发音标准和正常人无异,要说另类的地方是他的声音很尖锐,给我的感觉像是硬要转动没有润滑油的齿轮一样。 小声,但刺耳。 我很不喜欢,以至于都没怎么关注歌词的内容。 这个第一次开口、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开口的男人恰巧相反,似乎很喜欢这首歌,孜孜不倦一遍又一遍地吟唱。基于我现在伤了一条腿,也不好做些挑衅的行为,只好由着他这么吟唱下去。 走过山间小路,路过无名湖,前方是一个很大的椭圆形荷花池,有一条两米左右宽的通道将其一分为二。穿过荷花池继续走一段向上的小路会到达乒乓球馆,从乒乓球馆旁的台阶路一路而上就进入到二号教学楼楼内,再从一楼的大厅直穿过去,一号教学楼就到了。 我命「奇」在荷花池中央过道处停下来,只因眼尖地看见另一个方向的大道上有两个人影出现。草丛很高,不故意叫喊彼此都不会看到对方。 我上前几步,按住「奇」的肩膀,示意他蹲下。 「奇」照做。 一贯的服从。 贯彻到底的服从。 对于远方的两个人影,他似乎不感兴趣。 我也警惕地弯低身姿,一面全神贯注那两个人,一面摸向别在腰后的尖刀。 其中一人根据身形和行走步态判断,是二班的黄世海;另外一人稍矮,似女性,还没辨认出具体是谁,这两人便隐入树林间,消失不见了。看样子这两人也在试图隐藏行踪。 学校还有其他人在——这件事令我感到惊讶,但已经无法像昨天那样单纯地感到兴奋了,毕竟有与吴国富的相遇作为前车之鉴。 死里逃生之后碰见其他人,认识的人,好像不再是一件兴奋和幸运的事。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碰见的不是杜莱优或渔子霏,所以无法兴奋起来。 既然搞不清楚状况,对方也在故意隐匿行踪,那就当作没看见过吧。 我拍打奇的肩膀示意他起身继续前行。 穿过二号教学楼一楼大厅,目视前方的一号教学楼,找寻与周围简约风格迥异的地方,便会注意到得一便利店。它坐落在楼体转角位置,没开门,一扇被涂鸦过的卷闸门尤为醒目。 我将奇绑在便利店外的立柱上,走到门前,敲了敲。我不指望有人给我开门,只不过是访问他人地方的礼貌仪式而已。 准备拉起卷闸门时,却听里面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我当即吓了一跳。压住慌乱的情绪,耳朵贴紧卷闸门再听,果然有声。 难道除了黄世海和跟他在一起的那名女生之外,还有其他同学没有离开学校?还是说,是和「奇」一样的外来人员? 我看了一眼奇,他还是一脸不感兴趣的样子。 怎么办? 走还是回应? 万一里面是杜莱优他们呢? “谁?” 便利店里再次传来人声,隔着一道卷闸门,辨认不出是谁,或许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但,这是能够对话的人声。 “我。” 我试探性地回复。 “…………” 里面没有马上回应,双方陷入了僵局。 当下的状况或许并没有那么复杂和严峻,只是身体能疗,心灵难愈,经历过一系列事件,我已然成为惊弓之鸟,但另一方面我又很想搞清楚状况。 矛盾。 纠结。 好奇害死猫——大概就是指现在这样吧。 “成果?” 里面又传来声音,疑问的语气,并且知道我的名字? 我又是一惊,双手贴在卷闸门上,反问道: “里面……是谁?” “真是你。” 肯定的口吻,激动的语气。 我确信里面的人不是外校人员。 很快,卷闸门被抬升了,离地四指左右的高度,与之同时,底下有人喊道:“成果。” 又是一次确认。 对方比我更谨慎。 “是我。”我回应。 听到我的回应之后,喜悦的笑声随即响起,同时卷闸门被徐徐拉升,阳光驱散便利店里面的黑暗,裹住与我照面的人。 第27章 便利店里的两人(上) 这位与我同高、皮肤黝黑、头发自然卷曲的男子是二班的钱建峰。他一只手搭在卷闸门上,另只一手则握着一瓶闪着七彩光芒的东西,细看才知道是玻璃材质的汽水瓶。 他是拿来当武器用? 他也知道有危险的敌人存在? 他为什么还在学校? 是不知道大家都离开了吗? 总之,他不像是要伤害我的样子,那就先打声招呼吧。 “哟!钱建峰。” 见到我的那刻起,钱建峰就是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仿佛我是他想象出来的。对于我的问候,他没有回应,眼睛上下打量起我来。 我和他本就不熟络,现在被他这样打量,总感觉现场的氛围很尴尬。 尴尬的见面方式。 尴尬的相处模式。 在我快要被尴尬压垮时, “当啷!” 瓶子掉落在地。 钱建峰冲上前一把抱住我,像两个多年不见的好友再次见面那般。 他很激动,我反倒还好。 除了闻到一股汗臭味之外,都还好。 相拥了一会,钱建峰说: “哇~你这是怎么啦,遍体鳞伤,不过……身上倒挺香的,一股女人味。” 是吗…… 该不该跟他说我在女生宿舍待了一晚? 还是不要说了吧,被误会成变态就不好了。 “一言难尽。”我说。 留意到「奇」后,钱建峰的脸色变了。 “这个像乞丐一样的人是……” “我也不清楚他是谁。我身上这些伤就是拜他所赐。” 钱建峰饶有兴趣、小心谨慎地走到「奇」的面前。 “绑得结实吗?”他问。 “…………” 关乎我的自身安危,肯定是绑紧了的,而且我比任何人在意这一点吧,所以这个问题我不知该如何回应,就好比有人问你开水烫不烫一样,回不回答都显得很别扭。 不过钱建峰会这样问,应该有别的含意,或是别的顾虑。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说。 标准的敷衍式回答。 钱建峰不在乎我的回答,也不相信我的判断,自顾自地围着「奇」检查起来,上上下下,极其认真,不放过一处细节,还不时将某些部位的束缚加紧。 他似乎更关注这位陌生人的束缚,而非这位陌生人本身。 转了几圈,确认无异常后,钱建峰走了回来,朝便利店里喊道: “可以出来了。” 在他的叫唤下又有一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这人明眸皓齿,鼻尖微翘,一头波浪卷的秀发,走起路来一蹦一跳。 “冯丽娜。” 我如此称呼。 噢,原来如此吗。 因为冯丽娜也在这里,所以钱建峰才会有那份多余的担心。作为冯丽娜的男朋友,钱建峰的表现绝对及格。 对咯,昨天准备离开实验楼去寻找杜莱优的时候,就曾从人们口中听闻钱建峰和冯丽娜在一起的消息,也就是说,他俩从男生宿舍出来后一直在一起? “嗨,成果同学。” 冯丽娜笑脸向我打招呼。 她的声音很嗲,好像不仅仅是在说话,还像用羽毛轻扫我的胸膛,令我很不自在。 令我很不自在的一位女生。 我觉得这种待遇应该专属于她的男朋友。 “被你绑住的这人是……” 冯丽娜也注意到「奇」了,脸色也是骤然改变。 变得凝重。 变得深沉。 “我也不清楚这人是谁,应该是外校人员,外来人。他突然出现,袭击了我,我身上这些伤都是他的‘杰作’。” “喂喂喂……” 钱建峰突然大叫起来。 “他脚上这双鞋莫不是乔梓轩的?全球限量款。” 钱建峰会注意到鞋子是理所当然,除了爱好球鞋文化这一点,还因为他和乔梓轩是好友关系。顺带一提,乔梓轩是冯丽娜的前男友。 他们三人的关系……呃,外人不好评价。 “应该是吧。” 我说,目光看向「奇」。 “乔梓轩的鞋子怎么会穿在他脚上,他把乔梓轩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他的嘴可严了,问什么都不回答。不过,依现况来看,乔梓轩大概率被他杀害了。” “不肯开口?” 钱建峰摆出一副要严刑逼供的架势如此说着。 “那是你不懂得怎么审问。” 钱建峰皮肤黝黑,总给人一种很健壮的感觉。不是光有外形的死肌肉,是真真正正体现力量感的肌肉。我相信他能让「奇」吃尽苦头,但不相信「奇」会因此而松口。 话说回来,他和吴国富也是好友。如果告诉他吴国富也惨遭「奇」的杀害,恐怕就不是审问那么简单了。如果告诉他吴国富向我求救一事,怒火恐怕会烧到我身上,这件事还是不要对人说好了。 所以,就这样由着他吧。 “除我之外,你们有遇见过其他人吗?”我问冯丽娜。 冯丽娜怔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钱建峰才说: “没有。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我就和钱建峰躲在便利店里,没出去过,也没其他人进来过。” 信息闭塞的两人啊……看来在他们两个身上不会得到有用的信息。不过,总感觉冯丽娜有事隐瞒的样子。她语气的不自然也证明了这一点。 要追根问底吗?还是算了吧,我只关心杜莱优他们,其他事与我无关。 我这么想着,独自走进便利店。 便利店位置不太好,导致阳光进不到最里面,我借助手机闪光灯的光亮,以吃自助餐似的心态慢慢挑选食品。 货架上的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来到一个角落位置,在货架的最底层,咦?意外发现一个疑似避孕套的东西。拿手机往里面照……嘿!还真是,而且还是使用过的。 得一便利店不售卖避孕套,校内也不允许售卖避孕套。不用过多强调,这个使用过的避孕套是外面那对情侣带进来的。 他俩的心理素质真好,都这时候了,还—— “你发现啦。” 冯丽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旁。 “啊!” 我被她吓一跳,不敢确定她说的是避孕套一事,毕竟这种事真会有人如此直言不讳吗。 “你说什么?” 我打算装傻,但明显适得其反了,这样反而会把话题继续下去。 “我和钱建峰分手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 冯丽娜语出惊人,如同在说“你好”、“晚安”之类的问候语一样随口就说出来。 如此直白。 如此露骨。 仿佛必须向我交代明白一样。 “与我无关。” 实际上确实与我无关。 我表现出厌恶,走开几步,拿起货架上的袋装面包吃了起来。 “你的衣服……” 冯丽娜的目光落在我的衣服上。 “我的衣服……有些说来话长。” 虽说说来话长,但冯丽娜完全没给我机会长话短说,她噗嗤一声,指着我的衣服笑道: “啊哈哈,你怎么穿着肖嘉敏的衣服、裤子还有拖鞋。” “嗄?” “我和肖嘉敏一个宿舍,平常她不外出就在宿舍穿这身打扮,你看,这里还有一个洞,没错啦,就是肖嘉敏的衣服。” 冯丽娜一脸兴高采烈的样子,仿佛确信这件事是比中大奖还要高兴的事情。 对于这种说出来都不会有人信的巧合我不感到惊讶,人生当中类似于这样的巧合有太多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她口中说的肖嘉敏与我同班,人不壮硕但是骨架比较大,我有个175cm,肖嘉敏得有个177cm,在南方沿海地区的女生当中,这算高挺的了。 女生宿舍搜罗衣物的时候我没留意入住的这四位女生是谁,在翻找衣物的时候看到熟悉的衣服款式也没太在意,即使找到基本合身的衣服,脑海中闪过肖嘉敏的身影我也不在意,因为我一直以为认识的人都离开学校了,那么着装打扮只要自己觉得舒服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你的手绳……是杜莱优的吧。” 冯丽娜眼睛很尖锐,像挖宝藏一样,又在我身上发现一处值得八卦的话题。 咦~我身上最抢眼的不应该是洁白无瑕的白色绷带吗。 “嗯!” 我以简短的话语回应,表现不愿交谈的态度。 “你身上怎么尽是女人的东西。” 冯丽娜没有看出我的不悦,如此调侃道,并捂住嘴巴大笑起来。 “先前我和杜莱优、渔子霏、李鸿明、覃达聪、吕美娟他们在一起,后来和他们分开了。晚上的时候,也就是昨天晚上,我在女生宿舍过夜,因为身上的衣服脏了……所以就是这样子咯。” 我尽量解释,好让她就此打住。 “凑巧在认识的女生的寝室过夜?” “对,凑巧。” “不是因为喜欢谁才去她的寝室?” “别把我当成变态。” “绑发绳又是怎么一回事?” “帮杜莱优暂时保管。” “杜莱优他们现在在哪?” “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哪,不过估计是逃到大学城外了,这会他们应该在很远的地方了吧。至于其他人……喔,这个“其他人”是指专业班里的其他人,学校大部分人都消失了,貌似只有我们两个班的同学没有消失,而他们应该在会长王浩华的带领下也逃到大学城外了。” “都逃到学校外面啦?” “嗯。很大可能。” “喃!” 冯丽娜贴过来,近到胸部触碰到我的手臂。 “你清楚学校究竟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会停水停电,手机信号也停了,还有,其他人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不见,爆炸声和地动山摇的声音又是怎么一回事,还有这些……这个外来人又是谁。” “我也是一头雾水。” 我假装拿货架上的牛奶,向右移开一步,继续说。 “不过你说的爆炸声和地动山摇的声音我倒是知道一些。” “是什么?” “你听说过人体炸弹吗?” 第28章 便利店里的两人(下) “新闻里听过。” “学校里恐怕不止「奇」一个外来人,这些外来人到处捉人,被捉到的人会被强迫穿上炸弹背心,成为人体炸弹。你听到的爆炸声就是人体炸弹爆炸的声音。我班班长许静昨天也成了人体炸弹,被炸死了。” “你知道外面那个陌生人的名字?” “不知道,我自作主张给他取的。” “许静……死了吗……” “嗯。我亲眼所见。” 还亲眼目睹吴国富的死亡过程。 “地动山摇的声音呢?是更大的爆炸声?” “不,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想只有亲眼见过的人才肯相信世界上居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东西?什么东西?”钱建峰在门口问道。 他应该是审累了,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起来。 “怪物!”我说,“准确来说是一头像实验楼那么大的黑色生物。” “哇~还有这种生物?”冯丽娜摆出夸张的表情。 “嗯。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生物,所以暂时称呼其为“不明物”。” “你还真是喜欢取名字呢。” 冯丽娜浅浅一笑。 “哈哈!”我挠头尴尬地笑了几声,接着说,“这个不明物行走时会发出巨大的响声,而且行动迅猛。不知什么原因,它死咬住我们一行,在与它追逐的过程中,它还把那栋旧实验楼撞坍塌了。也是因为它我才和杜莱优他们分开。” “喂喂喂。成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是不是夸大其词了,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生物。” 钱建峰一边理他那头卷发,一边说。 轻蔑的语气。 不信任的表情。 正常的反应。在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况下,被人如此告知,我同样无法相信。 “说出来确实让人难以相信,不过它的确真实存在,去旧实验楼那看一下就知道了。” “那怪物现在在哪?” 钱建峰如同质疑般问道。 “我也不清楚。” “说起来确实听到类似于楼房坍塌的声音。”冯丽娜说。 这番话有打圆场的意思。 “外面这人看起来不像一般人,很难对付,你是怎么制服他的。” 钱建峰把话题转移到「奇」身上,如此说着。 “乔梓轩都能栽他手里,你是怎么全身而退。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在一起的吧?” 我把牛奶往嘴里送,思考该不该回答他这个失礼的问题。 钱建峰的意思很明白,他暗指我是借助或利用了乔梓轩的能力或性命,才得以将「奇」制服。他把我当成小人了,或许我真是小人,但乔梓轩的死亡确实与我无关。 “你不是要撬开这个外来人的嘴巴吗,何不妨亲自问他。” 喝下一口牛奶之后,我说。 “也好。” 钱建峰撂下这句话,就气冲冲地出去了。 是我不善言谈吗,怎么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了。 另一人则停留在原地,握住我的左手,研究起我左腕上的绑发绳。 “我以为杜莱优这辈子都不会对男生动心,想着她要么孤独终老,要么变成蕾丝边,看来……并不是这样。” “…………?” 怎么又说起绑发绳的事了。 我无法理解她是怎么从一条绑发绳中引出那么多的臆想。 我将手缩回来,回道: “男女之间就只能是暧昧或爱情?” “不然呢,还能有纯洁的友谊?” 我看着冯丽娜那双圆滚滚的大眼很郑重地问道: “那我和你之间也存在着一方对另一方的暧昧吗?” 像是出乎意料般,冯丽娜眨了眨眼睛。 “你……是在撩我吗?” 我看着她不说话。 冯丽娜则冲我笑了笑。 “你没有之前那么木讷了耶!一个男人会成长,无非几点:失恋、坠入爱河、经历重大挫折。你是哪一种?” “我……” 我成长了吗? 不觉得。 “我一点都没变,我也希望有所改变。” “哦~~~” 没错,一点都没变,不,甚至还退步了。 我退步了。 “不对哦,成果。人每时每刻都在成长,就算是变得更滚蛋了,或是退步了,更愚笨了也是一种成长。成长不只有正面性,不只有变得更好才叫成长。只是成长具有客观性,有令人为之惊呼的成长,也有令人嗤之以鼻的成长。而你的成长……似乎有些成熟男人的味道。” 我表示震惊。 对冯丽娜说的话表示震惊。 若简单以年龄说事,我确实成长了。冯丽娜感受到我身上的差异了?可是—— “我和你前后不过聊了那么几分钟,这就能得出定论了?” “嘻嘻!女人的第六感。” “很抱歉,你看走眼了。” “对啊,我时常看走眼。” 冯丽娜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我自知自己失言了,不,容我狡辩,应该是“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才对。 在专业班里冯丽娜的名声不太好,如前面所述,钱建峰并非她的第一任男朋友。若将范围限定在这所学校,冯丽娜的第一任男朋友是二班的乔梓轩,第二任是计算机系的学长,第三任是食品系的学弟,第四任才是钱建峰。据我所知,这几任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出手阔绰。 交往过的男朋友太多会是一个问题吗? 值得成为一个问题吗? 我认为只要每段感情都干净利落,且做好避孕措施不恶意传播疾病,不累及下一代,便不成问题。 冯丽娜将每段感情都处理得很干净,干净到无可挑剔,干净程度甚至成为一种话题,游离在集体边缘的我都能耳闻的话题。 与那么多男生交往,又与那么多男生分手,确实可以说是“时常看走眼”。不过,我没有这个意思就是了。 但看冯丽娜的表情,如若不快速转移话题,我怕是要被她误解。表情……咦?冯丽娜怎么又笑了。 “不过……这次我绝对没有看走眼。” 她说。 带着笑容说。 “成果,你相信真爱吗?” “啊?” 我讶异于她的快速转变,以至于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你相信真爱吗?” 不过,冯丽娜又复述了一遍。 “相信又不相信。” 我没有思考,凭着感觉直接回答。 “哦~模棱两可的回答。你是遇到过真爱但被背叛了?” “像我这种人,你觉得会有人喜欢我吗?” 我不是自嘲,只是实话实说。如同先前愿望女神所言,像我这种人,浑身都散发着恶臭,大家都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有人喜欢上我。包括我的前女友,她不是真正喜欢我,现在回想起来,她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人生的跳板而已。 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个人的脸庞出现在我脑海里——渔子霏。 唯独渔子霏喜欢我。 说到底,她究竟喜欢我哪一点。 我没问,我没问过。 我只懂得拒绝,却从未关心过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那你要和我试一试吗?” 冯丽娜突然凑近我耳边说道。 猝不及防。 无从防守。 “好呀”二字差点脱口而出。 但只一瞬我就冷静下来。 彻底冷静。 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按原世界的历史,冯丽娜和钱建峰将会在两个月后分手,之后她将迎来第五任男朋友,第六任男朋友……具体有多少任我也不清楚。总之,我不想再次成为他人的跳板。 “你迟早会遇到真正对的那个人,但绝对不是我。” 我这么回道。 果断拒绝。 “哈哈,开玩笑啦,看你耳朵红成那个样子。” “…………” 我不喜欢这样的捉弄,有些生气,便走开了。 走到收银台这边,看见货架上有肉松蛋糕,心里高兴,拿起其中一盒看起来肉松最多的,刚想打开,却被跟过来的冯丽娜抢了过去。 “你手受伤了,我帮你。” 她这是缠上我了吗,还是说捉弄我很有趣? “呐,给你。” “谢谢。” 我接过肉松蛋糕,再次走开。 “疼吗?” 冯丽娜却再次捉住我的手,这次是右腕。 “还好,这里不算很疼。” “是这里更疼吗。” 冯丽娜说着,双手抱膝蹲了下去。 “我看绷带缠得挺厚的,脚上的伤很严重吧。” “是挺严重,刀伤,缝了好多针。” “缝针?你自己缝合伤口?” “嗯。马马虎虎地缝了十多针吧,没有具体数。” 我如此说着,眼睛不经意地往下看去,然后发现冯丽娜走光了。 冯丽娜上身穿一件樱花粉v领小吊带,从正面看只觉得她穿衣很大胆,但从上往下看可就不止大胆了,简直是春光乍泄。她对男人可真不设防啊。 我赶紧移开视线,这要被钱建峰撞见可不太好呀,虽说他们已经分手。 “你真坚强呢!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大多数人遇见持刀的凶徒,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跑。拼命跑,死命跑。即使有人向自己求救也会继续跑。你不同,你与大多数人都不同,尽管遍体鳞伤,尽管体无完肤,也迎向敌人。” 冯丽娜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我脚上的伤口。 我想她知道真相会很失望吧,她把眼前的所见所闻自行美化了,将我美化了。初次面对「奇」的时候,我逃了,对向我求救的吴国富,我逃了。我也是冯丽娜口中的大多数人。 “喂!”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钱建峰大喊一声,走了过来。 然而,奇怪的是,他的视线并没有看向我们这边。 我和冯丽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教学楼对出的那片停车场有个人影在活动。 人影! 有人! 我的心立马紧绷。 “李鸿明!是李鸿明!” 钱建峰率先认出那人来。 第29章 圆形边界(上) 栗子头、健硕的身材、右腕上的黑色电子手表,这些特征确实是李鸿明。他身上的衣服甚至都没换,与昨天一样——翻领的白色polo短袖。 ……咦?他怎么会在这里? 按理来说,昨天下午他们一行(杜莱优、渔子霏、覃达聪、吕美娟、李鸿明)与我分别之后,应该驱车驶离了校园才对,而且以杜莱优的性格,她不会抛下任何人,难道说杜莱优安顿好其他人之后和李鸿明一起回学校接我来了?还是说不明物追上他们,各自走散了…… 众多思绪在我脑海集结,感觉头快要爆炸。 “喂——李鸿明!明哥!” 在我思考的时候,钱建峰已经主动出击了。他对着远处的李鸿明大声呼喊。 李鸿明听到喊声后,左顾右盼了一会,最终与我们三人对上了眼。 他一脸焦急地跑过来,看到我,有些惊讶,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大家说: “快来帮忙,赵文龙出事了,在旧实验楼那。” 旧实验楼……不就是那栋被不明物撞坍塌的年代久远的化工实验楼吗。 赵文龙也是钱建峰的好友——钱建峰有好多好友,他一听是赵文龙出事了,心急火燎地问道: “出什么事啦?” 李鸿明一边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说: “被垮塌后的建筑物压了,情况很危急。我在收集汽车千斤顶,看能不能把压在赵文龙身上的水泥板顶起来。对了,不止我一个人在帮忙,幸存下来的人基本都在那,他们也在想办法救人。” 幸存下来的人…… 意思是大家都在那?都没有离开学校? 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莱优和渔子霏也在其中吗? “大家都在,实在太好啦!” 钱建峰难掩激动的表情,一把抱住李鸿明,如同不久前抱住我那样。 “我跟你一起收集千斤顶吧。” 他又说,然后回头看向冯丽娜。 “娜娜你——”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不该那么关心冯丽娜,毕竟两人已经分手了,于是立马合上嘴巴。 “去吧,不用管我。” 但冯丽娜还是有回应他。 “有峰哥你帮忙实在太好了。” 李鸿明说。 “你先去那片区域收集。碰到车门打不开的,就砸开车窗开门,有些车的后座连通后尾箱,千斤顶一般都在后尾箱。找到越多的千斤顶越好,我和成果说几句话就过去。” “好,我先过去。” 钱建峰离开后,李鸿明便把我拉到一旁,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没等我开口询问,他先开口。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大怪物还在绿电那呢,我们以为你——” “杜莱优和渔子霏都还好吗?” 我打断李鸿明的话,急切询问这件事。 “放心,都安好。昨晚我们在水塔餐厅过了一夜,今早离开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其他人,从他们口中得知昨天会长带领的大部队并没有离开学校,而是驻扎在三号饭堂过了一夜。渔子霏现被安顿在三饭,还有几名受伤的同学也被安置在那,左千子在照顾他们,不用担心。杜莱优……她正驱车满世界地找你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在哪。”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你刚才说大怪物还在绿电?” 确定渔子霏和杜莱优都平安无事,我这才把话题接回来。 “是的。我们刚驱车离开绿电,怪物就又追上来了。不过只追了一段距离,不知为何,它又不追了,突然停下,往反方向离开了。这时天色开始暗淡,大家又累又饿,就提议先找个场所休息一会,于是我们驱车来到水塔餐厅。” 李鸿明如此说着。 水塔餐厅位于学校其中一座山的山顶上,原为废弃的水塔,后来内部被改造成高档餐厅,因此得名“水塔餐厅”。塔顶是全校最高的地方。不过,这般高档的地方,我当然只听过没去过。 第30章 圆形边界(下) “塔顶是全校最高的地方,杜莱优便打算登上塔顶看一看,说是登高望远,观察清楚周边状况再行下一步。由于停电了,电梯无法使用,其他人不愿白费力气,最后只有我一人响应。” 虽然我没去过水塔餐厅,但平常从多个地方都能看到像钉子造型的水塔的伟岸,特别是到了晚上,灯光熠熠、流光溢彩的水塔更是耀眼。光是远看就觉得水塔的高耸巍峨,很难想象徒步登上塔顶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聪明人的行动果然是雷厉风行。 “到了水塔餐厅的塔顶,才知道原来大怪物折返回绿电了。它好似完成了某种目的,像一座山一样,一动不动。我们几个以为怪物是被你吸引回去,并且已经把你吸收进体内才静止不动。只有杜莱优始终坚定地相信你不会出事。” 李鸿明继续说着。 “又回来了……” 我走出绿电的时候有观察过周边,并未发现不明物的踪影,不过不奇怪,相对于拥有庞大建筑群的绿电,不明物乃是小巫见大巫,会沦为不起眼的存在。 “本来主要目的是想确认大怪物的位置,但无意中我和杜莱优看到了另外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什么东西?” 突然的停顿激起我的好奇心,也令我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李鸿明把我拉近一些,表情严肃。 “成果,你听说过麦田怪圈吗?” 麦田怪圈是指在麦田或其它田地上,通过某种未知力量把农作物压平而产生出来的几何图案。 时至今日,大部分麦田怪圈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指向人为,但仍有少部分成为迷题,因而还是有一部分人热衷于将麦田怪圈述说成外星人所为。 说来,之前李鸿明就曾表达过不明物是外星产物,难道找到更确凿的证据了? “在一些走进科学的电视节目听说过。”我点头回应。 “我和杜莱优……”李鸿明看了一眼冯丽娜,确定她不在身旁才继续说,“我们看到和麦田怪圈相近的东西,不,是比麦田怪圈更震撼的东西。” “……更震撼的东西?” “学校某处似乎有个中心点,以这个中心点为圆心,x为半径画一个圆形。这个圆形内的景象和过去没差,圆形外的景象则彻底改变了,全是树木,不,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广袤森林。” “你是指我们被森林包围了?” “嗯。是这个意思。我和杜莱优在塔顶等了一晚,想着等到天亮再仔细观察一遍。结果果然不是幻象,也不是夜晚光线不足导致的认知偏差,一条有着数学美感的圆形边界确实存在着。逃离学校的大部队也注意到这个情况,也因此而折返,不过从地面感受到的远没有从高处感受到的那么明显和震撼。而这个圆形的中心点似乎指向综合楼。” “…………!” 这些信息令我瞠目结舌,光是整理就足够耗费脑力,更别提从中得出结论。 圆形边界,仿佛漫画里的设定,边界线内的区域保持原貌,边界线外的地貌全部被森林取代……一时之间,不知是界内区域出现问题,还是界外区域出现问题,还是说两者都出现问题。 不过最值得关注的还是这条圆形的边界。为什么不是方形,不是椭圆形,而是圆形?这不就像是…… “牢笼。也就是说,我们是笼中之鸟。” 我脱口而出。 就这么把感想说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这个信息杜莱优说暂时不要外传出去,所以你也要保密。”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李鸿明低下头,长叹一声说:“因为得知这件事后,我被折磨了一整晚。我不是那种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人,我想找人倾诉,我太想找人倾诉了。……成果,我认为你是个能保守秘密的人。” 李鸿明说完,一脸轻松地离开了。 他是放松心情了,但我还咀嚼着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久久不能平静。 唉! 人类—— 还是太渺小了! 我只能这样感叹。 第31章 三人同行(1) 杜莱优在寻我……不用过多推理,她此时大概率身处在绿电。不明物也在绿电,她因我而深陷危险之地,按理来说我应该尽快赶去绿电才是。 不过,一想到杜莱优不是那种莽撞和神经大条的人,与其担心她,不如想办法如何让她少担心我。所以我不能回去,最佳的做法是乖乖待在人群多的地方等候她,实际上以我现在的身体,也不可能再长途跋涉回到绿电,何况我身边还有「奇」这个麻烦人物。 “李鸿明跟你说了什么,搞得那么神秘。” 冯丽娜凑近过来问道。 她脸上淡淡的笑容。 既然李鸿明吩咐要保密,我当然不可能实话实说。但又不想撒谎,那么只能这么办了。 “他说大怪物在绿电休憩,为免引起恐慌,所以不想声张。” 只把知道的说出去一半,算不上撒谎。 冯丽娜接受我的说法,没有追问下去。 “这位外来人员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问起另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怎么办——我也不清楚。 总之,先把他当成笼子里的野生动物般看待吧。 我像喂动物一样,喂「奇」吃了几口面包和牛奶,以他的体格,这些能量还不算刻薄。 “这是对你安分守己的奖励,我希望接下来的路途,你也能像之前那样守规矩。” 我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同时也是对「奇」的警告。 接着,就是决定要去哪的问题了。 “设三号饭堂为终点,旧实验楼为途径点,找一条连接两者的最短路程不就行了吗。” 冯丽娜如此建议。 这个建议很合理。只要尽量将自己的存在告知更多的人,杜莱优就可以从人们口中知道我平安无事的消息。 “我和你一起。不过,你真要带着他吗,这些人可危险了。”冯丽娜搂着我的肩膀说。 “这些人?” 对于这些外来人,冯丽娜好像很喜欢用复数。感觉她好似知道什么。 “不是……他总得有同伴的吧,没有人可以脱离集体而活,不管他是原始部落的人还是文明人。” “也是。” 我推开冯丽娜。 “走吧,我们也去找我们的同伴。” 可能是得知还有更多的人在校园里,一路上我的心情都很放松,没有先前那么神经紧绷,对周围环境也没有过多地保持警惕。 冯丽娜更是轻松。或许是闭塞在便利店里太久了,对于新事物、新环境她没有太多的概念,因而难以产生惧怕的心理。 奇则继续走在我们的前面,依旧是按照我的指令前行,期间亦不见有出格的举动。 旧实验楼离一号教学楼不远,由此穿过双桥湖任意一座桥,博学桥或督学桥,转入大马路,往东走一段路便到达目的地。 若想缩短些距离,可走湖边竹林路,走过这条小路的三分之二再转回大马路,步行约一百米就到了。 选择后者虽然能少走一半的路,但是平常少有人这样走,因为大马路上有挥手即停的电瓶车,去哪都很方便,无需特意绕路。 但是现在,为了减少路程,我提议走小路,可冯丽娜不同意,因为她说途中没有厕所,她想上厕所。 “刚才在教学楼的时候怎么不去上厕所?” 我挠了挠头,有些无奈。 “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冯丽娜憋红了脸回道。 我无法理解,人处于紧张状态下确实会频繁有尿意,但不至于尿失禁吧。 第32章 三人同行(2) “很急吗?” “哎呀!” 冯丽娜被问急了,打了我一下,然后凑过来耳语道: “我来月经了,不舒服。” “……啊!不是……你和钱建峰不是在便利店——” 我突然意识到话题的尴尬性,及时按下停止键。 可能是我的心境不再年轻,实在理解不了这种行为。 冯丽娜没有关注我脸上尴尬的表情,捂住肚子四处张望。 “还是走大马路吧。” 见状我说。 “真体贴呢!” 冯丽娜点点头。 咦? 忽然,我好像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不对,既然决定要分手,你昨晚为何还在男生宿舍过夜。” 已经决定分手的两人居然还能同床共枕? 还是说我思想太保守了? 冯丽娜抿了一下嘴,说:“之前没打算分手,事情发生后才决定。”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冯丽娜眼神闪避,我更加肯定她有事情瞒着没说出来。 “还是走小路吧,你脚伤成这样。我们缩短一下路程。” 冯丽娜说着推我往左边拐。 她以此回避了。 回避刚才的话题。 每个人都有秘密或不愿意说的事,我还不至于不识趣到追问下去,但冯丽娜的反应太过反常了,适得其反,我反而更在意她和钱建峰从男生宿舍出来后到与我相遇的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甚至闹到要分手的事情。 不过,既然是不愿意说出口的事,我怎么问也不会有结果。况且,事情可能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保持沉默吧。 好长的一段路程,我们三人都保持在同一条直线上,冯丽娜走在最后,「奇」走在最前,三人都相对无言。 “你说得很对,我还没有遇到真正对的那个人。” 冯丽娜打破沉默,如此说着。 “但是每一段感情我都不后悔,可能和我自小缺爱有关吧,所以总喜欢被人爱抚的感觉。” “…………” 停停停,千万别和我说这些,我和你的关系还没到可以倾听你内心秘密的程度。我也不想忽然闯入别人的内心。 “单亲家庭?” 我随口一问作为回应。 出乎意料——冯丽娜点头了。 “嗯,我跟母亲一起长大,但不是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单亲家庭,我也是有见过父亲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仿佛在说一件有罪的事情,不能大声宣告。 到这就行了,我不想再窥探她的内心。 “你知道一个女人独自养大一个孩子有多辛苦吗?” 冯丽娜继续述说。 照这形势,她是要全部倾诉出来。 我摇摇头。 我知道养大一个孩子很困难,但没有亲身经历过,也只是知道而已,无法体会,所以摇头。 “很辛苦哦。特别是对于一个学历不高还缺乏技能的女人。她只能依靠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再不行又换一个,直至把孩子养大。” “您父亲呢?” “他——” 冯丽娜冷哼一声。 “我本不想跟人提起他。不想让人知道我有一个坐牢的父亲。” “犯什么事了吗?” “醉酒闹事,判了二十几年,父母婚姻的终结正因这事。” “呀~判得好重啊,这是闹出人命了吗?” 冯丽娜点点头,没有正面回答。 “我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生活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沉默片刻后,她说。 “是啊!生活不易。光是活着有时就要耗尽力气。” 我表示赞同。 “你知道……钱建峰是我的第几任男朋友吗?” “第四任。” 我在心里说。 冯丽娜单手摆了个“七”。 “第七任!” 我被这个数字震惊,被冯丽娜震惊。 第33章 三人同行(3) “你说不相信真爱,那你相信爱情吗?” 没等我从震惊中走出来,冯丽娜又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真爱”和“爱情”不是一样的东西吗? “我相信爱情,但不相信永恒的爱情,亦不相信婚姻。没有一段感情能够海枯石烂,每一段感情都有保鲜期,过了保鲜期便会变质。如同烟花绽放,总会有最美好的时刻,但永远不会持续闪耀。” 我的观点和回答依旧不变。 倘若没有经历过一段背叛的爱情,或许我的观点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冯丽娜眼睛一眨不眨,像是对我的回答感到很吃惊。 “你果然变成熟了。” “嗄?”我打趣道,“我给人的形象一直很不成熟吗?” 冯丽娜莞尔一笑,须臾,又变得深沉。 “我不想像我妈那样,离不开男人,要靠男人养活。可是……可是长大后,反而活成自己当初讨厌的模样了。唉~真是讽刺。” “活成当初自己讨厌的模样……” 这句话触动到我。 我内心产生强烈的共鸣。 “你呢?说说你呗!你为何要说出那样的话,像个情圣一样,字字意味深长。” 冯丽娜走到我前面,转头看向我说。 我很难回应她的期待,关于重生的事我不打算对杜莱优之外的人说。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我也很难开口。 和一个人同居数年,即将步入婚姻殿堂,却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促成女友和另一个男人的爱情故事,如此荒诞和丢脸的剧情怎叫人说出口。 “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感情经历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感情经历。我反倒很羡慕你。一段感情能掌控在自己手中,能不被愚弄,能由自己割舍,这是莫大的幸福。” “哦~” 冯丽娜将脸凑过来,近到两个鼻子碰在一起。 “我没有什么好被人羡慕的地方,我只是一个弱女子。成果,我可以……可以请你保护我吗,保护这么不成熟,这么软弱的我。” 我把脸别过去,避开冯丽娜步步紧逼的锋芒。 她的一举一动都太过危险了,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恐怕最容易对此产生误解,以为她是在释放暧昧的信号。 说实话,如果我不是经历过一段感情,这会绝对要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回应她的请求,说一声“我愿意”。 “其实你不必依靠男人。” 整顿思绪之后,我如此说着。 “你本身就很坚强。至少从精神层面,我看到坚强的你。” 我想,在单亲家庭茁壮成长并且考上大学的人,本身就适用“倔强”和“坚强”这些名词。 冯丽娜捂住嘴笑了起来。 “你是在安慰我吗?你安慰人的手法还得再练练哦。哈哈哈……” “呵呵呵……” 我陪着她也笑了起来。 傻傻的笑容。 但不知为何,笑容底下隐约有几分感伤在流动。 自高考失利,我一心想着上到大学要懒惰度日,随心所欲,以此表达对命运的不满。心态的不正,使我无意中错过了许多东西,比如认识各式各样的人。对于环保专业的这两个班,我稍微有些了解的也就只有杜莱优和渔子霏,面前的冯丽娜对于我而言可谓陌生。 但和她交流过后,我好像些许明白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由此我在想,我对杜莱优和渔子霏又是否真的了解,或许再相处一段时间,我对她们会有不同的看法。 不管最终看法如何,我都想多了解她们,多和她们说说话,多看看她们的笑脸。 后悔。 感伤来源于后悔。 此时此刻我深感后悔。 明明之前就可以做到的事情,我却白白浪费了机会。大学四年的时光都被我白白荒废掉了。 第34章 废墟之上(上) 冯丽娜没有走在最后面了,又和我并肩走在一起。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如果不是脚伤,其实不用耗费那么长时间——分岔路口出现,我们便从竹林小路转入大马路,随即就瞧见眼力所及范围内皆被粉饰上一层土黄色的粉末。 再往远处看去,原本四层高的旧实验楼已坍塌成一层高的废墟。砖头和水泥块滚落得满地都是,如同被一只巨手从高空中随意撒落下来一般。废墟之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人头,他们伫立在那的样子如同一根根残存的立柱,正努力保持着楼体的结构。 很快,有人注意到我们,接着像被传染了一样,愈加多人将目光投射过来,冯丽娜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跑上前去,人群中也有人迎面跑过来。 女性,身材高大,不,应该说骨架大,黑直发,鼻子像三角尺一样笔直扁平,浑身散发着一种慑人的气场。 迎面跑来的这人叫肖嘉敏,冯丽娜的舍友,和我同为环保一班。 正是我身上这些衣服的主人。 是啊,我早该想到,既然大家都没有离开学校,和肖嘉敏碰面是迟早的事。 太尴尬了,真不想走过去。但是现在转头就走反而更引人注目。我只好尽量走得慢些,好像只要动作足够慢,别人就留意不到我一样。 冯丽娜和肖嘉敏拥抱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眼神还不时往我这边看。两人互相表达完关心关切后,都伫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等我过去。她们还在交谈,应该是在谈论「奇」。 纵使再不情愿,我还是继续往前走,在距她们三米左右时,肖嘉敏往我这边走来。我有些不知所措。 只见她刻意绕过奇走到我身旁,脸带微笑地说: “衣服就送给你好了,男生穿过的衣服我可不要,就算消毒过我也不要。衣服的事就不要到处声张了,我可不想被人知道我的衣服被你穿过。” 虽然肖嘉敏面露微笑,但我感觉自己像病菌一样被她讨厌,不过衣服的事总算告一段落。 我看向冯丽娜,发现她正笑着给我打眼色,刚才她应该是在帮我解释,或者说解围。我对她轻点头,心里说了一声“谢谢”。 我跟随她俩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也不知是因为我的衣服亦或是因为奇,数十双眼睛像自动跟踪摄像头一样,一直紧盯过来。 我是无名小卒,不习惯这样的“礼待”,所以停止深入,在一棵绿化树旁待定。这样就足够了,如果杜莱优途经此地,问起他们,就会知道我平安无事的消息。 那么——差不多该走了。 去三号饭堂。 刚要动身,人群中又一人向我走来。男性,身材魁梧,样子比同龄人要老成一些,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是学生会会长王浩华。他之前曾尝试带领大家离开学校。 他的行走步态充满敌意,仿佛我是另一个团体,而他是代表在场的人过来与我进行交涉。 我的经历纷繁芜杂,现在还没有心情详细叙说,只好寄望冯丽娜能再次帮我解围。眼睛四处寻她,却见她已混入人群中,与其他男生举止亲昵地交谈。 没办法了,只能速战速决,然后赶紧离开。 “听其他同学说过了,学校貌似混进不少像这样的外来陌生人。” 王浩华走到「奇」的面前如此说着。 “成果,你做得很好,这个俘虏对我们了解现在的形势有很大的帮助。” 他向前走几步,来到我面前。 “你伤得不轻啊……这样吧,你原地休息就行了,不用过去帮忙。” 王浩华说完,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重新回到人群中。 不给我说话机会的“交涉”。 而且「奇」如何处置他没说,却说得好像由他负责一样;我来去自由,却好像必须服从他安排一样。我感觉不是在跟同辈交谈,更像在听领导的吩咐。 在这所学校,学生会有相当大的权力,会长一职则位于权力的中心,王浩华似乎过于习惯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对每个同学都是这般态度。或许是他真的瞧不起同辈的人,又或许是我在嫉妒他,所以无法给予好的评价。 游离在集体外的我自然不会听从王浩华的安排。我将「奇」绑在一棵绿化树上,准备过去看一下现场——有人被掩埋,总是要去看一眼的,何况是同学一场。 第35章 废墟之上(下) 这时,李鸿明和钱建峰回来了。两人火急火燎地往这边跑来,各自抱着五六个汽车千斤顶。他们找来的千斤顶数量还真不少,这是要顶起多大的重物啊。赵文龙现在的处境想必有些危急。 我跟随他们的步伐,也往坍塌现场走去。 旧实验楼的“旧”也体现在建筑工艺上,与熟知的钢筋混凝土结构不同,它更类似于混砖结构,也就是说砖墙也是其承重结构之一。经不明物这么一撞,骑楼式的结构已经看不出来,只有几根残破的柱子勉强呈现出它当初的模样。 由于撞击力度的不同,倒塌后的废墟呈现两种趋势。靠近西边路沿的这一侧被不明物直接撞击,呈现爆炸式的倒塌状态;靠近东边一侧的楼体因为是失去部分支撑引发的坍塌,呈现倾斜式的倒塌状态。 人们都聚集在东面,看来赵文龙是被压在东边一侧的废墟下。 人群中,王浩华的身影最为忙碌,他时而对着人们手舞足蹈,时而大声喊叫。现场太吵,听不清内容,像在训话又像在下达命令。总之,可以看得出他是现场的总指挥。 能力这东西就是这么一回事,不会因环境的改变而丧失,之前能做会长,现在自然能做总指挥。 人们的搬运动作在钱、李二人到达后停止了。扬起的灰尘被风吹散,视野变得开阔。 我趁此机会扫视众人,发现不在现场的不止杜莱优和渔子霏,同样不在现场的还有楼梯爆炸事件中和我一样幸运逃脱的那三位同学,怕不是都死于不明物之下了,说来若不是渔子霏救了我,我也会死于不明物之下。 在去得一便利店时偶然看见的黄世海也不在现场,他身旁那名女生不确定是谁,因而无法判断是否已经回到集体中。 汽车千斤顶拿回来后,众人商量起救援方案,此时深入救援现场也不会碍事,于是又继续往前走。但也没有很深入,一来要保证奇必须在我的视线范围内,二来脚下的“路”很不平整,松动的砖石随时会“吞噬”人的足跟,更别提还有许多外露的钢筋,一不小心随时会被它们穿膛破肚,所以到差不多可以看见全貌的地方,我就停止前进了。 从我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赵文龙呈仰卧姿势被压在一块巨大厚实的钢筋混凝土板下面,看样子是某一楼层的天花板。压在他身上最主要的建筑物就是这块天花板,幸运的是,没有完全把他压死,能看到他的胸部以上还有富余的空隙。 照现场情况来看,楼体坍塌时,赵文龙并不在旧实验楼内,也就是说,事发时,赵文龙身处在旧实验楼外,是被倾覆而来的建筑残骸波及,没有直接承受楼体倾覆时的压力。 他头顶上方位置的杂物已被清理干净,形成一条还算平整的通道。他周围的地面还有人为夯实过的痕迹,目前,不知是谁的提议,拯救方案应该是利用杠杆原理顶起这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板,然后把人从里面拖出来。 方案直接有效,人们都在积极地配合。我在这里显得有些多余,正准备掉头离开,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回头看去,原来是覃达聪。 第36章 关联责任(上) “哟,勇士,伤得不轻啊!” 覃达聪抓住我身后的背包,又说。 “掉落的背包原来是被你捡了呀。” 覃达聪,二次元爱好者,先前我们同在一辆车上逃命。 “是呀,多亏这背包,不然我现在小命难保。” “真是巧合呀!” “这背包赵文龙可能用的上。” 我把背包卸下来交给覃达聪。 覃达聪接过,然后说: “已经有人去小塘医院拿药品了,也不知小塘医院内部——之前遭受过不明物的火焰攻击——受损情况如何,这背包就留在这吧,说不定要派上用场。即使再小的东西,也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对吧,成果。” “嗯嗯。对咯,听说杜莱优在寻我,如果她经过这里麻烦告诉她一声我会前去三号饭堂。” “哟,你要走了吗。” “我留在这也帮不了什么忙的吧。” “杜莱优也是这么说的,她说少她一个不碍事,就算是会长亲自劝她留下来帮忙,她也执意要离开。” “是吗。” “哎呀——” 在我说话的时候,覃达聪双手举高,伸了一个懒腰。他借助这个动作顺势跨前一步搭住我的肩膀。 “成果,你有没有觉得,旧实验楼的位置很特别。” “嗯?” “你看这条马路。” “反弓路。” 覃达聪点点头。 “旧实验楼位于凹面一侧,特殊的位置使其无形中成为阻挡怪物前进的障碍物,我们也因此得以争取到宝贵的逃命时间。”他说。 “是这样……” 咦?感觉心里怪怪的。 我好像从心底忽略了一件事。 屏蔽掉了一些因果关系。 覃达聪抬起另一只手,指向「奇」继续说: “听说这些外来者捉走了很多女生,赵文龙以为周诗颖(赵文龙女友)也被这些人捉走,于是追查这些人的行踪,一路跟踪到这里,然后突然’嘣’的一声……” 覃达聪用双手做出爆炸的手势。 “……就被掩埋在这了。真是巧合啊。你听说过蝴蝶效应吗?有时候好多事情相互之间看似没有关系,其实都是一环扣一环,我们似乎都处于这段连锁的关系中。所以……你觉得赵文龙被废墟掩埋这件事和我们有关系吗?” 覃达聪问了一个多余的问题,或者说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事情的脉络无须覃达聪赘述也很清晰,如果不是为了去小塘医院,我们不会驱车途经此处,不明物自然也不会撞上这栋骑楼,赵文龙也就不会被掩埋在废墟之下。 也就是说,赵文龙正是因为我们才会被掩埋。这是我打从心底明白却自动忽略的一件事。 我对比事移开了视线。 覃达聪是在提醒我,提醒在这件事情上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不应该就此离开。 但是,我觉得覃达聪太看得起我了。对于吴国富的求救我都能视若无睹,何况是得到众人救援的赵文龙。 而且,从很久以前,当发现世间的真理就是人吃人的时候,我就放弃了做好人的念头。很多时候,我只会强调自己是个好人,但不会真的付诸行动。我不像李鸿明,总是那么热心肠,总是不知疲倦地帮助他人,总体来说,我只是一个伪善之人。 所以对赵文龙,我不会感到歉意,这种不可抗力因素并非我所能控制,当然不会想着把责任往身上揽。 “有你们在就行了,我帮不上什么忙。” 我强调这个事实,以此作为回应。 我以为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而且即使我不表态,覃达聪也该看到我身上这些醒目的绷带,但他似乎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 他的手依旧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知道会长他们为什么折返回来吗?” 第37章 关联责任(下) “知道,我听李鸿明说过。” “据回来的人说,他们看到一条神奇的分界线,分界线内是原来的样子,分界线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道路,没有建筑物,没有高挂的电线,没有任何被文明镌刻过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茂密的森林,爬上水塔塔顶的杜大小姐(杜莱优)和明哥(李鸿明)也证实了这一点。” 就算听到我说“知道”,覃达聪也依然解释着。 看来即使不将圆形边界的事情说出来,人们也都能感知到,可能是从高处看更具冲击力吧,李鸿明说这件事的时候表情异常焦虑,没有覃达聪这般淡定。 “因此我更确信我们是连同学校一起被转移至异世界,而在这个异世界里,原世界的居民似乎只有我们,其他人都消失不见了。” “所以……?” 我不明白覃达聪要表达什么,或许是我又移开视线,不去深究。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纷争,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秩序。新的秩序将要在这里建立,一个全新的社会将要在此地诞生。” 覃达聪加重语气。 “人无法脱离社会生存,要想在这个新社会生存,就必须学会互帮互助,不然迟早会被集体抛弃。你这种时候离开可不太好哦,我只是想好意地提醒你。” 覃达聪的好意我是心领了,但是对我本人而言,我完全无所谓,集体对我而言是无所谓的东西,我不需要别人的谅解与帮助。 事实上,我的这种想法和态度从大学入学开始就贯彻至今,我自开学第一天就保持着拒绝社交的态度。不必要的关系何必浪费精力经营,迟早要淡薄的关系倒不如从不开始。班级活动、团建活动等我都不乐意参加,始终与班集体保持距离。渐渐地,人们了解到我的乖张性格,就开始传唱些贬毁我的言论,对这些我也觉得无所谓。换言之,对新秩序、新社会什么的,我更加不会在意。而且我已经有想要去的地方,就别再阻拦我啦。 “之后再说吧。” “勇士,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很厉害了,不妨多救一个人吧。” 听到我的敷衍回答,覃达聪这么说。 他的纠缠搞得我十分头疼,他难道没有一点儿眼力见吗,我都成这个样子了,还想要我留在这做什么。 我心里一阵厌烦,语气很不友好地冲他说: “这么多厉害的人在此出手相救,我留在这只会碍事。不聊了,先这样吧,我要走了。” 覃达聪没有感觉不悦。 “哎呀——” 他又伸了一个懒腰,手从我肩膀上离开。 “哎呀!太阳都升到头顶了,时候不早了,得赶紧把龙哥救出来。” 覃达聪说完,回到人群中。 我看向头顶的太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应该引起注意—— 忽然,一种不好的预感扑过来,没有实体,无法用手触摸,有层层迷雾包裹,无法轻易看清。 我挠着脑袋拼命思考,然后迷雾散开了,我恍然大悟——时间,是时间。 我掏出手机看时间。 虽然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可能与真实时间存在着偏差,但是时间跨度是确切可信的。 12点11分——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 我再看向自己的影子,根据日影长度判断,时间确实是中午时分。昨天我们驱车驶过旧实验楼时差不多也是中午,昨天中午到今天中午…… 不好!不好! 拯救赵文龙的方案不可行,这不是在救他,这是在杀死他。 第38章 挤压综合征(上) 刚才的想法令我难以视若无睹,想着把覃达聪叫回来问个清楚,但他已混进人群中,似有意避开我。找其他人……都好似脱不开身的样子,没法,只能靠自己去验证。 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残垣断壁之上,头顶的太阳过于毒辣,照得我晕乎乎,一路跌跌绊绊,总算来到赵文龙身旁。 赵文龙,二班,长相帅气,就是身高差了点,不到165cm,要是能再长个几公分,估计会更受女生欢迎。不过他似乎对“受女生欢迎”这件事不感兴趣,对学习也不感兴趣,最感兴趣的是网络游戏。按原世界的历史,他会在大四这年因荒废学业而被学校劝退。 几名围在赵文龙身旁作业的热心同学示意我赶紧离开,别妨碍他们工作,但我坚定要亲自询问一下本人——现在不问个清楚明白实在无法释怀,便没管他们,径自来到赵文龙身旁。 赵文龙面朝天躺着,像是有人拿水帮他擦拭过面部,全身上下除了脸都是土灰。他的双手和头部幸免于难,没有被建筑物压着,可以小范围活动,胸部以下则动弹不得。 他见我来了,轻声唤了我的名字,我没理他,自顾自地趴下,去察看他胸部以下的情况。光线比较昏暗,但可以看清。 只见他的左腿被各类异物一层一层压死,只能看到大腿根的外观,余下部分则完全被掩埋。右腿的情况好一些,也有建筑物压着,但没有压死,整体的外观可见。看来是左腿困住了他。 至于左腿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只能通过询问赵文龙获知信息。这看似很合理,却可能存在意想不到的信息偏差,因为人的身体可会欺骗人了,我问到的情况和实际情况不一定吻合,但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龙哥。”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赵文龙颤声道。 看得出他很紧张焦虑,选择速战速决方为上策。 “两条腿感觉怎么样,有……知觉吗?” 我言简意赅地询问。 直奔主题。 赵文龙没有立刻回答,应该是在感知。 “……没有,还是没有。” 片刻,他很肯定地回道。 “麻、胀、痛都没有?” “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再确认一次,是两条腿都没有知觉吗?” 我特意把“感觉”换成“知觉”再问一次。 “没有。” 然而得到答案却是一样。 情况有些糟糕,按理来说没有被压死的右腿应该还能动才对,还是说赵文龙把麻误当成没知觉了? “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赵文龙语气明显变急。 “你是从昨天中午开始就被困在这,没有移动过?” 我询问另一个关键问题。 “对,醒来就在这了,动都动不了。” 我的想法无须再验证了。 很不幸——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似乎是我的沉默引发了赵文龙的不安,他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喂,到底怎么了?别给我搞‘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这一套,有话你就直说。” 声音之响亮成功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走走走,伤了就去歇着,别过来添乱。” 有一人走到我身后这么说。 此人声音极为粗犷,像要和人干架般。 这位态度极不友好的人是二班的孙毅杰,他是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进这所大学,身材魁梧,人送外号“猩猩”。他双手沾满灰尘,有几根手指头还破了,能看得出他对救援赵文龙这件事的热心程度。 也难怪,孙毅杰人缘很好,和很多男生都称兄道弟,赵文龙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对朋友的概念不止流于表面,他真的随时可以用行动去诠释。 我不想和孙毅杰硬碰硬,也无法和他硬碰硬。覃达聪不是说过吗,“新的秩序”、“新的社会”什么的,也就是说和孙毅杰多说无益,现场能决定救援走向的人无疑只有他——王浩华。这场救援的总指挥。 但我该怎么把心中的疑虑和想法告诉王浩华呢?一来我口笨;二来我也不敢百分百确定我的想法或担忧。 踌躇之际,我不经意地看到孙毅杰身后蹲着的李鸿明,随即心生一计,决定退而求其次,先找李鸿明商量,让他化作搭线的桥梁。李鸿明是公认的老好人,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由他从中斡旋,应该会顺利一些。 “抱歉,我这就离开。” 我对孙毅杰说,然后绕过他找到李鸿明。孙毅杰瞥了我一眼倒也没说什么。 我把李鸿明拉到一边,把想法尽数告诉他。李鸿明听完我的想法,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松下肩膀道: “我对这方面不了解,而你也无法确定你说的话是否准确……” “嗯,确实不敢肯定,毕竟我不是医生。但正因不敢肯定,所以才需更加谨慎。” 我不指望李鸿明能独揽大旗,想出其他办法来,时常缺少主见、随波逐流是他的缺点,所以我猜他肯定会找王浩华商量,如此,我的桥梁便会搭通。 事情如预计中发展,无法定夺的李鸿明果真带着我去找王浩华。 王浩华正在忙着指挥众人,但并未像孙毅杰那样嫌我们碍事,对我们进行驱赶。 “你们两个有什么事吗?” 甚至还主动询问。 “有事。成果有话要说。” “说吧,我听着。” “是这样的。” 我深呼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说。 “目前救援方案是打算把压在赵文龙身上的钢筋混凝土板抬升,再把人拖出来,对吗?” “嗯。你有更好的方案?” “倒不是想提出新的方案……” 糟糕,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错误。 通常要否决一个方案,就必须提出另一个方案,而我并没有准备一个更好的方案,基于这一点,我接下来说的话恐怕都是徒劳,纯属废话。 但我还是要说,因为做正确的事情不该有那么多的顾虑,而人总该尝试一下再放弃! “我是想说赵文龙的左腿被压太久了——” “你等等。” 王浩华无情地打断我的话,并向不远处的某人招手。 被招来的人……偏偏是孙毅杰。 这着实让我始料不及。 “成果,你是不是要搞事情。伤了就一边待去,别来捣乱。” 孙毅杰骂骂咧咧地走过来。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正事。” 他又补了一句。 情况变复杂了。 王浩华倒不在意事情变复杂,没等我开口解释,他又招手叫来另一人。来者是肖嘉敏,我身上这些衣服的所有人。 肖嘉敏总给我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不过,如果仅是这样,我大概会讨厌她,但她又是一个精明能干、能扛事的人。像这般优秀的人,在哪个领域估计都会有一番作为,我喜欢优秀的人,所以我不讨厌她。我只是害怕和她交谈,怕自己的愚笨被她嘲笑,久而久之变成害怕她这个人。 以我的交际能力,应付孙毅杰就够呛的了,现在又加个肖嘉敏,真是骑虎难下。 第39章 挤压综合征(下) “怎么了?” 肖嘉敏一来就问道。 “我、我、我……” 人越多,压力就越大,我一时忘记要说的话了。 “是这么回事。”王浩华接替我说道,“成果对现在的方案提出了疑问。” “没错。” 我顺势把话说出。 “那个……赵文龙的下肢被压太久了,以目前的方案把他救出来反而会害死他。” 说话的时候,我有观察他们的表情,王浩华一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模样;肖嘉敏则面无表情,平静如水;最令人在意的是孙毅杰,他宛如看疯子一样看着我。 不一会,质疑声响起。 “你没毛病吧。救人出来是在害人?这是什么逻辑。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孙毅杰一边说,一边做出挥手赶人的动作。 “行了,行了,我知道大家同学一场,你也是想尽力帮点忙,有心就行啦。走吧。” 正想解释清楚,这时,轮到肖嘉敏发声质疑。 “现在的救援方案怎么就是在害赵文龙呢?” 肖嘉敏说话期间,又有一人走过来。 这位主动过来的人是二班班长陈珊珊。平刘海,两条麻花辫,一副书香门第里的乖乖女形象,事实上,她确实是一名善良质朴的三好学生。 而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在我面前被炸身亡的吴国富的女朋友。 王浩华、肖嘉敏、孙毅杰、陈珊珊、李鸿明,这下好了,成大杂烩了,两个班里除许静和杜莱优不在之外,主要领导人物(当然排除我和李鸿明)都聚过来了,我的压力更大了。 “成果,你刚才的话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想法。”陈珊珊说。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她都释放出友好的信号,无形中给了我一股莫大的勇气。 “……呼。” 我深呼吸一口气,决定直奔主题。 “赵文龙的下肢被压太久了,特别是左腿。肢体长时间受到挤压会产生毒素,如果贸然把压迫物移开,重新打通血管,毒素会经由血管流遍全身,最终导致人体中毒死亡。” “胡扯,简直是胡扯。” 孙毅杰立刻反驳道。 “若按你说,我们不就不能动赵文龙了吗。哎,你平常是不是很少看新闻,你难道不知道即使是地震现场,救援方案也会和现在一模一样吗。居然还有不能动的道理,笑死人。” “你说得没错,但你说的都建立在有专业医疗保障的前提下,而现在不具备这个条件。” “现在的医疗条件我当然知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但人只是被压着而已,把人救出来就行了,怎么就和中毒扯上关系了呢?还会丢掉性命……哼,危言耸听,不赶快把人救出来,才真的要没命。你要是说腿断,动脉破裂,松开压迫物会血流不止,这种说辞我倒能相信你。” 人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是看不出区别的,要正确评价事物,需要的是知识和教养。 意见恐怕难以统一,但我还是要说清楚,不是出于争个高低、对错的目的,单纯是想把知道的事说出来,让人知道有这回事而已。或许是受到覃达聪的话语影响,想藉由这种方式卸下自己在这件事上的关联责任也说不定。 “我不是乱说,医学上有个专业的名词,叫做‘挤压综合征’。若是受重物挤压的时间不长,确实能直接移开挤压物,救人出来。但赵文龙被压在废墟下的时间太长了,快接近二十四个小时。就拿他的左腿来说,由于压迫的时间太长,肌肉组织缺血坏死,已经产生出大量毒素。” 我急于说明白,语气不经意加快了。 “因为肢体受挤压,血液循环不畅通,这些有毒物质只局限在局部。但当挤压力量解除,血液循环恢复,这些有毒物质……其中之一好像是钾,钾离子会跟随血液的流动进入肾脏、心脏,致使伤者急性肾衰竭或心跳骤停,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出现这些症状等同于宣告死亡。” “什么跟什么,我怎么感觉你也不是很了解就信口开河。你是想趁此机会故意显摆知识很渊博吗。那我问你,你能确定救人出来之后一定会出现你说的情况吗?” 我没学过医,无法担保知识上是否有错漏或误解的地方。我只能从心底认定不做任何措施的情况下贸然搬动挤压物绝非明智之举。 “我……不确定。” 所以,我这样回答。 没有违心的回答,却也是不能服众的回答。 孙毅杰好像赢得了什么比赛似的,露出获胜者的笑容。 “会长。” 他看向王浩华,像是等待比赛裁判宣布结果一样。 “我总结一下成果否定当下救援方案的理由。” 王浩华不急不慢道。 “第一,受挤压的时间太长;第二,没有医疗保障。所以成果认为,我们往常认可的救援方法在如今并不适用。成果,你是这意思吧。” “……差不多。” “那你的新方案是什么?” 又回到这问题上了。 我没有新方案,眼下这种情况也不可能有新方案,想法倒是有一个——等死。 人性点说——安乐死。 如此残忍的话,我无法说出口。 试想一下,一个无助的人凭借意志力挺了那么长时间,终于等来别人的救助,满怀期望地等待被救出的那一刻,这时却突然有人站出来宣告:你没救了,等待死亡的倒计时吧。 这话谁能说出口? 第40章 替代方案 我只能摇头。 看见我摇头,孙毅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隐约中好似听到他骂了几句脏话。 “……出什么事了?怎么都停下来了?猩猩,猩猩,你在哪……” 不远处,敏感的赵文龙察觉到有异常情况发生,着急地呼喊孙毅杰的外号。 孙毅杰听见呼唤,快走几步赶到赵文龙身旁。不知他对赵文龙说了什么,反正赵文龙瞬间安静了。 敏感的还有救援现场的其余人,他们注意到我们这一小撮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全都停下手,将目光投过来。照这情形,赵文龙很快便会发现现场的氛围确实不对劲。 孙毅杰走了,其他几位却没有散开的打算。 肖嘉敏对我说:“成果,质疑谁都会质疑,意见谁都会有,我们不是专业救援队,肯定会有很多不专业的地方值得诟病,但是……这么说吧,一来你不确定是否真的会发生挤压综合征;二来你没有拿出替代的方案出来,所以……难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耗着?救人讲究争分夺秒,你看,大家都因你停下来了。” 她字字珠玑,我难以辩驳。 果然,没有替代方案,前面说的都将变成一堆废话。 要是杜莱优在就好啦,把想法告诉她,她定会有办法。许静也行,作为自己班的班长,她多少会帮腔几句。可她们一个不在,另一个……真的不在。 不行不行,遇到困难总想着寄托于别人的帮忙,我难道如此不堪了吗? 方案肯定有的,肯定有的,如果我早就明白光提出异议却没有提供解决方案是肯定不行这个道理,既然明白,那拨开心底的各种想法肯定会有一个方案存在,不然我不会贸然行动,毕竟我是一个先思而后行的人。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有的。 想起来了。 这个方案不愿记在脑海表层,只因方式方法太过于血腥和黑暗,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接受,但这是除安乐死方案之外,我唯一能想到的方案了。 先思而后行的我经历漫长思考想出的方案。 “截肢。”我说。 声音有些微颤,脸庞有些滚烫。 所谓截肢就是将失去活力、丧失功能或严重威胁生命的肢体截除。以赵文龙为例,如果他的两条腿都会诱发挤压综合征,那就两条腿都截除。 可是,以现在医疗条件同样无法满足,感染或大出血一样会要人命,况且赵文龙能同意吗?他即使同意又能否忍受得住截肢时的剧痛?别到头来白白遭罪却等来一样的结果,奔向死亡的结果。所以这个方案同样无效,无法行得通,倒不如还是安乐死比较好。 本以为截肢的方案会遭到质疑,甚至迎来谩骂,然而,身旁的四人却出乎预料般的沉着和冷静。 “事情重大。”王浩华说,“这样吧,我把其他人都叫过来,一起商量。” 王浩华没等其他人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号召大家聚集过来,孙毅杰当然也在其中。与先前不同的是,二次返场的他这次来势汹汹,像是奔着打架来似的。 早就关注这边的人们在号召下纷纷聚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除了头顶,周围简直密不透风。 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发声的经验可谓少之又少,因为我常害怕,害怕没人会听我的,害怕会落个尴尬的下场,害怕没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害怕……各种害怕,所以我总是默不作声。 此时此刻,我紧张到呼吸急促,手心冒汗,浑身都不自在。 “大家听我说,稍安毋躁。” 在我组织语言的这段时间,王浩华像主持人般如此说着。 “现在呢,成果对救援方案提出了异议,并且他还提出了一个新方案。” “什么方案?” 嘈杂的背景下有一把洪亮的声音这么问道。 “截肢。” 王浩华直截了当地回复此人。 话一出,人群霎时沸腾起来。 “你倒是解释得再详细一些呀。”我看着王浩华在心里面说。 “截肢?好好的一条腿,你说把它给截了?” 另一把洪亮的声音响起。 “健全人变残疾人,这就是你想出的方案?你是和赵文龙有仇吗?所以想借助这次机会用正当的名义报复他?” 试图污蔑我的这人正是孙毅杰。我对他的反应不感到意外。 “不是一条腿,视情况而定,有可能是两条腿。” 总之,我先更正一下容易理解错误的地方,然后继续说。 “将肌肉坏死的肢体截掉,不让有害物质进入体内循环,这或……有可能保住赵文龙的性命。” “可能?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说可能?你说的什么狗屁综合征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说法,你自己也是解释不清。” 孙毅杰以比刚才更洪亮的声音如此说着。 “这种没有依据的话就不要随意说出来误导大家,弄得人心惶惶。要在战场上,你这算动摇军心,得杀头。你看,被你一闹,耽误了多少宝贵时间,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好啦好啦,我们不是来吵架的。”王浩华插了一句。 我真心希望王浩华的调停工作能做得更好一些,比方说站到我们中间隔开两人,因为我感觉孙毅杰随时都有可能冲过来对我大打出手。 “我愿意对我的话负责。要是贸然搬开压迫物,赵文龙活不过今天晚上,不,有可能刚救出来人就不行了。” 我不知哪来的自信和勇气,突然如同打包票般说。 “即使不截肢,也应对肢体近心端一侧进行系缚,防止有害物质侵入体内,尔后再将人救出。” “救出来之后呢?” 孙毅杰咬牙切齿地说。并且向我靠近,距离近到呼吸能打到我身上。 我想后退几步,但人群组成的围墙把我困住了。 “没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在,我也不清楚……” 只好撇着头说这句话。 “一时打包票,一时又不清楚。喂,你是真没觉得你现在的行为有多么荒唐吗?” “我只是把我知道的说出来而已。” 继续撇着头说。 同一时刻,十米开外,有一把声音掺杂在我的话语里,是赵文龙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在大声哀求。 “……怎么了,别丢下我呀。……很辛苦呀,求求你们了,能不能快点救我出来。……大家怎么都停手了……” 孙毅杰回头看了一眼赵文龙所在的方向。头转回来时他的表情变了。 “所以……谁来截肢?” 人群中有一人问了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我顺着声音去寻他,是二班的李末。他是嫌不够热闹,想做煽风点火者吗? “截肢需要丰富的医学知识来支撑,要是乱来,赵文龙恐怕是要平白受罪啰。” 人群中又有一人发声。 “好像没有麻醉药,这是要将人生剖吗?” “就这么把腿截下来啊,太残忍了吧。” “就是啊。现在没有检测设备,万一情况不属实,岂不是白挨一刀。” “这可不止一刀。” “…………” 说话的人如同在暗处里打黑枪的人,我只寻到开头说话那人,之后的压根不知道是谁。 没一会,现场一片哗然。 其实,说实话,大家接不接受我的方案都无所谓,我并没有要说服大家的意思。即使执行回原方案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多管闲事也有个限度,如果不是为了良心安稳,我才不会多管闲事。没错,我是一个伪善的人,做这一切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拯救赵文龙,只是为了让内心安稳、好过。 所以该到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正这么想着,局面出乎意料地失控了,孙毅杰跟随这失控的局面也开始失控。 “砰!”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朝我脸上打了一拳。 第41章 失控的野兽 孙毅杰一拳打在我的左眼眶上。我毫无防备,硬生生吃下这记重拳,即时脑袋昏黑,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 “没学过医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装模作样。我平生最讨厌那些不懂装懂的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还是这么不识好歹。” 孙毅杰怒骂道。 话毕,他又朝我脸上打了一拳。这次打在我的鼻梁上,一股暖意瞬间从鼻腔流出。我彻底没站稳,往后倒下。所幸不知是谁从背后托了我一把,才没有磕在凸起的建筑物上造成二次伤害。 余光中看见有人在拉孙毅杰,其中一人是李鸿明。然而,越是被人牵制,孙毅杰就越是起劲。他怒目圆睁,边骂着脏话,边冲向我。 我有自动过滤别人污言秽语的技能,所以我听到的话是这样的: “*****净知道瞎掺和。*****平时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也不说,有什么活动也不参加,摆出一副高姿态不屑合群的样子。现在是魔怔了是吧,抢着当领导,看谁不顺眼就对着干。****看我不弄死你****” 想来,孙毅杰就是这么一个喜欢崇尚暴力的人。 曾经有一次,集体出游,某饭店,隔壁那桌别校的男生喝醉酒,酒瓶子乱甩,酒花甩到我们女生身上。 孙毅杰见状,也没理论,上去就先给对方一脚。对方也不是善茬,集结人员过来讨要说法。最后双方打起来了,孙毅杰本人毫发无伤,倒是有份参与打架的赵文龙挂了彩,去医院缝了三针。 这次出游是花费班费的钱,我是奔着不用额外花钱的心态去的,却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之后的出游就很少参加了。 一拳难平非议声, 两拳换得鸦雀沉。 三拳足以无理横, 四拳何人敢相逢。 这是我当时有感而发随手作下的诗。 能动手绝不理论——这是我对孙毅杰的印象。刻在脑海里的印象。他的霸道和无理让我回忆起初中被同班同学霸凌时的画面,本以为上到大学就不会再碰到这样的人,可我还是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不会按照你的喜好来塑造人。 健硕的李鸿明到底还是牵制不住更为健硕的孙毅杰。孙毅杰突破阻拦,又往我身上踹了一脚。我还没有起身,这一脚不偏不倚,正中右边小腿 也不知孙毅杰是踹歪了,还是歹毒到故意攻击我的受伤部位,反正疼得我当场就要晕过去。 又有更多的人出手拦截孙毅杰,但身为体育特长生的他,人送外号“猩猩”的他,身材和肌肉线条都达到一种极其夸张的程度,因而再多的人也拦不住这头已发疯的“野兽”。 他终究又来到我的面前。 他的情绪依旧高涨,丝毫没有消减的迹象,嘴里的脏话更是越发不堪入耳。 我周围站满了人,这些人看热闹的更多,不但不能指望,还把我给困在了原地。我无计可施,无法躲避。 不过,幸运之神及时眷顾了我。孙毅杰本想像刚才那样给我来上一脚,却由于地面凹凸不平,他没有发对力,踹空了。脚底只是擦着我的身体而过,并未造成伤害。 虽然幸运躲过,但我深刻意识到孙毅杰的疯狂是无法被控制,而且他不是那种点到即止的人,只要对手尚有意识,他似乎就无法从疯狂中冷静下来。 我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遭受巨大威胁,如同当初面对「奇」一样。心跳本能地加速,求生欲望“登”的一下涌上心头。右手便下意识地往背后摸去,同时清空脑海,只想着一件事——杀死他。 杀死孙毅杰。 腹部、心脏、颈动脉、大腿内侧……我在脑海中描绘下刀的部位,足以一击毙命的部位。 就当孙毅杰要再来上一脚,我的尖刀预备“出鞘”之际,一个瘦小的身影挡在了我前面。 是陈珊珊。 她用弱小的身躯护在我身前。 身躯虽弱小,勇气却一点不弱小,强大到如同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孙毅杰纵使再疯狂,也恪守不对女人动手的原则。他无从下手,抬着脚不知所措。恰巧这时远处的赵文龙再次大声哀嚎起来,孙毅杰便顺坡下驴,收起打人的架势,急匆匆往赵文龙那边跑去。 生死之局也就此破解。 我缩回颤抖的右手,惊觉自己竟会有想再次杀人的冲动,心中即时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以前,我大概会忍气吞声,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哭泣,但是现如今,我居然懂得反抗,还不是一般的反抗,是要取人性命的反抗。 前后有如此大的差异……可能是身处的世界改变了。这个世界不同原来的世界,无论它装扮得再像,也不同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斥离奇,遍布诡异,更可怕的是它甚至可以把你转移到一个没有法律、没有秩序、人性的丑陋可以得到无限放大的地方。 这个地方正是这里,被广袤森林包围的圆形区域。这里不仅是牢笼,也是与世隔绝的孤岛。人想要变得陌生、疯狂、失控只需一个念头,只需一瞬的选择。 真要感谢善良又勇敢的陈珊珊,她阻止了一场惨剧的发生,不过,要仔细论述,她真正救下的人不是我,是孙毅杰。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不是一句空话,就算是壮如猩猩的孙毅杰,近距离面对持刀者的偷袭,他也难以全身而退,甚至可以说任何反抗都是无济于事。 人就是这么脆弱的生物,人真正强大的地方是心灵,或者说思想。如果不是拥有强大心灵的陈珊珊及时出面阻止,孙毅杰这会估计已经躺在地上了吧。 不,应该说肯定。 对此我有十足的把握——这同样不是空话。 总之,现在危机已经解除,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 “哎哟~” 这么一放松,顿时感觉头晕目眩,耳朵一阵嗡鸣,只觉得现场很吵闹却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迷糊之时,眼前出现一张模糊的人脸,人脸上的那张小嘴一张一合,似在说着什么。 没来得及听清,眼前一黑,意识………… 第42章 做多一步(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随着意识的渐渐清醒,模糊的画面逐渐走向清晰,然后就看到昏迷前的那张人脸,原来是陈珊珊。 刚在以弱小身躯保护我的人。 她应该想象不到她的男朋友(吴国富)已经去世了吧,也绝对想象不到她护在身后的人竟是对自己男友见死不救的人吧。 该不该告诉她真相呢? 还有,那张属于吕美娟的验血报告单,该不该给她看呢? “哎,他醒了。” 陈珊珊的嘴巴动了,话从她嘴里出来。 “他”指的当然是我。我不知道陈珊珊呼唤的是谁,所以不由得紧张起来。 “没事吧?” 听到是李鸿明的声音,我放松下来,微微起身,对他挥了挥手。 “……还死不了。” 我这样开玩笑道,实际疼得要死。 “现在……还是决定执行原先的方案,用千斤顶直接把钢筋混凝土板顶起,然后把人拖出来。” 李鸿明神色凝重地给我说明现在的情况。 我又对他挥了挥手,意思是:我放弃了,我不管了。 李鸿明意会,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离开了,又回到原先的位置,继续在那块钢筋混凝土板下架设千斤顶。这会人群也都散开了,也像他那样继续开展救援工作。 “咦?什么东西?” 我忽觉脸上毛痒痒,用手一摸——满手的鲜红色。 “哎,别碰。” 陈珊珊像教育小孩子一样制止我的行为。 “怎么还在流血。” 然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拿纸巾擦拭我的鼻孔位置。 纸巾上早有血迹,她之前应该也帮我擦拭过脸上的血污。这令我想起渔子霏在综合楼用衣服帮我擦去污秽的场景。 “谢谢。” 我对此表示感谢,同时也在心里表达对渔子霏的感谢。 “不用谢。”停顿一会,她又说,“孙毅杰太过分了,无论如何,不应该打人。” “呵呵!” 我苦笑几声,无法对此表态,也无法去憎恨孙毅杰,因为我和他并无仇怨,而他也只不过是在倾尽全力救助好朋友而已。 所以只能苦笑。 “……没事吧?” 陈珊珊关切地问道。 苦笑的我大概像个疯子吧。 “没事……” 我说着撑坐起来,想查看一下右脚的伤势。 陈珊珊见状,很温柔地扶了我一把。 “是被那人伤的吗?” “那人”指的外来人「奇」,一个我一无所知的人。对他,陈珊珊应该更感陌生。 “嗯。我无缘无故被他追杀,制服他的过程中受的伤。” 我看向「奇」这么说。 确认他的状态无异常后又把头转回来。此时,陈珊珊已经把我右脚上的绷带结给解开了。 “不好,伤口有血渗出,还有绷带吗?我帮你重新包扎。” 她的热心让我无所适从,只好由着她来。 “覃达聪拿着的背包里有绷带。” “太好了,我去拿。” 陈珊珊说完快步离开,眨眼的功夫……反正就是很快又折返回来,真是风风火火的一位女生。作为一名普通学生,我深刻感受到这位班长的热心,对,不光是冷冰冰的称职。不能忘记的一点是,她不是一班的班长,有些事情她其实可以不用去做。 “疼吗?” 陈珊珊继续解开绷带,动作细致温柔。 “……还好。” 其实不太好。不过万幸的是自始至终都未见有崩开的缝合线,可能是伤口位置太偏内侧了吧,孙毅杰那一脚只踢到伤口旁边,并未直接击中,不过这也够我难受的了。 “伤口是你自己缝合的吗?” “嗯。” “伤口缝合得真整齐,错落有致,太漂亮了。这些医学知识你是跟谁学的?” “我没学过,只是看过。” “看过……?” 陈珊珊露出惊讶的表情。 “嗯,在昨天看过。渔子霏腹部也有一条相似的伤口,杜莱优为她缝合伤口的时候,我在旁边。所以只是照葫芦画瓢而已。” “我也听说渔子霏受伤了,还听说没有麻醉药,真厉害呢。虽然你说得风轻云淡,但真的很厉害,这并非一般人能做得到。很厉害。” 陈珊珊连连夸赞道。 一时之间我分不清她是奉承,还是真心这么认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或者说毋庸置疑——她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想来,专业班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女生,出类拔萃的更不在少数,吴国富却偏偏只追求陈珊珊不无他的道理。陈珊珊不仅外表看上去清纯友善,骨子里也同样蕴藏着对世间万物的温柔,我想这一切都与她在高知家庭里长大离不开关系。像这般优秀的女生非常适用一句古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只是,吴国富真的出轨了吗?面对这般优秀的女生,难以想象竟会有人如此不懂得珍惜。不,或许我错了,同样优秀的渔子霏不也被人辜负了吗。 “你知道孙毅杰为什么这么激动吗?” 陈珊珊一边说,一边为我包扎伤口。 她包扎伤口的手法异常娴熟,就算是班长,也不该这般娴熟的吧。 “……因为他和赵文龙的关系很好?”我猜。 “不完全对。”陈珊珊摇头说,“你知道现在的救援方案是谁提出来的吗?” “会长?” “不是。是孙毅杰提出来的。你把他的方案否决了,所以他才急。作为体育生,孙毅杰对胜负欲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执着,不仅如此,他还把这种胜负欲带到赛场之外,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凡事都要论个长短和胜负……很可能会与正确的事情失之交臂。” “所以……你也觉得现在的方案有问题?” “你说的挤压综合征我也知道。挤压综合征是指人体四肢或躯干等肌肉丰富的部位遭受重物(如石块、土方等)长时间的挤压,致肌肉发生缺血改变,继而引起以肌红蛋白血症、肌红蛋白尿、高钾血症和急性肾功能障碍为特点的临床综合征。” 陈珊珊如此说着。 仿佛面前放有一本百科全书般说着。 “如果救治不及时,伤者往往死于心衰和肾衰。总而言之,挤压综合征病情相当复杂,治疗上常常需要多个学科共同合作,一般都要进行icu监护治疗。” “你好厉害!” 这次轮到我称赞陈珊珊。不是奉承。 不过,既然能将我说不清的事情说清楚,刚才为何不发声? “我父亲是外科主任,许多医学名词我很小的时候就耳濡目染,不,应该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强迫学习超越年龄段的知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拥有这些知识又如何,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一件错误的事情继续却不去阻止,在这一点上,我为自己感到羞耻。” 陈珊珊自行解释了。 勇气吗? 虽说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会遭到孙毅杰的强烈反对,但孙毅杰不至于会对女生动手吧,事实上也是如此。而且说出实情是需要鼓足那么大勇气的一件事吗? “所以,成果,你的判断是对的。我为赵文龙诊断过,以他目前的状况,挤压力量一旦解除,即刻发生挤压综合征。现在别说icu,就连普通的救治也做不到。现在的救援方案既是在救赵文龙,也是在杀死赵文龙。” 得到别人的肯定,觉得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值得了,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 “成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充分地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 “确实足够了。” “你做的已经够多,但……我可不可以厚着脸皮请你再做多一步。” 第43章 做多一步(下) “你做的已经够多,但……我可不可以厚着脸皮请你再做多一步。” 正当我要在内心宣告是时候置身事外之时,陈珊珊这么说。 这句话似乎是她前面那些话的结尾。 “很抱歉。” 我没问详情就直接出口拒绝。 音量不算小,陈珊珊应当听到了,却没有因此而不悦。她依旧帮我包扎,一圈又一圈,全程不言语。以蝴蝶结收尾完成包扎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我母亲常说,人总该做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不久前我也这么认为,但是现在——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不正确?” “你觉得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正确吗?你是觉得他们在做一件错误的事情才发声,对吧。成果,我和你不熟,虽然已经升上大四,但我感觉你还是那么的陌生,你总给我一种默不作声站在角落的感觉,所以这次,你选择站在聚光灯的中心,我是万万没想到。” 陈珊珊不带婉转地直白我和她不熟的事实。 确实如此,我俩不熟,所以我是第一次听到她对我的评价。她的坦率反倒没让我感觉到不舒服。 “是什么让你打破常规?还是说你就是这样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我想都不是,你肯定有别的缘由。我想这个缘由是因为你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所以无法容忍错误的事情。你想纠正不正确。” 想来,我是为何要出面阻止现在的救援方案? 我一开始是奔着什么而来? 稍加思索便知道了。 我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让大家知道利害关系,从而做出选择,别落个追悔莫及的下场。同时,对不正确发声可以维持我内心的伪善,阻止价值观的分崩离析。所以到头来我并未想过真的阻止现在的救援方案,也并未想过真的实施截肢方案。 “既然大家已经做出选择,不后悔就行,就算做的是一件甚是滑稽的事情,也与我无关了。” 我有些如释重负地说道。 我确实可以如释重负,因为我的目的都达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与你无关。所以我不强求你与这件事再有关系,但是,我可以求你和我扯上关系吗。请求你的帮忙,你帮的人只是我。” “求”——多么有份量的一个字。 印象中我好像从未被人这样求过。 放下尊严向我这种一事无成的人求助,值得吗? “珊珊,你的目的是什么?” “在你没到来之前,我们进行过讨论,大家一致判定世界就只剩下我们了。也就是说我们的父母、亲人、朋友,还包括熟知的事物、文明等等,通通不在了。在这种恶劣的大环境下,两班的同学还能涌现出担当和互帮互助的精神,实在难能可贵。我不忍心看着这群善良的人一步步将救人转变成杀人,不想这份善良被践踏,被利用。” “为什么向我求助,比我厉害的人这里有一堆,为什么偏偏是我。” “成果,我刚说过,我和你不熟,但人的品性总能在大是大非面前凸显出来。你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你的为人。向一个不自私不自利的人求助是人之常情。” “……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况且,靠近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你……有这个觉悟吗?” “嗯嗯!”陈珊珊微笑着点头说,“你的挺身而出告诉了我,做正确的事情不该犹豫和退缩。既然有所期望,就必须付出相应的努力,即使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愿,我也不后悔。” 真诚是必杀技,我喜欢陈珊珊的真诚,我喜欢这样真诚的人。世间太丑陋了,这份真诚难能可贵,所以,由我来守护她这一次吧。 “你说‘做多一步’,是指哪一步?” “告诉赵文龙真相,让他自己做决定。” 告诉赵文龙真相——这是我未曾想过的一步。 或许是父亲住过院,我知道医生一般都不会将真相告知重病患者,因为怕其不配合治疗,消极治疗,甚至可能接受不了自寻短见,所以潜意识里也默认了这种做法,心里就没想过要将真相告知赵文龙。 一厢情愿的行为究竟是对是错,我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陈珊珊和我不一样,不像我那么伪善,是真心在为赵文龙着想。 “好,我答应你。” 第44章 难以接受的真相 “好,我答应你。” 我当即同意。 “但是……” “你不用担心孙毅杰,我不会让他再次伤害你。” 陈珊珊如同看穿我的顾虑般说。 “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他和赵文龙是好朋友,他们经常玩在一起,感情自然深厚。有一方遇到危及生死的事情,另一方心情上肯定很着急,再加上孙毅杰他是个粗人,容易感情用事,不讲理性,所以才会冲动打人,你别挂在心上。” 陈珊珊会帮孙毅杰说好话倒不意外。小小的两个班,不过七十人,其中男三十二人,女三十八人,这七十人所组成的关系和圈子出奇的复杂。 这么说吧,一个四人宿舍就能有多达四种以上的关系。在这七十人的复杂关系网中,陈珊珊的男友是吴国富,吴国富的好友之一是孙毅杰,孙毅杰的好友之一是赵文龙,赵文龙的女友周诗颖和陈珊珊是同一个宿舍。 错综复杂的关系使得陈珊珊和孙毅杰经常混在同一个圈子里,也就是说,陈珊珊会帮孙毅杰说好话是理所当然。 “行……吧。我们去见赵文龙。” 希望陈珊珊和孙毅杰这段关系有些份量,我的手可不想再握住杀人的刀。不过,比起孙毅杰的阻拦,更令人担心的是赵文龙能否承受得住真相。 真相很残忍,没有人……或者说大部分人都很难安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我不认为不断失声哀求大家救援的赵文龙有这个承受能力。 但是,我们在低估别人的时候,也不该高估自己,甚至太过自以为是,自以为能够替赵文龙做决定。 没错,不应该太自以为是! 我跟随陈珊珊的步伐,走向赵文龙。 此时现场的救援工作依旧如火如荼,有人在安慰赵文龙,有人在架设即将杀死赵文龙的千斤顶,有人在一旁商量着什么,未见有偷懒之人。 正在架设千斤顶的孙毅杰见我前来,马上起身横在前面的路上,用身躯表达:禁止前进。 走在前头的陈珊珊也不甘示弱,快走几步,前去对孙毅杰说了几句话,孙毅杰就主动让开了。不过人是让开了,眼神却一直紧盯着我,仿佛在说:“再给我叨叨就抽你丫的。” 陈珊珊又对在赵文龙身边作业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们就都散开了,估计是叫他们先休息一会。 就这样,在陈珊珊的带领下,我再次来到赵文龙身旁。 “……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赵文龙如惊弓之鸟,异常敏感,见到作业的人离开了,立马问向我们。 看来没有人告诉过赵文龙实情。 “没事,我只是让他们先休息一会,太阳很毒辣,怕他们中暑了。” 陈珊珊说,脸上浅浅的笑容,声音也很温柔,不过随即又变得严肃起来。 “文龙,你知道你目前的处境吗?” “果然出事了,是不是?你们都不说,但我知道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 赵文龙说话的时候,我又一次观察他,发现他的脸比之前更惨白,说话也没之前那么硬朗,有气无力的样子。 “既然如此,文龙,你想知道我们瞒着你的事情吗?你是否下定决心去承受我们说出的真相?” 陈珊珊不加婉转,直接、干脆地把话挑明。 事实上,以赵文龙的状态,也没多余的时间去浪费。 赵文龙犹豫了。 真到告诉他真相时,他却犹豫了。 一分钟,或是两分钟,他才缓缓开口说:“我、我承受得住。” “好。” “等会。” 在陈珊珊即将开口叙述的瞬间,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断她的节奏。 “让我来说吧。” 我如此建议。 如此提议。 “……确定吗?” “确定。” 告诉别人残酷的真相,是需要承受极大的心理压力。 所以我确定。 确定要保护陈珊珊。 我轻挪一步上前说:“龙哥,医学上有个名词叫做挤压综合征,以你的情况为例直白点说,就是你下肢被压住的部位缺血坏死了,和肉放久了会腐烂差不多的道理。如果让坏死的部分重新接入你的身体,你全身都有可能坏死。” 我将手搭在头顶的钢筋混凝土板上。 “这块钢筋混凝土板就是暂时阻隔坏死部分与你身体连接的屏障,但一旦把这块钢筋混凝土板顶起,让两者相连接,你很大概率活……活不过今晚。” “可是……”赵文龙沉吟一会,然后说,“现在制定的救援方案不就是要把这块钢筋混凝土板顶起来吗。你的说法和现在的救援方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出入?” 赵文龙居然没有讶异于可能活不过今晚的事实,反而还能冷静思考,提出疑问,这着实让我感到意外。说实话,我多害怕他在知道实情后会大喊大叫把孙毅杰招来。 “因为没人能百分百肯定你会死于挤压综合征,一件不肯定的事,自然会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方案。但是,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想救你。” “那你们的方案是什么,你们是有另外的方案才前来告诉我实情,对吧?” 总归是大学生,思维一下就跟上来了。 “方案有,是我的提案,与陈珊珊无关。” 我姑且先声明这一点。 “至于,选择相信哪一方,选择实施哪一种方案,得由你来做决定。并且你要明白,方案只是方案,是过程,不是结果。” “是什么?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方案?” “……先把你的两条腿扎起来,保持坏死部分与身体的阻隔,再把你从废墟中救出来。检查两条腿到底伤到哪种程度,之后再作定夺。” “前面的操作我认可,‘再作定夺’是什么意思?” “如果腿已经坏死,没有恢复的可能,那就得……就得……得……截肢。基于现今医疗条件没有办法的选择。” “截肢……” 遭了,肉眼可见赵文龙的脸色变了。 下一秒。 “我不要截肢,我不要截肢……” 如同复读机一样,他歇斯底里地重复这句话。刚才的沉着与冷静荡然无存。 在不远处像盯梢一样盯着这边的孙毅杰随即闻声而动,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 “即使截肢,也不一定保证你能活下去,或许在截肢的时候你会先死于大出血或休克,又或许会在截肢后死于感染。” 我捉紧时间把话说完。目的不是让赵文龙接受我的方案,而是告诉他实际情况以及各种可能的结果,这是陈珊珊所交代,所拜托我的事情。 “所以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你信也行不信也行,还是那句话——由你来做决定。” 在孙毅杰赶来之前,我把话说完了。 可能是过于着急,没有注意语气和方式方法,赵文龙听后更加歇斯底里。 “……我不要截肢,我不要截肢,猩猩,猩猩,孙毅杰,孙毅杰……” “兄弟别怕,我在这呢。” 还是兄弟情更重要。孙毅杰没有先找我麻烦,而是快步赶到赵文龙身旁,握住他的手安慰道。 “没人会截你的腿,你的腿好好的呢,怎么可能截掉。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腿。” “但是、但是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他们说……” “不管他们,都是胡扯。成果失心疯了,到处蛊惑别人,这人坏得很。” “那班长呢?” “班长被成果骗了。” ………… ………… 在他们“含情脉脉”对话的时候,陈珊珊悄悄拉我离开。临走前,我注意到孙毅杰的脸上全是暴跳的青筋。 第45章 临终关怀(上) 人可以用社会地位施压他人,也可以用暴力手段镇压他人,对于即将要面对的壮如大猩猩般的孙毅杰,我心生怯意。 要逃走吗? 我摇头。 即便腿脚灵活也跑不过他的吧。 何况,我为什么要逃? 生怯不代表我要落荒而逃。 “不走了。” 我反拉住陈珊珊,下定决心般说。 “对不起,成果,让你内心受煎熬了。我知道你尽力了,精神很疲惫,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吧,我会坚强起来。” 尽力。 竭尽全力。 尽自己的最大努力。 在陈珊珊眼里我是一副尽力的模样吗? 喂!瑟康·莎斯尼斯,我脑海中的声音,你可以告诉我,我真的尽力了吗? 没有! 我自己否定自己。 内心的不甘让我清楚——我还没有竭尽全力。 “接下来是什么意思?珊珊,你是要做什么?” “成果。”陈珊珊冷沉着脸说,“你认为赵文龙还有救吗?” “没有。” 我不加思索,直接否定。 “像我这种外伤还好,放在古代也是有办法治好。但赵文龙的伤势很严重,就算以现代的医疗技术,也未必能百分百把人救回来。何况现在根本没有这个医疗条件。所以,无论是实施现在的救援方案,还是我提出的截肢方案,赵文龙获救的几率都不大。” “我也认为没有,眼下根本问题在于医疗条件满足不了救人的要求,甚至满足不了想救人的心情。那么,成果……” 陈珊珊表情严肃地注视着我。 “……你可以听一下我的方案吗?” 陈珊珊的方案? 新的方案——就是她说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吗? 回想起来,陈珊珊只说过我的判断是对的,并未对我的方案表过态。而且,她只是拜托我和她一起告诉赵文龙真相,并未说过之后的事情。 “请说。” “你听过……临终关怀吗?” “……听说过。” “听说过!” 陈珊珊露出有些惊讶又有些如释重负的表情。 “临终关怀也叫‘安宁疗护’、‘姑息治疗’,正确看待死亡,把死亡看做正常的生理过程。” “是的。”陈珊珊点头说:“临终关怀的宗旨是当一个人已经无法避免地走向死亡,任何治疗都无法阻止这一过程,甚至会伤害到当事人时,采取姑息疗法(不加速也不拖延死亡),减缓疾病症状,提升病人的心理和精神状态,让生命的最后一程走得完满有尊严。” 我再次惊叹于陈珊珊脑海里储藏的丰厚医学知识。她如果报考医科大学,定是一名优秀的医学生。 “具体怎么实施这个方案?” “你同意了?” “嗯。同意。” 不仅是同意,还很意外。 我自始至终都认为安乐死是最好的选择,截肢方案不过是基于乐观救治想出来的权宜之计,折中方案,也是让自己有话语权的话筒。 无论是安乐死还是临终关怀,对我而言其实都一样,因为两者的目标一致。但实际上却有着些许的差异。 比方说,安乐死是提前结束病人的生命,而临终关怀既不加速死亡,也不延后死亡;临终关怀不仅关心病人,而且也关心患者家属的身心健康。在这,没有患者家属,所以对象应该改为同学,关心同学的身心健康。 总之,临终关怀在医学伦理上更能让大家接受,而且基于各种意义,整体可以算是积极行为。反正就是比我想出来的安乐死方案更好,所以我很难不同意。 “你真的清楚这个方案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放弃对赵文龙的救助,根据事态的发展适时使用临终关怀方案。” “没错,就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听到这个方案后,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 我耸耸肩:“不会啦。” “好。那我来说这个方案具体怎么实施。” “嗯!” 既然大家都认可现在的方案,就不过多干预了。 维持现在的救援方案,等大家把人救出来后,根据赵文龙的身体状况,随时准备实施临终关怀。 我之前有一次去男生宿舍的时候知道,周昌明从网上购买了一瓶乙醚用来清洗他那些相机镜头, 我看过,是医用乙醚。乙醚是医用麻醉剂,能有效地抑制中枢神经系统,意识、痛觉、反射会先后消失,肌肉也能松驰。 真到临终关怀这一步,大家一起想办法安慰赵文龙,等他说完遗言,再使用乙醚让他无痛苦地死去。 陈珊珊这么说。 找不到可挑剔的地方。 “嗯嗯,我明白流程了。赵文龙那边……” 第46章 临终关怀(下) “嗯嗯,我明白流程了。赵文龙那边……” 我看向赵文龙,此时他仍在大喊大叫,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堆人围着他,正在安慰他。以他的状态我想他已经无法冷静分析现状,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倒是精神会先崩溃也说不定。 “就不告诉他了,也没法告诉。有些事情还是保密起来比较好。”陈珊珊说,“逝者如斯夫,生者长已矣。假定赵文龙的死亡是既定事实,我们要考虑的不光是赵文龙的感受,还要考虑活着的人的感受。” “活着的人……” “临终关怀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对生者也进行心理疏导,减轻心理压力和痛苦。” 陈珊珊如此说着。 和病人沟通完,再和“家属”进行沟通,宛如医院里的看病流程。陈珊珊宛如医生。 “所以,目前的救援方案不变,但要换种方式再进行下去。” “换种方式是为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换种方式?” 陈珊珊的目光看得比我长远,考虑的事情也比我多。我感觉快跟不上聪明人的思维。 “成果,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当然。这很出名,学过物理的应该都听说过。” “也是。抱歉。” “你是想说被困在废墟下的赵文龙如同被困在盒子里的猫?” “是的。但不是指赵文龙现在的状态,维持现状,赵文龙必死无疑,不存在既死又活的说法。指的是顶起那块钢筋混凝土板之后赵文龙的状态。顶起那块钢筋混凝土板等于打开盒子观测,虽然死亡的概率和活下去的概率不相等,死于挤压综合征的概率更大,但观测对象是人,也存在微弱活下去的希望,我认为不应该轻易下定‘一定会死’的无情结论。所以,容我把救出来后的赵文龙形容为薛定谔的猫,生与死各占一半概率。” 薛定谔的猫是个物理学概念,但在生活中时常比喻事情的确定性和不确定性,即事情的两面性和未知结果的叠加性。陈珊珊把一件本就了无希望的事情,用薛定谔的猫来形容,赋予更大的希望,真是…… 了不起——萦绕在我脑海中的词语。 这或许就是陈珊珊能想到临终关怀,而我只想到安乐死的原因。 “既然无法下定结论,结果存在确定性和不确定性,那么,参与救援的人的行为也存在两面性。如果救出赵文龙后,他能挺过来,大家都是热心善良的人,称作平凡英雄也不为过;如果救出赵文龙后,他死于挤压综合征,大家就都是帮凶。形容为帮凶有些过头,在法律层面也找不到过错的地方,但从现实角度,大家的确对赵文龙的死有推波助澜的作用,有些人的心理素质好,不会钻牛角尖,有些人的心理差,可能会想不开。” 有远见,懂深谋远虑,陈珊珊越来越让我佩服。 “为了规避这个风险,按现在方案进行的同时,又能使大家免于扣上‘帮凶’的帽子,承担不必要的责任,免受事后心理负担,我们得换种方式,改变一下过程。” 我算是听明白了。不过,结果不变,改变过程其实没必要——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但人总得活在过程中,活在结果里的都是死人。所以,既然是为了生者而改变过程,还是有必要的。 “热心救助的人们变成无知的加害者,满腔热血却换来可笑的结果……我讨厌这种让人作呕的命运愚弄。一起阻止吧。珊珊,怎么做可以改变过程?” 我说。 被陈珊珊影响,甚至有些慷慨激昂。 “伤脑筋。”陈珊珊用手敲脑袋,“其实我还没想好具体怎么做。” “投票怎么样?用投票的方式转嫁责任。” “投票……” 陈珊珊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光。 第47章 投票 “没错,投票。大家都赞同现在的方案,进行投票的话,结果不会改变,但是性质已经变了。举个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好比执行注射死刑时,由四个人同时按下注射按钮,但只有一个是真的,谁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位按下真的那个,也就等同于是由集体按下。” 我如此说着,滔滔不绝。 “冠上集体的名义,将风险和责任都转嫁给集体,如此一来,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反过来说,也即没有人能被指责。这样,心理上的罪恶感就会被抚平。而且,幸运或不幸的是,这里只有我们一个集体,不会受到外界的干预和谴责。” “投票可以代表集体意志……不错,是一个好办法。” 陈珊珊说着低下头,思考着什么。 “但是,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对一个方案进行投票的话,恐怕会遭到大家的抵触,适得其反。” 片晌,她这么说。 “没事,可以重提我的截肢方案。让大家在我的截肢方案和孙毅杰的方案之间进行投票。走一个过程。” 如果不走这个过程,让大家继续执行原方案,罪恶感和加速赵文龙死亡的责任不会被分摊。特别是在我说出挤压综合征,告知风险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用不知者无罪来规避责任了。 事后,造成这次意外的始作俑者——皮卡车一行人(杜莱优、吕美娟、李鸿明、渔子霏、覃达聪、我本人)、出主意的孙毅杰、主要负责架起千斤顶的这几人,势必会被他人追究责任。 其中孙毅杰、李鸿明、钱建峰……他们全是赵文龙的好朋友。太讽刺了。他们能承受得住这种指责和内心的矛盾之情吗? “好。就这么办吧。让大家进行二选一的投票。不过……又要委屈你了。” “没事!” 我和陈珊珊的想法达成一致,目标也很明确,但问题又来了——没有话语权。 要想在公众面前表达自己的想法必须得拥有话语权。即使孙毅杰不制止,我在集体中也无话语权。陈珊珊有话语权,但她没有肖嘉敏那种能震慑人的气势,一旦场面混乱,恐怕难以招架得住众人。 唉—— 话语权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有时候,一个拥有话语权的人即使带着人群往错误方向走,人群也会跟着。不然又怎么会说人群像羊群,特别是受惊的人群。 商量片刻,我和陈珊珊一致决定再拉李鸿明下水。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找到李鸿明后,并没有和他说太多,因为时间已经很紧迫,所以只告诉他想要通过投票决定实施哪个方案的想法。 经之前那么一说,李鸿明心里多多少少也对现在的方案产生了疑问,加之他是一个热情过头的人,因此听到我们的想法后,很爽快就参与进来。 三人再商量,发现要完成这件事始终绕不开一个人。没错,又是王浩华,学生会会长。拥有足够话语权的他,只要同意投票并说上几句,大家都会参与进来。 事情进展得意外的顺利,王浩华答应帮忙,很快便把大家再次召集过来。 此时,赵文龙有些力竭,对于异常的动态,已经无力抵抗。坏消息是孙毅杰不用安慰赵文龙了,憋着满腔怒火的他横眉怒目地朝我走来。 陈珊珊和李鸿明当即护在我身前,意料之外的是,王浩华没有袖手旁观,也挡在我前面。他伸出左手横在孙毅杰身前,语重心长地说: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暴力解决。” “好,我卖一个人情给会长。”孙毅杰指着我,气势凌人地又说,“给我等着,迟早会再收拾你。” 凡事总诉诸暴力不是一件好事,我真担心孙毅杰出社会后的生活。不,对此我并不关心,而且……我们还能有毕业的机会吗? “成果,很抱歉把你拖进这样的处境中。我向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同共进退。”陈珊珊回头说。 “我分不清谁的方案最好,但是打人总是不对的。”李鸿明紧接着回头说。 在他们说话间,人们陆续聚集过来,由于天气炎热,加之多次来回折腾,大家的怨声都不少。 “大家肚子都饿着吧。我也饿着。不但肚子饿,头顶的大太阳还晒得我差点儿晕倒。没办法,救人要紧,救的还不是一般人,救的是我们的同学,亲爱的同学。” 王浩华如此说着。 他一开口便全场安静。 有话语权的人说话果然不一样。 “早点把事情解决,就能早点离开这里,躲在阴凉的地方,吃着美味的饭菜,喝着甘甜的水。但是现在……如你们所知,出现了两种声音,两种方案。怎么办?大家说怎么办?是听他的还是听他的。” 他分别指了一下孙毅杰和我。 “孙毅杰提议直接把人救出来,而成果则提议截肢后再把人救出,或者救出后再截肢,不管顺序如何,本质一样。如今社会都讲究民主、自由、平等,只有这样了,我们来投票吧,投票决定实行哪个方案。” 话如剑锋出鞘,本该斩破与会者的沉默,迎来一浪接一浪的热议声才对,然而,奇怪的是,现场既无质疑声,也没拥护声,形容为鸦雀无声也不为过。 两种方案不难理解,王浩华说话的声音也很嘹亮,即使站到人群外围也能听清,可是,现场的气氛太诡异了,大家对这两个方案既不表态,也不发言提问,就好像说着一件和他们无关的事情一样。 哦,不,还是有的,有一位面露凶光的人表态了。 “成果,你咋事这么多呢,换一种套路又卷土重来。你是不是有病啊,还是说闲得慌。没有你的阻碍,这会早就把人救出来了,时间全是被你耽误。” 孙毅杰一边说,一边驱散围观群众。然而,如同我先前的感受,现场的气氛异常诡异,大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要配合孙毅杰的意思,就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孙毅杰似乎也感受到现场气氛的不对劲,有些慌神地质问道: “你们在犹豫什么,胜利就在眼前,我们赶紧散会吧,别浪费时间在这种无聊的事上……” 无论孙毅杰说什么,其他人都表露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几乎冷酷的神情。 孙毅杰不傻,察觉到大家的异样后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几乎听不见时,王浩华说: “大家都听明白了吧。好,我们就用举手的方式进行投票表决,遵循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喔,对咯。还有些同学在三饭,有些去找药品和工具,我们没有可以通知他们的通讯设备,这样吧,为免耽误时间,就以在场的人为全体代表,每人一票,票数超过一半则表示全体同意。” 除孙毅杰外,众人还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现场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味道。 王浩华环视一圈,接着说:“开始前先声明,无论结果如何,大家尊重集体意见,并努力执行票选出的方案,不能过后提出异议和质疑。……都没意见吧,那就开始咯。” 王浩华把我和孙毅杰请到人群中间,他站在我俩之间。我能感觉得到孙毅杰有些茫然,说实话,看见大家的表情,我也有些茫然。不过事情总归往预想的方向发展。 来吧!用投票的方式将这场救援导向比现在更美好的结果。 “咳咳!” 王浩华干咳几声,接着用浑厚的声音大声说道: “同意孙毅杰方案的请举手。” ……现场举手的人寥寥无几。 我有些吃惊,看到这幅场景,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突然意识哪里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想不出个雏形来,思维陷入了混沌。 “好,那就执行成果的方案吧。” 没等我从思维的束缚中挣脱出来,王浩华就这般宣告了。前后不到两分钟的投票过程,快如闪电般的投票结果。 形容为瞠目结舌的结果也不为过。 我愈发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观察其他人的反应,除孙毅杰外,皆是沉默不语的样子,终始如一的态度。 我又看向陈珊珊,恰巧她也在看向我。两人大眼瞪小眼,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第48章 一场阴谋(上) 投票结束了,事情还没结束。王浩华一手搭在孙毅杰的肩上,一手搭在我的肩上,用威严的语气宣告: “成果,全体投票的结果出来了,你的方案通过了。既然是你的方案就应该由你来主导,由你来实施,由你来承担全部后果。” “……咦?不是……” “投票只是投出方案,但是方案得由人来实施,自然是由提出方案的人来实施,也应由实施方案的人承担后果与责任。加油!我们会尽力配合你。来,大家给点掌声成果。” 王浩华不给我说话的机会,不但如此,甚至还鼓动大家,让这件事一锤定音,没有推翻的余地。 在一片掌声中,我身体左摇右晃,也不知是脚疼还是晒中暑,反正全身乏力,没一会便眼前一黑,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怪石隆起的地面上。 “成果,成果……” 我听到陈珊珊在叫我,但没有多余的力气回应她,此时连呼吸都是一件难事。 然后又听到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没听清说话内容,似乎是人们聚拢过来了,逐渐听得清楚。 “……成果的方案确实可以规避难以预测的风险。” “截肢牵涉到外科手术的领域,难度很大呀!” “成果反复向大家提议截肢方案,代表他有信心,也有这个能力。放心交给他就好了。” “对,放心交给他就好了。” “没错,放心交给他就好了。” “交给他就好了。” “交给他就好了。” “…………” 沉重。 沉重的压力如排山倒海般压在我身上,更感觉呼吸困难。 先前大家还各种质疑我,怀疑我,这会都像变了人似的,口风变了,变得对我有信心了。前后的反差令我更感不舒服。 “喂喂喂!” 唯一不变的是孙毅杰。 他再次按耐不住,大吼道。 “你们不会都同意成果的方案吧。他的成绩专业班里垫底,专业知识都学不好还指望他的医学知识能好?你们千万不能信他的鬼话。” 大家又都安静下来,如死寂般安静。 似乎是看到希望,孙毅杰冲过来抓住我的衣领,想靠暴力手段再次赢得主导权。 “好啦好啦,孙毅杰。” 不过这次,王浩华出手了。 “说好尊重集体意见,不能过后提出异议和质疑。你这是要公然和集体对抗吗?” “我、我……” 孙毅杰似乎是一时之间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只听到他结结巴巴的声音。 “时候不早了。成果,你安排一下任务吧。看大家怎么配合你的方案。” 王浩华又对我说。 不顾我的不舒服,话中充满了强迫。 我艰难地睁开眼,发现原本在面前说话的孙毅杰这会被几道人墙阻隔在外了。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等待我发号施令。诡异的凝视和氛围再次把我压得要晕过去。 “方案是我和成果共同想出来,你们先原地休息一会,我和成果商量好具体怎么实施再告诉大家。” 即要晕过去时,陈珊珊这么说。 在这种时候选择和我站在一起,把责任主动往身上扛,真是完美诠释她的保证: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同共进退。 “好,不过要尽快,时间不等人。” 王浩华说,随后便叫大家散开,留下我和陈珊珊、李鸿明在原地。 “成果,成果。”陈珊珊捧着我的脸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啊,没事。”我撒谎道,“可能是太晒了,头有点晕。我的身体素质让你们见笑了,都晕第二回了。” “现在该怎么办?”李鸿明焦急地问道,“要执行截肢方案吗?” “这样吧,珊珊,你把周昌明存放医用乙醚的位置告诉李鸿明。明哥,你脚程快,辛苦你跑一趟去把乙醚取回来。” 我如此吩咐他们,但是,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实则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陈珊珊给李鸿明讲解医用乙醚的用途和存放位置的时候,李末悄然来到我身后。 李末,二班,身板和「奇」一样瘦,四肢像竹竿一样,狭长的眼睛,倒八字的剑眉。不久前他一句无心的话成为场面失控的导火索,使得我被孙毅杰揍倒在地,右脚现在还隐隐作痛,这会他是来道歉还是来干嘛? “成果,你的精神可嘉呀。但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李末左手搭在我右肩上,如此说着。 声音很小,似乎只想让我一人听到。 “这不单是一场简单的救援哦,还是一场博弈,目的是为了争夺领导权或者巩固领导权。我以为你弄湿鞋子就会离开,没想到会一步步深陷泥潭中,真是天真得可爱。哈哈!” 虽然李末笑了几声,但我听不出他语气中有嘲讽的味道。 也不是可怜。 更像是……提醒。 李末在提醒我。 他的提醒把我的思维从混沌中解救出来,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或者说才察觉为什么一场简单的救援会如此复杂。 李鸿明离开了,李末也跟着离开。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 “……嗯?李末刚和你说了什么?” 如果不是陈珊珊这么问,我差点儿怀疑李末是否真的前来过。 “他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 陈珊珊听到我这么说,沉默了。 意味深长的沉默。 原本我和陈珊珊是打算通过投票的方式将害死赵文龙的罪恶感分摊到集体头上,以此抚平个人的罪恶感,避免事后有人被追究问责。 对于投票结果,我是有充足的信心认为定会是这样,定会是大家都投票赞成孙毅杰的方案。因为我有充分的依据。 作为一个长期游走在集体边缘的人,我既无话语权,也无人脉,甚至连形象都不太讨好人,更别提截肢方案的难以接受程度,种种不利因素加在一起,理应招致集体的怀疑和反对,落个咎由自取的结果。所以我预想不会有人投票给我,即使有也只是寥寥无几的票数。如此一来,大家便会继续执行原方案,孙毅杰的方案,但性质已经改变了,每个人都能够全身而退,不会好心办坏事。 我和陈珊珊正是奔着这样的结果才放心大胆地行动,然而…… “陈珊珊同学,我可以信任你吗?” “当然。” 陈珊珊点头说,随后又问。 “我是做了什么让你对我失去信任了吗?” “我不知道。这要看你怎么回答?” “……嗯?” 陈珊珊歪着头,不解。 “你能和我说实话吗?” “有话你直说,只有沟通才能消除误会。” “好!” 我深呼吸一口气,才接着说。 “珊珊,你觉得其他人蠢吗?” “不蠢,都很聪明。” 陈珊珊斩钉截铁地说。不带一点犹豫。 “是啊,他们不蠢,相较之下,我就成了愚蠢的那一方。连我这种蠢人都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个医学名词,其他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使不是全部人都知道,但肯定有除你我之外的人知道。珊珊,你是不是早知晓这个情况。” “……是的。” 陈珊珊说完,垂下双眼。 她果然知晓。 孙毅杰说我的成绩是专业班垫底,此话不假。高考的失败让我在大学期间无心学习,整天游走于图书馆和校外兼职。相较于我而言,其他人的学习成绩不但好,学习能力还很强,考取各类证书的同时又在各社团中,学生会中大放异彩。对比我优秀数倍的他们,我是何来的自信和狂妄,认为他们不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个医学名词? 李末说我天真不无道理。 而陈珊珊知晓这个情况却不提前告知我。信息不透明,害得我栽跟头了。作为共进退的同伴,陈珊珊有些……令我不愉快。 “换言之,有一部分人也知道孙毅杰的方案不行,直接救人出来的方案不行,但都不出声,不表态,即便你已经站出来,也只愿做旁观客。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愿意站出来?” 我如此说着。算是自我推论。 “因为这些人害怕担责任。这个责任还不是一般的责任,它关乎他人的生死,沉重到足以压垮人。而且,往深一步想,即使能肩负起责任,又有谁可以保证必能救活赵文龙呢?所以这是一个谁站出来谁就会掉进去的死局,这些人自然不敢站出来。” 起初我也没有站出来,是覃达聪隐晦曲折地提醒我注意时间,于是有了现在。很显然,覃达聪也知道被挤压的时间过长,会发生挤压综合征,而他也认为不只有自己知道挤压综合征这件事,所以只提醒我注意时间,而非直接告诉我。 李末也知道,所以也来提醒我。 “不,不单单如此。这虽然是死局,却是有解。我能们想到利用投票转嫁责任,这些聪明人说不定也想到其他的办法,但事情——这场救援——为什么还是往令人不愉快的方向发展呢?” 我继续说着。 “因为在我到来之前,这些聪明人,不,集体已经做出对大部分人都有利的选择,正是我到来的时候眼前所见到的——执行孙毅杰的方案,事后让他承担所有责任。直白点说,孙毅杰和那几名蒙在鼓里的热心同学(比如李鸿明)正是集体筛选出来的为这次救援事件而准备的替罪羊。” “是的。” 陈珊珊轻声回应。眼睛依旧低垂。 “大部分人的行为可以理解,毕竟在集体中最好的生存方法就是不表态,随大流。而且孙毅杰太过蛮横,若是不小心说错话,说不定会像我一样被他痛揍一顿。所以,我不怪他们,我能理解他们。但是,那些知道挤压综合征的人,那些聪明人,那些有能力、有话语权的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我近乎自言自语地说着。 “其中一位我能想到的,或者说我能确认的,就是会长,王浩华。一般来说,集体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都是由集体的领导者提出方案,承担责任。可是王浩华表面是站出来了,背后的责任他却一分没担。” “会长……会不会只是一场误会?” 陈珊珊知道我要说什么,却不反驳,而是归咎于误会。知道却不愿意承认他人的丑陋,既聪明又善良的人特有的别扭。 “真是误会吗?珊珊,你觉得王浩华的领导能力如何?” “很不错,不然他也当不上学生会会长。” “对,很不错。王浩华作为一个精明却不想负责任的领导者,了解民心,察觉民意,利用大多数人都想自保、都不想惹事上身、都不想表态的心理明目张胆地操控着这一切。” 如果我不是在社会上历练过几年,见识过在利益面前人心的丑陋,或许不会把王浩华想得那么坏。 “他知道大家都想救赵文龙,因为谁都有可能遇上困难,谁不想破坏有困难大家一起帮忙的优良做法,但都不想为此次救援负上不必要的责任,于是给大家指明方向,才有了孙毅杰当替罪羊这件事。” 在如今如同末世的环境中,孙毅杰的霸道和冲动随时都有可能成为集体的阻碍和麻烦,但是有「奇」这样的校来人员存在,集体又不能缺少像孙毅杰这样的武力担当。 既不能除掉孙毅杰,又不能让他太过放肆,于是这场救援就被利用了。执行孙毅杰的方案,事后再找各样理由追究他的责任,挫一下他的锐气,给他一个下马威。找到替罪羊破解这场死局的同时,又能让孙毅杰服服帖帖,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 但是,集体中不都是随大流的人,像陈珊珊,像覃达聪。他俩知道挤压综合征,不愿看到不知情的人好心做坏事,不愿看到热心肠的人反成加害者,不愿看到纯洁的救援行为被人如此利用。 但他俩也不愿与集体对抗,所以才推我出来,让我当他俩的传声筒。他俩是觉得我从不明物手中救回渔子霏,又制服「奇」这个危险的外来人,以为我不要命,所以什么事都敢做吗? 第49章 一场阴谋(下) 他俩是真看得起我,也差点害惨了我。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废墟之上原来有那么大一个的漩涡,漩涡里各种暗流涌动,大多数人都心怀鬼胎,大多数人都想着明哲保身,大多数人都争做利己主义者。 推我这个茫然不知的自大青年进这个漩涡,希望我能改变局面,但他俩可曾想过,我是否有这个承受能力。不,其实我也没好到哪里去,我不也同样利用李鸿明的老好人个性几度把他拉进这个漩涡里吗? “所以,陈珊珊,你不仅是在救赵文龙,也是在救孙毅杰,救其他像我一样被蒙在鼓里的热心人,对吧?” 陈珊珊轻轻点头。 “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呢,告诉我隐藏在这场救援中的黑暗。” “对不起,成果,我没有充分告知你情况就拉你下水,才会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我也想不到……不,我是预料到投票结果会变成这样,还是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改变局面。” 用投票破局,却反被人利用的局面。 “唉——作为共同进退的队友,信息应该主动透露,你是觉得和我说了也没用,所以才懒得告诉我吗?” “不是,不是这样……” “算了,我总算明白你是在和谁对抗,是在救谁,想要做什么,为何要鼓足那么大的勇气,也明白是什么让一场简单的救援变得如此复杂。” “成果,你……怪我吗?” “不。” “还信任我吗?” “嗯。”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原本孙毅杰是那只替罪羊,但现在变成我是了。” “都怪我。意识到投票过程不对劲的时候,我应该及时出言阻止,进行重新投票。” “没用的,选择我是集体的意见。虽然王浩华耍了小伎俩,但正因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需求,才都默不作声。” 要说王浩华耍了什么伎俩,其实只要复盘一下他说的话就知道了。非常简单的伎俩。 进行投票的时候,王浩华只说了“同意孙毅杰方案的请举手”,却没有重复一遍“同意成果方案的请举手”,也没有反问“不同意孙毅杰或成果方案的请举手”,就仓促地宣布投票结果。 如果他重复呢? 举手的人还是寥寥无几,因为大多数人都不想表态。如此一来,两者的方案都无法获得过半的票数,不能说是代表全体,事情就会陷入两难的局面。这不是王浩华愿意看到的,也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所以,了解大家内心想法的王浩华只能耍点小伎俩,将事情导向大多数人都想要的局面。 于是,王浩华省略了“同意成果方案的请举手”这个投票过程。他也可以只问“不同意成果方案的请举手”,只要不换孙毅杰的名字重复一遍,我的方案也会通过。 要规避这种圈套很简单,只需要代入不同的人名说两遍即可。可是我们的话语权不如王浩华,当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配合大家演完这出心知肚明的戏。 本以为多数表决,少数人服从多数人,是能将错误扭曲成正确的方法,但我太幼稚了,多数表决也可以是一种不为追求幸福,只为追求谋划而存在的累计方式。 现在,王浩华似乎是觉得牺牲我一人,保全其余人是更好的选择。可以理解,毕竟大家都在集体中生存,遵守集体规则,行使自己在集体中的权力,游离在集体边缘的我无疑是一个碍眼的存在。 覃达聪判断得很对,新社会和新秩序正在建立,没有人能独善其身,我即便以为能洒脱地不参与进来,却在不知不觉间早已成为其中一份子。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先去看一下赵文龙的情况吧。”我向陈珊珊提议,“感觉他有点儿安静过头了。” 第50章 被打开的盒子 我和陈珊珊回到赵文龙身边。赵文龙经过那番撕心裂肺的嘶吼之后,现已是脱力的状态。 陈珊珊遵循之前的原则,将除临终关怀之外的其他信息悉数告知赵文龙。我在一旁看着,看着赵文龙的表情由懵圈状,到吃惊状,再到惶恐状,最后停留在犹豫状。 “我还不想死。” 好长一段时间,赵文龙才颤颤巍巍地说出这五个字。 对于赵文龙现在的处境,我表示同情,但无计可施,不,有计可施,站在我和陈珊珊的立场,临终关怀就是最好的方案,但站在赵文龙的立场,这是没有希望的希望。 孙毅杰也在一旁,也在注视着这一切,却只是铁青着脸,没说一句话,也没干扰陈珊珊的讲述。当他听到赵文龙说还不想死时,我能听到他鼻腔里沉闷的呼气声。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我突然有感而发,然后脱口而出。 “我还不想死。” 赵文龙重复这句话,也不知是否在回应我的感想。我真怕他会先精神崩溃,不,我已经怕很多次了,赵文龙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 “杰哥,不如这样吧,先把人从这块钢筋混凝土板下救出来,之后的再说,如何?”我向孙毅杰提议。 “无论执行谁的方案,本质都是为了救人。在把人先救出来这一点上我们不存在冲突。”陈珊珊附和道。 “行。”孙毅杰冷声道。 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 不管孙毅杰此刻是抱持何种态度,我们的想法总算暂时达成一致。至于之后的路怎么走,我还没想好。 有孙毅杰的肯首,大家便又行动起来,按原先方案继续架设汽车千斤顶。不过在这之前,为防止挤压力量解除后,有害物质进入循环系统,我吩咐李鸿明钻进废墟里,用皮带将赵文龙的两条腿近心端一侧分别捆扎住。做好这一步,才换孙毅杰来指挥。 时间在一次又一次的争论中浪费掉,这会儿,出去找物资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带来的药品和工具琳琅满目。只是,始终未见杜莱优的身影。 更多的汽车千斤顶加入进来,顶起这块巨大的钢筋混凝土板是势在必行和势在必得的事情。不过,用小型千斤顶顶起这么一大块钢筋混凝土板并非没有风险,而且汽车千斤顶又都是手摇式,所以整个撬动过程异常缓慢又危险遍布。不参与作业的人员都躲得远远的,其中包括我和陈珊珊。 而根据赵文龙的情况,或许人刚救出来,就会立马发生挤压综合征,所以留给我思考的时间不多了。在这段时间内想不到办法,我和陈珊珊就要对赵文龙死亡负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怎么办? 集体不想背负这场救援可能会导致的一系列后果,还有谁可以背负? 如何在救人的同时,又救赎那些不知情的热心者的心灵? 如何阻止这场救援被人恶意利用? “是我害了你。” 身旁的陈珊珊突然这么说。 “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不是叫你做多一步,这会你已经置身事外,根本不会摊上这些糟糕事。” “不,要按这么说,覃达聪才是把我拉进来的那个人。而且再往后溯源,赵文龙的死与我也有关联。所以,与你无关。” 就算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果从一开始,我就缄口不言,独善其身,做一个利己主义者,根本就不会摊上这些事。 “珊珊,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可以。”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好,如果无法扭转局面,就由自己背负起全部责任,全部后果。即使现在的情况是我和你同在一条船上,但之后你肯定会想办法将责任全都转嫁在自己身上。只牺牲自己,拯救全部人。” 陈珊珊苦笑一声,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伟大。” “是吗。