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一手遮天,唯将通房宠上天》 第1章 小妞,快让爷好好疼疼你! 京郊官道上。 浓云压顶,黑风阵阵,鸦雀和蜻蜓低飞着,预示着很快将有一场大雨。 官兵们押着一群老弱妇孺,正缓慢地向前走着。 官兵们手里的鞭子,时不时就抽打在几个走得慢的老妪身上。 “磨蹭什么,还不给老子快点走!” 其中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官兵怒斥着,眼见鞭子又要抽下来。 这时,一名女子猛地抓住了皮鞭,冷声道:“别打了,她们年纪大,打也走不快。” 络腮胡嗤笑一声,都贬斥为官奴了,还有人敢当刺头? 他扬起鞭子,就要朝这名女子身上抽去。 只见女子仰着头,一副誓要同他死刚到底的架势。 燥热的风,将她散乱的鬓发吹拂至耳边,露出她羊脂玉一样光洁无瑕的肌肤。 络腮胡这时才看清楚她的容貌,黛眉含烟,水波笼雾,一双水灵灵的眸子似会说话。 虽然她只着一身素色衣衫,粉黛未施,钗鬟全无,头发也在风中凌乱。 却难掩她出众的姿容与气度。 加之鼻梁上一颗小泪痣,更让她平添几分婉魅动人。 络腮胡的眼中露出惊艳之色,他用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思忖着,早就听说这些官奴都是刚刚获罪的朝廷大员的家眷。 原本他们素来都是将官奴运送至军营,等军营里的那些兵头子把容貌出众的挑走了,剩下的才轮到他们。 今天竟然叫他遇上个这么绝色的,要不是适才她为那老妪出头,这等好事哪还轮得到他? 他眼珠子一转,一把抓住女子的胳膊,猛然就往草丛里拖。 纪云舒惊叫着挣扎。 一旁的官兵们见状都浪笑起来:“我说横六啊,你真是淫虫上脑,就这点子功夫都等不及了?” “动作快点!马上要下雨了,耽误了时辰,吃不了兜着走!”一个看起来像头目的官兵大声呵道。 络腮胡将纪云舒丢在草地上,扑上去就开始撕扯她身上的衣服。 纪云舒一边用脚踢,一边用拳头捶打着络腮胡,络腮胡却更加兴奋了:“小妞,快让爷好好疼疼你!” “啊……”一阵剑雨突然袭来,人群骚动着,开始茫然地四处逃散。 “有刺客!”官兵们都拔出了手里的剑。 一群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驰到官兵面前。 他们身手极好,剑起刀落,好几个身穿铠甲的官兵血溅当场,应声倒地。 其中一个黑衣人,在人群中快速搜寻着什么。 不远处的山崖之上,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上,一名穿着黑色铠甲的男子冷厉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将军,今天这批抄家官奴都是送去西郊大营的,咱们管不管?”骑在另一匹马上的侍卫烧云问。 “看看再说。”被称作是“将军”的男子声音冷如冰川。 纪云舒正奋力挣扎,突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而后,络腮胡重重地趴倒在她的身上。 她用尽浑身解数,将络腮胡从自己的身上拨开,这才看到络腮胡的背上插着一支剑羽,直穿胸膛。 她顾不上清理身上的血迹,连忙站起身来,朝草丛外跑着。 她刚跑出草丛,那名之前在人群中搜寻的黑衣人一眼就看到了她。 画卷上的女子容貌非凡,他看一眼就记住了,没错,眼前这名女子,正是画卷上的正主。 这时,远在山崖上作壁上观的主仆也看清了女子的样貌,烧云惊呼出声。 “是她!将军,快看,是那天那个东宫门前的女子!” 虽然那天只在东宫门口匆匆一面,但因她气质实在清丽绝尘,即便是烧云,只一眼便记住了她的容貌。 霍尽渊早就认出了女子,他的手不自觉放在剑上。 只见那黑衣人轻功飞起,手中的剑直直朝纪云舒的胸膛刺去。 纪云舒惊恐地向后退着,一不小心踩到树枝,摔倒在了地上。 她紧闭双眼。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另一把剑砍在黑衣人的剑上,黑衣人的手猛地一震,剑几欲跌落。 看着出剑的人也身着黑衣,他先是怔愣了一瞬,就这一瞬,已是落了半成下风。 看着眼前缠斗在一起的两个黑衣人,纪云舒忽觉脑子有点乱。 她快速整理着思路,官道上人来人往,还经常会有朝廷办差的车队同行,押送她们的是大理寺的人,说不定就会遇到朝廷的人出手相救。 这么想着,她转身就朝密林外的官道跑去。 谁知,一看到她,官道上的黑衣人都持剑朝她袭来。 纪云舒立即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去。 岂料,那头,另一群黑衣人也朝她奔杀过来。 须臾间,先前追杀她的黑衣人已向她逼近,这时,后面的黑衣人便轻功飞起,两群黑衣人混斗在了一起,很快就分不出彼此了。 “这……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啊?竟引得两群黑衣人追杀!”山崖之上,烧云忍不住感叹。 “两群人?白同我在军中历练那么久!”霍尽渊斜睨了烧云一眼,仅是眼风就扫得烧云生疼。 “另一群人,明显是来保护她的。”霍尽渊早已洞穿眼前玄机。 “啊?这?”烧云更加惊诧了:“她不就是一个官奴吗?” “官奴?一个普通的官奴,会在太子订亲当日,手持太子的信物在东宫门口求见?”霍尽渊冷哼出声。 “走!”霍尽渊提起缰绳,黑马嘶鸣一声,霍尽渊打马朝山下奔去。 立在他身后不远处,是齐刷刷的三千精锐骑兵,清一色的黑色铠甲。 见霍尽渊打马,三千精锐骑兵也立即整齐划一地飞奔跟上。 “嚯……”烧云抬起手,扇了扇眼前被马匹激起的尘土,也赶紧追了上去。 “就是!就算是普通的官奴,也是我们西郊大营的官奴!” 瓢泼大雨终于下了起来。 在今天之前,纪云舒是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姐,连路都不曾走过几步,是以没等她跑远,一个黑衣人便追上了她。 黑衣人手中的剑在她的肩上划开一道血口。 剧烈的疼痛令她跌倒在地,大雨噼里啪啦地落在她的身上,黑衣人拿着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纪云舒从未像今日这般绝望过。 在父兄被打入深牢大狱的时候不曾。 在百年望族纪府被抄家的时候不曾。 在被东宫的侍卫从台阶上踹下来的时候不曾。 她不想死。 她不能死。 她的父兄还等着她去营救。 难道,今天她真的就要命丧于此吗? 雨水顺着纪云舒的脸颊流下,大雨打得她睁不开眼睛。 就在黑衣人的剑正要砍下时,他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了,而后,他轰然倒地。 他的身后,在雨雾中,一名穿着黑色铠甲的男子提着剑,大雨倾泄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仿若雨人。 那柄银剑上的血,很快被雨水冲刷干净,在雨中闪耀着冷厉的光。 纪云舒艰难地朝他爬了过去。 纪云舒伸出手,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他衣袍的下摆,低喃道:“大人,救我……” 而后,她便昏死了过去。 第2章 这个废人,太狠了! 纪云舒昏死在霍尽渊面前。 霍尽渊和他的黑甲卫将她和这批官奴都带回了西郊大营。 霍尽渊命人将他们都安置在僚帐,等候发落。 纪云舒当晚就发起了高热。 西郊大营的主帅徐长林早已做好了交接的准备,虽然他心有不甘,不愿将西郊大营的十万兵马拱手交给一个尚未弱冠的毛头小子。 可谁让这小子是皇帝嫡生的三皇子呢? 虽然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被废掉的前太子,可不就是个废人么? 不然皇帝怎会在他十多岁就将他丢在北境,数年不闻不问? 要不是命硬,估计早就死在了那雪窝子。 听说这个废太子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曾经一人带三千骑兵雪夜突袭燕然山,直捣北凉老巢,砍下库不什可汗的人头祭旗,连克数城,把北凉搅了个四分五裂。 他可是令北凉和大楚都闻风丧胆的煞神霍三。 都说昭帝是念着他战功赫赫,这才将他召唤回京。谁又不知,昭帝是怕他在北境日益坐大,不好控制,这才让他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看管。 西郊大营是徐长林一手带起来的,军营里的将领兵士都是他的心腹,是以没几个人服这霍三皇子,都说要给这个废人使绊子。 但徐长林是西郊大营的主帅,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的。 徐长林带着霍尽渊检阅将士,交接兵士名册和籍契,却只口不提兵符的事。 霍尽渊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烧云和逐风便抱着堆成小山的文书朝营帐外走去。 他们刚走两步,便被一个冲进来的士兵撞了个满怀,怀中的文书哗啦啦散落一地。 “怎么回事?三皇子在此,怎敢造次?”徐长林故作震怒道。 霍尽渊声音如金石相击:“本帅说过,这里只有霍将军,没有三皇子。” “是是是,霍将军。”徐长林陪笑。 那名士兵单膝跪在地上,一时不敢说话,只支支吾吾着。 霍尽渊挑了挑眉,周身一冷,徐长林顿时感到一股萧杀之气。 长年带兵打仗的人,都气势如雷,不然镇不住那些牛鬼蛇神。 可是和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将军打过交道,徐长林也从未见过煞气这么重的,光是在他身边待着,徐长林都觉得浑身一凛。 “什么事?快点说,说完就滚!”徐长林不耐烦道。 他只想快点结束交接,他也好早点滚出去,远离煞神,眼不见心不烦。 “禀……禀将军,刘春校尉让人……让人给……给捅伤了……”士兵忙道。 士兵不知道霍尽渊也在大帐里,他一进来,就被坐在营帐正座之上的年轻将军凌冽的气势震慑住了。 “什么?哪个大胆狂徒,敢在军营里打架斗殴,不要命了?!”徐长林气极。 这群混球,可真给自己长脸! 士兵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时,他听到上首坐着的那位,指节发出咔地一声,表情也更加冷厉。 “快说!”徐长林怒喝道,他知道,今天只有当着煞神的面把人发落了,这事才能了。 “不……不是打架斗殴”,士兵只好道:“是三……是霍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官奴,把刘春校尉给刺伤了……” 徐长林头皮发麻。 霍尽渊大步走出去时,徐长林狠狠瞪了士兵一眼,不解气,又一脚把他踢翻在地。 然后,赶紧追了出去。 僚帐内,刘春捂着胳膊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一群兵鲁子手里提着剑,剑拔弩张地剑指一名脸上溅了血的官奴。 那女子长得甚是出众,虽脸色煞白,雪肌却娇嫩如新剥开的荔枝,海藻般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那一抹血溅在脸上,更增添了几分撼人心魄的艳丽。 似谪仙,似狐魅。 她手里拿着一柄匕首,手微微颤抖着,眼里泛着泪光,泪痣莹莹,却仍将另一名官奴死死护在身后。 那名官奴的衣衫都被扯破,鞋袜也都踢得全无,只将脚缩在破烂不堪的布衫里。 霍尽渊进来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见到两位主帅一前一后进来,马上就有兵士跪下禀报:“将军,就是这个贱婢,居然敢行刺长官!” 周围的兵士们纷纷应和,都扬言要将这贱婢军法处置。 徐长林忙上前,对着霍尽渊陪笑道:“三皇子,哦不……霍将军,这点小事,末将来处理就好了,不脏污了殿下的眼。” “你处理?你打算怎么处理?”霍尽渊眼带讥诮。 “当然是将这行凶官奴拖出去,先打五十大板再说……”徐长林镇定自若。 听闻此,纪云舒感到身后的如意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如意啜泣着:“不,不要!不要打小姐!是他们,是他们先欺负奴婢的……” 一个高大的黑色阴影走到纪云舒的面前。 纪云舒抬头,看到一张棱角锋利冷峻的脸。 霍尽渊:“你来说。” 纪云舒怔愣着,她身后的如意悄悄推了她一下。 她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他们见色起意,想要凌辱于我。我的婢女想要护我,却被他们拖走,图谋不轨,是以……” “是以,你刺伤了他?”霍尽渊斜睨刘春,他已被人扶到帐边坐下。 “是的,是我出手,刺伤了他。”纪云舒答道。 “听明白了吗?”霍尽渊眼锋如刀。 “明……明白了。末将这就将人带下去……”徐长林应道。 纪云舒忽然开口:“将军!” 所有人只听得她声音柔婉,却十分有力:“这里是军营,不是教坊司。我们是官奴,不是军妓。我只求一个公道!” “将军,敢问我们大楚的朝廷,就是这么管理军营的吗?难怪西北连失数城!” 纪云舒的话掷地有声,直击要害。 西辽以少胜多,屠戮大楚西北数城,已成楚国之恸,楚军之耻。 她是太傅之女,纪氏百年望族,是到了她祖父父亲这一代才人丁凋零。 可是流淌在血液里的胸襟和气度却不会消散。 徐长林被人戳了痛处,不禁老脸一红。 “本帅问你听明白了吗?看来你是没有听明白。” 霍尽渊冷哼一声,浑身的铠甲随之一黯。 他走到僚帐正前的座榻前,嚯地一声撩开衣袍,曲一条腿坐在榻上。 “逐风,传我黑甲卫军规。” “是!”逐风大声应答,轻蔑地扫视着眼前的兵将,高声倒背如流: “其一: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 其二: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 其九:所到之地,奸淫掳掠,犬马狎妓,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念到这里,徐长林已然芒刺在背。那个叫刘春的校尉,已经顾不上捂着带血的胳膊,连滚带爬跪倒在霍尽渊面前。 “末将知错了,求霍将军责罚!霍将军饶命啊!” “求霍将军饶命!”地上顿时跪倒一片。 纪云舒身后的如意也抖如筛糠,纪云舒拍了拍她的手,自己也是指尖冰凉。 徐长林忙上前,附在霍尽渊耳边道:“这位是兵部侍郎刘燊刘家的三公子,将军看……” 霍尽渊眼睛都没抬一下,只将手一挥,逐风得令,上前一步: “今骠骑大将军奉圣上之命,辖制三军,今将军号令全军将士,王法无亲,军法无情。有违军令者,斩立决。” 一队黑甲卫快步上前,将今天涉事的兵士都押了下去。 刘春眼前一黑,他跪行数步,想要抱住霍尽渊的大腿,未等他碰到霍尽渊,就被黑甲卫叉了出去。 只听刘春痛哭流涕地哀嚎着:“霍尽渊,我是兵部侍郎刘燊之子,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徐长林豆大的汗珠流下。 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个废人,太狠了! 第3章 我就自尽在你的面前! 等黑甲卫将涉事官兵都拖了出去,纪云舒才懈了全身的力,跌坐在地上。 手中的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上。 一双鞋面银线祥云暗纹的黑色皂靴走到纪云舒的面前。 一双修长的手捡起匕首。 “刀不错。”声音如金戈相向。 纪云舒的身子一抖。 霍尽渊将匕首重新递回纪云舒的手中。 待霍尽渊走出僚帐,逐风上前一步:“将军,都查清楚了。这名官奴名叫纪云舒,是太傅纪墉独女,此前和太子有过婚约。” “数月前,纪墉不知因何事触怒陛下,当时殿中只有陛下和纪墉二人。陛下大骂纪墉有不臣之心,将纪墉纪云深二人打入牢狱,明年秋后问斩。” “这事现在是宫中秘辛,谁都不敢在陛下面前提及。” 一张清瘦而温和的脸浮现在霍尽渊的脑海中。 那个人曾经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文华殿。他曾握着自己的手习字,也曾打过自己的手板。 逐风不敢看霍尽渊,只微微颔首:“此后,宸贵妃请求陛下解除了婚约,陛下另给太子赐婚……赐婚沈相嫡女,数日前完婚。” 逐风终于说完,暗自吐出一口浊气。 逐风看向霍尽渊,果不其然,只见他眸色森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逐风的脑海中不禁浮现,数日前在东宫门口的那一幕—— 气势恢宏的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门口的仆役们都穿着簇新的衣裳,腰上清一色系着红色的腰带,就连门口的石狮子都用红色的绸缎装饰着。 从大开的东宫宫门朝内看去,庭院内花团锦簇,红色的灯笼上都张贴着大红囍字。 门口放着响亮的鞭炮,门前宽的大道上,更是停满了各式各样华贵的马车。 川流不息的达官贵胄们,手上作着揖,嘴里高呼着“恭喜恭喜”,他们身后跟着乌泱泱的随从,随从们抬着数不清的礼盒。 没有人注意到,在高大的东宫前口,在喜气的石狮子下面,藏着一名女子。 只见她穿着一身婢女的绛红布衫,粉黛未施,头发也只简单挽成一个双丫髻。 这样粗陋的装扮,反倒愈发显出她惊天动地的颜色来,如一朵跌落在地的白梅,是九天之上的一片羽毛。 纪云舒看着太子府这般装饰,心下已经凉了半截。 她被关在府里日久,只听说新太子妃是沈相嫡女。 她不知道太子今日大婚。 今天,她是好不容易才在婢女的遮掩之下,悄悄逃了出来。 父亲不知因何触怒陛下,陛下雷霆大怒,父兄被判斩刑,有几位和父亲交好的世伯出面求情,都被陛下杖刑后贬了官职。 形势晦暗不明,朝中人人自危,一时竟无人再敢提及父兄,都作壁上观。 和父亲往日交好的,纪云舒也怕给他们引火上身,只偷偷来找太子,不求太子为父兄奔走,只想弄清父兄下狱真正缘由。 纪云舒抿了抿唇,终于鼓足勇气,提着裙摆朝石阶走去,粉唇微启,躬身道:“奴婢求见太子殿下!” 门口的一名高壮的奴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眼波盈盈,腰肢纤细,眉眼生得清幽婉约,双唇粉嫩如桃瓣,眼中便露出几分惊艳之色。 他正垂涎不已,另一名矮个子的奴仆忙上前驱逐。 他疾言厉色道:“去去去!哪里来的贱婢?敢在东宫门前撒野?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不快滚!” 她一个金尊玉贵的世家千金,何曾被人这样呵斥过? 但此时纪云舒已顾不了那么多,忙蹲身福礼道:“守卫大哥好!奴婢特来求见太子殿下,还望通传!” 矮个子见眼前女子样貌非凡,虽知道自家太子向来克己守礼,但就怕架不住外面的莺莺燕燕往上扑。 更何况还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于是,硬起心肠道:“滚滚滚!你是个什么身份?太子殿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纪云舒早知道有可能会吃闭门羹,忙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递到两名奴仆的手里,含笑道:“那奴婢能见见长安大哥吗?还烦请两位大哥通传!” 高个子用牙咬了咬银锭,面露喜色道:“长安他……” 矮个子一把拉住他,审视着面前的女子,谨慎道:“长安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从,今日太子大婚,他又岂有空闲来见你,我劝你还是快点离开吧!” 纪云舒时间有限,见磨缠不过,只好从衣袖里小心翼翼拿出一枚玉佩,递到他俩的面前,低声道: “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话要面禀太子殿下,这是太子殿下的信物,还请守卫大哥通传!” 两个奴仆相视一眼,高壮奴仆心中暗叹,还好矮个子的拉住了他,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来,宸贵妃一早就有吩咐,今天不能让任何人扰乱太子的大婚,尤其是纪太师府上的。 如果有人手持太子信物,一定要将人拿下! 矮个奴仆接过玉佩,那玉佩一看便是东宫之物,他压低声音道:“敢问姑娘是……” 纪云舒以为是太子早有交代,如实道:“奴婢是纪太师府上纪二姑娘的贴身侍女。” 高壮奴仆粗声粗气道:“纪太师府上?纪太师不是已经被打入监牢,监后斩吗?听说纪太师府也被判抄家,男子流放三千里,女子没入贱籍为奴,你……” 矮个子奴仆招手对东宫门口的侍卫道:“来人!今日太子殿下订亲,这个大胆贱婢竟来东宫门前闹事,快给我拿下!” 纪云舒心头一跳,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会是如此反应,她正思索着,究竟要如何才能将消息递给太子,忽的感到胳膊一阵剧痛。 那几名凶悍的侍卫早已冲到她的面前,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以迅雷不及掩耳,将她的胳膊折至身后。 纪云舒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猛然提高音量,大声道:“不要碰我!我有太子信物!我要见太子!” 门口进进出出的都是官眷,听到她的声音,很快就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矮个奴仆见势不妙,冲上前去,对着纪云舒的肚子就是一脚:“哪里来的贱婢!敢在今日胡闹!” 纪云舒只觉腹部一阵猛烈的剧痛,随后便是天旋地转,她顺着东宫门口的石阶跌落了下去。 纪云舒强撑着身体,她还想再喊点什么,却什么都喊不出来。 她只觉得喉咙里满是血腥之气,眼前冒着金星,稍一动弹,整个身子便剧烈疼痛。 矮个奴仆对身边的几名侍卫低语了几句,纪云舒就看见侍卫们的靴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纪云舒被侍卫们拖走了,只在门前的大道上,留下几滴殷红的血迹。 东宫门口远处的巷子里,一名黑衣男子身穿乌金黑色铠甲,身披玄色大氅,他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气质冷冽如冰川。 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冷厉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没过一会儿,热烈喜庆的奏乐声响起,伴随着拥簇的人群,迎亲的仪仗由远及近,抬着嫁妆的队伍更是浩浩荡荡,占满了整条大街。 只见一顶红色的描龙画凤的八抬花轿,走在敲锣打鼓的队伍里,所有观礼的人群,都向花轿投入了好奇又艳羡的目光。 霍尽渊漆黑的眸子如寒潭沉星,他注视着那顶八抬大轿。 逐风和烧云看着自己主子的背影,心疼不已。 霍尽渊是给成帝上了无数道折子,终于获得成帝准允,才千里奔袭回京,一路上跑死数匹赤马良驹。 可是,那女子却对他说:“如若你敢毁掉我与太子的婚约,我就自尽在你的面前!” 第4章 拖出去,杖毙! 婚轿入门,长安在太子霍千澜耳边低语,将方才之事告诉了太子殿下。 “殿下,刚才在东宫门口求见的婢女是……是纪二小姐。” 他是太子的贴身侍卫,自然认得这位之前和太子有过婚约的纪二小姐。 虽然今日太子订亲,娶的是陛下钦点的沈丞相嫡女,但他知道必须将此事禀报给太子。 霍千澜身材颀长,大红的喜服更是衬得他更加玉树临风,他俊朗的面庞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霍千澜的一只手微不可察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腮帮紧了紧,嗓音低沉道:“将她送回太师府吧。” 长安颔首,正要出去,忽然听到霍千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刚才是谁踢了她?拖出去,杖毙!” 长安心头一凛。 太子从小温润如玉,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宽厚仁善。 他还从未见过太子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总感觉,自从自家主子解除和纪二姑娘的婚约之后,脾气就变得喜怒无常。 这时,主持婚仪的礼官在门外禀报:“殿下,吉时已到,还请殿下出门迎亲!” 霍千澜默然半晌,忽然站起身来,面上却早已换了颜色,声音里似含了笑:“走,随本宫一同迎接太子妃。” 太子大婚之时,纪府正在被抄家。 纪墉纪云深被打入大牢后,纪府唯余一孤女,纪云舒被送回纪府后,即刻就被押送至西郊大营。 一边是万人朝贺的东宫婚宴,一边是凄清惨烈的抄家灭族,知晓内幕的朝臣也不禁摇头唏嘘。 当然,唏嘘完之后,继续觥筹交错,开怀畅饮。 第二日,太子霍千澜太子妃沈念之回宫谢恩。 走进肃德宫时,宸贵妃正在撸狸奴。 见霍千澜带着新妇进来,宸贵妃先是打量了夫妇俩一眼,噗呲笑出声来: “好!好!夫妻同心,夫唱妇随,这样才能举案齐眉,白首不离。” 宸贵妃眉眼带笑地拉过沈念之,一边轻拍她的手,一边道: “我总算能听你唤我母妃了!你们要多加努力,快点让我抱上孙儿才是!” 沈念之面上一红,满眼含羞。 太子很好,清贵文雅,为人和善,对她很好。 昨夜也很是温柔。 虽然答应父亲嫁给太子,是为了延续家族荣耀。 但已然如此,她也会好好当她的妻子,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这时,霍千澜道:“儿臣有话想同母妃说。” 宸贵妃身子一拧,身旁的侍女忙将一个引枕垫于她的腰下,宸贵妃轻轻靠着,这才道:“说吧。” 霍千澜的眼神扫过沈念之,沈念之忙起身,蹲身福礼道:“母妃,念儿先行告退。” “无妨。”宸贵妃出声阻止,眼神带着挑衅地直视着霍千澜: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是念儿不能听的?” 霍千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冷意:“母妃!” 沈念之忙道:“母妃,念儿答应沈太妃巳时陪她礼佛,抄写经文,念儿担心逾时亵渎了佛祖,还容念儿先行告退。” 看着霍千澜少有的怒色,宸贵妃眼珠子转了转,这才颔首道: “好吧,诸事皆无礼佛大,你且去吧,记得也替本宫在佛祖面前多磕几个头。” “是。”沈念之恭敬福礼,又向霍千澜福了一礼,这才身姿娉婷地走了出去。 宸贵妃看着沈念之远去的背影,连声赞叹道: “啧啧,不愧是沈丞相家的千金,这般家世教养,你可不要辜负了母妃的一番苦心!” 霍千澜抬眸,向来温润清贵的面上升起一丝质询:“派人行刺沅沅,难道也是母妃的一番苦心?!” 宸贵妃回头看了侍女一眼,掌事宫女忙带着一屋子宫婢退了出去。 “沅沅?”宸贵妃脸色一沉:“你还唤她作沅沅?!阿俭,你是不是忘了,你昨日刚刚完婚的妻子是沈家嫡女沈念之?” “儿臣没忘!” “没忘?!”宸贵妃冷哼一声:“没忘你这般兴师动众,跑来质问你的母妃?” “没忘你刚刚大婚,转头口口声声地叫纪家女郎的小字?” 宸贵妃眉峰一转,故意道:“哦,本宫倒是忘了,她已不再是往日的纪府千金,现下是西郊大营官奴!” 霍千澜脸色一凝,眼神肃然道:“母妃!母妃不要忘了,和儿臣的约定!” “本宫当然没有忘!本宫既然答应过你,就不会出尔反尔。只要你和沈家嫡女成亲,本宫就不会难为纪云舒!” 宸贵妃眼神冷厉下来:“但是,你也别忘了,你答应过本宫什么?否则,本宫依旧会贬斥纪云舒为军妓!本宫就说到做到!” 默了半晌,看着霍千澜铁青的脸色,宸贵妃这才软下语气,将霍千澜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好声好气劝慰道: “俭儿呀,母妃这都是为了你好。等你登上了至尊之位,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千万不要忘了,是谁扶持你坐上这东宫之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母妃没有强大的母家做依靠,好容易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难道你还想过小时候的那种日子吗?” “而且,你要知道,纪墉之所以激怒陛下,是因为他替先皇后和老三说话!他虽是你的老师,心却始终是向着老三的!谁让他才是先皇后嫡子?!” 霍千澜不自觉握攥紧了拳头,指腹被自己攥得生疼。 宸贵妃知是戳中了他的痛处,她握住太霍千澜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你呀!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生气就这般模样!” 霍千澜:“母妃不该派人行刺她。” “行刺?纪府如今被抄家,本宫想让她死,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还用得着行刺?”宸贵妃眼里满是不屑。 “本宫既然答应了你,你也如约和念儿完婚,母妃就不会出尔反尔。”宸贵妃拍着霍千澜的手。 霍千澜走后,秦嬷嬷在宸贵妃耳边低声道:“娘娘,也不知太子殿下信了没信?” 宸贵妃眼神冷厉:“你让他们先停手。反正那纪云舒进了西郊大营,不死也要扒层皮!” 秦嬷嬷附和道:“是呢!而且,奴婢还听说,霍三那尊煞神魔星,已经接管了西郊大营。” “好!”宸贵妃嘴角一勾,笑意却不达眼底:“本宫倒要看看,等那纪云舒成了残花败柳,太子可还愿将她放在心上?” 秦嬷嬷抿嘴一笑:“只怕那时候,嫌恶都来不及!娘娘就不必为了这点小事和太子殿下生了嫌隙。” 宸贵妃满意地点点头,叮嘱道:“派人盯着,让人见机行事!切勿让太子察觉!” 走出肃德宫,霍千澜慢慢平息了中烧怒火。 他打了一个响指,一个暗卫出现在他的面前,单膝跪下。 “去挑一批最好的暗卫,务必确保她的安全。尽快找个替死鬼,把她救出来,把她送到梨花别苑。” 暗卫愕然:梨花别院?那可是主子最隐秘的居所,主子还从未带过任何其他人进去过。 太子侧首:“怎么?” 暗卫忙应声称是,瞬间消失。 第5章 我愿一辈子给将军为奴为婢 霍尽渊接管西郊大营后,就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他一连昏睡了七天七夜。 醒来就饮酒,醉了就倒头大睡。 西郊大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恻恻的暗喜。 倒不是幸灾乐祸,主要是,霍尽渊刚接管西郊大营,第一天就军法砍了二十几个人,其中好几个品级还不低。 人人都如临大敌。 不,如煞神降世。 除了那些将士,所有的官奴也都是战战兢兢。 他们都不敢从霍尽渊的大帐前面走,都绕道而行。 生怕一不留神惹他不高兴,被他挥剑砍了。 谁让他那样暴躁易怒,喜怒无常呢? 官奴奉命每日给霍尽渊送醒酒的茶汤,居然没有一个人敢领命。各个脸上都是一股“如若要去给煞神找晦气,不如现在就让我死”的凛然。 僚帐的总署随便指了一个妇人,那妇人当场就昏了过去。 总署又派了一名办事稳妥的老妪,结果那老妪捧着茶汤刚走到霍尽渊的营帐前,刚好里头的霍尽渊啪地砸了个酒盏。 老妪吓得一哆嗦,从木阶上摔了下去。 腿骨骨折了。 总署脸色铁青,怒声道:“这事解决不了,谁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他一鞭子哗地抽打在茶桌上。 他突然看到如意,用鞭子指着如意:“你去。” 如意吓得一哆嗦,身子不自觉往纪云舒身后躲。 自从上次以后,如意就落下这个毛病。一紧张就躲在她家小姐的身后,仿佛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她家小姐也不过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我去吧。”纪云舒突然出声。 所有人噤如寒蝉。 总署不是没想过派她去,可是她这样的姿色,那魔星又为她连砍二十几人,不是觊觎她的美色鬼都不信!总署避之不及,唯恐惹祸上身。 纪云舒跟着总署去药署领了茶汤,小心翼翼地走进霍尽渊的营帐。 到了营帐门口,总署便止步不前,只等着纪云舒往里走。 掀开帐帘,一股弥漫着酒气的浑浊沉闷扑面而来。 地上全是酒坛,酒盏,各种碎片,茶台,炕几,烛台,文册也都散落一地。 纪云舒走近,霍尽渊还在昏昏大睡。 那睡容竟然异常恬静。 黑黑的睫毛覆在脸上,下颌线棱角分明,如被刀刻。鼻梁高挺,嘴巴却呈现一种异样的柔和。 睡着的时候倒没那么吓人,纪云舒心想。 眼前的男人却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男人如同惊醒的猛兽,瞳孔猛地一缩。 纪云舒倒抽一口凉气,她只觉得脖子一紧,就被霍尽渊单手捏住了脖子。 “你是谁?!”霍尽渊声音暗哑。 “奴婢纪云舒,是来给霍将军送醒神茶汤的。”纪云舒赶紧道。 她手中的茶汤早已撒了一地。 她脖子上的手却捏得更紧了,她感到自己几乎就要窒息。 霍尽渊看着眼前的女子,因为憋气脸上染上一层魅惑的粉红色,肌肤几乎透明,眼中水汽氤氲,更衬得鼻梁上那颗小小的泪痣,凄恻动人。 霍尽渊的心忽的像被什么挠了一下。 细长滑腻的脖颈在自己手里莫名就有些烫手,他手一松,就将纪云舒丢在了地上。 纪云舒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着气。 霍尽渊一口饮尽碗中茶汤,哑声道:“滚出去。” 纪云舒鼓足勇气,跪在霍尽渊面前,大声道:“求霍将军救我父兄!” 来求霍尽渊,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东宫碰壁,父亲往日朝臣旧友作壁上观,因为虽不知父亲为何触怒龙颜,却有小道消息称与先皇后与废太子有关。 那可是陛下的逆鳞啊,无怪朝中甚至无人敢提及。 如今自己居然恰遇此事的正主,不管消息准确与否,纪云舒都想要放手一试。 霍尽渊停住正在按太阳穴的手,鬓眉刀裁的脸色露出讥诮。 “滚!” 立刻有守卫冲进来,要将纪云舒架出去。 “霍尽渊!霍九如!我的父亲是太傅纪墉,你小的时候,他尽心教导过你,你的表字,还是我的父亲为你取的,你都忘了吗?” 霍尽渊眸色骤冷,他摆摆手,侍卫们便将纪云舒扔在了地上。 霍尽渊走到纪云舒面前,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纪云舒感到自己的下颌骨快要被捏碎了。 霍尽渊声音疲懒,他轻哂道: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他是太子太傅,我,是废太子。” “他一代大儒,怎会有我这样的学生?” “他如今的学生是太子霍千澜。” 霍尽渊的声音里有恨,是的,他恨一切离他而去的人,哪怕他们曾经给过自己爱。 离去让这爱变得可笑,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哦~本帅想起来了,你不是霍千澜的未婚妻么?你为何不去求霍千澜?他知道你像条狗一样跪在我的面前吗?”霍尽渊的戾气熊熊燃烧。 纪云舒强忍着泪水,可眼泪却不争气的肆意蔓延。 是的,她有哪怕任何一丝办法,她怎愿跪在这里?她怎愿被人像破抹布一样从东宫门口扔下去? 纪府只剩下她一名孤女,纪府倒台后,她以父亲的名义递了很多帖子,可那些帖子都石沉大海。 纪云舒的眸中全是水雾,长长卷翘的睫羽挂着泪珠,濡湿软糯,柔唇娇嫩如棠。 霍尽渊感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松了手,拿帕子擦了擦手心的粘湿。 他忽然想起逐风告诉他,灰鹰查出,那日保护纪云舒的黑衣人,与东宫有关。 他眯了眯眼睛,没想明白东宫这是什么操作? 一边在大门将人逐出,一边派暗卫保护。 难道,明的做给人看,暗的才是真意? “本帅答应你,有什么好处?” 纪云舒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愿一辈子给将军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只要将军能救我父兄,云舒定死生以报!” 霍尽渊冷哼一声,他突然间萌生了一个念头。 “你若敢跳白水河,本帅就考虑考虑。” 纪云舒怔愣一瞬。 “怎么?不敢了?刚刚还口口声声生死不计。”霍尽渊嘴角噙着笑。 看着霍尽渊轻蔑的眼眸,纪云舒转身就走了出去。 白水河是西郊大营外的一条大河,浪高湍急,军营中的男人都不敢下河。 霍尽渊下令,所有人不许去救。 如意哭喊着要去追,却被总署捂着嘴巴拖进了僚帐。 纪云舒来到河边,河水在夕阳的余晖下,呈现一种淬金的黝黑。 纪云舒想,眼前的路怎么走都是死路,大概唯有拼死一搏,才能绝处逢生。 她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心一横,跳了下去。 此时正值深秋,水冷刺骨,纪云舒只感到浑身犹如被千百根小针扎一样刺痛,她在水里上下扑腾着,被湍急的河水冲着,快速地朝下游飘去。 冰冷的河水灌进她的喉咙,她猛呛了几口水,窒息感终于让她渐渐失去了知觉。 她像浮萍一样在水中翻飞。 “将军,再不救她她就死了!”烧云手心都捏出一把汗来。 霍尽渊薄唇微启:“再等等。” 第6章 她若死了,你也一并收尸吧! 纪云舒昏睡不醒。 霍尽渊看着榻上的女子,她被人从水里捞出来后,婢女已帮她沐过浴,换上了干燥的中衣。 此刻她躺在床上,嘴唇苍白,面色坨红。被水浸湿的青丝,虽已被婢女用毛巾细细擦过,但也未全干,一缕缕贴在鬓边。卷翘的黑睫覆在眼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折的破碎感。 “能救活吗?”霍尽渊冷声道。 军中医官震慑于霍尽渊的威仪,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将军,这名官婢原本就刀伤未愈,又呛了水,邪气入体,寒性凝滞,脉齐阻涩,如若一直高烧不退,恐……恐难……” 霍尽渊眉头一簇,森冷的声音直击医官的天灵盖:“她活你活,她若死了,你也一并收尸吧!” 医官的身体抖如筛糠。 烧云实在不能理解,明明是他家主子逼着人家跳的白水河,这会儿又逼着医官救人? 这时,有兵卒入帐内禀报,大内来人了。 霍尽渊站起身来,走了出去,逐风跟在他的身后。 宫里派人来传圣旨,令他即刻入宫。 逐风在他耳边低声道:“将军,小心有诈。” 霍尽渊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有意要试一试,看看东宫是否如他所料,在暗中保护这个官奴。 谁知,这一试,果然就试出究竟来。 她不仅被黑衣人救起,他们还企图趁乱将人带走,后来看西郊大营的官兵点着火把四处寻找,唯恐打草惊蛇,这才将人又送回了岸边。 这还不打紧,才过一晚,宫里就派人来了。 霍尽渊回望了下纪云舒所在的营帐,嘴角噙笑:他这个四弟,向来沉得住气,城府极深,这回为了这个纪二小姐,似乎浮躁了些。 他本只是一时兴起,这回却真来了兴致,他倒真想看看,他这个为了前程取消和纪府婚约、改和沈家联姻的太子弟弟,到底能为这个纪二,上心到什么程度? 到勤政殿时,楚成帝正在和太子下棋。 内监入殿禀报,让霍尽渊在殿外等候。 楚成帝眉毛都没抬一下,倒是太子听闻禀报,温声对楚成帝道:“父皇,您和三皇兄有政事要议,儿臣就先不叨扰了,这盘棋局战况胶着,正好容儿臣回去想想,想到良策改日再战。” 楚成帝手中拿着白子,重重放下,道:“正至酣处,胜负马上就要见分晓,岂有容后再战之理?他既来了,就先侯着吧!” 霍千澜见楚成帝兴致这么好,遂也作冥思苦想状,拿出全部心力,陪楚成帝在棋局上大杀四方。 眼见夜幕低垂,棋局终了,楚成帝以微弱的优势险胜,他十分尽兴,放下棋子道:“俭儿棋艺突飞猛进,倒是为父堪堪险胜!咱们父子改日再战三百回合!” 霍千澜谦让道:“都是父皇纵横捭阖,儿臣只勉力撑着,不好败得太惨,叫父皇笑话!” 说着,又拿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故意道:“看,都叫儿臣出了一头的汗,一会儿回去,得好好泡个澡才能解乏!” 楚成帝被霍千澜一番话引得哈哈大笑,原本沉郁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啊。 这时,霍千澜提醒道:“父皇,三皇兄还在殿外候着,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楚成帝站起身来,背过手道:“叫他进来吧!不是什么大事,你留下从旁听着。” 不一会儿,霍尽渊果然遂内监走了进来,他毕恭毕敬地向楚成帝和霍千澜行礼。 楚成帝已经十多年不见霍尽渊,霍尽渊从北境回到京都,楚成帝也免去了他的入宫面圣,只让他在西郊大营等待传召。 楚成帝见他身形高大,猿背蜂腰,魁梧挺拔。两条剑眉斜飞入鬓,目如点漆,大抵是关外多年风霜的磨砺,如雕似刻的面庞没有一丝的脂粉气,反而更增添了几分行伍之人的凛冽之气。 楚成帝记得,刚送他去北境之时,他还是一个成日啼哭要找母后的黄口小儿,转眼,已经比自己都要高出一个头了。不禁心生感慨。 又见他周身那份正义肃冷之气,倒像萧家人更多一些,想他身上终归流淌着萧氏一族的血,心里终究不自在起来。于是,忍不住想要敲打他,面色发冷道: “霍将军好大的威仪!” 霍尽渊忙跪下:“父皇何出此言,儿臣诚惶诚恐!” 楚成帝冷笑一声:“你要是诚惶诚恐,你会朕刚让你接手西郊大营,你就连斩二十余人?!” 霍尽渊淡然解释道:“他们违逆军规,死有余辜。” 楚成帝见他如此云淡风轻,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十分恼怒,以手拍桌道:“那你倒是给朕说说,他们触犯了何军规?” 霍尽渊遂将当日刘春等人逼淫妇女之事一一说来。 他刚说完,霍千澜便开口道:“三皇兄刚刚接管西郊大营,想要趁机立军威没错,可是动手斩杀朝廷三品大员的家眷,是不是也先问过父皇一声再作决断?” 霍尽渊面色冷然,语含讥诮道:“军中不比朝堂,若事事都要循规蹈矩,逐一上报,黄花菜都凉了。” 楚成帝见他语意轻佻,震怒道:“所以你便托大至此,直接将人斩杀?!” 霍尽渊:“是。” 楚成帝气得将手边的奏折都推到了地上。 霍千澜忙上前道:“三皇兄,军中自然不同,只是现在非战时,西郊大营非前线,禀报也不会贻误军情,三皇兄还不赶紧向父皇认错,父皇会体谅你一时情急,不予追究。” 霍尽渊:“我自认无错。既无错,何须认错?” 楚成帝脸色铁青,三人皆沉默,一时勤政厅内落针可闻。 楚成帝终于开口道:“既如此,你也不必掌管西郊大营了!将兵符和诏令交上来,西郊大营暂由太子代管!” 霍千澜忙躬身:“父皇!三皇兄只是一时情急,儿臣全无掌兵经验,若论行军打仗,三皇兄在军中声势甚高,还望父皇再作定夺!” 听到太子提及霍尽渊在军中的威望,楚成帝更是犹如被触碰逆鳞,冷声道:“就这么决定了!都下去吧!” 走出勤政殿时,逐风忙将披风递上,霍尽渊抬手阻止了他。 这时,霍千澜走了出来,他温声对霍尽渊道:“三皇兄,本宫会再去父皇面前替你求情的。” 霍尽渊看着太子,黑色的眸子沉静如水,他一句话都没说,转身就向宫门走去。 看着霍尽渊的背影一点点融进暗夜中,猎猎晚风扯得他玄袍翻飞。 霍千澜身边闪现一名谋臣,他低声对太子道:“主子向来沉稳深谋,这次是否太过心急了些?” 霍千澜没有答话,在他的宽袖冕服之下,他的手指悄悄紧握成拳。 第7章 本帅缺一个暖床丫鬟! 纪云舒醒来时,就看到如意双眼肿如核桃地看着自己。 她赌赢了。 如意一见她睁开了眼睛,眼泪飞溅:“小姐!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如意趴在纪云舒的榻前,把头埋在她的被褥上,呜呜呜地哭着。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纪云舒从被褥里伸出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再哭就成小花猫了。” 听纪云舒打趣她,如意这才觉得自家姑娘真的没事了,不禁破涕为笑。 “如意,你我现在同为官奴,不可再叫我小姐了。” 这话纪云舒已经和如意说过好几遍,可她总是记不住。 如意懵懵地点点头,她可以不叫小姐是小姐,可是,在她的心里,小姐永远都是她的主子。 如意叽叽喳喳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纪云舒,从她如何被霍尽渊的副将扛回来,到听说霍尽渊因为斩杀刘春,激怒陛下,被解除了军职。 如意见她听闻楚成帝让太子代管西郊大营,不喜反忧,奇怪道:“姑娘,太子殿下接管西郊大营这不是好事吗?太子殿下仁义,才不像三皇子凶神恶煞呢!等有机会见到太子殿下,再好好求求情,说不定太子殿下就肯帮助老爷和公子了!” 纪云舒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太子肯相帮,早就出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更何况,太子早已和纪府解除婚约另娶,根本没理由为纪府去触怒陛下。 那日她也是病急乱投医,才在太子大婚之日跑去求见,现在想想,实在是自取其辱。 随着营帐门帘掀开,伴着一阵冷风,霍尽渊从亮光处走了进来。 看到纪云舒已经醒转,霍尽渊幽幽开口:“不错,你果然没令本帅失望。” 如意忙跪下,以头触地,纪云舒也慌忙起身,掀开被褥,跪在榻前。 霍尽渊挥挥手,示意如意退下,如意满怀担忧地看了看纪云舒,不安地退了出去。 纪云舒从霍尽渊进门后就暗自观察,发现霍尽渊脸上并无被剥夺军权的愤懑恼怒,反倒有几分悠然自得。 她稍作思量,便大着胆子问道:“将军那日所诺,是否作数?” “何诺?”霍尽渊剑眉微挑,唇畔噙笑,故作不解道。 “将军答应奴婢,若奴婢敢跳潮水河,就答应奴婢,救吾父兄!” 纪云舒重重磕头,而后直视着霍尽渊的眼睛道:“霍将军掌管千军万马,说一不二,当不会诺而不践吧?” 霍尽渊看到她的后背上渗出血迹,当是那剑伤未愈。 不愧是纪家女,明明已被投为官婢,仍全无畏惧,就这样仰头直直地自己,一双清澈眼眸似雪后初霁,恍人心神,倒让他有几分不敢直视。 霍尽渊扭过头,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心中便含了几分戏弄,他清了清嗓子,道:“难道你没有听说,陛下已经停了本帅的军职么?” 纪云舒想了想,做毕恭毕敬状,道:“霍将军并无过错,停职也不过一时之计,陛下会想明白的。” 霍尽渊诧然,他凝视着纪云舒,此事至今,不论是自己人还是朝堂上的那些沽名钓誉之辈,责怪他傲慢无状、恃功骄恣、不懂得韬光养晦不计其数,她倒是头一个说自己并无过错之人。 不管她是出自真心还是阿谀奉承,霍尽渊都挺受用的。 见霍尽渊脸上浓云渐散,纪云舒试探道:“那……吾父兄之事……” 霍尽渊放下手中茶盏,问:“上次你说,如若本帅答应救你父兄,你便如何?” 纪云舒心中一喜,忙道:“吾愿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生死以报!” “对!”霍尽渊食指指着纪云舒,修长的手指轻点着:“你就是这么说的,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生死以报。” 而后,他话锋一转:“本帅呢,不缺牛马,不短奴婢,但是,眼见寒冬将至,本帅缺一个为本帅暖榻的暖床丫鬟。” 看着纪云舒骤变的脸色,霍尽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温香软玉在怀,本帅心情好,说不定就答应了。” 纪云舒紧紧咬唇,她细长的手指用力捏着自己的裙角,指节泛出近乎透明的白色。 霍尽渊起身,眸色深沉,脸上仿若还挂着一丝戏谑的笑:“你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霍尽渊朝大帐外走去,他掀起帐帘时,忽的停下了,慢慢扭过头,侧颜如削:“本帅记得,纪府家训,纪氏子孙不准纳妾不嫖娼,纪氏女不嫁商贾不为妾。” 说完,帐帘落下,光源消失,大帐内陷入一片混沉。 纪云舒缓缓跌坐在地。 她早该想到的,他恨自己的父亲曾经弃他而去,他就是要打纪府的脸面! 走出大帐后,霍尽渊对烧云道:“把玉灵膏给她。” 烧云怔愣:“将军,你不是说马上入冬,北境就要大雪封路,龙宝赫容的药送不过来,玉灵膏要省着点用吗?” 霍尽渊斜睨他一眼,烧云立即噤声。 第二日卯时刚过,西郊大营的门口便围了很多了。 徐长林一边往头上戴着头盔,一边朝大营门口跑去,冲上去就骂道: “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这里是军营,你们当是买菜卖羊吗?” 这时,他看到金羽卫的谢廷谢将军,忙上去作揖行礼。 “徐将军,你来得正好!我们奉太子之命,前来接管西郊大营!” 徐长林头都要大了,一尊瘟神还没送走,又来一尊大佛! 还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但也马上满脸堆笑:“是是是……末将已看到邸报,只是尚未收到诏令,不敢擅专。” 心里却道:你好歹等我先把那尊瘟神送走呀! 谢将军将徐长林拉道一边:“徐将军,接下来就是程序上的事,可是如今殿下有令,末将也只能听令。还请徐将军行个方便!” “这……” 不等徐长林说话,谢将军以手揽肩:“徐将军,听说你们西郊大营最近收押了一批官奴,都提出来,本将要带走!” 徐长林:…… 谢将军:“还愣着做什么,本将还等着回去复命!” 徐长林只觉得腿软,根本走不动道。 这时,逐风走了过来:“见过谢将军。” 谢将军鸟都不鸟他一眼。 逐风道:“谢将军,兵符和诏令尚在三皇子手中,请太子殿下领了诏令再来接管吧!” 