再问你一个问题,与其不做而后悔和不如做了再后悔,你选哪一个。” “……不如做了再后悔。” 陈珊珊真有在思考,然后这么回答。 “很惭愧,我不是行动派,在这点上,我们的想法不一致。”我说。 “咦?你不像选择前者的人。”陈珊珊一脸难以置信地说,“你明明一直在行动,且不计得失。” “不不不,我一直是那样的人,所以我总是因为自己的止步不前而错过很多,留下数不清的憾事。虽然最后……既然最后都是落个后悔的下场,这次我想选择后者,不如做了再后悔。所以……陈珊珊你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 “很好。不管后果了,我们执行临终关怀方案吧。” “嗯。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们只不过是在做正确的事……” “轰——隆——” 准备破罐子破摔之时,一阵建筑物倒塌的声音响起,声音之大足以盖过一切人声。循声看去,只见赵文龙所处位置扬起一股烟雾,有几人捂住口鼻慌慌张张地从烟雾中往外逃离。是升起千斤顶的人。 “出事啦。” 逃离的人中有人大喊道。 即便知道出事了,也没人敢贸然靠近。待烟尘散去,人们才陆陆续续往事发地靠近,我和陈珊珊紧随这些人后面。 拨开人群,只见原先压在赵文龙身上的那块钢筋混凝土板向低处滑落了,距离不多不少,刚好是赵文龙身高的距离。 再走近些看,发现事发地除赵文龙外,还有一人在。没有逃离的这人是孙毅杰。他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头部,以身躯为挡板,将赵文龙的上半身保护起来。 孙毅杰不是没能逃离,他是主动不逃离。此情此景,这般兄弟情着实令人动容。 陈珊珊过去查看两人的情况。我也跟着过去。 孙毅杰的情况还好,除吸入了几口浑浊的空气外,身体并无任何损伤。他干咳几声,又活了过来。 “文龙,文龙……” 他完全不把自己的安危当一回事,第一时间担心起赵文龙。 赵文龙应声干咳几下,也活了过来。照肉眼看,应该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陈珊珊检查完赵文龙的上半身,移动几步,开始检查之前没能检查到的下半身。我知道陈珊珊要做什么,所以提前叫覃达聪把双肩包里的剪刀拿来。 我将剪刀递给陈珊珊,陈珊珊手法娴熟地用剪刀慢慢剪开赵文龙的裤子。等裤子被掀开的那一刻,我和陈珊珊都惊叫了一声。 陈珊珊小声对我说:“左脚的胫骨和腓骨都有骨折,整条腿紫绀、肿胀,恐怕肌肉组织已经大量坏死。右腿没有受到挤压,但肤色惨白,而且你看……” 陈珊珊说着用剪刀戳这条腿,无论力度有多大,赵文龙均无反应。 我用眼神示意陈珊珊,叫她也戳一下左腿。 同样的,无论陈珊珊使多大力度,赵文龙依旧毫无反应。仿佛这两条腿彻底不属于他似的。 我虽然不懂医术,但出现这种情况也只有一种可能了。于是我和陈珊珊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赵文龙的腰部上。准确来说,是腰椎上。 第51章 死亡的猫(上) 陈珊珊叫孙毅杰挪一下位置,让出空间,然后用很专业的手法先检查赵文龙的盆骨,看有无骨折,再一步步往上检查。 果然,当检查到赵文龙的腰后时,陈珊珊的脸色大变,整个人仿佛愣住了。问题果真出在腰椎上,恐怕是腰椎错位或者断裂这种严重情况。 “怎么样?”我小声问道。 陈珊珊将手抽出,亮给我看。 只见纤细的手上满是夹杂尘土的黑血。 “腰部被钢筋贯穿了,腰椎估计受到了损伤。没有专业工具,很难把钢筋切割,即使把人救……不,以现在的医疗条件,可以说……” “也就是说时间不多了。” 见陈珊珊眼眶红润,情绪似乎接近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可能放声大哭,于是替她把话说完。做下结论,结束话题。 处于情绪崩溃边缘的,我身旁还有一人,指的孙毅杰。 孙毅杰耳朵很灵,听到我的结论后,瞬间勃然大怒,指责我道: “都是你害的,要不是被你耽误那么长时间,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指责罔顾事实,毫无依据,感觉像是把我当成宣泄桶了,所以才三番五次地将内心的郁闷和不满宣泄在我身上。与不理智的人辩论无任何意义,但我还是想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我……” “孙毅杰,你能不能冷静一些。” 被陈珊珊抢先一步了。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 我把话咽回去的同时,孙毅杰这么说。 “如果不是成果他们驱车经过这里,实验楼又怎么会倒塌。” “这是意外,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说到底这场意外事故是那头大怪物造成,怪不得任何人。” 没错,是意外。 没有主观恶意,连过失都算不上。 自责——是不可能的。 争论声把大家吸引过来,等我注意到时,人们已经伫立在周围。 “哎哟~” 吵闹的氛围惊醒几近昏迷的赵文龙。他有气无力地说:“大家这是来看我最后一眼吗?我是要不行了吗?开什么玩笑,我明明还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会沦落成现在这个样子。动起来,我的腿动起来……” 赵文龙说着握紧拳头用力捶向自己的大腿。说是用力,其实拳头压根没力气挥击到大腿,因而整体动作看起来荒诞却又令人动容。 我不忍心看到此种情景,逃也似的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身后依旧能听到赵文龙的哀嚎,而且声音变得与之前不同。 “成果……” 身后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回过头去,说话的人已经来到我面前。 学生会会长王浩华。 和孙毅杰一样的麻烦人物。 来者不善。 “事情总是瞬息万变,我们往往难以预料,难以快速做出应对。” 王浩华如此说着。 “但做人要有始有终,做事要负责到底。现在的情况还得请你这个方案总负责人再定夺定夺。” 他的语气和不坦率令我感到不悦。 “现在情况很明了了,我们应该将这次事件定义为意外事故,赵文龙为事故的受害者。”我学着他的语气道,“他的情况不容乐观,随时可能离开人世,我们作为同学,应当尽全力让他少受一点罪,轻松地离开。” 第62章 衣缩食 新一轮危机在合力下被暂时解除,幸无人员伤亡,但也让我们失去了唯一有威慑力的武器。危机仍在持续,现在我们面临着被困牢笼的境地,不过,群体中乐观的声音还是占据大多数,他们坚定地认为不日后我们将会和安全到达yga实验基地的歌德诗建立起联络通讯,到时,歌德诗他们将会用高科技手段打击外面的成群流浪狗,我们必会获救。乐观的氛围下,我们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经大家综合研判,认为流浪狗的集体到来并非空穴来风,根本原因在于我们之前没有对校园内的尸体进行清理。在这种结论下,大家对饭堂内流浪狗尸体的清理都表现很积极,一边清理还一边祈求流浪狗大军能就此离开。 我们这些功臣自然无须负责善后的工作,趁这空闲,我将周昌明要追求的事情告诉了杜莱优。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周昌明,但他的感受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只在乎杜莱优的感受,我不想让她陷入尴尬的境地。杜莱优听完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表态,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我回到住的地方,倚在窗边乘着凉风。陆续有看到流浪狗的尸体被抛出楼外,而面对同类的尸体,一楼的流浪狗们竟是毫不客气地争先啃食,看到此场景,不由得心里发毛。 看了一会,困乏起来,便睡去了。醒来时,睡眼朦胧地看见房间里多了一人,揉了揉眼睛,原来是杜莱优。她靠在被我当成床的桌子上,身穿白色吊带衫,肚脐露了出来,再往下看,她居然只穿着一条浅紫色的三角内裤…… 我在做梦吗? “杜莱优,你怎么穿成这样。” “醒啦。”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睡觉就穿这样。” 什么叫这样…… 我连忙找出一件衣服盖住奇的头,瞄到地上有一袋行李,便问道: “你是打算搬过来住?” “嗯。” “不行,不行。” “你就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不是这个问题。你看,”我用下巴指了指奇,“危险。” “你都把他捆成粽子一样了,怕什么。”她一面说,一面从那袋行李中掏出手枪摆在桌面上。“更何况我有这个,不怕。” “子弹……子弹还有!” 我眼睛瞪得很大,不承想她还留了一手。 “躲藏在暗处的武器才是最危险的。” “还是不行。……这里没有、没有床了。” “今早我顺便去行政楼拉了一张沙发回来,就放在三楼,你帮我拖过来,在最大那间商铺里。” “不不不。” “快去。” 她几乎是命令的口气,吓得我一哆嗦,不敢再驳嘴,照着她说的把沙发拖了回来。我把桌子往里移了移,将奇赶到角落去,再将沙发拖进来,移到靠门的位置,这样即使门外有人站着也看不到沙发上的人。 沙发长度有个一米五,褐色皮质面,摸上去松软光滑,拿来当床睡肯定比我那桌子舒服。 “走开,走开,本小姐要睡觉了。喔,等会你吃饭的时候顺便帮我打一份饭回来。” “好……好的。不过,你能把裤子穿上吗?” “你想要热死我?” “……有人突然进来,看到总不好吧。” “有件薄纱巾,你帮我拿过来吧。” 在找纱巾的时候,我吞吞吐吐地说道:“能把渔子霏接过来吗?” 还以为杜莱优会反对,但她只是看了一下周围,淡淡地说道:“还真能住多一个人,不过,你让她睡在哪?” “桌子上,我和奇睡在外面。” “去吧。记得在地上铺点防潮的东西,不然容易生病。” “好……的。”我太激动了,话都差点说拗口。 我飞奔上五楼,把渔子霏喊了出来,和她说明情况后,她一脸的错愕,沉默好长时间,她才开口。 “可别往齐人之福那方面想,敢乱来,小心我踹飞你。” “肯定不会啊。” 将渔子霏安置好之后,我和她讲了很多她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有些她从别人那听说过,有些则是我的独家资料,比如吴国富之死之类的。 到晚饭时间,杜莱优仍在熟睡中,见渔子霏恢复得差不多,可以走动,就和她一起下到一楼打饭。今晚的饭菜极其简单普通,只有一个所有食材丢一个锅里乱炖的菜,装饭的时候还能感觉到饭是夹生的。打听才知左千子还处于惊吓中,没缓过神来,因此换了个人掌勺。已经在吃的人无不在吐槽饭菜的质量和味道,甚至还有人吃过一口就拎着饭菜走进厕所。照这种不爱惜粮食的程度,可熬不到歌德诗他们回来。 回去时,杜莱优还是睡得像死猪一样,时不时地还伴有几声鼾声。我没忍住,伸手轻轻滑拉她的鼻子,感叹好看的人大多鼻梁都好高呀!特别是鼻根这个位置,从这一点出发,拉升整张脸的中线轮廓,使得无论从正面看还是侧面看,美都是不蕴藏的,不用特意去发现就能看见美的存在。高鼻梁也分好多种,杜莱优的属于恰到好处,不争不抢,坚毅兼灵动的美;渔子霏也是挺拔的鼻梁,她的是古典气质的美。但是说到底,没有知识和涵养的烘托,再好看的面容也是暗哑无光的。 看着眼前的杜莱优和另一边的渔子霏,此刻,我感到一阵幸福,但很快又转瞬即逝。幸福在我身上从来留不住,这时我能感觉到幸福,那意味着不久的将来我会承受与之相等的不幸。 我和渔子霏、奇先吃了起来,吃第一口的时候我马上明白到一楼的人为什么会怨气那么的重,因为今天的饭菜和左千子前几餐做的确实有着云泥之别,实在难以下咽。抱着不浪费粮食的决心,我硬生生地吞下肚。渔子霏同样表情痛苦地硬吞着,只有奇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吃到一半,李鸿明寻了过来,他通知我们晚饭后要到四楼启航超市门前开会。 李鸿明刚走,杜莱优就醒了,应该是被吵醒了。不一会,两个女人就因为穿着的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让难吃的饭菜更难吃了。 四楼启航超市门前有一片比较大的空地,平常总有一些爱好舞蹈的人在此地练习,图个人多氛围好。大家陆陆续续地上到四楼,我和渔子霏也先上来了,杜莱优因为发电机的事下到了一楼,她需要将电力调到一楼,以供给冷柜的运行。 空地上摆满了蜡烛,这种蜡烛是香氛蜡烛,红色圆饼形,经常在告白场合看见,启航超市里有卖,还挺热销,毕竟摆一个中间能站人的心形,得花上好几十个蜡烛。与告白场合相比,现场摆的蜡烛则显得随意许多,基本上是哪里暗就摆哪里。 过了一会,杜莱优回来了,人也基本到齐了,唯一缺席的是还在昏迷的赵文龙。大家各自找地方坐下,会议依旧是王浩华主持。 “人都到齐了吧,在这里我们先讨论一件最为重要的事情,关于饮食用水和生活用水存量的说明及使用讨论。今早,运回来的那一批水是我们最后的补给,换句话说,水不会再增加,只会逐渐减少,现存的储水量若按以前用法,只够用一个星期,意思是我们撑不到歌德诗他们回来。” 只要不是缺心眼的人,储水量能用多久,心里基本都有数,但当问题被挑明,直白地呈现在眼前,还是会引发连片的躁动。 “你是说我们在歌德诗他们还没回来之前就会被渴死?”吕美娟担忧地问道。 这两天她都失了魂一样,这会终于恢复点儿气色。 王浩华沉默不语,也不见其他人像方才那般躁动,这很容易理解,只要稍作思考就会知道吕美娟担忧错方向了,真正值得关注的问题根本不在渴不渴死上,而是在生活质量的优劣上。放弃其他方面的用水,通通用于饮食上,我们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王浩华之所以选择沉默,是因为他不想当这个恶人。但恶人总得有人当吖。 “成果,你主意最多,你怎么看。” 猝不及防地被问道。 刚才我还在想自己是否把王浩华看得太坏了,内心还在做着挣扎,这会就将被他推上恶人之位了。我是一个实诚的人,不喜欢在文字上绕弯弯,既然被问道,那我就直爽点回答。 “节约用水。” “怎么节约?”王浩华有意让我说出来。 “优先保障饮用水和食用水,不,应该说现存的水资源只能用于这两方面,停止其他会消耗水资源的生产生活。更通俗地讲,我们可以喝水,可以做饭,但不能洗澡,不能洗衣服——” “什么!!!” 还没说完,立刻遭到了非议。 “这么热的天,不能洗澡那不是比死还难受。” “就是啊,我一天不洗头都不行。” “你们男生当然无所谓,我们女生可不行。” “喂喂喂,我们男生也不行好嘛。这么热的天,又没空调,又没风扇,外面即使有风吹来也是热的,闷在这个大桑拿房里,我恨不得一天洗两次澡。” “我是爱出汗体质,不洗澡全身都黏糊糊。” 意见可真大啊。我明明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为什么感觉成了坏人似的。 “吕美娟,你有什么更好的建议。”王浩华捉住全场反应最激动的那个。 “呃……” 突然被问道,吕美娟没有反应过来。 “其他人呢,有没有更好的建议。如果有请现在说出来。” 没人作声,因为大家都不笨,想活命只能节约用水,情绪上宣泄完,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无人能有更好的办法。 “总得给我们女生洗澡吧。”吕美娟很不坚定地说出这话,就像在请求。 王浩华再次看向我,我和他眼神对焦上了,无法装作看不见。 “每人每天可以有半盆水擦身子,但沐浴露不许用。”我一直有关注储水量的情况,按推算,一盆水是最低生活保障,但我故意说低了,因为人都喜欢讨价还价。 又引发一阵不满。 太难了,我果然不适合站到人前来,只适合窝在人后,这感受我从初二做物理课代表时就深有体会,就好似说的每一言每一句都无力一样,根本没人会听。果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王浩华那样富有领导才能。 “这点水怎么够洗啊,你洗给我看。” 周昌明直接和我对上了,我也开始有些不自信。 “我……” 这时,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杜莱优偷偷握紧我的手,是在鼓励我。 “只要……不使用沐浴露,用这点水足以换个干净清爽的状态。”我长吁一口气,继续说,“剩下的水不能倒掉,要收集起来用于冲厕。” “不洗头?”肖嘉敏问。 她眸子里迸射出锐利的光芒,像鹰的眼睛,在黑暗的环境下尤为醒目。我知道她是在蓄势待发,只要我接下来说错一句话,就会被她死死地捉住。 “女生把头发剪短,两天洗一次头,增加到一盆水,可以用洗发乳。” 女生们还没发难,男生们就先嚷起来了。 “男女平等,我们男生不用洗头发。” “男生头发只要剪到像李鸿明和孙毅杰那样短,每天都能洗头。女生如果把头发也剪到这种长度,也能实现每天洗头。”我干脆闭着眼睛说。 “你是说每天的半盆水除了洗澡,还要拿来洗头,你觉得够用吗。” “够不够用看自己,直接剪成光头绝对够用。”我这话不是在挑衅,不过忠言逆耳,对的话不一定招人喜欢。 “你说什么。我刚染没多久的头发你叫我给剪了,你知道我做这个发型花了多少钱吗?”周昌明激动得要站起来。 “你当现在是来度假的,我觉得成果的建议很合理。” 突然的帮腔,说话的是易天,他站到了周昌明的对立面,应该是之前两人冲突的延伸。 “我宁愿少洗一天头也不要剪短头发。”冯丽娜抚摸着她的波浪卷秀发,把话插到两个男人的冲突中。依她所说,她是默认了我的建议。 “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再重申一遍,储水量有限,按之前的用法,我们撑不到歌德诗他们回来。”王浩华语气平和,不紧不慢。看来用水的问题真的迫在眉睫,而我的推算也似乎符合他的预期,不过,芸芸之中,他为何找我做传话筒? “每人每天半盆水,那我自己不用给别人用行不行。”孙毅杰说。在这场会议中,他少有的沉着。 “这……”王浩华犯了难。“也不是不行,只要将洗漱后的脏水存起来,不浪费……但是,当天的份额只能当天用,不能私自存起来,当天不用等于自动放弃,还有,不能将自己的份额作为流通货物,可以善意捐出去,但不能以物换物,更不能用强制手段获取他人的份额,一旦被发现或被人举报,将取消他的份额。除此之外,每天的洗脸和刷牙用水也是定量分配,规定同上。谁有意见的可以现在提出。” 用水的问题被加速处理了。现场的人都忙着找规定中不合理之处,未见有人发声。 王浩华再次主持道: “那我们进入下一个议题吧。关于食物分配方面。” “食物也要限量供给?”吕美娟又要发难。 “米油盐面不缺,但是其他方面有比较紧缺的,为了在粮食充足供给的情况下保证口味上的丰富体验,必须对部分食材和食品进行严格管理。” “启航超市也要纳入管控的意思?”陈广莉问。 “嗯。”王浩华点点头。 迎来一片沉静。 一楼柴油发电机高速运转的声音飘了上来,像夏日萦绕于耳的吵闹虫鸣。忽闪的烛光均匀地照着每一个人,在墙面上、地面上剪影出一个个没有表情的巨人。 “不能杀狗吗?” 悠长的男声夹带在微风中,徐徐穿透每个角落,烛光晃动,巨人醒了。 “像今天那样。” 大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说话的人。 李末淡定地面对众人,光和影在他脸上各占据一半。 “对对对。像从二楼抛绳子下去吊死它们,又或者把门打开一个缝,一个个地引它们走进架设好的通道内,逐一击杀它们。” 大家又把视线转移到异想天开的钱建峰身上,光线在他脸上是明亮的,把那一头卷发照得蓬松迷人。 “想法很大胆,但是……流浪狗不会傻傻地等待着被杀,没有更好的武器作为支撑,主动出击的想法过于理想化,但也可以尝试一下,只要不危害到集体,各种想法都可以尝试。” 很少见到王浩华会落此悲观,但他的说法没错,除非有复合弓之类的武器,否则光是击杀一条流浪狗就会耗费上大量的时间,以外面流浪狗的数量估计,得一个月以上才能消灭掉一半的流浪狗,这还是最理想化的预估。 于是议题又回到物资的讨论上了。经过近一小时的讨论,最终确定由王浩华亲自监管一楼的物资使用情况,包括水和冷柜的存放食材等;四楼启航超市的物资则由大病初愈的渔子霏监管。会议也就此结束,大家的疲态皆尽显无遗,纷纷瘫坐起来。总的来说,我们算是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了。 蜡烛一个个燃身尽,现场的人却不见有离开的,是啊,即使离开也没有地方可去。 王浩华看向渔子霏,说道:“再点上一批蜡烛吧。” “可以。”渔子霏应道。 新的蜡烛被点上,四楼的这一隅再次亮堂起来。周昌明不知何时从五楼取的吉他,或者是他一直带在身边而我没有注意到。他扫着琴弦,调着音,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吸引过去。他面前摆着两盏新点的蜡烛,昏黄的光线映衬着他那一头黄色,更显光彩夺目。 第63章 表白 陌生的旋律渐渐响起,周昌明身处目光舞台的中央,唱起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 “天边的太阳,是否曾照耀过我, 失去的,过去的,化不成传说。 温暖的大地,是否曾拥抱过我, 迷惘的,未来的,岁月的蹉跎。 生来不过一种错, 直面平凡,惨淡地活。 一首挽歌胡乱地作, 寥寥歌词已太多。 亲爱的,热爱的,肆意漂泊, 无用的,悲伤的,随风撩拨。 生来本就一场过, 直面无为,惨淡地活。 一把吉他胡乱地和, 唱出哀愁已太多。 ……” 丧丧的歌词唱进我的心里,像把我带进无尽的太空中,身体轻浮,感觉不到一丝身体上的疲倦。身旁的杜莱优更是靠在我的身上,闭着眼睛倾听这首旋律优美但歌词古怪的歌;另一旁的渔子霏双手抱膝,头埋进大腿间,看不见她的表情,柔和的光线错落地照在她身上,隐去轮廓分明的地方,仿佛模糊成一幅优雅的油画。 旋律变了,变得明快起来,周昌明也站起身,走到人群中间。 “对着你说我爱你, 从初见到现在。 每当望着你背影, 心跳的弦默默起。 爱你令我无法睡, 想见你每个日夜。 对着你说我爱你, 从现在到永久。 一切热爱全奉你, 笑弹心声望着你。 我的爱意未见减, 从无声到有声, 从这里到那里。” 当周昌明唱到“望着你”这一句粤语时,他就已经走到杜莱优的面前,很显然,他是在表白,我不感到惊讶,因为他今天透露过想法,而现场的氛围确实弥漫着一股暧昧感,很适合做些浪漫的事。然而尴尬的是,杜莱优一直枕在我身上,目睹眼前的一切,却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旋律仍在吉他中传来,周昌明单膝跪下,声音富有磁性地说道: “杜莱优,我爱你。” 多少人在等着这一刻,当必有的一句话荡漾在空气中,像被点燃的火药,人群瞬间沸腾,起哄声连绵不绝。但杜莱优仍保持着原先姿势,不为所动。我夹在两人之间,被数十双异样的眼光看着,浑身爬满蚂蚁般,难受极了。 琴弦静止,周昌明伸手向谁要着什么,只见人群中有一人举着纸质的手捧花匆匆前来。周昌明利落地接过,清了清嗓子,又说: “从入学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我终于明白到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藏着这份心意,一直没有表达出来,因为我怕,怕我还不够优秀,衬不上更优秀的你。直到身处现在这种环境,我才知道爱不应该被保留,不应该被隐瞒,爱就应该大声说出来。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我只知道,这一分,这一秒我要和所爱的人朝夕相对。” 周昌明向前挪动几步,将花伸到杜莱优面前,接着说:“杜莱优,做我的女朋友……不,做我的爱人吧,和我一起用爱去温暖四季。” 杜莱优终于直起了身,像没睡醒的人儿,只是看着眼前,却不作任何表态。 长久的静默等待引起大家的不满,屏气凝神的众人又开始咿哇乱叫起来。 渔子霏拉了拉我的衣服,是想让我给两人匀出足够的空间。但我内心莫名地抗拒,就好像我要抛弃杜莱优自己临阵脱逃一样,而且杜莱优还牵着我的手,并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因而我更不能离开。我无视了渔子霏的好意。 尴尬的场面在众人的起哄下更加凸显尴尬,窒息的氛围埋葬在这一方土地,让人难以忍受。我依稀看到周昌明的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 “你喜欢我什么?”杜莱优开口了,不是拒绝,不是接受,而是问题!? 周昌明先是一愣,又像看到希望似的,急着回答。 “喜欢你的一切。喜欢你的脸,喜欢你的性格,喜欢你的才智,喜欢你笑靥如花,喜欢你外冷内热……,你答应和我在一起?” “我会好好保护你、爱护你的。”周昌明又补充道。 “在一起、在一起……”人群躁动,开始喊起统一的口号。 “无聊至极。” 人群太吵了,我好像听到杜莱优说了“无聊至极”四个字,周昌明也是听得不清,一脸疑惑的表情。 喊累的人们停了下来,静静等待女生的表态。 “你觉得爱一个人就一定要和她在一起吗?”杜莱优又抛出一个问题。说着,她还站了起来,看来有一大段话要说。 “整天腻歪在一起,像没了另一方就生活失去自理一样,卿卿我我,你侬我侬,最后只为肉体上的那点满足……周昌明,我过了谈小女生爱情的年纪了。” 确实,杜莱优和我都是近三十岁的人了,该习惯被人叫阿姨、叔叔的年纪。 “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向她表露心意,爱一个人也可以不宣不闹,爱一个人也可以默默地守护她,当她有困难时又及时出现。” “我不是小孩,你说的就是我的爱情观。”周昌明站了起来,像在和人辩论,激动地应答。 “那你能为我去死吗?” “哈?”周昌明疑惑的表情更深了。 “你没听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当然能。我会为所爱的人付出一切。” “今天我遇到危险的时候,冲过来的只有两人……周昌明,我不适合你,而我的爱意你也无法承受。” “不不不,我可以,你相信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多大的爱意我都能承受,你遇到多大的危险我也会奋不顾身。杜莱优,和我在一起吧。” “答应他吧。” “他都这么有诚意了,很难得。” “就是啊,先试一下合不合适嘛。” “在一起。”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人群有些过了,刚开始我只以为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驱散尴尬的氛围,是一种善意的表现,现在我才发现,他们压根没想那么多,全是由着性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儿,作为主角的两人会发展成怎样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在无聊的夜晚这是一件难寻的乐事。 用蜡烛摆心形,手捧鲜花表白,这种场景在学校里时不时地就要上演一出,无论在哪里,形式如何,这常被人认为是一种表达爱意的浪漫方式。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彼此有爱意的两人需要一种形式将关系突破,或者即将走向婚姻殿堂的两人需要一个求婚过程,那么这种方式确实浪漫无比。 但是,又怎样确定两人的关系进展到如何? 如果是想利用这种方式将一段不确定的关系变成确定,用赌博的心态求一段感情,往往会出现两种结局:表白成功,相拥而抱;一方拒绝,风吹蜡干。 当年吴国富用公开表白的形式追求陈珊珊,最终求得一段佳话,甚是羡煞旁人;而如今,我又看到了另一种结局。抱着一腔热情和忐忑不安去表达爱意的周昌明很勇敢,很大胆,他本来有不成功就放弃的心理准备的吧,可是以这种方式表达爱意,势必会引来一群爱看热闹的人,不,说得阴暗些,周昌明就是明知单独表白会不成功,所以才利用群众的影响力,将杜莱优置于难堪的境地,逼迫她答应。本来是见好就收,但在众人不知轻重的撺掇下,难以找到台阶下,人便开始飘忽起来,直至爱意转换化成怨气。而真正爱一个女生,又怎么会舍得让她处于这种境地之中,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呢?是自相矛盾还是说爱得不够深?反正荒谬至极。 公开表白是双向奔赴的浪漫过程,而非单向爱恋的强迫手段。因此,每当我看到这种近似于绑架式的表白,内心都极其反感和抗拒。 “大家听我说。” 我扯着嗓子喊道。没有人注意到我,也是,每次我发声总感觉别人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一样。 “我有话要说。” 我提高了音量,几乎声嘶力竭。 人群终于安静下来,像看鬼一样看着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但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你干嘛呢?”钱建峰一脸不爽地指着我。 “嘛……,此情此景下,我不禁想起吴国富当年追求陈珊珊的画面,我想起了……”我假装哽咽,“想起了吴国富。” 陈珊珊立马跳了出来,近乎颤抖地问道:“你见过吴国富?” “他死之前和我在一起。” “哈?” “什么?” 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我吸引过来,一场表白被我成功拆解了。 我将事情的原委删减、增加,尽量说得和我无关。一边说,我一边观察杜莱优和周昌明两人。只见杜莱优和周昌明说了几句,两人就各自离开了。应付完一群问个不停的人,我也匆匆离开了。 下到三楼,见到走廊上有数盏储电式台灯一路照着回酸奶铺的路,远远地看到杜莱优依在门边,笑脸迎着我 “你是在帮我解围?” “嗯?嘛……” “难得的脱单机会呀,被你搅和咯。” “你就别祸害别人了吧。” 被我这么一说,杜莱优的眼睛立即变得尖锐起来,在我快靠近她时,她立马冲过来在我右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咬完后还不忘把口水擦我袖子上。 我疼得咿呀乱叫,她则笑得像一朵花。我越来越不了解眼前的女人,和她接触得越多,越是感觉她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别具一格。 和她闹了一会,我便下楼提水去了。渔子霏还没回来,应该是在启航超市适应自己的新工作,所以我提了一个大桶,准备打三人份的量,至于奇嘛,总该要洗澡的,不然臭烘烘。给他脏水洗吧,也算是一种水资源循环利用的方式。 因为天气原因,大家都爱晚上洗澡,所以这会张罗着洗澡的人很多。洗澡的地方不固定,爱去哪里洗就去哪里,不过一般都去三楼的公共卫生间,昨晚我也是在男生厕所洗澡,但那群爱抽烟的男生把里头搞得乌烟瘴气,今晚我决定换个地方。 下楼梯的过程中,大多见到男生在提水,女生跟在后,有说有笑的,而且非情侣居多,偶尔见到稍微腼腆的女生独自提水。其实半盆水相对于女生而言也不重,但是一来一回,身上产生的热量加上气温,也足以让人难受好一会,所以寻求男生的帮助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男生在这方面也是热情满满,一来是真没事做,二来是想搏红颜一笑,三……说来,我好像也是其中一位。 一楼王浩华正指挥着现场的秩序,有另外三人在帮忙,两人在分水,一人在登记。汗水早已打湿他们的衣裳,看起来厚重了许多,大滴大滴的汗珠淅沥沥地从他们的脸上落下,见此情景,在场的人都比较自律,没有出现插队和抱怨水量太少等现象。 提着水往回走的过程中,再次见到李鸿明的身影,他提着一个大桶,估计是为好几位女生帮忙。看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样子,一时不知该羡慕他还是该同情他的好人缘。 我在三楼新找了一处洗澡的地方,这地方原先是糖水店,工商管理系的学长学姐们开的,布局和所住的地方基本相同,在门口靠右的第三间,斜对面是所住的酸奶店。选定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够近,二来是里间有地漏,不会搞得地面湿湿嗒嗒。 这会,渔子霏已经回来了,和杜莱优在门外聊着天。她们看见我提着水进入到糖水店,心领神会,有条不紊地将洗漱用品一一摆放到糖水店的里间。 她们在洗澡,我就守在门外。从我这个角度,能清晰看到玻璃大门外聚成堆的流浪狗,它们有增无减,一个个都死盯着门里面的状况。先前我们无法躲藏,亮着灯告诉外界“我们就在这,有本事过来”,时刻过得提心吊胆,现在不用怕外来人了,外面那一层层“保护伞”将我们与外界彻底隔开,变成校园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里间的两人一边洗澡一边闲聊,不知不觉间说道了我。 “成果,你也会写歌给我吗?”杜莱优问道。 “我五音不全,不会写歌,……念几句诗倒是会。” “我想听。”渔子霏兴致盎然地插话道。 “咳咳。”我清清嗓子,搜刮脑海中的词汇,现场作了一首: “每当望着你的背影,都等那回眸一笑。不敢上前,只想静静等待。千言万语道不尽我的爱,不敢奢望来世,只许今生执手相随。” “现场作的?”渔子霏问。 “嗯,好像一般般。” “再来一首呗!” 我想了想,又念道: “你不经意的回眸一笑在那仲夏的夜晚摄走了我的魂魄,从此我再也看不懂其它的美。在你清澈如明镜的眼睛里,没有涟漪,看不见浑浊的我。多次的遇见,只当作是黄粱美梦,不敢奢求。偶尔转身回望,静待你背影的残痕消失在眼里。” “是上一首的延伸?” “不是,只是想起往事有感而发。” “再来一首。” 情感涌上心头,我当即又作了一首。 “看清你样子时,你却从我身边轻轻划过,不留痕迹,就像两个陌生人。当我反应过来,欲言却又止,微微张开的嘴唇,道不出的那句话。回头寻找,只剩下你的背影,任随你的远去。每次的偶然遇见,每次的擦身而过,每次的回眸寻找,每次的感叹,已像这雨点一样浸湿我的世界。” “你一直在讲同一个人,‘她’是谁?”杜莱优犀利地问道。 “呃……”我才反应过来我脑海中一直闪烁着一个人的模样。 “她……是少年心中的美。” 第64章 剪短的头发 夜晚的气温没有比白天降低多少,依然像身处大熔炉中,身上的汗流个不停,隔一段时间就想起身喝水,实在难以安然入睡。山区的风透着清凉,偶尔吹拂进来仿佛获得恩赐一般,不至于让人彻底崩溃。和人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嗡嗡作响的蚊子,虽然渔子霏从超市里拿回来一瓶花露水,洒得房间喷香,但时不时地还是会有一两只坚毅不屈的蚊子落到身体的某处,可恨的是,它们只做简短的逗留,无法让我一巴掌拍死过去。 我是穷人家出身,自小吃苦长大,恶劣的环境没有使我对苦难习以为常,也没有让我学会歌赞苦难本身,只是让我的忍耐度偶尔会比较高,所以,今晚睡上一觉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最令人难以忍受的往往不是环境因素。顶楼上聚集了一群借酒舒压的人,由于酒没有纳入到管控范围,这些不胜酒力的人们很快就伶仃大醉,开始耍起酒疯来,不时地往楼下丢酒瓶子,造出尖锐的噪声。喝酒的人中必有周昌明,因为他的吼叫声震耳欲聋,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正为“失恋”而忧愁似的。他们是快意了,却难为我们这些想要睡个好觉的人儿,今晚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成为他们畅意玩乐的牺牲品。 旁边的奇忍耐力极高,该睡时睡得死沉,不见有焦躁的翻身动作。看他酣睡的样子,还真是羡慕。里间的两人同我一样睡得不安稳,不间断地传来几声辗转不寐的响动。 夜更深时,一阵骚动惊醒了难得已经入眠的我。杜莱优比我早醒,她披着薄纱巾,蹑手蹑脚地正走出来,她看见我也醒了,打着手势叫我跟她一起出去看看。 无视任何人的响动从六楼传来,才上到五楼就能看见手电和烛光共同晃动的光影。 比我俩先来的人分成两拨,互相对骂着,水火不容之势。人数小的那一拨人浑身散发着酒气,面红耳赤,一副醉汉样;人数多的那一拨都是被惊醒的人聚集而成,个个睡眼惺忪且都带着怒气。听了一会,明白了。原是人数小的那拨人借着酒劲想摸到冯丽娜住的房间内,没承想摸错地了,摸到了肖嘉敏那。惊恐的肖嘉敏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划了一下带头作恶的周昌明,故此引发的闹剧。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他们没有经历过的大四那年,北海毕业游的第二天晚上,同发生了类似的事件,而且当事双方竟都是这两人。当时,异常兴奋的男男女女聚在民宿前的空地上,边玩着剧本杀,还边劝着酒,不一会就醉倒了一片。借着酒劲的周昌明想对最靠近他的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肖嘉敏动手动脚,而意识模糊的肖嘉敏本能地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刀刺了一下周昌明,这一幕被不参与其中的我和渔子霏在天台上目睹了。当时闹得还挺大,不过最后在大家的共同劝解下,才没有将事件升级。 要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但是,与其惊叹一件事的宿命性,还不如感叹一下人的本性难移。我是到小学六年级才意识到,人的能力与其自身的品德没有根本性的关系,也就是说周昌明即使是大学生,能歌会唱,但不代表他是一个高品行的人。从某些方面讲,我讨厌周昌明这类人,当然啦,他也可能讨厌我这类人。但是,即便是换位思考也无法让我消除对他的厌恶。哪些人值得交往,哪些人要敬而远之,我有自己喜好标准,而周昌明早早地被我钉死在了“讨厌”的十字架上。 互骂的双方稍许平静下来,孙毅杰捉紧时机,从人数多的那一边跳了出来,厉声道: “你受的这一刀算是对你的惩罚,从今以后,你不许再踏进六楼,不然我就不是现在这般对你好声好气。” “不行,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吕美娟怒指道。 “谁稀罕上来。”钱建峰回敬了一句。他是人数少的那一方。 “肖嘉敏,你是当事人,你什么看法。”王浩华打着哈欠说道。 “我不是当事人,这件事如何收场得问娜娜。” “我……”冯丽娜支支吾吾,可能是还没想好。这事确实让人既气愤又无奈,换作我,我也会大脑一片空白。 “又不是没碰过,装什么纯情,我们这是赏你脸。”钱建峰借着酒劲说道。此时,他和冯丽娜已经分手,看来不是和平分手,男方还带着恨意呢。 “你太无耻了吧。” 肖嘉敏带头开骂,一群女生随后响应,我差点没忍住也想加入论战中。 钱建峰等人道理上争不过,只能以各种脏话回应。一时间,水火不容的场面再次发生。我感觉现场的气温升高了好几度,或许是错觉,但我真的感觉到一股让人窒息的闷热感。 我回头看了一眼躲在我身后的杜莱优,她眯起眼睛靠在墙上睡起来了,我刚想要叫她和我一起离开时,“哐当”的一声,有一酒瓶子甩了过来。紧接着,有人“啊”的一声,凄厉地惨叫起来。定睛看去,分辨不出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到有五六人混斗在一起。 正要拎起杜莱优逃离此地时,看见渔子霏也走上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她一面揉眼睛,一面问道。 我摇摇头,叫她不要再上来了,再转头往冲突的方向看去…… 混乱停止了!? “行啦。让他们走吧,我不想追究了。”冯丽娜声音沙哑地呐喊道。 孙毅杰松开钱建峰的衣领,板着脸说道:“滚吧,记住我说的话。” 另一边,倒在地上的周昌明捂住被划伤的右手,不服气地驳道:“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相逢。我们走。” 这群瘟神终于要离开了,我赶紧把杜莱优和渔子霏挡在身后,因为她们的穿着实在太单薄了,不想她们因此而被无谓地调戏。可周昌明还是看到我身后的杜莱优,他停下脚步,走了过来。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和口里的烟臭味差点让我吐出来。 他换了一副猥琐的表情,说道:“杜莱优,你在这呢,刚好,帮我缝一下伤口呗。” 原来是想要杜莱优帮他治疗。 “我可不是仁医,‘救死扶伤、一视同仁’?我才不吃这一套。”杜莱优冷冷地回道。 “用不用这么绝情,好歹同学一场。” “消毒药水和绷带还有很多,你自己包扎处理吧。” “你今天伤我两次心。” 回到三楼,看了一眼还能走时的手机,已经三点多了!刚躺下准备要睡,楼上又传来骚乱声,困倦中听了几句,好像是说赵文龙醒过来了。带着“他要是再不醒就要给他插鼻管啦”这句话,我进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是早上十点多,我是最晚醒的那个,渔子霏已经去启航超市忙活,杜莱优则靠在窗边观看二楼的人们使用各种异想天开的想法杀流浪狗。她们都已经吃过早餐,连奇都吃过了,我的那份被放在桌子上,看样式,估计是左千子做的,她也算缓过来了。 杜莱优见我醒了,拉着我让我帮她剪头发。我先是惊讶,后又感动起来——她是在用实际行动支持我昨晚的提议。 吃过早餐,我和她一起上到四楼,想着在超市里搜罗剪发所需的工具。 “你们两个……干嘛呢?”渔子霏问。 我摆出剪刀手,一面说:“剪头发。” “杜莱优你要把头发剪短?”渔子霏瞪大了眼睛。 “嗯!等会儿你也上天台来。” “你是在点货吗?”我看见渔子霏一手拿本子,一手拿笔,很自然地问了一句。 “要全部统计很难,但有几个种类的商品我点过数。” 看到渔子霏紧皱的眉头,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货少了?” “嗯。你们看巧克力这一栏,每种牌子都少了一块。”她再指向远处的货架,“纯牛奶也少了两盒。” “双人作案?” “爱吃甜食,拿了两盒牛奶,很可能是男生偷来取悦女生。”杜莱优分析道。 “会是谁呢?” 其实谁都有可能,因为启航超市不设防,全靠个人自觉,拿了什么物品和渔子霏说一声便是,只有一些特殊类型的,像巧克力和牛奶等则不能随意拿取,因为这些商品谁都想吃,自然是要有给谁吃的讨论,而且这些商品不像水果之类的易腐坏,即便放几个月也是妥妥的,但人的自觉毕竟有限,同时,也无法因为几件商品对全员进行审查,因此丢失货品的事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也在无形中助长了人的偷窃心理。 拿到工具后,我和杜莱优继续往上走。当推开顶楼大门的瞬间,一股呕吐物的味道立即扑鼻而来,闻第二口时,差点把刚吃的早餐吐出来。仔细搜寻,才发现是有人吐在门板上了。不用想,绝对是昨晚那群人所为。再往远点看,遍地狼藉,五六十支啤酒瓶横七竖八,还有一些绿色玻璃碎片无规则地洒落,满地的烟头、花生壳更是数不胜数。 “这也太恣意放纵了吧。”我心中吐槽道。 “去那边吧。”杜莱优牵着我往角落里去。 转过一面墙,果真看见陈广莉,她正溜着狗。由于现在的形势,楼下有一部分人对她的泰迪犬颇有怨言,而狗也不会学人那样上厕所,所以最近她都是牵狗上天台方便,我上天台前就预想到她会在这。 简单地打过招呼,我们便各自忙各自的。 杜莱优的头发过肩,我以为她是要把头发剪至齐颔左右的长度,用手量了量,就对她说:“剪这么多?” “不,剪到……像覃达聪那样短。” “哈?”我把她的头发捉到只剩十五公分左右,不相信地问她:“这么短?” “头顶的可以长些,两鬓的短一些,把耳朵露出来,发尾和你一样长。” “这可是男生发型。” “嗯!” 我双手轻微颤抖,完全不敢下剪。若只是单纯地剪短,不算什么难事,我还是有信心的,但要将头发剪至这种长度,根本不是我这种外行人能干的事。 “我下不了手。你确定要剪这么短?” “别墨迹,你要晒死姐姐。” “我怕剪不好。” “你剪个大概轮廓出来,最后我来收尾。” 杜莱优喜欢直爽的人,再墨迹下去,我该被她讨厌了。 “……好吧。” 我抓起一大把头发,手起刀落,一缕获得自由的亮黑秀发随即在风中翻转回旋,逐渐消失在眼里。 头已经起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又下了一剪,这缕稍重,直接掉落在地,落地无声。又是一剪,我都有些于心不忍,杜莱优反倒轻松,抓起这缕发丝打量了一会,便丢到地上。 远处的陈广莉明白我们在做什么,立马疾走过来,惊叫道:“莱优,你要剪多短啊?” “你要不要剪?” “不要,不要,头发可是女生的命根啊。再说,这里又没有专业的理发师。” 我一听,心咯噔了一下,感觉浑身不舒服。 “两个星期后,你的命根希望还是你的命根。”杜莱优淡淡地说道。 陈广莉用满脸痛苦的表情看了一会,就牵着狗下楼去了,仿佛走得再慢点,她的头发也要被剪掉一样。 平复下心情,我又专注起来。精神的高度集中有时也会让人晃神,有那么几秒我的脑袋是一片空旷,不见有任何颜色在,手里的动作也变得时紧时快。慢慢地,我渐入佳境,越来越得心应手,动作也飞快起来,像是找到了窍门。 “悟性挺高呀!” “请叫我托尼老师。” “未来的网络用语?” “嗯。” “未来还有哪些流行的网络用语?” “让我想想……” 我把记得的都讲予她听,还进行了一一的解释。时间上的代差让我们有无尽的话题可聊,我讲得兴起,却不知她是喜还是悲。 随着剪刃合并的次数,长发悄然蜕变成了短发,看着被我剪成狗啃式发型,我惶恐起来,刚才利落的剪法跑得没影,手里的剪刀也无法握紧了。 “可以啦,你下去给我打一盆水上来吧。” “你确定?”我无法直视她。 “去吧。” 我飞快地往一楼跑去,心中忐忑不安,就好像把某件事情做砸了的感受,不,我确实做砸了,我辜负了杜莱优对我的信任。 到达一楼,我把我的用水份额也加进去,提溜着半桶水,又往天台上赶。再次推开不锈钢大门,转过一面墙…… “这……”我当场愣住了。 女生剪短头发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过大多数给我的感觉就只是纯粹的头发短了,对外貌没有任何的加成,有些甚至还夺去了一部分美态。可看着眼前的杜莱优,我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人。她的耳部轮廓完全凸显出来,没有耳垂,曲线圆滑一气呵成,从侧面看,女性的知性美被很好地勾画出来;转到正面,俊秀的眉毛变得显眼,男性的英气添了几分,高挺的鼻梁撑起张脸,简直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我偷偷瞄向她的胸部,虽然行为猥琐,但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怀疑她是不是个假扮女生的女装大佬。 “还不被我捉住,你在偷看什么。” 突然出现的渔子霏把我吓蒙了,害我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哇~,莱优,你的短发造型也太好看了!” “那是因为某人的手艺好,来吧,托尼老师,帮我把后面剪齐,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我根本没做什么,没有翻车那是杜莱优的补救工作做得出色。 “也帮我剪?”渔子霏试探道。 “叫杜莱优帮你剪吧,不然你有几个月都得戴帽子见人。” 杜莱优帮渔子霏把头发剪至下颌位置,这长度还属于长发范畴。杜莱优说她省下的水量可以给渔子霏用,叫她不必剪得太短。确实,现在的发型长度对渔子霏来说已经是极限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精致的短发造型,渔子霏平常爱把头发扎起,现在的发型还能留给她无限想象和操作的空间。 在杜莱优做收尾工作的时候,我又下到一楼打水给渔子霏,来来回回的阵势让大家都好奇起来,跟他们解释后,有几位同学兴致盎然地奔往天台去,估计也想要换个清朗的发型。我摸摸自己的头发,还……行,就不和他们抢先后了,安心地提水去。 上午的时光在一声声“咔嚓”声中度过,我的头发也被剪短了。毒辣的太阳越至高空,杜莱优在顶楼晒得够呛,我便劝她赶紧收摊。 第65章 海姆立克法 回到三楼,渔子霏已经帮我们把饭打了上来。吃饭中,听到有往我们这边来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没声了,像是在寻找和确认,须臾又响起来,慢慢接近,慢慢接近,直至冯丽娜的脸出现在门外,脚步声才又停下来。 “我要和你们一起住。” “不行。”我们仨异口同声。 冯丽娜的脸憋得通红,开始撒起娇来。 “就收留我嘛!可怜可怜人家。”她又扑到我身上,“成果同学,好嘛。” “给我一个理由?”我说。 “昨晚的事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害怕那群人再来。” 这个理由我还真能接受,但是—— “这里不够位置容纳多一个人。” “把这两个冰柜移走不就有位置了。” “我可没说同意。”杜莱优瞪了我一眼。 “就是就是。”渔子霏摆出赶人的架势。 “你们两个可以睡在这,我怎么不可以。要不你们两个走,我和成果睡一起。”冯丽娜不甘示弱起来。 “纠正一下,没有睡在一起。”我急忙解释。 “外面的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就认为你们睡在一起。” “那你就不怕外面的人也误会你。” “误会就误会,这种时候,女人都得找个男人做靠山。” 冯丽娜面不改色地说着,反倒让我羞红了脸。 “我……” “找李鸿明,他会保护你的。”杜莱优一面说,一面过来赶冯丽娜。 冯丽娜见状,死命捉住我的胳膊不放。 “他、他、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太木讷了。” “我管你。渔子霏,还不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下,冯丽娜被无情地拖出门外。不一会,她竟又折返回来,泪流满面,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成果,你就那么狠心。不过是腾出一个位置给我而已。” “呃……” “别被她骗咯,演出来的。”杜莱优又瞪了我一眼。 看着冯丽娜萋萋楚楚的样子,我真动摇了。可是我又真的不想再多一个人在这住。 我用眼神向杜莱优和渔子霏求助。 于是,冯丽娜又被架出去了。 “不许心软。”渔子霏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既然没有全身心保护的念头,就不该随意承诺,这不是帮忙,反倒是害了她。”杜莱优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我生硬地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千。 睡过中午觉,下午我准备和杜莱优一起去看望赵文龙,而渔子霏又打算去启航超市——在这种环境下,有事情做会让人踏实许多。 出门往左边看,感觉糖水店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要往那边走,杜莱优立刻叫住了我。 “不用看了,是冯丽娜在里面。” “啊——” “她搬到里面住了。” “也算不错的选择。” “进去记得先打声招呼,别看见不该看的忘了神。” “嗯。”我重重地点点头,以示我的正直。 冯丽娜搬到那里去住也算不错的选择,平常会有人过来巡查大门门锁的状况,到了晚上,若有人过来找事也会先经过酸奶店,彼此有个照应。 “走吧。” “哦。” 五楼,关押赵文龙的房间外,两位看守人员显得有些懒散,基本属于应付型;房间里,赵文龙坐在带轮子的办公椅上,见我们来了,没有给难色看,反而热情地接待我们。不过他的思想还是有些悲观的,当他聊到他的女友周诗颖时,他说: “如果当初不是去找她,我就不会遭此一劫。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傻。爱情是什么?只不过是大学生宣泄荷尔蒙的亮堂说辞,远远没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地步,玩玩的感情却要我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赵文龙把无力的左腿提起,再松开,重力下,左腿与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如果她还在,会不会感动,会不会更爱我,但她已经不在了,我无法得知她的想法。”赵文龙说着哭了出来。“我想家了,虽然老妈很烦人,但我真的很想念她。我们为什么会来到这,为什么……” 赵文龙的状态也不知是正常还是不正常,反正看不出多大的变化。他的腰椎和两条腿都恢复得很快,乍一看,他就是个单腿残疾的人,和什么衍生物挂不上边。告别赵文龙,我和杜莱优下到四楼,想再了解一下货品被偷窃的情况。 “有新情况吗?”我对着正在点货的渔子霏喊。 “暂时……没有。”渔子霏应道。 “好吧,又是漫长的下午时光。”我心中说道。 时间走得缓慢,但我不会感到烦闷,无任何玩物和玩伴的童年让我练就虚度光阴的能力,只要不起波澜,这样的时光我能永远地耐住寂寞。 到晚饭时间,杜莱优和渔子霏还在孜孜不倦地点着仓库内的货品,我便主动包下打饭的任务。说来也怪,我还以为她们两个会因为小塘医院的事情闹得水火不容,但并没有,似乎事情没发生过一样。 下到二楼,又看见李末在尝试用各种法子杀楼下的流浪狗,这好像成了他的娱乐项目,对此,爱狗的陈广莉曾谴责过,但作用甚微,李末已经乐在其中了。但李末想的法子不太奏效,还未见他结束过一条流浪狗的生命。 继续往下走,在通往厨房的路线上,我看见在餐桌上吃着饭的易天突然痛苦地捂住喉咙,侧身倒下了。我没多想,两步并做一步,急忙上前查看。 只见他禁闭着双眼,说不出话来,痛苦的褶皱遍布在他脸上。看状况,他是噎到了。时间就是生命。我把他揪起,来不及向其他人求救,凭着本能反应从后抱住胖硕的易天,用海姆立克法,不断给他的腹部施压。 异样的画面立刻引起在场其他人的注意,他们通通聚拢过来,出言献策,但我还是沿用自己的方法。在双臂用力的过程中,我瞄见了易天背后的兽皮痣,不由得又看了几眼。相处那么久我是知道他情况的,不过平常他都会刻意遮挡,不随意给人看,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的兽皮痣覆盖范围很广,而且不只是皮肤黑色素的沉淀,这上面还长有细长的卷曲毛发,颇像猴子的皮肤——这是属于返祖现象吧。人体还真是奇妙,遗憾我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差了,无法遨游在神秘的医学领域上。 多次施压后,易天终于把噎住喉咙的食物吐了出来,细看,原来是一块红烧肉。见他无大碍,我便把他轻放到地上,然后事了拂衣去,估计他连是谁在他背后也不清楚。 打饭时,周昌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从背后撞了我一下,没有道歉,反而是带着些许挑衅的口气说道。 “你和杜莱优睡一起了。” 我不想回答他,一边打着饭一边挪开与他的距离。 他把饭勺抢过去,像是在警告我。 “你别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你根本配不上杜莱优。” “爱一个人,首先要学会尊重她。再者,除了情情爱爱,你就不会想其他的事?”我不爽地怼了一句。 “你找不愉快是不是?” 周昌明要有打我的冲动,但不知从哪冒出的左千子分开了我们。周昌明不做过多的纠缠,把勺子重重一甩就走了。 左千子把勺子递过来并说道:“他是在妒忌你。” “我哟,我还能有让人妒忌的地方?”对于左千子说的话,我难以置信。 “不要妄自菲薄。” “……”我不是谦虚,但我真的想象不到自己有什么优点, 大家都吃过晚饭后,又聚集到四楼启航超市前的空地上。这次,没有人缺席。杜莱优将电力接到了四楼,昨晚烛光闪烁的画面消失了,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清楚。今晚没有会议要开,零食、饮料洒满一地,今晚是苦中作乐的一晚。 第66章 被丢下楼的宠物犬 尖锐刺耳的哀嚎声沿着楼梯一直上升到顶层,赶到时,声音已经停止。一阵急速的风贴着楼体外立面快速下坠,“噗”的一声,一条生命就此结束。俯身往下看,尸体已经被流浪狗们分食。陈广莉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始作俑者们则放声地大笑着。 “死了?”渔子霏问。 “没了。”我摇摇头。 渔子霏冲到那群人面前,怒斥道:“你们怎能这样做,这是广莉的私人财产,不是你们的。” 钱建峰挺着胸脯站了出来。 “一条宠物犬而已,死了就死了,不,死了更好,它这些天都浪费多少粮食了,没将它烹煮,喝它的血吃它的肉已是仁慈。” “你们……”渔子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有爱心,你们大方,你们高尚,我们都是小人。本来粮食就越吃越少,还要养多一条狗,哼,你们在装善人不出声,让我们来当坏人,好,坏人我们当了,现在又要来指着我们?”始作俑者之一的周昌明辩驳道。 渔子霏捂住腹部蹲坐下来,是被气得胃部痉挛了,见状,陈珊珊上前扶了一把。 “你们的方式太残暴了。既然是有理在先,为何不先和大家商量,我们或许可以用安乐死等温柔方式解决问题。”肖嘉敏说。 “你觉得有用吗。她把宠物犬当儿子那样养,你觉得她会同意。” “你不试过怎么知道没用。” “行了行了,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了。反正结果都一样,你们不感谢我们没关系,不要出来装圣人就行。” 无论做什么,从结果而言都是相同的,所以值得原谅? 距歌德诗他们离开已经有二十天之久了,困闭的环境摧残人的身心,大部分人或多或少地都患上了情绪病。陈广莉的宠物犬成为部分人用正当理由宣泄情绪的物品,可怕的是,部分人开始只是那么一两个,随着时间的推移,站立在面前的是一群人。 许多人都改变了,或者说,许多人都把不必要的外皮剥掉,露-出本来面目。如果说人生来丑陋,所以需要法律和道德进行约束,而现在不存在的这些东西,再也无法遮盖人的丑陋。最直接的影响是集体中已经不存在情侣关系了。仅仅半个月时间,无论最初爱情长跑了多久,现在通通变成了同学关系。和平分手算是好的结局,若是两人都有情绪病,非得闹个你死我活才能斩断这段感情。 我把渔子霏背到背上,虽然心疼她,但我找不到安慰的话。回到住处,又见一群人围住杜莱优手持的那台先进仪器,这些天杜莱优都忙着用仪器搜索信号,而越来越多的人也开始寄望于这台先进仪器能接收到信号,摆脱现在的困境。杜莱优常常被这些人问烦,但三号饭堂就这么大,根本无处躲逃,有时她干脆装病,以此谢绝来访。 “他们真的把广莉的泰迪犬丢下楼了?”人堆中的冯丽娜问。 “嗯。” “广莉怎么样?” “伤心欲绝。” “唉~,子霏怎么了?” “没事。”渔子霏从我背上下来,捂住肚子找了一块地坐下。“缓一下就好了。找到信号没?” “还是没有。” “按推算,即使他们中途出现意外,现在也应该到了。” “会不会是迷路了?” “不会的,歌德诗不是说过么,她的体内植有人工芯片,可以接收基地释放的信号,越接近,信号就越强烈,除非地质发生改变,出现一条无法越过的河流。” 歌德诗在讲人类延续计划的时候有说过她体内植入芯片的事,但那时我走神了,也是最近才从这些人口中得知。 “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骗局。”陈珊珊出现在门外,跟在她背后的是孙毅杰。 “那真相是什么?”人堆中的王浩华问道。 “假设世界真的末日,我们穿越到未来这个前提不变,会不会,会不会歌德诗也是外来人的一种。我的意思是,外来人分很多种,有原始的,有高科技的……末日影片不都这样吗,科技会有断层。”孙毅杰说。 “没听明白你说的意思。” “我是说我们被歌德诗耍了,根本不会有什么信号发过来,她给我们这台仪器就是想我们有个精神寄托的东西。外面那些流浪狗说不定是被人为操控聚集在这里,就像温水煮青蛙,我们守着根本不存在的希望,等精神和身体都接近崩溃时,歌德诗就会杀进来。”孙毅杰进一步解释到。 “那邝秀婷和覃达聪他们不是凶多吉少了。” “说不定他们早就遇害了。基地只是诓骗别人跟随她的借口,包括她说的同伴,空间站之类的,可能都是谎言。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你们没有发现吗,歌德诗说的话全是她的一家之言,谁可以作证?你们看,赵文龙有变成衍生物吗?没有,还好好的。歌德诗说的话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们谁能确定?” “她的目的是什么?就算按你说的,她是想要杀死我们全部人,那她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 很显然,孙毅杰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领地争端?”人堆中的李末插了一句。 “比起外面的森林环境,这里的条件确实好上一万倍。但歌德诗不至于杀人吧。”渔子霏说。 “就像毅杰会怀疑歌德诗,歌德诗同样会怀疑我们。你们想,我们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站在外来人的角度,我们才是最奇怪的那群人。你怀疑我,我怀疑你,无法信任的环境下,只能先下手为强。” “我确实有看到返回舱返回地球。”我说。他们越说越没边了,我忍不住说上一句。 “说不定是掉落的卫星,你能百分百确定?”孙毅杰质疑道。 “……不能。”我小声回道。 “那外来人捉走郑丹丹她们又是为了什么?” “繁衍。”李末嘟囔道。 “如果外来人的人口基数很小,为避免近亲繁衍,确实需要接入新的遗传信息。”王浩华顺着李末的话往下说。 “讨论这些有什么用,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人堆中的吕美娟不知是冲谁发的邪火。 话一出,全场肃静,谁也没能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 “散吧。”杜莱优把仪器收起,不耐烦地说道。 “大家都散吧。” 王浩华站起来,带头离开了。在吕美娟起身的那一刹那,我瞧见她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不管她想不想要这个孩子,她也只能维持这个现状。 第67章 吊死的人 大家散后,杜莱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热死啦,热死啦。像包子馅一样被包得死死的,哼——” 杜莱优吭哧、吭哧的,又准备开始脱衣服。这半个月来,没有下过一滴雨,台风季来说,很不寻常,也可以说,我们都不太走运。热辣的太阳持续蒸烤着大地,身上的水分根本留不住,陆续有人出现中暑的症状。前期为了缓解室内的高温,柴油发电机超负荷地运转,一些小型风扇可以插电使用,虽让大家获得一时的凉意,但也导致储备的柴油断崖式地消耗,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不得不暂停大功率供电的方案。找不到降温方案的人们,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方法——少穿衣服,手拂扇子。 杜莱优这边换上吊带背心,渔子霏那边又脱起衣服。这种场景我见得太多了,每次都会拿衣服盖住奇的头,自己则尽量避开视线。在炎热面前,越来越多的人穿得清爽,男生不用说,赤着膀子是经常见的,更有甚者,只穿着一条平角内裤就到处乱逛,不把大家当外人。女生刚开始含蓄许多,顶多是运动背心加超短裤的组合,后来渐渐看到一些女生连内衣都不穿了,就算是人多的地方,她们也是坦诚相对。男生对此兴奋不已,一些保守的女生初时会有批评的声音,后来也慢慢开始接受,渔子霏就属于慢慢接受的其中一员。现在她换上了一条纺纱黑色吊带短裙,脱下来的衣服中有一件黑色蕾丝内衣。 在我的面前她们才会穿成这样,属于对我人品的信任,一旦有人进来,她们又会穿得厚实。为了防止别人偷看,我特意找来一张薄床单,将其悬挂起来以作遮挡。斜对面住着冯丽娜也是如此,所以我也给她的住所挂了一张薄床单。 由于三楼没有限定男生的进入,个别思想不单纯的男生总爱借机过来偷窥,为此,渔子霏想了一个办法。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陈珊珊劝了下来住,陈珊珊一下来,孙毅杰紧随其后也搬了下来,有孙毅杰坐镇,再也不见耍滑的男生找借口过来偷窥。别的女生一看,觉得这里比六楼安全许多,又纷纷效仿,现在,三楼远比其他楼层热闹,随处可见挂起的床单。 我没有赤膊的习惯,应对高温我喜欢多喝水多流汗,但最近每个人的喝水量都纳入到管控范围,我只好一点一点存起来,等最渴的时候再一饮而尽,求一时的快活。 更严格的用水管控迫使更多的人剪短头发,也有始终如一的,比如周昌明。应对用水紧缺的问题,有的人表现得很科学,他们自制了一些循环过滤器,可以将大部分污水转化成可再食用的清洁水源,剩余的实在无法滤净的污水则被用于冲刷厕所;有的人表现得很迷信,即便是作为大学生、知识分子,他们还是会有一些迷惑的行为出现,代表人物是吕美娟。碟仙、笔仙、求雨舞,吕美娟的一系列迷惑行为看得我是眼花缭乱。虽然我们的经历用鬼神来解释更有说服力,但我还是无法相信,就像我不相信自称为愿望女神的瑟康·莎斯妮斯,非是我想赞扬自己的科学精神,如果我把坏事情都归咎于某种神明的恶意,那我是不是可以反过来祈祷神明能听到我的声音,把好事情降临在我身上?如此一来我便有了希望,但我的经历又告诉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久而久之我成了一位无神论者。 刚想躺下睡个中午觉,便听到李鸿明在外面大喊大叫,声音一路往我们这边来,我赶紧摆手叫杜莱优和渔子霏进里间。李鸿明直闯进来,当他的手搭在床单上准备要拉开时,他又放下手了。估计是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他是一个规规矩矩的人,会如此慌张,想必是发生了大事。我掀开床单,问他: “怎么了?” 他眼神直直的,像受了什么刺激。 我再问:“到底怎么了?” “死了,陈广莉上吊自-杀,死了。” 我的眼神也变得和他一样。 “死……死了?” 消息像在雪山上滚落着的雪球,引发的巨大雪崩淹没每一个人,收到消息的人们不断聚集过来,里间的杜莱优和渔子霏也匆匆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能看到她们的衣服都是歪的。 王浩华比我们先到,他站在门外,脱了眼镜正揉着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陈广莉的尸体还吊在里面,把一些没有心理准备的人吓退出来。 六楼全是金属框架搭建的吊顶,只需把外层的装饰板拿开,便能看到里面“井”字型排布的金属框架。一块布满灰尘的白色装饰板静静地躺在角落,一条天蓝色晾衣绳挂在金属构件上垂在房间中央,绷得笔直,陈广莉身穿红色长裙像个布偶一样吊在其上,如同一朵凋谢的花。我不敢看她死后的面貌,眼神一直刻意回避着。 类似的场景我曾经历过一次,在初二家里盖房子的时候,我借宿在一个老奶奶家里。她平常一个人住,家里很大,我只住晚上到早上这段时间。住到第三天的时候,奶奶曾表示过她的腰很疼,那时我还小,觉得老年人的腰骨疼痛很正常,不以为然。到第四天,她的女儿回来了,第五天早上,我找奶奶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发现她倚在一面墙上,一条红色塑料绳吊在窗户的防盗框上…… 彼时彼刻如此时此刻,我能理解她们的行为,只是……只是…… “喂,大家过来看,她的手机没有用密码锁上。” “有遗书吗?” “是录音。” 陈广莉的声音从手机扬声器中徐徐传播开,仿佛她又活了过来。 “比起外面那些流浪狗,你们更可拍,它有名字的,它叫宾果…………去死吧,你们,去死吧,这个世界。” “宾果”,它叫宾果。对陈广莉来说,它如至亲般重要吧。这是我无法理解的,但不能因此而剥夺它。 “都是你们害的,你们都是杀人凶手。”门外的吕美娟指责起姗姗来迟的周昌明等人。 “别把这么大的帽子扣在我们头上,她是自-杀,又不是我们杀的,搞清楚原由好嘛。” 从周昌明的口中听不到一丝的愧疚。 钱建峰往里面快速地瞄了一眼,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哇靠,吓死人。” “吓人吗?舌头吐出来没有,算啦,我还是不看啦。” “你们……” 渔子霏刚要开骂,易天先一步骂道。 “他们就是人渣,我们得承认这个事实。学历和品格没有关系,即使是大学生,我们的同学,也不见得他,他们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你厉害,你高尚。”钱建峰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 “这种环境下,谁撑不住了,谁要去做一些什么,产生的后果都要我们负责?你们有没有搞错。”周昌明在一旁帮腔。 “我受不了了。”一旁的陈珊珊突然眼泪崩堤而出,哭着跑开了。孙毅杰紧追其后。一些女生也跟着哭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别狡辩了。你们的恶劣行为是导致陈广莉自-杀的导火索,无论你们怎么狡辩,这个事实不会改变。等我们穿越回去,我一定会将你们的恶行通过网络散发出去。”肖嘉敏言辞犀利地说道。 周昌明耸了耸肩,说道:“好害怕。你们不会以为我们还能穿越回去吧。放弃这个幼稚的想法吧。现在,此时此刻,法律和道德已经不存在了,不要再沿用以前的那一套了。” 许多人都愿意相信能穿越回原先的时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要相信,心中原有的已建立起来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就能永久地保持下去,如果心中没有盼望,愿意相信这是个文明缺失的世界,人便和动物没有区别。 杜莱优对着周昌明说:“你很害怕吗。” 她的出面如定海神针,一部分人的情绪明显平静许多。 周昌明僵笑起来,回道:“我怕什么?” “越害怕的人,越无助的人,越会表现得与常人不同。我看见你的心在流泪,害怕的泪水。从小你父母给予你物质上的需求多于精神上的吧,自小缺爱长大,总想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彰显自己的个性,讨来被重视的感觉。如今也是,害怕被别人遗忘,只好守着一群猪朋狗友共同做一些蠢事,透过瞧不起别人获得慰藉,简直无聊透顶。” “呵呵,什么鬼,别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周昌明败了,他败在杜莱优那双能把人看穿的眼睛下。我能注意到他眼神的飘忽,感觉到他内心的彷徨。 “神经病。”他抛下这句话就灰溜溜地走了。在他的背后,我仿佛看到一个哭泣着的小孩——杜莱优平常看到的景象就是这样的吧! “陈广莉的尸体怎么处理?”李鸿明问道。 这话是问向在场的所有人,一下子把大家的思绪拉了回来,没有人应答,都只是不约而同地看向王浩华。 “这种天气,尸体放几天就要臭了。”他又说。 吕美娟讶异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要丢到楼下喂狗?” “你有什么好的注意?”王浩华问向吕美娟。 “总之不能拿来喂狗。”吕美娟又补充道:现在我们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我们像野人一样,我们这样,和外来人有什么区别。” 大家沉默起来。 “先把她放下来吧。”杜莱优说。她又对着李鸿明说,“去拿张被子过来。” “那……谁来把她放下来?”也不知是谁问的,声音很小,颤颤巍巍的。 杜莱优没有回答,只是径直地走向我,我注视着她,心想她不会是想让我来吧,我对于死人这方面……怎么说呢,浑身乏力、心里发毛,大概这感受。 她双手挡住嘴巴凑近过来,几乎是脸贴脸,她轻声道:“请你给予她最后的一丝尊重。”说完,她偷亲了我一口。 杜莱优很了解我,她这样说我根本不会拒绝,也不会有被她利用、诓骗的感觉,她只是勾起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不过她最后亲我的行为多余了,我不需要什么鼓励,只要话是对的,且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便会去做。 我依旧不敢看陈广莉的面容,视线刻意望得远一些。我想起小学时候家里的看门犬“阿吉”吃老鼠药死在家里的那个下午,当时和父亲一起处理尸体的时候,“阿吉”是坚硬的,像一块石头。而陈广莉的身体是柔软的,与那时的触感差别很大,而且可能是天气原因,我感觉她的身体还是暖和的,就像还活着一样。在提起和落下的过程中,她的头搭了过来,些丝头发黏在我的脸庞,我不知为何,呼吸和心跳加快了许多。还记得,陈广莉说过,“头发是女生的命根”,她的亮黑长发还在,但她的人不在了,两者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不分离了。 我抱着陈广莉落到地面,渔子霏和杜莱优立刻上前帮了一把。地上已经铺好一张印有柯基图案的蓝色被子,显然李鸿明是有挑选过的,这是他的一份无声的心意。包裹好陈广莉后,我看了看悬吊在半空中的晾衣绳,说道:“谁能给我找把剪刀来。” 话刚出,杜莱优就把一把剪刀递了过来。在她的眼眸里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把晾衣绳绞了下来,扔到外面存放垃圾的地方。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又回到原先的问题——陈广莉怎么处理。 大家没有看向王浩华,一致看向了杜莱优。 杜莱优没有多余的思考,直接说道:“在顶楼烧了吧,一楼存放的汽油都没有动过,量足够。” “就地烧?”吕美娟问。 “顶楼的水塔是不锈钢材质,上面的开口可以放尸体进去,就在那里面烧吧。”王浩华替杜莱优回道。 杜莱优点点头,“还愣着干什么。照这个方案找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 厉声下,人群纷纷应允并作鸟兽散。 人群走得太彻底了,只留下我和陈广莉在原地。无法,壮着胆子,我笨手笨脚地将陈广莉扛起,迈着晃晃悠悠的步伐,一步一步要往楼上去。 离得远远的就看见周昌明、钱建峰等人聚在楼梯那不知在说着什么密话,他们看着我,我没理他们,穿过他们继续往楼上走。 天台,楼梯间顶部,有几人把已多日无水进肚的水塔,一个圆柱形储水罐拆了下来,杜莱优吩咐他们把罐体打横,然后多打几个通风的口子。等他们完事了,我就将陈广莉从唯一的开口处推进去,里面的空间很大,仿佛一个巨大的金属棺材,陈广莉能在里面“舒服”地躺着。打的几个孔透进光亮,照在被子图案上,黄色的柯基图像好像活了,正睁着眼睛注视着我,我一惊,碰碰撞撞地抽身出来。 平复下心情,陆陆续续看到有人提着一些汽油和木棍之类的木材上来,他们依次往罐体中添加这些助燃的物料。等所有东西准备完毕,人也基本上到齐——包括窝在天台大门那边没有过来的周昌明和钱建峰他们,焚烧前,吕美娟提议办一个小型葬礼,风格由她自创。 她走到罐体前,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小,听不清念的是什么,只依稀听到一句:当世人给予我怜悯,我也施怜悯于世人。念完后,她把一些自己折的千纸鹤丢到储水罐中,接着又向王浩华示意。王浩华意会,挥手叫人上前点火。 “呼”的一声,天台的这一隅升起了一团熊熊烈火。火光中我好像看到陈广莉的脸,没有表情,她的嘴在动,似在说:或许只有烂掉的人才能更快地在这种环境下生存。 尸体焚烧时产生的气体非常古怪,闻着只让人恶心,大家都退到远离储水罐的地方。亮银表面的罐体被烧得焦黑,不时地见到有不明的液体滴落下来。人群中有人交头接耳。 “能把尸体烧彻底吗?” “骨头估计烧不成灰。” “再添点汽油吧。” …… …… 我听得厌烦,走到角落处,易天也跟着我走过来。 他说:“周昌明这些人要怎么处理。以前他们借着家里有钱就耀武扬威,到了如今环境下,他们原本的优势没有了,他们还敢飞扬跋扈,实在可恨。这个世界怎么如此不公,品行差的往往家境好,生活无忧,品行好的就只能靠自己打拼,有时候还要被逼着歌颂苦难。” “我不知道。”我没有心情和他讨论下去。 “这些人不处理,随时都会危害到除他们以外的每一个人。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我不知道。”我继续敷衍地回他。 易天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他本质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中的怨气,至于他心中的想法,他是成年人,自有其自身的一套做法。 他捏了捏我的肩膀走开了。易天走了,李末替补上来。 他说:“人生来丑陋,没有法律和道德的约束,人还能自称为‘人’多久。” 他又说:“人是无法互相理解的。这艘孤船上的人们要怎样将关系维持下去,又要将方向把控去何方?……这个世界越来越有趣了。” “孤船”?这名词让我想起一件诡异的真实事件。没等我问清楚“孤船”的意思,李末就自己走开了。 李末走后,左千子又替补上来——他们是怎么了?不过车轮战式的对话反倒让我清醒许多,不至于想一些不着实际的东西。 左千子说:“你说自-杀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她们是相信死后会有更好的地方吗?” “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好的。” “如果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多好,睡醒之后一切如旧。” “如果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小声嘀咕。“那我们要趁梦醒之前活得畅快一些。”我提高了音量。 这是一句积极的话,但只说给左千子听,我自身并不这么想。还记得我跟陈广莉说过,对于我来讲过去和未来一样的无聊,如果这里是梦境,那就是梦境和现实一样的无聊,我不会为无聊而积极活着。 第68章 关于死亡 火淡了下去,奄奄一息地摇曳,像在央求再给添些生火料。王浩华捂住口鼻上前看了一眼,又回来了,他叫几人把剩余的汽油都丢进去,又另外叫几人下楼再找一些木料上来。 焚烧的时间很漫长,却不见有人离开。助燃的物料添了进去,尸体又烧得旺盛。漫长的等待过程,我不知不觉回忆起我至今见过的“死”。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一位同班同学和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去人迹罕见的小水潭游野泳,淹死了。消息穿街走巷,其中有一个细节最令我印象深刻——这位同学中午吃的泡面,被捞上来时,口中溢满了还未消化的泡面。炎热的暑假,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空调凉风的吹拂,没有可供选择的娱乐项目,一场悲剧悄然产生; 初中离家比较远,我一般骑自行车上下学。这边的路大多两旁都有疏水的水渠,规格一般是半米宽,一米五左右深,水渠的另一旁多建有楼房,楼房与马路之间铺有水泥板,但大多都是自顾门前路。雨季时,水渠起到很好的排水作用,但在暴雨时,水渠里的水会涨上来,淹没整条道路。初一,一次放学的途中,暴雨天,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数十名同校的同学也是像我一样穿着雨衣慢吞吞地艰难骑行。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人的视线,雨衣的厚重限制人的活动,涨上来的浑浊雨水让人分不清马路与水渠的边界,我只好尽量骑在马路中间。过一会我发现前面的人不动了,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闪着双闪,一些临街商铺的人撑着雨伞不知在看什么,经过他们时我才知道是有同学为避让这辆白色轿车不小心掉进水渠里被冲走了。我抱着“庆幸不是我”的想法,继续慢悠悠地骑行回家。这件事后,没封顶的水渠都装上了护栏,再没听到有人掉下去; 初二,前面有提过,借宿在老奶奶家里,看见……这个画面我实在不想再回忆,但有时候越想忘记反而越是记忆深刻; 初一,我前桌是一位姓刘的女同学,她不单学习好人也漂亮,被很多人称为校花。她和我关系很好,就是……她有些过于早熟。我的很多女性知识都是她主动教给我的,有时她还会趁没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有一次放学,她还把她的内裤脱下来送给我……。那时我很单纯,她估计也是看中我的单纯才会将无从释放的青春期欲望宣泄在我身上。初二分班,她被分去了重点班,只偶尔听到关于她的零星消息。初三再次分班,从一位同学口中知道她在和一名男生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被分去了普通班。11月5日这一天,我在学校北门碰见了她——自分班后的第一次碰面——和她的男朋友,没聊什么,她把她的qq号写在我的手掌心后就和她的男朋友走了。虽然家里没有电脑,但我还是想把她的qq号抄下来,在我站在原地抄写的时候,一辆蓝色东风货车发了疯似的冲进校内,径直地往人群多的地方驶去。我目睹了同学们惊慌逃命的过程,我目睹了刚才和我说话的刘同学滚进车轮的整个过程。这次恶性事件共造成5人死亡,19人受伤,刘同学在死者名单中。后来才得知,这位骆姓驾驶员是因为厌世情绪实施的社会性报复,被当场击毙的结果可真便宜他了。这次事件过后,虽然学校对师生开展了长期的心理辅导,但我还是落下看见蓝色大货车就心里一紧的毛病; 高三,父亲住进了医院,我在病房外沉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走廊上也有一位露出和我同样表情的人在沉思,不同的是他穿着白蓝条纹的病号服。过了一会,我又瞄了他一眼,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正看着窗外的世界。又过了一会,没看见他的身影,只看见有几人在走廊尽头望着楼下一直在喊“跳下去啦”,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数字,红色字体写的“7”。这之后,全市的医院都给窗户装上了限位铁链,外面的世界仿佛更遥远了; 大二,之前有提到过,两位小学同学来找我参加同学聚会,后来他俩因搭乘另一位喝醉酒的小学同学开的摩托车发生了交通事故,离开了。这件事对我的冲击还是蛮大的,得知消息后,我当即就有感而发,作下了一首诗: 赠友人 题记:一别离去,忘相拥。 昨日花开昨日红,君寻舍下情甚浓。 往事幕幕翻江涌,落花稀稀他朝同。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七零八碎的吴国富,在思考该不该说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小学时玩得比较好的两个朋友。在大二那年,时隔七年不见的他俩来到我的家里找我出席参加小学聚会,面对好久不见的两位前朋友,我没有感动地应邀参加,反而是婉拒他们于门外,无它,只因我小学的那段时光过得并不开心。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在昨晚新加入的那个小学群中看到他俩去世的消息。我首先是震惊,了解到他俩是搭乘了另一位喝醉酒的小学同学的摩托车才发生的事故,我只感到惋惜。后来回头想,发现这件事仿佛是命运安排——安排我见他们最后一面。人真的很脆弱,一下子就能从生到死。我和吴国富的相遇如同当初和这两位小学同学的相遇一样,不同的是我和吴国富的相遇前后加起来至多三分钟的时间,相同的是我都没和他们说再见。 大四,为了补回前几年落下的课程,我降低了外出兼职的次数,但多年来建立起的关系网不是那么容易就抽身的,有时实在是缺人,就会有人找我补位。杜莱优出事的那天是雷雨天,我接了市区某间酒楼的服务生兼职,回大学城时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接送师傅不熟路,没注意到路面的减速带,把右前轮撞废了。车上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女生居多,她们担心门禁时间到了无法进入宿舍就提议就地放下我们。我对路况熟悉,便也跟着下车,但和我同方向的只有我一人。雨暂时停了,天空的雷鸣还在持续,估计一会就要下起大雨,周围乌漆墨黑,人影只有我一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一个十字路口,辨路的时候,我瞧见东面路旁绿化带里有两人动作古怪,想起最近流传有大学城女生被猥亵的事情,便警惕地往那边走去,想看个究竟。那两人中,一人黑衣黑裤黑帽子,看体型是男性,脸看不清;另一人白色碎花连衣裙,背个棕色书包,熟悉的穿着。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准备大喝一声时,一道闪电划过,紧随其后的是爆裂的轰鸣声。我被吓了一跳,那黑衣人也被吓了一跳,很快就注意到我。我和他彼此定住几秒钟,没等我反应,他先一步逃窜了。情况越看越不对劲,我赶紧跑上前去。这时,一辆改装过排气和大灯的轿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与之同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白裙女站到路肩上,在改装车驶近前,她冲出路面……没有刹车声,改装车加速逃逸了。我的心像要跳出来,一切动作都在加速,当看到杜莱优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我有一瞬间是崩溃的。她的脖子断了,已经没救了,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扭成麻花似的尸体,惨状有如那年卷进车底的刘同学。叫救护车、报警、通知辅导员,做完这一切机械式的操作之后,我反倒变得冷静。我坐在路肩上,拿出酒楼发的宵夜(面包)吃了起来,吃完没几秒,我又都吐了出来……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回忆的了。那天过后,出于对自我的保护,我开始主动忘记杜莱优这个人的存在,直至来到这个世界,我又见到她了; 可能是见过太多的“死”,所以我缺少对死亡应有的敬畏,我变得麻木,渐渐地,我对死亡有了不同的理解。 第69章 跳楼的人(上) 火再次淡下去,只剩下火苗在死死支撑。我的思绪回到现在,听到李末在说: “之后的交给我处理就行,你们下去吧。” 有人自告奋勇把最后一道难题解决,大家都喜出望外,陆陆续续退场了。 事情看似已经结束,但它的影响还在继续。因六楼死过人,且以一种让人浮想联翩的方式离去,大家难免会对此楼层心生芥蒂,加之吕美娟最近的神神叨叨,使得六楼被人为地蒙上了一层阴影。居住其中的女生们效仿前人,争先抢后地在三楼抢占住所。这会她们正像蚂蚁搬家那样,出现一条延绵数十米的搬家队伍。更多的被子被挂起来,除公共卫生间外,能住人的地方基本都住进了人。挤兑的人群让三楼时刻人声鼎沸,吵闹得很。 吃过晚饭,我嫌太吵又好奇李末的善后工作做得如何,就上天台去了。陈珊珊也在,她没注意到我。天台上只有我们两人,既然是独处的时光就不打扰她了。 在已烧得黑不溜秋的储水罐旁有一个带盖的红色水桶,尸体残骸应该就是存放在里面。盖子上有一朵纸折的黄色花,想必是陈珊珊所放。我站得远远的,没敢靠近,看了一会好奇心熄灭,就走到角落里头学着陈珊珊那样望着正在西沉的太阳。不知怎么地,突然有感而发: 浮华容立世,体态步轻盈。 耗尽浑身数,方修片刻宁。 感情抒发出来,感觉好多了,再看一眼陈珊珊,发现她不在了。 第二天一大早,外面就有十几人嚷嚷起来。本来想顶着噪音再睡一会,但不识趣的人们吵着吵着,竟往这边来了。外面像个菜市场一样,即便不想听,说话内容还是传到了耳朵里。 争吵的焦点很简单——开门摆脱危机还是继续封锁等待歌德诗的营救。 前者认为流浪狗并无危险性,之前都是我们把它们逼急了,它们才会主动攻击我们。只要我们不怀有敌意,完全可以把门打开,两者和平共处。 后者认为流浪狗的危险性极大,一旦把门打开,饿急了的流浪狗会主动攻击我们,造成不可挽救的悲剧。我们应该继续等待歌德诗的来电,只要通讯建立,我们就有希望。 两种相反意见的争论不是今天才有,但在今天他们的情绪尤为高涨。 前者反驳道,歌德诗一行人可能已经遇害或者说歌德诗本身就是坏的,我们不会等来希望。继续等待的做法是消极的、无益的,我们应该放弃幻想,认清事情,不能坐以待毙,切莫杯弓蛇影。 后者反驳道,和流浪狗和平共处的想法是激进的、愚蠢的,不应该为个人利益而放弃集体利益。艰苦的生活只是一时,再忍耐一下便是光明的未来。打开大门的行为等同于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我们必将万劫不复。 连日来的争论没有分出结果,倒是终于把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激进派,由“前者”组成;另一派是保守派,由“后者”组成。两派在外面唇枪舌剑,谁也不服谁,我被吵得头昏脑胀,不得不起床。 杜莱优也被外面吵醒,揪着头发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走出来。渔子霏比她早醒,已经打扮好准备加入外面的论战中。 我在心中默数着数,1、2、3、4……,数到“24”的时候,外面如我所料般,果真响起敲门声——这是争论不出结果的人们要来找杜莱优定夺。杜莱优一副懒得理的样子,她把渔子霏推出去充当挡箭牌。两派找不到一锤定音的人,只得继续争个结果。 为寻得一丝宁静,我又走上天台。平常这上面被太阳直晒,本就没什么人现在又变成骨灰存放点,更没人愿意上来,可偏偏凑巧的是,陈珊珊又在,且站立的位置和昨天相同。我同样没打扰她,和昨天一样的处理方式,找了个相对远的位置,让大家保持着独处的感觉。 闭目静思的时候,好像听到有物体掉落楼下的声音,以为是听错了,就没在意。过了有三分钟左右,我睁开眼睛,视线无意间扫过陈珊珊,看见她背对着我坐在围栏上的样子,我的心跳了出来,像被鞭打了一下似的清醒,但很快又陷入迷乱,仿佛梦回当初杜莱优坐在护栏上的时候,显然,陈珊珊要做同一件事。 如果陈珊珊是在充分思考过后作出的决定,并且意志坚定非做不可,我不会去打扰她,甚至会尊重她的选择。但我不是她,我不可能知道她的想法,作为旁观者,我又无法视若无睹,综合考虑,我只能在她临跳前问个清楚,以免给自己留下不必要的心理影响。 我走到距她约三米处,为防吓到她,我小声问道:“你想清楚了?” “啊!” 她还是被吓到了。 她转过身来,如梦初醒般。问道: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我在这很久了。”怪我存在感太低。“放轻松些,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你是决心要跳?” “我……”陈珊珊回首看了一眼,脸色徒然大变,明显被吓到了。照这情形,她当真没有想清楚就鬼使神差地坐上面去。 “如果你心意已决,我不会阻拦。”我一面说,一面扒着围栏也往下看了一眼。“这么高摔下去还是水泥地面,应该不会有什么痛苦。” “我不知道。我现在……头很乱。” 我更肯定陈珊珊不是真的想寻死,她现在需要的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适当的心理治疗。 “如果你还残存一丝犹豫,说明你正在往错误的方向走,那我就不得不阻止你,虽然我不想多管闲事,但遗憾的是,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我无法假装转身离开,而我本身,也讨厌你这种不干不脆,玩弄生命的人。死亡不是儿戏,对死亡的不尊重,等同于对生命的亵渎。” 变成情绪宣泄了,意识到这点,我调整了策略。 “要是你徘徊在犹豫不决的边缘,何不下来先想清楚再作决定。你无须担心,我不会趁你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冲向你,决定权始终在你手上。” 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陈珊珊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光——可千万别哭出来,哭出来反倒会让我想推你一把。 “我只是受够了。无论是穿越未来还是世界末日,这里的一切我都受够了。”她说着双手捧脸,果真哭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是不能好好相处,明明我们经历的事情是一样的,为什么大家不能携手共进,非得要你死我活。” “我的小学同学大多都是烂人、渣滓、垃圾,你根本无从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如此无聊、如此顽劣、如此……恶毒。我初时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后来才知道是人性本恶。我开始劝说自己,‘这个世界充满各色各样的人,正因如此,世界才会丰富多彩’,我以为这是一种乐观精神,但渐渐地,我怀疑自己只是阿q精神。人在浮尘中微不足道,我一个人的想法除了麻痹自己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我开始想,如果人都能读取别人的想法,是不是就可以互相理解了。很可惜,我们不是三体人。你要是觉得这个世界不合你所愿你就跳吧,这不是一种错误,也不是一种懦弱行为,你的生命你拥有最高的决定权,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 陈珊珊一脸吃惊相,也难怪,一般都是劝人不要跳,她总该想不到我反而会劝她跳。而且我不是什么激将法之类的,她若真心想跳,我真不会拦她。 我继续说: “不过在这之前你可一定要先想清楚,是真的对生活失去期望还是说只是一时的冲动或迷糊。我知道你不喜欢歌德诗,认为她满口谎言,但她说我们是穿越到未来这件事真的不可信吗?如果真如她猜想的那样呢。假如某天我们真的回到原先的时间,那你的父母知道你跳楼的行为该会很伤心吧。虽然我刚才说你的一生始终掌握在你的手里,但世间的事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概括的,我们总有很多牵挂和羁绊。” 我的话还是有些作用的,当说到“父母”的时候,陈珊珊“哗啦”一下哭了出来,像河堤崩溃,一发不可收拾。 趁势,我疾走几步上前,拉近与她的距离。现在我距她仅一米五左右。 有个三十来秒,陈珊珊稍许平静下来。她抽泣道:“有件事我一直没和大家说。在实验楼那会,就是我们刚穿越到未来……现在的时候。”她吸了一下鼻涕,接着说:“第二天我回想起来,那人很可能是周诗颖。” “等等、等等,你是碰见什么了吗?” “呜”的一声,陈珊珊又将哭起来,但她强行忍住。“爆炸发生时,我躲进了厕所,还有两人,他们、他们——” “珊珊,慢慢说,不急。深呼吸,深呼吸。” 陈珊珊跟着我的动作,几次深呼吸后,她表情好了许多。为了更快理清她说的事情,我也把当时的所见所闻说出来。 “连续爆炸发生的时候,我也在实验楼。我从大怪物那里救回渔子霏这件事你也听说过吧。” “听说过,你很了不起。” “在这之前,我和渔子霏都听到有女性的求救声,你要说的和这件事有关吗。” 陈珊珊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睛里散发出刚才没有的光芒。 “厕所里还有两人,他们比我后进来,我躲在厕格里不敢开门,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外面那两人是谁。后来……后来爆炸停了,等了一会,不知怎么地天黑了,其中一人突然尖叫起来,她在喊,她在喊另一人救她,但那人没有。除了求救声,我还听到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是他们在互相推搡,然后……然后人声静默,厕所的门被打开又合上。” “求救的人是女性,另一人也是女性?” “不,应该是男性。” “你是在女厕吧,男的也躲进了女厕所?” “那时我乱成一团,后来想想,那种喘气声更像是男性。” “所谓的‘天黑’应该是大怪物的触手从窗户伸进厕所里遮蔽了光线。……你说那人很可能是周诗颖,是指求救的女性很可能是周诗颖?” “嗯。我没能救她,她就和我隔着一扇门。你知道我为什么对赵文龙那么上心吗,因为我在变相弥补,或者说我是想洗清自己的懦弱行径。” “这不是你的错。当时我和渔子霏也想救她,但世事难料。当我和渔子霏得救的之后都没向其他人说过这事,算是一种对自己无能的逃避吧。” “我和你们不同,我是见死不救,而你们只是局外的好心人。” “陈珊珊,在生死面前,谁都无法做到舍己为人。顾全自己不是可耻的事情,为了顾全自己去加害别人才是。但我可能没资格这样和你说。” 我把目睹许静被炸成肉泥的事和对吴国富见死不救的事一并讲予她听。她听完后表情木讷,眼神很直,不知是听得太入神还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忘记展露表情。 “她该不会恨我吧”,这么想着的时候,进门方向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须臾声音停止,接着又响起一声重重的踏地声——孙毅杰蹦了出来。 他没注意到我,慌慌张张的样子,“珊珊,别……别做傻事。”连说话都打着颤。 他的突如到来令原先放松的陈珊珊出现强烈的应激反应,她变得紧张和激动,一度要失衡掉下楼去。 然后他注意到了我,“成果,你有没有良心,人都准备跳下去了,你还在这束手旁观。” \"……?\" 可能是我交叉双手、靠着围栏的样子太过于轻松让他有所误会了。我想要解释,但又觉得没这个必要。这时,又有几人蹦了出来。 “原来在这,可算找到了。” “珊珊,有什么问题可以讲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嘛。” “就是啊,别想不开。” “船到桥头自然直。死可解决不了问题。” “赶紧下来吧,切莫冲动呀。” 第70章 跳楼的人(下) 人越聚越多,他们都好像提前知道陈珊珊要自-杀一样。虽然都在劝说着,但挤兑的人群同时也在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我反正是百爪挠心的不舒服,不知当事人陈珊珊又是如何。不过通过她的表情和表现,她肯定也不好受。 孙毅杰继续靠近,看样子他是想趁陈珊珊不备时冲上前去把她抱下。但在紧张状态下的人敏感度极高,他的举动立即引起陈珊珊的激烈抗拒。眼看着陈珊珊越退越后,孙毅杰只好妥协。他把手伸平,慢慢地后退,一面说:“好好好,我不过来,我不过来。”陈珊珊这才冷静下来,身体也往里挪了挪。 孙毅杰还在努力。他举起手,手里拿着一张信封,十分悲恸地说道:“珊珊,你为什么要这么傻。已经那么多人走了,连你也要走吗。这算什么意思呀。”他摇了摇手里的信封,“留下一封遗书就算有个交代了?你将我们这些人置于何地,你将我置于何地。” 原来是留的遗书被发现了,怪不得会一群人集体行动。照这样说,陈珊珊昨晚是来踩点的。好家伙,准备工作还挺足,可是准备了那么多的工作,为何到最后一步还是犹豫了?陈珊珊,你果真把死亡当儿戏了。 \"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陈珊珊,我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你在这里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陪着你。\" 孙毅杰的讲话一完,人群立即一片惊呼声。我也惊掉下巴。虽说陈珊珊的男友吴国富已故,他们绝对有自由恋爱的权利,但是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年轻人为爱情可真奋不顾身啊! “不不不不……”被表白的陈珊珊口中重复着这个字。 孙毅杰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又欲上前,陈珊珊见状情绪又要激动。看着稚嫩的两人,我仿佛看到两位探戈舞者,一进一退,一应一合,有时舞姿优雅,有时舞姿强劲。作为看客的我恨不得赶紧逃离,让出舞台的中央。 就当我要动身逃离之际,陈珊珊叫住了我。看她的样子,她不是真有事要叫我,只是情不自禁地叫了我一声。我垂下肩,等待她说话,可她却一声不响,我再要动身,她眼神又流露出央求的表情。 好吧,我知道了,你是想要我帮你找个台阶下——还能有这方面的顾虑,说明你真是一时误入迷途。 我推开孙毅杰,故意提高音量。 “陈珊珊,你耍够性子了没。你要跳就赶紧跳,现在算什么意思,扭扭捏捏,浪费大家的耐心和时间很有意思么。” 被我推开的孙毅杰立马火冒三丈,“喂,你说话注意点,你知不知道言语也可以逼死人。” “想死的人拦不住,不想死的人不用拦。只因别人的几句好话就打消想死的念头,只因别人的几句恶言就冲动想不开,生命就这么儿戏的东西?自己的生命都不负责的人,你救来有何用。你今天救了下次还能救吗,还是说你能救她一辈子。” “我就是要救她一辈子,你管得着吗。你内心是有多阴暗才会说出这些话。” “我怎么了。是,漂亮话都让你们说尽了,但有用吗,动动嘴皮子谁不会。就算今天让你们把人给劝下来了,以后呢?大家还不是照样自己过自己的,谁会在意陈珊珊这么做的理由,而又有谁能真正救她于水火之中。人只能自己救自己,也就是说,之后的难关还是要靠她自己克服,但她若真能克服,又何必坐在这上面。喔,你们可能会说,‘时间能冲淡一切,只要时间足够长,人自然会改变’,真如此简单?” 孙毅杰一把捉住我的衣领,青筋暴跳地说道:“你再不闭嘴,小心我削你,每当这种时候你最爱出来捣乱。” “你未免说得太刻薄了。谁能预测之后的事。如果这次不救,她连未来都没有,先把人救下来,之后的事情之后考虑,这才是积极的做法。现在不是你散播消极情绪的时候。”肖嘉敏插话道。 “就是。你在这里说得无关自己痛痒,不也只会动动嘴,你又为别人作出过什么努力。”吕美娟跟风指责道。 “诶诶诶。”周昌明突然跳了出来。“不是人多就有理。我觉得成果说得很实在。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只会从自身角度思考问题,成果就不是,他是以最坏的打算替陈珊珊考虑。像孙毅杰,没错,瞪我没用,说的就是你。吴国富死了,你就想鸠占鹊巢,可不可耻,还称兄道弟,把女朋友都给占了还真是够兄弟。” 这一下彻底把孙毅杰激怒。他松开我转头去捉周昌明的衣领。周昌明不甘示弱,一把打掉他的手,“我说错了吗。你不过是想在夜晚和陈珊珊同枕共眠而已,当然比别人更积极。” 如周昌明所愿,拳头雨在他身上落下。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自找麻烦,他这么做像是故意的,莫非他想用鞭挞肉体的方式减轻对陈广莉的愧疚,寻求思想的解脱?那我是不是也一样。对吴国富的死我心中依旧留有对自身的责怪,责怪当时没能做得更好,责怪自己为什么如此无能,所以我也破罐子破摔,寻求混沌后的一方宁静?那……就继续吧。 “陈珊珊,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不应该把大家牵涉进来?更重要的是,你在没有充分思考清楚的情况下就将生命置于模棱两可的边缘,你这是对死亡的不尊重,同时也是在亵渎生命。”我上前几步,“你要跳就赶紧跳,不想跳就赶紧下来,别耽误大家的时间,还是说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博取大家的关注,你平常是有多缺爱才会想着闹这么一出。” “啪”的一声,陈珊珊跳下来用力扇了我一巴掌。我的耳朵即时嗡嗡作响。虽然疼但台阶已经搭好了,陈珊珊也沿台阶下来了,只要周围的人不缺心眼,不要看热闹忘记重点,这样难堪的局面就会被破。幸好他们的反应还是很快的,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一窝蜂地从我身边挤过去抱住陈珊珊。 如同使命完成一般的轻松,我捂着脸,迈着轻快的步伐从人群中逃出来朝门口方向走去。按兵不动的人当中,有三人堵在门口,分别是杜莱优、渔子霏、冯丽娜,她们分别用不同的眼神看着我,像是在特意等我似的。 “你是在用激将法,对吗?”冯丽娜问。感觉她是想让我回答“是”。 “不,我不是在用激将法,我说的话全是心里话。” 陈珊珊冒犯了我对死亡的理解,冒犯了我对生命的理解,以此,我说出前面那些话,后面说她“缺爱”则是我对她的恶意忖度,但同样是真心话。而这个“恶意忖度”要从吴国富在操场上向陈珊珊表白那会说起。当时,我刚好路过看了一会热闹,陈珊珊的犹豫不决简直和现在一模一样,最终她在周围人的怂恿下答应了吴国富的求爱,“出了温室的花朵急于寻找关爱”是我对她会答应的解释,自此,我给她烙下“缺爱”的符号,之后的很多时候,我总能看到许多印证我想法的场面。抛开这些,反观自己,问我为何要如此忖度陈珊珊,我会回答因为嫉妒,嫉妒她的家庭条件好,嫉妒她的修养,嫉妒她的为人刚正不阿。 “自-杀的人是不是很可耻?”渔子霏问我。 她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想了一下回道: “如果是想通过这种以死相逼的方式来获取一些非分的回报,那确实可耻。” 听到我的话,渔子霏泄气一般垂下了眼睛,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继续说:“有句电影台词这样说,‘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听起来很励志,但仔细想就会发现,巧克力无论是甜与苦它都是巧克力,而真实的生活能甜苦参半那都是运气使然,更多的时候,我们要吃的不是巧克力,而是发霉的、生蛆的,都已经算不上是食物的东西。经历这样的生活,看不到苦难人生的尽头,选择离开一点都不可耻。这时杀死的不是自身而是缠绕在身的痛苦。” “停停停,我很不喜欢你这样讲。太消极了,让人很反胃,很不舒服。”冯丽娜摆出厌恶的表情。 是啊,就算世界翻天覆地我还是老样子,我就是这样乖劣的人,一事无成的人。我的真面目别人会讨厌很正常,因为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 “没有人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既然如此,比例大一些也无所谓。” 撂下这句话,我便径直离开。我这种人更适合独自生活。 只有杜莱优跟了过来。下到五楼时,她跳到我的背上,下到三楼时,她终于开口说话。 “人都喜欢将真实想法和场面话分得一清二楚,但往往是这样的伪善者反而得人喜欢。很多时候将真心剖出来别人不一定会买账,因为大多数真心话都是伤人的、难听的。生活已经够沉重,人们渴望的是好话,是励志的话,所以很多时候,我们不需要被教导,我们只需要被提醒。你不必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换取别人的同等真心,这不值得。” 杜莱优的这一番话让我若有所思,特别是这句“我们不需要被教导,我们只需要被提醒”,这句话说出了我为何会对鸡汤文厌恶的缘由。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 杜莱优搂紧我的脖子,低语道:“平常就好。” “我也许会伤害到你。” “不欺骗我就好。” 可是我一开始就欺骗了你。 回到住处休息没多久,陈珊珊就来找我了。我早有预感,因此早早准备好捡来的那张本属于吕美娟的验血报告单。 “对不起。” 在二楼,我和她共同说出这句话。 “打疼你了吗?”陈珊珊问。 “没有。反倒是我,我——” “你说得没错,我确实没思考清楚就干出这件傻事,的确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同样很缺爱,在吴国富向我表白的时候……可能是我的父母对我过于管束,我从未试过被异性包围着的感觉,所以我糊里糊涂地答应了。我是温室里花朵,被保护得太好,受不了太多的挫折和社会黑暗面,所以陈广莉的死才会对我造成那么大的影响,让我以为学她那样就能得到解脱,但我错了,我只是在逃避。” 我把单子递给陈珊珊,虽然很可能对她造成第二次伤害,但我有预感现在的时机正好。 陈珊珊疑惑地接过,我边解释道:“这是我在吴国富的尸体上发现的。” 她明白我的意思,也明白这代表着的意思。 她只是笑了笑。 “我早知道他出轨了,只是没想到已经到这种地步。” “啊?!” “女人的直觉很准的。” “那为什么——” “我曾多次想提出分手,但感情这事不是说分手就能分手,再加上我的懦弱性子……他会喜欢吕美娟很正常,对比她的身材,我的简直不堪入目。他经常说我的要是大些就好了。” 听到陈珊珊如此贬毁自己的身材,我有股不知名的怒火激发出来。吕美娟的身材其实不算好,按我的标准身材最好的是渔子霏,但男生喜欢的东西总是很单一,只要某个部位出众就可以。吕美娟就是那个在专业班中胸前部位最突出的人,因此而深受一群男性荷尔蒙无法释压的男生们的喜欢。然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吴国富不懂得女性真正的魅力所在,是他的损失。 “既然如此,就当一切都过去,步履不停地迈向新生活。”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你不必刻意安慰我。” 确实不是我的真心话,迈向未来的新生活哪有说的那么容易。 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是不是很不自信。” “没有,我觉得你成长得很快,我也想学你那样成长起来。”这是真话,可能是过于自卑,所以我总是很羡慕别人身上我所没有的特质,进而产生敬佩之情。 不知为何,我脑海又响起奇低声细语念的歌: 破茧而亡的你, 为何孤独前来。 无边黑暗里, 涅盘徘徊; 期盼新生的你, 是否应唤而来。 寂静长夜里, 迎接未来。 第71章 被拿走的刀 在我和陈珊珊冰释前嫌的时候,三楼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三号饭堂,不,乃至整座校园内有两样东西不予售卖:烟和避孕套。换言之,酒是常见的商品,且是热卖商品,不过也加以只给售卖啤酒的限制,一楼的开放式杂货店和四楼的启航超市均有售卖,在像一些班级聚会、部门聚会、联谊会等场合总不缺啤酒的身影。之前的几次会议,没有对啤酒加以严格管控是因为三号饭堂各类啤酒的存货量巨大,不怕消耗,加之酒精可以缓解人的焦虑与不安,利于集体的整体情绪稳定,而时至今日,依旧没有对酒精进行管控,是因为有酒精依赖的人急速暴增且不分男女,已经到了控制不住的程度,经常会在吃饭时间看到有人就着啤酒吃饭,也经常出现夜晚聚众饮酒的情况。有利必有弊,偶尔会有人借着酒劲做一些出格的事,像之前有一次周昌明喝醉酒摸进了女厕所,几名洗澡的女生惨遭看光,但他以酒作借口,谁也奈何不了他,只能不了了之。 人时常有侥幸心理,认为喝多少只是难受的问题,对身体并无大碍,可死亡从不听这些道理,这不,刚和陈珊珊一同回到三楼,就看到楼梯前一群人正围着一个喝酒猝死的同学进行施救。 地上有几人瘫坐着,皆露疲相,像长跑过后的样子,估摸是轮换着做心脏按压累坏的,这会正在做心脏按压的是杜莱优,她骑在猝死的同学身上,像打桩机一样规律地给他的胸部施与压力,她身体的起伏和节奏能让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过了两分钟,杜莱优明显地表现出疲态,想必是多次轮换了。见此情形,陈珊珊二话不说立马上前接力起来。如出一辙的动作。有规律的节奏看得人入神,一下子注意力全集中在其上,感官上察觉不出过了多久。 “已经多少分钟了。”陈珊珊一面问道。 “总的有三十分钟了。”有人回道。 “来手电照一下他的眼睛。” 很快有人拿来一台青蛙造型的台灯。借着橘黄的灯光,陈珊珊认真看了看,失望的表情在她脸上流露,“不行啦。” 我突然想到并大声喊了出来,“aed,歌德诗那台仪器可以当aed使用。” 在aed还没有普及的年份,没人问我“aed”的意思,只是有一两人小声地说道,“今早在我们涌上天台的时候,仪器不知被谁破坏了。” “……什么?”我惊叫出来。看了一眼杜莱优,她很自责的样子,这不能怪她,谁也不会想到救命的仪器会有人破坏,而且除非随身携带,不然这里根本没有可匿藏贵重物品的地方。 思想之际,李鸿明接替了陈珊珊。又是与前面一致的按压动作和频率,再次把我看入神。后又换了两人,接着我也被安排上场。 前面的人已经把这名猝死同学的肋骨压折,我感觉不到相抵的力,就像是按在一块肥肉上。初时没敢用力,十几下后才敢硬着头皮施加正确的压力。感觉不好受,像是要将手埋进别人的胸腔里一样,真怕下一秒就破出个血淋淋的大洞来。 心脏按压是个体力活,没几分钟我就思绪尽散,想不出什么事来,只有无规律的动作主控着我。汗大滴大滴地滚落,终是有一滴流进眼睛里刺得我火辣辣地疼,就算闭上眼睛刺痛依旧存在。我的动作已经变形,但没有人前来顶替,我似乎成了收尾的最后一人,也就是说倒地的这名同学在我的手中若没有丝毫起死回生的迹象将不会再被施救下去。 其实结局早已预定,但出于对生命的敬重,“仪式感”还是应该有的。 “够啦,让他走吧,已经四十分钟了。”王浩华拍了拍我的肩膀,敲响了停止的铃声。 我一边按压一边看向那些累趴在地上的人们,他们表情暗淡,没有反对的声音,我便停下来了。 “又要烧吗?”人群中有人问道。 大家一片沉默,没有应答。或许大家心中早有答案,只是没人愿意说出来。因为人总喜欢欺骗自己——没说过等于没想过。 “还能有什么办法。”李末走上前来,“汽油已经没有了,只能扔下楼。”他说着就欲把人扛起。 “他可是人,不是动物。”另一把声音在人群中传来。 “他已经不是他了。”李末说,一面把尸体扛起。 李末的四肢看似羸弱,但要动真格时却一点不含糊,不用任何人帮忙,一下子就把人扛肩上了。比他身材高大的这名同学像只死蟹一样,四肢无力地耷拉着,跟随李末的行走幅度随意摇摆。 李末往楼上走去,没有人跟上前,也没有人离开。等了有十多分钟,终于听到“啪”的一声,东西从高空摔到地上的声音。之后又过了两分钟左右,又是“啪”的一声,也是从楼体外传来的东西从高空摔到地上的声音。这下大家都懵了,你看我我看你,通通疑惑起来,一些反应快的率先跑上楼去,如一群跟随头羊行动的羊群,大家的集体性被调动,都要往楼上去,我为看个究竟也跟着一起行动。 四楼没异常,五楼没异常,六楼没异常,大家又紧接着涌上顶楼,我跑在最后,一推开天台大门便见东面那隅李末和跑最前头的那些人皆倚着围栏探身往下看。我找个人少的地,也往下看去,视力不太好,模糊地看到底下的流浪狗正围着地上两个点争抢着什么。 不明的真相让大家开始朝李末聚拢,我也围了过去。 “谁啊?”有人问。 “不清楚,在我来之前,他(她)就在下面了。”李末解释。 “看服饰,像是小霞。” “又是自杀?” “估计是。” “疯了疯了。” “我早说过,我们不是什么穿越未来,我们这是撞邪了,小霞是被广莉的冤魂附身索了命。”吕美娟激动地咋咋呼呼。她最近总是这般。 “都是大学生啦,少一些迷信。” “不不不。我刚开始也觉得美娟是疯了,后来想想,我们可能真的中邪了,而且三号饭堂是阴气最重的地方。之前不是有传闻吗,我们这里曾是乱葬岗,一些无主坟没有被迁走,直接捣碎在地底,导致鬼魂无处藏身。” “生人霸死地,怪不得阴气重。” “得了吧你们几个。去网上一搜,都说自己的学校是建在乱葬岗上的,从小学到大学的都有,还编造出各种不靠谱的传闻。就我们这鬼地方,周围有村庄、村落吗,人都没有哪来的坟。” “就是,谣言止于智者。” “那你们说怎么会一个上午就发生那么多的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宁愿信其无,不如信其有。” “不一定是鬼神,可能是某种未知的高阶力量操控着一切,我们不了解,只好通俗地称作为‘鬼神’。” “诶,这样解释就合理许多了。” …… …… 同一天,相似的事件竟在短时间内接连发生,着实会让人疑惑和惶恐,视线绕开争论的人群,我找到了陈珊珊,她低头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现在肯定五味杂陈。 一阵风吹过,霎时,我仿佛有种置身于大海中的感觉,被圆形切割的这片区域如同海上的百慕大,屹立其上的每一栋建筑都是迷航的船只,广袤的海面上即使有其他船只遥遥相望我们仍显孤独,因为对于我们而言,脚下的这一艘无可替代,困闭其中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时,李鸿明跑了上来,一面大喊:“大家快来,周昌明他们在三楼闹事呢。”看他急匆匆的样子,想是很紧急,大家便没有逗留,又都返回三楼去。 我浑身没劲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虽然不想动,但好像有股无形的力量在背后推着,不得不往前迈步。 回到三楼,过道上的人看到我来了,竟不约而同地让路出来,这很奇怪,直至穿过挤兑的人们,看到周昌明带着三四个人对奇进行侮辱性殴打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 周昌明的脸上还留有孙毅杰造成的伤害痕迹,但这似乎不影响他的表情变化,他看到我来了,露出一脸的坏笑。 “喂,大英雄,你还真仁慈啊,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照顾得那么好。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活着。我们几个商量好了,今天要帮大家除害,你没意见吧。” 没等我出声,他又接着说:“你不该有意见,大家也不该有意见,多一个人意味着多消耗一份用水,多消耗一份粮食,反之我们可以节省不少,虽然有点迟,但亡羊补牢嘛。” “如果用水继续紧缺,你是不是要继续杀人,直至最后只剩你一人活着。”王浩华的声音穿透过来。被他这么一说,大家意见立起——这确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最坏的结果。 “说什么蠢话,你们一个个如狼似虎,要怕的是我们几个才对。” “希望你们几个不要有坏心思,要是敢危害到集体,你们的下场会是最惨的。” “那我处决他不算危害到集体吧。” 王浩华没有回应,算是默认了。 周昌明再次看向我,“成果,你不会有意见吧。可别相处久了,生出感情来。” “哈哈哈……” 他的话不知哪来的笑点,竟让这几人讥笑起来。 我沉吟一会,说道:“人道一些处理,你们没必要玩弄生命。” 回忆起外来人的所作所为和联想到的丑陋恶行,我也默许了——再怎么说,我也没仁慈到神圣的地步。 “人道?他对我们可不人道。乔梓轩死在他手上他还敢大摇大摆地穿着乔梓轩的鞋子。将人制成炸弹,将女生当牲畜一样掳走,你和他们讲人道?”周昌明伸手向钱建峰,“把刀给我。” 钱建峰掏出用报纸包裹的长条物件递给周昌明。周昌明接过并打开,只见一把外形熟悉的尖刀发着寒光坦露出来。 我一惊,急忙问道:“这刀你哪里来的? “一楼男厕无意中发现的。”钱建峰回道。 不会错,这就是我藏起来的那把尖刀,还有一瓶农药跟它一起,不行,我要下去检查一下。不对,我应该当面问清楚才行,但人太多了,我应该怎么委婉地讲清楚我藏东西的目的? “你要拿刀做什么?”肖嘉敏问。她把我的思绪打断了。“把刀上交上来,你这样我们女生怎么安心生活。”她又补充道。 “给你这种人拿刀太危险了。”渔子霏也说。 周昌明拿刀的手以手腕为支点,顺时针转转又逆时针转转,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各位美女,不要激动,我用完就会上交。” “现在就交上来吧,这刀不属于你。”我说。语气稍加强硬。 “噢!是你的?” “刀是我藏的,原属于他。”我指向奇。 “那可真凑巧了。” “对。真凑巧,命运的轮回啊。”钱建峰附和。 “给我吧,这把刀最好不要显露在他面前。”忆起奇在我身上造成的伤,我的心颤动起来。 “呵呵,像干尸一样的老头你还怕他。” 周昌明说着就想要拿刀割开绑住奇双手的绳子。我又是一惊,想要阻止但他的动作更快。奇蜷缩着侧躺在地上,双手在其身后,周昌明以轻松的姿势轻易就把绳子割开了。绳子被割断的那一刹那,我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我把周围人护在身后,一步一步往后退,连带把人群往后赶。 “看你们怕成什么样啦。”周昌明一边说,一边用脚去踢奇。“看,他敢反抗嘛。”他又对花名为“大耳”的男生使了个眼色,大耳随即上前踢了两脚。周昌明更得意了。 “在人数和力量面前,他什么都不是,怕个锤子。” 然而,就在周昌明得意之际,奇却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像鲤鱼打挺那样快速起身并用身体撞向他,失去重心的两人重重地跌倒在地,周昌明跌得更惨,他的后脑勺与墙面激情接吻,发出“嘭”的一声巨响,电光火石间,尖刀不知何时落到了奇的右手上,我眉头当即一紧,像被重物压着一样喘不过气来。 第72章 被揭露的秘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尖刀就已经像闪电般亮出,这道亮光精准且强劲,直指周昌明的喉咙。没有血柱喷涌的画面,我一度怀疑是不是没够到,可又见周昌明双手捂住喉咙露出痛苦的表情。还是凌厉的速度,奇以连贯姿势再次将刀亮出,这次指向还愣在原地没有作出任何反应的大耳。奇的动作像全力投出一击的投球手,因为刀刃的锋利,在惯性下,尖刀顺着大耳的肚皮斜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先是鲜血染红衣服,然后是肠子在压力下的外露。惊得失神的大耳此时才尖叫着捂住肚子连连后退,最后被自己的血滑倒,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奇还是没有选择先割断自己腿上的绳子,他看向我,看向我身后的那些人,这一刻,我又看到了,看到那熟悉的让人打寒颤的眼神,很显然,他现在要的不是自由而是人的性命。 突然,我的身后有一人像子弹一样飞出,看清楚是渔子霏时,她的腿已经踢到奇的头上,像死掉的章鱼一般,失去意识的奇瘫软在地上也一动也不动。渔子霏还想补上一脚,但她观察一小会,觉得危险确实已经解除,即打消了下狠手的念头。她把尖刀取下,用奇的衣服擦拭干净后递给我。我还惊魂未定,愣了好一会才把刀接过。 “快来救人。”钱建峰大喊着。他的声音如定惊散,把大家的冷静和思考拉回现实中。 “救人,杜莱优,救人。”他跪在周昌明身旁再次呼救。 被直接叫到姓名的杜莱优并没有回应他的请求,不像是吓懵了,更像是要缩手旁观。 “杜莱优,过来帮忙呀。”陈珊珊说,一面过来拉杜莱优。但杜莱优如一座石山,还是不为所动。 “一个没大碍,另一个救不了,你是想让我做什么,或者说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 陈珊珊呆在原地,眼神充满讶异,几秒后,回过神来的她放开杜莱优,独自去查看周昌明的伤势。从另一个角度我看到,周昌明的伤口只是轻微的皮肉割伤,没有伤及气管和血管,比之前肖嘉敏给他造成的伤口轻许多。刚好这时有人把医用物资拿了过来,陈珊珊便口头指导钱建峰帮忙包扎伤口,她自己则去查看躺在地上的大耳。 其他人也没有闲着,有人拿来几卷透明胶带,像裹粽子一样将奇捆绑起来;有人拿来棉被,将干净的棉花抽出用来给大耳止血。可面对如此重大的伤情,大家能做的不多,只能原地驻足以表自己在现场、自己有出过力,而人一旦没事情做就会思维冷静,这时考虑最多的当是自身。如预料中,现场开始响起哭声还有呕吐声,一些胆子小的甚至直接晕倒过去,这无法怪罪他们,因为现场的画面一般人一生都未必见过一回。血只是其次的,是人都流过血,只是量多量少的区别,现场的出血量足以装满几个矿泉水瓶,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大量的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大耳身上如喷泉般流出,任陈珊珊怎么按压也止不住;而比血更渗人的是在陈珊珊取下脏棉花换上新棉花过程中隐约浮现出的如龙盘蛇绕般的肥硕肠子,它们像搁浅的死鲸鱼爆出的内脏一样没完没了争着往外渗。 血和内脏掺杂一起组合而成的画面怵目惊心,让人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肚皮,以确认自己的身躯完好无损。 鲜红的血朝各个方向流淌,像一只在瓷砖地面上缓缓摊开的巨手,巨手所经之处皆染上一层厚厚的红,让人恐避之不及,我把奇拖开,自己也退后好几步,其他人也跟着退让,最后只剩下陈珊珊和大耳在这片血色之中。他们是舞台的主角,大家的焦点皆聚在他们身上。陈珊珊很努力,她的努力感动了我,但这种努力却是徒劳的,杜莱优早就看透,她现在也深知这点,所以她抽泣着,嘶吼着。以希望的心态做着绝望的事情,让我不禁为她动容,孙毅杰亦如是,行动派的他选择踏进这片红色血海中,用宽广的身躯驱散弥漫在陈珊珊头上的阴霾。他拉住陈珊珊的胳膊,劝她停下来。但陈珊珊很坚决,任怎么劝都不听。孙毅杰无法,唯有勾住她的胳膊死力将她往外拉。陈珊珊挣扎了一小会,但很快心如死灰般一动也不动任由孙毅杰的安排。 “怎么不救了,喂——”早就大惊失色的钱建峰又喊道。 “救不了了,让他平静地走吧。”王浩华平心静气地说道。好像还听到一声叹息。 得不到回应的钱建峰很顺理成章地将矛头指向我。他指着我的鼻子斥道:“都是你的错,我早叫你把他杀掉,你不听,现在酿成大祸了吧。” 是啊,在一号教学楼碰到他时他就说过,但此时我没心思理睬他,因为右下牙槽那颗因重生又出现的智慧齿突然无故疼痛起来,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哪,连话都懒得说。 “自作自受,怪不得任何人。”易天冷冷地说了一句。 在人多的地方总不缺帮你转移矛盾的人。 这话一出,钱建峰霎时怒发冲冠。他转而指向易天,“你被人打得少是不是。” “冷静一些。”肖嘉敏加入进来。“虽然很可怜,但确实是自作自受。你们尽管在胡闹,什么时候出事都是有可能的。如果真想找人背锅,这锅得放在你们几个头上。”还是一贯犀利的话风。 “你们几个也该意识到大家对你们的意见。做人不能那么自私,只顾自己不顾他人。”吕美娟也说了一句。 “呵呵呵……”钱建峰莫名大笑起来。我回溯吕美娟说的话,实在找不到他会大笑的原因。 钱建峰笑着笑着就站了起来,“其他人说我,我也就忍了,但唯独你没有资格。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吧,不知道你和吴国富的那些丑事。” 他的话富有杀伤力,我仿佛看到几把无形的刀正一点的一点地插进吕美娟体内。吕美娟预料不到他会说出此话,或者说她根本不会想到会有人知晓她和吴国富的事情,故此带来的冲击使她瞠目结舌在原地。 “喂,你说话最好有根据。”作为吴国富好友的孙毅杰吼了一句。 钱建峰用视线在人群中找到冯丽娜。“娜——冯丽娜你说,你先看到的吧,在双桥湖湖边那一排石凳子那里。” 迫于学校的地理位置,要想在外找宾馆属实是一件难事,但人是活的,经过人们的不断探寻与摸索,久而久之在学校的各个阴暗处诞生出许多情侣热门欢聚地,双桥湖湖边那一带就是其中之一。 大家自觉地将空间让出来,使冯丽娜身处的位置最为显眼。 “我……” 面对目光所指,冯丽娜表现得很窘迫,说话也吞吞吐吐,不成一句话。 “你把见到的事实说出来就可以了,你只是在陈述事实,并不是在抹黑别人。”钱建峰又添了一句。 这一句劝动了冯丽娜,她把头低下,小声说道:“我……确实看到了。” “看到什么?”有人问她。 “看到吴国富坐在石凳子上,怀里抱着,”她看了一眼吕美娟,“美娟。” 话一出,如同揭开烧水壶的盖子,沸腾的水四处乱溅,激醒人们的神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烧水的火吹得更旺了。 我瞄了一眼身处火势中央的吕美娟,她脸色煞白,哑口无言,表情尽显慌张与疲态。 “你们两个曾是情侣,有这层关系在,你俩说的话可信度不高。”肖嘉敏还是那么的强势,以至于说的话都不带兜圈的,一出口便直指要害。 “我和冯丽娜已是过去式,她没理由袒护我,也没理由诋毁吕美娟。”钱建峰反驳道。 “算你有人证,可你有物证否?”孙毅杰质问道。现在面对的是吴国富的声誉,孙毅杰自然要插一嘴。 “你见过偷情有物证的?”钱建峰讥笑道,“要不要我把石凳子搬过来做物证。” 孙毅杰身前顾着陈珊珊,顾一难顾二,对于钱建峰的不友好语言,他选择了克制。 物证其实有的,且已经轮转到陈珊珊的手上,就看陈珊珊怎么选择。她可以默不作声,让事情淡过去,也可以说出来让吕美娟承受她应有的惩罚,但以陈珊珊目前的精神状态来看,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都不重要,都是琐事,眼前死了一个人才是大事。 “无凭无据,那只能当做怀疑,疑罪从无。”肖嘉敏又说。 她和吕美娟远远未达到“闺蜜”这种亲密程度,作为旁观者的她只是喜欢为女生发声而已。 面对肖嘉敏一次又一次的强硬攻势,钱建峰改变了策略,他眼神变得锐利,直勾勾地盯向吕美娟,“为什么不直接问一下她本人。”他打出了一记好球。 大家像看戏一样,又将目光转至吕美娟身上,吕美娟原本身处的位置更加显眼了。面对又一次的千夫所指,她依旧一副失魂的样子,没有说话,她是打算用沉默面对这一切? “吴国富不像是这种人。” 说话的人声音很小,但她的话与现场的大趋势形成了对立,又由于平常很少见她发声,所以大家都能注意得到。声音来自人群外围的左千子。 “他帮过我,我觉得他不像是品性坏的人。”她补充道。 左千子说的应该是她助听器丢失后被找回这件事,这件事我也是参与者,事情发生在大一下半学期,当时左千子不小心把助听器丢失了,由于助听器的特殊性以及它本身的高昂价格,左千子显得非常的紧张和懊恼,她把事情发到群里,希望大家能帮忙寻找。那时我刚从师兄那用五十元购得了一台不知经过几手的小型打印机,正自得意,看到左千子发的信息,便打算打印一些寻物启事以作开机仪式。我把寻物启事贴到学校显眼的地方,只过去一小时就收到了寻获的电话,不过这来电信息显示的竟是吴国富,我刚开始以为是他看到寻物启事后开的玩笑,直到与他碰面我才确信是真被他捡到了,而且不是偶然地捡到,他是看到左千子的求助信息特意去寻找的。我问他为什么不直接交给左千子,他说不能浪费我的一番好意。我没有贪功,如实将情况告知给左千子,她得知后很感激吴国富所做的一切,也感激我做的一切,也是这一次借花献佛的机会加厚了我与左千子的关系。 “千子,一码归一码,这不能算作吴国富没一脚踏两船的证据。”人群中有人温声细语地说道。 基于左千子的特殊情况,大家平常对她都很照顾,说话都如这般温柔,不过都是表面上的功夫,目的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彰显自己的爱心,背里依旧把她当作普通人,像饭菜这件事,该骂还是会骂,即使做得并不差,要问为何如此苛刻,很简单,因为人总喜欢苛刻要求别人。 左千子低下头,又隐入人群中。另一边,钱建峰深知在吕美娟身上讨不到好处,又将撬开真相的榔头对准陈珊珊。“陈珊珊,你自己说吧。你们女人不是有什么第六感吗,吴国富有没有偷情你多少感觉到的吧。”不得不说,钱建峰的直觉还挺准。 然而,陈珊珊并没有搭理他,她此时的心情可能和我当时救不了吴国富的心情一样吧,沉浸于一种自我谴责、自我谅解当中,一直否定又肯定自己的过程。 钱建峰看到孙毅杰对陈珊珊的百般爱护,灵机一动,加了一句:“我懂了,怪不得最初成果说出吴国富身亡的消息时,你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悲痛的样子,你是早就知道吴国富偷情,所以才表现得冷漠,对吧。” “她现在状态不好,你找别人说理去,别过来找不爽。”孙毅杰这会反倒冷静。 “孙毅杰,你也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就奇怪,一向讲义气的你怎么会碰朋友的女人,原来是替兄弟赎罪来的。”钱建峰开始得意起来,语气也加快许多。 他会得意很正常,因为这样的关系链常在影视剧中出现。 “别胡说,我是真心喜欢珊珊,和任何人,任何理由无关,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孙毅杰的这番澄清着实让我佩服,他很勇敢地为爱发声,他做到许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自觉地看向杜莱优,没有缘由,只是想仔细地看她。她闭着眼睛,完全与外界不相交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些什么。 “现在是怎么回事,大家要互揭长短?”渔子霏在气氛彻底尴尬之前插了一句。我便又转头看向在另一边的她。她刚才的杀气已经消失殆尽,这会只保留厌恶的表情。她的话将话题转向另一个方向,于是又有人发声道: “都扯得太远了,当务之急是先把人处理干净。” “什么叫‘处理干净’,他可是人,能别用这个词吗。” “行啦,都让开吧。”李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直走到大耳身旁,他也不怕,用手量了一下大耳脖子上的脉搏,然后看向我。我想假装看不见,但诚实的内心却阻止我这样做。我心中长叹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么多人不找,为什么偏偏找我”,然后很不情愿地上去帮忙。 第73章 损坏的仪器 大耳腹部裸-露出来的扭得像麻花似的肠子失去血色,紫色和白色混杂一片,好肥美的样子,让我不禁联想起吃猪大肠时的口感,顿时就感一阵反胃,差点吐在大耳身上。我把视线移开,尽量想一些有的没的麻痹自己。 不止我们两个在忙活,李鸿明也参与进来,他熟练且机灵地拿来一张被子,铺到没被血侵到的地方,无缝的配合让我少了许多胡思胡想的闲暇。李末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便和他一起使劲将大耳抬起,他抬的身子,我抬的脚,还没发力走几步,我的鞋子就开始打滑。我穿的是拖鞋,在走进这片血色中的时候,有些许血液飞溅到鞋子里,所以与其说是鞋子打滑,不如说是脚底和鞋面之间打滑。 “小心点。”渔子霏在边上提醒道。 “慢慢来,不急。”李末也搭了一句。 我自己也在犯嘀咕,只要脚没有抬起来,就用脚板碾压与鞋子的接触面,试图让摩擦力增大,身体也随时做好跌倒的动作预设。一旁的李鸿明见到我颤颤巍巍的样子很想过来搭把手,但他稍一靠近就干呕起来,也是爱莫能助啊。 闲着的其他人没有闲着,他们又开始展开之前议论过很多次的话题,渐渐地背景音形成了。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我受不了了,把门打开吧,都是因为被困在这太久了才发生那么多的事。” “是啊,再发展下去不知还会有多少人疯掉,多少人会选择自我了断。” “疯了吗你们,说过多少回了,把门打开一样是死,你们看外面那群流浪狗,这么多天它们吃的是什么,是同类,同类相食,你们还能指望它们能对我们口下留情。” “反正是死,打开门还能有一丝希望,总好过发展成人吃人的局面。” 我和李末用被子将大耳包起来,看上去没那么恐怖之后,李鸿明便鼓起勇气过来帮忙,我给他分了一只脚,能观察到李鸿明接触到这只脚的时候,手是颤抖的,他的内心估计很挣扎。 背景音还在持续。 “不管那么多了,我们把一楼的门打开,堵住通往三楼的楼梯,等所有流浪狗进入到下面的两层,再趁机跑向a区女生宿舍,只要能顺利关上女生宿舍的大门,我们的活动空间就扩大成原来的数十倍。十栋楼下有一间便利店,我们能撑一会。” “太异想天开了吧。根本问题还是没解决啊,之后又怎么办?” “女生宿舍那么大,流浪狗闻不到我们的气息自然就走了。” 想不到的是,天马行空的想法居然得到许多人的点头认可。 当我们三抬着尸体从人群中走过时,大家出奇一致地安静下来,但等我们离开了,议论声又响起。 “想法太冒险了。” “继续等待救援的想法才冒险。现在仪器毁了,即使真有基地的存在,我们也联系不上他们。我们还能等什么,我们还要等什么。” “赶快行动呀,别到时饿到跑不动。” “仪器是你们中某个破坏的吧。” “你这是什么话。” “把我们唯一的希望毁了,你们就能实施开门的计划。” “我们用得着这么卑鄙吗。” “还真用得着,因为你们要把大家引起死亡的边缘,不下点狠药大家不会听你们的。” “我们也是在求生。而且都说了,流浪狗你不主动惹它们根本不用怕,我们本身就能共存,还不是为了顾及你们的想法才生出逃生的计划。” “说了多少次,你们的共存概念根本就是自我的妄想……” 我们三沿着楼梯直上,消失在能听到议论声的范围外,一直上到天台,到达熟悉的抛尸位置,我们才停下来喘口气。 “都说死人比活人重,看来是真的。”李鸿明说。一面撩起衣服擦汗。 我比他们两个弱多了,只有我是在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怎么喘都缓不过来,因而接下来的抛尸环节只有他们两个进行,我只在一边观看。 没有仪式,没有哭天抢地的告别,一切如饮水吃饭般自然。消失在眼前的尸体以极快的速度撞击地面,沉闷的响声回传,宣告整件事的结束。看向广阔的天空,我有种憋闷的感觉——我们对待死人竟如此理所应当,好像他的最后栖息地本该在楼下。 “成果,你没事吧。”李鸿明问。 “哈?”我回过神来,“没事。” “你喘得好厉害啊,在背阴处休息一会吧。”李末说。 我才意识到我的呼吸还没平稳。 在他们的搀扶下,我在一片阴影下坐了下来,他们两个没有下去,也随我坐下。 “一个上午死了三个。”李鸿明自言自语道。 “你早预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所以才会说‘连锁的悲剧’。对吗?”我对李末说。 “随口说的啦。” 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 “再这样下去确实会死更多人。”李鸿明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我们两个说。 “意见相左的两个派别你支持谁?”我问李鸿明。 “我不知道。”李鸿明低下头,“我只知道大家都变了。” “从被困在这里开始?”李末问。 “不是,从最初大家就开始变了。” “很正常的嘛,毕竟我们经历的都是大事。”我说。 李鸿明双手抱着头,有气无力地说道:“真希望这一切是一场梦。” “李末你呢,你支持哪一方?”我问向李末。 “两边都不支持,我还是坚持我的杀狗计划,只要把狗都杀尽,才真正意义上地解决问题。”他反问道:“你呢?” “言人人殊,莫衷一是,我也是两边都不支持。”我说。 我没有李末的抗争精神,在过去我经历的烂事、破事实在太多太多了,每次想要斗争迎来的却是更大的难题,于是渐渐地,我对生活感到无力,我的性子也被磨得七七八八,现在无论是什么事情甩在脸上,我都只想着快些过去,实在过不去那就死掉好了。 聊了一会,三人的肚子都叽哇乱叫起来,这才意识到我们的早餐和中餐都还没吃。 李鸿明看了一下他的手表,告诉我们:“快两点了。我们下去吧。” 三楼聚堆的人都散去了,唯留下杜莱优、渔子霏、冯丽娜三人跪立擦地的身影。地面本应由挑起事端的人清理干净,可他们一死一伤又加之事情发生在我们住所的门口……真是平白无故多一份活,还是脏活累活。 我加入其中,李鸿明、李末两人也随我加入,他俩本可置身事外的,还真是热心肠的两人! 冯丽娜看见我们加入,手臂捂着嘴说,“我不行啦,剩下的交给你们。” “血腥味太重,她吐了好几次。”渔子霏替她辩白道。 “这活太难为人了,把抹布给我们,你们休息去吧。”我说。 渔子霏和杜莱优分了几块布给我们,但她两个没有离开。地面上能流动的血基本被吸附走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需要用大量清水擦拭的血迹。范围很大,恶心倒是其次,又饿又热才是最折磨人的。 “奇在哪?”我一边擦地,一边问道。 “在里面。”渔子霏回。 “没人找麻烦?”我又问。 “杜莱优建议先留下他的性命,日后说不定能用来交换双方被押人员。” “是说郑丹丹她们?”李鸿明问。 “大概吧,只要人没死,一切皆有可能。” “……没事吧。”我用手肘碰了碰一直默默无言的杜莱优,看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感到一丝不安。 “唔?”杜莱优抬头看了我一眼,“没事。” 完全心不在焉,鲜见她这种状态。 “仪器坏了就坏了,不是你的错,错在偷偷搞破坏的那人。”渔子霏假装漫不经心,实在安慰。 “对啊,没了就没了,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我也安慰道。 “他(她)的目的是什么?”李鸿明问了一个脑疼的问题。 “要么是栽赃陷害,要么是不破不立。”李末给出分析。 “栽赃陷害?是指借此事报私仇?”渔子霏说。 “嗯。如果之后有人自告奋勇把某人供出来,到时我们就知道谁的嫌疑最大了。”李末进一步分析道。 “谁会这么无聊?”渔子霏的声调明显重了。 “谁知道呢。……或许那人就在我们之中。”李末倒八字的眉毛高高挑起,眼神变得深邃。 他的假设让人生厌,但没有人因此对他发难。 “那他(她)岂不是已经提前知道我们的想法了,这会他(她)有充足的时间做出应对的方案,甚至会直接放弃栽赃陷害的想法。”李鸿明真是单纯啊,他这样说就没想过会将我们这些听者置于何地吗。“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人做到这种地。”他眉头紧皱,一脸的不解。 “也不一定是我说的那样啦。”李末及时打住话题走向消极的势头。 就在这时,杜莱优忽然没有任何预兆地晕倒过去,幸好我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她才没让她出现头碰地的危险状况。李鸿明的反应也很迅速,大喊着去叫陈珊珊,休息的冯丽娜也被惊出来,在大家的合力之下杜莱优被平稳地抬进住所。 就在同一层的陈珊珊匆匆赶来,她认真检查后作出诊断:“低血糖加轻微中暑。”明白怎么一回事,渔子霏急忙前去超市拿食品,脚步比较快的李鸿明则下楼查看饭菜做好了没,还顺便让他提些水上来——特殊情况的用水不受限制。冯丽娜也很热心,一直用手折的扇子给杜莱优送去凉风。 看着躺在沙发上不再生龙活虎的杜莱优,我内心莫名的烦躁,之前她时常惊艳于我,我便以为像她这样钢铁般硬朗的人不会被病痛打倒,可我错了,我忘记她同样是人。 没有我能做的事情,我只有继续清理外面的地面。手上干掉的血渍沾水后再次消失,把地面擦干净一个角之后,血渍又凝结在手上,重复这个过程,我的思绪慢慢平定下来。我开始在想,想重生以来发生的事情,我笑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像要把嘴撕裂为止。重生以来,好事情屈指可数,坏事情纷至沓来,即使不重生在这个世界而是重生在我的过去,一样如是,因为生活总与我不投契,我不知道为何,是想要练就人的耐心、人的坚韧,还是说生活就是一直把人往死里逼的过程。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大概就是这样吧,但我好像还不够资格用这句话。 渔子霏回来了,带回一罐足球大小罐体为透明玻璃材质的黄桃罐头,可见里面金灿灿的黄桃翻滚旋转个不停。她的身后,李鸿明双手提着一桶水紧跟着,很吃力的样子,估计提的量很多。 “快开饭啦。” 还没等我问,他又说:“只能拿这么多。” 他经过我身边时,我瞥了一眼桶里的水,足半桶,可不少啊。 里面在热火朝天,我在外面也没有闲着,等他们出来了,地面的清理工作已接近尾声,我就没有让他们重新加入进来。把最后一处清理干净,我已是精疲力竭,看到一桶红彤彤的脏水都快忍不住要喝上一口。水是不能喝啦,但也不能浪费。我提着脏水来到男厕,刚进门的那一刹那,像被针刺了一下,瞬间清醒,农药在哪?我还没确认呢! 用预留在厕所里的冲厕水洗干净手后,我急急忙忙跑下楼去,不知为何,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脚步也因此比平常快。 饥肠辘辘的人们早早地聚在了一楼,议论的热情被剿灭了,都在全身心地等候饭菜的做好。穿过他们,我径直走进男厕,在确定的厕格,确定的抽水箱,我小心翼翼地把陶瓷盖子提起,里面依旧不见一滴水,而我所藏的刀和农药同样不见。刀在我身上,农药去哪了?也被钱建峰拿了? 带着疑问,我晃晃悠悠地走到外面。刚好这会钱建峰也下到一楼来,看见他,我顿时浸入冷水般清醒,带着兴师问罪的由头,我气势汹汹朝他走去。 大厅坐着的人中有一人站了起来,是易天,我没在意,但当看到他走向和我同样的方向,我预感有事情要发生。而同一时间,渔子霏、李鸿明、李末三人并排着也下到一楼来。 第74章 失控的情绪 “仪器是你破坏的。” 易天的声音异常洪亮,一度成为唯一的背景音。眼神惺忪的人们一下子振作起来,像看饭前表演一样期待地看着两人。 回想起半小时前,擦地板时的对话,我惊讶地跳了起来,“如果之后有人自告奋勇把某人供出来,到时我们就知道谁的嫌疑最大了”,这句话言犹在耳,没承想如此快就应验了。不过具体是什么状况,还得要仔细分析。 面对易天的控诉,钱建峰表现得满不在乎,好像自己也是观众一员,用看戏的眼神看着他眼前的易天。 “陈珊珊闹跳楼的时候,我只看到周昌明在上面,你去哪了。”易天又说。 显然没有收集到足够的证据。靠这样的问话可问不出什么来呀。 “我在哪关你什么事,我和周昌明是连体人啊,非得时刻黏在一起?”钱建峰很轻蔑地回道。 “周昌明无故惹闹孙毅杰时我就觉得奇怪,他是在故意制造事端拖延大家的时间,好让你在三楼有充裕的时间破坏仪器,对不对。” “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我还说是你毁坏的呢。走走走,一边去。”钱建峰不耐烦地推开他。易天不打算罢休,紧咬在他后面。 “你作为激进派,这个结果有如你所愿吗?” 钱建峰成为激进派的原因很简单,他、他们这些烟鬼少抽一天烟都跟蚂蚁咬似的浑身难受,继续困在此地肯定会有无所适从的一天。 钱建峰停下脚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出了事,都要找我兴师问罪,是看我太闲了还是说你们对我有偏见。” “你还不承认。” “承认什么。明明是杜莱优自己保管不力,却想要我承担责任?当初会议怎么说的,要她把仪器交出来,她不听,偏偏要自己保管,这下好啦,出事了吧。诶,你是杜莱优找来的传声筒吧,就想着逼我把这锅背了。” 钱建峰说完又想走,而这时我已经走到他的跟前,听到他诋毁杜莱优,我躁动的心情游走在爆发的边缘。 “喂,你也是传话筒吗,挡在这里干什么。”钱建峰张大眼睛瞪向我。 “你在厕所发现那把刀的时候,还有没有发现其他东西。”我把语气压下来,尽量平和,因为问的事情无关对错,没有对抗的必要。 他呆住几秒,眼睛在打转,应该是在回忆。 “没有。”他的语气很不耐烦。 所以农药去哪了?他不像在说假话呀。 “成果,你把刀藏哪了?”易天突然问道。 “啊?”这有什么关系吗?我狐疑地回道:“一楼男厕的抽水箱里。” “钱建峰,你怎么会想着打开抽水箱?” 易天问的话与他前面的控诉没有连贯性,但他看起来是在酝酿什么。 “我……我藏烟不行啊。最近我的烟隔三差五就要少上一根,所以我找地方将存货藏起来。” 钱建峰说话的声音微颤,很不自信的样子。 “那这是什么?”易天掏出手机并播放着什么。“你手机拿的是烟?” 我凑近看,是一段录像,画面里是钱建峰手里拿着东西鬼鬼祟祟进入男厕的整个过程。 手机除了不能上网和打电话,基本功能只要有电就能使用。在柴油发电机供电给厨房那几台冰柜的时候,时常有人趁机充电。易天的手机电量很足,视频录得清清楚楚,他还不吝啬地一遍又一遍循环播放给大家看。最近渔子霏常反应启航超市有食品无端消失的情况,看来就是钱建峰所为。 铁证如山面前,钱建峰不再像刚才那般从容自如,他的脸凝固了,难堪的表情。 “哎呀,被发现啦!”钱建峰的脸解冻了,一脸假装的傻相。“平常吃的实在太寡淡了,我没忍住在启航超市拿了几块巧克力,又没舍得吃完,就偷偷藏在厕所里。呵呵,呵呵,对不起大家了。” 道歉的同时,他还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原来他是在藏东西的时候恰巧发现我藏的刀。 我估计,原本易天是想把偷东西和毁坏仪器两件事并在一起,用当中都有的“偷偷进入某地方”的相似性作为控诉钱建峰的证据,但他没想到,钱建峰竟以自招的方式截断他想要给人们进一步联想的机会,现在轮到易天这边难堪了。 “……” 易天收起手机,没有过多的纠缠,默默离开了。很明智的做法。也看出他的醉翁之意果然不在酒。 “你还不走吗。”钱建峰冲着我说。 他话里有话,像在含沙射影地表达这是我和易天提前设好的一个局。 “你误会了。”我说。 “杜莱优两条忠心的狗,汪汪汪……” 他洋洋得意地展露-出他胜利者的姿态。看他这样,我内心反而平和得激不起波澜。 “杜莱优生病了,少说两句。”不知何时下来的冯丽娜像一张巨纸一样悄无声息地插进我和钱建峰之间,生怕我俩酿出什么事来。 “千万别把生病这件事又赖在我头上,我可不是巫师,不会下降头之类的。” “你走吧。”冯丽娜一面说,一面撵着嘴上不饶人的钱建峰。钱建峰虽背过身去,但嘴上仍在叨叨:“原来是主人病了,怪不得派两条狗下来。只会吠的狗最讨人厌,就像陈广莉那只泰迪,临死前还在那龇牙咧嘴。” 在他提到陈广莉的时候,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刺痛到我,我预感我即将失控。 “喂。”我叫住他。 他和冯丽娜一起回头看向我。 “它有名字,它叫宾果。”说话的同时,我的拳头抡了过去,冯丽娜矮他一截,我的拳头擦着她头顶上的发丝朝钱建峰的下巴重重砸去,指骨传来剧痛,肩胛一带的肌肉也由于发力过激出现轻微撕裂痛。冯丽娜大叫一声,随即闭上眼睛,她身后的钱建峰挨上一拳后仍能站立,不过只几秒,他就失去意识,浑身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这一幕把大家都看傻了,不见有人出来阻拦,只有睁开眼睛的冯丽娜反应迅速地拦在我身前,嘴上一直说着“够啦”两字。 我很快冷静下来,心里在后怕,想到我又再一次失控,手就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原来我也是一个崇尚暴力的人,也希望通过暴力宣泄自己的不良情绪,我可真是差劲。 渔子霏把我拉开了,又有越来越多的人挤到我和钱建峰中间。渔子霏一直把我拉往楼上去,她的手很用力地握住我的手,生怕我会逃掉一样。 “我真是无药可救。”我说。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有良知,你心中有一杆衡量道德的秤。” “不是的,不是的。” “成果。”渔子霏叫住我的名字却迟迟不开口,沉吟好一会她才终于说,“你有没有发现,每次杜莱优出什么事,你都会变得……让我陌生。” “……?” 是啊,究其原因,我是因为杜莱优病倒了才会情绪大变,再向下挖,更深层次的原因源自我对坏事情发生后展现出的消极心态,这种心态让我对一切事物提不起兴趣,对挑起我神经的事轻易勃然大怒。 长时间的相对无言,直至回到酸奶店,松开我的手,渔子霏才说了一句“我下去打饭”,接着就转身下楼去了。我木在原地,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进门,思想争斗得厉害,等勇气累积到一定程度了才敢迈步进门。 一进门,就看见该死的奇醒了,应该醒了好一会了,看见有人进来,他也不关心,默默地窝在角落里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观察一下他的眼神,冷峻凶狠不见了,又恢复成之前暗哑无光、目空四海的死鱼眼。我的拳头刚刚打过人,不想因他再沾上戾气,姑且先放过他,不过今天的饭他肯定是没得吃的了。 里间,还没走的陈珊珊交叉双臂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杵在窗户边,眼睛闭着,一动也不动,似与窗户融为一体。有她在让人安心许多。我一走进门她即睁开眼,作出噤声的手势,“还没醒,小声点。” 她的声音小若蚊蝇。我看了一眼如睡美人般的杜莱优,也将声音降低,“我守着,你去吃饭。” 陈珊珊点点头,蹑手蹑脚地往外走,走到我跟前,不放心地小声交代道:“有事情记得叫我。” “嗯,一定。” 两人好像演默片一样。 陈珊珊走没多久,渔子霏就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冯丽娜。 “钱建峰醒了。”冯丽娜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嘴。 听到“钱建峰”这个名字,我的拳头又隐隐作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 吃过饭,困意渐起,打算睡一觉,将将睡过去,不速之客来了。来者周昌明,估计是为今天的事奔着奇而来,但他的态度却十分平和,不像过来找事。 “听说杜莱优病倒了,哎呀,真是同病相怜吖。”他一边说,一边轻抚脖子。他的伤势不算大问题,就是脖子围了一圈白色绷带显得伤势很吓人的样子。 “你是过来报仇的?”我斩钉截铁地问道。 他又摸了摸脖子,然后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不是。怎么说呢,今天我吓尿了,还以为一命呜呼,与世长辞,幸好,幸好命硬,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过这一次,我顿悟了。”他紧紧地看着我,像是要我问他顿悟出什么。 我不想配合他,“哦”的一声,懒懒地回应。 他很快接上他的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等明天,不要等以后,尽情地享受现在。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每天清晨醒来都是一次新生。我不会恨他的,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他”指的奇。既然周昌明不为奇而来,那他为何而来?介于他的音量会打扰到杜莱优—— “出去外面说吧。”我把他带到三楼对外出口的钢化玻璃大门旁。 “你是偷袭了吧,以你的身手怎么可能放倒比你体格还健壮的钱建峰。”周昌明的话匣子转移到另外一件事情上,难道他是来为钱建峰讨公道?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只为讨公道难道死去的大耳不需要? “这很重要吗?”我不爽地回道。 “喂喂,不须用这么凶狠的眼神看我,我不是来打架的。” “那你为何而来。” “钱建峰的嘴是贱了一点,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我们不能强求所有人都是自己喜欢的模样。钱建峰的嘴再不饶人,总归没有动手,但你却把他给打了,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我完全没必要跟他讲这些无聊的规矩,但最怕的就是你不跟他讲道理的同时他更不跟你讲道理,为免再生事端,还是问一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先。 “你想怎样?”我试探性道。 周昌明要求成果搬离的理由不够充分,不应该拿钱建峰作筹码,可以以奇是你带进来的做筹码。周昌明因为杜莱优看不顺眼成果 “别把我想得不近人情,放心,我不会提出难人所难的事情。很简单,你从这里搬走,这件事就算一笔勾销。别误会,我不是要这个店铺,我是指你一个人从这里搬离。去哪随你,我还不至于刻薄到限制你在哪里住。” 从酸奶店搬出去也不是不行,他的要求的确不算过分。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混在一起住即便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在生活上多少也会有些不便,而且在晚上,冯丽娜又经常穿着单薄过来窜门闲聊,她是无所谓,却是让我抓心挠肝,非常不好意思,但是最初是杜莱优主动搬进来的,我要是搬走,她肯定要跟着过来,那……绝对不是周昌明的本愿。 “周昌明,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的人,或者说在你的主观印象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谁会管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也对。”我点点头。“请回吧,我不会搬的。” “噢——,看来是协商不成了。那你可得把这笔账记住了。” 他像是撂下了一句狠话,但我对这些一点都不在意,我想他是不会知道一个光脚的人到底有多可怕。 第75章 闲聊会(上) 我回住处重新躺下,不一会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反正梦境跳来跳去,频繁切换场景,每个场景时长时短,但具体什么内容在醒来的那一刻全忘记了。醒来后,我感到腰侧有一股压力,正是这股强大的力量将我从梦里拉回到现实中。 眯着朦胧的双眼看向靠在我身上的人,看到是杜莱优的后背,我以为是梦中梦,没在意,就倒头睡了几分钟的回笼觉。但当已经苏醒的身体感觉到越来越热,我就意识到眼前的画面不是梦,杜莱优是真的醒来了。 她注意到我醒了,转过头来瞅我一眼的同时将一块已经吃过一半的黄桃送进口中,一番津津有味之后又瞅了我一眼。可能是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她羞涩地笑了笑,然后又毫不客气地将剩下的黄桃全部送进口中,又是一番细细品味的咀嚼。她左手捧着黄桃罐头,右手使着筷子插食的样子活脱脱像一只猴子,看见她精神饱满,充满活力,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渔子霏呢?”我问。 她筷子指向上方,渔子霏在启航超市的意思。 “留了一份饭给你。”我看她很饿的样子。 “吃了,没饱。嘻嘻。” “你先挪开一些,胖死了。”她上半身的重量此刻都压在我腰上,要我老命啊。 “嗝——”她不顾形象地打了一个长嗝,又摸了摸肚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完全不理我说什么。 “差点以为嗝屁了,还好撑了过来。”她自嘲道。 “杜莱优,你下次能不能让人省心一些,别一个人死撑着。”“你让我很担心”这句话没说出口。 还是没理会我说的话。她向后躺下,将全身的重量压在我身上,我“哎哟”一声,她却完全不管,直至完成伸懒腰的动作她才起身。 我松了一口气,想着要怎么捉弄回她时,她一改俏皮的态度,略带点严肃地问道:“听说你把钱建峰打了。” “哦,嗯。” 杜莱优的消息还挺灵通。 “周昌明为这事来找过你?” “嗯。” 她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他说什么?” “没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敷衍,会让人心生讨厌,连忙补充道:“他说要我搬出去。” “答应了?” “没有。” 她又压在我身上伸了一个懒腰,表示话题就此结束。 很快就到晚饭时间,一般这个时间点渔子霏就该回来,却迟迟不见她的身影,我有些担心想要上去找她,但想谁谁就来了。 一进门她就抱怨道:“烦死了。今天易天拍到钱建峰藏东西的事莫名其妙地扯到我身上来了。” “怎么了?”我问。 “一群人走上来指责我,说是因为我管理不到位,才会让钱建峰偷到手,让他们平白无故地少吃几口。什么跟什么吖,我真是无语。” 超市被偷窃的事情渔子霏只和我还有杜莱优说过,她的意思是被偷的东西不多,若是把事情捅出来,偷东西的那人以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所犯的罪行与惩罚不相秤,所以没再告诉任何人。但变相的纵容下,使得偷窃事件隔三差五地出现,而且每次都很隐秘,想捉也捉不到。于是只能一直任由着偷窃事件的发生,直至今天被易天捅破窗户纸。 “今天你有机会把超市被偷窃的事情说出来。”我说。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不想再添乱。” “也是。要是说出来只会引发猜疑链,激化矛盾。” “嗯。没必要继续分化大家。不过话说回来,偷窃的人肯定不止钱建峰一个。不,我可以断定肯定还有其他人。这也是我不想说出来的原因之一。” “说到底还是因为物资的紧张。”说着,我长叹一口气。 夜晚时分,王浩华一反常态,居然没有因为今天的一连串事情而召开会议,更反常的还有现在聚在酸奶店的这一群人,平常在这个时间点,是不会有人过来打扰的,门口放下的帘子就是最好的拒客展示牌,即便有什么事也是在外面谈,因为店铺里面就是隐私的地方,特别是从女生们从六楼搬下来开始,男生都很注意不随便进入有女生在的房间。 来的人有李鸿明、李末、冯丽娜、左千子、陈珊珊、孙毅杰,我想他们是把杜莱优当作最后的希望,所以想紧紧地捉住。毕竟相对于死物而言,优秀的人才是真正的救命稻草。 他们把我和奇的睡铺撤走,坐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初时有的没的说一通,后来又聊到偷窃的事,但渔子霏只蜻蜓点水般地述说,不让他们有机会深究下去,于是话题转移到六楼闹鬼一事。陈广莉去世没多久,流言就开始四起,都是些常见和俗套的流言,譬如在夜晚听到奇怪的声音、睡觉的时候感觉床头有人影、窗户外面飘着某些东西、睡觉被鬼压床等等,他们说得眉飞色舞,我却如坐针毡,好不尴尬。 对于“鬼”的概念,我从六年级开始就有初步的领悟,发展至今我彻底成为无神论者。或者说,我更愿意相信有鬼的存在,如之前所言,有鬼就会有神,我便可以祈求。然而并不存在这些,要是将其归类为高维度的能量,那也已经失去最初对鬼神的定义,属于为说服别人而投机取巧的行为。每次有人谈论到“鬼”,我都会自动联想到一个有趣的逻辑:如果鬼杀了我,我便成为了鬼,那是否要在地府仇人见面打一架?每次这样想我都想发笑。如果真有什么“鬼”,那就来吧,看谁死后怨气更重,但往往越求什么越不得什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知道比鬼更可怕的其实是人,即使是外面那群数量多得像是地面铺了一块毛毯似的流浪狗也不比人可怕。而人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思想,也就是人类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与科学观好像沾不到多大关系,更多是受童年经历的影响,所以经常可以见到相信科学的人同在害怕鬼怪。 冯丽娜是我们当中表现最为激烈的人,她被鬼的话题惊得几度乍起,看到她双手环抱自己、坐立不安的惶恐样,我想着让他们换个话题,但是现场有几人和吴国富的关联性太强了,要是换个话题说不定会转向“吴国富是否偷情”这个热门话题上,到时就是三人坐立不安了。没等我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冯丽娜开口请求道: “让我搬过来住吧。” 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次请求,不过当她意识酸奶店里存在着的第四人,她比之前的几次要更快地妥协。经历今天的惨案,她同样明白其实人比鬼更可怕。 陈珊珊向她伸出橄榄枝,但她偷瞄了孙毅杰一眼即婉拒了。男女之事冯丽娜可太懂了。另一边,孙毅杰劝慰道,说鬼神什么的都是胡扯,有他在不会让任何存在或者不存在的东西伤害到现场的几位女生。故此,冯丽娜的情绪也顺着安心下来。 结束“鬼”的话题,有一小段静默的时间,随后话题又开始无聊,接着谈到易天对钱建峰的控诉。 “真是钱建峰做的?”渔子霏小声问道。她的语气很不坚定,像是不肯怀疑钱建峰一样。 “说到底,破坏仪器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继续等下去,也只有激进派有这个意图,不一定是钱建峰的主意,可能是激进派们商量出的结果,钱建峰只是动手的那一个。”孙毅杰说。他已经完全认定钱建峰就是破坏仪器的凶手。 “你怎么看。”陈珊珊转头问向左千子。 左千子很少会参加这样的小团体聚会,她是被陈珊珊好意拉进来的,为的不让她在集体中太过于孤立。 被突然问到,左千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回答得竟有些慌慌张张: “我们都在天台的时候,钱建峰确实不在场。”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太过幼稚——” “不是你的错。”孙毅杰很迅速地打断陈珊珊的自责。“不要责怪自己,是环境逼得人想不开。” “杰哥,你不会也是激进派吧。”李末从孙毅杰的话中抽丝剥茧出这个结论。其实,我也有同感。 “重要吗?”孙毅杰反问。 “还是比较重要的。我认为闹着要出去的人脑子都有些问题。”李末毫不客气地说。 “我也觉得。”孙毅杰笑着回答。然后两人莫名其妙地笑在一起。 “莱优,身体还不舒服吗,怎么不见你说话。”在一片笑声中,冯丽娜问向正对面靠墙坐着的杜莱优。 杜莱优盘腿而坐,头高昂着,被人叫到,身体依旧不动如山,只有轻微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易天的目的是什么?” 她抛出一个问题。 “唔?我不懂你的意思。” 确实让人费解,因为易天的目的不就是要控诉钱建峰是破坏仪器的罪魁祸首吗,只不过是证据不足,只停留在口头谴责的层面。 “他明知证据不足,为何要前后用两个不同的事件谴责钱建峰两次?”杜莱优继续抛出问题。大家的注意力此时都被她吸引住。 按我的理解,这只是易天准备不充分导致的必然结果,没有线索支撑我继续深入思考下去。 “会不会是今天说的,贼喊捉贼。”渔子霏将今天偶然讨论出的结果说出来。 “易天不像这种人。”左千子小声辩驳道。 没有人敢回她的话,因为关于吴国富人品的讨论时,她也说过类似的话,说她看人准还是看人不准,都会牵扯到吴国富,现场有陈珊珊和孙毅杰在两人在,谁也不想触霉头,自然没人敢接话。就这样,左千子的话扼杀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说话却没人理会,萌生出的尴尬与不自信让左千子缓缓低下头。这种感觉我太懂了!! “人渴望真实,或者说,人希望看到的所知是真实的。”杜莱优说,一面往圈中挤。“你们就没有过人言可畏的经历。” 自六楼的女生搬下来后,灯光的照明范围也作出相应的改变,从五、六楼改为三、五楼,而今晚不用供电给一楼的冰柜,所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led灯照得清楚。杜莱优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面部表情,像硅胶人偶,但她的眼眸却像一条无尽头的隧道,直通人的灵魂深处,勾起她所言的关于“人言可畏”的历史记忆。 “有的。”李末抢先答道。 “哦!”大家转头看向他,像等待大人讲故事的孩子们。 “你们知道什么是‘飞女’吗?”李末先问。 “不好好学习,经常寻衅闹事,甚至会聚众打架的这类女生统称为飞女。”孙毅杰深有体会地回答。 “对。”李末继续说:“初二那年,来了一位年轻班主任,男性,是他第一次当班主任。有一天,班里的一位飞女带着她的妈妈来到学校,直接在校长办公室大吵大闹起来,在校长办公室闹完,又拉着校长来到老师办公室闹。老师办公室就在隔壁,当时是课间休息时间,学生们都聚在办公室外看热闹。但飞女妈妈的逻辑能力和语言组织能力实在太差了,直到上课也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隔天,飞女的妈妈又过来闹,这次她醒目了,带着记者过来。后来了解到,原来是飞女自述前天被罚留堂的时候,班主任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猥亵行为。” “这男班主任可真够大胆。”孙毅杰愤慨道。 “那时连走廊都没有监控,更别提教室里了,即使是警方介入,也找不到任何证据指向猥亵事件的真实发生。但人们更愿意相信事件有发生过。最终顶不住压力的已经被停职的班主任辞职了,他去往哪,是否还从事教师职业无从得知。”李末顿了一下,然后带着感慨的语气说道:“我还挺喜欢这个班主任的,他教政治课的时候还会教做人的道理,是个好老师。” “唔?”孙毅杰露出困惑的目光。 “事情过去两个月左右,飞女开始把这件事情当成炫耀的一件事来说,只不过说法变了,她说当天班主任根本没做过猥亵的事,她是嫌班主任烦,闹着好玩所以才撒的慌。” “你就不能先点题再详说吗。”孙毅杰没好气地说道。 “那位班主任后来怎样真没人知道?”渔子霏语气略显着急地问道。 第76章 闲聊会(中) 李末摇摇头,“飞女的现状倒是知道。她高中出国留学了,经常会在社交平台上发风景和美食的照片,活得好不自在。” 这个反差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被人从背后死死抱住,怎么都挣不开。我注意到除杜莱优之外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黑色阴沉,不见一丝血色,像在感同身受一样,可又在感同身受什么呢? 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还没到它结束的时候。左千子也要说出她的耳闻目睹。 “非典那年,每个班级都会配备一支水银体温计。一天早上,最早回来教室做值日的学生看到原本放在讲台上的体温计摔碎在地上了,班主任很快知道这事并专门空出一节课来捉出这个犯人。” “一支体温计至于吗,重新买一支就好了。当年我班里也有同学不小心打碎了的,最后是老师掏钱买一支回来,很简单的事情。”冯丽娜插了一句。 “我的小学学校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镇子上,那时体温计在小镇的市面上几乎售卖一空,长时间紧缺的状态,买不回来但又是必须的东西,所以即便是价格不贵的体温计,它的价值也远高比它本身。” 冯丽娜点点头。 左千子继续说:“班主任从‘勇于承担责任’扯到‘水银的危险性’,越说越严重,越说越凶,每位同学都将头低下,恨不得埋起来。班主任没法子,只能将责任划分到最早进入教室的那四名值日生身上。这四名值日生中有一位经常旷课、打架顽劣得很,班主任很不喜欢他,同学们也很不喜欢他,在对四名值日生的审问中,‘犯罪嫌疑人’的头明悄无声息地移到了这位顽劣生的头上,最终由班主任敲下‘就是你干的,还不承认’的铁锤。” “真是他干的吗?”李鸿明问道。 其他人也放出想知道的求知眼神。 “有些过于武断了。”我小声呢喃了一句。 “什么过于武断?”被李鸿明听到了。 我提高音量:“‘犯罪嫌疑人’的确定。”在脑海中稍微组织一下语言,我又说:“体温计的日常摆放是怎样的,如果只是简单地摆放在讲台上,被人碰一下讲台或者讲台本身就是不平衡带点斜度——” “讲台有两层,开放式,平常上层放一些粉笔和粉笔擦,下层放洗洁精、抹布之类的,体温计放在下层,确实摆放得比较随意,因为用得频繁和时间长,所以爱惜程度没有那么高。”左千子解答道。 “你是想说体温计不一定是人为主观意识打碎的。”陈珊珊说。 “嗯。还有一种可能,是昨天放学走在最后的那名同学打碎的,只因拖到第二天早上才被值日生发现,所以很自然地认为事件发生在早上。” 孙毅杰边点头边说,“就是说各种可能性都有呗。” “没错,各种可能性都有,但班主任的话就是圣旨,谁也不敢反驳。后来我的前桌,也是我的好朋友,值日生之一,她很肯定地和我说体温计不是那名顽劣生打碎的,因为每次值日,顽劣生都会故意迟到偷懒,而她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见到体温计碎在讲台旁。”在话语的最后,左千子有个轻微的叹气动作,似有也似无。 她继续说:“我问她,你为什么不讲出来。她说班主任不会跟小孩子讲道理,她只会认定自己想看到的事实。她还说,这样挺好的,谁叫他每次值日老是迟来。” 听完左千子的叙述,大家都陷入到长久的沉思中,也许是话题中所隐藏的黑暗太浓重了,以至于led灯都跟着暗淡下来。 不,是真的暗下来了!! “灯烧了吗?” “是柴油发电机故障了。”杜莱优早有预感似的说道。 话题因此暂时结束。 杜莱优和渔子霏都出去了,一个往上准备分发蜡烛,一个往下确认自己的猜测。我不放心杜莱优的身体状况,跟着她一起下去。 如杜莱优所言,是柴油发电机故障了,具体原因是喷油嘴堵塞导致缸体失火停机。综合楼有可更换的喷油嘴,但现在的环境…… “可能是柴油发电机使用率不高,平常不注重保养,导致几个喷油嘴都堵塞住了。”杜莱优解释道。 “那怎么办。” “只能简单清洗一下看能不能用咯。” “我来帮忙。” 一轮简单的清洗过后,柴油发电机又重新运转,响起熟悉的机械声,但几秒过后,声音变得刺耳,听上去像是一匹壮马突然变成一匹苟延残喘的老马,不过还是能够运转起来。 观察几分钟,杜莱优说:“像不像一匹奋力咆哮着的老马。” “哈!嗯。”没想到和她想一块去了。 “听声音像是缺缸了。不管它啦,能撑一会是一会。” 将可能仅有的电力都转接到冰柜上,又观察了几分钟,就和杜莱优一起上去了。 许多人出来探个究竟,明白怎么一回事了,又各自去启航超市领物资,骚乱持续半个小时左右就回归于平静,我们又像刚才那样围坐在一起继续未完的话题。 “我突然想到一篇古代的警世名言。”渔子霏清了清嗓子,念道:“ 谗言谨莫听,听之祸殃结。 君听臣当诛,父听子当决, 夫妻听之离,兄弟听之别, 朋友听之疏,骨肉听之绝。 堂堂八尺躯,莫听三寸舌。 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 不愧是常年拿奖学金的人,她这些知识到底是从哪里摄取的。“舌上有龙泉,杀人不见血”这一句太妙了,道出多少常被人忽略的“谋杀”,这种“谋杀”从小到大一直存在着:校园欺凌、老师的偏颇、网络暴力,进入职场后同事间的口腹蜜剑……,多少人深受其害,多少人死于“谋杀”之中。它狡猾地存在但又无影无形,恰如杀人不见血。记得陈珊珊闹着要自-杀的时候,孙毅杰也对我说过“言语可以逼死人”,想来他肯定是早有体会。 话说回来,专业里拿过奖学金的人现场就有四位,二班杜莱优、陈珊珊;一班渔子霏、左千子。总感觉,我好像有些格格不入。 “意思是易天是想用……不,不对。”孙毅杰刚要说什么又给吞了回去。 “啊。”左千子在他之后惊跳起来,有些慌张地说道:“我说的事不是想要暗示易天什么,就是突然想到说出来而已。大家不要误会。” 过一会她又说:“其实我们这样,是不是也在用言语的利剑刺向某人。” 陈珊珊有些激动地说:“对啊,我们不应该讨论谁是毁坏仪器的嫌疑人吗,怎么变成对易天的揣测了,还是恶意的那种。” “事是人做的,总也避免不了谈论人。”杜莱优温软而缓慢地说道。 “……也对。” “等等,让我捋一捋。”孙毅杰叫停大家。“易天是想在大家心中埋下钱建峰很坏的印象,但由于他无凭无据,反过来他也被大家怀疑是否是想用舆论打击钱建峰。” 没有人作声,孙毅杰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不明白。易天何苦这样做呢?”孙毅杰摊开两只手,疑惑地问向大家。“激进派和保守派几乎旗鼓相当,没有足够的舆论环境,易天选择这样做无疑是在引火烧身,反受其害,要换我我即使认定某人是作案人,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我绝不会说出来。我不觉得其他人会比我笨。” 孙毅杰的自知之明让我眼前一亮,是啊,能进入同一所大学,说明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 “我们会不会想得太复杂了,易天可能只是单纯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李鸿明说。 杜莱优耸了耸肩,“直接问易天不就行了嘛。” “不了不了。” 都摇头兼摆手。 “他这互相伤害的方法有些……太笨了吧。你们看,我们现在都没有在谈论钱建峰的,都是在谈论他。”孙毅杰还是不解。 “我不这样觉得。”李末紧接其后反对道,然后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冯丽娜,你和钱建峰交往多久了?” “哈?”冯丽娜有些抵触,“这……有关系吗?” “你如实回答就行。” “三个月左右。” “之前你了解钱建峰有多深?” “……没有多深。” “可以了,谢谢。” “你问来干嘛?”渔子霏问。 李末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以前的一件事。“之前男生宿舍发生过两次盗窃事件,男生都知道吧。” 我跟着他们点头。 “两次盗窃事件丢失的都是现金。当时我们讨论过的吧,认定两起案件是同一人所为。” 我又跟着他们点头。 “捉到人了?”左千子问。 “没有。”至少有两人一同回道。 “没有报警?”陈珊珊顺着问道。 “没有。”李末干脆地回道。又说:“第一次是乔子轩钱包不见了两百元,他钱包比较厚,以为是自己记错数额没有在意。第二次是大耳放在桌面上准备帮小霞报名学车的五千多元,他去到驾校交钱的时候才发现不见了一百元,他以为是被风吹了或是途中掉了,只怨自己也没往那方面去想。但他没有像乔子轩那样藏着掖着,很快,乔梓轩知道了这件事,两人互诉苦肠之后才惊觉是宿舍里有人手不干净。但平常大家都是大开宿舍门,对于贵重财物谁都有可能伸出那只黑手,又加之金额不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不过当时还是讨论出几个重点怀疑的对象。” “哪几个?”冯丽娜似乎预感到会有钱建峰的名字,所以她很焦急地问道。 李末沉吟一会才缓缓说出口:“钱建峰、成果。” 我时常不合群,所以啥时候讨论,讨论出什么结果我并不知情。李末前面已经做过铺垫,所以钱建峰在列如大家所预料,但我也会在列,这……我是做过什么让大家怀疑到我了? “怎么会怀疑到成果身上。”渔子霏在替我打抱不平。却反而让我更尴尬。 “别激动,又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成果你也别介意。” 孙毅杰插话道:“是因为你经常出去外面做兼职,给大家留下很缺钱的印象,加上你孤僻的性格,会被人怀疑很正常,怪不了别人。至于怀疑钱建峰的理由和怀疑你的理由是一样的。那段时间钱建峰因网赌输了很多钱——” “网赌?”冯丽娜惊叫起来。 “你对身边人……”孙毅杰假装咳嗽几声,没有继续往下说,接回了刚才未说完的话:“很多人都被他借过钱,因而成为重点怀疑对象。但如大家所知道的,最后也不过是人们口中偶尔的谈资。现在来看,成果你的嫌疑算是洗清了,因为是钱建峰所为的概率更大。” 也太敷衍了吧!不知有没有人看到我现在的脸是僵住的。 “因为钱建峰偷窃过超市的商品,所以将丢钱的事也降罪到他头上,有些太不合理了吧。”冯丽娜情绪上有些激动。 “是不合理。你已经点出了问题的所在。”李末一脸平静。 “啊!?” “没有人会一身干净,或者说一个人即使很干净,人们也能在他身上找出黑点并加以放大。所以易天即使找不到任何证据,钱建峰也会在像我们这样的讨论中被人扒干扒净,不断累加黑点,最后在人们的心中种下极不好的印象,在将来的某一天,种下的这个种子会爆发出来,生根发芽,直至将钱建峰蚕食殆尽。” “也就是说,易天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有效的。”孙毅杰边点头,边说道。 “如果不是今天擦地的时候,我给你们打下了‘预防针’,你们会对易天有所怀疑吗?” 那时在场的几人陷入了沉思。 “我是不是也在你们的心中对易天种下了不好的印象?”李末十指紧扣,“为什么大家不会像怀疑易天那样怀疑我?因为在推断出的案发时间段,我和你们一样也在楼顶,你们都是我的证人,所以我顶多算是嘴贱,你们绝不会怀疑到我身上。那……易天当时有不在场证明吗?” 还真没留意当时谁在场谁不在场。 “易天只要找到人证,他就不是在自损了,他是在耕耘。我相信他会找到的,或许这会已经有人替他证明。” 对于李末煞有其事的推断,李鸿明似乎是不怎么相信,他说要去一探究竟,便离开了一会,十几分钟后他才匆匆回来。 “真有人替易天做不在场证明。”李鸿明一进门就说道。 我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到李末身上,其他人也一样。 李末没有很得意的样子,还是一贯的冷静,十指依然紧扣在一起。 “易天‘贼喊捉贼’的嫌疑已经洗清,是不是说明钱建峰的嫌疑就是最大的了,或者换个说法,大家愿意相信钱建峰没做过吗。”李末看向冯丽娜,“……冯丽娜。” “我……我不知道。” “即使是真没做过的事,但一旦有人给出了猜疑,不知情的人们只会更愿意相信他有做过。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比如一个高管涉嫌强奸女下属,最后被判无罪,你是愿意相信高管有做过还是没做过。有的人会说是普通人搞不过有权有势的,并不是真的无罪;又有的人说是女下属为了升职和钱财主动勾引高管,被害者有罪论。不论是哪种说法,讨论都是建立在高管和女下属确切发生了关系的前提之下,很少有人能跳脱出事件本身来讨论。”李末两手打开,“如杜莱优所言:人渴望真实,或者说,人希望看到的所知是真实的。直白地说,钱建峰做没做过不重要,我们认定他做没做过才是最重要的,很显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钱建峰的人品不足以支撑我们对他的信任,我们不能排除他没做过,换言之,我们更愿意相信他有做过。将来的某一天,如果还出现类似于仪器莫名被毁坏的事件,我想我们第一个想到的人必定是钱建峰,到时他——” 李末没有说下去,可能是顾及到一旁的冯丽娜。 就是说易天朝钱建峰射了一颗子弹,但子弹还在飞行中,总有一天会射进钱建峰的脑门——我顺着李末的话在心中作出总结。 孙毅杰交叉手臂,长“唔”了一声。“有这么神奇吗,不过是两人的小打小闹罢了。” “您之前有说过,激进派和保守派几乎旗鼓相当,双方都在舆论中占不到优势,实际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明面是两人的摩擦,暗里实际是两个派别的争斗。”李末解释道。 孙毅杰还是眉头紧锁。 “和答历史考卷一样,不能忽略事件发生时的背景。不一定是时代背景,也可以是立场背景、环境背景、舆论背景。在封闭的环境下和两派争斗的背景下,易天和钱建峰的摩擦从个人的上升为集体——” 没等陈珊珊解释完毕,孙毅杰就兴奋地表示他懂了。 “哦哦哦。就好比一件普通的校园欺凌事件,要是上升至网络热搜,校方的对待态度便会有所不同。再比如两个人的普通打闹,要是有一方是当权者的子女,事件的舆论程度也会不同。” “基本是这意思。”李末点点头。 第77章 闲聊会(下) 理清楚易天的目的,大家又再次陷入沉寂中。 “啊!”渔子霏慵懒地张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里。” 孙毅杰也跟着无奈地叹息道:“再这样下去我快要疯了。简直跟坐牢一样。” 沉寂被打破,各人的话匣子又被打开了。 “就算离开这里,外面还不都一样,只是换了更大的地方坐牢。” 陈珊珊一盆冷水浇在每个人身上。 渔子霏舒展的身体缩了回去,“是啊,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不怕你们笑话,我有些想家了,想我的父母。或许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唉——”孙毅杰长叹一口气,“如果我们真是穿越未来,消失的我们和这一块地会不会被报道成外星人事件?还是说会有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们’顶替我们?” 冯丽娜泪眼婆娑,声音微微颤抖地说道:“我也想家了。每次睡觉前我都祈祷一切都是梦,等睡醒就好了。” “你们说会不会有人不想回到过去,不希望一切恢复正常?”李末冷不防地问了一个很另类的问题。 “怎么可能会有。”孙毅杰很坚决地否定。 渔子霏身体前倾,用手撑起下巴,“也说不准。” “这里什么都没有,留在这干什么。” “确实什么都没有,但有些东西没有了不反而更好?”李末又将十指紧扣起来,“在之前,我们受制于家庭环境,每个人生来都注定不平等,即使同读一所大学,看似同一起点线,但只是短暂的,出去社会后不平等又将再次影响每一个人。假如我出去社会后,父母帮我买房买车,每个月的工资维持自己的生活就可以了,你们说,我的生活会如何?又假如,我出去社会后,要拿一部分工资去补贴家里,买不起高昂的楼房,享受不了稍微有品质的生活,穷尽半生不过是在大城市中打滚浮沉,我的生活又是如何?” “还是有些人能凭努力改变一生,我们应该积极往前看。”陈珊珊说。但她的话语流露-出太多的不自信和不肯定。 “肯定有的,我不否定努力的重要性,但努不努力和不平等没有关联,影响不了不平等的存在。而如今,大家才是真正的同一起跑线,我们当中是否有人真正的看透,明白现在和过去以及过去可能到达的未来其实没什么两样,那他、她还会有强大的欲望渴求世界恢复正常吗?” “成果,你就是不希望世界恢复正常的那类人吧。” “嗯?”我看向正对着我说话的孙毅杰,心里想着他该不会是对我有意见才这样说吧。 “何出此言?”我问道。 “因为纵观所有人,只有你的适应能力最强。杜莱优病倒了,现在都还昏昏睡睡,一点精神都没有。会长最近越来越喜欢挠头发,今天发生那么多的事,他居然破天荒的会议都不召开。其他人疯的疯,醉的醉,就你孙——就你啥事没有发生一样。” “我今早才失控打了钱建峰。”承认自己错误的话很难说出口,但为了澄清自己,不得不为之。 “嘴贱,”孙毅杰转头看向冯丽娜,“你别介意,不不不,既然已经分手了,就洒脱一些。”然后又转头看向我,“打了嘴贱的人不算事。要是算事,那我很早之前就疯了。” “呃……”难言以对啊! “我也有同感。”李鸿明也说道。 “我也有。”陈珊珊也凑上一份热闹。“自从世界异常,成果你的状态反而好了许多。” 当然啦,我是重生而来的,肯定会不同。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不是指你的身体适应能力强,是……怎么说,是精神方面的适应能力强。” 想不到左千子也会这样说。 “你们才是正常的,这种环境不应该适应。”我说。 不是谦虚的话,他们的表现确实比我正常许多。我时常安于现状,不善于作出改变,沉沦于一种自我紧锁的状态中,在周围环境持续恶化下去的时候,我只会不断地进行自我的精神内耗,直至油尽灯枯,而他们向往更好的生活才会对现状不满,所以他们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我。 “咳咳……”我假装咳嗽几声,希望他们能换掉这个尴尬的话题。但他们似乎没这个意思,于是我说道: “你们两个都下来了,谁照顾赵文龙?” “他好得七七八八,不用人照顾都行。”孙毅杰回道。 话题可算转移了。 “他最近有什么异样吗?多小的都可以。”杜莱优问。今晚她的话很少,还是身体抱恙的原因。 “没什么,就是整个人变得比以前消极。很多时候都和他说不上话,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壁似的。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歌德诗)说的话是真是假,反正我会留意,你们别担心。”孙毅杰拍着胸口保证。 在此种方面孙毅杰还是挺值得信赖的。 后来又聊了一些天南地北的话题大家就都散去了。夜晚或者说一整天下来,除了聚在一起聊天,基本也没啥娱乐项目,这会大家都张罗着洗澡。 原本作为洗澡房的糖水店住进了冯丽娜,好在经她的同意,我们三人可以继续使用里间洗澡。我提着水站在糖水店外敲了敲门,冯丽娜很快地应了一句,我便拉开帘子进去。 冯丽娜的手机在放着歌——快和板砖无异的手机为所不多的功能,歌曲相对于我而言有点老,但好听的旋律总能跨越时间,沉浸于轻快和曼妙中,紧绷的身心一下子变得轻松。 冯丽娜靠墙躺着,像一轮落在地上的弯月。又是略带透视的着装,若隐若现的酮体在蜡烛的昏黄光照下,呈现出一种古典的风采。奇怪的是,刚刚一群人在的时候她还是穿得严丝合缝,转眼只有我一个男的在场时,她却总是这般着装,是觉得我看上去人畜无害吗? 在里间,我脱了衣服,刚准备洗澡,冯丽娜在外面以聊天似的轻松口吻问道:“我是不是有点……太维护钱建峰。” “嗯?” “我主动提的分手,本来应该没有任何关系,却还在维护他……” 我把毛巾打湿,“说明你人美心善。” 冯丽娜没有作声,一小段沉默之后—— “我交往过很多人,但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的,即使分手了,爱过的事实还在。” 近乎自言自语的表达。 “说明你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我挑了好听的话说。 “可交往过的男生都不是这样想的。他们只会觉得我感情泛滥,不专情,不专一,每到分手的时候都会骂上一些难听的话,然后像仇人一样对视。” 我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鼓励的话在我这里太难找了。 “钱建峰亦如是。你知道他从启航超市偷的食品都去哪了吗?” “不是自己吃了。”我有些讶异,语调一下子明快起来。 “不,他撒谎了。他是用来哄女孩子。” 她没说是哪个女孩子,但她肯定知道是谁,只是不说而已。其实她不说我也能大概猜到是谁,漂亮能吸引男性又守口如瓶的女生就只有那么一个。据渔子霏反馈,被偷的食品均是甜食类,在食物种类贫瘠的时期,甜食的诱惑力可比平常要大,钱建峰会想到拿甜食追女孩子,算是动过一番心思。 “有新欢啦。算是好事,说明您俩都放下了彼此。” “嗯。所以我没必要继续维护他了。毅杰说得对,既然已经分手,那就洒脱一些。” “对,做人就应该洒脱一些。” 一两秒的静默,冯丽娜的话风突变:“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大家。” “哦。什么事?”我问。 “在我和钱建峰选择躲藏在一号教学楼楼下的便利店之前,曾经遇到过郑丹丹。” “喔!” 果然,那时在便利店遇见他俩的时候就感觉他俩有紧要的事情没说出来。 “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和钱建峰从男生宿舍出来时,还没察觉到校园内的异样,直至遇见几个慌慌张张的同学,我们才知道除了两班的同学外人都消失不见了。我和钱建峰也打算一探究竟,在经过四号教学楼的时候,我们遇见到逃命的郑丹丹。” “逃命?” “郑丹丹被五六个外来人追捕,这些外来人身材矮小,手持长矛,一副原始人的样子。我们远远地看到,郑丹丹同样看到我们。面对来势汹汹的一群人,钱建峰害怕了,他不顾郑丹丹的求救,死命拉着我逃离。身后郑丹丹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萦绕耳伴,像一把把利箭刺进我的胸膛,我的心脏剧痛,呼吸急促,我知道自己不能见死不救,我甩开钱建峰的手,但回过身去,郑丹丹已经不见了。” 冯丽娜的声调和音量像五彩斑斓的画笔,当时的画面被她靠言语描绘出来,我仿佛看到郑丹丹就在面前向我求救。 “后来爆炸声响起,钱建峰拉着我躲进了便利店。在那里,我和他因为郑丹丹的事情吵了起来,最终我决定和他分手。之后过了一晚,第二天就碰见你了。” 我看出来了,冯丽娜对钱建峰还是有些情分在的。受到李末话语的影响,她估计是害怕将来的某一天郑丹丹会活着回来,然后出面指责钱建峰,到时钱建峰必定会被人们的吐沫星子淹死。她和我说这些无非是想借我的口将情况转达给杜莱优,让杜莱优在此等情况发生的时候想出好办法来保全钱建峰。看似对钱建峰的口诛笔伐,实际是在寻求方法变相保护他,用心良苦啊!但是,要保存一个人就要祈求另一个人别活着回来…… “你是怕郑丹丹会活着回来?” 我直接戳破她的心思。 虽然隔着一面墙,但我能感知到她表现出惊讶。 “成果,你真的很了不起,在便利店碰见你的时候,看见你满身的绷带,我内心感到震惊,如果当时我和钱建峰能和外来人拼死一搏,郑丹丹或许……,可一切都太迟了。” “谢谢你和我说这些。放心吧,目前的环境只要人不主动作死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麻烦缠身。” 听到我的回复,对面没有了声音。 洗完澡,我将冯丽娜和我说的情况告诉给杜莱优和渔子霏听,她们没有表态,仅是若有所思而已。 待她们都洗完澡,离睡觉的时间点还有一大段时间,就又和她们聊起天来,中途冯丽娜因为怕黑也加入进来,四人的小型闲聊会又在这一隅响起。 “你们有听过一个三十三人出海十一人回的渔船事件吗。我觉得我们现在像一艘飘荡在海上的孤船,所以想起了这事。”我说。 我们四人没有围坐在一起,都在里间的地上靠墙坐着。我右手边的渔子霏说:“没听过。是出海难了吗。还是说魔化成什么神秘事件了。” “我也没听过。”我左手边的冯丽娜说。 而最右边的杜莱优不知是睡了还是没精神,甚至连她的呼吸都感知不到。 “是李末说我们像在一艘孤船上,才让我想起有那么一个真实事件。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他比喻得很精巧。” “‘孤船’,确实像。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犹如身处一片大海之中。”冯丽娜说。 “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三十三人出海才十一人回,其余的二十二人去哪了?遭遇不测了,还是死在同行人的手里。”渔子霏在催促我讲下去,于是我组织语言,娓娓道来: “这是一艘出太平洋钓鱿鱼的渔船,船上共有三十三人,其中的刘某因不满工作的年限和过低的薪资,觉得被欺骗了,便伙同其他人策划劫船回国。以船长为首的坚守派不同意返航,其中一员也是船上的厨子,他持刀前去营救船长,过程中被以刘某为首的返航派乱刀捅死。厨子的死亡改变了原有的性质,诡异的阴霾开始笼罩这艘飘荡在太平洋上的渔船。” 我咽了一口水,接着说:“其实到这里已经够了,都是想出海挣大钱改善生活的人,没有谁一开始是奔着杀人来的,船也已经返航,……可人性往往是复杂的。返航的途中,刘某等返航派对可能会造反的船员进行了屠杀,杀光所有疑似‘造反派’的人之后,返航派的内部出现了裂缝,这时,以船长为首的坚守派改变了想法,决定加入刘某并和他一起肃清返航派的内部。又一轮屠杀过后,船上返航派的地位已经无人动摇。” 我的背离开墙壁,换了个姿势继续说:“船上也不仅有喜欢尔虞我诈、打打斗斗的人,还是有少部分人心存良知,坚守道德。有四个人,他们手上没沾过血,趁其他人不注意,他们乘坐载有救生物资的救生筏逃生,但不幸的是,洋流将他们带了回来。以防东窗事发,船上的人用各种工具将救生筏上的其中三人砸死,另外一人被救了上来。为了让所有人铁板一块,刘某逼迫手上还没沾过血的两人杀害被救上来的这人。这两人照做了。最后,船上只剩十一人了。” 冯丽娜和渔子霏都吃惊地张大了嘴。 “很难以置信吧。我初闻这个事件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荒谬’、‘无稽’都无法形容,后来我才明白,这就是人性。人性在特定的环境下往往没有下限,而且只须打开一个口子,连锁的悲剧便会发生。” “这个刘某太可恶了,如果不是他,惨案根本不会发生。”冯丽娜愤慨道。 “是啊,太可恶了。能如此丧心病狂的人还是很少见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事件,因为与我们现在身处的环境太相似了。三号饭堂是那一艘渔船,同样有两个派别在相争,爆发流血冲突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还有良知的四人,”渔子霏看了一下我们,轻声道:“我们刚好也是四人。” 冯丽娜绕我过和渔子霏抱在了一起,“别说了。我鸡皮都要起来了。” “是啊,太相似了。后来我又想,罪魁祸首不该是刘某。” “不是他还能是谁。”冯丽娜几乎是冲着我吼。像是已经把自己代入到事件当中。 “渔船所属的船务公司。” 冯丽娜听到我的回答,眼神变得闪烁和迟疑。 “如果不是船务公司的各种违规操作和画大饼行为,渔船连驶离港口的机会都没有。吸人血的无良公司宛如外面那群龇着牙,对人肉展现无尽渴望的流浪狗,它们的存在是一切恶端的根源。”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而另一旁靠在沙发上的杜莱优像是睡着了。 “成果,你也不相信歌德诗他们能回来?”冯丽娜小声问道。 “不相信。” 我从不相信命运会眷顾我。 “如果继续任由一切发展下去,只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一种对我们所有人的警示,之后还将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渔子霏似乎也不相信歌德诗他们能回来。 “那我们能怎么办?”冯丽娜说着,着急起来。 我摇摇头。 说实在的,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贡献出来。但是就目前而言,我们应该珍惜现在拥有的闲暇时光,因为过于闲暇是一种幸福,说明现在的环境还是我们能接受的范围。 就当我这么想的一瞬间,突然,我的背脊生起一阵凉意——每次当我感到还有一丝幸福尚存的时候,噩运就会降临,所以每次我都不觉得自己不幸,我不是不幸,我是从来都不够运。 第78章 失守 自失业以后,每到凌晨三点左右我都会自然醒来,不过很快又会步入梦乡。醒来后,我按以往的习惯,揉揉眼睛,看一下周围,看见杜莱优和渔子霏都伏在窗前,我立刻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了。 我这边也有一个窗户。起身走上前,探头往下看,神奇了,流浪狗居然不见了踪影。几秒的惊喜过后我又惆怅起来,因为目前的状况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五官之中,我的鼻子最为灵敏,隐隐约约地,我能闻到一股狗骚味,顿时,一个不好的预感闪现在脑海里。 我匆匆往门口方向走,杜莱优和渔子霏同感受到什么也往一个方向走去。我掀开帘子,一面还使劲地嗅了嗅,当帘子掀开的那一刹那,外面几十个绿光点齐刷刷地飘动,犹如黑暗中的幽灵。我惊得把帘子放下,不死心又掀开再看一眼—— 外面的绿光点个数增加了。 杜莱优比较大胆,她直接贴在钢化玻璃门上往外面看,还大声地喊了几句。斜对面的冯丽娜被喊醒,不一会就传来她的惊吓声,又过一会惊吓声变惨哭声。 幸好因为之前周昌明夜闯女生住所的事情让大家有了防备,都会习惯性地在门口后面用东西顶住,所以就目前而言,我们仅是被包围了。 更多的人醒来,有的尖叫,有的大哭,还有的隔空对喊着,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惊醒,不一会喧嚣声就如潮水般将三楼和五楼淹没了。 沿走道望过去,借着店铺外泄的蜡烛光芒,清晰地看见原本在饭堂外面的流浪狗密密麻麻地伫立在这,将走道塞得水泄不通。它们的毛色各异,但都蜷曲带点脏乱,飘忽的狗骚味顿感更浓重了。它们很安静,安静得像一群等待人类喂食的笼中宠物,但它们身上的各处伤口又在提醒着人们,它们绝非善类。 “不是说共存吗,现在就给我走出去试试。”保守派在隔空对骂着。激进派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反驳道:“要不是你们耽误了最佳时间,会发展成这种地步么。” 对于见怪不怪的争吵,杜莱优表现出厌恶,她说:“继续睡吧。”说完她还真去睡了,心理素质可太强了。我摸向自己的胸腔,感受里面的跳动,混乱的心跳打在手心上,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人与人的差距在哪了。我还远不到优秀的程度啊。 与杜莱优相反,包括我在内的其余人根本无法安然入睡,躁动得很。斜对面的冯丽娜更是几近崩溃,要不是渔子霏的安慰,恐怕精神得出问题。我的心情同样急躁,拼命在思考应对的办法。 我走到窗前,心中大概有两个想法,雏形阶段。 一:从这里依靠墙体外的电线爬到二楼,之后没有可着手的位置,只能纵身一跃,运气好只会摔断一条腿,凭借另一条腿要趁流浪狗没发现我之前向五十米开外的皮卡车冲刺,只要成功上车便能扭转现在的局势; 二:依靠墙体外的电线沿墙面移动,转过一个直角,继续移动到皮卡车上方,此处往下没有可攀爬的地方,不过能直接从上方跳到下方的皮卡车上,简单粗暴,足以避开流浪狗的追击,但有大概率会磕碰到皮卡车的边边角角摔成个重伤,而且皮卡车没有天窗之类的,意味着我必须下地进入到驾驶室,我不相信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还能有机会安全下到地面。 这两个计划的目的都一样,那就是获得代步工具,但都有共同的难题:高空。 外面一片漆黑,我不知道流浪狗是从哪个门口进来的,因这个不确定因素,代步工具的远近就成了关键因素。皮卡车停在侧门旁边,我要获得它所需移动的距离很短,无疑是首选目标,可这个距离包含三维立体的成分,我必须从势能高的地方转移到势能低的地方,且不论饭堂的特殊构造导致层面比普通楼房同一层面要高的问题,就畏高这一点便是摆在面前的大难题。 自小畏高的我要如何克服对高空的恐惧? 我用眼睛丈量身处的高度,一面回想起在综合楼营救渔子霏的场景。当时我是从五楼的高度摔下地面,现在目测的高度没差多少。啊,不行,不行,随着记忆的清晰,那时的疼痛也开始清晰,无法抑制的躁动涌至全身使每一根骨头都在颤抖,人像要散架一样,痛苦不已。我深呼吸几口气,用尽力将思绪抽离,成功抽离时已是满身大汗,像脱了一层皮一样。 五楼摔下不死已是奇迹,我不相信奇迹能在我身上发生第二次,所以两个计划我都犹豫了。 高空坠落的恐惧还在笼罩着我,没有彻底散去,我不自觉地要往后退缩,这时,一声较轻的爆炸声从楼下传来,估摸是柴油发电机超负荷运转导致的缸体爆裂,为看究竟,退缩的双脚即刻止住颓势走回原先的位置,我又往下看去,只见有数十只流浪狗被惊吓得从正门逃了出来——原来是正门被攻破了。照流浪狗的敏感程度,两个计划恐怕是彻底不行咯。 继续思考,继续思考……绞尽脑汁,头都要想炸了,我都想不到另外的计划,想来我就不是那种在困境中引领大家逃出生天的人。我泄气了,焦虑变成颓丧,我感到浑身乏力,脑袋像浆糊一样黏黏糊糊想不出事来。最后颓丧变成消极,我又在苦笑,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不受控制地想大笑一场。我开始作最坏的打算,幻想几十只流浪狗啃食我身体的画面,幻想我剩下一堆骨头,思维意识云飞天外,步入一种“无”或“空”的境界。 近处,渔子霏对冯丽娜的鼓励声仍在整个房间回响,可能是看到别人积极的背影,我的内心有了些许的鼓舞。过去,因外围的近千只流浪狗,我们想的计划都难以实现,现在流浪狗都进入到建筑内部,外面空荡荡一片,实是最佳的时机,我不想放过这次机会,我的内心在告诉我要振作起来。 可到底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渔子霏,也来鼓励鼓励我呀。 夜幕像慢慢睁开的眼睛,天际泛起的白色如同眼白,未曾被照亮的夜空恰如眼白中间的褐色瞳仁。天开始亮了,我的困意却越浓,不一会就失去自制力睡了过去。在梦里意识到有未完成的事情,人一下子惊醒。而这会的天空像翻了个白眼,白炽的阳光使人睁不开眼。 渔子霏趴在门上跟我一样困得睡着了,还没醒来,里间的杜莱优已经醒来,吃起了昨天那罐还未吃完的黄桃罐头,她注意到我,示意了一下,我摆了摆手。或许是最后一次凝视她们的脸庞,因为我已经想到另一个如同将自身置于火海中的计划,在多种不稳定因素下,执行计划的人生存率不会多于50%,但相较于前两个计划,这个计划理性了许多。 不到一半的生存概率,也就是说死亡是随时的事情。我不害怕死亡,在不幸多次将死亡之手伸向我的过程中,我变得渴望死亡,渴望解脱一切,我只是害怕,害怕死得不值,害怕这个计划只是我的一场白忙活。 不管如何,是我想到的最好计划了。 计划大致如下: 将充当帘子用的被子撕成数十条长布条,一一首尾相连,组合成两条长绳索。利用绳索先将蒙住眼睛和绑住手的奇吊放至离地面一米五的高度,将绳索固定,让他悬停在这个位置上;尔后我再通过另一条绳索爬到地面,下地之后将奇身上的绳索解开,让不知所措的他充当诱饵,我则趁流浪狗不注意摸向皮卡车。 这个计划有点太理想化,我不相信会那么顺利进行,就说我怎么下到地面这一点,在计划里我好像能飞檐走壁一样,可徒手索降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又在想些什么?” “啊!” 精神过于集中,没有留意杜莱优走到了身旁。 “想了些什么和姐姐说说。” 我不敢告诉她我的计划,因为我的计划无疑是去送死,她听到可能会阻止我,因而我选择用沉默应对,但杜莱优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遇到困难,许多人都想着独自去行动,是因为相信他人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还是说从小的经历让自身只懂得独自行动。反正理由各种各样。” 还是被她看穿了,而且她说得很准,我的计划里只有我一人的参与。 “成果,你听。”她将手放在耳边。我闭上眼睛,也跟着她听什么。 “听到了吗,人的声音。这里最不缺的就是人,我们并不孤独,既然要救全部人就应该要全部人出主意,出力。” 是啊,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人,我并不孤独,是何时起我将自己封闭起来变得孤独? “别忘了还有我。”渔子霏伸着懒腰振臂一呼,“用蓝牙将我们联系起来吧!” 蓝牙,对呀,是一个将大家联系起来的好办法。 大家平常都会给手机偷偷充电,属于彼此心照不宣的行为。电子书、单机游戏、音乐等是手机在没有网络信号和手机信号的情况下赋予人们的几个日常娱乐项目,在枯燥的日子里更是弥足珍贵的珍品。在渔子霏的号召下,手机还能用的人们用蓝牙广发着信息,但基本都是些彰显自己聪明才智的无用信息,看多了就觉得烦了。 集思广益无果后,我又想起我刚才的计划。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想法偷偷告诉杜莱优和渔子霏,如无意外,计划遭到了她们的反对,然而,我并不是在征求她们的意见。我讨厌有东西窝在心里的感觉,我决心要一意孤行下去,因此我将计划通过蓝牙发送给了所有人——斩断自己的退路,让别人推自己前行。很快,铺天盖地的信息发来了。 渔子霏很生气,任我怎么哄都不理睬我;杜莱优则表示要跟我一起行动,我以她还未恢复会拖我后腿为由拒绝了。为此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之间生起,且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孙毅杰沿着外墙的电线爬了过来,我们三人才“和好如初”。 孙毅杰是被陈珊珊请求过来帮忙的,只是没想到他的胆子会如此之大。 他在窗外说道:“虽然我不畏高,也有自信跑得过流浪狗,但我觉得成果你的计划有些妙想天开,是在拿生命开玩笑,所以千万别叫我身先士卒。” 很干脆地表明自己的立场。 “你先进来。”渔子霏说。 孙毅杰进来后,我们四人依旧是悄悄地合计,为的是不让奇听见。 通过讨论,掌握到的信息有: 1、a区男生宿舍和b区男生宿舍之间有一个停车棚,主要停放学生们的自行车,偶尔也会有通勤校内的电瓶车停放在此地。据易天提供的信息,车棚那有一辆电瓶车还能开,车钥匙被他放在驾驶位下; 2、学校分为两个校区,另一个比较小的校区在另一个城市,个别专业在大四这年要转移至另一个校区,但大多数老师负责的却是两个校区的学生,因此需要有通勤的大巴车每日接送往返两个校区的老师们。有时,一些学生也会在放假时把大巴车当作回家的客运工具。平常完成接送任务了,大巴车都会停放在图书馆后面的小型停车场里。据李鸿明反馈,现在停放在图书馆后面的大巴车共有五辆,虽然都是紧锁车门的状态,但停车场旁有一个后勤保障室,一个很小的混凝土房,说不定钥匙会在里面。 我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些信息以及孙毅杰这个劳动力和我的计划关联起来,也许是我独自“赴死”的心太过强烈,以至于欠缺思考的能力。与我相反的是杜莱优和渔子霏两人,她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还几度自觉地降低音量以免被奇听到。孙毅杰融入不进去,就独自一人操弄着长布条,看他熟练的绑扎技巧,我终于知道陈珊珊为何要他冒险过来了。在他灵活的手法下,绳索仿佛有了生命,渐成一条数十米的巨龙。 第79章 不太完美的计划 另一边,杜莱优和渔子霏似乎是谈妥了,她们把我和孙毅杰叫过去。当渔子霏小声口述她们的讨论结果时,我和孙毅杰皆目瞪口呆,哑口无言。确实如杜莱优所言,有些事情我们不应该独自面对。于是集大家提供的信息再加两位聪慧美女的大胆改良,一个全新计划出炉了。 “奇怪了。虽说计划很惊艳,但你们两个居然能安心让成果去送死?一般来说,你们都应该劝我这个外人去执行这个计划才是。”孙毅杰提出了我也有的疑问。 “你怎么会是外人呢。”渔子霏赶紧打个圆场。 孙毅杰却半开玩笑地说:“我从外面进来,当然是外人。” 他讲了一个冷笑话,不过没有人笑。 杜莱优问:“如果你决定要做一些危险的事,你是希望陈珊珊在背后支持你,还是陪同你一起冒险。”说完,她看了一眼渔子霏,渔子霏闷闷地垂下双眼。也不知她们在讨论中发生了什么。 孙毅杰过来拍着我的肩膀,“哎呀,你真是幸福呀!” “唔?”我挠了挠脑袋,似乎话题与我无关,完全是个局外人一样。 很快,改良的计划通过蓝牙传递到每个人手中。有一件事基本可以确定——不会有人反对。如今的困境,会有一个傻瓜主动站出来,是大家求之不得的事情,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谁都不会放弃这即便是少得可怜的希望。而我本人并没有英雄情结,虽然执行的计划需要大家的配合,但我要救的从不是全部人,他们把我当工具使用,我同样把他们当工具使用。于是,在双方互相利用的心态下,改良计划开始按步骤执行。 首先,我们四人配合,大声讨论最初的计划,让奇知晓我们要做什么以及他的处境,这是玩的心理战; 接着,号召其他人员各自用物品制造出噪声,音量越大越好,吸引流浪狗注意力的同时抢夺它们灵敏的听力; 然后,就到奇了。考虑到要让他跑动起来,但又不能跑动得太快,就必须对他做一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刺伤他其中一条腿。孙毅杰在此种方面怂得要死,而我又不可能让杜莱优或渔子霏做此种事,因此只能亲自动手。 我握住原属于奇的尖刀,一步步向奇靠近。奇的眼神没有闪躲,像一个战士一样注视着我。我瞄准他的右腿大腿位置,快速地刺了一刀,不深不浅。就心理而言,我没有什么大的负担,因为我深知奇绝非是一个仅凭一刀就能毙命的人,但从手感而言,我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就在我帮他止血时,奇突然破天荒地开口说道: “你也一样。说到底人类就是嗜血的动物。” 我当场怔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种不真实感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听力、自己的思想。但后面三人的惊讶声又让我确信,确信奇确实开口说话了。长达半月多,他终于又开口了,这是我为什么怔住的原因之一,另外的原因是他说的话。他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也跟他一样是喜欢杀戮吗? “别被他迷惑心智。” 杜莱优的话仿佛茫茫大海中出现的船只,成功把溺入胡思乱想海洋中的我救了回来。 稍许冷静,我决定扳回一城,不能让奇得了便宜。 “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既然没有交流的打算,那就乖乖闭上嘴。” 来吧奇,你要是继续说话我就要从你口中撬出信息,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接受我的鄙视和侮辱吧。 奇又沉默了。虽然他面无表情,但我仿佛能看见他背后得意的笑容,可恶。我故意把他的伤口包扎得更紧,但想了又想,我如果受他影响,情绪上产生波动那不就正中他下怀了。 不能让他得逞。 我抑制住内心的狂躁,尽量表现得没事一样。 奇的双手是背后绑住的状态,只需将他的眼睛蒙住,解放双腿,以单脚倒吊的方式将其吊放至流浪狗扑咬不到的高度并固定住,这一阶段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最后就是我这一部分了。在噪声的掩护下,他们三人合力将我缓缓地吊下地面。下放过程中,不时我要左右观察地面的情况。从我落地点往右七八米是正门门口,往左二十来米是拐角处,所以我更需要注意右边的情况,幸好从俯瞰角度看,暂不见门口有流浪狗的踪影。但是说实话,比起流浪狗,我此时更担心绳索的连接处是否会松开。我相信孙毅杰的绑扎技术,但这毕竟是布条而不是专业的登山绳索,我甚至都能听到布料在吱吱作响,以我的运气,真怕下一秒就摔下地面,因此我时刻担心着,时刻幻想着摔下去的那一幕。 心理上的恐惧转化为心跳加速、手汗直冒,即使我什么都不用做,行程过半时我也已是心力交瘁、筋疲力尽。 大家制造的噪声弱了下来,只听上方响起渔子霏的训斥声和鼓励声。突然,我开始后悔。不是后悔亲身执行计划,是后悔没有和杜莱优、渔子霏好好道别。都说道别时要用力挥手,我不单想要挥手,我还想拥抱她们。然而,一切都太迟了,想来我怎么总是留下遗憾,也许是我觉得我还能活着回来吧。 想着想着,我就下到地面了。解开绳索抬头往上看,一个一个脑袋像蜂巢里的蜂蛹,都出来探头看着我,正上方,渔子霏拼命地挥舞着手,好像还能看见她的眼泪掉落下来。我没有作过多的停留,用手摆了个“ok”的手势便偷偷潜入左前方的绿化带里。 没错,计划改变了,我将要去的地方是a、b两区男生宿舍之间的停车棚,代步工具也从皮卡车换作电瓶车。 按照改良的计划,被蒙住双眼的奇要在我遁入绿化带的同时被释放到地面。接触到地面了,奇就可以用膝盖或其他身体部位蹭掉他的眼罩。与之同时,楼上的人要趁奇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身上扔譬如塑料瓶子、金属器皿之类的物品,以制造声响吸引追逐我而来的流浪狗的注意——也可能出现流浪狗不追出来的例外。在血腥味和噪音的双重混合之下,足以使奇对得起“诱饵”这个称号。因此整个过程不能有拖沓,必须要快速衔接完成,否则诱饵就成我自个了,我可不擅长追逐战。 我正在往停车棚方向跑去,后面的情况我无从得知,只听后面响起各种物件高空坠落触地的声音。这会是彻底开弓没回头箭,唯有坚定地继续执行计划。但计划并非完美,其中有两个问题至关重要且无法控制,这便是计划的盲点和不足之处。 其一:我是否会被流浪狗追逐; 其二:奇是否会在心理暗示下跑向皮卡车方向。 两个致命性问题是使执行者生存几率非常之低的原因。 第一阶段的问题就目前来说还未出现,我还处于安全范围内,暂时未见有流浪狗追上来,也不见外面有流荡的流浪狗;第二阶段的问题我很难靠自己判断,只知道奇和我一样下到地面了,但是他会乖乖地跑向皮卡车方向替我引开流浪狗的注意吗?按照推测,被蒙住眼睛的他不会知道我的去向,在我们前期的心理暗示下,无论他是想逃命还是想能杀一人算一人,最优的选择必定是跑向皮卡车方向,即使他心存疑虑,紧急的情况下他也无法思考得太多,就怕他不按常理出牌,出现和我的足迹重合的巧合,毕竟我们对他了解得可不多呀。 不管啦,此刻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我只能尽全力奔向停车棚方向,身后的一切事都与我无关,所以胡思乱想是多余的,现在只能放眼现在。 绿化带虽然植株茂盛,不会妨碍我的穿行,也能很好地隐藏我的行踪,但是里面的狗屎出奇得多,气味更是让人恶心作呕。在确定现在的位置是安全之后,我立刻跳到大路上,还不忘深呼吸几口气。又跑过几十米,我可算看到那辆电瓶车了。 白色车身,连成一体的顶棚,五排座椅,最后一排座椅反方向,标准满座十四人,车身左边有护栏拦住,车身右边开放式,方便上下车。正当我兴高采烈地跑上前去,这时,余光中瞥到右边草地里有一条正如厕的黄色毛发流浪狗。它注意到我了,但它还是保持着排泄的姿势。都说遇见狗不要跑,我不由得放慢脚步,心里祈求彼此相互不打扰。但我还是太天真了,我对它无意,它却对我有心。看见如厕完的它一步一步往我这边走,我赶紧拔腿就跑。它见我跑了,也奔跑起来。 电瓶车左边车身对着我,我慌不择路,直接踏过车身护栏爬上车,过程中手臂和小腿都有不同程度的磕伤,但我没有时间顾及这些,在调整好身体姿势后,我立刻观察黄毛狗所在方位,幸在动物终究是动物,无法在智慧上作出突破,愚笨的黄毛狗没有绕过车身从车身右边对我发动攻击,只会傻傻地隔着护栏和我对峙。 黄毛狗的体型和普通家犬相差不大,不过有些过于瘦弱,经常食不果腹的状态使得它两边腹腔的肋骨像浮雕一样清晰可见。从它的眼神中已经看不到人类驯化过的痕迹,就体态而言,它的野性比起之前闯进三号饭堂的那几条流浪狗明显要更多,估计是长期脱离群体的野外生活令它逐渐野性化。 继续对峙下去吃亏的将是我,但它太敏感了,我只稍微挪动一下身体,它就要张开大嘴冲上前来在空中乱咬上几口,要不是隔着护栏,我定要被它咬到。我也不甘示弱,做出唬吓的姿势,一面往驾驶位挪动。 我伸手到驾驶位软垫底下探了探—— 没有摸到钥匙之类的! 怎么回事? 难道易天撒谎了? 正当我愣神之际,黄毛狗又对我发起攻击,这次它学精了,竟从两条不锈钢护栏间伸头进来,我一惊,凭着本能反应迅速缩回身子,千钧一发之际,我的手臂几乎都能感受到它鼻子的湿凉。 这一惊把我的求生欲望激发出来,我调整姿势,使出连环蹬踢,用鞋底暂时击退黄毛狗的这轮攻击。得不到好处却反被护栏卡了一下的黄毛狗不吠不叫,龇着牙又在等待时机。 短暂的停歇让流淌全身的沸腾血液稍许冷却。冷静下来后,我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易天记错了,钥匙不在驾驶位下,而是在副驾驶位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我伸手往凳子软垫底下探去,沿着边缘摸索果然摸到了钥匙状的物体。 易天啊易天,还以为要被你摆一道了。 兴奋地把钥匙插上,顺时针扭过半圈,显示器上的灯光亮了,我情不自禁地拍了一下大腿,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电瓶车的操作非常简单,我粗略地扫视一眼就知道步骤了:踩刹车,挂挡,松手刹,给油门走。刹车和油门踏板黑不溜秋地立在我面前,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它们格外的诱人。我试探性地把左脚伸过去,不料黄毛狗竟精得很,在我姿势窘迫的时候毅然发起攻击,吓得我赶紧收腿回来。 幸亏人是活的,活泛的“活”。电瓶车两边都有遮阳帘子,平常都是像画卷一样收在上方,把其中一卷拆下来便是一根称手的棍子。我用这根棍子捅向刹车踏板,很顺利,黄毛狗在观察中没有冲过来碍事,我把前进挡挂上,一刻不停地把手刹给放掉,现在我只需按下油门踏板就可以甩开这条该死的流浪狗了。 我将棍子移动到油门踏板上,另一只手紧握方向盘。就当我要成功之时,看清楚状况的黄毛狗又把头伸进来想咬我,不过距离上我占据优势,就没管它继续捣鼓。终于,电瓶车往前走了,但来得太突然,心理上我没做足准备,又加之别扭的姿势让我的肌肉记忆产生混乱,导致忘记要打方向盘。电瓶车一路直冲,硬生生地撞向前方那一排停放着的自行车,发出异常尖锐刺耳的响声。 黄毛狗没有及时将头抽出,被活活拖行了一段距离,车停下后,它一边乱叫一边慌乱地扭动身体,待它头缩回去了,我看准时机,迅速将屁股挪动到驾驶位置上—— 对嘛,现在的驾驶姿势才对味! 我手脚并用,伶俐地开车往后倒。黄毛狗反应过来,凶狠地看着我,我已经懒得理它了,挂上前进档雄赳赳地扬长而去。 车绕向男生宿舍另一边,往一块废弃的常年被轮滑社霸占的水泥空地前进,马不停蹄地穿过此地,又驶向运动场,在橡胶跑道上,电瓶车速度最快能到29公里每小时,紧追而来的黄毛狗一下子就被远远地甩开,实在好不痛快。穿过运动场、篮球场、网球场,继续往前方的室外泳场前进。把这些运动场地都路过了,就从小路转入大路,也就意味着,三号饭堂已经被绕开,远远地在身后了。 黄毛狗毅力惊人,仍在后面穷追不舍,但四条腿的怎么可能跑得过四个轮子的,我稍微一加速便能甩开它一段距离,天气如此燥热,我不相信它能一直紧追下去,果不其然,它放弃了,已经在后视镜上观察不到它的身影。 我的目的地是图书馆,沿途我能偶尔地看见几条和黄毛狗一样的流浪狗在四处游荡,它们看见我只是呆呆地注视,我总感觉能看到它们头上的问号。 图书馆是校园里最宏大的建筑物,从高空俯瞰,形似游戏手柄,每每经过,最先映入眼帘的往往是正门前那石膏色的上百级台阶,使其从多个角度上看都像是建在金字塔上一样。每次走在这段无止境的台阶路时我都在想:设计者是不是在告诫学子获得知识的道路不都是一帆风顺、康庄平坦,有时我们需要通过努力一步一步奋力向上才能将知识收入囊中,并且迈向更高的位置。但每次我走完,这种想法也就烟消云散,然后忍不住地要骂上两句。 图书馆右侧还有一条斜坡路,可经此绕到图书馆后方,这条路我过去很少走,因为这条路上谈情说爱的人太多了,和双桥湖湖边一带一样,是情侣幽会的常去地点。 我开上斜坡路,往图书馆后面的大巴停放地驶去。左边是一片新种的红木棉,继续往左边看,是一条因地形转移致干涸的宽广河流,隔着这条不复往日生息的河流,两岸的图书馆和三号饭堂遥遥相望,各显末日的凄美。我远眺对岸的三号饭堂,仿佛能看见躲在饭堂里哭泣的人们,看见杜莱优脸,看见渔子霏的背影,看见数不尽的流浪狗。我的心跳随即加速,油门踏板踩得更深了。 图书馆后面还有一栋3层高的建筑,通体大量使用落地玻璃装饰,透过白色透明的玻璃能看见里面环境。这栋建筑用连廊和图书馆相接,是专门给考研的师兄师姐们学习的地方,一般管它叫进修楼。 再驶过一片充当隔音用的绿化林,小型停车场就到了。共有五辆大巴车安静地停放在此地,全是车门紧锁的状态,在不远处,一间很小的方方正正的混凝土房突兀地伫立着,这便是后勤保障室吧。一切如李鸿明所言,只是房子的门上了锁这件事他没说………… 我直接将车开到这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没有下车,仅是换了个位置,确认门确为锁着,我心里不禁凉了一截。开车绕着小房子转了几圈,对比了窗户防盗网和铁门的破拆难度后,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从正面破门而入。 我将车停在一旁,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做吧!” 我把身体当做攻城锤,一遍又一遍地撞击眼前这扇大铁门,心里一边想着里面会是什么情形——要是找不到钥匙,我可就白忙活了。 持续五六分钟的撞击,除了撞出几处凹印子外,一点成效也不见有。巨大的撞击声像个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吸引来流浪狗都有可能,更怕的是把外来人也吸引过来,我身上没带武器,真有什么情况发生,希望不会又手忙脚乱地忘记怎么开车。 拭去蒙住双眼的汗水,活动活动筋骨,我又化身为攻城锤。手臂在一次次的撞击中早已红肿发疼,但我别无选择,离开三号饭堂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要想顺利完成接下来的计划,不能缺少大巴车。我开始勾起一些回忆——这是我每次想消磨时间时的做法,我回忆起和杜莱优在图书馆邂逅的情形,回忆起她的笑容,回忆起和她对过的话……随着记忆的冷却,我撞门的速度也开始慢了下来。 ……没用的,我撞不开这扇铁门! 就当我不知所措之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他,是覃达聪,不止他,还有邝秀婷。 第80章 回来的人 就当我不知所措之时,一把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是他,是覃达聪,不止他,还有邝秀婷。 是歌德诗回来了? 我们得救了? 我四处寻找,只见覃达聪远远地挥着手从图书馆方向走来,他的后面是邝秀婷,邝秀婷的后面——再没有人了。 “你是怎么从三饭里逃出来的?”覃达聪很激动地问道。 我情绪也很激动,但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回来。歌德诗呢?” 听到这个名字,他们的脸色骤变,仿佛所有光线都照不到他们身上一样,止不住的阴郁。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肯定是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我还注意到,他们去的时候每个人都背有一个双肩包,但回来却是一人背着好几个单肩包,且都是军用的那种。 看到每个背包都鼓鼓囊囊的,我实在好奇地问道:“都是些什么吖?” 两人一听,皆用手紧拽肩带,不约而同地看向前方的地面,好像地面有他们的回忆似的。 “歌德诗最后托付给我们的东西。”邝秀婷说。她的每个字都咬得很紧。 覃达聪补充道:“c4,就是——” “我知道,我知道这东西。” 虽然我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还是大为震惊。 “全都是?”我又问。语气甚至都有些颤抖。 覃达聪肯定地点头。 看着面前的两位,我仿佛穿越回和吴国富最后一次相遇时的场景,不由得晃了一会神,注意力回来后,我开始感到害怕,手不自觉地颤抖。很快我又冷静下来,因为我知道c4的稳定性很强,不会轻易爆炸。 “你在这里干什么?要不是你在撞门,我们也不会注意到你。”覃达聪问。 “喔。三号饭堂被近千只流浪狗包围了,情况非常紧急。之前大家都将希望寄托在你们一行人的身上,现在看来……唯有继续执行计划了。” 我没有和他们解释太多,也没有急着理清他们发生了何事,现在更重要的事情是按计划执行。 我再次环视周围,一面说:“过来帮个忙。” 我指挥覃达聪把包放在电瓶车上,没和他讲原由,指着门说:“跟我一起把门撞开,这扇门非开不可。” 覃达聪没有推托,二话不说便和我一起用脚蹬门。 他一面说:“不如用炸药炸开它。” “c4好像要雷管引爆的吧。你会接?” “有雷管,我也会接,歌德诗教过。” “哦。不过还是别了。这么珍贵的资源应该用在更有用的地方,而且,”我看向绿电方向,“我怕会把大怪物招来。” 能看见他轻微的点头动作。 “你们刚回来?”我又问。 “不是,回来有两天了。” “两天了!” “嗯。本来是打算直奔三号饭堂,但离得远远地就看到三饭外围有大片大片毛茸茸的东西,我们便知道你们被困了,但其实我们也是被变相地困住。我和邝秀婷这两天都在图书馆躲着,没敢出去。幸好图书馆自动贩卖机多得是,不愁吃喝。” “是这样啊。” 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之后就各自无言了。我和覃达聪都在试图撼动这扇紧闭的铁门,注意力全放在眼前,没有多余的神经调动语言这一块。 在两人的合力下,铁门终是让步了,看着门和门框之间渐大的裂缝,仿佛胜利就在眼前,我和覃达聪皆兴奋起来,踹门的力度更大了。终于,在坚持不懈之下,一束又一束的光柱照进了小房子里,从一个角落蔓延至全屋。空置许久的房子再次迎来客人,薄薄的一层灰上印上鞋印,被搅动的灰尘在光束下波光粼粼。 房间里共有四张木桌子,七张椅子,一排不锈钢柜子,我的目标瞄准木桌子的抽屉,如无意外,其中一个抽屉会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覃达聪拉着其中一个抽屉,“你要找的东西在里面吧,看,都上锁了。” “砸吧。”我轻快地说了一声。 “拿什么砸。” 我也不知道。但我早已做好诸事不顺的准备,所以没有丧气,积极性还有。 突然想到—— “这里是后勤保障室,简易的修车工具总也少不了。” “对耶,我找找。” 只一会,覃达聪就不知从哪拖出一个木箱子出来。箱子里是常见的工具,螺丝刀、扳手之类的。我抄起一个十字节扳手,掂了掂,正好称手。无须过多的口语协调,我和覃达聪配合默契地分别看准一个木桌子,各自拿工具砸击。 木桌子左边中空,右边有四个抽拉屉,均是上锁状态。按我的习惯,一般常用的东西都会放在第一层,所以我先从第一层抽屉开始砸。木桌子整体夹板材质,具有一定的形变性,初始只能把抽屉表面的那一层砸裂,后来一层又一层,之后是几层同时龟裂,最后是锁头先顶不住了。我把抽屉拉开,往里翻找,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再翻找第二层,也没有发现。看向覃达聪,他尚未砸开。我放下剩下的两层,瞄准另一个木桌子的首层抽屉,又是一轮“流星锤”。 不一会,覃达聪也成功了,他把一个抽屉递过来。 “成果,你是要找什么?” “钥匙。” “你是想要,”他看向门外,“把大巴车开走?你不是找了一辆电瓶车了吗。” 我擦拭汗水,一面说:“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没有深入往下说,现在不是浪费口舌的时候。我翻找他递过来的抽屉,失望地说:“没有啊。你找一下第二层。” 这种抽屉有设计缺陷,即使每一层都上了锁,但只要把上一层抽出来,下一层自然就触碰到了。 “没有。” “接着干吧。” “总会有的,费点时间而已。”覃达聪鼓励道。 是啊,总会有的。看着覃达聪,再看向门外电瓶车上的邝秀婷,我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在我无助之际,他们出现了,在他们无处可去之时,我出现了,这似乎是一种巧合,正是这种巧合让一切像被编排好一样,使我感到欣喜的同时又感到害怕,好像真有上帝似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覃达聪兴奋地叫道:“找到了,找到了。”然后把几把钥匙同时扔给我。我慌乱地接中其中一把,并紧紧地握住,我也难掩兴奋,跟着他一起咦哇鬼叫起来。两个衣服被汗水湿透的人在艳阳下宣示着胜利,好不痛快。 没有对大巴进行挑选,我就选中手中的这辆。它是一辆五十五座蓝白拼色的大客车,高度符合我的心理预期,尺寸大小亦合适,躲在这种钢铁巨物里完全不用害怕流浪狗这种体型的动物。 车内温度很高,如同进入到桑拿房中,闷热且不通风,一大股皮革味让人恶心犯吐,真怕待久了会得热射病。我上车的第一件事——开空调。不得不说,大巴车的空调制冷功能比平常的轿车强太多了,一会儿就感觉皮肤干爽清凉。我把覃达聪和邝秀婷叫上车,把门都关上后,便看着车顶一直往后走。 “你在看什么?”邝秀婷好奇道。 “看有没有逃生窗。”我指着车顶,兴奋道:“有了。” 按照贴在上面的操作指示,我笨拙地把逃生窗打开,观察一会又合上了。 “你到底在合计什么?” “等会你们就知道了。” 我不是在故意卖关子,对于没把握的事情,为免带来失望,不轻易对人相告是我一直以来的做法。如这次计划一样,要不是杜莱优在后面推了一把,我估计会独自完成。 “等等,先不说这些。成果,你……可会开,这要a1驾照的吧。” “现在的环境不需要这些。离合、刹车、油门,无非这三个踏板加一个方向盘,没问题的。”我注意到他们的顾虑,又抚慰道:“放心,我会开慢一些。” 但很快我就被打脸了。由于没有估算好大巴车的转弯半径,在低速转弯的时候不幸与旁边的另一辆大巴车的车头发生了剐蹭,轻微的撞击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我很快冷静,并再次安抚道:“不好意思,失误、失误。我会注意一些。” “吓死我了。” “成果,你是打算回去吗?” “对。你们先坐好。” 我是第一次开大客车,手中的这个方向盘不仅大,还像游戏机厅里的模拟赛车般,虚得很。我不由得全神贯注起来,在来回尝试好几次才终于把车开出停车场。之后的直路我开始变得利索,下了斜坡,转入大直路,道路变好开了,我的驾驶心得也增长了,变得更得心应手。 图书馆看似和三号饭堂直线距离很近,但实际距离却是相距甚远,加之我开得又慢,因此花了好长时间才回到三号饭堂附近。 覃达聪、邝秀婷两人和三号饭堂被困的人们相互招着手,估计楼上的人会误以为是歌德诗回来了而不是我回来了,毕竟我的能耐一直不大,很容易被人看低。 往左转,上斜坡,经过二号饭堂时我就远远地看见前面皮卡车车顶上奇生猛地活着——果然中计了。他的手应该是自行解开了。站在这不足一平米的车顶,被近五十只流浪狗重重围住,有一些甚至都爬上了车斗,但他依旧威风凛凛,殊死搏斗着。我不禁要赞叹他生命力的顽强。 “他怎么出来了?”覃达聪问道。听他的口气像在咬牙切齿。 他接着又说:“歌德诗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还有一起去的同学。”说着说着他抽泣起来。他旁边的邝秀婷却态度相反,她说:“快,把他救上来。不管他是什么人,也是一条生命。” 我透过后视镜看向他俩,讶异他们大相径庭的表现之余,总感觉我和他们之间像有一条割裂的缝,彼此都融不进对方。 我没有理会邝秀婷的请求,直接路过奇继续往前开。向右转过一个直角弯,我开始调整车辆姿势,尽量使车身紧贴建筑物的外墙,直至车身中部重叠在我原先下地的位置时才将车刹停。 这会,我才敢放松下来,一口长长的气缓缓舒出,感觉任务已经完成了似的。但我知道到现在这一步,计划只进行到一半,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完成,因而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即使碰巧遇见覃达聪和邝秀婷两人,人数还是不够,所以将大巴车开回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接人。 我把求生窗打开,爬了出去。与此同时,楼上的他们,一点时间也没有耽误,在我站到车顶的时候,人员就已经开始往下运送。“他们”不指其他人,孙毅杰、杜莱优、渔子霏是计划的预定执行者,另外陈珊珊也想加入,可孙毅杰不太同意,不知现在两人商量得怎样了。 渔子霏第一个下来,下来的方式和我一样,就是苦了孙毅杰。她下来后,楼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掌声,人群在欢呼呐喊,像已经胜利了一样。渔子霏同样激动,她解开绳索,飞扑过来,一面说:“这么久不回来还以为你出事了。” “喂喂喂,子霏,你对我有点信心好嘛。好啦,先下去吧,里面有空调凉爽得很。” 渔子霏下到车厢里又分别和覃达聪、邝秀婷相拥,久别重逢让他们都很激动,不断地寒暄,不断地问问题。往上看去,杜莱优正在被往下吊,与我和渔子霏不同,情绪上的不同,她明显欢快许多,像在玩什么刺激游戏似的,小脚欢腾地摆动,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害得上面的孙毅杰叫苦道:“杜莱优,别闹腾了,老实一些。” 我张开手准备迎接她,但她下来后啥都不跟我说,只是笑眯眯地径直下到车厢里,还故意大声地嚷道:“太凉爽啦。” 我回顾自己的一言一行,不晓得哪里惹她生气了。先不管啦。我再次抬头往上看,发现孙毅杰并没有下来,反而是拿着绳索沿着墙外的电线回去了。 我探头进车厢里,问道:“孙毅杰是不打算去了,还是说去接陈珊珊。” 杜莱优白了我一眼,回道:“下来吧,往后倒一点去接陈珊珊。” “哦。好。” 看来是同意了。于是我屁颠屁颠地回到车厢里,刚站稳脚,杜莱优就扑了上来。她的身体软得像,热得像暖水袋,还夹杂着汗水的酸臭味,如此的平常和普通,使我感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唔~,一股汗味。”我埋汰道。 杜莱优很爽快地给了我一拳。 我笑了笑,又说:“你会开大巴车吗?” “都是四个轮子,一样的。”说完她走向驾驶位。 但这台车有六个轮子的呀——我心中偷偷吐槽道,然后笑得像个傻子一样,但没敢笑出声。 以同样的方式,陈珊珊被一步步吊放下来,但这次孙毅杰显然畏手畏脚了许多,导致整个吊放过程冗长缓慢,我的脖子都快酸掉了。另一边,车厢内渔子霏正将歌德诗一行人的大致情况进行收集和汇总。以目前掌握到的信息,基本可以确定我们的改良计划为唯一的出路,因此更坚定地按计划执行很有必要。 陈珊珊下来了,几分钟后,没人帮忙的孙毅杰凭借自身的强壮,徒手爬绳也下来了。下来时,他已是汗流浃背,累坏了的样子,但他不忘吐槽道:“还以为你自己一个人跑了呢。”虽是玩笑话,但还是要感谢他对“我能活着”这件事的信任。 一切准备就绪,就要离开,楼上那些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态度大变,从刚才的欢呼雀跃转变成喧嚣起哄,像个动物园一样。可能是怕我们一去不复返或是意识到出路都被断了,因而有一些人开始大喊道: “你们是要抛下我们自己离开吗。” 不信任很快蔓延,焦躁的人们开始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甚至有人向大巴车投掷物品,“砰砰”的响声把更多的流浪狗吸引过来,逐渐将我们包围住。 “要走了,可不能让它们跟过来。”杜莱优一声令下,大家纷纷找座位坐好,孙毅杰没有见识过杜莱优开车的伶俐程度,自信地站在走道上,我赶紧劝他坐下,以免队伍失去重要的战斗力。 如预料中,不管是什么车,对杜莱优而言都是驾轻就熟。但她没有急着开车离开,反倒是快速地驾车前进后退,几个来回,压死了一大片不知好歹的流浪狗。死去的流浪狗尸体是一道美味,活着的流浪狗纷纷争先抢食,于是又引来一群流浪狗,然而我们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做如此低效的事情,我们有着更宏远的目标。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去干什么?”还未知晓完整计划的覃达聪略显焦急地问道。 我语气坚定地回道:“去综合楼备战,之后再回来把流浪狗清除出去,一个不留。” 第81章 综合楼(上) 车快经过侧门时,邝秀婷叫停了大巴车。她意在救奇上车,我也有同样的意思。之前我不是不想救奇,只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 车停下来了。邝秀婷指着窗外对我们说:“我们不应该对他人的生命熟视无睹,既同为人,就应该互帮互助,既同为天地万物,就应该共享整个自然。” 邝秀婷果然很奇怪耶。她和覃达聪的经历应该是相同的吧,怎么对待外来人的态度却会截然不同? 我想救奇的理由没有她那么冠冕堂皇,我只是觉得奇还有利用价值,仅此而已。 大家走到车身左侧,顺着她所指看向被围困的奇。 孙毅杰有些不耐烦。 “你没毛病吧,还救他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就行啦,走吧。” “救吧。”我淡淡地插了一句。 “成果,你怎么也跟着她疯,你是对出感情出来了吗。” “没有——” 我还没说完,一旁的覃达聪不知怎么地和邝秀婷吵起来了,打断了我的话。 “你是认真的吗。你忘记歌德诗是怎么死的了。”覃达聪近乎沙哑地吼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歌德诗说过,要我们延续人类的文明。世界很大,仅凭我们这些人根本无法将文明的种子传递下去。” “这就是你要救他的原因。就为这,为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是虚无缥缈的。你摸摸自己,摸摸别人,我们的存在就是文明本身,只要活着就是在传递文明。” “疯了疯了,自从和歌德诗分别之后你就疯了。醒醒吧邝秀婷,别再想这些比二次元还鬼扯的东西。” “行啦行啦。烦死了。”孙毅杰出言打断他们,转头又看向我,“真要救吗?” “救。那里有安全锤,敲碎玻璃把他救上来。” “真是服了。玻璃心迟早害死你们。” 孙毅杰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还是照做了。 车窗玻璃被敲碎了,大巴车亦调整到最近皮卡车的位置,我探身出去对奇摆了摆手,示意他爬上来。知道被我骗了的奇像个大怨种一样狠狠地盯着我,虽然他很不悦,但也只能屈服于我。 奇刚爬进来一点,我即对周围人使了个眼色,意会的众人立马一拥而上,连拉带拽地把奇拖进来再按到地上。覃达聪尤为积极,他还把单肩包的肩带拆下来当做绳子死死地绑住奇的手脚。看他的凶狠劲,让人觉得他不像在制服,更像在虐待。 处置好这件麻烦事,大巴车又重新启动。按计划,我们要先去一栋(一号教学楼)楼下的便利店,在那里整备好资源再前去综合楼。 “还在跟过来。” “要甩掉它们才行。大马路距综合楼有一小段距离,到时我们要改用步行,如果它们一直跟过来恐怕我们连车都下不了。” 我同在车尾关注后面的情况,据目测,跟过来的流浪狗有近百只,一路延伸的队伍像汽车的尾巴,甩也甩不掉。 杜莱优也注意到后面的情况,她叫我们坐好,然后又采用方才前进后退的这一招将跟过来的流浪狗碾入车底。没有急着驶离,这回她的杀心明显更重了,像撒下了诱饵等待收割一样,她等待着,等追上来的流浪狗专心啃食尸体的时候再次倒车,连同尸体一起碾压过去。马路很宽阔,大巴车行驶的速度比之前猛烈许多,一些贪婪的流浪狗不知躲避,通通碾成肉泥。这样反反复复好多次,当能感觉到车身有些微起伏,大巴车才驶离现场。 “它们可真傻。” “应该是饿坏了。” “车底有血腥味,估计一会还会闻着味过来。” “对啦,成果,你和我们讲讲具体的计划吧。” 虽然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但我语言组织能力不好……,我乖巧地看向渔子霏,寻求她的帮助。 渔子霏大眼睛一溜,轻快地说道:“我来讲吧。大家跟来过,去车头再讲。” “成果提出,要彻底解决当今人兽相持的问题,我们只有把流浪狗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怎么杀,这可有一千多只呀。”覃达聪提出问题所在。 “毒杀。” “毒杀?用什么毒?” “《环境监测分析方法》某章节里有讲用双硫腙比色法测定废水中微量的铅。” “是有讲到。但我们专业没有做过这个实验啊,再者,和‘毒’有什么联系?” “是没有做过,但食品系有做这个实验,他们是要用双硫腙比色法测定食品中铅的含量,过程中会用到一种剧毒白色结晶物——氰化钾。” “氰化物!这些都是成果你想出来的?” 我看向覃达聪:“当然不是啦。经过杜莱优和渔子霏改良过,原计划简单许多。” 我会想到毒杀的法子皆因那瓶不见了的农药让我魂牵梦绕,脑海里离不开“毒”这个字,进而想到用毒杀,但具体用什么毒,是她们两人共同想出来的。 “去一栋又是为何?”覃达聪继续问。 “毒物总要有载体,火腿肠最合适。另外还可以在便利店拿些物资,填一下肚子。”我顺便回答了。 “计划看似轻巧,但问题会陆续有来。”渔子霏重新接过话语主导权。“首先是氰化钾是否有现成的,量够不够,需不需要制备,又该怎样制备,但无论是哪种情况,通风橱必不可少,可是没有电,这要怎么解决;其次是流浪狗是否会乖乖吃下有毒香肠。流浪狗刚来的那天,你们不是杀过一只有点些许拟人态的狗吗,万一这近千只流浪狗当中也有几只具有一定智慧,它们不肯吃下去,那我们就要另想办法对付它们。” 渔子霏的一席话如同舞台的幕布,关上了所有声音,带来一段沉默。这一路沿途满地的落叶,萧萧瑟瑟,不见一个人影,徒感凄凉却又有天地唯我的小许激昂。 快到教学区域,孙毅杰打破沉默:“成果,是你想出来的计划,也是你带着我们行动,这些问题得你来想办法解决。” 又来这一套了,我心不想理他,但终归还是回复了。 “四栋(四号教学楼)楼顶有光伏板,如无意外,某处应该会有蓄电池。就看蓄电池的功率能不能驱动通风橱的风扇。至于那些无法毒杀或者对毒杀无效的流浪狗,我们可以采取火攻。” “这些你都想好啦,干嘛不早说出来。”孙毅杰埋怨道。 “喔。刚想到的。”其实也不是刚想的,在综合楼被不明物捉至高空时余光瞥见的。因为已经有发电设备,就没有把光伏板的事情说出来。 “啊。”覃达聪激动地叫了一声。“我记起来了,那些光伏板是供新能源科学与工程专业的学生做实践用的。” 孙毅杰满意地点了点头,“电有了,火呢?” 我想他问的应该是用什么火攻。 “酒精。” 我也是想起事件的最初,孙毅杰下到楼下实验室把酒精灯盖灭的热心行为才醒起可以用酒精。 “对对对,实验室最不缺酒精。成果,你又是刚想到的?” “看到你的脸我才想到的。” “诶——” 没等他问出个所以然,渔子霏打断道:“就这么决定啦。我们先去一栋,再去四栋。” 有了目标,我感觉目的地好像一下子就到了——也许只是错觉啦。 到了一栋前的停车场,分别由我、渔子霏、孙毅杰、覃达聪四人组成物资小分队,共同执行搜罗物资的任务。邝秀婷和陈珊珊则担任了望员,时刻关注周边情况。 跑去便利店的过程中,渔子霏嘱咐道:“商品的存货一般都在货架顶部,大家要细心一点搜,肯定不止门面那点货。” “明白。”我和其余人异口同声地回道。 不止为何,我的干劲很足,可能是太饿了,以至于看见吃的喝的在眼前,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充满活力。 他们都在货架顶端搜索,我主动错开任务范围,以收集口粮为主。拿过一瓶牛奶,只听孙毅杰高声说道:“找到啦,找到一箱火腿肠。”紧接着,他旁边的覃达聪也说找到了。 渔子霏接过一箱火腿肠,掂了掂,蹙起了眉。 “把小面包也带上吧,按这分量可能不太够。” 把能带的连着几轮装上车后,我们便出发前去四号教学楼。趁这段时间,大家都埋头苦吃,且都抢热量最高的食物。我抢过一瓶甜牛奶,插上吸管递给杜莱优。她接过,笑着说道:“还记得关心我,不错不错。” 嘿,好像我平常不关心她一样。 我没好气地回道:“专心开车。” 四号教学楼很快就到了。还是刚才的配合模式,不过这次略显神速,顺着光伏板的电线很轻松就找到蓄电池所在位置。于是我们再次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到达综合楼的时候流浪狗还没寻过来,我们打算捉紧时机趁它们没到之前分头把所有的出入口都关上,之后再各自前往食品系专用的实验室集合。奇则被留在车上——反正有个窗户破了,能通风,他死不了。 我挑了许静身亡的那栋楼,一楼那里也有出入口。不是我勇敢,是心里总想着再去看一眼。 在一楼我就能闻到一股腐臭味,关上门往楼上走去,一路上被熏得要用衣服捂住口鼻。到二楼,我开始看到墙面和护栏上有星星暗红色的斑迹,越往上越多,斑迹也越大,抬头向上看也能看见,但地面却是没有的,甚至还有些干净,真是奇怪得很。就这么走完了这段曾经的血泊路,除了味道怪异和墙面污脏,并无什么,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的意识错乱了。但我很快意识到是流浪狗“光顾”过,所以才会隐去地面的痕迹。可我又不解了,现场总该有些啃不烂的骨头吧,怎么也不见了,难道是那些拟人态的流浪狗进食的时候连同骨头一起吸收进体内,像不明物那样? 也是有可能的,说到底拟人态的流浪狗就是对电子细胞衍生物的别称。 想着想着,我就到集合地点了。 食品系有四个专用的实验室,均在同一层。这些实验室,或者说实验楼的实验室大多都是长方形布局,纵线上划分大小两个房间,大房间为操作区,小房间为药品存储区。通风系统多安放在小房间里。考虑到药品的使用安全,大房间和小房间之间通常有门阻隔,药品越危险门越结实。 四个实验室中有两个门紧闭着,另外两个门大敞着。最先到的孙毅杰已经在其中一个开着门的实验室里翻找了。看情况,他还没有发现氰化物。 其他人陆陆续续到了,没有具体安排,都凭着直觉自由行动。我比较懒,见人数已经够,便走到走廊尽头观察综合楼外的情况,一面还吃起了零食。 吃着吃着,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个早该思考的问题—— 流浪狗之前靠吃什么生存? 按照生物链,流浪狗之所以能大量繁殖是因为没有天敌或天敌少,那它们的食物来源是什么,是什么种群成为了它们的食物?还是说根本不存在逻辑,怪异之所以怪异是因为没有道理可言? 想不通,想不通就找点事干吧。 孙毅杰和覃达聪在撞一个小房间的门,门是金属材质,略有点牢固,也是这“砰砰砰”的撞门声把我吸引过去。我喊了一声,随即加入进去。三人的力量比两人多,一下子就把锁头搞坏了。 进去一看,药品柜分两种,玻璃材质加木料的和玻璃材质加不锈钢的。其中,不锈钢柜子分上下两层,上层的面板是玻璃材质,可看到里面的药品;下层的面板是不锈钢材质,整体像一个保险箱,里面存放的药品透过外面的贴纸可以知道。共有四个这样的不锈钢柜子,刷的一层白漆,显得很高档,很神秘,但对着外面的贴纸逐个查看后,没有发现氢化物的存在。 “打开吗?”孙毅杰问。 “不打开。”我回。 想了一下我又说:“先去另一个实验室看看。这里有些太简陋了,不像存有危险药品。” 第82章 综合楼(下) 孙毅杰和覃达聪互看一眼,同意了我的提议。 我们走到隔壁这间门原本紧闭的实验室。是杜莱优用灭火器把窗户玻璃砸烂,从里面开的门。她见我们来了,招手叫我们过去。 “快快把门踢开。” 我们三就又像刚才那样,一起用力踢门,但这次踢了好久也不见门有要开的迹象。孙毅杰还埋怨是我和覃达聪偷懒没发力。 “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结实。”覃达聪喘着气说。 我也喘着气说道:“加油,说不定就在里面呢。” “哎呀。你们两个让开,看我不撞死它。” 不服输的孙毅杰把我们两个推开,自己一个人用身体撞。撞了好一会,门依旧是纹丝不动。闻声而来的陈珊珊见状,立马上前劝住他。 “别把身体撞坏了。” 孙毅杰这才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回道:“可能真在里面。” 杜莱优过来看了看,沉吟一会,吩咐道:“去其他实验室找一些铝粉、镁条、高锰酸钾、氧化铁过来。” “铝热剂。”覃达聪叫了出来。 “嗯。对咯,去其他楼栋的实验室找一条撬棍过来,应该有的。就在一楼找。” 于是大家各自散去。我觉得参与进去会重复任务范围,就又自己找事情去做。 我把500ml的容量瓶通通找来,放在操作台上,又去各个实验室搜罗酒精。发现少了什么,又去把窗帘布找来,用剪刀撕剪开。把酒精灌进容量瓶中,用布条塞死瓶口,再将整瓶倒转过来,让酒精浸润布条,就算完成一瓶。陈珊珊见我一个人在忙活,走过来帮忙。 “成果,这些你是不是一早就计划好,只是差个契机而已。” “哈?没有什么计划,都是跟着你们想一步走一步。” “我看不像。我感觉这些你都早已预料到并做好了相应的应急预案。” 看不懂陈珊珊是在夸我还是在取笑我。我自嘲道: “那我的计划可真烂,一路上状况百出。” “成果,你为何总要妄自菲薄。” “妄自菲薄”?我承认我很不自信,但也没到妄自菲薄的程度吧。 “我……”我一时语塞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沉默一会。陈珊珊又说:“你觉得孙毅杰怎么样?” “还不错,为人忠义,热心肠,什么事情都冲前头,行动能力强。” “……我打算和他在一起。” 我虽然早有预感但还是愣了一下。 “我是不是太随便了。在这种时候,大家议论纷纷的环境下——” 我打断她:“陈珊珊,爱情没有公平和规则可言。想爱就爱呗,谈一场轰轰烈烈或海枯石烂都可以,环境已经够苛刻,只要不违背自己良心,我们没必要再苛刻自己。” “听到你这么说,让我坚定不少。” “遵循自己的内心就行。” 正说着,话题的另一个主角回来了。孙毅杰拎着榔头兴冲冲地跑回来,一边高喊:“撬棍没有,榔头倒是有一个,可行?” “可以。”杜莱优笑着回道。 我没有再参与进去,只是一边看着他们。只见他们已备好铝热剂,正准备点火—— 霎时,一道火焰沿着镁条一路烧过去,接着一阵噼里啪啦声,火焰变大,声音渐强,像烟花一样,铁门门锁位置溅出耀眼的金色火花。 整个反应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火焰消失,留下一片通红和一堆黑色颗粒渣。 杜莱优上前检查,须臾,她整个人的状态松弛下来,她摆手对孙毅杰说:“靠你啦。” “哟!”孙毅杰像等待许久一样,大呼一声走上前去。 没几下子,铁门门锁位置便被撬开一个口子。口子越大,孙毅杰就越兴奋,不一会的功夫,口子就大到可以伸手进去了。 “珊珊,你的手比较小,你来试试。小心,别被划伤咯。”孙毅杰向这边喊道。 “好。”陈珊珊应道。 我回过头再看过去的时候,门就被打开了。我走过几步,瞅了一眼里面,发现里面的药品柜庄重许多。有黄的和红的,面上还分别贴有剧毒、易燃易爆等危险标志,个别药品柜还设有密码锁,阵势很吓人。我们实验室也有比如浓硫酸、水银等危险化学品,但都是随意摆放,很轻松能拿到,对比之下,心里不禁感叹食品系的优良实验条件和被学校重视的程度。 在我制备燃烧瓶的期间,能听到里面传来金属形变的刺耳声,又看到蓄电池被提进去,杂物被清出来,过一会又听见通风橱运作的声音。看来一切都在顺利进行,只要把氰化钾通通塞进火腿肠中,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经过大概半个小时的辛苦劳作,我共制作出了十八瓶燃烧瓶,用箱子打包好后,我就走进里间,去查看里面的情况。 除我之外的其他人都集中在这里,他们身穿防护服,从头包到脚,没有人在闲着,热火朝天的样子。我再走近些看,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火腿肠被分割成拇指长,用玻璃棒捅出一个洞塞进氰化钾粉末之后再用凡士林封口,就算完成一份。完成品被码在纸皮箱里,共有四箱。另外还有两箱小面包堆放在一旁还未处理。 “人数够了,再进来就没有位置了。” 不知是谁说的话,他们都戴着口罩,像是她又像是他。 也好,趁这段时间我可以去看看陈珊珊说的,周诗颖不幸遇害的现场。 一路寻过去,终于找到案发的女厕现场。这是我自小学之后——值日生要兼顾女厕的打扫,再次踏进女厕所。里面只有少许的异味,是由于两扇窗户的缺失使空气持续流通的原因。我站在窗前,俯身往下看,看见两扇窗户掉落在下方的草坪上,再仔细看,两扇窗户都有不规则的形变,肯定不是掉落所致,恰如陈珊珊所言,是不明物来过这里。我再观察地面,没看出什么来,又推开每扇厕隔门,认真搜索一番,还是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唉———— 作罢,作罢,反正我只是好奇来看一眼,并没有高傲地认为自己能有侦探的水平。可就要提脚离开时,却又命中注定一样,我发现洗手台下有一块尾指指盖大小的亮晶晶物品。我把它捡起来举在半空中,细细端详,不会有错,这是一片手机玻璃背板。它有内外两面,黑色的这面质地粗糙,应该是朝内,白色的这面光滑细腻……也就是说手机是白色外壳。 这会与嫌疑人有关吗,只不过是某人在洗手台前把手机摔了而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但它又像等待了很久终于被人发现了一样在不停地闪烁,发出晶晶亮光,让我难以释怀。 不想那么多了。我把它夹在手机保护壳里,迅速往回走。 实验室里,他们正在用氢氧化钠溶液清洗操作台,我见没我什么事,就先提起两箱物品搬到一楼去。在一楼大厅门前,透过落地玻璃,我看见大巴车周围围了好多的流浪狗,粗略估计,得有二十来只。我马上转身上楼,将最新的情况告知他们。 他们的清洗工作已经完成,正在整备准备出发,我将情况告知他们后,便和他们一起搬东西下楼。因为人员充足,加之刚才我又搬了两箱,所以我们只需一轮就能完成搬运工作。 在一楼大厅,我们背后的墙上贴有两行字: 一切推理都必须 从观察与实验中得来 我们的前面,隔着一排整齐的落地玻璃能看见一群虎视眈眈的流浪狗徘徊在外面。 “来得正好,可以试一下毒火腿肠的效果如何。” 面对围困,杜莱优兴奋地如是说道。 我们往左边那栋地势比较高的楼走去,在两栋楼的相接处有楼梯连廊,可以将火腿肠抛撒出去。 通过喊叫,一些流浪狗被吸引过来,杜莱优随即带上手套,将一根经过特制的毒火腿肠抛向它们中间。就在这一瞬间,它们像火山喷发一样,接二连三地露-出牙龈,并伴随低吼的声音,随后群体分裂成个体,无差别的打斗开始,最后由一条金色毛发的流浪狗成功将火腿肠抢夺。看到这一幕,我和其他人都愕住了。我以为流浪狗怎么地也要闻一闻、嗅一嗅、观察观察再吃下去吧,竟没想到它们会如此迫不及待。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了。 孙毅杰半身探出去,焦急地说道:“怎么没反应啊。” 是啊,怎么还没有反应呢。 等待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的过程异常煎熬,时间过得很慢,一秒似有一年之久。等了有“十年”,终于,不良反应出现了。只见金毛狗后背弓起,嘴巴张开,连续作出呕吐的动作,初时只是干呕,后来吐出一些被嚼碎过的火腿肠,直到看见它口泛白沫以及哗啦啦直流口水,才确信是中毒反应。 像走猫步一样踉踉跄跄地没走几步,金毛狗就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整个过程很快,快到眼睛都舍不得眨。旁边的流浪狗目睹到这一切毫无反应,一如往常那样冲上前去啃食尸体。 “快。”杜莱优边喊边摆手,“把箱子递过来,可不能让它们吃饱咯。” 杜莱优很聪明,她选择朝不同的方向依次将火腿肠抛出,保证每只流浪狗都吃下,又避免一只多吃浪费资源。 最先吃下的那只开始出现和金毛狗相似的不良症状,紧接着,一只接一只出现呕吐反应,待最先的那只倒下,便无法阻止了,更多的流浪狗跟着倒下,如多米诺骨牌似的,再不见有趾高气昂四肢站立着的流浪狗。 “有效啦!” “太好啦!” 我们彼此击掌欢呼,用最欢腾的声音宣泄被困二十天以来所积攒的抑郁、烦躁。但很快我们又冷静下来,因为人与兽的战役才刚刚打响,还不到放松庆祝的时候。 把东西匆匆搬上车,我们便离开综合楼赶往三号饭堂。因需要足够的对外空间,孙毅杰和覃达聪正忙着破拆窗户,我则在一旁清理掉落下来的碎玻璃,以免把人割伤,造成无谓的伤害。 不知为何,我能感觉到大家都很兴奋,可能是摆脱了被困许久的事实获得了自由,不,不单如此,我们躲在大巴车里,安全有很好的保障,且有食物有饮用水有软绵绵的座椅还有空调,整个生活环境无不让人感到放松舒适,并且接下来,我们只需站在车里往外投掷火腿肠就行了,不用面临生死搏斗的局面,这或许才是大家异常兴奋的主要原因。 到达三号饭堂,楼上的人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我们挥手欢迎,他们大多处于麻木的观望状态,似乎外面的世界如同电视机里的画面,既在面前却又与自身无关。 气刹声响起,大巴车安稳地停在了正门前。我们没有急着行动,反倒是聚在车头,透过巨大的前挡风玻璃观察着前方的地面。 “奇怪了。” “确实奇怪,之前怎么没留意。” 他们是在说碎在地上的钢化玻璃门。 三号饭堂的正门共有四扇厚重的钢化玻璃门,每扇都是大家伙,包边的金属框架还镀有一层金色,尽显富丽堂皇,即使经常经受台风的洗礼,也未见其有过破损或出现玻璃碎裂的情况。不过钢化玻璃始终是钢化玻璃,真想破坏,只需在四个角施加受力面积小的力量便会使其碎裂解体成小颗粒状。之前因为流浪狗的来袭,门用单车锁锁住了,要想出去或要想进来,要么去问王浩华要钥匙打开锁,要么敲碎钢化玻璃。 奇就奇怪在,玻璃碎了,锁还在,而流浪狗可不会使用工具,不然它们早就进来了,那么只能是人为,而且是内部人员所为。 之前只顾着执行计划,没留意过建筑物周边的情况,也未思考过流浪狗从何进来,怎么进来,现在知道了,是有人故意为之。 “是我们的人干的吧。” “不然呢,我可不信外面有人能从流浪狗的包围圈中走到门前,也不相信流浪狗有能力破坏玻璃门,要是能,它们就不会围困我们那么久了。” “是破坏仪器的人所为?” “钱建峰?” “不不不,第一个想到他就很奇怪。不能受易天的话语影响。” “是啊,没确凿的证据之前不能断定是他。” “会不会是自然爆裂的。钢化玻璃有一点不好,就是会有一定的自爆概率。” “成果,你怎么看。” “哈?”我有些走神,没注意是谁在问我。看到陈珊珊在看着我,我知道是她问的。 “肯定是人为的。” 我的语气很肯定,但反而引起他们的好奇。 “你怎么那么肯定?”渔子霏问。 “时间。” “时间?” “嗯。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今天门就碎了。只能是一个原因:作案的人一早就有了想法,但他在犹豫,一直不敢下手,正好昨天晚上发电机坏了,虽然简单修好,但随时会再出故障。” “发电机的情况昨晚确实告知给了大家,但我还是没明白。”孙毅杰插了一句。 “发电机除了能发电,还能制造噪声,噪声可以掩盖作案时的一些动静。发电机随时会坏的现实成为极其不稳定的因素,迫使作案人只能在发电机未坏之前捉紧行动。而且,昨晚发电机的运作噪声是平常的一倍,无疑是最佳的下手时机,现实也证明噪声足以掩盖玻璃门碎裂的声音,使作案人不会被惊醒的人们瞧见他(她)急匆匆跑回来的样子。 从中可以分析出,作案人的运动能力比我绝对要强。虽然门碎裂的时候会短暂吓退流浪狗给他(她)制造逃跑的真空时间,但时间很短,运动能力不好的话随时会有生命危险,或许这就是他(她)迟迟不动手的原因之一。” 听完我的分析,除杜莱优外的其余人都陷入了思考。 “先行动吧。上面的人已经缺水好几个小时了,这样的天气他们撑不了太长时间。”杜莱优把我们的思绪拉回来,并开始下达执行计划的指令: “两人为一组,从近到远,先让它们出来,我们再慢慢往里推进。注意投掷的时间和间距,我们不要急,先投掷一轮,停一停,再投掷下一轮。” “好。”其余人异口同声地应道。 第83章 铩羽而归 杜莱优将车驶向左边的空地,车尾对准正门。我们等了一会,却只有不到二十只流浪狗出来,与建筑内的总数相比差太多了。正发着愁,杜莱优把喇叭按响了。 悠远的一声长鸣,足够绕开厚重的混凝土墙传递到建筑物内部,但出来的流浪狗还是有限。 渔子霏说:“会不会是它们意识到里面的人撑不了多久,所以专注于更虚弱的猎物。” 陈珊珊说:“有可能,与前几个小时相比,它们确实懒惰了许多,都不肯出来。” “或许是里面更阴凉一些。”我看着头上的大太阳随口说了一句。再看向车内,没注意到都在看着我。 “嗯?怎么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之前它们虽说围住了我们,但当太阳炙热时它们都会有意地躲进草丛树林中,一些还会随着建筑物的阴影而移动位置。”渔子霏说。 “那就没法了,大家坐前面来。” “杜莱优,你想干什么。”意识到不妙的覃达聪叫了出来。 “坐好咯。它们不找我们,那就主动去找它们。” 杜莱优的话音刚落,大巴车就以极快的速度倒车撞向玻璃大门,不过效果不太好,于是又是连续的倒车。玻璃对玻璃,金属对金属,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摇匀时,有两扇钢化玻璃门终于应声倒下了。大巴车无情地碾在上,直至车身完全进入到大厅里,方才停下。 一眼望过去,大厅内的流浪狗如天上的繁星,五颜六色,星罗棋布。它们很震惊地看向我们,我们也很震惊地看向眼前的景象。 “行……行动吧。” 不知是谁喊的这么一句,大家就都戴上橡胶手套,像疯了一样拼命地向外投掷火腿肠。 “稳着点,不要慌,一轮一轮来。” 又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大家就都冷静下来,开始总结经验和调整心情,整个投掷过程逐渐变得有序,不再混乱。 大巴车的周围已经死了一圈流浪狗,这个圈还在往外扩张,从另一个角度看,我们就像站立在流浪狗的尸山上。 “先休息一会吧。”渔子霏建议。 我立马就答应了。投掷并不累,主要是精神的高度紧张导致体力消耗严重。 其他人也陆续同意。 孙毅杰边喝水边说道:“只有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切身感受到数量上的惊人。” 渔子霏频频点头。 “确实。三楼走廊上的流浪狗也多,但远不及这里夸张。” 休息几分钟,我们又继续开展工作。前面部分的流浪狗已经中毒身亡形成一道屏障,后面部分的流浪狗在为抢食尸体龇牙咧嘴地争斗个不停,因此我们需要更大的投掷力度将火腿肠抛向远方,偶尔也会有失手将火腿肠抛落在餐桌上的情况发生。 “不行啊,要更往里面去。”我边说边走向驾驶位,“杜莱优,能不能贴着这面墙壁将车开进过道里。” 杜莱优目测了一下,回道:“总要试试。” 于是我们停止投掷工作,并转移至车身右侧位置。杜莱优先将车开了出去,之后又倒车转向左边,开进贴墙的这条过道中。一开始没有那么顺利,车尾的左侧碰到了墙壁产生了不小的形变,紧挨着的那面车窗玻璃一下子就震裂了。经过反反复复地调整,才终于把车挤进过道中。此时,车身左边紧贴着白皑皑的墙壁,右边则把一体式的餐桌椅挤得翘了起来。不过由此换来了不错的位置优势,我们可以沿着过道一路投掷,覆盖更多的区域。 工作很顺利地进行,经过楼梯口时,我还朝上观察了一会,但由于角度原因,上面的状况还是不明朗。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车尾碰到尽头的墙壁,我们才停下来。车厢内的大家早已疲惫,而车厢外则倒伏了数不清的流浪狗,唯剩几只还未吃到有毒火腿肠的流浪狗在活蹦乱跳,不知危险已近。 “都在这了吗。”覃达聪问道。声音有些疲惫。 “怎么可能,只是一部分啦。”渔子霏也疲态尽显。 也有例外。孙毅杰生龙活虎地说道: “上面的怎么不下来啊。” 杜莱优从前面走来,“再等等吧,它们肯定会下来的。”她拿起一瓶水,“刚才从楼上陆陆续续下来了有一百多只,加上大厅这里的三百多只和外面杀掉的近五十只,总数量还不到一半。” “我有个提议。”平常我都不爱主动进言,可能是想早点休息,于是提议道: “将车开去三楼门口,先把那里的流浪狗清除,救出一部分人。现在已经是下午5点了,这场……这场战役不可能一下子结束,先救出一些人,增加帮手,接着再打这场持久性的战役。” “‘战役’啊。名字取得挺贴切。我同意。”杜莱优把手举起。 看见他们都把手举起来了,我继续说: “救起焦躁不安的人是很危险的事情,不排除他们会做出一些蠢事,所以,”我看向孙毅杰,“杰哥,到时可能需要你维持一下秩序。” 孙毅杰拍着胸口应道:“哎,小问题。” 商定完毕,大巴车又再次启动,这次来到了三楼门口前。门前有几级台阶,车开不进去,也不够宽度开进去,四周现在已经没有流浪狗的踪影,所以我们决定采取敲碎玻璃把流浪狗吸引出来再毒杀的方案。 方案是我提的,我没想过让其他人执行。我拿上红柄的安全锤,下了车,往钢化玻璃门走去。预备敲碎玻璃之前,我贴在玻璃门上往里面窥探,只见走道上的流浪狗数量并没有缺失多少,它们还是维持最初看见它们时的状态。转过一个角度,我看到糖水店的门后,冯丽娜无助地靠在门上,像定格的画面,一动也不动。 我提的这个方案有要救冯丽娜的私心,但要问为何对她有私心,我很肯定不是因为爱意。是什么呢?可能就是熟一点而已,毕竟我是一个重感情的人。 现况已经基本了解,没有犹豫,我果断用安全锤砸向右边玻璃门的右下角,又砸向左边玻璃门的左下角,对开的两扇门没有碎洒在地,仅是碎裂成蜘蛛网状,这就是钢化玻璃的特性,还需施加一个力方可将其击碎。我抄起路基花坛上松脱出来的两块砖,疾走上车。车门关闭的一瞬间,我将两块砖分别掷向左右两扇门,像崩塌的雪花,玻璃应声碎了一地。 流浪狗出来了。我们还是照之前的做法,不过这次要尽量把流浪狗往外面引,因为投掷的空间太受限了。 出来了有五十只左右,从数量上来说远远不及预期。毒杀完这些流浪狗,我再次下车去探明情况。我的胆子当然没那么大,不过是不想让近在咫尺的胜利溜走而已,不甘心这些我还是有的。 小心绕开地上的尸体,我走进三号饭堂。三楼的走道七绕八绕,做不到纵观全局,就目力所及,没有发现屹立的流浪狗。走到糖水店门前,我蹲下身敲了敲门。即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冯丽娜却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姿势,听到敲门声,她很迟疑地抬起头,转过来,当她看见是我,无神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眼泪也随即往下掉。 我做出噤声的手势,她酝酿好的即要迸发的情绪就给咽回去了。我又做出开门的手势,她机械般地把门打开,这时我已经站起来了,她扶着门也站起来,两人视线再次交融的那一刻,她终究是情绪失控,哭吼着冲过来抱紧我。其他店铺的人们意识到可以走出来了,毫无危机意识地一涌而出,我见状立刻牵住冯丽娜的手拉她出去。 我回头看了一眼,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那些看不见在何处的流浪狗突然出现并紧跟在人们的后面,仓皇而逃的人们你推我拉,完全丧失理智如同动物一样。就这回头一看,我失神大意了,没有留意脚下,在刚出饭堂的时候不小心被地上的一具尸体绊倒,踉跄地跌倒,右手腕受力过大即刻传来剧痛。我深知是扭到了。 “快走,别管我。”我对冯丽娜大喊着。车上的人也在喊她先上车。 为避开后面疯狂的人们,我侧身转了几个圈,沿着斜坡滑落到一楼去。斜坡长满茂盛的绿草,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就是扭到的右手让我一度疼叫连连。 上面的情况肉眼无法观察,通过声音听到有车门的关闭声,还有女生的尖叫声,好像是有人被流浪狗咬到了。 我在下面等待,等待和杜莱优的心有灵犀。果然,被我盼到了。我听到杜莱优在喊“现在安全了,可以上来”,于是我从右边的大理石楼梯缓缓走上去,刚一露-头就看见车上有人对我招手,我观察一下周围情况,发现没有异常便迅速跑过去。 上车后,我看到过道里有一女生躺在过道上,她的两只脚皆有被撕咬的伤口,共有三处,其中右小腿靠近脚踝处的伤口最为严重,皮都给掀起来了。陈珊珊正在帮她包扎。其他逃出来的人还好,只是受惊过度而已。 杜莱优和渔子霏穿过人群走向我。她们的表情都很难看,看出来是在责怪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当时我确实分心了,心虚之下不敢直视她们的眼睛。 “哪里受伤了?”渔子霏关切地问道。 “手腕扭了。”我把右手甩了甩,表示无力的样子。 杜莱优没有说话,她用综合楼带过来的剪刀剪开自己的衣服,剪下来一块又再剪成条状。渔子霏在一旁配合。两人的帮助下,我的手腕可算有了支撑减掉不少的疼痛。可看着杜莱优衣服上缺失的那一块,我的内心痛得比手腕还厉害。 我把她推回驾驶位,避免被人盯着看。孙毅杰他们跟着走过来,倒不是想流氓,他们是想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杜莱优不等他们开口先一步说:“现在人数够多,我们应该兵分两路,一路开皮卡车去收集物资,先让被困的人吃上饭,喝上水。另一路留守这里,继续清除建筑物内的流浪狗。” 覃达聪问:“食物怎么输送给楼上的人?” “可以用蓝牙通知他们,让他们用被子自制绳索,通过绳索输送物资给他们。噢,还可以将火腿肠一并带给他们,让他们加入进来。”渔子霏说。 “杜莱优,皮卡车的钥匙你带下来了吗?”我问。 “没有,但钥匙被我放在车底。”杜莱优回。 真是深谋远虑啊!现在就看谁会开车了。我当然会,但皮卡车是手动挡,我主动请缨反而会碍事。 “我去吧。”渔子霏站了出来。 “你会开车?”我很疑惑。我记得渔子霏和我说过,她是工作后考的驾照。 “呃……,会。” “确定?” “确定。” “那你挑四五个人跟你一起去吧。喔,把火腿肠带上,沿途碰到落单的流浪狗要及时消灭。” 杜莱优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陈珊珊给孙毅杰打了个眼色,孙毅杰意会并在杜莱优说完之后立即举手说:“我跟你一起去。” “好。”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饭堂的侧门前。除孙毅杰外,渔子霏另挑选了五人,那五人知道是去找吃的都很积极响应。目送他们驾车离开后,余下的人又重新回到一楼大厅,这会,流浪狗从楼上下来了不少。 车厢内共有十人,在我们这些老手们的谆谆教导下,新手们逐渐开始上手。人一多,自然就轻松了,没过多久,新下来的流浪狗就又倒伏一片,靠流浪狗尸体编织的这块大绒布更密了。 天夜得晚,近19点天空还是一片晴空。与外面相反,大厅这里接收不到太多的阳光显得黯淡许多。不只是暗,没有中央空调的加持,又加之封闭的环境使得空气异常浑浊,再一闻,空气中还夹杂有狗屎的臭味。无奈现在我们成了等候者,只能继续忍受不适等候流浪狗的现身。 等候间,冯丽娜走了过来。她轻轻地挽起我的右手,温柔地问道:“疼吗?” “……还好。” “我都还没有跟你说声‘谢谢’。” “不必太介意。我们就是为救大家而来,不是我救你就是其他人救你,都一样的。” “不一样。我——” 嘟—— 外面响起的鸣笛声打断了我俩的对话,是渔子霏他们回来了。冯丽娜没有接上她被打断的话,怅然若失地走开了。我见没什么事,就没追问她要说什么。 大巴车驶出大厅与皮卡车汇合。经过商议,决定由大巴车执行物资输送任务,毒杀流浪狗的任务则转移至皮卡车上。本来我是想以手部受伤为由继续待在大巴上,但是轻松的活总被人争着干,我实在不好厚着脸皮留下。另一方面,不亲眼看着所有的流浪狗倒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夜晚安然入睡,我想是谁都不会想在半夜醒来的时候看见有十几个绿光点齐刷刷地死死盯住自己。 皮卡车继续由渔子霏开,另外还有我、孙毅杰、覃达聪,此外再无人员加入。也是能理解的。即使在傍晚时分,气温依然平稳不下降,大巴车里有空调,又不用担心会被流浪狗袭击,还不用忍受恶臭,没有人加入进来再正常不过,我们也无法强求他人加入。 分好队伍,我们就又前往大厅,掰着指头算算,快三进三出了。皮卡车体积小,能去到的地方更多,不过游荡在大厅里的流浪狗越发的少,优势也显现不出多少。说来也怪,地上有那么多尸体可供享用,流浪狗却还是钟情于火腿肠,着实让人搞不懂。 “毒杀多少只了,会不会都在这里了。”车斗上的孙毅杰说。 “嗯?你没看手机吗。”渔子霏掏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你看,五楼的人发来的。” 孙毅杰接过手机一看,震惊地叫道:“还有这么多!该死,它们怎么不下来啊。” “先吃晚饭吧。这场战役可能要持续到明天。” 渔子霏把食物递到后面来,孙毅杰接过并分发给大家。 喝过一口水,尿意加重,我就说:“我先下车去上个厕所。” “你小心点,可能还有没死透的,别被咬到。”渔子霏叮嘱道。 “嗯。”我应道,然后下了车以餐桌为跳板移动到厕所附近,掂量了一下下脚的位置,觉得可行,便准备下地往厕所里去。就在这时后面有人喊道:“等等我,我也去。” 是覃达聪走过来了。 在他过来的时候我去厕所里先探了一下情况,幸在没有发现流浪狗。 解手的时候,覃达聪笑着说道:“你说我们会不会成为集体中的英雄。” “嗯?” “歌德诗大概是牺牲了,不,面对那样的怪物她不可能还活着。这一趟冒险给了我很大的冲击,我也想成为歌德诗那样的人,那么的无私,那么的伟大。你说我们现在做的这些是不是也在拯救人类,至少也沾点边吧。” “歌——”我想问他歌德诗发生了什么,他们又经历了什么,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一时半会说不完的,就把话咽回去了。 “成果,听他们说计划是你想出来的,能进行到这一步还真是了不起啊。你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类人。