对谢将军犹如打翻酱油瓶子的脸色,逐风视若无睹,道:“关门,练兵!” 谢将军大怒拔剑,逐风身后的黑压压的一片,黑甲卫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 在西郊大营门口和这群野蛮人动粗,实在不划算,谢廷把剑收回剑鞘:“好!等着瞧!” 然后带着金羽卫的人,骑马走了。 徐长林:…… 第8章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讨得本王欢心了 次日一早,紫宸宫的圣旨便送到了西郊大营。 是楚成帝身边的内监总管李高亲自来宣旨的。 楚成帝亲封霍尽渊为燕王,封地北境燕云城,任征虏大将军,掌西郊大营十万兵马,又另在金都城西赐予一座占地百亩的府邸,食邑五千。 三日之内,可谓峰回路转,西郊大营那些原本不服气的,也人人侧目。 看着霍尽渊面色如常,徐长林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还好老子命大!” 事后,徐长林才听说,三皇子停掌西郊大营的邸报发出第二日,楚成帝就收到了北境都护府八百里加急的奏报—— “三皇子于北境玄武军历练数十年,蒙陛下看重掌事西郊御前军,玄武军与有荣焉。今闻三皇子行止乖张,触怒龙颜,不尊圣训,确属有过。玄武军内外,诚惶诚恐,皆闭门自省,同祈陛下责罚!” 当天的勤政殿,阴云密布,李总管连夜宣召大楚丞相沈执入宫。 楚成帝“啪”地将奏报扔在地上,怒不可遏:“北境玄武军,究竟是我大楚王军,还是他霍尽渊的私兵?” 沈执忙上前一步:“陛下慎言!” 楚成帝愤而转身,指着沈相道:“怎么着,朕还说错了不成?!就为这点小事,北境都护府就敢来威胁朕?!” 沈执却道:“不怪北境都护府,陛下对三皇子的处罚,确实重了些。” “那你到给朕说说,重在哪里?”楚成帝气得在勤政厅内来回踱步。 “先不说西郊大营军纪涣散,三皇子原本就是整治军纪。即便三皇子不该先斩后奏,陛下罚他一年俸禄,亦或打他五十大板,亦可警示。然三皇子多年戍边,如今在军中威望甚高。陛下忘了,您召他回来,原本就是让他听训于皇城。” “那你说该如何处置?” “陛下,七皇子刚满十四,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和王爵。三皇子回金都至今,尚未封王建府。不如趁此机会,元服冠礼,交还军职,也好叫朝中与边疆,无话可说。”沈相沉着道。 “如此这般,岂不叫那竖子更加恣意骄纵?”楚成帝揉着眉心。 “三皇子忠孝仁义,拳拳孝心,定不会辜负陛下重望。”沈相顿了一顿,含笑道:“如若到时三皇子惹得雷霆大怒,众人也无二话,您再重重罚他就是!” 楚成帝冷哼一声,没再说话。沈相知道,这便是同意了。 从勤政厅出来,沈执早已收拢了脸上的笑意,他对身边的随从道:“去东宫。” 太子还是太嫩,沉不住气,他这个做岳丈的,还是要多加提点才是。 送走李总管,逐风和烧云由衷为主子感到高兴。 霍尽渊从八岁起就在北境,十二年在军中摸爬滚打,回京以来,霍尽渊一直住在军营,连一座像样的宅邸都没有。 直至今岁冠礼,这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府邸和封地。 逐风从西郊大营的官奴中,挑了一些得力的到燕王府侍奉。 僚帐总署一个个点着奴仆的名字,交代着相应注意事宜,被选中的官奴各个心情复杂,高兴的是能离开军营这个苦哈哈的地方,可是一想到要侍奉在燕王身侧,又不禁胆寒。 纪云舒知道,没有时间再犹豫了,她也没得选。 此前传言说父亲纪墉是因为先皇后和废太子,才触怒陛下。 虽不知真假,但现在,霍尽渊就是她唯一能伸手够到的希望。 而且,西郊大营毕竟不似金都,消息闭塞,能借机先离开西郊大营也是好的。 为了父兄,不管前路如何,她都得放手一搏。 拿定了主意,纪云舒便站起身来,她理了理衣衫,朝着霍尽渊所在的主帅营帐走去。 霍尽渊正在和两位副将议事,她在营帐外等了一会儿,等事毕副将从营帐中出来,侍卫才将她带了进去。 霍尽渊正在看一册公文,见她进来,脸也未曾抬起,只淡淡道:“考虑好了?” 纪云舒跪下,郑重道:“奴婢愿为燕王殿下所驱使,只求燕王殿下救奴婢父兄!” 霍尽渊的薄唇微抿,漾起一丝晦暗不明: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讨得本王欢心了!” 纪云舒身体一抖。 她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很快,纪云舒和被选中的官奴就被烧云和逐风一同带回燕王府。 燕王府位于金都城城西,原本是前朝一位老王爷的府邸。殿宇房舍、花园水榭、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府邸家俱虽不太完善,位置距皇城紫宸宫也稍远,但胜在面积较大,且西苑有一个非常大的马场,东苑则是一座不小的校场。 倒是非常适合霍尽渊这样的行伍之人。 抵达燕王府时,一位衣着朴实却气质出众的嬷嬷带着几个仆从正立在门口等候。 见霍尽渊一行人走近,嬷嬷忙迎了上去,她蹲身就要下拜,霍尽渊忙跳下马将她扶了起来。 “三皇子!”一见到霍尽渊,嬷嬷便老泪横流。 “苏嬷嬷!”霍尽渊握住老嬷嬷的手,冷峻的面庞上,也闪现纪云舒从未见过的柔和。 原来,这位苏嬷嬷,正是霍尽渊幼时贴身服侍的老人,她之前是先皇后的陪嫁丫鬟,因为事事妥帖,后来被先皇后拨去照顾霍尽渊。 只是,先皇后薨逝后,霍尽渊被褫夺太子之位,原先在他身旁侍奉的老人,也都被遣散,这么多年来,死的死,散的散。 苏嬷嬷当年被遣到掖庭,原本她也想追随先皇后而去,又心疼三皇子年幼,想着他终归是要回来的,不能回来的时候,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便苦捱至今。 自打成帝下诏开府,逐风花了些银钱,打通了关系,将苏嬷嬷的籍契买了回来。 霍尽渊当下就命逐风将后宅之事全权交托给苏嬷嬷,逐风暂领管家之职。 苏嬷嬷见霍尽渊带回来的仆婢,男人居多,便是有几个女婢,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子。 唯有一位妙龄女子,虽着绛色宫装,却肌肤胜雪,眸波淡淡,如烟岚云岫,即便身为官奴,却不卑不亢,举手投足,皆显大家风范。 苏嬷嬷从前在先皇后身边,什么世面没见过,一看便已大略猜出这女子应该是哪个被抄家的官眷。 逐风交代道:“这些官奴,就留在外院做些洒扫的粗活。等过些日子,嬷嬷再看着买些仆婢。” 又道:“王爷不惯婢子贴身服侍,就留她一人在身边即可。” 苏嬷嬷上下打量纪云舒,道:“你叫什么名字?” 纪云舒恭恭敬敬:“奴婢名叫纪云舒。” 苏嬷嬷皱眉:“是个好名字,却不是个婢女的名字。从今儿起,你就叫云裳吧。” 纪云舒颔首:“是。” “知道怎么服侍主子吗?” 见纪云舒摇头,苏嬷嬷叹口气后,便开始给纪云舒挑拣重点的讲解起来。 苏嬷嬷早就从逐风那里细细询问了霍尽渊这些年的生活,得知这么多年来,他身边连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只有烧云和逐风两个长随,心疼不已。 也担心他心系旧人,见他这次终于肯收个贴身侍奉的婢女,只想悉心调教,好叫霍尽渊能忘却旧事,早日娶妻生子。 是夜,在霍尽渊的寝殿,看着宽大的黄花梨床榻,纪云舒有些发懵。 第9章 苏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 沉吟许久,纪云舒终究还是一件一件褪去了自己身上的衣衫。 她铺好锦被,然后,爬上了床榻,将自己深深地陷入到锦被之中。 她的心砰砰砰地跳着。 她出身世家,当然知道暖床丫鬟是做什么的。 可是,她至死都想不到,有一天,她成了三皇子的暖床丫鬟。 如若有一天父兄知道了,他们会谅解自己吗,他们会觉得自己丢了纪氏一族的脸面吗? 纪云舒的鼻子有些发酸。 她的身子却因为太过紧张,僵硬得有些难受。 她正准备翻一下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伴着婆子们扑通跪下的声音,纪云舒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纪云舒听到门“吱嘎”一声开了,而后又重重合上。 透过重重帐幔,纪云舒感到有人走到屏风前。 伴着一阵叮铃哐当的声音,纪云舒听出对方是在脱卸战甲。 没想到他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皇子,以前竟真的无人贴身服侍,连战甲都是自己亲自动手穿脱。 纪云舒心中纳罕,又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霍尽渊正在更衣。 纪云舒攥着被子的手心潮潮的,几欲捏出汗来。 不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步一步向床榻走来,纪云舒忍不住把头又往锦被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纪云舒看到一道影子落在帐幔上,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影子停顿了一下,又移动到了花厅,纪云舒听到霍尽渊往茶杯里续水,又咕嘟咕嘟地一口气饮尽。 纪云舒正心思飘飞着,随着唰地一声,帐幔被掀开,烛光投下的阴影落在锦被上,将纪云舒整个人陷在昏暗里。 “谁?!”伴着霍尽渊一声惊呼,纪云舒立即就感到脖颈处一片冰凉。 似有什么刀剑正直直抵着自己的脖子。 纪云舒没想到霍尽渊反应竟这般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柄长剑,直击要害。 看着霍尽渊骤然紧缩的瞳孔,纪云舒慌从锦被中爬起身来,跪在榻上道:“燕王殿下,是奴婢!” 霍尽渊这才如同从梦魇中惊醒,他的眼睛慢慢回神,这才看清了这张玉雪瓷脸。 见她只穿了一身月白中衣,头发披散,睫羽薄如蝉翼,低垂轻颤,丝缎子一样的乌发,垂于胸前鼓鼓的曲线之上。 霍尽渊喉头一滚,忽然觉得有些燥热。 注意到霍尽渊的视线,纪云舒的脸腾的红到耳根。 她是世家之女,以往在纪府虽父兄开明,不事事约束于她,但这等男女大防,却是始终恪守不懈的。 “谁让你来的?”霍尽渊扯下一片浓云挂于脸上。 纪云舒一边悄悄将锦被拉至胸前,一边颔首低声道:“殿下说让奴婢暖榻……” 不等霍尽渊反应,纪云舒倏地爬起身来,下至榻前,又俯身去将被自己弄乱的锦被扯平,而后缠声道:“殿下,床榻已暖,请入眠。” 随即,她又补充道:“奴婢就在旁边耳房罩间,殿下夜间如果需要茶饮,尽可唤奴婢。” 说着,她便向霍尽渊深深躬身,然后快步朝罩间走去。 霍尽渊:暖床,是这么暖的吗? 看着她慌不择路的样子,霍尽渊掀起眼皮,冷哼一声,唇边带上了几分冷淡的讥诮。 她盈盈如柳的纤腰,还有中衣之下,雪白小巧的玉足,却一丝不落地嵌入了霍尽渊黑沉的眸底。 是一直到进了耳房的罩间,纪云舒才发现自己赤着足,片履不着。 她钻进被窝,却心如鼓擂,怎么也睡不着。 睡在正屋寝殿的霍尽渊,和她一样,难以成眠。 霍尽渊自从十二岁岁那年被楚成帝丢到了北境,这八年来,身边都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兵鲁子。 成年以来,别说和女人接触了,在北境那样的寒荒之地,女人都见不到几个。 此刻,躺在床榻上,锦衾里似乎还留有女人身体的余温,以及,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兰花香。 霍尽渊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不懂情爱,不解风月。 这次,他虽然是为了沈家嫡女沈念之才回的金都,但是,他也不清楚他对沈念之究竟是什么情愫。 他只知道,他心里最多的是不甘:为何所有人都要离他而去? 他的母亲萧皇后,舍他自戕而亡。 他的父亲皇帝陛下,厌他恶他,将他遣至千里之外的北境,十几年不闻不问。 他被废黜后,沈家便和他取消了婚约,重新和新太子霍千澜联姻。 念之阿姐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她小时候明明曾经对自己说,她未来是要嫁给自己、做自己的妻子的。 还有他的太傅纪墉,那个给自己开蒙,教自己圣人言、君子行的儒师,也在自己被褫夺太子封号后,去做了霍千澜的太傅。 这些年他绝境求生,拼杀一路,从来没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他的背后,永远不离不弃地等待他凯旋归来。 除了他的战友和兄弟。 纪家那个女人,居然求他去救纪墉,凭什么?! 霍尽渊少有的失眠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夜半才胡乱睡去。 第二日,霍尽渊刚起身,就见纪云舒穿着齐整,端了热水和锦帕走过来。 霍尽渊黑着脸,也不拿正眼去看她。 纪云舒从未服侍人更衣,更不会穿戴铠甲,一阵手忙脚乱,霍尽渊见她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心情忽的就好起来几分。 霍尽渊身量高大,比她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她垫起脚,抬着手去给他扣衣扣。 霍尽渊低头俯视,只看到纪云舒的头顶,一层淡淡绒毛,因为靠得近,两人鼻息可闻。 这时,纪云舒的袖筒滑落,露出一段雪藕般的玉臂。 霍尽渊忽地不自在起来。 他只觉得这女人是在勾引自己。 霍尽渊薄唇轻抿,声音如裹一层寒冰:“苏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 “苏嬷嬷教过了,是奴婢愚笨!” 他突然擒住纪云舒的手,一把将她推开:“蠢笨如斯!” 纪云舒不知自己究竟哪里触怒这尊煞神,只得跪在地上赔不是:“都是奴婢的错,还请殿下责罚!” 霍尽渊眼神睥睨:“后日本王要在燕王府设宴,到时候如再犯错,一并重罚!” 第10章 这位娇娘,已是本王的人了 为了讨好霍尽渊,纪云舒开始认真地学起规矩来。 因她只用侍奉霍尽渊的日常起居,需要干的活并不多,这让她有很多空闲时间。 除了每日跟苏嬷嬷学侍奉主君的规矩、礼仪、禁忌,她一有机会,便向逐风和烧云了解霍尽渊的喜恶习惯。 烧云喜她温婉和善,对她知无不言。 “殿下喜静,最厌人聒噪。” “殿下喜啖牛羊肉,恶甜。” “殿下喜穿黑色玄袍,忌艳丽。” …… 她还拿了一个小本本将这些逐一记录下来。 逐风却不愿多说,见烧云都说到霍尽渊平素爱饮什么酒,看了烧云一眼,道: “殿下平素最不喜别人探知他过深,擅自揣度他的心事。云裳姑娘还是日后慢慢自己了解吧。” 烧云立刻闭了嘴。 燕王府的宴饮日是在一个天朗气清的深秋午后。 这天阳光极好,席面便设置在了兰台。 兰台四周萦水,在湛蓝的天空下,碧水盈盈,云霞浮动。 霍尽渊麾下一共十二员大将,除了留在北境的八人,程潜、魏羚、秦劭、崔毅四人是从北境便一直跟在他帐下的。 加上西郊大营的徐长林等诸位将军,兰台上人声沸沸。 霍尽渊数十年不在金都,身份又特殊,故今日列席的都是披甲挂剑的粗莽壮汉,并无文臣。 这时,有人禀报,太子霍千澜和七皇子霍云溪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只见霍千澜身穿一身青色银线祥云锦袍,头戴玉冠,月白绦带束腰,绦带上佩戴着一枚羊脂玉九龙玉佩,迎风款款而来。 身侧跟着一个刚刚年满十四的七皇子,霍云溪。 霍尽渊离开金都时,霍云溪还是个孩童,他和霍尽渊并无相交,奈何霍云溪甚是崇拜他这个在北境大杀四方的三皇兄,央着他的太子哥哥今天一定要带他过来。 众人向太子和七皇子行过礼后,各自落座,宴饮就正式开席了。 仆婢们依次鱼贯而入,在诸位贵客面前,摆满各色佳肴果品、美酒佳酿。 霍尽渊的燕王府,虽然没收拾多少时日,但是有苏嬷嬷在,府邸很快就井然有序起来。 今天的席面,办的也是端方雅致,众人皆啧啧称赞。 一番礼尚往来之后哦,一位姓段的将军端起酒盏道:“燕王殿下,听说今日有北凉最烈的拉罕酒,末将们可都等着今天,准备开怀畅饮这一口呢!” 太子也含笑开口:“三皇兄,别藏着掖着了,快将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让诸位将军一齐痛饮!” 霍尽渊眼眉轻挑,他拍了拍手。 这时,一位婢女端着一壶酒款步珊珊而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脸上,都有片刻怔愣。 ——只因她实在好看! 那婢女穿一袭天青色绣鸦襦裙,细长雾眉,若江南烟雨,明明只盘了一个样式最简单的朝云髻,却衬得整张脸孔冰肌玉骨,眸底如坠星河,一身清贵之气。 太子霍千澜举着茶盏的手凝固了。 “云裳,给太子殿下和诸位将军斟酒。”霍尽渊声音散淡,似还噙着笑。 “是。”纪云舒蹲身福礼。 她行走至太子霍千澜身前,霍千澜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只茶盏,眼睛直直地注视着纪云舒,额头上的青筋纤毫毕现。 手里的茶盏几欲捏碎。 她没有抬眼看太子。 纪云舒定住心神,她知道霍尽渊正看着自己,她抬手,一滴不洒地将酒注满太子的酒杯,动作生涩却流畅。 在太子一层层愈发冷凝的目光中,纪云舒端起酒壶起身离开,径自走到七皇子霍云溪的面前。 纪云舒声音轻柔:“拉罕酒酒性刚烈,请七皇子殿下浅尝。” 说着,给霍云溪倒了浅浅一杯。 霍云溪看着眼前的婢女,不禁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几乎脱口而出:“婢女姐姐,你真好看!”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这才打破了刚才殿内有些奇怪的沉默。 那位段将军一边端起酒杯,一杯感慨:“都说燕王殿下不近女色!没想到,燕王府小小的一个婢子,都如此好颜色!燕王殿下艳福不浅哪!” 在座都是不拘小节的军营莽汉,几杯烈酒下肚,说起话来就更加肆意。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呀哈哈哈哈哈……” “这有啥呢?你说咱们,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厮杀搏命,不就是为了娘们娃娃热炕头么?” 霍千澜大概完全没料到,会在燕王府的宴席上看到纪云舒,当他意识到自己外露的情绪,终于收敛心神时,坐在上首主位的霍尽渊,已将方才他的表情神态尽收眼底。 刚才他的目光一直紧紧跟在纪云舒的身上,脸上有震惊,震怒,震悸。 很好。 他嘴角轻勾,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纪云舒斟完一圈酒,走到他的身侧,给他的酒杯满上。 “太子殿下”,霍尽渊慢慢抬眼,看向霍千澜:“殿下认识弊府的这位婢女?” 在座的都是武将,是以无人知晓纪云舒的身份,听霍尽渊这么说,都看向太子。 霍千澜的眼睛已经恢复平静深邃,他的手指擒住酒杯,别有一番温雅清贵。 “三皇兄何出此言?” “臣兄见太子殿下一直盯着云裳,仿若故人。” 霍尽渊的眼尾扫到,跪坐在身侧的纪云舒紧紧抿唇。 见太子的眼中清辉闪过,知道太子与燕王不和,段将军忙出来插科:“燕王殿下,俗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云裳姑娘这样的绝色,谁人看了不垂涎呢?嗝……” “哦?是吗?”霍尽渊掀起眼皮,嘴角微翘:“一个婢子,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一定双手奉呈,只可惜……” 所有人都抬首朝霍尽渊看去,霍千澜也瞥去,眼底寒星投射出一道上位者的气势。 霍尽渊突然伸手,一把揽过纪云舒的腰肢,拥她入怀,声音散漫:“只可惜这般佳人,温香软玉,堪堪暖榻。” 霍尽渊的唇贴在纪云舒的头顶:“这位娇娘,已是本王的人了。” 殿内一阵轰鸣,一群赳赳武夫连声起哄,都起身要给霍尽渊敬酒。 霍尽渊大手握住纪云舒腰肢的一霎那,他感到手掌下的女人身子一抖,继而轻轻地颤抖着。 眼下已是深秋,纪云舒穿的是轻柔薄衫,她能感觉到,霍尽渊贴着自己皮肤的手掌上,带着常年习武的硬茧,投射着粗粝且不容置疑的劲道。 她一直紧咬的唇瓣,因为用力,竟渗出血来。 一股血腥气在嘴腔弥漫。 霍尽渊大口饮着酒,就看到太子的目光,穿越人群,依旧春风和煦地落在自己脸上。 第11章 本王不喜逼迫! 是日晚上,纪云舒回到内殿,为霍尽渊准备就寝事宜。 收拾停当,她疲乏地站在轩窗下,凝神遐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纪云舒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而后,门外的婢女纷纷跪地:“恭迎燕王殿下!” 纪云舒也忙跪下:“奴婢恭迎燕王殿下!” 霍尽渊淡淡扫了她一眼,冷声道:“沐浴。” 许总管挥挥手,数名内监手提热水,往浴房的浴桶里哗啦啦倒着热水。其余婢女,将沐浴所需的干净毛巾、皂胰、干净中衣准备妥当。 然后所有人鱼贯而出。 许总管也退了出去,然后将门轻轻带上。 霍尽渊走到浴桶前,展开双手,见纪云舒还愣着,斜睨她一眼,道:“褪衣。” 他就那么站着,长身玉立,剑眉斜飞入鬓,面目如雕似刻,一道险峻的光影分割,从眉骨直至鼻梁,那道目光汪着一潭深不见底的寒凉,眼里有种风雪俱灭的冷冽。 纪云舒走至他的跟前,垫起脚,为他宽衣解扣。 霍尽渊低头,眸中倒映着清冷的月光,他看到她睫毛卷翘低垂,如蝴蝶振翅,唇上因为染了血色,竟平添了一抹潋滟。 脱至中衣,纪云舒动作迟缓僵硬,霍尽渊周身气场一冷,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地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剥了个精光。 纪云舒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霍尽渊:“搓背。” 纪云舒忙站起身来,走到霍尽渊身后。 纪云舒骇然低呼出声—— 一道道赤红的疤痕遍布脊背,纵横交错,令人触目惊心。其中一道手指粗的伤口,从心脏处,一直贯穿到腰部。 纪云舒没有想到,他的战功竟是这样而来。 霍尽渊扭头,手臂搭在浴桶的边缘,另一只手捞过纪云舒,捏住了她的下巴。 “怕了?”霍尽渊眼眸漆黑,如寒潭沉星。 霍尽渊看着眼前的女子,她微微仰着脸,湿漉漉的眸子水气氤氲,晶莹如玉的肌肤沁出一层淡淡的樱粉。 他的嘴角忽地浮起一抹讥诮。 纪云舒拿起帕子,轻轻为霍尽渊擦洗,尽管她十分小心,但手指仍然会时不时会触碰到霍尽渊饱满精壮的身体。 霍尽渊感到纪云舒的手掌柔软冰凉,每逢被她触及,他的身体就微微一滞。 良久,霍尽渊终于从水中起身,他就那样赤身站着,逼视着纪云舒:“擦身吧。” 纪云舒伸手用布巾子给霍尽渊擦拭,头却朝后扭着,莹白的耳朵都染上了一层绯色。 霍尽渊也不去管他,就任纪云舒以这种方式将自己浑身上下擦干。 霍尽渊穿好中衣,走到榻前,掀开锦被,逼视着纪云舒。 纪云舒的手紧紧攥着裙摆,垂头拧着眉。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背转过身子,褪去外衫,慢慢朝床榻走去。 她正要上榻,霍尽渊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嬷嬷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纪云舒抬眸,不解地看着霍尽渊。 “尽衣。” 简短两个字,却激得纪云舒浑身一颤,她的脸一直红至耳根。 “本王不喜逼迫,你慢慢想。” 霍尽渊掀开衾被,自己入榻,靠在宽大的梨木雕龙榻上,懒洋洋地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呆愣原地,一动不动,如同木雕。 在今天的宴席上,她便有不好的预感。 原来,燕王不仅要打纪氏的脸,还要打太子的脸。 在霍尽渊漆黑眸色的注视下,纪云舒纤长的手指一点点落在中衣的盘扣上。 时间仿佛凝滞。 她艰难地解开了肩扣。 中衣半垂,肌肤新荔剥壳展露,一对香肩雪白滑腻,柔和的天鹅颈之下,纤细的锁骨莹耀夺目,似一捏能碎。 茜红色小衣半遮半掩,薄如蝉翼的绢丝之下,纤腰一束,丰挺玉立的线条玲珑欲现。 霍尽渊哽了一下喉,一股奇异的感觉从下腹一直蹿到天灵盖,令他浑身发麻。 他本就只为试探,从未想过要娶逼迫一个落难的闺秀。 这种令他陌生的微微眩晕与酥麻的感觉,更令他恼怒。 他憎恨这种失控感。 他薄唇微启,眸中戾气汇聚:“出去。” 纪云舒一怔,眼睛被水雾挡住,她咬了咬唇,强忍已经盈眶的泪珠,背过身子,迅速地穿好衣衫,退了出去。 这一夜,纪云舒缩在床榻的一角,任厚厚的帐帘将自己与世隔绝。 她纤薄的脊背猛烈抽搐着,泪水顺着指缝无声流下。 霍尽渊常年备战,耳力极好,他听到耳房传来她细细的饮泣。 虽然那声音极低极轻,像一只小猫咪的呜咽,却仍然搅弄得他辗转反侧。 他觉得这个女人在对自己作法,千军万马他都不怕,他还怕她区区一个小女子? 他蒙头睡去。 在东宫,长安第一次见太子发这么大的火。 书房里的古玩玉珍,都是他多年收藏的。 一夜之间,被他砸了个粉碎。 宫人仆婢在书房外跪了一地。 沈念之站在书房门口,却也不敢入内。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沈念之总觉得太子殿下与他之间,总似隔着一层什么。 在人能看到的地方,太子殿下总是对她温柔细致,可是当夜幕降临,寝殿里只剩下他们俩时,她能感受到太子对她的疏离。 她总有一种错觉,这份相敬如宾已是太子勉力才给了自己的。 回到寝殿,傅嬷嬷见太子妃愁眉深锁,她沈念之的乳母,对沈念之和燕王的过往自是非常清楚。 傅嬷嬷试探问道:“听说太子殿下今日是去燕王府赴宴?” 沈念之眉心蹙了蹙,这正是她最忧心的。 她不知道太子今日如此反常,可是燕王对太子说了些什么? 傅嬷嬷见状,便道:“太子妃,这样可不成,太子虽宽和,但世上男子,只要涉及婚姻情爱,眼里便揉不得沙子。燕王个性恣意狂烈,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得赶紧想想办法。” 沈念之眉头拧得更紧了,叹息一声:“我也知道,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回金都后来找过我,我对他说了狠话,怕是他心里还恨着我。 ” “要不,我再见他一面,和他把话说开?”沈念之望向傅嬷嬷。 傅嬷嬷连连摇头:“私见外男,这怎么行?要是被太子殿下发现,麻烦就大了!” 沈念之叹息:“原本我不该再单独与他相见,只是如今他性子悖逆,旁人的话恐不会听。” 沈念之又想了想:“下个月初,就是我的生辰,太子殿下说要为我举办生辰宴的。到时候他肯定会来。不若那个时候,悄悄与他见上一面,将话说开,也好让他勿生执念。” 傅嬷嬷还是担忧:“不行不行,这太冒险了!” 沈念之却越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鸣鸾殿都是我从沈府带来的人,是能信任的。嬷嬷,到时候你提前安排好一切,谁也不叫知道。” 傅嬷嬷还是摇头:“娘娘别忧心,现在离下月初还有些时日,兴许还能想到更好的法子。” 沈念之望着窗外,这一夜,太子彻夜未归。 第12章 萧十一,我是霍九如 “收拾一下,出门。” 早上,服侍霍尽渊更衣时,霍尽渊对纪云舒道。 走到府门口,烧云早已备好了高头大马。 霍尽渊掀掀眼皮:“换马车。” 烧云:“王爷,您不是最厌乘坐马车么?” 逐风:“今天风大,王爷让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话?!” 烧云牵着马往马房走去,抬头看天,今日风大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马车内,霍尽渊闷声坐着,纪云舒则坐在侧座上,敛目屏息。 这是一辆四驾马车,十分宽敞阔大,纪云舒有意与霍尽渊隔了一些距离,霍尽渊还是能嗅到萦绕在车厢内,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桂花馨香。 他清了清嗓子:“咳……” “本王收到东宫的请帖,过几日是太子妃的生辰,你们同为女子,自当知晓什么作贺礼比较合适?” “古董字画还是首饰头面?” 原来,霍尽渊今日特地带自己出门,是要给太子妃挑生辰礼。 一般来说,世家大族之间的礼尚往来,大多是无需单独再去采买的。 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玩意儿,如何比得上世家库房里累世留存下来的古董字画、珍奇珠宝? 皇室宗亲更不用说,光是各种送礼与赏赐,多得数不胜数。 只是霍尽渊作为被废的前太子,原来东宫里的物件,自然不再归他所有。他八年不在京中,燕王府的库房,肯定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当。 这才需要专门去街市上为太子妃采购生辰礼。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是大伯给弟妹送礼,那就不适宜送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绣品女工一类。 若是古董字画,恐怕市面上一时实难寻到能够匹配太子妃身份的佳品。 纪云舒在心里思量一番,这才向霍尽渊开口道:“奴婢尚在纪府时,和太子妃也曾有过数面之缘,知太子妃嗜书道,殿下何不送太子妃一块上好的歙溪徽墨?古人曾云:‘有佳墨者,犹如名将之有良马也。’对于好书道之人来说,得一块佳墨,必如获珍宝。” 霍尽渊眯了眯眼睛:“甚好。” 纪云舒想了想又道:“奴婢知道有一家老字号的墨轩,他们家有珍藏百年的上等好墨,或可一寻。” 霍尽渊颔首,于是,纪云舒掀开门帘,对驾着马车的烧云道:“去西市大街。” 马车驶入西市大街一条窄巷,停靠在一家门脸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店铺前,霍尽渊抬首,看到牌匾上写着“苍佩墨轩”四个大字。 店铺内一片昏沉,见到他们进来,竟也无人上前招呼。 烧云便高声道:“有人吗?生意来啦!” 无人应答。 只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柜台前打盹。 “季翁,季翁!”纪云舒走上前去,被唤作“季翁”的老者这才抬起皱巴巴的眼皮。 “是纪小姐呀!”季翁慢吞吞地从柜台后踱出来:“你有阵子没来看我老头子咯!” 季翁耷拉着眼皮瞟了一下霍尽渊,见这男子气质出众,故意打趣道:“这就是你那权势熏天的未婚夫婿?” 纪云舒窘得满脸通红,连连否认。 季翁却似不信,认真叮嘱道:“等你哪日大婚了,一定记得来请我老头子去喝杯喜酒!” 纪云舒忙扯开话题,季翁摇摇头,宠溺道:“说吧,这次又看上什么了?” 纪云舒甜甜笑道:“季翁,我想要一对上好的歙溪徽墨。” 季翁摇摇头:“你又来打劫我老头子的棺材底!” 纪云舒摇晃着季翁的手臂:“谢谢季翁!改天我再给你带我亲手做的烧鸡来!” 霍尽渊皱了皱眉,他想,这倒是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她一次露出这样由衷的笑容,不由拿眼睛多看了她几下。 季翁的老脸倒是笑成几十条褶子,他慢吞吞地踱着步子,向里屋走去。 半晌,季翁方才双手捧着一个檀木的盒子走了出来,交到纪云舒的手上。 纪云舒接过盒子,也不打开,对烧云道:“纹银五百两。” 烧云砸舌:啥……啥玩意儿就五百两?这是买了金疙瘩吗? 不过他不敢将腹诽宣之于口,忙乖乖将一张银票交到季翁的手里。 回到马车上,纪云舒才将檀木盒子递到霍尽渊的面前。 霍尽渊打开木盒,先是闻到一股非常淳厚芬芳的墨香,这才看到两块通体漆黑、色泽乌润、质坚如玉的烟墨。 霍尽渊好奇,拿到手上嗅闻。 纪云舒解释道:“苍佩墨轩的歙溪徽墨是以歙溪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为原料,在胶内加入秦皮、木贼草、当归等,以鹿角胶煎膏后凝烟成墨。” 说完,忽的露出浅笑:“最上好的歙溪徽墨可点黛。” 霍尽渊抬头,朝纪云舒的眉眼看去,见她一双烟眉,如浮云卧于黛山。 原来,这样一对好看的罥烟眉竟是用墨绘成。 见他看着自己,纪云舒微微颔首,有一种秘密被人揭穿的羞窘,脸上染上几丝绯色,低声道:“奴婢只在闺中时略曾浅试。” 顺着光线,霍尽渊看到她莹白小巧的耳朵,也微微发红,耳朵上一圈细小绒毛,在柔光中直挠得他心痒痒的。 霍尽渊正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忽然听到马匹打着响鼻,马车骤然停住。 “怎么回事?”霍尽渊十分不耐。 烧云赶紧道:“回王爷,街市上有人寻衅滋事,马车一时过不去。” 纪云舒纳罕,这可是朱雀大街,是金都最繁华的坊市,金都城内遍布巡防和守卫,尤以朱雀大街最为密集。 谁敢在朱雀大街当众闹事? 纪云舒掀起一角窗帘,好奇朝外看去。 果然,马车前方,数十名男子正在围殴一人,那人躺在地上,被人拳打脚踢。 撸着袖子叉着腰打人的,一看就是些纨绔,衣着光鲜亮丽,其中有几个,还是纪云舒认识的,都是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子弟。 躺在地上的那个,正抱着头大声哀嚎,一边连声叫着“哎哟”,一边嘶鸣着求饶。 他一边嚎一边在地上打着滚,众人嘻嘻哈哈,把他当个球似的向前踢着,还有人朝他扔着臭鸡蛋,人群不时发出一阵狂笑。 “这个萧十一郎,真是个废物!萧氏一族都叛国通敌,还敢说自己是镇国公府世子?!呸!”一个男子忿忿地吐着口水。 正好此时,人群空出一条通道来,烧云打着马救向前走。 经过被揍的男子时,霍尽渊忽然厉喝一声:“停车!” 没等纪云舒反应过来,霍尽渊已经跳下车去。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数十名纨绔只觉得身上一阵剧痛,不知道是谁砰砰砰几脚,他们全被踹飞在地。 一个穿水蓝色锦袍的玉冠公子,只觉得鼻子一股热流,随手擦了一把,发现正有汩汩鼻血流出。 他一下慌了神,泫然欲泣道:“哪个王八羔子敢打老子?!还不给本爷狠狠地打!” 当他抬起头,看到一名身穿玄色锦袍的高大男子立于眼前,他的嘴不禁有些哆嗦,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前的男子眉眼冷峻,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绦带,黑发以墨玉鎏金冠束着,身姿修长高大,肃穆雄武,剑眉之下,漆黑眸底,是团浓得化不开的戾气。 众人只觉浑身一凛,被他周身的威煞厉气吓得几欲后退。 刚才被揍的男子还抱着头,整个身体已经躬成了一只熟虾,鼻涕和眼泪混着地上的尘土,在脸上结着厚痂。 “萧十一。”霍尽渊按着男子满是瘀痕与血迹的手,柔声唤到。 “不要……不要打我……不是不是……我不镇国公府世子……我是猪我是狗我是街边的小啰喽……”男子继续带着哭腔求饶着。 霍尽渊将他扶了起来,撩开他散乱的头发,声音也放柔了几分,道:“萧十一,我是霍九如。” 第13章 你是小阿九? 听到这个名字,萧十一郎浑身一滞,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清隽冷冽的男人,似乎在他脸上找着什么。 “小阿九,你是小阿九?!”萧十一郎满脸不可置信:“小阿九,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呀……” 说着,抱着霍尽渊嚎啕大哭起来。 霍尽渊的身子僵了僵,他满心酸涩,他坚挺着身子,象征性地拍了拍萧十一郎的背,涩声发问:“刚才都有谁打了你?” 萧十一郎往他怀里一躲:“打人,好疼!打人!坏蛋!” 霍尽渊拍拍他的肩膀,嚯地站起身来:“刚才,都有谁打了他?都给本王站出来!” 四下无声,唯有瑟瑟发抖。 刚才他们都听到了,他说他是霍九如,那不正是在北凉连屠数城的煞神霍尽渊么? 很快,在一顿饱飨老拳中,那数十名细皮嫩肉的纨绔都倒在地上,头抱胸抱臀哀嚎一片。 烧云在旁边看着,都有些龇牙咧嘴,被王爷的拳头揍到,那是真疼啊! 霍尽渊和纪云舒将萧十一扶到马车上。 在上马车之前,霍尽渊看着躺倒在地的众纨绔,对逐风道:“扒了他们的衣服,示众。” 萧十一还未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走出来,他吸溜着鼻涕,抹着眼泪,哭唧唧地缩在马车的角落里。 他看到在马车外,逐风将刚才打他的那些人,扒去外袍,上衣,只留了件中裤,将手敷在身后,围着一个柱子,绑了一圈。 那些纨绔的家仆想上前,却被黑甲卫的威势所震慑。只能看着旁人对着他们的主子指指点点,以及任烧云在一旁,给他们扔臭鸡蛋。 霍尽渊:“你怎会在这里?” 萧十一哽咽着:“我……我在街上走……走着……忽然来了一群人,就围着……他们都打我,经常打我……” 霍尽渊皱眉:“就你一个人吗?你身边的小厮呢?” 萧十一眼神躲闪:“我……我偷偷……偷偷出来的……大嫂……不让……不让我出门……” 纪云舒见他的鼻子、嘴角和额头都有血迹,便从袖兜里掏出一条丝帕,递给萧十一擦拭。 萧十一接过丝帕,眼睛却定定地看着纪云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道:“仙女姐姐……你是仙女姐姐……” 霍尽渊夺过萧十一手中的丝帕,胡乱地在他脸上擦着血迹,萧十一连身喊着:“嘶……疼……疼……” 马车一路行着,霍尽渊却没再说话。 霍尽渊唤他萧十一,难道他是……?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镇国公府的萧十一郎,是百年开国功勋萧氏子孙,怎的会落得这般田地? 而且,按理来说,他应该是霍尽渊的舅舅才对,但霍尽渊却直呼他其名…… 马车一路驶向玄武大街。 金都城内,朱雀大街贯穿南北,玄武大街贯穿东西,金都城的皇商富户多聚居在朱雀大街,玄武大街则多为达官贵胄,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和皇亲多居于此地。 马车停在一处阔大肃穆的宅院前,纪云舒抬头,看到府门上书“镇国公府”四个恢弘大字。 可是,和一路行来,其他的世家侯爵府邸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镇国公府门前既无侍卫看守,亦无车马往来,门口的两座石狮子,都扑了很多尘土,墙角缝隙里,甚至长出许多杂草来。 往日煊赫威武的镇国公府,竟然落寞与荒芜如斯。 霍尽渊停在国公府门口,仰头看着府门,脚步凝滞,身体裹在墨黑的披风之下,僵硬冰冷。 他回到金都后,有意避开所有与萧氏相关的人事物,没有想到,今天的偶遇,来得这般突然。 让他不得不笔直面对。 当他踏上国公府的玉白台阶,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活蹦乱跳地跑进了国公府。 那时国公府热闹非凡,他的外祖父萧彧,是大楚的开国功臣,他膝下一共九子二女,他的母亲萧皇后行七,闺中时又被唤作萧七娘。 他从小就被册封为皇太子,皇宫大内规矩多,他那时候的太傅纪墉治学极严,他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被大舅舅萧昶抱回镇国公府,和他的表哥表弟姊妹们一块玩耍。 萧氏是武侯世家,儿郎女娘们从小就是在马背和校武场上长大的,骑马、赛马、打马球、狩猎、摔跤、军事演练……那里有霍尽渊无尽的快乐。 “小叔叔……你……这是怎么啦?” 一名身材高挑的身穿鹅黄色百褶如意月裙的女子迎了上来。 她的目光转到霍尽渊的身上时,有一刻的怔愣。 霍尽渊薄唇微启:“他被人打了,我送他回来。” 鹅黄月裙蹲身福礼道:“谢谢公子搭救之恩!还请诸位到府内喝杯热茶!” 说完,她便扭过微微发红的脸颊,带着众人,搀扶着萧十一朝里走着。 萧十一一边走,一边拍手高兴道:“小碗儿,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鹅黄月裙女子低声安抚道:“我知道,他是你的恩公,他送你回来的对不对?” 等到众人都在厅内坐下,一个年龄很大、腿脚都有些不方便的老嬷嬷端了热茶上来。 霍尽渊站起身来,恭敬地接过热茶:“谢谢李阿媪。” 李嬷嬷讶异抬头,怔愣地看着眼前身量足足高出自己一大截的男子,嗫嚅着:“你是……” “李阿媪,我是小阿九。” “什么?你是小阿九?!”几乎是在一瞬间,李嬷嬷的眼泪就流了出来,顺着她满是皱纹的脸颊,爬得到处都是。 “我的小阿九居然长这么高这么壮了!快让阿媪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李嬷嬷将霍尽渊抱在怀里,就像抱一个孩子一样,亲昵地拍打着他的背。 霍尽渊眼底猩红一片。 “你……是……九如表兄……”鹅黄月裙的女子从凳子上站起身来,满脸愕然。 “你真的是九如表兄吗?”她不可置信地慢慢走近。 这些年,她一直听说自己那个在北凉战场横刀立马的表哥,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见到他。 李嬷嬷一边擦着老泪,一边搂着霍尽渊:“没承想,老妪有朝一日还能见到渊哥儿,要是主君看到你如今模样,该有多开心呀……” 李嬷嬷的眼泪却越抹越多,鹅黄月裙的女子的眼泪也像断了线,唰唰地往下流着。 “表兄,我是晚晚,你还记得吗?” 原来,鹅黄月裙的女子,是萧家三郎萧韫嫡女萧晚晴,也是他唯一在世的血脉。 正当花厅内气氛伤怀而压抑之时,只听到萧十一又拍起手掌来:“太好了!都回来了!真开心!真开心!” 霍尽渊看着李嬷嬷和萧晚晴,艰涩问道:“小舅舅他怎么了?” 在霍尽渊的记忆中,萧家的八个舅舅都是战场上以一敌百的威武将军,唯有这个比他还要小三个月的小舅舅萧翀,从小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五岁能属文,读起书来轻轻松松就百倍强于他。 就连他那个极为严厉的太傅,也常常赞许他的小舅舅萧翀的文章,说他确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只要勤勉笃学,他日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纪云舒也曾听自己的父亲品读萧翀的文章,她看着眼前这个流着哈喇子拍着手傻笑的,如何也不能将他与曾经那个天才少年联系在一起。 萧晚晴低哑道:“家里出事那一年,小叔叔大病一场,高烧不退,醒来后……就成这样了。” 第14章 霍尽渊,你到底是姓霍还是姓萧? 这一天的晚膳,霍尽渊是在镇国公府与萧翀、萧晚晴一起用的。 还是在原来的“正气堂”,还是原来的花梨木饭桌,只是一起吃饭的人,由原来的十几口几十口,变成现在的三人。 霍尽渊本就沉默,萧翀则是见到今天饭桌上有他喜欢的煎笋蒸鹅,只顾埋头朵颐,萧晚晴则时不时悄悄去看霍尽渊,一顿饭在沉默间吃完。 只有李嬷嬷,一边为三个小主子布菜,一边絮絮叨叨说着国公府这些年来的过往。 乌桓山与北凉一战,除了早先就已战死的二郎,和年龄尚幼的萧十一,萧氏一族七位将军全部战死沙场。 可是,当时被派到乌拉山支援的岳秀将军,却在事后上书楚成帝,称这场战争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萧昶好大喜功,穷追敌寇,指挥失误以致十万大军魂丧乌桓。 楚成帝盛怒,追求萧氏守边之失,将萧氏曾祖牌位,从太庙移出,褫夺萧昶镇国大帅的封号,褫夺萧氏其他六子大将军的封号。 乌桓山一战以后,原来煊赫三朝的武侯世家,金都世家之首的兰陵萧氏,从此没落。 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见之胆寒,在大楚人人提之莫不充满敬意的萧家军,就此湮灭。 也是在这件事之后,镇国公府的老氏病故,萧皇后与楚成帝彻底决裂,萧皇后自戕而亡,一年之后,楚成帝废了霍尽渊的太子之位。 在霍尽渊被扔到北境的那些年,萧氏遗孀,萧三郎遗孀沈氏,也就是萧晚晴的母亲,改嫁了。 萧五郎的遗孀乔氏,殉情而死。 萧六郎的遗孀傅氏,当时身怀六甲,突闻噩耗,难产而亡。八郎和十郎只订有婚约,尚未婚娶。 李嬷嬷说着这些的时候,天色已暗沉,正义堂内,点点烛火,正义堂外,早已是漆黑一片。 吃完饭的霍尽渊、萧翀、萧晚晴,听李嬷嬷说着往事。霍尽渊和萧晚晴相顾无言,萧翀打着瞌睡,对影成三。 原来那个百年世家、数百口人的镇国公府,如今竟凋落成了这般模样。 “大舅母和表哥表姐呢?”霍尽渊忽然开口。 “出事之后,大夫人送两位小公子去廊州林府了。大夫人说,也还是要读书明志。”李嬷嬷擦着眼睛道。 “现在大公子已经成年,前一阵子,廊州来信,要为大公子说亲,请大夫人过去为大公子相看。” 萧府出事后,楚成帝下令,萧氏子侄,不得入伍从军,不得入朝为官。 为表宽仁,楚成帝保留了萧氏镇国公侯爵的虚名,除此之外,萧氏一族,再无光大可能。 而且,成帝虽然保留了萧氏爵位,却迟迟没有下诏书令萧翀承袭爵位。 李嬷嬷感叹道:“还好廊州林府没有嫌弃两位小公子,让他们入林氏学堂读书。大姑娘嫁给林家表三少爷,也有两位小哥儿一位姐儿了。” 林氏是廊州的清贵文士,家学渊源深厚,是以不曾因为这遭变故表了脸,对待萧氏子孙一如从前。 但其他的姻亲就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了,划清关系的,逼着女儿另外改嫁的……大多都和萧氏疏淡了关系。 这顿饭吃得在一旁服侍的纪云舒都情绪郁结。 离开镇国公府时,萧晚晴和李嬷嬷一起将霍尽渊送到门口。萧翀已经睡过去了。 “表兄……你……以后还会回府看我们吗?”萧晚晴怯生生地看着霍尽渊。 “会的。”霍尽渊声音平和,他想了想,从腰里掏出一块腰牌,递到萧晚晴手里:“有任何事都可以到燕王府找我。” 萧晚晴眼睛一亮,她声音弱弱问道:“真的……可以吗?” 霍尽渊对她点点头。 上马车后,霍尽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当天晚上,那群欺负萧翀的纨绔被扒光衣服,在大街上冻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被扔到各家府邸门口。 那些纨绔打小锦衣玉食,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还被人指指点点,丢尽了脸面,个个在家哭天抢地。 于是,勤政殿里跪了一群大员,有这个伯爵,那个侍郎,楚成帝的龙案上,弹劾燕王恃强凌弱、仗势欺人的帖子,更是堆成了小山。 楚成帝怒不可遏,当即就宣诏霍尽渊觐见。 楚成帝将一叠奏折摔到霍尽渊的脸上:“看看你干的好事! 霍尽渊跪在殿前,身体挺得笔直,也不解释,只用他硬挺挺梗着的脖子,向楚成帝表明,他丝毫没有想要认错。 楚成帝气得够呛,大怒道:“好一个逆子!你还将谁放在眼里?朕看你如今是连朕都不在眼里了!” 霍千澜忙上前劝解,他语言和婉:“陛下,龙体要紧,太医不是叮嘱您,一定不能发火的吗?” 又对霍尽渊道:“你也是的,这点小事,怎么就不能向父皇服个软呢?你那样一意孤行,臣工们还没上朝就跪在殿前了,你让父皇如何做?” “我没有做错,为何要认错?”霍尽渊眸色阴翳。 楚成帝又要发火,霍千澜一把拦下,扶住楚成帝的胳膊,“也不全怪三皇兄的,儿臣听闻,是那群纨绔子弟,合起伙来欺负镇国公萧翀。” “三皇兄不过看不过眼,替镇国公出头罢了,镇国公毕竟是三皇兄嫡亲的舅舅……” 听到太子提到萧氏,楚成帝一下变得沉默,继而是更大的爆发。 “霍尽渊,你到底是姓霍还是姓萧?” 霍尽渊是被烧云和逐风抬回燕王府寝殿的。 苏嬷嬷见到霍尽渊被鲜血淋漓地抬回来,慌得摔了一跤,她顾不上自己的腿疼,让纪云舒搀着自己,到霍尽渊的床榻前。 “陛下怎的如此狠心呀?对你下这样的狠手啊!” 苏嬷嬷看着霍尽渊,他虽一声不吭,冷汗早已濡湿了整个后背,黏稠的血更是将衣服糊成一片血疙瘩。 五十杖,如果霍尽渊不是长年习武,身强体健,这五十杖下去,非残即死。 烧云早就去请连城大夫了,很快就急匆匆地冲进了寝殿,逐风见他手里只抱了几罐药粉,忙问:“怎么回事?” 烧云无奈:“连大夫说了,五十杖对于别人或许要命,对于殿下来说就是皮外伤,只是多吃点苦头罢了,伤不及根本。让我们给他上药就行。还说……” “还说什么呀?”逐风知道连大夫的性子。 “还说,教殿下长点心眼儿,受点教训也是为他好……” 烧云翻了个白眼,他实在不明白,他们殿下这么好,怎的会交这样一个江湖郎中作朋友,还这么毒舌! 逐风无奈地摇摇头,他拿起烧云手中的药粉,刚走进去,又从寝殿退了出来,道:“我手重,你把药粉交给云裳姑娘吧,让她去给殿下上药。” 烧云将药夺了回来,得意道:“让我来!我手轻!殿下伤在那种地方,怎么方便让一个姑娘家上药?” 逐风:…… 小剧场: 逐风:你知道是云裳姑娘服侍殿下沐浴的吗? 烧云:以前还说我手重,不让我给殿下上药。现在是谁说自己手重?是谁?! 第15章 我……只有你们这几个亲人了 逐风拿一把剪刀,将霍尽渊身上的衣服全部剪开。 血水早已和衣服黏着在一起,有的已经有些粘住了,如不尽早剥离,后面如和新肌长到一处,分离时会更加疼痛。 等到衣服全部清理完毕,逐风娴熟地给霍尽渊清洗伤口,上药。 等处理完这些,烧云将熬煮好的汤药端了过来。 一股极苦的味道弥漫开来。 这是烧云口中的“江湖郎中”连城特别为霍尽渊抓的药方,他知道霍尽渊不怕疼不怕死,威武不能屈,只怕一个苦字。 所以他给他霍尽渊抓了最苦的草药。 霍尽渊一闻到这股味儿,就皱了眉,让烧云放到一边。 烧云再劝,霍尽渊就让烧云和逐风都出去,说他想要休息了。 他俩无奈,拗不过霍尽渊,只得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带上。 “我看连大夫就是故意的!每次他的药都最苦,我闻着都想吐,更何况殿下了!”烧云忿忿。 “要不我去请太医过来,给殿下再开一副药?”