简直是拿了动漫主角的剧本。” “没有,其实我没做什么。”不是谦虚的说辞,确实没做什么。计划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不过是受李末的影响觉得要把流浪狗杀尽才行。 覃达聪走到洗手台前,用预留在那的水洗手。我也走过去,这时,他又说道:“即使经历相同的事情,每个人的心态和处理方式却不尽相同。……邝秀婷回来之后变得有些怪怪的,可以的话,叫杜莱优和渔子霏多看住她一点。” “嗯,都是同学,当然要互相帮助。” 邝秀婷确实有些怪,时常见她放空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去的那份乐观天真更是成长得过分……不不不,环境造就人,我其实没有资格评论任何人。 第84章 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 回到车里,又等了很久,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也不见有大批的流浪狗下来,偶尔的一两只已经无足轻重了。 “要不先出去,和大家商议商议。”渔子霏提议。 “好。”众口应道。 大巴车的输送物资任务还在继续,我们在外面等了有半个小时,两车才重新靠拢。本来是打算商讨一下夜间的行动方案,但还没进入到正题,被救的人之一肖嘉敏率先发起难来。 “还要在车上待过久。你们的计划里就没有预计过要过夜的?不应该先去找个地方安顿好一部分人先吗。” “去图书馆吧。最近两天我和邝秀婷都是住在那里。”覃达聪说。 他没有捉到肖嘉敏情绪爆发的关键,因而并没有缓解到她的情绪。在他之后,肖嘉敏紧接着又抱怨道:“明知道是一场持久战,第一步就应该先运送物资给我们,本来可以不用挨饿那么久的。” 孙毅杰听到她这么说即刻不悦。 “谁不会马后炮。事后以结果论来指责也未免太卑鄙了。没有我们拿命出来拼,你,你们这会还窝在里面等死呢。” 肖嘉敏离开座位走到过道上,怒气冲冲地骂道:“要不是你们男生不作为,我们至于被困在这吗。叫你们清理尸体,你们死活不干,对女生就知道显威风,真要你们干一些事情又怂得要死。如果当初你们男生积极清理遍布在学校各个角落里的尸体,根本不会把流浪狗引来。都是你们的错,害我们被困那么久,还失去几条年轻的生命。” 肖嘉敏说的不无道理,确实可以做得更好一些,但是在当时的环境下或者说现今的环境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统领大局或预知未来都太难了。 “你别搞男女对立这一套,更不要将责任乱推。你就知道让别人怎么做,自己又为集体做过什么。” “这些本就该你们男生去做。枉你牛高马大,却一点男人样都没有。” “你——” 就当孙毅杰要发火之际,陈珊珊及时制止了他。而在同一时刻,被流浪狗咬伤此刻正躺在最后排座椅的女生突然痛苦地呻吟起来,引发一阵小骚乱。 “喂,大家离远一点,说不定是狂犬病。” “我去,这可比狂犬病夸张多了。” 我在车头位置,站起来的人们把视线都挡住了,我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只听到有人在嘶吼,有人在惊慌。 “不要慌,不要慌。”孙毅杰拨开数人,走向车尾。当指针划过数个刻度线,又听他说:“发作了,快找绳子来。” 虽说好奇害死猫,但亲历这种场景,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上前去看一眼的欲望。我往后面挤,挤到视线够得到的地方,但当看到眼前的一幕我惊呆了,晓霞——被咬伤的女生——全身僵直,双手呈现夸张的扭曲,手筋暴起,注意看还有轻微的抖动,往上看更是可怕,她两眼翻白,下颚夸张地偏向左侧,完全没有了自主意识,极像电影中活人变异成丧尸的过程,让人不寒而栗。未曾听闻晓霞有何基础疾病或奇疾怪病,那只好推断她是被流浪狗咬伤所致的突发疾病。看到她这副模样我真庆幸之前对流浪狗危险性的重视,并更坚定要将它们全部清除,一个不留。 现场只有孙毅杰一个敢上前,但他一人足以,因为晓霞并没有要攻击人的征兆。捆绑好晓霞,肖嘉敏又再度发难。 “当时你们要是能提前通知我们,绝不会出现大家匆忙出逃的现象。晓霞被咬已是既定事实,所以我们这些逃出来的人该庆幸吗?不,想一想,如果被咬的是你,是你,是你呢。” 肖嘉敏说的话阴阳怪气且极具煽动性,我实在不敢想象话是出自她口。以前她只是强势,但道理总会摆出来,自从被困住之后,她的性情便有了很大的变化,这种变化从她的话语中能略窥一二。不止她,大多数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情绪上的变动,幸在“牢笼”正在被打破,不然照这样发展下去又会发生什么可不敢想象。 “今早报名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加入进来。一方面在逃避,另一方面又在抢占道德的高地。”渔子霏回怼的声音穿过数人传了过来。 没等肖嘉敏开口,孙毅杰紧接着说道:“就是。好人都让你们这些不付出劳动的人当了,当了就当了呗,就没指望你们能感恩。可我真没想到,救出来的竟是一群白眼狼。” “确实太过分了。”陈珊珊也站了起来反击,“你这些无端、无理的指责都是你建立在既定事实的情况下,完全忽略过程中的种种因素。行动不是能推敲出来的东西,只有切切实实做了才能成为行动本身,因此计划得再完美总会与行动有所偏差,这个偏差值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影响的,也不是你有资格评论的。” “算啦。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 渔子霏又怼了一句。这句怼得可真狠。听得出跟我一起执行计划的他们此刻心里都含着一股怒火。倒不是为了维护我,想是努力被无情否定产生的自然抵触。至于也是当事人之一的我,倒觉得无所谓,人是难以改变的,无论是改变自己或是改变别人,但人是可以选择的,从内心深处选择怎样的情绪和方法。我选择了沉默,选择了忍让,选择了安抚情绪,选择了一笑而之。 面对如此抵触,就算是肖嘉敏也没有与之一搏的能力,因此吵闹很快归于平静,大家又都静下心来考虑今晚该如何度过。 时机正好。作为计划的发起人或者说作为被指责的重点人物,我有义务和必要交代一下今晚的计划内容——不管是自愿还是非自愿。我清了清嗓子,把音量提到最大。 “今晚大家还是尽量不要分开。之前我们的确被困住了,但也因此阻隔了外界的侵扰。外来人还会不会发起第二次攻击谁也说不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今晚需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具体怎么做?”覃达聪问。 “图书馆后面还有几辆大巴车,等会安排人把大巴车开回来,以大巴车为据点,两人为一组轮守值夜。按一小时一轮吧,警戒的同时还要兼顾毒杀流窜出来的流浪狗的任务。晚饭就吃这些拿回来的物资,不再起灶火。洗澡今晚就别洗了,明天再说,有空调身体也舒坦着,不差这一天。还有……” “不行,今天闷了一天,身上都臭了,我一定要洗澡。” “对啊,我们都出来了,为什么还要留守在这。为什么不去找一个新的根据地。我们可以去女生宿舍,那里更安全,又可以用宿舍里的桶装水洗澡。” “我同意。可以洗完澡再回来也行。” 他们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但是我们都离开了,楼上的人该要急起来,说不定还会有人急到冲动行事。现在天又黑,阴暗角落又多,如果是分批行动,分薄我们这十六人,恐在人数上不足以防备突发事件,很可能会给外来人下手的机会,要知道,他们可是会制造炸弹的,要是车身被贴上炸弹,不知要伤亡多少人。 “按我刚才说的执行吧。先过了今晚,等明天把流浪狗都清理干净,把人都救出来了,再全部人一起商量之后的事。” “时间多得是,大家又没有别的事干,我们为什么不能先去洗澡。很奇怪耶。” “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听你说的。遵循一下大家的意见不行吗。” “什么时候成了你做主了。” “少数服从多数吧。” 又是七嘴八舌地打过来,让我着实难以招架,只得连连后退。在我思考怎么会变成众矢之的的时候心中的恼怒也在蓬勃发展,随时爆发。 “你们想去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这是你们的权利也是你们的自由。”刚才针锋相对的目光立刻转向说话的人。渔子霏也不惧怕,迎着凶光走前去,继续说:“但是,不要拖着全部人一起。比如说这辆车,这可不是你们找来的,你们对计划是有出过小小的力,但是你们已经享受完红利了,没有资格掌控这辆车和旁边那辆皮卡车,也就是说你们要干什么都可以,请走着去。” “现在是要分队伍,是吗?” “你是要破坏集体的团结性?” “有必要闹得这么僵吗,小事情而已,妥协一下不就得了。” “在这种环境下,大家都是互帮互助,有必要分谁的功劳大吗。” ………… ………… 在我的防线即将崩塌、要发出怒吼之时,一片嘈杂声中,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嗒、嗒、嗒、嗒—— 脚步声停止,有一人走进了舆论的暴风眼中,是杜莱优。 “你们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按成果刚才说的去执行。” “凭什么。”肖嘉敏无畏无惧地说道。 这下子杜莱优该是要怒了。 “肖嘉敏,你怎么变糊涂了呢。之前还有些大局观,现在怎么成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是不是忘记自己的处境了,我们是来旅游的吗,喂,我说你们,我们是来旅游的吗。……刚才的话是跟风过嘴瘾还是说都是你们的真心话?这可不行喔,虽说我们是自由的,但不代表什么都可以由着性子来,我们总该要遵循一些规律,恪守一些规则。既然你们不肯尊重别人的意见,可以,那就各凭本事吧。”说着,杜莱优走下后门,把应急开关打开,推开了门。“谁要走请便,不然别在这里吵吵嚷嚷,吵得我心烦。” 没人敢动。杜莱优又说:“带头起哄的那个,对,就是你,肖嘉敏,你走不走。” 肖嘉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极其难看。尽管这样,却不见她动。 等了一会,杜莱优把门重重地关上,走了上来,“肖嘉敏,由你来调配轮班值夜的人员。鱼子、成果,跟我去图书馆把大巴车开回来。” 事情算是平息了,但这并非我所愿。我不想让别人帮我出头,这样只是转移了伤害。让杜莱优和渔子霏成为恶人、受到伤害,我感到自责和难受,都怪我表达能力不足,没有充分阐明各方面的利害得失。 出发去图书馆之前,我叫人把一件女式上衣丢了下来,又把衣服交给杜莱优,让她待会找地方换上。皮卡车只有两个座,我窝在车斗里。一路上我们没有说什么,我就静静地看着天上的巨大圆盘,回想起刚才的对话。他们此时应该还在讨论吧,甚至会质疑为什么我们三个就能离开队伍。 这当然不是特权也不是私心,即便是由我来安排,去的仍是我们三个。一方面,从驾驶者角度出发,并无他选。另一方面,我们这十六人中女性居多,能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却很少。刚才杜莱优在剪她的衣服时,我看见她裤兜里揣着的枪,之前据她说,还留有两发,那自然不用操心她;而渔子霏也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并不需要男性的格外保护,所以也不需要操心。换言之,只要我不拖后腿,不用太担心被人偷袭或袭击,因而我们三人组成的队伍有条件脱离集体一阵子。若是组合一支队伍专为洗澡而去也是可以的,但为此要承担的风险太大,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我认为为一次洗澡不值得。 皮卡车平安到达目的地。下车后我见杜莱优的衣服已经换过,便不由自主地看了几眼。她注意到我看她,笑眯眯地说道:“哎呀哎呀,暴-露本性啦。” “不是,我……” 突然,她又话锋一转:“刚才的事情不用太在意。我们又不是漫画里的角色,不存在只让人感到讨厌的人,也不存在只身为坏人的人,不存在从哪个方向看都是同样性格的人,也不存在任何时间里性格都不会变化的人。人是复杂的、多变的,人的个性是强烈的、鲜明的,因而有些事情,我们无须太过介怀,也不必成为别人情绪的垃圾桶。”说着,她凑过来,耳语道:“不过我这样说,你还是不会改变,你就是喜欢将好的、坏的都吸收进体内。这也是你的可爱之处。” 第85章 守夜 “……?” 可能是今天没正经吃过几顿饭,对于杜莱优说的话我竟一时消化不来。 “又在说悄悄话。”渔子霏表情嫌弃地一把拉开我,“快去拿钥匙过来。” “好咧。” 停放在此地的大巴车都是同款式的,我随便拿了两把钥匙,给了杜莱优一把。渔子霏开皮卡车走在最前,我跟在最后。这会我已经积累了驾驶大巴车的心得,因此有空边思考明天的计划。 不知不觉就到了。 杜莱优把大巴车停在第一辆大巴车的左侧,我停在右侧,皮卡车停在三辆并排大巴车的前面。把车停好,刚下车我就听到第一辆大巴车上的人又在议论我,因为这辆大巴车的车窗没剩几个,所以听得挺清楚。但是想起刚才杜莱优说的话,我就释怀了。同样听得到他们说话的杜莱优和渔子霏一同看向我,没有任何缘由,我们三人相视而笑,然后一起抬头挺胸地走进大巴车里。 “商量好轮班值夜的人员了吗?”我说。不知为何,我自信了许多。 “商量好了,你和杜莱优被安排在凌晨三点到四点这一班。”肖嘉敏冷冷地说道。 时间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很难让我不怀疑是他们故意为之。不过我平常这个点都会自然醒来,不太介意。我看向杜莱优,她轻微地点点头,我便回了句“可以”,接着又说道:“车开回来了。男生去左边那一辆,女生去右边那一辆,奇和晓霞留在这辆车里。以每辆车车顶的逃生窗为转移的跳板,值夜人员可以自由选择值夜地点,要是出现什么状况,按响车喇叭叫醒大家。至于生理问题,也就是大小便的问题,最好四人一组,采取轮流的方式去前面的绿化带解决,对咯,事前必须通报给大家。当然,谁要是不怕被外来人捉走也可以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暗地里悄悄地说了一句“连上厕所都要管”,听到这话我意识到自己确实管太多了,就没再交代其他事情。 不到三点我就醒来了,怕再睡会睡死过去就没敢再睡。前面值夜的是孙毅杰和陈珊珊,他们在中间车厢,我在男生车厢,像有什么事发生了,他们蹲立在过道最后面,都没在警戒周边,隔着玻璃也看不到具体情况,于是我爬上车顶,往旁边那辆车走去。 轻手轻脚地从逃生窗伸头进去查看,才知原来是晓霞解除了僵直的状态,恢复了意识,嘴里正说着话。 说的什么没听清,或者换种说法:晓霞说的话连不成句。 没几分钟,晓霞就像被人抽离了筋骨一样,身上的劲不见了,像化掉的橡胶人偶一样浑身无力地躺着,口中尽是痛苦的呻吟声,表情也尽是痛苦,拧作一起的五官看不出人样。 我不想进去,这像山峦般起伏的喘息声像压在心头的巨石一担又一担地叠加过来让人同样难以喘息。我想起父亲几度病重时那同样骇人的喘息声,回忆起天空在悲鸣、光线被阻挡、一切暗无天日、不知何时是个头的日子。即使时间从指间流走大半,冬去春又来,那时的声音却仍留在心中,结上痂,至今仍然扭曲着我,令我彷徨,令我害怕。 我“大”字形地躺在车顶,望向无尽的夜空,试图从“天地之广阔,人类之渺小”的角度看待一切,宽解一切,淡化一切,但身后的声音极具穿透力,不断瓦解我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我感觉天空正在往下沉,四周的黑暗在悄然行动,吞噬着一切,恐怕最后会连同我的手,我的脚也一并吞噬进去。 “想什么呢。” 这是另一把声音,天籁的声音。 我蓦地惊醒,发现四周的黑暗退散了,眼前明亮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我目不转睛地看向杜莱优。 她笑盈盈不说话,也跟着躺下,还一路往我身上挤,差点把我挤下两车夹缝中。 “你和晓霞很熟?” “没有啦。” “哦!那就是你太心善了。” “……杜莱优,你有没有厌恶自己的时候。” “你是在讨厌自己的敏感体质?” “……!?” 她怎会知道我正思考的东西?可怕,太可怕了,在她面前我简直如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任何遮蔽和反抗能力。既然如此,那就直接敞开心扉,说出自己的介怀。 “这种从小的时候就开始野蛮生长至今的敏感个性令我深恶痛绝,我多希望能没心没肺地活着。” “你会这样想,说明你是一个认真生活的人。” 听到这话,突然间,我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说进我的心里,搅动我的心弦。 “杜莱优,为什么你总能面带微笑。” “因为看见你呀。”过了一会,她又认真起来,“我们总能碰到不好的事情不是吗。” “嗯。” “时间久了就能冲淡一切?只需努力就能跨越过去?不、不、不,正因为不能所以才叫‘不好的事情’,有些事情它存在着,仅凭个人的能力无法改写,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选择,选择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她张开双手,左手搭在我身上,“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儿精神胜利法的味道,哈哈。” “选择怎样的心情”……,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可是这种洒脱我只能偶尔做到,更多时候我都是被情绪的枷锁给困住——忽然间,我好像懂我自己了:敏感的体质将一切收纳进体内,无法适时地调节情绪又让一切变得糟糕,不知何时起,我开始陷入一种自我的情绪对抗当中,不知不觉就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尽在上面无法专注于其他事情,久而久之,我感到难受,感到痛苦。若不是杜莱优在身旁,我定会将晓霞的病痛高挂心头,再次消极地思考,想着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死了什么都听不见,死了可以解脱一切。说到底人为什么要活着,世上有那么多的痛苦,难道就为了苟活于世? “太难了。”我嘟囔道。 “你有什么可难的。” “……额,杰哥。” 孙毅杰动作真轻,半身上来了我都不知道。 “交接班的时间到了。” “哦,好。” 他下去了又上来,“成果。” “嗯?” “之前你对待文龙可够狠的,为了救他截肢的想法都冒出来了,今儿你怎么哑火了。晓霞可辛苦着呢,你不想点儿办法?” 办法有的,那就是间断性地给她注射吗啡,很显然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我才会忍受着晓霞凄厉的呻吟而无动于衷。 孙毅杰只是调侃,并没有让我真想出什么办法来,也没有为难的意思,他见我不说话就到车厢前面睡去了。陈珊珊没有去睡觉,依然陪伴在晓霞身旁,但她和我一样没有能做的,她唯有静静地陪着,尽管无用但我却能从她的背影读出积极处世、不逃避困难的坚定。 我小声喊她去睡,她轻轻地摇摇头,见此,我便不好再坚持。视线飘回杜莱优身上,注意到她正警觉地环视着四周,我也跟着左右张望,一面说: “怎么了。” “感觉……有人在盯着咱们。” 被她这么一说,我赶紧再向周围看去。今晚的月亮被云层遮住,只有不到十米的能见度,再往外就伸手不见五指了。我没有发现周围有什么异样,转念一想,会不会是楼上的人在看咱们,就又抬头看去,果然,发现有一个小小的亮光点。根据方位判断,不会错,是周昌明。 我小声说:“是五楼的周昌明一边抽烟一边在看我们。” “不是他,刚才我就注意到他了。” “啊?” 我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我不会怀疑是杜莱优的过度紧张导致的疑神疑鬼,我相信她,正因为相信,所以更害怕。 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始终没在外围发现可疑的迹象,但杜莱优的精神一直紧绷着,使我也不敢放松。又困又不敢睡,再加上下面传来的呻吟声,双重折磨下,我快要疯掉了。 接班的是覃达聪和邝秀婷,邝秀婷见我精神状态不好,过来问候道:“你没事吧。去睡吧,到交班的时候了。” “你们在野外是不是很难入睡?”我随口一问。 “还好,因为有歌德诗在,总能给我们安全感。” “野外有碰到过流浪狗吗?”我又问。此时说话是缓解疲劳的一味良药。 “倒没有。”她顿了一下又说:“前期还是很开心的。我们都抱有期望,拥有目的地,仿佛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 可能是觉得自己在自说自话,邝秀婷没有继续往下说,不过她今天的状态明显比昨天好。 一个小时很快又过去,又换了一组人,是最后一组人。人员在变动,不变的是一直陪伴在晓霞身旁的陈珊珊和精神高度集中的杜莱优。 “杜莱优,睡觉去。”本想着用蛮力让她回车厢睡觉,但又意识到这招对她没用,于是补充道:“天已经蒙蒙亮,既然有东西藏在黑暗中,那就表示没白天示人的打算。我来看着就行,相信我。” “好吧。” 说完她再次躺下,差点又把我挤下去。 “哎!” 被她气死。她定知道我是叫她回车厢里睡,有空调、有软座椅比在这舒坦得多……唉,算了,我虽心疼她但也尊重她。 我抬头看向远方,遥远的天边红、橙、白三色在穹顶边缘波纹式散开,似有一滴艳墨不小心滴落在天上逐渐晕开一样。大地被照亮,披上一层银灰色的衣纱,像是为欢迎太阳的到来特意进行的隆重装扮。万物复苏的气息开始在空气中弥漫,生机蓬勃的力量注入到空气中,吸进肺里,人也跟着神清气爽。大自然总是能给人活力呀!! 我从未特意守候过日出,却第二次与杜莱优一同迎接日出。我是不是该怀揣期待的心情等候?我是不是该积极地迎接新的一天? 那好吧! 那就来执行计划的最后阶段吧! 七点已过,陆陆续续有人醒来。其中有一女生过来询问我是否能去上厕所,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有另一女生过来询问同样的问题,我当场愕住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小心地回她们: “可以。小心点,别走太远。”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成的领导人,我讨厌这种感觉,因为在我看来领导人是要对你所领导的人负全部责任的,这种责任过于复杂和庞大,非我之流所能承担,所以我不喜欢,不喜欢平白无故地给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像止不住的喷嚏,一人醒来,更多的人便跟着醒来,最后大家都醒了。 “肚子好饿呀。” 这是杜莱优醒来的第一句话。我摸了摸肚子,同感饥肠辘辘。吃的东西自然是不缺,主要是油和盐没有摄入,所以提不起劲儿。 “我也饿了,下去吃点东西吧。吃完我想进饭堂里看看。” 早餐过后,杜莱优驾驶皮卡车领着我进入了一楼大厅,查看昨晚的“盛况”。如预料中,地上到处都是开膛破肚被啃食过的流浪狗尸体,奇怪的是楼上的流浪狗却一个不见。照这规模,昨晚下来的估计不少,而且都精得很,专挑更容易消化和更有营养的内脏来吃,吃完就又猥琐地躲回楼上,真是狡猾至极。 “尸体果真无法成为二次毒杀的媒介。” 杜莱优的声音慵懒、涣散,不用想,肯定是没睡好导致的。 “火腿肠还剩多少,够用吗?” 因为我没有参与配制,所以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 “加上毒蛋糕和毒面包应该够用。” “回去吧,下一步方案我已经想好了。” 也是该结束的时候了。 在中间这辆大巴车里,面对被召集而来的众人,我语气强硬地说道:“下面进行反包围后再反围剿的计划讲解。”不给他们提问的机会,我加快语速:“刚才进去查看过情况,判断那些躲在楼上不下来的流浪狗会趁着夜晚偷偷下到一楼进食,这是一个好现象,既然它们肯下来,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不让它们下来。具体如下:用一辆大巴车堵住一楼楼梯口,以物理方式阻隔流浪狗下往一层;再用另一辆大巴车守住三楼门口,力求只要见到有逃出来的流浪狗尽数毒杀,形成另一道封锁。如此一来,就阻隔断了流浪狗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通道,意味着它们没有了食物来源,这便是反包围。 趁这段时间,派人员对大厅内的流浪狗尸体进行打扫。”我指向东面,“农药化肥专业在那边搞了一个生物肥料发酵设备,在地下埋有几个发酵罐,就把尸体丢里面去。余下的尸体堆到三楼门口对出的斜坡路,充当吸引流浪狗的诱饵。一切完备之后,我们再在三楼门口设防,等它们饿够了,都肯出来了,一一围剿之。” “那岂不是要等很久?”肖嘉敏毫不客气地质疑道。 “没错,是要等很久,具体要等多久我无法回答你们,因为我也不清楚要等多久。” “楼上的人怎么办?你的办法是能把流浪狗困住,但同时也延长了拯救被困者的时间。”另一人问道。 “等待围剿前,空一辆车出来,用这辆车继续执行输送物资的任务。” “人员怎么安排,清理尸体这些重活得你们男生负责吧。”肖嘉敏交叉双臂,手指有节奏地敲着,不耐烦的样子。 我故意停顿一下,因为我知道孙毅杰会抢我前头回话。果不其然,我正准备读秒呢,孙毅杰就率先杀出来,冲着肖嘉敏大叫道:“你不说还好,我们男生都不会有意见,但被你这么一说,我不乐意了。清理尸体的任务别安排我,爱谁谁。” 第86章 堆积如山的尸体 “诶,你怎么说话的,我不就随口一说嘛。” “又不是叫你们搬大象,怎么那么多废话。两个女生合力搬一具尸体绝对绰绰有余,怎么就不行了。大厅里有上百具的尸体,你们女生就想着靠我们男生应付,合理吗?你们是想累死我们几个啊。” 对于肖嘉敏的狡辩,孙毅杰可是一点不买账。面对这对不知何时结怨而又经常将问题上升到男女对立层面的冤家,我唯有发挥自身不多的领导力制止他们。 “非得清理尸体吗?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啊……”没等我发言就又不知是谁提出了问题,思绪被打断,脑袋反应不过来,让我一时语塞。杜莱优看出我的窘迫,替我回答道:“反正最后都是要清理,迟一点早一点没差的。如果是想要一个正式点的理由,不妨想想,堆积如山的尸体是否会把更厉害的动物吸引过来;又不妨想想,尸体都堆积在一楼,以流浪狗的脑瓜,可怎么诱导它们从三楼出来;再不妨想想,炎热的天气下,加速腐烂的尸体会培养出什么样的细菌或病毒危害我们的生命健康。” 杜莱优给出的理由十分全面,让人无法反驳,有时我真好奇同为人类为何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却如此之大。我就没想那么多或者说我想不出那么多,我提出要清理尸体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最后要对个别不上当的流浪狗进行主动出击,那就必须进入到饭堂里,万一流浪狗逃窜到一楼,我可不想再被尸体绊倒一次。我摸摸我的右手,没错,理由就这么简单。 “呃……”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儿戏,只好沾沾杜莱优的光了,“关于目的,杜莱优已经阐述得很充分。……谁还有问题不,没有那我们就——” 邝秀婷把手举起来,成为人群中一个格外耀眼的存在。 “非得赶尽杀绝吗?我们可以寻求和流浪狗和平共处的方法。它们虽是不同的群体,但同是生命,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生命力。” 嗯?和激进派的想法咋有些相似呢。 她旁边的覃达聪听到这话,皱起眉头,眼神颤抖地看着她。 “喂喂喂,你是认真的?” 连声音也是颤抖的。 邝秀婷看着地面,躲避众人的视线。 “生物多样化对哪个种群都有利。” 是真没在开玩笑啊! 覃达聪表现出和我一样的惊讶,“你救敌人就算啦,连畜生也要救……”他用力掰动邝秀婷的肩膀,让她正对自己,“秀婷,醒醒吧。你老是讲要继承歌德诗的遗志,但你想过没有,即使她还活着,和我们站在一起,她也绝不会说出和危害我们安全的畜生一同生存下去的话。” 孙毅杰在一旁轻蔑地调侃道:“废了废了,出去一趟就被洗脑成这样。” 却不想反遭覃达聪狠瞪一眼。“你不明白我们经历过什么,就不要随便插话进来。” 这是我头一次见覃达聪这么认真的样子。 孙毅杰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又会反应过来进而被愤怒冲昏头脑,见状,我赶在情况变得越来越乱之前,迅速说道:“流浪狗是一定要杀绝的,不存在商量的余地。下面通过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搬运尸体的人员名单。孙毅杰,我先和你来。” 孙毅杰两度被我干扰,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迷迷糊糊地就和我进行了对决。其他人也陆续用这种方式决出自己的工作内容,刚才僵持的局面暂时翻篇了。 最后“脱颖而出”需承担清理流浪狗尸体任务的人员分别是:我、渔子霏、覃达聪、陈珊珊。后来孙毅杰又放下面子主动与陈珊珊交换,所以最终定下来的人员是:我、渔子霏、覃达聪、孙毅杰。 又经过商议,决定用皮卡车运送尸体,因此渔子霏需兼任驾驶车辆的任务——也不算商议,全程都是我强硬建议,目的是减轻渔子霏参与搬运尸体的工作量。 在一楼大厅,孙毅杰边干活边抱怨道: “成果,你想的什么馊主意,好歹也要轮换着来啊。” 对耶。确实想得不够周到,我果真不适合当发号施令的人。总之先道歉。 “我的错啦。没仔细想清楚就脱口而出。抱歉、抱歉。” 站在车斗上的渔子霏接过我递上去的尸体,打趣道:“毅杰,你没发现你最近有点发福了吗。就当锻炼身体,把你的肌肉再练回去。” 以前,孙毅杰作为校短跑队队员和校篮球队队员每天都要接受高强度训练,虽然被困的这半个月他依旧有保持锻炼,但强度完全不及从前,因此体脂率极低的他发福的表现比一般人要明显。而且,我总感觉我们身体的新陈代谢比世界刚异变前要快一丢丢,昨天还疼的右手腕,这会差不多好起来了,奇那条被我刺伤的大腿也在快速愈合。 孙毅杰放下手中的活,低头左右观察自己的身体情况。此方面他是专业的,他能知道自己没被骗。长叹一口气之后,他有气无力地说道:“胖了,确实胖了,不行,得练回来。”说完,他的力气更足了。 运了有三趟,每趟能装个四五十只左右,看着大厅内原本堆积如山的尸体一点点消失,虽然很累但还是能靠着些许的成就感激发着人继续工作下去。 杜莱优负责输送物资的任务,这会她已经完成任务,和陈珊珊一起来送午餐给我们。 “怎么会有热水泡泡面。”覃达聪看着餐食,瞪大了眼睛。 “是有人回女生宿舍了?”虽然我的语气不坚定,但我的猜想应该没错。 “嗯。肖嘉敏和几个女生步行回宿舍,洗了澡,换了衣服,还烧了几壶热水带回来。她们说我们能吃到热腾腾的泡面得感谢她们。所以吃之前,先对着泡面说声感谢。” “你认真的?”孙毅杰狐疑道。 “嗯。毕竟是人家的功劳,不管如何,我们得益的事实不假。” “好好好,感谢她们。”孙毅杰吃过一口,又说:“真想吃热食,我们不会去厨房做吗。她们那么有空倒不如过来帮忙。” “吃吧。反正都泡好了。”陈珊珊说着把一桶泡面递过来给我。我接过,囫囵吞了下去。还挺美。我在想是不是过于苛刻他们了,有时不给点甜头,人是不是真的会缺少必要的积极性? 我缓缓地说道:“周边的环境还算安全,今天趁天黑前安排人做些热食吧。冰柜里的冻货保存不了多长时间,就都做了吧,做咸一些,留一部分明天吃。” “好。”杜莱优应道。 接近傍晚,清理工作已接近尾声,能完成得如此之快,皆因有四位良心过意不去的女生加入进来。厨房里飘出香料的味道,是在炖肉,里面忙着的人有杜莱优、陈珊珊,另外还有两名女生。至于其余人,则躺在大巴车里,享受着空调,我真怕他们一时没看管住三楼门口,把流浪狗放出来了。 “这些尸体是要放在斜坡路那里是吧。”覃达聪问。 “发酵罐塞满了?”因为忙着配消杀液,前一趟我没有跟他们去,所以很自然地问道。 “满了。”渔子霏回答道。 “那就放斜坡路吧。做好这些洗干净手,去三楼门口集合。哦,对咯,可以的话去厨房帮一下忙,帮他们把饭菜转移到车里。食物放在跟前才安全。” 天虽然黑得晚,但一黑就像过山车一样黑得飞快,我不由得加快了手中的活。他们都已经撤出去了,大厅里只有我和渔子霏两人。渔子霏在皮卡车主驾驶位,我不让她下车帮忙,她显得有点闷闷不乐。 “成果。” “嗯?” “是不是对我们有危害的生命都必须要扼杀掉。” 我不假思索地回道:“那要看‘生命’是谁的生命,何物的生命。” “如果是和我们有着亲密关系的呢。” 渔子霏的问题太笼统了,我不晓得她具体要问什么。停下手中的活,看向车大灯射出的两束长长的黄橙光柱,我想了想。 “子霏,你最近有点怪耶。”我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试图了解她再从中寻找答复。 “我嘛?……哪里怪了?” “从……陈珊珊闹自杀,不,更早之前,应该是从陈广莉自杀之后你就有点儿怪怪的。子霏,”我看向渔子霏,“你是不是被吓着了?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身旁流走、消失,这种经历不是每个人都经历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该承受得住。有些人觉得没事,认为时间一长便可以淡化,但往往就是这种轻视放任了心里面的某种东西,这种不能言状的东西会藏匿心底悄悄成长,将来的某一天必将影响人的思想,将人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从广莉自杀到小霞自杀,再到大耳被杀,我们经历的生与死比常人多太多了,但我们至今都没有对这些事情进行过探讨,只是默默地独自忍受着,我们是不是过于忽视自己的心理健康了。……子霏,我不想你受到伤害,有什么事你应该及时告诉我,千万不能一个人死撑着。” 渔子霏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表情麻木但目光深邃的样子。是我的安慰话太糟糕了还是说我搞错方向了?再试试吧。 “还记得陈广莉的宠物犬吗。宾果被周昌明他们以浪费粮食为由强行夺走了生命,但其实每日剩下的饭菜就足够养活好几条宠物犬。”想到被丢下楼的物体,好像没有看到人的骨骸在饭堂周边耶,和实验楼的情况简直如出一辙,真是奇怪得很。稍微走了一会神,回过神来我继续说:“有些生命,我们没有夺取的必要。只因一己私欲就肆意剥夺无辜生命的行为是可耻的,可恨的,无论此种生命是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通白讲,我不反对别人吃狗肉,但我反对以取乐为由对狗只进行虐杀;而有些生命我们必须夺取。像现在的环境,我们唯有将流浪狗赶尽杀绝才能保证自己的生命,那就没有犹豫的必要,尽管看起来很残忍,但弱肉强食的社会本就如此,我还没有幼稚到认为解决这么大的麻烦不用作出残酷的决断。 至于面对不同的生命,具体要做如何选择很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进行衡量,举个极端的例子:洞穴内有两人,必须杀掉其中一人另一人才能活,杀还是不杀。如果在洞穴内杀人不需要追究法律责任,也不会被曝光受到道德的谴责,为了自身的生存,杀还是不杀。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如果其中一人是我,我不会杀掉另一人同时不愿被另一人杀掉。对我们有危害的生命要不要扼杀掉取决于自己是否把自己当人来看。即使没有了法律和道德的约束,我还是我,我认为我还是人,不是血腥的动物,那么有些生命我是没有资格和权力去剥夺的。” 好像有些说不明白啊。我挠了挠头,只感郁闷。 “如果是在合法的框架下,要扼杀掉的生命对自身没有危害但……是一种累赘呢?” “合法的?” 是我想的那个吗? “噢,已经很晚了,赶快完工去吃饭吧。” 渔子霏似乎不想让我深究下去。 “让我下去帮你吧。” “不用。你在车上帮我警戒就行了,不准下来。” 泼洒完最后一个角落,终于可以大声地宣告消杀工作完成了。我的腰像被车撞了一样,疼得厉害,很吃力才能直起身子。叉着腰想用力呼吸,但空气中尽是消杀液的味道,是熟悉的味道,过去和渔子霏一同从操场运动回来,我偶尔会蹭她的饭卡来饭堂这里吃夜宵,每次来都很晚,饭堂阿姨们都已经开始进行分区域的局部清洁消杀,所以每次和渔子霏来吃夜宵除了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之外还能闻到消杀液的浓烈气味,可能是来的次数多了,竟开始习惯这种味道,就连回忆也总是伴随着消杀液的味道。想起这些来,挺不好意思的。渔子霏和我一样,家境不太好,但她每年都能拿到奖学金,而且学校的奖学金很丰厚,所以在我眼里她是富婆一样的存在,也因此,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就是一个吃软饭的渣男。 去往新根据地的路上,渔子霏轻轻地问:“怎么了?” 我才注意到自己盯着渔子霏看了良久,被她提醒后,我尴尬地回道:“没什么,就是……你的侧脸很好看。” 我其实想说:我过去总是占你的便宜,实在不好意思。但话到嘴边又改口了。不过同样是真心话,她的侧颜确实好看,好看在起伏的轮廓,像动漫中走出来的人物,那么的协调和干净。 “滚。” 渔子霏一脸嫌弃地蹦出这个字。 我笑了笑,又说:“如果给你一次人生重来的机会,你最想做什么。” “……” 我的话应该不奇怪吧。虽说渔子霏平常不爱笑的时候表情冷若冰霜,但除却这个因素,此时她的表情仍然有一种僵硬感。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哦,随口一说……不不不,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没能及时痛扁你一顿。” “啊?这就是你最想做的?……又为什么要打我?” “就是要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说着,渔子霏还真的伸手过来打我。打的力度不大不小。边打她还边说:“如果当初能把你打醒,就不会一步一步坠落成如今的样子。不,和你没有关系,都怪我太幼稚了。”说着她又哭泣起来。 我捉住她打我的手,急切地问道:“怎么了?” 她一言不发,吸了几次鼻子,才强装镇定地回道:“没事。” 很想知道她的情绪突然异常波动的原因,但她的心房紧闭着,没有对外打开的打算。总之先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吧。我假装手腕很疼的样子。 “你没事我有事,哎哟,打疼我啦。” “活该,谁叫你惹我。” “我……” 唉,女生的心思,我真搞不懂啊! 有两辆大巴车“v”字形停在三楼门口对出的马路上,大巴车及周边区域便是我们的新根据地。一部分流浪狗尸体被放置在斜坡路的低势处,路过它们继续往上行驶,右手边是三号饭堂,左手边是一栋不知道作什么用途的四层复古建筑,只知道这栋建筑的一层有个充饭卡的人工窗口。继续行驶,快到坡顶就是新根据地了。再往前路分开两条,右边一条往下的斜坡路去往二号饭堂,左边往上的斜坡路去往a区女生宿舍。 我和渔子霏上了破损最为严重的这辆大巴车,可能是奇和晓霞在吧,这辆车的乘客不及旁边那辆多。他们基本已经吃过晚饭了,只有杜莱优还等着我们,就连奇也已经吃过了。我累得浑身没劲,看着杜莱优递过来的饭菜,想吃但又没力气吃下去。 车上,孙毅杰正在追问覃达聪这半个月来的经历,估计是为今天被瞪的事情找说法。覃达聪避开孙毅杰的视线转头看向隔着几个座位的邝秀婷,看到邝秀婷点头,他轻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也该是时候了。把人都叫过来吧。” 听到覃达聪要讲述他们一行六人的经历,旁边那辆车上的人表现得很积极,都踊跃地聚集过来。也难怪,毕竟曾经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他们这一趟中,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总得讨个说法,做到有始有终,顺带确定之后的路要怎么走。 在讲述之前,覃达聪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仿佛有一束黑暗照进了他的眼睛里,眼神浑浊无光,似个死人。沉吟好长一会,他才缓缓开口。 第87章 断面山(上) “刚开始,面对陌生的未知环境,心里忐忑但也充满好奇。我们见到最多的是树,不,本身而言,我们就是身处一片广袤无际的森林中。数不尽的参天大树像一把把巨伞一样插在大地上,遮天蔽日,只有少许倔强的阳光能射落到地面,在白天抬头往上看去,仿佛置身于星辰大海之中,无数颗大小不一的“星星”闪烁着眼睛,像看我们热闹的小巨人。 地上的路很难走,粗细不一的树根盘根错节,一不留神就会被绊倒。腐败的树叶下更是埋藏着危险,你永远不知道脚踩的地方是否安全。不过想到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自世界末日以来这片土地上第一个人类脚印,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害怕了,甚至还有一种伟大的使命感伴随着每一次行走。 森林里比校园里凉爽,总有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带走我们身上的热气,到夜晚时分更是寒风刺骨,需要找地方生火取暖才行,和这里简直两个世界一样。也正是这无形的风,经常将周围的有形物体吹得窸窣作响,有时真的会怀疑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靠近,害怕得要找个角落躲起来,等上一段时间再继续前行。后来也慢慢习惯森林里的各种声音,慢慢习惯眼前的景物,最后好奇心湮灭,明白自己只不过身处于原始森林中罢了,除却半人高的花草和粗壮挺拔的树木之外还会有什么,什么都不会有。 我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经常追着歌德诗问,问她未来的事情,问世界发生过什么大事,问她的经历,问太空的生活,问……,最后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过一遍又一遍了,我们就开始述说自己的过去,像父母、出生环境、人生趣事等等。能聊的话题枯竭,没有话题可聊了,沉默寡言取代刺刺不休,又只剩下风在窸窣作响。 一天接一天的艰难跋涉,一点又一点地磨蚀我们出发时的兴致,没几天,比起肩负重建文明社会的责任,我们反而更关切目前的实际境况。文明社会长大的我们始终无法适应在原始森林里的生活,我们的身体出现过各种奇奇怪怪的症状,诸如背后疼、心脏刺痛、头晕之类的。歌德诗亦如此。虽然她的决心比我们坚定,但她的身体素质可比我们差太多了。歌德诗说女娲空间站低温舱有重力维持装置,但由于长期的冷冻休眠加之降落地面后没有进行过休整,所以她的身体承受能力才会比我们弱上许多。她死撑着,我们也死撑着跟着她。吃得差,睡得差,环境差,人的精神先顶不住了,有人提出不如我们沿路返回,歌德诗没同意,也没反对,她只是说就算只有她一人,也会继续往前走。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有两人壮着胆子离开了,可没过多久,这两人又哭丧着脸跑了回来。” 一点也不意外,当初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宏大理由凭着一股热血和冲动去做一件事,总会有热情冷却、分崩离析的时候。 “不是他们太软弱。回头看向我们走过的路,又转回来瞟向不知在何处的目的地,会发现我们在深林里不过是一种极其渺小的存在,对巨物的恐惧,对大自然的畏惧会迫使我们重新聚拢在一起。不过,这次事件的余温也让团队产生了一条渐大且无形的裂痕。” 覃达聪的话过于轻描淡写,实际发生的内容和事态的剧烈性可能只有他们当事人才知道。想来,我当初对别人描述与奇搏斗时的场景也是一样的轻描淡写。 覃达聪打开一瓶矿泉水,喝过一口继续说:“预计到达的时间和实际情况有很大的出入,我们走了有八天,依旧不见基地的影踪。歌德诗总说她体内的人工芯片能帮助她定位方向,原理她也解释过,但太高深了,跨时代的高科技对于我们这些旧时代的人来说太难理解了,正因为过于神奇而又无法看到和触摸,有些人便开始产生怀疑,怀疑歌德诗体内根本没有定位芯片,怀疑她只是在凭着她的直觉把我们带入泥潭中,而且实际情况也够支撑这种怀疑,我们走了那么多天,看到的景象几乎都是一模一样,像围着某个点在转圈圈似的,哪怕有条河也好呀,可除了树木花草,什么都没有。 带去的食物经不起消耗,我们只能缩衣减食,长途跋涉了一天却得不到充足的食物补给,我们的忍耐度快到达极限,又加上之前的分歧和怀疑,最终信任危机再一次爆发。我们质疑歌德诗的身份,质疑她的目的,质疑她说的话……,说到底她就是一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虽然迟,但我们的质疑相当有必要性,最后的最后,只剩邝秀婷一人还存有对歌德诗的信任,我和其余三人皆提出要返程的想法。面对我们的激烈反应,歌德诗依旧很平静,她没有挽留我们,只是不停地道歉,说不应该把我们牵涉进来。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走,除了因为歌德诗说快到了的原因之外,还有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想着都到这地步了怎么也要一探究竟吧。于是我们决定还是继续跟着歌德诗。 但我们的心已经死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兴致昂扬,我们这些跟在后面的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漫无目的,感觉自身像飘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一切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机械式、那么的无意识。突然,有人大叫一声,打破持续很久的沉默。顺着那人所指,看到眼前的物体,我们无不大叫起来。” “看到什么了?”肖嘉敏像催促大人讲故事的孩子一样问道。 “树,巨大的树。”覃达聪张开手比划起来,在他的比划下,这树好似比三号饭堂都要大。“一幢一幢的树。” “‘一幢’?聪哥,你用错词了吧。”孙毅杰鄙夷道。 “就是一幢一幢。”邝秀婷插话道:“这些‘树’不是树,或者说不全是树。森林的茂密背后其实一直上演着你死我活的阳光争夺战。一些高大的树占据着有利位置,巨大的树冠像碗一样将黑暗扣在底下,那些得不到阳光滋养的植物只能沿着建筑物攀爬,争取在更高的位置获取更多的阳光。树根、枝丫、藤蔓、杂草等等附着在建筑物上,使包了一层绿植的建筑物整体看上去像一棵巨大的树。” “建筑物?” “没错。我们是进入到城市中了。”覃达聪接过话。 “咦?不是核弹洗地了吗。怎么还会有城市建筑群。”冯丽娜疑惑地问道。 “人类这么脆弱都有生存下来的,钢筋水泥还坚挺也不算怪事。”渔子霏分析道。 “嗯。”覃达聪继续说:“自从进入到城市中,大家对歌德诗的信任又回来了。可是,我们还没有高兴多久,不速之客就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覃达聪有个缩肩膀的微小动作。 “猩猩怪物?”杜莱优猜。 “对。”覃达聪激动地应道,但转瞬又冷静下来:“我们终于见到歌德诗长挂口中的猩猩怪物了。我从未见过此种生物,见到它的那一刻,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在虚拟世界中,这里的一切不过是由虚拟世界中的无数串数据链条呈现出来的景象,不然无法解释,无法解释眼前的怪物。歌德诗的表现比我们强烈,刚开始以为是她见识过怪物的厉害所以反应强烈,后来才知道,猩猩怪物头上的那颗头颅是她的队员之一、航天员中的一员,名叫上白石太郎。” “怪物具体长什么样,快说说。”孙毅杰算是替大家问了。我也想知道怪物具体长什么样子,虽说很早之前,歌德诗和邝秀婷有形容过,但她们都说当时的情况很紧急,来不及多看,在她们的形容中,我只联想到一只拍着胸口的大猩猩,我还想更了解,仿佛知道猩猩怪物的具体模样就能减轻心中的恐惧似的。 覃达聪的眼神更暗哑了。他对孙毅杰说:“它比你要强壮一些,整体就好比是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镶嵌在银背大猩猩里。它有两个头——诶,你们听说过棘皮蜥吗?” 我听说过,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知道的。棘皮蜥最大特点是在背后进化出一个“脑袋”——实为肉瘤,可在遇危险时压下真脑袋,误导攻击者攻击假脑袋,当攻击者上当后就会迅速舍弃假脑袋并趁机逃跑。 “棘皮蜥有两个脑袋,一真一假,假的长在脑后,猩猩怪物也有两个脑袋,布局和棘皮蜥相似,但它的两个脑袋都是真的,正面面对我们的那颗是人类的脑袋,在其背后沉睡着的是猩猩的脑袋,方向也是正着的。它没有脖子,取代脖子的是蠕动的褐色蛇状物,校园里的大怪物就是由这种东西组成,专业名词叫电子细胞聚合物。虽然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组合在一起,看起来还是恶心极了。引人注目的还有它的四条手臂,左右分布,就好似在人的肩膀上再长出两条大猩猩手臂。内侧两条人类手臂呈交叉状夹在胸前,像祈祷的姿势;外侧两条猩猩手臂比人类手臂粗壮许多,使整体看起来非常别扭。两者间也有电子细胞聚合物作为连接。再往下,就看不到人类身体的痕迹了。其中比较奇怪的是它的腹部,它的腹部有一层膜,像河豚的肚子,但没有鼓起来,略显透明的肉膜能让人看见腹腔里面的情况。腹部的后面,也就是背部,它后背的脊骨健硕且向外凸,脊骨的周围也有电子细胞聚合物。大概就是这样子,再精细的我描绘不出来。” “这什么东西啊,太难想象了。” “是很难想象。歌德诗说这就是所谓的电子细胞衍生物。” “它没有穿衣服?” “没有。” “就它一个?” “不,不止它一个。”覃达聪右手握紧,“最先是十几个外来人把我们包围住,尔后猩猩怪物才姗姗来迟。那些外来人都很矮小,看起来就像十四来岁的孩子,若不是他们都手持长矛,我们也不会无动于衷。”覃达聪看向邝秀婷,“邝秀婷认出其中几个外来人,说当初就是他们绑架了我们的女生。” “可恶。”孙毅杰啐了一口。 “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歌德诗。歌德诗一开始还很冷静,她手举着枪,时刻预备着。但当猩猩怪物来了之后,她的情绪即刻失控。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她情绪失控的原因,如果是我的亲人成了怪物,我也会和她一样的反应。但歌德诗毕竟是千挑万选的航天员,她的心理素质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她很快调整过来,大声发出逃跑的号令,随即举起枪从我们的后方突围而出。砰砰砰,枪声震耳欲聋,我看到有两个外来人痛苦地倒地,其他外来人却一点不怕,手持长矛往我们刺过来。这种场景我是第一次遇到,本能地跟紧歌德诗。其他人也紧跟着,也都逃出了包围圈。 跑出去很远,以为逃脱了,却有人说有一个黑影一直在树冠上跟着我们。这个在树冠上窜来窜去的黑影最后窜到我们的面前拦住了去路,看到是猩猩怪物,歌德诗又是大喊着叫我们快跑,她自己则留在原地用枪拖延猩猩怪物。没有领头人,我们逃跑的方向各不相同。邝秀婷和我跑在一起,看清楚情况后我们又与另外两人汇合。但当猩猩怪物拎着一具尸体找到我们四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们这些人不过是它狩猎游戏的玩物,我们根本无法逃出它的五指山,之所以还有活着,是因为它还没有玩够。” “是歌德诗?” “不是。它拎着的是张家明。它像拎着一件木偶一样,很轻松地就在我们面前将家明拦腰扭成两截。”覃达聪用力锤了一下地板,“它还挑衅地将两截尸体扔在我们面前。 第88章 断面山(下) 我们当时都吓傻了,全愣在原地。又见猩猩怪物的头部扭转了180°,将猩猩脑袋转到正面来,然后它睁开眼睛,捡起地上的内脏,张开有两颗下獠牙的大嘴,咕咚咕咚地将内脏吞进腹腔里。透过那层腹膜,能看到吃下去的都有些什么。终于,有人大叫起来,我们被迅速唤醒,不知所措之际,歌德诗赶到了。她一边与猩猩怪物周旋一边领着我们逃跑……” 接下来的事情,覃达聪没有急着说,他像是在回忆,估计是把当时的画面封印在记忆的最深处了,所以需要一个提取的过程。停顿的时间比较长,但没有人催促他。 “猩猩怪物移动的路线很多变,一会从这冒出来,一会从那冒出来。我们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李广裴放弃了,他没有跟上队伍,回头去看他时,猩猩怪物已经到他的面前。‘啪’的一声,”覃达聪双手抱头,“广裴被猩猩怪物一巴掌拍死在地上。不一会猩猩怪物又追上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它拍死了跑在最后面的雷文斌,但这次它没有跟过来,而是留在原地惬意地享用人类肉体。我们才因此得以逃离。” “猩猩怪物有说过什么或用肢体表达过什么吗?”杜莱优问。声音很温柔,像是怕刺激到覃达聪。 覃达聪缓缓抬起头,“没有,什么都没有。那些外来人也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只会像野兽一样见人就红眼。” 又是一片静默降临。我看向邝秀婷,她脸色阴沉,像在发呆又像在思考什么。 “之后呢?”有人问道。 短暂的沉默又被打破。 覃达聪把那瓶矿泉水一饮而尽,缓缓地说道:“之后我们找到一栋建筑,躲了进去,一直躲到第二天中午我们才继续出发。那时,去到基地成了活命的唯一办法。一直走,走到傍晚时分,走到路被一面崖壁挡住、无路可走之时,歌德诗突然没有预兆地说‘到了,就是这’。 我一度不敢相信我们到达了目的地,因为眼前看到的只有一面宛如《海贼王》里红土大陆一般的崖壁。这面高耸入云的崖壁左右延绵数公里,这只是目力所及的范围,具体有多远,没有时间去考证。歌德诗没有来过基地,但她很肯定地说定基地附近不该有这面崖壁。其实不用她特意说明,你们也清楚的一个事实,我们所在的省份虽然多山岭,但可从没听说过存在有如此夸张绝伦的山脉。 歌德诗坚持说基地就在附近,可我们并没有发现人工建筑物的存在。沿着崖壁寻找,摸索了有半个钟,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凹面处找到了一角混凝土结构物——这种人类工业结晶品。这个三菱锥混凝结构物其中一面有一个洞,可允许两人同进,里面漆黑一片,不知道通往哪里。再四处查看,发现洞口周围区域也有混凝结构物贴着崖壁呈点散状分布。 一块块灰白点在脑海中相连、勾勒,最后呈现出来的画面把我镇住了,一旁的歌德诗更是尖叫起来,不停地说着‘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很激动了,激动到语无伦次,激动到要立刻钻进那个洞里。我和邝秀婷见状立刻拦住她,她这才清醒过来。她解释说基地是地下建筑,我们在崖壁上看到的这些灰白点就是基地的各个角落,也就是说,面前的巨大崖壁并非山脉的陡峭面,而是地壳运动割裂大地把其中一边托了起来,顺带把地下基地也托到地面上,我们看到的实际是地壳的截面。我俩没有反驳歌德诗的推断,只是好奇,好奇是何种怪力才可托起大地。后来我和邝秀婷叫着叫着,就把这延绵的崖壁叫做断面山。 我俩想和歌德诗一起进入基地里面,被她拒绝了。她说基地的规模不是我们能想象的,虽然设计成能抵挡八级地震,但就眼前所见,恐怕基地经受过比八级地震还要厉害的地壳运动,因而规模越大,结构受损就会越严重,说不定基地内部会有破损、塌方之类的,她说不能让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最后执拗不过我们,她同意让我们进去但不准我们深入。 我们进入的位置是基地的最底层,进入洞口前又再望向拔地倚天的断面山,我和邝秀婷无不讶异基地的宏伟和壮丽。借着自制火把的光芒进入到里面,映入眼帘的全是大型设备,具体是什么说不清,我只见到其中一个设备有核辐射的标志。歌德诗说我们看到的是微型核电站。我一听,心里即刻咯噔了一下,不敢再往前走了,害怕有核泄漏。歌德诗看出我的窘迫,于是建议我俩原路返回,在外面等她。她则独自寻路继续往基地上方走去。我和邝秀婷借着手机灯光走回洞口,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歌德诗都未出来。邝秀婷多次提议进去找歌德诗,一一被我阻拦了。说起来也是讽刺,之前还怀疑歌德诗,不相信基地的存在,现在又不要脸地相信歌德诗一定会回来,呵——” 覃达聪苦笑着。他的这种表情是我认识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见。 苦笑过后,他又继续说:“等到傍晚,里面终于有了动静,只见歌德诗拖着几袋东西从里面走来。她说基地已经被毁,这几袋炸药是唯一找到的有用物资。她还说有人先我们一步进来过。” “是他们?”杜莱优说完若有所思的样子。 覃达聪很快给她回应:“没错,外来人早早之前就已经捷足先登。校园人体爆炸事件他们所用到的炸药就是从这里来的。虽说没有证据,但基本能断定。对咯,成果,你应该看过的吧。” 覃达聪说着转身从旁边的凳子底下拉出一个军用背包,拉开拉链给我看了一眼里面的炸药模样。 我脑海立马闪回和吴国富相遇时的场景,忆起他拉起上衣,将爆炸“背心”展示出来的画面。 我肯定地答道: “没错,一样的。” “咦?基地怎么会有炸药,或者说为什么要在基地安装炸药?”渔子霏问道。她的思路很清晰,想到我没有想到的东西。 覃达聪答道:“重建人类文明光靠返航的航天员可不够,需要大量的人力,人工繁育下一代就成为必不可少的方案。为了提高下一代的生存率,基地里面保存有电子细胞——” “电子细胞?”肖嘉敏惊诧道。“这害人的东西怎么会在里面。是想要培育人类,还是想要杀死人类。人类和人类文明的灭绝不正因为这东西么。” 她对面的邝秀婷态度强硬地回击道:“这可不是害人的东西。电子细胞本身不过是超高科技的‘万能药’,只因不被正确使用,才会导致灭世的后果。” “那你又怎么保证不会再被人错误使用。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你怎么去管控?” 肖嘉敏这话没有毛病。有时只要她保持冷静,说的话几乎是一针见血。 邝秀婷哑口无言。覃达聪接过话:“所以才会在基地铺设炸药,就是为了防止你说的情况发生,以防万一的做法。无论是电子细胞还是电子细胞聚合物抑或电子细胞衍生物,无论它们存在着什么样的活性机制、活性指标,说到底还是生物范畴,是生物就会怕爆炸,怕火焰,为了人类延续计划,随时准备着一起牺牲,大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伟大、很浪漫的事情吗。” 覃达聪的觉悟高了不少,出去的这一趟已经在悄然地改变着他。进步的人看起来总是那么的顺眼。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孙毅杰催促覃达聪回到正题。 覃达聪把包放回原处,接着说:“希望没有了,目标也没有了,我倒还好,歌德诗就显得十分失落。我们回程走得很快,一是因为有经验,知道该怎么走,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二是因为歌德诗带出来的东西不止有炸药,还有一台仪器。” 覃达聪又转过身,从凳子底下拉出另一个军用背包,从里面翻找出一件大家都熟悉的东西。 “仪器间可以相互搜索并拟制出地图,我们就是根据显示器上的规划路线回来的。可是到回程的最后一天失去了你们这边仪器的信号,幸好路线并不复杂且已经熟记心中,不然还要迟几天回来。” 喔!原来他们是这样回来的。之前我就有想过他们是怎么在偌大的森林里做到不迷路的同时还能认路回来,原来是这样子。 覃达聪把仪器交到杜莱优手上。 “虽然现在没什么用了,但还是由你保管吧。” “好。” 覃达聪又接着说:“带去的食物早已吃光,一路上我们唯有靠吃野果、喝露水活命。就这样走了两天。经过两天时间的调整,歌德诗才重新振作起来。她急于教我俩制作炸弹的方法,又像填鸭似的教予我俩许多知识,看着她的认真劲,我和邝秀婷都有不好的预感。回程的第五天,最坏的结果出现了——猩猩怪物又来了。歌德诗比上一次淡定,甚至有些过于淡定。她搂着几个制作好的炸弹为我们殿后,那时我已经知道她是抱着赴死的决心为我俩争取时间。看着她岿然不动的背影,我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逃跑的时候,能听到她一直在喊‘延续人类的文明’,之后就是一声又一声的爆炸声。……后来又走了几天,我们就回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就不再复述了。” 他们这一趟的经历我算是了解了,经历这样的事情,怪不得覃达聪和邝秀婷会在对待奇这件事上出现两种不同的态度。他们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态度都是正常的,他们不疯掉其实就已经超越正常本身。 其他人在问细节,我不感兴趣,把饭吃完便走开了。在大巴车的车顶,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似乎有一点闪烁的频率更快、更亮,像是人的眼睛在一眨一眨。 与昨晚一样的值夜安排,人群中却少了许多抱怨的声音,可能是听完覃达聪的讲述心有余悸,忧心猩猩怪物会突然袭击这里吧,都想将生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值班的顺序和时间好像不再是一件值得排斥的事情。 凌晨,在民间具有一定迷信色彩的这一时刻,晓霞的生命似乎要迎来落幕了。我同其他睡着的人一样,被紧急叫醒。在晓霞所在的车厢内,所有人站立着对晓霞行“注目礼”,像目送自己的亲人离世一般,场面肃穆、庄严。一两女生或是受不了这场面或是想起什么相似往事,她们小声抽泣,将悲伤的气氛浸满整个车厢。 最前面的邝秀婷转过身来,看她认真的表情以为是要说一些祷告的词,却见她开口的前一秒表情骤变。 “我们这是在干什么,‘见死不救’吗。大家能不能振作一点,去想办法而不是逃避,一味逃避下去难道就能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了?我们真就这样目送她离去什么都不做?”语气又变得柔和:“每一条生命都很宝贵,复兴人类文明,一个都不可以少。虽然晓霞不能说话,不能表达自己的想法,但她一定希望能有人对她伸出援助之手,试想一下,如果躺在这里的人是你,你也一定希望能有人来救你,对不对。如果大家都彼此不相救,冷漠的态度对待他人,我们只会不断减员,到时候人类文明就完了。我相信大家都是聪明的人儿,一定会想到办法。”她看向我,“成果,你是一个想法丰富的人,想到什么办法了可以说出来集体讨论,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 什么呀。饶过我吧。我好不容易把别人的事情抵挡在心房外,尽量做得自私,尽量不让自己的敏感体质吸收不好的分子。 第89章 一个不留(上) 什么呀。饶过我吧。我好不容易把别人的事情抵挡在心房外,尽量做得自私,尽量不让自己的敏感体质吸收不好的分子,你却出其不意地捅过来一刀,把我的心房打开,把晓霞要死这件事塞进来,想要压得我喘不过气。是看我过于善良还是因为什么,为什么都喜欢点我的名字。我能有什么办法,晓霞这次和赵文龙那次又不一样。在当时,赵文龙的遭遇与我有着因果关系,而我能明确确定赵文龙活不了,故此想出安乐死的方案,是要我重复一次吗?但晓霞被咬是她自找的呀,即使要赖到我头上,我也没有那么傻会被诡辩的逻辑欺骗,而且我对晓霞的病症一点不了解,我怎么知道她一定会没命,如果知道,安乐死的方案是能帮助到她,可万一有奇迹,晓霞能挺下来恢复正常,我岂不成杀人凶手了,谁能百分百确定?既然导向的结果是一样的,我没有理由去冒险,等着就好了。 “等等。”出自肖嘉敏的声音清脆得像一面玻璃,隔开了我和邝秀婷。“请恕我直言,大家也不要怪我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秀婷,你是出于对生命的珍重所以重视晓霞的生命,还是出于所谓的延续人类文明之类的破理由所以觉得晓霞的生命不可或缺。” 邝秀婷哆嗦起来:“……理由很重要吗?” 一般来说,听到别人把自己的理想信念说成“破理由”都会勃然大怒,但邝秀婷略过了这一点,且神情变得不淡定,表明肖嘉敏一击即中了。 “你想救晓霞,你不想让她死,我当然不反对,大家也不会反对。在晓霞这件事上,大家想奔向的结果是一样的。但是,你的目的性若不是单纯地出于对生命的尊重,而是为了完成自身想要达成的某个目的,那恐怕在将来某一天会再次出现你把别人的生命和自身的目的放在天平上衡量的情况,这种突破道德底线的选择必然会导致恶劣的后果产生。” 肖嘉敏的洞察力有时真的敏锐到惊人的地步,只一下子就从别人的几句话中把隐藏在冠冕堂皇后面的自私揪了出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我也因此阴差阳错地被她帮了一把,见机,我赶紧脱身,留他们自个闹去。 风吹云动,月转星移,车厢内的哭声更大了,晓霞好像要不行了。我捂住自己的耳朵,退到人群最后,这一刻我尽量让自己冷血起来,不让外界的点滴侵入自己的情绪。 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承担着买菜做饭的责任。一次在买完菜回家的路上,我看见有四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猫被遗弃在电线杆旁,它们无助的哀嚎声燃起我的爱心,我没有多想,用塑料袋把它们装回家去了。为了这四个家伙我可是忙前忙后,直到父亲回来一声不响地把它们丢到家附近的垃圾收集点的时候,我到底脱掉了猫咪保姆的身份。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我硬着头皮将四只小猫捡回来送到我很讨厌的大伯家,心里祈求它们能有个好归宿。但,正如我这般年龄的天真,之后我从堂姐那里得知,小猫还是被丢弃了。我知道四只小猫的死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不自量力,或许它们能遇到更好的人,同时,我开始知道穷人家只顾自己就已经焦头烂额,根本不会有多余的善心做一些善意的事情。从那时起我心里的某个东西碎掉了,碎掉的这个东西补不回来,不过由此多了一样东西——袖手旁观的冷血。而那年我还不到十岁。 面对又一条无助的生命,我劝说自己:没有能力就不要轻易地把别人的生命担在肩上,没有能力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没有能力就只顾自己就好了…… 最终,晓霞还是走了,走得那么的痛苦。见证过那么多人的离去,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习惯,习惯生命的脆弱,习惯生命的无常,习惯对生命的淡漠,我没有习惯,我仅是习惯给自己裹上外壳,不去思考这方面的事情。 一张毯子缓缓地盖在晓霞身上,终于知道人死后为什么要盖起来了,欺骗自己的视觉似乎就能欺骗自己的思想——不去想了,不去想了,几天没好好合过眼,今晚怎的也要睡上一觉。 凌晨一点,还未轮到我值夜就又被人叫醒了。梅开二度,幸亏我没有起床气。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尽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不用问我也知道是有事情发生了。 了解过后,我才明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出乎意料地早发生了。我跟着他们上到车顶,此时,车顶上已是人头济济,看来我是最后醒来的那个。往下看去,上百个绿光点在空中四处飘荡,像激起的一群萤火虫。怕惊扰到流浪狗们,车上所有灯光都提前关闭了,幽深的黑暗更烘托周围环境的鬼魅,不像在和动物战斗,更像在和魑魅魍魉战斗。 成v字形停放的两辆大巴车有力地减缓了流浪狗下往斜坡的速度,借此时机,大家依计划往外抛撒制备好的毒物,对残存的流浪狗开展新一轮的毒杀行动。人和动物的战争又打响了。 战役一直持续到早上,此起彼伏的哈欠声中,一轮如鸡蛋黄般圆润的朝阳从天边缓缓地上升,阳光温暖人的脸庞,带来一种新生之气。 人多果然力量大,一个晚上就把所有毒杀物清空了,不,应该说思想统一的集体做起事来效率真的快,快得离谱。个中原因可能是晓霞的死凝聚了大家,让大家在毒杀流浪狗这事上迈着统一的步伐。如果猜想是对的,那么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们算是在复仇。 流浪狗倒伏一地,从情况判断,基本在这里了。肯定会有几只躲藏在饭堂里没有出来的,所以我带上燃烧瓶,独自往饭堂里面走去。我不是勇敢的人,可以的话,我想躲在人群后面,做个安享别人付出的懒汉,但总有那么些时候,我会想要做些什么,无关事情的大小也无关外界的影响,就单纯地想要做一些事情,平常这些事情可以是全屋打扫,可以是徒步个十几公里,可以是从图书馆开馆待到图书馆闭馆……,今天,现在,我想打扫一下战场,就这么简单。 我带了八瓶燃烧瓶,用环保袋装着,挂在右肩上。紧挨着的容量瓶“乒乓”作响,让我像个卖叮叮糖的老汉,不过我可不是为了告诉大家我来了,发出的声响属实无奈,谁叫我总爱单打独斗呢。 继续深入,光线渐趋昏暗,空气也比外面闷浊,我抽出一瓶燃烧瓶,拿在手里,脚步配合着放缓。 说实在的,我没有英雄情结,我当然怕像晓霞那样子死去,但我也明白取性命和送死的区别。使用工具的人类比起比自己体型小得多的单个动物有着巨大的优势,这是我胆量的来源,我知道危险,但也知道我是去干一件危险的事,而非去干一件愚蠢的事。而且,说实话,比起突然窜出来的流浪狗,我更怕有人突然窜出把我再次撞倒。因此每经过一个店铺,看见里面有人,我都要大声喝止,命令他们不许出来。这比劝说有效得多,因为往往有些时候,提意见可能会被人反驳,但命令总是那么的有效,即使对方不情愿。所以目前而言,局面仍掌握在我手中。 一边走,一边想到底会遇上多少只流浪狗,好巧不巧,一想第一只流浪狗就出现了。白色卷毛、短腿、耳朵耷拉,看起来危险性不大。我犹豫了。非必要的杀生其实我想尽量避免,可是…… 点燃,甩动手臂—— 惨叫声即刻穿透火焰传递过来。 白毛流浪狗带着一身火焰惊慌逃窜,本来远离我而去,少焉,又折返冲我而来。我看准机会,一脚把它踹飞几米之外。火焰灼烧我的裤脚,散发出焦煳味,幸好当初没有选择用汽油,不然这会得要忙着灭火。 又是一瓶过去,火焰再次冉冉升起,白毛流浪狗已经不能动弹,唯有凄厉的惨叫声告示我它仍活着。 我不打算再进一步,已经够了,它活不了,它将会在痛苦的折磨中等待死亡。而我要继续启程,给它寻找黄泉路上的伴儿。 转过一个直角弯,眼尖地看见前方有一只黄黑色的流浪狗——黑色的主体色,黄色的点缀色——像个幽灵一样从我面前一闪而过,我连忙追上前去。它的速度很快,但它并非在逃跑,因而还是被我捉到了空挡。 重复之前的动作,这次比刚才用力,燃烧瓶飞到了流浪狗前面,升起的火焰墙挡住了它的去路。流浪狗转身的刹那,另一瓶燃烧瓶已经落在它的身旁,熊熊燃起的火焰附着在它身上,燃起不一样的焰色,并伴随有一缕缕挥之不去的青烟。这只流浪狗比较笨,它试图用嘴咬熄身上的火焰,它的滑稽做法像是在告诉我:看,智力上的巨大差异就是人和动物的根本区别。 同样没有送它最后一程。告别这只流浪狗,我拐上楼梯前往四楼。在启航超市门口,离得远远的我就注意到有多只流浪狗在超市里面游荡。具体有几只还不能确认,也不打算确认,一来超市里面杂物繁多,容易引起火灾;二来流浪狗的优势在于数量,我双拳难敌众口,不值得冒险。 刚要后退离开,却感身后一阵凉意。我转动手中的容量瓶,透过折射在玻璃瓶上的光线,看到身后有一个黑影模样的东西。我无暇思考,凭着本能反应一个跳步上前,转身,看清楚是流浪狗的时候,顺手点燃的燃烧瓶已经朝它砸去了。不料,一气呵成的动作竟被流浪狗躲开了。我目瞪口呆,看到面前这只流浪狗的黑色毛发,我又把嘴合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这种拟人态的流浪狗之前碰到过一次,而所谓的“拟人”单指毛发方面与人类的头发极其相似,当然,黑色毛发对于流浪狗来说是一种常见色,不该觉得诡异,但要是配合毛发的长度以及顺滑程度和质感,就会心生寒意,顿感鬼魅万分。 再试探一次吧,我还真不信它的智力能有质的飞跃,或许方才它是本能地躲开而已。 我点燃又一瓶燃烧瓶,这次故意做出抛物的动作,却在燃烧瓶快脱离我手掌时重新捉回手中。流浪狗上当了,以为我真要将瓶子抛过去,竟提前做出躲避。眼瞧着它就要直冲我来,我眼疾手快,朝准它的脑袋将燃烧瓶恶狠狠地砸过去。这样的距离,它是躲不掉了。为免被咬到,我往左边疾走几个大步,避开它的行进轨迹。在这简短的时间里,我又抽出一瓶燃烧瓶,在站稳的瞬间,对着它的脑袋再次狠砸,溅飞的酒精借着它身上的火焰“呼”的一下猛然变成火光。我从未在运动方面有过惊人的表现,能走能跑已是我运动能力的最佳表现,我也不晓得刚才是怎么了,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沓,连我自己都要惊叹,仿佛孙毅杰附体一样。 流浪狗像撞在玻璃窗户上的蜜蜂一样对着一面墙壁胡乱地撞,时不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我浑身汗毛竖起,心情由战栗转为厌恶。最近几年我几乎没有对一件事情表现过如现在这般厌恶的情绪,该死,我真想拿根棍子敲死它。 超市里的流浪狗被动静吸引出来,共有四只。在注意到它们的时候,我已经被包围,进退两难。逐个查看,它们的毛发都很正常,我的心便淡定许多。手里还有最后一瓶燃烧瓶,敌众我寡,情况对我不利,可一想到晓霞发作时的可怜样子,一股热血便油然而生。我不再彷徨,我了解自己,对于现在遇到的状况我脑海中一定设想过,我只需把答案找出来。 第90章 一个不留(下) 没错,就这样做吧。 我穿过遗留在地上的火焰,快速往楼梯口方向奔去,四只流浪狗启动的速度很快,打不了反应差,但动物之所以被定义成“动物”,正因为人类的强大。我顺手抄起贴墙的垃圾桶,往后方甩去,四只流浪狗一惊慢了下来,趁此机会我点燃最后一瓶燃烧瓶,在下落到楼梯转角的一霎,一手抓栏杆借力完成转身,另一手顺势将燃烧瓶扔向第一级台阶。一道火焰墙蓦地升起,我笑了笑,拍拍手往原路返回。 有时我真的会怀疑我是否是一个变态,怎么会享受起杀戮的快感,还是说肾上腺素蒙蔽了我的恐惧,让我像打鸡血一样亢奋? 回到大巴车,刚才的兴奋劲消去了,一股怪慑随后袭来,我的后背不自觉地开始冒汗,回想刚才的一切,只感侥幸。 有人问我里面的情况,我还没回过神来,没有理会他们,估计是我怛然失色的样子过于明显,杜莱优走到我面前,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汗。但她的表情和动作完全不一致,她拧着眉,是在用表情告诉我她现在很不爽的意思。另一位同样在给我难色看的渔子霏正在帮我往袋子里装燃烧瓶,同样一声不吭却又尽在不言中。 我同样板着个脸,因为我深知一旦表现出和颜悦色的表情,她们俩肯定要嚷嚷着跟过来。我肯定说不过她们,言语无法劝说的情况下,板着个脸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然做法略显幼稚,但有效啊。 女孩子果真心灵手巧,容量瓶的形状特殊,我一个袋子勉强装进八瓶,渔子霏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装了十瓶进去,实在是帮大忙了。重新把袋子挂在肩上,我就又出发了。等进入到饭堂,外面的人看不到我了,我立马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呼吸。人啊,一旦害怕,知道害怕,就没之前那么热血上头了。我的脚迈不开,正以一种夸张的幅度颤抖着。 很多时候我真的感觉我的思维有些异于常人,这种所谓的异于常人不是让我的生活变得更好的东西,不然我不会担忧,因为这代表着我是一个天才,然而,恰之相反,这种异于常人常让我陷入自身都无法理解的尴尬境地,比如说现在,我明明可以结合大家的力量找个更好的办法解决目前的难题,我是出于什么缘由敢孤身前来?仅仅是因为我想找一件事情来做?如此不自量力的逻辑是什么鬼…… 我拍拍自己的脑袋不再让自己想下去,我就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时常自寻烦恼才会让生活苦不堪言。我现在有事情要做,比起漫无目的,我应该感到庆幸。我是思维怪异可并非代表我愚钝。我猜想那四只流浪狗现正美美地享用地上那具同类尸体,这不失为一个把它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我应该去捉住而不是在这里光想不做。 我蹑手蹑脚地重回四楼,准备验证我的猜想。果不其然,那四只—— 诶? 1、2、3、4、5……,咋多了一只,算了,反正都是要清除的。那五只流浪狗果然在忘情地啃食尸体,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现场酒精味浓烈,它们嗅不到我是它们的冒失,为此它们将要付出血的代价。 我小心翼翼地抽出三瓶燃烧瓶,尽量不发出玻璃的撞击声,全部点燃,先扔出去两瓶,后又扔出去一瓶。准头勉强,不过溅起的火焰似有流动性,一个不差地将它们团团包围。我又抽出一瓶,朝准向我奔来的那只流浪狗重重砸去,飞溅起的玻璃碎渣划向我的脸庞,我下意识地用手格挡,待视线再次回到前方,五只流浪狗均已负伤倒地,处于垂死挣扎的边缘。逼到绝路的狗最可怕,我不打算靠近,看它们的样子也不可能追过来,我就继续往上走。 五楼应该问题不大,因为我看到钱建峰像个小偷一样正在畏手畏脚地到处观察。和他视线对上了,有那么几秒钟的尴尬,不过我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不顾往日发生的事情,好言相劝他回去。话我是说到位了,他听不听又是一回事,我的善心已经够多,不会好心到给他保驾护航。 确认这层没什么大问题,我又继续往上走。六楼的布局太复杂,贸然进去恐有不慎,观察几分钟,决定先上顶楼,再从顶楼一层一层扫荡下去。 顶楼还是如往日一般炎热,直面太阳的照射越久,越感头晕目眩。快速巡视了一下,没有发现流浪狗,倒是注意到陈广莉的“骨灰桶”有被扒拉过——桶侧倒了,里面的东西全不见了。 该死的流浪狗,连这个都不放过。 不作停留,我带着难得有的愤怒快速下往六楼。愤怒的情绪正好弥补我的懦弱,使我勇敢一些,趁愤怒还未被其他情绪所代替,我跑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在六楼巡查。 确认没有问题又下往五楼,又是以同样的方式。玻璃瓶乒铃乓啷响个不停,在五楼这些人看来,我像一个傻子吧。 这一层也没有问题,正要离开,李鸿明拦住了我。 他说:“需不需要帮忙。” 他和钱建峰都不问我在做什么,想来是大巴车上的人在实时地更新最新消息。 我想了想,回道:“你站到楼梯口,等我巡查完下面两层,我会在三楼给你信号。听到信号你们男生集体行动,下三楼接女生,全体一同往三楼门口撤离,门外有大巴,外面还算安全。我会守住二楼至三楼的楼梯,等你们都撤退完,你再给我一个信号。” “好。” 我刚要走,李鸿明又拉住我。 “你一个人行吗,你确定不需要帮忙?” 我露-出微微笑容:“不需要。你们有序一点撤离就是最大的帮忙。” 告别李鸿明,我再次回到四楼。五只流浪狗还活着,正各用不同的姿势舔舐着它们身上的伤口,我没有那么不知好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超市里面还有没有其他流浪狗。小心谨慎地绕过它们,我进入到超市里面。超市的货架颇多,一时不好半会巡查不完,也可能巡查完这边,流浪狗就走到另一边。既然这样,那就特殊环境特殊处理。我走到其中一排货架的尾端,瞄准方向,将最外层的货架推向它前面的那个货架身上,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看着货架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总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货架上的货品大多已被清空,我很轻松地推倒这个,又推倒下一个,全部货架都被我推倒了,却仍不见流浪狗的踪影。抄起一瓶掉在地上的饮料一饮而尽之后,我又赶往下一层。 三楼比较好对付,因为店铺里面的人会告诉我哪里有流浪狗哪里没有。他们都很激动,巡查后的结果使我跟他们一样激动。我站在二楼至三楼的楼梯转角处,从楼梯镂空的位置对着久等在上方的李鸿明摆了个ok的手势。李鸿明意会,随即消失在我视线外。 这一刻,我悬着的一口气可算舒出来了。只要他们都安全转移,其实我没有必要继续冒险下到二楼,即使二楼这里看起来并无什么异样。只要把上下楼梯口都堵死,二楼有老虎也不怕它。它还能不吃不喝活几个月不成。但是,好奇心驱使下,我有股强烈想下去看一眼的冲动。也许不只是好奇心,算是一种对一件事有始有终的态度吧,就像覃达聪他们明明不情愿也要继续前行一样的心态。 这栋楼里被困的人都撤离了,李鸿明正在跟我说明情况。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摆摆手叫他也快些走。我的屁股坐到麻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忽然,余光中看到二楼大厅有一个黑影飘过。为探究竟,我很自然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二楼大厅较其他楼层更为昏暗,但整体视野比较开阔,一眼望到底的那种。我看见有一个黑影在饭桌的海洋中像在啃食什么。距我还是比较远的,我以为是五六只流浪狗聚在一起形成的剪影,再一看发现不对劲,这个剪影的轮廓怎么那么圆滑。 我下意识地抽出两瓶燃烧瓶,纠结着是上前一搏还是转身走人。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我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所以—— 还是不往前走了。 就当我要转身离开,一道锐利的光芒从远处像飞镖一样射了过来。我打了个寒战,脚不自觉地哆嗦起来。原来远处的剪影不是五六只流浪狗组合而成的,只有一只,一只如藏獒般身形的流浪狗。我的动静非常之小,不是什么异响引起它的注意,从一开始它就注意到我了,它傲慢地忽视我的存在而已。 它叼着一具流浪狗尸体缓缓地往我这边走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地面在震动。我的鞋底像是被胶水粘住,离不开地面,眼瞧它越来越近,我都只傻傻地站在原地。 近了再观察,发现它的毛发……竟是黑的,这下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注意看,它的腹部居然长出一只人类的手。这只手只到半截手臂,手腕的保留使手掌会随着流浪狗的运动作出无规律的摆动,像乞丐向人讨钱的手。现在,我终于可以肯定这些异于其他流浪狗的流浪狗就是电子细胞衍生物,如果拿仪器照射会验证我的想法。之前也肯定过,但肯定的分量没有现在重。 照此情形,散落在校园各处的人类尸体消失不见之谜算是解开了,就是它所为的吧,它现在也想将我融进体内,合为一体吗。 流浪狗放下口中的食物,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表达什么,我注意力全放在解读它的唇语上,一不留神,被它过于靠近,反应过来时我已是鼎鱼幕燕,亡在旦夕。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忽然响起杜莱优的声音,似梦似幻,又见一双白净的手从我手中夺过燃烧瓶和打火机,须臾,两声爆裂声炸起,一团火焰紧随声音喷发,冲天的火光点亮四周,热浪扑面而来,感觉眉毛似要烧着。 流浪狗发出成人般的惨叫声从我面前划过,像一个木桶一样从我旁边的楼梯滚落下去。面前的火光消失,杜莱优的脸像插画一样出现——果然是她。没等我看清楚她的表情,一个巴掌就重重地拍在我的脸上,我全身一震,像打通任督二脉一样,思维转得飞快。 流浪狗掉落的位置有如神助,最下方有大巴车堵住,整个楼梯就像个口袋一样将它困住,不过只是一时,它随时会跃上来展-露它凶狠的一面。现在不给它予以致命一击更待何时。杜莱优打我是想让我清醒过来,她洞察力很强,知道我已经醒来没有追加一巴掌,似乎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不等我开口,她就自觉地躲到上面去了,简直像个只在危险时刻才会现身的守护天使一样,来去不需言语,却又心意相通。没有顾虑,我的一切动作都在加快,虽然从刚才到现在并没有浪费什么时间,但我还是着急想了结这只流浪狗,没错,不仅是要烧伤它,这种恶心的生物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我抽出剩下的四瓶燃烧瓶,探身出去先简单量度一下角度,随后连续往下方掷出燃烧瓶。没有直接落到流浪狗身上,分别落到了墙上、台阶上,不是我的技术差,这么做的目的是防止流浪狗肥硕的身躯把燃烧瓶弹开,落个徒劳无功的结果。一团又一团的火焰像披头散发的恶鬼,将试图逃离的流浪狗重新拖下去。恶鬼的命数如昙花一现般短暂,残存的身躯相互聚拢交融,形成一团更大但形态柔和的火焰,使下面看起来像个炼丹炉似的。流浪狗的惨叫声更加刺耳,似想把人的耳膜穿透。 以它的体形也不知道酒精的分量够不够,不过就肉眼所见,出乎意料的是,流浪狗并没有像之前那几只一样仅是出现烧伤,它更像在融化,宛如塑料制品一般。一摊摊黑色液体从火焰中流出,滴落一楼,其中被液化的则化成黑烟状,有些飘进鼻子,一闻,立刻呕吐起来。比死老鼠还恶心的味道。 杜莱优又走了下来。我看目前情况还算安全就没阻止她。 她说:“之前从未见过它。是不被人察觉还是进来之后才变成这样。” “……我也不清楚。”这只流浪狗的体型在群体中是一块醒目的标志牌,不被人发现要么是它一直躲避人群的目光要么是它进来后发生过蜕变。咦?不对,这时我应该先问一个问题才是。 “你怎么来了?” 我带着责怪的语气和表情,试图让杜莱优明白我对她行为的不满,以免她日后还跟着我深陷险境。 杜莱优一贯的狡猾,没有直接回答我,她反问道:“疼吗?” 我摸摸自己的左脸庞,委屈地说道:“疼。” “该。你就不应该独自一人做危险的事情。” “危险的事情不就应该一个人做吗?” 杜莱优白了我一眼:“既然选择独自面对,那就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不能做到心无旁骛,你的行为只是去送死。没有受伤是你的运气好,说到底流浪狗是经人类长期驯化后产物,即使再次放归大自然、历经几十年的野化过程,它们的野性终究不及野狗、野犬、豺狼这些天然野生动物。也就是说,你面对的是一群流放在动物界的残次品,仅是数量吓人的残次品。” 杜莱优的话点出了真相,确实,不是我能力过于出众,是我面对的对手太弱而已。如果面对的是一群野性十足且具有种群意识的动物,即便没有电子衍生物的参与,恐怕我现在只剩下一副骨架在了。 不过想起经历的种种危险,我还是忍不住傲娇地辩驳道:“哪有你说的那么轻松,它们可不好对付,要不是我机灵,它们现在还在活蹦乱跳呢。” “顶嘴。” “哼。”我撅起了嘴。 “哎呀!没有把你打醒是吧。”说着,杜莱优举起手作势就要打过来,但被浓烟一呛,她的动作变形了,最后变成软绵绵的拳头打在我的胸口上。 味道确实难闻。我把她推上楼,命令的口气道:“回去,别妨碍我。我要继续巡查,确保流浪狗都清理干净了。” “等你。”杜莱优潇洒地抛下两个字就离开了。干脆的态度说不上的喜欢。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又能继续前进。 二楼大厅只有几具被吃过的流浪狗尸体,其他没什么异常。我重新回到楼梯口,这时,身形巨大的这只流浪狗已经化成一摊黑色液体,一点固态物质都看不到,那只人手也同样消失不见,真是奇怪得很。 算是结束了吗? 不不不,就像出门总惦记家里的煤气关没关一样的心情,我不全楼巡查个几遍,这事就不算完。 第91章 关于“杜莱优”的名字(上) 一遍又一遍地巡查,即便人们已经进来开始收拾个人物品,我还是像个疯子一样孜孜不怠。 渔子霏看不下去,过来劝我:“都死了,不管是外面的还是里面的,包括那些半死不活被孙毅杰送上一程的,可以放下了。” “真——的——吗——”我扑倒在渔子霏身上。 渔子霏抱住我的头,一边抚摸一边说:“没事了,没事了。”声线温柔得让我好似掉进温泉中。 结束了,被困了二十多天,与流浪狗对峙了二十多天,终于结束了。就好像有一颗压在心头的巨石被抽走,这口气一松,整个人瞬间浑身发软,一点不得劲,全身乏力一点也不想动。 我想保持这个姿势永远下去,意识到头抵着的是渔子霏的胸脯,还是吃力地动起来,调整自己的坐姿,靠在墙上。 渔子霏问我:“怎么了?” 我回:“味道不一样。” 我是指她身上的味道和杜莱优不同,显然她听成了我说她身上有汗臭味。 她边说“你才臭,臭男人”,边握紧拳头。这时,吕美娟来了,不仅是路过那么简单,是特意有事过来找我,还只找我一人。渔子霏给了我一拳然后不情愿地走开了。我不知道吕美娟在刚摆脱“牢笼”就急着过来找我的原因,但看她一直观察周围有无人路过的反应,我知道她是要说很秘密的事情。 再三确认四下无人,吕美娟终于开口:“你和渔子霏或杜莱优其中一个在一起了吗?” 很失礼的问题。我态度不和气地回道:“和你有关系吗。” 她倒不生气—— “不是,我是想……” “想什么。” “想你做我男朋友。”她慌张地连连摆手,“假装的那种。” 我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却没有惊讶,只感到荒唐,连表情都想尽量表现出这一点。前一阵子吕美娟神神叨叨的表现致使集体内部惊出一片又一片的不安,已经很让我讨厌,这会她又神智错乱,想在这种环境下玩假扮情侣的游戏,简直无语死了。 我身心疲倦,不想听她讲下去,她却捉住不放,又说:“求你帮我这一次,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了,只有你能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假装男朋友,呵,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话一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浮气躁了。我讨厌被情绪把控的感觉,我应该先问她这么做的理由才是。 按平常,吕美娟这会得跟我吵起来,她却依旧平静,喃喃自语地说:“确实如钱建峰所言,我和吴国富在一起了。我知道我们的关系不应该,可我实在抵不住吴国富的连番追求,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他,糊里糊涂我就和他在一起了。他说会和陈珊珊分手,会彻底理清楚我们的关系。我信了,可每次他都是说快了,快了。” 吕美娟又四处张望,搞得我和她像做贼一样。确认无人,她掀起她的上衣,一看她的动作,吓得我要跳起来,还以为她要用女色诱惑我,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后,我立马长吁一口气,原来她只是想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实。看着她光滑圆润的肚子,恍如回到和渔子霏独处的那段时光,那时,渔子霏的肚子也如她这般大小。我记得,拾获的那张验血报告单上显示怀孕周期为六周……诶?怎么这会吕美娟的肚子大了许多,像五六个月一样。突然,我恍如大悟——吕美娟不仅是想让我当她的男朋友,她还想让我当她腹中孩子的父亲。 我想确认她的想法,问道:“你找我当你的男朋友,其实是想对外说孩子是我的?” 吕美娟的眉毛轻抬一下,默默地点点头:“是,是这个意思。” “何必麻烦,你直接承认和吴国富的关系不就行了。” 吕美娟沉吟片刻:“我不想伤害陈珊珊。” 是个说服人的好理由,体贴和温柔让听者欣然就能接受,却转念一想,立马明白其中的狡猾和自辩。她若真不想伤害陈珊珊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和吴国富在一起,事后才来树立受害者的形象,难免心机太重,让人恶心。“你是想拿我当挡箭牌,免受别人的唾骂吧”,话到嘴边我没有说出口。指责别人总是很容易,演变成口舌之争更加容易,即便不是现在,我也不想徒增不必要的麻烦,累及身心。 吕美娟放下衣服,委屈地又说:“有没有发现我们身体的新陈代谢较之世界异变前快了许多。现在孩子太大了,打不掉也没有条件打掉,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吴国富也不想要这孩子。世界异变的前天,我去医院检查过,其实我早心知自己怀孕了,但没有实际的证据吴国富不会承认的。世界异变的当天早上,我拿着验血报告单找他,他慌张得语无伦次,他甚至还说我的肚子是被其他男人搞大的,我知道他不想要这孩子,那一刻我也对他死心了。后来,像是老天爷对他抛妻弃子的惩罚,他被外来人捉走了。” “吴国富被捉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 吕美娟愣了一下。是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还是说被我一语中的了? “没有、没有。不是你说的嘛,吴国富是被外来人炸死的,那肯定是先被捉到。” “世界异变的当天,大怪物来临的那会,覃达聪简单地讲述过遇见你时的场景,说看见你边喊着救命边发疯地奔跑。……在这之前,你发生什么了,你的头发和衣服怎么会有挣扎过的痕迹。” 我在暗指吴国富被外来人捉走的时候她也在场,并不是她所说的不知情。这样解释一切才通。 “我……” 看到她慌张的表现,一个不好的预感渐渐在我心中成型。或许真如她所言,吴国富是一个渣男,玩弄人的感情还不负责任,但正因如此,我有合理的怀疑,怀疑吴国富被捉时吕美娟也在现场。当时他们俩可能正围绕孩子的事情发生争吵,没有留意到外来人的入侵,当他们察觉到危险已到万分紧急的状态。和外来人争斗的过程中,吕美娟她因爱成恨,抛下吴国富独自逃走,或者更确切地说,吕美娟她利用吴国富为自己争取到逃脱的机会,因为如果是吴国富舍身创造机会给吕美娟逃跑的话,吕美娟这会不至于黑心到对吴国富进行诋毁和抨击。无论哪种,都很好地解释她和覃达聪相遇的时狼狈的模样。 我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自行把思绪打断。我太喜欢把别人想得太坏了。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靠着阴谋论想出一些无法考证的片段出来,我的内心未免过于黑暗了点,不该这样。我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 见吕美娟长时间不说话,我把结束对话的话说出。 “你找其他人吧。” 吕美娟抬起头,“在周昌明表白杜莱优的那个晚上,你说过的吧,说吴国富死前跟你在一起。他有说过什么吗?” 她是顺着刚才的话题问的。我想了想,好像没说什么呀,都是些叫我救他的话。人在极度惶恐的状态下说的话都会过于失态,不能算作正经的临终遗言,虽然我不了解吴国富,但人都已经死了,给他保个面子吧,那些话就不说给吕美娟听了,于是我回道:“没说什么。” “真没说什么?他没有向你求救过。” 吕美娟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眼神变了,变得令我陌生,我面前的人仿佛变成了一只凶猛野兽,它恶狠狠地凝视着我,随时要把我吃掉。我以为她在意的是吴国富生前说过的话,在意是否提起过她,却现在才知她压根没这意思,她其实也在暗指,暗指我对吴国富见死不救自己一个人逃亡,她不过是对我刚才的话进行以牙还牙的反击。 我知道比我聪明的人有很多,在旧实验楼废墟举行投票那会我就已深有体会,显然吕美娟也是其中之一,她也是披着羊皮的狼。 我咽了一下喉咙,感觉像被吕美娟拿捏住了。之前我的说辞是刚出绿电没多久就碰到吴国富,几乎与之同时他被炸身亡。继续用这套说辞搪塞过去吧。 “过程就这么短,他肯定有话要说,可惜没这个机会。” “成果,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不说我,其他人也是不信的,只不过没有利害关系,他们不深究下去而已,并不代表相信你说的话。” 话说得真不留情面。回顾起那时人们脸上的表情,好像真如吕美娟所说。忽然间,不知怎么的,我好似掉进一个黑洞中,黑洞里有繁星般密集的眼睛,大大小小,全在注视着我,怎么也摆脱不了。我深呼吸一口气,将思绪抽回眼前,乍一看,眼前也有一双眼睛。 我摊开双手不作回应,以最无赖的方式斩断对话。 吕美娟收回她外-露-的锋芒,眨了眨眼睛:“所以……,你现在是要继续对我和我的肚子里的孩子见死不救吗?” 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保持冷静。我得想办法摆脱出来,不然我快要脱口而出那句“我愿意帮你”。于是我说道: “毕竟是你和吴国富、陈珊珊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现在吴国富已死,陈珊珊和孙毅杰走在一起,这件事彻底变成你一个人的事情了,与其他人毫不相干,你无须担心伤害到陈珊珊。”我再把她担忧的重点说出:“更不必害怕他人的流言蜚语。我不认为人们的口舌能把你逼到需要向别人求救的地步。” “你不懂,你不明白人的恶意通过语言的加持所呈现出来的威力。” 不,我懂,之前围坐一起讨论易天和钱建峰争执事件的时候就提及过人言可畏。只是我不认为和集体不相干的事值得人们过度议论和抨击。 “不至于吧。你的事似乎和集体也没有利害关系。” “你真这么认为?” “不然。” “无论世界变成怎么样,只要集体还在,我们就无法避免他人的流言蜚语。之所以不议论你和吴国富一事,一是因为题材不够话题性;二是因为你游走在集体的边缘;三是因为没有人出来指证你什么。” “这么说,你三样都占齐了。” “你还记得左千子那事吗?流言蜚语也是可以杀死人的。” 对于左千子,使她平淡的大学生活掀起滔天巨浪并为人熟知的唯有那件事。吕美娟说的应该就是我想的。回想起那件本与我无关却因为气不过而主动揽上身的无趣事件,好像确实印证了吕美娟的观点。 我很不情愿地说:“记得。” “既然记得,你就应该明白即使是和集体无关的事情,也拦不住人们的臭嘴。……那个女生是叫陈晓云吧。” “你记得!?” “我们都应该记得。” 这一刻,我对吕美娟有了新的认识。她话中的意思皆在强调人言可畏,然而据我所了解和认知,她自身就是流言蜚语的制造者和参与者,还是常客的那种,她既明白其中的阴险和荒谬却又选择作为一份子参与其中,又当又立,是身不由己还是说人的习性就是喜欢做矛盾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趁现在还有拒绝的余地,我要赶紧强硬地表态。 “即使——” “这样吧,” 话被她打断了。 “我透露一个信息给你,算是感谢你对我的帮助。” 什么信息这么有价值。我疑惑地看着吕美娟。 “信息不保证准确无误,也是因为这,我从未在大学里对人讲过,但我保证你绝对很感兴趣,你将会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也承诺你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爱说不说,神秘兮兮的。” 吕美娟的眼眸闪过一丝狡黠。 “你喜欢渔子霏多一些还是杜莱优多一些。” 一听,我差点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兜兜转转敢情又是聊八卦。 我板着个脸不回答她。 第92章 关于“杜莱优”的名字(下) 吕美娟继续说:“你不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多了解她一些,我想你会对杜莱优的过去更感兴趣吧。” “……” 不不不不,我的潜意识排挤着吕美娟的说法。 “千万别用‘我不在乎她的过去,我只在乎和她创造的未来’这套说辞自欺欺人。你我都知道,越是这样说的人,越是在乎他人的过去,所以才会反复地强调这句话以此麻痹自己。” “你刚说的,信息不保证准确,即使是真的,我也不想跟你在这里八卦杜莱优的过去。” 吕美娟举起手,手掌对着我——场面完全被她主导了。 “杜莱优是那么的光鲜亮丽,走到哪都步步生辉,众多男生被她迷倒,其中一些男生会变着法子想要从我们女生口中得知杜莱优的一行一态,其目的都是为了多了解杜莱优一些。” 吕美娟说的情况不假,过去总有一些男生看我和杜莱优走得近而故意靠近我,为的也是套取杜莱优的信息。 “我跟高中好友聊起过专业班里有这么一位女生,当听到‘杜莱优’这个名字时,我的好友突然变得很感兴趣,还叫我把杜莱优的照片发给她看,两人再一聊,才知道杜莱优原是她的小学校友。 我好友会记得这个名字,一是因为名字特别;二是因为这个名字牵涉着一个曾经震惊全校的事件。具体是什么事件,我好友当年只是道听途,现在也已经忘得七七八八,所以说不详尽。 有这么一个说法,世界上任何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中间人,就可以建立联系,是不是可以换种理解,我只需通过足够多的人就能了解一个事件的前前后后。于是我好友找回当初告知她信息的人,这个人恰好曾经是杜莱优的同班同学,这位同班同学又找到另外两名知情的校友,集合几人的记忆,最终拼凑出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拼凑出来的,呵,听到这词,我最后一丝忍耐荡然无存。 我打断道:“说实话,我不感兴趣。” 吕美娟邪魅一笑:“那件事是一件校园性侵案。你……真的不感兴趣?” “什么……” 我差点大叫出来,但还没发出几声,喉咙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一样,连呻吟声都发不出。这双手力量巨大,不停地施压,不光让我呼吸困难,还使血液供不上头。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脑海渐趋一片空白,当我感觉要窒息晕过去时,吕美娟一把捉住我的手臂,把我拉回不愿面对的现实中。 “看出来了,你不感兴趣,但你很在意。好吧,听我把事件给你娓娓道来。” 吕美娟松开手,正襟危坐。 “名为杜莱优的女生在小学时期就已是外貌和成绩皆羡煞旁人的存在。她的班主任是学校副校长,男性,瘦高个子,戴副银色细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这两人便是事件的主角。事件前一个月,班主任组织过一次家访。小学的家访你也清楚,没有提前通知,直接由被家访的几名学生依次领着班主任去到家里进行家访,而小学的放学时间和大人的下班时间又往往不一致,所以时常会碰到家长不在、班主任和学生独处的情况。 事件的女生家比较远,前面接受家访的几名同学都到家了,只有班主任一人前去女生家里继续家访。后来据班主任在拘留期间的供述,他就是在这一天了解了女生家里大人的情况后产生作案的歹念。一个月后,事件当天,雷雨天气,班主任再次独自一人去到女生家里,并在此期间对她进行了侵犯。儿童性侵案件中,你知道为什么熟人作案居多吗?……因为更容易得手。 女生将被侵犯的事告诉母亲,她的母亲却没有直接报警,反倒是找校方协商,最后以女生母亲获得十二万元赔偿金以及当事班主任停职至女生小学毕业为止的协商结果了结了事件。就算是现在,十二万元都是一笔不少的费用,何况是零几年的时候,女生的母亲做了一个对不起女儿但很精明的决定。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事件已经盖住,流言还是在学生中四起,而当事女生却像变了个人似的,面对周围非议的目光她宛如置身事外的局外人,有人委婉地问她当天的事,她只说不记得,估计是把那段记忆锁在了记忆不起眼的角落了,最神奇的是,女生不单在精神上挺过来了,还在学习上大放异彩,学习成绩质的飞跃。 几个月后,女生以年级第一的成绩毕业并举家搬去了另一个城市,班主任继续回来任职,第二年,班主任又再故技重施,这一次,受害者母亲没有妥协,亲手将班主任送进了监狱。案件被报道,因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保护,只有少数人知道且还记得案件另一名受害者的名字,名叫“杜莱优”。 我没有对吕美娟所讲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她讲的大概是真的,她没有凭空捏造的必要。杜莱优出车祸后我见过杜莱优的母亲,这位母亲伤心的表情不多,逢人半句话不离赔偿金的事,给我一种只认钱的印象。所以……作风的延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我现在脑海里只想着一件事,这件事具化成一幅画呈现在眼前,画中小小年纪的杜莱优坐在课室中间位置,一群狰狞着面孔的同龄人围着她窃窃私语。人们口中的声音具化成黑色的音符飘荡在课室里头,眼前的画面渐渐被音符填充,画中的杜莱优被一点点淹没,我想伸手去抓,却抓不到任何实物,突然,一股热血从我鼻腔喷出,温暖的血流驱散眼前的画面,我回到现实中。 吕美娟被我吓一跳,连忙说道:“哇塞,你没事吧。” 我把缠住右手的布条解下,往鼻腔塞去,“没事。可能是天气太干燥了。” 吕美娟狐疑地瞟了我一眼,又说:“成果,你相信天意吗。当我了解整件事,震惊程度不讶异于你,那时我就在想,老天爷让我知晓这件事说不定是为了日后讲给某个人听,现在看来,这个人是你。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毕竟没有实际的证据,随便套在哪个女生身上都是成立的。……好啦,作为交换,你可以帮我了吧。” 我现在脑子里一潭浑水,压根不在乎吕美娟的所思所想。我随口应付: “我可从未答应过你。”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好一换一,你不守信用。我都已经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还想怎样。” “你知道我帮不了你。” 这次不是推脱之词,实话实说罢了。我不是那种能帮助别人摆脱困境的人,吕美娟由始至终也没指望过我能帮助到她。她说了那么多,关于如何假装她男朋友一事却一字不提,因为没有必要,她靠近我的目的无非是想通过我这个媒介,搭建和杜莱优之间沟通的桥梁,渴望杜莱优如同当年帮助左千子那般帮助自己。 吕美娟狡黠的眼神再现: “好,你是想让我直接找杜莱优是吧,她可能不会出手帮我,但我可能会嘴巴乱说话。你说……杜莱优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她这么一说,我杀人的心一下子跳出,吕美娟她是在用杜莱优的过去威胁我。她不该这样,她不该在这样的世界里威胁我,也不该把我当正常人看待了,我说过,我的思维异于常人,更重要的是,她不该把杜莱优摆上台。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肯定我的表情变凶狠了。但我还是决定给吕美娟一次机会。 “杜莱优也帮不了你。你想周围安静一些,正确的做法是找陈珊珊,求她原谅你,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然后再找邝秀婷,对于新生命,我想她比你更上心。” 说完,我对着前方大喊:“子霏。” 我知道渔子霏没有走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躲在了前面的转角处。 渔子霏冒了出来——我猜中了,我赶紧用眼神向她求助。渔子霏意会,快步跑过来搀扶起我。我走过几步,回头对吕美娟说道: “吕美娟,你应该接受刚才的建议,有些事情不要让它一错再错咯。” 走开很远,渔子霏问我:“聊什么了。”可能是意识到这样问会显得太八卦,她又快速地补了句“当我没问过”。 我很想告诉她,不只是刚才的事,还有我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事,一切的一切,我都想悉数说予她听,但我最终强忍住内心的冲动,平静下来,因为她不是那个她。 一山不能容二虎,人亦如此。脱困后王浩华重新掌控领导权,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各项工作。其中一项较为重要的是清理流浪狗尸体。固然是脏活累活,可一想到最开始犯下的错误所带来的沉痛代价,人们的积极性再低也得有人来干,谁也不希望重蹈覆辙再引来乱七八糟的动物。 众多项工作亟须人手,不乏有一些偷鸡耍滑的人,我算其中一个。会开车的人不多,渔子霏把我扶到三楼门口就被人叫走了,她和杜莱优一样分别承当开车的任务。我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消化刚才吕美娟话中的内容,路过的人看我一眼也不敢说什么。 在门外等候车辆回来的覃达聪百无聊赖地踢着路面上的石子,他已经偷瞄我三次了,到第四次,他终于走过来。 他说:“哟,英雄,真是辛苦你了。” “哦。” “介不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早预计到流浪狗中会有电子细胞衍生物,所以想出用火攻这一招?” 疑问的口吻。之前的事想太多也没用,和覃达聪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不是,凑巧啦。” “是吗,哎呀,我搞不懂你是谦虚,还是善于隐藏自己。” “没有啦。……你们是要把流浪狗尸体运去哪?” “学校各个角落里的化粪池。” 怪不得覃达聪不跟车,原来是在耍滑头。这时,路过一个抱着行李的女生。我又问:“定好新的据点了?” “嗯。集体搬去一饭(一号饭堂)。” 出绿电,在没有遇到吴国富之前,我想去的地方就是一号饭堂。一饭总给我平民食堂走歪了装修风格的感觉,谁能想到吃饭的地方居然会有一个口袋图书馆在里面。图书馆在五楼,最高层,阅读区就是就餐区,人间烟火味和书香味交织,相当割裂,不过到晚上用餐时间结束,又不失为一个放松身心的好地方。其他楼层也有各式各样的“好地方”,比如一楼角落里的理发店,全校独一家,估计是学校某位领导的亲戚开的,坑得很但你又没得选,不少涉世未深的大一新生被忽悠过开通会员卡或被蒙骗过使用贵价洗发乳,我第一次光顾的时候差点也被忽悠了,幸亏邻座同洗头的邝秀婷告诫了我一声,不然几百块就没了——我一个月生活费才五百块呀。我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长得很,其他人的头发也在疯长,杜莱优的耳朵都被头发重新遮住了,估计等会理发店又会重现之前的荣光。除去如同十里坡黑店般的理发店,一饭整体而言还是不错的,吃着最低五块钱的补贴饭菜,却享受着五星级酒店般的装修环境,谁能不爱这座被誉为省高校最美的食堂——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单位评的。也正因此,一些协会或学生会会经常霸占一隅,谁人靠近都像踩着他们的尾巴一样要吠两声把人赶走,因而我极少会去一饭吃饭。 “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呢喃道。 “谁能想到身为大学生的我们会有睡饭堂的一天。” “想家了?” “你不想?” “还好。” “这样啊,看来每个人的适应力都不尽相同。希望不要又被困了,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了解到你们在被困时发生的惨剧,我浑身汗毛都竖起了。听说你们还分出两个派别,天呀,要是让我选肯定选激进派一边,要我待那么长时间,我肯定会疯掉,与其被逼疯不如趁此之前出去闯一闯。” 第93章 台风 覃达聪居然会选激进派一边,让我有些意外。可能真的是他没亲身经历过,不然不会选择疯子扎堆的派别。回想起前面那段时光,简直如同置身地狱般,酷热、干渴、汗臭、对未知的迷惘,还要时刻提防自己的同类……,想到这,我口干舌燥起来。 “能再次把我们困住的恐怕只有外来人。”说到此我顿觉奇怪,“哎,聪哥,外来人在此地长期生活,并且还来过学校,你们回来都有四天了吧,他们怎么着也该摸过来了。” 覃达聪左手撑着右手,“也许是歌德诗重创了猩猩怪物,外来人群龙无首,没有那么快重整旗鼓。” “有些道理。如果炸药对猩猩怪物有效,应该尽快准备好。” “已经在准备了,当量足够炸毁几头大象。” 我点点头,紧绷的身体重新放松。 “成果。” “嗯?”覃达聪突然变得羞涩起来是怎么回事。 “我……想向渔子霏表白。” “哈!?” 我大为震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渔子霏的。” “记得前年的校运会吗?” 我……怎么可能记得,八九年前的事了。 “记得。”我口不对心地回道。 “女子3000米跑和女子4x100米跑,渔子霏都杀进了决赛。” 校运动会每年会举办一次,女子3000米是女子最长长跑项目,男子是5000米。运动会我均没有参加过,倒是做了几次场外摇旗呐喊的观众挣学分。 “女子3000米跑决赛的时候,我就站在跑道边,人声鼎沸,当我看见全身肌肉协调调动着的渔子霏以极其华丽的跑姿飞过来,那一刻,动作像进入了慢镜头,她的每次呼吸我都清晰可见,眼神中的奋斗欲更是凌厉得震撼我全身,太美了,运动的女性太美了! 成果,不瞒你说,之前我对运动的女生都不怎么感兴趣,因为十有八丑,过于锻炼的肌肉消去女性优美的线条,剧烈运动时狰狞的表情淡去本不怎么秀丽的容颜。渔子霏介于职业与非职业之间,运动塑造她的形体给她气质上的蜕变,却不使她过于男性化丑化她原本的美貌,当我看见渔子霏在赛场上飒爽的英姿,当我看见她冲向终点夺得金牌的灿烂一刻,我才恍然大悟,我不是不喜欢运动的女生,我是没找到喜欢的人。 甜美的长相,玲珑浮凸的身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可她太冷了,冷艳到让人后退。成果,你能不能教教我,你是用了什么技巧让渔子霏对你那么体贴。” “渔子霏只是看上去‘闲人勿扰’,了解她了会发现她对谁其实都一样。” “你说我有机会吗?向她表白的话。” “为什么现在敢鼓起勇气表白?” “出去一趟,经历过生生死死,我惊觉我不能再无动于衷了,这里不是二次元,这里是现实的世界,没有重置和记忆溯回,死了就真的死了,我怕,成果,我现在每天一闭上眼睛,夜深总要惊醒一次,我强烈感受到死亡的靠近。不能一事无成地离开,我决定要将埋藏心底的遗憾了结。” 覃达聪的勇敢让我从心底为他鼓起了掌。 “既然决定好,你不必征求任何人的建议。大胆地去做!” “你不阻止我?” “啊?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那么多人向渔子霏表白过,都一一被她拒绝了,我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其实我也预估到覃达聪成功的几率极低,倒不是因为渔子霏挑剔,我是不相信两个互相没过多深入了解的人能通过一场表白确定关系。说到底表白是捅破窗户纸的过程,而不是拉近关系的利用手段,不过覃达聪有表白的权利,所以预料到结果的我没有过多地干涉,他既然决定好了,什么结果都要承受住。 “鼓足的勇气别泄了,有担忧很正常。” “成果,你可以探一下渔子霏的口风吗?” “什么——,胡闹。”我大声地呵斥。“表白这种事怎么可以假借他人之口。” “不是,我只是想……” 刚才覃达聪的一番话还挺让我感动的,没承想他跟我说这么多是为了让我当工具人,让我事先把他的想法透露给渔子霏,预先给渔子霏充足的反应时间,到时要是拒绝,两人就能默契地踩下刹车,避免落得尴尬的结果,这——完全是投机取巧。之前周昌明也把要表白杜莱优的想法告诉给很多人,包括我,我毫不犹豫地透露给了杜莱优,今儿面对一样的情况,我却玩起了双标……。问题是双标的根由是什么??? 唉——,情情爱爱什么的,真是无聊透了。 “聪哥,笃定自己会失败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但是对待感情不认真,做一些自我感动的行为很可耻。” 糟糕,话说太重变说教了。心想覃达聪听后会翻脸,他却笑了起来。 “哈哈,我果然不行啊,我不是做主角的料。算了,当我没说过吧。成果,谢谢你。” 负责运送流浪狗尸体的皮卡车回来了,渔子霏开的车,装载完又一批尸体,覃达聪这次选择跟车一同离开。不知道他是否会在路上表白,也不知道渔子霏心情会被如何打乱,管他呢,都是成年人,不必我来操心。 一股烟味飘来,不用看就知道是周昌明,我捂住鼻子准备离开,他叫住了我,也不算叫住,他就是突然开口说话。 “换作是我,我会做得比你更好,更不会白搭一条人命进去。” 周昌明总是这般自信,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的家庭条件如他一样好,我能否一样自信。说实话,我有些嫉妒他。 “我也希望如果是你来统筹策划,能完成得更好。” “哦~”周昌明感到意外,抽过一口烟又说:“别太得意忘形了,比你能力强的人有的是,只不过没有你那么傻而已。” “嗯。” “切,无趣。” 撂下这句话,周昌明边抽烟边离开了。我用手挥动鼻子周围的空气,一面快步逃离。烟味太讨厌了,抽烟的人难道都没有自觉性和同理心吗,怎么都爱和人“热情”地“分享”他们手中的烟,要说被困的日子里最受不了什么,当属无处不在的烟味。 我往二饭(二号饭堂)走,躲在上风位避开烟味,突然响起一声喇叭声,往前看,一辆大巴车停在二饭门口,杜莱优正向我招着手。 回想起吕美娟的话,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变得模糊。心里的抗拒让我不愿上前,我本能地想逃离,可我又能逃去哪,难道我要抛下杜莱优一人吗? 还是走过去了。 “咋的啦,怎么走路摇摇晃晃。” 看着杜莱优的脸,很难想象在她身上居然发生过如此惨不忍闻的事情。有时候知道得太多也是一种痛苦啊。 “没事。你在运送物资?” 杜莱优指向二饭,“先搬二饭的,再搬三饭的。” 我看到十几人在二饭进进出出,手里提着的东西啥都有,恨不得把所有物资都搬去一饭的阵势。 “呐,给你。”杜莱优递过来一个火红身、青绿蒂、外皮光鲜亮丽的西红柿。这乃是稀奇物啊。现在吃的蔬菜以土豆、番薯、发的绿豆芽、洋葱、芋头等为主,富含水分又含膳食纤维的西红柿可比黄金珍贵多了,不对。现在什么都比黄金珍贵。 可能是看我许久没反应,杜莱优把拳头大小的西红柿吃过一半又递过来。她是误会了,以为我是要和她互相“让梨”而迟迟不接,所以她直接咬掉一半,用至简的方式让我无法推托,真是温柔至极。 “敢嫌弃。” “不是。”我接过吃了起来。 杜莱优解释说农学专业的研究生搞了一片试验田,想着近一个月的时间怎么也该长些能吃的植物,所以绕路去了一趟,除了摘到十斤左右的绿叶菜还发现一株野生的西红柿,只结一个果,就是我现在吃的这一个。 “好吃。”我奋力挤出这两字。实际连味道是咋样我都没心思品尝。 西边的天上压过来一片一望无际的乌云层,天空渐变暗淡,时不时有几股强劲的怪风乱吹。杜莱优他们争分夺秒,又运载满满的一车物资离开了。我呆在原地,看着远去的杜莱优,难以压抑心中的情绪。七天轮回、穿越到末世的未来,难道杜莱优在原世界经历的事情还不够多吗,为何命运要让她再经受这些磨难。杜莱优越是优秀,我越是恨命运的不公,恨得我从心底咬牙切齿。 该死,该死,该死。 雨淅淅沥沥地下,落在脸上像被羽毛轻抚。西红柿的后味这时浮了上来——酸溜溜带点甜。 我无所事事地在外头闲逛,不知道要去哪,就是想走一走,漫无目的地走一走。有时我会怀疑我是得抑郁症了吗,为何情绪轻易就会低落,但有时我又不敢坚定这个想法,因为怕为无为找到了借口。 一直走,走了大概一个钟,我的衣服已湿透,雨水顺着发尖滴落在眼前。拭去脸上的雨水,我用脚探了探把校园和绿电切割了的圆形边界线,往外就是原始森林了。左右看去,边界线的弧度富有极致的美感,不是偶然的产物,这是符合数学标准的,我若不是无神论者,该相信有上帝的存在。 瞅向左边那栋离我十米远的建筑,能看到圆形边界线在立体层面上对校园的切割,也不知道往天上延伸多远,反正五层高的建筑其中一个角被削去形成平滑的圆弧立面,里面的房间结构一览无余。 踏出边界线外,无任何异常。本想着沿边界线走一圈,可天公不作美,微微细雨骤成大雨之势,无目的的行走只好到此为止。 往回走没几步,忽听一股怪声从后方的原始森林中传来,回头眺望,只有层层叠叠的参天大树,看久了,越感阴森诡异。终于明白覃达聪他们为何会质疑歌德诗,在复制粘贴似的森林里,换谁也觉得自己是迷路了。 天空更暗了,像到了晚上,身体湿得更彻底,体感温度急剧下降,容不得我过多停留。 从小路准备转入大路,远远地就瞧见左前方有一大群小动物狂奔过来,把马路都沾满了。以为是成群的老鼠,待我看清时,才发现奔向我而来的不是什么小动物,那是水流推着沉积的树叶向前。我再次回头,果然,后方也有涓涓水流带着枯叶奔涌将至。 听到的怪声是水流的声音!!! 建筑物跟随我们来到未来,但排水系统没有啊,覃达聪说过,在原始森林生活了这么多天没有看到过河流,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区域排水性可能极差,以现在的雨量怕是会发生洪涝灾害。之前我说过,能再次困住我们的只有外来人,看来打脸了,这次说不定要被积水围困。不行,我得赶回去告诉他们把物资搬上二楼或更高处,不然又要发生难以想象的惨剧。 瓢泼大雨突变滂沱暴雨,玻璃珠般大小的雨珠打在身上,给身体增加不少的负重,眼前的能见度降低,好在地图在心中,不怕迷路。 大路前面有一段地势比周边低,积了不少雨水,以防万一,我抄了右前方的一条远路。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直达b区女生宿舍和b区男生宿舍。大一的新生今年被安排在这两个片区,算是比较偏僻的位置,若是刚才沿着圆形边界线往左手边走,会途经两个片区的外围。 又走了一段距离,还有几步路就到b区男生宿舍,男生宿舍没有围栏阻挡,看着巨人般挺立的宿舍楼我真想躲进去避下雨。之前盼了许久的雨水这会毫不吝啬地猛下,在不需要的时候才来,可不是玩弄人吗。还有这气温,像翻了个脸似的,前几个小时还热得人大汗淋漓,这会气温直降个十几度,冷得我瑟瑟发抖。 心里骂上两句,雨猝然变小,还以为显灵了,没开心多久,一阵狂风吹来,把雨吹得横着下,差点没把我吹倒。 睁开眼睛望向天就又一阵狂风从反方向吹来,刚才做的重心偏移刚好迎合风的方向,使我一个踉跄跌倒在水洼中。 台风。 绝对是台风来了。 沿海长大的我对它再熟悉不过,不会判断错。 呼呼呼…… 狂风乱作,鬼哭狼嚎,配合这天色,别说,还挺吓人。捉住风短暂停歇的间隙,我急忙起身,快走几步躲进离我最近的那栋宿舍楼。 咦? 此情此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地上的积水肉眼可见的升高,瞧这架势,等会得淹到我腰部。没有时间耽误。离开这栋宿舍楼我继续朝一饭方向跑去。说是跑,其实压根迈不开脚,没过脚踝的积水阻力十足,像后面有几个大汉拖着一样,行进艰难,时不时一阵大风,一分神又要摔倒。眼瞧着积水越升越高,心里更是焦急,不知该继续前进还是该就地躲避。 人在大自然面前真是渺小!!! 绕过前面那栋宿舍楼,前方可见大坝模样的小土丘横在视野上,前面有一段长条形横向的石阶沿坡面铺设直上坡顶,坡顶是一条两车道宽的水泥路,小土丘的另一边没记错的话被建筑废物堆满了——毕竟许久没来过这里。 现在只下雨不打雷,优先往高地势去吧。 路过11号楼和12号楼,余光中好似看见右手边两栋楼的楼间空地连廊下有一人影。后退几步倒回去再看,吓我一激灵,差点当场昏迷过去。 披头散发,米白色烂长衫,这是人是鬼? 定睛再看—— 咦,这不是郑丹丹吗!? 第94章 郑丹丹 相似的场景。 眼前又不自觉地浮现出与吴国富相遇时的画面,一帧帧,模糊却又深刻,每每忆起,都有种心理上的窒息感。 郑丹丹被外来人捉走的事实是经多方证实的,按理说她不可能出现在这,除非,除非又是人体炸弹,但她衣不蔽体,雨水又使单薄的衣服紧贴她身体,我只一眼便知她身上不可能藏匿物品。倘若不是人体炸弹难道是她逃出来了? “喂。” 不等我作出反应,郑丹丹突然一声不吭地转身跑了,叫都叫不住。看来突如其来的会面不只是我大吃一惊,郑丹丹也同样,刚才是两人各自怔住了。但她为什么要跑?如果是逃出来了,见到我不应该高兴才对吗。还是说她要把我引去某个地方,引去铺设好的陷阱里? 到底追还是不追? 犹豫片刻,我还是追上前去了。 我一边追一边喊: “郑丹丹别害怕,是我,成果呀,你的同班同学。” 风雨声太吵闹,我又加大音量: “你逃出来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认识路回来?” “你是要跑去哪里?” “台风来了,水位在上涨,别往那边去,很危险。” “郑丹丹,先等一下,先等一下。” 连续喊了几句郑丹丹都没有回应,连反应都没有。水深已快到膝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但我毕竟是男生,力气大些,不到几分钟,我就追上她了。 水流把更多的枯枝、败叶携过来,瞧这覆盖地面的泥浆色,心里越感觉不对劲——校园该不会是此地区最低洼处吧。这样下去可不行,现在我要么截停她,要么分道扬镳。 顶着风雨又追了一会,我看郑丹丹有些力竭,又观察周边环境,四栋宿舍楼矗立的十字路口,四条马路均可见且视野开阔,想截停她的话现在正是好时机。 容不得犹豫了。我改成踏水前进,三步并作两步。 “郑丹丹,冷静一些,是我,成果。” 又叫了一声,还是无果。只能靠蛮力了。 我飞身一跃,用身体的重量将她扑倒,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漫起来的积水比床垫还软和,两人都没啥事。我比郑丹丹快些起身,正准备扶起她,却不防一道黑影从我面前闪过,顿时感觉左脸颊火辣辣一片。用手去摸,满手的血。再看向郑丹丹,她的右手中指指甲盖翻起,只剩尾端一点粘连,随时要掉,也渗出血。刚才我是被她用指甲挠了,幸亏脸上有雨水润滑,不然怕是要被她扣掉一块肉。 郑丹丹她究竟在害怕什么,竟恐惧到用尽本能抵抗。 看她的样子是无法用言语沟通的了,当下唯有继续靠蛮力制服她,至于为何要制服她,我也说不清楚。 相持一会,郑丹丹又要逃跑,在她转身的昙花一现间,我瞅准机会滑跃上前,一把把她拦腰地抱住。郑丹丹一米六出头,体重估计90斤上下,瘦得很,但力气很大,像条刚捕上岸的大鱼,动弹个不停,却也不叫,一直不见她有呐喊、尖叫之类的,难道被毒哑了? 我把郑丹丹提起来,不使她双脚发力,无意中感触到她身上的肌肤,发现她下半身竟是真空状态,这件散发着霉味的破烂长衫居然是她身上唯一的一块布料!我无意揩她的油,但眼下又无其他好办法,难道要将她打晕带走? 正想着从哪下手,郑丹丹就又使出挠人这一招,这次还双手出击,专门瞄准我的眼睛处刺挠。我头向后仰着,脖子伸得酸痛,偏又不赶巧一阵大风吹来,我和郑丹丹就再次跌倒。我被郑丹丹压在身下,这次她比我先一步起身。待我起身时,她早已举起不知从何处拾得的手臂粗细的木棍,一见我起身便朝准我的头部狠砸过来。木棍在眼前断成两截,脑海像被人摇匀,意识趋于模糊,将近昏迷过去。 我强忍着剧痛摸向自己的头,放下手一看又是一手的血,再抓起浮在水面上的其中一截木棍,轻飘飘,是一截朽木,估计是被水流带过来的。看着郑丹丹远去的背影,心中一股怒火升燃,不是生气郑丹丹,是生气自己怎么连一件小事都不能好好地完成。这气可不能捂在心里头,不然只会越想越气,于是我又追了上去。 此时,积水已经没过膝盖,而郑丹丹又有欲往b区女生宿舍逃去的势头,想着不知何时平静的积水会发展成迅捷的洪水,为免最恶情况的发生,有必要将首要任务改为把郑丹丹赶往高处。既然郑丹丹是要避开我,那我就像老鹰抓小鸡那样,吓唬她使她改变行进方向。 我跑上前去张开双臂封堵我不想让郑丹丹逃往的方向,这招果然奏效,继续几次驱赶,郑丹丹被我赶往小土丘方向去了。 我继续紧跟其后。由于刚才有浑浊的积水遮盖,在郑丹丹踏上石阶路的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小脚丫光秃秃,心想郑丹丹可真能忍,如果是一路光脚逃回来,那毅力可谓惊人。 我也踏上台阶,因为双腿没有水流的阻挡,速度立马提了上来,一下子又追上了她。考虑到周围的环境,一直等她上到路面我才又动起粗。这次我学精了,先行将她按倒在地,用身体骑住她,尔后用双手控制住她的双手,如此一来,便不惧怕郑丹丹的狂抓乱舞。我的力气比她大多了,能压制住,趁此机会,我好好地端详起她。 郑丹丹原先的大波浪长发此时像鸟窝一样杂乱,兼且杂糅许多枝条、树叶,似乎长期没洗过头。眼神暗淡,满是恐惧,两个本来可爱的卧蚕失去血色,变得肿胀乌黑,憔悴不堪的模样。皮肤煞白,脚泡水里很久也是这种白。额头有淤青,新旧交替、范围很广。但纵使这样,还是遮掩不住她的花颜月貌。再把视线放到最前,从刚才捉她双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她手腕处有分外刺眼的捆绑痕迹,这种痕迹非一时而成,只有遭受长期的捆绑才会致使伤痕深入皮肤如同纹身一般深邃。通过眼前的种种,我大概猜测到郑丹丹在那边经受过哪些不好的事情,其实从一开始听到只捉女生不捉男生这一点我就知道她可能的遭遇,相比之下,我对奇还是太温柔了。 呼啸的狂风再度停歇,顷刻间雨水又呈倾盆之势。马路表面的水流水量肉眼可见地增长,触碰到人,翻涌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我和郑丹丹都被冻得战栗不休。按目前的状况,若再僵持下去我俩都会发烧烧坏脑子,而且我现在的动作和姿势极有可能令她忆起不好的回忆,加深她心灵上的伤害,所以不能再墨迹,不然救回去也成一废人了。思前想后,我可能真需要把郑丹丹打晕带走。 趁我分神之际,郑丹丹巧妙地捉住时机,她膝盖往上用力一顶顶向我的裆部,我下意识地撑起双腿避开她的攻击,然而,就是这一小小的动作反倒留给她施展的空间,她左脚蓄力一蹬,又攻向我的裆部。我虽看到却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脚直捣黄龙。 瞬间,一股从未体会过的巨大痛感以肌肉痉挛的方式传遍全身,空洞、寒冷,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拖着我往无底的黑暗深渊里去。缝合小腿的伤口时也不曾有这般厉害,竟使我一下子丧失冷静,下意识地松开双手,刹那间,我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想要补救时,郑丹丹快我一步,她像电影中的丧尸一样用嘴咬向我的肩膀。我长“啊”一声,感觉肩膀似被千斤重物压住一样,半边身子骨都快垮掉。 疼痛终究击溃我的理性使我发狂。我双手掐住郑丹丹的脖子,用尽力气迫使她松口。郑丹丹很顽强,任我再使力也不肯松开口。她的嘴巴简直像螃蟹的钳子,越挣脱越紧,要不是有块锁骨在,肩膀或许早就少掉一块肉。 郑丹丹的脖子很纤细,我快要把它拧断了,她才咳嗽着松开口,见状我也双手松开,无力地倒伏在她身上。两人的呼吸都很急促,心跳的快速跳动声通过两个躯壳互相传递着。 突然,一道橘黄光色光线从我左侧射来,由于天色昏暗,光线显得异常明亮,并且逐渐加强,一时间,我以为是遇到外星飞船了。 眯着眼睛看向那光源,只瞧见有一剪影飞也似的直奔眼前,看清楚是孙毅杰时,他的脚已经踹过来了,好像还听到他说“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看我不打死你”。我被踹飞至少两米远,肋骨好像断了几条,内脏不知有没有破裂,反正疼得我蜷缩着身起不来。 回想起我刚才的一举一动,还真容易让不明真相的人产生错误辨识,以为我是在侵犯郑丹丹。 哎哟,误会,天大的误会,这回可冤死了。 斜眼看向孙毅杰,此时他正想英雄救美般地扶起郑丹丹,没等我出言劝阻,郑丹丹就又使出她那一招挠人的伎俩攻向孙毅杰。孙毅杰大惊失色,嘴里喊着:“我不是坏人,别害怕。”一面向后躲闪。 郑丹丹乘胜追击,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花猫,十指划过的地方水花溅起。孙毅杰眼捷手快,一边后退,一边用双手护住脸部,手臂像老式钟摆那样左右格挡。郑丹丹的攻势还没完,见孙毅杰视线受阻,她提起脚,像刚才对付我那般对准孙毅杰的裆部直踢过去。霎时,我好像听到鸡蛋碎裂的声音。 孙毅杰双手捂住裆,跪在地上呻吟起来。瞧准机会,郑丹丹又是一脚,这一脚踢在孙毅杰的脸上,顿时只见一道血流从孙毅杰的嘴角溢出,不一会又被雨水冲刷干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孙毅杰好像恍然大悟了。他抬头瞅向我这边,问:“我是误会你了吗?” 我努力说道:“不然呢。我像那种人吗。她像正常样子吗。”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制服孙毅杰之后,郑丹丹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起来,估计是在计划逃跑的路线。她的这种举动反倒是好现象,说明她还具有思考能力,脑袋还没有完全坏掉。 与之同时,孙毅杰的身后又出现一个剪影,苗条的轮廓,是渔子霏也。本来渔子霏是奔向我这边,但郑丹丹一看见她,瞬间变了样,竟会说话了,还边哭诉着边抱上前去,于是场面莫名地演变成了两人久别重逢的相拥。渔子霏一脸困惑地抱住郑丹丹,片刻,又一脸担忧地看向我。 我对渔子霏摆摆手,表示自己不要紧,再看郑丹丹突如其来的180°大转变,彻底无语死了,合着我像坏人是吧……不对,孙毅杰也被同样对待了,说明郑丹丹恐惧男性,再往深处想,她的这一切反常举动可能都源自于她被捉之后的经历。 “郑丹丹怎么了,怎么像疯了一样。”孙毅杰边说边往我这边走。 “不清楚,可能是被外来人俘虏期间遭到不好的对待,心智一时失常。” “……刚才看见前面有两人,雨太大了也没看清谁跟谁,以为是其中一人要对另一人那啥,所以……这可不能怪我,谁看到都要误会。” 孙毅杰在解释这一场误会,他只是出于好心,我自然没理由追究他。 孙毅杰搀扶起我,“我去……,你头怎么爆缸了,还有你的脸,先声明,这些可不是我弄的。” “喔,不关你事。” 他又扯下一块衣服给我包扎头上的伤口。一副殷勤的态度,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孙毅杰一面包扎,一面问道:“她是怎么回来的,被放回来的还是逃回来的。” “不清楚,我也是偶然遇到她,想着把她带回去吧,谁知道越追越跑,最后实在没法了,只好用蛮力强行带她走。看她的样子更像是逃回来,至于怎么找到路回来就不得而知了。等她康复后再详细问吧。” 第95章 事故 “她这样子我估计是一时半会好不了,唉,多可惜啊,这么好的一女孩。” 雨不见停歇,势要冲刷走世间所有烟尘与喧嚣。地面像在陨落,浮升的水面贪婪地吞噬着一切。我已经冷得有些虚脱,头和左胸肋骨闹着别扭一个比一个疼。这时,双方的误会经已解除,郑丹丹也已成功“捉获”,我们都有要赶紧回去的想法。 皮卡车上还有几名男生,却不见覃达聪的身影,或许是表白过后觉得尴尬就下车了。有郑丹丹阻碍,刚才也没机会和渔子霏交谈几句,不过看她的表情,估计是被表白然后拒绝人家了。 郑丹丹坐在副驾驶位,我们男生统一坐在车斗里。其中一男生问道:“成果,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下大雨了,大家都想着回一饭偷懒,只有你还跑这么远来。” 是啊。我怎么跑这里来了。脑海被砸了一下,有些眩晕,不想再动脑想事,我随口说:“过来视察水位。”又反问他:“你们怎么没偷懒,也出现在这。” 孙毅杰说:“还剩最后一趟,想着都快完成了,下点雨也没啥。其他地方的化粪池都满了,这里还没来过,所以就来了咯。” 又一男生说:“谁也没想到雨会下这么大,后面有段路积水太深,所以就绕路走这条道。” 他们讲的是运送流浪狗尸体及将其填埋于各处化粪池的事。 我说:“有人组织将一饭的物资搬上二楼吗?我看这水位可能会升至三米多高,来不及转移的话辛苦运送的物资怕是要泡汤。” 他们都摇头。 一男生说:“我们只顾着搬运尸体,没怎么和其他人交流。” 另一男生说:“我想要担心的不是物资,而是人。我老家曾经发生过洪涝灾害,没经历过的人认为躲在高处就平安大吉,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晓得大自然的恐怖威力。” 孙毅杰说:“还是担心担心我们自个吧,前面有几段路地势要低上许多,能不能回得去都未知呢。” 孙毅杰的担忧破裂在渔子霏的驾驶技术面前,在没过半个轮胎的积水路面皮卡车依旧平稳前进如履平地。发动机努力轰鸣着,展现出顽强的机械意志,一股股黑烟从车屁股升起,被雨水打散,消失在眼前。驶到地势稍高处,溅起的水花扑撒过来,车斗后面的几人此起彼伏地用“口头禅”咒骂着这迟迟不来、来了却不是时候的鬼天气。 离一饭还有个八十来米车停下了。起身朝前方看去,积水有个半米深,一辆大巴车侧翻骑在马路牙子上,旁边还有另一辆车头受损的大巴车,车头朝向我们,挡风玻璃蜘蛛网状碎裂,驾驶位没有人。一群人在前方抢救物资和伤员。 大巴车都长一样,我分不清哪辆是杜莱优驾驶的,心情急得不行,一着急,一股热血便直冲上头,稍些愈合的伤口又再淌出鲜红的血,经过眉毛沁入眼睑,左眼视野覆盖了一层红,红得让人晕厥,稍许,又被雨水冲去,左眼恢复正常,人却更晕了。 渔子霏说要把车停在高地势的地方再徒步回来,叫我们先下车,因郑丹丹黏住不放,就带她一同离开了。 孙毅杰他们下车后立即赶上前去帮忙,我头昏脑胀走在最后,本来平静的水面被前面几位搅动起来,一时像身处浪涛中,好几次差点站不稳。一想到杜莱优可能在侧翻的那辆车里正等待救援,无限的动力即刻灌进全身,走着走着把前面几位都超过去了。 我捉住其中一个救援人员问:“谁开的车?杜莱优吗?” 那人喘着粗气,倒没有被我的鲁莽惹恼,平静地说:“杜莱优开着另一辆大巴和几人去安葬晓霞。这会应该快回来了,估计是路面积水不好走,耽误了些时间。” 听到杜莱优没事,我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身体像泄气的轮胎,刚才灌满全身的动力慢慢消失殆尽,以至于后面的话都没有心思和力气听下去,只听到是“这车是李末开”这一点,也算是重点了。 之前为应对流浪狗,三辆大巴车都有作过破窗处理,侧翻的这辆大巴车驾驶位一侧贴在地上,车头冲进绿化带,车尾斜横在路面,一些人站在车身侧面,通过车窗接过从里面递上来的一箱箱物资。车厢里面也进水了,水位和外面持平,物资大部分都被浸湿,就算不湿,出来后依然抵不住大雨的浸润。清空了一部分物资,又见救出一人,这人左手扶着右手,估计是撞到或扭到了。 救援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我见人手已经足够,便打算离开,刚动身却被站在上方的李鸿明叫住了。他伸手下来,是要拉我上去的意思。这种需要帮忙的场合总缺不了他的身影,我不讨厌他,很自然也伸出手。 上面看到的景象和在下面看到的迥然不同。肉眼所见全是泥浆色的积水,自身仿佛置身汪洋大海般渺小,恐惧感油然而生。 李鸿明解释说:“都没戴安全带,两车一相撞,里面的人都甩离了原座位,受伤最严重的是陈建斌,他从窗户甩出去后又被侧翻的车身压住左脚,现在出不来,他还有意识,但水位一直上涨,再不救他出来恐要被活活淹死。” 他最后那句话音量特意地放低了。 我问:“王浩华呢?”这种时候应该求助王浩华而不是我。 “雨刚下时,杜莱优建议把物资搬上二楼,但当时内涝的迹象不如现在明显,大家觉得多此一举就没采纳建议。等到一饭外面的积水淹没低洼处且持续上涨,人们的危机意识才觉醒过来,这会王浩华忙着组织人员抢运物资上二楼呢。” “那现在是谁在指挥?” 李鸿明耸了耸肩,“没人指挥。” “这样啊……” 不会吧,可别指望我呀,你们不行我就能行? 我象征性地探头进车厢里瞄了瞄,在座位倒数第三排发现陈建斌,他呈坐姿状,面向车顶,一只手按在车顶,另一只手搭在旁边的纸皮箱上。看不到表情,偶尔听见几声痛苦的呻吟。水位已到达他的胸口,不久将会漫过他的头部,到时…… 我问:“就剩陈建斌没被救出来?” “是的。” “那里面的人怎么还在搬运物资啊,周围的空间应该够施展作业的呀。” 李鸿明沉默不语。 “叫里面的人先停下来吧,他们活动的时候把积水都卷到人家脸上了,没被淹死都先被呛死。” “怕是不行。” “为什么?” “之所以清理物资,一部分原因是要腾出空间救出被困的人,另一部分原因……”李鸿明贴过来,“物资是运了很多到一饭,但食物只占其中的一半,我们有四十多人,平均到每个人其实没多少的,很快就会消耗完,万一积水不退去,又被困个几十天……,考虑到这一点,肖嘉敏和周昌明建议救人和搬运物资同时进行。” 我看了一眼下面的肖嘉敏和周昌明,又看了一眼车厢内的陈建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之前一起救援赵文龙的时候,大家虽各怀鬼胎,但集体性还是有的,可是经历过被围困的日子,见证过陈广莉、小霞、家明(酒醉猝死)、大耳、晓霞的死之后,大家似乎都变了,变得以自我为中心,感觉我和他们对待集体的态度好像对调了。 “管他们呢。”我拍打车身,对车厢内搬运物资的人说:“上来,上来,先不搬了,救人要紧。” 下面三人面面相觑,不为所动。里面的人一停下手,外面的肖嘉敏立刻嚷嚷道:“干嘛呢。就靠这点物资过活,不参与搬运就算了,在这里瞎指挥什么。” 同在顶上的周昌明说:“成果,你想什么我很清楚,你又想做英雄。但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们了,我们也想救出斌哥,可眼下没有办法,与其浪费时间争拗,不如争取时间囤积更多的物资,救更多的人。” 看来那段监狱般的日子摧残了不少人,个个都心有余悸,对车厢内的每一箱物资都看得很重。 李鸿明小声说道:“确实没有办法。在你没来之前,我们尝试过靠人手搬动大巴车,但大巴车斜着倒在地上,头轻尾重,搬动起来要费的力更多。” “人比现在多吗?” “多出五六人。” 旧实验楼那倒是有千斤顶,为救赵文龙收集的,当时没预想过会二次使用,就没收集保存,丢在原地了,现在也不可能找人去拿。人力搬不动,千斤顶没有,还有什么办法。难道又用截肢这一招?如果陈建斌陷入昏迷的状态还存在犹豫的境地,但他醒着且状态不错,根本用不着犹豫,试问谁能下得了手。更别提混浊的积水所携带的细菌,万一感染,又得再截一段躯干……哎呀,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了。 好像是我思考花太多的时间了,肖嘉敏又嚷嚷起来:“里面的人继续呀,别停。成果,你下来,别在上面阻碍物资的搬运。”周昌明拍打车身,也示意下面的人继续。 “怎么办?”李鸿明拉住我手臂焦急地问道。 我说:“不能为了还未发生的事情而放弃眼前需要救助的人。”说得冠冕堂皇、义正辞严,却还是想不出办法来,只占据了道德的高地成为惹人讨厌的存在。 我又开始泄气,我痛恨自己脑海不灵光,也因此一遇事就想躲。 “成果,慢慢来,你可以想到办法的。” “我不行。” “你可以的。之前出现的几次困难,你都能想出办法来,虽然听起来耸人、让人不舒服,但过后回想起来,按当时的情况,你想出的办法却是当中最高效、最直接、最不拖拉,你一直在给人指引方向。” 几次?我怎么不记得…… “我哪有你说的那样厉害。” “不要妄自菲薄。成果,你就是太不自信了,如果你说话自信一些,气场足一些,听从你的人会有很多。” 当面指出别人的缺点是很失礼的事情,李鸿明不顾这一点也要说出来,说明他说的话发自内心,忠言逆耳嘛,他也确实说出了我的一个很大缺点——不自信。更确切地说是不敢自信。“不敢自信”不同于“不自信”,不是有和无的区别,是类似于dna遗传特征显性与隐性的区别。 回想起来,李鸿明好像是第三个对我讲“不要妄自菲薄”的人,之前陈珊珊和左千子也分别对我讲过。他们对我情真意切,我也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那辆大巴车还能开动吗?”我指着车头受损的大巴车问。 “可以。那辆大巴车原本是钱建峰在驾驶,他驾驶技术不过关,在两车相会时失控撞向对向行驶的脚下这辆大巴车才导致事故的发生。” 我大概猜到事故发生的原因了。快走沙,慢走水,许多人不懂得这一点,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两车相会时会把路面的积水搅动起来,等同于在一张摇床上驾驶车辆,大巴车身形庞大,人一紧张乱打方向,事故就发生了;哦,还有一方面:李末和钱建峰都没有a1驾驶证。 “这样吧,既然大巴车还能开,我们先疏散这片区域的人员,然后用车头受损的这辆大巴车牵引脚下这辆大巴车,强行地把陈建斌的脚挪出来,运气好的话,受些碾压伤,左脚还能保全,运气不好……也比活活淹死强。” 李鸿明没有回话,我便看向他,他此时一副目怔口呆的样子,片刻后笑容从他嘴角露-出。 “我都说,你的想法总是很大胆。” 咦?我怎么记得李鸿明刚说的话中没有“大胆”这词。罢了,救人要紧。 在我俩闲聊的这段时间,清理物资的工作又重新开始了,我只得再次叫停他们。这个二次举动立刻引发一阵抱怨声。 第96章 惨剧 周昌明一脸不悦地走过来,定定地看了我几秒——应该是在看我脸上的伤口,尔后对我说道:“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你像之前那样窝在一个角落里摆出一副所有事情都事不关己的臭脸不行吗,最近偏偏爱张扬自己,干一些出格的事,是想让大家对你瞩目,对你改观?” 他轻蔑地笑了笑,又说:“越是平常不被重视的人越是喜欢在一些关键时刻搞出一些与众人作对的事情。”他低下头,身体前倾,“不要总做一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被他如此诋毁,我多少有些愤慨,立马回道:“你不想救人是你的选择,别妨碍我。” “救人……”周昌明右手搭住我的肩膀,“可你想过没有,你做的这些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即使让你把人救出来了,又如何。” 莫名其妙。我想后退一步远离周昌明,但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更贴近过来,满嘴的烟臭味差点没熏死我。 “你知道两个派别如何诞生的吗?” 激进派和保守派的诞生,什么意思? “……果然不知道。在外部压力无法缓解、内部压力日益严重的现实面前,王浩华想出了将内部矛盾集中再分化的方法。他找到了我……当然,肯定不止找我一人,他在我耳边灌输坐以待毙将必死无疑的思想,这种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令我的想法变得激进,或许我本身就有这个想法,但没有王浩华的推波助澜,绝不会从悬在心头的想法渐变成实际的行动。我也是回过头来想才想明白,想明白我被王浩华利用了。 有了激进派,保守派便会随之诞生,内部错综复杂的矛盾一下子简化成两个派别之间的矛盾,化整为零,再行分化,对王浩华来说是多么容易做到。你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吗?……为了更好地管理和控制。” 我看向李鸿明,他低头不语,他的反应反倒令我确信周昌明的话。也就是说李鸿明也知道两个派别的由来,不不不,不只他俩知道,其他人或许也知道。是我太脱离集体了吗,怎么感觉很多时候我和集体的信息不接轨。 “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感兴趣。” “很简单。王浩华的做法最终带给我们的结果是什么?似乎并没有如预期般的理想吧。在往后的日子里,你觉得类似的骚操作还会出现多少次?我不管你是想做batman、superman还是spider-man,如果你真的胸怀大家,想拯救每一个遇到困难的人,我建议你先把王浩华干掉。” 什么!!! 周昌明是喝大了吗?说话不着边际。 不过回想之前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确实自从两个派别出现后,集体中大大小小的矛盾一下子消停了不少,而且两种不同的想法也让大部分人以另一种奇特的方式团结起来。但危害也是有的,越演越烈的派别争斗最终导致个别人员或精神压抑、或缺失理性、或唾弃道德,说起来若不是门被打破,更多的流血事件会接连上演——这么说,砸门的人是想扼杀两个派别于摇篮之中?不,不能给他人的疯狂行为找借口。 周昌明松开我,走到一旁点了根烟。 “别误会,我跟你说这么多不是想阻止你救人。我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想要救更多的人,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话中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和王浩华杠上了,打不过,所以拉上我一起。啧,他们俩的私人恩怨我可一点不感兴趣。 我叫了一声李鸿明,准备和他商量具体的营救方案。李鸿明却在旁边一声不吭,愣了神。 “喂,怎么了。” “钱建峰。”李鸿明指着车头受损的大巴车。 我站到他前面往手指方向看去,看到头上裹着绷带的钱建峰坐到了大巴车的驾驶位上,右手好似在做着打火的动作—— 不好。 我心中大呼一声,脑海即时高速运作,随后大叫起来: “大家快闪开,车要开过来了。” 大巴车缓缓往后倒去,然后停下,像一头正准备冲锋的大象。 先不说钱建峰的驾驶技术如何,若是他急于涉水前进,带起的浪涌就足够伤害到积水中的人们,还可能使脚下这辆大巴车产生位移,对陈建斌造成二次伤害。 我不由得再次大叫起来:“快阻止钱建峰。” 孙毅杰也注意到不好的情况即将发生,一边指着钱建峰一边骂骂咧咧地走过去。 我不知道钱建峰是忘记回正方向了还是路怒症延迟发作,我只看到车轮卷起壮丽的水花,大巴车像一头猛兽似的扑咬我们而来。 在两辆车即将再次亲密触碰的电光火石间,李鸿明冲过来抱着我以抛物线的轨迹共同坠入到下面的积水中。强烈的冲击使我一时失去意识,稍微恢复意识却是在巨大的恐惧中挣扎,眼前一片漆黑,身体分不清上下左右,紧追而来的窒息感让过去的一切走马观花般地闪现,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上,画面是我重生当天再次见到杜莱优的场景,她的模样清晰可见,连脸上的汗毛都栩栩如生,她张开双手欢迎我,我慢慢走过去,突然,隐隐约约地听到背后有人在喊:“水不深,站起来、水不深,站起来……” 是李鸿明的声音。 这时,我的右手好似摸到了什么东西,棍棒状、软绵绵,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要直把我带上天际的一样,眼前随之一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双脚很快寻到了落脚点,等站稳了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漉漉的空气。 心神安定之后,我朝四周看去,都是横七竖八倒着的人,有些人因磕到绿化树头上流着血,有些人则被马路牙子绊倒扭伤了脚,还有些人和我一样差点被不深的积水淹死。再看向事故现场,侧倒的大巴车发生了位移,与马路的夹角更小了,而车头受损的大巴车只是车头更加受损而已。 刚才我还是高看钱建峰了,不曾想过他竟会驾驶车辆直冲过来。谋财害命的举动不止令我一个人怒火中烧,其他避险成功的人也是怒形于色,纷纷冲向这个人神共愤的罪魁祸首。然而,没等大家上车把他剥皮拆骨,钱建峰就又启动车辆撞开侧倒的大巴车,然后笨拙地回正方向逆行扬长而去,留下一群人在原地骂骂咧咧。 李鸿明喊我一起去察看陈建斌的状况,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差点忘记当前最重要的事,于是赶忙动身跟在他后面。 李鸿明先爬上车,我在他的帮助下也爬了上去。两人先相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做出点头的姿势后,再一同趴下朝陈建斌所在的位置看去。 原先的位置上看不见陈建斌的影子。是脱身了?还是沉在水面下了? 车厢里面还有三人,其中两人受了轻微伤互相帮忙着爬上来,另外一人也和我俩一样担心陈建斌的状况,只见他把一箱箱物资丢到身后,艰难地往车尾走去,突然,他举着一箱物资停下了所有动作,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止了一样,须臾,又见他把物资丢掉,狂叫着奔向另外两人,手指指着车尾,说的什么听不清。 李鸿明比我先一步意识到情况不对,他慌张地起身朝外面呕吐起来,我换到他刚才的位置再看,发现一堆肠子状的东西…… 我恍然大悟,顷刻间也犯起恶心,却没东西可吐,反倒更难受。 古代有种叫腰斩的酷刑,是指用重斧从腰部将犯人砍作两截。刚才的冲击令大巴车产生了极速的位移,使其矩形的窗户框架形如一把利刃,活生生地将框架中坐立的陈建斌拦腰截成两半。若是边框锋利,过程只不过眨眼间,但陈建斌极有可能是被碾断而非截断,想断定是哪种,把尸体捞上来一看便知,但没有必要,死状是如何,知道了又如何。 陈建斌身亡的消息奔走相告,作为事故另一责任人的李末从一饭方向匆匆赶来。他的手臂和头部都缠有绷带。他说陈建斌的死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陈建斌收尸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帮忙,车里的物资也没有人要了,于是大家通通散去,独留下李末一人。 我临走前建议他让陈建斌的尸体乘水而去,也就是所谓的水葬,因为我有预感水位将会上升到我们无法估量的高度。 一号饭堂共有四个出入口。其中一个是位于楼体东侧的室外钢结构楼梯,与每层都相连,是为消防逃生通道,以往有不少人走动;另外两个是正门和后门,都在一层,后门外边就是发生事故的那条马路;正门旁边还有一条“z”字型的楼梯,仅连接二三层。 一饭的地势稍高,积水尚未淹没进来,大家正紧锣密鼓地将物资搬运到二楼。我没有参与搬运工作,在后门这里等候杜莱优和渔子霏,旁边还有一人,但我估计他等的不是杜莱优也不是渔子霏而是钱建峰。因为他是和钱建峰打过一架的易天。他脸上有明显的伤痕,右眼眶紫青肿胀,下嘴唇破损结了血痂,挨的揍可不轻啊。如果不是要抢运物资,我想等候钱建峰回来的永不止易天一人。 我前面有一段台阶,共五级,水位已经上涨至第四级台阶,正往第五级迈进。望着面前如潮水般汹涌的积水,仿佛站在海岸边,眼瞧海天相连的边际线越来越近,身后却无路可退,压抑,气闷,方才感受到的窒息感和方向全无感卷土重来像蚂蚁般爬满全身,我差点一头栽进前面的积水中,恍惚中努力站稳了脚,长吁一口气才缓了过来。 而后我开始感到焦躁。我不应该放渔子霏一人带着疯疯癫癫的郑丹丹离开,万一郑丹丹是装傻的呢,万一路面的下水井盖被冲开……,皮卡车虽然带给我们许多便利,但比起人的生命根本不值一提,淹了就淹了,我应该阻止渔子霏才对,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真被郑丹丹敲傻了吗。 还有杜莱优,她既然预料到水位会上涨,为什么不留在一饭,即使大家开头不相信她的话,等着就好啦,干嘛要冒险出去安葬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 或许一开始搬去一饭的决定就是错的。搬去旁边的二饭不就好啦,是,成堆的流浪狗尸体散发出的异味是难闻一些,死了那么多人是会令人对一饭产生莫名的恐惧,但真有必要敬而远之地搬去遥远的一饭吗。如果只是搬去隔壁的二饭,或许就不会分散大家,或许就不会有车祸发生,或许…… 可能是我表现出来的状态不太好,易天靠过来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内心的想法,所以故意摸着头上的伤口回了句“没事”,然后反问他:“你呢,没事吧。我听说你和钱建峰的事情了。” “狗改不了吃屎。” 原来趁大家忙活的时候,钱建峰重蹈覆辙又像个土匪一样到处搜刮,偏偏老天瞎了眼,给他走运地找到一箱学生在宿舍私卖的香烟。只顾着做“土匪”的钱建峰不知道要集体搬去一饭的决定,等知道了,匆匆地搬完自己的东西了,才想起没有把藏好的香烟也带上。他急匆匆地找王浩华要车钥匙,王浩华给了他白色轿车的钥匙,可驾车涉水走了几米,车抛锚了,就又折返回来问王浩华要大巴车的钥匙,王浩华再次妥协给了他钥匙。易天看不惯钱建峰的做法,出言阻止,口角变成推搡,最后打了起来。钱建峰那边有人帮忙,易天落了下风挨了一顿揍,最后是左千子前来劝阻,钱建峰才肯罢手。 听完易天的解释,事件的来龙去脉我算是清楚了。来的路上也确实看到一辆白色轿车泡在水里。 第97章 人性本恶 那辆轿车是歌德诗初次到来时在校园里找到的,她带着人离开后,车一直停放在三饭厨房后门,因为心理上一直觉得白色轿车是歌德诗的物品,所以没人动过,也没时间动过,而现在白色轿车和歌德诗一同长眠了。 “由着钱建峰去不就行了,反正车辆迟早都要被淹,何必管他。唉!还想着能吹几天空调呢,天气造化弄人呀!”我说。 “我们把车转移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满足他的个人私欲。即使从结果上而言,什么也不做所有车辆都将会毁于积水之下,但就因结果是一样的,所以钱建峰的行为就值得被原谅?为一己私欲,糟蹋公共财产,损害集体利益,破坏集体团结,很多时候,就是我们的一再容忍,才会使霸凌者越发的嚣张。” “霸凌”,易天用了一个耳熟能详、细想发人深省的词,我想深受其害的人一定会对这一词深恶痛绝。但霸凌者—— “你是说钱建峰是……霸凌者。” “不止他,人都喜欢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 “你指责的范围很广哦。” “难道不是吗。成果,你没有被人霸凌过?他们又因何霸凌你?” 本想简单地寒暄几句,却不料易天有些较真了。想到什么说什么吧,沉默不语貌似有些不礼貌。 “有过,但我所认知的霸凌可能和你们正常人认知的不太一样,不是像影视剧里因为嫉妒、和某位女生走得近、学习成绩比自己好之类的原因被霸凌,不会具体到某件事情上,硬要给出个原由,笼统概括还是可以的。” “愿闻其详。” 什么愿闻其详…… “小学时期,只因‘好玩’二字,霸凌便会发生;初中时期,霸凌趋向于暴力,理由也更为简单,看谁不顺眼就会欺负谁;高中时期的霸凌多数与不同生活习惯的碰撞有关……哦,高中我是住宿生,感受到的和非住宿生感受到的会有所不同。” 我不喜欢融入集体和童年经历有着莫大的关系。小学时期,班里的差生可谓是一抓一大把,霸凌的方式更是五花八门,像掏裤裆、脱裤子、吐口水、藏书本、拳脚相向、名字及父母名字的辱骂、污言秽语……数不胜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出。学校的态度是有教无类,班主任的态度是受害者有罪论,家长的态度是孩子间的正常打闹。没有外力的帮助,自身只能隐忍,不然霸凌者会把你的抵抗视作快乐的一种递增,反而更乐于其中。这一忍就是六年,导致童年几乎没有乐趣可言。也正因集体中有这些人的存在,我不喜欢融入集体,于是习惯一养成便延续至今。到初中,霸凌者开始拉帮结派,看谁不顺眼就会欺凌谁,为避免被盯上,我想出“隐身”这一招——不张扬、少话、不做班干部、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我的个性在这一时期进一步压缩,变得内向,变得沉默寡言,领导力得不到培养变得盲从。高中以学习为重,虽有霸凌的存在,不过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有意思,三个时期三种不同的原由。但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人都喜欢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因后背的兽皮痣一直受人嘲笑和欺凌,或许是他们觉得好玩,或许是因为他们看我不顺眼,但说到底是因为我个子太矮小,他们才敢欺负我,看我性格太软弱,他们才敢欺负我。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忍受不了,我萌生出想要杀人的冲动,我偷偷藏了一块砖头在书包里,准备在那个长期欺凌我的人再次欺负我时,用力砸向他的脑袋。但最终我忍住了,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保护的往往是他那样的人。” 易天的冲动我也有过。 “我斗不过这些人,他们有大把的精力、大把的时间玩弄我,而我,根本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一点精力和时间。我以为熬到大学,周围人的素质、品德、品行会有所不同,是,世界没有异常之前,确实如此,但法律和道德的框架覆灭之后,人的本性又再次浮现了。” 我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有人说,面对霸凌最好的方式就是学习,不断学习,最起码你没有浪费你的青春,但出社会后才发现霸凌并没有停止,它不过是换一种皮囊,它一定会再次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因为一切的根由只因—— “我觉得吧,一切的根由是因为人性本恶。” “喔!”易天的嘴角微微翘起,很细微,但不会看错。 “一般不都相信人性本善吗。” 我摇摇头,“正因为人性本恶,所以人要接受教育,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约束,通过长时间的教化将人的本性隐藏。但在一些特殊环境,一旦没了这些约束,人的恶性便会展露。” 易天的嘴角更往上翘了。 “你还说我的指责范围广,你自己指责的范围才是最广的。” “这不算指责,我只是点出‘人’的其中一个组成因子。所以我时常觉得我们不应该为霸凌者寻找理由,那是对他们的抬举,他们的一切作为皆基于他们的人性没有被限制。” 易天捧腹大笑起来:“没错,就因为人性本恶,所以人才喜欢欺凌比自己弱小的人。成果,你发现了,你发现了。我就知道我俩是同类人。” 同类人?或许我们的想法都因童年的经历变得偏激,可要说是同类人吧……还是有些差别的,至少易天有过反抗——虽然没实行,而我只学会在心里给自己建设一个精神世界,一个让自己安心立命的世界。 第98章 一步之遥 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声,不期而至的状况打断了我俩的对话。循声望去,是李末在雨中向我们这边吆喝,顺着他所指,看见离事故点约四米处有一辆大巴车泡在水中没有动静,是半路抛锚了。 我和易天都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处的大巴车,但心中的期盼各自不同。没几秒,我就意识到开车的人绝对是杜莱优。 我对易天说:“快过去帮忙,是杜莱优他们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她。” “既然能把车开回这里,前面那段积水路压根不算事,一定是怕车驶过时带起的水流会掀翻积水中的李末,故意降低了车速,从而导致的汽车熄火。你觉得钱建峰有这么细心吗。” “你先去,我去叫几个人过来。” “好。” 积水已到我的大腿中部,比起走过去,游过去或许更合适,奈何我不会游泳。这时,李末已经处理完陈建斌的后事,也前往同一个方向,在我前头十几米。 大巴车上率先下来一人,是吕美娟。我即时眉头紧皱,虽说她之前就对举办葬礼的事宜过分热衷,但这次我看不是那么的简单,如果她敢乱说话,扰乱杜莱优的心神,我绝对不会饶过她。 吕美娟一下到水里,和碰水的猫一样,惊慌失措表现得一览无余,见李末来了,像捉救生圈似的死死捉住他。李末还想等几人下来再一起走,但吕美娟死活不肯,执意要先走。 和他们擦肩而过时,吕美娟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看着我,让我很不舒服。她还说:“放心,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我心里有数。” 我深呼吸一口气,打散头上的阴霾——为他人而生气太不值。 这会大巴车上又下来一人,是渔子霏。原来杜莱优把她也接上了。我兴冲冲地快走几步,不一会看见郑丹丹也下来了,不由得又放缓了脚步。 渔子霏看见我来了,喜笑颜开,可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郑丹丹之后又变得愁眉锁眼。她对我摆出禁停的手势。我只好识趣地闪到一边,目送她的靠近又目送她的远去,像互相围绕的两颗星体,无限靠近转瞬又无限远离。 大巴车上陆续又下来了四人,却始终不见杜莱优。我登上车,在右侧第二排座椅终于见到了杜莱优。车上只剩她一人了,她似乎在等什么,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看见我来了,她刚才的稳重一下子全没了影,顿时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可算来了。慢了一点,还有进步的空间。” 知道她在等我,我很是开心,但一想到她大大落落的做事方式,神情即变得严肃。 “你瞎搞什么,明知道积水会涨上来还到处乱跑。” “哼。”杜莱优白了我一眼,“你才瞎搞,不见你一会,又带回满身的伤。” 两人互相“敌视”一会,又都会心一笑打破沉默的气氛。 “过来。”杜莱优张开手臂,手掌来回摆动,像蜜蜂的翅膀。 我上前一步,她立马起身扑了过来。想起她身上的遭遇,这次我决定毫无保留地紧紧拥抱她。她的轮廓在我双臂里描绘出来,玲珑、细腻、窈窕,好似拥抱着世间所有的美好。我想亲吻她,当我捧起她的脸,看着她娇滴滴的嘴唇,仿佛在沙漠中看到了清泉,诱人、昂扬、静谧,可转念一想,内心又恢复平静。 我分不清涌上来的激情是出于对她遭遇的同情,还是出于自身真实的情感,同样的,我是她等了七年的救命稻草,也分不清她的情愫是基于救赎,还是基于情感的积累。 思考之际,杜莱优已踮起脚尖,将嘴唇送了过来。我没有躲避,可耻地等待着,等待这片早想触碰的温柔。 感触到柔软的一刹那,整个人仿佛坠入到花海中,甜蜜醉人,享受不到几秒,花海骤变成火海,一股火辣辣从嘴唇处传来。 我“哎哟”一声,恍然大悟过来,她不是在吻我,她是在教训我。 “你干嘛咬我。” “因为你坏蛋。” 说完她视线往后移。我视线也跟着移动。意识到是自己的双手不安分,我立马送开手向后跳开,羞耻感让我涨红了脸。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连忙解释。 真是糟糕透了,本以为对男女之事已失去兴趣,却不承想会落这般失态,而且还不自知。 “猥琐。” “对不起。” “转过去。” “哦。” “背我。” “哈?……不背,胖死了。” “快点,我那个来了,不能碰水。” “上来吧。” 杜莱优像只蜥蜴一样爬上我的后背,我很自然地托住她的大腿,她却突然一脸坏笑地说道: “别摸我屁股。” “我……我没摸你屁股啊。” 顿时又是一阵脸红耳赤。心想今儿是怎么一回事,竟是浑身瘙痒相当不自在,心如小鹿乱撞,像是要跳出天际。 杜莱优咯咯地轻笑起来,欢腾得像只猴子。原来刚刚是在捉弄我。 我不服输地回了句“笑你妹”,随后又严肃起来。 “下次可不允许乱跑了,你看水位都快到我腰了,万一回不来怎么办。” 杜莱优收紧她的双臂,脸贴着我的头,“我没有乱跑。覃达聪带回来的不只有炸药,还有信号接收器,我问他能不能将炸弹制作成定时的或是遥控的,他说遥控没有问题,但要制作成定时的需要一样工具打开信号接收器,进行重新设定,这件工具他之前在图书馆后面的大巴车后勤保障室里好像看到过。我怕水流会冲走这件工具,想着趁水位没上涨之前开车把工具取回来。吕美娟见我要去图书馆,提议顺便将晓霞安葬在图书馆左边的植树坡上。植树节的时候那里新种了一大片红木棉,吕美娟说晓霞生前曾幻想过艳红的木棉花开满枝头的盛景,那里地势也高,安葬在那最合适不过。本来打算叫上你一起,你倒好,人影都不见。” “吕美娟没说什么。” “她要说什么?” “呃……她不都要说几句悼文的吗。” “不清楚耶,他们挖坑的时候我去了后勤保障室找工具。哎,对了,木板上飘着的人是谁,刚在路上看到的。” “木板?哦,是陈建斌。说来话长,总之又要出大事了。” 第99章 审判(上) 杜莱优帮我重新包扎伤口的期间,我把偶遇郑丹丹和陈建斌之死两件事的来龙去脉给她详细地讲了一遍。一如既往,她对这些不大感兴趣。 其他人则恰巧相反,像热锅上的蚂蚁,凡涉及到郑丹丹或钱建峰的话题都会在他们之间来回传递,并逐渐变了味。 郑丹丹的回归代表着什么暂且不论,目前钱建峰犯下了杀人案才是大事,无论在过去还是现在这都是一顶一的大事。之前,易天控诉钱建峰破坏了仪器,舆论环境就已经对他非常的不利,而今,他又犯下不可弥补的过错,我实在不敢想象他接下来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然而,始作俑者的钱建峰却依旧死心眼地察觉不到人群当中的暗流涌动,无畏地驾驶着大巴车乘风破浪而来,终是叩开了那扇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大门。 李鸿明逐层通报,说是要在二楼召开对钱建峰的审判大会,所有人必须参加。杜莱优没有出席参加大会的热诚,但作为集体中少数几个拥有话语权的人之一,她注定无法逃避,被接连几次催促后,她拉着我还是到了与会现场。 大会在二楼东南角举行,这一角的装修风格类似于咖啡厅,有个六十多平米,湖蓝色的沙发配米黄色的桌子,透过东面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天气。 外面狂风骤雨,阴沉得像是到了深夜,雨水飞打在玻璃上“哒哒”作响,好像天气爷爷要让我们知道他的不满一样。里面亦如外面,只是表面看上去平静,实际内里波涛汹涌。 蜡烛已经被点上,人也基本到场,没有平日的交头接耳,现场保持着一种肃穆的氛围。桌子被移动过,摆成了u字形,看上去还真有点审判席的味道。 即将接受审判的钱建峰全身湿透,衣服上滴滴答答地掉落着水珠,像一只落汤鸡。头部包着绷带,有硬币大小的一块红印在前额的绷带上。右肩提着一个墨绿色的单肩挎包,包里的东西很沉的样子,当宝贝一样护在身前,左手按在上面。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只知道让他等在此处,并不知为何。他有些等得不耐烦,于是发着牢骚,并抢过一人身上的毛巾,自顾自地擦拭起来。没人敢跟他说话,都生怕被当成他的同党。 杜莱优被人叫走,坐在了审判席的位置上,我作为吃瓜群众找了个角落坐着。虽说是全体出席的大会,但还是有些人缺席了,像腿脚不便的赵文龙,精神出问题的郑丹丹,渔子霏、陈珊珊、左千子……大概有十人没到现场。 王浩华扫了一眼到场的人,决定不等了,当即宣布大会正式开始。 钱建峰应该是意识到大会因他而开,但还没意识到严重性,因此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这起交通事故可不赖我,我是把车撞翻了,但这是结果论,当时的情况双方都像开船似的,不是你撞我就会是我撞你,纯属一场意外,要怪就怪这该死的天气。再说,我身上也有伤,我同样是受害者。” 没人搭话,大多数人都低着头,现场的诡异让钱建峰收敛了一些,但他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继续道:“是,就这么看好像是我的不对,但你们想想,如果当时被撞翻的大巴车是我驾驶的那辆呢?你们可不能因为我是幸运的一方而兴师问罪。喔,我懂了,会议整得这么隆重和正式是有其他事要讨论对吧,我要不要也找个位置坐下。” “咳咳。”王浩华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算是意外,那第二次和第三次呢。” 钱建峰把毛巾披在肩上,没有预兆地突然一个90°的鞠躬迎向大家,“对不起。”直起身,“第二次嘛……确实怪我,我想打方向来着,可方向盘怎么打都没动静,一个不留意就冲到前面去了。我看到孙毅杰凶神恶煞地冲过来,一紧张,只顾着逃跑了,就又撞了上去。我从后视镜上看你们……”钱建峰分别看了周昌明、李鸿明、我还有其他几位同在侧翻大巴车上的人一眼,“都没什么事,打算回来再跟你们道歉。我可没逃避责任,洗衣服、打水、打饭的活尽管向我提,算作补偿。” 钱建峰还不清楚已经死了人,玩世不恭的态度尤在。他的道歉没人买账,就连他的好友周昌明也阴沉着脸。 王浩华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你说会议隆重和正式,确实如你所言,因为这场会议的主题值得我们这般重视。钱建峰,你知不知道,当时侧翻的大巴车里还有人在作业,并且还有一人被困在里面无法动弹。” “哎呀。”钱建峰拍打脑海,“我早该想到里面应该还有人,怎么样,他们没事吧,有人受伤很严重吗?” 死寂一般的沉默降临。 王浩华长叹一口气,“陈建斌当时被困在车厢里,车身的重量压得他不能动弹,本来还有希望救出来,可是两次突如其来的撞击不但褫夺了他生存下去的机会,还以拦腰截断的残忍方式剥夺了他的生命。” “拦腰?”钱建峰惊呼起来。 “没错。”人群中的李末大声应道。“是我帮建斌收的尸。从腹部位置一分为二,内脏都找不齐。” 钱建峰咽了一下喉咙,眼神飘忽闪烁。 “我也不能是故意的呀。” 易天从人群中站起,“为了去拿回不正当手段得来的东西,不惜铤而走险,罔顾他人的安危,钱建峰,我早告诫过你,如果你当时能迷途知返,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谁能想到会发展成如今这样。本来去取物这件事是我个人的事情,我也没打算麻烦别人或是怎样,我的行为属于自担风险,若不是刚好两辆车相会,能出事嘛,就这么巧合我能有什么办法。” “还在狡辩,第一次算巧合,后面几次呢。” “我不也通过后视镜看到你们没事才大胆离开的嘛。” 王浩华左侧同坐在审判席上的肖嘉敏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你真为别人着想,启动车辆前就应该先鸣笛示警。整个犯罪过程都看不到你为他人着想的半星半点,从头到尾,你都只顾着你自己,如果不是死了人,估计这会你会为这次惊险莽撞的行为高呼一声‘刺激’吧。” “犯罪?”钱建峰讥笑起来,“我犯什么罪了。这是意外事故,不是我故意为之。”他的手指伴随着声音用力杵着地面。 王浩华解释说:“没有预见到或者已经预见到而轻信能够避免造成的他人死亡,按法律来定,你的行为属于过失致人死亡。” 话刚毕,人群中即时有人低声说道:“过失~,我怎么看都是故意杀人。” 钱建峰指向左侧的人群,吼道:“谁说话,站起来,别当缩头乌龟。” 肖嘉敏没有给钱建峰喘息的机会,说道:“按过去,法律还存在的时候判过失没有问题,但周昌明曾经说过,我们无法穿越回过去,法律和道德已经不复存在,不必再沿用以前的那一套,所以你的判决需要由我们来裁定。” 肖嘉敏打出了一记重拳。周昌明和钱建峰曾是铁板一块,周昌明的话等同于钱建峰的话,她不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且还进一步割裂周昌明和钱建峰的兄弟情谊,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钱建峰双目凝视着人群中的周昌明,似有话要对他说但又憋了回去,于是又将视线放回审判席,也在这一刻,他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股稳操胜券的自信洋溢在他脸上。 “呵呵,你们能把我怎样。过去的那一套不必沿用,意味着大家都是自由身,可以凭借自我的意志行动,你们的裁定我为什么要接受。还是说你们想用武力来解决,能下得了手吗,一个个细皮嫩肉的。来嘛,一命换一命。” 王浩华冷不防地说道:“也就是说你认罪咯。” “什么?”猝不及防的一句话震惊了钱建峰,他的无赖在审判席上不但没用甚至还有推波助澜的作用。 易天奋起直追:“破坏仪器和砸毁三饭玻璃大门两件事是不是也是你干,你是否一并认罪认罚。” “去你的。现在是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是不是。”钱建峰说着又再一次看向周昌明,没有把话咽回去了,而是径直地走到周昌明跟前,摇着他的肩膀说:“喂,别像个死人一样,快帮忙说几句。” 周昌明打开他的手,“我差点从车上摔死。你不知道速度够快,位置够高,水面就会像石板一样硬吗。你是要害死我。我把你当兄弟,你呢,兄弟是你这样当的吗。” “我也不是故意的呀。再说,我去拿烟还不是为了让哥几个快活快活。” “那真是谢谢你。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钱建峰又依次看向另外几位好友,他们均展现出和周昌明一样的表情。钱建峰长叹一声,似乎随着这一声长叹,他对于这个集体的最后一丝留恋也被割断了。 说到底,兄弟情不就是像玻璃般易碎吗。长久的友谊根本不存在,但凡涉及到一点利益冲突和立场对立,一切口中海枯石烂的承诺都会被摧毁。所以我不屑于交朋友,但我会因欣赏而靠近某些人。 钱建峰移动脚步,一步步往人群外走。 易天叫住他:“就算你离开,会议还是会继续。” 钱建峰停住脚步。 易天又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果不是你平常作恶多端、气焰嚣张,犯了众怒,或许根本不会有这场专为你而设的大会,多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 王浩华意味深长地添了一句:“水位涨上来了,一饭就这么大,你能跑去哪儿。” “好。就陪你们玩玩。”钱建峰边说边走到另一片装修风格迥异的就餐区,拖来一张凳子。金属凳脚与瓷砖地面碰擦出刺耳的响声,像是一种宣战的号角。钱建峰把凳子拖到u形审判席的中间,一屁股坐了下去,挎包放在大腿上,双手按在上面。 “易天,我跟你有仇吗,怎么处处跟我作对。直至整死我你的仇是不是才算报了。” 易天回道:“钱建峰,我并不讨厌你,我讨厌的是你无视规则的行为。从小到大,我们接受的教育都是要我们学会包容、向善、互助、以德报怨,但你的行为践踏了这种长期形成的思想,你让我觉得我这么多年受的教育没有用,我必须要以暴制暴,以牙还牙才可以。” “好啦。”王浩华站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现在事实明确,证据也就是人证充分,犯罪嫌疑人也承认了罪行,呃……现场还有没有需要补充和发言的,没有我们就以不记名的投票方式正式落实犯罪嫌疑人的罪行。” 用纸皮简易制成的投票箱放在了桌面上,另外还有一堆撕成方便签大小的纸张散落在旁边。投票规则为全体参与,一人一票,一人接一人写下投票结果。投票结果有两种,一种是写下“@”代表认定钱建峰有罪,另一种是写下两个同心圆代表认定钱建峰无罪。无论是写下哪种结果,运笔的手势都几乎一样,不用担心被人知道。两种结果中,票数多的一方则为最终的投票结果。 其实还有另一种投票结果,就是我现在这样的,假装写下什么的弃权票。 不记名的投票方式正中大家的下怀,更重要的一点,王浩华并没有说两种投票结果接下来所分别代表的含义,没有顾虑的投票,像玩过家家似的,不一会就完成了。 王浩华说:“还有少数人没到与会现场,他们的意见也很重要,但还是先唱票看看,或许投票结果会一边倒,也就不用劳烦他们跑一趟了。钱建峰,现场只有你还没有投票,抓紧了。” 第100章 审判(下) 钱建峰指向自己,笑道:“我也可以投票?” “当然,一人一票,你也有这个权利。” “不用了。”钱建峰哂笑着摆了摆手。 “那唱票吧。” 一人拿出纸张宣读,一人在旁边用本子记下。漫长的宣读过程中,听到最多的反而是弃权票。原来和我一样耍着小聪明的人还不少。 十多分钟过后,唱票结束。投票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即使不宣布,大家也都心中有数。但流程还是要走的。 王浩华拿起本子,“现在我来宣布投票结果。无罪0票,有罪15票,其余皆为弃权票。另外,没到场的人数不到15人,即便他们都投无罪,结果也不会发生改变。因此我正式宣判,犯罪嫌疑人钱建峰的杀人罪名成立。” “……?” 我猛地惊醒过来。 投票规则中只预设了“有罪”和“无罪”两种投票结果,但并没有说明弃权票的作用。故而现在出现了一个怪圈——即使有罪票没有占全体半数以上,且远低于弃权票,仍然被认定为全体意志,宣判钱建峰有罪。王浩华又玩了一把小手段。 我明白的道理大家也肯定明白,但是结果出来后,并没有人站出来将事情捋清挑明,就连钱建峰也不反驳。 王浩华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尽管弃权票占多数,但他很明白投弃权票的人的心理,他们是想保持手上干净但不管你结果如何的人,所以即使王浩华用了不正当的手段,但只要结果是大部分人想要的,便没有人会出来阻止。 现在的关键在于王浩华想将最终结果导向何处。现在只是投票定罪而已,可还没说代表的含义,也就是惩罚。 “所以……”钱建峰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把我屈打成招了,然后呢。” 王浩华冷冷地说道:“我们的文明上下五千年,延续至今没有中断过,我想大家都知晓一个跟随着历史深入人心且墨守成规的道理,”一根手指竖立在人群的目光中,“‘一命偿一命’。” “等等。”一声大喊穿过人群直杀到审判席上。眉毛挑得老高的邝秀婷紧随声音跳了出来。“你是要处死钱建峰?” 王浩华眼睛低垂,“现在不立下规矩,只会造成更多无辜受害者的出现。如果犯下杀人罪都能被原谅,你拿什么开拓你的人类文明新进程。” “钱建峰属于过失致人死亡,和夹带恶意的故意杀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罪不至死,应该判处监禁才合理。” “监禁?”王浩华轻笑了一声。“我们现在身处的地方难道就不是监狱了?从大监狱换成小监狱也算是一种惩罚?” “我们不也关押着一个外来人吗,他也犯下了杀人罪,且性质更恶劣,既然能关押一个,为何不能以同样的方法关押另一个。” 王浩华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随后又消失。 “留着这个外来人,目的就是为了在出现今天这样状况的时候,我们能有可利用的代罚工具。” “什么!你是想借外来人之手处决钱建峰。你疯了吗。” “不是我疯了。刚才的投票结果已经认定钱建峰有罪,这是全体的选择。” 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先投票后冠上惩罚结果的做法实在是太狡诈了。如果大家预先知道惩罚结果,我想没有人会投有罪票,因为没有人会想当刽子手,为求全体都参与,王浩华先不说惩罚结果,待唱票完成后再挟投票结果以令全体,属实高招。他玩了一把阳谋,一把让人自愿入局的阳谋,这时即便想要反对也来不及了,无论说什么,说得再有道理,都意味着你走到了人们的对立面,代表着你支持钱建峰,代表着你认为杀人不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代表着你不要一个稳定的秩序,代表着你是一个危险的存在。王浩华让我们当了一把工具人,说是集体意志,其实都是他个人在主导着方向并敲下最后决定性的一锤,作为一个集体的领导,为了建立稳固的秩序,坚决除掉钱建峰的做法无可厚非,只是他突然变得如此有魄力,着实让人惊讶。 王浩华继续说:“今晚八点进行处决。由外来人执……” “哈哈哈……” 王浩华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建峰的笑声打断了。 钱建峰用手指指向大家,啐道:“就凭你们。” “对,就凭我们。” 王浩华对易天点头示意。易天和几人意会并欲上前制服钱建峰。钱建峰看出他们的意图,却不慌不忙地说道: “王浩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鬼把戏,大家都知道,只是没点出来而已。你把人们当成工具人,操控全局的感觉很爽吧。别得意忘形,你只不过是被人们推到前头的挡箭牌罢了,必要时,第一个被抛弃的就是你。” 他推开易天,骂道:“你急什么。”整理一下衣服又继续说:“我最讨厌你和成果这样的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你俩是不是觉得老天很不公平,自己很憋屈,呵,醒醒吧,世界从来就不公平,你可以抱怨,但不能仅是抱怨。” 又无故躺枪了,但钱建峰说得有些道理。 放飞自我的钱建峰找到另一个目标,他指着肖嘉敏上前几步,“我最讨厌你这种动不动就打拳的女性,啥事都能扯成男女对立。你到底是想追求男女平等,还是想无理取闹或是想将男性都当成狗。也难怪,拥有一个爱打母亲的父亲,估计从小就很恨男性吧。” 我从未听闻肖嘉敏的过往,钱建峰能掌握到信息无非是从吕美娟口中得知,毕竟她连杜莱优的过去都能扒出来。 肖嘉敏脸色瞬间阴沉,也嗅到消息的来源者是谁,于是指着吕美娟的鼻子质问道:“是你说出去的。” 吕美娟惊愕一声,然后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任何人。另一边,冯丽娜见钱建峰越发的失控,劝他少说两句。钱建峰却丝毫不领情,把昔日伴侣的形象也给扒光。骂她水性杨花,骂她睡了很多男人,骂她是个贱货。肖嘉敏在一旁听到这些难听的话,青筋都暴起了,既而又调转枪头,对准真正应该对准的人。 “凭什么以你们男性的标准来评判女性。不是第一次就被贬低成淫荡,多交往过几个男朋友就被诋毁成滥交,你们男性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性死了丈夫就要守活寡,简直荒谬。你问问广大女性,遵循一辈子只忠于一个男人的狗屎世俗是出于自愿还是因为被迫,我告诉你,大多数都会回答是被迫的。所以我们女性应该得到真正的解放,而不是盲目地遵守你们男性定下却从不遵守只要求女性遵守的规则。特别是在新文明、新规则重建的当下。” 一个新颖的观点在人群中炸响,立马引发一阵轰动。 钱建峰笑了起来,“大家看,我说什么了,图穷匕见,原形毕露啊。” “把他押下去吧。”肖嘉敏对易天等人大喊。 钱建峰张开双手,洒脱的样子说道: “八点才是我的死期,你们急什么。到八点之前我还是自由身。放心,我不会逃跑,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你们只需要安排一个地方给我待着就行了。我现在很合作,希望你们也配合。” 最后一句话他是看着王浩华说的。 王浩华对易天等人摆了摆手,“由他吧。只要他不干出格的事不必管他。” 钱建峰踏着潇洒的步伐离开了。不得不说,他似乎有些过于淡定了。他今天的一系列行为都有点超乎正常人应有的表现。先是不顾一切去拿回藏起的烟,然后是无视集体的审判,再然后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过分从容。 是精神受刺激了,还是说他有后招? 钱建峰走后,邝秀婷和王浩华他们展开了激烈的争吵,其他人则作鸟兽散。 我和杜莱优并肩走回楼上。杜莱优刚才全程都没有说话,我便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看。” 杜莱优脸带微笑地说道:“其他人和我无关,你在便好。” 第101章 身边的美丽花朵 缺席审判大会的渔子霏和缺席的另外几人用书柜在五楼口袋图书馆的一角围了一个小房间。房间角落里,郑丹丹蜷缩着身体正大快朵颐端在跟前的晚饭。她的吃相相当狂野,左右手开弓,直接抓取饭菜就往嘴里送,像几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 现在是晚上六点整,离处决钱建峰的时候点还有两个小时,闲着没事做的人们围在小房间外头,透过书架的缝隙,像在动物园看动物一样看着郑丹丹。男生居多,因为漂亮女生被糟蹋对于男生来说是一件很气愤的事情,特别是有着环保系四大美女称号的女生,都想着过来看几眼。 称号是由环保系的男生们共同票选出,当年,我也被迫参与了投票,我投的是杜莱优。票选的消息不胫而走,部分女生对男生的无礼行为表现出火山喷发般的愤怒,双方差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是由发起人乔梓轩请全体女生吃了一顿韩国炸鸡才平息了事件。乔梓轩的钞能力也在这时被人们发现。然后不到几日就传出了冯丽娜和乔梓轩在一起的消息,不到一个月又传出两人分手的消息。值得细琢的时间节点让大家对冯丽娜的印象非常不好,都说她是可以为了钱出卖自己灵魂和肉体的人。 男生们由看热闹变成了互开玩笑,有一男生对我说: “成果,你之前不是向郑丹丹表白但被拒绝了吗,再试一次呗,她现在被人糟蹋了,说不定肯自降身价接受你。” 表白……确有其事,说起这件事就要提到另一名女生——左千子。 大一下半学期,左千子不小心丢失了助听器,是吴国富帮她找了回来,我在其中蹭了一把好人角色,也因此和左千子的关系近了一些。之后的某天傍晚,左千子主动约我出来谈心,我是第一次被女生邀约,又惊又喜,以为是桃花近,如期赴约后,左千子却和我说起她的过往。 她说她从小就被人嫌。因为性别是女的,无法传宗接代,被庸俗和愚昧已经刻入骨髓的奶奶嫌弃;因为母亲无法靠一索得男稳固自己的家庭地位,获得应有的尊重,经受长期委屈的妈妈便将生活中的怨气发泄到女儿身上,主动成为第二个嫌弃左千子的人;本该努力调停家庭矛盾的父亲受不了这种家庭氛围,经常外出打工不回家,用逃避表达对家庭和女儿的嫌弃。 不受任何人待见的左千子在她八岁那年的一次高烧中迎来了至暗时期。由于年少不懂事,又加之经常遭受白眼,已经连续高烧三天的她愣是没敢告诉任何人,等到瘫软在床无法干农活之时,她才被母亲匆匆送到镇卫生所。在卫生所打了两针,烧是退了,她的耳朵却失聪了。 也不知道她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几个月之后,在一次乡村公益援助的活动中,她得到公益组织的帮助,借助助听器重新获得听力,由于是后天失聪,时间也不是很长,她的生活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然而,总体来说她还是不幸的,在她十四岁那年,她那有名无实的父母终是离婚了,她跟随母亲来到大城市生活。十五岁那年,生活的压力压垮了这位母亲,没有同为女性的同病相怜,这位母亲将一切不愉快都归咎于她的女儿。想着如果当初生的不是女儿而是儿子,或许不会有如今这般落魄。得不到排解的情绪继而演变成行动,母亲买来木炭和安眠药,准备出租屋内带着自己恨意的女儿一起投胎再来。 木炭有着它的脾气,没有被成功点燃。睡了好久的左千子先醒过来,当她看见地上的木炭,明白了一切。她没有责怪母亲,反而将一切都怪罪于自己。如果自己是男孩,如果自己没有失聪,如果…… 当左千子讲述到这里,我整个人暴跳如雷,意识到自己只是一个局外人,无任何作为,我又平静下来。 之后左千子还讲了好多好多事,几乎把她记得的事情都掏干掏净呈现在我面前。当了解到她的过去,我终于明白她为何做事情总是那么较真,力求独立完成,原来是她小时候被迫养成的。另外还有一层原因,她害怕成为累赘,害怕给他人造成麻烦。 她和我说她的过去,是在表达她从未感受过被爱的感觉,就算一路成长以来接受过许多公益组织和集体的帮助,却还是没感受过专属于一人的特别关爱。然后我就猜到她找我出来谈心的原因了,应该是有人跟她表白,但她拿不定主意,或者说她想从我这肯定她的心意去接受这份爱。 确实如我所料,左千子说有人向她表白,但她拿不定主意。我鼓励她去接受,只要洁身自爱,作为一次爱情的试水,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妥。我还说要给她把把关,她却说不太方便,因为对方是女生。 那晚,作为一个传统男性的我,感觉亲手把左千子往火坑里推了——之后也证实我的担忧是对的。我很后悔,对于他人的感情我真不该多嘴干预。于是和左千子拜别后,我下到操场跑步,想通过流汗宣泄自己的不安和震惊,也是这一晚,我和渔子霏有了第一次的正式交流。 大二上半学期,一件无声的事件以班级为单位快速传播着。左千子的对象,当年向左千子表白名叫“陈晓云”的女生,因和左千子感情破裂,求复合不成,竟将两人的私密照发到班级群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议论纷纷的同时开始对陈晓云进行人肉搜索和人身攻击。舆论的单向倾斜是陈晓云早该预料到的,因为左千子在学校是身残志坚的形象代表,人们对她抱以同情和敬意。 本就要靠吃药抑制住思觉失调的陈晓云终是顶不住舆论的压力,从五楼的寝室一跳而下,与世长辞了。学校封锁了消息,禁止学生再对事件及事件相关人员进行议论。从学生的角度来看会觉得学校掩盖消息的行为真黑暗,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这是对左千子的一种保护。 大范围的舆论消停了,小范围的舆论还在继续。专业班的部分人将陈晓云惨死的责任归咎于左千子,差点也把左千子往死路上逼。 我对此感到无比愤怒。陈晓云生前,左千子受她胁迫,陈晓云死后,左千子被人们道德绑架,世上还有比这更无理的事情吗。作为当初劝她接受爱意的我对此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为把左千子从深渊泥潭中拖上来,我找到杜莱优商量。 杜莱优说要用舆论覆盖舆论,叫我向郑丹丹公开表白,制造吸引人的热点话题。当时,郑丹丹的同校男友嫌郑丹丹过于保守,出轨了另一女生,郑丹丹正想着怎么报复前男友,如果我和她演一场戏,她完成复仇,我把左千子拯救出来,一举两得。我当即认可计划并找来渔子霏帮我和郑丹丹牵线。渔子霏初时没有同意,她说伤害自己拯救他人根本不算什么计谋。最后拧不过我,她才勉强同意。 郑丹丹听到我的想法,很爽快地答应了,还说可以同意我的表白,过后再和平分手,不伤害我的颜面。我拒绝了,但在那刻,我对大大咧咧的郑丹丹有了不少的好感。 按计划,杜莱优帮我组织了一场专业班的聚会,在聚会上我手捧鲜花和郑丹丹演了一场戏给大家看。经常躲在暗处性格怪异的我突然鼓起勇气向四大美女之一的郑丹丹表白,这是足以轰动全场的爆炸性事件。 事件的热度持续有一个星期,这一段时间大家彻底“忘记”了左千子的事情,而郑丹丹的出轨男友听闻消息后更是气急败坏地恳求和郑丹丹复合,又帮忙制造了另一个热点话题。 而我,这一个星期过得并不怎么好,不是因为人们的言论,是因为杜莱优要我用几天的时间赶出一遍参赛文章出来,她要我参加校征文比赛。 也不晓得是我的文笔好,还是杜莱优指点得好,写的一篇诗歌获奖了,校一等奖,大学城三等奖。一时之间,我的形象质的提升,甚至有风流才子的称谓。 不过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归于平静,人们只会记得左千子身体某个部位是什么颜色,只会记得我曾经向郑丹丹表白过,只言片语的流传,仅此而已。 另一男生附和道:“好歹姿色还在,这盘接了不亏。” 回过神来的我在心里“啧”了一声,然后说道:“什么被糟蹋了,不要乱说。” 又一男生说:“肯定被外来人糟蹋了。不然专抓女生干嘛。” 我脸色一沉,正准备开骂,这时渔子霏从小房间里出来,把围看热闹的人都哄走了。我也准备走,渔子霏叫住了我,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研究研究。 第102章 身体的异常 五楼另一角,我、杜莱优、渔子霏、陈珊珊四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面前都盛有一份晚饭。 渔子霏把她碗里的卤肉夹过来,说没胃口。 这是最后一顿有肉的饭菜,但除了我和杜莱优之外,她俩好像都没什么心思放在吃饭上。 渔子霏把最后一块卤肉夹过来,沉默一会,轻声道:“郑丹丹有孕吐表现。” 我差点没被噎住,赶紧喝下一口水,问道:“确定吗?” 陈珊珊替渔子霏回道:“确定。我给她把了脉,是喜脉。” “把脉你也会。”我惊讶道。 “我爷爷是中医,教过我,但我只会把喜脉。” 真是医学世家,陈珊珊没考上医学院估计要承受不少的家庭压力吧。 “一般妊娠几周开始出现孕吐反应?” “5到6周,持续3到4个月。” 我掐着手指算了起来,今天是我重生的第41天,世界异变的第27天。郑丹丹是在世界异变的当天被外人来捉走,也就是说郑丹丹被捉走之前就已经怀孕……能这么算吗?恐怕不能。 “世界异变之前,郑丹丹有男朋友吗?”我问她们三位。 杜莱优说:“她被那个渣男甩了之后,就没有谈过恋爱了。她是纯洁之身这点毋庸置疑。” 我停下手中的筷子,长叹一声,“排除这个可能,也就是说郑丹丹确实被外人来玷污了。” 一小段沉默后,陈珊珊说:“郑丹丹现在应该怀孕13周左右。” “世界异变才27天,郑丹丹却怀孕91天,怎么办到的……”我停顿思索起来。 “我的经期从7天缩短成2天,你们两个也是吗?”杜莱优问。 渔子霏瞄了我一眼,羞涩道:“也是两天。” 陈珊珊跟着点头。 杜莱优又说:“水果蔬菜的腐烂速度如以往相同,我们的容貌亦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但伤口的愈合速度加快,头发、指甲、胡子的生长速度也在加快,表明时间速率没有改变,变的是我们的新陈代谢速率。” “你是说寿命不变,唯独体内的新陈代谢速率改变?”陈珊珊问。 陈珊珊很快跟上了杜莱优的思考速度,而我还在回味杜莱优说的话。 杜莱优点头,“很奇怪是不是。按理来说要么是时间快了,一切跟着加快,要么是时间不变,身体老得快,所以新陈代谢快,但现在的情况是时间不变,身体衰老速度不变,单单身体内的新陈代谢加快。” 渔子霏插话道:“会不会是核辐射造成的影响。” “有可能。”我说:“地球被核弹洗地后,可能残存某种辐射因子在空气中,使树木像打了生长激素一样疯长,而人类则是身体内环境受到影响,致使新陈代谢加快。” 渔子霏接话道:“按这么说,外来人身体矮小的原因是否也和身体内环境的改变有关。本来是十月怀胎,却缩短成几个月,就算胚胎成熟,能发育成人,长大后也必是矮小之人。外来人经过几代的繁衍,最终发展成如今的矮小身材。” “哎!”陈珊珊放下筷子,“如果一切解释都是正确的,那就可以推断出外来人捉女生的目的了。他们是想找更优质的生育工具,因为身材矮小的话,骨盆也比正常人小,容易造成难产,我们这些穿越未来的新人群则不会。” 我骂道:“真把人不当是人。”接着问道:“那奇又怎么解释,他可是正常人的身高水平。” “可能是辐射因子作用的部位不同,进而分化出不同的人群。另一种人群骨骼没有受到影响,但肌肉和脂肪的含量比正常人低,看起来身体瘦削,可能还影响了衰老速度,使他们看起来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实际年龄可能要比看起来小很多。”陈珊珊答。 “不同的人群……”渔子霏沉吟一会,语调明快起来:“是不是也可以解释歌德诗他们去基地途中遇到的外来人为何会手持长矛,像原始人的状态,而校园爆炸事件的外来人使用的却是高科技水平的遥控炸药,因为有两种文明程度不同的外来人。”渔子霏说。 我如梦初醒:“世界异变的初期校园里肯定是混进来两种外来人了,所以才会又捉人,又杀人,因为两种外来人的目的各自不同,矮小的外来人以捉女生为主,目的是带回去作繁育工具,瘦削的外来人使用尖刀和遥控炸弹以杀人为乐。歌德诗和她的队友第一次遇见的是矮小的外来人,从他们手中救出邝秀婷,第二次遇见的也是矮小的外来人,并丧命于这些矮小外来人的首领——像猩猩的怪物。” 杜莱优表扬道:“总结得还不错。” 我顿时害羞起来,稍作收敛接着说:“既然是涉及到种族繁衍,矮小外来人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已经怀孕的郑丹丹。如果猩猩怪物在与歌德诗的搏斗中没死,它肯定会率领部下再来捉人。郑丹丹的回归代表着我们双方又会再碰面。”我有些丧气:“我当时是不是不应该救郑丹丹回来。” 陈珊珊摇摇头,“或许郑丹丹逃不逃回来,猩猩怪物都会再来。有一就会有二,瘦削外来人也是。之所以还没来,可能是流浪狗和外面的积水阻挡了他们。” 杜莱优也说:“不必想得太多,反刍思维只会耗尽自己的精神。” “反刍思维”这词好,好像一下子把我的性格缺点总结了出来,竟有种被人理解的舒畅感。 “所以……郑丹丹的孩子该怎么办?”渔子霏断断续续地说道。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了。 “说到这个……”我犹豫了一下,“吕美娟也怀孕了。” 我把吕美娟怀孕以及她找我帮忙一事一并说了出来,其中关于杜莱优的事情当然是一概不提。陈珊珊手上有我给的验血报告单,对吕美娟怀孕一事并无什么冲击。 “按身体的新陈代谢速度,快要生了吧。”陈珊珊平和地说道。 “嗯,肚子是挺大的。”我说。 吕美娟身材丰腴,穿的衣服宽松,身体把衣服撑起来后很难看出她肚子的情况,这便是她隐藏至今不被人们发现的原因。 陈珊珊轻叹一口气,“你打算帮忙吗。” 我分别看了一眼杜莱优和渔子霏,说道:“不打算。我已经给了她建议了。……说实话,我连人都还没学会怎么做,我怎么做孩子的父亲。” 后面这句话是我想起渔子霏挺着大肚子来找我时的场景突然有感而发。 “成果。”渔子霏咬着嘴唇看着我,“你为什么总是要看低自己。” “我……” “先吃饭吧。”杜莱优吃过最后一口饭,一边擦着嘴一边说道:“孩子的事不是我们能替她们做主的,就不要操心了。目前的情况来看,两人都将会生下孩子,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分担她们照顾孩子的压力。至于‘孩子是否应该生下来’、‘孩子是否是个错误’这类太大的话题就不聊了。现在要做的时多些留意郑丹丹的状态,尽量不要让男生靠近她。” 吃完晚饭会议也就散了,我们需要下到二楼自己清理碗筷,我和渔子霏走在最后面。 走着走着,渔子霏往我身上挤,好像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我问。 “覃达聪今天向我表白了。” “瞎了眼了,居然会看上你。”我打趣道。 “嗳呀。”渔子霏打了我一下,噘着嘴说道:“我没有答应他。” “喔!那他岂不是很伤心。” 渔子霏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问道:“如果是我怀孕了,想要你做我孩子的父亲,你会觉得我很无耻吗,会觉得我怀的孩子是个错误不该出生吗?” 一瞬间,我仿佛梦回以前,感觉像在和过去的渔子霏说话。 “怎么这么问。” “……没事,随后一问。” “如果是被人欺负怀的孕,你也不想要,我会陪你去打掉,我会安慰你别相信那些‘为母则强’的鬼话,这些话不是赞扬,反倒是一种不考虑当事人感受的枷锁。如果是在爱情之上怀的孕,你想生下来并且想嫁给我,我会……只是……我好像没有资格和能力去迎娶任何人。” “你就不考虑孩子是不是你的。” “有所谓吗。” 渔子霏快走几步,转身笑对着我——好久不见她笑意盈盈的样子。 “你是在对我表白吗。” “啊!”我连忙摆手,正想要解释,这时吕美娟从后面叫住了我。 第103章 捉摸不透的人性(上) 我叫渔子霏先走,然后跟着吕美娟来到四楼,一直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 吕美娟把手中的蜡烛固定在最近的桌子上,一面说:“我已经找到孩子的父亲了,不需要你了。” “是李鸿明吗?” 她显然有些惊讶。 “我刚找到的他,你怎么会知道。” 要知道不难,除了他没人会陪吕美娟疯。 “找到就好了,没什么事别再来打扰。” “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得还。” “我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 “我没有把杜莱优的事情告诉别人,包括她自己,这还不算大大的人情。” 这算哪门子的人情。 我不说话,生怕自己要骂人。 吕美娟继续说:“都说生孩子很痛,我不希望分娩的时候因为恶劣的医疗环境增加疼痛,所以懂得医术的杜莱优必须亲自为我接生,你们也要想尽办法让我少受点痛苦。还有,孩子生下来我可不会照顾,你们必须轮流帮我照看。” “‘你们’指谁?” 吕美娟伸出手指算了起来,“你、杜莱优、渔子霏、陈珊珊、李鸿明,差不多就是你们几人。” “行了。再说吧。”我敷衍地应道,希望她能识趣点快些离开。但还是被她折磨了十来分钟。 脱离吕美娟的“魔爪”后,我赶紧往远离她的楼下走去。说实话,我搞不懂她为何要找人来配合她演一场再不能假的戏,说是怕人们的流言蜚语,但是像她那样脸皮厚的人,早就百毒不侵了吧。 经过三楼时,因为楼道太黑差些与刚准备下楼梯的李末迎面相撞,幸好他搬着的一块书桌大小的木板非常醒目,起了警示作用,让我提前刹住了脚。 “下楼洗碗?”李末问我。 我才醒起手上还拿着碗筷。 “哦,对,下楼洗碗。你先走嘛。”我让李末先走,接着问道:“你没事吧。” “你说车祸啊,没事。不过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哈哈,也是。木板是……” “给钱建峰准备的。” “果然……又是水葬啊。” “你说我当时如果能避开,是不是就没有车祸发生,钱建峰是不是就不用死。” “这不是我和你能左右的。” “也是,命运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停顿一下,李末又说:“是因为你和钱建峰有过冲突吗,他都快要死了,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啊~,不是啦。钱建峰确实罪不至死,但好像连他本人也不是很在意,所以……。我倒是想问你,处理尸体时,你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 “正常人不都会害怕吗,我们又不是战场上的老兵。” “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 “呃……” “我父亲在镇上有一间卖狗肉熟食的门店,生意还算不错,我很小就要在店里帮忙干一些小杂活。至今为止,我父亲杀过的土狗数量数都数不过来,在我父亲眼里,杀生不过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养家糊口的活。但都说狗是人类的灵魂伴侣,它们通人性,你说在它们的认知里,会觉得被人类夺去生命是正常的吗? 最开始看见那些土狗临死之前哀求的眼神,我也会可怜它们,会觉得父亲真残忍。当听到它们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我也会感叹,会动容,明白一条生命就这么没了。但忙活过后,吃上一口父亲煮制的白切狗肉,我又会感叹狗肉这玩意可真好吃,不由得多吃了几碗米饭。” 第104章 捉摸不透的人性(下) 李末回头看向我,“内容会令你反感吗?” 我摇头。 “有人会。这些人号称爱狗人士,有一年打着爱护动物的名义要求镇上所有卖狗肉的门店都关门。他们占据道德高地,找来媒体,宣扬我们是邪恶的,他们是正义的。一时之间,被他们搞倒了不少的门店。对于一些钉子般的门店,他们则采取喷漆、打砸的手段威吓店家,直至店家关门停业为止。 他们认为不吃狗肉的人才是正常人,我们这些杀狗吃狗的人是不正常的。即使门店手续齐全,也被贬为不合法,不道德。可在我的眼里看来,断人财路、威逼恐吓、强迫他人接受不同观点的他们才是最不正常的,他们就像一群被大家簇拥的疯子。” 李末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什么是正常,什么是不正常,凡是跟正常人不同的都是不正常?那什么是正常人,怎样又不是正常人?” 早些年,确实听闻过某些人士在某些地方发起了抵制吃狗肉的运动,热闹程度空前,连外国记者也来采访。不过,我记得刚刚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怎么像捅了马蜂窝似的,展开了莫名其妙的讨论。 我稍加思索,回道:“身份、立场不同,看待事物自然不同。你是想说根本没有正不正常一说,只不过大多数时候会将人数多的一方强行归为正常。” “我就知道你懂我在讲什么。”李末说完,急下几级台阶走了。 他这一番话太深奥了,我像明白了什么但又不知道明白的是什么。挠了挠头,只好继续下楼梯。 二楼洗手槽旁,洗完碗筷后,我倚着护栏俯身朝楼下看去—— 乌漆墨黑一片。 忽然,一个不提防,一阵风夹雨扑了过来,害我半身湿透。走回二楼楼梯口,刚才下楼梯的时候注意到有一人在此观察水位,我也想知道水位到哪了,于是借着他的手电筒往下看去,可以看见积水已到楼梯转角平台,并且水流有涌动的现象。我想下去看个究竟,值守的人拉住了我。 “找死。” “没事。” “你再看清楚。水位在上下浮动,五级台阶左右的落差,说明外面的积水在流动,像这种犄角旮旯,很容易形成水浪,一个不留神,随时会被卷下去,欺山莫欺水。” 我猛打一个激灵,刹住了脚。 “积水变成洪涝了。” “你知道就好。” 我连忙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心想这回彻底成汪洋大海中孤船上的一员了。 穿过大门,走入大厅,左前方,一个火盆旁,看见杜莱优、渔子霏、陈珊珊、冯丽娜四人围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其实猜也猜得到,是冯丽娜在求她们几人帮忙想办法救钱建峰。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又或许是墨菲定律,真如冯丽娜之前担心的那样,“郑丹丹回归”这件极小概率的事件真的发生了。 然而,现实情况表明这种担心多余了。思觉失调的郑丹丹不会有能力出面指责钱建峰和冯丽娜当初见死不救,而钱建峰也不差一次火上加油的事件,因为他还有不到一小时就要被执行死刑。就是苦了为他操心劳命的冯丽娜,都已经分手了还这么为他着想,都被他当众骂惨了,此时还继续维护他。果然是渣男得人爱吗? “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呀。” “喔——”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把我吓一跳,转头看向背后悄然出现的易天,看见他手上拿着碗筷——原来也是下楼洗碗的。 “钱建峰很坏吗,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以至于让你和王浩华不停地把他往死里推?”我问他。 “为了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你是觉得现在的世界不美好,还是过去的世界不美好?” 易天耸了耸肩,说: “从小学到出社会,我们不过是一颗被刻意打造的螺丝,只为更好地嵌入体系中,成为稳定的存在。被规划好的人生,没有个性的生活,尽管如此,仍然可以算作美好,因为彼此的差异化不算很大,公平性还存在。 然而……现实又是如何? 不平等的出生,不公平的环境,明明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却要求平等的竞争。倒也罢了,起码还能竞争,可是特权的存在彻底抹杀最后一丝可能,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出头,所以我憎恨,憎恨这个世界,憎恨把世界搞得乌烟瘴气的人。” 说话间,易天的嘴角微微上扬,昏暗光线的映照下笑容显得狰狞。李末曾经说过,或许会有人看透世界的本质,不渴求世界恢复正常,现在,我面前站着的人就是其中之一吧。 “为达理想不惜牺牲一人,这算什么更美好的世界。” “钱建峰的死是大家共同的选择,不仅是我的意思。” “别骗人了,分明是你和王浩华携手作出的选择,压根和其他人无关。” “携手?”易天轻蔑地哼了一声,“错了。我不过是将计就计而已。王浩华做出搬运物资上楼决定的那一刻,说明已经意识到水位会继续上涨,到时一切车辆都将被积水淹没,成为一堆废铁,所以才会爽快地将车钥匙交给钱建峰。但在整个过程,王浩华故意演了一把给我这个一旁干活的人看。” “演?” “王浩华看穿钱建峰的焦急,也对外面的路况了如指掌,于是先交出一把轿车钥匙,等钱建峰驾驶车辆抛锚了,肯定会更加心急地回来拿大巴车钥匙。这时只需稍微调动一下钱建峰的情绪,就能使他失控,制造钱建峰为私利糟蹋公共财产罔顾他人安危的假象,为的是引起我的注意,拉我入局,让我和钱建峰发生冲突。” “真像你说的那样,王浩华如此费尽心机的目的又是为何。” “管控不受控制的钱建峰。而我不过是假意配合,好找个由头打倒钱建峰,根本不是什么携手合作的关系。只是……陈建斌的死是谁都意想不到的。” 我的脑袋嗡嗡作响。早些时候易天还在装作是为浇灭霸凌者钱建峰越发嚣张的气焰而起的冲突,现在却又说是故意入王浩华设的局…… 谎话连篇,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易天,我们不是女娲,无法根据自己的喜好捏造出其他人。对于他人的谎言、暴力、背叛、指责、欺骗、伪善……,我们要有容纳这些的胸怀,差不多该妥协的地方就得妥协,否则这个世上没人能让我们满意,难道要把除自己外的所有人消灭掉。我们是否已经了不起到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待人接物,与人打交道还可以挑挑拣拣。” “‘容纳’和‘妥协’。希望当你面对难以接受的局面时还能想起这两词。” 易天冷冷地说下这句话,不作寒暄地走了。 我原本以为外表憨厚老实的易天只是不得志,不承想他肚子里装着的全是对人、对社会、对世界的怨愤。 不行,我要找钱建峰聊一聊,看他是否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另外,我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他亲口回答。 第105章 消失的犯人(上) 三楼男厕,钱建峰一边抽着烟一边烤着火,好不惬意的样子,一点即将要赴刑场的惶恐都没有。 地上一个平常用来装菜的方形不锈钢盆被当成了烤火盆,也不知道他哪找来的木头,火苗竟比二楼那火盆还大,把本就窄小的厕所照得明亮璀璨。仔细看,烤火盆里居然还烩着番薯。 之前打过他,见面多少有些尴尬,人是进去了,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钱建峰则大方许多,像没事人一样,见我来了,用木材把火盆里的番薯挑了出来,不顾是否烫手,硬是把番薯掰成了两半。 他把右手那一半递了过来,一面说:“昌明都没来看我,想不到你会来。” 这一说,我更不好意思了。接过番薯,说道: “快到八点了,你……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有什么想不开的,急着一心赴死。” 钱建峰轻笑两声。 “我又不是广莉和小霞那种玻璃心,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一心寻死。还有美好的未来等着我呢,还有幸福的生活要开启呢。” “啊?”钱建峰受刺激疯了。他说的这些何处去寻觅。 “本来还想着带昌明他们一起去享福,毕竟是兄弟一场,唉,常言道患难见真情,落难见人心,一次试探就足以使我看透他们,我算是领悟了,与其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钱建峰,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知不知道冯丽娜到现在还在为你奔波劳累,你却一副——” “成果,你可别被娜娜骗了。她不过是想在人们面前树立重感情的形象,好钓到下一位凯子罢了。伪装面具下的她才是真的她。” “什么!?你别因分手的事而故意抹黑她。” “喂喂喂,不用一副杀人的表情看着我,之前你给我一拳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控制一下情绪吧,没必要。我没有抹黑她,实话实说而已。她有跟你讲过吗,她父亲和母亲的事。” “……有讲过。” “假的。什么父亲坐牢,母亲靠其他男人生活都是假的,她是想将自己打扮成楚楚可怜的样子,自降身价,好让男人主动上钩,你只要和她睡过就知道了,到时你会看到她的另外一面。 说白了,她就一贪财见利的人。当初她看乔梓轩的有钱立马主动贴上去,感觉捞不到好处了,又立马提出分手,前前后后都不知道被她甩了多少男生。前不久和乔梓轩喝酒的时候,他跟我说了冯丽娜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跟你一样不怎么相信,然后乔梓轩说大家玩一把,他出钱给我泡冯丽娜,看冯丽娜到底是不是他说的那样。那时我网赌赢了几个子,又有人贴钱给我泡妞,还用犹豫吗,肯定答应啊。” 钱建峰耸了耸肩,“结果你也看到。顺带一提,你那时出现在教学楼便利店的时候,我和冯丽娜正干着好事呢,她就是这么一个贪财见利和随便的人。” “一面之词,我不能尽信于你。” “信不信由你。无所谓。” 我用指甲抠了一下手上的肉,让自己保持冷静,现在不是思考冯丽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现在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理清。 “钱建峰,事到如今了,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我心情好,尽管问。” “你之前说从超市里偷的食品都自己吃了,不是的吧,你是打算送给左千子,取悦她用的。” 冯丽娜曾说过钱建峰偷食品是为了哄女孩子,男人都是外貌协会,排除法就能猜到是谁。 “左千子说出来了?” 想不到钱建峰会毫不遮掩地承认,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应该有戏。 “她没说,我猜出来的。不过……你该不会忘记左千子取向不同这件事了吧。” “没忘,当时闹得可轰动了。但你认为左千子只喜欢女性,说明你不了解她。男性、女性不是她在乎的。她封闭着自己的内心,人为地给自己裹上一层坚硬的外壳,只要你能打破这层外壳进入她的内心,你就能得到她,无论男女。我努力了很久,却始终被她拒之门外,东西也悉数被她退了回来。不过都是过去式了,之前还觉得有些可惜,现在不觉得了,有钱什么女人得不到。” 搜刮宿舍得来的钱? 等等,我又用指甲抠了一下手上的肉,尽量把杂念先抛去。又问道: “再问一个问题,仪器被破坏和三饭玻璃大门被砸这两件事和你有关吗。” “不是我干的。不过你最好将两件事拆开,依我看,下手的人不是同一个。” “最后一个问题。”我瞥了一眼他脚边的挎包,问道:“为一袋香烟真值得冒险开车取回?当时路都被积水淹了,你就不怕车半路抛锚,自己被困积水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第106章 消失的犯人(下) “说起这件事……是我对不起陈建斌。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看我,但我好歹是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还不至于坏到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依然悠悠自得。所以我会用余生向他忏悔,但我不会后悔。” “什么!你……你是故意的。” “没错,我是故意的,故意撞向对向的那辆大巴车。”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为什么,我只不过是听命令行事,事成之后我将会得到报酬。一个简单的举动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何乐而不为。只是没想到会闹出人命……” 说着,钱建峰把脚边的挎包拎到了前面。一边拉开拉链,一边又说:“取回的是烟当然不值,但如果是……” 拉链被拉到尽头,里面透出金光闪闪的光芒,在幽暗的夜空下丝毫不逊色于火焰的光辉。 “黄金!?”我惊叫起来。 “如果是十斤黄金,那就很值了。” “哪来的?不是说去取烟的吗?” 钱建峰把拉链拉上,将挎包重新放回脚边。 “吕美娟前阵子像疯了一样,经常口中念念有词,十足专门骗老人家钱财的神婆。她自己连鬼神都没见过,还想让人信服,笑死人。搞这些纯属逃避现实的自我欺骗。 我不相信这些,但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类暂时还无法解释的未知领域和超越一切常识的东西。可能是思维上的开阔,对宇宙的足够尊敬,因此让我遇到过了,遇到改变我一生的女神,给人许下愿望的女神。” “愿望女神!!!”我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竟会从钱建峰口中听到这个名词。愿望女神,瑟康·莎斯妮斯,偶尔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声音。 “没错,愿望女神。原本我确实是去宿舍找烟。一个寝室一个寝室地找,不知道进入的第几个寝室,刚踏进去突然就无预兆的眼前一黑,又突然,眼前一片白茫茫,刺眼得很。 像是进入了传送门,我到了一个陌生房间,一个只有上和下却没有任何外围边界的房间,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光源,房间被照得白光闪闪,既科幻又魔幻。 房间的中央,应该是中央吧,反正我也说不清楚,中央有一个被电子细胞聚合物包裹的女人,上半身赤-裸,下半与电子细胞融合看不出人形。初时我以为遇到外星怪物了,想起救赵文龙时放进他体内的电子细胞聚合物,我才想起眼前的是同一类东西。 在我慢慢靠近的过程中,女人开口说道:信奉者许下愿望。我是愿望女神,许下你的愿望吧。 我还处于震惊和彷徨中,没有过多的思索,随口就说我要一吨黄金。一吨啊,你知道一吨黄金值多少钱吗,按1克400算,足足4个亿啊。呜呼,什么概念,我可以一辈子吃食无忧的概念,豪车、豪宅、美女、名表通通都可以拥有的概念。没想到真给了。” “不是说一吨吗?” “这只是一小部分,类似于订金,完事之后我将会得到这笔订金。成果你知道吗。”钱建峰摆了摆手,“你现在不知道,出社会后也会知道。钱代表着一切,没有钱寸步难行,我们努力学习说得再好听,无非就是为了挣更多的钱。 世界没异变之前,我欠了差不多五万的赌债,五万,我拿什么去填,所以我不停地收集现金,希望有朝一日世界恢复正常了能用得上。 唉!赌博真不是个好东西,之前我赢过,如果及时收手,不会亏,可是忍不住啊,好像有股魔力钳住你一样,怎么戒都戒不掉,输得越多下注额越大……” 我时常告诫自己世上有三样东西不能碰,一碰人生就完了,并且一旦身边有人沾上这三样要立刻与之划清界线。这三样分别是:赌博、毒品、网贷。此刻,我终于明白钱建峰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开车取回这个不起眼的挎包,他是想拯救他完蛋的人生。 “哈哈。”钱建峰冷不防地笑了几声,“有时候把钱赌光了,生活费没有了,我还在宿舍偷过钱,你的钱包我也翻过,穷酸得很。” 钱建峰添了一把木材进火盆里,“其实仔细想想,这赌瘾不是大学才有,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你读的小学和初中附近有那种水果机吗,我家附近就有,本来不会玩,都是被同学带的。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一定扇那个同学两巴掌。不过现在重来也不迟,有钱了,还清赌债,我又可以重新开始,简直是幸运之至。” 见他那么高兴我本不想扫兴的,但依然问道: “钱在这里怎么使用?” 钱建峰又笑了笑,“愿望女神不单让我许下愿望,还承诺可以送我回原来的世界。我问她,原来的世界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也会迎来世界末日。她说不会,这里不是原来世界的未来,这里是另一个世界。一听,我当即答应了。” “原来的世界?怎么回去?愿望女神还说什么了……” 钱建峰作出禁停的手势,慢条斯理地问道:“现在几点了?” 我急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匆匆回道:“19点50分。”然后便又要追着他问。 钱建峰再次作出禁停的手势。 “行刑的时间快到了,我就不陪你们玩了。” 他一边说一边拎着挎包站了起来。他的身后是一扇窗户,磨砂的玻璃上映出了他的轮廓。 “哦,对咯。”钱建峰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一会,说道:“愿望女神要我对离开前最后见到的人说一句话,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你应该就是我在这里最后见到的人了。‘逃避一时可以,切莫逃避一辈子’,这就是愿望女神要我传达的话。” 我刚想开口再追问,这时门外传来一片躁动声,想是有人前来押人赴刑场。我还没问完话,岂能让他们前来搅和,心情一急,便冲了出去。 一看,果然是前来押人的,邝秀婷也在,正极力阻止他们前进。我见她能拖延一阵子,赶紧转身回厕所里。 厕所里火光舞动,窗户被开到最大,一阵阵冷冽的寒风从窗外吹进来,雨水顺势偷袭,在地上肆意洒落。火苗一会窜得老高一会又蔫了下去,摇曳的光线忽明忽暗,似梦似幻。此刻,窄小的厕所里除我之外,再无一人。我还不死心,忐忑不安地推开每一扇厕格的门,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钱建峰真的不见了!! 我把目光放在被打开的这扇窗户上,正要走上前去,邝秀婷进来了。 “钱建峰人呢?”她问。 我无力地指着面前这扇背景犹如无底洞般的窗户。 邝秀婷反应迅速,立马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大喊着跑了出去,“快来人,钱建峰跳楼啦,快来人……” 回顾钱建峰说的话,难道他说的所谓离开就是纵身一跃,掉入滚滚的洪涝中? 开什么玩笑。 他绝对被骗了,被所谓的愿望女神骗了。 更多的人涌入进来,我简单地交代几句离开了。现在,我急需找个地方理清乱成一锅粥的头绪。 第107章 雷雨天(上) 与下面的嘈杂相比,顶楼楼梯间这里难得还有一方安宁。铁门外面风狂雨骤,打得门板“哐哐”作响,像是有恶灵在外面叩门。背后的墙面透着丝丝寒凉,像靠在冰面上,无法从中找到舒适的倚靠角度。 楼下射来手电筒的亮光,随着脚步声的加重,灯光越明亮。我调整姿势,准备和来人解释我的怪异行为,好把他(她)打发走,抢回属于我的安宁。见是杜莱优,又放松下来,重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 “找到你了。捉到谁谁就变成鬼。” “你说什么。” “你没玩过这个游戏吗。” “没玩过。” “好吧。” 杜莱优关掉手电筒,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下面在传你把钱建峰推了下去。” “啊!?”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 “背后好凉,你没感觉吗。”杜莱优一边说,一边往我身上靠。找到合适的姿势了,又接着说道:“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我把兜里番薯递给她,一边和她分着吃,一边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讲予她听。杜莱优没有过多的惊讶,右手和我的左手十指紧扣在一起,抚慰道:“说明我们又离愿望女神近一步了。在下次她找上你时,一定要保持冷静,尽可能从她那里汲取到有用的信息。记住,我在你身边,你永远不是一个人面对。” 说着,杜莱优吻了过来。温润的嘴唇像棉花般柔软,软滑的舌头如冰激凌一样甜得醉人。 做梦都没想过一天之内会和杜莱优二次亲密到零距离。荷花般艳丽的她不是我这种一无是处的人配拥有的,并且我怕,怕是同沦落到另一个世界的两人在抱团取暖,错把互相的慰藉当爱情。但我还是如同几小时前那般无耻,不躲不闪,尽管让这一切发生。 “不是谈过女朋友吗。你是在假装不熟练,对不对。” “是有过,但我——” 说话间,一声雷鸣轰然炸响,天空像发生了爆炸,轰隆隆的余声不断。不期而至的雷声把我和杜莱优都吓得抖了一下。 轰——隆——隆—— 又是一声炸雷。 虽然知道楼顶有避雷针,但还是害怕会被闪电劈中,于是起身准备带杜莱优离开,却发现杜莱优怎么扶都不起,而且状态好像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杜莱优没有回答。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照——杜莱优俨然一副郑丹丹的样子,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我捧起她的脸,她却惊叫一声打掉了我的手。前后巨大的反差让我意识到情况的确不妙。 我重复地说道:“我是成果,我是成果……” 依旧没有效果。 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和杜莱优一同从图书馆出来,半路碰上下雨加打雷她也是这般表现。当时她颤抖着一声不吭地径直离开,我还误认为是我说错话了。仔细想来其实并不是,一切都是有关联的。 初中春游初次与杜莱优相遇也是雷雨天,她也是现在这副表现;高考的首日也是雷雨天,不排除杜莱优受此影响才分配到我们学校;还不止,杜莱优出车祸那晚也是雷雨天,或许是和黑衣人的拉扯中激发了她的不稳定状态,导致作出反常的举动;再回想吕美娟说的话,杜莱优被班主任侵犯时也是雷雨天…… 一切的根由找到了。 或许人真的可以把不好的事情封闭起来,保护自己,但事情毕竟真实发生过,即使封闭得再严密心底始终会有一条裂缝存在,仅需某样特定的东西就能把裂缝扩开,对杜莱优而言,雷雨天便是那特定的东西。 知道原因,就能想到办法。 我用双手分别捂住杜莱优的耳朵,不顾她的反抗,硬是将她的头埋进我的肚子里。这里看不到闪电,只要蒙蔽她的听力,欺骗她的思维,转移大脑的注意力,或许能行。 雷声震动,分贝极大,这样做的效果还是差了些,于是我突发奇想,在杜莱优耳边唱起了歌: “有多少苦难 有多少惆怅 在星辰大海中 迷失前进方向 有多么盼望 有多么希望 在迷路的途中 点亮我前进的方向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不安 在夜空中飘荡 我多渴望有一双指引的目光 回到 最初的地方 唱响这生命最后的倔强 我害怕成长 我怕被遗忘 在无尽黑暗中 有过太多的悲伤 太阳再度升起 我们会在一起 一切总也会过去 不放弃会看到新的希望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不管 有多么绝望 你一定要寻到新的方向 只要 振动那双翅膀 前路一定会在不远方” 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唱到口干舌燥,唱到喉咙哽咽,终是盼到雷鸣停歇、天地平和。 第108章 雷雨天(下) 身体的战栗停止了,杜莱优在我的怀里睡了起来。我蹑手蹑脚地变换姿势,好让她睡得更踏实。 过了一个多小时,杜莱优醒了,像关机重启一样,她忘记方才发生的事情,最后只记得和我说着话不知不觉犯了困睡着了。 大脑的保护机制真是神奇,我是否也曾被大脑欺骗过,或许现在就处于大脑的欺骗中,周围环境、发生过的事、怀里的杜莱优、身体的冷暖等等都是大脑的杰作…… 细思极恐,不能再想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将自己从独我论和存在论中抽离出来,然后紧紧地抱住杜莱优,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不见。杜莱优时常也有这种感觉吧,怕我消失,怕自己再度坠入七天轮回中。 这么一想,和杜莱优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异常的珍贵,我便不自觉地开始抚摸起她的脸,眉毛、鼻梁、嘴唇、脸颊、耳朵,她的样貌在我脑海里勾勒出来,但愿这一生永远不会忘记。 杜莱优捉住我乱动的手,问道:“我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唱歌了。” “你听到歌声?” “隐隐约约地听到,未听过的旋律,是未来的歌曲?” “不是,我自创。” “哟哟哟,不错哟。” 我得意地说道:“不是只有周昌明会为你写歌,我也会。” 说话间,杜莱优又吻了过来,她是吻上瘾了。 我假装嫌弃地推开她,“走开走开。” 杜莱优咯咯笑了几声,然后问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时候吗。” “第一次相遇?”难道杜莱优还记得初中春游的事? “嗯。小学六年级,省举办的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现场。” “我也有参加耶,但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你送给我一件外套,还记得吗。” “那女孩是你!”我难掩心中的惊讶,惊叫起来。 “嘻嘻,你可算想起来了。你知不知道我暗示过你很多次。” 我努力回想当时的场景,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回到了现场。 我感叹道:“我脸盲,没记住你小时候的模样。原来是你。” “那天我刚到竞赛现场,偏不凑巧第一次月经来潮。虽然从老师那借来卫生巾,但裤子还是遭殃了。当我徘徊在厕所门口不知所措的时候,你递过来一件外套,叫我系在腰上,正好可以遮住邋遢的地方。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 “感动?” “不是。我在想大热天的怎么会有人带着外套出门。” 杜莱优说完又“咯咯”笑了起来。 我解释说:“我晕车很厉害,特别是长途车,若是再受凉准会呕吐,所以带了一件外套。” “那你回去时有晕车吗?” “晕。不过我想穿不穿外套都要晕车。话说回来,你怎么认得是我。” “大学开学的第一天,见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就认出你了。其实我也忘记你当年的模样,但和你对上眼后,便知道是你。女人的第六感。” “原来如此。” 原来不管我怎么躲避,缘分也注定我们会在一起。 但,我真的可以拥有幸福吗? 第109章 失踪者(上) 和杜莱优在五楼物色睡觉地方的时候,留意到周围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异样,准确地讲只针对我一人。 刚上五楼的李鸿明一看见我,也是这种眼神。他小跑过来,神色凝重地说道:“成果,你跑哪去了,都在找你。” “为钱建峰的事?” “是。”李鸿明瞟了一眼他的左前方,又说:“来了。” 我转头看过去,周昌明、王浩华、易天、邝秀婷等十几个人一同朝我走来,来势汹汹。 周昌明率先开口:“是你把钱建峰推下楼?” 这责问的语气让人很不舒服,我不甘示弱地回道:“是你在传我把钱建峰推下楼?” “难道不是事实,人难道会凭空消失。” 周昌明还真说对了,但实情是绝对不能公开,因为他们都不笨,一问就会问到底,而有些秘密只属于我和杜莱优。 我耍起无赖反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差别吗?” “当然有差别。” “什么差别?反正到八点前建峰都会被执行死刑,既然结果是一样的,是所谓全体投票决定的,代表全体祈愿的,你管过程干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一旁的邝秀婷解释说:“刚清点过人数,发现少了一人,是我们班的田炳强。钱建峰驾车造成二次事故的时候,田炳强刚好在车厢里抢运物质,由于连续受到两次冲击,他的右手和肋骨都有骨折,之后被转移至饭堂里,应该没再出去过,但是现在找不到他人了。” 我和李鸿明在侧翻的大巴车上想办法营救陈建斌的时候,确实看到田炳强在车厢里,是抢运物资的三人之一,之后他是如何我一概不知,唯一知道开审判大会时他没有到现场。 “所以……你们认为两件事有关联。认为田炳强也被我不知何时推了下楼。”我说。 周昌明用手指梳了一下不知何时又染黄的头发,一面说道:“除了掉下楼被洪水吞没之外,他俩还能去哪。” 杜莱优在一旁看不下去,帮腔道:“成果作案的理由和动机是什么,作案的过程推算出来了吗,相应的目击证人和物证在哪?” …… …… 一阵鸦雀无声。 王浩华扶了一下眼镜,冷静地回应道:“这可就难说了。若是心理出了问题,什么事干不出来。” “哦,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经过缜密的逻辑分析与推理,单凭臆想就敢来兴师问罪。”杜莱优说。 “不是兴师问罪。”邝秀婷再次调停:“我们只是来了解情况,毕竟成果是最后见到钱建峰的人。” 周昌明说:“我可不相信钱建峰和田炳强会连着学小霞那样从楼上跳下去。会长说一切的偶然背后都是必然。” 杜莱优眉毛上挑,嘴角露-出笑容,“这可就难说了。若是心理出了问题,什么事干不出来。” 一模一样的话!!! 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只能靠言语回怼,而怼人最狠的一招莫过于用别人的话原封不动地回敬别人。可以看到带头的王浩华被怼得瞬间瘪了气,脸色难看得很。王浩华一蔫,其他人就不敢冲锋了。 也聚拢过来的陈珊珊趁机插话道:“不清楚的事,不了解真相的事,却要确定一个结果,这和屈打成招有什么区别。你们别再闹了,凡事都要讲究合情合理,不是人多就成权威,面对如此恶劣的外界环境,我们应该携手同行,而不是搞猜疑、划分阵营。” “诶,陈珊珊说得有道理。”周昌明忽然态度大转变:“我就说要先了解情况先嘛,会长你太急躁了,一直暗示成果把人推下了楼,其实一点证据都还没掌握,我差点儿被你误导,跟着你一起把人屈打成招了。” 我算是明白了。以周昌明在审判大会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在乎钱建峰的死,那就更不可能在乎钱建峰死的方式,之所以跟着闹这么一出,原来是要借题发挥。之前他就曾借替钱建峰讨公道一事要求我和杜莱优分开住,现在又是在谋求什么?对之前被王浩华利用一事进行打击报复?他可是提议过要我跟他一起把王浩华干掉的呀。 话音刚落,易天随即附和道:“明哥,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好像也被误导了。听会长的口吻还以为已经进入到审判环节,所以跟着过来帮个忙,为集体出份力。但听完双方的阐述,才知道举证、质证的环节都还没进行。会长,你平时做事可都是实事求是,逻辑思维极其缜密,现在怎么开始凭臆想贸然行事了,是不是长时间带领大家攻坚克难,累坏了。” 易天会见风使舵并不奇怪。他说要追求更美好的世界,那必然要在集体中成为领导人般的存在,必定要走上反抗王浩华的道路。 不管如何,现在的局面我基本上可以全身而退了,至于他们俩的突然倒戈,虽说目的相同,但王浩华能从一堆牛鬼蛇神中脱颖而出,成为学生会会长,在领导力方面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要想将他拉下来,谈何容易。 只见王浩华不紧不慢地说道:“对于一些话我没有多加甄别,盲目地听信,确实草率了些。钱建峰一事就不提了,是畏罪跳楼也好,是其他的也罢,反正影响不了结果。至于田炳强失踪一事的可能性有很多,强行将两件事归纳到一起是不妥的,不能就此认定是成果所为,应该疑罪从无才是。客观说,田炳强失踪一事有些蹊跷,如果他是被人推下楼的,我认为所有人都有可疑,不排除是因为出了钱建峰这档子事而出现的模仿犯,所以包括周昌明、易天在内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管是男的、女的、受伤的、健康的、躺着的、站——” “等等。”惊雷般闪现的声音打断了王浩华的话。覃达聪慌慌张张地问道:“我们搬到一饭后,赵文龙有人监管吗?” 简单的一句话霎时把事情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大家面面相觑,须臾又众口嚣嚣,乱作一团。 “安静,安静。”王浩华叫大家安静。 等现场安静下来了,他才说: “赵文龙体内有电子细胞聚合物,据歌德诗讲述,电子细胞聚合物和人结合后,有可能会往电子细胞衍生物发展,有时甚至会因看不出外貌上的变化,错认为他还是正常人。覃达聪,你是指赵文龙有可能发生了变异。” 覃达聪说:“你们没看过丧尸片吗。往往瓦解一个集体的不是来自外部的压力,而是由于内部某个人员的悄然变化导致集体从内部来事崩坏,最终每个人都难逃厄运。而赵文龙有可能就是那个人。” “不可能。”李鸿明提出异议:“赵文龙下肢没知觉,连行走都不行,还是我把他背过来的,他哪来的力气把人推下楼。” 李鸿明说话间,邝秀婷走到覃达聪身边,温声细语地说道:“是不是猩猩怪物对你造成的影响太深了,所以才会疑神疑鬼,害怕赵文龙也变成了怪物。” 覃达聪阴沉着脸:“是不是把人带过来一验便知。” “我去吧。”李鸿明说罢,就跑下楼去了。 简单几句话,现场的矛盾一下子就巧妙地转移了,王浩华的临场应变能力确实强。 说到赵文龙,之前我们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一是因为他还表现出人形,能正常对话;二是因为他下肢瘫痪,偶尔甚至会大小便失禁;三是因为每天都安排有两名值守人员对其进行监控。尽管因情况多变,监控有缺失的时候,但整体而言,并无任何异常的情况发生过,除了这一次——田炳强的无故失踪。 没多久,李鸿明把赵文龙背过来了。有人找来一张红色皮质的沙发给赵文龙坐,这张沙发很松软,人坐上去屁股像陷在里面,正好可以支撑腰部直立起来。 赵文龙刚坐下,覃达聪立马对杜莱优说:“杜大小姐,请把仪器拿来。” 陈珊珊拦住看不出是否要动身的杜莱优,斥道: “覃达聪你疯啦,你不知道仪器直接对人照射会使心脏麻痹引起猝死的吗。你这样做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仪器照射的原理和ct机差不多,不过仪器发射的射线穿透力极强,会损害人体,特别是对心肌细胞的损伤,一次照射就能导致心脏麻痹,出现心脏骤停或心肌梗死的现象,最终引起猝死。所以歌德诗特意交代过,仪器跟试管口一样不能对着人。另外,仪器能兼作aed使用或许就是为了防止意外情况的出现而特意加上的。 明知道会引发的后果,覃达聪却依然认真至极: “那他得先是人。按照歌德诗的讲解,变异的电子细胞早就不是原来的东西,根本无法起到原有的作用。 第110章 失踪者(中) 赵文龙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他变成了电子细胞衍生物,这是肯定和毋庸置疑的事实,哎,你们是碍于同学情还是因为什么,怎么都在自欺欺人。 仪器当然不能对人使用,但是对怪物使用无妨。正常人体内没有lc值,用仪器检测一下他体内是否有lc值,就能证明他是什么,顺便还可以看一下他体内的lc值是否有所波动,说不定田炳强是被他融入了体内。” 很大胆假设。不知道是否和表白后的骤然成长有关,覃达聪变得比以前大胆和果断许多。 众人沉默,唯独邝秀婷提出反对。 “万不能太鲁莽。理论不是结论,你能担保赵文龙体内一定存在lc值?人体是那么复杂和神奇的机体,或许赵文龙已经恢复成正常人,即便概率很微小,难道我们要忽略掉。” 覃达聪反驳道:“概率是多少,万分之一?千分之一?‘微乎其微’有另外一种表述,叫‘不可能’。” “那是人命,不能儿戏,多微小的概率都不能忽略。” “秀婷,你是出于什么理由袒护他。你忘记猩猩怪物的残忍了?电子细胞衍生物是异类,它们只会杀人,你留着他是要等更多的人无故失踪?野兽是关不住的,为一人而无视大众的生命安全,值得吗?更别提他根本不是人。不管田炳强的失踪是否和他有关系,现在都该是斩断我们幼稚的时候了。” “喂喂喂……” 突如其来的状况触发了赵文龙的不安情绪。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照射、怪物和死不死的,你们把我叫来到底要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 诡异的沉默降临。 “咳咳。”王浩华咳嗽几声,准备打破良久的静寂氛围。 “赵文龙。”覃达聪先一步打破沉寂:“虽然你的伤是意外事故造成,但和我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对此感到很抱歉。可是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没有机会弥补给你。电子细胞衍生物具有高智慧性,体现在它们能模仿人的思维,模仿人的声音,模仿人的外貌,你和赵文龙只是长得像,始终不是他。杜大小姐……” 杜莱优交叉双臂,眼睛锐利得像鹰眼一样。对于覃达聪的再度请求,依然没有动身的准备。 “覃达聪,用仪器照射过后证明赵文龙确实是电子细胞衍生物,之后呢,你准备怎么做?”杜莱优说。 “……当然是执行和钱建峰判决一样的死刑。” “即便田炳强的失踪和赵文龙无关?” “即便无关,也要送他上黄泉路。电影中时常出现由于圣母心害死很多人的情节,光是看到就够了,我可不想在现实中亲身经历。” 噗通—— 物体掉落的声音吸引走人们的注意力,只见赵文龙倒在地上,嘴里念叨着:“聪哥,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我们一起玩,一起笑,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论地,一起诉说心肠,难道这些都是假的。我变成这样不怪你,不怪任何人,我怪自己倒霉,我怪老天爷残忍,但我都这种田地了,你为何还要置我于死地。为什么,为什么……” 覃达聪的表情变得扭曲、狰狞,右眼下的肌肉还一抽一抽的。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五味杂陈吧,毕竟眼前的赵文龙除了不会走之外和过去的赵文龙没有任何差别。 他的身后,杜莱优又问道:“覃达聪,你认为‘人’最关键的要素是什么,是人的思想,是人的心灵,是人的构造或是人的外表。你面前的赵文龙或许是一头怪物,但最关键要素还在的话,他是否还是他呢。” 覃达聪双手抱着头,缓缓转过身去,久不见出声。视野的另一边,赵文龙蜷缩成一团低声呜嚎着,没有人敢上前去扶,想是恐惧他身上“怪物”这个标签。 看赵文龙悲恸万分的样子,我犹豫了几秒,终是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搀扶起他。双腿无法发力的赵文龙身体沉得很,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扶起坐好。 正要松手离开,却被赵文龙一把捉住。他颤巍巍地求道:“成果,帮帮我,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惶恐与不安和之前在废墟营救他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唉——” 我心中长叹一声,开始可怜起眼前这个倒霉蛋。想来他在世界异变之后就没有自主做过选择,都是被人们推着往某一方向前进,身不由己却屡遭厄运,真是可怜。但谁的人生不也如此,命运时常也轮不到我们自己做主。 我轻拍赵文龙的肩膀,安慰道:“有些命运不是我和你能够左右的。”说罢,我强行挣脱来,走到远离他的地方——我帮不了他,我只能自私地逃避他。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覃达聪好像回过神来了,只听他说:“尽管样样都相似,不是就是不是,冒牌货再真也是冒牌货。” 声音高亢和尖利,光听声音就感知到他的不坚定。 杜莱优没有再说什么,转身从行李中把仪器拿了过来,递给覃达聪。 覃达聪双手颤颤巍巍地接过,正当邝秀婷要上前劝阻,却见他一把跪倒在地上,整个人战战栗栗。 犹豫充斥他全身,终是不够坚定地迈出他口中的那一步。 “杜大小姐,我到底该怎么做。” 杜莱优吁了口气,回道: “有责任感并不是一种错。你担心最坏的情况发生,怕现在不予制止,到时候就追悔莫及。想法很好,并不用为此自责。但你想过没有,你顾虑的到底是什么。为了消除这一顾虑是否一定要剑走偏锋,走最坏的那条道路。人都喜欢折中,只要完成目的就行了,总有一条路是你、邝秀婷、赵文龙以及大家都能接受的。” 杜莱优说的话我是真没听懂,不过其中有一点,说覃达聪有责任感这点听懂了。跟歌德诗出去一趟之后,覃达聪真的变了许多,敢于表白,敢于为集体利益挺身而出,比我们这些吃瓜群众好太多了。 覃达聪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犹豫和胆怯褪去。 “我只想验证赵文龙有没有危害,如果没有……没有便可不必杀他。” 说话的语气也坚定了。 第111章 失踪者(下) 杜莱优满意地笑了笑: “先别着急。这不是你一个的事。既然是为了集体,且集体会因此得益,那么就该由集体决定,后果也应该由集体承担。最近那么喜欢投票,由集体投票决定好了。” 覃达聪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拉邝秀婷到一边商量起来。 我挠了挠头,依旧搞不清楚状况。 商量一会,覃达聪大声说道: “大家安静一下,先听我做一下情况说明。田炳强无故失踪一事,由于没有物证和人证,大家都有可疑,理应同等对待。其次,关于赵文龙的处理。我始终坚定地认为赵文龙是电子细胞衍生物,但留不留他性命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我自身的意见是如果赵文龙没有危害性,我同意留他一命。因此需要一场验证,验证他是否手无缚鸡之力。” 邝秀婷举起手道:“无须牺牲人命的做法,我同意。” 赵文龙也急忙举手说同意,生怕错过这次转死为生的机会。 此时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跟着陆续表态,同意的呼声渐高,甚至都没轮到我表态就足够票数了。 人群中有人问道:“怎么验证?” “这个……”覃达聪陷入了思考,显然还没想出方法来。 周昌明不耐烦地说道:“啰啰嗦嗦说那么多,不就是想看一看赵文龙是不是废人一个嘛,这还不简单。” 说着他走向肖嘉敏。 肖嘉敏嫌弃地看着他,问道:“干嘛?” “你身上不是藏着一把伸缩刀嘛,就是刺伤我的那一把,借来用一用呗。” 肖嘉敏睨了他一眼,随后从内衣里掏出一把指甲钳般长短的小刀,不知道按了哪里,短小的刀刃忽然凭空出现,有个一公分长,处处透着尖利。 “用完记得洗干净还给我。” “没问题。”周昌明接过,不知道按了哪里,刀刃缩了回去,接着随手一抛,把小刀抛在了赵文龙的大腿上。 肖嘉敏立刻埋怨道:“你小心点。” 周昌明满不在乎地回道:“没事,准着呢。”然后又对赵文龙说:“呐,现在是你自证清白的时候了,别说大家没给你机会。” 赵文龙脸色顿时煞白,声音颤抖地问道:“怎么证明?” 周昌明做出用刀刺大腿的动作,并“好心”提醒道:“注意避开股动脉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赵文龙当即惊诧地叫了一声,不敢相信地拾起小刀,端详一会,又环看四周。不知道他感受到了什么,脸色竟苍白如纸,像死人一般。 “真……要我这么做?” 声音嘶哑粗粝,无形中感受到他的愤怒和抵触。 杜莱优说得很对,人都喜欢折中,比起处死可怜兮兮的赵文龙,让他挨几刀自证自己是废人、是无害的,反而更能使大家接受,因而没有人回答他更没有人制止他。赵文龙又再一次身不由己地被人们推着往某一方向走。 周昌明催促道:“快点吧,痛觉神经都不在了,刺几刀顶多流点血。” 在众人的压力下,赵文龙缓缓地举起小刀。小刀的刀刃已出,发着嗜血的寒光。 一阵风吹来,烛光摇动,光影交替重叠间,赵文龙大叫一声,举起小刀猛地刺向自己的右边大腿,一刀、两刀,又是一声大叫,小刀刺向了他的左边大腿,一刀、两刀、三刀……,赵文龙好像疯了,竟不知道停下。 邝秀婷和陈珊珊见状,赶紧上前制止。 烛烟袅袅,光和影再次找到平衡的界线,仿佛也昭示着一场闹剧的结束。 赵文龙脸上除了不被信任的伤怀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变化。小刀的刀刃虽然很短,但以正常人来讲,挨上那么多刀,大腿上多出十几个窟窿眼,怎么也要疼个半死,不可能脸色平静,以此证明,赵文龙确实下肢瘫痪,而一个残废的人连走都不能走,更别提他能翻云覆雨地闹出大事来,即便是怪物也是构不成威胁的怪物。 “好了吧。”邝秀婷大吼道。 “好了。”覃达聪说。 周昌明走过去拿回小刀,也说“好了”。 表示就此结束的声音陆陆续续飘荡在上空,隐入夜色中。 王浩华咳嗽几声,高声道:“虽然赵文龙自证了自己并不会危害到他人,但事物是会变化的,特别是我们不了解的事物,为防突发情况,对赵文龙依旧采取过去的监管措施。至于田炳强失踪一事,由于缺乏相应的人证和物证,暂时将其列为失踪人员,等有了新证据和新线索再行处理。大家散会。” 覃达聪悻悻地离开了。其他人也跟着陆陆续续地离开。我走之前看了一眼赵文龙,他低着头,一声不吭。他的腿不痛,但心一定很痛吧。 半夜,我被人强制唤醒。一问才知是水位快上涨到二楼,急需人手搬运物资上三楼,即便我是伤员也不例外。睡我隔壁张沙发的杜莱优也被唤醒,五层这里,和我一样睡眼惺忪的人不在少数。 我和男生们先一步下到二楼,此时水位还有两级台阶就要漫上来,现场人头攒动,你一箱我一箱,都在抢运物资。 因为是最后没被污水污染的物资,今后全指望它们过活,所以没有人敢偷懒,表现积极踊跃,其中孙毅杰最为耀眼,一个顶两个,我是老板绝对要给他颁发最佳员工奖。 说起来,孙毅杰最近沉溺于恋爱的甜蜜中,变得少言,心态也平和了不少,看来爱情有时真能改变一个人。看到他脸上洋溢着的幸福,不禁让人羡慕,再看我手中的物资,想到往后的艰难日子,唉,或许我也该忘记前一次的感情背叛,再次忘我地投入爱情当中,用爱情的甜蜜滋润本就艰难的生活。 “想什么呢?” “冯丽娜。吓我一跳。” 我把路让开,冯丽娜则示意一起走。 并肩走的时候,我偷偷瞄了几眼冯丽娜,想起钱建峰说的话再对比自己的真实感受,对于旁边的冯丽娜,竟感觉有点儿陌生,就好像一个熟悉的字看久了会看不懂那种感觉。 “成果。” “啊。”我想得太入神了,这声“啊”差点卡住喉咙。 冯丽娜没有在意到我的窘态,沉吟一会说道:“我感觉你们好奇怪耶。” “奇怪?哪里奇怪?” “你们好像已经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了。” “‘这个世界’?你是指现在的世界不是原来的世界?” “嗯。我不相信什么穿越未来、世界末日、撞邪等说辞,我们不过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而已,平行世界可能都不算,独特的时空……大概是这种感觉。” “覃达聪之前也是这么想的,认为我们是到了异世界,要杀怪升级。” 冯丽娜轻点了一下头——看样子“世界”如何不是她要讲的重点——继续说:“一开始大家还怀有世界能恢复正常的期望,想着我们能过回原来的日子,因而对自己的行为有所约束,对生命有所敬畏,随着时间的流走,大家开始接受眼前的现实,制定规则,动用私刑,已经……我不是想表达自己有多了不起,有多清高脱俗,我只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这样的日子将会是以后的日常。” “不接受很正常,因为别人都接受我也要接受,没有这样的规定。陈广莉也曾表达过无法接受这样的世界,我想其他人也没有接受,只是见证过太多人的离去神经被麻木了。” “父母离婚的时候我也是现在这般感觉。从双亲家庭变成单亲家庭,光是适应我就花了好些年。备战高考的时候,看到有的同学什么都不用管,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管学习就行了,我无比的羡慕,才知道世上还存在这样的家庭。” 第112章 水猴子(1) 我点头表示回应,没有说话。 冯丽娜轻叹一声:“在这里,或许还没轮到我完全适应,我就会死去。” “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 “……” “成果,你愿意保护我吗?” “谁有困难我都会帮,前提是我有这个能力。” 冯丽娜有些失望地摇摇头:“我不是指大众的那一种。今天……应该是昨天,昨天我找杜莱优、渔子霏、陈珊珊她们帮忙救钱建峰的时候,她们虽然答应了,也确实在想办法,但是我感受不到那种热烈感,对一件事情的热烈感。或许每个人都只会对特定的人或事物涌现热烈感,才肯奋不顾身,奋尽全力,我希望我能成为你心中那个特定的人,我不在乎你和其他女生如何,只要你心中有我一份就行。” 说罢冯丽娜亲了过来,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得我猛的一激灵,急忙向后躲避。好在反应及时没有被亲到。 对于冯丽娜的行为,我实在是惊吓比惊喜多。她,我不讨厌,但亲密的界线只有杜莱优能随便越。 “我……果然不行吗。”冯丽娜略显失望地说道。 “……” 正想解释清楚,楼下突然传来尖叫声,从音色和音量判断,不是一般的情况,不过倒是刚好缓解了现在的尴尬气氛。我和冯丽娜相视一眼,决定放下手中的物资,先下楼查明情况。我跑得比冯丽娜快,一是和她在一起尴尬,二是担心发出惨叫声的人是杜莱优或渔子霏。 声音从二楼传来,搬运物资的现场本就很乱,由于不明的突发状况现在更是乱作一团。只见每个人手中都举着照明工具,烛灯乱舞,没有固定照射一个地方,像是在各自寻找着什么。 东面窗边有一女同学被几人簇拥,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她发出的,看样子没什么大碍,估计是受了些惊吓。不管是什么样的惊吓,反正不是杜莱优或渔子霏出事就好,我的心安定了许多。 没搞清楚状况的不止我一个,听到现场有人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回:“有不明怪物在捉人。” 不明怪物!? 外面狂风暴雨,我们都成孤岛了,哪来的妖魔鬼怪? 我一边听他们的对话一边环视四周。二层很大,受制于建筑立柱、平面布局和堆积如山的物资,做不到站一角而观全局。云里雾里的感觉,让人越感烦躁。 一心二用下精神不集中,不小心和一人碰在了一起,定睛一看,二班的周玉雯正捂住鼻子“哎哟哟”地叫着。她身材比较矮小,差点没被我撞倒在地。 我赶紧道歉。周玉雯摆摆手表示不要紧,自顾自地走了。这个小插曲导致有些对话没听上,但事件的整体脉络我算是听明白了。 事件简单却诡异: 陈晓红(受惊吓的女同学)看见窗户外有个黑影,好奇地上前查看,却见窗户自动打开,她一惊便尖叫起来。 出于采光和外墙美观的目的,一饭大多数楼层能装窗户的地方都装有窗户。有的是落地玻璃窗,封死打不开;有的是铝合金滑轨窗户,没有防盗网,人可以直接探身出去。这种铝合金窗户有个缺点——锁扣容易坏。一旦坏了从外面轻轻一扒拉窗户就能打开。 说实话,我不相信陈晓红看到的是怪物或有实体的其他东西,极有可能是她大脑被心理暗示迷惑了。外面风吹鬼嚎,雨点时不时地打在窗户上,又加之阴暗的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以为有东西在外面。这其中还有吕美娟一份“功劳”,若不是她经常散播迷信传闻,潜移默化地给人心理暗示,我想大家遇事会冷静不少。 ……可窗户又是怎么被打开的呢? 会不会是陈晓红自己打开,思维错乱中忘记了这一点? 我走到其中一扇窗户前,壮着胆子把窗户拉开,借着衍射出去的光亮,能见度不到一米,外面真有怪物确实能注意到,但我更愿意相信是陈晓红错把玻璃上舞动的影子当怪物了。 “你在看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声音,正全神贯注思考的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顿时被吓得跳了起来,心脏怦怦一顿乱跳。 “子霏……。哎呀,吓死我了。” “抱歉,抱歉。”渔子霏边说边用手安抚我的胸膛。 我回过神来,带笑说道:“好多了。” “你发现什么了?”渔子霏又问。 “没有。”我把她拉到窗户前,“你视力比较好,有看见什么没。” 渔子霏认真观察起来,好久才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发现。 同一时刻,聚堆的人群里,吕美娟好似发现了什么,发表了结论: “水猴子,一定是水猴子。” 声音响彻楼层。 什么是水猴子?”渔子霏问我。 正要回答,从身后走过来的周昌明抢先说道:“你没听过吗?一种民间传说。不过现实中也有人声称目睹过。” 覃达聪凑热闹似的也走了过来。他补充道:“传说是一种生活在水中的生物,外形类似猿猴,所以叫水猴子。水猴子依赖水,离水即四肢无力,在水中,则力大无穷,一旦在水中被它捉住便有生命危险。时常有传闻水猴子逮着落水的人将其拖入水底,致其窒息死亡后,吸血食肉。” 周昌明又作补充:“说是生物,但从未捕获过,声称有,却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因而难免会被民间妖魔化,传着传着,也有了‘水鬼’的俗称。” 李鸿明也凑过来,煞有其事地说道:“不是传闻,我小时候就见过。” “你见过!” 我们四人异口同声地惊讶道。 李鸿明肯定地点头,说道:“我家附近有大大小小的池塘。某天摸黑上小学的早上,我看见池塘边有一个黑色生物,一米多高,像人一样直立行走,我好奇地走近些看,没待我看清楚,它就跑进池塘里不见了。几天后,一个上学的小孩失踪了,全村都在寻找,最后就是在这个黑色生物消失的池塘里找到了这个小孩。大人们都说是水猴子干的。我很懊悔,那天我看到的肯定就是那只杀人的水猴子,如果我能及时把见到的东西告诉家里的大人,或许就能避免一场悲剧。” 李鸿明头低垂着,从他的样子就能感知到他有多懊悔。 “哈哈……”周昌明嘲笑道:“鸿明,你是错把水獭当水猴子了吧。” 李鸿明马上否定:“不,水獭没那么大只。” 周昌明把手伸到脸前摇了摇,“我们很容易犯一个错误,就是把小时候记忆的东西放大。鸿明,你小学时才多高,你看到的生物估计也没多高。但是随着记忆的迷糊,我们很容易把小时候记得的东西依随我们身体的长大而将其放大。换句话说,你小时候看到的生物可能只有几十厘米高,在小个子的你看来,它是身高到你腰部的生物,十几年后,你身高长到一米七多,你误以为记忆中的生物还是到你腰部那么高,于是就把记忆中的生物错记成是一米多高的直立行走动物,你能想到这样的生物有哪些?猴子?如果是猴子你肯定认得,想不出便更肯定是未知生物,更确信是所谓的水猴子。” “记忆的偏差。这个假设有意思。”渔子霏嘀咕了一句。 周昌明见有人肯定,得意地说道:“我虽然知道水猴子是什么,但不代表相信世上有这东西。” 第113章 水猴子(2) “除非捉一只在我面前,眼见为实。” 李鸿明坚持说:“不不不,我不可能记错,如果只是几十厘米的生物,它怎么可能把小孩子拖下水。” 渔子霏好奇道:“村民们为什么都说是水猴子干的,小孩失足落水也是有可能的吧。会不会是顾及死者家属的情绪,所以找个给人发泄的由头,另外还可以用迷信的方式吓唬其他小孩,让他们远离池塘边,避免类似事件的重演。” 李鸿明说:“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当初是有人发现小孩的鞋子漂在水面上,因而发现小孩子的下落。打捞前都以为是失足淹死的,打捞后看到被啃食过的尸体,才开始传是水猴子所为。” “会不会是被鱼咬的。”覃达聪问。 “死水塘,没有鱼。” “鳖或龟之类呢?”渔子霏问。 李鸿明摇摇头,“光是被啃食过的尸体还能找到其他解释,奇怪的是,尸体的手臂上有人手的捉痕,这个又如何解释。” “会不会是这样。”我做出左手捉右手的动作,“人在快淹死的情况下,手会到处乱抓,说不定是自己捉住了自己的手。” 我是根据昨天快淹死的经历大胆地作出解释,不过这个异想天开的解释似乎把大家都给整无语了。 “我爷爷也讲过关于水猴子的传闻。”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李末说道。 大家看向他,等待他讲下去。 李末没有卖关子。 “我们那有一条江,船运很发达,我爷爷年轻时和同村人一起以跑船为生。有一天,船老大挣了一笔晚上便请工人们喝醉吃饭,其中一个工友不胜酒力跑到船舷去吐,好久不见人回来,大伙便去寻他。 当时船停靠在江边,离岸有个几米。大伙发现这名工友掉下船,落在了浅滩区,正被什么东西往深水区里拖,拿大灯一照,那东西不躲不闪,仔细看黑不溜秋像只猴子却不长尾巴。 船老大见多识广,大呼那是一只水猴子,大伙赶紧抄家伙救人。” 覃达聪迫不及待地问道:“救回来了吗。” “救回来了。一起打跑了那只水猴子。因为是近距离的接触,对于那只水猴子的样貌特征我爷爷记得很清楚。一米左右高,黑色顺滑的毛发,毛发长约了6、7公分,头很小,眼睛小,嘴巴大,有獠牙,一脸凶相,手臂像猴子手臂,爪子很长,被打时发出小孩般的叫声。一进到水里就没影了。” 描述得太详细了,若然不是亲眼见过,也就是个大概模样。本来对于水猴子,我是和周昌明持一样的想法——眼见为实,但听到如此详细的描述后,我的想法开始有些动摇。 “那名工友后来怎样了,他算是第一接触者吧。”渔子霏问。 “浅滩像个软垫子,人摔下去并无大碍,就是喝醉加摔蒙了,等第二天人才清醒过来。问他昨晚的事情,一问三不知,见人没什么事,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周昌明说:“‘不清醒的状态’、‘天黑’、‘老一辈’,怪事怪闻常见三大要素。要我总结,八个字:见识越短,怪事越多。老一辈受教育程度低,信息相对闭塞,因而怪闻也多,所以到了网络信息时代,怪事怪闻就越发的少了,有些甚至都不攻自破。” 覃达聪挠了挠头,说道:“有水猴子还好解释,没有水猴子……窗外是什么东西在开窗。” 是啊,是什么东西呢。既然没其他答案,我只能继续坚信是陈晓红记忆错乱,忘记是自己开的窗。 正当我要在心中敲下这个结论之时,渔子霏脸带诧色,指着窗外惊恐道:“或许真的有水猴子。” 她没有解释依据,贴着墙面这一排窗户疾走起来,似发现了什么。她的怪异举动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贴在窗户玻璃上观察外面的情况。 我旁边就有一扇窗户,重新打开,探头出去观察,还是没发现什么呀。 渔子霏折返回来,指着楼梯方向说道:“潜下水去了,快堵住楼梯。” 众人一听,又纷纷赶往楼梯间,都想一探究竟。 我反应比较慢,和几人走在最后面。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凉意,我记得已经随手把窗户关上了,风从哪来? 我不禁回头看去,只见其中一扇窗户被打开,一只黑手伸了进来,顺着这只黑手,看到一个黑影猫在窗户外面。见此情形,顿时汗毛竖起,心里一阵发怵。 走在我后面的有三人,前面一男一女,分别是吕美娟和李鸿明,他俩也跟我一样立在原地回头看着,走在最后的是方才受到惊吓的陈晓红。她侧身站在窗边,也注意到那只黑手,因为那只黑手就在她面前,不可能注意不到。 吕美娟以撕破喉咙的力度尖叫起来。李鸿明反应迅速地伸直手跑上前去,终究是慢了几秒,陈晓红被黑手抓住胳膊拽到了窗外。短短几秒间,我好像看到不止一只黑手,拢共有四只,四只黑手的力度很大,一下子就把人拽出窗外,消失在黑夜里。 李鸿明随即大喊:“有人掉进水里了,快来人。” 人群像羊群一样被赶来赶去,就又有些人跑了回来,皆伫立在窗前,打开窗户用手电照射楼下。 李鸿明大声警戒道:“别把身子探出去,小心被水猴子拉下水。”须臾又自言自语起来:“不,不像水猴子,是、是……” “到底是什么。”有人焦急地问道。 李鸿明抱着头一时哑口,从他口中只听到剧烈的喘气声。 我同在大口地喘着气,仿佛有一口没喘及时,就要窒息似的。刚才一切来得太突然了,以至于回想起来像做梦一样,可眼前的事实又在告诉我陈晓红真的……没了。人就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没了,多么的无常啊!如果当时被捉的是我,是杜莱优,是渔子霏,我会反应过来吗? 不行,越想越后怕,背后的汗止不住地流。 另一名目击者,杵在原地捂住肚子的吕美娟叫喊着肚子疼,估计是动胎气了。她的假装男友李鸿明也顾不上自身的慌乱,立刻过去查看。有几人也过去查看,简单地商议了几句,由李鸿明护送吕美娟上楼去了。这时人们也顾不上聊吕美娟怀孕的八卦了,各自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众人乱成一锅粥之际,王浩华和孙毅杰站了出来,前者指挥人们继续搬运物资,后者组建巡逻小队,对整楼栋进行巡查和布防。我本来也被孙毅杰选上,但他看我头上有伤,放弃了。 此时水位已到脚踝,即使心神恍惚,也没过多的时间给我平复,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只好机械式地跟着其他人往楼上搬运物资。 三楼,我的第七次趟物资运送。 刚把物资放到指定地点,杜莱优就从远处把我叫住。 我跑过去,略带责备道:“你去哪了,在二楼一直不见你的身影。你知道吗,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杜莱优神情轻松,不慌不忙地给我展示她手上的东西,是一把由不锈钢晾衣竿改造而成的长矛,长矛的顶端用透明胶带缠着肉色的块状物,是c4塑胶炸药。旁边还有一个火机大小的黑色盒子,这应该就是之前杜莱优提到过的信号接收器。 杜莱优指着和炸药捆在一起黑盒子解释道: “这个盒子可以发射和接受信号,与仪器进行信号交互。” 第114章 起爆装置 “利用这一点可以将炸药设置成遥控或定时两种起爆方式。定时最长六十分钟,超过设定时间即会激发电流信号,由电雷管引爆炸药;遥控则简单许多,按下仪器上这个按键,发送起爆指令同样能起爆炸药。” 虽然没听明白,但我还是大为震惊。实在难以想象杜莱优是通过何种渠道和方式掌握这些知识,又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这样精妙的东西。 “是你做的?这么短时间内?” “不。”杜莱优摇头,“算不上是我做的。覃达聪和吕美娟他们带回来的东西很齐全,或者这么说吧,未来的科技很发达也很简便,所以操作起来没有难度。再有一点,仪器里面存储有大量信息,可以通过屏幕界面进行检索,获取相应的知识,这也是科技进步所带来的。不过我是第一次制作,能不能行还未知,算是一个试验品吧。” 我指着这根带炸药的长矛问道:“打算拿来做什么?” “二楼的事我都听说了。成果,你相信有水猴子或水鬼吗?” “本来不相信,但我亲眼看到了,眼前的现实让我现在有点儿相信,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未被发现的生物。” 杜莱优拉我一起坐下,“我问过李鸿明,他说窗外的怪物头很小,脸上有两道白痕,身型和胳膊颇像猴子。这种生物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熟悉?” “还记得上一年,对你来说应该是八年前,我和你一起到隔壁市的动物园约会那一次。” “那一次不是约会吧。是你银行卡弄丢了,拉我去开户银行补办银行卡,然后作为酬劳,你请我去动物园看动物。” “哎呀,你可真迟钝,亏你还能找到女朋友。”杜莱优吐槽完,笑了笑,继续说道:“还记得我们看过的动物吗。记不记得有一种叫做白眉长臂猿的动物,它的样貌特征和李鸿明口述的样貌特征十分相似。” “但是……猴子怎么会潜水?” “成果,深呼吸。” 我照着杜莱优的动作,连续三次深呼吸后,像黑夜中闪过一道闪电,忽然茅塞顿开了。之前我一直处于紧张和恐惧中,人为地给窗外的怪物增添了过多的神秘色彩,以至于忘却理性思考。其实仔细想想窗外的东西并没有那么神秘,并且大家都很熟悉—— “电子细胞衍生物。”我脱口而出。 杜莱优笑着点头:“没错,白眉长臂猿、人、电子细胞聚合物组合而成的电子细胞衍生物,或许还结合了其他生物因而拥有水中游泳的本领。” 我大力拍着自己的脑门,心想怎么现在才想到,明明答案就在身边的呀。 “所以你是想用炸药杀死这只怪物?” “嗯。将长矛插进怪物体内,引爆炸药。” 炸药的威力我见识过,效果不是我所担心的。唯一担心的是—— “爆炸声怕是会引来绿电里面的大怪物(不明物——实为电子细胞聚合物)。” 杜莱优看了一下窗外,“外面的环境噪音分贝很高,可以屏蔽掉一部分爆炸声,就怕怪物游到绿电里……,所以我想尽量在楼梯通道里杀死它。” “那就要把它引过来,或是静等时机到来。对了,为什么怪物只捉陈晓红呢,两次耶,也太凑巧了,像是非捉她不可一样。” “陈晓红有什么特点?”杜莱优反问道。 “专业班中身材最矮小……”我一拍大腿,明白了:“电子细胞衍生物具有高智慧性,以窗外怪物那体型,它只能拖得动瘦小的猎物,因而优先选择身材最矮小的陈晓红。也就是说,它一直在观察着我们。” 说到这,我忍不住朝窗外看去,好像此时此刻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似的,让我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于是急忙转移视线。 视线转移到杜莱优身上,我开始观察起她的身材,好在她和渔子霏的身高都超过一米六,在女生中算是高个子,不用担心她们会被优先选择。我自己就不用说了,175cm的个子,加上鞋子得有个176cm,在南方人中算是比较高的了,远处看起来,甚至会觉得我是一个壮硕的人——都是经看不经用。 杜莱优把手伸到我面前挥了挥,“乱看,打你哦。” 我赶紧把视线收回来,撒谎道:“没有在看你,我只是想入神了。我在想怪物很有可能是从很远的地方跟随洪水而来,偶尔遇上了我们。但有一点我不明白,衍生物为何对人类那么热衷,我们难道是它日常的口粮?问题是世界上有存活那么多的人类以供它生存吗?” 杜莱优没有皱眉,显然她有答案。 “歌德诗曾经讲过,lc值处于中等水平的电子细胞衍生物可因lc值的提升或降低变异成电子细胞聚合物,而电子细胞聚合物却无法通过把lc值调回中等水平的做法直接完成逆向还原,必须要和活人再次结合才能变回电子细胞衍生物。这是为什么呢?” 我使劲摇头。连说的什么我都没听懂,更别提思考个中原因。 杜莱优继续说:“我觉得其中一点最根本的原因是人脑细胞的无法复制。当lc值处于中等水平时,脑细胞的存活率或可利用率最高,反之……。这就好比是一个单向膜,出去时把智力过滤掉了,回来时得添加新的智力,也就是新的脑细胞。所以聚合物需要重新和活人结合,补充足够的脑细胞之后才能变异成衍生物。而这些融合进体内的脑细胞会变成其智力的来源,故而衍生物具有高智慧性。” “我好像有些懂了。诶,会不会是因为现存的电子细胞都是受到过核污染的,它们需要核辐射提供能量,对放射性物质有依赖性但同时也使人脑细胞经受无法修复的损伤,因而衍生物的智力一直在下降,为了维持其自身的智力水平,所以需要不断地吞噬人体,汲取新的人脑细胞。” 杜莱优满意地笑了笑。我也羞涩地笑了笑,在她的循循善诱下,我自己找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猜想没错的话,外头的衍生物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它还会再捉人。” “咦,等等、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不明白的点:“衍生物的行为可以理解,但当lc值处于中等水平时,原先没有吸收过脑细胞或脑细胞数量经历过骤降的聚合物,想变成或变回衍生物的原因呢?” 