他道。 逐风摇了摇头:“连大夫的药虽苦,药效却是最好。还是再想想办法劝劝殿下吧。” 纪云舒进内殿时,霍尽渊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剥离了。他赤身躺在狐裘上,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衾。 霍尽渊侧着脸朝里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本生得极好的一张脸,因为平时总是像冰山封冻,只让人觉得畏惧。 此时他眼睛轻轻阖着,看不到眼里的冷光。 黑黑的睫毛轻轻覆盖,鼻子和嘴巴的线条也显得饱满而柔和。 夜半时,霍尽渊发起高热来。 他的脸呈现一种异样的坨红,纪云舒伸手一摸,滚烫。 她忙让小丫鬟取了水,浸湿帕子,微微拧干,覆在霍尽渊的额头上。 霍尽渊的嘴巴干得裂开起皮,纪云舒就用小棉帕沾水,再给他润湿。 纪云舒见他嘴巴微微开合,以为他是想要什么,便凑过身去,却听他似在喃喃梦魇: “母后,母后!不,不要!……” “阿舅,阿舅……” “回来,你们回来……” 他一声声呼唤着那些不可能再回来的亲人。 纪云舒听得揪心不已。 他的手紧紧攥着狐裘,手臂肌肉绷得欲要炸开,手背扭曲出凸起的青筋。 纪云舒看着霍尽渊已经扭曲的脸孔,他的痛苦瞬间击中她。 她不禁在想,究竟是什么经历,会令一个人这般痛苦,这般绝望?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手一下一下轻轻捋着霍尽渊的后背,然后轻声告诉他:“过去了,过去了……” 她手下他紧实的后背上,渗出层层冷汗。 等他终于平息下来,她又端来热水,为他擦身,再给他盖上新的衾被。 等到霍尽渊的体温逐渐退去,天已近明。 霍尽渊醒来时,看到一名蓝衫女子侧身坐在他的榻前,正在以帕拭泪。 见到他醒来,她立即转过身来,含着泪花望着他,满脸关切:“表兄,你好点了吗?” 原来是萧晚晴,她一得知霍尽渊被打,一大早便从国公府赶了过来。 萧晚晴眼泪汪汪:“都是因为国公府,你才被陛下责罚……” 霍尽渊摇摇头,他想到什么,声音沙哑:“是你照顾的我?” 他隐隐约约记得,昨天他浑身难受,梦里却一直有一双柔软温暖的手。 他便是循着那双手,走出了令人绝望的梦魇。 萧晚晴还在哭:“陛下太狠心了,他怎么把你伤成了这个样子?五十杖,多疼啊……” “不疼。”霍尽渊哑声道。 “表兄,你一定不能有事!”萧晚晴含泪看着他,未语泪先流:“我……只有你们这几个亲人了!” 霍尽渊感到心脏一阵刺痛,他拧了拧眉。 萧晚晴陪着霍尽渊坐了许久,眼睛又红又肿,直到纪云舒为霍尽渊端来早膳,她才起身告辞。 纪云舒要送她出门,她按住纪云舒的手,阻止道:“云裳姑娘,表兄这里离不得人,你照顾表兄吧,让小丫鬟送我出去就行了。” 她又看了看霍尽渊,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到院外,萧晚晴又擦了擦眼睛,这才含笑看着小丫鬟,柔声道:“我表兄只有云裳这一个贴身婢女吗?” 小丫鬟知道她的身份,还知道她有燕王府的腰牌,自然对她十分恭敬。 答道:“是呢,燕王殿下不喜人近身服侍,以前身边也只有烧云和逐风管家服侍。” 萧晚晴颔首,语气十分亲和:“我看你也是个十分妥当的。” 小丫鬟受宠若惊,忙道:“奴婢蠢笨,不像云裳姑娘那般得主子赏识。”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唤玲莺。”玲莺忙答道。 “玲莺,你用心办差,主子都看在眼里的。”萧晚晴安慰着她,而后赞许道:“我看云裳姑娘模样出众,行走处事也十分得宜,难怪表兄很赏识。” 玲莺下意识地撇了嘴,又怕萧晚晴看出来,挤出笑容道:“表姑娘说的是。” “云裳姐姐原是金都鼎鼎有名的世家贵女呢!是她父亲犯了事,才被投为官奴的!是燕王殿下点名将她从西郊大营带回来的呢。” 她低头朝寝殿的方向瞥了一眼:“殿下也只让她一人进入寝殿伺候。” 萧晚晴笑笑,对着玲莺和气道:“不管在哪里当差,都是服侍主子,只要差事办得好,主子赏识,就会有一个好前程!” 说完,她从头上拔下一根自己戴在发间的金簪,塞到玲莺手中:“燕王殿下受伤,你要多多为云裳分担,照顾好燕王殿下!” 玲莺感受着手里的分量,连连推拒,被萧晚晴含笑拍着她的手背:“拿着吧!” 玲莺很受宠若惊,她觉得还是表姑娘有眼光,不然她怎么不赏云裳,不赏别人,偏偏赏了自己? 玲莺这才喜滋滋地接过簪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袖筒里。 烧云端着汤药愁眉苦脸地从寝殿内走出来,正遇到逐风抱了一摞文书,逐风皱眉:“殿下还是不肯喝药么?” 看烧云的脸色,不等他回答逐风就已经知道了答案。逐风忧心道:“殿下昨夜就发高热了,一定得想办法让殿下喝药才好!” 这时,他看到纪云舒端着茶盘,便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纪云舒,让她劝霍尽渊喝药。 “你说殿下不肯喝药,是因为怕苦?”纪云舒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好像发现了这个人人退避三舍的“煞神”的软穴。 逐风见她略一沉思,便去了小厨房。回来时,托盘上多了一碟蜜饯。 她端着药和蜜饯走了进去。 纪云舒刚走近,霍尽渊便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草药味,他头也未抬:“端出去!本王不用!” 纪云舒:“殿下是怕苦么?” 霍尽渊:“本王死都不怕,怎会怕苦?” 纪云舒端着药,只看着霍尽渊,霍尽渊被她看不过,端起药一口饮尽,证明给她看,他才不是怕苦之人。 满嘴辛辣苦涩,他强忍着装作若无其事,这时,一颗蜜饯被塞进了他的嘴里。 “殿下果然是不怕苦的!奖励一颗甜蜜饯。”纪云舒笑眯眯眨巴着眼睛。 烧云在门口看着,不解地挠着头:一颗蜜饯就好使了?? 第16章 小阿九在,没人敢欺负我们 萧晚晴回到镇国公府时,远远看到一辆马车停在镇国公府旁边的窄巷里。 虽然那马车只露出一角,但萧晚晴仍然一眼认出。 她脸色一滞,让车夫将马先赶进去,自己则带着婢女和嬷嬷走了过去。 嬷嬷将她扶上了马车,自己则带着婢女在车外守着。 她时不时朝国公府的方向看上一眼,国公府如今没什么人走动,门庭冷落。 车里坐着一个老嬷嬷,一见到她,如逢甘露,满脸堆笑,亲热地唤她姑娘。 “这次又要多少?” “两百两。”刘嬷嬷赔笑道。 萧晚晴面如死灰,泫然欲泣。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每月月银不过几十两,哪里来这么多的银子?” “夫人说了,国公府虽倒台了,当初是却没被抄家,家底厚着呢。” “府里每位小姐的嫁妆,都是有份例的,夫人不过让小姐从嫁妆里拿出一点,松松指缝便有了。” 刘嬷嬷依然陪着笑。 萧晚晴被她气得身体微微发抖,双眼通红: “嫁妆?镇国公府如今是什么局面,我能不能嫁出去都难说,你们竟打起我嫁妆的主意?!是要我一辈子困死在这冰窟里吗?” 说完,一声冷笑:“一辈子守在这里,我也是不怕的。那你们也得给我留着些傍身的银子不是?” 刘嬷嬷扯住萧晚晴的手,亲昵道:“姑娘,快别这么说!夫人为你的婚事,愁得整夜都睡不着!” “夫人成日里悄悄给你探听,只是别人一听说是镇国公府,便都没了下文。” 萧晚晴没有说话,只扭身以帕拭泪。 刘嬷嬷拉住萧晚晴的手:“姑娘,夫人说了,姑娘出身高贵,是嫡女,又是这样的容貌品性。自然是不可能嫁给商户,或者给人做偏房妾室的。” “要找就找另外京外的寒门士子,或者是大族的庶子旁枝,但如今怕也只能……” 萧晚晴闻言,忽的扭过身,含泪道: “婚姻之事,惯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无父亲做主,二无母亲庇护,如今府里既是大伯母当家,自然是大伯母做主!她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姑娘这是哪里的话!”刘嬷嬷见萧晚晴有几分动怒,忙道: “你是夫人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来的,夫人怎会置你于不顾!” “国公府大夫人对你再好,再拿你当亲生女儿,也不是从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再亲能有亲生母亲亲?” “她要是真拿你当亲生女儿,为何大小姐能嫁到廊州林氏你却不行?快别说这样的话了!” 又道:“夫人如今花钱如流水,为的是谁?小公子怎么说也是嫡子,她花钱也是在为姑娘你的婚事和前程奔走啊!” 见萧晚晴不再说话,只轻轻抽泣,刘嬷嬷语意温软,又好好安抚一番,最后道: “等婚事有些眉目了,到时候夫人再找大夫人商谈。” 萧晚晴听她这么说,急了,立即道: “我的婚事就不烦她操心,尽由大伯母做主便是!她要的银子,五日后你去老地方取便是!” 说着,撩起门帘,走了下去。 她身边的乳母王嬷嬷一边扶着萧晚晴的手,一边环顾打量着,见四下无人,这才叹息道: “不是奴婢说嘴,夫人这样也忒难为姑娘了!” 王嬷嬷虽然是沈氏的陪嫁丫鬟,可是自从萧晚晴出生,她就被沈氏拨去照顾萧晚晴,镇国公府出事,也不曾离弃。 她心疼自己这个小主子。 因为镇国公府出事,虽仍有爵衔,但谁都知道,这不过就是楚成帝为了安抚玄武军和民心罢了。 金都城内那些世家大族,人人避忌萧氏,那些京中名门闺秀的赏花会、茶会、品香会,从来都不会给萧府送帖子。 更没有人主动来萧府说亲。 她为着这事,急得不行。好在大夫人待萧晚晴如己出,一直给廊州林府去信。 “王嬷嬷,你去把大伯母送给我的那一对翠玉镯子当了吧!”萧晚晴眼里了无生气。 “什么?小姐,那可是你最喜欢的,你还说要留着陪嫁……”王嬷嬷不敢置信。 萧晚晴声音发涩:“可我总不能去求大伯母给我开嫁妆箱子吧!大伯母已经够操心的了,我怎么能再令她徒增烦恼?” 王嬷嬷知道,按照贵族小姐的份例,萧晚晴的月例银子不算少。 只是这些年来,沈氏每隔一段时间,就以各种名目来小姐要银子,因而才捉襟见肘。 萧晚晴不愿再多说,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回到镇国公府,她就去找了她的小叔叔萧翀。 现在大伯母不在,府里只有萧翀这一个长辈。 她请小叔叔命人开库房,从库房里取了好多药材和补品。 这些年来,镇国公府只进不出,好在萧氏的祖辈在沙场上用命给他们拼下的家业还算丰厚。 库房虽然落了重重的灰尘,东西却都是能拿得出手的上等佳品。 她将这些药材和补品细细地整理好,像灵芝阿胶一类的,让丫鬟包了起来,明天她要送到燕王府去。 另有一支百年老参,她去向李嬷嬷请教,学习怎么炖汤。 她要亲手炖一盅乌鸡元参汤,拿去给霍尽渊补身体。 萧翀知道霍尽渊因为他被打了,也和她一道守在厨房里,看着罐子在火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小叔叔,你觉得表兄他好不好?” “好!”萧翀不假思索道:“小阿九在,没人敢欺负我们。” “是啊,有表兄在,便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萧晚晴看着炉火发呆。 另一厢,烧云端着汤药和蜜饯走入寝殿:“殿下,该用药了。” 霍尽渊皱眉:“出去。” 烧云:“殿下,你怕苦的话,这里有蜜饯。喝完汤药,再吃一颗蜜饯就不苦了。” 霍尽渊头都没抬,将一个枕头扔了过去。 烧云忙不迭躲开,托盘里的汤药都洒了出来。 他走到门外,百思不得其解,昨天云裳姑娘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这时,正好纪云舒走了过来,见烧云愁眉苦脸,又看看他手上洒了一些的汤药,立刻就明白了。 纪云舒道:“给我吧。” 烧云将手里的托盘递给了纪云舒,纪云舒端着药走了进去。 “殿下,该用药了。”纪云舒道,霍尽渊正欲说话,纪云舒接着道: “奴婢知道殿下是不将这区区小伤放在眼里的,只是太子妃生辰宴在即,殿下总不想让烧云和逐风抬着去吧?” 霍尽渊没有吱声,脸上却难看得紧。半晌,他伸手出:“拿来。” 纪云舒将药递上,霍尽渊一口饮尽。 纪云舒又将一颗蜜饯塞入了他的嘴里,然后端着托盘走了出去。 烧云:就这样?…… 第17章 是奴婢弄疼王爷了吗? 经过这几日的照料,霍尽渊身上的伤口已渐渐结痂。 结痂的时候最是难耐,新的肌肤正在生长,奇痒无比。 霍尽渊总也忍不住想要去抓,烧云恨不能将他主君的手绑在床上。 军营里,对于受伤的将士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烧云不敢。 他只得守在霍尽渊身边,看着他,一遍遍给他抹药。 每当霍尽渊想要伸手去抓,烧云便一脸幽怨地出声制止:“王爷!” 这么喊了十几次以后,霍尽渊的耐性已经到达耗尽的边缘。 烧云被逐风生拉硬拽给拖了出去。 “你拽我干嘛?我还要给王爷上药呢!” “你不知道你手重吗?” 逐风刚说完,正好看到纪云舒端着茶水向寝殿走来,忙迎上去,请纪云舒帮忙给霍尽渊上药。 烧云还想说点什么,被逐风直接给拖出了院子。 纪云舒端着托盘走进寝殿时,霍尽渊正伸着手想要挠后臀背的伤口,听到纪云舒的脚步声,霍尽渊忙收了手。 “王爷,奴婢给您上药了。” 霍尽渊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以示回应。 纪云舒轻轻撩开轻薄的云衾,霍尽渊精壮结实的背部曲线展露无疑。 云衾堆叠之处,正是霍尽渊猿臂之下的蜂腰。 目光所及之处,血红的伤口瘀痕纵横交错,在陈年的疤痕之上,令人触目。 纪云舒的脸有些发热。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让自己尽快去适应,虽然她已经帮霍尽渊洗过澡、暖过床。 纪云舒温暖、柔软的手指,带着药膏的清凉,轻轻落在霍尽渊的后背上。 霍尽渊是常年在北境军营胡打海摔出来的,他身边又向来只有烧云和逐风两个小厮。 这是自他成年后,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一个女子的温柔抚触。 那般轻柔。 他忽然就感到一阵不适。 看到霍尽渊后背的肌肉紧绷,纪云舒不由得有些紧张,忙道:“是奴婢弄疼王爷了吗?” 霍尽渊轻咳一声:“没……没有……” 见纪云舒动作停顿,他又补充一句:“有些痒。你快些便好。” 纪云舒应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耐着性子等纪云舒上完药,霍尽渊以为终于结束,正要呼出一口气来,这时,纪云舒拿着一根羽毛走了过来。 “王爷,奴婢给您挠挠痒。” 纪云舒小的时候,她的母亲就是这样给她和她的哥哥挠痒痒的,她想,霍尽渊伤成这样,大概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说着,她用羽毛在霍尽渊的后背上轻轻滑动。 猝不及防间,霍尽渊感到一阵麻栗。 纪云舒看到他凸起的肌肉线绷得紧紧的,又见霍尽渊紧皱着眉头。 “王爷?” 她刚开口,只听到霍尽渊嗓音低沉道:“不……不痒了,你下去吧。” 不痒了? 纪云舒正疑惑,忽听到玲莺来报:“王爷,镇国公府表小姐求见。” 原来,是萧晚晴和萧翀来了。 纪云舒忙起身向萧晚晴和萧翀行礼。 萧晚晴今日穿了一件水蓝镶祥云波浪纹的绣裙,梳着清风髻,鬓边斜插一支金质镶白玉的蝶恋花发簪,比起第一次在镇国公府初遇,更加有世家小姐的贵气。 方才霍尽渊在纪云舒的服侍之下,已经穿好了宽松的外衫,此时正斜靠在榻上的凭几上。 萧晚晴向霍尽渊福了一礼,纪云舒忙将她扶起,请她和萧翀坐在榻前的圈椅上。 萧翀笑嘻嘻地四处打量着,左看右看着。 看着霍尽渊一身素白棉衫,长发未束,就这样披散下来,更衬得眉眼如墨,五官冷峻。 萧晚晴有些不敢直视霍尽渊,忙让跟着的小丫鬟将她带来的东西呈了上来,是满满一大箱子的药材和补品。 又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乌鸡元参汤,含笑对霍尽渊道: “表兄,这是我亲手为你炖的乌鸡元参汤,补身最是得宜,还请表兄好歹用些,以解我和小叔叔的傀怍之情。” 霍尽渊抬抬手,淡声道:“一家人何须此言。” 萧翀则站起身来,走到霍尽渊身边,指着参汤流着口水道:“小阿九,乌鸡汤,很香的!” 霍尽渊哈哈一笑,对萧翀道:“那十一就和阿九一起用汤吧!” 萧翀拍着手高兴道:“好!好!一起用汤!” 纪云舒便在榻上布置了条几,服侍霍尽渊和萧翀用膳。 萧晚晴见纪云舒一个人在寝殿内伺候,各项事务却有条不紊,妥当得宜,她看了看霍尽渊,称赞道: “云裳姑娘真是个能干的,一个人照顾表兄,忙里忙外,还能诸事得宜,不出岔子。” “我这两次来,见内殿都只有云裳姑娘一人伺候,表兄如今回到金都,现下又受了伤,怎的没添置一些人手伺候?” 霍尽渊将用完汤的羹碗放在案上,接过纪云舒递过的锦帕擦了擦嘴。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纪云舒,只吐出几个字:“人多,聒噪。” 这时,逐风亲自来禀报:“王爷,镇国公夫人来了!” 霍尽渊目光一顿,行走间尽显大家风范的萧晚晴也嚯地站起身来:“大伯母回来了?” 逐风颔首,不一会儿,在仆从的引领之下,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夫人走了进来。 她银盘脸,皮肤细腻白皙,虽然身着家常的锦袍,发髻上只簪了一支白玉簪。 虽面有倦容,但整个人仍散发着雍容华贵的气度。 甚至那眼角带着的淡淡皱纹,也没有减损这气度一丝一毫,反而更增添了几分亲和。 霍尽渊在逐风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撩起衣袍,向镇国公夫人林氏,也就是霍尽渊的大舅母,行叩拜大礼。 林氏的眼圈倏的就红了,她忙将霍尽渊扶了起来,久久看着霍尽渊,似乎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所有逝去的故人的影子。 萧晚晴忙过去搀扶林氏,柔声提示道:“大伯母,表兄受伤,不宜久站。” 林氏这才回过神来,紧紧握住霍尽渊的手,含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林氏月前从廊州返回金都,半路上接到萧晚晴写的信,便一路快马加鞭往回赶,只想早日见到霍尽渊。 这些年,镇国公府败落,萧氏八子身死沙场反被污名,萧九娘不知所踪,萧府女眷改嫁的改嫁,殉情的殉情,萧氏一族人丁凋敝。 只剩下她一人,带着病糊涂的萧十一,还有三四个小辈,撑着国公府到如今。 她知道霍尽渊比他们更不容易,她一度都以为他死在了北境那个滴水成冰的地方。 没想到,还有见到小阿九的这一天。 第18章 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在回镇国公府的马车上,林氏一直拿手帕抹着眼泪。 萧晚晴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萧晚晴从小跟在林氏身边长大,在她的记忆中,她几乎没见过大伯母流泪。 哪怕,十一年前,玄武军扶灵,将八口棺材千里迢迢从北境运回金都,抬进镇国公府的时候,林氏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萧晚晴将手搭在林氏的手上,林氏擦了擦眼泪,用手轻轻拍着萧晚晴:“大伯母没事,大伯母就是看到九如,心里高兴……” 萧晚晴何尝不明白林氏的心情?萧氏曾经煊赫三朝,满门数百口人,如今就剩下他们几个。 林氏看到霍尽渊,就如同当初的她一样,满腹的欢喜、希冀、酸楚、委屈、疼痛……百感交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林氏的手,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霍尽渊的脸庞浮现在她的眼前。 “大伯母,如今表兄也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氏忽地想起什么,她握着萧晚晴的手道:“好孩子,大伯母现在什么都不担心,唯一就是你的婚事。” 林氏这趟回廊州,一来为萧霁相看订亲,二则是为了萧晚晴的亲事。 即便镇国公府落魄到如今这般光景,林氏也不希望将萧晚晴草草嫁了了事。 可是金都的世家大族都对镇国公府避之不及,要想留在金都,除非嫁商户或者给人做妾。 因此林氏便希望从廊州本家为萧晚晴寻一门好亲事,可是林氏直系的子弟中,要不年龄不合适,要不就是早早定了亲。 后来林氏又将范围扩大到旁支子弟,年龄和家世人品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也十分读书上进,双方庚帖都换过了,谁知,那个少年突染疫病,撒手人寰了。 这样一耽搁,萧晚晴的年龄就有些大了。 林氏十分忧心,频频给廊州去信,这次特地趁给萧霁相看,也将姑嫂们推荐的少年郎都相看了一遍。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真的筛选出两三个人品、相貌、性情都合意的。 她将三幅卷轴递到萧晚晴的手中,道:“打开,看看。” 萧晚晴疑惑地解开一幅卷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人物的肖像,画卷上的少年文气清秀,眉眼淡淡的像一幅水墨画。 萧晚晴讶异不已,林氏用眼神示意她继续看,另外一卷纸上,详细记录着这位少年的姓名、家世、八字、性情、喜好。 这字画,一看就是她的大哥哥萧霁的手笔。 林氏为萧晚晴相看时,特意让萧霁也跟着一起,一来是给些意见,毕竟他们都是少年人,视角会更贴近萧晚晴,二来就是要画像。 萧霁擅水墨丹青,卷轴上的人物画像,不仅还原容貌仪态,神韵更是十分传神。 见萧晚晴怔愣地看着手里的卷轴,林氏含笑道:“怎么样,大伯母这个主意很好吧!快看看,有满意的吗?” 萧晚晴的目光闪了闪,眼里有一抹晦暗不明。 林氏以为萧晚晴是害羞了,便语重心长道:“婚姻大事,自然是父命之母媒妁之言,只是如今……若能选个更合自己心意的,平顺过完这一生,岂不更加舒心?” 林氏拍拍萧晚晴的手:“只有你过得好,大伯母才能给你的大伯还有诸位叔伯一个交代。” 萧晚晴没说话,半晌,才道:“晚儿一切全凭大伯母做主。” 回到镇国公府,王嬷嬷打量着萧晚晴的神色,不解道:“姑娘,奴婢看大夫人为了你的亲事这般用心,选的那几位公子家世人品也都拔尖,姑娘怎的反而不上心呢?” 见萧晚晴不答话,王嬷嬷继续道:“要老奴说啊,大夫人说得一点没错,姑娘就应该自己在那三位公子挑个合心意的,以后也能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萧晚晴收拾着梳妆台上的首饰,问:“我去年生辰大伯母送我的那副赤金头面呢?” “老奴都给你收拾在碧纱橱后面的锦盒里了……姑娘,你到底怎么个想法?”王嬷嬷三句不离重点。 如今,没有什么比自家姑娘的婚事更重要。 “去拿出来。” 王嬷嬷得令,遵照萧晚晴的吩咐,将那副装着赤金头面的锦盒抱了出来。 这时,她才发现,萧晚晴已经收拢了满满一匣子的首饰。 “姑娘,你这是……” 萧晚晴将匣子关上,放在锦盒的上面,对王嬷嬷道:“把这些明天拿去送给她……” 王嬷嬷惊呼出声:“什么?姑娘,这可都是你家常最爱戴的首饰了,你都送给夫人,以后你出门戴什么呀?” 她想到什么,连连摇头:“是夫人又派人来找你了吗?老奴要亲去找夫人说道说道!姑娘好歹是国公府的嫡小姐,现在又要议亲,怎么能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呢?” 萧晚晴沉默,不再说话,王嬷嬷越发觉得是沈氏逼迫了自家姑娘,心里忿忿,只想着明天哪怕触怒了夫人,也要去为自家姑娘讨个公道。 谁知,第二天王嬷嬷去了,发现刘嬷嬷也是一脸意外。 刘嬷嬷满脸狐疑:“这是姑娘叫你送来的?” 王嬷嬷没好气道:“是的,这些是姑娘最后几件贴身像样的首饰了。” 刘嬷嬷:“姑娘叫带什么话没有?” 王嬷嬷更加没好气:“姑娘说了,大夫人为她相看了本家的郎君,不日就要远嫁廊州,担心再不能为夫人行方便,仅剩下的这几件首饰,急需时可换银子。不换银子留着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刘嬷嬷一张老脸笑开了花:“哟哟哟,真真就是我们家姑娘!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体恤夫人的?” 王嬷嬷腹诽不已,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她家姑娘命虽不好,运气却不差,遇到个视她如己出的大伯母,百般筹谋,也终于为她选到了良配。 她家姑娘的下半辈子也算有所依靠了。 更重要的是,她家姑娘终于要离开金都了,这样,夫人以后就不能经常向姑娘伸手要银钱了! 想到这里,不自觉的,王嬷嬷的嘴角就抿起了一个上翘的弧度。 看着两只锦盒里,满满当当的珠翠,沈氏扭头:“远嫁廊州?” 刘嬷嬷点头:“是,霜花亲口告诉老奴的,老奴看她,高兴得嘴巴都合不拢……” 沈氏从锦盒里拿起一支珠钗,在手里把玩转动着,而后笑盈盈道:“好事啊。去,给大夫人去帖子,我要亲自登门拜访。” 第19章 本王,有些口渴 霍尽渊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他感到口渴,刚想开口叫人,就看到轩窗之下的一道倩影。 纪云舒正坐在轩窗下的圈椅上,手里似拿着针线,膝盖上放着一个箩筐。 纪云舒穿着秋香色竹纹绣花比甲,头发高高梳起,露出薄薄的下颌线,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弯曲,日光透过轩窗照进来,柔和的光倾泻在纪云舒的身上,连鬓边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霍尽渊的目光不自觉停在纪云舒身上良久,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她似乎不太会女红,拿着针的样子有些笨拙,像极了那些应征入伍的生兵蛋子,第一次拿刀的样子。 她戳了几针,就扎到了自己,蹙眉将被针扎到的手指伸到唇边,含在嘴里,轻轻吮吸。 霍尽渊跟着不自觉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扭过头,想要回避眼前这一幕,手连带着将榻上的一本兵书跌落在地。 “王爷……”纪云舒忙起身,放下箩筐,快步行至霍尽渊的跟前,将兵书拾起来。 “您醒了,奴婢服侍你洗漱。” 霍尽渊轻咳一声:“先奉茶,本王……有些口渴。” 一双纤纤玉手,将一盏热茶捧至他的跟前。 他看到她柔滑的手指修长,左手食指却微微发红。 他端起茶盏,声音轻慢:“没想到,太傅府上二小姐,也会女红?” 纪云舒感到有些窘迫,她双手交叠在身前:“奴婢不擅女红,正在和苏嬷嬷学习。” 她在燕王府,每月有一两银子的月例银子,这些钱她都攒着,要给父兄买点吃用和药品。 如今天渐渐凉了,纪云舒想监牢那样的地方,又湿又冷,她想为父兄做对护膝和鞋袜。 这是她想了很久的,她想要去探监。 父亲激怒成帝被判斩刑,圣旨上只含糊其辞说他忤逆,但究竟是何原因,谁也不知道。 要想将父亲救出,势必要先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是想等入府之后就求霍尽渊的,谁知他突然被罚杖刑,打得皮开肉绽,纪云舒便不好马上开口了,只能等他康复再说。 但她内心焦急,便学习女红做鞋袜来转移一些注意力。 当然,她白天不便做私活儿,便借着给霍尽渊做袜子来练练手。 “奴婢见王爷袜子单薄,想着给王爷做双厚袜子,让王爷见笑了。”纪云舒垂首道。 “这么笨手笨脚,还是不要把精力放在根本没有天赋的事情上!” 霍尽渊喉咙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哼。 在纪云舒精心的照料之下,霍尽渊身上的伤已经好多了,这几日,他每天都忍不住起来在院子里慢走几步。 霍尽渊在院子里慢走时,沈氏乘坐的马车,风风火火地来到了镇国公府。 听到下人禀报沈氏上门时,镇国公府大夫人林氏放下手中的针线。 万嬷嬷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些年了,夫人一直和国公府撇清关系,怎的今日大张旗鼓的登门了?” 林氏道:“都是为了儿女,有请吧。” 沈氏原是镇国公府三夫人,三爷萧韫阵亡后,沈氏在娘家人的安排之下,改嫁给了一个六品的文官做继室。 万嬷嬷将沈氏引至花厅,一见到林氏,沈氏亲热道:“大夫人好!问大夫人安!” 语气亲昵一如从前,可是一声“大夫人”,已将两人关系撇清。 婢女们忙将热茶奉上,沈氏寒暄道:“大夫人气色还是一贯的好!” 林氏含笑道:“老咯!儿女们如今都大了,也都是孝顺听话的孩子,我也省心。” 几番寒暄过后,林氏开门见山:“尚夫人今日光临敝府,可是有事?” 沈氏忙道:“咱们好歹妯娌一场,姐姐还是叫我婉蓉吧!姐姐也知道,当初改嫁,也是父兄之命,婉蓉也无从选择。姐姐这么叫我,真叫婉蓉无地自容。” 见林氏没开口推拒,沈氏继续道:“我知姐姐是爽快人,姐姐既然问了,婉容也就畅所欲言了。” 沈氏刮了刮盖碗,道:“妹妹这次来,是为了晚儿的婚事。” 林氏和万嬷嬷对视一眼,果然被猜中。 “妹妹知道,婉蓉如今已经不是萧家的人了,按照世家的规矩,晚儿的婚事自然是不容婉蓉置喙的。” “只是……晚儿毕竟是我怀胎十月、千辛万苦才生下的,是从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妹妹实在做不出,对女儿的婚事不闻不问。” 沈氏说到动情处,用帕子抹着眼泪。 万嬷嬷忍不住道:“咱们姑娘小的时候,生病的时候,也没见夫人又闻又问的……” “万嬷嬷!”林氏出声打断,又对沈氏道:“这老奴,见我宠她越发的没规矩了,夫人见笑了。” 沈氏的脸上浮起几丝讪讪,刘嬷嬷忙:“大夫人不知道,我们夫人过得苦!夫人做继室,满府里眼睛都盯着,稍有差池,那便是众口铄金哪!” 林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不愿意拉扯纠缠,命万嬷嬷将那三个少年郎的画卷与身份说明呈给了沈氏。 看着沈氏讶异的样子,林氏道:“这是我从廊州林氏旁支筛选出来的,为晚儿议亲的人选。夫人来,正好一起品鉴品鉴。” 沈氏看着手里的画卷,正如林氏所言,这几位少年郎,无论是从人品、家世、样貌还是性情,都十分出挑。 门第虽然差了些,但是以镇国公府如今的情形,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更何况,都是些读书的清流人家,日后一旦中举,前途也是不可限量的。 沈氏放下手中的画卷,含笑道:“姐姐给晚儿挑选的,自然是比大小姐都不差的。” “只是……”沈氏话锋一转:“只是当初,妹妹被迫改嫁,骨肉生离,妹妹如今……实在不忍晚儿远嫁……” 话未说完,泪已双流。 林氏将手中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搁:“那依夫人的意思,晚儿这亲事,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儿女的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母,媒妁之言。可怜我的晚儿,没有父母主事!姐姐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然一切都听姐姐的。” “只要……只要晚儿能留在金都,妹妹能时不时见上一面便成……” 林氏蹙眉:“晚儿是我一手带大,我也想将晚儿留在身边。可国公府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要将晚儿留在金都谈何容易?” 沈氏止住眼泪,眉眼带笑:“姐姐,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只要能将晚儿留在金都,花多少银子妹妹也是使得出的……” “而且,也不一定非要做世家贵胄的正妻嘛,填房、庶出……再不济,做个妾室总是担得起的……” 将沈氏送走后,万嬷嬷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她忍不住对林氏抱怨道:“夫人,这尚夫人说的是什么话?这是说大夫人不肯给小姐使银子想门路的意思?她自打小姐六岁离了国公府,什么时候给小姐使过银子?” 万嬷嬷越说越气:“哪有愿意将女儿嫁给别人做妾室填房的?这还是亲生母亲么?” 林氏也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刚才沈氏的意思,是非要让晚儿留在金都,哪怕给人做妾室填房都成。 林氏很想不去管沈氏,直接将晚儿嫁去廊州。可是沈氏毕竟是晚儿的生母,婚姻大事,她还是要给沈氏一点脸面的。 “你去把小姐叫过来。” 林氏想听听晚儿的意思,毕竟,这是为她在选择人生。 . 第20章 不管她求你什么,答应她 来到寝阁时,萧晚晴见林氏正蹙眉坐在梳妆台前。 见萧晚晴进来,林氏扯起一个微笑,将她拉到榻前坐下。 萧晚晴看着林氏的神色,开口道:“大伯母,听说她今日来过了?” 林氏点头,也没有瞒萧晚晴,将沈氏今天的来意和盘托出。 林氏拉住萧晚晴的手,柔声道:“晚儿,你告诉大伯母,你是什么想法?只要你说不愿意留在金都,大伯母即便与她撕破脸,也是要为你做主的。” 萧晚晴却十分平静,她淡淡道:“大伯母,留在金都也挺好的,这样,晚儿就能一直守在你身边。” “傻孩子,这是什么话,女儿家总归是要出嫁的。” 林氏看着萧晚晴,满含爱意。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她早已将萧晚晴视作自己的亲女。 “大伯母,晚儿在这个世上已没什么亲人,只有你小叔叔和两位兄长阿姊,还有表兄……如果晚儿嫁去廊州,此去千里,此生相见怕也只有数次。” “大伯母,晚儿愿意留在金都,晚儿想要留在你小叔叔还还有表兄的身边。” 离开林氏的澜云阁,王嬷嬷追上萧晚晴的脚步,语气中十分焦急:“姑娘!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是一辈子的事,你无论如何,都要考虑清楚呀!” 萧晚晴步履不停:“嬷嬷,我考虑得很清楚,切不要再拿这等事去烦扰大夫人!” 说完,她灵巧的身姿隐入庭院的幽暗之中。 经过近半月的调养,太子妃寿宴这日,霍尽渊已经恢复如常了。 当纪云舒和玲莺跟在霍尽渊的身后,到达东宫时,东宫早已是花团锦簇,贵胄如流。 纪云舒踏上东宫府门前的白玉石台阶时,似乎唤起了她当日被人从这台阶之上被踢下去,滚落之时身体的巨痛。 来到东宫正殿之时,殿内已经坐满了给太子和太子妃祝寿的宾客。 见到霍尽渊进来,太子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温润的笑容:“三皇兄来了!三皇兄身子可大好了?” 听闻此言,刚才热闹洋洋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太子妃沈念之含笑的眼神也随之顿在霍尽渊的身上。 前一阵子霍尽渊当街打人之事,闹得满城风雨, 霍尽渊挥挥手,逐风捧着檀木锦盒呈了上来:“小小寿礼,不成敬意,祝祷太子妃万寿无疆,福乐绵绵!” 和往日的粗粝落拓不同,霍尽渊今天穿一身交领右衽广绣玄色水墨晕染纹挑金长袍,头戴玉环云纹金冠,系一条雕花板带扣金带銙,衬得整个人气度雍容,不见一丝煞气。 加之霍尽渊肩膀掘纤颂宽,虎背蜂腰,站在一众文官世家之中,更是风姿卓然,鹤立鸡群。 沈念之眼神微动,在众人打量的目光中含笑道:“谢三皇兄厚礼,请三皇兄快快入座!” 曾经有小道消息称,燕王少时曾和太子妃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时光。 后来,太子易位了,青梅竹马却嫁给了新任的太子。 这是三位当事人第一次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谁都想从他们的脸上挖出一些前仇旧恨的蛛丝马迹来。 毕竟,霍三的“煞神”之名是真刀真枪从死人堆里杀出来,且他心狠手辣,睚眦必报。 这种“夺位”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谁能保证这霍三不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沈念之今日身穿一身百鸟朝凤紫金赤凤袍吉服,头戴凤尾嵌东珠玛瑙掐丝金凤步摇,贵气天成。 她和太子同坐在上位,两人看上去倒是琴瑟和鸣、天般地配的一对玉人儿。 太子给沈念之递上一块糕点,沈念之含笑接过,两个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里尽是温柔。 霍尽渊哗啦推开圈椅,坐在座位上,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满酒,自斟自饮起来。 这时,一个穿着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酒气熏熏地蹒跚着走出殿外。 纪云舒和玲莺守在殿外,纪云舒一看到他,忙对玲莺说了声自己想要小解,便快步离开。 玲莺翻了个白眼,嘟囔了一声:“懒人屎尿多”,便继续够着脖子朝殿内偷偷瞄去,此时的她被殿内那股纸醉金迷强烈诱惑着。 这个穿绯色官服的男子,正是刑部尚书刘启复,他走到假山旁的石凳上坐下,似在散酒气。 东宫宴会,朝中文武百官都会到场庆贺。 宴会当天趁机找到刘尚书,向他求情让自己见父兄一面,这是纪云舒早就在心中盘算好的,但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纪云舒走到刘启复身旁,低声开口:“刘尚书……” 刘启复刚找到机会喘口气,就被打搅,正欲发作,转头瞧见是一名穿宫装的婢女,容貌十分清丽,气质出众,他咳嗽一声,理了理衣冠: “你找本官所为何事呀?” 纪云舒柔声道:“刘尚书,奴婢是纪墉之女纪云舒,奴婢求刘尚书通融通融,让奴婢见父兄一面!” 刘启复没想到眼前的婢女竟然是前太傅之女,他早就听说纪太傅有个才情过人的掌上明珠,纪太傅百般疼爱,更是从小请了教书先生为掌珠启蒙。 但此前他只听闻纪云舒的才名,竟然不知她长得也是这般出众,即便一身婢女宫装,仍然瑕不掩瑜。 刘启复轻咳一声,端正神色道:“纪墉乃朝廷重犯,陛下亲自叮嘱关押在天字号监牢,明年秋后问斩,任何人不得探视!” 纪云舒知道这事不会那么容易,她继续道:“刘尚书,奴婢知道您才华横溢,持正不阿。当年您是以二甲榜首传胪之名入翰林,奴婢的父亲还在朝为官时,便常常夸您那句‘掌天下刑法之政令,以赞上正万民’高风峻节,有大家气象。” 刘启复没曾想,眼前的这名女子,看起来年纪尚未及笄,居然能知道他当年考中传胪,以及他在试卷中引以为傲的那番陈述。 虽然十几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早已忘记当年的初心,可是当初写那番话时,他是由衷的少年意气。 见刘启复神色松动,纪云舒继续道:“刘尚书,奴婢知晓身在其位,需谋其职,但奴婢父亲年纪大了,奴婢别无他意,亦别无他求,只想给父亲送上点吃食和御寒衣物。” “只要能见上父兄一面,不管任何代价,奴婢都会尽力达成。”纪云舒说得言辞恳切,刘启复也颇有些动容。 纪云舒告辞离开后,刘启复还沉浸在往事回忆之中。 一道醇厚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她求你什么?” 刘启复吓得立马起身,躬身向霍千澜行大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霍千澜颔首:“纪太傅虽犯下重过,但他毕竟曾为吾师,教吾读书习字……” “不管她求你什么,答应她。” 说完,霍千澜转身离开。 第21章 谁敢动本王的人? 酒过三巡,宴会厅里已酒酣耳热,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霍尽渊讨厌喧哗,他起身朝游廊走去,想要散散酒气。 游廊尽头连接着的是后花园,后花园里都是今天参加宴会的女眷。 霍尽渊顿住脚步,打算折返去寻另外的静僻之处。 这时,一个尖锐的女声刺向他的耳膜。 “你这个贱婢,谁给你的狗胆这么横冲直撞的?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看,你知道我这件宫装值多少银子吗?你赔得起吗?” 她说完,反手就一巴掌扇在小丫鬟的脸上,将她打翻在地。 小丫鬟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一个火红的巴掌印,她捂着脸压抑着呜咽着。 纪云舒只感觉脑子一懵。 刚才她从假山边走出来,因为心里想着心事,没承想迎头撞上一个捧着茶盏的小丫鬟。 小丫鬟手里的茶盘跌落,茶水一不小心,溅到了花廊下茜色宫装贵女的衣衫上,她正摇着宫扇与另外一群贵女说笑。 又是女人聒噪!霍尽渊皱眉,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耳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孟小姐,她不是故意的,是奴婢刚才不小心撞到了她,奴婢向您赔个不是,让奴婢带您去内殿更衣吧。” 是纪云舒? 霍尽渊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到纪云舒将摔倒在地的小丫鬟扶起来,躬身向身着茜色衣衫的女子行着礼。 纪云舒知道,眼前这位茜衣贵女是淮远侯的嫡女孟紫钰,是宸贵妃的内侄女,太子的表妹,向来以跋扈着称。 她眉眼低垂,实在不想再惹孟紫钰不快。 可是纪云舒长相出挑,即便穿着婢女的衣衫,那份出尘脱俗的气质总令人一眼难忘。 贵女中还是有人将她认了出来,声音中带着不小的惊诧: “这……这不是左都御史纪太傅家的嫡小姐纪云舒么?” 片刻安静后,叽叽喳喳之声四起。 “你看你看,真是她……” “纪府不是被抄家了么,她怎么在这里?” “她怎么穿着宫婢的衣服?不会是在东宫里当婢女吧?” “啧啧,昔日的太子妃,今天的阶下奴,可怜哟……” 孟紫钰身后的那群贵女们,以宫扇掩面,在宫扇背后窃窃私语,这些议论之声一字不落地落入她的耳中。 纪云舒面不改色,仍保持着作为一名婢女的恭敬仪态。 一名穿着鹅黄宫装的女子,拿着扇子讪笑着:“纪小姐,你怎么穿着婢女的衣服在这里伺候?” 纪云舒认出她是一直和孟紫钰走得很近的陈妃的妹妹陈碧瑶。 孟紫钰的脸上,却洋溢起一丝怪异的微笑,她眼神轻佻,轻嗤一声: “什么纪小姐?你还当她是名满金都的大楚第一才女?她早已被贬黜为奴,如今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婢!” 陈碧瑶和孟紫钰一唱一和:“阿紫姐姐快别这么说,你看她,身上哪里有半点奴才的样子?” 孟紫钰似被这句话点着了,突然提高音量呵斥:“那本小姐就来教训教训这个没有半点奴才样子的奴才!” 说完,她对着纪云舒劈头盖脸一顿大骂: “狗奴才!你拿什么给我换衣裳?我这件宫装,是太子妃前日刚赏赐的,今儿才刚刚上身,今日又是太子妃的寿诞,你这不是故意给太子妃触霉头是什么?!” 纪云舒抬首,朗声道:“奴婢听闻太子妃贤名,想来太子妃不会因为一件衣衫而重责宫人……” 孟紫钰的脸上腾起一层怒火,她打小就爱慕太子霍千澜,可霍千澜与纪云舒有婚约。 好容易纪府倒台了,成帝又将沈念之指给了霍千澜。 孟紫钰为这没少在自己的姑母面前哭诉,可是宸贵妃告诉她,霍千澜要想坐稳太子之位,就必须与沈府联姻,借助沈相之力摆平世家。 孟紫钰当然不敢向沈念之撒气,满腔的怒火,正愁无处倾泄,这个纪云舒今天居然还敢撞到她的炮口上? 她抬起手,作势就要朝纪云舒扇过去。 站在游廊之上的太子霍千澜早就看着这一幕,见孟紫钰要动手,他大步朝花廊走去。 “啊呀……”孟紫钰惊叫着,头上的鬓发已被一支极小的利刃穿过,步摇歪垂,头发散乱。 众人只感到一阵黑色的风从眼前掠过,再睁眼时,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已将孟紫钰笼罩在阴影之中。 男子漆黑的眼眸如寒潭沉星,脸上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 孟紫钰只感到手腕一阵剧痛,定睛一看,她抬起的手被霍尽渊挡住,手腕被霍尽渊几乎要拧断。 霍千澜顿住脚步,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谁敢动本王的人?” 霍尽渊声音低沉,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周身气场骇人。 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生怕眼前的这尊煞神要在今晚大开杀戒,几个胆子小点的世家小姐,身子都在颤抖不已。 这时,一阵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原来你们都躲在这里呀!” 宫婢和一众贵女纷纷向快步走来的女子行礼:“见过太子妃!” 孟紫钰一看到沈念之,如逢大赦,忙擦了一把眼泪道:“嫂嫂救我!燕王……燕王殿下要杀我!” 沈念之一边柔声说着“阿紫休要胡言”,眼睛却定定朝霍尽渊看去,“燕王是与你玩笑的,燕王是战场上令北凉军闻风丧胆的英豪,又岂会与弱女子较真?” 霍尽渊没有正视沈念之的眼神,只用力地将孟紫钰的手扔掉。 孟紫钰忙缩道沈念之的身后,沈念之则笑盈盈地对在场众人道:“华灯初上,前厅的烟火表演就要开始了,诸位可要随本宫一观?” 在场女眷刚才都被霍尽渊冷厉的煞气震慑,见到沈念之才神魂初定,都忙不迭应和,跟在沈念之身后,朝前厅走去。 等众人皆离开,霍尽渊注视着纪云舒:“谁让你到处乱跑的?” 纪云舒没有说话,只垂首站着,晚风吹起她的衣衫。 “你不是挺厉害的吗?” “让逐风先送你回去。”霍尽渊的语气不容置疑。 纪云舒应声称喏,跟在逐风身后离开了。 “殿下……”长安低声唤着太子,长安觉得近来太子殿下的心事越发的难以琢磨。 他在听闻孟紫钰向纪云舒发难之时,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却一直远远看着。 长安没有注意到,此时霍千澜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捏紧,他一言不发转身朝前厅走去。 霍尽渊不爱凑热闹,他缓步在廊上走着,天空上已经炸开了缤纷的烟火。 明艳的火光升腾上天,一时将整个东宫照耀得如同白昼。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天空又陷入黑暗。 这时,一道黑影向霍尽渊靠近:“燕王殿下,太子妃有话想要与你一叙。” 霍尽渊沉默片刻,然后是轻嗤一声:“娘娘的话,在本王回金都那日,不是已经说尽了么?” 声音里,犹如裹了一层寒冰。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娘娘说,只求与燕王殿下再见一面,娘娘有非常要紧的话,想和燕王殿下说。” 第22章 灭口,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霍尽渊跟在傅嬷嬷的身后,穿过一个又一个的游廊,来到一间十分僻静的耳房。 傅嬷嬷穿着黑色的欧斗篷,整个人都隐身在黑暗中,她警觉地四处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任何可疑行径,这才顿住脚步。 傅嬷嬷轻轻地推开了耳房的门,请霍尽渊进去,自己则守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霍尽渊进去时,太子妃沈念之正坐在榻边饮茶,一看到霍尽渊,沈念之的嘴角浮起微笑: “小九,你来了。” 霍尽渊掀起玄袍,在桌边坐了,声音却是一贯的冷冽:“太子妃找本王来,所为何事?” “小九,你是在生我的气吗?”沈念之声音柔和,丝毫没有被霍尽渊冰冷的态度所影响。 霍尽渊不置可否,端起面前的热茶,一饮而尽。 今日一直在饮酒,他正好感到口渴,便又给自己续了两杯。 “小九儿,我今天叫你来,是想当面和你道个歉的,是我辜负了你……” 沈念之并不是推诿,她虽是相府千金,但是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又续了弦,继母柳氏是个厉害的,自己的幼弟还要在她手里过活,她得听父亲的。 不然,他那个眼里只有家族利益的父亲,和那个冷心冷情的继母,是不会看顾幼弟的。 她只有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弟弟在沈家才能有好日子过。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才看到这座相府是如何现实与薄情。 什么都是假的,只有抓住权利和地位,便能让那些长着獠牙的人,再也不敢欺负她和弟弟。 沈念之眼眶发红,她感到胸口突突突地跳着。 她能无视所有人,却不能无视霍尽渊。 因为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的母亲、弟弟,唯一将一颗真心捧出来,交给自己的人。 他真是个傻孩子呵。 沈念之摇摇头,他这般对待自己,只因为一方手帕,和一块糕饼。 沈念之还记得,那也是一个深秋,她随父亲入宫参加宸贵妃的生辰宴。 宸贵妃当时新宠,圣眷正浓,生辰宴从白天一直到夜晚,十分隆重。 宴席毕,歌舞升平,大人们觥筹交错,沈念之和一群世家小姐们在花园里躲猫猫,无意之间,她竟然发现了躲在佛堂的小太子霍尽渊。 