杜莱优的脸色变得凝重。 “生物的进化本能。” “进化……聚合物想要进化成衍生物,变成衍生物之后又想尽办法保持自身的智力……,天啊!” 我嘴巴张大,合不起来。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这时楼下再一次传来惨叫声,是女声,周玉雯的声音。不一会又从同一处地方响起多人的求助声。 我和杜莱优都知道是窗外的怪物来了。 “呐。”杜莱优把长矛递给我。 我连忙摆手,“我运动神经几乎为零。难担此重任。” “你可以的。” 可能是从小没有受到过鼓励式的教育,一听到别人对我说“你可以”或其他类似的话时,我都会感到兴奋,觉得自己又行了。 于是我接过长矛,举过头顶,振臂高呼:“走吧。” 三楼楼梯口,我和杜莱优都还没下楼梯,就能从上面感知到下面的混乱。走几步稍微转换一下视角,只见周玉雯抓住右手胳膊惨叫着。 第115章 诱敌计划(1) 周围的人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仔细再看,周玉雯的右手—— 断了! 半截手臂竟然不翼而飞了!? 见此情形,我差点双脚发软摔下楼梯。算是勉强站住了,恶心感却犯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苦胆水吐出来就又给我咽了回去,喉咙即时烧得火辣辣。 杜莱优下去查看周玉雯的伤势,我则找到同在现场的渔子霏,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恰巧渔子霏就是目击者之一。 渔子霏把我拉到二楼洗手槽旁,细声解释说,周玉雯搬运物资上楼的时候,瞧见沿楼梯上涨的积水水面下有动静,走近再瞧,发现积水的颜色明显加深了。她急忙拉住一名正在上楼的同学,让他也看看,就在这白驹过隙间,水下一只黑手突然窜出水面,抓住了周玉雯的右手腕。周玉雯眼疾手快,用左胳膊勾住了不锈钢护栏,并大声呼救。在附近的同学见状立马上前拉住她。奈何水下的东西力气奇大,合几人之力只能与之平分秋色。两方拉锯下,周玉雯感觉身体要裂开,苦叫连连。 二楼有小卖铺,天热时西瓜卖得最好,有西瓜自然有西瓜刀。作为巡逻队一员的周昌明闻讯便抄起西瓜刀赶来,他原本是想把黑手砍断,在要下刀的那一刹那,又一只黑手从水下窜出,突然的力量增加把平衡打破,周玉雯被拽过去了一点,刀便不凑巧地砍在了她的右手上,瞬间断成了两截。黑手带着半截手臂缩回水中,水下的东西随后也消失不见了。 “水下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窗外那黑影,它是电子细胞衍生物。”我咬牙切齿地说道,并进一步和渔子霏说明怪物的情况以及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渔子霏听完我的讲述,连连点头,稍作消化后,她提出了问题:“怪物只对脑子有兴趣,那为何要吞食人体的其他部位?” 渔子霏举起右手,是在指被怪物夺去的周玉雯的右手。 “我也不清楚。”一下子把我问住了。 渔子霏眼睛滴溜转了一圈,说道:“脑细胞由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组成,如果怪物是想要这两样东西,周围神经系统里的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或许也不会放过。” “对对对,有道理。” 这样就能解释流浪狗来了之后,校园里消失不见的尸体是怎么一回事了。流浪狗中也有电子细胞衍生物,只要是人体组织,都是它们的目标。或许就是它们领着一群流浪狗前来。 渔子霏又问道:“明白它是什么东西,也有杀死它的方案,那现在要怎么捉住它才好?” “……” 我只管将长矛插进怪物体内,并没有想过具体的计划。 渔子霏见我没有头绪,提议道:“用奇来做诱饵吧。” 我眼睛一亮,心想自己的脑袋瓜是装水了,怎么啥都想不出呢。 渔子霏补充道:“初时以为怪物怕人,所以见到人多就躲避,但刚刚有那么多人在,怪物依旧不肯松开手,表明它不怕人,它只是在寻求如何利益最大化。既然它不是胆小的性格,我们就可设置诱饵,让怪物觉得利益巨大的诱饵。” 我不反对用奇来做诱饵,只要能保护到我们,奇死了就死了,反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充当诱饵的角色。听完渔子霏的提议,我觉得可行,便和她商议起具体的事宜。 和渔子霏商议正酣,楼梯间里不知为何吵了起来,把我和渔子霏的注意力都打散了。本来不打算理会,但声音越发的高亢,似乎随时要打起来一样。 “还是过去看看吧。”渔子霏说。 我点点头。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楼梯通道里和外面完全两幅景象,这里聚满了人,比刚才增添了一倍有多,其中有几人正针锋相对,骂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则围观看热闹,似乎都忘记搬运物资这个最重要的任务。 我钻进人群,看见台阶上陈珊珊从后抱住周玉雯,眼睛噙满泪水,鼻子抽抽搭搭;一旁的杜莱优则表情暗哑,不停地用涨上来的积水清洗手上的血渍。看她们两人的表现就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于是我看向漩涡中心的周玉雯,发现她脸色惨白,脸无血色,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这—— 是死了!? 我上前帮杜莱优清洗双手,一面问道:“怎么了?” “败血症,猜的。” 败血症,血液感染血菌,引发全身急性感染。我所知道虽然不多,但—— “即使是败血症,也不会这么快造成死亡吧。” 我突然又想到:“不,不对,我们的新陈代谢速度加快了。但是哪来的病菌啊?” “刀。” “西瓜刀?” “嗯。刀放在腐烂的西瓜旁,生锈并附着细菌。” “唉……” 我长叹一口气,算是明白其他人在吵什么了,事后的问责罢了,对死者一点帮助都没有。 我握住杜莱优的手,对她说:“把仪器给我,你和陈珊珊上楼休息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好。” 杜莱优带着陈珊珊上楼去了。杜莱优十分坚韧,不必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但人肯定是累坏了,毕竟现在是深夜,我们好像都没怎么休息过。陈珊珊就不好说了,看她上楼梯都要人搀扶的样子,真担心她会变成郑丹丹那样。 她俩前脚刚离开,李末后脚走了过来,是来给周玉雯殓尸——这好像成他专职工作了。 这时我冒出了一个觉得更可行的计划,于是捉住李末的手,阻止了他。 “等等,尸体留着有用。” 李末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原路退了回去。 我再次找到渔子霏,还是在洗手槽旁商议。 我说:“我突然想到,我们可以把炸药绑在周玉雯身上,等怪物主动上钩就行了。” 渔子霏思索一会,反对道:“炸药可以设置定时起爆的时间,确实可以等怪物主动上钩,但随之也增加了两点不确定性。一是怪物可能不会当场吞食,而是把尸体先藏到某个地点,万一这个地点距离绿电很近。就算离绿电不近,还有第二点——排异性。衍生物不是lc值过低、对生物或非生物都有反应的电子细胞聚合物,万一这只怪物把炸药排出体外,浪费炸药的同时还要忧心炸药会被水流带去哪。” 我皱起了眉。对自己的无知我感到压抑和痛苦。 渔子霏继续说:“即使我们可以采用另一种起爆方式,在怪物接触到尸体且在视线范围内利用遥控起爆炸药,但怪物拥有长长的黑手,被炸的大概率会是黑手而不是本体。不能保证效果还浪费炸药。” “所以我们只能继续用回设置诱饵,然后伺机将长矛插进怪物体内的计划。”我有些失落地说道。 现在想来,杜莱优是一早就考虑到这些,故而制作一把带炸药的长矛。 渔子霏误以为我是害怕才改计划,提议道:“我来伏击怪物,你负责按下仪器上的起爆按键。” “不,不需要交换。” 我不是因为害怕,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用的。 最后商议还是决定改用周玉雯的尸体代替奇,不是出于对奇的怜悯,只是想到过程中可能会产生混乱被奇趁机挣脱,那到时可就得面对两个威胁了,不划算。 计划已定,接着就是和大家说明白,讲清楚,为的是不让他们碍手碍脚。经渔子霏不懈的努力,终于叫停了争吵的人们。 第116章 诱敌计划(2) 难得安静一会,渔子霏赶紧把怪物的情况讲予在场的人听。 众人听后,“如梦初醒”仿佛写满他们脸上。 趁热打铁,渔子霏再把杀敌计划全盘托出。 计划大概如下:将周玉雯固定在靠背凳子上,利用楼梯的不锈钢护栏将人和凳子固定在二楼——也就是现在人们身处的位置,诱饵算是设置完毕。之后就是等待,等待怪物上钩。一旦上钩,埋伏在楼梯间出入口的我必须要赶在怪物潜回一楼之前将长矛插进它的体内,等怪物带着炸药潜入水下,手执仪器的渔子霏需及时按下仪器上的起爆按键,发送起爆指令,起爆炸药。 计划与其他人基本不相干,但还是有人提出问题: “爆炸的响声会不会引来绿电里的大怪物。” 我答道:“所以必须赶在怪物离开建筑一层之前起爆炸药,借助建筑物和几米深的积水减弱声音的传递。” 又有人问:“这计划可行吗,谁制作的炸弹啊,可别把怪物的lc值炸低了,到时候都要遭殃。” 我继续答道:“炸药的威力我见识过,只要能插进怪物体内,不必怀疑效果。为了保证炸药能及时起爆,设有两种起爆方式,遥控和定时。将长矛插进怪物体内之前,我会预先设定好定时器,万一遥控不行,也会及时将怪物炸死于建筑内。” 计划很简短,本以为简单交代几句就完事,我脑海都已经开始在构思行动步骤了,问题却还是不断。 “真要拿周玉雯做诱饵吗?” 这次有人替我回答:“人死了不过一块肉,算是周玉雯为集体做的最后贡献。你心疼你来做诱饵呗。” 那人又说:“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是我死了,我的尸体会不会也被这样对待。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食物吃完了,会不会也认为死人不过一块肉,吃起人肉来。” 另一人说道:“别想这些没用的,到你死了,啥都不知道。” 肖嘉敏阴阳怪气地说道:“要不拿周昌明做诱饵吧,一命偿一命。” 这一番话成功把话题引回刚才的争吵中了。 周昌明语气强硬地回道:“都说无心之失,你怎么就听不懂呢。明明是对外的矛盾你偏偏要转换成内部的矛盾,真是蠢女人。” 肖嘉敏驳斥:“无心之失?那你的无心之失可有点多。若不是你把陈广莉的宠物犬丢下楼,将她最后的一丝意志力压垮,她能上吊吗;若不是你带头喝酒,张家明会因酗酒猝死吗;若不是你玩弄关押的外来人,大耳怎会开膛破肚而死;若不是你行为莽撞,周玉雯现在还好好的呢。钱建峰算过失杀人,一命偿一命,你这算什么,十恶不赦,应当从重处罚。王浩华你说呢,我们总不能执行两种标准吧。” 人群中的王浩华精神疲倦,迟疑一会才反应过来: “解决眼前的问题先吧。” 看得出他也很累了,不过话语的分量不会改变,如定海神针般,同样身心疲累的人们陆陆续续地合上了嘴巴。 我对渔子霏做出无奈的表情,渔子霏则用三根手指做出流汗的表情。这会终于可以干正事了吧。 人群散去后,我和渔子霏开始着手准备起来。其他人虽没有参与进来,但搬运物资和巡防布控的工作还在,谁也不必“羡慕”谁。 周玉雯的身体软塌塌,看似很轻,实质犹如千斤重。搬动她的过程中我总感觉恶心,说起来“人”真的很神奇,一旦灵魂不见了,面对的即使还是那堆肉体,心态却完全不同,这不过是前后不到半小时的变化啊! 渔子霏搬来一张带靠背的凳子,她看我吃力的样子想过来搭把手。我正等着她呢,她却突然定住了神,眼睛看向沿楼梯漫上来的水面。 我把留置在楼梯照明的台灯照向水面的深水区,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渔子霏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侧更深的区域,“它好像在下方。” 我挥手叫渔子霏退后些,自己则走上前去。由于楼梯的斜面构造,其实并不难发现水面下的动静,一番观察后没有发现异常,我和渔子霏便各自留个心眼,然后继续执行计划。 摆弄好周玉雯的尸体后,渔子霏去找绳索,我守在原地思考怎样绑比较结实。可能是留的心眼太足了吧,总感觉有东西在盯着我。直到听到火机的响声,我才发现盯着我的人是在洗手槽旁偷懒抽烟的周昌明。 我闲着无聊便问向周昌明:“要不要过来帮忙。” 周昌明夹着烟的手摆了摆,“帮个屁,肖嘉敏成心要弄死我,我都没几天命了,哪有闲心帮忙。” “我看你根本没在怕。” 周昌明噗嗤一笑,换回之前放荡不羁的样子,说道:“开个玩笑。她想像弄死钱建峰那样弄死我,还太嫩了。” “昌明,钱建峰死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似的。” “人各有命。我们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是为别人而活。别人遭遇到什么,我们的情绪便要有所波动,对不起,我没有这种共情能力。共情能力是种诅咒,我就没见过共情能力强的人能活得开心,像我这样为自己而活,才能过得快快乐乐。” 他抽过一口烟又说: “不要被既得利益者欺骗了,也不要和郁郁不得志的无能者产生共鸣,人生来不是为了受苦,什么百般苦难历练自己,简直放屁,人生来应该活得精彩,活得畅快,不负韶华,不负此生。生应当如夏花之绚烂,死应当如秋叶之静美。” 周昌明突然的慷慨激昂感染到我,不管说的话是对是错,我内心不免有了波动。 泰戈尔《飞鸟集》中的这句话,“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曾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我以为人生本应如此活着,可出社会后……世事浮沉,每当变幻时,我都会消磨掉自己的一部分意志,最终走向平淡和无趣。 “咦。” 周昌明突然大叫起来:“说起钱建峰,他该不会也被怪物捉走了吧,还有田炳强。成果,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但由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也怕说出来没人相信,所以没说出来。” 几件事居然还能联系在一起?不过倒是可以解释田炳强失踪之谜,因为负伤的人,是怪物再好不过的目标。 我正想着要不要顺驴下坡,给钱建峰一事画上句号,脱清关系,这时渔子霏回来了,对话也就结束了。 周玉雯的身体已经冷了下来,从搬动到固定她的整个过程我都不敢直视她的脸,甚至寻思着拿什么来套住她的头。 渔子霏看我心不在焉,再次提议道:“要不还是调换吧,你来操作仪器。” 我说:“不不不,不是这个。是周玉雯的脸让我感觉好不自在。” 渔子霏歪了一下头,说:“我还以为你能做出拿周玉雯的尸体当诱饵的决定是不会害怕这些。” “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 “如果死的人是我,你会害怕吗?” 我单手捧住渔子霏的脸,皱眉道:“别胡说。” “开玩笑啦。” “以后这样的玩笑不许开。” “哦。” 依托不锈钢护栏将凳子连人一同固定住,诱饵算是设置完毕,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过程。 掏手机出来看,先看到电量不足的提醒,划开后看到屏幕上的时间——四点十一分。 知晓时间。 第117章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 生物钟便开始运作,肚子也就饿了。正好之时,看见左千子和几人提着一个不锈钢桶下楼,不知道煮的什么,香气四溢。 还在偷懒的周昌明指挥他们把不锈钢桶放在洗手槽上,并迫不及待地上去掀开盖子。 盖子一开,热气扑鼻而来,香味更浓了。 周昌明忙问:“煮的什么?” 左千子说:“挂面。你们先等一下,这不好夹,我上去拿个漏勺下来。” 渔子霏没怎么吃晚饭,闻到香味不禁舔起了嘴唇,肚子像住了青蛙,呱呱地叫着。我见她捂住肚子可怜兮兮的样子甚是可爱,嘴角忍不住上扬。渔子霏发现我在笑她,瞪了过来,样子更可爱了。 路过的人看见或闻到香味,肚子里的青蛙也要发出呱呱的叫声,把我和渔子霏都逗乐了。 不一会左千子下来了。 可能是担心我们等得着急,她下落楼梯的速度明显快了,快到让人提心吊胆,正如那句话,“担心什么来什么”,就差几级台阶就能下到地面,左千子还是不走运地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前倾,像鼯鼠一样飞落下来。 我和其他人虽看见了,但几步路的距离足以使我们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左千子重摔在地。好在积水有个十几公分深,不至于硬碰硬。 我离左千子最近,近到溅起的水花能泼我一裤子。看到左千子不慎脚滑的时候,我早已经冲了上去,这会还有半米不到的距离就能接触到她。好巧不巧,偏偏这时候诱饵后面的深水区黑了下来,顿时预感大事不妙。见一只黑手从水面伸出,心头更是一紧,这意味着怪物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本以为黑手会直接朝诱饵去,我都在思考要不要回身拿长矛,却见黑影浮了上来,毛茸茸的黑手竟绕过诱饵直奔还面朝地躺着的左千子而去。 难道怪物还懂得挑鲜活与否? 眼见左千子被黑手抓住了左脚,正拖往深水区,我已经来不及思考,此刻救人要紧,于是奋力扑上去。 左千子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呀呀地大喊救命,我本来赶不上,多亏靠背凳的凳脚把左千子卡了一下,被我飞身赶上了。我双手捉住左千子双臂,用力把她往回拉。不料这时又一只黑手窜出水面,并抓住我的右手腕,竟也想把我拖下楼梯,用水淹死我。 右手被怪物这么拽着,使不上力,脱手了,仅凭单手压根抓不住左千子,左手很快也脱手了。 被快速拖动的左千子艰难地抬起头,眼神中迸射出的满是无助和彷徨。一刹那,我脑海中闪回渔子霏被大怪物(不明物)捉住时的场景,不由得抚心自问: 我和左千子的关系已到舍命相陪的地步了吗? 没到。 远远没到。 那么我还在犹豫什么? 现在应该急流勇退,见死不救才是呀。 我用脚勾住凳脚,左手撑住台阶,止住向前的势头同时让自己有呼吸的空间。稳定好自己再看向左千子—— 已经消失在水面下了。 我的右手还被黑手捉住,说明怪物还没潜水离开,左千子还在前方螺旋形的深水区里,非常近的距离,近到我还能救她。 救还是不救? 我又犹豫了。 一方面,十几年的思想道德教育塑造了我,令我无法成为一个冷漠自私的人;另一方面,溺水窒息的阴霾还笼罩着我,令我心生恐惧、畏怯。 善良与恐惧在我内心交战着,战火灼烧我的胸膛,那么的炙热,那么的有分量,使我备受煎熬与折磨。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句话在我脑海中回荡。 最终—— 我还是选择松开手和脚,像冲向风车的唐吉可德,无畏地扎进面前的深水区。 黑暗,寒冷。 凭借本能几番胡乱摸索,左手像勾到了衣服一样的东西。脚部借助护栏欲想发力往后退的时候,更多的黑手捉住了我。 我无法挣脱,就这么被困在了水下。 人越紧张慌乱,肺里储存的空气越快消耗,鼻子不时地呛进水,鼻腔像塞进烧红的木炭一样,火辣辣地疼。 即将濒死之时,我开始后悔了。现在是能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但很显然,干的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一件把自己也给搭上去的蠢事。都说没有能力不要轻易下水救人,看来劝诫是对的,我用切身体会领悟了这句话,用最后一口氧气证明了这句话。 人生的最后时刻不过如此,无趣却总能找到一些无关痛痒的感悟。 眼前渐渐变得模糊,没有走马灯式地闪回这一生,大脑意识和感官都被剥夺了,唯一的感知是脑海中的一把声音,一把熟悉的声音,一把重生之前听到的声音,像从玻璃瓶中发出的声音: 8—— 5—— 5 ——0—— 1 ——2—— 0—— 声音也削弱了。 以为一生即将结束,就在这时,双脚忽然附着上一股巨大的力量,直至把我提溜出水面,力量都还未消失。顾不上发生了什么,我赶紧大口大口地吸吮空气。 意识稍加恢复之后,我回头瞄了一眼,看见包括渔子霏在内,有五六人在我身后。 此时我的左手还下意识地把衣服勾着,没等我示意,后面的人就又继续把我往后拉,不一会左千子也浮上水面。但看她合上眼睛意识全无的样子,估计已经心肺骤停了。 溺水救援的黄金时间是4—6分钟,抢救越快越好。如果能摆脱黑手的束缚,左千子还有救,不,是绝对可以救回来。 怪物意识到可能会两人同时失去,于是调整了战略,将附着在我身上的黑手抽回,只保留我右手上那一只,其他的都伸向了左千子。 见状,我灵机一动,右手反转一圈,反过来捉住黑手——既然不让我离开,那我就把你全部拉上来。 后面的人很聪明,帮助我调整姿势,从俯卧的姿势慢慢调整为站立的姿势。人果然要脚踏实地,我感觉身上的力气一下子涌了上来。 一番努力下,左千子半截身体浮出了水面。眼瞧衣服就要承受不了双方的拉扯,于是我也调整战略,主动放开黑手,空出的右手找准位置,顺利地勾住了左千子的腋窝。 然而,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其中一只黑手捉住了我的右手中指和无名指,像学过擒拿术一样,居然懂得如何掰动这两根手指会让我吃疼放手。 这一举动让我浑身汗毛直竖。我想比起尖爪和利牙,人更害怕其他生物出现人类才有的智慧。如果之前碰到的流浪狗有几只能算作电子细胞衍生物的话,它们表现出来的也无非是动物原有本能的加强,比如闪躲更快。但面前的这只衍生物明显不同。虽说衍生物具有高智慧性,但也不至于高到这种程度吧。这样想来,歌德诗他们面对的猩猩怪物又是何等的恐怖啊。 手指的疼痛让我迫于无奈地松开了右手。左手还能坚持,衣服却坚持不住了,从缝线处开始撕裂开来。 就当以为要再次失去左千子时,一个手持长矛的人影突然从我头顶上方掠过,宛如手持长矛的捕鲸人,一跃而下,重重地砸向水面。 看到那一头醒目的黄毛,我知晓是周昌明,却不知晓他原来如此勇猛。 周昌明和那头怪物一同沉入了水下,那些毛茸茸的黑手们一下子力气全无,如同海带一样跟着本体飘落下去………… 第118章 电子细胞衍生物 大好形势在前,我急忙把左千子捞上来,过一会见周昌明划上来了,又急忙去捞他。三人都离开深水区后,我立刻对着渔子霏喊道: “快起爆炸药。” 其实不用我特意喊一声,渔子霏也知道该怎么做。仪器早拿在她手上,没有任何迟缓,她配合默契地按下仪器上的起爆按键。 起爆指令送达,一眨眼都不到的时间,爆炸声响起,这里也下起了“雨”。尽管楼梯间没有完全封闭与外面有所联通形成不了空腔共鸣,但分贝极大的爆炸声也足够我们难受,在场的人无不捂住耳朵,表情痛苦地呻吟着。 深水区里的积水好像煮沸了一样,咕嘟咕嘟冒个不停,怪物的一些肢体残骸被带了上来又落了下去。搅混的积水就像绞肉机,正一点一点地搅碎黑手怪物。 渔子霏拿仪器上前照射,只听“嘀”的一声长鸣,渔子霏便兴奋地说道:“没有生命迹象。” 我耳朵还在嗡嗡作响,不敢确定听到的内容。渔子霏可能也意识到这一点,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反应过来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欢呼雀跃。我也想跟着欢呼,可事情还没完,左千子还等着抢救呢。 地面有积水,不适合原地抢救,只好浪费十几秒时间将左千子抱到大厅里。渔子霏拖来一张最近的桌子。将左千子放下后,我骑上桌子,先摸她脖子上的脉搏,再贴紧她的胸膛倾听是否有心跳和呼吸——抢救流程不知道对不对,这时我也只能凭本能行动起来。一番排查,确认心跳和呼吸全无,我立马给左千子做起心肺复苏。 时间还来得及,还在救援的黄金时间内,因而我的干劲很足。 1、2、3…… 我在心里默念起来。 按压够30次,我简单清理一下左千子的口腔,没有犹豫和顾虑,口对口做了两次人工呼吸。 没有效果。 想起仪器可以当aed使用,急忙叫渔子霏配合。奈何渔子霏当时处于昏迷,没有在废墟现场见过歌德诗的操作,对着仪器一脸着急却摸不到路数。幸好这时杜莱优及时赶到,接过仪器配合着我一起抢救左千子。 aed真是神器,在它的帮助下,左千子很快就恢复了意识。之前给张家明做心肺复苏的时候,由于仪器被人破坏,没有使用上,这次算是弥补了之前的不甘。 见左千子救了回来,紧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来,压抑着的心情像开闸的洪水,一泄而出,止都止不住,当场就丢脸地嚎啕大哭起来。有的女生见我哭了,也跟着哭泣起来。其他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左千子救不回来,发出连声的叹息。 这阵仗把我给整蒙圈了,噙着泪水看着他们,觉得他们莫名其妙。我觉得情绪宣泄得差不多了,便把眼泪一擦,鼻子一吸,恢复过来。见其他人还在哭哭啼啼,差点没把我逗乐。有的人见我笑了,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时之间哭声和笑声各自找不到平衡点,乱成了交响乐。 视线移回左千子身上,她原来一成不变的发型浸湿打乱了,反而变得好看了许多。过去她总把刘海束起夹至头顶,露出圆滑白净的额头,耳朵则藏在头发下,如此一来,人们最先注意到的永远是她的额头,不会轻易察觉到她耳朵上的助听器。现在没有经过任何打理的凌乱发型还原了原本的她,显得三分凄楚动人,七分清秀灵动。忽见她的助听器少了一只,想是落在水里了。于是我起身穿过众人,径直返回,怕晚一步就会被水流带走。 李末正在收殓周玉雯的尸体,以为我是奔尸体而来,问道:“还需要?” “哦。不是,左千子的助听器好像掉水里了。”说着,我捉着护栏沿楼梯往深水区摸索。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陈建斌是不是还有半截身子压在车身底下?” 李末回道:“对。不过这会估计已经被洪水冲走了。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黑手怪物可能不是偶然路过,它是嗅到水流中的血味一路寻过来。” “果然一切偶然的背后都是必然吗。”李末看着三楼楼梯上坐着的周昌明说。 刚才我就注意到周昌明了, 他可真机灵,趁大家都走了,独自一人享用起宵夜。 周昌明说:“这话会长说的。按我说凑巧而已。” 李末又转头对我说:“周玉雯的尸体还水葬吗?” “继续吧。让她漂远一点,继续充当诱饵一角,把怪物都引走。就像器官捐献,死后还能做贡献对死者对生者都更有意义。” 李末把周玉雯抬走后,周昌明走了下来,边走边打饱嗝。 “成果。” “啊?” “我可能也需要助听器。” “嘿,别开玩笑了。” 周昌明拍了拍耳朵,“没开玩笑,我耳朵都快震聋了。我说,就不能等所有人都疏散之后再起爆炸药吗。” “不能。和怪物零距离接触的时候我才知道,它不是一般的聪明,不快速起爆炸药,只怕会夜长梦多,说不定怪物会自行将长矛拔出。” “计划赶不上变化呀。”周昌明莫名感叹起来,接着又说:“如果当时我没能及时浮出水面,你小子也不会放过难得的机会吧。” “怎么可能。我倒是想问你,你该不会也对左千子有意思吧。你刚才勇猛的程度真是令我惊叹不已。” “‘也’?谁对左千子有意思?” 不小心说漏嘴了。 “……钱建峰。” “钱建峰……”周昌明轻笑两声,“我对左千子没意思。是谁不重要,是谁我都会救。我是特意守在这的。” “啊?什么意思?” “只要救回一人,别人就无法再指责我错手害死一人。在人员频繁通行的地方设置诱饵,我就猜到会出事,所以一直等着,等候机会的出现。不然你以为我躲在这是偷懒啊。” “……” 我无语了。 “我不会贪功,不过大家先明确一下,怪物是我杀的,左千子是我救的,这两个点的你没意见吧。” “……没意见。” “没意见那就好。”周昌明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扔了过来,“到时记得帮我说句话,我可不想接受滑稽的审判。” 东西在半空中时我就知道是左千子遗失的助听器。 “在你这你倒是早说呀。” “被水泡了,试着放大米里或许还能用。” 说完,周昌明转身上楼,逐渐消失在视野里。我挠了挠脑袋,感觉浑身不得劲,像是被耍了一把似的。 看着手中的助听器,我挠了挠脑袋,决定还是交给杜莱优来修理。等我将修理好的助听器物归原主,再次下到三楼,宵夜已经被一扫而空了,只好饿着肚子继续搬运物资。 一直忙到早上六点,终于完事。大家各自觅地方呼呼大睡,这一睡便到晌午,不止我一人懒睡,其他人亦如此。 由于左千子身体尚未恢复,中午饭换了人掌勺,那叫一个难吃。先前对饭菜表示不满的那些人这才默默念起左千子的好。 简单吃过几口,我下到三楼,来这里观察水位情况。一扇窗户前,我抬头看向天空,依旧灰蒙蒙不见太阳,雨戚戚沥沥,像永远不会停歇,老天是在哭泣吗?那他一定很伤心。 下方,浊流翻滚,万马奔腾,宛如站在怒江边,扑面而来的都是大自然的神奇和威力。试着往水里丢下一个矿泉水瓶。 第119章 洪水过后 还没看清掉落的位置,瞬间就被洪水淹没,不见了踪影。好在校内的建筑是绝对不敢偷工减料的,要是换作普通民房,早就整栋坍塌,没入水流中分崩离析。 洪水滔滔,着实瘆人,不过还是有好消息的,水位上涨的速度已经减缓,不用劳心再一次蚂蚁搬家,可能是到达承载极限流向大海了吧,毕竟水往低处流。 而人往高处走。 我回到五楼,闲着无聊读起书来。大学的四年,还是第一次拿起这里的书本认真阅读。读到某页兴起,左千子走了过来,她的道谢打断了我的兴头。 “要感谢就感谢周昌明吧。是他救的你,助听器也是他给找回来的。”我说。 “我已经向他道谢过了。” 我翻过一页书,随便摆了摆手,“快去休息,别走来走去,身体可喜欢和人作对了,昨——今天你经历过一次生死,身体必定元气大伤,要先把身体养起来,不然后遗症就要来了。” “好。呐,给你。” 我往旁边撇了一眼,看见左千子递过来一卷手工自制的寿司卷,有些惊讶——从未有女生特意为我做美食料理,就连前任女友也没有。 我双手哆嗦地接过,“你做的?” “嗯。新鲜的蔬菜没有了,不知道好不好吃。” 本来想问是不是大家都有份,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引起尴尬,就没说出口。 左千子走后我有些坐不住了,急忙起身观察,忽又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又坐了下来。 手中的寿司卷做得很细致,长筒状,海苔包裹着米饭,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肉松,拨开肉松,还可以见到土豆丝和酸萝卜。常用的材料没有,就改用其他的替代,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制作。 已经没心情看书了,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把寿司卷塞进嘴里,不料还是迟了一步,被杜莱优发现了。她悄无声息地出现,一句话不说,眼睛笑眯眯地从我嘴里夺过半截寿司卷,边吃边快步离开。来无声,走如风,动静越小,我越不淡定,一分神,差点噎住。 找水喝的时候,看见有一小堆人聚在一起聊吕美娟的八卦。闲着无聊时,人们最爱的日常就是聊八卦和争吵,周昌明用行动和诡辩堵住了人们的嘴,于是他们只好后知后觉地聊起吕美娟怀孕的八卦。 吕美娟脸皮厚,心理上肯定顶得住,就是被她拖下水的李鸿明惨了些。因为本该关于“小三”和“不检点”的话题,被“拙劣的伪装”和“老好人无底线”的话题所取代,李鸿明反成舆论的焦点。也许吕美娟早深谙其道,所以才荒唐地找人假扮孩子的父亲。 驻足听了几句,心感无趣便快步离开了。 五楼物资补给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水,畅快地喝下一大杯水后,食道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感,人也跟着精神起来。端着水杯环视四周,看见东面一角,渔子霏正在进行日常的体能锻炼,也就是平板支撑、高抬腿、开合跳这些。在三饭和渔子霏一起住的那段日子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她如现在这般挥汗如雨,毅力可谓惊人。 覃达聪在她旁边,没有跟着一起锻炼,似在聊些什么。两人没有因表白失败的事而心生芥蒂,还能聊在一起,也算一种不错的结局。 西南一角,刚把我吓一跳的杜莱优正在捣鼓那堆塑胶炸弹,与水下怪物搏斗的时候算是验证过遥控起爆的可行性,更为简单的定时起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希望永远不会用得上这堆威力极强的炸药,因为意味着碰上了了不得的敌人。 西面,口袋图书馆内,邝秀婷热心地照料着郑丹丹,郑丹丹最近恢复了一些,不多,依旧窝在角落里双手抱膝,沉默不语。 我喜欢像现在这样观察其他人,看着别人的一举一动,自身仿佛能感觉到一种写意和自得。虽然现在的环境形势恶劣,未来的道路充满着未知,但我是一个喜欢安于现状的人,一直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未尝不可。 可是,每当我想安定下来,坏事总会接踵而至。 第二天一大早,洗漱完之后我又下到三楼观察水位情况。与昨天相比,水位下降了一米有多,而且雨停了。滔滔洪水依旧流向某处,照这样下去,估计没几天大水就会退去; 第三天天晴了,毒辣的太阳又重新冒头,水位依旧持续下降; 到第十天,洪水消亡,水位降至一米多深,拿棍子去戳水下,发现有半米都是沉积的淤泥,人无法出去; 三天后,积水已被大幅度蒸发,底下沉积的淤泥开始结成黏稠度更大的泥浆,有几人尝试以滑雪般的方式外出,没滑出几米很快就陷进淤泥里。光是救援他们就花费了大家半天的时间; 又过了两天,沉积的淤泥开始硬底化,有些地方踩下去硬邦邦,有些则像巧克力蛋糕,表面硬实,里面像果冻。不过只要结伴而行并注意脚下,人是可以外出的; 被困了14天,终于可以外出了,大家都很兴奋,一个个活跃得像孩子一样,危机意识全都丢到了一边。有些人去宿舍搜罗衣服,有些人则去二饭或三饭碰运气,看有没有遗留的小零食。沉睡多日的校园,再次迎来喧嚣和热闹。 我也外出了,和渔子霏一同走在坡道上,去查看之前被渔子霏停在山顶篮球场的皮卡车,看还能不能用。 建筑物和绿化树像是挂上了一层赭色的糖浆,扑鼻而来的却不是甜味,而是一股腐臭的味道。经过连日的浸泡,有些绿化树活了下来,树叶变黄掉落,像个秃头的老人,有些绿化树经受不住洪水的冲击,被连根拔起,甚至有些连冲去哪都不知道。道路上的汽车、垃圾桶这些就更不用说了,通通不见了身影,不过反倒使路面多了一丝另类的空旷。 一路上,渔子霏表现得心不在焉,偶尔会见她出现这种状态。像是有话要说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然后沉浸于思考中,变得心不在焉。 我一直保持她不说我不问的态度——谁还没有个小秘密呢。 积水没有上涨到山顶篮球场,与下方的遍地狼藉对比,上面这里显得干净无瑕,不由得让人想多停留一会。 仔细检查,皮卡车除了电瓶有些亏电之外并无什么大的问题。于是由渔子霏开车,我坐副驾驶,两人一同打道回府。路上有的没的聊了一些,没多久就回到一饭了。 一号饭堂后门这里,十几人站在马路边,有人手指远方,聊得是热火朝天。我和渔子霏刚回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忙问在场的人。他们说三饭附近发现了奇怪的脚印,孙毅杰已经带人前去探查情况。 听此消息,我和渔子霏都坐不住了,当下决定立刻开车前往三饭,也要一探究竟。 三号饭堂三楼门口对出的斜坡路,孙毅杰他们蹲坐在地上,像发现了什么,互相交头接耳着。皮卡车慢慢驶近,我和渔子霏也很快发现了地面上的异样——积水明明没有上涨到这上面,却见坡顶这里留下了两串泥脚印。 下车查看,发现这些泥脚印表面泛起了白,说明晒了有一段时间,不是今天的。而我们今天才从一饭出来,那就表明脚印不是我们自个留下的。 听旁边有人说:“会不会是野人的脚印。” 第120章 脚印 另一人说:“野人还会穿鞋子,还是篮球鞋。你看这圈圈和横条花纹。” 听他们这么一说,我也观察到了,这两串脚印一大一小,都有各自的纹路,大的这双,纹路精致细密,无不散发着人类轻工业的气息,是鞋底留下的印记;小的这双没有穿鞋子,足底的轮廓清晰可见,分开的五根脚趾异常显眼。 一人穿了鞋子,一人没穿,奇怪得很! 与我的鞋子作大小比对,大的这只鞋印40码左右,男性概率较大;小的这只赤脚即便穿上鞋子,也只会留下小于34码的鞋印——前女友穿34码,像是小孩子留下的。 我再贴着这些脚印行走,通过步距,更确定上面的猜想。 同在观察脚印的渔子霏对我说:“可能是外来人留下的。” 我重重地点头,随后又心生疑问:“我们之前根据身材和文明程度,猜想这片区域有两种不同的外来人,分别是瘦削的外来人和矮小的外来人,这两双大小不一的脚印会是那一方的呢?” “不一定是某一方,也有可能是瘦削的外来人带着矮小的外来人。” 我惊讶道:“你是说两种外来人合作?” “作为这片区域的后来者,我们已经多次与外来人相会,对于长期生活在这的各式外来人,彼此之间有所接触很正常。” 我看着鞋印延伸的方向,“那么,他们此行的目的是……” “跟着脚印走就知道了。” 刚要动身,孙毅杰走过来,挡在我和渔子霏面前:“不用去了,你们没来之前我已经跟着脚印走过一回,这两串脚印没有拐弯,没有徘徊,直接奔四楼的启航超市去的。” “奇怪。”我嘀咕道。 “什么奇怪?”孙毅杰问。 “之前小塘医院被扫荡过,虽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毫无疑问是外来人所为。他们知道医院在哪不奇怪,因为有路边标示牌和看一眼就知道是医院的建筑风格。但你们看,”我指向三号饭堂,“我刚入学的时候都不知道里面有超市,更何况外来人。这两串脚印没有停留,直奔超市去,说明这两人或其中一人对建筑内部很熟悉。” 孙毅杰说:“外来人不是来过一次吗,或许是那时候踩的点。” 解释合理,但我依然感到奇怪。 渔子霏问孙毅杰:“这两个外来人拿走了什么?” 孙毅杰回:“之前搬运物资时乱搬一通,导致现场很凌乱,判断不出他们具体拿走了什么。”停顿一会:“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外来人在此地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应该是有自己一套获取食物的方式,他们缺药品可以理解,毕竟是不可再生之物,但去超市拿食品就很奇怪了,当初不拿,现在都快被搬空了才来拿,还是两人来拿,说不通,说不通。” 渔子霏顺着孙毅杰的话说:“不可再生的不止药品,还有衣服和鞋子。覃达聪和我讲过,他说那群矮小的外来人都有穿衣服,却出奇的都光着脚。而瘦削的外来人,像被我们关押的奇,也穿着衣服,靠杀害乔梓轩抢来鞋子,代表之前很可能也是光着脚。这些外来人是通过什么途径获取的衣服?为何找到衣服却找不来鞋子?为何缺鞋子,却不在校内翻找?” 我和孙毅杰都挠着头,想不出答案。 渔子霏蹲下,指着小脚印说:“你们看,这只脚小得像小学生一样,你们觉得他(她)适合穿多大码的鞋?” “儿童鞋。”孙毅杰带着点玩笑的语气说。 “没错,儿童鞋。学校内会有儿童鞋吗?不会有。衣服不管大小都可以穿,鞋子不行,鞋子必须要合脚,矮小的外来人脚太小了,他们明白学校内不会找到合脚的鞋,同时,像毅杰你说的那样,他们有自己获取食物的一套方式,不缺食物。衣物和食物都不在考量范围,因此矮小外来人的目的很明确,以捉女人繁衍为主;而瘦削的外来人,不管是只有奇一个还是有很多个,衣服和食物同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内。但有一点不同,瘦削外来人的脚和正常男性无异,比较容易找到鞋子穿,看见有合适的鞋子自然要抢过来。至于这些瘦削外来人的目的,通过奇的表现可以看出,他们以杀人为乐。当初世界异变的时候,说不定两种外来人进行了合作,一方制造爆炸引起恐慌,一方趁乱捕捉四处逃命的女生。” 解释很合理,基本上可以将所有关于外来人的发现串联在一起。不过迷点还是有很多,除了孙毅杰和渔子霏说的问题,还有就是世界刚异变时外来人就同步出现了,时机未免太凑巧了些。外来人怎么知道我们在这?怎么会提前准备好炸药? 我使劲拽头发,忍不住烦闷起来:“怎么感觉迷点越说越多。” 渔子霏附和道:“确实是。” “哦,对咯。”孙毅杰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渔子霏说:“差点忘了,我是想叫鱼子你开车载我去追踪这些脚印。” “走吧,走吧,我也去。” 三人之外的声音,是—— “杜莱优。”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 杜莱优最近走路都没声,完全察觉不到她是什么时候出现。 我问她:“你不是在一饭捣鼓那堆塑胶炸药吗?” 杜莱优说:“已经完事了。是不是去追踪脚印,走嘛,走嘛。” 杜莱优全然一副小孩子寻宝的兴奋样。 渔子霏答应:“那就走吧。” 我见渔子霏和杜莱优都去,便也跟着去。还是由渔子霏开车,杜莱优坐副驾驶,我和孙毅杰坐在后面的车斗里。 两位脚印主人脚下粘上的泥只够在坡顶和三号饭堂留下来时的脚印,返回时的脚印在斜坡重新出现,沿斜坡延伸至a区男生宿舍,与来时的脚印平行重合。来回的路线相同,这给我们的追踪工作减轻了不少任务量。 看着这些延绵的脚印,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想起母亲叫我跟踪父亲时的场景。小时候父亲总是消失不见,到晚上再一身烂醉地回家。母亲气不过,便叫我跟踪父亲,然后回来报告,看是和哪些狐朋狗友喝酒,好去逮父亲回家。 我会形成如今这般消极的性格或许和童年得不到快乐有关。家里,父母经常争吵,我时不时会被无辜地波及到;学校里,一群牛鬼蛇神,无处不在的霸凌。也因此,我从小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自问自答活到了如今,我依然没有找到答案。 一路追踪,最后发现来回的这四串脚印都消失在了圆形边界线外。车开不进森林里面,我们也没有要徒步追踪下去的打算。看着犹如大海般幽深的树林,我实在是佩服歌德诗他们当初进入到里面的勇气,这仿佛就是要你进入到怪物的口中一样,不免望而却步。 孙毅杰对大家说:“这两人的目的很明确啊。就是奔着启航超市去的,而且还怕被我们发现,淤泥都没干就急着进来。” 杜莱优问孙毅杰:“你说不知道这两人拿走了什么,那有没有发现他们留下了什么?” 杜莱优的话如天空中的惊雷,顿时把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尔后,我开始感到些许沮丧——我的思维怎么就不会转换角度,问出同样的问题呢。 孙毅杰也被惊吓道,说话都结巴起来:“应该…………没有吧。” 第121章 外来人 渔子霏的语气也有些紧张:“这两人不会是去放置炸弹的吧。” 孙毅杰大惊失色:“这还得了,我们快回去,快回去,要通知他们……不不不,绿电里面的大怪物,这两人是想唤醒绿电里面的大怪物。” 杜莱优安抚众人:“冷静些,我就是随口一说而已。” 虽是随口一说,却是把大家都惊出魂来,当即商量要马上驾车返回。 减速带覆盖在淤泥之下,没有阻碍,皮卡车本应飞速疾驰,但由于路面上的淤泥没有经过夯实处理,表面坑坑洼洼,皮卡车根本提不起速来。加之像路障一样倒伏的树木,皮卡车行驶速度相较于过去有减速带时反而更慢了。 孙毅杰显得有些着急,不停地催促快些开,也是情有可原,因为在我们离开时,看见陈珊珊也来了三饭。我在后面被颠得快想吐出来,见孙毅杰着急也不好说什么。 皮卡车驶过的地方扬起滚滚沙尘,没有固定轮廓和形状的巨大团状物,很容易叫人看岔,以为是有一只恶鬼追在我们身后。 “恶鬼”紧追到三号饭堂三楼门口,直到车辆停息,才尘归尘、土归土,消亡在空气中,视野得以重新开阔。 左右看去,四下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原先热闹的景象荡然无存,空气中透着一股瘆人的静谧。路面上一只白色休闲鞋赫然醒目,是我们的同学所有。 本就急躁的孙毅杰看见鞋在人不在,断定大伙肯定出事,急得像头要出栏的疯牛,欲下车进三饭寻人。 如果真是外来人入侵,孙毅杰将是不可或缺的战斗力,现在情况和处境不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谨小慎微,以防掉进可能的陷阱中,于是我当即拦住孙毅杰: “冷静些。三饭的建筑格局太复杂了,保不准会遇上什么危险,万一陈珊珊没出事,反而是你在里面出事了,陈珊珊该有多伤心。你忍心让她伤心吗。你忍心吗。我们现在应该先离开此地,回去一饭查明情况再作打算。” 话起效果了,成功拦住孙毅杰冲动冒进的势头,但他的急躁还在,不停地用手拍打车顶,示意快些开车。 车轮滚动,伴随着发动机的轰鸣,沙尘再度扬起,“恶鬼”又出现在身后,像尾巴一样甩都甩不掉。车辆所到之处依旧寻不见任何人的影踪,死寂,毫无生机可言,总感觉校园里仅存我们四人了。 经过之前大巴车相撞事故的发生地时,皮卡车的速度慢了下来。我的视力比他们三人要差,但即便是这样,我也能注意到前方路面上黑压压的都是人。 孙毅杰自言自语道:“外来人真的来了,他们被外来人捉住了。” 我只知道前面有人,模模糊糊一片,分不清谁是谁,犹如一幅抽象画,拼命睁大眼睛依旧辨不清哪几个是外来人,外来人又来了几个。 这时,比起眼睛,我的耳朵更好使,我好似听见有物体靠近的声音。四周只有后方视野受到遮挡,于是我转身看向后面,隐约中好像看见有东西跟在后面且正在靠近。 我想叫孙毅杰帮忙看一眼,但话还没说出口,沙尘雾中就突然杀出一只黑褐色的巨大物体,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何物,眼前突然天旋地转起来,一会闪过湛蓝的天空,一会闪过赭色的大地,犹如坐过山车般失衡。 突如其来的到底是何物,难道是“恶鬼”化为实体了? 随着身体感受到一股剧烈的撞击,我的思维被撞散,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最终完全丢失。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意识回来了,睁看眼睛,眼皮像千斤重,只能睁开一条细缝,通过这条细缝,看见孙毅杰被两人架着胳膊正往我的方向来。孙毅杰的两条腿像是装饰品,瘫软无力,任由他人拖拽自己,这对于拥有傲人身材的孙毅杰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现实就摆在眼前。 很快我意识到我也正在被人架着反向拖着走,我的腿同样瘫软无力,面前的泥土路甚至被鞋底硬生生拖出一条长痕。不止腿无力,全身上下都像和意识脱了钩,完全不接受指令,就像鬼压床时的感觉,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属于自己。 睁开的这条缝再看远一些,看见皮卡车侧翻在地上,醒觉我们是出车祸了。可又是怎么出的车祸?渔子霏虽然没有驾照,但她的驾驶技术一点也不差……话说回来,杜莱优和渔子霏她们怎么样了。平常她们的安全意识都很强,无论是开车还是乘车,都会扣上安全带,她们应该没事吧…… 我努力转动眼球,试图在视线范围内搜索她们的身影。忽见两人抬着一人从我面前经过,定睛看去,被抬的那人是杜莱优,她额头上有血痕,眼睛闭着,人处于昏迷状态。再看抬她的那两人,个子矮小,衣衫褴褛,赤足而行,不认识的人,是—— 外来人!!! 顶着脑袋的剧痛,我的记忆好像找回来了。记得皮卡车翻侧之前,我们已经发现外来人入侵进来,于是放慢车速,却不料从车后冒出一个黑褐色的巨大物体,这个物体撞击皮卡车车尾,导致车祸的发生。 能回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也就是说我现在是被外来人架着。他们是要把我们带去哪?渔子霏呢,她人又在哪?已经被带走了吗? 各种不好的设想我脑海中预演。我是废人一个,死了就死了,但一想到杜莱优或渔子霏可能会遭受和郑丹丹类似的经历,我无法安然接受现状。我试着活动身体,无奈身体完全不受指挥,只能干着急,一着急脑袋像充了气,头胀脑炸,意识又开始变得模糊。 恍惚中我好似看到渔子霏,又好似听到她的声音。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画面突变,视野里满满当当都是人,有些人跪着,有些人站着。 跪在地上的是我们的同学,一个个表情惊恐,有些还在哭泣,粗略算了一下,只有八成的人在,奇不在里面。 其余人是成功避难了抑或是还没被捉住? 站着的这群人是外来人,同样是衣衫褴褛个子矮小,他们手持长矛,个个如乞丐般邋里邋遢,但每个人眼里都透着尖锐而冰冷的目光,令人望而生畏。 这群矮小外来人估计就是当初捉走郑丹丹和其他女生的那群外来人,歌德诗两次遇见的也正是这群人。 拖行停止,终点好像到了,架着我的这两个外来人像丢垃圾一样把我丢在地上,由于四肢仍是无力,后脑像个摆锤一样重重地往地上砸去………… 柔软。 触感不像硬化的泥土。 是有人帮我垫住了脑袋! 眼睛往上扬,看到黑框眼镜和不修边幅的刘海,知道是覃达聪。他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他此时正凝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眼神中蕴着一股杀气。旁边又有一人被丢下,是孙毅杰,他受的伤貌似有些重,余光中看见他衣服上血迹斑斑。 眼睛再去寻另外两人。因为脑袋被垫高了一些,目光可以扫到脚下方向。当扫到这个方向时,我看到了一样不得了的东西—— 人和大猩猩的融合体。 覃达聪怒目而视的正是此物。 这无疑就是我们口中一直在说的猩猩怪物。 刚才撞击车辆的黑褐色巨大物体的真身便是它。 矮小外来人的首领,猩猩怪物,它与我在脑海中。 第122章 猩猩怪物 根据别人口述构想出的,完全不是一码事。实际看到的它更威猛,更雄壮,更骇人,更令人心惊胆战。 它确实如覃达聪所言,一个只有上半身的人镶嵌在银背大猩猩里,不同的是,它如今只有一条大猩猩手臂,右边的那条手臂从肘关节处因伤断开,伤口边缘有明显的烧伤瘢痕,从伤害程度和伤害后的表现来看,应该是爆炸伤。 往上看,它那颗人类脑袋也有不通程度的灼烧伤痕,整张脸像被剥了皮一样,骨骼的凹凸起伏更加彰显,左边耳朵、眼球,鼻尖软骨和嘴唇皆已缺失,两排牙齿完全外-露,如此重的伤,要换成普通人早死了。 猩猩怪物不是普通人,它还活着,反向证实歌德诗已经离开我们了,虽然早有预感,但看到这些说不定是歌德诗以命换来的已结成疤的伤痕,还是有些黯然神伤。 覃达聪将我的头轻轻放下,短短的几秒钟过程,我能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颤动,他是害怕还是激动?我想两者皆有。 此时,我的头已经可以轻微转动,在我的右侧,隔着两人,看到昏迷的杜莱优以及跪立着的渔子霏,知道她们还在身边,安心了一些。再往周围看去,发现女生都在这一侧——男女被分开了。 为什么要分开? 难道这次是要把所有女生都带走? 不行。 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再次试着活动身体,手指能稍微弯曲,但握不成拳头,脚能做出左右摆动的动作,但依旧提不起来——凭借这副身体,我什么都做不了。 沮丧和不甘——两样充斥我一生的东西,可无能为力的人,也只能窝窝囊囊。 惆怅之际,忽听讲话声: “首领,人基本在这了。” 这位被称作首领的人拖腔拉调地回道:“开始吧。” 我感到奇怪。如果之前的论断没有出错,这些矮小外来人的首领非猩猩怪物莫属,可……猩猩怪物居然会说话!?电子细胞衍生物居然会说话!?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仰起的角度刚好够看到猩猩怪物的上半身。只见猩猩怪物那没了嘴唇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从嘴里出来—— “上供者们,抬起头,迎接这片大地上最虔诚的守护者。人类永存,新生不灭。” 一样的声音,前后果然是猩猩怪物在讲话,而且声音还和正常人无异——不过也对,毕竟声带是人类的声带。 它说“人类永存,新生不灭”这句话时,所有外来人都复读了一遍,像是他们的口号,至于口号的意思……没听明白。 复读的声音落下后,猩猩怪物指着我们,从左到右,一面说:“为人类的繁衍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选择? 我们的选择? 周昌明壮着胆子替大家问道:“选择什么?” 问题一出,人们的姿态也跟着调整,一个个挺起胸,昂起头,像一棵棵倔强的向日葵,静等猩猩怪物的回答。 猩猩怪物原先交叉在胸前呈“w”姿势的人类手臂打开,向前伸直,分别做出相同的手势——是数字“1”的手势。左手的“1”向前,道:“人是这片大地上最宝贵的资源。你们的人把我们的宝贵资源拐骗走了,作为弥补和惩戒,你们需要选择一位女性进行上供。” 什么! 居然是叫我们选人! 事关全体女生,肖嘉敏的胆子也壮了起来,替女生们问道:“上供……是什么意思?” 猩猩怪物没有架子,有问必答道:“繁衍族群,壮大人类。” 肖嘉敏撇了一眼跪在猩猩怪物后面的郑丹丹,似问又似在自答:“上供的意思果然是指充当生育工具……” 同一时间,早和肖嘉敏一样心中有预感的女生们听到猩猩怪物那如落锤似的声音,纷纷坐不住了,燃起一片连绵的骚动。 包围我们的外来人如惊弓之鸟般,立马警觉起来,并连续做出长矛突刺的动作唬吓人们安静。 好一会,场面趋于稳定,窒息般的安静再度降临。 这时,我注意到,猩猩怪物的手始终没有收回,依旧比着两个“1”,从刚才它话里的意思,手势是与之相互对应的呀,难道是没有表达完? 果不其然,这次换成右手的“1”伸到前面,只听猩猩怪物说:“不论任何理由,抢夺或藏匿已上供的资源,是禁止以及不被饶恕的行为,念你们是初犯,作为惩戒,你们需要再上供一名女性。也就是说,你们总共需要上供两名女性。” 说完,猩猩怪物右手的手势也从“1”变成了“2”。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何况现在是连续两个石头,女生们、男生们都坐不住了,暴动的势头渐长。 猩猩怪物却依旧淡定,一边收起两条人类手臂,重新交叉在胸前,一边不慌不忙地说道:“来吧,上供者们。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呸!这哪里是选择啊,简直是不平等条约,是抢掠的虚假伪装。 人们怒气填胸,纷纷表达着不满。身后的覃达聪更是啐了一口,咬牙切齿道:“最开始是你们这些不明身份的人对我们烧杀抢掠在先,你居然有脸给我讲公平,讲1换1,你哪来的资格讲这些。别忘了,我们还有四名女生在你们那里。” 猩猩怪物好像笑了一下,由于它脸上原先的皮肤不见一大半,新生成的皮肤紧绷得像气球表面,所以我不敢肯定。 似笑非笑的那张嘴说道:“你们好像误会了一件事。身份不明的人是你们啊,突然闯进我们神圣领地的也是你们啊。我不清楚你们是如何连同建筑物一同凭空出现,不过这些都不再重要,作为闯入者,你们已经受过惩戒。” “颠三倒四,胡诌乱道。这地球还能是你们的不成。” “我认得你。” 猩猩怪物上前一步继续说:“你是那六人之一。” 覃达聪无畏地挺起胸膛:“是又怎样。我也记得你,记得你如何杀害我的同伴。” 猩猩怪物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举起猩猩手臂,在女生中搜索起来,不一会指着邝秀婷说道:“还有你。” 邝秀婷被这么一指,全身一抖,魂都要吓出来。 猩猩怪物对邝秀婷说:“这是我们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作为你们擅闯领地的惩戒,你被选中,是上供者之一。本该享受拥戴的你,半路被一群抛弃全人类独自在太空偷生的叛徒抢走,歌德诗、陈兵、菲力文尼,上白石太郎。你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叛徒的名字吧。” 猩猩怪物指着自己的人类脑袋,“我可以通过像这样的连接方式获取人的大脑信息。小小的大脑里蕴藏着海量的信息,让我能获知此人的名字、过去、从哪里来、想要做什么……。此人你应该很眼熟,你曾见过他一面,他是叛徒中的一员,名叫上白石太郎。你应该记住他的名字,是他临死之前跪着恳求我放过你,我遵守了诺言。” 上白石太郎和猩猩怪物融合在一起这件事,之前覃达聪讲去基地的经历时提到过,邝秀婷自然也知道,但她还是表现出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捂住嘴巴低呜起来。 猩猩怪物继续说:“你没有珍惜我的开恩,掺和人类叛徒的事情,于是有了我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我依旧保持着仁慈,没有将全员杀光,甚至还放你们两人回来,你们两个应该深感荣幸,怀揣感恩。” 第123章 不为自由生,愿为自由死 “哼——” 覃达聪轻蔑地笑了一声,说:“我们一行六人,只回来两人,这是荣幸?这是感恩?呸!” 旁边有人拉了一下覃达聪的手臂,示意他别再说了。覃达聪却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精神态度,不顾旁人的劝阻,接着说下去。 “我不清楚歌德诗最后是怎么死的,但她一定也是被你用极其残忍的方式杀害,四人,足足四人。你也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歌德诗、雷文斌、张家明、李广裴。” 猩猩怪物长“哦”一声,然后道:“名叫歌德诗的叛徒,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我的这条手臂就是随她一起去的。真头疼啊,人体部分可以任意更换,其他部分只能像这样进行简单的修复。” 说着,猩猩怪物抚摸起他右边那条猩猩断臂,很惋惜的样子。 覃达聪没有再说什么,头低下,浑身颤抖,像在进行着情绪酝酿。 从我的角度,无意间,我好像看到他两腿内测藏有东西,被修长的衣服盖住了,无法辨别具体是什么。 思考间,忽见覃达聪的右手悄悄往衣服下探去,动作很轻微,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注意到。 等覃达聪把东西掏出来,拿在手里,我只感觉东西的外-露-轮廓很眼熟—— 是炸药!!! 我静悄悄地伸手过去,想按住覃达聪,让他别轻举妄动。我知道他怨恨外来人,怨恨猩猩怪物,但眼下的形势,我们更适合苟且偷生。 却还是晚了,覃达聪先一步完成炸药定时起爆的设定,而一旦设定完毕,就再无法撤回。 没有一刻的犹豫与停留,覃达聪攫住已设定好起爆时间的炸药,以一个漂亮的弧线起身,像跨栏运动员一样从我身上跨过去,头也不回地冲向比自身强大数倍的存在。 现在,覃达聪就像中世纪的殉道者,胸怀崇高品质,向往高尚生活,一心准备为心中信念……而死。 这一幕震惊在场的人,谁也不曾想覃达聪会偷藏炸药并以自身为载体,冲向不可能战胜的敌人。这无疑是自杀行为,却又充满着天真浪漫,让人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 不知道是我的眼睛哭出了问题,抑或是大家都发了楞,画面内除了覃达聪之外,其他事物好像都静止了,焦点全聚焦在覃达聪身上,宛如在观看一场独角秀。 唯一的主角举起炸药,高喊道:“不因自由而生,愿为自由而死。”随即将炸药扔出。 风云突变间,只见猩猩怪物反常识地向前迎向炸药,并用人类手臂抓住空中的炸药。独角秀瞬变成双人秀。 反向的双方碰在了一起,恰巧这时计时器设定的时间到临,炸药随即被引爆,闷雷般的爆炸声响起。 覃达聪和猩猩怪物均被炸飞,像两块极性相同的磁铁,互相飞离彼此。覃达聪飞过来压在我身上,一泼热血也随之洒在我的脸上——似曾相识的感觉,记不清是第几回了。 曾几何时,我们都有过这样的疑问:我们为何而生?为何而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在每个辗转反侧的夜里,渴求以上答案的欲望会愈加的强烈。我时常在想,是否在经历漫长的苦难和折磨之后就能得到答案;又或者随着年岁的增长答案会变得不再重要。 遗憾的是,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答案,但我想覃达聪在喊出“不因自由而生,愿为自由而死”这句话时,他肯定找到答案了。 抚摸着腹腔空了一个大洞的覃达聪,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有些感慨,感慨我和他大学四年的交集居然没有重生之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多。 过去,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在一场漫展上的尴尬相遇。我在网上找到一份漫展临时保安的兼职,巡逻中不巧与和朋友结伴逛展的覃达聪偶遇,让我好一阵尴尬,毕竟现在这个社会只笑贫。覃达聪也是难以置信,他还以为我也是来参加漫展的,是在cosplay某个角色。经过一番解释,他才肯相信我真是来做兼职。不过他没有瞧不起我,反而是佩服我的信息收集能力。由于偶遇的全过程,我都没有感觉到不舒服,所以当时我就在想,覃达聪这人人品还不错。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也许是我受够了。尼采说“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就可以忍受任何一种生活”,而我,从来不知道为何而活,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哪个世界的生活,我都受够了。……或许我受够的是我自己,或许我是渴望着能够改变。 心神游离之时,耳中忽听有人喊我的名字。转头看去,是渔子霏在叫我,她是在担心我有没有被爆炸所波及。 伤害全在他们两个身上,我除了满脑子都是嗡嗡声并无什么大碍,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他们的情绪仿佛是受到了覃达聪的感染,一个个慷慨激昂,嘶吼着,尖叫着,有要奋力一战、冲出外来人包围圈的冲动。 如果单单只有外来人,我们尚且可以一战,即使战胜不了,大可各自分散逃命,但猩猩怪物的存在,我们注定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猩猩怪物的恐怖之处不光是摆在那让人直观感受到的体型优势,还有它那与常人无异的思考能力。如果我不是站在人类的立场,也许会承认它是进化程度更高的生物。 说着,进化程度更高的猩猩怪物站起来了,如定风石般,刚才双方水火不容的场面立即消融静止,大家的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猩猩怪物身上。 猩猩怪物同样受到很严重的爆炸伤,它的人类部分,上白石太郎的上半身被炸烂了,腹部那一层半透明的膜也被炸烂,触手状的电子细胞正在修复腹部区域。蠕动的触手像缝合线,一点一点地修复爆炸所造成的空洞,但人类的部分却是置之不理。 电子细胞不仅在猩猩怪物的腹部活跃着,也在颈部活跃着。被炸得快烂掉的人类脑袋像掉进泥沼似的,正慢慢沉入猩猩怪物的体内,与之同时,一直放置在背后的猩猩脑袋开始移动,逐步霸占人类脑袋原先所在的位置。 整个过程,看得我目瞪口呆。怪不得不见一个外来人上前来查看他们首领的伤势,因为他们知道这点小伤还不足以杀死他们的首领。 等猩猩脑袋位置就绪,猩猩怪物没有表现出愤怒或激动,依旧如之前般沉着。它用银背大猩猩的嘴巴说道:“动物的声带和人类有差异,大家能听清楚我说什么吗?” 停顿一会。 “看来不成问题。先前颁布了第一条规矩:禁止抢夺或藏匿已上供的资源。现在颁布第二条规矩: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反抗定义为死罪,对反抗者的惩戒将转至他人承担,男性承担死亡,女性则为上供。现在,在你们选择两名女性之前,需要先选择一名男性承担死亡的惩戒。” 霎时间,又是群情鼎沸。 猩猩怪物左脚踩踏地面,发出“咚咚咚”的响声,震慑人心的声音让场面安静下来。 猩猩怪物继续说:“希望大家不要误会,作为这片大地的守护者,我并不以杀戮为乐。人即是资源,是无比宝贵的资源,但为了立下规矩,牺牲再所难免。所做的一切皆为人类的繁衍。等人口数量上去,会提供彼此沟通的渠道。 第124章 选择 倾听大家的声音,让一切变得更好。在此之前,请你们尽一切努力生育出更多的新生儿。” 猩猩怪物举起它仅剩的一条手臂,指尖在男生中游走起来,一面道:“所以,现在,请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刚才还欲群起反抗的男生们偃旗息鼓,纷纷贼眉鼠眼地在人群中确立自己的目标。猩猩怪物的压迫越强烈,举起手的人就越多,左右摆动的手就像一把带来死亡的枪,我看到有几把枪的枪口瞄到我身上,眨眼又转移开。 人类丑陋的本性在此时昭显无遗,说到底人类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动物,恶人享受更多的社会资源、资本家吸食打工人的血汗、强权凌辱低阶层百姓……,社会把过程包装成得体的模样,使人一度忘却弱肉强食这个本质。 我的手始终没有举起,并非身体尚未恢复,我只是在装高尚这方面,已经到了自己都信以为真的地步,又或者说我是在偷奸耍滑,就好比之前审判钱建峰时投弃权票一样。 最终,被最多枪口瞄准的人决出来了—— 是易天。 大家憎恨他或者讨厌他吗?我看不是,结果是一种从众心理导致的,因为易天跪在男生中央,承受到的火力更多,更容易被误伤,仅此而已。 但对易天本人而言却不是这种解读,事关自己的生死,别人做的一切选择在他的眼里看来都是带有针对性的。因而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选我……” 恐惧、愤怒、惊慌、迷茫、委屈……,复杂的表情融化在他脸上,像梵高的画,扭曲而夸张。 猩猩怪物走进人群中,将手伸向易天。这一刻,我竟松了一口气,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被选中的人不是我。 猩猩怪物抓住易天,手掌的宽度只够抓住半边身,但也足够把易天揪起来。 凌空的易天近乎自言自语道:“出身不平等就算了,为什么后天的运气总是比别人差。为什么坏事总找我不找别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用手撑起自己,目视易天被猩猩怪物一步步带离的过程。当易天经过我身边时,可能是意识到我是他最后能触碰的人,他这时才如梦初醒般发疯似的挣扎,一双狂魔乱舞的手在我身上乱抓,抓得我生疼。 易天是在向我求救,而我惧怕得无动于衷,他湿润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了我可耻的面孔。 这时,我终于明白猩猩怪物的恐怖之处,它一直让我们觉得我们有选择,有选择就是有希望,绝境中的希望有如金子般珍贵,所以我不是在对猩猩怪物俯首称臣,我是跪在了自己的怯懦之下,我是想捉住敌人的施舍,因而退却了。 猩猩怪物把易天强行拽走,带到人群前面。像是某种仪式,猩猩怪物要易天跪在地上,背朝它,面朝我们。而此时的易天已经完全丧失意志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任凭摆弄。 “人类永存,新生不灭” 猩猩怪物又喊出这句口号,外来人如之前一样跟着复读起来。 仪式结束后,猩猩怪物将手放到易天头上,先是像抚摸一块宝玉一样抚摸,然后突然五指收紧,就在这时,电光火石间,猩猩怪物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它把易天的衣服掀起,看了一眼,随后叫两名手下把已晕掉的易天带到它的后面,郑丹丹旁。 惩戒终止了? 猩猩怪物没有解释原因,望了一眼天空,催促道:“做出你们的第二次选择吧。” 这会轮到女生们乱作一团。女生间的厮杀更为厉害,枪林弹雨,嘴炮连天,暂时看不出是哪两位被击杀。 我关注着女生们的状况,或者说我关注着杜莱优和渔子霏的状况。杜莱优还没有醒过来,渔子霏则和我一样,没有参与战斗,也是选择弃权。 看到她弃权我反而急了,这无疑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予他人手中,听天由命,是愚蠢的行为。我低声呼唤渔子霏,希望她能行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小,渔子霏没有注意到我。 另一方面,女生们的战斗进阶到肉搏程度,披头散发的不在少数,颇像索命的厉鬼,场面一度失控。 由于迟迟没有决出票数最多的两名女性,猩猩怪物明显有些不耐烦,说道:“够了。靓丽的皮囊下也不过是丑陋的内心。文化水平再高,本质依旧是肉弱强食的动物。” 在猩猩怪物说话的同时,所有外来人大笑起来,他们在耻笑我们,衣着破烂、不修边幅、文明程度已大降的他们居然反过来耻笑我们……没什么比这更侮辱人的尊严。 猩猩怪物没有再留时间给女生,举起左手在人群中亲自挑选起来。女生中身材最高大的肖嘉敏不幸被选中,几名手持长矛的外来人立刻过去把她从人群中赶了出来。 肖嘉敏歇斯底里地向人们求救,已经度过难关的男生们没有理会她,还在危机中的女生们更不可能理会她。看清楚处境的肖嘉敏赌了一把,她趁外来人不备,杀出重围,往东边跑去。 猩猩怪物反映迅速,以三肢奔跑的方式一下子追上了肖嘉敏。它一掌把肖嘉敏按倒在地上,头部受到撞击的肖嘉敏立马晕了过去。 过程中,非当事人的郑丹丹估计是忆起了什么,表情狰狞,两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嘶哑起来。 猩猩怪物把肖嘉敏带了回来,然后继续在女生中挑选下一位。 我紧咬嘴唇,祈祷杜莱优或渔子霏不会被选中。但正如我此生所经历的——事事总是愿违。易天说他出身不平等就算了,为什么后天的运气总是比别人差,为什么坏事总找他不找别人,我又何尝不是。 渔子霏被猩猩怪物指中了。如刚才那般,几个外来人手持长矛凶狠狠地走向渔子霏。 见状,我急道:“等等,等等,我们1换1,1换1。” 猩猩怪物斜眼看着我:“只上供女性。” “我们有你们的人。”我又补充道:“很早之前,我捉了你们的人。” “…………在哪里?” “我把他关押在三楼厨房的橱柜里。” 猩猩怪物闻言,立刻指派两名手下前往我说的地点。 我看向渔子霏,她又露-出和之前实验楼被大怪物捉住时一模一样的表情。想自我牺牲?搞什么,渔子霏,你何时适应了这种凄美。不对,不对。你前面的人生已经够凄美的了,现在你应该快乐地活下去。 奇被带到现场。能明显地看出,奇和其他人外来人相比,无论是从气质上、穿着上、外貌特征上都有着显着的差异,若是将他们全都混在一起,一眼就能辨认出奇来。 经过之前多位同学的研判,料定奇和他们不是同一个种族,但即便如此,我有预感两个种族之间一定有着某种合作,就像不久前推测的那样。所以这场交换存在着可能性,当然,前提是猩猩怪物还会继续假扮讲道理的样子。 猩猩怪物看到奇后,猩猩脸上闪过一秒钟的惊讶。就当我要暗自窃喜之时,猩猩怪物却大笑起来,这种非人的笑声我还是第一次听见。周围的外来人也跟着一同笑起来,与方才的耻笑不同,现在的是一种看傻子表演的嘲笑。 我不清楚缘由,但现场给我的感觉非常不对劲,让我心脏砰砰急跳。 第125章 蝼蚁 笑声落地,猩猩怪物指着奇说:“你俘虏的可是一位不得了的人物,之前我们一直在找他,原来被你们藏起来了。我们称他‘语’,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和他们的族人只懂得杀戮,我们把他们叫做信奉者,现在你们应该知道这片大地上为何需要守护者。” 敌人!? 不是合作,而是相互敌对…… 我咽了一口唾沫,道:“既然是敌人,那岂不是更有价值,就用他来换她。”我最后指向渔子霏。 猩猩怪物叫手下把奇押到后面,接着又对我说:“你还没有认清自己的身份。从一开始,你就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眼瞧希望落空,我决定破罐子破摔。 “所以你说的都是假的?表面装作一副讲道理的样子,实质一直在变相汲取利益。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你还未收割的韭菜,今天割完一茬,过几日又会找理由再割一茬。温水煮青蛙。” 这话激怒了猩猩怪物。它冲过来一脚把我踩在地上。过分的重压使得我呼吸困难,肋骨好像随时都要断掉一样。受之影响,脑袋供养严重不足,眼前的画面渐变暗淡,似要晕厥过去。 迷糊中,听到猩猩怪物在说着什么,却一句也没听清。耳中的声音散去后,身上死沉的重力也随之消失,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喘上几口,咳嗽紧接而至,又拼命咳嗽起来。 身体略微恢复,我即刻去寻渔子霏,却见猩猩怪物正带着外来人和渔子霏他们离开,于是我赶忙追上前去。 没走上几步,双腿就变得踉跄,方醒起我是刚出过车祸不久的人,也顾不上那么多,我像蹒跚学步的婴儿,继续努力向前走,试图捉住从我身边失去的美好。 覃达聪说的“自由”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我开始明白他宁可一死也要反抗的心情,因为我现在也想要反抗,反抗内心的恐惧,反抗自身的无能……我真的已经受够了,我现在也渴望死得悲壮。 “去你的守护者,给我站住。” 猩猩怪物没有理会我。我只好继续挑衅道: “说什么1换1,说什么繁衍人类——” 没等我把话说完,一个带有骨头项链的外来人就冲了过来,用长矛狠敲我的额头。顿时眼冒金星,站都站不稳。这个外来人还想再给我一棒,我情急之下一手擒住他的长矛,一手掐住他的脖子,用自身重量将他压到在地。我的手下了死力,我已经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 快把身下的外来人掐死时,又一名外来人冲了过来,我的脑袋就又被敲了一闷棍,意识瞬时飞到九霄云外。 待意识清醒,敌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像从未来过一样。我还想沿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继续去追,吕美娟却叫住了我。 “成果,你够了没,都怪你,我们又要再挑选两名女生出来。” “什么意思?” “刚才猩猩怪物说的话你没听见?” “啊?”我看向说话的王浩华。 他扶了一下眼镜,解释道:“猩猩怪物的第二条规矩,反抗者必有惩戒,而这个惩戒将由其他人承担。作为你刚才反抗的惩戒,我们需要再上供两名女性。有两天时间给我们选择,两天后猩猩怪物会带着外来人再次到来。” 吕美娟责备道:“成果,崇尚自由、追求个性、渴望打破规则、喜欢脱离集体等等,都是你的自由,但你干嘛把大家一同拖进泥潭当中……” 说着,吕美娟似动了胎气,捂住肚子痛苦呻吟起来。李鸿明见状立马过去关心她,有几名同学也一同走了过去。 我才注意到,猩猩怪物都已经走远了,但大家依然留在原地,似乎是惊魂未定,不知所措。昏迷的,哭泣的,茫然的……,看着大家,就像看着一群蝼蚁,不是嘲讽的意思,是觉得我们弱小得如蝼蚁一般,轻易就能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因再次陷入到绝境中,几名心生愤恨的女生想冲过来追打我这个罪魁祸首。邝秀婷及时出现,挡在她们前面。 “大家冷静一些,现在应该团结一起,想办法应对,而不是互相内斗。” “还能有什么办法。” ……………… ……………… 我无暇理会她们,稍微绕开,径直走向杜莱优。 杜莱优已经醒来,但她一直在喊脖子疼。仔细检查,判断不是颈椎出了问题,大概是车祸发生时,头甩了一下,脖子肌肉有些扭伤。除此之外,她的脑袋还撞了一下,起了一个包,伴有些轻微脑震荡。 我让杜莱优平躺,打算等她缓一会再送她回一饭。 另一边,孙毅杰依旧处于昏迷中,他是我们之中受伤最重的,有两处明显的伤口,一处是头上的擦伤,面积很大,血流了满脸;另一处是右手肩关节脱臼。陈珊珊正在给孙毅杰处理头上的伤口。 “怎么了?”杜莱优问。 “没事。我在看陈珊珊和孙毅杰他们。” 杜莱优抚摸我的眉间,再问:“我是问你怎么眉头紧皱。” “我……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渔子霏被外来人捉走。” “渔子霏对你来说是如同自身生命般的重要?” “我欠她的。” “和我说说呗。” 说起渔子霏,不,说起原来世界的渔子霏,我可谓是无所不知。 渔子霏和左千子一样的不幸,而她们的不幸都和她们的家庭环境脱不了干系,只是渔子霏要更悲惨一些,她是弃婴,婴儿时期被遗弃,被现在的父母收养。 渔子霏的养父母显然要比左千子的奶奶精明许多,他们不认为女娃是赔钱货,甚至觉得是块宝,吃得比牛少,干的农活比牛多,长大后还可以卖笔不错的彩礼钱,若是有出息了,就长期吸她的血供养弟弟妹妹。用别人的女儿润泽自己的亲血脉,世上还有比这更宝贝的东西? 渔子霏一直想摆脱家庭的束缚,但她到底还是心软,明明有能力考研的她迫于养父母的不断索取,只能加快进入社会的步伐。大四下半学期,她和我告白的时候,提到过想身边有一人支撑她,让她能一边考研一边工作。我明白她的想法,但最终拒绝了她。 问我喜欢渔子霏吗? 喜欢,非常喜欢。无论是她的长相、身材、性格、谈吐、举止等等我都喜欢。但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在一起。从小我就认为我这种脑袋不灵光、家里又穷、长得又不帅的人配不上任何人,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拒绝她,是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她,和她在一起只会让她身上多一个吸她血的人。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错在我太过于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想法而忽略掉渔子霏的感受。我明明知道她最害怕被人抛弃,但我还是无情地抛弃了她,等我想明白时,一切都太迟了。 之后各自忙碌于生活,虽有联系,却基本没怎么见过面。当再次和渔子霏相见时,已是几年后,也就是重生前两个多月。渔子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当了第三者,人渣是她任职公司的副总经理,因为被正室闹到了公司,渔子霏收下人渣给的六万元分手费后便辞职离开了当地,最终找到了我。 她当时挺着怀胎十周的肚子,而我则处于长久的失业中,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虽然接纳了她,但是在情感上一点都没有帮助到她。她住了大概两个月就走了,而我,在她离开后一个星期来到了现在的世界。 第126章 莲 现在想想,如果我当时有能力的话,我压根就不介意她是否怀有身孕,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希望和她结婚,如果……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如果,到了这个年纪我才真正领悟“成年人的世界不容易”这句话。我又一次被现实打败,又一次抛弃了渔子霏。我痛恨自己的无能,其实我很想紧紧地捉住渔子霏的手不让她离开,就像现在这样。 “原来在我缺失的时间里,你和渔子霏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你是觉得自己的多次逃避行为伤害到了渔子霏,因而感觉对她有所亏欠,那……你自己呢?” “我自己?”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你是出于欣赏而喜欢渔子霏,所以觉得不可拥有,还是出于纯粹的男女之爱?” “我……” 杜莱优把一个剖解内心的问题丢了过来,顿时只感天旋地转,过去的认知好像都在身后崩塌。 没等我理清头绪,杜莱优紧追道: “对渔子霏的感觉和对我的感觉一样吗?” “不一样。” 不知为何,我竟可以不假思索地快速回道。 “成果,你真是一个大笨蛋,从不为自己考虑的你把许多事情都搞混了。” “搞混了?” “不过这就是你的特质,也是我所喜欢你的原因之一。你就像一块海绵,别人的喜怒哀乐你从不加以分类,通通吸收进体内,却不考虑自己是否能够消化。这样的你能成为一个很好的聆听者、依偎者,却不能成为一个自爱的人。长年累月,不曾感受到过爱的身体开始产生负面情绪,会慢慢感到无助、颓丧、丑陋、消极、无能,会感觉喘不过气来。” 此时此刻我好像真的要窒息一样。 杜莱优抚摸我的脸:“但别忘了,海绵能吸收也能挤压。总有一天你会学会把体内所有不良的成分都挤压出来,转化成自己的能量,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 我这样的废材也可以成为一个有能力的人? “我学不会的,我是一个不断在失败边缘徘徊的失败者,什么事都做不好。” “你认为人是什么时候改变的?不像死亡那样好确定,因为我们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改变。过去学不会不代表现在也学不会,未来也学不会。不要总是回首过去,过去多么不堪,那也是你,那也是为刹那转变而奠基的自己。so,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报仇。” “报仇?” “对。去打败那个因为过去的失败而裹足不前的自己。失败是不能忘记的,但若一直背负着过去痛苦的回忆,一昧地逃避,什么也改变不了。正因为失败过,所以才更清楚自己能做成什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报这一箭之仇。” 打败过去的自己? 听完杜莱优的一番话,我双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 “我现在……能做什么?” 杜莱优叫我把头贴过去。她低声耳语道:“为这个无理的世界增添一点耀眼的火花。” “火花?” “嗯。” 当杜莱优把她的想法告诉我后,我下巴都要惊掉,这恐怕只有杜莱优她能想出来。 “杜莱优,你认真的吗?” 杜莱优笑道:“当然。尼采说‘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自己的命运总要握在自己手中,无论结局如何,起码要做到无悔。” 无悔…… 我过去时常主动找邝秀婷交谈,我总能从她身上得到许多鼓励的话,但往往都是过眼云烟,一会就会忘记,而且我有时总感觉邝秀婷是站在一种高姿态的角度说这些话,不会考虑听者的感受,虽然我知道邝秀婷是通过自身的经历得出这些道理,但似乎只有她自己受用。杜莱优说的话却不一样,我能感觉到一股温暖,我能意识到自己不是孤身一人,我从心底感受到感动。 “那就大闹一场吧!”我说。 微风扫地,烈日炎炎。 正打算将杜莱优的想法落实为行动时,动了胎气的吕美娟好像羊水破了,嗷嗷大叫起来,她身旁的李鸿明急得跑了过来,向杜莱优求助。 杜莱优轻微活动活动脖子,还是觉得疼,只好躺着和李鸿明说。 “我不会接生,你要不问问陈珊珊。” 此时的陈珊珊正在借助布条给孙毅杰复位肩关节,腾不出手来。杜莱优叫李鸿明先去询问陈珊珊,然后再作定夺。 我看见陈珊珊摇了摇头,和李鸿明交谈了几句后,又点了点头,不久,就见李鸿明跑回吕美娟身边,和帮忙的人说了些什么,又叫了一些人,然后一同合力将吕美娟抬回一饭。其他人见大部队走了,也跟着回一饭,周围只剩零星几人。 看来是不需要我俩帮忙了。见时机正好,杜莱优强撑着起身。我急忙托住她的头,等她坐稳了,又蹲下背起她。 “先去帮陈珊珊,要等孙毅杰醒来,这手可就难复位咯。”杜莱优说。 “好。” 我背着杜莱优走过去,问陈珊珊:“需要帮忙吗?” 陈珊珊已是满头大汗,她擦着脸上的汗水说:“你们两个……” “杜莱优身体还没恢复,但我没事。” “你确定?我看你受的伤挺重的。” “没事。你看,我还能背起后面这个大胖子呢。” “你才胖。”说着,杜莱优咬了我一口。 陈珊珊看我俩在打闹,抿嘴笑道:“好吧,看来是真没事。你可以过来帮我按住孙毅杰吗。” “没问题。” 我放下杜莱优,然后按陈珊珊的指示按住孙毅杰。看陈珊珊的正骨手法挺专业的,便好奇地问道:“有亲戚是骨科大夫?” “嗯。我外公是前省中医院的骨科副主任。我小时候偶尔会去外公家过寒暑假,退休的外公闲得无聊时总爱和我讲正骨的手法。” 我流出羡慕的目光,又问:“接生又是和谁学的。” “我不会接生。我只是叫他们回去准备而已。有句话是这么说的,贫瘠的医疗条件下,急病患者身边的你就是最好的神医。” 原来是硬着头皮答应的,真是难为陈珊珊了。 说话间,伴随着“咔哒”一声,孙毅杰脱臼的肩关节成功复位。见完事,陈珊珊像泄气的气球,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谢谢你,成果。可不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帮忙把孙毅杰抬到一饭里面。” “没问题。” 说是没问题,但要以一人之力搬动身形庞大的孙毅杰可不是一件易事。左右看了一下,见李末还留在现场,便叫他过来帮忙。李末很热心,在他的帮助下,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孙毅杰抬到一号饭堂里面去。此时,人们都聚集在一楼,便随大流,找个干净的地方把孙毅杰放在一楼。 完事后我回到杜莱优身边,准备将她的想法落实成行动。而当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因为想法的疯狂性只有我们两人能接受。但对于这个无理的世界,唯有奏响疯狂的一曲。 我看向侧翻的皮卡车,对杜莱优说:“有车好像更方便一些。” “试一下能不能翻过来吧。” 于是我背着杜莱优像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行动起来。 皮卡车驾驶位一侧在下,挡风玻璃全碎了,人为痕迹明显,是当时为了好将人从车内拖出来,外来人用长矛戳碎的。 第127章 大象墓地 我放下杜莱优,试着从车顶一侧推动皮卡车,有轻微的晃动,但不足以撼动整辆车。 “加油。你连我这个胖子都能背得动,推动这辆车不在话下。” 嘿!杜莱优怎么还记住这一茬。 我撇着嘴说:“坐好看我表演。” 我又尝试了几次,皮卡车却像个不倒翁一样,任凭怎么使劲就是不倒下。就当我红着脸,等着被杜莱优笑话时,一双细长的手出现—— “李末。” “数三声,然后一起用力。”李末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李末就已经在数一二三了,于是急忙跟上他的节奏。 三声过后,皮卡车出现了大幅度的晃动,借力使力,没一会皮卡车便应声倒地。 李末拍拍手问:“你们两个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我心虚地瞄了一眼杜莱优,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皮卡车以后还有用,所以……哦,对咯,覃达聪由我们来安葬就行,这些事一直都由你来处理,不太公平。” 李末听后摆摆手转身离开,以为打发他走了,不料他又转过身来,分别指着我们说: “你们是觉得……我很笨吗?” “啊?没有啊。” “一眼就看出你们两个在密谋些什么,不肯告诉我而已。” 李末的触感还真敏锐。 我强装镇定道:“真没有。” 李末笑了笑,道:“谎言分两种。关于过去的事实上的谎言,以及对于未来的权利上的谎言。你们要做的事将会危及到大家的利益,所以不敢告诉大家,也不肯对我讲真话,对吧。……会危及到什么程度呢,在这里,人命是最值钱的东西。” 我陪笑道:“夸张了,夸张了。” “我口风很密,说予我听也无妨。你们不说,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接受呢,或许我们是同路人,再者,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们要做的事确定单靠你们两个就能完成?” 真的不能小看专业班里的这群人,一个个都如狼似虎。面对李末的步步紧逼,我实在招架不住了,赶忙用眼神向杜莱优求助。杜莱优却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甚至还在抠着指甲。 “喂,杜莱优。”我叫了她一声。 杜莱优抬起头,眼神中蕴着剑锋似的金光——她可算连上“服务器”了。 “我们打算用大怪物体内的未爆核弹作为和猩猩怪物谈判的筹码。” 李末的倒八字眉变成深“v”状,脸上满是笑容:“我想不仅仅是口头威胁那么简单吧。要震慑到敌人,拿到谈判的主动权,一定会做好谈判失败就起爆核弹的决心,不然一露怯,就会敌人识破。所以你们是真有同归于尽这一打算,怪不得不敢告诉大家。作为你们对我的信任,我主动申请加入。” “你能分析到这种程度,不选择告发,反而是加入进来?很让人怀疑耶。” 确实奇怪! 李末不紧不慢地回道:“因为有趣。” “有趣?”我不小心脱口而出。 李末对我说:“嗯,有趣。” 我说:“其他人一心想着活命,你却觉得我们的危险行为有趣?你难道不怕最坏的情况发生。” 李末摊开手,严肃道:“你们又为何不怕?” “我们……怎么说呢。” “不用告诉我理由。但作为互信友好的表现,我来说说我想加入的理由吧。你们听说过大象墓地吗?” 我答“没听过”,杜莱优答“听过”。 李末紧接着解释道:“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传说。传说本能感应到死期将近的大象会主动与象群分开,独自前往大象墓地,在那里安静等待死亡的到临。没有人知道大象墓地在哪,也没有人知道大象为何要去往同一个安息之地。” 我无语道:“你把我和杜莱优比喻成大象。” 李末含笑道:“我只是想以观察者的身份看你们最终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方。” 这理由更奇怪。不过也只有怪人或不正常的人能和我们合拍。 杜莱优看向我。我耸耸肩表示让她来做决定。杜莱优低头思考一会,向李末伸出了右手,“欢迎你的加入。” 李末也伸出右手,礼貌地蹲下身,“谢谢。” 看着表示合作愉快的握手行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现在唯有全力以赴。 我对李末说:“和我一起上楼把炸药和一些工具拿下来。喔,记得,要偷偷的。” 李末轻快地回道:“没问题。” 我又对杜莱优说:“你留在这等我们。” “嗯,去吧。”杜莱优勉强站起来,“我留在这调试车辆。” “好,别太勉强。” 人们基本上集中在一楼,为免他人生疑,我和李末选择走贴近外墙的消防楼梯潜入到一饭内。过程还蛮顺利,轻松就拿到所需要的炸药和工具,不作过多停留,我和李末当即马不停蹄地沿路返回。 杜莱优已在楼下等候,她坐在驾驶位上,一边观测周围情况,一边给我们指示。 我和李末听从指示,像两只老鼠似的悄悄摸过去,第一时间先把炸药放在车斗里,然后拿东西盖住,现在即使被人发现我们的异常,也可以找理由搪塞过去。 长舒一口气后,我问杜莱优:“皮卡车挺过去了。” “嗯。” “要不要换我来开?” “不用,开车不怎么费脖子,累了还可以像这样靠在椅背上。” “好吧。” “东西拿齐了吗?” “嗯,齐了。” “走吧。”杜莱优说着指向覃达聪的尸体,“下一步,将覃达聪搬上车。” 一旁的李末听到下一步的行动内容,立马插话道:“原来是打算用尸体作为载体,诱导大怪物将炸药吞进体内。你们的创意我不否定,但现实问题我还是想问一下,核弹能由外部起爆吗?” “理论可能。”杜莱优开车缓慢前行,一边说:“不明物体内有液化气罐,有军用弹药,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型炸弹,要是能在引爆它的过程中形成向心压缩,将铀块压缩在一起,就会产生剧烈的链式反应,也就是核爆,这个要求非常之高,出现一点偏差,链式反应不会启动,只会产生一枚脏弹或者哑弹。” 李末跟随车辆移动:“如果产生的是脏弹,到时候我们可就生不如死咯!但看你们的样子,是明知道可能性极低,必要时该起爆还是会起爆。既要祈求谈判能顺利,又要祈求谈判不顺利时核弹能正常起爆给我们来个痛快……这根本不是行动计划,是一场祈祷会,祈祷奇迹出现的祈祷会。不过奇迹这玩意,没有倾尽全力的前提,是没有资格谈它是否会出现。” “资格”啊……不得不说,李末的认真程度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 说话间,皮卡车停下,停在我之前像蝼蚁一样躺着的地方。覃达聪同样躺在这,早已没有了血色。虽然有些不礼貌,但看到地上残缺破烂的覃达聪,我终是忍不住想作呕。 记得之前有问过李末,问他殓尸时害不害怕,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跟我讨论了何为正常,何为不正常。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就当他不害怕吧,就算是不害怕,我还是有个疑问,便问道: “李末,一直以来你是以何种心态殓尸的?这种脏活累活大家都恐迫之不及,你却毫不避讳。” 李末反问道:“同样是一堆肉,如果在你面前的是一堆猪肉或牛肉,你心理上会抗拒吗?” 第128章 蜉蝣撼树(上) 我思考一会,回道:“不会,感觉不同,说不清的感觉。” “我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为了适应,我主动承包这活。” “适应?适应什么?” “死人的感觉。” “你是有预感以后会出现更多的死者,所以提前让身心有个适应的过程?” 李末笑了笑,没有回答,指着覃达聪的尸体说:“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一个人也行,不过看尸体的状态,我一个人的话很有可能会把覃达聪搞成两截。” “一起吧。” 想着李末是后加入者,我要是把脏活累活都丢给他,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于是极其不情愿地搭了一把手。 将覃达聪的尸体搬上车斗后,在这里的工作已基本完成,于是我们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绿电。 越靠近绿电,我的心就越不安,想起之前从垃圾堆里捡到的一瓶农药至今不知去向,真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以后会生出祸端。 一路疾驰,车辆终于驶进绿电,却兜兜转转了好几圈始终不见大怪物的身影,以它的庞大,不可能是藏起来了。 最终,我们在一片倒伏的树木前停下。这里是绿电的外围,圆型边界线上。 看着面前延绵倒伏的树木,我说:“它就是从此处离开的吧。” 杜莱优下车眺望几眼,回头对我们说:“先在这里把尸体处理好,再改步行前进,缺少大怪物事可办不成,必须要找到它。” “好。”我和李末齐声应道。 尸体的处理比较简单。首先用透明胶带将预先处置好的炸药缠绕在尸体表面,包上一层防水薄膜后,再裹上一床被单,尸体算是处理完毕。 三层严密包裹的目的只有一个,将炸药与覃达聪牢牢固定在一起,以防炸药进入到怪物体内后散得七零八落。 这时,李末问道:“用什么方式起爆炸药?” 杜莱优将手搭在尸体上,回道:“遥控起爆的方式,不过我打算重新设定。一般都是发送起爆指令从而起爆炸药,我打算改成交互信号断开即可起爆。断开交互信号有两种方式,一是距离足够远,处于信号覆盖范围之外;二是利用仪器手动切断交互信号。无论是哪种方式,交互信号断开之后会有1分钟的延迟时间,只要在这1分钟之内重新连接信号,则起爆终止。” 李末奇道:“能做到这种程度?” “能的。不过要寄望于大怪物不会再次移动。” “应该不怕。”我说。 “怎么这么肯定?” 我指向天空:“雷声。大怪物估计是受到雷声的影响,稍微挪了一下地方。最近……应该不会再有雷暴。” “雷声……” “走吧,走吧,可别到了晚上还没从森林里出来。” 我生怕把杜莱优内心深处的不好回忆催生出来,赶紧推她前行。 森林里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个五六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土腥味,阳光斑斑点点,割裂的光影感迷惑人的眼睛,时不时就要揉搓一下眼睛定一定神。 脚下同样堆积了硬化的淤泥,小草小花是活不了了,不过比人腰还粗壮的树木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周围全是这种大伞一样的树木,要不是大怪物碾压过的痕迹像一条通道一样深进森林里,人估计轻易就能迷失在其中。 杜莱优走在前头,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在前方探路。我和李末前后扛着覃达聪跟在其后。我还是第一次踏进原始森林里,若果不是有人陪同,估计连走进来的胆量都没有。杜莱优和李末则淡定许多,可能是心理素质不同吧,感觉不到他们身上的焦虑情绪,仿佛原始森林里和校园里没两样。 走了有半个钟,我们依然没有发现大怪物的身影。 我忍不住发起牢骚:“怪不得覃达聪引爆的炸药没有把大怪物引来,你们看,我们都走多远了。” 李末专注于周围的景色,但还是抽空搭理道:“应该快接近它了。” “唉~,希望吧。” 又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见到前面的杜莱优停下脚步。 杜莱优指着前方小声说道:“看见它了。” 我和李末同一时间也注意到它。许久不见的大怪物宛如森林中的一座小土丘,横在前方,挡住了去路。 杜莱优比我们走得更前,她要用仪器对大怪物进行照射。我和李末没有偷奸耍滑,扛着覃达聪也慢慢走上前去。 杜莱优见我们上来了,轻声道:“lc值水平很高,大怪物现在处于假静止状态,目前来说相对安全。” 李末小声问:“所以我们是要怎样将覃达聪塞进处于冬眠状态的大怪物体内?”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杜莱优就曾试过从假静止状态的大怪物身上砸下它一块组织全身而退,可见lc值处于这一阶段的大怪物是有多么的“平和”,也就很难指望它会主动吞食覃达聪。不过,结论如何总要先试一试。 杜莱优看着我们肩上的覃达聪,说道:“覃达聪刚死不久,尸体还很新鲜,先测试一下大怪物对尸体感不感兴趣。” 杜莱优的想法和我一致。 我说:“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听到我这么说,杜莱优立马给了我一个眼神,是在警告我她此刻很不高兴。 但我宁愿她生我的气,也不愿她死在我面前,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我不去做,杜莱优就会去做,因此我才会对自己狠下心,主动揽下接下来的工作。 我把李末承担的那一份重量也扛在肩上,不顾杜莱优的反对,独自一人走上前去。肩上的重量压得我很难受,不过身体承受的不适倒让我暂时忘却眼前怪物的恐怖,这一段路竟走得稳健踏实,丝毫不发怵,不知不觉就到了怪物身前。 看着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庞然巨物,我心中竟有想要上前抚摸一把的冲动。当初我过于害怕了,只顾着逃跑,现在静下心来,对眼前超脱自然的生物有了重新的审视,忽然就萌生出观赏的心态。 圆滑的表面,映出人脸的细腻,如果大怪物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十几年后该会被人当神迹一样供奉起来。这么想着,手就不自觉地摸了上去,当熟悉的触感袭来,身体仿佛触电一般,突然就清醒了,立刻警觉地将手抽回。 刚才通过触摸,我找到熟悉的感觉,死亡的感觉。这种感觉令我心跳加速,紧张感一下子上淹到嗓子眼。 我笨拙地将覃达聪紧挨着大怪物放下,自己则快速后退到十几米外,观察一会,见怪物没有反应,便拾起地上的泥块使劲扔过去。泥块像是打在气球表面,弹在空中散了体。 又观察好长一会,等到腿脚发酸,心情渐渐烦躁,思虑再三,无奈只好壮着胆子回到刚才的位置。别无他法,对准脚怪物的身体就是两脚。像踢在一坨非牛顿流体上,触感让人恶心。 难道只能想办法降低lc值——正这么想着,忽听杜莱优和李末不约而同地朝我这边大喊。与之同时,天空飘过一片乌云,身上斑斑点点的光芒眨眼间消失在黑暗中,一股压迫感伴随而至。 不用抬头察看,我也感知到头顶上方的“乌云”是大怪物遮天蔽日的巨大触手。命悬一线之际,强烈的求生欲促使我行动起来,于是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不知为何,脚上好像生风一样,跑得飞快,然而,还没高兴多久,我就发现这一切皆因我脚下凌空了。 第129章 蜉蝣撼树(中) 这我才注意到身体不知何时被怪物的触手缠上了。 杜莱优一脸着急地往我这边跑来,但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 “等等,感觉不对劲,你先别过来。”我叫住杜莱优。 杜莱优停下脚步,几乎同时触手也停下,我被吊在空中,悬空两米左右。不一会,触手像一块软糖似的疲软下来,我双脚就又落回地面上。 我试着摆脱触手的束缚,能行,杜莱优和李末求见状,匆忙过来施予援手。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成功挣脱出来。 喘过一口气,我略显淡定地说道:“触手给我的感觉和之前感受到的不同,很奇怪,几乎感觉不到危险感。” 我看向正把触手缩回去的大怪物,对杜莱优说:“快用仪器照射一下大怪物,看lc值是不是改变了。” 一番照射过后,杜莱优紧皱眉头:“lc值在上下波动,没有规律性。但还是处于高水平状态。” 杜莱优把模式切换,又是一通快速的操作,尔后,她给出结论。 “大怪物体内的放射性物质很不稳定,致使核辐射含量处于波动状态,进而影响lc值的上下浮动。它现在就像一个偶然会清醒过来的醉汉。” “这形容好。怪不得我感受不到过多的杀意。”我说。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唯有等怪物再次酒醒,并寄望于它酒醒时能把覃达聪吞进体内。”李末说。 “也只有这样了。” 漫长的等待中,三人百无聊赖,便聊起猩猩怪物现身时各种值得讨论的点。 我说:“猩猩怪物分别用两个理由带走肖嘉敏和渔子霏,第一个理由是我们的人拐骗了他们的人,第二个理由是我们抢夺和藏匿了已上供的资源。我一开始以为指的是邝秀婷被歌德诗救走一事以及郑丹丹逃回来一事,但猩猩怪物却又说邝秀婷被救走一事不再追究,这可就奇了怪了,被拐骗的人不是指邝秀婷那是指谁?” 见杜莱优和李末没有给出猜想,我便继续道:“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我从男生宿舍押送奇…………呃,不对,语,猩猩怪物说他叫语。我押送语从男生宿舍去往教学楼的途中,曾在路上发现黄世海的身影。黄世海旁边还跟着一位女生,我只分辨认出是女生,却辨认不出到底是谁。熟悉的人,从远处看背影都能知道她是谁,现在想想,我无法辨认出这位女生,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她。这位女生身材矮小,我推测她可能是外来人。” 李末若有所思:“原来黄世海还活着,还以为他早成流浪狗口中的饱腹之物了。照这么说,是黄世海把外来人的族人给拐骗走了,真是意想不到啊。猩猩怪物会用到‘拐骗’这词,说明女生是自愿跟黄世海走的,这小子可不简单。” “没错。猩猩怪物说的拐骗一事可能就是指黄世海带走他们的族人一事。一男一女,一高一矮,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今早不是在三饭发现两个脚印吗,我们一开始的推测是这两组脚印分别属于瘦削外来人和矮小外来人,现在才知道,两种外来人根本不可能合作,我们的推测是错误的。我就在想,那脚印会是谁留下的呢,该不会就是黄世海和他身边那位外来人留下的吧。” 李末定定地看着我不说话,我还以为是我的想法过于异想天开了。片刻后他笑道:“成果,像你这种心思细腻的人不应该选我们这个专业。你选错专业了。如果侦探合法,你适合做个侦探。” “侦探…………?” “还挺适合。”杜莱优在一旁抿嘴附和。 我瞪了一眼没正经的杜莱优,接着道:“如果脚印的主人公没有推测错误,那就不禁要问,他们两个为什么躲藏了那么久,却在今天不惜暴露自己也要去往启航超市,什么东西如此重要,他们之前又为何要躲藏起来?” “两人的关系应该是以上问题的突破点。”杜莱优说着,在地上捡起两根木棍,比喻成黄世海和那名外来人,“这两人你们觉得会是什么关系。” 李末脑子比我快—— “无论这两人是如何相识,经历过什么,答案似乎都指向恋人关系。” 杜莱优把木棍丢在地上,“答案昭然若揭。为了保护爱人,逃避外来人的追捕,他们唯有躲藏起来,任何人都不去相信,因为保不准下一秒会遭到谁的背叛。外来人在野外生活了那么长时间,自有一套生存方式,而在城市生活的黄世海即便有足够的毅力去适应,他的身体最终也会因为某些改变而发出抗议,比如缺少食盐的摄入,还是加碘的食盐。在淤泥干化前的这段时间,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无疑是最好的行动机会,不会被人当场发现,就是事后容易宣告他们的存在。” 杜莱优给出的解释合情合理,瞬间就把事情给理顺了。我瞪大眼睛看着她,忍不住赞叹道: “杜莱优,你才适合做侦探。” 杜莱优白了我一眼,“如果上述推测与实际偏差不大,黄世海他们肯定藏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好方便观察我们的动态,确保自身行动的隐秘。如果是这样,我们或许可以设法捉住他们,从他们口中获得关于外来人和猩猩怪物的有用信息。” 附近观察我们?? 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杜莱优,还记得晓霞被咬的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吗,该不会就是黄世海他们吧。” “不排除这个可能。”说完,杜莱优一脸坏笑地凑过来,“哎呀呀,不错嘛,这么多人中也就只有你有能力将细枝末节串联起来,绘成一副清晰的画。” 杜莱优的亲昵和夸赞让我犯起鸡皮疙瘩,想起李末还在,我瞬间又涨红了脸。但每当我感到幸福与愉悦之时,转瞬间,消极情绪就会涌上来,狠狠地打压其他情绪。 我低声叹息道:“即使我们能逮到黄世海他们,并且掌握到猩猩怪物的相关信息,我们仍然没有办法敌得过它。” “为什么这么想?”李末问。 “因为…………因为答案显而易见,你何时见过蝼蚁敌得过老鹰。” “这比喻不对,我们不是蝼蚁,我们是智慧生物。” “猩猩怪物同样也是,而且它的智慧还不比我们低,更神奇的是,它不像我们人类,脑死亡就算死了,我看它即使两个脑袋都没了,也会像没事一样。” 杜莱优略带感叹道:“猩猩怪物确实很有意思。它既有人类头颅,也有大猩猩头颅,但它的思想却不属于任何一方。思想、人格、性情,如果都不是产生自大脑,又是产生自何种器官?还是说它的每一颗细胞都是独立个体,它其实是由无数个单细胞生物拼凑而成的整体,依靠电流信号的接收与传递编织出一张思维大网?电子细胞衍生物如此,我们面前的大怪物,电子细胞聚合物是否也如此,所以即使缺少一部分身体,对它们来说影响都不大。” 李末站起来,一边活动脖子一边说道:“只要它或它们不是神鬼之类的东西,依旧处在生物范畴,它们就还适用‘生命平等’这个不变的铁则。你觉得敌不过猩猩怪物,不是因为它太强,根本原因是给它造成的伤害还不够,只要伤害足够大,从整体消灭它,奈它再强也活不了。” 第130章 蜉蝣撼树(下) 李末最后几句话是对我说的,他信心很足,我很羡慕能在逆境中乐观面对的人。他说将猩猩怪物整体消灭…… “哎,你们还记得猩猩怪物说过,它身体中的人体部分可以任意更换,其他部分只能进行简单的修复。它被覃达聪用炸药所伤,修复身体的时候,我眼前所见的正如它所说的。确实,”我看向李末,“不是敌不过猩猩怪物,是给它造成的伤害还不足以杀死它。如果当时能给予它连续的爆炸伤,我想它会像三饭那只巨型流浪狗一样,最后只剩一滩黑水。” 李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样想就对了。无论是什么生物终究都抵不过物理超度。包括我们面前的巨大生物。”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大怪物,才发现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它已经醒过来了,覃达聪正被它的触手一点一点拖进它的体内。 我们一同注视着这一过程,各自和覃达聪做最后的道别。虽然知道人死之后说什么都没有用,但我还是想对覃达聪说:安心去吧,你将会闹出一番大作为,成为真正的主角。 不一会大怪物就将覃达聪完全吞进了体内,过程中没有吐出对它无益的东西,看来什么都吸收进体内的电子细胞聚合物果真不会有什么排异反应。如此一来,我们这一阶段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之后就要祈祷炸药不会在怪物体内被拆散,且交互信号没有因各种外界因素而提前丢失。 “走吧。”杜莱优率先转过身,“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 我们回到一饭时已近傍晚。不打招呼却长时间离开集体的行为引起王浩华的注意,他特意守在一饭后门,一见我们回来立马迎上前。 “你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面对王浩华盘问般的口吻,李末淡定地抢先回道:“去安葬覃达聪,半路皮卡车出故障了,估计是翻车时落下的暗病。现在是修好了,就是不知道何时会再出现故障。” 回答可谓是天衣无缝。 王浩华扶了一下眼镜,半信半疑地说道:“没事别乱跑,说不定还会有另一批外来人入侵进来。……先去吃饭吧,吃完饭有个集体会议要开。” 见稳住了王浩华,我们不给他再次提问的机会,匆匆进入到一饭,往人群里扎堆。彼此交代几句后,我们三人便各自散开,各忙各的。李末吃饭去了,杜莱优去换衣服,而我则去探望产后的吕美娟。 我们去给大怪物“投喂”炸药的这段时间,吕美娟顺利分娩一男婴,母子平安,两人被安顿在四楼一个角落里。我离远就看见李鸿明在抱着孩子来回踱步,他的旁边,吕美娟躺着睡着了,此情此景,好似李鸿明真是孩子父亲一样。 李鸿明见我来了,热情地给我展示他怀里的孩子。看着刚出生的婴儿,我没有诸如“生命的魅力”、“生命很神奇”之类的感动,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会这么丑。 和李鸿明简单聊了一些关于孩子的话题和分娩时的细节之后,我来到吕美娟的床前。脚步声恰巧吵醒熟睡的吕美娟,她一看见是我,激动得捉住我衣服,将我拉向她。 “说好分娩的时候你和杜莱优都要帮忙,你们人呢,人呢?你知不知道生孩子是十级疼痛,十级……简直是生不如死……” 宣泄完一口恶气,吕美娟的手拽得更紧,“不想我把事情说出去,你和杜莱优得想办法保我,并且还要帮我照看孩子,小孩子最烦人了,只会哭哭啼啼,吵得我脑袋疼。” “保你……是什么意思?” 吕美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还不知道吗。王浩华准备召开集体会议,选出两名上供的女生。说起来这事还是因你而起。我不管那么多,反正不能让大家选中我,我可不想变成郑丹丹那个样子,你如果不帮我,还隐身不见人,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对于吕美娟的再一次威胁,此刻我脑海中冒出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她说不能让她被选中……不不不,刚好相反,只要她被选中,杜莱优的秘密就能在此守住…… 我注意力回到眼前,看着因生产而遗留一脸疲态的吕美娟,诧异自己方才展现出的阴暗一面,当看到吕美娟那抹强势的眼神,又觉得刚才的想法未必可耻。 最终,一声婴儿的啼哭扫清刚才的思绪,我整顿心情,假意答应。 “你安心坐月子。若果你真被选中,我定会力排众议保你周全,绝不会让你交到外来人手中。” 话也不全是假情假意,毕竟按计划且无论计划顺利与否,到时谁都不会交到外来人手中。 “呵!你们男人最会骗人了。” 吕美娟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松开我的衣服,且不忘给自己一个台阶:“你身上怎么一股臭味”。 臭味是被大怪物捉住时沾染上的,我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吕美娟不说,真意识不到。 我准备顺着吕美娟的话,以身上味道大为由逃离此地。可当我以为即要全身而退之时,吕美娟紧接着说道: “不管你去做了什么,心里打着什么算盘,都要给我记住一点:我是你应该摆在第一位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话里的意思。” 她说的话意思很明白,潜台词是我如果把杜莱优放在第一位,那就应该把保守杜莱优秘密的她也放在第一位。 我有些不快,冷声道:“知道了。” 吕美娟听到答复,满意地转过身继续睡去。 我在心中闷叹一声,走到李鸿明身旁,说道:“母子俩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我时不时会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孩子。” 李鸿明边逗怀中的孩子,边应道:“一定。” 再看一眼哭得面部涨红的小生命,我便转身离开,逃也似的加快脚步。 正好这时邝秀婷端着汤走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相互点头打招呼,宛如交接仪式一样。 等我走到楼梯口,方才打过招呼的邝秀婷把我叫住,没有先说明缘由,她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五楼,一处没人的地方。 确认四下无人,邝秀婷开口问道: “成果,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反问道。 “我是问你加入了哪个派别。” “保守派和激进派死灰复燃了?” “不不,不是。”邝秀婷说,“不过你没听说过就太好了。刚才我上楼的时候,无意中听到王浩华和其他人的对话,知道你们三人是去埋葬覃达聪了,刚回来。 “所以呢?” “也就意味着你们很大可能还没被其他派别拉拢,经过刚才的确认,果真如此。” 我挠着脑袋完全不明白邝秀婷在说什么。 邝秀婷看到我的愁容,解释道:“你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集体中分出了两个派别,分别是顺从派和反抗派。” “…………” “顺从派由王浩华牵头,旨在完全服从外来人的领导,除了会依时上供两名女生之外,对今后外来人的指令也会乖乖服从;反抗派没有主要领导,是由一些不屈服于强敌的同学组成,他们打算用武力争取这片区域的话事权。原本只有这两个派别,但我观察到,第三个派别已经悄然出现了。” 怎么又分出一些乱七八糟的派别出来,难道背后又是王浩华在搞鬼? 第131章 再分派别 邝秀婷继续解释:“前面说的两个派别都是以男生为主体,但上供的是女生而非男生,因此有些女生开始寻找另一条出路。” “什么出路?”我问。 “具体的路线她们还没有摸索出来,但怎么做却是肯定的,她们打算逃离这里,以航海时代大冒险家的精神去探索这个世界。我把她们叫住‘逃走派’。” 邝秀婷如此说着。 “十几分钟前,我看到逃走派的冯丽娜和杜莱优在说着悄悄话,估计是想拉拢杜莱优。我知道你和杜莱优关系很好,所以我想请你阻止杜莱优加入到逃走派中,一旦杜莱优加入进去,势必会让逃走派真正成型起来。” “……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情,为什么要阻止呢?” “成果,这话不应该出自你口,或者说,你没有资格说这句话。”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邝秀婷表露出如此严厉的表情,有点把我震慑住了。 “正因为你的这种想法,才致使集体陷入到如今的困境中,难道不是吗。” “我、我…………” 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在这个世界,我拥有的只有杜莱优和渔子霏,失去她们其中一个,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唯一后悔的是不能把杜莱优排除在困境之外。 “成果,我不是来责怪你的,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邝秀婷这么说。 语气倒不是责怪的语气。 “我想和猩猩怪物进行谈判,但如果在谈判之前,大部分人都逃走了,谈判无法成立,所以需要你劝止杜莱优加入到逃走派中。 “劝止?” “除了要阻止逃走派,还要阻止反抗派,不能让他们打一场伤敌五百自损一千的战争。不仅如此,对于顺从派的怯懦,也要想办法击碎它,要让他们加入进来。” “谈判?加入进来?你是想搞个谈判派吗?” 想不到邝秀婷也是想走谈判这条路?可她哪来的谈判筹码。 “对。”邝秀婷重重地点头,“谈判。猩猩怪物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它说所做的一切皆为人类的繁衍,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和它进行谈判。” “具体怎么做?”我实在好奇。于是开口问道。 “我们只需找到快速繁衍人类的方法即可。如此一来,便无需强制上供女性,我们也能安心地在这片区域生活下去。” 我瞪大眼睛看着邝秀婷,心想她是不是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人体很奇妙,不发生关系也能怀孕的方法有很多,只需要把子宫贡献出来,让男女双方像杂交水稻一样互相配对——” “邝秀婷。”我双手用力捉住她的肩膀,“你给我清醒一点,你以为变个法就是在拯救大家吗,从本质上而言,你的做法和外来人的做法相差无异,你不过也是把女生们当作生育工具而已。” “不同。” 邝秀婷后退一步挣脱开来。 “女生们的身心至少不会变成郑丹丹那样,再者,即使外来人不出现,我们还是需要用到交叉结合的方式进行繁衍,这样才能降低隐性遗传病的得病概率。” “什么……” 我被气到岔气了。 “你这是在剥夺人权,把人变得像动物一样,如果你只是抱持这个目的,我决不会帮你。” “为什么。”邝秀婷的手舞动起来,“人只有先活下去才有资格谈精神需求。而且我们要做的是一件伟大的事,并不是一件可耻可恨的事。当中我们能感受到的精神是其他动物感受不到的,我们依然是人,只是变得更高尚,更无私,更伟大。” 看她那眉飞色舞的样子,我脑海里全是“疯了”这两字。 我吸过一口气,尝试静下心来:“邝秀婷,我知道你受歌德诗的影响很大,但你是不是理解错歌德诗的想法了。她和她的队员回到地球,所要做的是将人类文明延续下去,而非简单地将动物的生存方式套在人类身上,让人活得像禽兽。” 邝秀婷沉默了,我感觉现在的她就好像一个cpu运转不过来卡了机的人工智能。 我决定再进一步劝导。 “换个角度再说,你的谈判筹码是什么?难道傻呵呵地和外来人说:我们好好相处,一起繁育出更多的人类吧。是要这样吗?……谈判不是征求意见,要让对方主动坐在谈判桌上的谈判才是有效的谈判。” 卡机的邝秀婷些许恢复过来:“既然双方目的相同,都是为了生存下去,壮大群体,我们为什么不先和外来人好好沟通,如果沟通能解决问题,岂不是更好吗。” 她如以往那般天真。 “我们自己内部都意见分歧严重,你指望敌人能和你好好坐下来谈?做人可以乐观但不能天真啊。你为何要尽信猩猩怪物的话,万一它说的话和它背后的真实想法不一致呢。” “那你是要加入反抗派,继续和外来人对抗吗。成果,你仔细想想,只有我走的这条路是对大家最有益的。” “我不会加入任何派别,杜莱优也不会。” 邝秀婷听出我的婉拒,失望地垂下双眼,须臾,又扬起双眼,眼神变得明亮,“我看见你和李末偷偷拿着炸药出去,你们真的只是去安葬覃达聪那么简单。” 被发现了! 不行,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到此才功亏于溃。 我强装镇定,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亲眼目睹过覃达聪的壮举,我想每个人的内心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动容,为免有人效仿,为免炸药遭到乱用,我和杜莱优、李末三人决定将炸药藏起来,等真正有用时方拿出来。” 见邝秀婷不起疑,我接着忽悠:“邝秀婷,我希望你不要把事情说出去,虽然我不会加入任何派别、团体,但不代表我们之间所有想法都相违,还是会有不少想法重合在一起的。如果让反抗派知道我们偷藏炸药反倒会激起他们使用炸药的想法,这你愿意看到吗,就我本人而言,我不愿意看到。所以我想请你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不对外公开。” 只要不让邝秀婷知道我们的真正意图,从明面上来讲,我和她之间并没有利益冲突,即使我不加入她的谈判派,她也没有理由和我作对,于是乎,如预料中,邝秀婷接受了我的建议。 “既然我们有部分想法重合在一起,那我也想请你帮忙,希望在某些问题上你能站到我这一边。” “可以,你就当我是编外人员。” 邝秀婷被我的想法逗笑了,她又恢复往日那般乐观、嘴角微扬的模样。 又交谈几句,我便以肚子饿为由开溜了,因为我急着去寻杜莱优和李末两人,必须要把邝秀婷知道我们拿走炸药一事告知他们,提前通气,以免露馅了。 我下到三楼。 彼时,所有同学都回到了一饭,包括那些在外来人入侵时不知去向的人,因此就餐区域如往日般喧闹,又因大敌当前,议论声的加持下,喧闹程度非凡。 大多数女生见到我这个始作俑者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我也有想过,如果当时不是那么冲动,由着外来人离开,或许现在的情况不会那么糟糕。 但只一瞬,我就否定了这种想法。因为渔子霏比她们都重要。我重生的这段人生中,杜莱优和渔子霏比谁都重要。 第132章 派别林立(上) 我不后悔所做的一切,我有的只是愤怒,怒自己的无能,竟让渔子霏被带走了。 对于不断投来的凶狠眼神,我选择了无视。而我并不是现场唯一的焦点,生完孩子的吕美娟被戴上不贞不洁的帽子也成为众矢之的。 围绕她的话题不止于不检点方面,还有孩子方面,从孩子又引申到为人父母方面。有人指责她不应该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选择将孩子生下,即使会大大损伤自己的身体也应该趁早打掉才是。将一个无辜的孩子生到这个糟糕的世上,这种罔顾一切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是自私自利的。许多人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原生家庭,愤慨之情油然而生,谩骂指责不绝于耳。 我在人群中找到李末,并将刚才的详情告知予他。李末听后,扒拉几口把饭匆匆吃完,决定和我一起去寻杜莱优。 而此时,关于吕美娟的话题转至一开始的小三行为上,也就是和有女朋友(陈珊珊)的吴国富不正当关系一事。即使有李鸿明这个挡箭牌,依旧抵挡不住人们的唾沫洪流,吕美娟现在的处境使她宛如另一个钱建峰。 从男女之事,再到吕美娟的身材……各类话题可谓是大放异彩,辗转迂回。 其中听有人说:“许多年轻人连怎么做人都学不会,就擅自孕育出生命,真是自私自利。” 另一人说:“只顾一时欢愉,避孕措施都不做,这些人脑子在想些什么。” 接着,下一个说话的人提议道:“上供的其中一人就选吕美娟吧。” 本该止于八卦的话题渐成一把杀人的利剑,很难不让人怀疑背后是有幕后黑手朝着这个目标推动着这一切,也许幕后黑手还不仅是一位那么简单。女生们想自保,男生们想留下更高洁的女生,毕竟以后的伴侣就在留下来的人之中,选吕美娟符合双方的利益需求,自然就要趁她不在逮住她往死里推。 很快就有人附议道:“就选她吧。” 随即大多数人点头颔首,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如无意外,等会召集的集体会议是要商议上供的女生人选,这会却已经被迫不及待的人们提前进行了,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聚集,男男女女,吵吵闹闹,场面几度失控。 就现场看来,顺从派人数居多,且占据主导地位,意味着上供两名女生是势在必行的事了。吕美娟直觉真准,怪不得叫我保她。照此种选人标准,下一个被选中的人大概率会是冯丽娜。 冯丽娜……现场没看到,杜莱优也没看到。 正当我要脱离人群继续去寻杜莱优时,会议的召集者,王浩华来了。 姗姗来迟的他挤进人群中央,不断用言语和手势劝导人们安静下来。他在人们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在他的努力下与会现场翻起的惊涛骇浪被暂时冰冻。人们目光炯炯,期盼王浩华能说出些对大家有益的话。 我不期待,动身离开,却听王浩华在身后这么说道:“大家听我说,事情是成果闹出来的,我们先听听成果的想法。” 我当即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王浩华。心想这人说话可真毒,只一句话就又把我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他现在是想要闹哪出。难道是识破我们弎在撒谎想要在我身上套话?还是单纯和我过不去? 会场的焦点重新落回我身上,森罗万象般的压迫感旋即喷涌而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腿肚子直哆嗦。没等我开口,现场其中一张狰狞的面孔先斥道: “如果当初不是成果你把郑丹丹带回来,或许我们能一直平静度日,外来人也不会找过来。” 我把郑丹丹带回来一事不被表扬就算了,怎么还成为被指责的理由。尽管寡不敌众,但听到这般无端的指责,势要顶上一两句。 又没等我开口,另一人斥道:“没有能力成果你逞什么能。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如今的局面就是你冲动行事的后果。我们是一个集体,别老想着搞个人英雄主义。” “…………” 我被怼得哑口无言。以我这种不善言辞的性格在会议现场定会吃大亏,不行,得赶紧抽身离开。 “一群缩头乌龟,就知道窝里横。” 突然的帮腔使我抬起的脚落回原处。我惊讶地看向说话的人——是孙毅杰。 孙毅杰半张脸缠着绷带,右手臂用布吊着,纵使如此,他的气势依旧没减。 “外来人入侵的时候,但凡你们有现在这般尔虞我诈、你争我斗、你死我活的态度,也不至于被他人任意收割。你们现在就是一群羊圈里的羊,只靠一条牧羊犬就乖乖听话的羊。” 听孙毅杰的话,可以判断,他——是反抗派。 现场几乎没人附和,看来反抗派的人数极少啊。目前的环境是顺从派呈一家独大之势,孙毅杰可谓是鸡蛋碰石头。却不承想,第二个鸡蛋出现了。 周昌明迈着潇洒的步伐,手舞足蹈地走进人群里,嘴里还唱着rap。 yo yo check check 老子双手插裤袋 看你们一脸无奈 这是我们的时代 不要做个丑八怪 yo yo boys and girls 干嘛一脸疲态 人要活的自在 展现英雄体态 给予敌人一败 不要烦恼,不要祈祷 听我的号角 干他娘的满地倒 ………… ………… 周昌明的说唱不尽完美,但他态度饱满,情绪激昂,配合歌词简直直击人心,让人不禁要摘取其中几句好好回味一番。 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我听到有人小声吐槽:“只要自己不尴尬,就能尬死其他人。” 处于兴奋状态的周昌明自然是听不到这句话。他一路唱一路跳,最终停在王浩华旁边。在我看来,两人颇有些两虎相争的意味。 周昌明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外来人第一次入侵的时候可没有跟我们讲道理。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捉,事先跟你打招呼了吗,跟你讲道理了吗。” 没有! “板上钉钉的现实是你我都经历过的,而如今你们这些人是被猪油蒙住眼睛了吗,居然反过来相信外来人是讲道理的,该说你们缺乏社会经验,还是该说你们天真。外来人是故意划定一条路给我们走,让我们误以为按这条路走下去就能安然度日,你如果真信,那简直愚蠢到家。刀子都已经架在我们脖子上了,就别再做白日梦了。” 有人反驳:“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做人应该现实一点,面对强大的敌人,我们也只有夹着尾巴做人,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们……不,我们,我们不抱着必死的决心,凡事只讲究点到即止,当然敌不过外来人。外来人有那么强大吗,猩猩怪物有那么恐怖吗,没有,是我们的恐惧把敌人的形象给放大了。只要我们群起而攻之,一切强大的敌人都将碾压在我们脚下。” “白日梦。” 这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像冷箭一样射进人群中,周昌明本要假装听不见,但这句话激起另一人的情绪,这人大声说道:“少给我在这里发号施令。你们要是反抗,受惩戒的可是我们。” 声音铿锵有力,好似都有回声了。周昌明无法再假装听不到,但他显然是有充足准备才站出来的。只听他说: “你们改变不了我们要反抗的念头。反抗失败我们死,你们也要连坐。 第133章 派别林立(中) 但是反抗成功,大家以后就不用再提心吊胆过日子。怎么,还是说你们要把我们先杀了,踩着我们的尸体臣服于外来人?选吧,要么把我们杀了,不然你们中必将有人死于外来人的惩戒;要么加入我们,用必死的决心开创属于我们的美好未来。顺带一句,你们若是选择前者,我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我们”?周昌明也是反抗派?先不管他是哪个派别,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周昌明似乎没有说——怎么反抗。 大家的心思都放在“是否杀反抗派”上,不见有人讨论这个至关键的问题。事情的导向也似乎变了味。要细论只能怪周昌明太狡猾,他刚才那番话等同于以死相逼,这群可能连鸡鸭鹅都没杀过的人,指望他们杀人……根本不可能。再有一点,周昌明运用了锚定效应,他给的是选择,而且两个选择之间还是相互关联,互相影响。如果他仅是问“加入反抗派与否”,估计得到的都是“否”。 争论不休的人们会做如何选择,我也很感兴趣,但现在还是先找到杜莱优再说吧。 准备往楼梯间走去,恰巧看见李末从楼梯间走来。他对我摇摇头,我以为他是在表达没有找到杜莱优的意思,可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杜莱优啊。 奇怪耶,李末摇头是在表达什么? 此外,冯丽娜也跟在其后。冯丽娜和杜莱优勾手并肩,像关系很好的闺蜜——难道杜莱优和逃走派达成协议了? 我快走几步迎上前去。李末也迎上前来,顺势一把把我领到人群外围。 “你和杜莱优说了吗?”我用下巴指向已经混入人群的杜莱优。 李末小声答:“迟了一步,我找到杜莱优时,杜莱优已经答应协助逃走派扩大成员人数。但我还是把话带到了,现在关于拿走炸药的理由,我们的口径是一致的。” 我拍着脑袋,心想这下可糟糕了。 “统一口径也于事无补,邝秀婷在意的是杜莱优不要和逃走派有所接触,让逃走派继续扩大,我还信誓旦旦地和她保证杜莱优不会加入任何派别……唉,搞不好我们拿走炸药一事会被她捅出来。” 我踱了几步,又道:“杜莱优有说为什么要帮助逃走派吗?” “会帮助逃走派不是很正常的吗。” 正常…… 李末点醒了我。 “也对。和外来人谈判不需要那么多人,在无法保证谈判顺利的前提下,应该尽量多让一些人离开,远离核爆范围。对了,李末你也加入逃走派吧,没必要在这里做谈判的陪葬品。” 李末摇头,“就像电视剧的结局,我都还没看到最后呢,怎么可能离开。” 李末的脑回路我是真不明白。 “既然我们三人都没有离开的打算,那就见招拆招吧。” 我再次看向杜莱优,想着把她叫过来一起讨论如何应对邝秀婷。然而,如同命运捉弄般,又是迟了一步。 只见冯丽娜牵着杜莱优,像手执圣剑一样,在人群中大声说道: “我说……不如大家一起离开这里吧,去到没有外来人的地方。这里的食物和水迟早会耗尽,衣物也会有破烂的一天,难道要守着几栋水泥建筑过完这一生?那还不如出去闯一闯,凭我们的知识和人数总会适应外面的生活。” 立马有人轻蔑道:“别在这里自说自话。这一片区域生活着外来人,其他区域就没有了?外来人的首领猩猩怪物说过,它是这片区域的守护者,很显然,它的另一层意思是,出了这片区域,就是另一批外来人的领地。离开这里,哼,不过是从一个地狱跳到另一个地狱,浪费体力和精力的行为。” “即使……即使你们不离开,我和莱优他们也一样会离开。这个改变是不会变的。” 完了,这下不是迟了一步,是彻底完了。我不怪冯丽娜,她很聪明,明白不逃走的话下一个上供人选将会是她,她当然可以选择加入反抗派规避被人选中,但对于女生来说,有些强人所难,所以逃走是最好的选择。 我只是埋怨自己对杜莱优的了解太少了,根本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唯一庆幸的是,三楼一直不见到邝秀婷的身影。 对话仍在继续,只听顺从派中的一员说道:“你们不要擅作主张,猩猩怪物说过,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你们的逃走行为说不定会被判定为反抗行为,你们是走了,却留下我们来接受惩戒,可真够自私。” “所以我是叫大家一起离开。同生共死,不必为选谁上供而闹得面红耳赤。只要我们团结在一起,一定能克服任何难关。” 顺从派不买账,另一名成员起哄道:“选冯丽娜吧。与其让她害死我们,不如将她上供上去,结束这一切。” 冯丽娜一听,不如刚才般淡定了,开始用肢体语言求助于杜莱优。 杜莱优刚想开口,反抗派的周昌明抢先发言:“杜莱优,你真的打算离开这里。” 杜莱优说:“我只是答应帮忙,至于我本人走不走,之后再说。我倒想问你,你真的决心要和外来人决一死战?” 周昌明张开双臂,“有何不可。虽然是错手,但我确实杀过人,就不在乎手上多沾几滴血。” “有胆量。不像这群缩头乌龟,就会把女生往前送。” 杜莱优和反抗派拉近了距离,却也得罪了人数最多的顺从派。气急败坏的顺从派窸窸窣窣地说着密话,最后由其中一员传达整体意见—— “杜莱优太危险了,迟早会危急到集体的安危,上供的人选改为杜莱优吧。” 面对此情形,杜莱优不卑不亢:“随你们的便,不过你们得好好想清楚,要是选我的话,成果绝不会坐以待毙,他到时说不定会杀几个外来人来泄愤。而这种泄愤行为将会被判定为反抗行为,反抗就会受到惩戒,是处决一名或多名男生呢还是增加上供的人数呢……反正都由你们来承担,我看你们到时还能不能叫得像现在这么欢。你们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在唬你们。” 想不到啊,猩猩怪物的第二条规矩“对反抗者的惩戒将转至他人承担”,居然还能成为威胁别人的手段,比反抗派以死相逼的硬碰硬巧妙多了! 李末也感叹道:“你和杜莱优的信任度很高啊!” “是吗……”我勉为其难地应道。 同一时刻,只主持了会议开局的王浩华终于再开金口。 “当然清楚,如果不是成果的莽撞行为,压根不用选人,更不会有如今的勾心斗角。一切皆因他而起。” 我和王浩华何仇何怨啊,他竟又再次捉住我不放。 “不不不。” 杜莱优的三个“不”将众人的目光从我身上转移至她的身上。 “如今的一切是我们共同造成的,负有共同的责任。要细论的话,领导人,也就是王浩华您负的责任要更多。” “哦……”王浩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难道不是吗。大家仔细想想,我们周边生活着外来人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们为此也制定了方案,由孙毅杰牵头组成安保队,负责对周边巡逻警戒,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好让我们及时做出反应。在漫长的日子里,我们一同降低了警惕性,由着自己在校园里撒欢打泼,以至于当外来人真的入侵进来时,只有极少数人躲了起来。 第134章 派别林立(下) 作为领导人的你,没有及时发现问题,也没有事后发现问题作自我检讨,只会将责任甩给其他人,就凭你的态度和做法,有什么资格指责任何人。” “胡言乱语。在旧实验楼废墟你拿赵文龙做人体实验那会,我就发现你有些神经质。快,把杜莱优和成果都绑起来,等两天后外来人来把人提走,任凭你们怎么闹都无所谓了。” 王浩华一声令下,会场近半数人都在蠢蠢欲动。 周昌明当即护在杜莱优前面,斥道:“那是不是也要把我们这些反抗的人、逃走的人统统绑起来。你绑得过来吗。” 话一出,会场登时割裂成两股势力,双方水火不容,你推我撞。外来人入侵时他们如果能有现在这般势头,也不至于被人鱼肉。 “大家冷静一些。” 劝和的声音传来,定睛一看,真是邝秀婷来了。她要是一直不来该多好,这下要彻底乱套了。她的身后,跟着几名同学,趁我们在“热烈”讨论的期间,她估计是做动员去了。 谈判派入场,水火不容的双方被暂时分割。邝秀婷走到人群最中央,环顾众人,然后说道: “大家觉得这样吵下去有用吗?