他满脸糊得跟个小花猫一样,眼神里蓄满了惊恐。 这时,沈念之听到他肚子咕咕叫,便塞给了他一方锦帕,和一块喷香糍糯的芝麻软糕。 霍尽渊抓着芝麻软糕,狼吞虎咽着,黑黑的眸子像小兽一样警觉地打量着她。 后来,她才知道,虽然他贵为太子,却因为皇后自戕而被楚成帝所厌弃,连带着宫人们都轻慢他、虐待他。 甚至经常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 遇到她的时候,他已经整整饿了一天一夜。 沈念之又去宴席上,偷偷给他拿了两只鸡腿,一块酱肘子,一碗八宝饭。 那是霍尽渊半年来吃得最香的一顿饭。 后来,沈念之常常央求父亲一块入宫,每回入宫,她便来到和他约定好的地方,给他送好多好吃的。 有一次,霍尽渊对她说:“阿念姐姐,以后我要和你成亲!我是太子,你就是我的太子妃!” 沈念之噗呲一笑,她刮了刮他的鼻子,亲昵道:“小九,你知道什么是成亲么?” “知道呀!成亲就是成为最亲近的人,永永远远不分开!”霍尽渊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假思索。 那个时候,已经有人在向成帝谏言,请求为太子殿下赐婚。 霍尽渊觉得,阿念姐姐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母亲以外,对自己最好的人。 母亲薨逝,只留他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以,他想要和阿念姐姐永不分离。 沈念之的眼眶一热,她将霍尽渊揽在怀里,眼泪几欲跌落。 可是没有多久,霍尽渊就被废黜了太子之位,还被贬斥到了千里之外的北境。 再后来,在父亲的纵横捭阖之下,沈念之真的坐上了太子妃之位。 可东宫,早已易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世事皆如此,太子妃何必挂怀。更何况,本王与太子妃,既无旧情,又无婚约,何谈辜负?” 霍尽渊的声音里满是轻诮。 沈念之喉头发热,体内也似乎有什么在灼烧,一颗心都要蹦到了嗓子眼。 她声音干涩:“小九,对不起,我不能只为自己一人而活。我的身后,还有沈家。” 沈念之嫁入东宫那日,霍尽渊骑死了几匹马,从北境赶回来。 在沈家张灯结彩的绣房窗外,霍尽渊让沈念之跟他走。 沈念之严词拒绝了他。 当日,沈念之就是这么跟霍尽渊说的:“我与三皇子,既无旧情,又无婚约,何谈辜负?” 霍尽渊摇晃着茶杯,琥珀色的茶汤撞击着杯壁。 他将茶汤一口饮尽,将茶杯往桌上一掷,嘴角浮起讥诮:“如今你已经得偿所愿,做了你那太子妃,现在又找我来,该不会是后悔了?” 沈念之的身体已经像火一样燃烧起来,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跌跌撞撞:“不是的,小九……” 说着,双腿一软,就要跌倒。 霍尽渊忙上前,一把将沈念之扶住。 肌肤相触碰,沈念之发出一声嘤咛,她伸手推拒着霍尽渊。 “阿念,你怎么了?”霍尽渊察觉不对。 在霍尽渊的怀里,沈念之只觉得浑身更加火热,脸颊和耳朵都染上绯色,连脖颈都泛起异样的潮红。 这时,霍尽渊也感到胸口砰砰砰地跳起来。 “小九,我好热……”沈念之在他的怀里柔软挣扎,衣衫已有些散乱。 一阵阵热浪向霍尽渊袭来。 沈念之忽然抬手搂住霍尽渊的脖子,用手将他的头勾住,粉唇贴在了他的脸上。 霍尽渊的头一阵眩晕,在迷蒙之中,一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闪现在他的脑海。 他猛地一惊,从情迷中清醒过来,他看到沈念之的眼睛已经轻轻阖上,脸上一片坨红。 他挣扎着将沈念之抱到榻上,理了理她的衣衫,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袍,这才快步走出耳房。 见傅嬷嬷还守在院外,霍尽渊到她跟前,声音低哑道:“茶壶里被人下迷情药了。” “什么?”傅嬷嬷大惊,骇得腿脚都有些发软。 “将太子妃带回寝殿,对外只说太子妃醉了酒。记得,热水沐浴,灌醒酒汤!” 说完,霍尽渊纵身一跃,消失在高墙之上。 傅嬷嬷很快从惊骇之中镇定下来,她找来心腹,一起将太子妃扶回寝殿,并叫了人准备满满一大桶热水,她亲自伺候太子妃沐浴。 当他们离去后,一双幽黑的眼睛这才像猫一样,不带一丝情绪地眯了眯。 “主子,接下来如何处置?” “灭口,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第23章 王爷,让奴婢服侍你吧 霍尽渊出现在东宫门口时,烧云和玲莺都被他涨得通红的脸色吓到了。 烧云忙将霍尽渊扶到马车上,又对玲莺道:“王爷喝多了,云裳姑娘不在,你先上马车随侍吧。” 玲莺一阵窃喜,她喜滋滋地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撩开车帘,霍尽渊正蹙着眉斜斜靠在车身上,他的衣领微松,豆大的汗珠顺着脖颈滑落,蜿蜒直结实饱满的胸肌。 玲莺的脸一阵阵发热,这辆马车虽然宽大,但霍尽渊呼吸急促,整辆马车里都散发着他醇厚的男性气息,就连那强劲的心跳声,似乎也依稀可闻。 玲莺一点点凑过去,拿着帕子靠在霍尽渊跟前,伸手就给霍尽渊擦额角的汗。 “王爷,您看您,怎流了这么多汗,让奴婢给您擦擦……” 霍尽渊双手紧握成拳,浑身正如烈焰焚烧。 见霍尽渊这个样子,玲莺以为他是酒醉得厉害,她心里却无比兴奋! 她盘算着,如果趁着王爷这会儿意乱情迷,主动投怀送抱,将生米做成熟饭,她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 到时候,她就是王爷第一个侍妾,看云裳还能蹦跶到几时? 这么想着,她便扭动着腰肢,又朝霍尽渊身上靠了靠,让自己的身子依偎在霍尽渊的怀里。 霍尽渊突然瞳孔一聚,一把揽住玲莺的腰,将她放倒在地板上。 玲莺红着脸,羞答答地伸手搂住霍尽渊的脖子,霍尽渊却反手拧住她的手腕,哑声道:“你是谁?” 霍尽渊的鼻息扑在玲莺的脸上,她感到身子有些发软,她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捏着嗓子娇媚一笑:“王爷,你弄疼奴婢了,奴婢是玲莺呀……” 霍尽渊的脸上片刻迷惘,似乎完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是谁。 玲莺扯开手顺着霍尽渊松开的衣袍伸进去,她娇滴滴道:“王爷,让奴婢服侍你吧……” 她的手刚触摸到霍尽渊滚烫的肌肤,突然一阵天昏地暗。 霍尽渊竟然直直拎起她的脖子,一脚将她从马车上扔了下去。 身体片刻悬空后坠落,玲莺的后背撞击到冰冷的地面,一阵尖锐的疼痛之后,她眼前一黑,人昏厥了过去。 马高扬起马蹄,打着响鼻,发出长长的嘶鸣,烧云看了看躺在青石板路上的玲莺,摇了摇头,然后赶着马车消失在入夜的街道。 霍尽渊回到寝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纪云舒被霍尽渊涨得紫红的脸色吓了一跳,霍尽渊衣衫凌乱,声音暗哑:“准备冰块,沐浴!” “冰……块?” 纪云舒迟疑着,现下已过仲秋,入夜后,更深露重,此时她多加了一件比甲仍觉寒凉。 霍尽渊眸光微黯,里面射出令纪云舒感到心慌的阴鸷与狂乱,她忙应诺出去传唤冰块。 金都各大世家和王室宗亲的府邸里,常年都备着冰块,取冰倒并非难事。 她只是觉得霍尽渊今天很不对劲。 一桶桶冰块倒入浴桶中,霍尽渊猛吸一口气,他抬脚走入浴桶,将身体全部没入冰水中。 刺骨的寒凉激得他浑身肌肉紧绷,冰水顺着他流畅的线条四溅滑落,胸中激荡的喷薄剧烈回旋。 直到一炷香之后,霍尽渊才感觉道周身几乎就要沸腾的血液,这才有了渐渐平息的态势。 纪云舒拿了一件厚厚的巾子为霍尽渊擦拭,这么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经习惯目不斜视伺候霍尽渊更衣。 为霍尽渊拭干身子后,纪云舒忙伸手去取搭在浴桶旁边衣架上的中衣。 谁知她的脚刚一挪动,一不小心,踩到一块已经融了一半的冰块上。 她脚底一滑,仰头就朝后跌去,说时迟那时快,霍尽渊伸手拉住纪云舒的胳膊,就在这时,他也踩到一块小冰碴,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 几息之后,纪云舒和霍尽渊才双双从懵怔回过神来。 霍尽渊感到怀里抱着一团柔软。 他的身体整个覆在纪云舒的身上,无缝贴合。 他与她的脸孔之间,只有彼此的鼻息。 纪云舒的浓密卷翘的睫毛不安地扇动着。 那颗盈盈泪痣,在闪烁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霍尽渊只觉得方才被他用了洪荒之力才逼出体外的那股邪火,又噌的一下蹿出来,呈燎原之势,将他的四肢百骸吞没。 他听到她心跳如鼓。 她粉嫩如花的唇瓣一开一阖,似乎在说着什么。 他却什么都听不清。 于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一股淡淡的桂子香,带着少女特有的迷人气息将他淹没。 他轻轻含住了她的唇。 他只是想要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令他浑身一颤,一股电流在他的体内流窜,直击他的天灵盖。 面前的女子因为惊恐而不住颤抖。 但此时他体内的热火已被彻底点燃,他用舌头撬开了她贝齿。 他像追逐小鹿一样追逐、捕猎她唇齿间的柔软。 她愈退缩、逃避,他愈穷追不舍。 看着纪云舒眼角泛泪,他眉头微蹙,将纪云舒从冰冷的地面抱起,几步走到寝阁,将她放在榻上。 他粗鲁地解开她的衣衫,将手探进了她的里衣。 他的手握住了一团浑圆。 纪云舒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嘤咛,她轻轻抽泣着,身子不住地颤抖,低声地哀求着。 纪云舒早已知道,既做了她的暖床丫鬟,自己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然而真当这一天来临,她还是感到恐惧、屈辱。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的第一次将是这般情景。 霍尽渊的眸子猩红,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着。 他像在战场上一样,以无坚不摧之势,剥去她身上所有的衣衫,任她露出如羊脂玉一样滑腻瓷白的肌肤,修长的玉腿,如花朵般绽开。 他在她的身上攻城略地,他以唇占领了她身体的每一处高地与低谷。 他含住她小巧的耳垂,纪云舒发着抖的身体在他身下挣扎,她躲避着扭过头,霍尽渊又将唇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他钳制住她的身子,带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霸道,攻城略地,恣意驰骋,信马由缰,封狼居胥。 蜡烛整整燃烧了一夜。 帐幔之下,一次又一次的翻云覆雨,激起巨浪滔天。 直至天将破晓之时,霍尽渊才终于纾解完全部药力,沉沉睡去。 天空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一觉,霍尽渊睡得很沉。 醒来时,他愕然发现怀中抱着一个女人的身子,鼻息之间,似有淡淡的桂子的馨香。 又柔软又温暖。 他瞳孔猛缩,瞬间惊醒。 等他冷静下来,昨夜荒唐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而女子玉雪莹白的肌体上,难以言说的暧昧红痕以及淤青,还有锦被上,那一抹刺眼的红,无一不在告诉他,他昨夜是如何肆掠豪夺。 女子是背对自己,面向墙壁躺着的,层层叠叠的帐幔中,光线昏暗,可是透过微光,女子身体姣好玲珑的曲线纤毫毕现。 尤其,是那一双弹软温顺的玉兔。 他忽然感觉身下一紧。 第24章 阿念,别怕 霍尽渊活了二十岁,他第一次体验到,这世上竟然有比在战场上嗜血,更令他兴奋和肆意的事情。 带着宿醉与迷情药后的缱绻,他将纪云舒揽至身下,又畅快淋漓地要了几回。 及至申时,他才从榻上起身。 纪云舒被他折腾得厉害,身子陷在锦被中,沉沉地昏睡着。 推开寝殿的门,庭外的雨已经停了,昨夜的颠鸾倒凤丝毫没让他感到疲乏,倒是清新的空气令霍尽渊精神振奋。 苏嬷嬷早已候在门外,这么多年,终于有个妥帖的人能够服侍主子,她颇为欣慰。 但该打点的事情,她还得为主子打点着。 苏嬷嬷:“王爷,要抬云裳姑娘为侍妾吗?” 霍尽渊昨天临幸纪云舒,完全是意外,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她。 见霍尽渊不置可否,苏嬷嬷又道:“那奴婢就将云裳姑娘的月例银子调到二两。” 掌事大丫鬟每个月的月银是一两,通房丫鬟则再加一两,是二两月银。 “还有”,苏嬷嬷叹息一声,低声道:“王爷,如今您尚未娶正妃,按例,得为云裳姑娘奉避子汤。” “你看着办吧。”霍尽渊说完,就抬脚走出了院外。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纪云舒醒来时,天已擦黑。 经过霍尽渊那一番蹂躏,她的身子像是被揉成了泥,拾都拾不起来,浑身酸软,那一处,更是涨涩疼痛。 她揉了揉自己发酸发胀的眼睛,强撑着身子坐起来,这时,帐幔外传来苏嬷嬷的声音。 “姑娘醒了?” 得到纪云舒的回应后,苏嬷嬷撩开帐幔走了进来,她手里捧着一盏汤汁如墨的碗盏。 寝阁内满是缱绻交合的气息,轻薄衫裙散乱一地,榻上的衾被也揉得有些发皱,被纪云舒提起来裹在胸前。 苏嬷嬷见她身姿纤细,没被锦被挡住的脖颈和胸口,都布满红痕,她的嘴唇也微微红肿,显得更加艳丽动人。 苏嬷嬷叹了口气,柔声道:“浴房里备好了热水,干净的换洗衣物,喝完这碗汤药,就去泡泡热水浴吧。” 一碗浓黑的带着辛辣苦涩气息的汤药递到了纪云舒面前。 见纪云舒不解人事的样子,苏嬷嬷摇摇头,想着毕竟这丫头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的年岁,哪里懂这些。 便解释道:“王爷大婚前,凡承宠皆须饮下避子汤。” 是为了杜绝在正妃入府前,有侍妾通房诞下嫡子。 纪云舒吸吸鼻子,接过托盘里的药丸,深吸一口气,一口饮尽。 那药是真的苦,纪云舒差点就吐了出来。 虽然霍尽渊生病,她惯会骗他喝药,但她自己,在家中时,也是怕喝药怕得要死。 但如今早已不是在家中的时候了。 纪云舒撑起身子下榻,谁知脚刚沾地,双膝一软,就朝前栽去。 苏嬷嬷赶紧扶住她,亲自把她扶到浴房。 苏嬷嬷见她乖顺,平日里做事也十分谨守本分,也知道她原本是世家里出来的官小姐,对她也多了几分怜惜。 苏嬷嬷摇摇头,端着空碗走了出去。 浴桶旁,放着两身簇新的衣裳,从里衣到外衫,都是极好的丝质面料。 纪云舒没入浴桶中,浴桶上方,水汽氤氲,她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热水泡得软绵绵的。 她心里的酸楚和疼痛也随之蔓延,泪水不知不觉爬满脸庞。 东宫,凤仪殿,太子妃也正泪流不止。 她万没有想到,在东宫之内,居然有人敢对她下这种毒手。 如果不是霍尽渊察觉不对,后果会如何,真的不堪设想。 还好那天她饮茶饮得少,王嬷嬷将她带回寝殿,对外只宣称她饮了些酒,有些疲乏,早早安置了。 太子并未起疑,当晚宿在了另一个侍妾处。 她一想到这里,就后怕得脊背发凉。 王嬷嬷安慰她:“娘娘,现在不是掉泪是时候,咱们得赶紧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沈念之顿住帕子,是了,王嬷嬷的话提醒了她,凤仪殿明明都是她的心腹,究竟是谁在那茶水中下的药? 究竟是谁与她有这般深仇大恨,要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王嬷嬷沉声道:“娘娘,只有咱们凤仪殿的人能接触到那壶茶,咱们得寻个由头,将所有有嫌疑的人,都查上一查,还不能叫旁的人瞧不端倪来!” 沈念之略一思忖,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交到王嬷嬷手中:“这是本宫和太子大婚之日,母后赠予本宫的金簪,今儿它不见了,你去好好查一查!” 王嬷嬷立刻意会,将簪子藏于袖中,行色匆匆地走了出去。 沈念之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神色疲惫的自己,她拿起一颗螺子黛,自己画着眉毛。 她向来温婉柔顺的目光,多了几分凌厉,她从来没有害人之心,奈何一直有人要对她不利。 如今,她是幼弟唯一的依靠与指望,她不能让任何人将自己击倒。 一个黑衣人对霍尽渊拱了拱手:“主君,是否需要属下继续查下去?” 霍尽渊摇摇头,冷声道:“不必!东宫之内的事情你们不便插手,这件事,自然会有人查清!你等只管监视,有任何情况随时来报!” “是!”黑衣人再次拱拱手行礼,随后就消失在了树林外。 纪云舒哭完,心中的郁结并未消弭,但脑子却清醒了很多。 她从小被父亲像男子一般教养,读的都是诗书礼易,她的自尊和骄傲都不能接受自己“以色侍人”。 但事已至此,她不想矫情,也没有资本消沉,她只能在现在的境况里,再去搏一条生路出来。 她一定要将父兄救出来! 那日在太子妃的寿宴上,临近离去时,有一个小丫鬟悄悄传话给她,刘大人答应她了,让她三日后巳时,到朱雀大街金门坊等着,到时候会有马车接她去刑部监牢。 她的护膝和袜子还没有缝制好,不过她已经攒下了一两月银,她还想去求苏嬷嬷,看看能不能先预支下月的月银,这样她就能有二两月银。 明天,她得想办法出府一趟,去药方买点祛风湿和驱寒的药,父亲一到冬天,咳疾就容易犯。再去买点耐存放的干粮,父亲和兄长在狱中,肯定是食不果腹。 如果还有多余的银钱,买购置两件冬衣和两床棉被…… 她甚至找出纸笔,将要购买之物,列了一个详细的清单。 纪云舒这样盘算着,已经将周身的痛楚忘之脑后。 这时,她忽然想起昨天夜里,在两人力竭半睡之际,她听到霍尽渊低声呢喃:“阿念,别怕……” 那个……阿念,是谁? 第25章 她早就决定去死 这一晚,霍尽渊宿在西郊大营,烧云说王爷有公务在身,过几天才能回王府。 纪云舒大松一口气,她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他,而且,她的身子,也经不起霍尽渊那边折腾。 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向苏嬷嬷告了假,拿着加上预支的一共三两银子,去把单子上的东西,一一采购齐全。 她甚至还多出几吊钱,她又给阿兄买了两本棋谱、一本《通鉴笔记》和两坛酒。 他的父兄看到好书,喜欢小酌两杯,尤其爱她亲手做的时令鲜花酿。 甚至,兄长还图文并茂地记录了她酿造的每一款酒,誊抄成册,名曰《沅沅花酿录》。 回想起往日在家中的那些寻常日子,竟然已是恍然经年,纪云舒的眼眶酸了酸。 她手中的银钱不够,只买了两坛最低等的烧刀子。 但有总比没有好,天渐渐凉下来,必要的时候,酒既可以暖身,还能冲涮伤口。 纪云舒将这些东西寄存在金门坊的一间驿站,约定好了第二日来取。 将所有的事情办好之后,纪云舒便匆匆赶回王府,她现在是戴罪之身,她不宜在外逗留太久。 这一厢,傅嬷嬷经过一圈严密的审查,已经将投迷情药的嫌疑人锁定在一个叫芸香的婢女身上。 站在沈念之身旁,傅嬷嬷一边看着沈念之的神色,一边将调查的结果和盘托出。 “不,这不可能!嬷嬷,你是不是弄错了?芸香她不可能陷害本宫的……” 沈念之抬头看着傅嬷嬷,眼里还带着几分笑意,仿佛傅嬷嬷在和她开玩笑。 谁知,傅嬷嬷沉重的声音和脸色都在告诉她,这是真的。 傅嬷嬷还强调:“她都招了,现在就关在后院。” 沈念之如当头棒喝,她不愿相信。 这两日,她将所有人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她怀疑了所有人,除了傅嬷嬷和芸香。 沈念之从相府带来的陪嫁丫鬟,都是相府的家生子,几辈人都生在相府生活,一家老小的命都攥在相府手里。 沈念之嫁入东宫,是相府最大的指望,他们是断不可能出卖沈念之的。 唯有这个芸香,不是家生子,是她母亲尚在人世时,从外面捡回来的。 她母亲见她可怜,让她在沈念之身边伺候,这一伺候,就是十来年。 芸香视沈念之的母亲为恩人,因此伺候沈念之十分尽心,因着一块儿长大,名为主仆,实际上在沈念之内心,早已将她视为亲人。 母亲逝世后,每当她想念母亲,芸香便会耐心地安慰她,开导她,为她做母亲曾为她做过的吃食。 很多个夜里,芸香发现她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就抱着她和她一起哭。 如果说,在相府,除了弟弟和母亲,她还有什么温暖与眷念,那便是芸香。 因此,当她要嫁入东宫时,她第一个便是问芸香,愿不愿意和她一起离开相府。 沈念之还记得,当时芸香毫不犹豫,告诉她:“这辈子,小姐在哪里,芸香就在哪里。” “就让芸香替夫人守护小姐一辈子!” 出阁之前的那个夜晚,她焦灼不安,也是芸香陪着她,那一晚,芸香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和她说了一整晚的话来开解她。 最后,她是靠在芸香的身旁睡着的。 这样的芸香,她从未设防。 这样的芸香,让她如何相信她会伤害自己? 沈念之摇摇头,她起身就朝外走:“芸香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她亲口告诉我,不是她做的!” 傅嬷嬷赶紧跟上去,他们大小姐打小就心地善良,加上芸香和小姐一块儿长大,她担心大小姐会受刺激。 沈念之一把推开了柴房的门,她只想和芸香问个清楚,让她亲口告诉她,是他们弄错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绑在廊柱上,七窍流血的芸香。 沈念之身子一抖,差点就要跌倒,还是傅嬷嬷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沈念之脚步蹒跚地走到芸香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已全无生息。 唯有她的一双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眼球微凸,充满惶恐。 芸香服毒自尽了。 沈念之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呜咽着扑在芸香的身上,她使劲地摇晃着她,喊着芸香的名字。 “芸香,你不许死!你说过要守护我一辈子的!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傅嬷嬷忙将沈念之拉开,低声劝慰:“娘娘,求您保重好自己的身体!芸香已经死了!” 沈念之泪眼婆娑地看着傅嬷嬷:“你告诉我,她是怎么说的,她为何要害我?” 傅嬷嬷心疼地看着沈念之,将芸香给她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 原来,芸香有一个嫡亲的哥哥,她哥哥嗜赌,这些年来,欠下不少外债,一直是她用自己的月例银子还债的。 去年,她哥哥被人诓骗,欠下一笔巨款,追债的人说,如果她哥哥不按时还钱,就要把她哥哥的手筋脚筋都挑断,可这笔银子是她无论如何都无力还清的。 走投无路之际,这件事情碰巧被柳氏发现,柳氏替她哥哥还了这笔赌债,条件就是以后芸香给她传递点关于沈念之的消息就可以。 后来,当柳氏得知沈念之要与霍尽渊私下见面,就给了她一包药,让她洒到茶水里。 芸香起初是拒绝的,可是柳氏威胁她,她要是不这么做,柳氏就去向沈念之告密,说芸香早已背叛了她。 傅嬷嬷说:“芸香说,她不知道那包药是迷情药,沈氏告诉她,那包药只会令人浑身发软,不得动弹。只要能让太子发现娘娘和燕王私下会面就好。” 沈念之知道,柳氏一直想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沈柔之送进东宫,可是被父亲言辞拒绝了。 沈念之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有想到,柳氏竟然这样恶毒。 她恨毒了柳氏,她恨她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自己,更恨她逼迫芸香背叛了自己。 傅嬷嬷看着沈念之跌倒在地,两个肩膀耸动着,她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沈念之想,芸香是服毒自尽的,那么,她是在被查出之前就藏了毒在身上了。她早就决定去死。 她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 沈念之是跌跌撞撞从柴房走出去的,但是,在走出柴房前,她抹干了眼泪。 她要让柳氏付出代价。 她声音沙哑:“去把母亲请来,本宫好久没有陪母亲喝杯茶了。” 第26章 她真的太令本宫失望了! 柳氏穿得珠光宝气地去了东宫赴会。 她这个继女,原来在相府的时候,就谨小慎微,从来不给她招惹一丝麻烦。 现在她虽正位东宫,荣奢至极,依然对自己态度十分恭敬。从这一点来说,她还是非常满意的。 只可惜她没托生在自己的肚子里,到底隔着肚皮。 她的亲生女儿沈柔之今年刚满十四岁,马上就要及笄了。她长得娇艳如花,在柳氏心里,只有她的女儿才是未来的皇后人选。 她一直求着夫婿沈钧儒多替自己的女儿也打算打算,最好是让太子也把她收入东宫,哪怕是先做个侧妃。 以柔之的天资容貌,太子更宠爱谁还说不定呢! 可是沈钧儒却骂她“头发长见识短”,让她不要打东宫的算盘。 好在她运气好,找到一个机会收用了沈念之身边的贴身婢女芸香。 东宫那边有什么动静,芸香都会第一时间把消息传递给她。 来到凤仪阁时,沈念之正坐在花厅喝茶。 见柳氏来了,傅嬷嬷赶紧迎上去,笑盈盈道:“夫人来啦!娘娘都等您好久了!” 柳氏给沈念之行礼请安,傅嬷嬷赶紧将她扶起来,引她到沈念之对面落座。 “母亲,许久未曾见到您和父亲,不知府里可一切安好?”沈念浅笑盈盈。 沈念之平日对她虽恭顺,却不亲昵,今天这样,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她忙脸上堆满笑,一来一往地应答如流。 这时,丫鬟梅香带着婢女,往桌上递呈着新鲜出炉的茶点果子。 柳氏随口道:“今天怎么没见到芸香那丫头?” 沈念之脸上的笑容一凛,随后云淡风轻道:“正要和母亲说这事儿呢,芸香畏罪自尽了。” “你说什么?!” 柳氏吓得手一抖,连带着将桌上的茶盏都打翻了。 沈念之伸手,轻轻将柳氏面前的茶盏扶起来。 柳氏不安地看着她,强自镇定,在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试探道:“她……犯了什么事?怎的突然自尽了?” 沈念之深深吐出一口气,她佯装愠怒道:“本宫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芸香竟然是这样的人!” “她真的太令本宫失望了!” 柳氏更加不安,双手在桌子下,不停地搅着手帕。 沈念之将柳氏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在心里冷笑,面上去只带着伤感道:“母亲知道的,本宫有多倚重芸香。未曾想,她竟然如此辜负本宫?!” 柳氏的脊背此时已出了一层的汗,她的手也因为紧张而发冷,她脸色发白,声音也发紧:“这贱婢可恶得紧!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念之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一口,又缓缓将茶盏放下,这才道:“本宫待她不薄,这丫头眼皮子竟然这么浅,她竟偷了本宫的金簪去当了,为她兄长还债!” 听到这里,柳氏忽的怔愣了半晌,须臾才猛地呼出一口气。 她显然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突兀,忙补了一句:“娘娘你待她那么好,真是个白眼儿狼!” 沈氏眼睛里氤氲了一层水气,她拿帕子擦了擦:“谁说不是呢!” “这丫头真傻,为这点事也值得去死?就冲着她从小服侍本宫的情分,她若告诉本宫她的难处,本宫难道会置之不理?” 这时的柳氏早已泄下一口气,她抓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口,结果不小心呛到,身后的丫鬟忙替她捋着背。 “母亲,你没事吧?”沈氏关切道。 “没事没事!我也是被这贱婢给气着了!”柳氏一边挥手,一边道:“那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沈念之叹息:“人都已经死了,还能如何处置?本宫也是念旧情的人,今天请母亲来,就是想让母亲将她的尸身带回相府,送回她的老家安葬吧。” “另外,本宫准备了一笔银子,母亲就送给他的兄长做为安置费吧!” 柳氏柳眉倒竖:“那些个偷盗主家财物的,那个不被发配流放,就这样还厚葬她,娘娘也忒好心了!” 沈念之眸光泛冷:“人都死了,料理好她的身后事,也不枉她与我主仆一场!” 两人又闲话许多家常,及至柳氏要走时,沈念之含笑道:“母亲,三妹妹马上就要及笄了吧?” “上次三妹妹来东宫,太子还一直夸三妹妹,说妹妹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有贵女风范了!” “及笄是大日子,三妹妹的生辰又正好在仲秋前后,本宫想着,趁着仲秋菊花盛开,在东宫给妹妹办个菊蟹生辰宴?” 柳氏眼放金光:“承蒙娘娘抬爱,那我就替柔之谢谢太子殿下和娘娘了!” 沈念之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将柳氏送出了东宫。 柳氏离开东宫后,鹰隼将东宫这边的动静报告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脸色阴沉,他直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他对鹰隼道:“派些人手,去跟住那个婢女的哥哥,看看最近有无其他人与他接触!” “是!”鹰隼应声。 霍尽渊见他似欲言又止,冷声道:“还有事?” 鹰隼看了看逐风,犹豫道:“还……还有一事。” “说。” “燕王府云裳姑娘,今日乘坐东宫的马车,去了刑部大牢。” 鹰隼刚说完,只感到霍尽渊周身一冷,他不安地看了看逐风,逐风脸上一副“听天由命”的表情。 谁知,霍尽渊只简略道:“知道了。” 听到这句话,鹰隼拱拱手,赶紧溜了。 倏忽之间,人就消失在了树梢之上。 这是纪云舒第一次踏入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比她想象的还要幽深、阴暗、寒冷。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作呕。 她下意识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摸了摸鬓发,出门前,她特地没有穿的还是原来的旧衣衫,并且确保将自己的脖颈遮盖得很好,不会露出端倪来。 跟在狱卒的身后,心怀忐忑地朝天字号牢房走去。 天字号——那里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人们都在传说,大楚三朝,还没有人能活着从天字号走出来。 她每走一步,周围的囚徒都伸出手来,朝她哀嚎:“大人,救救我吧!救救我!我是冤枉的!” 狱卒则一鞭子抽在牢狱的栏杆上,惨烈的声音在冰冷的地牢里发出令人恐怖的回声音。 从纪府出事,至今已有两月了。 对于她的父兄,这是怎样的两个月呢? 她不敢想象。 同时,纪云舒不知道的是,当她一步步朝天字号走去的之时,霍尽渊正黑着脸,从西郊大营向燕王府拍马疾驰。 第27章 你还知道回来? 见到父亲的时候,纪云舒差点没认出来。 她的父亲似乎老了十几岁,整个人消瘦得几乎脱相,眼窝凹陷,头发也全白了。 “爹爹,阿兄……”纪云舒抓着监牢的木栏,手都要抠进木头里。 “沅沅!”看到她,父兄明显都很激动。 这时,牢狱低声提醒:“我在外面守着,长话短说,千万不能被人发现!” 纪云舒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狱卒手里。 狱卒拿在手里掂了掂,塞进袖袋里走了出去。 “沅沅,你怎么样?你过得还好吗?我和爹爹,日日都在担心你!”兄长纪云深道。 纪云深虽然也瘦了一大圈,但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 父亲的精神头看起来也还好,就是太瘦了,身上的袍子洗得发白,就像是挂在身上,人在单薄的衣衫中晃荡。 纪云舒来之前就想好了的,她一定不要在父兄面前哭,不叫他们看了担心,难受。 可是她一开口,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我还好,爹爹阿兄不必挂念,就是你们……受苦了……” 纪墉是当代大儒,文人风骨,是个硬骨头,任凭什么都不能叫他低头。 可他见女儿这样,眼眶也有些发热。 他自问问心无愧,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一双儿女。 纪云深见父亲如此,赶紧玩笑道:“再哭,我家沅沅就成小花猫了!” 又问:“沅沅,你是怎么进来的?” 纪云舒赶紧抹了一把眼泪,将怀里的行囊放在地上打开,将棉衣、棉被、各种干粮吃食,一股脑儿从木栏杆的缝隙里递进去。 “哟,还有棋谱和史书呢?你怎么知道我和爹爹天天下棋……”纪云深故作轻松。 纪云舒又将两壶酒塞进他的怀里。 纪云深眼放精光:“还是我家沅沅了解阿兄!” 这时,纪墉道:“沅沅,你现在在哪里服役?” 纪墉的声音温和,看向纪云舒的眼神充满关切。 这是纪云舒早就想好的,她答道:“爹爹,纪府被抄家以后,女儿就被投入了掖庭,在浣衣局当差。掌事内监以前受过太子大恩,并没有怎样为难我,日子不算难过。” 她顿了一顿,又补充道:“掖庭的宫人奴婢都不识字,所以有什么需要誊写抄录的活计,掌事内监就让我去做,也经常帮他忙写写家信。就是能赚的外快银子不多,只能先紧着买了这些最必备的东西。爹爹和阿兄还有什么需要,告诉沅沅,沅沅下回再替你们带来。” 纪墉叹息一口:“我们这里没什么需要的,倒是你……不好过……” 纪墉矍铄的脸庞上,满是皱纹,他长长喟叹:“为父对不起你和深儿……” 纪云深淡然道:“爹爹追求心中正道,何错之有?” 纪云舒则握住父亲抓在阑干上的手,问:“那沅沅想要问爹爹,如果再来一次,爹爹可会做不同选择?” 纪墉摇了摇头。 纪云舒道:“那便是了,爹爹既无悔,亦无愧于心,又何必耿耿于怀?沅沅和阿兄支持爹爹的选择。” 纪墉眸光闪动,这是他最珍爱的女儿,若有任何其他选择,他怎会令爱女蒙尘,坠落掖庭为奴? 纪云舒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问道:“不过,爹爹能否告诉女儿,爹爹究竟是因为什么,开罪陛下至此?” 下罪诏书上含含糊糊,只说纪墉“悖逆犯上,有违纲常”,纪云舒了解自己的父亲,这背后一定有原因。 纪墉的眼睛眯了眯,他背过身,将手缚在身后,声音苍老:“沅沅,这是朝堂上的事,你就不要问了。” 纪云舒还想再追问,纪云深也过来劝解:“沅沅,这件事牵涉甚广,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纪云舒佯怒道:“所以,阿兄知道,爹爹只让我一人蒙在鼓里吗?” 看着纪墉的背影,纪云舒接着道:“我们一家三口已然沦落至此,说好处坏处还有何意义。爹爹,女儿不过想知道真相,死,也死个明白……” 纪墉本就消瘦的身影愈加佝偻了,纪云深蹙眉,不忍道:“沅沅,你不要再问了。爹爹不告诉,一定有他的理由。” 纪云舒有些失望,如果连这其中的缘由都不知道,她又如何才能设法解救父亲和兄长呢? 难道真的眼睁睁看着他们赴死? 就在纪云舒要离开时,纪墉转过身来,声音沙哑道:“沅沅,为父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你帮忙。” 纪云舒疑惑地看着父亲将一封信递到自己的手中。 信封上赫然写着“三皇子霍尽渊亲启”! 父亲还不知道,霍尽渊已经被赐封为燕王,所以上面的署名还是“三皇子”。 纪云舒从刑部大牢出来的时候,整个人有些发懵。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给霍尽渊递信? 在她看来,如果父亲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或者嘱托,那也是嘱托太子,而非三皇子? 毕竟,他是太子太傅,他的学生是霍千澜。 虽然霍尽渊也曾经是太子,但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霍尽渊离开京都之时,还是一个八岁的小娃娃。 父亲有什么事情,是要写信给他? 看着手里的信封,和信封上父亲熟悉的笔迹,纪云舒陷入神思。 信纸很薄,她却感觉手中万钧之重。 当她神思恍惚走出刑部大牢时,一名锦衣华服的男子带着几名仆从从外面走进来。 男子与纪云舒撞了个正脸,看到她虽然穿着下人衣衫,却掩盖不了的绝好颜色,男子眼里满是惊艳之色,目光不由追逐着她的身影,直至她离开,仍旧是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 她回到燕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逐风早就在府门外守着,一看到她,就赶紧迎了上去道:“云裳姑娘,你终于回来了,王爷都等你一下午了!” ??? 烧云不是说这几天王爷都要在西郊大营么?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来不及细问,纪云舒加脚步行向寝殿走去,霍尽渊性情难以捉摸,纪云舒是在不想惹他不快。 刚推门进去,就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还知道回来?” 纪云舒忙道:“回禀王爷,奴婢不知王爷今日回来,奴婢今天向苏嬷嬷告了假!” 霍尽渊走到纪云舒的跟前,单手撑在门上,将门重重合上。 他比纪云舒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浓重的阴影盖在纪云舒的脸上。 霍尽渊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纪云舒有些惶恐,垂着头不敢看他。 霍尽渊捏住纪云舒的下颌,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他眉头浓云翻滚:“你去哪儿了?” 第28章 你不愿意伺候本王? 霍尽渊周身冷厉的气场令纪云舒一抖。 她被霍尽渊强行抵在门上,抬高下颌,以至于她的眼睛不得不直视着他。 她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闪着冰冷的寒光,纪云舒嗫嚅着:“奴婢,奴婢……”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清澈的眸子,眼角泛红,似乎刚刚哭过一场。 因此愈发显得眸光潋滟,罥眉如烟,唇艳如樱。 霍尽渊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越加强烈。 他干脆一把将纪云舒打横,抱起就朝殿阁宽大的黄花梨雕龙画凤架子床走去。 纪云舒片刻失重后,本能地挣扎着,低声地恳求着:“王爷,请放下奴婢……” 霍尽渊脸上毫无表情,他身材高大修长,又常年习武,臂力腰力和腿力都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纪云舒在他的怀里,丝毫动弹不得。 听到纪云舒的祈求,霍尽渊在床前一顿。 他没有直接将纪云舒放在床上,而是抱着她,冷声问:“你不愿意伺候本王?” 未等纪云舒答话,只听到霍尽渊嘴角扯起讥诮道: “也是,本王怎么忘了,不久前你还是霍千澜的未婚妻,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妃呢。” 纪云舒感到背后一阵钝痛,她被霍尽渊重重丢在榻上。 看着霍尽渊眼中的阴翳,纪云舒赶紧道: “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奴婢现在和太子云泥之别,而且,太子已经娶妻了。” 不知是听到纪云舒提及太子娶妻,还是听她说自己与太子云泥之别。 霍尽渊心中莫名的愠怒更加张狂。 他心中只想问:那如果有得选呢,你是不是还想做霍千澜的太子妃? 但他没有将话问出口,而是扑上去,开始去扯纪云舒的衣服。 纪云舒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到了,哭着向床后瑟缩。 霍尽渊拉住她的腿,将她扯到自己的身下,箍住她的腰,将心中的怒意化作千吻落下。 纪云舒挣扎几番,随着霍尽渊已将她的衣服尽数褪尽,动作也愈演愈烈。 她渐渐放弃了抵抗。 一行眼泪从眼尾划过。 霍尽渊高大强健,一只手便将她箍得死死的。 纪云舒知道,想要救出父兄,她需要取悦这个男人,只有他才有可能为父兄出头。 可是,她就是感到很屈辱、很难过。 感受到身下女子的反应,霍尽渊暂歇了歇,从迷情中睁开双眼。 他看到纪云舒眼角含泪,眸中水气氤氲,那点泪痣凄楚魅惑。 看到纪云舒扭头头去,闭上眼睛,睫羽微颤,霍尽渊顿时怒火中烧。 他感到一种蔑视与不屑。 于是他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纪云舒身子承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她抑制不住地嘤咛着。 这声声娇喘与低吟,却让霍尽渊更加血脉偾张。 霍尽渊长在军中,军中都是一群光杆儿大老粗,成了家的也长期远离妻儿。 因此每逢夜晚,兵士们常常围着篝火喝酒。 喝多了就讲起各种荤段子。 在他们口中,女人的身体就是人间至乐。 少时霍尽渊不懂,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更令人快意的事情? 兵士们醉眼迷蒙,笑哈哈地打趣他:“你不懂!女人啊,就是这世界上最烈的酒……” 兵鲁子们拎着酒壶哈哈哈地大笑着。 那时,霍尽渊是真的不懂。 别看这群大老粗,他们现在是醉成烂泥,可是上了战场,个顶个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 他们竟然不想战死沙场? 他们想死在女人那里? 那时,霍尽渊便觉得,女人真是可怕的东西,是会迷乱人心智的东西。 是能让英勇战士溃不成军的东西。 因此,当他做了一军主帅,对于将士们接触女人这件事,处置非常严格。 他带回金都的四员大将,其中秦劭和崔毅成了婚,而且和妻子感情非常好。 他俩便常常劝他早日娶妻,说等他娶了妻,就能懂得将士们熬不住的那种辛苦。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可他不明白的是,他不是纵情声色犬马的人,怎么开了荤之后,竟有种不能自拔的势头。 一定是这个女人在引诱自己! 这时,身下传来纪云舒压抑的抽泣声。 她面色潮红,脖颈与胸前的那片雪白也透出些许粉嫩来。 酸楚中带着委屈,还有强烈的羞耻感,令纪云舒不自觉地低泣着。 “哭什么?” 见纪云舒答不上来,霍尽渊声音里带着不悦:“不愿意伺候本王?” “还是你心里还惦记着霍千澜?” 纪云舒怔忪了一瞬,连忙摇头。 又意识到自己这个摇头,有确实不愿意伺候的嫌疑,忙道:“奴婢不敢……” 霍尽渊的脸色更加不好,他蹙着眉:“不敢?要是给你这个胆子,你就敢了?” 霍尽渊的五官长得很俊美,只不过因为周身杀伐之气太重,让人只注意到他的冷厉,反而忽视了他出众的样貌。 尤其是那双狭长凤眼,还有那道浓淡得宜的剑眉。 纪云舒不敢惹怒霍尽渊,低低道: “此前奴婢与太子的婚约,是陛下钦定的,已经解除。奴婢与太子之间,从不曾有过其他。” 霍尽渊轻嗤一声:“那你说说,你今日是怎么进去的刑部?” 纪云舒猛的一惊,没想到霍尽渊竟然已经知道。 既然瞒不住,她便如实回答: “那日太子妃寿宴,奴婢正巧碰到刑部尚书刘启复刘大人,奴婢求了刘大人,他看着父亲往日的情分上,答应了奴婢。” “仅此而已?”霍尽渊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仅此而已。”纪云舒不明白霍尽渊为何会质疑。 霍尽渊轻靠在床背上,他未着中衣,衾被轻轻盖住他的要害部位,胸膛结实的肌肉展露无遗。 他的眸子闪了闪,修长的手指把玩着覆盖在纪云舒后背上的乌发。 确实如纪云舒所说,鹰隼告诉他,在纪云舒和刘启复会面之后,太子见了刘启复,给了刘启复指示,还给她安排了马车。 纪云舒并未见过太子。 霍尽渊想不通,如果太子心悦的是纪云舒,为何又娶了阿念,却眼睁睁看着纪云舒沦为官奴? 正想着,身旁的纪云舒动了动。 她看着霍尽渊心情转好,犹豫再三,还是将一直放在衣袖里的那封信,直接递到了霍尽渊眼前。 “王爷,这是父亲托奴婢转交给你的。” 她声音软糯,还带着余兴过后的娇柔。 霍尽渊的眼神从她纤长的手指转移到信封上。 这是纪墉的字。 他认识。 过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是能一眼认出纪墉的字。 点画清瘦却饱满,结构端正且阔达。 一如他的人。 第29章 她不会是想爬王爷的床吧? 霍尽渊没有立刻拆开信封。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曾经的太傅。 纪墉教他读书、习字,他的表字“九如”是他所赠,而当初,也是纪墉力陈废后,他母后的废后诏书,也是他亲笔所拟。 长夜已明,晨光熹微之时,霍尽渊和纪云舒才各怀心事,陷入沉睡。 纪云舒醒来时,霍尽渊已经离开,纪云舒赶紧撑起身子四处查看,没有看到信封,纪云舒才舒了口气。 不过很快,一碗黑乎乎的汤药送到了她的面前。 这简直就是酷刑,她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这时,院子外响起阵阵喧哗。 纪云舒洗漱完毕,便朝外走去一探究竟。 她刚走出院外,便看到许多丫鬟婆子都朝花厅跑去。 “发生什么事了?”她拉住一个小丫鬟问道。 “玲莺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苏嬷嬷押到花厅,要打板子!苏嬷嬷命所有人都前往观刑!” 小丫鬟一边答,一边脚步匆匆朝花厅跑去。 纪云舒也是一愣,燕王府规矩多,苏嬷嬷管理后宅也极严,但打板子这样重的惩罚,却是从来没有过。 纪云舒心中疑惑,便也向花厅走去。 庭院里,已经围了一圈人,庭院中央,摆着一张条凳,玲莺正被两个侍卫按在条凳上。 玲莺的眼睛扫视到纪云舒的身影,她的眼睛便像钉子一样钉在纪云舒身上。 她的眼神里满含怨毒与憎恶,死死盯着纪云舒,看得纪云舒脊背发凉,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伴着板子“啪、啪、啪”地重重落下,玲莺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一声声刺破庭院的寂静,令在场的人都毛骨悚然。 十杖落下,玲莺的声音从高亢转为嘶哑,再到沉寂,她晕了过去。 苏嬷嬷走上前去,她严肃道:“今天叫大家伙来,是想让大家伙看看,在燕王府里,不分尊卑,不安守本分,动了不该动的妄念,是什么下场?!” 众人皆噤声,苏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平时就尽显威严,一发起威来,更是令人人惧怕。 “抬下去,送去庄子里!”在苏嬷嬷的指示下,几个侍卫迅速将玲莺抬走了。 苏嬷嬷走后,几个小丫头悄悄议论着:“玲莺姐姐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知道呀,没听说呢……” “听说太子妃寿诞那日,她被王爷从马车上踢了下去,是被人抬回来的……” “啧啧,她不会是想爬王爷的床吧?……” 听她们嘀咕,玉红转头叉腰:“背后议论主子,都不想活了?还不该干嘛干嘛去!” 苏嬷嬷身边有四个得力的管事大丫鬟,玉红便是其中之一。 见玉红发了话,几个小丫鬟赶紧噤声,垂头颔首四散走开。 人群散去后,整个庭院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唯有将才放着条凳的地方,洒落一些殷红的血迹,还印证着刚才的惨烈。 刚才苏他们说太子妃寿诞那日,也就是霍尽渊要了自己那日。 纪云舒正怔忪着,听到一道柔和的声音:“云裳姑娘。” 是萧晚晴,纪云舒忙上前请安:“见过表小姐,问表小姐安。” 萧晚晴看着纪云舒,觉得她似乎比以前更好看了,莹白的肌肤透着粉粉的水润,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波光粼粼的眸子不说话也含情。 得知萧晚晴是来探望霍尽渊,纪云舒便为萧晚晴引路,朝书房走去。 “表兄!”一见到霍尽渊,萧晚晴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霍尽渊也难得地勾了勾唇角,眼神从纪云舒身上扫过。 纪云舒侍立在一旁,霍尽渊瞥她一眼道:“愣着做什么?奉茶!” 纪云舒当奴婢的日子不长,她还没有将伺候人的本能刻进骨子里。 等纪云舒退了出去,萧晚晴看着她的背影道:“表兄身边也该再添几个得力的,我看有个叫玲莺的就很伶俐。” 霍尽渊眉毛轻挑:“太伶俐的人容易自作聪明。” 萧晚晴一愣,她顿了一顿,用盈盈笑意替代了刚才的那抹极短暂的讪讪,从手中掏出一张请柬来,递到霍尽渊跟前。 是东宫太子妃的请柬。 这张请柬霍尽渊照例也收到了。 是太子妃沈念之为胞妹沈柔之的及笄办的菊蟹生辰宴。 萧晚晴看着霍尽渊,脸上露出不安来:“表兄,这十多年来,萧府女眷从未受邀参加过金都任何的宴饮,前儿收到东宫送来的这副请柬。晚晚心中惶恐,实在不知当不当去?特来与表兄商量。” 萧晚晴多年被排斥在金都贵女社交圈之外,霍尽渊一回来,她便收到了这样一张请柬。 她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霍尽渊的干系。 霍尽渊声音漫不经心:“想去便去,何必多虑?” 萧晚晴是想去的。 她一直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她能够摆脱现在困局的机会。 东宫的请柬来得正是时候。 她今天来,就是要霍尽渊一个表态,他表了态,她就可以大胆地去施展自己的计划了。 送走萧晚晴以后,纪云舒正要退出书房,霍尽渊突然咳了一声。 “五日后,本王去刑部大牢见纪墉。” 纪云舒猛的抬头,看向霍尽渊,她的心一阵狂跳。 纪云舒知道,他今天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天,她今天一天也都恍恍惚惚,提心吊胆。 她没想到,霍尽渊这么快就有了决断。 霍尽渊脸上表情却晦暗不明。 纪墉给他的信里,只有短短几句话。 但是这短短几句话,却让他仿佛掀开了帘子的一角。 那帘子背后是什么,他不知道,却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巨大的冲击。 似乎这背后站着一只庞大的怪兽,能将所有人一口吞没。 这种对危险的嗅觉,是他作为一名常年沙场征伐的将军的本能,融进血液里。 这危险令他亢奋。 纪云舒抬着碧波一样的眸子,惴惴不安地看向霍尽渊:“王爷,奴婢能同您一块儿去刑部大牢吗?” 霍尽渊薄唇微抿:“那就要看看你能否令本王开心了!” 既然霍千澜这么在意这个女子,这个女人正好又落入自己的手里,等于是拿住了霍千澜的短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当然要趁势猛击他的痛脚? 不过,究竟要如何一击毙命,霍尽渊还要好好想想。 纪云舒垂着头,从霍尽渊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纪云舒那段光洁细腻如粉藕的脖颈。 “听说,太子与你尚有婚约之时,便将你奉为眼中珍宝?” 第30章 本王究竟是不是真英雄? 纪云舒一时语滞。 霍千澜被赐封为太子之后,父亲提出辞去太子太傅的官位,但是后来不知道楚成帝是如何与父亲说的,后来父亲还是做了霍千澜的太傅。 那时候霍千澜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而自己和兄长奉陛下陪读之命,跟着父亲一起去东宫读书,因而与霍千澜熟识。 霍千澜资质聪颖,在父亲看来,太子在读书上要比霍尽渊更有天赋,但父亲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欣慰,还给太子赠予表字“行俭”。 纪云舒问过父亲,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父亲的叹息:“太聪明也并非好事,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 宸贵妃出身低贱,因而对太子寄予厚望,在读书上对他十分严厉。 纪云舒小时候常常觉得,做太子也并没有什么好的,还经常被责罚,真是太可怜了。 因而她经常会偷偷带些小点心、小吃食,送给霍千澜,还经常和他一起玩耍。 后来,稍微大了些,纪云舒不便再与外男相处,加之楚成帝又为他们赐了婚,她就没有再见过霍千澜。 倒是霍千澜,常常会让掌事太监给她送来各种小玩意儿,从古书字画到珍宝首饰,不过,这些也都是过了明路了。 纪云舒低眉敛目:“太子宽厚仁义,两家联姻,礼尚往来,不过是给纪府体面。” 霍尽渊斜睨着她,轻嗤一声:“太子宽厚仁义,那本王就是歹毒心肠?” 纪云舒一慌,不知为何霍尽渊非得将自己和太子放在一起,只好道:“燕王殿下骁勇善战,驻守北境,抵御外敌,实乃真英雄……” “本王究竟是不是真英雄,你又如何知晓?” 霍尽渊语带挑弄,一把将纪云舒拉到怀里,看着她脸上的一抹绯红直蹿到耳根,就连那蘑菇一样圆润可爱的小耳垂,也变得粉嫩。 霍尽渊一口含住了纪云舒的小蘑菇。 纪云舒又酥又麻,她推拒着霍尽渊,连声道:“不……不要……殿下,这里是书房……” 霍尽渊却将书案上的东西悉数推倒在地,将她抱上了书案。 “求求你了,殿下,不要……” “那你再好好求求本王……” 霍尽渊精壮高大,站在书案前,书案刚好在胯部的位置,霍尽渊欺身下去,将纪云舒的两只细白的腿放在了自己的腰上。 逐风在外伺候着,对屋内发出的各种磨人心智的声音视若无睹。 这时,烧云提着食盒走进了院子,烧云见到逐风站在院外,脸上有些疑惑。 逐风忙上前一步,伸手拦住了他:“殿下在忙。” 烧云知道殿下今天心情不好,在书房里已经枯坐一天,有些心疼,嘟囔道:“哦,可是再忙也要吃东西呀!” 逐风的头朝书房侧了侧,干咳了一声,目不斜视道:“咳咳……殿下他……正吃着呢……” “正吃着?吃什么?” 逐风的脸莫的有些红,他真不该和烧云这小子打哑谜,他是真的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于是,只能扯了第二个谎言:“方才云裳姑娘送了些果子过来。食盒放在这里,一会儿我送进去。” 说完,就推着烧云往院外走,烧云还在嘀嘀咕咕:“果子?殿下可从来不吃什么果子呀,哎,你推我干嘛……” 东宫的菊蟹宴设在一个暖融融的午后。 玲莺被打发了之后,苏嬷嬷又拨了两个丫鬟到寝殿这边伺候,只不过都在外院。今天,就是其中一个叫青鸢的和纪云舒一起随侍。 东宫的巨蟹宴办得既文雅,又气派。席面摆在碧波湖旁的漾心亭,远山近水,碧波荡漾,在各色各样菊花的簇拥下,十分喜庆。 席面还别开生面,设有咏菊诗会、花魁大赛、投壶射覆,因而场面十分热闹欢快。 被所有人拥簇的,当然是今日的主角,太子妃的胞妹沈柔之。 只见她穿一身鹅黄菊纹刺绣飘带入裙,眉心红色菊花形状的花钿,头上也簪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菊花,宛若菊花仙子一般。 那柳氏见女儿今天如此出彩,高兴得合不拢嘴,一群贵妇贵女都拥簇在她们母女身旁,各种溢美之词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只是那沈柔之却并未见得十分高兴,反而有点恹恹的,娇艳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郁郁之色。 霍尽渊不喜喧闹,给主桌敬献贺礼之后,就走出了人群,纪云舒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尽渊的身后。 刚走两步,就远远看到了萧晚晴,萧晚晴今天穿了一身紫绡捻金银丝翠文裙,气质温婉典雅,她正在投壶。 这时,孟紫钰前呼后拥地走了过去,叉腰往旁边一站。她身边一个高个子的丫鬟立刻朝萧晚晴走过去:“让一让,我们小姐要先投,投完了她还要去看花魁大赛。” 这要放在其他世家小姐那,巴结还巴结不过来,没有不从的。 却见萧晚晴丝毫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而是将一柄箭羽直直地朝前投去,只见那箭羽在空中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而后稳稳地落在箭壶里。 萧晚晴淡淡道:“这位小姐,可以先等我投完吗?” 那名高个子丫鬟瞬间变脸,怒目圆睁道:“你是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萧晚晴仍旧淡淡:“镇国公府,萧晚晴。” 听到萧晚晴自报名号,孟紫钰却笑了,声音带着十足的讥诮:“我说怎么没见过呢,原来是折损了大楚国三十万王军的罪臣萧氏!” 身边跟着的几名其他贵女也纷纷咂舌,以帕掩面而笑。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今天这席面,镇国公府的人也敢来!” “就是,就不怕被人打出去!” 萧晚晴顿时满面绯红,这时,那个高个子的婢女走到萧晚晴身旁,一把夺过她手中剩下的几支箭羽,大嚷一声:“拿来吧你!” 然后猛地一扭身体,萧晚晴没防着,一下被她撞倒在地。 萧晚晴登时只觉得犹如面皮被拔剥下了,面红耳赤,泪水不自觉地盈满眼眶。 霍尽渊的手早已紧攥成拳,他周身气场一冷,朝萧晚晴走了过去。 “表兄!”萧晚晴见到霍尽渊,立刻眼中放光。 她擦了一把眼泪,她可不希望被霍尽渊看到她如此狼狈的时刻。 纪云舒忙上前去将萧晚晴搀扶起来。 霍尽渊回头,眼睛犹如一把利刃,眸中神色登时狠厉骇人起来,孟紫钰只觉脊背发凉。 “燕……燕王……”孟紫钰嘴唇磕巴着,只觉得自己跟这煞神肯定是杠上了,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他的人? 上次霍尽渊朝她扔刀子的事情,她还历历在目。 她忙将手里的箭羽朝萧晚晴手里一塞,磕巴了一句:“都给你了”,然后连滚带爬地准备溜之大吉。 一只像抓鸡一样将她的脖子拎了起来。 孟紫钰吓得脸都绿了,她害怕得浑身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霍尽渊正要将人扔出去,一个温润的笑脸迎了上来:“三皇兄!” 第31章 太子妃是担心本王纠缠于你么? “太子哥哥,太子哥哥救我!”孟紫钰哭嚎着求救。 太子温声对霍尽渊道:“三皇兄!本宫正到处找你呢,原来你躲在这里,走,陪本宫饮酒去!” 太子又看了看霍尽渊手中拎着的孟紫钰,含笑道:“姑娘家闹脾气,本宫找人教训教训就行了,三皇兄是战场杀敌的,就别和小女子一般见识了!” 太子这番话说得好,霍尽渊如果真出手,就有失他作为将军的威名了。 霍尽渊将手一松,孟紫钰瞬间跌落在地。 太子扭了扭头,身边跟着的内监就将孟紫钰搀扶着带走了。 太子含笑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霍尽渊只得跟着他朝亭阁走去。 霍尽渊对身后的婢女道:“送表小姐去歇歇。” 纪云舒赶紧准备跟着萧晚晴走,却听到头顶上方传来霍尽渊冰冷的声音:“让她去,你来奉酒。” 霍尽渊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但是在场的人都听懂了他说的“你”是谁。 太子和萧晚晴的眼光都落在纪云舒的脸上。 和萧晚晴探寻的目光不同,霍千澜的目光格外黏稠。 纪云舒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她颔首称喏,遂跟在了霍尽渊和太子的身后。 注视着他们一行离去,萧晚晴的目光才从纪云舒婀娜柔婉的背影上挪开。 来到亭阁,亭阁里只有太子妃正在饮茶,其他皇子都离席去投壶了。 看到霍尽渊跟随太子进来,沈念之的眼神一滞,不过很快,她便眼角带笑:“见过三皇兄。” 喝过几杯酒后,一位内监过来,附在太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太子听完,对沈念之和霍尽渊道:“本宫有些事,去去再来。”说完,便随着内监离开了。 霍千澜离开后,亭阁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沈念之对身边的婢女道:“燕王还没有尝过蟹黄瓮糕呢,你们去小厨房,和厨子说,要新鲜先做的呈上来!” 婢女们鱼贯而出,纪云舒感觉到沈念之似乎有意将人支开,赶紧对霍千澜道:“王爷,奴婢去看看表小姐如何了。”而后对沈念之蹲身行礼,便退出了亭阁。 “那日……你没事吧?” 等人都走了之后,沈念之忽然开口。 霍尽渊摇了摇头。 沈念之又道:“抱歉,差点王爷陷入危局之中。” 霍尽渊淡淡:“无妨。” 又是片刻沉默。 霍尽渊开口道:“可查出来是什么人下的手了?” 沈念之点点头:“都是本宫识人不明,被自己人蒙蔽了眼睛。王爷不必挂心,本宫自会处理。” 霍尽渊没说话,他揉了揉眉心,眸色晦暗。 沈念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而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神色坚定得看着霍尽渊。 “王爷,往事不可追,是阿念没有信守儿时约定,失信于王爷。但阿念……无法独活于世,还望王爷切勿执着,可以早日寻到自己心悦之人,和和美美过生活。” 霍尽渊掀起眼皮,脸上挂着一丝戏谑:“太子妃是担心本王纠缠于你么?” 沈念之眸光闪动,她诚恳道:“阿九,我希望你能忘掉前尘,幸福生活。” 霍尽渊轻嗤一声,谁都能忘掉往事,唯有他不能。 他身上背负着的是血海深仇。 但是看着沈念之满脸的关切,想起幼时她拿锦帕给自己擦脸的模样,霍尽渊终于道:“太子妃放心,儿时戏言,不必当真。” 沈念之看着霍尽渊,知他是重诺之人,得了他的这句话,心里便十分安定:“谢谢三皇兄!” 听到这里,萧晚晴心头猛跳,花魁大赛马上开始了,她本是来找霍尽渊去看花,未曾想竟然听到这一出。 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驻足想了半晌,她故意加重脚步,一边走一边道:“表兄,你在哪里呀?花魁大赛就要开始啦……” 说着,见到太子妃的一瞬,萧晚晴忙蹲身向太子妃行礼。 沈念之莞尔一笑:“本宫也正要去花魁大赛,不如一道前往吧!” 花魁大赛在轰轰烈烈中结束,大家仍觉意犹未尽,一位贵妇人向太子妃恭敬道:“殿下,听闻东宫的佛塔中,还供着大楚国最难得一见的‘黄金笑佛’,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观呀?” “黄金笑佛”是南越敬献的稀有菊花品种,因为菊花色泽金黄饱满,花状如如来佛笑脸而闻名于世。 但这种菊花,对气候环境要求极好,除了皇宫之中,便只有东宫有一株。 因而世人只听闻此花,却从未见过。大楚崇尚佛教,听贵妇人这么说,纷纷请求太子妃,想沾一沾“黄金笑佛”的喜气。 太子妃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大家便随本宫一同前往佛塔吧!” 众人皆拍手称快,柳氏也是极高兴,觉得今日太给沈柔之长脸了。 想到这里,她左右环顾,拽住身边的丫鬟道:“小姐呢?小姐去哪儿呢!这丫头最爱凑热闹,快去将她找了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随着太子妃来到东宫碧波湖旁的佛塔。 佛塔是木质结构,有五层之高,那株“黄金笑佛”,便被供在第五层的佛堂之中。 内监推开佛塔的高大木门,众人一边赞叹着今天的殊胜,一边朝佛塔内走去。 谁知,刚走到第二层,突然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啊……” 很快,一对拥吻在一起的男女,便映入了众人的眼帘。只见男子搂着女子的腰肢,将女子紧紧拥在怀里,女子则将手挂在男子的脖颈之上。 大概刚才太投入,两人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异动。直至这声尖叫,令两人从旖旎中抽身,皆愕然地朝对面看过来。 众人也结愕然地呆若木鸡。 一瞬的安静,落针可闻。 女子的脸很快红得似被火烧,两人呆立在原地,犹如冰雕。 “柔儿!怎么会是你?你在干什么?!”柳氏忽然发疯了似的从人群中冲了出去,她身边的婆子拉都没拉住。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女子正是今天众星捧月的主角,太子妃的胞妹、沈相的嫡女沈柔之。 她一边拉扯着沈柔之,一边朝男子唾骂捶打着:“好你个苏月华,谁给你的狗胆,竟然敢勾引相府千金?!” 现场的场面登时失控,众人一片哗然。 沈念之面色铁青,嘴角却噙着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她斥道:“好了!佛堂圣地,岂容尔等在此喧哗玷污?来人,将人都给本宫带下去!” 几名内监上前,将人带了下去。 众人都散了去,唯有柳氏哭哭啼啼:她的天要塌了! 霍尽渊看着沈念之带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眸色黯了黯,陷入沉思中。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疾呼:“不好了!有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呀!” 第32章 萧晚晴落水 霍尽渊觉得今日闹剧实在是多,他没心看热闹,正准备离开,忽然见青鸢急匆匆赶来,惊慌失措道:“殿下,不好了,表小姐落水了!” 刚说完,纪云舒只觉眼前略过一道黑影,霍尽渊已经一个闪身不见了。 纪云舒和青鸢赶紧跟了上去,纪云舒一边小步跑着,一边问青鸢:“怎么回事?表小姐怎么会突然落水呢!” 青鸢满脸自责:“都怪我没看好表小姐,刚才表小姐说想有点口渴,让我给她端杯水来,谁知我把茶水端回来,就听到有人大喊救命……” 两人跑到碧波湖时,只见湖旁围了一圈的人,还有许多的侍卫,他们正拿着绳子朝湖中扔去。 而湖中,一名头发散乱的紫衣女子正随着湖水的波浪上下起伏,只见她双手上下扑腾,一直挣扎着想要跃出水面,身子反而越加快速地朝下沉着。 绳子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侍卫大喊着:“快抓绳子!” 但萧晚晴似乎没有听到这边的呼喊,双手不住地拍打着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人也眼见着越来越没有了气力。 有侍卫道:“这样不行,得马上下水去救!”说着,便开始摘去头上的冠帽。 这时,只见一道黑影干脆利落地跃入,还没等纪云舒反应过来,就听到逐风惊得大喊了一声“王爷”! 这时,纪云舒才看到,霍尽渊如蛟龙一般,很快便游到了萧晚晴的身边。 逐风本是要下水救人的,谁知霍尽渊的身手实在太好了,矫若惊龙,逐风还没有靠近湖边,就看道霍尽渊已经跳入了湖中。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么金尊玉贵的一个亲王,居然会亲自跳水救人,可见这女子的不一般! 纪云舒也紧张得攥紧了手指,心砰砰砰地加速跳动着。 好在霍尽渊很快便将萧晚晴从湖中救了起来,他抱着水淋淋的萧晚晴从湖中飞身出来,此时的萧晚晴已经晕了过去。 两个人衣衫尽湿,湿漉漉的衣服贴在皮肤上,萧晚晴的头靠在霍尽渊的胸膛,两个人肌肤相触,肌肉与线条毕现。 逐风第一时间迎上来,伸手就要接萧晚晴,霍尽渊却无视他伸出的手,脸色铁青,抱着萧晚晴就快步往前走。 霍尽渊将萧晚晴轻轻放在草地上,抬起她的后背,用手掌猛拍了几下,萧晚晴哗地吐出一大口水出来,这才悠悠醒转。 纪云舒大喊一声:“快请太医”,一边将东宫婢女拿来的一件斗篷为萧晚晴披盖上。 曾经也是世家小姐,纪云舒十分清楚,当众落水,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外男这般肌肤相亲意味着什么。 萧晚晴的命是救回来了,可是清誉,怕是就要毁了! 东宫的太医很快赶来,为萧晚晴诊脉后,确认只是呛水受惊,幸亏控水及时,已无性命之忧,开了几副驱寒安神的药方,回去多加休息就好了。 这么一通闹腾之后,东宫的宾客也纷纷告场离席,好好的一个菊蟹宴,竟是这般收场! 霍尽渊亲自将萧晚晴送回了镇国公府。 林氏看着脸色苍白的萧晚晴,心疼不已:“好好赴个宴,怎么竟会落水了?” 萧晚晴喝完婢女给她喂的药,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虚弱道:“晚儿已没事了。让大伯母和表兄担心了!” 林氏关切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呢?” 萧晚晴不经意扫了霍尽渊一眼,眉眼低垂,声音弱弱道:“是我当时没站稳,一不小心滑了一跤……” 林氏连声叹息,又将跟着萧晚晴的两个小丫头教训了一顿,这才红着眼眶让萧晚晴好好休息。 林氏准备离开时,霍尽渊突然开口了:“大舅母,我再陪晚妹妹略坐坐。” 林氏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带着身边的丫头婆子出去了。 萧晚晴感觉到霍尽渊似有话想对她说,她咬了咬唇道:“表兄今日也落了水,我已经没大碍了,表兄也赶紧回王府沐浴更衣吧!” 霍尽渊直视着萧晚晴,眼底一抹晦涩道:“晚儿,你今日究竟是怎么落水的?” 萧晚晴嗫嚅:“表兄,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不小心滑落的……” 霍尽渊声音一凛:“你落水的那个位置,干燥平坦,无草无泥,怎会无端滑落?” 萧晚晴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霍尽渊,霍尽渊的眼睛幽黑深邃:“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晚晴欲言又止,半晌,才咬唇道:“我是被人推下水的……” 霍尽渊眉头一挑,倏地站了起来:“是谁?” 萧晚晴忙拽住霍尽渊的衣袖,眼中含泪道:“表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镇国公府不受人待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碍事的……” 说着,眼泪便顺着脸庞滑落,她赶紧擦去眼泪,祈求道:“表兄,镇国公府不宜引人注目,那人也是不小心,这件事别再追究了,求你你!” 霍尽渊眼神冷冽,他什么都没说,黑着脸走出了屋去。 萧晚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幕幕,想到将才表兄将自己抱在怀中紧张不已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万嬷嬷服侍林氏卸妆,她一边拆卸林氏鬓间钗鬟,一边重重叹息:“哎,这可怎么办才好,听说今天姑娘落水,被好些人都看到了……” 林氏自然明白她言中所指,沉声道:“人没事就好,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万嬷嬷摇摇头:“姑娘命也真够苦的,您为她费尽心机,挑了那般好郎君,没成想摊上三夫人那样的娘。如今这样,再想要在金都里说亲,更是难上加难了……” 林氏心里也犯愁,萧晚晴今年已经十七了,转过年就十八,再不说亲,以后能够挑选的人家就更少了。 如果她没给萧晚晴做主说成亲事,恐怕沈氏就会插手,难不成真让萧晚晴给人家做小?林氏叹息着上了床榻。 离开镇国公府,霍尽渊对身边的黑衣人冷冷吐出两个字:“去查!” 黑衣人略一拱手,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夜色中,另一个黑衣人正站在一名青衣公子身后:“主君,这就是当日事情的全部经过。” 青衣公子的食指和拇指轻轻相互捻动着,身旁的一名随从小声道:“主君,不知姑娘这是意欲何为?” 青衣公子没有说话,随从也赶紧噤了声,随从对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黑衣人倏忽就消失不见。 回燕王府的马车上,霍尽渊一路沉默,车厢里气氛冷如寒冰。 唯有一丝丝桂子花暗香浮动。 第33章 太子殿下还是唤奴婢云裳吧! 第二日,沈相嫡女私会沈钧儒得意门生苏月华一事,就在金都的世家中传开了。 柳氏当天直接哭晕在相府里。 她将沈柔之禁足,沈柔之倒是一不做二不休,发现便发现了,这样她的母亲再也不能想方设法把她塞去东宫和她大姐姐争宠了。 与这件事一并传开的,还有镇国公府嫡小姐萧晚晴落水一事。 只不过畏于霍尽渊煞加之镇国公府原本就尴尬的身份,神的威势,和沈府丑闻的大行其道相比,这件事只被阴恻恻的流传着。 更多的世家贵妇对萧晚晴嗤之以鼻,一个落水被外男当众搂抱的贵女,呵,更加不会有人家愿意议亲了。 第二日,纪云舒在西苑的那片林子里采集桂花,她刚到燕王府就发现那里有几株老桂花树。 她打算酿一些金桂蜜酿,等过几天去刑部大牢的时候,让霍尽渊帮忙捎给父兄。 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桂花往后殿走着,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沅沅……”温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波澜。 纪云舒心中一惊,父兄入狱后,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自己“沅沅”了。 纪云舒回头,正好就对上太子那双沉静的眼眸。 跟着他的内监和随从都守在太子身后几丈远的地方。 说起来,霍千澜和霍尽渊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 只不过,霍千澜的眼睛平静温和,似春风拂面。霍尽渊则是一双狭长的凤眼,似暴风骤雨,又冷冽寒潭。 “奴婢见过太子殿下。”纪云舒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霍千澜上前就要去将纪云舒扶起来。 纪云舒忙向后退了一步。 “太子殿下可是来寻燕王的?奴婢这就引您过去。”说着,纪云舒就朝前走去。 “沅沅……”霍千澜向前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拉他,可手却停留在半空中。 那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桂子香气萦绕在霍千澜的鼻尖。 “太子殿下”,纪云舒回头,声音柔和却语气坚定道:“奴婢现在的名字叫做云裳,太子殿下还是唤奴婢云裳吧。” “沅沅,你这是在恨我吗?”这句话,在太子心中盘桓已经许久许久,他一直不敢问出口。 “沅沅,你知道我多想你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 “奴婢不敢。太子殿下只是做了在那个当下最合适的选择。” 纪云舒乌黑清澈的眼眸这一刻终于直视着霍千澜:“太子殿下既然已经做出取舍,又何苦执着于被舍弃之人的喜怒冷暖呢?” “更何况,太子也没有非要选择纪府的理由,纪氏府又何谈怨怼呢?” “沅沅,不是这样的!只是……” 纪云舒忽然打断霍千澜的话,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好。那奴婢敢问太子殿下,如果再来一次,你当如何抉择?” 霍千澜沉默不语。 纪云舒看着霍千澜,他月白衣衫,头戴白玉冠,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纪云舒淡淡笑着,笑容里带了一抹强自明媚的忧伤:“太子心智坚定,既然抉择不移,又何必执着自扰呢?” 霍千澜对所有人都能文过饰非,却唯独面对纪云舒的时候,似乎变得特别笨拙。 仿佛纪云舒只要看他一眼,就能令他将烙印在面上的面具撕掉。 霍千澜还要说些什么,一个声音从天而降。 “太子殿下可是来找本王的?”霍尽渊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他的眼睛冷冷扫视着面前的两人。 纪云舒只觉眉心一跳,只觉得以霍尽渊这样强烈的占有欲,她今晚又有苦头吃了。 “你先回去吧,记得准备晚上的侍寝。”霍尽渊薄唇微抿,眼睛却是看向太子,扫视着霍千澜的眼眸里带着刻意的讥诮。 而后,霍尽渊唇畔噙笑道:“太子殿亲至燕王府,所为何事?” 完全无视霍千澜脖颈间微微凸起的青筋,和纪云舒满面的绯红。 原来,太子今日前来,是为了当日孟紫钰和萧晚晴发生口角,萧晚晴不小心落水一事。 据孟紫钰所言,她在桥边与萧晚晴偶遇,狭路相逢,她气焰嚣张地要抢先通过,她只是轻轻撞了萧晚晴一下,哪知她竟然会落入水中。 虽然孟紫钰大喊冤枉,但是萧晚晴落水是事实,加上她投壶时,她刁难萧晚晴,被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因而推萧晚晴落水的罪名,就这样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孟紫钰的身上。 “三皇兄,本宫今日前来,是替阿紫来致歉的。阿紫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本宫已经重重责罚于她,还请萧小姐和三皇兄莫要见怪。” 霍尽渊眼眸含霜,只恨自己当时没有直接将那个野丫头扔进湖里去。 “三皇兄,这是女儿家们的小摩擦,闹大了对谁的声誉都不好,萧小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吧?”太子一语中的,说到梗节处。 霍尽渊虽然放浪不羁,从不拘小节,但他是最最尊贵的皇室血统,母族是曾经最大的世家中州萧氏。 他是在宫廷中长大,曾在纪墉门下受着最严苛的诗书礼易之教。对于世家大族的这些规矩与礼节,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那日他也是关心则乱,当众将萧晚晴从水中救出,确实已经损了她的清誉。 看到霍尽渊神情松动,太子继续道:“本宫已经禀报陛下,镇国公府世子已成年,请陛下下诏封镇国公府世子承袭爵位。” 霍尽渊眉毛轻挑,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的这位五皇弟,向来长袖善舞。如果他愿意拿他想要的东西来换,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霍尽渊眯了眯眼眸:“孟二小姐要道歉,也是要向萧小姐道歉。” 太子明白霍尽渊这是松口了,温言道:“本宫会责令阿紫亲自上镇国公府致歉。” 太子身边的幕僚颇为不解,这不过是女儿家的口角纷争,太子殿下何至于纡尊降贵亲登门致歉?而且还下了镇国公府世袭爵位这样的血本? 太子转动着大拇指上的黑玉扳指,一言不发,脸上依旧带着和煦的微笑,幕僚却觉得,这笑居然令人脊背发寒。 第二日,太子妃身边的傅嬷嬷,果然就带着孟紫钰,带了成箱的珍宝首饰,到镇国公府去致歉。 孟紫钰虽极不情愿,但是慑于太子的威压,她只得不情不愿地低了头。 萧晚晴倒是非常大度,她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脸色还有些苍白,却坚持起身去面见傅嬷嬷和孟紫钰。 “谢谢嬷嬷来看我,都是一场误会,晚儿哪儿就这么精贵了,还劳烦嬷嬷亲自跑一趟,还带了这么多礼物,都叫晚儿不好意思了!” “请嬷嬷一定替晚儿谢谢太子与太子妃殿下的关怀,等晚儿身体完全恢复了,一定前往东宫拜谢!” 萧晚晴大方得体的表现,令傅嬷嬷喜笑颜开,直夸萧晚晴人品贵重,孟紫钰瞧着她得了便宜还卖乖,非常不屑地努了努嘴,将这个仇记在了心里。 沈念之对于萧晚晴的表现也非常满意:“她倒是个懂事的,不像本宫娘家的三小姐!” 沈柔之正在顽抗来自柳氏让她和苏月华一刀两断的逼迫。 她誓死要嫁给苏月华。 第34章 你可知道楚珩其人? 纪云舒把桂花蜜酿做好的时候,时间就正好到了霍尽渊去刑部的日子。 那天,纪云舒一大早便起了身,将几坛子酒打包封装好。 又收拾了她平日攒下的一些吃食、药品和几件换洗衣物,提前将这些东西都放到了马车上。 收拾妥当了,纪云舒才去伺候霍尽渊起身。 她进屋时,霍尽渊才刚醒来,他长发吹散,睡眼惺忪。 “你去哪儿了?”霍尽渊伸手就将纪云舒拉入怀中,俯身就去索吻。 纪云舒昨夜被他折腾狠了,这会儿还浑身发软,脖颈上赫然留着一片暧昧不明的红痕。 想到昨晚他带着恨意咬住她的耳垂,在她耳畔冷声说:“你的心和身子,只属于本王一人”,纪云舒心中就有些发寒。 虽然她一再解释她和太子并无过往,但他仍像土匪一样往她身子里钻,要将她的整个身子盈满。 “殿下,该起身了,今日还要去刑部大牢……”纪云舒将头扭到一边,低声提醒着。 霍尽渊眯了眯眼睛,扳过她的脸,冷峭的双眸直视着她:“本王说过了,你令本王开心了,你才能如愿。” 霍尽渊知道,纪氏一族都是硬骨头,眼前这个女子,虽然低眉顺目,骨子里却从未屈服于他。 他虽日日占有着她的身子,却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内心深处。 他是战场上杀敌的,知道如何摧毁一个人的心智,叫她彻底臣服。 他要让她臣服于他。 看着纪云舒的睫毛微抖,他欺身下去,吮吸着清晨最美妙的第一滴朝露,滑腻,甘甜。 直至将纪云舒亲得喘不过气来,他才将她放开,让她伺候自己更衣。 坐上马车的时候,霍尽渊看到纪云舒微微有些出神,陷在一片沉默里。 她穿了一件立领的对襟直袖袄裙,立领并未完全遮掩住她脖颈的那片红痕,在她雪白肌肤的映衬下,十分醒目。 霍尽渊很满意他在纪云舒身上烙下的这朵徽记,他嘴角噙笑地伸手在她的脖颈上抚触着。 “这是什么味道?”霍尽渊问。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桂子的香甜气息,但这气息又与她身上带着体温的暖香不同,带着某种清冽的甘甜。 纪云舒从出神中抽离出来,忙道:“回禀王爷,这是奴婢自己酿的桂花蜜酿,奴婢的父兄都爱饮这款酒酿。” 霍尽渊眯了眯眼睛,讥诮道:“针线都不会拿的纪府小姐,还会酿酒?” 纪云舒的脸有些微微发红,精巧的耳垂也透着嫩嫩的粉红色。 她确实不善女红,那日学着缝袜子,被霍尽渊看到。 纪云舒道:“奴婢手拙,殿下要是喜欢,下次奴婢多酿些,殿下也尝尝。” 说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奴婢带了点东西,一会儿还得请殿下帮忙,将东西替奴婢带进去,捎给奴婢的父兄。” 等下了马车,烧云将东西一股脑儿都搬下来时,霍尽渊才发现纪云舒所为的“带了点”东西有多少。 两抬食盒,两包用布包得鼓鼓囊囊像是棉衣的包囊,两摞书,几坛酒。 烧云都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道:“哎哟,我说云裳姑娘,王爷这是探亲还是探监呢?” 纪云舒看着霍尽渊,有些不好意思道:“下次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说完,立即拎起几坛酒,和仆从们一起把东西抬了进去。 纪云舒在外面等着,霍尽渊带着仆从们进了牢房。没多久,仆从们退了出来。 这是霍尽渊十二年后第一次见到纪墉。 霍尽渊没想到,他竟然老了这么多。 纪墉两鬓胡须皆斑白,眼窝深陷,瘦得几乎皮包骨,令霍尽渊都有些不敢相认。 如果不是狱卒提前告诉纪墉,燕王今日要来探视,他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高大英挺的成年男子是霍尽渊—— 当初那个因为读书不好害怕被责罚而悄悄躲起来的三皇子。 霍尽渊穿一件弹墨平褶镶嵌团花纹大袖衣,头戴青玉冠,墨眉似剑,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眸。 他有着霍氏如出一辙的雕刻般俊秀的脸庞,大概因为常年征战沙场,又有着其他皇子所没有的坚毅与冷峻。 “罪臣参见燕王殿下!”纪墉和纪云深行叩拜大礼。 纪墉见到霍尽渊,眼里迸射出欣喜与欣慰的光芒,他目光炯炯,颤巍着胡须开了口: “罪臣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殿下!听闻殿下在北境英勇无匹,罪臣心怀甚慰,与有荣焉!” 霍尽渊的双眸浓黑至极,流转着逼视人心的幽光:“纪墉,本王不是来听你叙旧的。”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纪墉深知霍尽渊的性格,加之他心中本就觉得对霍尽渊有所亏欠,所以他对霍尽渊这样的态度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问霍尽渊:“你可知道楚珩其人?” 霍尽渊当然知道楚珩是谁。 霍尽渊的父亲霍其殿还是皇子时,曾经微服游历天下,后来偶然结识了自己的舅父萧昶和楚珩,三个人成为至交。 萧昶善用兵,是军事奇才,楚珩善谋,是治国大家。 三人一见如故,多次把臂同游。 后来,当霍其殿成为太子乃至登基之后,大楚边境不稳,藩地内乱,是萧昶和楚珩征战四方,平叛了北凉和西洲的叛乱。 后来,又为霍其殿步步为营,最终实现了削藩,将大权都收拢到了朝廷手中。 但是后来,楚珩作为太守镇守西旗,却被身边的心腹参奏一本。 说他屯兵屯粮,勾连西洲,意欲谋逆,证据确凿,被抄家问斩,株连九族。 当年,萧昶因为替楚珩求情,被杖责五十军棍,罚俸一年。 萧昶几乎半年没下得了床,得亏身子骨硬朗,身边又有外伤和骨伤的良医,才没落下病根。 但是至此以后,当初助霍其殿稳固江山的铁三角分崩离析。 就连霍尽渊的母亲萧皇后,当初也因为替楚珩说话,而被禁足半年。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霍尽渊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很小,加上楚成帝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事件中的相关之人又都相继离世。 渐渐的,楚珩这个名字,也渐渐不再被提起。 见霍尽渊陷入沉思,纪墉继续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楚珩没有谋逆,他是被冤枉的。” 霍尽渊抬头,对上了纪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纪墉自嘲似地笑了笑:“殿下一定很奇怪吧,罪臣为何要与你提起楚珩?为何要与你说这个?而罪臣又与他有何关系?” 纪墉转过身去,似乎不堪往事重负,他瘦削的身影又佝偻了几分。 第35章 你就不怕燕王对你剥皮抽筋么 在回程的马车上,霍尽渊陷入良久的沉默。 纪云舒看着他的脸色,她虽然心急,很想知道父亲与他都谈了些什么,也不敢贸然发问。 她知道,霍尽渊不愿意说的话,她也撬不开他的嘴,只能等后面徐徐图之。 霍尽渊没有想到,纪墉叫自己去刑部大牢,告诉他的却是一个惊天秘密。 而这个秘密,却与纪墉本身,没有多大关系。 如果非要说有关系的话,不过是纪墉当年与楚珩兄长楚瑾交好,楚珩上金都之时,楚瑾曾来信,让他关照一二。后来楚瑾病故,纪墉视楚珩为弟,对他一直关怀备至。 楚珩是个峻节儒雅之人,淡薄名利,当初若不是霍其殿一再力邀,也是不忍目睹国家四分五裂,处处硝烟,楚珩才答应霍其殿出仕,助其一臂之力,等国家安定之后再退隐山林。 所以,纪墉从始至终都不相信楚珩会谋逆,只是当初铁证如山,成帝雷霆大怒,听不进任何人的谏言。楚珩被捕获之后,甚至未等到送入金都,在西旗就被斩首示众了。 多年来,纪墉一直在私下调查这件事的真相,因为他相信楚珩的为人,也觉得这个案子破绽太多,楚珩又被处决得太快。 他的直觉让他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后来,萧昶和萧氏一脉也出了事,镇国公府男丁悉数战死,萧昶还落了个好大喜功、指挥不利的污名。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纪墉开始觉察出一丝不同的意味。 直到,纪墉追查到了当年在楚珩身边的一名随从,许多的真相,才逐渐被揭开。 如今,纪墉将这份证据交到了自己的手里。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他确实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知道,他的舅父和母后,都与楚珩交好,也因为楚珩与他的父亲决裂。 似乎,将这件事情背后的隐秘揭开,就能探一探当年玄武军覆灭和母后自戕的真相。 想到这里,霍尽渊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加速流动着,他攥紧了拳头。 不知不觉,马车驶到了西市大街。 看着霍尽渊脸上冷肃的表情,纪云舒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开口。 她好不容易出门一趟,想去街市上采买一些东西。 “怎么了?”霍尽渊突然开口。 纪云舒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王爷,奴婢想去集市上买些酒曲,趁着最后的桂花,再酿一些桂花蜜酿……另外,再给青鸢她们带些小玩意儿……” 知道纪云舒要出门,青鸢和绿绮让她帮忙带点胭脂水粉。 纪云舒知道霍尽渊脾气急,没什么耐性,所以她并没有把握霍尽渊会同意。 霍尽渊却道:“去吧。”说着,便让烧云停下了马车。 他正好在马车里静一静。 纪云舒喜出望外,忙撩着裙子下了马车。 她走了好几间铺子,把酿酒需要用到的材料都买齐了,最后才来到一家胭脂铺。 她很快就找到了青鸢和绿绮让她代办的胭脂和口脂,她正打开其中一个小盒子,放在鼻尖细细嗅闻。 这时,一名华服的公子哥带着几名仆役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华服公子哥一进门,就指着水粉柜,对着店小二嚷嚷着: “来人呀!把这些给本公子都包起来!本公子包圆儿了!” “刘公子来啦!”店小二大喜,点头哈腰地迎上去。 他口中的这位刘公子,是刑部尚书刘大人家的二儿子刘赟,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最好女色。 他是这里的常客,经常给青楼的花魁们买胭脂。 店小二将他请到旁边的茶桌上坐下,自己再去给公子哥打包。 华服公子一手扇着扇子,一手端着茶杯,翘着二郎腿茗着茶。 几名又高又壮的仆役在他身后一站,引得店里的许多小娘子纷纷侧目,有的干脆直接放下东西就走了。 纪云舒拿着挑好的东西,对店小二到:“小二,结账!” 这时,华服公子已经注意到了她,他的目光在纪云舒的身上逡巡着,他阅女无数,仅是从这名女子的背影,就知道她一定是个尤物。 虽然她身上的衣服布料和款式都一般,看着是个下人的样子。 但就这种衣服,也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段,那细腰,那鼓鼓的胸部,那挺翘的臀…… 华服公子舔了舔唇,起身便朝纪云舒走了过去。 “这位姑娘,你买胭脂吗?今天本公子包场了,想要什么胭脂水粉,你尽情的选,本公子送你了。” 纪云舒抬头的一瞬间,刘赟一下就认出了这名女子,这不正是那天在刑部大牢碰到的那个尤物么? 瞧她,这样娇嫩欲滴的樱唇,水灵灵的的一双眸子,扑扇扑扇的卷翘睫毛,小猫一样挠着他的心。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谢谢公子的好意,赠送就不必了,小女有钱,自己会付款。” 纪云舒一边掏银子,一边离刘赟远了几步。 刘赟没想到,这还是个有性格的野猫,不过他最喜欢这种难以驯服的,如果是在床上,就更有滋味了。 这么想着,刘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他眼睛放光地一把抓住纪云舒掏银子的手,不顾纪云舒的挣扎,将她柔若无骨的手扯到了自己的鼻尖下,使劲的嗅闻着。 一种淡淡的甜香,混合着女子身上温热的体香,令刘赟更加意乱情迷起来。 “真香……” 纪云舒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走。 刘赟冲到门口,两手拦在门框上,眼睛热切地瞅着纪云舒,色眯眯道:“小娘子这就要走了吗?你要买的胭脂水粉还没买呢!” 纪云舒冷声道:“不要了。请让开!” “唷!小娘子好凶凶哦,本公子好怕怕哦!”刘赟的目光落在纪云舒胸前起伏有致的曲线上,越发心痒难耐。 “不过,小娘子这样,本公子好喜欢!”说完,他猛地抱住纪云舒,抻着脖子就朝她的颈窝嗅去。 纪云舒又踢又捶,身旁桌子上的胭脂水粉跌落一地,瓷瓶都砸成了碎片。 店小二满脸慌张,怕闹出人命来,想要上前,却这几个彪形大汉抱胸拦着。 纪云舒抹到一个瓷瓶,她抓起来就向刘赟砸去,刘赟嗷的一声惨叫,眉骨处沁出血来。 刘赟伸手擦了擦,他用手蹭了一下鼻子,发狠道:“你个小娘们,还敢对本公子动手,今天就让你尝尝本公子的厉害!” 说着,他就将纪云舒按倒在了柜台上。 纪云舒急得大喊:“我是燕王府的人,你就不怕燕王对你剥皮抽筋么……” 刘赟此时已经五迷三道:“什么燕王草王,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看着你伺候本公子!” “哐”的一声,刘赟被一拳抡倒在地。 第36章 我们燕王府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霍尽渊站在胭脂铺门口。 他眸色极黯,狭长的凤眸投射出阴鸷的狠厉,他只斜斜靠在门框上,他身边的两名护卫早已将刘赟拿下。 至于刘赟身边的那些个三大五粗的仆从,一开始还张牙舞爪地向前冲,结果在霍尽渊铁血护卫的对比之下,还不如一个绣花枕头,被制服在脚下,不能动弹。 刘赟的鼻子被打歪了,他捂着流着血的脖子,怒不可遏道:“大胆!哪个狂徒居然敢出手打本公子?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烧云用拇指蹭了一下鼻子,双手抱在胸前道:“打的就是你!我管你是谁?!” 烧云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道:“刚才是哪只手犯的贱?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刘赟顿时被吓住,便奋力挣扎着报出大名:“我父亲是刑部尚书刘启复,官拜正二品大夫,是朝廷命官,你敢动我?!” 这时,刘赟看到一直站在门口的那道黑影,冷冷吐出几个字:“把手砍了。” 刘赟在金都向来横行霸道,他还没遇到自报家门之后,还有人敢这样和他叫板的,又见自己的家仆都被制住,终是慌了:“你到底是谁?” 烧云朝着他的肚子就是一脚:“我家爷也是你能打听的?我们燕王府的人也是你能动的?!” 听到“燕王”两个字,刘赟彻底慌了,身子抖如筛糠,燕王可是杀人如麻的煞神啊! 他这才想起来,刚才意乱情迷之时,那女子口中似乎也提起“燕王”,他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护卫将刘赟的双手按在地上,眼见他们拔出剑来,刘赟吓得连连求饶:“燕王饶命!燕王饶命!小人狗眼不识泰山,王爷千万不要砍了我的手……” 说着,只听见“哗啦啦”的声音,刘赟尿了裤子。 众人都撇了撇嘴,以手掩鼻。 烧云嫌弃道:“还以为多厉害呢,就这怂样!” 纪云舒正想上前阻止,忽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三皇兄!” 居然是太子! 他一身月白银线竹叶暗纹常袍,白玉头冠,绦带也是一枚白玉雕龙玉佩,十分低调,却贵气逼人。 店小二连连咂舌,今天开门没有看黄历,怎么来了这么些惹不起的贵人! 太子温言道:“三皇兄,刚才远远看见燕王府的马车,今天怎么这么好的雅兴,逛胭脂铺?” 太子看着地上跪在尿迹中的刘赟,又含笑道:“这不是刑部尚书刘大人的公子刘赟吗?刘公子这是怎么得罪了三皇兄?” 刘赟赶紧上前拽住太子的衣袍,连连磕头:“燕王饶命!燕王饶命!求太子殿下救我!求太子殿下救我!” 霍尽渊寡言,烧云就恭恭敬敬向太子见礼,将方才的情形说了一遍。 太子的目光扫过纪云舒,在她的脸上略停了停,而后道:“三皇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刘公子确实错得离谱,但他好歹是官眷,不好动用私行,不如,将他送官吧?” 霍尽渊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这时,纪云舒走到霍尽渊跟前,她先向太子行了个礼,而后道:“殿下,就将他送官吧,官府自有公道。不值得为这点小事,污了殿下的污名。” 见霍尽渊不置可否,纪云舒又温声道:“该买的东西都买好了,苏嬷嬷说,今日府里有西郊大营送来的活鱼,晚膳有新鲜的鱼汤喝,咱们早点回府吧。” 听她这么说,霍尽渊原本铁青的脸色,浓云散去,他忽然很想早点回去喝鱼汤。 太子则定定地看着纪云舒跟着霍尽渊上了马车,他的手不自觉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第二天,燕王当街暴揍刑部尚书公子的消息,就传遍了金都。 刘赟被刘启复从京畿衙门接了出来,看着浑身是伤的儿子,刘启复当天就给成帝上了奏折。第二日更是到成帝面前痛斥自己儿子的不是,说自己儿子活该被打,然后便告假在家养病。 成帝气得将奏折都摔在了地上,他将霍尽渊叫到殿前,狠狠地怒斥了一番: “好!好!如今真是出息了!竟然为了一个婢女,当街殴打朝廷命官之子!” “如果不是太子阻拦,你是不是还要当街杀人哪?” 霍尽渊冷声道:“是他先调戏王府的婢女。” 成帝更气了:“他没有王法,你也没有王法吗?他调戏婢女,你就要杀人越货吗?” “你什么时候能够像太子一样,做事之前先权衡利弊,顾全一下大局?” 霍尽渊走后,宸贵妃将成帝扶到榻前坐下,宸贵妃一边捋着成帝的后背,一边柔声劝慰:“陛下,龙体要紧!太医说了,动怒伤身,您是天下万民之主,您可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 “三皇子毕竟还小,年轻气盛,血气上来,难免做事不经思量。”宸贵妃为成帝递上茶盏。 成帝心潮起伏,胡须微颤道:“他还小?他是朕的嫡长子,就他这样,也不知给弟弟们做些表率!” 