猩猩怪物明明可以亲自挑选上供的人选,但它为何要让我们选,因为它害怕,害怕我们团结在一起,所以故意设计让我们像现在这样争吵不休,从内部瓦解我们。” 邝秀婷分析得有理有据,现场安静了不少。 她继续说:“要应对外来人,我们首先要了解他们。我们掌握的信息很少,但有一点是已知的,且千年不变的:生存是每个生物的本能。” 人群中有人嘲讽道:“知道了又怎样。我还知道你妈是女人呢!” 邝秀婷看向那人,没有生气,“生存离不开繁衍。我们人类不像其他动物,老了病了会被集体抛弃,因此,为了优化人口结构,需要不断有新生命的加入,不至于老了找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我们这么想,外来人也这么想,所以他们才会说人是宝贵的资源。” “所以呢。”王浩华问。 “所以问题本来就很简单。我们和外来人之间没有种族仇恨,没有家族百年血海深仇,没有非得你死我活的理由。外来人掌握在原始森林里生活的技能,而我们拥有大量书籍,拥有学习和运用知识的能力,我们彼此之间为什么不一起合作,我们可以帮外来人提升知识水平、文明水平,外来人则可以教给我们野外生存的技能。” “所以呢。”王浩华再次问道。 “所以我们应该和外来人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将彼此的想法告知对方,与他们进行一场对双方都有利的谈判,让——” 王浩华打断道:“如果大家能友好相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联姻了……不,我就不兜弯拐角了,你是打算将全部女生都上供上去,以此作为谈判的筹码,实现自己所谓的继承了歌德诗遗志的人类延续计划,对吧。” 王浩华真是一针见血,丝毫没有被邝秀婷的话给绕进去。 顺从派的人细细品嚼两人的对话,很快明白怎么一回事,通通不乐意了。也是,本来已经放低姿态像狗一样顺从的他们,心里积攒着说不完的怨气,现在居然要求再进一步归顺,忍耐度总有限,怨气也就溢满爆发了。 有人骂道:“我们顺从派只想着牺牲两名女生,以最少的损失换来想要的安稳,而你,你们谈判派竟想着牺牲全部人,把男生变成外来人的奴隶,把女生变成生娃的工具,呵呵,你别以为我们会一声不吭地接受命运。你个老鸨。” 另一人骂道:“你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了吗,被外来人捉了一次上瘾了,离不开外来人了,竟主动投怀送抱。” 王浩华举起双臂阻止他们继续骂下去。顺从派是安静了,反抗派的周昌明却突然大笑起来。 “哈哈,又多了一个派别。反抗派、逃走派、谈判派,这么多人,你们该绑哪一个,还是说全都绑起来。恐怕做不到吧……不对,你们可以在我们的饭菜里下药毒死我们,或者下安眠药,趁我们熟睡的时候将我们一网打尽。做得到的吧,我们储备的药品里就有两瓶安眠药,剂量足够。” 王浩华没有理睬周昌明的挑衅,偏过身,问向杜莱优。 “杜莱优,你到底属于哪一边?或者说,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邝秀婷这时也终于注意到杜莱优和冯丽娜过于亲密的举止,也问道:“杜莱优,你是打算加入逃走派?” 说完,邝秀婷用眼睛在人群中寻找起来。我机警地躲在李末身后,用消极的态度逃避不应当逃避的事情。 周昌明也问杜莱优:“要不要加入反抗派?从入学时起,我就嗅到你身上有一股野性气息,你不是甘于屈服的人,你是一个时刻都想着大闹一番的人。我听说过,你在学生会时就曾为辞退一个师德有问题的老师而大闹过,最终联合学生会的其他干部成功将这位老师逐出校园,逼迫他另谋高就。你天生就是一个闹革命的人,怎样,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大闹一场。” 周昌明说的这事,我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里不得不提学生会的权力是真高,也因此,大家对身为学生会会长的王浩华都有种莫名的敬畏,这种敬畏延续至今。 杜莱优沉默片刻,说道:“我哪一派都不属于,我哪一派都不会加入。也可以换种说法,我既属于这个派别,也不属于这个派别。我们给自己贴上标签,划定界限的做法本身就是一件很搞笑的事,而你们居然还乐于其中,这就更搞笑了。” ……这一下,杜莱优算是把所有派别都得罪了。 然而,大家的反应都出奇的平静,是没有找到回怼的话语,还是说都认同杜莱优的说法? 片刻的沉寂后,终于有人做出反应,不过他这反应有点大,直接一头扑通倒在了地上。 细看才发现是会议开始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话的孙毅杰晕倒了。原来他的身体根本没有恢复,是在强撑着,怪不得话都不见多说几句。有“猩猩”——自从猩猩怪物出现后,就没什么人叫过他这个外号——外号的孙毅杰都倒下了,这给大家的冲击可不少,一个个若有所思的样子。会议也随着孙毅杰被抬走而提前结束了。 杜莱优穿过散会的人流,独自一人走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我和李末。 “可算脱身了,累死宝宝了。” 李末问杜莱优:“你为何要往漩涡中扔一块石头,溅湿自己的鞋。” 李末的比喻可真贴切,我也搞不明白杜莱优的用意。 杜莱优闲庭信步,围着我和李末转悠,“随着日期的临近,各派别只会越发疯狂,与其卷入其中,不如趁早表明自己中立的态度。一个中立的人,可有可无,但我的身后是你们,以及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这就很有必要拉拢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与其和我们作对,不如和我们合作,就像和逃走派的合作一样。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左右逢源,既和各派别保持距离,也和各派别保持联系,直至外来人到来。在此过程中,我们三个要把真正想法和意图隐藏起来。第一个谎我们已经撒出去了,撒一个谎就要用另一个谎要填补。” 第135章 黑夜中的逃离 既然如此,那就用足够多的谎言把他们全都骗了。” 左右逢源…………能做到吗?对杜莱优来说还真能做到,不然和大学城各高校学生会的联络工作也不会经常落到她的头上,也因为这个大前提,杜莱优才会遭遇烂事,出了车祸,来到这个和原来的世界一样该死的世界。 我表示担忧:“中立可不好做,可能左右逢源,也可能左右不讨好,就拿谈判派的邝秀婷来说,她不想你加入逃走派,搞不好会把我们偷偷拿走炸药一事捅出来。引爆这个漩涡。” 杜莱优停下脚步,语气坚定地说:“她不会说出去的,至少不会在公众场合说。” “为何?” “因为不符合她的利益需求。我想她比我们更害怕别人知道我们偷拿了炸药。她更害怕混乱的局面发生。” 李末补充道:“集体保持无风无浪是谈判派最渴望的。邝秀婷害怕我们乱来,更害怕其他派别乱来,只要我们坚持成果你给邝秀婷的解释,坚称我们是怕炸药遭到乱用才藏起来,邝秀婷就不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我知道他们两个说的都是对的,但我内心还是充满着许许多多的消极想法,因为我很清楚“一帆风顺”从来与我无关。 人群散去后,各派别开始了抢人行动,像我这样的人居然也成了抢手货,直到晚上10点,疲劳才使人们重新平静下来。 最近每到夜晚,气温就急促下降,这会过半人都聚在三楼,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围着三个烤火盆烤着火,驱散夜晚的寒意。 我也在三楼,一想到渔子霏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不幸,心口就像堵了一口气一样,难受,压抑。照此状态,我迟早要癫狂。杜莱优分析得对,我就像一个海绵,什么都吸收,有时甚至连脑海中对未来的不好猜想,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也会吸收进体内,难怪我会消极悲观。 突然,吉他的琴弦响起,宛转悠扬的前奏在指尖和琴弦的无间默契下绵延于空中,回荡在心间。 须臾,歌词唱出: 亲爱的 请不要说对不起 我知道爱你不是那样简单 尽管会有哭泣 我依然深深爱着你呀 亲爱的 听我说我爱你 这件事 曾埋藏在我心底呀 永不改心意 想要 创造只有你的回忆 爱你更比爱我自己 孤单的 是因为缺了你 连天气 都是灰暗的呀 还能再见到你么 请让我靠近你 缩短彼此不变的距离 爱你更比爱我自己 ………… ………… 周昌明又在自弹自唱,虽然歌词不太完美,但原创性很高,加上他自带的自信满盈的风格,歌曲一样很能捉住人心。 音乐的治愈下,我焦躁的心情有所缓和,尿意便拍马赶到。 去厕所的途中,冯丽娜不知从何冒出,叫住了我,同时也把我吓了一跳。 “丽娜,你吓我一跳。什么事。” 冯丽娜把手背起来,靠在墙壁上,“你觉得我漂亮吗?” “…………” 这我该怎么回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杜莱优、渔子霏、左千子、郑丹丹,你们男生好像管她们叫做四大美女,也就是说其他女生都长得一般般。” “样貌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 冯丽娜瞟了我一眼,笑道:“什么鬼。” 我耸了耸肩,“怎么突然说起样貌的事?” 冯丽娜脸色微变:“男生们好像有个共识,上供的女生要从不漂亮的那堆中挑选。说起来好奇怪耶,明明是我们女生自己的事,怎么现在和男生也有关系了。” “不奇怪,虽然是女生的事,但处理不好关系到全体,所以男生肯定会插一脚进来。……说起来……都怪我。” 冯丽娜摇头:“要怪就怪外来人,你不过是为了拯救渔子霏,并没有错。如果是我被选中,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愿意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救我。” 说完,冯丽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避开她的目光,“放心,你不会被选中的。” 冯丽娜的表情有些失望,又有些窃喜,复杂的表情。片刻后,她的表情归于平静,整个人好像很放松的样子。 “吕美娟生的孩子还挺可爱。你说孩子长大之后会不会埋怨自己的母亲将他生在这个糟糕的世界。” 怎么换话题了,冯丽娜仅仅是来找我聊天的? “这个…………很难说。” “我时常觉得‘父母’这个称谓代表着自私。” “自私?” “你不觉得父母很自私吗?” “怎么自私?” 冯丽娜抬头看向天花板:“如果说父母的养育和子女的孝顺放在天平上是平衡的话,社会为什么只用严格的道德和法律标准要求子女的孝顺程度,却盲目地忽视父母对子女的养育质量,时常用一句“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进行搪塞,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这种不公平,导致愚孝的产生,这种不公平,导致许多人的人生一早就毁于童年。” “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们都会经历从小孩到为人父母的过程,用时间跨度扶正倾斜的天平。” “那不结婚和丁克的那些人呢?” “呃…………” “不可否认,生儿育女的占大多数。就是想来有些可笑,孩子作为当事人居然无法选择是否出生。而拥有单方面权力的父母,选择生孩子的理由却很自私,都是些什么传宗接代、生儿防老、寄望孩子实现心中的理想生活…………诸如此类的。有些甚至连理由都没有,只是迫不得已生下来而已。如果有一天,我打算生孩子,我只盼望他(她)能做世界上最开心的人。” 冯丽娜说出一个很普遍的社会现象,单亲家庭的她难免会更有体会。而对于客观事物,不存在反驳的地方。这时,我唯一能说的也就是一些安慰的话。 “父母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但又确实无法喜欢…………血缘关系有时真的很无理。” 冯丽娜噗嗤笑了一声,“还以为你会说‘是父母给予你生命,你不能那样想’之类的话。” “我应该说这些话吗?” 冯丽娜轻轻摇头:“不,这样就好。成果,你的父母又是怎样的?” “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令我厌恶的存在,不过这是双向的,对他们而言,我同样是他们厌恶的存在。” 冯丽娜愣了一下。 “是吗。还以为像你这样特立独行的人,父母都是很优秀的。” 我特立独行?冯丽娜,你误会了,我看上去是一人一剑潇洒走江湖,实质是性格怪癖融不进集体。 “也许是想弥补从父母那里缺失的爱,所以我才会开展一段又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顿一下,她突然问道:“呢,我一直都没问过你,你是最后一个见到钱建峰的人,他有说过关于我的什么吗?” 有。说你贪财见利——这话怎么说的出口。我撒谎道: “没有。钱建峰嘴里说的全是钱钱钱。钱对他来说是第一位,以及第二位、第三位…………” “是吗。成果,你真温柔。”说着,冯丽娜贴了过来,手指在我心口画起圈,“我好像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你了。可惜大学三年我都一直没留意过你,而如今,你也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又是情情爱爱………… 可情情爱爱的年纪我早已过了。 “你看走眼了,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成果,你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要好——” 冯丽娜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 第136章 调查团 只听有人大喊着“着火啦”、“着火啦”。 简短的瞬间,冯丽娜没有惊慌,反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眼神变得无比坚毅。 “成果,我要走了,最后可以抱抱你吗?” “走?走去哪?什么意思?” 我恍然大悟:“逃走派今晚就走。” 冯丽娜没有回答,张开双臂抱了过来。 原来她是来和我道别的。 我也抱住她,像和一个认识多年的好友道别那样。 “保重。” “保重。” 五楼。 逃走派点燃了口袋图书馆里的书籍,除此之外,他们还别出心裁地往火焰中堆集了大量的鲜嫩树叶,致使五楼烟雾弥漫,火势不大,看起来却很吓人的样子。 万幸饭堂里面的消防设备都是一等一的,除却消防管道没有水这个不可抗力因素外,以现有的消防器材,应对一场小型火灾还是绰绰有余。 几名比较胆大的戴上过滤式消防面具,穿上消防避火服,拖着手推车式干粉灭火器,迎着危险深入到浓烟中,结合不多但够用的消防知识,用时半小时,总算把火情给扑灭。 这时,人们才意识到,这是一场由逃走派发起的有组织有预谋的活动。可已经为时已晚,包括冯丽娜在内,共有六人趁乱逃离了一饭,摸黑进入到森林中。 本不稳固的宁静被打破,人们变得恐惧、焦躁,一度失去理智地将不良情绪宣泄到杜莱优身上,认为放火的主意定是她谋划的,不过由于缺少相应的证据指控,加之我和李末的左右护驾,闹腾一会,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人们更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份和处境。逃走派的成功使得人心惶惶,都生怕其他派别再闹出极端的事情出来。派别和派别之间相互窥视、提防,派别内部亦不团结,特别是人数最多的顺从派,两种分歧已经在其内部悄然产生。 其一认为应该优先维护顺从派的利益,提倡用激进手段直接指定多名非顺从派成员为上供人选和惩戒人选,相当于将集体按金字塔形式划分等级,外来人为最顶级,顺从派是中间等级,非顺从派是最低等级。高等级可以自由剥削低等级; 其二认为逃走派的逃走行为已经彻底灭掉顺从外来人的意义,提倡转投其他派别,寻求别的方式维护集体更大的利益。相当于解散顺从派。 双方分歧较大,一时难以统合。其他派别则趁此机会整顿内部,招纳新的成员,其中数反抗派吸纳的成员数最多。 势头日渐增长的反抗派开始打造兵器,并进一步将目光锁定在炸药上。可炸药早已被我们三人藏了起来。才惊觉炸药无故消失的人们渐渐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没一会就延伸成以派别为单位的相互猜疑。 好在人们的理智尚未完全丧失,在猜疑链崩裂之前,他们采取科学方法,组成了就炸药消失一事的调查团。调查团由三人组成,分别是王浩华、周昌明、邝秀婷,而这三人的第一站,便是询问和炸药最密切接触的杜莱优。 一楼前门空地,明亮的月光下共有五人,除调查团的三人和被调查的杜莱优之外,还有我。我会在场,是因为调查团怕我会有疯狂的举动,所以一并叫过来,好监视我。我本想把李末找来,至少在人数上不输对方,但三人继续一起行动,嫌疑也太大了,很难不让人怀疑我们三人早些时不仅是去埋葬覃达聪那么简单,便作罢。 调查团三人没有主次之分,周昌明先开口。 “说吧,炸药藏哪了。” 周昌明很强势,一上来就以肯定的口吻质问。 杜莱优对此一言不发,只打了个哈欠作为回应。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现在已是凌晨两点,没有不犯困的,但大部分人都睡不着。他们睡不着的理由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害怕再有什么事情发生,毕竟放火的事都有人做得出。杜莱优是属于睡得着的那极少部分人,她能顶着困倦接受调查已是很配合的表现。 周昌明点起一根烟,又道:“兹事重大,别犯糊涂。” 杜莱优依旧一言不发,甚至像个没事人似的裹紧身上的毯子像一根木桩一样靠在我身上,睡了起来。 看来…………唯有靠我了。 我说:“之前还不知道反抗派的反抗手段,我还很期待,期待能有什么妙招对抗外来人。原来……原来又是硬碰硬这一招。也不是不可以,就是缺少些智慧。” 遭了,本来想先扬又抑,拉近关系,可话一出口,成阴阳怪气了。 周昌明顿时眉毛一挑。 “少废话。今早还看见杜莱优在捣鼓炸药,而外来人离开时只带走人没有带走炸药,说明炸药还在饭堂里,说吧,藏哪了。” “不就放在平常那里吗,是隐秘些,外人发现不了,但大家都知道的呀。炸药不翼而飞,谁都有嫌疑,不是吗,你干嘛一上来就认定是我们藏的。覃达聪不是使用过炸药吗,说不定是他所为。” 说话的同时,我忍不住用余光暼邝秀婷,好在如杜莱优所预料,邝秀婷当真没打算把事情捅出来,就是她的表情有些微妙。不过我这谎编得实在有点假,周昌明一点不买账。 “覃达聪即使有参与,也不可能是唯一参与者,我有直觉,你们两个绝对有份。” 直觉有点准啊。怎么办,怎么办,太困了,我脑子实在转不过来。咦,有了—— “通常这种时候都是贼喊捉贼,说不定是你们反抗派藏起来的,先发制人,不然有顺从派在,炸药怎么也落不到你们手上。” 本以为很妙的离间计,王浩华却不以为然,直接拆穿道: “刚才是装傻,现在是用打算用离间计吗。” 然而,喜出望外的是,周昌明还是中计了。 “喂,等等,成果说的不无道理,不过要反过来,贼喊捉贼的不是反抗派,而是顺从派。顺从派最害怕其他人得到炸药,所以趁没人注意时把炸药偷偷藏起来了。” “藏在哪,什么时候藏的,是顺从派藏的我还和你在这里把事情闹大?动动你的脑子。” “行啦,我们不是来吵架和找茬的,或许炸药压根就不在饭堂里,说不定,说不定被逃走派一并带走了。” 邝秀婷努力打圆场,听她前半句还以为她要揭穿我,但看来邝秀婷是信了我之前给她的解释,而她也真的担忧大家因为炸药一事将冲突进一步升级,所以编造逃走派拿走炸药的假话。 周昌明把烟头丢在地上,左脚用力踩熄,“太诡异了。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他,没人承认这事,但几大袋炸药说没就没,见鬼了是吧。” “周昌明,”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炸药真那么重要?或者说,你们反抗派真打算用这么直接的方式对抗外来人?” “什么意思?” “使用炸药的人的下场你也是有目共睹的。不以性命为代价,恐怕连猩猩怪物的毫毛都伤不了。” “成果,你有没有想过,猩猩怪物明知道邝秀婷和覃达聪身上带了炸药,为何不搜身再放他俩回来,又为何不逼问我们把炸药藏在哪了。” “为何?” “很简单,因为猩猩怪物怕炸药,但不怕我们。” “…………” “它认为我们不过是一群手拿利器的毛头小孩,它以自大和高傲的心态轻视我们,它甚至狂妄到以肉身阻挡手持炸药冲向它的覃达聪。” 第137章 无头尸体(上) 对耶。以猩猩怪物的视角,它不可能不知道邝秀婷和覃达聪从基地带回来的是炸药,既然知道我们有炸药,居然不搜查。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周昌明却想到了,我第一次发现他有着与外表不相衬的缜密心思。 “轻视就是它的缺点,知道它的缺点我们就能打败它。” “可是,可是你们真有那么大的决心吗。我不关心你们的死活,我只是不想到时候被你们连累了。”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不,你和杜莱优是怎么想的。你们只管选择中立,表明的是态度,并没有表露如何应对这场危机的想法。” 被发现了,我就知道左右逢源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我紧张到说不出话,嘴巴不受控制地颤抖。窘迫之际,李鸿明像救星一样出现,然而,他并不是来搭救我的,他是来传递一个坏消息—— “梁思思失踪了。” “失踪了?梁思思不是逃走派一员吗?” “她不是。集体会议前我才刚把她发展成谈判派,在之前她属于中立者。” “会不会是假装加入,实质早已是逃走派。” “问题是她没有假装的必要。” 李鸿明打断道:“有细心的同学发现,逃走派的人都有把私人物品带上,只有梁思思的东西纹丝不动。再逐个询问,发现每个人最后见到梁思思的时间都不同,通过排序,确定梁思思最后出现的时间定格在口袋图书馆着火时。” “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确实。” “着火时那么混乱,她或许是那时才决定加入逃走派,所以来不及拿自己的私人物品;又或许是那时失的踪。两种可能性都有。” “太蹊跷了。我更偏向于后者。钱建峰、田炳强、梁思思,三人的连续失踪说不定有着某种关联。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没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 “等逃走派回来就清楚了,如果只回来五人,表明梁思思真失踪了。” “回来?” “肯定会回来的。探索世界,野外生存,说得容易,估计没多久他们就会灰溜溜地跑回来。” “这属于不确定因素,在此之前我们还是先进行一下调查吧。” “先别着急。我们会不会把事情搞复杂了。钱建峰和田炳强很大概率是被那只‘水猴子’给捉走的,梁思思这次保不准是同样的情况。” “你是说出现了另一只同类型的怪物。” “怪物。” “电子细胞衍生物。” “赵文龙。”几人异口同声。 “不,不可能是他。上次他不是刀刺大腿自证过清白吗,可能是下肢血液不通畅的原因,伤口到现在都还没好,你稍微走近些都能闻到一股腥臭味,伤口搞不好已经感染腐烂了。” “我撞见过赵文龙自己换绷带,确实看到换下来的绷带沾着血和脓液。” “我也觉得不是他。火灾时,赵文龙差点死在五楼,是李鸿明冒着浓烟把他救回来的。遇到意外都不能自救的人怎么可能对梁思思下手。” “对,当时我看见他昏迷倒地,迟一步人可能就没了。” “没说是他。这片区域有猩猩怪物、异化的流浪狗、‘水猴子’,指不定还有别的怪物。” “好啦。别过早下结论,梁思思到底如何还不一定呢。等天亮进行全楼搜索吧,如果真出现新的怪物,应该会留下些蛛丝马迹,顺便确认一下炸药是否真的不在三饭内。” 于是乎,经过一番热情澎湃的讨论之后,调查团变更为炸药消失加人员失踪联合调查团,并结束对我和杜莱优的问询。 说实话,我并不关心事情的真相。钱建峰是真的到了新世界享受着百万钱财还是精神失常跳入洪水中、田炳强是被“水猴子”捉走还是和钱建峰的情况一样、梁思思是和逃走派一起走了还是失踪了等等,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的身边从来没有好事发生过,无论出现多离谱、多无理的事情,我也只能选择接受。 其他人不这么想,本来就因为派别对立和内部分裂的事搞得人心惶惶、阴霾密布,现在又出现多一位失踪者,阴霾加疑团双重笼罩,以至于大多数人彻夜未敢阖眼。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睡的人们便开始对全楼栋进行毯式的搜索。我和杜莱优被这声势浩大的阵仗吵醒,不得已也加入到搜索队伍里去。 我借着搜索的名义上到天台,打算在这里歇息偷懒。 一号饭堂的天台和三号饭堂的天台有些微的差异。比如天台面积更大,水塔数量更多等等。望着顶层楼梯间旁边四个巨大的白色pe水塔,不知为何,我有种想要上去看一看的冲动。可能是想起外国一个比较着名的失踪案件——蓝某儿案。当时失踪的蓝某儿就是在屋顶的水塔内被发现。 我在北面一侧找到一节爬梯,可以沿它爬上承载水塔的平台。其实通过观察这节锈迹斑斑的爬梯,我基本可以肯定梁思思不在上面,因为爬梯每一梯段横杆的绣迹分布都均匀一致,一点外力痕迹都不见。 但我还是爬了上去。 钢筋水泥构筑的平台有两米多高,远不及紧挨的楼梯间高。四个高大的圆柱形水塔在这里呈“田”字形分布,水塔内都长满青苔,是之前连日暴雨导致的。 平台有一侧有六层楼高,我尽量不往那边去。站在另一侧,手扶着楼梯间的外墙,挺直身子眺望整座校园,莫名有种一览众山小的畅快。 林间的凉风徐徐而来,柔和得像位母亲,温柔地将你抱在怀里,但这位母亲脾气阴晴不定,没一会就变得粗鲁无比,以傲慢的姿态横冲直撞,我差点没站稳脚。 真是的,要是这个巨人能矮一点,室内也不至于那么酷热。 站了一会,打算下去时,我突然注意到,最靠近我的那个水塔,白色半通明罐体内的青苔颜色有些不一样,绿中透黑,黑中透红,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后,我差点一个激灵掉下平台。 不会吧,不会吧,真有这么凑巧? 刚好这时,有几人上来搜索天台,我赶紧招呼他们上来。几人上来一看,也被吓个半死。 消息奔走相告,不一会大队人马都到天台来了。众人围着这个水塔窸窸窣窣,却只有李末一人敢要来梯子爬上水塔查看。 此时我已经下去了,惊魂未定,谁能想到要格外借助折叠梯才能进入的水塔,里面居然会有一具尸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倒霉透了。 “水塔盖子开着。”李末边说边探头进去。 须臾,又见李末整个人向后仰,表情痛苦地作呕起来,估计是罐体内的味道不太好闻。有人见状,也跟着作呕。 缓过一会,李末才说:“头没了,但看身形和着装,是梁思思不会错。” 不是吧,梁思思真出事了!? 还丢了头…… 这一震惊的消息立刻引发全场哗然。 王浩华极力安抚众人: “切莫恐慌,切莫恐慌。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唯有坦然面对。首先,把尸体从水塔里面弄出来,而后,查明死因,理清事件真相。如此,才能避免类似事件的再度上演。” 水塔里面的尸体呈蜷缩状态,像子宫里胎儿的样子,很难从出口处弄出来,只能先把水塔卸下来,再用工具对罐体进行环形切割,就像打鸡蛋一样。虽然会破坏现场,但对于不是法医的我们来说——没差别。 第138章 无头尸体(下) 于是,熟悉的拆水塔场面又出现了,只不过上次是为了焚烧尸体,这次是为了把尸体从里面弄出来。 只管照顾孩子的吕美娟也上到天台,她一来就把孩子塞到邝秀婷手中,然后像个局外人一样评头论足。 她说一切果皆有因,我们每个人的不同经历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我们逃脱不了自己的命运,而安排命运的是宇宙之外我们无从认知的存在,可以尊称为“神”的存在。 其他人一听,当然持不同意见,怎么说我们都是科学发展观下培养的大学生。但吕美娟抛出一句被许多人奉为至理名言的话:科学的尽头是神学。她还说我们穿越到未来,还是世界末日后的未来本身就已经超越自然,根本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也不应该用常理来解释。但我们可以遵循一个原则——因果轮回都讲究行善积德。只要我们按照她的想法去做,就可以大大增加自己的功德。 本就神经紧绷的人们听到吕美娟这通胡言乱语,纷纷表达不满。 “失心疯。” “产后抑郁听过,产后思觉失调第一次见到。” “论坏的程度,小三的你第一个就该消失。” 这时,孩子好像和母亲有心灵感应一样,听到母亲被人谩骂,立马大哭起来。 我为表对吕美娟的关心,让她继续信任我的假话,趁机道:“别吵了,看把孩子都吵哭了,这么多精力不如去上面帮忙。” 有几人表情不爽地看向我,正好这时水塔被推落下来,巨大的响声盖过一切,大家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到水塔上。 唯独吕美娟依旧像个局外人似的,疯言疯语,吐沫横飞。她搞这一套的目的其实很明确,无非是想利用人的愚昧使自己在集体中获得更大的利益,谁叫唯心的人多,真正唯物的人少之又少,总会有人上当。我已经表过态了,就没再管她。 在吵嚷的“伴奏”中等了有一个多小时,终于看见水塔被横向一分为二。尸体被倒出来的时候,现场哇声一片。可以看到,一位身材姣好的女性浑身血迹,如同冰糖葫芦,裹一层血浆再拿出来放凉。这位女性身体其他部位保持完整,却唯独缺少头部,无头的尸体呈现一种阴森诡异感,让人不寒而栗。再看着装,白色吊带衫配海蓝色牛子短裤,确实是梁思思的穿着。 壮着胆子走近些看,尸体颈部的断口有条状的凹凸纹路,就好像用大号的狼牙土豆刀把头砍下来一样,能感觉到一种很深的主观恶意。涉及到颈动脉,所以出血量极多,尸体表面、水塔内均有大量干枯的血迹,而水塔外和水塔周边却一点痕迹都没有,说明案发第一现场就在水塔内。由此可以判断,梁思思他杀的可能性极大。 这个“他”不一定指人,但不管是人是怪物或是其他,做出这种把人的头砍下来的恶劣行为都是不被饶恕的。 全体中,只有杜莱优和李末两人敢上前对尸体作进一步检查。他们把尸体表面查了个遍,就差没把衣服扒下来。最后由杜莱优做出总结。 “死者的身体表面没有明显的外伤和瘀痕,也摸不到哪处有骨折,猜测死者生前可能是被凶手迷晕或敲晕后运送至此,于水塔内被砍掉脑袋致死。至于砍头的工具……想不到与之匹配的,或许根本不是工具所致,也就是说凶手未必是人类。另外,尸体没有被侵犯和虐待的痕迹,是出于什么目的杀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把脑袋砍掉,就不得而知了。” 话音落,没有人提问。 半响,有人调侃吕美娟:“说嘛,神婆,以你的‘专业’知识来分析一下是什么鬼东西杀害了梁思思。” 吕美娟没有生气,反而煞有其事地说道:“一切都是有关联的,陈广莉、计小霞、张家明、田炳强、梁思思……他们的死亡或失踪不是偶然,肯定有某样东西连结他们,我们要找到关联他们的结,砍断这个结,不然同样的事还会无休止地发生,最终变成我们逃不过的命运。” 有人唾骂道:“如果真有关联,这一切都源于陈广莉的死,是她对生命的漠视把地狱的恶灵招了上来。” 有人讥笑道:“又疯一个。照这么说最难辞其咎的是周昌明和钱建峰,是他们带着一帮人先杀生,把不好的风气带到集体里。” 听此言论,周昌明也不惯着,骂骂咧咧地冲过去揪住那人,“去你的。欠收拾。” 与以往不同,也和派别无关,这次站在周昌明对立面的人居然多了不少。可能是拳拳到肉的疼痛才能有活着的实感,这些人疯了似的抡着拳头,把本该对准敌人的气势宣泄在自己人身上。 众人见状,也不见拉架的,就这么由着他们闹腾。 突然,不知是谁大喊道:“逃走派回来了。” 我顿时一惊。不曾想逃走派真会回来。 大家也是一惊,打架的人不打了,看热闹的人也不看了,都生怕吃亏似的你争我赶,抢占最佳的了望位置。 我也来到天台护栏前,四处张望,发现远处确实走来一批人,视力有限,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模糊的人影,分不清具体谁是谁。 “1,2,3,4,5,6,7。” 咦? 怎么多了两人!! 人们陆续往楼下赶,都想要一探究竟,先前喧嚣的天台,如今只有五人还在,我、杜莱优、李末、王浩华,以及被打得头破血流倒地不起周昌明。 我过去查看周昌明的伤势,他没有哭,没有因身上的疼痛而呻吟,反常地笑得像个孩子。 脑袋被打坏了? 我拍打周昌明的肩膀,问道:“没事吧,是不是打到脑袋了。” 周昌明怪笑道:“我早说过了,可怕的是你们。一个个装作友善平和,实际个个都一肚子坏水。” “……你刚才默不作声啥事没有,何必主动往火坑里跳呢。” “我当然知道。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一是为了追求的自由,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另外一件事?估计问了周昌明也不会说。 “覃达聪说的那种自由?” “不。更自由,随心所欲地活着。” “我是不懂你们的自由啦。但我认为自由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是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周昌明睥睨地看着我:“你是在对我说教吗?” “不是啦。” “成果,我不喜欢你你,不是因为你和杜莱优走得近,也不是你做了什么,只是单纯地讨厌你这类人。”周昌明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起来。 我也没指望有谁会喜欢我。 “你讨厌我我也不会向你道歉。” 周昌明轻蔑地笑了一声,“说的什么。”活动活动手脚,又猥琐地说:“趁还有机会好好享受吧。我如果是你会和杜莱优从白天缠绵到夜晚,从夜晚缠绵到白天。” 说完,周昌明一瘸一拐地往出口走去。 我似乎忘了和周昌明说:我也讨厌他。 天台另一隅,王浩华正在劝说杜莱优加入顺从派。我听到王浩华承诺杜莱优,只要她愿意加入顺从派,会保证她永远不会成为上供的人选。 之前还说杜莱优疯言疯语叫大家一起投她,现在又拉拢她给她保证,前后截然相反的态度我是真没看明白。 杜莱优笑着拒绝。 见没有效果,王浩华将我定为下一个目标。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对我说。 第139章 脖子上的项圈 “成果,刚才的对话你都听到了吧。如果你真的关心杜莱优,真为她着想,你应该好好劝说她。” “我不明白。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会认为我和杜莱优会持不同的意见。” 王浩华一时哑了口,估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能在我这里吃瘪。但很快他就意识到: “对,你当然不会。昨天你们三个一起行动,现在又是形影不离,不是巧合,你们三个早已统合好意见同属一个阵营了。 “…………” “代表着一种可能,你们在谋划着什么。大家都在表态的时候你们选择中立,炸药消失的时候你们毫不紧张,明天外来人就要来了,你们仍然临危不乱胸有成竹——” 我噗嗤笑了出来,有意打断王浩华的推想。 王浩华是一个能在集体中如鱼得水的人,保证集体平稳的存在,他就能不断获取利益,所以他思考问题的出发点总是以集体的视角出发,因此,任凭他再怎么聪明,也不会想到我们要做的事,但我还是用笑声打断了他的推想,以免节外生枝。 可能是方式不对吧,王浩华误以为我是在嘲笑他,脸色乍青乍白,非常难看。 我正想着要不要解释一下,王浩华却跟着笑了起来。笑声中,他脚步停在我旁边,和我反向肩并肩。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些人以为自己能操控全局,却不知道这个舞台根本不是为他而设。”他右手搭在我的右肩上,降低声音:“你知道老鼠什么时候最讨厌吗。当它本该生活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生存的时候,却不知死活地冒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无忌惮,就算被人看见也不知躲闪,这就是老鼠最讨厌的时候。从你拿了校征文比赛一等奖开始,你就成了那只老鼠。” 不到半小时,连续收获两人的讨厌,想起过去也曾被公司同事当众说过不喜欢我,看来我真的很讨人嫌。 “但老鼠不总能生存到最后吗。” “黑暗中的老鼠当然会,但冒头的总死在最前。”说完,王浩华用力捏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漫步离开。 依稀听到他在身后念着诗。 天将良才如我般, 鼠辈之徒不可攀。 若横其行忘其道, 人皆摒弃祭苍天。 没一会,王浩华的声音就消失在楼道里了。 李末半开玩笑地和我说:“第一次见会长这么生气耶。” “啊。”我捂住脸,懊恼道:“说话是一门艺术,而我没有这个艺术天分。不,和我说什么无关,我没有处理事情的能力,性格也讨厌,自然会惹人烦,惹人生气。” “噗嗤。” 不知为何,杜莱优和李末都笑了。是我说的话有好笑的地方吗? 李末说:“成果,你在说什么。我们又不是完美的人,世上也不存在完美的人,我们都有缺点,正因如此,才需要团队合作,互相取长补短。” 林间的风疾徐而来,这次像位短跑运动员,撞在我身上,带走了我的愚钝,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看向杜莱优和李末两人……没错,我不是一个人,即使我很讨人嫌,我也不是一个人。 杜莱优说:“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如果讨好别人可以令自己感到轻松愉快倒也无妨,如果不是这么一回事,何必主动察言观色只为让别人能舒服地活着。”她摸向自己的脖子,“我们不是宠物狗,脖子上没有项圈,无须摇头摆尾用尽全身力气去讨别人的欢心。人要遵守基本的法律法规和社会规则,但不代表我们要活得卑微。” 我也摸向自己的脖子,才发现有一条无形的项圈一直戴在我的脖子上。一直以来,我都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了,走到哪,做什么事都感觉有人盯着一样,不敢一个人在外吃饭,不敢做一些引起别人关注的事情……其实我在别人心里面并没有那么重要,是我太把自己太当回事,是我自个造的项圈而不是别人为我戴上的。 风这个巨人变壮了,像个举重运动员,拼尽全力想将我举到高空,试图让我换种视角看世界。我感谢风的努力,但不需要了,我已经听懂杜莱优和李末说的话。 “管他天下千万事 闲来轻笑两三声”,我自认为纠结的事,其实都可以付之一笑。他们两个点醒了我,我触摸到了我从未触碰过的领域,我像过去发现新元素的科学家们,全身心地感受到一种无与伦比的震撼,一种热泪盈眶的震撼。 “所以,梁思思是要怎么处理?”李末问。 “和覃达聪放一起吧。顺便看一下大怪物有没有移动位置。”杜莱优建议。 我偷偷擦掉快要滑落的眼泪,朗声道:“我来帮忙。” 一楼,眼前一幕让我感到惊讶。 人们把回归的人团团围住,这七人中,有五人是逃走派,另外两人,分别是黄世海和一名外来人女性。他们都跪在地上,像秦桧的雕像。 想起昨日我们对脚印主人公所作的一系列推测,竟开口中了!黄世海果真没有死,他果真和一名外来人女性在一起。 “先把梁思思放到一边吧。” “好。” 我和李末把用被单包裹好的梁思思放到一边,和杜莱优一起加入到人群中。虽然我们最后到,但也没错过什么。前面这群最早下来的人只管把这七人当敌人一样对待,并没有问出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逃走派看见杜莱优来了像溺水的人看见救生圈,连连向她求救。逃走派会被视为敌人不奇怪,因为他们的逃走行为动了太多人的利益,甚至让部分人深陷绝望之中,不当场把他们煎皮拆骨已是很克制了。 与逃走派的五人截然不同,黄世海和这名外来人一言不发,只顾着四处张望,像进了笼子随时准备要逃跑的黄鼠狼。 这名外来人女性和之前看到的那些矮小外来人没什么两样,穿着破烂陈旧的衣服,蓬头盖脸,身材矮小,比我们当中身材最矮小的已故的陈晓红还要缩小一个版本。她头常低着,通过她偶尔的抬头,可以观察到她有一双竹叶般细长的眼睛,眼神较为清澈,缺少一种恶狠狠的野性。 黄世海的个头有个一米六多,偏肥胖,大圆脸,一脸横肉,两人配在一起颇像童话故事里的美女与野兽。倒不是我在恶意诋毁黄世海,这是他自己承认的,他说自己什么都好,就是这该死的外表耽误了他,导致母胎单身至今。 现场所见,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和之前推测的一样,确是恋人关系。黄世海也因通敌嫌疑被当成敌人。大家认为他受这名外来人的女色诱惑已经叛变了,长时间不回归集体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用担心,没人会伤害你们。”杜莱优问逃走派,“先说说你们怎么回来了。” 杜莱优的话像一颗定心丸,逃走派的五人瞬间乖巧得像小学课堂上见到班主任进来的学生。而往往这种时候,人们都总能时机巧合地跟着一道安静下来。 口干舌燥的吞咽声,鼻腔粗狂的呼气声,大家等着,等着事情也该往正确方向发展的那一刻。 冯丽娜看了一眼围住她的人,吭吭哧哧地说:“因为黄世海说……我们……逃不出去。” 逃不出去? 这话表示的含义也太多了,有人立马问冯丽娜:“什么叫逃不出去?”意识到问错人了,就又问了一遍黄世海。 第140章 幸存者 黄世海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信息没问题,但事先声明,我和「妙」不是你们的敌人,不要把我们当敌人一样对待。” 那人愤愤道:“她叫妙是吧。你可知她是什么人,你可知她的同伴杀了我们多少人。居然敢说不是我们的敌人。” “行啦,别吵了。”还未痊愈的孙毅杰拉高嗓子把人们推到一边,又把黄世海和被他称作“妙”的女子扶起,问:“这样可以了吧。” 黄世海僵硬地点点头,回了句“谢谢”。 孙毅杰随即给杜莱优使了一个眼色,杜莱优意会,问黄世海:“你——” 没及出口,王浩华捷足先登问道:“我们为什么逃不出去?” 黄世海打量一下王浩华,扭头对杜莱优说:“大家普遍认为,我们是连同校园一起穿越到未来,先不论解释是否合理,有一点是肯定的,校园在城市中所处的位置没有实际性的改变,也就是说东面西面南面的尽头依旧是大海,故而要想闯荡世界只能走北面。但因地壳运动、地面跃升,南北发生了横向截断,出现了……就是你们说的……” “断面山。”邝秀婷答道。 “对,断面山。这道巨大的屏障将我们困在这里。想出去要么走水路,要么爬过这道崖壁。而实际上,是有一条天然而成的栈道从下面一路延伸至上面,是唯一一条可以到达上方的通道。但这条通道被你们称作‘瘦削外来人’的人控制着。” 有人问:“即便不往北边去,余下的地方也是够我们生存的吧。你不也在外生存了那么长时间。” 黄世海皱起眉头:“断面山不单是地貌分界线,还是领地分界线。以断面山为界,北面是瘦削外来人控制,南面是矮小外来人……也就是妙的族人所控制。你们人太多了,活动的痕迹迟早会暴露你们,还不如继续在学校内生活。而且最近分界线越来越模糊,瘦削外来人经常出现在南边,他们崇尚杀人,你们还是处于矮小外来人的保护之下比较安全。” “‘你们’?”没被重视的王浩华借题发挥,他提高音量:“什么叫‘你们’?” 黄世海右手有个紧握的动作,很细微。他对王浩华说: “我从冯丽娜他们那里知道了,集体分出好几个派别,会长你属于顺从派。想必对于顺从派来说,我和妙是你们绝对不会放过的对象,我已经想象到你们将我和妙上供给「物」的场景。不止顺从派,逃走派也一样,从我这里得知无法逃出这片区域后,明白接下来的选择唯有加入其他派别,于是立马变了脸,不惜费尽心机也要把我和妙捉回来,以增加自己的筹码。是你们先把我俩当敌人对待,还问我为什么区分‘你们’和‘我们’!” “没错。”逃走派的人插话道:“他们两个算是我们五人为重归集体作的将功补过。” 王浩华没搭理逃走派的人,问黄世海:“你真这么想的?” “人心叵测。”黄世海看着妙,“我和妙是真心相爱,但我们的爱情注定不会被两边的人理解,所以为防止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两边的人我们都躲着。” “是吗。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王浩华说,“猩猩怪物曾经说过一件事,它说我们的人把他们的人拐骗走了,现在才知原来指的是你。你知道吗,为此我们还受到惩戒,上供了一名女生。你知道你们的爱情为什么不被理解吗,因为你在拿我们全部人当你的彩礼。不是我们孤立你,把你当成敌人,是从一开始你只顾着你自己,从不为他人考虑,你自感有负于我们才会害怕遭到报复,不敢回归集体。” “啧,停停停,别浪费时间说些没用的。”周昌明插话道:“黄世海你刚说的「物」该不会就是我们口中说的猩猩怪物吧。” 黄世海紧绷的肩膀略微松缓。他轻声回道:“是的。” “关于外来人的信息你还知道多少,通通说出来。” “那就要从世界末日后开始说起。但在此之前,你们要先保证我和妙的人身安全和自由。” “可以。” “我不是在问你。”黄世海看向杜莱优,“我是在问唯一能兑换保证的人。” 杜莱优眉毛轻挑,表情似笑非笑:“没问题。我可以保证。” 与之同时,我观察到王浩华的脸冷沉着,像被冻住一样,稍微一碰就要爆发似的,远不如平常般稳重。 黄世海拉着妙找了一张餐桌坐下。 这张餐桌和其他餐桌一样,都曾被洪水浸泡过,只做过简单的清洁,一些犄角疙瘩的位置还清楚地看到有土黄色的成块硬化淤泥。空气中也因而弥漫着一股腥臭味。 大家跟随他俩的脚步一起移动,也各自找地方坐下。像听故事的小孩,大家静等着。 “那么……”黄世海说:“我开始讲啦!世界末日后,人类并没有完全灭绝。像我们所在的城市,当时同样遭受到核打击,万幸落在此地的核弹没有爆炸,人们幸免于难。但随之而来的全球核辐射风暴夺走了大部分人的性命。之后面对粮食危机、核污染导致的各种疾病,时不时还遭到黑山的疯狂攻击,幸存者已经所剩无几。 有人问黄世海:“黑山是什么?” “哦。就是你们说的大怪物,它之前的体积还要更大,像一座山一样,所以叫黑山。当初那颗未爆的核弹不但没有杀死这个怪物,还被这个怪物吞进了体内……这些你们都知道的吧,听逃走派说有一个从太空回来的人告诉了你们很多信息。” “嗯。”邝秀婷爽快地应道:“那人叫歌德诗,是一名宇航员。” “真想见一下这位宇航员,从逃走派那里知道这个消息时,我都震惊了。”黄世海温柔地看着妙,“但妙的族人的态度却恰巧相反,他们有个前人们留下的口训,说一旦发现从天上回来的人,一个不留诛杀之。前人们认为这些上了太空的人是人类的叛徒,是背叛者。也是能理解的,因为上了太空就不用遭受地面炼狱般的折磨,相比较,仇恨就会产生。” “幸存者后来怎么样了?”有人催促黄世海说回正题。 “幸存者由于秉持的理念不同,分成了两批人。就像如今的你们。分道扬镳后,其中一批人占据了北边,另一批人占据了南边,因为各种资源都在城市里头,所以双方不时会有所接触,冲突也就随之而来。从争吵到流血,从流血到丧命,渐渐地,双方变得水火不容。世界末日后的第108天,地壳突然发生剧烈运动,一条向东西两个方向无限延伸的巨大地震裂缝出现,裂缝以北的地面被抬升,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形成现如今的断……断面山。” 每个人都翘首以盼地等着黄世海接着说下去,唯独周昌明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地震导致建筑物的大量坍塌,让本就无法增长的城市资源加速耗尽,与之同时植被反常地疯狂生长,动物种群数量开始增加,幸存者也从过去靠收集资源为生,转向靠捕猎为生。南北两方的接触自然而然地减少了。南边的幸存者逐步放弃现代文明的生活,退化成原始部落。由于人口偏少,为了繁衍,不得不采取近亲繁衍的方式。” 第141章 幸存者(上) 说到这时,大多数人都是嫌弃和鄙视的表情。 “久而久之,造成新生儿容易夭折、成年后身材矮小、平均寿命低等诸多问题。” 黄世海继续说着。 “而北边的幸存者依旧维持着现代文明的生活,他们会传授知识,精通制造工具,常吃素食,并一步步退到地震裂缝以北……也就是断面山上生活。听说断面山上面变成了雅丹地貌,至于他们放弃丰饶的森林选择到环境恶劣的地方生活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问:“南边的幸存者和北边的幸存者是不是就是我们说的矮小外来人和瘦削外来人?” “是的。这是我们对他们的称呼,他们也互相给对方起了称呼。南边的幸存者称呼北边的幸存者为「信奉者」,北边的幸存者称呼南边的幸存者为「没落人」。但这都是最近几年才有的称呼,之前双方已经很少有接触。” “「信奉者」?好奇怪的称呼,他们信奉什么?” 不不不…………在我看来,这称呼并不奇怪,我甚至听说过。听谁说过来着………… 对了。瑟康·莎斯妮斯多次说过这词。难道他们信奉的是愿望女神!? “据说北边的幸存者从前几年开始信奉一位名为「愿望女神」的神明,他们坚信愿望女神能实现任何愿望。” …………还真是她!! 原来我没疯,钱建峰也没疯。 “也是从那时起,北边的人再次落到断面山下,并展开了无差别的屠杀行动。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妙的族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喜欢杀戮。双方的战斗持续了几年,在此期间,他们互相给对方起了称谓。没落人这边,由于身材劣势和知识水平的代差,成为战斗中被动的一方,直到「物」的出现。” “可算说到正题了。”吕美娟咕哝道。 黄世海露出难堪的表情:“我说话是不是有点儿啰嗦。” “不会,”杜莱优脸上挂着一贯的似笑非笑,“反倒是越详细越好。” “好。”黄世海说,“没落人的首领原本不是你们见到的那只猩猩怪物,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身材和妙同样矮小的普通人。在一次和族人追捕银背大猩猩的过程中,他和那只受伤的银背大猩猩一同误入到一个洞穴里。当他再次出现在族人面前时,就已经是现在这幅不伦不类的怪物模样。他尊称自己为「物」,物的出现平衡了双方的战力,让没落人不至于真的没落。但物有一个特性,每隔一段时间,他就需要更换体内的人体部分,用活人取代之。神奇的是,他的人格和思维却从未受此影响而发生过改变。算上现在的上白……” “上白石太郎。”邝秀婷提示道。 “对。这位宇航员是物更换的第四人。信奉者那边,他们的首领叫做「语」。听说……”黄世海在人群中找到我,“成果你俘获过他,真是了不起。语是一位狠角色,他手上沾过很多人的血。前些日子,语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炸药……喔,结合你们这边的信息,推断物误入的洞穴和语获得炸药的地方是为同一处,是一个叫做…………” “yga实验基地。”邝秀婷再次提示道。 “一个叫做「yga实验基地」的地方——” “稍等一下,”周昌明突然打断道,“说起炸药,逃走派你们有拿走藏在饭堂里的炸药吗。” 听到此话,我瞬间惊出一身汗毛。 逃走派的人面面相觑,异口同声:“没有。” 周昌明脸色大变:“那奇怪了,我们的炸药去哪了呢。” 他几乎是看着杜莱优说这句话,仿佛在告诉众人,是杜莱优把炸药藏起来了。周昌明最近针对杜莱优所做的一切行为,莫非就是所谓的因爱成恨? 然而,并不见有人跟风附和,大家似乎更愿意把“故事”听完再去深究炸药的去向。就连王浩华也选择默不作声。 我长吁一口气,庆幸又能瞒住一会。竖起的汗毛偃旗息鼓,一片片倒伏,身上也因此多出一股寒意。 现场的局面有些僵持,这时,邝秀婷再一次做起打圆场的工作。 “不如先听黄世海说完。” 周昌明借坡下驴:“也行。反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理清的。” “那…………我继续。” 黄世海说。 “语不但凶狠还很聪明,无师自通下竟将拿回来的炸药制作成遥控炸弹。本来炸弹是用来攻击「物」的,就在信奉者准备发起第一波炸弹攻击的时候,我们突然凭空出现。” 黄世海看向妙。 “妙说,原本这片土地是一片森林,却突然被奇怪的建筑给取代,她也感到很神奇,她还亲眼目睹到整个过程。当时,妙和她的族人正在附近狩猎一只野猪,本来前一秒眼前还是数不尽的粗壮大树,下一秒,一栋和大树一样高的建筑物倏地出现,没有风,没有尘埃,没有光,它就这么出现。再一看,眼力所及之处的景物均与刚才不同。之后……” 黄世海语塞了,表情也变得别扭。不奇怪,因为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他恐怕说出来会让大家增加对妙的仇恨,所以不知道怎么开口。 “之后让我来说吧,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孙毅杰自告奋勇。但他的表情和语气不像要叙事,更像在控诉。 “信奉者和没落人刚好都在附近活动,见到这般奇观异象又都忍不住进来一探究竟。心中只有杀戮的信奉者见到我们的同学,便把原本用来对付物的炸弹用在我们身上。另一边,原先在狩猎的没落人看到我们的女同学,便心生歹念,将狩猎的对象从野猪改为女人。” 孙毅杰说话时过于咬牙切齿,每字每句背后几乎都牵动着全身肌肉,同时也牵动着尚未痊愈的伤口。他捂住右肩膀,表情痛苦。缓过一会,他才继续说。 “爆炸声引来黑山(大怪物),这不知是否在信奉者的计划之内,反正到最后得到意外收获的信奉者和没落人都作鸟兽散了,独留下无辜的我们面对失控的不知名巨物。” “基本就是这样……”黄世海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一点,没落人在校园里并没有杀过人,人都是信奉者杀的,他们不但杀人还把小塘医院洗劫了一番。” 洗劫小塘医院的果然是外来人!!可恶,害我和渔子霏在无麻药的情况下缝合伤口,当时的疼痛我可记得一清二楚。 “怪物、药品……”孙毅杰的小眼睛在人群中搜寻起来,“文龙,赵文龙呢,没下楼来啊。造成赵文龙残疾的不是什么天意,不是什么命运,是这些可恶的外来人。” 说着,孙毅杰不爽地瞪向我,“早叫你把捉获的外来人处理掉,你不听,养着就算了,到最后居然是将他拱手交出去。真是不知所谓。” 我也想不到两种外来人会是世仇般的敌对关系,说到底是一开始对那两组脚印做的推测误导了我。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信息量不足导致的推论错误。 我辩解道:“将语交到他的敌人手中,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吧……” 趁孙毅杰还没想到词,我赶紧问黄世海。 “海哥,你是不是和妙一起去过三饭,还留下了两串脚印?” “哦。是我们留下的。我是去三饭拿食盐,没落人靠海水获取食盐,我怎么吃都吃不惯,所以偷偷拿了几包走。 第142章 幸存者(下) “风险与利益并存,我一直担心那两串脚印会暴露我俩的行踪,现在看来……要暴露时躲都躲不掉。” 我又问:“海哥,我很难想象你和妙到底是怎么认识并迅速发展成如今关系的,毕竟你们素未谋面且存在着近五十年的代差。你……该不会是吃了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被控制了吧。” 黄世海笑了起来。 “成果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们刚穿越到未来那会,大家都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时我也跑到实验楼外面一探究竟,我和妙也正是在那时相遇的。没落人对待女性的方式很不人道,几乎不把女性当人看。妙的思想没有那么迂腐和落后,她早受够这种生活。当我在校园里第一次遇见妙时,我们彼此一见如故,仿佛上辈子就认识一样。她对我很好奇,我也对她很好奇,交流过后,我明白她的处境,我决定带着她远离这一切。可……我们也只不过是在森林里不断换地方躲藏而已。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结束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只要再等一段时间,等南北两边互相残杀、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就能自由。不,是大家都能自由。” “自相残杀?” “没错。结束第一波炸弹攻击之后,信奉者这边,首领下落不明;没落人这边,在押送女同学回驻地途中,物被太空回来的宇航员打伤。但这些都只是双方交战过程中的插曲,在之后,信奉者对没落人展开了好几波攻势,双方都损失惨重。除非战至最后一人,不然双方的战斗不会结束。” 之前物说它的右臂是被歌德诗夺走的,没说它脸上的烧伤是怎么回事,经黄世海这么一说,应该是被信奉者炸毁容的。 “之前我在森林里碰到郑丹丹,她就是在一次战斗中趁乱逃回来的。我还给她指路回来。” 原来如此! 与郑丹丹相遇时我就奇怪郑丹丹怎么会识路回来。 “什么!”吕美娟大叫起来,把她怀中的孩子都吓哭了,把我也吓一跳。 她不顾孩子的哭泣,指着黄世海的鼻子骂道:“原来是你把祸水引回来的,你对外来人那么熟知,难道不知道我们接纳郑丹丹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但郑丹丹回不回来,没落人都会以各种理由带走女同学。没落人在和信奉者的战斗中人员损失严重……不,即便人员数量没有发生改变,没落人也一定会找理由从我们这里带走女同学。一是为了壮大群体,二是为了改善后代基因。我大可不必说出郑丹丹这件事,给你们留下口舌,我说出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和妙不是你们的敌人,我也在为集体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大家别信他。”吕美娟情绪高昂,“从他说‘在没落人的保护下我们比较安全’,再到‘没落人没有在校园里杀过人’,大家就可以听出,他说话有偏颇性。她和这个外来人生活太久了,思想已经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立场自然随之改变。” “不。我没有。我只是说出事实。现在双方正在交战,我们只需要在没落人的统治下坚持一段日子,就能坐收渔翁之利。” “呸!把黄世海和这个外来人交出去吧,说不定该能换几个名额,减少上供的人选,不然窝藏他们或放走他们,我们都会受到惩戒。逃走派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吧,所以才捉他们回来。” 逃走派的人低下头,一言不发。也可以算作是默认了。 黄世海慌了,他冲上前去捉住杜莱优的手,央求道:“你答应过我,答应会保护我和妙的安全,我知无不言,有问必答,一直很配合,可不能过河拆桥。” 杜莱优轻轻拍打黄世海的手背,将他扶回座位上。 “放心,我不会食言。”她看向吕美娟,又说:“吕美娟因为昨晚差点被逃走派的人烧死,死里逃生,所以更爱惜生命,会怀疑你是人之常情。” ……杜莱优果然是腹黑美女人…… 吕美娟想起昨晚的惊魂一幕,便不由分说地将矛头转到逃走派身上。矛盾只一下就转移了! 杜莱优无视他们,对黄世海说:“我们继续。可以说说没落人和信奉者具体有多少人吗?” 黄世海想了一下,“没落人原本人数和我们差不多,现在不到二十来人。信奉者那边生育率极低,他们再次下到断面山下时人数不足十人,经过几次战斗,现在还存活多少人就不清楚了。” “这些信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妙会经常到没落人的驻地外围观察,所以掌握到一些信息。” “也经常观察我们这里?”我好奇地问道。 “嗯。有时候需要一些物品,会去宿舍区搜罗,为避开你们的视线,就需要知道你们的动态。” 怪不得杜莱优老说有被人盯着的感觉! “好家伙。”孙毅杰调侃道:“这么大两只老鼠我们居然没发现。” 黄世海脸皮还是薄,瞬间涨红了脸。 我想到几个问题,又问:“你们平常吃什么?” “……吃得最多的是野猪肉,它们不是纯正的野猪,是野化后的家猪,数量很多,经常成群结队出没。之前会有成群的流浪狗将野猪群驱散分割,我们可以捕获到落单的野猪,但流浪狗被你们消灭后,就很难捕捉到野猪了。现在吃得最多的是野兔,同样不是纯正的野兔,是野化后的宠物兔。” “没落人的驻地离我们有多远?” “单程半天左右。” “外来人女性的妊娠周期是正常的吗?” “不是,说起来很奇怪,她们怀胎好像不用十月,几个月就能孕育出新生儿,可能也因此导致身材矮小。” “对了,我看到没落人和信奉者都穿着很破烂的衣服,这些衣服是从哪里来的?” “靠近断面山的那一带树林里,有一处飞机坟场,他们的衣服是从那里来的……哦,我和妙现在穿的衣服不是,是在宿舍拿的。就是妙的脚太小了,找不到合适的鞋子,所以仍旧赤着脚。 “飞机坟场是怎么回事?”杜莱优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去过,是妙告诉我的。这超出她的理解范围,所以解释得不是很清楚。对了,你们这里有药品吗,妙有皮炎,能给一支治皮炎的药膏吗?” “应该有,我找找。”杜莱优爽快地答应。 “等等。” 一旁不作声的王浩华突然毫无征兆地大喝一声,宛如一头雄狮对入侵者发出的狮吼。 他带着这般气势对杜莱优说:“杜莱优,你会不会太单纯了,药品等等这些信息不应该透露给他们。万一他们是来打探我们情况的呢。 “没必要担心。我们就是没落人养的一群羊,一群随时可以收割的羊。他们没有必要再派两人来打探我们的情况,多此一举。再者,他们两个也不像故意投诚的间谍。再退一万步,即使让他们掌握我们的情况也无所谓,因为我没打算放他们离开。” 说着,杜莱优给孙毅杰使了一个眼色,“孙毅杰,你还等什么,快把这两人捉起来。”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惊讶的表情,谁也想不到杜莱优居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尔反尔。我知道杜莱优经常不按常规出牌,所以保持着淡定。 “难得和你意见相合。”孙毅杰一边说,一边高兴地站起来,缓缓走向黄世海。 第143章 沉重的乐观主义 黄世海本能地抱住妙,“杜莱优……你……不是保证……承诺保证我和妙的人身安全和自由吗,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他还未从惊讶中缓过来,连说话都结结巴巴。 “谁叫我是一个坏女人。”杜莱优半开玩笑地说道。 黄世海捉摸不透杜莱优的心思,更慌张了。 孙毅杰把手指关节弄得“咔咔”作响,一脸坏笑地说:“你懂什么,这叫兵不厌诈。” 吕美娟也不死磕逃走派了,凑着热闹在一旁起哄道:“对,就不该放他们回去,这些外来人就没个好东西。” “外来人是你们才对。” ……! 声音很轻,但不会听错,是妙在讲话! 她的突然开口震惊全场,一个个张嘴结舌,嘴里吐出的只有空气,死寂般的安静。妙确实没说错,对外来人而言,我们才是外来人。 吕美娟收回一时的惊诧,走到妙跟前,骂道:“本来同为女性,我还对你悲惨的人生表示同情,但有句话说得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王浩华说:“行啦。这次我赞同杜莱优的做法。把他们两个关到楼上去吧。我们从他们身上知道再多信息也没用,改变不了明天没落人就要来的既定的事实。” 他又对逃走派说:“如果你们五个能保证不再逃走且加入顺从派,我能让你们重新回归集体。” 押送黄世海的孙毅杰一听,暴跳如雷。他松开黄世海,冲到王浩华面前:“什么时候成你们顺从派一言堂了。” 王浩华反问道:“你没听清楚刚才的对话内容吗?” “我当然听明白。” “既然你听明白,就应该知道暂时的顺从是最好的选择。带领大家加入到混战之中有何益处?你是想把大家拖入战争的泥潭之中吗?” 周昌明同为反抗派,见孙毅杰要吃亏,帮腔道:“不单单这么简单吧。会长,你口中的接纳,其实是想把逃走派这五人定为上供的人选。你的小心思我一眼就看穿。” 逃走派一听,简直如坐针毡,他们再次向杜莱优求救。 杜莱优安抚道:“不存在重新回归一说,也没有人可以限制你们的自由。但昨天五楼被你们搞得一团糟乱,你们有责任把卫生打扫干净。” 邝秀婷也说:“对,回来就好,没有人可以限制你们的自由。” 王浩华见杜莱优和邝秀婷擅作主张,想叫几人把顺从派拿下,先发制人。就在这时,无人盯防的黄世海居然孤注一掷,他拉着妙趁大家沉醉于论战的时候,突然往门口方向跑去。他们离门口只有不到十米。 无数只手在他们两人的剪影下叠加印记,却没有一只手能够捉住本体。眼见他们就要逃出去,一个身形突然出现在他们前面。是李末。 在一片惊呼声中,李末一个干脆的低扫腿,轻松绊倒黄世海。黄世海手还拉着妙,妙受力不稳也跟着跌倒在地。其他人见状,像一群秃鹫一样一拥而上,都生怕把两人给放跑了。 被众人擒住的黄世海像将被屠宰的家猪,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声音嘶哑悠长,当中的无奈和绝望像鼓声一样震动人的心房。吕美娟的孩子就又被吓哭了。 混乱中,杜莱优趁机摆脱王浩华和逃走派的纠缠。她跑过来对我说:“快把梁思思带上,我们要遛了。” “好。” 我叫杜莱优先走,她现在就似一罐蜂蜜,任谁都想扑上去咬上一口。 见杜莱优已经从后门出去,于是我扛起梁思思,也顾不上对死尸厌恶,现在我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各种分贝狂飙的空间。 快到门口时,李末跟了过来。想起刚才他那干脆利落的一脚,真是人不可貌相。想来他不是瘦,是脂肪率低。 杜莱优已经在皮卡车上等我们,我和李末手脚利落地把梁思思装上车斗,跟着也爬上车斗,坐好后便敲击车身示意杜莱优开车。 又是三人组合,同样的路线,同样没有过多交流。 我躺在梁思思旁边,感觉累坏了,原来比起学习,尔虞我诈更耗费精力。 皮卡车停下后,我们改步行前进,沿之前的路线走,因为之前走过一次,所以步调比上次更快一些。被称为「黑山」的大怪物没有改变位置,甚至连形态都没有改变,依旧像一座山一样和大地融为一体。 按照上次的方法,我把梁思思放到黑山身旁。这次没有被它的外型迷住,我把梁思思放下就立刻转身离开,也不管大怪物有没有反应,反正任务到此已经完成。 回程途中,经过情人湖时,早等在此地的邝秀婷把我们拦住。此时已快天黑,我们三个一天没东西下肚都饿得呱呱叫,对邝秀婷的举动,我们三个都表现得很不耐烦。 杜莱优将车停下。邝秀婷走过来一脸严肃地说:“你们三个去哪里了?” 邝秀婷是想先委婉,再一步步直捣黄龙。对于不会说出真相的我们而言,这可太浪费时间了。但邝秀婷多次出面相助,直接开车走又似乎不妥。 “去安葬梁思思啊。都没人交代要怎么处理,平常又都是我来负责,所以我自作主张,叫来杜莱优和成果一起帮忙。”李末说,接着问邝秀婷:“黄世海和那个外来人怎么样了?” 李末精气神还不错,应该能和邝秀婷缠斗一会。 “哦。”邝秀婷敷衍地回道:“已经将他们关在三楼厨房里。”扭头又对杜莱优说:“很难相信,竟会是你第一个提议要扣留他们两人。你真是很难让人看透。” “扣留他们是民心所向,我只是加速这个流程,节省大家的时间。”杜莱优懒洋洋地回道。 借着邝秀婷还没回话的时机,李末又问邝秀婷:“顺从派的人怎么样了,有被为难吗?” “还好,有的加入了反抗派,有的加入了顺从派,有的保持中立。”邝秀婷一面说,不时看向我们回程的方向。 她又走到车后面,假装无意地瞄了几眼载货的车斗,是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车斗里只载着我和李末两人,并无其他东西。 见无收获,她又绕回车前,问道:“对于黄世海说的等南北两方两败俱伤的提议你们怎么看。” 没有具体问谁。 于是李末回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被断面山和大海隔断的这片区域就是那个鸟巢,我不认为我们能在此地坐享渔翁之利。” “不要那么灰心嘛,说不定真如黄世海预言的那样呢。话虽如此,我看你们都挺淡定的。其他人保持中立是因为犹豫不决,而你们三却像摆好了棋盘般,举棋若定。” 邝秀婷看向我。 “成果,你就一点不忧心,大部分女生可是对你有很大怨言。” 她又看向杜莱优。 “杜莱优,你不害怕吗。美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如果再有一个聪明的头脑,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而你正是那个被上天恩赐的人,多少人在羡慕你,又多少人同时在嫉妒你,她们都准备将嫉妒化为行动,投你为上供人选之一。李末,你呢,你怎么会和他们两个越走越近,过去你们可是甚少有交集。” “那你呢。”杜莱优说,“虽然你成立了谈判派,但不代表摆脱了被选的命运,我听说有许多人准备投你一票。我们的处境似乎是一样的,你不也很淡定,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这等候我们。” 第144章 善良的疯子 “哦。一饭里面的氛围太压抑了,我出来散散步,转换一下心情。对了,我走累了,载我一程吧。” 劣拙的说辞,对心照不宣的我们来说却是足够。邝秀婷自顾自地坐上副驾驶位,车辆重新启动。 车厢内两人还聊着什么,太小声了,没听清。想起覃达聪和邝秀婷从yga实验基地回来之后,两人截然不同的改变,真是百般唏嘘和感叹。也许是邝秀婷曾被歌德诗这些宇航员所救,多了这层原因,她的心底有要完成他们遗愿的自我强迫,所以行为方式变得极端。 不,不止,可能和她被命运抛弃的人生也有莫大的关系。 邝秀婷的家庭环境与一般人不同,或者说更悲惨一些。她父亲是开摩托车搭客的,有一次和一位轿车司机互争路权,双方路怒发作,斗殴中她父亲的头部被对方用“铁通”多次击打,所幸带了头盔,命是保住了,人却瘫了。事后轿车司机被刑拘,经查就是一莽夫、混子,无力赔偿高额的治疗费用。正是从这时起,邝秀婷被拖进了深水泥潭里。 邝秀婷的父亲由于长年卧床,肌肉发生了萎缩,背后长满了褥疮,但他不像植物人,他是有意识在的,只是说不出话。受不了长期折磨的他曾多次表达过想死的念头,可——安乐死并不合法。 折磨是双向的,作为患者家属,每天都要经受金钱、精神、时间等多重折磨,最主要是看不到希望,你多用心照顾,也无非看着患者痛苦地迎接死亡的到来。折磨没有休止,直至患者死亡,那一刻双方才算真正解脱。可一个人活着竟是为了能够快点死,照顾一个人竟是为了盼望被照顾的人能够快点死…… 无理。 无理至极。 邝秀婷的母亲接受不了这种无理,误入传销组织。传销组织宣称研发的一种药物能医治百病,世上当然没有这种药,最终就是赔了钱,赔了身体。还没完,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在邝秀婷高三那年,这位母亲终于是忍受不了丈夫带给她的折磨,与一般人不同,她没有选择一走了之,而是用绳子送了自己丈夫一程。那一年,邝秀婷同时失去父亲的母亲。 然则,邝秀婷并没有被压垮,反倒是性情大变,变得凡事都能以乐观的心态面对——和我简直是镜面对称的两人。 虽为同班,但邝秀婷与我这个怪咖真正结缘是因为奖学金长期被那几人霸榜,她迫于生活和学费压力向我寻求兼职工作。当时校内的大部分兼职都会经由我建立的兼职群发布,举手之劳的事我没有拒绝,一来二去,两人就熟络起来。熟悉便会聊起过往,可能是从比我惨的人那里看到不屈的精神会令我受鼓舞吧,我热衷找她聊天。 杜莱优出事后,我曾问过邝秀婷,问她为何能时常保持乐观的态度。她小声回答说:不这样,我还能怎样。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邝秀婷的乐观是假装的,因为不这样的话,她会立刻崩溃。 一个假装乐观的人,一个被命运无情抛弃的人,却突然被人赋予拯救人类命运的重任,从未有过的厚重感足以让人沉醉其中,改变人的容貌,改变人的思想,改变人的行为习惯。 但我不讨厌邝秀婷。 于是我在想,谈判失败即引爆核弹的做法会不会对邝秀婷……还有其他人太残忍了。不忍心让大家受苦,所以一起死……不不不,我高看自己了。 我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他人,是为了我自己。像我这种一事无成的、不成气候、不成才的人,没有作为一个废材该有的觉悟,总想着发光发亮,干一些惊天动地的事出来,现在我只不过是得偿所愿罢了。 一号饭堂。 大家正在就餐,亏得是左千子掌勺,若是换其他人,怕是会因派别问题各煮各的饭,甚至粮食都要分割清楚。 吃过饭后,杜莱优把我和李末叫到外面。她说今晚打算放走黄世海和妙,问李末要不要参与。 ……杜莱优是自动默认我要参与啊! 李末也同样默认我参与,他回复说:没问题,不过只有我们三人恐怕人手不足。 我不介意他们如此信任我,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于是问道: “我不反对放走他们,但之前承诺会给他们自由时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让他们走,现在反倒要偷偷地进行。” 李末替杜莱优回答道:“因为放不走。放走他们不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纵使当时杜莱优力排众议,纵使我放任他们从门口逃去,最终的结果也只会是被其他人用更暴力的手段扣留。” “欲进先退……” 我感觉追不上他们两个的思维速度,有种被远远抛在身后的感觉。 “我们第一步先做什么,有没有计划之类的?”李末问。 “第一步,去把陈珊珊请过来,弥补人手不足。” “邀请陈珊珊!”我惊讶道。 虽说陈珊珊是中立派,但是她的男友孙毅杰可是反抗派呀,反抗派现在是打算拿黄世海和妙当抵抗没落人的肉盾。 “她会加入进来吗,万一她不肯,还把事情说出去……”李末也表示担忧。 “她会加入进来的,因为她太善良了。” “我去吧。” 李末走后,杜莱优贴过来挽着我的胳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刚怎么了?”她问。 “啊?哦,没什么,就是觉得没能意会到你的想法。” “不是你没意会,是你无条件地相信我,所以不去思考。” “……” 是吗?但我总感觉是我太笨了。 “你看今晚的月亮,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得到。” 高挂在树梢上的月亮像个偌大的圆盘,不会发光的巨物,靠着反射太阳的光芒与周边的黑暗对抗,一副努力的样子。斑斓的银光落在杜莱优的脸上,勾勒不出细致的线条,与黑暗共同晕成一幅水墨画。朦胧的界限中,她仍旧那么美。 “能和你一同度过最后的时光,好像也不赖。” ……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杜莱优白了我一眼,“‘也不赖’,那和谁度过是最好。” 没等我解释,杜莱优便咬向我的肩膀。 我连忙补充道:“但我更想和你度过每个日日夜夜。” 杜莱优不吃这一套,又是抓又是挠,直到李末带着陈珊珊回来,她才肯饶过我。 陈珊珊脸上写满“憔悴”二字,声音也同样憔悴。 “找我有什么事?” “借一步说话,这边走。” 杜莱优带着陈珊珊往情人湖方向走去,我和李末跟在后面。好多人也在一饭外头悄悄说着密话,所以我们的举动即使被人注意,也发酵不起来。 走过一段路,杜莱优方说:“我们打算今晚放走黄世海和妙,你要不要参与。” 陈珊珊愣住了。她停下脚步然后问了一个和我之前问过的相类似的问题。同样是由李末来回答。 “怎样,要不要参与?” 杜莱优满怀期待地再次问道,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在邀请陈珊珊参加好玩的游戏。 “早些时,我怀疑自己从未真正认识你,真把你当成言而无信的小人了。”陈珊珊交叉双臂,“这么多人你不找,为什么偏偏来找我,你怎么笃定我一定会参与。” 杜莱优走近陈珊珊,将右手按在她胸膛上,回道:“因为数你最善良,你善良的内心一定会引领你参与进来。” 第145章 埋伏(上) 依稀见到,陈珊珊涨红了脸。 “我一点都不善良。”陈珊珊打掉杜莱优的手,“明天外来人就要来了,我们应该多关心关心自己才对,事到如今还来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她的手紧握着,像是质问杜莱优,也像质问自己。 一阵凉风吹过,杜莱优和陈珊珊的秀发都被打乱。杜莱优没有整理头发,双手扣在身后,低头看着地上模糊的影子,一边踱步一边问陈珊珊: “既然说到这了,姑且问一下,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陈珊珊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我……我不知道。我厌倦这种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生活。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多人……好多人都让我感觉陌生。我讨厌现在这种氛围,我感觉喘不过气来。” 我注意到,陈珊珊的眼睛里多了几粒亮晶晶的东西。 杜莱优停下脚步,一脸慈祥的笑容:“这不是你的错,陈珊珊。成果,你是怎么想的?” “呃……人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 “李末,你呢?” “人正因如此才有趣。” “陈珊珊,无法适应不是你的错,只是现在这个新形成的社会容不下你内心难能可贵的东西。” 凝聚在陈珊珊眼睛里的晶莹之物掉落地上,像繁星落入人间,徐徐将地面点缀成另一片夜空。 我们三个都保持着安静,留出足够的空间给陈珊珊调整情绪,做出决定。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陈珊珊借着整理头发,偷偷把泪水抹干净,她脚下那一片夜空随之消失。 “能把计划告诉我吗?” “拉你加入是计划的第一步。”杜莱优说。 “我不是指这件事,我是指你们明天要做的事。炸药,尸体,大怪物,核弹。” 陈珊珊察觉到了! 不,她不单察觉到,甚至还联想到其他关键词! 我和李末皆愕住,杜莱优却不慌不忙,笑容依然挂在嘴角。 “明天的事你也想参与?可以哦。” “杜莱优……”李末想喝止杜莱优。 杜莱优对李末摆了摆手,表示不要紧。 “明天我们打算和没落人谈判。谈判的筹码是黑山体内的核弹。” 陈珊珊没有惊讶,仿佛早知道计划一样,也是,颖悟绝人的她估计早猜到了。 “核弹能靠人为引爆?” “可能性。可能引爆成功,可能引爆失败,可能成功一半。” 陈珊珊拧着眉依次看向我们三个。 “你们是真有引爆核弹的打算!” 和李末当初的反应一模一样。 “嗯。已经在付诸行动。” 喂,杜莱优你回答得也太理所当然了吧! “杜莱优,你疯了吗。你是想杀死全部人?”陈珊珊用力指向一饭方向,“这么做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用不同的方式伤害别人,用各种说辞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我也没有标榜过我是一个好人,承诺过我会拯救大家。” 陈珊珊的情绪再次到达顶峰,她提高音量:“你就是想杀死全部人的怪物。” “陈珊珊,孙毅杰是反抗派,你为什么不加入反抗派,反而选择中立。不止一个人和我讲过,保持中立只是表明态度,并不能解决问题,问题还在。明天你若继续保持中立,等同于加入顺从派,任由他人掌控自己的命运。” 陈珊珊沉默了,这是情绪到达顶峰后急剧下降所带来的冷静期,如同过山车般。 片刻,陈珊珊再次开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有个和你同样善良的人在坐立不安。他在想谈判失败即引爆核弹的做法会不会对其他人太残忍了,哦,这个“其他人”不是指全部人,是指比如像你这样,他不讨厌的人。” 我的心思竟然被看穿了!杜莱优,你能不能少管我的事,为我不值得,像我这种废物,迟早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就像当初伤害渔子霏那样。 “所以我在想,或许应该把实情告诉你,让你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珍惜,还可以尽力去做哪些想做的事,尽量不留遗憾。” 陈珊珊苦笑一声,说:“就不怕我告发你们?” “你会吗?” 陈珊珊摇头:“终于知道你为何要帮助逃走派他们了,还有这次,放走黄世海和妙一事,你是想让他们逃到不会被核爆波及到的地方。所以,实情是不打算告诉全部人了。” “不打算。” “只告诉我一人。” “只告诉你一个。” 陈珊珊仰起头,若有所思。银光反射在她清澈的眸子上,像照进整片星河。须臾,她长叹一口气,说道: “疯子,介不介意多一个。” 陈珊珊答应了。 真佩服杜莱优看人的眼光,这么优秀的人,我这种废物是真不够格配得上。 经四人商议,决定在集体会议期间伺机放走被关押在三楼厨房内的黄世海和妙。至于哪来的集体会议……其实不用多操心,因为今晚是必定会有集体会议的,那些和我们一样,在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动静正是会议召开前夕的风平浪静。 回一饭的途中,杜莱优、李末、陈珊珊分别被人叫走,都是被叫去做思想动员的,他们本可以拒绝,但为了加快今晚集体会议的形成,还是勉强去了。我孤身一人回到一饭,显然,我不太受人喜欢。 但我也没闲着,我在一饭外围巡视观察,寻找最佳的逃跑路线。得亏黄世海和妙被关押在三楼,可供选择逃跑的楼梯有三条,也就等同于有三条逃跑路线。 该选择哪一条呢。虽说有逃走派做过一次成功示范,但这次不一样呀,计划的人没打算一起逃跑,所以动静不能闹得太大,要偷偷地来。 我试着从一楼走消防楼梯到三楼。一推开门,左手边就是厨房,两个门口隔得相当近,几米的距离,这条路线好。 门口有两人守着,见到我不从正常通道进来,讶异地看着我。我做贼心虚,被这么盯着相当不舒服,便快走几步往正门那边的楼梯走去。 正思考着要怎么对付守卫,忽见厕所方向有人向我招手。偷偷摸摸的,只露半截身子,看这身影是冯丽娜。 我狐疑地走过去,冯丽娜见我过来,快走几步上前,慌慌失失地把我拉进女厕里头。关门前她还瞄了几眼看是否被人看见。 “我没看见有人进来过,厕所里应该没人。”她一面说,一面检查每个厕格。 “安全。”她又走了回来。 这里是女厕,乌漆墨黑,又是孤男寡女,我有些慌张地问道:“有什么——” “嘘!”冯丽娜捂住我的嘴巴,“小声点。成果,你听我说,认真听我说。” 我感觉到她的认真,点了点头。 冯丽娜移开手,小声说道:“逃走派的解散和黄世海说的那一番话动摇了很多人,顺从派借此重新壮大,比之前的人数还要多。我现在也是顺从派,我从内部打听到,顺从派今晚准备将你绑起来。” “绑我!?” “不只你,反抗派的孙毅杰,谈判派的邝秀婷,认定对明天归顺外来人一事有所威胁的人今晚,不,已经在行动了。” “杜莱优也在内吗?” 冯丽娜没有回答我,她低着头。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见到她把手伸到裤子里,先是一惊,见她从里面掏出一件用布条包裹的长条物,又是一惊——这不就是「语」的那把尖刀吗。上次我用它刺伤「语」的大腿之后,随意丢到一边,冯丽娜这是特意回三饭把它给找回来了。 第146章 埋伏(下) 冯丽娜把刀递过来,“给你。不要放松警惕。” 我接过,道了声感谢。 冯丽娜嘱咐道:“不要把它当装饰物,这次,他们是认真的。” 说罢她便离开了,依旧是偷偷摸摸的那种。 我不敢大意,将刀别在腰后,反复练习取刀的动作,直到熟练顺手,方才离开。 本来想先去找杜莱优,将情况告知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先武装自己的牙齿,于是从楼梯折返打算先去找孙毅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饭正门旁的这段楼梯,只通二楼和三楼,顶棚是个深蓝色的半透明遮阳棚,晴天还好,一到下雨天,外面的雨总会飘洒进来。此时,我在一楼转角平台,正欲往回走,却见上面有两人走了下来,一人拿着扫把棍,另一人拿着晾衣绳。他们没有继续往下走,堵在那,与我保持着距离。 我心感不妙,往下再看,下面果然也有两人,一人拿着木棍,另一人拿着菜刀,也是堵在下面不走,与我保持着距离。 这是绑我来了!!! 他们应该等很久了吧,先前我没从这里上楼,走的消防楼梯,不然会更早进入他们的埋伏圈。看他们都拿着武器,确实如冯丽娜所言,顺从派这次动真格了。 拿扫把棍那人说:“成果,冷静点,只要你乖乖服从,我们不会伤害你。” 这能冷静? “你们这是干嘛?”我装傻道。 拿菜刀那人说:“我们只是想保证明天一切顺利进行。等外来人走了,我们会还你自由。” “妨碍你们顺从派的不只我一个吧。孙毅杰、周昌明、邝秀婷……等等,他们比我更碍事。” 拿木棍那人说:“周昌明投诚顺从派了,其余人均已被我们控制住。” “喂。”拿菜刀那人看出我是在套取信息,警告说话那人不要多嘴。 “谁主使你们的?不,应该这样问:你们就那么信任王浩华?” 拿晾衣绳那人说:“我们不信任任何人,我们所做的一切是因为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拿木棍那人怕我听不明白,解释说:“成果,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如果没有法律的约束,根本不存在什么难题,选择撞死人数少的那边是必然选择。” “这么说,上供的人选已经挑好了。” “挑好了。吕美娟和杜莱优。 吕美娟是顺从派很早就定下来的,我一点不意外,但我是真的想到,王浩华真要把杜莱优上供给外来人。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说我遭遇埋伏是顺从派早就设计好的,那么杜莱优、陈珊珊、李末他们三人被人分别叫走会不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想到这,我一阵慌乱,心脏猛地乱跳,身体都好似要跟着心跳前后晃动。 “喂,别多嘴。”拿菜刀那人再次警告其他人。 我深呼吸几口气,说道‘:“不是有黄世海和妙吗,他们一点作用都没有?” 拿扫把棍那人说:“谁也不确定他俩能起多大的作用,所以还是得准备好上供的人,说到底这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无论外来人是否讲信用,无论他们后续想怎样,都是你给借口他们增加上供的名额。” “是啊,都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外来人夺走的可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然会奋起反抗。而如今,你们竟想夺走我仅剩的美好。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我答应过吕美娟会护她周全,虽然放任不管她也不会有什么事,但样子总要装一下的。吕美娟就算了,不跟你们计较,可你们为什么要碰杜莱优,你们不知道有个词叫‘逆鳞’吗。” 拿扫把棍的人嘀咕道:“早跟你们说过,成果和杜莱优的关系比恋人还要紧密,不会那么轻易顺服。” 拿菜刀的人凛声道:“别那么多废话。成果,你是要乖乖顺服还是要逼我们动手。” “姑且问一下,你们是认真的吗?” “哈?我们这阵仗可不是来玩的,你要想清楚,三思而后行。” “不不不,我要问的是你们做好随时会丢掉性命的心理准备了没。你们拿的不是吓唬人的武器,每一件都可以取人性命,既然拿在手,那就要有被人反杀的觉悟。如果你们有要为顺从派牺牲的打算,我也会动真格。” “别跟他废话。看样子他是不会顺服的了,一起上吧。” 看来事到如今,只能同室操戈了。 “等会,我投降,我投降。”我举起双手走下楼梯。 下面这两人双手自然垂着,以为我真投降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厮杀已经开始。四人当中,拿刀这人持的武器最危险,既然如此,就别怪不念同学情了,虽然也没多少就是了。 我抬起脚踢向拿刀这人的腹部,脚的动作很快,犹如螳螂虾捕猎时快速挥出的前螯。周围环境昏暗加事发突然,拿刀这人反应不及,腹部硬生生吃下我这一脚,身体站立不稳,呈后仰姿态掉落下去。死了吗?后脑着地的话该是死了。 旁边这人看傻眼了,回过神来想要拿手上的木棍攻击我时,我的拳头已到达他面前,最终落在他的额头上。挥出第二拳时,他反应过来,左手钳住护栏,强行让身体偏转90°,虽避开攻击,但也使他重心不稳,人往下坠。 我调整重心,乘胜追击,对着他的脑袋一顿乱砸。我不会什么拳击技巧,抡的都是王八拳,他用手挡住脑袋就攻击他的脸,他挡住脸就继续用脚踢。被围攻的恐惧感加速我的心率,身体亢奋异常,即便拳头粘上黏糊糊的液体,我依然没有停止攻击,直到脑袋被什么东西连续击打了三下,头昏脑涨,我才停下攻击,用手去格挡攻击我的东西。 没有看清是何物,只见几道黑影闪过,带着“嗖嗖嗖”的声音,全都落在我的左前臂上,骨头好似要裂开,疼痛不已。我急了眼,反手从身后将刀掏出,手腕逆时针转动几圈把布甩开,露出锋利的刀刃。月光的照耀下,刀刃闪着冰冷的寒光,一股瘆人的气息从刀尖向周边蔓延,体感温度都好似降了几度。 刀亮出后,黑影消失了。定睛看去,果然是拿扫把棍那人打的我,幸亏是竹子材质的扫把棍,要换木头材质,我的手估计这会已经断掉,不过不论是哪种材质,赋予一定的力度和速度,都足够让人难受。 拿晾衣绳那位看到我的刀已经慌了神,但拿扫把棍这位明显还有继续攻击我的意思,尽管也是一副慌张的神情。 一寸长一寸强,拿扫把棍这人估计是信了这句话,再次对我发动攻击,我向前做出突刺的动作,多次逼退他的进攻,双方陷入僵持。 这种状态不会维持多久,下面两人像丧尸一样挣扎着要起来,继续耗下去我终会寡不敌众。没有办法了,见血的头已经开了,这时我即使选择投降也免不了一顿毒打,与其挨打并失去杜莱优,不如更凶狠地去还击。 我故意后退一步试图吸引对方的攻击,拿扫把棍那人果然中计,以为我要逃跑迫不及待地挥了一棍,我眼疾手快,左手划一个半圆用腋下夹住棍子,右手紧握刀子,自上而下用力砍向那人捉棍子的右手。 寒光闪过,划破黑暗,只见两个小小的物体掉落在地,随后扫把棍也掉落在地,发出“啪哒”一声。 第147章 汇合(上) 紧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攻击我的那人口中传出,响亮的叫声响彻整个楼道。通过指尖传来的手感,不会有错,砍掉的确实是手指。 手指断掉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看对方捂住右手叫苦不迭的样子,我相信肯定是很痛。 受伤这人蹲下身,左手在摸索着什么,我以为他是要捡起地上的棍子替自己的右手拿回公道,准备再给他一刀时,却见他捡起的是自己的断指。如果是原来的世界,可以通过断指再接手术恢复手指的一定功能,而现在,即使把手指全部捡回,也不过是睹物伤情。 把手指全部捡回去后,那人丧失了斗志,嚎啕着逃离现场,好似没来过一样,但地上的扫把棍和糊了一地的腥臭液体都证明他曾经来过。 拿晾衣绳那人一副吓破胆的样子,既不走也不攻击我,踟蹰半天,开口说道:“周昌明说得没错,他说你动起真格来像一头野兽,叫我们要小心应付。呐,成果,你是怎么下得去手的,我们可都是你的同学啊,难道说你一直不合群是因为对我们有憎恨?是这样吗?所以你才下得去手。” 突然,他的表情有所变动,细微的变动,就好像我身后有什么东西一样。 我急忙转头查看,只见拿刀那人出现在面前,像一堵墙一样封住下面的去路。他握刀的手高举着,菜刀明晃晃的宽大刀身像一面镜子,反射着逼人的寒光,不遗余力地表达出它的危险。 “镜面”闪过我的影子——刀劈过来了! 我快速扭动腰部,将身躯偏转,躲避刀刃行进的轨迹,但终究是反应慢了一步,我感觉刀刃有划到我左大臂。一瞬间燃起的求生欲激发我无比的潜能,我像一个格斗家,灵活地抬起脚完成一个侧蹬的动作。这一脚,拿刀的人反应迅速,双手护在身前想抵消掉冲击的力度。却是一个没长记性的人,他没有意识到所处位置的特殊性,再一次失去重心,像个雪球一样滚下楼梯。 我快走几步,追上那人,眼睛犀利地先把他的刀踢掉,然后扑倒他身上,准备拿尖刀给予他最后一击时,上面拿晾衣绳那人朝着我大喊起来。 “够啦。你走吧,结束了。” 我握刀的手悬在半空,差那么一秒,手就要落下。 我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心情依然没有平复,甚至有些愤慨,于是质问道: “什么叫‘够了’。战斗的结束与开始不是由你们来决定的,自以为是地开启战争,随口说结束就结束了?开什么玩笑。” “那你还想怎样?” 我把身下压着的这人打晕——其实早就晕了,我只是在确保他不是在假装,站起来,说道: “做个了断吧。如果你,你们还要继续拥护顺从派,我和你们就不算完,倒不如现在就做个了结。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来吧。” 我缓缓走上楼梯,左手在晃动的过程中,明显感觉到有血从指尖飞出,细腻顺滑的手感,每飞出去一滴,身体都仿佛轻盈一些。现在有肾上腺素作用,伤口还不知道疼,所以也无法判断伤势如何,反正手指是还能动。 拿晾衣绳那人见我上来,有些退却,颤抖地说道:“你是认真的吗?你现在转身离开就可以了,真要杀了我们?成果,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你这样和外来人有什么区别。” “啊!我也很讨厌现在的感觉,我不喜欢打架也不喜欢伤害别人,但我没得选,就像你们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一样。开始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们,如果你们是认真的,我也会认真对待,如果你们没有拼死一搏的打算,就少在这里给我装腔作势。”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三个退出,退出顺从派,林澍昌那边我也会去劝说,但你把人家的手指砍掉了,我想他是不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的。” “无所谓。”我走到拿晾衣绳这人的面前,“把衣服脱下来。” “哈?什么?” 我指了指左臂上的伤口,他意会。在他的帮助下,我将他脱下来的衣服裁剪成长布条,接着又示意他帮我包扎伤口。当布条勒紧伤口时,我方感受到伤口的存在,阵阵剧痛就如雨后春笋,一会从这里冒出来,一会从那里冒出来,没有休止。疼痛程度堪比之前「语」对我造成的伤害。 我咬着牙问道:“顺从派准备将捉捕的人关押到哪里去?” “五楼。” 我转身走时,拿晾衣绳这人又说:“你是打算一路杀到五楼吗?让手上沾上更多的血。” “我不是外来人,不像「语」那样喜欢以杀戮为乐,同时,你们也不像外来人,知道你们四人为什么捉不住我吗?因为你们没有体会过濒死的感觉。” 说起来,还是「语」的这把刀救了我……啊呸,应该说是冯丽娜救了我,如果不是她及时提醒并给了这把刀,估计这会躺在楼梯里的人是我。 考虑到直接进入一饭会有再次中埋伏的风险,我选择走消防楼梯到五楼。至于计划……哪有什么计划,谁敢挡我救杜莱优我就杀谁。 沿消防楼梯走到一楼时,我远远地看见远处有三人走来。仔细再看——其中一人是杜莱优! 我把握刀的手藏在身后,快速奔向杜莱优,准备出其不意地攻击劫持她的那两人。 杜莱优见是我来,对身旁两人挥了挥手,那两人竟走开了! ……怎么回事? 杜莱优不是被劫持? 我一边跑,一边把刀包好重新别在腰上。见到杜莱优我第一时间问道: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不等她回答,我又着急地转着圈上下打量她,看她是否受伤。 她笑着回道:“没事。本来想靠口才说服他俩,但我的口才还是不行啊,他们接到的是死命令,我只好用武力威吓他们。” “武力?” 杜莱优拉住我的右手摸向她的大腿内测,坚硬的轮廓——是枪。我记得杜莱优说过,子弹还剩两发。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我一直不知道杜莱优把枪藏在这种地方,话又说回来,她们怎么都爱把武器藏裤子里? 分神的这几秒,杜莱优来到我的左侧。 “你手怎么了,是被埋伏你的人伤的?” 她表情变得严肃,一副要杀人的犀利眼神。 “啊,没事,皮外伤。……你看,手还能动。”看来杜莱优也已经掌握情况。 杜莱优走到我后面,从身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温柔道:“疼痛都飞走、疼痛都飞走……” 刹那间,我好像看到有无数只萤火虫在空中飞舞,我好似也飞到空中,身体感受不到重量,轻松自在,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瓦解,我又变回熟悉的自己。眨眼间,眼前又是那片幽深的黑暗,像做了一场梦,残存的感觉却足够滋润我更冷静地面对眼前一切。 “接下来该怎么办。有顺从派干扰,我们明天恐怕无法顺利和没落人谈判。” 杜莱优松开手,靠在我身上思考起来。 片刻,她说:“去找孙毅杰。各方势力互相制约我们才会有机会和没落人谈判。” “孙毅杰被人控制住了,现在应该关押在一饭五楼。” “孙毅杰不像那么容易就被人制服的人,即使他受伤,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非一种可能:顺从派用陈珊珊的安全威胁他。” 第148章 汇合(下) “陈珊珊…………” “应该也和我一样中圈套了,我们先去解救她。”杜莱优指向一饭后门方向,“我最后看到她被人带到那个方向去。” 我和杜莱优悄悄来到后门这里,借助停在此地的皮卡车暂时隐藏形迹。通过观察,没有发现陈珊珊的踪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还没被人带回来;二是已经被人带进一饭里。 和杜莱优商议,决定再等一等。周围乌灯黑火,不久,见有人影从路那头走来,像竹竿一样的身影,是李末。 见他身旁无人,我冲他招手。 李末见是我们,快步走了过来。 他一脸困惑地问道:“你们……没事?听顺从派的人说他们要把你们关押到外来人到来为止,叫我别多管闲事。” 我回道:“没事,已经摆脱他们了。咦?没有人跟着你吗。” “警告我的那两人在那边的路基上睡着了,估计一两个小时就会醒来,应该不会着凉。我正想着找你们呢,还没看到你们的结局,可不能被人打扰。” …………总之就是李末用武力解决掉了麻烦。 我把解救陈珊珊的想法告诉李末,如预料中,李末听后表示要参加。恰巧这时,有三人从马路另一头走来,李末夜间的视力比较好,他说走来的是两女一男,其中一女生是陈珊珊。 大好机会,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我们三个明目张胆地等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对面三人见是我们,均是一脸困惑惊讶的表情。 陈珊珊反应机敏,趁身旁两人不备,迅速往我们这边狂奔。那两人见形势不对,没有追上陈珊珊,绕路从其他入口回一饭去了。 四人重新汇合,将掌握的情况和各自的想法分享汇总之后,得出一个破局的最优解: 由一人假扮投降,打进敌人内部,从而将陈珊珊安全的信息偷偷告知给孙毅杰,冀望他能从内部和我们配合,将顺从派反控制。 虽是最优解,却一点不容易实现。先不论过程,就论顺从派的人数——我们要对抗的人数,这就是一大难题,关键是人们都不是被迫的,他们是真心认同顺从派的做法——牺牲少数,拯救多数。 李末自告奋勇,他说四人当中,他的身份无疑最适合完成任务。 我没有劝阻他,但我有些话想对李末和陈珊珊他们两个说:“今晚会很艰难,明天亦不会比今晚轻松,赴死很容易,活下去才艰难,你们两个现在离开还不迟。相较于顺从派的做法,我们的做法并无高明多少,站在顺从派的立场,我们同样是反派一样的存在。你们真要站在我们这一边吗?”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就见外了。”李末说。 “陈珊珊你呢。先前忘问你了,你为什么选择加入?” “要做正确的事很难,更别提只做正确的事,有时候要做正确的事就要附带着做一些错误的、不正确的事才行。所以,我只能选择做正确的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我也不确保是否正确,但我内心告诉我,我该这么做。你们听说过电车难题吗?” 咋又提到电车难题………… “顺从派现在的做法是要改变电车的行驶轨道,让电车撞向人少的那边。比起将人放在天平上比较,我更接受现在的做法。” 没听明白,反正就是不后悔的意思。 “杜莱优你呢?”我握住杜莱优的手,“害不害怕。” 杜莱优扭动手指,与我十指紧扣——环境昏暗,另外两人没有察觉。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好。那,李末,拜托你了。” 从后门进入一饭,左手边就可见楼梯口,沿楼梯一直往上能直达天台。后门无人把守,李末轻松进入。秒针走过五个刻度,却又见李末折返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行动被人发现了? 定睛再看,来者是李鸿明。 李末带着李鸿明走过来,不像被劫持的样子,而且李末也在摆着手势叫我们不用过于紧张。 李鸿明见到我们有几分意外,又有几分从容。 李末拍着李鸿明的肩膀解释说:“明哥说他是来帮助我们的。” “呃……对,不过主要是受吕美娟嘱托啦。” “吕美娟没有被关押在五楼吗?”我问。 “没有。因为要照顾孩子的缘故,吕美娟虽被定为上供人选,却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假扮情侣,所以我的行动也没有受到限制,可以自由出入。” 吕美娟这次真是派了个好帮手过来啊! “欢迎。”杜莱优迎上前去,“可以说一下一饭内的情况吗。” “可以。” 据李鸿明反馈,孙毅杰等非顺从派人员被关押在五楼,看守者两名。顺从派的首脑王浩华则坐镇在四楼,统领着全局。我们逃脱的信息已经传回指挥中心,吕美娟正是得知我们已经脱逃所以派李鸿明过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另外,李鸿明还反馈说黄世海和妙原本也是要关押在五楼的,但黄世海说妙患有一种罕见疾病,会通过尿液进行传播,接触者发烧加头痛,严重者可能会肺部感染。没落人将这种疾病称作「卡诺」病。顺从派无法判断黄世海所言的真假,保险起见,决定继续将他们关押在三楼,由赵文龙和林澍昌进行看守。 这个利好信息和李鸿明的到来,使我们调整了方案,将李末原本要执行的任务委托给李鸿明办理。我们四人则在孙毅杰大闹的时候借机放走黄世海和妙两人,并假称会将消息歪曲后讲给没落人听,彻底断掉顺从派顺从没落人的念头。 我说:“林澍昌是埋伏我的其中一人,争执中他的两根手指被我砍掉了。” 想来顺从派也是没人了,才会安排两个伤残人士在三楼看守。 李鸿明说:“听说了。林澍昌他……情绪很不稳定,说要找你报仇。你可要小心点,他手上拿着那把致周玉雯死亡的西瓜刀。” 陈珊珊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祈求这次内部冲突不会出现人员死亡的情况。” 这话像是对我们说,尽管顺从派人数更占优。 杜莱优说:“凡事有失必有得,我祈祷我们……我们全部人失去的只有时间。行动吧。” 消防楼梯最底层,我、杜莱优、李末、陈珊珊四人像蛰伏在大草原上的猎豹,等待着楼上的风云变幻。 等待是煎熬的过程,我能清晰地听到寂静长夜里四人高低起伏的呼吸声。钟摆般规律的呼吸声渐成协奏曲,演奏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后,终于迎来乐章的最高潮。 只听楼上传来骚乱声,像天空炸响的惊雷,不是偶然,骚乱声断断续续地持续着,不管上边发生了什么,已然是行动开始的信号。 我们四人快速跑上楼梯,没有发现侦查的人员,也没有出现阻拦者,我们一行人不一会就到达三楼防火门前。门外,左手边就是厨房,一小时前我曾走过一次相同的路线,大学时,我更是走过无数次,早已熟烂于心。 我们四人互相打着眼色,配合着身体的起伏悄声齐数三声:一,二,三! 防火门被推开,我第一个进入楼内。里外光线相差无异,视力无须重新适应,四下观察,林澍昌——不在! 其他人陆续进入楼内,也无发现林澍昌的踪影。现场只有赵文龙一人。 第149章 解救 他靠着墙坐在地上,双腿伸直,看见我们到来似乎早有预料般,既不惊讶也不大声喊叫,双手撑着身体挪到一边去,用肢体语言表达他不会阻拦我们。 照此情形,赵文龙是打算在这场争端中选择置身事外。 杜莱优蹲下身,问赵文龙:“林澍昌人在哪里?” 赵文龙手指另一个方向的楼梯口,说:“半小时前,他听到那边有动静,孤身一人过去察看,至今未归。” 那个方向……难道是发现李鸿明了?不对,即使发现李鸿明也无什么。可疑,太可疑了。 我小声对另外三人说:“小心有诈。说不定林澍昌就在这扇门后埋伏着。”我用下巴指了一下厨房门。 赵文龙也听到我说的话,一脸平和地插话道:“放心吧。我没有骗你们,也没有理由骗你们。” 杜莱优思索了一下,对我们说:“不如这样吧,直接把黄世海和妙叫出来,我们不进去。陈珊珊你来,你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防备。” “好。” 陈珊珊走到厨房门前,在门外喊了几声,不一会便听厨房里有脚步声传来,不太干脆的脚步声,能感受到行走者的犹豫。 等了一会,脚步声终是来到门前,厨房门被打开一条细缝,黄世海把头探了出来。他见到还有我们几个在,眼神立马变得怨恨。 李末问他:“里面只有你和妙两人?” 黄世海不耐烦地回道:“不然呢。” 杜莱优上前一步说:“把妙带出来,你们两个现在就得走。” “走?走去哪?” “回到你们原先生活的地方。” “哈?”黄世海不屑地说:“杜莱优,你又在玩什么花样,一会扣留我们,一会又让我们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玩弄别人于股掌间。” “我不介意你怎么看我,但你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和妙的未来吧。明天没落人会来临,即使你现在再被我骗一次,又能损失什么,倒不如选择继续相信我,换一条通向未来的路。” “我凭什么再次相信你。忘记你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吗,出尔反尔,枉我在这么多人之中选择相信你。呸!” “我是承诺保证你和妙的安全和自由,但我没说是当场兑现。现在你唯有相信我,就像今早你只能相信我一样。信不信我不是由我而定,是你自己根据处境做出的最优选。现在,又是你该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我只给你1分钟时间考虑。” 黄世海慌了,没了刚才那般倔劲。他匆忙转身回到厨房里,门“咿呀”地关上,只听厨房里热闹起来,不一会门再次打开了。 黄世海牵着妙的手出来,一副犹豫的表情问道:“听说你们内部在开战,放走我们你们就不怕惹来麻烦。” 到这时候还是不相信我们呀。 我指着左臂上的伤口,对黄世海说:“你是说类似于这种麻烦吗。” “……那我们真走了……” “稍等一下。在你们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们两个问题。” 黄世海看了一眼妙,回道:“问吧。” “当真有什么「卡诺」病?” 黄世海笑了一声,回道:“没有,胡诌的。关押在五楼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关押在三楼还能趁夜深人静时拼一拼运气。” “第二个问题。你真要和妙一起离开?” “那当然。” “黄世海,你听说过「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吗?这是心理学上的说法,是指家人越反对、世人越不看好的爱情,反而更牢固,更难分开两人。” “成果,你有全心全意爱过一个人吗,如果没有,就少在这里说教。” “那你是真心的吗?还是说谁都可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最容易沉浸在感性中,忘掉理性。” 肉眼可见,黄世海脸上的那些肉褶子拧巴在了一起,像老虎额头上的皱纹,整张脸狰狞难看。也难怪,因为我是在否定他的爱情,正如前面所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效果适得其反了。 “已经超过两个问题了,我没必要回答你。”似乎还是感到不愤,黄世海的喉骨又提了上来,“成果,不要对爱情太过严苛,有,你就用力把握住,根本不必想得太复杂。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没用,像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找到真爱。” 机会正好。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冲过去一把揪住黄世海的领子,“你说什么。” 能看到黄世海的脸上没有慌乱,只有一股透彻的坚毅,这是我想看到的表情。 我把黄世海推开,言辞犀利地说道:“走吧,你们走后我会将你们来过的信息透露给没落人,所以你们最好有多远走多远。” “放心,我们不会再来了。” 说罢,黄世海便带着妙从消防楼梯下去。 目送他们两个下楼梯的时候,我没忍不住在上面说道: “既然爱一个人,那就用尽全力保护她。” 看着他们两个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突然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一身轻松。 另外三人似乎更轻松,一个接一个地笑了起来,像听到什么笑话或想起什么开心事似的。 陈珊珊笑道:“成果,你的演技很烂耶。” 杜莱优捂嘴点头,表示认同。 李末调侃道:“这种装狠的角色真不适合你。” 我演技真有这么差吗?那刚才岂不是……太丢脸了! 我一边回想一边跟上他们往上走的步伐。想起刚才黄世海说的话,我的手试探性地触碰杜莱优的手,从一根手指到整只手掌。黄世海说得没错,喜欢,就用力抓住。 四楼,推开防火门,眼前所见与心里预期不同,竟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人,肢体的细微动作和胸膛的起伏显示他们还活着,看上去就像被钓上船的鱼,失去了优势和活力,随时都能任人宰割。 骚乱俨然已经停止,而引发骚乱的人正是我们寄予厚望的孙毅杰,他坐在这些倒着的人中间,正自己给自己包扎伤口,看上去都是些皮外伤,人无什么大碍。照现场来看,这都是孙毅杰一人所为,受过伤还这么猛,战斗力当真恐怖! 陈珊珊心疼孙毅杰,跑过去帮他包扎伤口。我们便也跟着进入楼内。 近了再看,发现倒在孙毅杰前面的人居然是顺从派的首领、学生会会长王浩华。用到“居然”二字是因为从不曾见他如此狼狈过,一直以来他都是以风光无限的形象示人,而如今的他如同倒塌的高楼,狼狈邋遢,失去了曾经的光彩照人。 孙毅杰的对面、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的吕美娟十分悠闲,一边向我们招手一边介绍现场的情况,言辞里还不忘向我们邀功。 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现场的情况一目了然。没有躺下的男生仅剩孙毅杰、李鸿明、周昌明三人。李鸿明正在收拾残局,将一些伤者扶起,将一些倾倒的椅子扶正;周昌明交叉双臂站在吕美娟后面,像个局外人一样注视着一切——估计又在派别之间反复横跳了。 女生则无一人受伤,大多都缩在东南方的角落里。当中,邝秀婷抱着吕美娟的孩子,最为醒目。 我走向吕美娟,小声对她说:“这次真是多亏你送个了中间人过来,让事情不至于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想不到关键时候你还挺靠谱。” “是该好好感谢我。” 吕美娟得意地回道。 第150章 短暂的最后一晚 “这回我可是功不可没,要没我,躺地上的人就是你咯。” 周昌明调侃吕美娟:“得了吧你,要不是你被选为上供的人,你才不会那么热心,做这些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有些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一次口口声声说为了集体利益将人分成三六九等,打上不同的标签,任意挑选上供之人,那下一次呢?牺牲少数的做法不叫报团取暖,本质是变相的欺压、奴役,和外来人的做法无任何区别。我反对顺从派完全是为了大家的以后着想。 “呵。说得真冠冕堂皇。” “你自己又如何,一会站队这边,一会站队那边,毫无廉耻可言的骑墙派。” “你厉害,那你来说说,阻止顺从派的行动了,然后呢,明天该怎么办?” “这不是我该思考的问题。”吕美娟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呃…………” 是在指望我们呀。也太信任我们了。她若是知道真相绝对会后悔的。 “是啊,”王浩华挣扎着站起来,“倒是告诉大家你们明天会怎么做啊。你们阻拦我们,不就为了否定我们的方案,施行你们的方案吗。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你们的方案到底有多高明。” 我和吕美娟的对话王浩华都听到了。 杜莱优走到王浩华面前,半蹲下,“没有方案哦。你要将我上供给没落人,我自然要反抗,阻止你们不过是为了自身的利益,就像你们为了自身的利益牺牲我一样。不存在对错,也便无须责怪任何人。我唯一能告诉你们的是黄世海和妙已经离开了,离开有一段时间,追不回来了。如果我这么和没落人说,说是我们协助他们两个离开,你猜会怎么样。简而言之,顺从没落人已经不可能了。” “什么。”孙毅杰跳起来,“扣留他俩的不是你吗,怎么又放走了呢。而且都不告诉我一声,好歹和我商量一下吧。” 陈珊珊把他扶回座位上,解释说:“是我怕你分心,不让告诉你。” 孙毅杰见陈珊珊出面帮口,也不好再犯难,坐回座位上,继续让陈珊珊给自己包扎伤口。 与之同时,大厅的另一个方向,邝秀婷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左千子照顾,自己走了过来,把现场其中一个光源、被打翻的火盆踢到杜莱优与王浩华两人中间,又往里添了几把木材。 做完以上这些,邝秀婷对大家说:“现在大家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谈一谈了吗。” 其他人陆续往火盆靠拢,每个人的表情都看得更仔细了,多是面无表情。墙壁上一个个放大的影子像一朵朵花,围着中间赤红的“花蕊”绽放。风吹火动,“花”便有了活力。可一旦将自己的影子融入其中,感觉就变了,那些舞动的影子更像是人阴暗面的具现化,没有嘴巴却张牙舞爪,没有眼睛却目光炯炯,稍一分神,就感觉影子好像脱离了墙壁,向我倾覆过来,一种生理上的不适随之而来。我踉跄地退到人群外围,大口大口地呼吸,些许平复后我观察到,众多的影子里没有林澍昌的。 他去哪了? 不管那么多了,一定要当心留意周围的情况,以免他给我搞个突然袭击。 “没什么好谈的,大家跟着我一起反抗没落人吧。”孙毅杰说。 邝秀婷反对道:“我不同意以卵击石。” 周昌明懒散地说道:“我也不同意你所谓的谈判。你这种方式的谈判实质是极端的顺从。” 吕美娟的笑声响起,她讥笑道:“明天会如何我不清楚,但「物」的目的是达到了,继续吵吧,看到你们现今这般狼狈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像在动物园看猴子打架一样。” 话说得很难听,但即便听了很生气,也不会有人接话,不然真就成猴子了。 良久的沉默让我犯起困,隐约中好似听到他们又争吵起来了。 “噼啪!” 燃烧的木材发出爆炸一样的声响,把我从困倦中拉了回来。也不知过了许久,只感觉脖子酸痛发硬。周围还是眼睛合上前的那副模样,此刻耳边听到的是杜莱优的声音。 “…………「物」通过更换身体中的人体部分,不断汲取新的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维持自身的智力水平,又因其整体是一块放射性污染物,任何细胞进入到它体内都会产生变异或破坏,所以它需要定期更换新的人体…………” 杜莱优在和大家讲我们之前关于电子细胞衍生物作的理论猜想,简单比喻,「物」是一个穿了盔甲的士兵,由于运动强度大,盔甲内的士兵受不了,这时就需要换上新的士兵。 “也就是说,「物」想要永生,人类的繁衍就不能断。无须延续文明,繁衍只需生育,我们都是它的生育工具。本质是生物的生存本能在作祟,「语」这些信奉者或许早已看透这个本质,他们不是喜欢杀戮,他们是想通过消灭人类,让「物」走向自然死亡。” 杜莱优最后作出的结论我还是第一次听,实在太精彩了。如此,一切便有了合理解释。「物」需要源源不断的士兵,所以在它眼里人是宝贵的资源;「语」这些信奉者难以打败穿了盔甲的士兵,于是选择折中的方式,直接消灭有生力量,让「物」物无士兵可换。最终「物」会变成黑山一样,一堆意识渐灭的烂肉。 现场无人推翻杜莱优的结论,我也找不到可以推翻这个结论的依据,这不是一件好事,反而更让人窒息,表明断面山南北两边的外来人都不会放过我们。 木材又发出“噼啪”的声响,看着垒成山般的灰烬,才惊觉我的微微阖眼,时间竟不知不觉间流逝如此之快。 我穿过人群找到李鸿明,向他借手表看时间。自柴油发电机报废之后,洪水又对低层进行了冲刷,我们已经无法使用到电,电器自然就成了一堆废铁,少数人佩戴的手表成唯一确定准确时间的工具。 借着火光一瞧,居然已经凌晨三点了,我睡了七个小时,他们也争论了七个小时…………怎么可能!是李鸿明的石英手表坏了吗? 李鸿明看出我脸上的疑惑,小声说:“表没坏。成果,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感觉某些时候,时间像火箭一样流逝,而某些时候,时间流逝速度却比乌龟还慢。” 我也有类似的感觉,但此刻更觉得时间是被悄悄偷走了,甚至怀疑我根本就没醒来,还在梦里。 我用牙压住嘴唇,准备咬醒自己。就在牙齿一步步压迫嘴唇之时,大厅外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一把令我日夜魂牵梦萦的声音。 我扭头看向声音所在的位置,当渔子霏的脸深深映入我的瞳孔,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她是那么真实地站在那里,就好像真的回来了一样。 当她喊出“成果”二字并跑向我时,我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当她的身体与我的身体碰撞在一起,当她的脸颊紧贴我的脸颊,当我感受到她心脏焕发出的活力,我终于肯相信,不是梦,渔子霏真的回来了! 我抱紧她,想将她融入我的身体,我捧起她的脸,忍不住想亲吻她,意识到人群里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我,我冷静下来,捧着渔子霏的脸仅是好好打量。 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眼袋厚重得像两条山脉。 第151章 虎口逃脱的三人(上) 她是有多久没安稳地睡过,她究竟经历过什么。 “没…………” 我努力组织语言,却发现说什么都无法抚慰到她。而渔子霏早已哭成泪人,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除了渔子霏,大厅外还有两人,也同是被没落人带走的人——肖嘉敏、郑丹丹。唯独易天没有回来。 郑丹丹还是之前那般模样,看上去有些智力障碍却能维持基本生活水平的样子;肖嘉敏比另外两人显得要更凄惨一些,眼神无光、蓬头垢脸、衣衫不整,像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而且左手搭着右臂,明显是一种防御姿态。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她却像进入另一个狼窝似的,时刻提防着每一个人。 从渔子霏出现时就响起的连绵惊讶声休止,大家如我般如梦初醒,纷纷回过神来。有几人想把刚回来的肖嘉敏和郑丹丹请到人群中间,但两人都表现出抗拒,特别是对男生的抗拒。尽管如此,两人还是过来了。 我扶渔子霏坐下,担心杜莱优会生气,我只握住渔子霏的手,不敢再有其他亲昵的动作。渔子霏还在抽泣,像只受伤的小鹿般楚楚可怜,一想到她们三位女生可能都会遭遇的事情,我气得快把后牙槽咬碎。 邝秀婷用极致轻柔的声音问回来的三人:“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回来了?” 语气没问题,就是问的话很容易产生歧义,就好像在说你们不应该回来一样。 渔子霏抽泣,郑丹丹冷漠,肖嘉敏默不作声。尴尬的沉默。 杜莱优见此情形,没有急着询问,拿着水和食物过来,先给渔子霏。全程没有正眼看过我,我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浑身不寒而栗。派发完食物和水,杜莱优坐到我旁边,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膝盖上,像在跟我示威。此刻,我更是如坐针毡。 回来的三人没有抗拒食物和水,都在狼吞虎咽,难以想象不到两天的时间里她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填饱完肚子,三人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不少,此情此景,让我想起邝秀婷和覃达聪他俩从yga实验基地回来后的样子。 这时,杜莱优才开始开口问道:“你们有遇见黄世海吗?” 除了郑丹丹,都在点头。 “是他给你们指路回来的?” 依然是两人点头。 “你们是在外来人和外来人之间的冲突中逃出来的?” 点头,还是点头。 杜莱优这种只有“是”与“否”的询问方式,无任何一句废话,简单高效且都一击即中,她的思维敏锐程度和联想能力可谓非常之高。尽管她们没有开口,我们依然能在脑海中脑补到她们的逃脱过程。大概和郑丹丹前一次逃脱如出一辙,她们是在信奉者和没落人的战斗中乘隙而逃,郑丹丹曾回来过一次,她们不认路但大方向总不会错,又凑巧在森林中遇见从一饭逃走的黄世海和妙,在黄世海的帮助下,她们因而得以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 事情的关键在于,她们逃脱之前经历过什么,为何每个人都一副神色凝重的样子,易天又为何没跟着一同回来,不过现在也唯有等她们自愿开口了。 先打破这片沉默的是肖嘉敏,她说:“外来人很快会再次到来,你们做好应对策略没有?若有抱有幻想的,放弃吧,外来人根本不把我们当人。” 她们三个还不知道在她们被带离学校之后集体分成了好几个派别,这些天一直在进行派别斗争,关于如何应对至今都没达成共识,方才还在讨论着呢。 渔子霏这会已经平复下来,也说:“在外来人的统治下,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不会得到安稳。” 孙毅杰不耐烦地说道:“外来人是什么德行我们很清楚,先不管这些,说说易天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现在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提到易天,肖嘉敏突然情绪激动,大吼:“别提这个人。”一副要与某人干一架的表情,吓在场的人一跳。 杜莱优隔着我问渔子霏:“能和大家说说你们的经历吗?” 渔子霏点头,然后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不动,似在回忆,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讲述。 >>> 离开学校后,他们被蒙住眼睛在森林里走了有半天路程,当眼罩被揭开,已是身处一堆平房建筑之中。 这些平房建筑多被植被侵蚀,长满了藤蔓和不知名的紫色花朵,出现倒塌和破损,几栋还算完好的平房有被人为打理过的痕迹,里面住着人,这里便是没落人的驻地。 外来人将女生和男生分开,女生在被带往关押地的途中,留意到一棵三米高的树上吊着一个人,一个早已晒干死了有些时日的人。随后看见外来人把「语」的双手捆绑起来,也准备将其吊在树上,尸体的旁边。女生知道,这是对瘦削外来人(信奉者)的一种警示以及示威行为。 女生最终被带到一栋带护院的平房里面,关在其中一个带厕所无任何家具的房间里。在这个房间内,她们见到先前被捉的四名女生,一个个和郑丹丹一样,似疯又不完全疯,头发凌乱,衣不蔽体,且都大着肚子。 肖嘉敏和渔子霏看到眼前的情景早吓蒙了,而再度进入地狱的郑丹丹更是癫狂地大喊大叫起来,她表现得越抗拒,肖嘉敏和渔子霏就越惶恐不安。 四处观察,房间里也爬满藤蔓,墙壁有多处裂缝,大的可将手掌伸进去,共有两扇窗户,卧室和厕所各有一扇,都被树枝封堵。唯一的出入口就是进出房间的房门,此时已被一块像飞机机翼残骸的铁皮封堵,门外有两名看守,想从这里逃出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一会,就有三名外来人端着两杯橙色的浑浊汁液前来,并逼迫肖嘉敏和渔子霏喝下。这不明液体带着一股草本植物的芳香,味道略带点苦,像苦瓜汁,入喉咙后会有丝丝甜味返涌。 三名外来人走后,郑丹丹一言不发却拼了命地拉肖嘉敏和渔子霏进厕所,疯了似的把手伸进她们的嘴里。经过一番拉扯,两人终于意识到郑丹丹这是要她们扣喉把刚才喝的液体吐出来。 经过一番折磨,已吐出来大部分,但一段时间过后,汁液的功效还是显露出来了。两人感觉胸前胀痛,浑身发热,头晕乎乎的。直到这时两人终于确定喝下去的是类似于催产素之类的东西。 十几分钟后,方才那三名外来人再次进来,这次只端着一杯绿色汁液。他们对比了一下肖嘉敏和渔子霏两人,决定由骨架更大、身材更高挑的肖嘉敏喝下这杯不明液体。肖嘉敏喝下去后立即就被带走了,没来得及进行催吐。 肖嘉敏被带到另一间平房里,平房内环境昏暗,只有墙壁上一个火把作为照明,角落里蹲着一人,一丝不挂,是与女生分开的易天。 外来人也强迫肖嘉敏把衣服脱下。纵使肖嘉敏表现出强烈的抗拒,但在死亡的威逼下她最终还是边哭边把衣服脱个精光。 没一会,刚才喝下去的那杯液体就开始显现出效果,肖嘉敏只感昏昏沉沉、浑身无力,像几天没睡觉一样。外来人见起药效,便独留他们两个在里面,离开了。 肖嘉敏双脚打颤,很快就支撑不住瘫倒在地,隐约中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是易天走过来了。 第152章 虎口逃脱的三人(下) 易天边过来边自述:“是外来人逼我这么做的,肖嘉敏你不要怪我。” 肖嘉敏疾声厉色道:“说什么蠢话,给我滚一边去,不要过来。走开!” 然而,易天非但没有走开,反而越靠越近,还一把捉住肖嘉敏的右脚。肖嘉敏一阵恶心上头,用力猛踢易天,但身体使不上劲,对易天来说不痛不痒。 肖嘉敏嘶吼着嗓子说道:“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死人易天放开我。垃圾,滚蛋,恶心死了。” 易天没有理会肖嘉敏,自言自语道:“科学家普遍认为人类是由猿人进化而来。当猩猩怪物看到我背后的兽皮痣时,它认为这是一种反祖现象,它想用我替换它体内的上白石太郎,改善它的基因,让它断掉的猩猩手臂重新长回来,所以才会留我一命。” 像壁虎那样? “我从未想过令我从小被他人当怪物看待的身体污点居然成为猩猩怪物眼中的宝贝。哈哈哈,真是荒谬。更荒谬的是我快要死了,我将会成为猩猩怪物的一部分,一堆无自我的意识肉身。” 易天的手往肖嘉敏身上探,继续说:“外来人想要我们结合,把我的基因留存下去。我单身二十多年,女生的手都没碰过,既然都快要死了,干脆死前好好享受一番。” “滚呐,孬种,不敢反抗外来人就知道欺负自己的同学。像你这种没出息的人,怪不得没女生喜欢。” “我也想做一个好人,但当你们选我出来送死的那一刻,我明白什么叫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神经病,是男生选的你又不是我。” “都一样。你别以为你就很干净,世界上最多的就是你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偏偏又是你这种精致利己主义者能活得最好。既然如此,我也做这种人好了。” 说话间,易天已趴到肖嘉敏身上,将肖嘉敏压在身下。肖嘉敏此时感觉就好像有一只巨大的鼻涕虫趴在她身上,一股巨大的恶心感旋即在胃里翻江倒海,经过食道,冲出喉咙,像喷泉一样喷涌而出。呕吐物洒在肖嘉敏身上,也洒在易天身上。易天见此情形也泛起恶心,兴致一下子全无。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外来人还未决定好由谁和渔子霏结合,一直在门外争吵。渔子霏心知将会发生的事,她从窗户那折了一段树枝,准备以死扞卫自己的清白。 就当外来人商议完毕,再次端着一杯绿色不明汁液进来时,平房外面突然响起爆炸声。原来,在矮小外来人(没落人)入侵学校的期间,瘦削外来人(信奉者)在矮小外来人(没落人)的驻地外围进行了伏击部署,就等着天黑将里面的人一网打尽。 爆炸声持续不断,外面乱成一锅粥,外来人已经无暇顾及他们宝贵的资源,纷纷抄起家伙在外面死斗。渔子霏想借着混乱将女生们都救走,但另外四名女生在绝望中待太久了,已经失去逃生的意志。无奈,渔子霏只好抛下她们,只和郑丹丹一同去寻找肖嘉敏。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她们两个离开关押的平房没多远,平房里就被扔进一枚炸弹,本就残旧的平房瞬间被炸倒塌,里面的人全炸死了。 能住人的平房就那么几间,渔子霏很快就找到肖嘉敏。此时肖嘉敏已经稍微恢复些力气,可以行动。念着同学旧情,渔子霏本想叫易天一同离开,但遭到肖嘉敏的严词拒绝。可能是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易天本身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渔子霏发现肖嘉敏的那一刻就已经明白此地发生过什么,庄重各方意见,也没有强求。 于是,在一声声的爆炸声中,只有她们三人趁乱逃了出来。之后发生的事已述过便不再详谈。 >>> 孙毅杰骂道:“易天这个混账,一点血性都没有。” 另一人跟风应和道:“早察觉到他心术不正。像易天这种整天愤世嫉俗、怨天尤人的人,经常在正常秩序下得不到满足,就必然会想在混乱的情况下干一些违法违德的事。” “我不这么认为。”周昌明驳斥道:“一个被集体抛弃、即将面临死亡的人,会想在生命的最后干一些龌蹉的事是人之常情。试问在座各位男生,换做是你们,你们会如何,怕是会顶着恶心感继续对肖嘉敏下手。别忘记易天是大家选出来替大家去送死的,千万别一副高高在上、正义凛然的姿态去批判他,就像吃猪肉却骂杀猪的人残忍一样,虚伪。” 这番话惹怒肖嘉敏,她凶神恶煞地骂道:“所以说你们男生真是恶心极了,永远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吕美娟在一旁庆幸道:“好在没被你们这群滚蛋得逞,看看上供上去的女生经历的都是什么。” 确实,渔子霏的脸宛如铭牌一样,不用详说,一目了然。我不由得又把她的手握紧一点。 周昌明没有察觉到现场女生的不安情绪,或者是察觉到了但仍幸灾乐祸:“这下是彻底完咯,逃回来三名女生,就意味着又得接受惩戒再上供三名女生,加上这次的两名,一共是要上供八名女生。” 女生的不安情绪随即暴风雨般爆发,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哭泣声,先是毛毛雨,后骤变成狂风暴雨,端庄的形象此刻一文不值 “无路可退了。”孙毅杰说,火光在他眼睛里摇曳,“与其大量上供女生,倒不如放手一搏。黄世海说的话不无道理,说不定没落人会在与信奉者的战斗中大量折兵损将,我们将有人数上的优势,如果再有炸药在手……喂,你们当中到底是谁把炸药给藏起来了,现在交出来我可以保证大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无人应答。 新拉进来的陈珊珊亦如她所承诺,没有告发我们,就连孙毅杰她也隐瞒了,她还生怕话题会发酵,赶紧岔开话题: “如果南北双方真两败俱伤的话,没落人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会来的。”杜莱优很肯定地说。“即便人都死了,「物」也一定还活着,它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杀死的东西。而且渔子霏她们的逃脱过程也太轻松了,没落人故意放任不管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他们知道我们逃不了,先专心应对敌人,之后再来提人便是,而且还能有借口增加上供的名额。不,就算没有这次战斗,他们也会找尽各种五花八门的借口,因为补充人员储备早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为此才会使用含催产素的植物汁液加快整个生育过程。” 周昌明打起哈欠。“也就是外来人不但会来,还会提前来的意思呗。” 杜莱优的分析很少会出错,也就是说即使渔子霏回来了,我一开始的目的达到了,计划也要继续进行下去。现在的目标是给杜莱优和渔子霏谋一条出路。 我同时对杜莱优和渔子霏两人说:“我们走吧,没有留在这继续讨论的必要了。” 一号饭堂天台。 我和杜莱优、渔子霏两人躺在有些冰凉的地面上,眺望着不知多少光年外的星光。 “人生的最后一夜!”渔子霏突然伤感起来。 “不会的。”我向夜空伸手,“这样的夜晚以后还会有。” 杜莱优将手搭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话。 像我这样的人,没有梦想,失去生活的动力,是没有资格活下去的。 第153章 诚挚告白 如果不是重生之后杜莱优和渔子霏对我的关怀,或许这会…………可以的话,我想许下愿望,让她们两个都活下去。说起愿望—— “对了。黄世海说过,信奉者信奉愿望女神,这个愿望女神会不会就是我脑海里的那个愿望女神。” “什么东西?”渔子霏不解道。 这事我只对杜莱优讲过,于是我对渔子霏重新讲了一遍。 渔子霏听后,不悦道:“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确实有,比如我和杜莱优都来自另一个世界,都是重生后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没有了。”我撒谎道。 “明明那会我还没被外来人带走,你却只和杜莱优一个人讲。”渔子霏嘀咕道。 “不可以吗?”杜莱优略带挑衅地问道。 “你为什么老是缠着成果。”渔子霏愤愤道,“像你这么优秀的人,身边多的是围着你转的人。” 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我赶紧打圆场:“你们两个对我都很重要,如果可以的话,今天…………啊!对了!子霏,等会的计划我还没跟你讲呢。” 于是,我再将计划一五一十详细地讲予渔子霏听。渔子霏没有对这个荒唐的计划表现出多大的关注,她起身,探寻的目光注视着我。 “既然计划已定,生死未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喜欢你。”渔子霏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是她第二次对我表白,第一次是在原来的世界,大四那年。不,严格来说,是两个世界的渔子霏都对我表白了。可我找不到我身上的优点,何德何能让她喜欢我。 “我——” 渔子霏突然捂住我的嘴,“成果,你一直明白我的心意,也一直回避着我,但我还是想对你表白。” “…………!!!” “我喜欢你。从开学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对你一见钟情。你身上有着同龄人没有的气质,从小与磨难搏斗所特有的气质。我迷恋上你了。你对我保持着绅士的距离,从不向前僭越一步,我感谢你的彬之有礼,既然你不主动向我靠近,那就由我向你迈进。” 渔子霏真挚的眼神亮过天上的繁星,让我深深地迷恋,但就如之前杜莱优所言,我对她保持着距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距离。我起身看向杜莱优,她闭着眼,似一个事不关已的人,留予足够的空间给我和渔子霏。杜莱优说我对她和对渔子霏的感觉不同,其实都一样,我同样对她保持着的距离,只是,只是她太过于主动,让我沉醉于她的美色之中,一度让我觉得我可以爱她。 不,我两个都不能爱。为什么?很简单,我连自己都不喜欢,怎么可能让别人喜欢上我。作为废物就该有废物的觉悟,不是吗? 我转头看向渔子霏,“子霏,美好的事物总会在我身边消逝、流走,我厌倦被夺走所爱的感觉,所以我不敢再拥有什么。”我握紧杜莱优的手,示意接下来的话也是对她说的,“如今的我活得很卑微,我不希望喜欢的人被我影响同样活得卑微。” “不是因为杜莱优。” “啊?” “没事。”渔子霏说,“我可以靠在你身上吗?” “可以。”我说。 “不可以。”杜莱优同时说道。 “杜莱优,”渔子霏喊道,“迟早有一天我要踹飞你。”说完,渔子霏依然靠着我睡下。 “呜呜呜……”杜莱优假装哭泣,一面把我拉向她那一边,“坏女人欺负我。” “你……”渔子霏气不打一处来,也把我拉向她那一边。 