宸贵妃丹凤眼上翘,嘴角噙笑道:“三皇子还未成婚,可不是还小?三皇子要是早日娶个王妃,有人在旁规劝一二,说不定能改改他这执拗的脾气!” 宸贵妃说者无心,楚成帝却听者有意。 他抓住宸贵妃的手,连连点头道:“爱妃说得有理!太子都大婚了,听说三皇子连个屋里人都没有,怕是人事不知。这样,爱妃,三皇子的婚事,朕就交给你了。你这就为三皇子好好挑选王妃人选,切记要选择那知书达理的。” 宸贵妃听到楚成帝将霍尽渊的亲事交给了自己,心中不禁暗喜,嘴上却道:“陛下厚爱,臣妾只怕不能挑到让三皇子合心意的王妃,那臣妾罪过就大了。” “他敢!”楚成帝眉毛耸动:“你尽管放心大胆的去物色,朕给你做主!” 宸贵妃得了成帝的这句话,便更加胸有成竹,眼角眉梢的笑意更加深浓了。 历来皇子的婚姻大事,从来都不仅仅是一场婚姻而已,都是政治联姻、权利布局,是重新布局关系网的最好机会,姻亲就是势力角逐的重要助力。 没有姻亲相帮衬的皇子,在实力上就落下了大大一截。 更不用说,宸贵妃还可以利用帮霍尽渊说亲,穿插自己的势力进去,为太子布下眼线。 若是有那懂事的,能趁机俘获霍尽渊宠的心,那无疑就是太子最有力的助力。 这么想着,宸贵妃便已经开始盘算着,金都未嫁的贵女之中,哪些符合这些条件的。 是的,她要好好的给霍尽渊挑选一位王妃。 第37章 你是说,让晚儿嫁去燕王府? 楚成帝要为霍尽渊选妃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金都的世家贵族圈。 于是,金都的世家小姐们,都躲着不敢出门。 生怕被燕王撞见,一不小心就羊入了虎口。 但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很快,金都所有的世家,都收到了宸贵妃的帖子。 马上就要立冬了,宫廷有祭祀的庆典,宸贵妃邀请世家的女眷们一起贺冬,吃交子。 自从陛下给镇国公府的世子颁布了袭爵的诏书之后,这金都城里,风向很快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一次,萧晚晴意外的也在受邀之列。 贺冬宴结束后,在回镇国公府的马车上,萧晚晴一直沉默着。 倒是她身边的王嬷嬷,因为萧晚晴再次踏入了宫廷,颇为兴奋,不住感叹道:“王爷回来就是不一样了,他们看到有人给姑娘你撑腰,都不敢慢待咱们了!” 又道:“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怎么将给王爷选妃的事情交给宸贵妃,那宸贵妃会真心实意给王爷选王妃么?” 萧晚晴的眼睛闪了闪,她开口道:“嬷嬷慎言!皇家的事,也岂是我们能妄议的?” 王嬷嬷捂了捂嘴巴,不好意思道:“老奴也是替王爷着急……他虽现在看着可怕,那是遭遇了那样大的变故,又被扔到北境那么多年,这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从小就心地好,对大夫人对世子对小姐,也是没话说,奴婢是心疼他,没个知冷知热的人……” 王嬷嬷看着萧晚晴,忽然眼睛一亮,她握住萧晚晴的手,激动道:“姑娘!既然王爷要议亲,娶谁不是娶,如果姑娘嫁到王府去,那不是两全其美?!” “嬷嬷!”萧晚晴脸倏的一红:“您说什么呢?!” 王嬷嬷觉得自己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点子实在是好,她看着萧晚晴郑重道:“姑娘,夫人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她想要让你留在金都,大夫人也不好违背。但是以镇国公府现在的情形,上次你又落了水……想要说一门好亲事,实在是难!” “但是,你和王爷本就是表亲,王爷又疼惜你,嫁去王府,即便当不了王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怎么着也可保这一世平安富贵,大夫人也能放心!” 看着王嬷嬷灼灼的目光,萧晚晴踟蹰叹息道:“可是嬷嬷,表兄的婚事,连他自己都做不得主……” 王嬷嬷热切道:“王爷娶正妻,自然是陛下亲自赐婚,但是娶个侧妃,还是有办法的……” 第二天,王嬷嬷一大早便去给大夫人林氏请安。 寒暄几句后,王嬷嬷便开门见山道:“大夫人,老奴也不瞒着您,为着四小姐的婚事,老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也就是有大夫人垂怜,四小姐好容易才长到如今。原以为就要苦尽甘来,谁知道……” 王嬷嬷擦着眼泪,林氏身边的万嬷嬷上前想要劝,林氏摇了摇头,示意让她继续说下去。 王嬷嬷道:“老奴知道,这些年大夫人一直在为四小姐的婚事尽心奔走。老奴也不好说尚夫人的不好,她毕竟是老奴的主子。上回四小姐落水之后,那些世家的夫人们都瞧见了,四小姐在再想在金都里说门好亲事,怕是不能了。” “所以,所以老奴斗胆提个想法……” 王嬷嬷抬眼去看林氏,林氏接过她的话,道:“你是想说,让晚儿嫁去燕王府?” 王嬷嬷没想到林氏居然猜到了,眼睛放光地看着林氏,看来,这个想法林氏也考虑过,不然她不会猜到自己想要说什么。 王嬷嬷道:“老奴没什么见识,只一心为着四小姐。尚夫人是四小姐生母,她若非要为四小姐做主说亲,这不是让大夫人陷入两难境地么?” “老奴想着,王爷和四小姐是表兄妹,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现下宸贵妃要为王爷选妃,恐怕不会尽心尽力,与其娶不相干的人入府,王爷娶咱们家姑娘,岂不是两相得宜?” 林氏问王嬷嬷:“这是你的想法,还是晚儿的想法?” 王嬷嬷忙道:“大夫人,你知道咱们家姑娘的,她说了她的婚事全听凭大夫人做主的,其他的,她一概不问。” 林氏点点头,让万嬷嬷将王嬷嬷送了出去。 王嬷嬷走后,万嬷嬷忍不住道:“奴婢觉着王嬷嬷的这个主意不错,与其便宜那宸贵妃往王爷身边塞自己的人,倒不如教四小姐嫁过去,最起码王爷是真心待四小姐,四小姐也是真心对王爷好,王爷上次被打的时候,小姐都是亲手炖的参汤,那些日子是一遍遍往燕王府跑。” 林氏拧眉,叹息道:“感情这事,还是要你情我愿才能真正好。有的人在一起,能培养出夫妻感情来,有的人在一起,却只能原地踏步。” 她没有说完的是,若有的人想要向前一步,另外一个却不肯,还要退步,那才是最最要命的。 她很早就动过要为阿九和晚儿联姻的心思,如果两个孩子互相有意,那便是亲上加亲,再好不过。 可是,一段时间观察下来,或许晚儿对阿九的感情里,除了兄妹之间的亲昵关怀,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可阿九对晚儿,似乎只有纯粹的亲情。 阿九性子执拗,她就怕若强行将两人凑成一对,以后怨怼相向,反成为怨偶,那就实在是罪过了。 万嬷嬷劝道:“感情的事情,那岂是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的?奴婢只是想啊,在燕王府,再怎么样,王爷也不会亏待了四小姐去!” 林氏沉吟着,半晌才道:“这是大事,还是要和两个孩子都谈一谈,才能做决定。” 燕王府里,王府上下也都得知了陛下要为燕王议亲的事情。 苏嬷嬷已经开始张罗起来了,王府是才翻新过的,但目前除了正殿玄清阁是霍尽渊在住以外,其他殿阁都是空置的。苏嬷嬷命人将后殿的临华殿、云光殿和德兰殿都收拾出来。 蓝屏不解,悄悄问青鸢:“陛下为王爷赐亲,那也只可能是正妃。苏嬷嬷怎么一下要拾掇三个宫殿?” 青鸢笑道:“苏嬷嬷是开心的吧!王爷至今连个侍妾、夫人都没有,更别论庶妃、侧妃和王妃。苏嬷嬷大概也是想让王爷早点成亲,早日开枝散叶吧!” 蓝屏扯了扯青鸢的衣袖,压低声音道:“王爷娶了王妃,那云裳怎么办?” 青鸢赶紧对蓝屏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在金都的世家里,贵公子们结婚之前有一两个通房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别提在亲王皇子了。 通房丫鬟若得宠,在主子大婚后,被抬成姨娘或者侍妾,还能继续服侍主子。如若不得宠的,被主母发卖了也是有的。 青鸢和蓝屏都很喜欢云裳,青鸢想,王爷每天晚上都让云裳侍寝,应该会抬她为侍妾吧? 第38章 晚儿愿意嫁给九如表兄 立冬之后,金都城里最重磅的消息,便是沈相嫡女,要嫁给苏月华了。 沈相府里传出的消息是,沈柔之早就和苏月华定了亲事,就等着沈柔之及笄之后再办婚事。 虽然,在东宫闹的那一出,让沈家颜面尽失,也只能让沈柔之和苏月华成亲。但,除了柳氏将一口银牙咬碎,其他人倒是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毕竟,这是最能勉强挽尊的处理方式了。 而且,沈相原本就属意他这名得意门生,虽然出生寒门,家境清贫,但是人很上进,胸中城府极深。 以他老谋深算的眼光来看,这个苏月华,未来绝非池中之物,终究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更何况,苏月华在寒族子弟中,颇有声望。将女儿嫁给他,就等于同寒族联姻,拉拢了一众寒族子弟的心。这对于日后扶持太子坐稳天下,百利而无一害。 要知道,太子和燕王相比,最大的短处便是出身。宸贵妃是先萧皇后身边的婢女,又是以那种方式爬上龙床,诞下皇嗣。 那些自恃身份尊贵、居高临下的世家们,至今还时不时就拿太子的出身说事,也是由于他们一力反对,成帝至今没有册立宸贵妃为皇后。 霍千澜已经是东宫太子,宸贵妃却还只是宸贵妃,这便让很多人浮想联翩,认为燕王才是真正的中宫所出,是皇帝名正言顺的嫡长子。 所以,沈钧儒就需要笼络住寒门子弟的心,让他们成为自己对付世家大族的一柄利刃。 柳氏因为闹得太过了,被沈钧儒罚了禁闭,让她在自己的院中禁足,不反思清楚,不得踏出院门一步。还警告她,如果她再闹,就要将沈柔之的婚事,交给侧室来打理。 柳氏哪能甘心自己宝贝女儿的婚事,由一个妾来操持,那说出去不让人笑话么,这才安生了下来。 沈念之听到傅嬷嬷给她说这些的时候,脸上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谁让她那好继母,居然敢对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下手,还想将她那好女儿塞进东宫来。 那她就要让她看看,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天午睡后,萧晚晴照例到林氏房中请安,陪她说说话。 林氏见她来,待丫鬟们上完茶水果子后,摒退了众人。万嬷嬷将丫鬟们都带了出去,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房门。 萧晚晴含笑:“大伯母这是有私房话要对晚儿说呀?” 林氏含笑茗茶,半晌才放下茶盏,开门见山道:“那日王嬷嬷来,说想让你嫁去燕王府,你怎么想?” 萧晚晴知道林氏是个爽利的性子,也知道她今天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就是想与自己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便也直言不讳道:“大伯母,如果照她的意思,晚儿要留在金都不外嫁,那与其嫁给其他人,晚儿愿意嫁给九如表兄。” 萧晚晴到底也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罢,她便低了头,脸上尽是一层绯色。 听到这里,林氏心中便有了数。 她叹息一声,拉住萧晚晴的手,道:“晚儿,你要知道,以镇国公府现在的情形,陛下是不会让阿九娶萧氏的女儿为嫡妻的。所以,你即便嫁给阿九,也只能做他的侧妃。” 萧晚晴颔首,声音却是坚定的:“晚儿知道。” 林氏又道:“晚儿,这世间有很多事可求,还有很多事不可求。如果阿九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情,你是否仍然愿意?” 良久,萧晚晴抬起一双漆黑眼眸,看着林氏:“大伯母,男女婚嫁,本就是碰运气之事。两人情投意合,到最后分崩离析、反目成仇的也比比皆是,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也不是没有。” “我又怎能期待,我就是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只不过看老天的安排、个人的命数罢了。” “嫁给别人,犹如盲人摸象。九如表兄……至少我知道,他是会善待晚儿的。” 林氏看着萧晚晴,没想到她竟然对感情如此悲观。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嫁去燕王府,确实是萧晚晴如今最好的选择。 那日晚儿落水之后,霍尽渊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起。她虽没怎么出门,可是那些流言蜚语却是一句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里。 更何况,原本还有世家庶子或者旁支的上门来说亲,落水之后,原本那些人,也不再露面了。 萧晚晴走后,林氏深深地叹了口气。 万嬷嬷劝她:“夫人,你也别把事情想得太糟糕,王爷是亲王,日后肯定是要三妻四妾的,他只要能和四小姐举案齐眉,就凭镇国公府这层关系,四小姐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 林氏摇了摇头,霍尽渊是她从小看大的,他是个什么性子,她最了解不过。 霍尽渊看着面冷,其实非常重感情,对感情很执拗。 能进入他心底的人,他会护她守她一辈子。 可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那些对他有期盼的女子,怕是一辈子,也不能从他心里,分走一丝一毫的爱意。 这一厢,霍尽渊刚从西郊大营回到王府。 最近西郊大营事务繁忙,他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了。 他经过西苑花园时,见到匠人们正在移栽树木,他走了过去,匠人们没想到王爷竟会亲自来查看,纷纷下跪行礼。 霍尽渊拾起一根树枝,问:“这些都是什么树?” 一个年长的匠人回答:“各种果树、花树、松柏之类的。” “有桂花吗?” 因这一片已经有一些高大的桂花树,新移栽的树木里,以桃李杏树、梅花腊梅、青松绿柏居多,并无桂花树。 霍尽渊见众人摇头,于是道:“将这一片全种上桂花,这些树,种到南园去。” 说完,霍尽渊一道风一样离开了,留下匠人们面面相觑。 然后,他便大步流星朝寝殿走去,结果,左看看,又看看,都没有看到纪云舒的身影。 倒是纪云舒因为最近还在制作规划蜜酿,整个寝殿里,都是一股淡淡的幽甜的味道。 “人呢?”霍尽渊脸色有点黑。 蓝屏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道:“王爷问的是何人?” 霍尽渊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离开了。 青鸢赶紧补充道:“王爷,云裳在书房。” 霍尽渊皱了皱眉,快步朝书房走去。 霍尽渊进去时,就看到纪云舒靠在轩窗下的一张小几上睡着了。 霍尽渊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纪云舒抱到了榻上。 纪云舒倏地睁开眼睛,卷翘的睫羽扑扇扑扇着,脸颊因为小睡而微微泛着云霞,那张樱唇红润欲滴。 霍尽渊轻轻地欺身过去,让自己的动作尽量柔缓,他不想令她知道,他不在王府的这些日子,每天晚上他是如何辗转难眠地想她。 他觉得她就是在引诱自己,好让他为她办事。他原本想着,一定不能让她得逞。 可是一见到她,他就仿若脱缰的野马。 第39章 本王就喜欢你勾引本王 纪云舒猛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后的迷蒙。 可霍尽渊却觉得,她这个不设防的样子,娇憨柔媚,竟比平日更加魅惑。 霍尽渊只觉得浑身热血上涌,他从来不是个耽于美色之人,可是在她的面前,他屡屡丢盔弃甲。 他恨自己这般没骨气,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纪云舒抑制住自己的娇喘,按住他肆意深入的手,求饶道:“殿下,不要……” 霍尽渊的眉毛挑了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他熟练地剥着她的衣服,嘴唇在她身上掠过,令她的身子忍不住的颤栗。 “怎么,你不愿意?” 纪云舒低声嗫嚅着:“殿下,这里是书房……日后王妃进门,该说奴婢……” 纪云舒说不下去,一是因为霍尽渊的手,来到了更加令她羞耻的地方。另外,那两个字,她也难以启齿。 霍尽渊却爱死了她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他手上的动作更加挑逗起来,他的唇含住她,在她耳边命令道:“说你什么……说下去。” 纪云舒挣扎着,终是抵不住他的拨弄,哑着嗓子道:“王妃该说……说奴婢勾着……勾着王爷,做浪荡之事……” 纪云舒是真的怕。 她只想苟活着,让霍尽渊救出她的父兄。 她知道这条路极为艰难,所以她想活得久一点。 他们纪府,虽然没有后宅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因为他的父亲这一生只有她母亲一人。 可是毕竟是生活在世家,从小自己身边的亲戚,包括金都的世家大族圈里,这样的事情看得太多太多了。 妾室和奴婢没有两样,是能够被主母任意拿捏的。主母心地仁善还好,遇到那些不能容人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更何况,纪云舒从小只被教导如何做一个当家主母,一个通房丫鬟该如何讨好主君,如何在主母的威势下小心求存,她不知道。 她的这番话,在霍尽渊听来,却是比那羽毛撩在胸膛还要令人心痒的嘤咛。 他只觉得身下更加硬挺燥热,他轻轻咬住纪云舒的下巴,哑声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勾着本王?” “奴婢……没有……”纪云舒在他身下挣扎着,可是这种挣扎,却令他更加亢奋。 他语气极其霸道:“那你就勾着,本王就喜欢你勾引本王……” 这一夜,燕王府的书房,香风旖旎,翻云覆雨,跌宕起伏。 霍尽渊的书房极其宽大,书房之后,有一间单独的寝阁,是供主子偶尔公务繁忙,忙碌至晚,临时歇息的。 虽说是临时歇息的,但寝阁里从床榻到浴房,到梳妆间,各种物什,十分完备。 只是霍尽渊每次在书房入寝,繁忙是繁忙,但都不是因为公务。 他早上照旧卯时起床,精神奕奕地去院子中练了武,而后才去浴房沐浴、更衣。 等他换了干净的中衣回到寝阁,纪云舒仍在倦倦睡梦中,衾被之下,身体的曲线婉转起伏。 霍尽渊的嘴角勾了勾,他忍不住又上了榻。 纪云舒醒来时,已是巳时,她睁开眼,就看到霍尽渊靠在榻上看公文,头发已经梳洗整齐。 “殿下,奴婢起晚了……”纪云舒说着就要起身,她也是怕霍尽渊再次情动,她实在消受不住。 霍尽渊按住她:“再躺会儿,等本王看完这卷公文。” 纪云舒只好继续躺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另外的事情。 霍尽渊眼角余光看着她,纤长的睫毛安静地眨巴眨巴着,不禁好笑,道:“在想什么?” 纪云舒没想到被他看破,很不好意思:“奴婢……没想什么。” “说。”霍尽渊只丢出这一个字。 纪云舒想了想,终是鼓起勇气,她爬起身,郑重对霍尽渊道:“殿下,奴婢想求您一件事。” 霍尽渊的眼睛还在公文上,修长的手指去在衾被上点了点,纪云舒知道他是让她继续说的意思,便开口道:“奴婢想求您,在奴婢将手里的活儿都干完以后,允奴婢到您的书房看会子书。” 燕王府现在人口少,霍尽渊白日都在西郊大营,所以她手上的活并不多。 见霍尽渊没有答话,纪云舒又道:“奴婢保证,奴婢只看书,其他与公务有关的东西,奴婢一律不擅动。” 霍尽渊扭头,目光正好对上了纪云舒黑白分明,漾着水光的眸子。 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猛的一跳。 纪云舒此刻只穿了件月白色的小衣,缎子一样的乌发垂在胸前,更衬得肌肤胜雪,粉面桃腮,腰肢盈盈一握。 霍尽渊的喉咙滚动了一下,他伸手便将纪云舒的腰肢拦到了身下,正欲耄耋大餐一顿,这时,忽听到门外逐风在敲门。 “王爷,您起身了吗?”逐风的声音里带着打扰主子好事的歉意,虽然现下已经巳时二刻了。 霍尽渊皱了皱眉,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正在吃一颗美味的樱唇。 见书房内没有动静,逐风叹了口气,心里想着要是烧云在府里就好了,他不会觉得打搅了王爷的美事。 只得继续敲门:“王爷,徐将军来了,说有要事禀报!” 霍尽渊手上的动作一滞,他喉咙似有只野兽在低鸣,怒声道:“让他等着!” 逐风忙道一声“是”就噤了声。 纪云舒按着霍尽渊的手,好言劝道:“殿下,正事要紧……” 霍尽渊此刻终于能够体会,那些春宵苦短日高起而误了早朝的君王。 他举得自己像个昏君。 于是,他脸色铁黑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纪云舒也忙起身,替他更衣。 走出寝阁时,霍尽渊丢下一句:“除了书案”,便大步走了出去,袍角的风都带着不悦。 纪云舒怔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是许可了她入书房看书,瞬间就有些雀跃。 书房是霍尽渊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总该能从书房看出些端倪来吧。 这么想着,纪云舒便慢慢地更衣,这时,听到书房传到一记洪亮的声音: “王爷,兵部王铁林那厮就是个铁公鸡!这都什么时候,别人的粮饷冬衣炭火早就下来了,他凭什么克扣我们西郊大营的?” 徐长林气呼呼地将屁股往凳子上一坐,他最是护短,他的弟兄们,都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的,他见不得他们受一点欺负。 “马上就要过节了,弟兄们可都指着发了粮饷,给家里捎东西呢!” 霍尽渊眸色黯淡:“你去过兵部了吗?” “可不是,刚回来!”徐长林端起茶几上的一盏茶,也不等霍尽渊问,自顾自道:“王爷,你知道那帮杂碎说啥?说让等着!排着队呢!发完其他大营的就到西大营了!” “我等了一上午,连王铁林那厮的面儿都没见着!” 说完,将手里的茶一口饮尽,喝完重重往茶几上一搁,也顾不得茶几上茶水四溅。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看来,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第40章 娶谁都一样 谁都知道,户部尚书是怀远侯孟光,也就是太子的舅舅,宸贵妃的兄长。 这是谁在背后主使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徐长林骂骂咧咧地走后,逐风进来,将一张镇国公府的帖子递呈给霍尽渊。 霍尽渊道:“可有什么话?” 逐风道:“萧管家没说什么,只说大夫人让您得空去一趟。” 霍尽渊道:“去备马车。” 逐风得令,马上就下去准备着。 霍尽渊走进寝阁,见纪云舒已经梳洗完毕,对她道:“准备一下,去镇国公府。” 纪云舒其实是有些不解的,霍尽渊往日走哪儿都是逐风和烧云伺候着,从不惯带女婢,如今怎的变了性,走哪儿都要自己随侍。 不过,她想,寻常的王公府邸,都是内监贴身伺候,霍尽渊因为早早离了京城,加上也不习惯,因此燕王府里也就没有内监。 霍尽渊大概是顾及镇国公府只剩女眷?一边想着,纪云舒一边替霍尽渊换了身见客的衣衫,而后随他一同登上了马车。 马车行至西市大街琳琅坊的时候,霍尽渊叫停了马车。 “走,陪本王下去买些茶点果子。”霍尽渊这么说,纪云舒也是求之不得。 琳琅坊是金都非常有名的一家茶果铺,也是纪云舒最爱的茶果铺子,只是纪府抄家后,她便再也没有吃过他们家的果子了。 走进琳琅坊,闻着熟悉的香甜的味道,纪云舒有一刻的眩晕,仿佛回到了从前。 她闭着眼睛,又贪婪地嗅闻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赶紧多攒点银子,下次再去刑部大牢,就给父兄买一些带去。 霍尽渊见她满眼放光的模样,不禁好笑,他嘴角勾了勾:“你来挑吧。” 说完,霍尽渊就看到纪云舒将头点得像拨浪鼓,开心地在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果子旁挑选起来,他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之前在镇国公府随侍吃饭,纪云舒就发现,林氏和萧晚晴都不喜甜食,桌上的甜点、甜汤,她俩一概没动过,倒是萧翀,喝了两碗甜酿丸子汤。 于是,她便挑选了许多口味清淡果子,玉片糕、杏花珍珠羹、梨花酪,抹茶酥。 又选了一些口味软糯香甜的,她自己是个嗜甜的,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挑了金沙奶黄酥、粉橘红糕、樱桃煎、玉露团、春水生。 等挑完,纪云舒看着店小二的手里的食盒,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赶紧刹住了车。 见霍尽渊正看着自己,脸微微有些红,不好意思道:“殿下,奴婢是不是挑多了?” 霍尽渊不置可否,让逐风去付银子,自己便转身上了马车。 到镇国公府时,林氏已经在花厅等他了。 霍尽渊请了安,逐风将果子奉上,林氏含笑点了点头:“阿九有心了。” 林氏是个直爽性子,也不拐弯抹角,见霍尽渊坐定,便单刀直入道:“听说陛下在让宸贵妃为你选妃?” 霍尽渊点头,林氏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霍尽渊如实道:“此事听凭圣意,阿九也做不得主。” 林氏点头,也确实如此,她继续道:“阿九,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一个心悦的女子吗?” 霍尽渊沉默,幼时他戏言要娶沈念之为妃,曾经他执念于她背弃约定,弃他而去,但是这是不是心悦,他不知。 霍尽渊道:“对于阿九而言,娶谁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时,他的眼睛不自觉朝门外看去。 林氏要与他说私房话,将仆从奴婢都遣了出去,只留了一个万嬷嬷在身旁伺候。 逐风和纪云舒都守在门外,透过室外的天光,霍尽渊能辨认出,门外的那两道身影之中,哪一道是属于她的。 他心中想起昨天她对自己念叨未来王妃的事情,她……似乎有点怕? 霍尽渊于是想到,娶谁不娶谁,对于他是没有妨碍的,不过于她,是不是有很大不同? 见霍尽渊微微出神,林氏也微微叹了口气,而后道:“阿九,大舅母有件事想要问问你的意思。” 霍尽渊恭敬道:“大舅母请说。” 林氏直言道:“镇国公府如今的情形,你也知道。之前我一直想,让晚儿嫁去廊州,想着有林氏看顾,晚儿的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 林氏叹了口气:“可是晚儿的母亲,就是你改嫁到尚氏的三舅母,她却执意想将晚儿留在金都。” 林氏还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尽,霍尽渊已经明白了林氏的意思,他便开口问:“大舅母是想让晚儿嫁到燕王府?” 看着霍尽渊深邃的眼眸,林氏带着些歉意:“阿九,大舅母也确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霍尽渊想了想,道:“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林氏点头,道:“做正妃,陛下自是不肯。若只是一个侧妃……陛下应当不会太为难。” 霍尽渊没有想到,大舅母竟然会同意让晚儿做一个侧妃,可见如今镇国公府在世家中的分量,真的是江河日下。 他心中有些难受:“晚儿也同意如此?” 林氏叹息:“我已经和晚儿聊过,这也是晚儿的意思。晚儿在我身边长大,我真希望她能够嫁给一位彼此心意相通的郎君,而不是像如今……” “晚儿看着柔顺,心里却是极有主意的。她相信阿九你会一辈子待她好的。” 霍尽渊沉默半晌,终于道:“大舅母,我视晚儿如亲妹,我能护她一世安稳,可是,我能给她的,也仅限于此。” 林氏虽早料到如此,但当霍尽渊真的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生疼,不知道是为霍尽渊,还是为萧晚晴。 但是以她对晚儿的了解,晚儿决定的事情,便是打定了主意。 这大概都是命吧。 霍尽渊忽的抬头,看着林氏道:“大舅母,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对晚儿说一下。” 林氏颔首,让万嬷嬷拿来一个金丝楠木的雕花木匣,万嬷嬷将木匣递呈到霍尽渊的面前。 “这是……” “打开看看。” 霍尽渊打开盒子,他的目光一下被钉死在木匣中的那块金字令牌上。 令牌上,篆刻着一个大大的萧字,不用将令牌翻过来,他也知道,令牌的另一面,是一头玄虎。 这块令牌,他无比熟悉。 当他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就常常追在他大舅父的身后,要那块令牌玩。 因为他觉得那块令牌似乎有什么魔力,在军营中,他的大舅父,拿着这块令牌,就能号令千军万马。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这块令牌的魔法。 后来他在军中多年,他才知道,令牌重要,可是号令千军万马的那个主帅,更加重要。 萧家军之所以所向披靡,攻无不克,是因为萧家人的赤胆忠魂。 萧氏一族,五代人上百英魂,都埋于沙场,那是镌刻在萧家子弟血液中的东西。 林氏看着霍尽渊泛红的眼尾,眼中也泛酸,她用帕子擦了擦眼睛,而后拍了拍他的手,道: “阿九,萧家军的令牌,从此以后,就交给你了。” 第41章 想给三皇兄附赠两名侧妃 林氏走出花厅的时候,逐风和纪云舒都对林氏颔首行礼。 林氏微笑着对他们点头,眼神在纪云舒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带着万嬷嬷离开了。 走出院子后,林氏突然顿住了脚步,问万嬷嬷道:“你有没有觉得阿九对他身边那个叫云裳的丫头不太一样?” 万嬷嬷摇了摇头,扶着林氏的手道:“这奴婢倒未曾注意,只是奴婢听说……” 万嬷嬷压低了声音:“金都城里有个传闻,说燕王殿下是冲着太子妃,才千里迢迢从北境赶回来的……” 林氏也听到了这个传言,而且霍尽渊也确实是在太子大婚前后回的金都,她心中叹息着,祈盼这个传闻可千万别是真的。 不然,以霍尽渊那样执拗的性子,以后还不知会出什么大乱子。 此时的霍尽渊,手里拿着那块沉甸甸的萧字令牌,心头也像堵着一块大石头。 他心里反复回荡着方才大舅母对他说的那番话: “阿九,萧字令牌仍在,但萧家军早已不复存在。萧字令牌再不能像以往那般,大敌当前时,一呼百应,号令三军。马踏北凉。但是,0日后当你遇到困难,在你有需要的时候,当你呼喊,萧家军尚存之人,哪怕只有一息,也会听你号令。” 逐风和纪云舒从门外朝花厅内看去,只见霍尽渊僵坐在圈椅上,他垂着头,手里握着一块令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靡之态。 逐风小声叹息,“我还从没见过殿下这副模样。” 纪云舒定定地看着霍尽渊,这个人,整天看上去嚣张得不得了,好像天下的事,没有什么是他怕的,她也是第一次看他露出这种情绪,仿佛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孤身走在尸山堆里,看着自己战死沙场的兄弟。 纪云舒的心突然有一种不适,这时,耳边传来小丫鬟的禀报,是萧晚晴到了。 萧晚晴今天穿了一身绣淡紫蝴蝶月牙荷叶裙,裙摆如水,朝云髻斜斜垂下一只珊瑚蝴蝶金簪,十分大气婉约。 萧晚晴的眼风扫过伫立在门口的纪云舒,便快步走进了花厅。 “表兄……”见到霍尽渊,萧晚晴脸上不自觉弥漫着柔婉的笑意,比平日里,还多了一丝丝羞怯之意。 霍尽渊见她进来,将手上的令牌放进了木匣,萧晚晴看到木匣,眼神也滞了一滞,不过很快,她便从往事中抽离出来,嘴角刻意地上扬着。 霍尽渊等萧晚晴坐定,便开了口:“晚儿,你可知道大伯母为你我说亲之事?” 萧晚晴的脸上腾起一阵红晕,她低着头,声音却十分坚定:“知道。” 霍尽渊站起身来,看着木门外重叠的人影,双手傅背,沉声问:“晚儿,如果本王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你可还愿意?” 萧晚晴并未回答霍尽渊的问话,而是反问他:“晚儿想问九如表兄……可有心悦之人?” 萧晚晴想起那日在东宫的菊蟹宴上,她听到的霍尽渊与太子妃的对话。 她没有想到,传闻居然是真的。 不过,她并不在乎,因为沈念之已然是太子妃了,是他的弟妹,是日后的国母,他们之间,也把话都说开了,日后,也不可能再有任何牵扯。 霍尽渊回头,看着萧晚晴,黯淡的眼眸默了一默,半晌,才道:“是的。” 她听到霍尽渊冷然道:“本王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 萧晚晴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异色,但很快,她压抑住了心中的一股复杂情绪。 萧晚晴嘴角不经意地勾了勾:“晚儿想问九如表兄……日后可会欺我、辱我、骗我?” 霍尽渊摇了摇头:“不会。” “但是……” “但是你不会许诺心悦于我?”萧晚晴不等霍尽渊说完,便直接开口。 “那晚儿想问九如表兄,可能许诺心悦你未来的王妃、侧妃还有庶妃?” 霍尽渊仍是摇了摇头。 萧晚晴淡淡道:“这就是了,未来的事情,谁都无法保证。晚儿只能说,晚儿不悔。” 霍尽渊沉默半晌,终是道:“这不一样。本王能无视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但是你是萧家人,是本王嫡亲的表妹,本王不会也不能无视你。” “你想要嫁给谁,本王都能为你达成。本王希望你能找到如意郎君,但本王肯定不是。” “本王可以答应娶你入府,给你相应的位份、尊荣和安稳,但是,那只是名义上。本王不会与你有夫妻之实。” “你考虑清楚,再答复与本王。” 说完,霍尽渊便起身离开了花厅。 萧晚晴看着霍尽渊离去的背影,薄唇轻抿。 与此同时,东宫里,太子与沈丞相也在为霍尽渊的婚事进行商讨。 沈相转身,语带惊讶:“你的意思是……想让宸贵妃娘娘说服陛下,让燕王娶镇国公府四小姐为正妃?” 说完,他摆摆手:“这不可能,陛下怎么可能让燕王娶萧氏女?这不是给他添堵吗?” 太子嘴角噙笑:“要的不就是添这个堵吗?” 沈相看着太子,陷入片刻的凝滞,他忽然明白过来: 成帝心中最大的逆鳞就是先萧皇后和萧氏,如果霍尽渊娶了萧氏女,也就是触犯了陛下的逆鳞,那他就再也没有资格和太子争夺帝位了! 沈相沉吟着:“恐怕陛下不会同意……”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浅笑道:“岳丈放心,那就是母妃的事了,本宫说他能办到她就能办到。” 沈相点头,果然是他的好女婿,他没有看错人,他才是天生的帝王! 太子抬头,堆笑道:“岳丈,还有一事。” 沈相回头,太子道:“本宫还想再给三皇兄附赠两名侧妃。” 沈相略感意外,示意太子继续说下去。 太子道:“本宫听闻,姨妹五小姐,也马上及笄了?” 沈相十分吃惊,太子口中的五小姐,是他的庶女,和柳氏的嫡女沈柔之年龄相仿,名唤沈葭之。 他倒是不在乎一个庶女,只是燕王是他们的死对头,太子却要将他的女儿送给燕王。 太子噙笑:“怎么,岳丈大人这是舍不得了?” 沈相面上不显,道:“沈府与殿下荣辱与共,区区一个庶女,老夫有何舍不得?只是,如果是想要在燕王身边安插一个线人,谁都可以,殿下选中葭儿,可是有何深意?” 太子自然是有深意,只是他定然是不会将他心中所想合盘拖出,便将早已想好的应对之言说予沈相,左不过是信不过其他人,唯有自己人才是最放心之类的。 沈相没有一口允诺,而是称沈葭之颇得沈老夫人喜爱,若要为她说亲,要先回家求得沈老夫人的许可。 “敢问殿下,那另一位侧妃人选是?” 太子道:“城阳侯府,程大小姐。” 沈相倒吸一口凉气:“程蕊珠?” 那可是金都城的世家小姐里,数一数二的厉害人,是比孟紫钰还要更加刁蛮任性的主。 第42章 这不是你最在意的女人吗? 在回燕王府的马车上,又是一阵沉默。 纪云舒忽的想起什么,低声对霍尽渊道:“殿下,粮饷的事,奴婢有一个办法。” 霍尽渊陷在沉思里,听到纪云舒和他说话,抬起眼眸,如同从沉睡中惊醒:“唔?” 纪云舒认真道:“粮饷的事情,如果从户部尚书是孟大人那里难以突破,可以去找找户部侍郎方韶方大人。”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他觉得“方韶”这个名字似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如果粮饷是孟光故意卡着不放,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又能奈他何?” 纪云舒笑了,淡淡道:“殿下此前不在京中,有所不知,奴婢曾听父亲和兄长说过,这个方大人,是户部的顶梁柱,户部缺了谁,都缺不了方大人。” 这霍尽渊倒确实不知,他只知道,那个怀远侯孟光,是靠宸贵妃和太子上位,并无实干,是个绣花枕头,这样看来,户部的大小事务,方韶才是实干的人。 纪云舒接着道:“不仅如此,方大人是个有志之士,敢于直言上谏,经常和孟光大人对着干。最重要一点,他是个主战派。” 听到这里,霍尽渊坐直了身子。 纪云舒继续道:“所以奴婢想,殿下如果派属下去找找方韶方大人,西郊大营粮饷之事或可解决。” 大楚朝除了历朝历代都有的世家和寒族士子之争,还有文官与武官之争,主战派与主和派之争。 在前朝时,北边的北凉,西边的西洲,南边的南越,都曾经是起兵犯边,企图蚕食大楚的国土。 先元武帝便是主和派,宁可向周边小国送银子、送女人、割让土地,也要苟且求和。 而楚成帝,便是在楚珩和镇国公萧昶的大力支持之下,不断囤练兵,锻造武器,坚持寸土不让,这才有了大楚国如今的局面。 不过,大概是在这繁华锦绣堆里的安稳日子过久了,加上有楚珩谋逆、萧家军威胁的影响,如今的楚成帝,也更加重文轻武,能不开战的就不开战。 霍尽渊没想到,纪云舒还能对这朝堂局势有所了解,不禁眯了眯眼睛。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马车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两个食盒,递给了纪云舒。 “这是……”纪云舒伸手接着,却没有打开。 “你的主意不错,赏你的。”霍尽渊若无其事。 纪云舒打开食盒,一看,里面竟然是之前她在琳琅坊挑的那些果子。 可是之前在镇国公府,霍尽渊不是已经将礼物都送给林氏了吗? 他……这是多买了一份? 霍尽渊见她傻愣着,命令道:“吃。” 纪云舒道谢后,看着食盒里琳琅满目、做工精巧的果子,竟然有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她捏起一块玉露团,放进嘴里,清香甜糯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入口即化,她觉得简直太幸福了。 看着纪云舒吃得鼓鼓的腮帮子,霍尽渊轻嗤一声,不禁好笑。 纪云舒回头,见霍尽渊眼角讥诮地看着自己,忙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梨花酪,双手奉呈给霍尽渊。 她知道霍尽渊不爱吃甜的,便给他挑了这口味清新的梨花酪:“殿下,你也吃一块吧!” 霍尽渊看着她细长的脖颈,慢慢地吞咽,他忽然想捉弄她,便伸手揽住她的头,猛地就含了上去。 一股浓郁甜软的奶香弥漫开来,直叫从不吃甜的他有几分迷醉。 纪云舒挣扎着推着他,霍尽渊呢喃道:“是你叫我吃的……” 良久,直至怀中的她有些呼吸不畅,他才将她放了开来,他嘴角噙笑:“果然香甜。” 纪云舒红着脸,看着刚才挣扎之下,掉落在地上的梨花酪,心中实在可惜的紧。 回到燕王府时,鹰隼发出了信号,霍尽渊让纪云舒先去预备热水,他则去了书房。 在空无一人的院落里,鹰隼从高墙上轻轻飞身下来,跪在地上,禀报道:“主上,有动静。” “暗卫潜伏两月,终于发现,有人在和芸香的兄弟接头……” 霍尽渊声音冰冷:“是东宫的人?” 鹰隼道:“正如主上所料,是东宫的人。” 霍尽渊玄色衣袍之下,双手紧攥成拳,他虽有所猜测,但他真的没有想到,那个在芸香背后,给他和沈念之下药的人,居然是太子。 太子居然给他和自己的王妃下那种药? 这种歹毒,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但他到底想干什么,毁了他和太子妃?可是他之所以娶太子妃,就是倚重沈钧儒,又怎会轻易废掉这步棋? 除非…… 他是想完完全全将他和沈念之拿捏在手。 他知道,顾及沈念之,他会忍。而顾及声誉,沈念之也会任由她摆布,甚至……连沈相也能从此任由他拿捏! 好狠的招数!好歹毒的计谋! 而这,最令霍尽渊愤恨的是,太子居然对沈念之没有一点夫妻恩情,但凡顾念一丝夫妻之情,他也不会对自己的嫡妻下这种下作的药! “还有,太子已经入宫,宸贵妃娘娘请求陛下,选萧四小姐为主上之正妃。” 霍尽渊回头,周身气场随之一凛,鹰隼感受到了霍尽渊的怒气。 “知道了,下去吧。” 鹰隼消失之后,霍尽渊在暗夜中站了一会儿,马上就要冬至了,夜风吹得他的脸皮一阵阵的发麻。 他想到沈念之居然为了嫁给那样一个人,弃自己于不顾,一种不知是愤慨还是悲哀的情绪弥漫上来。 如果她知道给他们下药的人,是她的夫婿,她会怎么想? 霍尽渊竟有一种想要将真相剖在她面前的冲动。 这种抑制不住的情绪,令他非常不快,他大步走向寝殿。 纪云舒已经将沐浴的热水、浴皂、换洗的衣物都准备好了,见霍尽渊进来,忙迎了上去。 她看到霍尽渊脸色暗沉,周身凛冽地带着室外的寒风走出屋内。 “脱衣服。”霍尽渊冷声道。 纪云舒便伸手去为霍尽渊褪衣,霍尽渊却按住了她的手,脸上挂着一抹狠厉:“脱你的衣服。” 纪云舒已经许久没见过霍尽渊这般,今天在马车上他还好好的。 纪云舒带着几分瑟缩问:“不是殿下要洗澡吗?” 霍尽渊的脸上却迸发出骇人的阴冷,他不再说话,直接将纪云舒抵在墙上,开始动手剥她的衣服,眼里的几近疯狂的偏执。 纪云舒的衣服层层叠叠,霍尽渊不耐,便直接将她的衫子撕开,扯掉她绯红色的小衣,露出一身雪花白。 霍尽渊咬住那点柔软,肆意地攻城掠地,很快,纪云舒羊脂玉一样的肌肤上,就出现了点点红痕。 霍尽渊想:霍千澜,这不是你最在意的女人吗?好,那本王就让你看看,本王如何报复于你? 第43章 往父皇的心口上插了把刀子 纪云舒醒来时,发现自己瘫软在浴桶里,而霍尽渊已经抽身离去。 她的身上,满是淤青和红痕,眼角也挂着残泪。 青鸢见她醒了,忙过来服侍她沐浴,她给浴桶里又倒入了好些热水。 她见纪云舒像个人偶一样,呆呆的,没有半点生气,又看到她身上的那些痕迹,看她红肿的唇和眼睛,心头也是十分不忍。 她将一块大大的棉巾用热水浸湿,轻轻地盖在纪云舒的身上。 热水瞬间将纪云舒包围着,她感觉心中的酸涩似被化开了些,化成了泪,顺着脸庞滴落在浴桶里。 今天在马车上,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是有希望的,可以用一种更有尊严的方式留在霍尽渊身边,让他看到自己的价值,让他愿意去救自己的父兄。 可是到头来,只是她自欺欺人,在他眼里,从头到尾,她只不过是一个最最卑贱的奴婢,是个玩物。 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尊严。 随时可以被凌辱。 也随时可能被丢弃。 这便是现在的她。 见她如此,青鸢绕到她的背后,轻轻地为她冲洗着后背:“云裳姑娘,快别哭了,小心哭坏眼睛。” 见她不答话,青鸢便自顾自道:“你也别太难过了,殿下平日也不这样,我看他今天回寝殿的时候,心情就十分不好。” 青鸢劝道:“水快凉了,你再泡泡,我就服侍你起来,你身上……一会儿我给你上些药……” 青鸢有些说不下去,王爷也是的,竟然将人折腾成这样,真叫人看不下去。 纪云舒摇摇头,哑声道:“青鸢,谢谢你,你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青鸢有些不放心,但仍旧点点头,她又叮嘱了几句,便带上门出去了。 纪云舒将自己整个人都没入了浴桶中,无声地呜咽着。 自这日之后,霍尽渊便每日只在亥时匆匆回到寝殿,一言不发地将纪云舒按在榻上,一顿毫不怜香惜玉地磋磨之后,便转身离去。 在这段日子里,镇国公府萧晚晴身边的婢女,给霍尽渊送来了一个她亲手绣的香囊。 这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最开始,当宸贵妃得知太子的计划时,她是强烈反对的,她对太子道: “我的儿,你这不是给陛下和你自个儿添堵吗?且不说陛下答不答应,如若霍尽渊娶了萧氏女,那萧家军原来的那些部属、故旧,岂不就悉听霍三号令了吗?” 太子知道,他的母妃说得没有错,萧氏一族,文不能科考,武不能从军,这一脉就算是完了。 若说萧氏还有什么指望,那便只有霍尽渊。 但他不会给霍尽渊任何希望,从前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 他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对宸贵妃淡笑道:“母妃不必担心,萧家军,呵……” 太子的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浅笑:“萧家军如今如果说,还剩下点什么的话,也就这面大旗了!更何况,还是一面令父皇厌恶忌惮的大旗。” “更何况,三皇兄不娶萧氏女,萧氏未必就不将萧家玄武军中的人脉交给三皇兄。但是,只要他娶了萧氏女,便是往父皇的心口上插了把刀子,拔不拔出来,都诛心。” 而太子要的,便是诛心。 宸贵妃知道,太子说得没错,如果霍尽渊娶了萧氏女,以陛下对萧氏的忌惮和猜疑,霍尽渊就再也没有资格和太子争。 只是,这事要想说服陛下,没那么容易,毕竟,陛下将为霍尽渊选妃的差事交给了自己,自己总不能给做一个明眼人一看就是坑他的选择。 谁知,就在这时候,霍尽渊向宸贵妃递呈了镇国公府萧四小姐萧晚晴的庚帖。 霍尽渊向宸贵妃和成帝请求娶萧晚晴为正妃。 霍尽渊的这个递呈,对于宸贵妃来说,无疑是瞌睡送来枕头——正是时候! 宸贵妃眉开眼笑,起身就让丫鬟更衣,带着萧晚晴的庚帖就去了成帝处。 令宸贵妃意外的是,成帝的态度却有些叫人捉摸不透,他的脸上无怒无喜,也没有明确表态。 他不是应该火冒三丈、声嘶力竭将霍三臭骂一顿才对吗? 待宸贵妃走后,成帝一言不发地走出勤政殿,也不传步辇,就径直朝殿外走出。 海德全赶紧跟上,在成帝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谁知走着走着,海德全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他觉得这条路怎么像是…… 通往凤雩宫的路! 海德全心头猛跳,却不敢表现出来,只默默跟在成帝身后,时不时用眼风去瞟一眼成帝。 成帝将手背在身后,一路沉默,再拐一道宫门,就到凤雩宫了。 成帝却停下了脚步,他虽然年仅五十,但身姿依旧挺拔,也并无华发,只是此刻站在与凤雩宫一墙之隔的甬道上,寒风乍起,海德全第一次感到成帝也有些老态了。 成帝驻足良久,眼睛微眯着朝宫门看去,海德全只觉得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德全听到成帝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 而后,海德全听到成帝问他:“海德全,你说七娘是在怨恨朕吗?” 海德全不敢答话,又不敢不答,斟酌了一下,这才道:“先澜妃娘娘已经羽化登仙,应是早就不问人间世事了吧?” 先萧皇后自戕之后,被成帝废后为妃,死后也是按照妃位,葬在皇陵之外、九鹿山的行宫里,所以福盛只敢称之为“澜妃”。 成帝周正霸气的国字脸上,胡须微微抖了一抖:“是啊,她是羽化登仙了,只将这些烦心事甩手丢给朕。” 海德全和成帝一前一后站在甬道中,寒风将福盛手中的浮尘吹得飘飘荡荡,像一只翻飞的纸幡。 海德全不禁有些感慨,这先萧皇后也是可怜,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九鹿山的陵寝里,都无皇家香火供奉。 哦,不,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你说,如果她还在,她会如何抉择?” 成帝的声音将海德全拉回到现实,海德全知道,成帝指的是霍尽渊想娶萧氏女为妃的事情。 海德全笑了笑道:“娘娘会如何抉择,老奴不知。老奴只知,如若霍萧联姻,天下人定会盛赞陛下,有怜悯顾恩之心。老奴想,娘娘如泉下有知,定也是会听凭圣断。” “听凭圣断?”成帝的嗓子里发出轻轻的一声“哼”,“她要是那般恭顺,最后也不至如此?!” 成帝心中喟叹,她萧七娘如若是个乖顺的,成帝不知道会将她疼成什么样。 其实,即便她不乖顺,从来都是犟脾气,性子更是硬得跟块石头一样,从不像其他女人那般软语温存,小意奉承,成帝也将她奉若至宝。 宫里那么多女人,每天绞尽脑汁来讨好他,他置若罔闻,只把她捧在手心里。 可是。 可是。 可是她却为了一个外人、为了所谓的天地良心、侠义恩情,而违逆自己,与自己倒戈相向! 成帝一甩袖子,转身离去,终是没有踏足那道高大的宫门。 第44章 把她关起来! 