虽然气氛不太和谐,但此刻我感觉到一种从所未有的幸福感,像沐浴温泉中,沁暖人心,然而,每当这种时候,不幸就会不期而至。 夜空褪去它的底色,铺在其上的璀璨星光陆续退场,东方,天地连接处,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天空被重新打扮,像个待嫁的新娘,脂红艳人;大地也被涂上生机盎然的色彩。 清晨的阳光和熙温暖,驱散寒意,一并带走困意,身体像被强制开机,一股活力徐徐迸发出来,而每当这种时候,肚子总会饿得咕咕叫。咋一听,旁边两位的肚子也在叫着。 “下去吃早餐吧。”我说,“不知道左千子还有没有这个闲情煮大伙的早餐。如果有的话希望能丰盛一些。” 左千子回应了我的祈愿,她在一楼架起了柴火灶,像个专业的大厨,正行云流水地翻炒着锅中的米粉。炊烟袅袅,香气四溢,我肚子里的恶鬼被勾了出来,几度差点一头栽倒锅里。 其他人抱着“可能是最后一餐”的想法抿着嘴唇也在等候着。也有忙着的人,孙毅杰正在组织十来人在各个出入口建设防御工事,他是想和没落人打一场堡垒战,不错的想法。隔着屏障和没落人谈判交涉也是很好的,所以吃过早餐后我也打算帮忙。 米粉炒好后,左千子便招呼大家过来享用,另外,餐桌上还放着一锅早已煮好白粥,白粥配米粉,真是再好不过的组合。 左千子的厨艺保持着以往的水准,没有因自顾不暇而随便糊弄。看着清秀靓丽的她时常变得油头垢脸,我当真觉得羞愧。 所有人都过来吃早餐了,唯独不见林澍昌的身影,难道又像梁思思那样失踪了?虽然是对我有利的事情,但也不能往这方面想,我还不至于到达如此恶毒的地步。 吃过一碗香甜的白粥,我准备再盛一碗。左千子从一旁走来,热情地拿起勺子给我的碗里添上白粥。 “对不起,成果。” “……” 对不起我?左千子的突然道歉没有前因后果,让我摸不着头脑。我抬起头看向她,她头低着,看不到任何表情,也就无法知道她的认真程度。 左千子往我碗里添上半勺白粥,又说:“你一直以来都对我很好,你从未用可怜的眼神注视过我,你把我当正常人一样看待,这么多人里我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你。” 我是一个废物,自然不会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待任何人,但是——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成果,”左千子放下勺子,“原谅我。” 左千子的反常让我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我看向四周,注意到有几人像风中摇曳的稻草,捂住头踉跄地跌倒在地,不锈钢碗与厚重的干枯淤泥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其他人也开始陆续出现站不稳的症状,碗筷掉落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音符,正一点一点地加快节奏。 我看向手中的碗,看向碗里的白粥,即时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粥里被人下药了。 我把碗丢在地上,张大嘴巴将右手伸进喉咙里,想扣喉清扫肠胃。就在这时,左千子走了过来一把把我的手控制住。 我感觉背后在发凉,想起左千子刚才说的一番话,全身不自觉地颤抖。 我用力挣开她的手,却效果甚微,她的力气好似比我大几十、几百倍。我感觉浑身使不上力气,头晕乎乎的,脚也在打颤,无力支撑身体。 这种感觉好熟悉,身体里有过这种记忆,没错,确实有过,失业的那段时期我因为长期失眠曾经服用过安眠药,这是安眠药起效之前的感觉。于是,我彻底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用尽最后一点意识和力气恶狠狠地看向左千子,因为她骗了我,骗了我们。 第154章 二次对话 如之前钱建峰所言,我对左千子真的不了解,万万想不到她会利用她那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外表作为保护色,和别人共——同——密——谋—— 「破茧而亡的你, 为何孤独前来。 无边黑暗里, 涅盘徘徊; 期盼新生的你, 是否应唤而来。 寂静长夜里, 迎接未来……」 这把声音……是她,愿望女神,瑟康·莎斯妮斯。她唱的这首歌「语」之前也唱过,信奉者信奉的愿望女神果然就是你。 所以……我现在是在梦里? 「醒了?」 「想不到又见面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吧。」 「『时间』是人类提出的概念,宇宙本身并没有时间概念」 在物理学上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不行,不行,冷静些,要按之前杜莱优所嘱咐——保持冷静,尽可能从莎斯妮斯那里套取到有用的信息。 「喂,我问你,无所不能的愿望女神。你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怎么像大杂烩一样,啥事都乱来一通。」 「人脑可以储存1000万亿个信息单位,相当于5亿本书的知识总量,而人脑的开发利用率却不到10%,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说明我们有无限想象和创造的空间。」 「什么鬼。别扯这些。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在这个世界无所不能,既然如此,你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吗……哎,说起这个,钱建峰真的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去享福了?还是说他被你骗了。」 「相信能离开这个世界,便能离开。」 「但金条不是钱建峰相信就能有的吧,那是你给的。你用金钱迷惑他,使他做出疯狂的举动,因此还害死了陈建斌。」 「信奉者许下愿望。他许下腰缠万贯的愿望,我只不过是帮他实现了而已。而他仅仅是付出了小小的劳动。」 「……你让钱建峰带的口信又是怎么一回事,『逃避一时可以,切莫逃避一辈子』,原话是这么说的吧。」 「你这一生不就是逃避的过程吗。」 又来了。又是这副高高在上态度,指指点点的语气。唉,和她说话真费劲,一点有用信息都套取不到。还是说我问的方式有问题,问得太笼统了,所以她回答得也很笼统?那么—— 「喂,我问你,我们用核弹威慑没落人的计谋,你觉得会成功吗?」 「相信能成功就能成功。」 ……我问得已经够具体了呀! 「你能说得……更直白一些吗。什么叫相信便能成功,世事哪有那么简单。」 「你为何总是那么的没自信。」 「很简单,因为自小就很穷的原因呗。」 「贫穷并不是借口。」 「这不是借口,这是客观事实。你理解什么是贫穷吗?一些人时常把生活水平不高比作贫穷,错,大错特错,所谓贫穷是有时连生活都算不上。天气热时,连风扇都没有,经常热到头晕呕吐,天气冷时,全身都在颤抖,像要死掉一样;时常有上顿没下顿,偶尔要去偷别人地里的番薯充饥;鞋子脱胶很久了也没钱换,每到体育课就像走进地狱,所以从小我就很讨厌上体育课……这些还能忍受,毕竟从小就被教育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可当我第一次得知原来写作文还有作文参考书这回事时,就像笼中鸟第一次感知笼子外面的世界,我的世界观崩塌了,我才意识到我和别人生活的不同,我才意识到我是在和不同起跑线上的人竞争。于是,贫穷不再使我坚毅,它让我越来越不自信,越来越否定自己。如果世界是公平的,我愿意比别人更努力,我也将会比现在更自信。」 「世上没有绝对的公平。」 「我当然知道,所以我要的是公平,而不是绝对公平。」 「啊啦啦!你还是没改掉爱抱怨的性格。」 「这叫抱怨?说出事实叫抱怨?都说笨鸟先飞,如果笨鸟没有得到正确的教导,意识上不懂得先飞,那该如何追上聪明鸟?而我,恰好就是那只从小没有得到正确教导的笨鸟。从小我就得靠自己去领悟,去摸索,这听起来很励志,很鼓舞,非也。缺乏教导,不懂得如何建立思维模式,不懂得如何更有效的摄取知识,即使我再努力,『笨鸟先飞』也只是空谈。久而久之,意识到与别人的各种各样的差异性,我开始变得敏感,变得无为,变得怯懦,变得消极。其实所谓『正确的教导』很简单,比如遇上一个启蒙老师,然而,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分配不公平,导致这种简单事情变得奢侈,也从未使我遇上一个真正的启蒙老师。……没有公平的前提却要求公平竞争,莫大的笑话,我把笑话说出来怎么就成抱怨了。」 不行,不行,我又被瑟康·莎斯妮斯诱导陷入情绪宣泄中。要调整情绪,要调整情绪…… 「算了,和你说那么多也没用。你只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公平,你只会对未亲身经历的事情大放厥辞。」 「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信奉者许下愿望,你想许下什么样的愿望,我都可以帮你实现。」 「又跟我来这一套。我没有什么愿望可许,或者说直白点,我根本不信任你。虽然你能出现在我脑子里,你能变出黄金,确实很神奇,但重生之后我经历的怪异事情太多了,现在觉得你的存在也就那么一回事。」 「是人都会有梦想,近在咫尺的机会你都不愿意捉住吗。」 「呵!钱建峰就是在和你的多次对话中慢慢上当的吧,你也要我帮你完成某件事对不对,想得美。不,等会,肯定不止我和钱建峰两人,你还和谁进行过对话?喂,问你呢。」 「你还是没有消除掉你身上的暴戾。人要学会和自己和解,然后接着和世界干。现在,你该醒过来了。」 醒过来? 对耶,我怎么会在梦里……想起来了,我是吃了有安眠药的白粥才睡着的。在之前,左千子曾向我道歉,当时还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她道歉的是粥里下了安眠药一事。然而,问题在于,左千子为什么要那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周昌明曾在大众面前说过,我们储备的药品里有两瓶安眠药,他该不会是在故意提醒某人吧。还有另一件事,在天台发现梁思思遗体时,周昌明说他是故意挨揍的,目的是为了自由,还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个「另外一件事」是指——指—— 眼前一道白光射来,像白炽灯一般亮,刺眼、炫目,持续一会,白光消失,眼前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缝,五彩斑斓的光线从裂缝里像潮水般涌进来并将裂缝进一步扩大,登时,湛蓝的天空出现。于是,我意识到自己醒过来了。 安眠药的药效没有完全褪去,感觉像喝醉酒似的,迷迷糊糊,耳边有嘈杂声,有说话声,我想起身查明情况,却发现手脚都被绑住,双手还是反向被绑着,压在了身下。 咦?是何人作为?又为何要绑我? 我扭头观察,发现现在身处的位置是一号饭堂后门对出的马路——上次没落人就是从这里带走渔子霏他们。地上躺着的不只我一人,目力所及,皆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像到了战场一样,这些同学也因吃了有安眠药的粥尚未醒来,但他们都没有被绑住手脚,看来是单独针对我一人。 第155章 内部敌人 抬起头向远处眺望,猛然发现人群的外围有几名手持长矛的陌生人,难道…………不,我早该意识到——没落人已经来了!!! 这么说是没落人把我们从一饭里面抬出来的。面对一群没有反抗力的待宰羔羊,他们直接把人带走就是,还费力干嘛,是又想玩上次选人的把戏吗。 我挪动身体,想把别在腰间的刀抽出来,借助锋利的刀刃割断腕上的绳索。操作难度很大,随时会把自己割伤,但现在这种状态和废人没什么区别,倒不如对自己狠一把。 整个过程并不轻松,我的手掌和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划伤,但终究还是被我掌握到技巧,顺利将绳索割断。 我把尖刀塞到旁边紧挨着的一名同学的身下,坐了起来,一面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面解开脚上的束缚。 视野开阔后,可以看到人群的外围只有几名手持长矛的没落人,另外还有两名没落人正在把一饭里面的人往这里抬。他们的人员数量较上次减少大半,能侧面看出他们和信奉者战斗的激烈程度。然而,他们的首领,人和银背大猩猩的结合物,自称自己为「物」的怪物却依旧是上次见到的那副模样。我不禁在心里打起冷颤,心想这玩意也太难杀死了。 男生和女生又像上次那样被分成了两批,男生这边除我之外只有周昌明醒着,他跪在地上,没有注意到我醒了,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像是中了百万大奖似的。左千子同样跪着,她的刘海罕见地放了下来,头低着,像教堂里向神父忏悔的罪徒,一脸的阴郁。此外,还有另外一人醒着,她正在和「物」面对面地交谈,她就是极力推崇和没落人谈判的邝秀婷,现在,她得偿所愿了。 「物」的身后还躺着几人,是之前从没落人驻地逃脱出来的人,渔子霏在其中。此情此景,宛如两天前的复制,而「物」也言出必行,两天后果然带着人再次来到这里。 不过这次要面对的不单是外部敌人,还需要面对内部的三名敌人。这三人正是指除了我之外还醒着的那三人:邝秀婷、周昌明、左千子。从他们的状态就能看出,他们并没有喝下含有安眠药的粥,虽然没有证据,但我已经可以肯定他们就是这次安眠药事件的主谋。 绑我的人估计也是他们,因为外围警戒的没落人看到我起身了一点也不慌张,甚至置之不理,而且「物」连炸药都不怕,根本不可能指使手下将我捆绑起来。他们这么做估计是怕我像上次那样做出反抗的举动。 想不明白的是,他们共同谋划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又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各自又有什么样的目的? 可恶,这种被熟人背刺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爽。 冷静! 冷静! 成果,冷静! 眼前最关键的事情是如何继续执行之前预定的计划。先回顾一下计划:以引爆核弹大家一起灭亡为威胁,逼迫没落人退让,达到彼此河水不犯井水——这也算是一种谈判,但和邝秀婷主张的谈判截然不同。邝秀婷是想双方交流融合,共同迈向更好的生活。她的想法很好,但缺少谈判筹码,谈判就成极端顺从了。 现在,威慑计划的参与者:杜莱优、渔子霏、李末、陈珊珊,都在现场,但都未醒,也就是说只有我一人能和没落人交涉,对不善言辞的我来说,无疑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之前过于依赖杜莱优,以至于从未设想过现在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此外,我还注意到,邝秀婷的手里拿着仪器,她的谈判计划里没有提到过仪器,难不成她猜出我们的计划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啊,最终要不要引爆核弹并非我一人能决定。 还是先静观其变,看看邝秀婷究竟会将结果导向何处。 “这样不是很好吗。”邝秀婷忽然说,“我们双方都没有互相争斗的必要。” “你是不是误会了。”「物」冷冷地说,“我们的地位从不是对等的。过去的社会分成三六九等,每个阶级之间都有着不可逾越的屏障,现在也一样,你站在同等的地位和我说这番话非常奇怪。” 「物」说完后笑了,周围的没落人也跟着笑了。如两天前那般,他们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取笑我们。 邝秀婷没有退却,再说:“社会是进步的,我们可以做出改变,没有必要遵循守旧。” 「物」收回笑声,“感谢你为双方和睦做的贡献,为此可以保证你永久不被选为上供之人。” “不应该这样,”邝秀婷碎碎念起来,“不应该这样。我知道世界是不平等的,正因如此,我们才会努力追求平等的世界。” “哈哈哈…………”「物」再次放声大笑,“你真是一个乐观开朗的人,但有一件事情你过于乐观看待了,不是我们不想追求平等的世界,是我们不想和你们处于平等的地位。” “什…………什么。”邝秀婷的表情僵住了,像一座冰雕,“你知道我们这两天是怎么过的吗。为了决定以后的路怎么走,我们分崩离析,根据不同的想法还分成好几个不同派别,各个派别之间相互算计、争斗、你死我活,”她握紧手中的仪器,“甚至还有人想出同归——” 邝秀婷果然知晓我们的计划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喂。”我冲他们那边喊道,“邝秀婷,你现在看清了吧,看清他们虚伪的嘴脸了吧。” 邝秀婷见我醒了,怔了一下。「物」则淡定地转身向我走来,它体内的上白石太郎已被更换成另外一人,是之前带着骨头项链给了我一棍的那名没落人。这人的嘴角勾起,像看到什么稀奇玩意似的表情。 光是「物」的体重就能突显它的可怕。它每向我靠近一步都像将它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压过来,渐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是你。”「物」走到我面前,“你的眼神和上次一样,就像一头被捕兽夹夹住腿的豺狼,已经认命,却又随时准备着反扑。” “那你还敢靠我这么近。” “因为你的眼神还不够坚定。”说着,「物」一脚踩在我的胸口上,直到将我踩到地上动弹不得为止——如同上次那般,“更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令我害怕的。” 我挣扎着说道:“听说你们管北边的人叫做信奉者。信奉者信奉的愿望女神你也不怕?” 「物」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是谁告诉你这些?” 糟糕!不小心说漏嘴了,可不能让它知道黄世海和妙来过。 我不敢有所拖延,以免继续让它生疑,于是赶紧回答道:“你以为我们只是窝在学校里的笼中鸟啊,我们自然有获取信息的方法。别管这些,我就问你,你是否已经自大到比肩神明了。” “你相信有神明吗?”「物」反问道,“在你们眼里,我们是比你们落后的存在吧。那么,拥有更高文明水平、更多知识素养的你们,相信有神明的存在吗?” 「物」在嘲笑我,它话里的意思是说:你们自视比我们文明、先进,我们都不信神明,你们反而相信,笑死人。 我沉默了。 无言以对。 辩论这类事情,我不在行,估计要到晚上复盘,才会想到该如何反驳。 第156章 不再惧怕的怪物 “在我认为,”「物」继续说,“人一旦遇到过不去的坎,遇到无法克服的困难,就会幻想着能有一些超越自身能力的东西存在,盼望这种存在能施与怜悯,本质其实是一种逃避和自我保护行为。” “你是说神明是人造产物!”我吃惊道。 几乎叫了出来。 我惊讶于「物」的哲学思维。 难道它真的比人类进化程度更高,人类真的到了该被自然淘汰的时候了吗? “上供者。”「物」说,上供者指我,“抛除多余的杂念,在这片大地,你只需敬畏以及虔诚的地供奉我一位。我以这片大地上最虔诚的守护者的名义,给予你一次神明无法给予你的特殊机会——由你来选人,由你来决定选谁上供。” “……我来选?” 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主动权在我手的话,说不定可以保住杜莱优和渔子霏两人,成功率极低的核弹威慑计划也不用继续进行下去。而且其他人都还未醒来,还可以趁此时机将吕美娟上供上去,永远封住她的嘴,杜莱优的过去除我之外便再无人知。平日里看谁不顺眼,现在也是报仇的好机会。等等!要是能把醒着的这三人也送走,便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有人事后出来谴责我,揭发我。 「物」给的机会确实很诱人。 如何? 成果,做选择吧! 你不是英雄,你平常也没有那么大义凛然,你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阴险小人。 未尝不可!未尝不可!未尝不可! “……这次我们要上供多少人?”我问「物」。 “逃回来三人,作为惩戒,需要再上供三人。加上之前约定的两人,这次一共需要上供五人,也就是总共有八人要被带走。” 看来黄世海和妙曾经回来一事暂时还没有泄露出去,在保证杜莱优和渔子霏不被选中的前提下,女生人数是够的,不过「物」的胃口是真够大。 我指向渔子霏那边,试探性地问道:“可以换人吗?” 「物」不说话,连眼睛都不往我手指的方向瞟去。 我进一步说道:“用两人换那边其中一人。” “可以。”「物」说,它脚上施加的力度减轻了,“但其中名叫‘郑丹丹’的女性怀有身孕,你若是换她,需要再上供四人。” “我不换她。”我沉吟一会,又问,“这次上供之后,还需要再上供吗?” 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将会决定我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物」邪笑道:“上供者不上供,上供者中断上供,如何对得起‘上供者’之名。” 也是!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大笑起来,为刚才心存些许希望的自己而笑,笑自己的幼稚,笑运气极差的自己居然想着会有好运降临,笑一直追崇品德高尚的自己竟会生出可怕的想法………… “滚蛋。”我大声骂道,“明明杜莱优已经把你分析透了,我却还是想着相信你一回,真是太搞笑了。我说你呀,既然是强盗,就不要把自己包装成讲道理的样子,既然是怪物,就别学人类那样说话。还什么‘世上没有什么能令我害怕的’,那是因为你从未跨越过断面山,见识过北边的世界,你只不过是一只困在这片区域的井底之蛙,目光短浅,所以自以为是。” 「物」不说话,默默地加重了脚上的力度,我感觉肺部像被压瘪的气球,空气只出不进,非常难受。不过,它的这种反应不但没有使我害怕,反倒令我兴奋得继续大笑,因为这是它被我说中后恼羞成怒的表现。 “一位叫‘妙’的女性是不是来过。”「物」神情严肃地问道,“她在哪里?告诉我。” “已经离开了。”我嘲笑道,“不是说人是你们的宝贵资源吗,连看守住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宝贵。” “看来……”「物」露出狰狞的表情说,“你们没有好好领悟颁布的两条规矩。” “因为没有遵守的必要。”我回答道,“你反复强调人是宝贵的资源,是因为你很害怕吧,害怕人类的繁衍中断,这样一来,你便无法更换体内属于人类的那部分,最终等待你的将会是死亡。你自称这世上没有什么能令你害怕的,不不不,你也有东西怕,你怕死亡,你只不过是可怜的怕死鬼。” “自作聪明的家伙。”「物」再次加大脚上的力度,“这只会将你逼上绝路。” “你真是不懂得掩饰内心的情绪啊。”我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接着说,“之前关于你的推断都是正确的,都是正确的。对你越了解,我反倒越不惧怕你,你太普通了。你知道我之前最怕你那一点吗,是你那与常人无异的思想,但现在看来,你的思想也就常人水平,没有质的跃升,普普通通。” “是吗。”「物」那宽大的大猩猩脚掌像手一样擒住我的身体,“我会让你在死亡面前屁滚尿流之前,先让你体会到我的可怕。” 话毕,这只强而有力的脚掌便像蠕动的蟒蛇,一点一点地缠绕我的躯干,摧毁我的筋和骨。我在这股强大的力量面前脆弱得犹如一团棉花。 慢慢地,脑袋供氧不足,眼前一片漆黑,从一片雪白到五彩斑斓,再到落幕般的漆黑,简单、短暂而无趣,宛如我这一生。 以为就要气绝身亡时,忽听有人冲这边喊道………… 以为就要气绝身亡时,忽听有人冲这边喊道:“等等。你颁布的第二条规矩: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反抗定义为死罪,对反抗者的惩戒将转至他人承担。你要是杀了他,等于是自己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 是邝秀婷在冲这边讲话。 「物」听到此话可能也意识到杀了我会陷入自相矛盾,圆不了它的虚伪,所以脚上的力度稍微放松了。 这时,我终于等来了机会,我一直等待着「物」注意力放松的那一刻。 我伸手到旁边那名同学的身下,将刚才藏起的尖刀重新握在手里,以游隼捕猎时冲刺般的速度,将刀刃刺进那只正踩在我身上的毛茸茸的大脚里。 将刀拔出后,我又快速刺了第二刀,这一刀刺在它毛茸茸的小腿上,顺势往下一划,划出二十公分,再横向轻轻一挑,橡筋断裂般的触感随即传到手上,我知晓「物」的左脚跟腱已经被我挑断了。 我一直都想这么做,当「物」第一次将我踩在地上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它的腿废掉。 整个过程如同飓风般,来时快,去时也快,「物」完全反应不过来,等它反应过来时,它已经向后倾斜,呈倾倒之势。 没有一声惨叫,我很好奇「物」到底有没有痛觉感受,或许就是因为它缺少痛觉神经,才会使它这般无所畏惧。 “都叫你别靠我那么近,”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主动给我接触你的机会,还是如此亲密的机会,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做点什么。” 伴随着我的嘲笑声,物向后倒下去了。上次覃达聪用炸药都炸不死它,我当然知道这两处刀伤对它而言微不足道,所以并无上前补刀的打算。而通过观察周边没落人的表现——他们没有上前攻击我,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那些蚯蚓似的电子细胞开始对「物」的伤口部位进行修复,不一会,「物」就重新站起来了。 第157章 假装乐观的少女 然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物」竟像个醉酒的老头,站起来的过程笨拙而滑稽。细看,原来电子细胞并没有对「物」的跟腱进行修复,仅仅是将小腿和足部固定在一起,缺失扭动和拉伸的能力,左脚如同拐杖一般。 这头猩猩怪物曾说过,体内的人体部分可以任意更换,其他部分只能进行简单的修复,我以为说的是缺失的部位无法再生成,就像它的右侧大猩猩手臂,难道说像跟腱这种机动性和精密性比较强的部位也无法修复? 分神之时,只听「物」冷冷地说道:“我不会惩戒你的。反抗者所犯下的罪行将由其他人承担。” 接着它指着躺在地上的人群,手指在空中左右移动起来。我知道它是准备当着我的面杀掉一人,让我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可是我也知道它不会选女生,所以一点都不紧张。 “别急。”我把刀丢在地上,很冷静地说道,“先听我跟你说一件事。这片区域里有一只巨大的怪物,是你的‘亲戚’,你们好像管它叫‘黑山’,真是贴切的名字。你知道我这些天都在忙些什么吗,忙着把炸药放进黑山的体内。炸药你应该不陌生吧,没错,就是信奉者使用的那种,可以远程遥控引爆。” 我指向黑山所在的方位,继续说:“黑山体内有一颗未爆的核弹,若是引爆这些放进它体内的炸药,‘嘣’,核弹也会被引爆。黑山离我们那么近,我们怕是会直接气化吧。真不好意思,引爆这些炸药的装置刚好在我身上。” “口说无凭。”「物」平静地说道,“怎么证明你说的话。” 确实,该怎么证明呢? “你稍等一会。”我对「物」说,然后走到邝秀婷面前,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事实已经很清楚,不用我再多说什么。秀婷,事到如今你该清醒了。把仪器给我。” 邝秀婷眼神闪缩,一脸的不坚定,我只好帮她一把。 我伸手去夺她手里的仪器,邝秀婷没有做出多大的反应,但就是擭住仪器不肯放手。如果她是因为怕死于核弹之下所以阻止我,我能理解,然而,她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延续人类文明。阻止我,阻止核弹威慑计划,只是她达到目的的其中一种肮脏手段,因而我对她有着难以掩抑的愤怒和不满。 “秀婷。”我又说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不像猩猩不像人的怪物根本不会延续人类的文明,它所说所做,皆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防止变成像黑山那样无感情无思想的电子细胞聚合物。它不过是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而人类对它来说就是可更换的电池。” “尽管,”邝秀婷声音发颤地说,“尽管双方各自的目的不同,但…………但在大方向上还是大致重合…………” “别再执迷不悟了。”我捉住邝秀婷的肩膀,把她用力往后推了一下,“我们应该关注眼前的生命,而不是执着于遥不可及的未来。”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邝秀婷推开我,攥紧拳头说,“人类的历史不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吗,从部落冲突,到奴隶社会,再到贵族和平民的阶级分化,最后人人平等,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的努力,哪有几百、几千年后的思想腾飞、文明进步。” “啪!” 我打了邝秀婷一巴掌,等反应过来时,才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动手打女生,以至于打人的手不自觉地乱颤起来,但这时候真的很有必要打醒她。 “是因为歌德诗的临终遗言,所以义无反顾地将拯救人类文明的重任担在身上;还是说能成为人类文明的缔造者让你感到无比的兴奋与骄傲。“我再次捉住邝秀婷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回答我,邝秀婷。到底是哪一种。” 眼前的少女眼睛泛起红晕,我感觉就差那么一步就可以打开她的心扉了。于是我继续说道: “延续人类文明这么大的重任不是你一个人能完成的,你也不可能完成。歌德诗已经见上帝去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放下吧,给自己自由!” 眼前的少女哭了,眼泪潺潺从她眼眶里落下,不知这两条决堤的“小河”能否一并带走她的烦恼和不安。 “不这样,我又能怎样。”少女捂着脸说,“不去找一些高大上的理想去充实自己,我会崩溃的。”抽泣几下又说,“乐观和执着只是我的保护色,我从不坚强,在这个荒唐的未来更是如此。” 我知道哦,邝秀婷。与那些因为常年待在温室里、有父母的悉心栽培、有家族的遮风挡雨理所当然形成的乐观不同,你的乐观是被迫形成的,是一种身体机能的自我保护。但这又如何,乐观与否,何样的乐观又有什么所谓呢。 “去他的文明延续,人好好活着才是人类文明最璀璨闪耀的地方。” ……想象不到“好好活着”这句话竟会从我这个消极处世的人口中说出。 少女移开捂脸的手,露出我曾经看到过无数次的目光。她变回我曾熟悉的邝秀婷了,那个在大学时期和我彼此分享苦难的邝秀婷。 “给你。”邝秀婷把仪器递过来说,“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哦!”我大声应道。 “让你久等了。”我拿着仪器走回刚才的位置,“刚才不是说起爆炸药的装置在我身上吗,骗你的,现在才真正在我身上,就是这台仪器。我只要按下这个按键,炸药就会爆炸。你不是说要证据吗,这台仪器可以对黑山进行照射,体内有没有核弹可以一目了然。其实不用我特意给你找证明的吧,我们有炸药你是知道的,覃达聪向你展示过,而你体内也有上白石太郎的记忆,我说的话是真是假,能不能操作,你早有判断。” “说出你的诉求。”「物」说。它依旧淡定。 “谈判。” “谈判细则。” “够干脆。”思忖片刻,我说,“没什么过多的要求,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们彼此不再有任何接触。我们不会踏出校园半步,你们也不许踏进来半步。就这么简单。我可以保证我的意见代表全体的意见,也会让所有人遵守刚才所说。” “拒绝。” 意料之中。 “说出你肯妥协的条件。” 「物」没有思考,直接说道:“禁止任何形式的反抗,反抗定义为死罪,对反抗者的惩戒将转至他人承担,男性承担死亡,女性则为上供。由于你刚才的反抗,需要再上供两人,不算逃回来的三人,一共要上供七人。” “你,”我怒道,“你是不打算和谈了。” “和谈是要建立在同等地位之上。”「物」回答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但凡得到一点权力,就会急着耀武扬威,在自负中,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你说我是井底之蛙,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你自己呢?这座校园又何尝不是你看世界的井。” 谈判失败是意料之中的事,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我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之所以和「物」纠缠,旨在拖延时间,等待杜莱优的醒来,换她和「物」谈判,效果肯定大有不同,却不承想「物」会如此坚决。 “……不要逼我。”我举起仪器,装腔作势道,“黑山体内的核弹足以将此地夷为平地,你可要想清楚。” 第158章 生与死的抉择 我扭头又对「物」的族人说,“你们也不怕死吗。这只怪物就那么值得你们追随?” “你不会的。”「物」走近一步说,“你不会引爆炸药的。人都是利己动物,上供女性对你们男性而言可以说毫不相干,即使是出于良心过意不去,也不至于以死相逼,更不会费尽心思想出此般威胁手段,只会是一种可能,你有所牵挂,还是对某位女性的牵挂。你想保护她。”它扫视躺在地上的女生们,又说,“会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我压抑住内心的不安,尽量表现得从容。 「物」又走近一步说:“刚才给予你的特殊机会还在,是要保护一个人,还是要保护全部人,做出你的选择。” 「物」的身躯就像一堵墙,堵住了谈判的路,而我的身后是杜莱优和渔子霏,退无可退。对于步步紧逼的态势,该做如何选择,是否引爆核弹同归于尽,我还没有想清楚。 “这次上供八人,下一次呢?你们就像催债的高利贷,不吸干我们的骨髓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我手指悬在仪器的按键上,“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是不让你们笑到最后。” “他不是开玩笑的。”周昌明冲「物」大喊道,“认为他在开玩笑的人都吃过大亏。”他又冲我喊道,“早知道你们在密谋这种事,就不会单单绑住你那么简单。成果,你可要想清楚,引爆核弹对谁都没有好处,是最下下策的方法。我可没有英年早逝的打算。” 周昌明的话让我更犹豫了。就在分神之际,面前这堵黑墙突然朝我猛扑过来,没有任何防备之下,我只是下意识地往后退,顾一不顾二,只见一只人手像箭一样伸过来,干脆利落地夺走我手里的仪器。我大惊失色,当即上前反抢,这时又一只手伸过来,毛茸茸、皮肤粗糙,更宽阔的手掌宛如另一道墙,阻挡住我前进的步伐。这只巨掌丝毫不见停下,如五指山般压上前来,遮天蔽日,五指一合,我被牢牢困住了。 还以为「物」不怕核威慑,原来是装的,倒是没有浪费我们这两天的努力,然而,即使现在知道计划是行得通的,至关重要的仪器也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我又一次在关键时候把事情搞砸了,一次可能是运气不好,三番五次,只能证明我的确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像我这种人,若是能用我的死换杜莱优和渔子霏以及更多人的生,我会毫不犹豫地引爆核弹,但是,计划里没有这个选项。 “进行重新设置的密码是多少?”「物」一边操作仪器一边问道。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我确实不知道,仪器都是杜莱优在操作。 “没关系,我会把这台仪器一并带走。” 带走?看来「物」是彻底误会了。惯性思维下会认为只要不按下起爆按键,或者远离信号覆盖范围,炸药便无法被引爆。但谁能想到,信号的稳定交互才是关键所在,一旦超过信号覆盖范围,信号连接断开,炸药将会在1分钟后自动引爆。 难道说杜莱优早就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才会对起爆方式进行反向思维的设定?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她甚至把信号覆盖范围也缩短了,此地已经是信号覆盖的最边缘位置,打个比方,要是把仪器往我前方掷出个二十来米,信号就会丢失。 聪明绝顶的杜莱优留了一条后路给我,现在即便谈判被我搞砸了,我依然有两种选择:一起死或牺牲女生们换来一个男权社会。我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通常在做很重要决定的时候,都不敢轻易抉择,而这段拖延的时间里我总是幻想着会有另外一个更好的选择出现。 但是,「物」并没有给我喘息思考的时间,它将我整个举起,轻佻的口吻说道:“可惜了。你已经浪费两次机会。接下来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都有谁有幸被选上。” 说着,「物」指挥起手下——有三只手真方便,当即有两名没落人来到女生当中,没有精挑细选,看中谁就把谁抬到「物」的身后,和渔子霏她们放在一起。来回有三次,我的嗓子眼早已顶上喉咙,到第四次,杜莱优被选中了。 “等等。”我急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来选人,我来选人。” 「物」斜瞄了我一眼说:“要保护的人原来是她。” 糟糕!暴露心思了! “是位很健康的女性,她的优秀基因将会很好的延续下去,预计一年生一胎,以她的年龄,大概可以生十胎。” “喂喂喂,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一面挣扎,一面喝道,“你把我们的女生当什么了。” “人是很宝贵的资源,不好好利用会是一种浪费。” “呸!人可不是物品,在你们这些怪物眼中,人类就是这样的存在吗。” “人类作为自然界最高等生物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说话间,杜莱优已经被抬起,眼见有两双肮脏的手正在触碰杜莱优,我的魂都要断了,刚才仅有的一丝幻想也荡然无存。 我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物」以为我还在跟它对话,回答说:“无能为力的人只能够忍气吞声,你很快就会适应这种感觉。” 「物」再次误会了,我说的是“为什么要逼我”,我不是在呻吟,我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我已经不再犹豫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近两个月的重生经历便像幻灯片似的快速穿插在眼前,所有美好与不美好的回忆交织在一起,总的来说,这段短暂的重生之旅还是有许多值得留恋的地方。但是,也到该结束的时候了。我将再次失去所有,变得一无所有,如同重生之前失去亲人、失去爱情、失去工作、失去自信心、失去活下去的动力一样,我总是留不住任何东西,这次,连这条贱命也要失去。 我整个人放松下来,不再挣扎。「物」察觉到我的反常举动,转过头来上下打量我。我的目光与它相遇了。 “科技的进步总是带来便利,像语音控制功能。你应该知道仪器也有——” 没等我说完,「物」便很警觉地将仪器往远处扔去。仪器飞在空中,以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越过人们的头顶,重重砸到路面上,没有粉碎,沿着斜坡,一路翻滚,最终停在此前两辆大巴车发生相撞的地方。 胆小如鼠的「物」中计了,我们的计划里并没有利用到仪器语音功能这一点,我刚才是诓它的,目的是让它把仪器丢出信号覆盖范围之外,引爆炸药。 一分钟,六十秒,啊啊啊!真是漫长的等待过程! 60秒、59秒、58秒………… 物说,人都是利己动物,所以我没有理由引爆炸药,对在末日中见证过许多生物顽强生存,以及自身非常渴望活着的它而言,理所当然这么认为,但它绝对想象不到这世上还会有像我这样消极悲观对生命不屑一顾的人。 55秒、54秒、53秒………… 杜莱优会怨恨我吗?她好不容易才从七天轮回的枷锁中摆脱,而如今我却要剥夺她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力……由我这种废物和敌人谈判,对他人而言,真是一场灾难。 50秒、49秒、48秒………… 第159章 倒数 这样真的好吗,现在还能来得及阻止这一切……不,不,我在后悔什么,平凡的人生终于要闪亮一回,得偿所愿的与过去作告别,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45秒、44秒、43秒…… 不,不,不,杀死全部人算哪门子闪亮,我连一个人都拯救不了。 40秒、39秒、38秒…… 或许我早就想这样做,一个从小憎恶人类、厌恶世界的人,一定早就想这样做——一直都想用一种特殊方式表达对世界的不满。 35秒、34秒、33秒……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其实我十九岁高考失手那一年就已经死了,只是直到现在才埋葬。 30秒、29秒、28秒…… 没有值得诀别的过去,没有值得盼望的未来,没有波澜壮阔的事迹,真是失败的人生! 20秒、19秒、18秒…… 啊!突然好想吟诗一首: 徐徐已至三十载, 絮絮烦忧事事哀。 往昔少年今何在, 前程锦绣几许来。 幽幽碧亮金光代, 滚滚涛花浪涌埋。 有道云天生我才, 非也!非也!莫开怀! 15秒、14秒、13秒…… 也许是对自己过高的期望将自己残忍的理想化了,我早该接受自己的平凡。 10秒、9秒、8秒…… “你在笑什么?”「物」问道。 我从自嘲中回过神来,仔细端详起眼前的怪物,懒洋洋地回道:“你在气魄上比信奉者的首领差太多了,我和「语」相处那么久,从未见他胆怯过,想不到和他拥有同等地位的你会这般令我大跌眼镜,又是抢东西,又是丢东西,滑稽极了。哈,哈哈……” “尽情笑,”「物」收紧五根手指,“往后的日子里你的笑容会变得奢侈。” “无所谓,无所谓了。5……” 「物」露出疑惑的表情。 “4……” 「物」不安地瞟了一眼它扔掉的东西。 “3……” “你在倒数什么?”它问道。 “2……” 「物」加大指上的力度。 “1……” 再见了,世界! ………… ………… 咦? 怎么回事? 没有爆炸!!! 是仪器扔出去的距离不够远?还是说炸药在黑山(大怪物)体内被分解了?或是黑山移动过位置将信号覆盖范围改变了?亦或是炸药爆炸了,但核弹没能成功引爆,不,这样的话应该能听到爆炸声才是……到底是哪一种? 如眼前所见、所知、所感受,核弹并未按预定中爆炸,连安置的炸药也同样未发生爆炸。而此时,七名女生已经挑选完毕,没落人正准备退场了。 我心急如焚,心如刀绞,然而越是慌乱,心思越是容易被看穿,只见「物」一脸坏笑地看着我,像在密谋什么。 “在自责和后悔中,”「物」一面说,一面扭动手腕将我的身体横置过来,臂弯上下来回地摆动,“度过你的余生。” 话的最后,第三次摆动中,抓住我的五根手指突然松开,我被抛到半空中,经历短暂的失重后,身体坠落地面,像个皮球一样向前翻滚,直撞到一饭后门前的台阶才停下。 我感觉胸腔里的五脏六腑都搅碎了,全身每一根骨头都疼,呻吟声止不住地从喉咙里蹦出,身体扭得像条蛇。要不是多了这层淤泥地面,我怕是当场死去。 尽管如此,我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就这样结束,我不甘心。 这时,「物」已经带着它的族人往它丢仪器的那个方向离开了,距我有个50来米。 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两天前,过多的巧合似乎让整件事变成一场带着宿命感的考验,我想世上没什么比重蹈覆辙更让人不甘,于是我追上前去。 对二次失败的恐惧令我暂时忘却身上的疼痛,但身体总是很诚实,我好像突然间不会走路了,两条腿时而前后迈进,时而打在一起。 “别追了。”周昌明在身后喊道,“你又要给他们再次到来的借口吗。” 周昌明的担忧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我现在只有一个坚定的目的——拿到仪器,将它扔到更远的地方。 随着呼吸的急促,明显地感觉到鼻腔深处有一股腥气在上浮,不一会,口腔里也尝到了腥味。在下斜坡时,这股腥气急速上涌,还没来及捂住嘴巴,一口热血就已经从嘴里喷出,血溅当场。 这口血似是把我的精气神都散尽了,双脚一飘,整个人沿着斜坡滚了下去。倒也节省了时间。停下来后,我强撑起身体,眼睛努力地睁着,四处去寻掉落此地的仪器。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是被「物」带走了?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炸响,我急忙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黑山所在的方位。我喜出望外,心想这回终于可以结束这一切了。 然而,这声爆炸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戏弄——核弹依然没有爆炸。有很多种猜想划过我的脑海,例如核弹无法被这种方式引爆、炸药当量不够等等,最后我怀疑是自己脑子摔坏出幻听了。 但当看见已经离开的「物」风尘仆仆地折返回来,我知道刚才那一声爆炸是真实的,只是命运又再一次抛弃了我。我救不了杜莱优,救不了渔子霏,救赎不了我自己。可笑的是,即使核弹当下爆炸,我依旧谁也救不了,真是一场毫无意义的闹剧。 30米、20米…… 「物」即使残了一只手,废了一条腿,它的奔跑速度仍然快得惊人,那赫然的冲击感同它当初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一模一样。恍惚间,我觉得「物」好像变成了一辆疾驰的火车,沙尘滚滚,噪声震天,地面都好似在震动。 我会被撞死还是会被一拳打死?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有种不情愿的感觉——虽说没人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死亡,我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不想死得太窝囊吧。 于是我再次咬着牙重新站起来,打算用这副破烂不堪的身躯截停这辆急速狂奔的火车,如同一个勇者,面对多强大的敌人也不退缩。 5米、4米、3米、2米、1米…… 就当「物」快要和我面贴面之时,眼前的色彩突然被刺眼的白光淡去,几乎同时,一声巨响炸裂天空,空气在震动,天地在动摇,在这零点零几秒的间隙里,我明白到一件事—— 核爆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一秒种,再次睁开眼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左千子的脸。她披头散发,蹙着眉,一副我快要不行的表情看着我。 悬在她头顶的是一面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一号饭堂的就餐大厅,我躺在一张透着凉意的不锈钢一体式餐桌上。 “……你醒啦!” “杜莱优和渔子霏呢?”我艰难地从嘴里吐出话,“她们已经被没落人带走了吗?” “你先别起来。”左千子按住我,“她们没事,没被带走。” “没被带走——”我呻吟一声,顶着全身的剧痛继续说,“怎么回事?我是昏迷了吗?昏迷多久了?期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不要激动,你有两条肋骨断了,杜莱优才刚帮你包扎好。” “她人哪?”我四处张望,发现这里只有我和左千子两人,于是又问道,“其他人呢?” “大家都到外面观察情况。”左千子回答说,“我们好像又进行了一次穿越。” “穿越!那……那只猩猩怪物有跟着一起穿越吗?” “……好像没有。” 第160章 千草衰 “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一边说,一边起身,也准备到外面察看情况。奈何轻轻一动,全身上下就如同散架一样,钻心的疼痛瞬间遍布身体各个角落,叫了一声,就又躺了回去。 “我也不清楚。”左千子轻咳一声接着说,“你有看到刺眼的强光吗?” “有,有看见。我就是被强光晃到眼睛,闭上眼睛再睁开就看见你了。感觉就几秒钟的事件。” “不,你已经昏迷有半个小时了。” “有那么久了!” “是的。”左千子说,“我和邝秀婷、周昌明也看到这股强光,而且还听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好像是核弹爆炸的同时,我们连同校园一道穿越了,所以才幸免于难。” “一个人都没少?” “少了一人。” “谁?” “林澍昌。” “意思是除林澍昌外其他人都平凡无事?”我再次确认这一点。 “嗯。”左千子又轻咳了一声,“大家都没事,二十分钟前都醒来了。” 说起大家为何都睡着这件事,我顿时气上心头。 “为什么,”我揪住左千子的衣领,逼问道,“为什么要往粥里下安眠药?” 距离很近,可以看到左千子眸子深处透着隐隐约约的悲伤。 “对不起。”她说,随后低下了头。 她的道歉反倒令我更气恼。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她重新抬起头,眼睛已饱含泪水。 “这是我许下愿望所要付出的代价。” “许愿!”我嘴巴打着颤,“愿……愿望女神?” 左千子惊诧地看着我:“你也遇见过愿望女神?” “没有。”我机智地撒谎道,“我是从字词联想到的。”然后又摆好姿态问道,“你真见到愿望女神?” “是的。”左千子回答说,“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从不相信鬼神,直到两天前第一次遇见愿望女神,才打破我以往的固有观念。” 咳嗽两声,她继续说:“没落人走后,大家都在为如何应对危机争得耳红脸赤,我透不过气,煮好饭后便躲到厕所里头,渐渐的,我泛起了困,就是在睡梦中接触到愿望女神。醒来后我以为是自己睡迷糊了,但是之后发生的事都如愿望女神所预言的那样,包括梁思思的死亡、逃走派的回归、黄世海和一名没落人女性在一起等等。这时,我终于肯相信那不是梦。” “是愿望女神让你在粥里下安眠药的?” 她点头:“愿望女神说,实现我的愿望很简单,只需我答应邝秀婷的请求,在粥里放入安眠药即可。” “然后你就照做了。”我另一只手也揪住她的衣领,“你知不知道,女生差点被你害惨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卑鄙。”说着,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看着她脸上的两行泪,我心软了,松开了手,语气也变得平和。 “有什么愿望是值得你抛弃自己的纯良也要实现的?” 如果左千子的愿望和钱建峰的一样荒唐,我绝对不会原谅她。 左千子沉吟了一会,嗫嚅道:“一副……健康的男性身体。” “什……什么!”我惊讶得叫了出来,她的愿望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想象。 “愿望女神说,我们现在身处的世界不是原来的世界,她可以让我回到原来世界的过去,以男婴的身份重新降生,开启新的人生。” “你被骗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对钱建峰无故消失一事支支吾吾吗,因为他和你一样,也声称见到什么愿望女神,两辆大巴车相撞不是意外事故,是愿望女神让钱建峰故意为之,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女神只会指挥人搞破坏,你觉得这样卑鄙的东西能称作神明吗?钱建峰最后去哪了,我确实没看见,但我估计他是被愿望女神诓骗,主动跳入洪水中,自尽了。这就是信任愿望女神的下场。” “即使被骗,我也是心甘情愿。” “女性的身份就那么不堪——” 不,我不该这样指责左千子。未经她的苦,我有什么资格咄咄逼人。结合她的过去,我想她真正在乎的是那从不得到爱的童年,这些年岁塑造如今的她,她的人格,她的思维,她的性格,她是想通过挽救她的童年打碎现在的自己,釜底抽薪地走出阴霾,重塑人生。 若真如此,我这个气我很难再生下去。 “一直以来都过得不轻松吧。我是一个身体健全的普通人,无法理解身体某个部位或功能被突然夺走的感受,但估计会很伤心、很害怕。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了不起,不过我想你已经听够这种不知是真心还是虚伪的夸赞了,甚至会怀疑自己努力的结果是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源自他人的施舍与同情。所以……”我吃力地坐起来,“你想要一副健康的身体这一点我是能理解的。”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左千子,她“呜”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也不知她此刻流露出的是何种情感,反正都化作泪水黏糊在她的脸上了。 “但是,”我忍着全身的不适继续说,“你想要转生为男性这一点我无法理解。我们应该为自己而活,不应该为他人而活。活在他人的祈愿中,活在他人塑造的模具中,是极其愚蠢的事情。我们无法改变他人的想法,那么,也不应该让他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我捧起她的脸,顺带把她的眼泪擦掉,忍痛挤出笑容:“而且你变成男生的话会让我很困扰,明明是落落大方的女生,却突然留着胡子,长着喉结,你这是在破坏我心目中对于美女的美好印象。” 左千子的嘴角微微有了笑容:“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很多时候好人总是活得憋屈,而坏人总是活得精彩,我只是希望心地善良的人能活得更好。” “可是我——” 左千子又咳嗽起来,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咳嗽不断,不过这次更为剧烈,似乎不只是咳嗽那么简单。突然,她呜咽一声,像被异物卡住了喉咙,片刻,只见她口中有黑血吐出。我怔怔地看着这不健康的血色,立马想到这是中毒症状。 没等我反应过来,左千子就已向后踉跄走了几步,浑身发软地倒在了地上。与之同时,一个玻璃瓶子从她的裤子口袋里滚了出来,与瓷砖地面碰撞,发出玻璃特有的清脆响声。看到那熟悉的深棕色瓶子,我惊叫一声,这不就是那瓶我藏在男厕却突然不翼而飞的千草衰吗!难道—— “笨蛋、笨蛋、笨蛋……”我一边在心理骂着,一边忍着全身剧痛爬下餐桌,怎料这副身躯还是辜负了我,刚下到地面,腿就像被人踢了一脚一样,整个人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转了几圈,刚好压在左千子身上。 此时左千子已经脸色煞白,嘴唇铁青,气促不止,这是肺部已经纤维化的表现。左千子喝下这瓶农药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先前她之所以能像没事人一样是因为千草衰对人体的破坏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俗称“回光返照”时期,一旦期限到,就会进入痛苦的死亡过程。而喝下千草衰的人从没有能活着的,除非喝的是冒牌货,也就是说,我没有什么能做的。 这种无能为力感让我几近崩溃,我伏在左千子身上痛哭起来,嘴里说道: “都怪我,是我把这么危险的东西带回来。” 第161章 决裂 “与你无关。”左千子抚摸我的脸颊说,“你把东西藏得很好,这些都是巧合。当时,成群的野狗突然到来,我慌不择路躲到了男厕里,想着可以拿水箱盖防身,就是这时,发现水箱里面藏了一把刀和一瓶农药。我也不清楚当时为什么要拿走农药,还一直存放至今……后来,我以为野狗群离开了,出去后发现它们还在,急急忙忙又躲到了女厕里,之后没过多久便等来了你们的救援。” 左千子说这些事,是想将她的死与我撇清关系,但我还是觉得我有不可推卸责任。 “不不不,我没有尽到看管义务,是我的错。” “不,是我自己不问自取。好久之前,当你质问钱建峰从哪弄来一把刀的时候,我知道这瓶农药是你所藏,但——” 说话间,左千子又吐出一口黑血,肉眼可见,她胸膛的起伏愈加急促了。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托起她的头扶她侧躺,希望这样能让她好受一些。 “对……不起。”左千子断断续续地接着说,“我不……不应该擅自拿你的东西,也……不应该拿你的东西做这种事情,请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是我……是我自己决定这样做的。……愿望女神说……说只要完成她交代的任务,然后……然后喝下这瓶农药,我就能……就能……完成心愿……” “为什么要这么傻。” “谢……谢……你,成果。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很舒服,像……在草原上……吹着风,像在……沙滩上沐浴着……阳光,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畅所……欲言……” 左千子的气息变得似有似无,我压抑住内心的感伤,努力从哽咽的喉咙中挤出字来: “啊!有人说我像一块海绵,可以让人畅所欲言的海绵。” “海……绵!好……贴切……的形……容,说……你像海绵……的人一定很……了解……你。成果,”左千子的手在四处摸索,我将手递过去,她捉住我的手继续说,“原谅……我的……自私。答……应我,不要……只吸收……负能量,你要……无……比……快……乐……地……活……下……去……” 左千子的心跳停止了,她最后一口气也随着最后一句话散落在空气中。我捉住她那掉落的手,强忍泪水笑着答应: “啊!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重生之后,不要再活得那么卑微,你也要无比快乐地活着。” 左千子听到了吗?应该没有。但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她是笑着离开的。目睹过那么多人离去时的神态,还是头一次见带着笑容离开的。她的笑容刺痛了我,我现在就好像捧着一朵绽放的花朵,却突然被告知花朵绽放的那一刻也是它消亡的那一刻,我感到痛心和惋惜,进而萌生出对愿望女神的憎恨。 我将左千子翻转过来,擦掉她嘴边的污渍,摘掉助听器,又将头发梳理好,特意展露出两只耳朵,很好,很好,这样才美! 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人声,只见在外面观察情况的人们陆陆续续回到一饭。他们无不神情恍惚,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回来的人中不见杜莱优和渔子霏的身影,也不知道外面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最先发现大厅内意外状况的是陈珊珊。她快速奔到近前,一边探左千子的脉搏,一边问道:“左千子怎么了?” 没等我回答,她看到旁边的农药瓶子,就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又问道:“左千子喝农药自尽了?” 我用沉默肯定了她的想法。 得到我的肯定答复之后,陈珊珊哗的一声哭了出来。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能哭得如此悲恸,这份情真意切把我给打动了,鼻子一酸,眼泪再次往下掉。 从刚才开始,我就注意到人群中的奇怪一幕——周昌明被孙毅杰架着胳膊。这会,周昌明见我俩都在哭,朗声说道:“看吧!畏罪自杀了吧。” 不知周昌明是在对谁说话,反正他这句不尊重左千子的话是彻底激怒我了,我心中积攒的悲伤和郁闷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你说谁畏罪自杀?”我问。 “还有谁死了吗?” “那请问,”我再问他,“左千子犯的什么罪?” “当然是投敌叛变罪。邝秀婷已经供述了,是她指使左千子往我们的早餐里投放安眠药。她们此举等同于引狼入室,是与集体为敌的行为,十足的叛徒。” “得了吧。”孙毅杰松开周昌明,一脸鄙视地说,“周昌明,你把责任推得挺干净呀,你敢说你没有份参与,当初是谁在大家面前特意提到我们有两瓶安眠药的,是你。你和邝秀婷、左千子根本就是是一伙的。邝秀婷没把你供出来,左千子又死无对证,你以为这样就安全了?想得美,我们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呵!”周昌明冷笑道,“我只是提了一嘴而已,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还能怪罪到我头上?你要不就拿出点实际证据出来,不然就不要给我搞文字狱这一套。” 当初我还以为安眠药事件是他们三人共同密谋,现在看来周昌明并非直接参与者,但不代表他在其中担任的角色分量很低,恰恰相反,整件事可以说是在他的背后操纵下进行的。 他先是故意在大众面前提起安眠药,借机提醒邝秀婷可以用利用安眠药实施与没落人谈判的计划;第二步,在梁思思尸体发现现场,用故意挨揍的方式暴露出大家的暴戾情绪和自私心态,借此向邝秀婷表达如果再商议不出一个大家都认同的方案,最终只会沦为自相残杀结果。推动此时思想已经走歪的邝秀婷坚定使用安眠药的想法——周昌明说的“为了另一件事”就是指这。 周昌明和我说过,之前被野狗围困时,是王浩华言语诱导他成立激进派,而如今,讨厌被人利用的他,却反过来学会这种方式利用他人。可恶至极! “物证没有,人证倒有一个。”我站起来,指向自己说,“我醒来后,看见没睡着的就三人,你在其中,你敢说这件事与你无关?” “呵呵!就这能代表什么。”周昌明狡辩道,“我无非就是没有吃早餐罢了。” “……那这些又是什么。”我伸出双手,给大家展示手上的勒痕和伤口,“是谁绑的我。” “我提议绑的,也是我动手绑的。当时大家都睡着了,我们只剩谈判和顺从两条路可以走,无论走哪一条,不都得绑你吗。你别忘记,没落人有借口再次到来都是因为你。不把你绑起来,万一你醒来又闹出点什么事…………” 周昌明没有继续往下去说,摊开双手,让大家自行脑补的意思。 周昌明这边没有找到突破口,大家便把目光对准了邝秀婷。 肖嘉敏质问她:“你当真是主谋?” 孙毅杰提醒道:“虽然你有自首情节,但这不足以减免你的罪行,如果你还是主谋,那可就惨咯,一件案件当中,主谋的惩罚是最重的。你可得想清楚再回答。” 邝秀婷低着头,默不作声,宛如一尊佛像。我想,良心过意不去的人,此时最希望的应该是赶快接受惩罚吧。 肖嘉敏走到邝秀婷面前,再次问道:“是真的吗?” 邝秀婷依旧沉默。 第162章 断面山上(上) “啪”的一声,肖嘉敏高高扬起的手掌狠狠地扇在了邝秀婷的脸上。 “谁给你权力代表集体,你问问在座各位,问问有谁想和没落人交流融合。要不是我们又穿越一次,女生就要被你害惨了。” 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傻了众人,而当事人邝秀婷始终低着头,用沉默迎接打在她身上的狂风暴雨。 周昌明看热闹不嫌事大,打趣道:“最喜欢看女生打架了,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肖嘉敏瞪了一样周昌明,说道:“你别以为你不承认就等同于你没做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很清楚。” “是吗!”周昌明说,“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也同样很清楚,既然你要撕破脸皮,那我也陪你好好说道说道。” “行了,你们两个。”吕美娟插话道,“商量一下怎么处理邝秀婷吧。” “在这之前,”王浩华也插话进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大家处理。” 自从王浩华带领顺从派“起义”失败之后,他的领导力大幅下降了,但狮子终归是狮子,吼一声总有人跟随。 “什么事情?”吕美娟问。 “投敌叛变的罪名很重,但有一样比这还重的罪名。” 王浩华没有急着往下说,于是大家的目光一下子被他吸引了过去。达到被人关注的效果后,王浩华目不转视地盯着我,走近道: “这几天反复询问你和杜莱优,问你们是否知道炸药的下落,你们坚称不知道,实际背地里一直在筹划如何引爆黑山体内的核弹。作为威慑手段,是个不错的计划,可最终是奔着杀死全部人去的,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如果不是我们又进行了一次穿越,现在恐怕没有谁能站在这里说话。” “成果,”肖嘉敏说,“核弹爆炸的事我们都知道了。你不否认这一点吧。” “否认什么?”我问她。 “否认杀死全部人的举动。” “啊。”我回答说,“和「物」交涉失败之后,我的确是要引爆核弹,但核弹爆炸的时机、能否成功引爆、能否顺利发生链式反应……等等,都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之内。如果单纯问我在那一刻是否真的想杀死全部人,我会回答:是的。我原本打算和没落人同归于尽。” 陈珊珊走到我身旁,帮腔道:“这事我也知情,不是成果一个人决定的。” “什么!”孙毅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珊珊,你咋啥事都不和我商量呢。” “我……对不起。” “我们是情侣,有什么事你应该先和我商量,我们之间不应该有那么多秘密,还是说你觉得我很不靠谱,所以没打算告诉我。” “不是的,我……” “放平心态。”周昌明插话道,“你们是情侣又不是夫妻。再说,夫妻也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诶,说不定陈珊珊和你在一起之后才发现喜欢的人不是你,是成果。” “你说什么。”孙毅杰怒发冲冠地指着周昌明骂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周昌明向后退了几步,说:“你怎么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动不动就发脾气,怪不得陈珊珊啥都不敢告诉你。” “去你的,你咋那么多废话呢!”孙毅杰说着就要和周昌明扭打在一起。 “行啦。”肖嘉敏说,“你们男的就知道用暴力手段解决问题,窝里横得很,一对外就成缩头乌龟。” 吕美娟附和道:“都说女生比男生早成熟,真说对了。”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我脑袋生疼。看着地上萧索凄凉的左千子,我决定离开这里,去安葬左千子,顺便寻觅一片寂静。 我用公主抱的方式将左千子抱起,身体的吃力感使我发出“咿呀”的惨叫,或许是声音太大了,大家的注意力旋即转移至我身上。 王浩华说:“成果,你还不能走。” 我问道:“为什么?” “你不会以为你做了这些事还能全身而退吧。你和邝秀婷都必须接受大家的公审。” “噗嗤!”我听到“公审”这词忍不住笑了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会长,你能不能不要玩这一套了。公审我,凭你们?” 我没有理会众人的鄙夷声,抱着左千子往后门走去。 王浩华又说:“如果你还当自己是集体的一份子,我劝你还是不要离开。” 我没有停下脚步,回道:“即使我当自己是集体的一份子,好像也不太受待见,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一会分派别,搞站队,一会又冒出几个强权者肆意剥削他人,在这样的集体里我迟早会沦为鱼肉。我累了,厌倦了这种勾心斗角,你们爱怎样就怎样,都与我无关,我在此郑重宣布:我正式退出集体。” 孙毅杰拦在我前面,问道:“你真打算脱离集体?” “嗯。”我回答道,“所以你们现在没有资格公审我。如果你们执意要搞这一套,那我只能把你们当成和外来人无异的敌人,刀兵相见。” 撂下这句狠话后,虽然激起了一阵颇为激烈的议论声,但不见有人出面阻拦我。 出了一饭,正思考该往哪边走,这时,周昌明跟了出来。他说: “不用看了,皮卡车被杜莱优开走了。人都死了,废那力气干嘛,就地埋了就是。” 我原本不打算理会他,但突然想起一个特别想问的问题,于是问道:“关于安眠药这件事,虽然你矢口否认,但我很清楚,是你在背后主导着事情的走向。邝秀婷和左千子的目的我已经清楚,唯独作为的主谋的你是怎么想的,我还没想明白。……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周昌明耸了耸肩。 “没什么好处,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而活。其实你也可以换个角度思考,没落人要的是女生,我们男生只要不反抗照样可以过正常生活。按这些天的势头,我们定会和没落人开战,权衡利弊,你不觉得下安眠药是每个正常男生都会做的事情吗。” 并不觉得。倒是让我看明白了,原来周昌明和邝秀婷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极端顺从派。 “那你从一开始就加入顺从派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我说。 “我说过,我要随心所欲地活着。再者,王浩华他太容易嫉妒别人了,一旦有人比过他,他就会对此人持续发起针对性的攻击,直至将对方打倒,和他那种人打交道留一百个心眼都不够,纯属活受罪。诶,你可别误会,我和他不同,我没有妒忌你。” “随便。”我说,然后动身离开,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于是停下脚步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说‘又进行了一次穿越’,有什么证据指向我们穿越了吗?” “时间变了。”周昌明回答说,“仪器上显示的时间改变了,快了一个月,所以都认定我们是穿越到了一个月后的未来。” “仪器在哪?” 周昌明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出来,“在杜莱优手里。”接着点上,“我们似乎不单是时间上的穿越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 他用拿烟的手指向没落人离开的那个方向,吐出一口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去那边看看就知道了。” 我看向周昌明所指的方向,视力不好,看不出有什么特别。既然不知道往哪里走,那就往那边去吧。 我告别周昌明,抱着左千子往当初想努力奔跑的那个方向走去。 第163章 断面山上(下) 可能是身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吧,身体纵使难受也能咬牙坚持。 只是,感觉头上的太阳有些“热情”过头了,风也不如往日那般清爽,又干又燥的,把身上的汗都带走了。面庞晒得滚烫,嘴唇也干得起皮,再这么下去,估计要晒脱水了。 我稍微往左边靠,藏在行道树的影子下。这些行道树根基很浅,抵抗力也很差,在先前的洪水中浸泡太久了,树叶大多枯死发黄,树冠荒凉得像秋天提前到来似的,遮阳效果大不如前。 当我把目光从树冠上移开重新聚焦到眼前的路时,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好像较之前大有不同,怎么说呢,感觉前面的路更开阔了。这种差异感激起我的好奇心,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前方就是「物」停下脚步折返回来的地方,经过此地时心里难免会有些感叹,想着如果不是穿越了,我应该会被「物」打个半死,然后再死于核爆之下吧。 说到穿越,前面到底有什么是周昌明不能用口简单直述的,搞得那么神秘兮兮…… 突然,就在一个分神的瞬间,一片广阔的天空像画卷一样那么清丽地向我呈现出来,蓝天白云不再是高悬在头顶的景象,就这么平视着,也能尽收眼底。这种感觉极为熟悉,当初爬黄山在楼梯转身眺望时,也看到过类似的景象,是只有居高临下拥有开阔视野才能看到的景象。 我把左千子放到一棵大树底下,决定先行探个究竟,然后再折返回来。没行进多远,便发现前方的路断了,不是此路不通的意思,确切来说,前方一大片原有的土地和建筑全消失了。 我加快行进速度,随着与左千子距离的拉远,视野愈发的开阔,远方的天与地都跳出来了,断头路的尽头连接的竟是一片广袤的寂静平原,不过这只是视野上的错位连接,实际上两者有着非常大的高低落差。 我有恐高症,不由得放慢脚步,降低重心,像雪地行走的企鹅一样谨慎前行。快到达断头路的边缘时,我再次降低重心,改成匍匐行进。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当我的头伸到断头路的边缘外时,我往左右各看了一眼,左右都看不到头,这个断裂的边界线犹如火车道一样笔直,而在此沿线的建筑也被齐整地切割,就像圆形边界线上的建筑物一样。 迫不及待地把头再往前探,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面垂直的如刀削斧切的绝壁,再望到底,消失的那部分校园竟在下方!? 渐渐地,我意识到现在身处的位置是断面山的顶部,不,准确来说,学校和绿电被断面山分成两半了,一部分在山顶,另一部分在山底。我们不止是时间上的穿越,我们还经历了地理位置上的移动。 我被眼前的奇观吸引住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更往前探去,下面就似一个黑洞,有某种魔力在吸引着我。就当我的重心要向前倾斜时,一阵带沙的风忽然从后面吹来,风力之强劲宛如一只大手,把我往前猛推了一下。 这一下把我惊得连连后退,冷汗瞬间打湿全身,经过连续的深呼吸后,方把心安抚下来。 抬头再次眺望远方,碧蓝的底色下,几朵稀松的白云无力地飘着,是个好天气。天上的蓝与地上的绿互相辉映,低头放眼望去皆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就似一张揉皱的巨大绿色毯子盖在了大地上。这些“揉皱”的地方说不清是丘陵还是早已沉寂的城市建筑群,雾气缭绕在其周围,若隐若现,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神秘感。 当初邝秀婷和覃达聪对断面山的描述少之甚少,今日一看,原来是这一副光景。难怪周昌明会卖起关子,因为眼前所见确实无法用言语表达。 我被眼前的壮丽景象所折服,其后又因在大自然中感到弱小无力而心生惧意。再多看几眼,我便抽身离开了,走得很仓促,好像稍有迟缓,后方就会塌陷似的。 没走几步,迎面又吹来一阵夹沙的风,我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起黄世海说过的话,他说断面山上是丹霞地貌,难怪体感温度比往日要高。诶,脚底下这些厚厚的淤泥说不定就是从断面山上来的。 等了一会,风停了。眼睛一睁开,我立马就注意到一饭那个方向天空暗了下来。我忽然有个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沙尘暴吧。 我赶紧脱下上衣,把自己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当做完这一切,这边的天空也暗了下来,狂风再次乱作,呼啸的风声不绝于耳。风是无形的,但此刻,透过眼前的面罩,我仿佛看到了风的形状。 有形的风带着漫天的沙尘压将过来,空气变得浑浊,视野变得模糊,我单薄的身体在这场大自然的狂怒中如同纸张一般脆弱。 左千子还在前面,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是不再让她的肉体遭受折磨,于是我借助路旁这一排相隔不远的行道树,一步一步向前方挪动,虽然视线受阻,但我的距离感不会有错。 在第十二棵大树下,我停下脚步,没记错的话左千子就放在此棵树下,然而,树下并未发现左千子的尸体。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说左千子被风刮跑了? 我往旁边的草丛里摸索,突然,我的头好似碰到了什么东西,用手一模,发现是一只鞋子,但鞋子怎么会在空中?抬头一看,面前居然有一只骆驼,而这只骆驼正在吃着左千子的尸体,已经吃得只剩下两条腿了,勉强通过着装辨认出是左千子。 我心中恼怒不已,心想骆驼不吃素的吗,怎么吃起肉来了。看着只剩两条腿耷拉在空中的左千子,心情实在无法平静,寻思在地上捡一根树枝教训一下这只贪吃的骆驼,就在这时,又有一只骆驼出现在面前。仔细再看,不对,不是两只骆驼,是一只骆驼有两条脖子,两颗脑袋! ……我弄错了一件事,骆驼当然不会吃人肉,因为面前的是一只电子细胞衍生物! 那颗没有吃东西的骆驼脑袋伸了过来,眼神似乎在说:活人好像更美味。 我惊出一身冷汗,没有片刻犹豫,转身便逃。跑出几步方意识到跑错方向了,前面就是悬崖,现在能见度那么低,一个不留神很容易岔错脚掉下去。 我回头看去,想着如果双头骆驼不追过来我就调转逃跑方向。但偏偏想什么来什么,只见已经把左千子完全吞进肚子里的双头骆驼迈开脚步追了上来。 两条腿哪能跑得过四条腿,我当即在脑海里描绘出学校地图,凭着路感拐进右边的小路,往宿舍区逃去。 双头骆驼也拐弯跟了过来,我只能加快脚步,奈何身体还未恢复,想快也快不了多少。无奈之际,忽见前方不远处射来两道光束,并伴随有车笛声,似在提示我把路让出来。 我往左边闪去,须臾,只见一辆非常熟悉的皮卡车快速驶过,像“自杀式飞机”一样猛地撞向对向而来的双头骆驼。巨大的撞击声把我惊得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跳了起来。 皮卡车加大油门,将双头骆驼硬生生地往主路上推去,出主路后又调整车身方向继续推动这头高大的怪物。 我追上前去,也来到主路上,朝右手边看去,隐约能看见皮卡车正在把双头骆驼往断崖那个方向去推。 第164章 第三名重生者 没一会刺眼的刹车灯便亮起,我知道双头骆驼已经被推下悬崖了,而能把车开得这么大胆的人也只有杜莱优了。 皮卡车倒了回来,在我身旁停下。我打开副驾驶的门,见到里面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坐在副驾的渔子霏挪动屁股腾出半个座位出来,我挤过去,关上车门,一边解开头上的衣服,一边说道:“我脱离集体了,你们要不要一起?” 两人都没回答。是不愿意吗? “成果。” “哎!”我满心期待地看向说话的杜莱优。 杜莱优没有看向我,她看向渔子霏,一脸严肃地说:“渔子霏有些话要和你说。” 杜莱优把头别过去,看着窗外,是要我和渔子霏自行解决的意思。车内的气氛有些压抑,估计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怎么了?”我问渔子霏。 渔子霏眼睛低垂,一脸的阴郁,没有回答我。 我穿上衣服,笑了笑,又说:“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值得烦恼的。” “我……” “嗯?”我再次看向渔子霏。 渔子霏缓缓抬起眼睛,与我的目光重叠。 “我……我和你们一样,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什么意思?” “万花丛中一点红,怎敢奢望艳群雄。身无功绩半生穷,天下何人亦相同。” 这首诗是渔子霏大着肚子来找我的前一天我所作的。即是表明,面前的渔子霏是原来世界的渔子霏。 我急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实验楼停水停电那会。”渔子霏说,“你还记得我从厕所里匆忙跑出来差点撞到你吗?” “记得。” “我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大学实验楼的厕所里,一时之间还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很慌张,所以神色匆匆地从厕所里跑了出来。” 渔子霏停顿一会,继续说:“后来我慢慢想明白了,我重生了,但之后发生的事情又令我意识到我不只是重生那么简单。”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不,问得不对。我重生一事不也没告诉渔子霏。 我改口说:“你还记得重生前发生的事情吗?” “记得。”渔子霏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带着肚子里的无辜生命一起跳河,然后就……”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不只是因为渔子霏说的事;我想起杜莱优来到这个世界也是通过自杀的形式,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也是同样的情况? “是什么时候?”我问。 “从你那离开的……当天。” “当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每当我想忘记过去对未来有些许展望的时候,过去总会找上门来。有句话叫“一步错步步错”,肯定是我过去做错太多事了,所以总会被过去绊倒,有时候连安于现状也做不到。现在,做错的其中一件事就在面前。 “都怪我,是我的消极情绪传染了你。” “不,不关你的事。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收留了我……是我的问题,与你无关。” “不,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逃避了,我又一次逃避了你。在那两个月的时间里我没能为你做些什么,就连和你说些话都没能做到。” 渔子霏的眼眶红了。外面,沙子打在车身上发出沙沙呖呖的响声,好似在代替渔子霏哭泣。 我继续说:“一小时前,左千子喝农药自杀了,就死在我的面前。我是不祥之物,凡是和我有所接触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说了不关你事。”渔子霏呐喊道,逼仄的空间里,似乎能听到她加速的心跳声,“是我自己愚蠢,做了破坏别人婚姻的第三者都不知道,遇到小小的事情就觉得自己走投无路,冲动做了傻事。……我一直都这么天真,像永远长不大一样。” “这怎么会是小事,这事一点都不小,搁谁身上都是一件大事。你知道真相就第一时间斩断与渣男的联系,已经做得很好了,已经做得很好了。遇到太多的不公,是人都会有疲劳的时候,是人都想要休息。” 风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车身晃动,如同坐在一艘处于惊涛骇浪中的帆船上,心情也跟着跌宕起伏。 渔子霏嗫嚅道:“可是……” “你有什么怨恨和憋屈都甩在我身上,”我将渔子霏的头搂到臂弯里,又说,“但你一定要明白一件事,你没有做错什么,千万不要用受害者有罪论这一套框住自己。” 我并非在挑好话说,就跳河自杀一事本身而言,我不认为渔子霏需要被世俗审判,她的生命是她自己的,她有权力做出选择,这种选择没有对与错之分,只有值与不值的比较。 “咳咳!” 杜莱优咳嗽几声,是在警告我不要太过造次。 既和杜莱优纠缠不清,又和渔子霏纠缠不清,我真是一个差劲的人。而更可恶的是我明知道这么做是很差劲的却仍不知悔改。 我松开渔子霏,一看,面前又是一副哭相。我果然是不祥之人,不然女生怎么都会在我面前哭呢。 我抹掉渔子霏的眼泪,温声细语地说:“明明那么漂亮的脸蛋,为什么总是哭得像只大花猫。” 话刚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有多油腻,但效果好像还不错,只见渔子霏脸颊微微涨红,像生出两朵樱花。 她把鼻涕吸干净,尔后说道:“我以为来到这个世界是上天对我的责罚,但后来慢慢发现你给我的感觉不像大学时期所认识的成果,你变了许多,变得就像是原来世界的成果,你令我对这个世界产生错觉和怀疑。” 渔子霏给我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她时常心不在焉、神不守舍,完全不像大学时期那个眼神坚毅、心中有所憧憬的渔子霏,她会开车,会说不属于这个年份、只有我才能听懂的网络用语,还总是愁眉苦脸……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她是那个一脉相承的渔子霏,从没有改变,我只是在装睡,不愿意去探寻真相。 “我不说出来,是因为我不想把过去的自己带到这个世界来,我讨厌过去的自己,可是……人无法摆脱过去,这些过去形成现在的我,已经成为我的一部分。” 我也一样,不愿意探寻真相是害怕想象变成真实,害怕渔子霏真和我一样重生了,我还没有变得更好,还不能见她,落得之前一样的结果对谁都是一种折磨,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这么想着,我突然感到害怕,身体下意识地往后倾。 “聊完了没。”杜莱优插话道,停顿一会,又说,“我们穿越未来这件事,好像是因为渔子霏的到来引起的。不,应该说整个世界都是渔子霏所创造。” “什么意思?”我问杜莱优。 “初步的猜测。”杜莱优回答说,“我的重生创造出每隔七天轮回一次的世界,之后是成果你的重生到来创造出另一个世界,也因此七天轮回结束。新世界的样子还没完全展现出来,渔子霏的重生又创造出另一个新世界。我们现在就是在渔子霏创造的新世界里。或者换个简单的说法,这是个有别于原来世界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每个人的重生到来都会使这个世界开启新副本。” “你是说穿越未来、外来人、新陈代谢加快、电子细胞、学校转移等等都属于渔子霏所创造的世界!”我惊讶道。 “嗯。” “那要怎么结束这一切。是要等其他什么人的重生到来吗。” 第165章 一起脱离集体 杜莱优没有回答,因为我问了一个强人所难的问题。 短暂的沉默后,我又说:“子霏没有说出实情的打算,所以杜莱优你是怎么发现子霏也和我们一样经历过重生。” “我在这不断循环的七年里,对环保班的每个人都进行过详细的观察。”杜莱优用手抚摸渔子霏的长发,“除你之外,只有渔子霏前后变化最大,所以很早之前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怀疑。只是没想明白具体是什么时候变化的,因而没将穿越未来一事和她联系起来,在这之前我以为这个世界的怪异还是因我而起。” 杜莱优的话语中渗出浓浓的伤感之情,她在那七年里承受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杜莱优看向我,继续说:“昨晚,渔子霏鼓起勇气向你表白,我深受鼓舞,我觉得我也要鼓起勇气问个明白,于是借着去水塔餐厅观察周边环境的由头,拉着渔子霏一起,在路上套了她的话,便有了前面的结论。” “原来如此。诶,那你们真有去水塔餐厅吗。周边的环境是怎样的。” “去了。”杜莱优说,“不过只有渔子霏爬上塔顶。我之前和李鸿明爬过一次,下来时只剩半条命,不敢再爬第二次了。嘻嘻!” 渔子霏正在用手整理仪表,她没等我开口问便先说道:“我还是第一次从高空眺望切割校园的圆形边界线,因为和周边环境相差较大,边界线异常的明显。就肉眼观察,圆形被平均分割了,这条分割线经过学校和绿电(垃圾处理厂),绿电比学校分出去更多。这条分割线就是我们之前经常提到过的断面山的崖璧,而均分出去的那部分土地和建筑在断面山山脚。” 渔子霏说的这些和我之前通过在悬崖边缘观察得出的结论几乎相同。 “断面山以南,也就是学校的南边,是垂直落差达五百多米的寂静平原,我们就是从平原那边转移过来的;学校的西北边是一望无际的金灿灿沙漠。风把沙子堆得像山一样高,在其中两座沙丘之间,有一片绿洲,绿洲中有一个月牙形的湖泊,平静的湖面反射着阳光,宛如镶嵌在沙漠里的一面镜子;学校的东北边,距离我们比较近的位置,是连绵起伏的彩色丘陵。岩壁陡峭的丘陵层理交错、色彩斑斓,好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周边的环境在我脑海中勾画,我也想以旅游的心态到处逛一逛,但现实不允许。人要靠水生活,比起在雅丹地貌的断面山上生活,下方的原始森林明显是更适合的选择。 “真想近距离去看一看这月牙湖和彩色丘陵,但是,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从这里下到下面的平原。这里环境恶劣,不是生存的好地方。”我说。 “嗯!”杜莱优点头表示同意。 我见渔子霏还是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提高音量,尽量爽朗地说道:“啊!我们三个真是天赋异禀,世界都能因我们而改变,我们不应该愁眉苦脸,我们应该用骄傲和自信的姿态面对我们所创造的世界。” 渔子霏的眉头有所舒展,我赶紧趁热打铁,引入新的话题转移她的不良情绪。 “对咯!愿望女神又再次出现了。” “昨晚你说的那个什么愿望都能实现的愿望女神?”渔子霏问。 “嗯!”我回答说,“左千子本没有加入邝秀婷谈判计划的打算,是愿望女神指使左千子帮助邝秀婷。愿望女神这么做的目的尚不清楚,只知道这是左千子为实现她的愿望所要付出的劳动,之后还得以生命为代价才能离开这个世界回到原来的世界。这是目前知道的唯一能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但我不相信愿望女神说的话,当我抱着左千子尸体的时候,没有感觉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不过是死在了这片土地上,仅此而已。” “在你昏迷的时候,”杜莱优说,“左千子和邝秀婷也有坦白过她们做的事情,但左千子对愿望女神的事情只字未提。” “我昏迷的时间还真够久的,期间大家还说了哪些事情。” “穿越未来一事,学校转移一事,核弹爆炸一事。你脱离集体是因为核爆的事情吗?” 杜莱优说话的时候,渔子霏把仪器递了过来,给我看上面显示的日期,时间确实快了一个月。 “嗯。”我回答杜莱优,“虽然核威慑计划是我们几人共同参与的,但最后决定引爆核弹的人是我。他们把我当成杀人的恶魔,以此为由想要审判我。争吵之下,我决定脱离集体。” “是一时之气,还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杜莱优问。 “从小到大,我对集体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所以很轻松就做出这个决定。”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脱离集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要有你在身边就好。” “等等。”渔子霏插话道,“还有我呢,我也要一起。” “好。”我有她们两个,便已足以。 十几分钟后,风势减弱了,天空也明亮起来。透过车窗,可以看到黑压压的沙尘暴正往东边方向奔去。没有被风带走的漫天黄沙自由飘落,给大地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彩,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金色的麦田里。 我们打算去一号教学楼的小卖铺先行补给物资,再行寻路下到断崖下。皮卡车经过一号饭堂后门的时候,有一带着面罩的人疾跑过来拦住了我们,看那服装来者乃是李鸿明。 杜莱优放下驾驶座那边的车窗,问李鸿明:“有事吗?” 李鸿明揭开面罩,神色慌张地回道:“林澍昌死了。他的尸体在三楼厨房里被发现。” “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我会这么着急是因为林澍昌与我有着种种关联。林澍昌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之前,曾和赵文龙一起在三饭看守关押在厨房里的黄世海和没落人妙。但那会我们到达三楼的时候,现场只看见赵文龙一人,而赵文龙则声称林澍昌发现楼梯那边有异样独自前去查看,就是这时,林澍昌彻底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 从失踪到死亡的这段时间林澍昌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死的?难道……是我下手太重了? 李鸿明解释说:“沙尘暴来临时,有一只山羊跑到一饭里面避难。大家伙好久没吃过肉了,看到送到嘴的羊肉一个个馋涎欲滴、眼睛放光,经大家合力,很快就把这只山羊擒获。因为左千子去世了,煮肉的工具和香料没有人知道放在哪,大家便分头行动,逐个楼层去寻找。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三楼,在厨房的橱柜里意外发现了林澍昌的尸体。” “死因是?”杜莱优问。 李鸿明摇头:“很诡异,众说纷纭。所以沙尘暴一走,我就急着去寻杜莱优你,想叫你过去看一看。” 杜莱优看向我,问道:“怎样?” “我…………” 我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但是…… “脱离集体不代表要和集体断开联系,而且一号饭堂是大家的,不属于任何人。” 杜莱优说服了我,我做好打算,顺坡下驴,回道:一起走吧。去看一看。” 为防止山羊逃跑,一楼所有的出入口都堵上了,李鸿明领着我们从消防楼梯上到三楼,刚要进去,周昌明刚好从里面出来透气,他一见到我,立马调侃道。 第166章 橱柜里的尸体 “哟,不是说脱离集体的吗,怎么不请自来了。” 周昌明这么说。 渔子霏经过周昌明身边时,替我驳斥道:“一饭不是你的私人财产,谁都有权力进来。” “也是。”周昌明说,“即使成果不来,我们也会请他过来。” “你什么意思?”我问他。 周昌明摊开双手,回道:“不用这么看着我,我不是说你是凶手的意思,只是实话实话罢了,你也很清楚林澍昌死亡一事和你有着某种联系,不然你也不会来的吧。” 凶手?也就是说林澍昌是非自然死亡。 我更好奇了,没有继续理会周昌明,也跟着前面的人进入到三楼里。 三楼里面人头攒动,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抱头思考,有的人大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他们看见我们几个,像看到明星似的,纷纷投来目光,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林澍昌的尸体已经被抬出来了,正面朝上地放置在靠近厨房门口最近的一张餐桌上。就现在这个距离肉眼观察,除了缺少几根手指,尸体是完整的,不见明显的外伤。 杜莱优上前查看尸体,一旁的王浩华则讲解道:“死因尚不明确,初步判断和周玉雯的死因是一样,死于刀伤感染。” 王浩华看向我,又说:“这断指的刀伤是成果你造成的吧。昨晚我吩咐林澍昌去三楼看守那两人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可能是感染前的征兆。” 经王浩华这么一说,其他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先不要急着下定论。”肖嘉敏说,“林澍昌死得太蹊跷了,如果真是死于刀伤感染,又是谁把他的尸体藏到橱柜里,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肖嘉敏在情绪不波动的时候,思维是很敏锐的。她指出了很关键的问题:尸体不会自己动,如果排除他杀,那么是谁把尸体藏到橱柜里?如果是他杀,又是谁干的?无论是哪种“如果”,都肯定有一个“谁”在背后操作着这一切。 “早说过,”吕美娟脸色阴沉地说,“一连串的死亡事件不是偶然,背后肯定有某样东西连结他们,思来想去,这种东西只能是神鬼之类的超自然。” 周昌明在外面喊道:“又来这套,神神叨叨的。就算你是对的,是某种超自然在作祟,那如何解释这种超自然那么多地方不藏,偏偏将尸体藏在橱柜里的原因;或者你直接解释一下这种超自然为何要将尸体藏起来。” 之前我也觉得吕美娟神神叨叨,但不可否认,她的触感一直都是对的,因为真有一个自称神明的愿望女神存在。但是,愿望女神从不自己动手,所以周昌明说得也在理,因此我更坚定是有人在搞鬼,搞鬼的人就在我们之中。 孙毅杰说:“我们会不会太过于阴谋论了,事情或许没有那么复杂。就像会长说的,林澍昌是因为刀伤感染而死。当时负责看守工作的林澍昌感到不适,借口楼梯那边有动静,实为找了个地方休息。因为环境昏暗,没有人注意到他。到早上,身体稍微缓过来的林澍昌听到动静,知道是没落人来了,便匆匆找地方躲藏,最终选择躲到橱柜里,不知不觉因器官衰竭而死。” “这么说,”王浩华再次看向我,“林澍昌还是死于成果之手。” 如果林澍昌真因我而死,我是不会忏悔的,当时我已经明确告诉他了,没有抱着必死的决心不要拦我。 吕美娟说:“真这么简单?我怎么感觉林澍昌的死和梁思思断首一事有着某种关联。” 肖嘉敏问李鸿明:“你当时发现林澍昌的时候,尸体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李鸿明沉吟一会,说道:“尸体成蜷缩状态,背朝下,头抵住柜璧,双脚悬空,像一只虾仁。” 说完,李鸿明在地上给我们演示了一遍。 肖嘉敏稍加思索后说道:“我去看过藏尸的橱柜,很大,完全可以在里面抱膝蹲坐,按李鸿明给我们展示的姿态,林澍昌更像是死后被人塞进橱柜里。” “也不一定。”孙毅杰反驳说,“橱柜是不锈钢材质,质地光滑,也许是死后身体自然滑动,形成我们现在看到的姿势。” 就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间,原本关在一楼的山羊悄悄跑到楼上来了,也不怕人,若无其事地四处嗅着鼻子,也许是闻到了食盐的味道。 这只白毛山羊看起来挺健康的,不像那只双头骆驼那么慎人,话说回来,怎么我们刚转移到断面山上,就有那么多动物前来,是因为我们这里的环境比外面的戈壁滩好太多了吗。那我们可得赶紧离开这里。 山羊的到来成了一个小插曲,短暂的骚乱过后,杜莱优的验尸结果也刚好出来了。 “尸体表面没有挣扎的痕迹,就这么看,好像可以排除他杀的可能。但,”杜莱优将尸体翻转过来,指着后脑的位置继续说,“这只不过凶手耍的小聪明。大家看,脑袋这里有一个很小的孔,和口服液吸管差不多大小,小到很容易被人忽视。” “是致命伤?”肖嘉敏问。 “要想进一步确定死因,需要解剖,将脑袋打开。但是,已经没这个必要了。”杜莱优问李末,“是你把尸体搬出来的吧。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末回答说:“脑袋的重量轻了。” “轻了!”孙毅杰急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杜莱优回答说,“里面的大脑好像没了,所以重量轻了。” 渔子霏惊讶道:“你是说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个小孔把脑袋抽干了?” “嗯。这才是林澍昌的真正死因。” 死因结论一出,全场一片哗然。 在角落舔着墙根的山羊被这阵势惊吓,疯了似的在大厅里东奔西跑,转了几圈之后往消防出口逃去,门外正在抽烟的周昌明见状,一脚把它踢了回来。山羊受惊,逃到厨房里了。 另一边,吵闹声中,只听肖嘉敏说道:“只留下一个很难发现的小伤口,说明凶手有刻意隐藏的意图。是怕让人发现了会猜得到他(她)杀人的目的吗?” “也许,”渔子霏说,“也许杀人不是目的,抽走大脑才是目的。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一起类似事件。” “发生过。”吕美娟说,“死的人是梁思思。之前梁思思也像林澍昌一样莫名失踪,到被发现的时候已成一具无头死尸。” 渔子霏分析道:“这两起事件有相似性,应该联系起来分析。假定凶手为同一人,凶手的目的是夺取大脑,那他(她)的杀人手法绝对是长进了。” “长进了!”吕美娟讶异道,“也就是说不快点把凶手找出来,还会有人死。” 王浩华急问杜莱优:“能确定林澍昌死亡的时间吗?” 杜莱优摇头。 “既然是他杀……”王浩华扶着眼镜,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接着道,“林澍昌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三楼,也就是这里,失踪也是从这里失踪,所以从他到达三楼再到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所有到过三楼的人都有嫌疑。” 肖嘉敏列举道:“赵文龙、黄世海、妙、成果、杜莱优、李末、陈珊珊。这范围可真广。” “等等。”我质疑道,“为什么要把我们算进来。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林澍昌已经失踪了,在这之前我们一直在一饭外面。” 第167章 障眼法 “因为,”王浩华回答说,“凶手可能不止一人,也有可能是团伙作案。若真如此,你们各自的陈述便存在造假的嫌疑,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是说对过口供一起——” “荒唐。”我打断王浩华的话,“你倒是说说我们为何要杀林澍昌。” “这要问你们。当初你们是以覃达聪的尸体为媒介将炸药送进大怪物体内的吧,能想到利用尸体,懂得收买人心,你们要杀林澍昌的理由我也很好奇。” “先不要急着下结论。”肖嘉敏打断这边的对话,转头又去问赵文龙,“文龙,当时你真的看见林澍昌往那边的楼梯去了。” 赵文龙坐在人群的外围,面对肖嘉敏的询问,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抱歉!我身体抱恙,现在想想,也分不清当时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还是自己臆想的。” 作为重要证人的赵文龙推翻了他的口供,是有意为之,还是真记不清了? 孙毅杰对赵文龙说:“会不会……我只是假设。会不会是林澍昌去那边查看过后发现无异常便折返回来,回来的时候你刚好睡着了,没留意到。在你睡着的这段时间,黄世海和妙两人将林澍昌骗进厨房,用奇怪的方式杀了他,然后将尸体藏到橱柜里。” 肖嘉敏问孙毅杰:“就当他们杀死林澍昌是为了逃跑,那把脑子抽干又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我早说过外来人都不可信,说不定他们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呢。诶,你们当时放走这两人的时候,就没发现厨房里面有什么异常。” “你们”是指我、陈珊珊、杜莱优、李末四人。还真是凑巧,当时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四人都没有进入厨房。先顺着孙毅杰的思路走吧—— “呃……没有,不过你的推测还挺合理的。” 说话间,山羊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也不怕人了,慢悠悠地在人们的脚边转悠。 从说出两件被害案有关联开始,渔子霏就一直在低头沉思,这会她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匆忙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梁思思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楼顶的水塔里。” “一饭拢共只有五层,将两具尸体都藏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除非,凶手没得选。” “确实。”我表示同意,“抱着尸体外出的话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同时说明凶手并不想暴露身份,还有继续犯案的打算。” “梁思思的尸体凶手显然很用心地藏匿,但这次却将林澍昌的尸体藏得如此简陋,应该是没机会来得急处理。” 渔子霏说完,低头思索起来。 在渔子霏埋头思考的时候,我把杜莱优悄悄叫了过来,将刚才的对话说予她听。 可能是从我的复述中想到了什么,渔子霏猛地抬起头,说道:“很大可能,林澍昌从未离开过三楼,他一直都在这里。” “一直都在………” 渔子霏作了一个很大胆的假设,但是—— “不可能。林澍昌失踪之前,厨房里关押着黄世海和妙,在把尸体搬到厨房之前,这么大一个人能藏到哪。” “当时,”渔子霏问,“你们到达三楼的时候,光线充足吗?” 杜莱优回答说:“环境昏暗,基本是靠外面反射进来的月光照明。” “有一个着名的魔术师叫‘大卫·科波菲尔’,当年他利用障眼法完成了穿越长城的精彩魔术表演,此种障眼法利用的是身体在光与影中的变换。”渔子霏指向就餐厅的角落位置,继续说,“如果把尸体放在那个位置,处于暗影中的林澍昌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吧。” 我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向渔子霏所指的那个角落,从消防门口进来,左手边是厨房门口,右手边墙角位置……居然告诉我躺着一具尸体!当时我们四个都没有注意到,这真是想想都毛骨悚然的事情。 “如果尸体一直都在,”杜莱优说,“有机会单独留在三楼的人便是处理尸体的人,也就是凶手。” 我一边回忆,一边说:“我们四个把黄世海和妙释放之后都上了四楼,当时只有一人留在了三楼——赵文龙。” “不。”我又说,“问题是赵文龙为什么要连续杀害两人。” 渔子霏问我:“还记得我们之前关于电子细胞衍生物的讨论吗。在‘水猴子’出现那会。” “……记得。” “衍生物为维持智力,需要不断汲取神经元和神经胶质细胞。而刚好这两具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大脑缺失。” “大脑,脑细胞。你是说赵文龙他真发展成电子细胞衍生物了,但是之前他自刺双腿自证过清白。他连走都不能走,怎么杀得了身体有优势的林澍昌。” “高温能改变lc值。”杜莱优插进来说,“用火烧一下他的腿便能辨真伪。” “火烧!万一……” 杜莱优说的方法是可取的,只是……过于残忍了。 杜莱优看出我的疑虑—— “不一定要来真的。只要态度强硬,让对方误以为我们要来真的就行。” “也是。好吧!由我来做这个丑人。” 我清清嗓子,对大家朗声道:“先前田炳强失踪的时候,我们曾怀疑过赵文龙,这次事件当中,也有赵文龙的身影,很难不让人将这几起失踪案与赵文龙联系到一起。” 赵文龙依旧面无表情,反倒是邝秀婷激动起来。 “成果,你有证据吗?” “没有。但你们愿意和嫌疑最大的赵文龙生活在一起吗。我已经脱离集体,我是无所谓啦。” 话一出,人们纷纷主动与赵文龙拉开距离。查不出凶手下一个受害者将会继续出现,他们都明白这个利害关系。 邝秀婷没有随波逐流,她追问道:“成果,没证据不要乱说,别忘记赵文龙之前已经自证过清白。” 我不想伤害邝秀婷,但是不彻查清楚,下一个受害者也许是她。就让我自作主张一回吧。 “之前我们太草率了,判断赵文龙是否变异为电子细胞衍生物,排除仪器照射这个选项,应该用火。” “你要用火烧赵文龙!”邝秀婷大惊失色,冲到我面前,降低音量再说,“你疯了吗。是不是被大家逼得离开集体所以心中有怨气要找地方发泄?不,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不是你的主意。” 她看向杜莱优,又想冲到杜莱优面前。我捉住她的手臂,制止她: “如果你真的了解我,请相信我。” 邝秀婷迟疑了。趁这会我赶紧叫渔子霏把她拉走。 这一边停了,另一边又起。王浩华问我: “是邝秀婷说的那个意思吗。用火烧赵文龙。” “对。”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由大家一起投票决定的吧。” “投你个大头鬼。我已经脱离集体,要投你们自己投,别妨碍我。” “好。”王浩华故意提高音量,“大家都听到了,赵文龙你也听到了,这是成果的个人行为,与集体无关。” “你认真的吗?”陈珊珊说。 这回轮到陈珊珊出来阻拦。 我回答陈珊珊:“认真的。” “我知道你这么做肯定有理由。但是用火灼烧人体不是开玩笑的。” 我笑了一下,回道:”听起来唬人而已,只需拿打火机烧一下其中一只脚即可。” 听到我的具体做法,陈珊珊放松下来,没有再说什么,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去,应该是去拿药箱。 这会,应该没人阻止我了吧。 第168章 暴走的怪物 我朝外面的周昌明喊道:“周昌明,借你的打火机一用。” 周昌明二话不说便把打火机丢了过来。在这种事情面前,他总是不含糊的。 我拿着打火机走向赵文龙,其他人可能是怕赵文龙会突然变成怪物发狂起来,所以又再次拉开与他的距离。 将心比心,如果换作是我被人三番五次的怀疑,我绝对会捉狂和愤怒,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赵文龙反应却出乎寻常的淡定,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赵文龙过去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自从被困废墟落下残疾之后,他的性情大变,话比我还少,存在感比我更低,想到这,我动起了恻隐之心,心想:你千万不要变成怪物了呀。 我反复按响打火机,持续给赵文龙施加心理压力,就当我快要接近他时,他突然身体前倾,“噗通”一下跌倒在地。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扶他。赵文龙捉住我的手,冷冷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一把冰凌,“嗖”地刺进我的胸口,顿感骨寒毛竖。 我下意识把手缩回,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赵文龙,只感陌生。 赵文龙双手撑地,继续道:“一个个自说自话,完全不把我这个当事人放在眼里。这个世界很大,但也不及你们的自大。现在的你们已经自大到认为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 “先别激动,”邝秀婷上前劝解赵文龙,“有话我们好好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委屈,但大家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只是凑巧发生的这些事情都与你有关联,所以大家想从你身上弄个明白而已。” 邝秀婷转头又对大家说:“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们的误解和冲突变得越来越大,不如这样吧,我们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把所有事情都说开。” “呵!”赵文龙冷笑一声,脸上微微有点变色,“我没有悲惨的童年,除了父母唠叨一点,我大概比大多数人都幸福。大学毕业后我会找个工作,住在父母给我买的房子里,我只需好好工作,生活应该是无忧的,然而,我原本拥有的一切都被无情夺走了。” 赵文龙说话的同时缓缓站了起来,这一幕就好比倒塌的大楼突然在你面前平地而起直冲云霄,震撼之余浑身发怵,其他人也看呆了,一句话都说不出,现场安静得只听见赵文龙的声音。 “只有穷人才会渴望公平,因为穷人什么都没有,我现在也是一贫如洗,所以我也渴望公平,而唯一能体现公平的时候大概是每个人都命悬一线的那一刻。” 说罢,赵文龙的嘴巴沿着嘴角撕裂开来,撕裂处像春耕的大地,不断有褐色的蚯蚓状物像发芽的种子一样冒出,这些细小的条状物将上下颚拉开,使嘴巴张得像蛤蟆嘴一样大。 须臾,只见一把日式厨刀缓缓从这张裂开的嘴里吐出,刀柄在前头。赵文龙右手反握住刀柄,将刀抽出。亮如镜面的刀刃闪过每个人的脸。 赵文龙向四周快速瞄了一眼,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他面前的邝秀婷身上。邝秀婷面色凝重,深知危险将近的她身体明显地向后倾斜,却始终不见她迈开脚步。 我还没来得及对邝秀婷大喊:快跑。赵文龙就已经一个刺步上前,将刀刃刺进邝秀婷的肚子里。邝秀婷“咿呀”一声,捂住肚子晕死过去。 孙毅杰反应最快,他抄起一张凳子冲过去,无丝毫犹豫,朝准赵文龙的脑袋就是一顿猛砸。 赵文龙头被打瘪了,却仍像无事人一样。惊讶中只见那张撕裂的大嘴一张一合地蹦出字来: “继覃达聪之后你要做第二个吗。孙毅杰,你是怎么做到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凳子砸在自己好朋友的脑袋上,兄弟情谊在你嘴里只是一种彰显自己的谈资吗。” 孙毅杰嘴巴颤栗道:“少废话,你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赵文龙了,你是一只彻头彻尾的怪物。快从实招来,田炳强、梁思思、林澍昌他们的失踪和死亡是不是都是你干的。说。” “没错,都是我干的。从废墟下得救之后,我体内出现一股躁动,一股比饥渴还强烈的躁动,每当看着你们就好像看到一个个可口美味的食物,忍不住要舔上几口。最终我还是压抑不住这股躁动,田炳强、梁思思、林澍昌,我的手心至今还能感受到他们身体的温度。不过他们的死不能怪我,一出什么事情你们就会把我晾在一边,是你们给我机会杀死他们。” 说着,赵文龙的左手食指伸出骨刺一样的东西直刺邝秀婷的脑袋,这将近1米长的骨刺物由粗到细,最末端细如针管,想必林澍昌的脑袋也是被这样刺穿的。 眨眼的功夫,骨刺就已缩回赵文龙的体内,他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无从知晓,只知道他此刻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孙毅杰反应过来,怒骂道:“你果然变成电子细胞衍生物了。你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赵文龙。受死吧。” 赵文龙向左闪避,一面说“好不容易隐藏至今,却还是被你们发现”,一面转身冲我而来。是要将我的脑袋也刺穿吗? 生死关头,我突然想起覃达聪,即使赵文龙自刺大腿自证清白,覃达聪依然坚定不移地笃定赵文龙已经变成电子细胞衍生物。现在证明,覃达聪当时没有反应过度,他是对的。 我们太天真了,以为赵文龙有人看管,所以放松警惕;以为赵文龙自证过清白,所以疑心减少;以为赵文龙半身残疾,所以认定他无危害。但是,究其原因是因为我们的身心依旧被过去的文明社会约束着,在证据未确凿的情况下,无法对身边人痛下杀手。 眨眼的思想过后,赵文龙的刀已经近到眼前,我凭借本能反应缩身向后急退,却还是慢那么一丢丢,生死交替之际,一道黑影突然闪过。只见渔子霏一个漂亮的侧踹,直击赵文龙的下巴,力度之强劲,仿佛都能听到颈椎断裂的咔嚓声。 赵文龙被踢飞出去,翻转几圈之后像只死蟹一样瘫在地上一动不动。孙毅杰举着凳子冲过去想要补刀,但这一次他犹豫了,高举头顶的凳子迟迟未能落下,他内心的挣扎反馈到脸上,一副狰狞的表情。 最终,孙毅杰还是没能痛下狠手,他把赵文龙手中的刀踢开之后,便放下凳子长叹起来。谁料这时赵文龙突然醒来,孙毅杰再要举起凳子攻击已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文龙以四肢行走的方式逃开。 可以看到,赵文龙的颈椎真被踢断了,像只灌水的气球,吊在脖子上随意甩动,也不知道他是靠什么感知周围,双脚向前竟也能快速移动,甚至还在餐桌之间跳跃。 人们匆忙从他的行进路线上躲避,按目前的路径导向,他是奔着那只傻乎乎的山羊去的。 快接触山羊时,赵文龙改回直立行走,但头依然甩着。危险临近,山羊也不见躲,直到落入赵文龙双手制成的“虎口”中,才听山羊“咩”的一声发出惨叫。 奇特的一幕把大家都看懵,没人做出反应,都白白目送赵文龙带着山羊往消防门口逃去。 门外的周昌明见状,吓得掉落楼梯。片刻,只听爬回来的周昌明大声喊道: “赵文龙带着山羊跳下楼,逃走了。” 第169章 集体决裂 “你没事吧?”渔子霏问。 “没事。”我回道,“子霏,你又救了我一次。” 说话的同时,背后有一双手将我搀扶起来,是杜莱优。 我看了一眼杜莱优,又看了一眼渔子霏,再看一眼其他人,皆是惊魂未定的样子。 陈珊珊拿着药箱从楼上下来了,见此一幕,惊得药箱都拿不稳。大家寻声看去时,她已飞奔到邝秀婷身边,成为第一个与出事后的邝秀婷接触的人。 门外躲过一劫的周昌明走了进来,将防火门重重地关上,庆幸之余不忘对王浩华调侃道:“会长,恭喜你呀,你把时间节省下来了,不必对邝秀婷进行公审了。” 这番话引起一部分人的不满,吕美娟直截了当地骂道:“你就不能管好你的嘴巴吗。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肖嘉敏也骂道:“平常嘴里浮云巧语,显得厉害,一到关键时候,越是大声的越是怂。” 又是无意义的争吵,真是喜欢浪费口舌。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邝秀婷,以及愣在那里无动于衷的陈珊珊,我突然想起过去和邝秀婷谈心时她说过的一句话:活一天算一天,人这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 是啊,人这一辈子真的很短暂! 杜莱优怕陈珊珊再这么下去人要疯掉,便拜托渔子霏把陈珊珊拉到一边,可能是怕我想得太多也要疯掉,拉着我一起去检查邝秀婷的情况,给我找点事做。 对邝秀婷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杜莱优说:“瞳孔散大,已经脑死亡了。脑部也有一个口服液吸管大小的小孔,和林澍昌后脑那个是一样的。” 继左千子之后,邝秀婷也没了,我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无力地问道:“大脑也被吸干了?” 杜莱优提起邝秀婷的脑袋掂了掂,回道:“是的。”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确定是那根从赵文龙体内伸出来的骨刺一样的东西造成这些伤害,大脑也是经由这根骨刺物被吸走,真是神奇!” “赵文龙体内可能不止一根骨刺物,能把头骨刺穿,说明硬度很高,如果每根手指都能伸出骨刺,留在人身上的伤口——” 我抢答道:“将会是条状的凹凸纹路,和梁思思脖子处的断口纹路对上了。” “嗯。”杜莱优说,“赵文龙不是原来的赵文龙了,他已经变异成电子细胞衍生物。抱走山羊估计是想和山羊结合,变成和「物」是一样的东西。” 和「物」一样的怪物——电子细胞衍生物。 “我在想,赵文龙是不是对我们早有怨恨,所以才会从正常人变异成杀人的怪物。或许是从自刺双腿那时候开始的,他感受到我们浓浓的恶意,进而——” “千万别这样想。”杜莱优打断我的思想,“赵文龙已经供述是他杀害了田炳强,说明在他自刺双腿之前,已经是怪物状态,不,应该从把电子细胞聚合物放进他体内开始算起,一直以来他都在隐藏自己,说不定他的腿早就好了,是自己又不断往腿上加上新的伤口,这么做一是装可怜,二是掩盖杀人时沾染上的血腥味。我们不应该代入人类的心态思考怪物的行径,怪物就是怪物,不是能和人情感相通的东西。” 不知不觉,我们周围围了许多人,王浩华听到我和杜莱优的对话,说道:“没错,怪物就是怪物,赵文龙从废墟得救之后,就已经是怪物了,我们一直都有对他进行看管,他之所以能犯案全因看管力度的不足。” “会长,”孙毅杰不悦道,“你什么意思,合着你是拐着弯在说我这个安保组织者办事不力呗。你也不想想,集体经常四分五裂,个个勾心斗角,我能调动人员看管赵文龙就很不错了。再说,林澍昌死的时候,是你在鼓动顺从派清洗集体才会给赵文龙再次行凶的机会。” 周昌明插话道:“杰哥已经做得很好了。面对自己的同窗好友,二话不说直接拿凳子砸下去,这大公无私的魄力。” “啊!”孙毅杰看着天花板说,“我确实把赵文龙当好朋友,我去过他家,和他结伴出游过,我们喝酒聊天,无话不说。你们知道吗,赵文龙他还网恋过,甚至发展到和网恋对象奔现的地步,哈哈,网恋这玩意奔现之后十有八九都要散,赵文龙也不例外。” 孙毅杰看向王浩华,接着说:“所以你知道把自己的好友当怪物一样关押看守,我内心有多痛苦和折磨吗。没有掌声就算了,现在你居然捉住我内心的痛点来指责我。” “我话还没说完呢。”王浩华说,“看管不力确实是赵文龙能行凶的诱因,但追根溯源,当初是杜莱优和歌德诗共同创造出这个怪物。” 听到他们的对话,我想起周昌明说过的话,他说王浩华很容易嫉妒别人了,一旦有人比过他,他就会对此人持续发起针对性的攻击。在看人方面,周昌明若真的火眼金睛,那王浩华应是非常嫉妒杜莱优,不然不会屡次将杜莱优往死里整。 杜莱优性子没我那么软,对于别人的恶意她是要当场反击的。只听杜莱优说道:“转移集体不良情绪的最好方法,莫过于找几个人承担责任,成为大家的出气筒。可惜你找错人了,在这里和大家说一下吧,我也要脱离集体。” “还有我。”渔子霏其后说。 出人意料的是,又有两人要脱离集体的消息竟激起了一片延绵的惊讶声。 吕美娟问道:“你们是认真的吗?” “嗯。”渔子霏应道。 “你们不止是脱离集体那么简单吧。你们这是准备去哪。” 吕美娟的直觉真准! “回到下方的平原。”渔子霏回答说,“另一半校园在崖底,我们准备找路回去,以那里为据点,比起这里,怎么说原始森林都更适合生存。” “我也一起去。”吕美娟说,然后又转头对李鸿明说:“李鸿明,你也一起。” 渔子霏问吕美娟:“你是认真的吗?我们可不是去野餐,或许我们的猜测是错的。” 吕美娟笑了一下,回道:“去哪不重要,重要的是跟着谁活下去的概率更大。” 吕美娟和李鸿明的加入动摇了不少人,人人自危的现在,该去往何方等同于决定命运的走向。本以为会先引发一场激烈的讨论,却不承想局势会一边倒,演变成一场动员大会了。 周昌明说:“羊肉吃不成,现在还要闹分家,真是‘好运’连连。”随后他也加入进来。 现在这个态势,不叫脱离集体了,这叫另成立了一个新集体。 最终,决定留在原集体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他们打算以校园为根据地,据守在断面山上,未来的目标是北上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但其实大多数人留守的理由都很简单:大部分物资都在这上面。 准备离开断面山的新集体则有11人,分别是:杜莱优、渔子霏、孙毅杰、李末、陈珊珊、周昌明、吕美娟、吕美娟的孩子、肖嘉敏、李鸿明,当然还有我。 尽管两个集体的目标不一致,但是下悬崖的路却是一同寻找的,可能是原集体的那些人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吧。 黄世海说,有一条天然而成的栈道从崖底一直延伸到断面山上,所以我们寻找的方向主要集中在断崖边缘。正所谓人多力量大,我们很快就在被一分为二的一号教学楼那边找到下悬崖的路。 第170章 挂壁公路 但仔细观察之后,都纷纷吐槽黄世海用错词了,这哪里是栈道,分明就是一条天然的地质裂缝。这条裂缝贴着断崖一路向东,不算太陡,如果另一部分校园真在我们的正下方的话,我们到达崖底时,约摸还需往西走个十几公里。 “既然信奉者能走,我们肯定也能走”,大家抱着这样的想法张罗着这一趟旅程所需要的东西。这过程就不是那么的愉快了,毕竟学校里的资源都是不可再生的,幸亏孙毅杰在我们这一边,靠着他的武力抢夺,我们还是拿到了不少好东西,比如药箱和食盐等。 邝秀婷死亡的当天就被我们安葬了,葬礼一星期后的这天早晨,我们正式启程出发。这一个星期里,我们除了准备物资,还进行了体能锻炼和恐高症的心理干预,总的来说,出发前的准备还是挺充足的。 出发之前打算留守的人们都来到挂壁公路首段的斜坡前相送,相送的人中我多看了冯丽娜几眼。前几天,我劝说冯丽娜加入到下悬崖的队伍里,她拒绝了,她说“我没有你们那么好的魄力,作为一个弱女子,能做的只有站在人多的那一方”。她的意思大概是说人多船更稳。 和送别的人挥手告别之后,我们排成“一”字形的队伍,依次走下斜坡。杜莱优走在最前头,我有恐高症走得慢所以走在最后头,我前面那人是渔子霏。 挂壁公路前几百米头顶没有任何遮挡,就是一条狭窄的往下走的临崖斜坡,左手边是土质的崖璧,右手边是五百米高的悬崖,斜坡最宽处有个一米多宽,最窄处仅容一个身位通行。 “挂壁公路”这名字是渔子霏起的,虽这么叫着,但实际上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都没有,不过走在这上面,总感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些过于恰到好处了,就好像是特意为我们准备似的。 再往下走,将穿进峭壁内,由于头顶多了一层平均两米多高的厚重土质天花板,走在其下,总担心会不会塌方,好消息是道路更宽广了,平均有个三米左右宽,靠着崖璧走可以忽略右手边没有任何阻挡的悬崖峭壁,因此队伍走得更快些了。 渔子霏担心我的状态,慢下脚步,走在我的右手边,与我并排行走。 “还好吧?”她问。 “进来之后还行。” “这挂壁公路还真是神奇耶,当初听黄世海说的时候,还以为是一条像华山长空栈道那样的险道,没想到是在山体里。你看,”渔子霏走到我的左手边,指着崖璧上的裂缝说,“裂缝从这里骤减成三指的宽度,一直延伸进山体,难测其际,但最外侧这里却宽阔得惊人。工整的崖璧,平整的地面,整体方方正正,像用重型机械挖凿出来似的,但又不见有人为或机械的痕迹。” “确实,如果只有一段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把目光放远,整条通道都平整得有些过于刻意了,好像假的一样。” 渔子霏走回我的右手边,又说:“你说留守的人和我们这群下山的人,会不会变成信奉者和没落人那样,互相敌视仇杀。” “不会的,即使会,也不是我们这代人该思考的问题。” “你是说我们会在这里一起慢慢变老吗?” 其实我是想说我们活不到那时候,但这番心里话太悲观了,对于满怀期待的渔子霏,我只能这样说: “啊。我们肯定不会无聊,将会有大把的事情等着我们做。寻找水资源、种植、养殖、伐木、冶金……我们这些人加起来好像不太够用啊。” “女的织布做饭,男的种田狩猎,我们还可以自己制定假日,想放多久就放多久,没有996,没有007,哈哈,我还挺期待往后的日子。” 渔子霏俯瞰右边的自然风景,幻想着未来的美好,但对我而言,未来没什么好值得期待的。 队伍走走停停已经三个多小时了,每个人身上的负重都不轻,这会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经商量,一致决定提前做午饭,并趁此期间休息整顿。 我们带了很多东西,除了每个人的私人物品外,还带了木材、劈柴刀、锅、米、面、水、油、盐等等,中午吃的是清汤挂面。除了吕美娟要照顾孩子,每个人都在为这顿午饭贡献劳力。 正在烧火的周昌明问吕美娟:“还没给小孩取名字吗?” 吕美娟看了一眼怀中的孩子,回道:“还没。我文采没那么好,不如你们来给孩子取名字吧。” “不关文采的事吧,我看你根本就是不想要这孩子。心中尽是嫌弃,当然想不出好名字。” “周昌明,你嘴真的很烂。” “我说错了吗。左千子和邝秀婷没死之前,她们哪个照看孩子的时间不比你多。” “好啦,好啦。”陈珊珊打岔道,“我来取一个吧。男娃……叫展望如何。” “展望……” 吕美娟好像不太满意,甚至看陈珊珊的眼神都不友好起来。也难怪,因为孩子的父亲是吴国富,叫展望,全称就是吴展望,没有展望的谐音。 “叫一笑怎样,”渔子霏说,“每天都哈哈大笑。” 吕美娟想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不满意。 “成果,”孙毅杰对我说,“你想一个呗。你可是大文豪。” ……可太抬举我了。我顺着渔子霏的思路,随口说道:“叫一凡吧。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平凡的生活更弥足珍贵。” 吕美娟点了点头:“就叫这个吧。一凡,以后你就叫作一凡。” “姓什么?是姓吴,还是姓李?”周昌明坏笑道。 没等吕美娟发作,李鸿明赶紧打圆场说:“新时代新作风,跟母亲姓也是可以的嘛,就叫他吕一凡。望他能如成果所祝福,平凡地度过此生。” “放心,”孙毅杰自信地说,“平凡的生活我们也会拥有的。黑山和没落人就不用说了,核弹足以摧毁他们。而核爆之前,没落人曾与信奉者战斗过,看样子信奉者已经战败且都被杀光了,不然没落人也不会悠哉悠哉地按照约定现身。我们已经没有敌人了,也可以过平凡的生活。” “别忘记还有个变成怪物的赵文龙。”李末说。 他结结实实地给大伙泼了一盆冷水。 “要担心也是那些留守在上面的人担心。”肖嘉敏说,“我们要担心的是这条路是否就是那条唯一下悬崖的路,虽从各方面看都很像,但没人敢保证吧,若是走错路我们可要遭大罪。还有,能确定不见的那部分校园就在崖底吗,万一猜错了呢。我们要露宿多久才能搭建起一间木屋。” “停停停。”杜莱优打断这场对话,“离开是自己决定的,路也是自己选的,即使错了我们也不应该后悔。过来吃面吧,吃完面大家捉紧休息。” 吃过午饭,我们休息了半个小时左右就继续出发了。带头的人依旧是杜莱优,走在最后面的人还是我。 随着脚下走过的路程越来越多,挂壁公路的地质也在悄然发生着改变,从原先的土质层变成了土石层,大大小小的石头冒了出来,怪石嶙峋,有些石头甚至把路给挡住了,要弯腰低头才能通过。 路面宽度也变窄了,许多时候只容一人通过。对于我这种恐高症患者来说,每时每刻都是一种折磨,有时一阵大风刮来,更是惊得手心冒汗,腿脚打颤。 第171章 信奉者 渔子霏倒是不怕,一直在前面鼓励我,不时还对高空的美景赞赏有加,我的注意力在她的语言诱导下,会短暂地从恐惧中转移出来,所以也没有落后队伍太多。 一行人行至傍晚,始终找不到一处适合过夜的地方,体力都已到达极限,不想走,又不得不走,于是怨声载道。原地安营过夜也是可以的,就怕一个翻身掉下悬崖,死了也没人知道。 这趟旅程会不顺利我是早有预期的,因为我的人生从没有顺风如意过,只是现实与心理预期之间总会有那么一点落差,让我依旧无法适从。这么想着,我不小心撞到了前面的渔子霏,往前看去,原来是队伍停下来了,前面的人回话,说是前方发现一个弧形的洞穴。 洞穴是大裂缝的扩大处,有个十五平方,形状像半个鸡蛋,最高处有个两米。大家如获至宝般猫腰进到洞穴里,一个个都累得不想说话,胡乱煮好晚饭,吃下便睡去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便起身了。吃过早餐,收拾好行李,又继续出发。尽管大家都很累,但每个人的积极性还是很高的,一来是想快些落到下方的平原,二来是对更好生活环境的渴望。 走到快中午,队伍又停了,我以为是又有人要行方便,正想蹲下休息一会,却突然发现队伍正在整体往后退,是都要方便吗,不,看这情形,应该是前方出什么事了。 视线绕过人群向前看去,只见远处挂壁公路上有一个人影,因坡度差这人只冒出一个头。我视力不好,以为看错了,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没有看错,确实是有人,渔子霏等人也都看到了,而且这人还是一位老熟人。 我问渔子霏:“那人是语吗,还是说我看错了。” 渔子霏说:“你没看错,那人确实是信奉者的首领语。” 语,原先被我叫作“奇”,在没落人第二次入侵校园的时候我将他交了出去。据一同被没落人带走的渔子霏她们讲述,语被吊在没落人驻地的一棵大树上…………如今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是巧合碰上,还是在故意堵我们? 此时,语正在往上走,朝我们走来,渔子霏看得更清楚后又说:“语身上绑着炸药,左手握着的应该是遥控起爆器。” 看来不是巧合! “这是有预谋的拦截。”我说,“既然是预谋的,说明在我们出发之前,他对我们进行过侦察,并比我们早一步出发。只是,他为何选择现在才现身。” 渔子霏顺着我的思路说:“身后几公里,道路都是这般狭窄,可以有效抑制我们的逃命速度。这里怪石又多,一旦引爆炸药,此处必定塌方,我们要么被石头砸死,要么掉下悬崖。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他选择此刻现身的理由,除非他必须要度过一个晚上。” “‘度过一个晚上’是什么意思?” “利用昨晚的黑夜给后面的同伴打信号。在黑夜中,把点燃的木棒伸到外边,即使相距很远,也能看到火星。再根据不同的手势,可以传递出不同的信息。” 我惊讶道:“你是说在我们熟睡的时候语利用火把和后面的同伴交流……” 不,重点不在这个大胆的假设。 我忙向身后看去,果然,又出现一个人影。渔子霏也看到了,她说那人身上也绑了炸药。 炸药的威力我是知道的,确实能够引发塌方。现在即使前后那两人不冲过来,而是就地引爆炸药,我们也会被困死在悬崖断璧里。这真是一次漂亮的埋伏,唯一的安慰是:我们没有走错路。 语自带的压迫感把队伍压缩得像成沙丁鱼罐头里的沙丁鱼,拥挤的人群你推我赶,照这么下去,语还没对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先要被自己人推下悬崖。 “成果,”孙毅杰在前面嚷道,“你搞什么,腿软了吗,赶快往后退啊。” “别挤了。”我冲前面喊道,“后面还有一名外来人。” 这一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队伍僵住了,也不往后退了,大大小小的脑袋都往身后看去。 我捉住他们的肩膀和手臂,从挂壁公路外侧绕到前面去,打算趁语还没有逼近之前拦住他。 我看到最前面的杜莱优把手伸到了背包里,估计是在掏枪。她还有两发子弹,只要枪法不算太差,打死语是绰绰有余的,但就怕语手中的遥控起爆器是一松开手就触发那种,这个存在风险不能冒。 我走到最前面,按住杜莱优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杜莱优看到我到前面来了,吃了一惊,问道:“成果,你要干嘛?” 我回道:“语是我带回来的,也是我放走的,必须由我跟他做个了结。做人嘛,要善始善终。” 杜莱优反捉住我的手,低语道:“别干傻事。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放心,不会的。” 本该说完就潇洒地转身离开,临走前舍不得又多看了杜莱优几眼,想将她的样子刻在脑海里。不敢多看,生怕她看穿我的心思。 和语有一个月没见了,他在核爆中活了下来,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真是命大的家伙。走近些看,他半张脸都有烧伤的疤痕,愈合的皮肤明显比周边健康的皮肤更白,再往下看,他的上半身有衣服和密密麻麻的c4炸药遮挡,但通过观察他右边锁骨和手臂的肤色,可以推断他的身体也曾被烧伤过。 语见我来了,把手上的遥控器举过头顶,示意我不要再继续前进,但我还是继续往前走,因为破局的唯一方法就是从正面突破。 我的计划很简单:抱着语一起跳下悬崖。只要前面的路障没有了,大家就可以快速逃离这里,即使后面有追兵,杜莱优也可以用手枪将他打死,就算会因此引发塌方,也不影响我们下山。 语,来吧!你要是想杀死我们,昨晚趁我们熟睡的时候用炸药把我们前后的路都炸断即可,到早上你就可以看到我们孤立无援的样子,可以站在远处静静欣赏我们活活饿死的样子,但是你没有这么做。你没有急于杀死我们,而是把炸药绑在自己身上,威胁的意义大于实际的意义,表明你另有所图。 对吧,语,你不会引爆炸药的,我笃定你不会引爆炸药,但我也不想把你逼急,要不我们找些话题聊聊,分散一下注意力。 “语。”我尽量小声,因为这些话题没有对无关人员开诚布公的打算,“听说你们叫信奉者,信奉愿望女神。” 语没有回应,只是继续高举手中的遥控器,宣示他对目前状况的主导地位。 我走近几步,又说:“我和愿望女神接触过,还不止一次。还记得你吟唱的这首歌吗:破茧而亡的你,为何孤独前来。无边黑暗里,涅盘徘徊…………。这首歌愿望女神也唱过,凭这点我大胆相信我熟知的那位愿望女神和你们信奉的那位愿望女神是同一位。” 提到愿望女神的时候,奇的眉毛微微抬起,等我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愿望女神有给你神谕吗?” 这是语第一次提问,他的声音依旧那么的尖锐,像声带受损还用尽全力嘶吼出声音的样子。 “神谕没有,愿望女神只是叫我许愿。人如其名嘛。她…………给了你什么神谕?”说话的同时我又向前走了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