萧晚晴命人将香囊送到燕王府后,毫无声息。 刘嬷嬷都有些坐不住了,捏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萧晚晴却笑笑,只静静地缝着手里的绣活儿。 刘嬷嬷见她这样,凑过去道:“姑娘真沉得住气!这都几天了,咱就着人去打听打听,看看王爷有没有回个话。” 萧晚晴仍旧安安静静地穿针引线,淡淡道:“嬷嬷不必着急,表兄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刘嬷嬷可没这么好的定力,仍旧急躁地一时站起,一时坐下。 萧晚晴笑着摇摇头,只道:“嬷嬷,我有些口渴了,想喝一碗你亲手做的燕窝羹。” 刘嬷嬷连忙应承,起身就去了厨房,她刚走到门口,就碰到了迎面而来的国公爷萧翀,她对萧翀行了个礼就退出去了。 萧晚晴满面春风地招呼萧翀坐下,见萧翀欲言又止,便笑道:“小叔叔,怎么啦?有谁欺负你了吗?” 萧翀原本是垂着头的,听到此话,抬起头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萧晚晴却是明白,温和道:“你是说,现在别人都不敢欺负你了是吗?” 萧翀郑重地点点头,看着萧晚晴,又道:“不走,不去燕王府。” 萧晚晴有些诧异,继而笑了笑,认真问道:“为什么不去燕王府?” 萧翀绞着手指嗫嚅着,好半天才道:“哥哥,妹妹。” 萧晚晴一怔,她很快便明白了萧翀的意思,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小叔叔的意思是,九如表兄是哥哥,把我当做是妹妹,所以我不应该嫁去燕王府,是吗?” 萧翀认真地点了点头。 萧晚晴放下手中的箩筐,看了看窗外,道:“九如表兄总归是要娶妻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见萧翀眼里仍是一片澄澈,萧晚晴拉着萧翀的手,道:“小叔叔,别担心,他只是现在当我是妹妹,我会让他视我为妻室的。” 很快,圣谕便传了下来:为燕王霍尽渊指婚镇国公府嫡四小姐,册封萧氏为燕王妃,腊月初八完婚。 这个消息传到镇国公府时,萧晚晴不敢置信: “不是侧妃吗?我没听错吧?” 直到跪接了圣旨,她才敢相信。 这是萧晚晴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她居然要做燕王妃了! 她要做她九如表哥霍尽渊的正妻了! 萧晚晴激动得一宿没睡,连夜就将林氏多年来为她存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反反复复地看。 刘氏和萧晚晴身边的贴身婢女也觉得扬眉吐气,这么多年来,自家小姐走到哪儿都不受人待见,及笄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金都中谁家的赏茶宴赏花宴,都没有自己小姐的份。 就连被太子妃请去宴席,也被那些贵小姐们瞧不起,出言讥讽。 这回,自家小姐要做燕王妃了,以后,这些贵小姐们都要低头向她行礼,看她们还如何将眼睛飞到天上去?! 林氏也是彻夜难眠,可是她辗转反侧,是没想到陛下居然会为霍萧两族联姻,赐封萧晚晴为王妃。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彻底放弃了霍尽渊呢? 她也为萧晚晴担忧,她不知道,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可是转念一想,也确如晚儿所说,不管她嫁给何人,谁又能保证她一定安稳一生呢? 不过是赌罢了。 霍尽渊今天难得提前回到寝殿。 回寝殿之前,他去见了苏嬷嬷,苏嬷嬷说有话想与他说。 苏嬷嬷是想问他,大婚之后,打算如何安置纪云舒。 照理,世家公子、皇子身边的通房丫鬟,如若得宠的,一般在主子大婚之后,就抬个侍妾。如果不得宠的,就早早打发了出去,免得给主母添堵。 霍尽渊给苏嬷嬷的回复却是:“不必安置。” 苏嬷嬷不解:“殿下的意思是,既不抬侍妾,也不发卖,照旧还是做殿下身边的贴身丫鬟?” 霍尽渊嗓子眼轻轻“嗯”了一声。 苏嬷嬷点点头,心中有数了。 其实,她也看得出来王爷对云裳的态度有些复杂,也许,只是局中之人尚不明白罢了。 “只是,云裳姑娘接下来恐怕会要吃些苦头的。”离开时,苏嬷嬷说了这么一句。 霍尽渊到寝殿时,看到纪云舒正在灯盏下整理床褥,侧颜在烛光的映照之下,有一种哀艳之美。 “本王大婚之日,你去随驾迎亲,为王妃濯足提鞋。”霍尽渊已经走至纪云舒的身边。 纪云舒眼睫轻颤,只低声道:“是,奴婢遵命。” 霍尽渊忽的腾起一阵莫名的火气,他伸手将纪云舒揽进怀里,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他盯住她盈盈的眼眸,出声讥诮道: “怎么,这样就红眼睛了?” 纪云舒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霍尽渊将她的脸掰正,强迫她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你是不是在想,你的太子哥哥,可不会这样待你?” “奴婢没有。”纪云舒咬唇。 霍尽渊冷哼一声:“你的太子哥哥可好着呢!晚儿的正妃之位,得亏他出手!不仅如此,他还给本王送了两位侧妃……” 霍尽渊能够娶萧晚晴为正妃的条件,便是纳沈相庶女沈葭之和城阳侯府的程大小姐为侧妃。 霍尽渊眼神凉薄:“你的太子哥哥,这是要本王享齐人之福呢。” 他将纪云舒按在了榻上,开始剥她的衣服。 “霍尽渊,这样有意思吗?” “我还以为三皇子霍尽渊,是个英勇杀敌的大英雄,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 纪云舒豁出去了,她终于不吐不快。 她的话果然激怒了霍尽渊,霍尽渊却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她,那个骨子里从来不曾顺服的她。 而不是那个为了求她救她的父兄而隐忍的奴婢。 霍尽渊眸光忽然变得猩红,他箍住她的手腕,将她翻过身来,随手拿一件衣衫撕开,将她的双手束缚起来。 再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用一股蛮霸之力,狠狠地发泄着。 事毕后,霍尽渊只披了一件丝质长袍,对外面道:“把她关起来!” 青鸢进来时,就见纪云舒软软地躺在床榻上,床上的衾被早就搅揉成一团,而纪云舒的衣衫,也凌乱不堪地扔在地上。 她的身上,旧的红痕青斑还未完全褪去,又多了一层新的痕迹。 这些日子以来,青鸢早就习已经习惯了这一幕,可是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的心疼。 这样一个娇人儿,哪堪这般磋磨?也不知云裳姑娘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殿下,今天更是要将她关押起来! 青鸢整理完床铺,纪云舒已经沐浴完,青鸢给她仔仔细细地上了药,这才将她带去了后院的小耳房。 大概,等新王妃入府了,就会好起来吧!青鸢想。 第45章 吾当定不汝先辈之志 接下来的日子,燕王府和镇国公府都忙得脚不沾地。 这期间,纪云舒一直被关在后院的耳房里。 逐风每天在禀报完正事之后,顺带向霍尽渊禀报一下纪云舒的情况。 比如,逐风说:“王爷,云裳姑娘三天滴米未进了。” 比如,逐风说:“王爷,云裳姑娘这两日只对着窗户发呆。” 比如,逐风说:“王爷,云裳姑娘这两天开始抄书。” “抄书?”霍尽渊从公文中抬起头来。 逐风连忙道:“云裳姑娘每日吃得极少,青鸢怕她心思郁结,就给她送了些书和纸笔。这两日云裳姑娘都在抄书。” 说着,便向霍尽渊递上了一份手稿。 一卷用毛笔小楷抄写的《史鉴》段落赫然出现在眼前。 纪云舒不愧是纪墉的女儿,她的小楷结体沉稳,骨力深蕴,恬淡雅致。 霍尽渊突然生出一种她和她的字,很相配之感。 霍尽渊还在一卷半页的纸卷上,看到纪云舒写的两行诗:“微波若定何曾定,淡淡斜阳淡淡春。” 霍尽渊将手上的纸卷放下,对逐风道:“还有几日就要大婚了,也该也该学学规矩了,放她出来吧。” 很快便到了大婚之日。 腊月初八,是非常晴朗的好天气,燕王府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镇国公府蜿蜒而去。 霍尽渊骑着黑色的高头大马,马上系着红色的绸布大花,霍尽渊则穿着赤金大红银线祥云蟒纹喜服,整个人器宇轩昂,气势逼人。 纪云舒随着苏嬷嬷一同走在迎亲的队伍中,在此之前,苏嬷嬷已经仔仔细细地教过纪云舒迎亲的规矩了。 在大金朝,除了大众所熟知的迎亲礼仪之外,男方是要从身边派侍妾、开了脸的通房丫鬟或者是贴身侍婢,去为未来的主母濯足提鞋。 而主母则会赏赐一把金秤砣,以示主母进门之后,一切要以当家主母马首是瞻,取“压得抬不起头”之意,也表示男方对妻子的尊重。 霍尽渊看着走在迎亲队伍中的纪云舒,她今天也穿着褚红色的新衫裙,人好似清减了许多,个头却似比刚认识之时高了,整个人更加亭亭玉立,绰约婉转。 他不禁想起前几日,鹰隼告诉他,纪云深在刑部大牢被人狠狠打了一顿。 刑部大牢的主簿走的是正常的审讯程序,让人无可指摘,但是谁在假公济私,暗中报仇,不言而喻。 既然他们来暗的,霍尽渊可是求之不得,没有人比他更擅长此道。 他知道刘赟那厮最是流连烟花酒巷,而那里最是容易滋生事端之地,霍尽渊让人假意与刘赟为了一个烟花女子争风吃醋,在青楼就大打出手。 事毕,则派人在巷子中蹲守,刘赟一经出现,就用麻袋捆了,拿着大棍狠狠打了一顿,然后扔到猪圈里。 等到被人找到时,刘赟已是一个脸肿得比猪头还大,浑身污秽不堪,臭气熏天。 当时烧云就站在高墙上看着,对自家主子的手段实在是连连叫绝。 只是他不大理解,回来就问逐风,为什么自家主子一边将云裳姑娘关起来,一边又为她出头。 逐风觉得烧云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朽木不可雕,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白瞎那么一身高强的武艺。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自己人,什么叫外人?自己人就是可以被自己欺负,绝对不能被外人欺负。”逐风摇摇头就走掉了。 而烧云对逐风的崇拜,则又加深了几分。 当纪云舒和苏嬷嬷以及一种侍女被引入内庭之时,就见镇国公府花团锦簇,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红艳艳的喜气洋洋。 而萧晚晴,则早已上好了状,只见她身着大红色金线刺绣团纹喜服,头带赤金九凤镶嵌玛瑙流苏头面,珠光流转,明眸皓睐,萧晚晴整个人像一块红宝石一样,嵌在丝绒布的底色上,明艳动人,叫人挪不开眼睛。 王嬷嬷见苏嬷嬷和纪云舒进来了,忙亲自抓了一把金瓜子塞到她们手中,又忙让萧晚晴身边的两个大丫鬟琉璃和玛瑙,给其他婢女和仆从打了赏。 众人开心道谢后,苏嬷嬷就让纪云舒去为萧晚晴行濯足礼。 纪云舒从青鸢手中接过赤金水盆,端着水盆走到萧晚晴面前。 见到是纪云舒,萧晚晴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不过她脸上很快浮起温柔明媚的笑容,对纪云舒道:“有劳云裳姑娘了。” 纪云舒忙道:“王妃叫奴婢云裳就可以了”,说着,轻挽萧晚晴的大红色中裤,为她用清水濯足。 濯足后,结果青鸢递过的大红色棉巾,为萧晚晴擦干脚,为她穿上簇新的鞋袜。 这时,刘嬷嬷端来一个木质托盘,托盘里是一把秤砣,萧晚晴含笑就秤砣递给了纪云舒,刘嬷嬷即刻道:“王妃入府,当家主母,以吾为秤,压汝一砣,和和美美,家业昌隆……” 纪云舒接过秤砣,门外就有仆从高呼:“吉时已到,祭祀开始,请王妃出门。” 在众人的拥簇下,萧晚晴走出二门后,霍尽渊便在门外等候,现在,他要和萧晚晴一起,去祭祀萧家祖先。 走到萧氏宗祠时,林氏已在宗祠内等候,只见她神情肃穆,眼神里有平日里少见的哀伤,她对两位新人道:“九如,晚儿,给萧氏先祖上香吧。” 这是一座极其庄严的祠堂,祠堂之上,有层层叠叠数百座牌位,牌位上用金粉描写着逝者的尊讳,每一座牌位前,都燃着长明灯。 霍尽渊眸光闪闪地看着祠堂之上的这些灵位,心中犹如被钝刀子刺穿一个血口。 这些萧氏先祖,几乎都是战死沙场,用几辈人的鲜血,换来了镇国公府和萧氏令其他邻国闻风丧胆的威名,只是如今,竟落到这步田地。 霍尽渊和萧晚晴沉默着俯身,叩首,跪拜,上香……等仪式完成,只听得林氏沉声道:“九如,晚儿,你们的身上,流着萧氏先祖的血,望你们承袭先祖之遗志,上报天子下解黔首,素酬家国,身死为国殇,只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吾当定不汝先辈之志。” 霍尽渊和萧晚晴的声音在萧氏祠堂中响起。 祠堂外,许多镇国公府的老仆在等候,无一不落泪。 第46章 她到底是表兄唯一的女人 燕国公府,宾客如云。 霍尽渊一直应酬至深夜才回到临华殿。 临华殿是燕王妃的寝殿,此时满殿的囍字红绸掩映在红烛的灯火之中。 见霍尽渊进屋,刘嬷嬷忙带着琉璃和玛瑙出去了。 霍尽渊走到雕龙绣凤的架子床前,萧晚晴正端坐着,身后的大红被褥上,洒满了红枣、桂圆、花生、松柏之类的。 萧晚晴见霍尽渊一直局促地坐在那里,便笑盈盈道:“表兄,你该给我掀盖头了。” 霍尽渊这才起身,拿起挑帕,将她的盖头掀开。 赤金流苏璎珞之下,萧晚晴人比花娇,两颊含羞。 霍尽渊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道:“晚儿……你早点歇息吧,本王今晚睡书房。” 萧晚晴眼里闪过一抹失望,但笑容很快就将这抹异色掩盖。 “表兄,既然表兄已与我说明清楚,晚儿定然不会真的以你的妻子自居。只是做戏要做全套,新婚之夜,表兄书房别居,不说叫外面的人看我镇国公府的笑话,就连这燕王府的下人,也要看不起我了。” 见霍尽渊没有说话,萧晚晴继续道:“表兄今晚就暂且与晚儿同榻不同衾,从明日开始,我让人在临华殿单独收拾出一个暖阁来,夜里表兄就先在暖阁将就将就。一个月后,表兄就每逢初一十五到临华殿来一晚便可。” 霍尽渊没想到萧晚晴已想得这么细致,看来她是早已深思熟虑过了,便点头应允。 和衣而卧之后,萧晚晴问:“表兄,那个叫云裳的婢女,可是你的通房?” 霍尽渊轻轻“唔”了 一声,萧晚晴继续道:“既如此,等回门之后,我就抬她为侍妾吧,再给她单独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住,这样表兄身边也能有个称心的人服侍,也不叫她一直这样辛苦。” 萧晚晴的目光飘向门外,今天晚上,除了自己的两个贴身大丫鬟,守夜的还有霍尽渊身边的烧云和云裳。 岂料霍尽渊却道:“不必。” 说完,他便翻过身去,似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红烛灭后,殿外,只有一轮银灰高悬头顶,将廊下值夜的几个身影拉得十分修长。 琉璃和玛瑙穿得厚厚的,人手抱着一个暖炉,两个人十分开心,她们一直以为,她们家姑娘最后只能嫁给哪个小门小户,岂料最后竟然嫁进了燕王府。 虽然燕王霍尽渊风评不太好,有“煞神”之名,但经过这几次接触,她们觉得燕王只是面冷,对她们夫人、小姐、国公爷甚至镇国公府的老奴仆,都是顶顶好的。 看着屋内的灯熄灭了,两人抑制不住地高兴,两个人咬着耳朵窃窃私语了一会儿。 这时,琉璃看到纪云舒正看着月亮发呆,便问道:“云裳姑娘,你是一直伺候在王爷身边的人,王爷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纪云舒想起霍尽渊在萧氏祠堂内那不屈的身影,想到他在西郊大营将意欲侮辱如意的官兵杖毙,想到他在马车上给自己递过来的糕点,想到他在床上对自己做的那些难以言表的事情。 纪云舒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她心里莫名有一种空洞又寂寥之感。 想了想身在监牢的父兄,明年秋后就要问斩,她又将脊背挺直了几分。 第二日,教习嬷嬷端着锦帕从殿内出来后,琉璃、玛瑙进屋给王爷和王妃盥洗。 进屋时,霍尽渊和萧晚晴两人都身着红色中衣坐在床榻上。 琉璃和玛瑙端着金盆,身后跟着一众小丫鬟,手里端着金痰盂、锦帕之类的,两人准备伺候两位主子盥洗。 霍尽渊今天宿在临华殿,根据苏嬷嬷给纪云舒讲的规矩,就应该是由临华殿的婢仆来贴身伺候霍尽渊,纪云舒给琉璃和玛瑙讲了一下伺候霍尽渊的注意事项和禁忌。 萧晚晴用盛满玫瑰花瓣的水净了面,这时,她听到霍尽渊的声音:“云裳呢?” 屋内的人不禁都朝站在门外的纪云舒看过去。 纪云舒忙走了进去,霍尽渊道:“你来伺候。” 没等纪云舒答话,萧晚晴忙含笑道:“琉璃和玛瑙刚从国公府来,还不太懂王爷的规矩,云裳,你来伺候王爷盥洗吧。” 纪云舒答“是”之后,上前接过玛瑙手里的东西,行云流水地伺候霍尽渊。 萧晚晴打量着纪云舒,和霍尽渊搭话道:“也难怪王爷离不得她,是个妥帖细致的。” 琉璃和玛瑙都朝纪云舒看了看,纪云舒忙道:“王爷只是用惯了奴婢,王妃谬赞了!” 新婚夫妇的日程非常忙,霍尽渊和萧晚晴吃完饭以后,就马不停蹄去了皇宫谢恩,成帝和宸贵妃留了他们用午膳。 待回到王府时,已是申时,而苏嬷嬷已经将早已准备好的管家的钥匙、燕王府的腰牌、账簿、田契地契、所有仆婢的卖身契等,满满几大箱子,一一交给了萧晚晴。 事情可以慢慢交接,但苏嬷嬷首先要给的是一个态度。 筹办婚仪,她和萧晚晴打过几次照面,她见萧晚晴是个行止得宜、大方有度的,加之又是出自霍尽渊母族的萧氏一族,就更加放心。 镇国公府虽然没落了,但到底是百年世家,大夫人林氏也是出自廊州林氏一族,萧晚晴从小跟在林氏身边,林氏早就将管家的事宜倾囊相授。 因此,萧晚晴略略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接过了管家权。 “苏嬷嬷是表兄最最信赖之人,晚儿初来乍到,有许多不懂之处,日后还是劳累苏嬷嬷帮忙周全。” 她现在是燕王府的女主人,燕王府的后宅理应由她来打理。 苏嬷嬷退出去后,萧晚晴便道自己要午睡,屏退了众人,只留了琉璃一人在身边伺候。 众人都退了以后,萧晚晴道:“你将云裳的卖身契找来我看看。” 琉璃将箱子打开,这是满满一箱子的卖身契。琉璃一张张地找着,却没有找到云裳的。 “没有?”萧晚晴坐在罗汉床上,捻着手里的茶盏。 苏嬷嬷既然上交管家权,那这后宅的奴仆身契,也定当是全数交给了她的。除非…… 纪云舒的身契在霍尽渊手里。 萧晚晴道:“你去和刘嬷嬷说一下,让她儿子将纪云舒的身世调查清楚,记得务必要隐秘些。” 琉璃点头,便走了出去。 大概是女子的直觉,虽然霍尽渊表面上看对这个云裳并没什么,而且,他心里的那个人肯定不是她,但她到底是她表兄唯一的女人,萧晚晴还是想知己知彼。 第47章 第她竟然是纪太傅嫡女! 第二日,照例是琉璃和玛瑙伺候霍尽渊和萧晚晴盥洗。 霍尽渊皱了皱眉:“云裳呢?” 琉璃忙道:“回禀王爷,云裳姑娘身子不适,昨儿已经告了假了。” “莫不是在躲懒?叫她来。”霍尽渊冷声道。 琉璃看了看萧晚晴,萧晚晴点点头,琉璃便走了出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纪云舒走了进来,只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上毫无血色,脚步虚浮。 纪云舒来葵水了,小腹坠痛,有如断肠,但此时此刻,她也只能强撑着,上前去服侍霍尽渊。 在为霍尽渊更衣时,霍尽渊才看到,她的发丝间已被汗水打湿。 纪云舒踮着脚,伸手为霍尽渊系扣,霍尽渊却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纪云舒心里一慌,一颗心狂跳不已。 虽然他们在屏风的背后,可这里临华殿,她仓皇侧了侧头,发现并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这才心定了几分。 她去抽自己的手。 霍尽渊却抓着不放。 纪云舒两只漆黑的眸子像小鹿受到惊吓般,睫羽不安地抖动着,苍白的唇微抿着。 霍尽渊抑制着将她按住亲吻的冲动,眼神盯着她,看到纪云舒真着急了,似乎都快哭出来了,这才松了手。 “病了就退出去吧,省得将病气过给了王妃。”霍尽渊冷冷道。 纪云舒忙向霍尽渊和萧晚晴行礼,而后退了出去。 第三日,纪云舒还是告假没来。 霍尽渊耐着性子,等玛瑙服侍着更衣完,陪萧晚晴用完早膳,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霍尽渊来到前寝殿抚辰殿,抚辰殿是霍尽渊的寝殿,纪云舒住在与抚辰殿一墙之隔的一间耳房内。 霍尽渊推门进去,就看到榻上躺着一个人,躬着身子蜷缩在被褥里。 霍尽渊走过去,看到纪云舒捂着肚子,微蹙着眉,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发丝都被汗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 “你怎么了?”霍尽渊不由自主躬身去查探。 纪云舒此时已经疼得肝肠寸断,整个人被小腹的绞痛裹挟着,手指紧紧攥着被子,完全没有听到霍尽渊的声音。 霍尽渊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冰又凉,他朝门外高呼一声:“快去请太医!” 没一会儿,陈太医便提着箱子匆匆进了燕王府。 见烧云火急火燎的态势,陈太医还以为是燕王刚刚娶进门的王妃生病了,却见烧云将他带进了一间下人住的耳房。 见到燕王霍尽渊坐在榻上,陈太医忙行礼,霍尽渊却一手拦住他,声音阴冷而低沉:“不必虚礼了,赶紧看看她怎么了?” 陈太医忙不迭躬身颔首,走到榻前,他不知晓榻上之人的身份,便道:“还请姑娘伸出玉手。” 霍尽渊将纪云舒的手拉过来,放在诊垫上,露出一截纤如粉藕的手腕,陈太医在手腕上铺了一张丝质锦帕,这才去搭脉。 陈太医侧耳听诊了一会儿,便问道:“姑娘近来可有大量服用避子汤?” 避子汤? 霍尽渊这才想到,因为他几乎夜夜都会与纪云舒欢好,苏嬷嬷几乎每天晨间,都会命人端一碗避子汤给她。 这么算下来,她应该喝了三个月的避子汤了。 霍尽渊咳嗽了两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嗯”。 陈太医捋着胡须点头:“这便是了。避子汤含有大量寒凉的草料,这位姑娘应该年纪还尚小,服用太多避子汤会引发气滞血瘀、寒凝胞宫,月信不调,严重者还会造成难以受孕。” 霍尽渊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身体略有些僵硬,问道:“该怎么调理?还请陈太医快点开些药来。” 陈太医颔首:“下官这就开些活血化瘀,暖宫温补的药方来。服下之后,腹痛就可缓解。切记,这段时日勿要再服用避子汤。” 霍尽渊点头,让烧云带了陈太医下去开药方。 开药方时,陈太医想方才那姑娘,虽然是住在下人的耳房,但显然已经与燕王有了阴阳交合之好,且见燕王十分重视,便再药材里加了几味补身的药材。 这药材,对于一般平头百姓来说,自然是无力承担,但是对于这赫赫王府,又是得宠的枕边人,自然不在话下。 青鸢盯着小丫鬟煎好药,亲自将药端到耳房,见霍尽渊仍坐在榻前,赶紧先蹲身行礼。 霍尽渊起身,走到轩窗边,青鸢这才将纪云舒扶起来,将汤药递到她的唇边。 纪云舒才喝了一口,便不肯再喝,她呢喃着:“苦……” 霍尽渊皱了皱眉,对青鸢道:“去取碟梅子来。” 青鸢不解,但仍快步走了出去。 霍尽渊走到榻前,将纪云舒扶坐到自己的腿上,端着药,对纪云舒道:“喝下。” 纪云舒此时痛得人事不知,哪来知道身边的人是霍尽渊,大抵病中的人都会娇气几分,耍着赖不肯喝药。 霍尽渊箍住她软软的身子,扶住她的下颚,就要往她嘴里灌药,纪云舒却执拗地将头扭到一边,说什么也不肯张嘴。 霍尽渊见她不肯好好喝药,心里一急,便自己将药灌进嘴里,果然很苦,他皱了皱眉,然后唇对唇地喂进了纪云舒的嘴里。 青鸢捧着梅子进屋子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当场怔愣在原地,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霍尽渊刚好也喂完了药,见她进来,不由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声,语气虽依旧是惯常的冷漠疏淡,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解释道:“她……不喝药。” 青鸢将托盘中的梅子递了过去,霍尽渊从中拣了一颗,塞到纪云舒的嘴里。 纪云舒只觉得满腔的苦涩一瞬间被消解,她鼓囊着腮帮,眉头舒展了一些。 临华殿内,刘嬷嬷将她儿子收集到的关于纪云舒的消息汇报给了萧晚晴。 说完,刘嬷嬷道:“没想到,她竟然是纪太傅嫡女!奴婢就说,她这通身的气派,能把好多官眷家的小姐都比下去!王妃,这样出挑的丫头留在王爷身边,会不会不妥?” 萧晚晴也被纪云舒的身份一惊,纪墉纪太傅乃是当朝大儒,纪氏一族在朝中颇有威望,前些年纪氏不知因何缘由,犯了成帝的忌讳,这才被抄了家。 但她不显于色,柳眉微挑:“家世再高,如今也不过是个被发卖罪奴,是燕王府的婢子。既是婢子,就是伺候王爷的,有何不妥?” 刘嬷嬷走近一步,凑到萧晚晴跟前,道:“娘娘和王爷现下是新婚燕尔,倒不打紧,娘娘赶紧先诞下嫡子,等诞下嫡子,才是真正坐稳了王妃之位。到时候,任她什么罪奴侧妃,都影响不到娘娘。” 萧晚晴的眉头微蹙,刘嬷嬷说的话虽不中听,却是实打实为她打算的。 且不说这个云裳,她一个小小的官奴,命脉是握在自己手里的,可是,那宸贵妃还给霍尽渊挑选了两名侧妃,她们的家世比自己都不差。 只是现在碍于他们新婚,两名侧妃还没有册封入府,虽说表兄答应给自己一世安稳,可如若她们其中当真有人先诞下嫡子,就怕他们背后的人会不肯安分。 萧晚晴将手中的账簿捏得紧了些,她得未雨绸缪起来。 第48章 你是不想让本王纳侧妃,嗯? 纪云舒服下陈太医开的汤药后,一盏茶的功夫,便舒展了眉头,安然睡去。 这一觉便睡到了第二日,待到醒来后,纪云舒觉得周身舒爽,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 纪云舒是从青鸢那里才知道,霍尽渊昨日不仅给他请了太医,还亲自给她喂了药。 青鸢自然是略过那如何喂药的细节。 纪云舒心中一慌,不知道霍尽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霍尽渊和萧晚晴刚刚大婚,两人正是浓情蜜意,蜜里调油,她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小通房,自己不过是来葵水腹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他这样大张旗鼓又是请太医,又是喂药,这不是将自己送至那风口浪尖吗?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是和霍尽渊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她不信王妃真的一点不介怀。 纪云舒立即觉得如坐针毡,思来想去,简单梳洗一番之后,便去了临华殿。 纪云舒特地挑了霍尽渊不在的时间,萧晚晴听闻她来求见,命人将她带进了内殿。 临华殿布置得雅致得宜,处处彰显着主人的高贵身份和良好审美。 一进内殿,纪云舒就给萧晚晴跪下了,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奴婢特来给娘娘谢恩!” “谢恩?”萧晚晴从正在看的账簿里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十分和善。 “云裳姑娘快起来回话!”刘嬷嬷忙上前将纪云舒拉了起来。 纪云舒躬身道:“奴婢昨儿身子不爽,娘娘不仅没责罚奴婢耽误了上值,还命人给奴婢医治,娘娘心地宽仁和善,奴婢铭感于心,日后定当更加勤勉,竭诚为娘娘效劳!” 萧晚晴的眸子闪了闪,语气依旧不起一丝波澜:“你昨儿生病,是王爷为你传唤太医,亲自喂药,你怎么倒谢起本宫来了?” 果然。 纪云舒忙解释道:“王爷是正巧碰到奴婢生病,心生怜悯,奴婢自是心怀感恩。不过这偌大的燕王府后宅,一切都唯娘娘马首是瞻,对奴婢们是赏是罚,那也都是娘娘示下,都是奴婢们的荣幸,奴婢们都当感恩。娘娘对奴婢恩慈,奴婢自是躬怀铭感。” 这番话说得萧晚晴极为受用。 霍尽渊为一个小小通房,又是请太医又是喂药,确实是让她这个刚刚大婚的王妃脸上不好看,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要装的若无其事,这样才能令众人明白,一个小通房在她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但心里始终有些窝火。 但纪云舒今日来这么一遭,又是请罪又是谢恩,这样就将昨天霍尽渊的那一番举动,记在她的头上,令众人也更加尊重她的地位。 “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萧晚晴放下手中的账簿,薄唇微抿:“既然都是服侍王爷的,只要你做事用心恭敬,不要忘本,本宫自然是会抬举你的。” 从临华殿出来,纪云舒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如今这燕王府还只有一位王妃,就已经让她处处小心、步步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真不知日后那两位侧妃进府之后,又是怎样一副情形? 和她同样为此发愁的,还有霍尽渊。 纳两个侧妃入门,对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可他不想任他那个好太子皇帝往他的燕王府里塞人。 书房里,霍尽渊正和他的部下商议此事。 可是他的部下都是军官,又都是刚随他从北境回到金都的,唯一的军师东方彧倒是深谙朝堂之事,却是劝他接受纳妃的。 “是呀,王爷,军师说得没错!不过多纳两房妾室罢了,您正好也好好消受消受!”身材魁梧的崔毅将军道。 “哎,崔将军,这你就不懂了,最毒妇人心,更何况还是枕边人!更何况还是太子安排的!”程潜将军摆了摆手,没有什么比自家主君的安危更重要了。 四位大将军挣扎不下,霍尽渊蹙了蹙眉,打仗他们擅长,可和讨论这些……霍尽渊觉得有些摧残自己。 霍尽渊捻了捻眉心。 这时,军师东方彧开口了:“王爷,您刚回到金都,尚未站稳脚跟,娶了王妃已是触犯了陛下的逆鳞,此时不若以‘无为’应万变,也让陛下打消打消对燕王府的猜疑。” 一行人从书房出来时,四位身材魁梧的大将军还在为刚才的问题争执不休,见他们这热火朝天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打起来了。 只有东方军师身着青衫,摇着羽毛扇,无言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 烧云挠了挠头,看着纪云舒:“云裳姑娘,你说这么大冷的天儿,东方军师为什么还要打扇子?” 纪云舒:…… 烧云禀报后,就将纪云舒带了进去。 霍尽渊没有抬头,声音透过文书冷冷传来:“何事?” 纪云舒跪在地上:“奴婢听闻王爷近来为纳侧妃一事烦心,奴婢愿为王爷分忧?” 霍尽渊摆了摆手,烧云便带上门出去了。 霍尽渊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纪云舒,没有说话。 纪云舒继续道:“奴婢有办法,能令沈、程两家自动退亲。” 霍尽渊剑眉微挑,他走到轩窗下的榻前坐下:“起来说话。” 纪云舒便站了起来啊。 “上前来。”霍尽渊抬眸,黑如幽潭的眸色令纪云舒止步不前。 在被霍尽渊那般羞辱、又被他关起来几日之后,纪云舒内心的防线被彻底打破了。 但这也令她彻底清醒。 现在霍尽渊还愿意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是羞辱她,也意味着,她还是有用的。 她要趁着自己现在对他有用,也要想办法令自己对他更有用,然后尽快达成目标。 如若上天有眼,父兄真有化险为夷的那一天,她也能从此永远地离开他,离开燕王府。 纪云舒迟疑着上前一步,她的这种畏惧、惶恐、瑟缩,在霍尽渊的眼里,却是意味着某种顺服。 霍尽渊将她拉入了怀中。 他已经有十几日没有对她肆意索求了,一下将她扯入怀中,那柔弱无骨的绵软触感,那熟悉的温暖馨香,一下令霍尽渊有些燥热。 霍尽渊咬住纪云舒饱满小巧的耳垂,缠绵片刻,手却未曾像以往那样着急地往下去探。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是不想让本王纳侧妃,嗯?” 纪云舒又痒又臊,发出的声音不自觉带着魅人的娇柔:“奴婢……奴婢只是……只是想为王爷解忧……” 霍尽渊嘴唇轻勾,他已将纪云舒压在身下,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衣衫上穿梭,轻巧地解开了她的衫裙,握住了那一抹丰盈。 “本王现在就有一烦忧,只有你能解……” 纪云舒不自居嘤咛了一声,满脸涨得通红,她的手去推拒着霍尽渊精壮的身体。 “王爷……殿下……奴婢……月事未尽……”纪云舒挣扎着低喃。 霍尽渊揉捏挤压的手一滞,他想起来陈太医的话,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宜再多饮避子汤。 因而他原本就没打算要怎么样的,可是没成想,一看到她,就没压住浑身上蹿下跳的火气。 第49章 岳丈,请受小婿敬酒一杯 霍尽渊埋首在她的胸前,眷念这一片旖旎已久,此刻春光就在眼前,却不能享用,实在折磨。 直至感受到身下的火越烧越旺,霍尽渊怕自己抑制不住,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此时纪云舒已经被他揉得衣衫凌乱,鬓发松散,两腮绯红,几缕青丝打着卷儿地伏在玉峰前,竟比刚才还要惹火。 霍尽渊只得起身去书案前,端起将才已凉的那盏茶,将茶一口饮尽,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纪云舒则趁这个空档,赶紧将衣衫穿好扣好,又将头发盘好,确保自己没有失了仪态。 “说说你的办法。”霍尽渊没有转过身,背对着纪云舒道。 纪云舒从榻上站起来,颔首道:“敢问殿下,宸贵妃要为王爷纳的侧妃,可是沈相庶女沈葭之,和城阳侯府程大小姐程蕊珠。” 霍尽渊淡淡“嗯”了一声,便是回答了。 纪云舒道:“王爷为何不想娶沈相之女?她可是能为王爷带来助力。” 霍尽渊这才回头,薄唇微抿:“沈家已经有了一个太子妃,又岂会真心助力本王?你太子哥哥打得一手好算盘,他又怎会让沈相助力本王?更何况,本王也不稀罕他的助力。” 纪云舒点头,她尽量不去提及“太子”,只道:“王爷骁勇磊落,自然不在乎外戚助力。自古朝廷,最最忌讳,便是朋党与外戚。可是,如若沈家一个贵为太子妃,另外一个又做了燕王的侧妃,陛下会怎么想?” 成帝最是多疑,尤其忌讳军权,沈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沈念之作太子妃,已然是荣宠至极,如果他还将另外一个女儿嫁给自己,成帝恐怕会疑心沈钧儒居心叵测。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居然对这样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还能为己所用。 那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是她抓住想要加以利用的一个资源而已? 霍尽渊的声音冷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纪云舒感受到霍尽渊突然冷厉的气场,忙跪下,面上诚惶诚恐,道:“一切瞒不过王爷的慧眼。” “王爷知道,奴婢一向所求,不过是请殿下出手,查探奴婢父兄一案之真相,救他们一命。”纪云舒垂头说着:“但奴婢知道,今日这个计策,没有那么重的份量,奴婢只想请殿下告诉奴婢,当日父亲与您相见,都说了些什么。” 霍尽渊眸色晦暗地看着她:“你倒是乖觉。” 纪云舒了解自己的父亲,他不会轻易求人,也不会轻易让兄长和自己为难,他既然知道自己是官奴,燕王府的门又岂是她轻易能敲开的。 即便这样,父亲仍然对她提出,让自己想办法给霍尽渊带信,还要与他见上一面,那这番谈话,一定至关重要。 “先听听你的计策。”霍尽渊似乎并不相信,这桩交易最终能够达成。 纪云舒仍是跪着,道:“王爷身份贵重,一言九鼎,奴婢就当王爷是答应奴婢了。” 霍尽渊挑了挑眉。 纪云舒继续道:“接下来,王爷只需要和沈相多加走动,时时亲近,略表拉拢之意即可。” 霍尽渊的唇角勾了勾,还真是个聪颖的女子,一下子从这一堆乱麻之中,找到了线头所在。 “起来吧。”霍尽渊捻着眉心。 一想到接下来沈相吃瘪的样子,他就有点想笑。 “那王爷是承诺奴婢了?”纪云深没起身,仰着头看着霍尽渊,一双漆黑的眸子如点墨,眼角的那颗小泪痣平添几分动人与魅惑。 因为是从上往下俯视,纪云舒胸前的起伏,也一览无遗地跃入眼帘。 注意到霍尽渊的眼神,纪云舒忙站起身来,可是,霍尽渊的眼神仿佛穿透略显宽松的下人衣衫,将她玲珑的曲线尽收眼底。 纪云舒赶紧道:“奴婢谢王爷大恩!那奴婢这就退下,不打扰王爷处理公务了!” 不能霍尽渊答话,纪云舒便一溜烟地退了出去,然后将书房的门紧紧合上。 好似生怕他跟了出去一样。 霍尽渊勾了勾唇角,好的猎人都是非常有耐心的,而他,恰恰就是最好的猎人。 几日后,金都城里出现一奇闻盛景。 向来桀骜不驯的燕王,居然每日等在宫城门口,等待沈相一同上朝。 下朝之后,又亲自盛情邀请沈相道金都最好的酒楼吃饭、饮酒。 与其说是邀请,不如说是生拉硬拽,反正,不管沈相愿不愿意,他的人已经坐在了金都最好的酒楼月华楼里最好的包厢里。 霍尽渊举杯:“岳丈,请受小婿敬酒一杯。” 沈相忙抬手,扶住霍尽渊的酒杯,心中千万匹马在奔腾:东宫太子才是本相真正的女婿,你何德何能,敢与太子并肩? 霍尽渊面上冷得和冰山一样,话也不多,逐风便在一旁补充道:“沈相,王爷听闻贵妃不日将会为两府赐婚,解秦晋之好,这不,便赶紧先与沈相亲近亲近,日后也好携手同行?” 沈相的手一哆嗦:“携……携什么手,同……同什么行?” 逐风一把拉住烧云的手,举到沈相面前,含笑道:“自然是我家王爷,和贵府五小姐,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沈相的胡须抖了抖,他是真不愿意将自家葭儿嫁给这尊煞神呀! 霍尽渊举起酒杯:“岳丈这是看不起小婿?所以连小婿的一杯酒水都不肯受?” 沈相只得接过霍尽渊手中的酒杯,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烧云忙走到包厢外,大声道:“沈相与我家王爷开怀畅饮,今儿我家王爷高兴,今日的酒水,燕王府买单了!” 月华楼里爆发出一阵沸腾与欢呼,众人都高声齐呼:“谢谢燕王!谢谢沈相!” 沈相一口老血都要从胸中喷出来。 最后还是借口胸痛发作,才得以脱身。 岂料接下来几日,燕王府的珍稀补品如流水一般送到了沈府,从燕窝鱼翅,到千年老参。 霍尽渊更是几次前往探望,燕王亲自到访,自然是无人敢拦。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霍尽渊十分重视与沈府的联姻,想要借沈相来壮大自己的势力。 这一通闹腾下来,朝堂上流言纷纷。 那些本就眼红沈相做了太子岳丈的政敌,更加眼红了。 “抱了太子大腿还不算,还要抱燕王那尊煞神,是看燕王手里有兵权么?” “人家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仅要押太子,暗地里还要和燕王暗通曲款,这是鱼和熊掌要兼得呢!” “这要是以后太子和燕王打起来了,你说沈相是帮谁呢?” “登高怕跌重,就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听到属官报告这些传闻,沈相原本只是说说的胸痛真的痛了起来。 第50章 怎么?怕本王吃了你? 沈钧儒一介寒士,科举入仕,凭一己之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终官拜宰府,那也不是吃素的。 从他内心,他根本不想将女儿嫁给燕王,但太子有太子的考量,他不能反对得太厉害,不然太子会认为他是在推诿,连嫁出一个庶女的诚意都没有。 燕王的这番动作,加上朝廷最近的风言风语,正好给了他一个合适的理由去说服太子,趁着这番话还没有传进成帝的耳朵里。 太子虽然不悦,但也明白此时需以大局为重,终于不再执意将沈葭之嫁入燕王府。 得到太子的首肯之后,沈钧儒一不做二不休,几日之内,就为沈葭之挑选了一个郎婿,也是他门下的寒士,匆匆下定之后,将在月末同沈柔之一起举办婚仪。 当这个消息传进霍尽渊的耳中时,他正在撸怀里的一只玄猫。 这只玄猫是几日前他在西郊大营捡到的,周身通黑,唯有眼睛是亮晶晶的琥珀色。 霍尽渊碰到它时,它正在躬着身子炸着毛和一只野狗对峙,西郊大营附近有好几只野狗,军营里的士兵们经常会给他们投喂一些肉骨头,因此个个油光水滑。 霍尽渊第一次见到敢和狗搏斗的猫,遂来了兴致在一旁观看。 看得出这只玄猫也非常害怕,整个身子躬成一个半圆形,尾巴紧紧夹着,可是眼睛里却有着雪豹一样凛厉的气势,令野狗不敢靠近。 几番搏斗之后,野狗没在玄猫处捞到什么好处,终于悻悻然夹着尾巴跑掉了。 玄猫虽然赢了,脖子附近和尾巴上,却被撕扯掉了几块皮毛,裸露出血肉模糊的皮肤来。 霍尽渊不知道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他将玄猫抱回了军营,命军营给它包扎上药,又命人给它剁了鱼糜和肉糜来吃。 几天下来,这玄猫脖子上少了的那一圈毛虽还需些时日,但身上的伤口却已长好了,而且,它还赖上霍尽渊了,没事就卧在他的案头,睁着圆溜溜的琥珀眼睛看他处理公务。 霍尽渊觉得这个玄猫与自己颇有缘分,便给它取名“玄铁”,将它抱回了燕王府。 霍尽渊原本是想叫它“将军”的,奈何军营里“将军”太多,霍尽渊怕它乱答应,便改成了更加威武的“玄铁”。 听到烧云的禀报,霍尽渊唇角勾起:“去把她叫来。” 烧云眼睛瞪了瞪:“她?” 霍尽渊周身气场一冷,眉毛往下压了压,手中的玄猫似乎感觉到不对,在他怀里伸了一个懒腰,“喵”的一声跳了下去,烧云赶紧称“是”也跑了出去。 烧云一边跑一边腹诽:她是谁呀?打哑谜好玩吗?! 还是找到逐风,将方才的情况告知,逐风才摇了摇头:“殿下说‘她’,你去找云裳姑娘就准没错!” 烧云半信半疑:“云裳姑娘有名字,殿下为什么不直接说名字却要说‘她’?” 逐风拍了拍烧云的肩膀:“兄弟,你慢慢体会吧。”然后就将手拢在袖中走了。 烧云将纪云舒带到书房,见霍尽渊没有异常反应,这才松一口气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二人。 霍尽渊挑眉看着纪云舒:“你的计谋不错。” 霍尽渊看到纪云舒眸子亮晶晶,脸上也挂着难得的淡淡笑容,纪云舒道:“是殿下做戏做得足,才有最后这般效果。” 霍尽渊的手指在自己织锦回纹缎袍上轻轻点着,嗪着笑,饶有趣味地看着纪云舒:“那城阳侯府那边呢,你的对策是什么?” 纪云舒含笑道:“城阳侯府程大小姐,是个爽利性子,是性情中人。城阳侯府表面上看是城阳侯夫人林氏管理后宅,但程大小姐说话在家中非常有份量。如若可以,王爷可与之见上一面,将心中的想法直言相告即可。” “你认识程蕊珠?”霍尽渊依旧勾着嘴角。 纪云舒颔首:“奴婢闺中之时,与程大小姐有过数面之缘。” 程蕊珠是城阳侯嫡长女,城阳侯夫人生下程蕊珠之后难产而亡,程蕊珠襁褓失恃,城阳侯对其心疼不已,极其宠爱,因此她的性子十分乖张。 因在大楚,若命门贵女没有知书达理的主母教养长大,从小习练人情往来,学掌家之道,日后是很难嫁个好人家的。 因此城阳侯虽然与原配夫人感情极好,但为着女儿的前程还有子嗣着想,待女儿大些之后,便有续弦的打算。 城阳侯怕其他人对自己的女儿不好,便迎娶了自己的妻妹小林氏过门为继室。 但小林氏性子绵软,据外面的人说,在城阳侯府,小林氏都得看程蕊珠的脸色过活,时时做小伏低,处处以程蕊珠马首是瞻,而那程蕊珠,竟然将自己的嫡母也是亲姨母,磋磨得都没边儿了。 程蕊珠泼辣跋扈之名,因此在金都流传甚广。 她的亲事也就因此被耽搁了。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世人都说程大小姐泼辣跋扈,看来你不这样认为?” 纪云舒确实不这样认为,以往在金都贵女们的簪花茶会上,她见过程蕊珠。 她发现,小林氏是十分刻意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让别人都觉着她似乎特别害怕程蕊珠,话里话外,也着意表达自己对程蕊珠的“恭敬”。 程蕊珠是个目中无尘的直爽性子,哪里看得她这番做派,常常出言训斥,因而她欺压嫡母的名头便越传越盛。 纪云舒如实道:“程姐姐是个黑白分明的性子,在奴婢看来,世人皆对她有所误会。” 她也曾想过,程蕊珠恶名在外,如果嫁给燕王为侧妃,对她来说,是不是也是一个好的归宿。 可是看看眼前之人,纪云舒抬头,就看到慵懒靠在矮榻上,眼潭漆黑,怀里蜷缩着一团黑绒绒的霍尽渊。 就连他的猫,也和他的人,一般的黑。 纪云舒想,她自己一人在火坑里,也就罢了。 程姐姐那么好的人,总会有人慧眼识珠的。 她让霍尽渊将自己的想法同程蕊珠如实相告,至于程蕊珠如何做选择,便看她自己的了。 霍尽渊懒懒道:“她是侯府贵女,本王约她,她恐不肯相见。” 纪云舒忙道:“这好办,奴婢给程姐姐写一封手书,王爷让逐风送过去即可。” 见霍尽渊今日心情似乎十分轻松,纪云舒想了想,又道:“王爷,奴婢答应王爷之事,定会尽心竭力为王爷效劳,想必王爷也会信守承诺?” 霍尽渊眼中浮起讥诮,拍了拍矮榻上装饰着的织锦布面,道:“过来。” 纪云舒心中一咯噔,直觉不好,可是又不敢在此时触怒于他,便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在矮榻边。 “怎么?怕本王吃了你?”霍尽渊脸色冷了冷。 霍尽渊的耐性并不多,既然有求于自己,就得拿出点有求于人的姿态来。 这个女人,还没有搞清楚,究竟谁是她的衣食父母! 第51章 本王不欲纳你为妃 纪云舒正踌躇着,上次被霍尽渊那样折腾过以后,她确实是害怕了。 不仅是怕身体上的疼痛,更害怕的是那种被人折辱的痛楚,是那种脸皮都被人扯了去的羞耻感。 正在这时,听到屋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随即有人禀报:“王爷,王妃请您一同用晚膳。” 纪云舒心中一喜,立即止住了脚步,当着霍尽渊的面,她想着还是要尽量掩饰一下,便用力往下扯了扯嘴角,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尽量和平常保持一致。 霍尽渊只淡淡扫了纪云舒一眼,从榻上站起来,将怀里的玄猫送到纪云舒的手上。 “本王去同王妃用膳,你就在这儿,陪玄铁玩耍。” 纪云舒愕然地看着霍尽渊,再看看手中的黑猫团,一脸的不知所措。 霍尽渊唇角勾了勾,心道这才是你真实的表情吧。而后便扬长而去。 纪云舒有点害怕毛绒绒的东西,可见霍尽渊将这小家伙宝贝得不行,她也不敢怠慢,只能身体僵硬地抱着它。 玄猫在她怀里倒是待得很安稳,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打了转儿继续猫在怀里打盹儿。 霍尽渊走后,书房里安静下来,纪云舒的心也开始静下来。 她想,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只要知道了父亲与霍尽渊交谈的细节,或许就得以窥见父亲之所以激怒陛下的导火索。 趁玄猫睡着了,纪云舒将它放在榻上,在霍尽渊的书房里取了纸笔,给程蕊珠写了封简短的信函。 以纪云舒对程蕊珠的了解,手信送出后,王府应该很快就会收到程蕊珠的回信。 果然,隔日后,逐风便拿到了程蕊珠的回函。 回函上只有几个字:酉时二刻,水仙居。 霍尽渊皱眉:“这是哪里?” 纪云舒忙道:“回禀王爷,这是茶楼,水仙居有金都最好的老白茶。” 霍尽渊有种错觉,烧云如果能像纪云舒这样,他应该能轻松不少。 不到酉时,霍尽渊便带着纪云舒一同前往水仙居。 水仙居位于西市大街,离燕王府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水仙居的门口。 纪云舒对霍尽渊道:“奴婢现在的身份,不宜同程姐姐见面,奴婢就在马车内等着王爷。” 纪云舒现在是戴罪之身,她不想给其他人带去无妄的牵扯。 霍尽渊明白纪云舒话中之意,理了理身上的玄色窄袖常服,便起身下了马车。 店小二将霍尽渊带入一间小包间,意外的是,刚推开门,就见到一位妙龄女子已经坐在房间之内了。 只见她身穿月蓝竹纹刺绣雪缎锦裙,乌发上只簪了一只白玉蜻蜓珠花,身材高挑,眉眼之间,颇有几分英气。 见到霍尽渊,程蕊珠身边的嬷嬷和丫鬟都退到了包间外:“请坐。” 霍尽渊便在程蕊珠对面坐下。 程蕊珠手法娴熟地冲泡着一壶茶,将冲好的茶汤递到霍尽渊的面前。 白色兰花的茶碗之中,琥珀色的茶汤散发着醇厚的茶香,入口回甘。 程蕊珠见他饮尽一杯茶,这才开口了:“燕王殿下今日约见,不知所为何事?” 霍尽渊放下茶盏,沉声道:“不知程大小姐可有听闻,宸贵妃想为燕王府与城阳侯府联姻之事?” 程蕊珠大大方方点头,朗声道:“小女确有耳闻。” 又道:“王爷今日约小女来,想必是有话想说,王爷不如畅所欲言。” 霍尽渊见程蕊珠所言所行,确如纪云舒所说,是个爽朗果敢的性子,便径直道:“本王不欲纳你为妃。” 却见程蕊珠听完,脸上并无丝毫异色,反而笑了起来,道:“小女想听听王爷的理由。” 霍尽渊也笑了笑,端起程蕊珠给他续了茶汤的茶碗:“本王不愿被人以姻亲为砝码,操控于股掌之中。本王不想被人算计着,纳不欲纳之人。” 程蕊珠本来是想听听,眼前的男子会搬出如何一套虚伪造作的说辞,或者是打着顾及女子颜面的旗号,上来先解释一通。 自己反正嫁给谁都是嫁,如果对方是那样,说不定自己就答应嫁过去玩玩,将他虚伪的面具撕一个粉碎。 岂知这个传闻中的煞神霍三,倒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汉,没有玩那些虚假的花架子,倒令她有几分另眼相看。 这世间的人,要不是当女人是傻子,要不就是当女子是纸灯笼,好像只要是女子,就脆弱不堪,被风吹吹就要倒,未被男人选择就要要死要活。 那真是小看了女人。 几盏茶下来,两个人竟然相谈甚欢,霍尽渊认可程蕊珠的这份巾帼豪气,程蕊珠欣赏霍尽渊的骁勇果决。 末了,程蕊珠道:“燕王殿下,这事就交给小女了,你只管回去等结果即可。” 霍尽渊听闻,提起茶碗就要与程蕊珠碰杯,程蕊珠不禁失笑,与之碰了一杯。 霍尽渊要离去之时,程蕊珠突然低沉了嗓音,问道:“王爷,请问云舒妹妹可安好?” 霍尽渊一时没有意会过来,半晌,才想起她嘴里的“云舒妹妹”是纪云舒。 也是,在燕王府,她是奴婢,是云裳姑娘,没有人唤她“云舒妹妹”。 霍尽渊颔首,“她……还好。” 程蕊珠目光盈盈,蹲身行礼道:“朝堂之事,小女能力有限,还请王爷看在今日之事的面子上,对云舒妹妹多加照拂。” 霍尽渊点点头,刚要走,又听程蕊珠道:“那个……王爷……可否请云舒妹妹为吾抄写一副《落花诗贴》?” 回到马车上时,天色已擦黑,掀开车帘,霍尽渊就看到纪云舒将头靠在车厢的织锦靠垫上,已经睡着了。 浓密卷翘的睫毛,轻轻覆在羊脂玉一般瓷白的肌肤上,粉嫩欲滴的柔唇,天鹅一样细长的脖颈,瓷娃娃一样安然姣好。 唯有微蹙的眉心,似透露了主人内心隐秘的心事。 霍尽渊对烧云道:“行慢一点”,这才放下帘子,依旧将目光投注在女子的睡容上,眼神沉溺而若有所思。 车行得很慢,当马车到达燕王府门口时,天已彻底黑透,逐风早已在门口焦急不安地走来走去。 见到王府的马车回来,逐风赶紧走到跟前,却见霍尽渊抱着一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逐风刚想开口说话,见此情景,只得先暂闭了嘴。 颠簸中,纪云舒已经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双脚悬空,头顶上是霍尽渊如雕似刻的下颌,她猛然惊醒,想要动弹,却被霍尽渊一个冰冷的眼神看过来。 “别动。”霍尽渊冷冷道。 直到将纪云舒放在榻上,霍尽渊才对逐风道:“什么事?” 逐风赶紧回禀:“王爷,大事不好了,西洲犯边了!” 第52章 册封燕王霍尽渊为征西大将军 纪云舒茫然地看着霍尽渊走出寝殿,很快,燕王府内四处的灯光一一亮起,彻夜通明。 半夜,便有黄头内监入府,宣了霍尽渊入宫觐见。 这样一来,整个燕王府都骚动起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倒是萧晚晴,毕竟是镇国公府出来的,打小就见惯了这种场面,呵斥道:“都慌什么慌,不过是西洲犯边,陛下宣王爷入宫商议应对之策罢了!” 训斥完几个慌里慌张的仆婢,而后便十分沉稳地安排着府里的一应事宜。 “王爷匆匆出府,还未来得及用晚膳,厨房赶紧准备着,王爷回来之后,一盏茶的功夫,热饭热菜必须上桌!” “浴房里,多备一些热水,随时预备着王爷回来沐浴!” “将所有马槽都添满,换好马丁,如果王爷临时领命,要随时都能出发!” 随着一声声的“是”,仆婢们都忙开了,反而觉得心中更加安定起来。 萧晚晴则命人取来了霍尽渊的铠甲,亲自为他擦拭铠甲。 这个画面,萧晚晴小的时候,曾经无数次见自己的大伯母、母亲、其他叔母们做,未曾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变成了为即将出征的丈夫,擦拭铠甲的那个人。 她面上虽镇定,心中也难免不安。 自从萧氏的玄武军溃败,成帝将剩余的兵力打散,除了部分收归中央,其余的分别安置在北境、西境和南境。 大楚重文轻武多年,成帝害怕军权集中,施行“兵无专主”的更戍制度,以致金都战力逐年减弱,朝中更无大将可用。 北境要不是有霍尽渊和玄武军原来那一脉强力撑着,大概北凉鞑子的铁蹄早就踏破中原。 现在,西洲犯边,西境的守将才堪堪抵抗了不过数日,便弃城而逃,更加助长了西洲的嚣张气焰,连连攻克数城。 萧晚晴沉吟着,镇国公府是武将世家,因此她虽为女眷,但对朝廷上的武将情况也大概了解,此番平叛,成帝能用的人十分有限。 也就是说,霍尽渊极有可能会被派去平叛。 萧晚晴猜得不错,早朝时分,朝堂上便有了定论。 虽然最初成帝依然是想求和,也连夜八百里加急,令西境都护府派了使节去说和。 岂料,西洲这次不知为何特别嚣张,不仅砍杀了西境都护府派去的使节,还将其人头挂在西祁城的城门上。 不仅如此,西洲军所到之处,皆烧杀掳掠屠城,被攻破的西祁城,简直人间地狱,哀鸿遍野。 但西洲军此举,确实起到了震慑威吓的作用,西境军闻风丧胆,连连丢盔弃甲。 于是,当一堆文臣武将,还在争吵不休,是战还是和之时,殿外又传来了紧急军报。 只见信使浑身脏乱不堪,后背背着的信旗上也沾满了泥点,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大殿,扑通一声跪在成帝面前,哆嗦着声音道: “陛下,紧急军报!定西城……城破了!” 成帝霍地站起身来,他向来威严的脸仿佛凝固,一脸不可置信。 要知道,定西定西,定西城之所以名为定西,就是因为其地理位置极其关键,是西境通往内地最重要的关隘,也是最后有力的一道关卡。 定西城破,就意味着,西洲军已经拿下了包含定西在内的西祁、石城三城,加上此前就已经失掉的四城,除了残存的陇西、龙阳、沙城,西境几乎全军覆没。 成帝也曾经征战四方,他明白定西城破意味着什么。 这一次,大楚没有任何退路了,必须举全国之力而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文臣们仍在争吵不休,这时,只听到一个冷峻的声音响彻大殿:“西洲军都杀进家里来了,还缩手缩脚,是要让他们围攻金都城你们才想着反抗吗?” 空气片刻的凝滞。 凝滞之后则是一片哗然,文臣们交头接耳,脸色各异,或连连摇头,或面有怒色,或忿忿不平者,不一而足。 倒是沈相,面色十分镇定平和,他向前一步,面向成帝,行了一礼,而后才道:“陛下,燕王殿下有镇守北境之功,要不,请燕王殿下说说看法。” 成帝未置可否,只颓然坐下,神色凝重地注视着朝堂上的一众群臣。 霍尽渊道:“且不说西洲愿不愿意接受金都的求和,现在西境加上之前痛失的四城,已有七城在西洲的手里,如若西洲狮子大开口,将西境十城全部收归囊中。我大楚即便获得了一日之安,以后呢?西境没有了西境十城之屏障,铁蹄三日之内可踏破凉州,进了凉州,可直逼中原。” 霍尽渊说完,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静。 西洲军新主登基,作风强悍,势如破竹,要说他们不知道西洲军的野心,那一定是掩耳盗铃。 这时,沈相与太子互看一眼,沈相又道:“可是,如今谁又有十足的把握,可守住西境,不令西洲军继续蚕食我大楚国土?” 霍尽渊向前一步,跪在成帝面前,躬身道:“父皇,儿臣愿领军二十万,赴西境平叛!” 成帝看着跪在殿前的霍尽渊,这个他也曾经精心教养、寄予重望的嫡长子,他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他。 看到他神情坚毅,磊落光明,正气堂堂,他忽然有一种,故人如在眼前之感。 只是这一次,这种感觉并未激起他的愤怒,反而令他想起了那些尘封已久的热血激荡的胸怀。 良久,殿中众人听得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众人听令,册封燕王霍尽渊为征西大将军,领兵二十万,平叛西境,三日后,北城门,朕亲往相送!” 霍尽渊回到燕王府时,他即将奔赴西境平叛的消息,已经先他一步传回了燕王府。 待他下马之时,萧晚晴带着一众仆婢已经在燕王府门口等候了。 纪云舒也站在仆婢的队伍中,她站在最后。 萧晚晴快步迎了上去,着急道:“眼下之局势,表兄为何要请命出征?” 霍尽渊停了一步:“眼下什么局势?” 萧晚晴没有答话,而是等看门的小厮关上了燕王府的大门,这才低声道:“眼下之局势,是表兄在朝中并不得势,陛下也多有成见,此时领兵出征,要是有人暗中使绊子,该如何是好?” 霍尽渊眸色发冷:“本王只知,眼下之局势,是西洲军所过之处,片草不生,西境百姓生灵涂炭。” 萧晚晴的脸热了热,这才惊觉自己方才失言,低垂着头。 霍尽渊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本王明白,王妃是担忧本王的安危。但本王既承先祖之遗志,又怎能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来犯晚儿放心,朝堂之事,本王自有安排。” 听霍尽渊这么说,萧晚晴才放下些心来,而且,她也知道,既是霍尽渊决定的事情,她也改变不了。 两人边说边朝内殿走着,这时,霍尽渊忽然回头,对跟在一行人末尾的纪云舒道:“你去准备准备,三日后,随军出发!” 纪云舒愕然,她只看到萧晚晴的脸几不可察地变了色。 第53章 本王会给你一个孩子的 见纪云舒怔愣在原地,霍尽渊皱眉:“还愣着?” 还是萧晚晴先反应过来,她看着霍尽渊,道:“是了,王爷这次出征平叛,一去就要几个月,是需要带一两个婢女,伺候起居。” 她转身,回头看着纪云舒,道:“云裳,青鸢,你们两个和王爷一起出征吧。” 霍尽渊却道:“晚儿,军中不便,就带她一人即可。” 萧晚晴脸上的表情凝滞了一刻,随即转为往日的端庄大方,伴着霍尽渊一起走入正殿去用膳了。 纪云舒则回到寝殿,开始收拾出门需要带的物件。 她自己没什么东西,也就几套换洗的衣物,更多的是帮霍尽渊收拾着他平日惯用的物件。 一边收拾着,纪云舒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便以要随军出行,需要采购些生活必备品的由头,向苏嬷嬷请示,出门了一趟。 到了胭脂铺门口,纪云舒对马车夫说,自己要买的东西比较零散,要逛好几家铺子,让马车在西市坊门那里等自己即可。 等车夫赶着马走远了,纪云舒转头走进了一家医药馆。 等她从药馆出来时,她的袖袋里,多了一包系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袱。 为了掩人耳目,她另外抓了两副安眠宁神补气血的方子。 回到燕王府时,华灯初上,但府门打开,府里忙得水泄不通,侍卫们也都在前厅来回跑着,将最新的情况汇报给霍尽渊。 纪云舒一直等到子时,霍尽渊才回到抚辰殿。 见霍尽渊回来,纪云舒忙上前帮他脱卸战甲。 见到纪云舒眸光闪烁,欲言又止的样子,霍尽渊眉毛轻挑:“你是想问本王,为什么带你去西境吧?” 纪云舒没想到一下就被他猜中心事,脸红了红,忙端了盏热茶送到霍尽渊的跟前。 霍尽渊接过茶盏,一饮而尽,道:“你不是想知道纪墉跟本王都说了些什么吗?等到了龙阳,你自然就知道了。” 纪云舒心口一跳,没想到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是龙阳? 见纪云舒柳眉微蹙,霍尽渊问:“会骑马吗?” 纪云舒摇了摇头,霍尽渊一副早已猜到的表情,道:“大军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定西。后天,逐风会先带你乘坐马车去龙阳。等本王将大军安排妥当,再去龙阳与你们汇合。” 见纪云舒面有疑惑,霍尽渊道:“本王是精锐轻骑,行军速度比大军会快上很多。去龙阳,一来是为了刺探军情,二来,也是为了见一个人。” 霍尽渊狭长的凤眸凛了凛,“见到这个人,你便会知晓,纪墉都告诉了本王什么。” 纪云舒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生都没有去过西境,但是,她也知道,在父亲身边,曾有个与他相交颇深的挚友,与西境有着非常深的渊源。 那个人,便是父亲挚友楚瑾之弟,楚珩。 楚珩与镇国公萧昶还有如今的成帝霍其殿,曾经是至交密友。 楚珩和萧昶助霍其殿登上大位,平叛九州,稳固朝政。 可是后来,身为西祁太守的楚珩,因为涉嫌谋逆,而被抄家问斩,株连九族。 曾经的名门望族澜苍楚氏,就此湮灭。 纪云舒有一种摸到了某种隐秘的不安和亢奋。 见她如此,霍尽渊轻嗤一声:“此去西境,不远千里,路途是很辛劳的,而且前线在打仗,刀剑无言,或有性命之忧,你若害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纪云舒立刻眸光闪闪,双手紧握成拳:“王爷不要小看奴婢,奴婢白水河都敢跳,只要能救父兄,奴婢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不怕!” 霍尽渊嗤笑:“口气还挺大!最好到时候会别哭爹喊娘!” 又道:“军中不便,记得准备两身男儿衣衫!”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纪云舒起伏的胸脯之上,这小妮子,近来似乎蹿个子了,身量比之前高了许多,胸前不知不觉间更加饱满了…… 也不知道穿上男儿衣饰,能不能遮掩得住! 他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感觉身下蹿起一团火来,纪云舒却浑没注意,答了“是”便抑制不住兴奋地一溜烟跑了出去。 也罢……今日事情太多,等明日一定要将她抓住,生吞活剥! 毕竟此去西境,短则数月,长则半年,一旦上了前线,便是策马扛枪腥风血雨。 他眸色黯淡地朝窗外的月亮看去,这时,萧晚晴身边的琉璃匆匆前来,道:“王爷,王妃请您移步临华殿!” 霍尽渊走进临华殿时,便感觉到殿内与往日不同的氛围。 庭院内十分安静,明月高悬,洒下满室银辉,庭院之内见不到一个仆婢,而琉璃在将霍尽渊引入殿内之后,也带上门退了出去。 进入内殿,一股甜甜的香味萦绕上鼻尖,寝殿内烛光摇曳,但并不十分明亮,衬得整个内殿有一种绯红的暧昧。 萧晚晴穿着一袭月辉缠丝罩衫立在轩窗下,透过月辉,那罩衫似在隐隐泛着月华珠光,罩衫之下,则是隐隐绰绰的流畅身线。 听到脚步声,萧晚晴回头,含羞地迎了上去。 霍尽渊的脸色却有些冷,站在门口不再举步,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场,犹如一座冰山。 萧晚晴心中有些踟蹰,但还是扯开唇角,轻柔地唤了一声:“表兄……” 霍尽渊脸色木然:“晚儿这是做什么?” 萧晚晴走过去,要拉着霍尽渊往榻边走,霍尽渊却一动不动。 萧晚晴便走过去,靠在霍尽渊的胸膛上,抬头凝视着霍尽渊的眼睛,眸中带着委屈的泪光,盈盈闪闪道:“表兄,你此去艰险重重,晚儿不舍……” 霍尽渊没有说话,萧晚晴只感到他身体的僵硬和疏离,但她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又岂能在此刻半途而废? 萧晚晴伸出手,去摸霍尽渊的脸,又伸出雪白手臂,去勾住他的脖子,鼻息中带着些微的酒气:“表兄,晚儿……晚儿想为你生一个孩子……” 霍尽渊蹙着眉,将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萧晚晴抓着不肯松手,霍尽渊这才道:“晚儿,本王与你说过,我们只有夫妻之名。” 萧晚晴的眼中倏忽就盈满了泪,十分柔弱可怜道:“表兄,你我既已成亲,晚儿便一辈子都是你的妻。” “晚儿这辈子,不敢奢求表兄的垂怜,晚儿只想为表兄孕育一个子嗣,为表兄绵延香火,这也是为妻的责任……” 霍尽渊的眸色黯了黯,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 被他目光中闪过的温柔所鼓励,萧晚晴便将身子贴了上去,抬着头就往霍尽渊的唇边凑过去。 霍尽渊却忽然眉头一拧,将萧晚晴缚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强行扯了下来:“晚儿,你喝多了!” 萧晚晴的身子往后一个踉跄,她本可以站稳,却顺势跌坐在地上。 她哀怨地看着霍尽渊,泪光点点道: “表兄,你当真连一个孩儿也不肯给我?就连这么小的愿望,也不能帮助晚儿实现吗?” 霍尽渊转身,声音冷沉:“本王会给你一个孩子的,但不是现在。” 说着,便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第54章 纪云舒,为本王生个孩子吧 霍尽渊离开后,萧晚晴跌坐在地。 她的手紧攥成拳。 为什么?为什么她都走出这一步了,表兄也不肯怜悯她? 他宁愿宠幸那个官奴也不愿与自己有夫妻之实吗? 不过,很快,萧晚晴就开解了自己,表兄一定是旧人难忘,所以现在不愿意接纳自己。 至于那个云裳,正因为她是个官奴,表兄根本毫不在意,才拿她疏解疏解! 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 反正自己现在是燕王府的女主人,一切就尽在掌握,不要自乱阵脚,她,有的是时间。 这么想着,萧晚晴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扯掉了身上的那层熠熠生辉的人罩衫。 她已经占得先机,现在自己的局面,已经比一年之前不知道还要好多少,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耐心,再耐心。 出征前夕,霍尽渊在纪云舒身上,享受了大半夜的饕餮盛宴。 霍尽渊感觉到,纪云舒渐渐褪去了些往日的青涩,身子就似那将熟的蜜桃,日渐丰盈饱满,仿若能掐得出水来,他眼见她日复一日地愈加娇媚夺人。 而她对自己的这种魅惑,全无感知。 当然,纪云舒也不是全无感知。 她也察觉到身体微妙的变化,似乎,渐渐的,那种撕裂与痛楚在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在温柔抚触之下的柔滑,如花瓣般的盛开。 浓情之时,霍尽渊在她的耳畔呢喃:“纪云舒,为本王生个孩子吧……” 纪云舒的心一惊,难道,这便是他的终极条件么? 只是,他有正妻,以后还会有无数的侧妃、侍妾,为何偏偏要自己身份如此低微之人来为他绵延子嗣。 如果父兄真有一日能获救,纪云舒的愿望是和父兄一起回到南陵老家,纪氏在老家还有祖宅和祠堂,以及族学和供族学的田产,那些没有被罚没。 纪云舒盼望着有一日和父兄归隐田园,到时候自己就酿酿酒,写写字,岂不快哉? 第二日,便是大楚王军出征西境的日子。 隆冬时节,朔风呼啸,可是在金都城外,战旗猎猎,战鼓齐鸣,二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楚成帝身穿金甲战衣,站在城楼之上,亲自为王军送行。 二十年前,他也曾经青春正健,热血昂扬,满怀慷慨,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多少年了,他没有生出过这样的豪情,他以为他已经老了,可是当他站在阵前,那浑身的热血,似在告诉他,曾经有多少岁月,都已蹉跎而逝。 望着楚成帝凝重的神色,李公公上前一步,小声提醒道:“陛下,吉时已到,王军该出发了。” 楚成帝终于向前一步,对着城楼之下排列整齐的战士们高呼道:“尔等儿郎,是我大楚之脊柱栋梁!此番出征,是为保家卫国!朕和大楚百姓,在金都静候诸位将士凯旋归来!” 城楼之下,穿着黑甲战衣的霍尽渊骑马出列,他拔出剑鞘中的利剑,振臂高呼:“吾等定不负陛下重望,驱逐蛮夷,保家卫国!” 二十万大军万马齐喑,同时高呼:“驱逐蛮夷,保家卫国!驱逐蛮夷,保家卫国!” 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被这种喷薄而出的气势所震慑感染,脸上皆露出难得的赤诚之色来。 唯有林氏和萧晚晴,会有其他高级军官家中的女眷,面色凝重,有的悄悄以帕拭泪,又很快重展笑颜,唯恐脸上的担忧之色被其他人瞧了去。 纪云舒已经被逐风先一步带着出了城,他们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护卫在马车前后的,是霍尽渊派出的一小队精锐,目的就是护送纪云舒安全地抵达龙阳。 因为天气渐冷,为了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到达,马车一路不曾停歇。 只在驿站简单休整几个小时,更换马匹,天刚一亮,便继续出发。 因此,一路虽然辛苦,但还算顺利,只是,越靠近西境,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天气也越来越冷。 看着路上的流民衣衫不整,有的穿的是单薄的秋衫,有的居然还打着赤脚,而沿路上,不知是饿死还是冻死的尸体,数不胜数,无人埋葬,就那样曝尸荒野。 纪云舒于心不忍,就去问逐风马车里还剩了多少干粮。 连日来的赶路,让逐风也满面风霜,逐风回头,声音沙哑:“云裳姑娘,你不会是想施舍给流民吧?可千万不要!这些人现下都饿急了眼,咱们那点施舍,根本不够他们果腹,到时候他们必定争抢扭打起来,说不定还会来抢马车!” 逐风的意思,纪云舒自然是明白,她只得将窗帘放下,硬起心肠,不再去看外面的情形。 她从小生活在金都,虽在父亲的悉心教导之下,读了很多圣贤书,却鲜少走出宅院,去看看外面这方天地,没想到,第一次出门,就受到了这么大的冲击。 这些流民,原本都是西境的良民,他们有自己的房屋瓦舍,亲人子女,有一室的安稳生活,只因两国交战,这才流离失所。 而能逃出来的,已是万幸,还有那些困在破城之中的,则被西洲军烧杀掳掠之后,一把火活活烧死的不在其数。 马车又走了整整一天,再有两日路程,便能到龙阳城了。 逐风从车帘外对纪云舒道:“云裳姑娘,我收到王爷的飞鸽传书,他应该今晚就能与我们汇合,我们今晚先在龙阳城外的驿站休整,顺便候一候王爷。” 纪云舒点头,越往西行,天气越加冷了起来,不知道大军现在到了哪里。 纪云舒在心中暗自期盼,希望他们可以顺利抵达,否则一旦被风雪阻滞在半路,西境的百姓,便要吃更久的苦头。 同时,她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见到霍尽渊,也盼快点见到霍尽渊,听他说一说大军的情况,以及接下来的安排。 龙阳城外的这家驿站,因为被逐风提前派人打点过,因而还算干净整洁。 逐风居然还让人烧了整整一大桶的热水,纪云舒惊喜不已,连日的奔波、赶路,在每个驿站也只是随便对付了事,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泡个澡了。 大概是泡澡泡得太舒服,抑或连日太辛劳,沐浴过后,纪云舒连晚饭都未曾用,便倒在床上,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霍尽渊是在天已透黑之时到达的驿站。 纪云舒是被一阵饭香吸引而醒来,她早已饥肠辘辘,当她睁开眼睛之时,便见身着黑色铠甲的霍尽渊,已站在自己的面前。 十几日未见,霍尽渊脸上也有疲色,眼神却炯炯明亮,见纪云舒醒来,霍尽渊居然难得地勾了勾嘴角:“起来吃饭。” 纪云舒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还挺好看。 第55章 贵人!我家老爷是冤枉的! 纪云舒忙从榻上爬了起来,她本就是和衣而卧的,因此只低头检查了一下衣衫发髻,便到霍尽渊面前蹲身行礼。 霍尽渊在饭桌前就坐之后,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道:“坐下一起用膳吧。” 纪云舒有些迟疑,霍尽渊皱眉:“在外面就别这么多规矩了,用完膳和本王进城 一趟。” 纪云舒这才放下心来,赶路这些时日以来,风餐露宿,吃的也大多是干粮,能填饱肚子已是不错,今天大概因为马上就到龙阳城,加上霍尽渊也赶到汇合,桌上居然摆了六菜一汤。 饭香扑鼻,纪云舒顾不上多说什么,便同霍尽渊一道用了晚膳,她吃了两碗米饭,又喝了一碗鸡汤,加上今日泡了热澡,还美美睡了一觉,这才觉得,浑身的疲乏一扫而光。 霍尽渊见她云鬓松散,粉面桃腮,唇未点而红,眉未画而黛,眼睛不知不觉在她脸上停留着。 直到纪云舒问他什么时候出发,他这才回过神来:“走吧!” 纪云舒跟在霍尽渊身后,一同走出驿站。 来到驿站门口,霍尽渊突然停下脚步,纪云舒没防备,一不小心撞到他的后背上,硬邦邦的,将她的头磕得生疼。 霍尽渊回头,皱眉看着她:“怎的一直这么冒失?这里是前线,定要万事当心。” 没承想霍尽渊会为这点小事呵斥自己,纪云舒小小地“哦”了一声,这时,烧云已经牵了两匹马在驿站外等候。 逐风道:“王爷,要再多带几个人吗?” 霍尽渊摆摆手:“龙阳城内还算安全,今日你们好好歇息,大军一到,就没时间睡个饱觉了。” 霍尽渊走到马的跟前,对纪云舒道:“上马吧!” 纪云舒一愣,她不会骑马呀,但她也不敢违背霍尽渊的指令,只壮着胆子走到马的面前。 她刚走过去,霍尽渊便扶住她的腰身,将她一把抱到了马上。 未及她反应,她只感到身后一股热气,霍尽渊也翻身上了马,而后霍尽渊伸出双手握住缰绳,这样一来,便将纪云舒环在了胸前。 第一次以这样亲密的姿势,展露在众人面前,纪云舒的脸立刻就烧了起来。 倒是逐风和其他将士们,仿若未觉,纷纷拱手向霍尽渊行礼:“王爷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马在夜色中一路疾驰,向龙阳城踏蹄而去。 冬夜气温极低,迎面而来的风刺骨含量,唯有后背和霍尽渊贴近的地方,有着一股温暖的气流。 纪云舒不自觉地朝温暖的地方缩了缩,霍尽渊低沉的嗓音在耳旁响起:“冷了么?” 还未等纪云舒反应,霍尽渊忽的用手一挥身上的大氅,将纪云舒和自己整都包裹进了大氅之内,两个人在大氅之间联结成一个整体。 纪云舒瞬间感觉整个身体暖和了许多,霍尽渊的唇角不自觉勾了勾,他加大力度夹了夹马肚,朝龙阳城一路狂奔而去。 龙阳城此时已经关闭城门,见暗夜中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一路朝城门而来,城门上的守卫立刻都警觉了起来。 烧云手持令牌,对着城楼高喊一声:“奉太守魏如敬之命入城,速开城门!” 城门的守卫仔细检查了烧云手中的令牌,这才放三人通过。 龙阳城内,早已宵禁,四处都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烧云和霍尽渊的马蹄在青石板路上发出踢踢踏踏的奔跑之声。 进城之后,大约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两匹马这才在一处偏僻的窄巷中停下。 门口有一个方脸的精壮男子赶紧走了过来,对霍尽渊一拱手:“王爷,人已经在里面了。” 霍尽渊点点头,自己先跳下了马,随后很自然而然地将纪云舒从马上抱了下来。 纪云舒的脸又红了一红,好在夜色极黑,纪云舒低着头,跟着霍尽渊匆匆走入了宅内。 刚走进内堂,纪云舒就见到一名身材微胖的老妪,正略显不安地坐在圈椅上。 见到众人进来,老妪忙站了起来,方脸男子道:“白嬷嬷,这便是我同你提过的贵人,贵人想知道楚大人一案的真相,你把你所知晓的,一五一十都说出来吧。” 听方脸男子这么说,老妪站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见眼前的男子,虽只着一身玄色暗花竹纹短打锦袍,束样式非常简单的墨玉冠,眼眸黑如点墨,剑眉斜飞入鬓,身材颀长精壮,有一种十分逼人的冷冽贵气。 而他身旁还跟着一位容貌极美的女子,粉黛未施,却明眸善睐,尤其那一双水润盈盈的眸子,十分亲和无害,仿佛一道明媚春光。 他们虽从进门之后便未开口,老妪却不知为何,对两人有了十足的信任。 她一下跪在霍尽渊的面前,悲戚道:“贵人!我家老爷是冤枉的!他从未有谋逆之心!还请贵人为我家大人主持公道!” 方脸男子忙上前,将老妪扶了起来,仍将她扶到刚才坐的圈椅之上,道:“白嬷嬷,你将你所知道的如数道来,贵人自有分辨!” 老妪望着霍尽渊和纪云舒,点了点头,便开始了漫长的自述: “贵人,老婆子我姓白,原是楚大人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夫人去世后,是老婆子我陪着两位少爷一同长大的,老婆子我是看着两位少爷长大的,我家少爷从小就善良温和,知书明理,绝对做不出那等谋逆犯上之事!” 老妪才说了两句,便开始淌出了眼泪。 霍尽渊开口道:“白嬷嬷,你所说的两位少爷,是澜苍楚氏的楚瑾和楚珩吗?” 被称作是白嬷嬷的老妪擦干了眼泪,哽咽道:“是,贵人。澜苍楚氏是大族世家,家风极严,家中男丁四岁启蒙,四十岁若无子嗣,才能纳妾。两位少爷,都是人品非常好的人哪!” 霍尽渊问:“当年西祁太守楚大人,涉嫌谋逆,证据确凿,你为何一口认定他不可能谋逆呢?只是因为对他人品的信任吗?” 白嬷嬷这才正色道:“不!不仅如此!如果老婆子只是因为对我家二爷人品的相信,但这话说出去,别人不信呀!” 她看了看众人,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楚氏全族都在那起祸事中被诛灭了,老婆子我为什么还能活着?” “当年,在出事之前,有一天,夫人找到我,跟我说,大人收到宫中的迷信,说陛下收到密报,西洲有意攻打大楚西境,令他抓紧时间屯兵屯粮,在西境几个城池之间,整肃调动兵马。” “老婆子我年纪大了,身子不太爽利,之前就和夫人提过,想要告老还乡。夫人说,西境有可能会打仗,让我先行回到老家,等在老家安顿好了之后,她就带着小公子一同过去。” “可是,谁知仅仅一个月之后,老婆子就听闻西祁太守楚珩涉嫌谋逆,全家都被斩首示众!我家二爷明明是收到了密信说西洲要来攻打大楚,他才调集兵马的,为何到最后,他却成了涉嫌谋逆之人呀?!” “我家二爷是被冤枉的!他是绝对做不出谋逆叛国之事的呀!” 白嬷嬷悲泣出声,当年楚氏阖族,只有她这一条漏网之鱼,她虽老迈,却始终撑着一口气,想要为楚珩伸冤。 可是她年岁越来越大了,她以为她等不到那一天了。 霍尽渊和纪云舒目光相撞,两人似乎在一瞬之间,厘清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纪云舒感觉自己的头轰然炸开。 白嬷嬷忽的扑通跪地。 第56章 本王会替他伸冤 方脸男子忙上前去,要将白嬷嬷扶起来。 白嬷嬷却跪着不肯起身,她恳切地看着霍尽渊:“贵人!我家老爷真的是冤枉的,还请贵人调查真相,还我家老爷一个清白!” 霍尽渊没有答他的话,而是忽想起什么似的,问:“刚才你说,楚氏家训,男人四十没有子嗣,方能纳妾。但是听闻,楚珩的夫人,虽为明媒正娶,原来却只是楚府的一名婢女?” 白嬷嬷在方脸男子的搀扶下起了身,她点头,如实道:“确是如此。” 这原本是楚珩最不愿为外人道的私隐,主君已逝,她本无意提及此事。但见眼前的贵人显然对主君之事已做了详尽调查,她心中忽感欣慰,便顾不得其他,只想将事实如实说出,只盼贵人能够为楚珩洗涮冤屈。 “当年,二爷醉酒之后,无意宠幸了夫人,也就是当年老夫人身边的一名婢女。二爷为了此事,一直十分自责懊悔!” “哎!也是造化弄人!二爷当年和镇国公府萧世子交好,心悦镇国公府萧七小姐,本已让老夫人备好彩礼,就等天气和暖之后,启程前往金都过礼,谁知……” 霍尽渊眸色黯沉,冷声道:“这么看来,楚珩也并非十足君子,全无瑕疵之人!” 白嬷嬷混浊的眸光忽的一闪,她站起身来,道:“老婆子当年,也一直以为二爷是年轻,火气旺,不小心做了糊涂事!” “直到小公子出生之后,老婆子见夫人一直心绪不宁,便劝她,她之前虽然只是一个奴婢,但二爷是负责任之人,既然已将她娶进了门,还立为正室夫人,必将好好对待她。” “谁知,夫人这才告诉老婆子,正是因为二爷如此对她,才令她更加心虚!她原以为,二爷不过将她收了做个妾室,没想到,二爷竟然直接立她为正室夫人……她,她是被人教唆,给二爷下了药,二爷才犯下大错的呀!” “老婆子我当时就愣了!只有老婆子我知道,二爷有多喜欢镇国公府的萧七小姐,有多想娶她为妻……可是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萧七小姐就将往日二爷相赠的东西全数退回,亲事也就此作罢了……” “后来,老婆子就听说,萧府的七小姐,被当今陛下迎娶入宫,册立为正宫皇后。从那以后,二爷便一蹶不振,这么多年了,老婆子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真正开心的笑过了……” “夫人说,二爷迎娶她之后,便再也未和她同房过……” “夫人还说,当年那个教唆她给二爷下药之人,在那事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白嬷嬷自顾自地说着,似乎想将这么多年不能诉诸于口的,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心事,对可信赖之人全盘倾诉。 直到白嬷嬷被方脸男子带出去之时,她还一直在喃喃自语:“我家二爷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叛国谋逆,他干不出来那样的事啊……” 她苍老的身影在黑暗的宅院中,越来越远,庭院内,月光照得满地白霜。 霍尽渊和纪云舒久久没有说话。 白嬷嬷的话,只是掀起了往事的一角,但顺着这一角,却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追查下去。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掀开的幕布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阴谋与真相? 而这些真相一旦查清,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涛巨浪? 回驿站的路上,一反来时的策马狂奔,霍尽渊骑马缓行在龙阳城外的官道上。 纪云舒被他圈在怀里,用大氅包裹着,因此一点都不冷。 四周寂静,纪云舒却十分清晰地听见霍尽渊快速跳动着的心跳声。 纪云舒也陷入深思里。 楚珩与萧昶以及成帝是至交,照理说,如果是宫里传来的消息,那一定是有令楚珩十足确信的信物,他才会在无诏令与兵符的情况之下,先悄悄调动兵马。 能设这个局之人,一定是对楚珩的为人处世十分确信之人。 纪云舒心中有了一个令她仅是猜测,都觉得十分害怕的猜测。 而霍尽渊这般敏锐,他该也有了同样的猜测吧? 纪云舒知道,接下来,霍尽渊一定会举所有暗卫之力,去彻查这件事情。 那么,自己的父亲,告诉他的,便是这件事情? 楚珩是被冤枉的? 那么,纪府被抄家问斩,也与这件事有关? 还是说,因为父亲洞察了这件事情背后的隐秘,而被成帝忌讳? 顺藤摸瓜想到这里,纪云舒感到脊背阵阵发凉。 明明是离真相更近一步,她却觉得希望似乎更加渺茫起来。 金都城内,一道黑色的暗影跳下高墙,跪在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后。 “主君,燕王已经离开龙阳城,我们还要再给他送点其他的人证吗?” 青衣公子的食指和拇指轻轻相互捻动着,他不动声色道:“不用。这已足够了,他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黑影应声,而后跳出高墙,与黑夜融为一体。 回到驿站,霍尽渊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将纪云舒抱上了床。 霍尽渊似有满腹的难言情绪,全都化作一团火,纪云舒感到他浑身火热,将她的身子也烧得滚烫。 粗粝的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游走,摩挲,揉捏,挤压,他的手所到之处,那里便莫名的燃烧起来。 霍尽渊恨恨地咬住她的唇,咬她的耳朵,咬她的脖颈,咬她的…… 直咬得她低低嘤咛出声:“殿下,殿下……” 霍尽渊却浑然不顾她的求饶,一遍又一遍,纪云舒觉得自己仿若漂浮在大海之上,波涛汹涌,裹挟着自己,头晕目眩。 纪云舒能够感觉到霍尽渊心中不可遏制的愤怒,她知道他这愤怒源自何处,自己不过是他这股情绪的一个出口而已。 晨光熹微之时,霍尽渊才终于力竭,浑身汗津津地躺倒在床榻之上。 他将纪云舒搂在怀中,伸手去擦着纪云舒眼角的泪,抚弄着她披散满床的青丝。 他将唇凑在纪云舒耳边,哑声道:“纪云舒,本王会将此事调查下去,如果纪墉有冤,本王会替他伸冤。” 这是这么久以来,纪云舒第一次得到霍尽渊如此确切的答复。 一股酸楚突然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两行清泪便从眼角顺着脸庞流下。 眼泪落在霍尽渊的手掌心,霍尽渊感到手掌似被灼烧一般。 第57章 等本王的好消息吧! 第二日,两人睡至午时方才起来。 简单用过午膳之后,霍尽渊便带着纪云舒和精锐进入了龙阳城内。 龙阳城太守魏敬早已带领人马在城外等候。 将霍尽渊一干人等迎入太守府之后,霍尽渊将纪云舒交给了魏大人的夫人陈氏,便去与魏敬商量退敌之策了。 陈氏是个和煦干练的妇人,性子也直爽,见到纪云舒,直夸她长得好,带着她在太守府里里外外参观。 等到晚膳时分,陈氏对纪云舒道:“刚才老爷派人来传话了,让我先陪姑娘用晚膳,用完晚膳就先安置,王爷他们今晚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商议。” 纪云舒便听从陈氏的安排,两人一起用了膳,随后在一间干净雅致的客房住下了。 纪云舒躺在床上,在脑中想着关于楚珩的事情,想着这件事背后之人必定权势滔天,想着天气愈加寒冷了,不知道给父兄送的那些被褥和衣衫够不够,想着西境的战事,想着霍尽渊昨天和她说的那些话。 纪云舒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强撑着眼皮睁开眼睛,却见到一双如千年古井般幽深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 纪云舒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这般眸光难测,不是霍尽渊,又能是谁呢? 只见霍尽渊正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没等纪云舒开口,霍尽渊道:“还有一刻的功夫,本王就要出发,去定西与大军汇合了。” 纪云舒想,这次大战,西洲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是隆冬时节,打起仗来,肯定十分艰难,或有牺牲…… 纪云舒看着霍尽渊,看着他俊朗容颜,想着他虽然已经是身经百战,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这样的年纪,在金都许多的世家之中,不过是很多公子吃喝玩乐、斗鸡走马的年纪。 思及此,纪云舒忙道:“王爷,此次王军出征,是为护卫家园,是民心所向,王爷剑锋所指,必定攻无不克……” 纪云舒的话还没有说完,霍尽渊的眸子闪了闪,他薄唇微抿,忽的就伸手揽过纪云舒,将她抱在怀里拥吻起来。 霍尽渊仍和以往一样,吻得很凶,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外响起一阵仓促的脚步声,而后听得逐风道:“王爷,一切准备就绪,即刻可出发了!” 霍尽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纪云舒,一双漆黑的眸子仍盯在纪云舒的脸上。 纪云舒不知为何,被霍尽渊看得一颗心怦怦怦直跳,半晌,才听到他道: “你留在龙阳城,太守夫人陈氏会照看你。烧云留给你,你就在这里,等本王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从案几上,拿起佩剑,抱着头盔,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纪云舒快走几步追到门口,看着霍尽渊和逐风的身影消失在熹微的晨光之中。 第二日,纪云舒早早起床,陈氏身边的一名丫鬟早早就在客房等候,伺候纪云舒梳洗过后,便带她去用了早膳。 纪云舒见都太守府内人来人往,仆婢们都忙前忙后,便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丫鬟道:“王爷与魏大人商量了守城之策,今天一大早,魏大人便开始布置城防。我们夫人见城外流民多,命府里煮多多的米粥,今天她要到城外去舍粥。” 纪云舒想了想,对小丫鬟道:“你去和夫人说,等我用完了早膳,和她一同去。” 陈氏原本想让纪云舒在太守府再多休息几日,她知道她一连赶了近半个月的路,但纪云舒这两日吃得好、睡得好,已经完全休整过来了。 陈氏见她坚持,便带着她一起去城外施粥。 因为是特殊时期,城门关闭,流民太多,龙阳城内也无法全部容纳,便有很多进不了城的流民,在城外,天为穹庐地为席,挖附近的草根为生。 陈氏做事麻利,很快就带着仆婢们支起了粥棚,很多流民闻着味儿,一窝蜂地都挤了上来。 幸好有太守府的侍卫,立刻组织流民排队,有人指挥排队,有人安排施粥,队伍便很快流动起来了。 那些流民捧着热乎乎的粥,有的根本不顾粥尚且滚烫,胡乱吹几口,就猛地往肚子里灌。 陈氏便道:“都别挤,都别慌,小心烫着!粥足够,今天每人都能喝上两大碗!” 前来领粥的流民比预想的要多了很多,陈氏便让人回去告诉厨房,今天一天一直把粥煮着,煮好了就赶紧送来。 就这样,忙活了整整一天,几十桶的粥全部都吃了个底朝天。 就这样,还有许多流民徘徊在粥铺前,眼巴巴地看着,问明天还有粥吗? 回城的马车上,陈氏和纪云舒商量着,接下来打算每天都到城外去开粥棚施粥。 纪云舒便道:“如若这样,不如干脆在城外搭简易的灶台,将粮食和水都运到城外,这样能够缩减将粥煮熟再运到城外的时间,流民们也能尽快吃上。” 陈氏觉得这个法子极好,两人一顿商议之后,议定了第二天施粥的方案。 不仅如此,纪云舒还建议,如若人手不够,可以直接从流民中招募身强力壮的,来负责砍柴、挑水、煮粥、分粥的工作,参与工作的,可以多领两碗粥和几个馒头。 陈氏一听,眼放精光,她最愁的就是人手问题,魏大人将府中的壮劳力,也都抽去训练布防巡逻,以备不时之需。 太守府里剩下的,便都是些女眷,陈氏又不能为了这些问题,影响到魏大人的正事。 纪云舒这个提议,正好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两个人忙碌一天,回到府衙之后,也是饥肠辘辘,一起用完晚膳之后,便各自睡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纪云舒就起了,她和陈氏一同用了早膳,两人便指挥着仆婢,将粥棚一应的粮食、水、工具等收拾妥当,然后坐上马车,朝城外驶去。 城外,昨日施粥的地方,早就有人在徘徊等待。 纪云舒将“招工”的条件和待遇大声说出之后,随即便有一些身体强壮些的男人女人来响应。 一通忙碌过后,有着八口灶台的粥铺,便在城外的一片空地上搭好了。 等到太阳升起之时,灶台上的粥已经咕嘟咕嘟冒着米香。 裹着草席被褥熬过一个寒夜的人们,闻到米香,早就在粥棚之前,排起了长龙。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人大喊一声:“有人晕倒啦!” 纪云舒对陈氏点头,示意她照看粥铺,自己则快步朝晕倒的那个人走去。 第58章 好好活着不好吗? 纪云舒看到一个年轻男人躺在草地上,他衣衫褴褛,面容清隽消瘦,头发只用一条麻布胡乱系着。 纵是如此,也难掩他比一般常人都要俊朗的五官轮廓。 纪云舒见他嘴唇干裂,唇白无色,两颊潮红,鞋履破损不堪,腿上似还有伤,流血不止,看起来像是长途跋涉至此,体力不支而晕厥。 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经常能见到各种外伤、风寒的流民,纪云舒身边常备着这些药品。 她跑回粥棚处,从药箱里端来药瓶和布条,先用清水冲洗了伤口,见伤口已有些化脓。 纪云舒皱皱眉,见他已经在发高热,又回去拿了一小瓶酒来,将酒撒到伤口上消毒。 这本该很疼的,但昏厥中的男子只微微蹙了蹙眉。 纪云舒将药瓶里棕色的药粉撒到伤口上,最后才用干净的布条为他细细包扎。 纪云舒想,不知他的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口,便将他的外衫解开,简单地查看了一下。 纪云舒打开他的领口,见他内衫所穿着的衣料样式,微微觉得有些异样之感,又见他脖颈处悬挂了一枚样式极其特殊的珠子,珠子上还雕刻着特殊的花纹。 纪云舒凝神皱眉细看了一会儿,这时,烧云刚忙完手里的活计,走过来就要帮忙。 纪云舒对烧云道:“你帮我将他运到娘娘庙吧!” 在龙阳城外大概十里地处,有一处荒废的娘娘庙,有一些年纪太大或者病得起不了身的人,就被安置在那里。 纪云舒他们每日会定时将米粥和药品送过去。 男子的个子很高,加上昏迷,烧云又叫了个人才将他抬到三轮车上。 到了娘娘庙,纪云舒和烧云一起将人平放在一块铺了草席的角落里。 纪云舒道:“你先回去吧,我处理一下他的伤口,处理好了就回。” 烧云不放心,道:“云裳姑娘,王爷让我护卫你的安全,我还是陪你一起吧!” 纪云舒一边将烧云往外推,一边道:“这里都是些老弱病残,那里就不安全了!陈夫人那边还需要人帮她跑腿,你快别耽搁了!” 烧云之前也常来娘娘庙送米粥,对这边的情况也了解,加上离粥棚也近,他便没再说什么,推着板车转身离开了。 纪云舒又仔细看了看平躺在地上的人,这才端来了一碗稀一点的米汤。 她盛米汤时,发现米汤还很热,将米汤放在嘴边吹了吹,待温度适宜,这才用勺子一点点喂到男子的嘴里。 纪云舒让娘娘庙一位熟识的嬷嬷熬了些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草药,还好他们经常往娘娘庙送药材,这里正好还有些富裕的。 等药熬煮好了,纪云舒亲自把药喂给男子服下,又拜托那位熟识的嬷嬷夜晚照看一下,这才返回了粥棚。 第二天一大早,纪云舒便先到娘娘庙。 男子还躺在昨天的那块草席上,纪云舒伸手去摸,发现男子的高热已退,体温恢复了正常。 她便开始给男子喂米粥,恰在这时,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 只见他瞳孔猛一收缩,霍得坐起身来,一掌便将纪云舒推开。 纪云舒没防备,往后一个踉跄,连人带手里的碗,还有热腾腾的米粥,一块摔倒在了地上。 纪云舒的手掌正好撑在破碎的瓷片上,鲜血一下涌了出来。 帮纪云舒熬药草的老嬷嬷忙过去,拿帕子给纪云舒擦着手上的米粥和血渍。 娘娘庙里,有几个老头老妪,正坐在旁边喝粥,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众人纷纷不忿,开始七嘴八舌教育起那名男子:“你这人怎么回事?!人家姑娘好心救你,你还不知好歹?!” “就是!她亲手给包扎伤口,你喂米汤,你居然把她推到地上?看人家小姑娘手上的血!” “哎!他怕这一路上也是遭了难的,东西都被抢了吧?小伙子长得这么精神,应该也是个殷实出身的,一打起仗来,真是人命如草芥……” 男子在周围人的议论中,知道了是眼前这个叫云裳的女子救了自己,他苍白的脸上神情晦暗不明。 但还是强力撑起身子,向纪云舒走过去,见纪云舒身上都沾满了黏稠的米粥,被白帕子包着的手上,还有血渍渗出。 男子目光如炬:“是你救的我?” 不知为何,男子的目光明明很温和,却令纪云舒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 她道:“你不过是许久未进食,饥寒交加,又受了外伤,发了高热,这才晕倒。我看你身子强健,应无大碍。只是你的腿伤……” 男子看了看方才因为上药,而被纪云舒挽起的裤腿,他将裤腿放下,平静道:“我的腿没事,爬山路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略有擦伤而已。” 纪云舒点头,又想起什么,指了指粥棚道:“龙阳城太守夫人每日会在这里施粥,你的腿伤未愈,这几日你就别四处奔走,放心在这里住下,每天从早到晚都有人送米粥来的。” 男子的眸光停留在纪云舒的脸上,见她卷翘的睫毛低垂着,在瓷白的肌肤上打下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缓缓开口:“在下谢过姑娘救助之恩!方才不小心失手伤了姑娘,实在抱歉!在下尚有同乡,不知所踪,在下先告辞了,日后有缘再见。” 说着,就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娘娘庙。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纪云舒听到一个老头念叨道:“真是个怪人!好好活着不好吗?要去找死!” 纪云舒想到什么,赶忙跑回粥棚,从食盒里取了几个热乎的大馒头,又抓起刚才用过的药瓶和酒瓶,装在一个布兜里,胡乱打个结,就朝着男子的身影跑去。 男子走得慢,纪云舒很快便追上了他。 “公子,请等一等……”纪云舒呼喊着,男子听到声音回头,便见到清晨初升的太阳中,一张被打了金光的绝美容颜。 “公子,这里有一些干粮和药,你既要寻人,就把这些带上吧!” 纪云舒说完,就将东西塞到了男子的手里,微笑着祝福道:“祝你早日找到你的同乡!”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男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在被夕阳镶了金边的草地上,愈行愈远,男子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第59章 别让什么官奴贱婢都爬到你的头上去! 这段小小的插曲,很快结束,纪云舒又开始了每天朝九晚五,披星戴月施粥的日子。 因为忙碌,便觉时间过得很快。 定西那边,每日都有战报传来。 纪云舒每日回到太守府,第一件事便是去打听战报。 后来,魏大人便每日晚膳时分,都让人将战报誊抄一份,送予纪云舒。 纪云舒从战报中得知,霍尽渊到达定西之后,在定西城外安营扎寨起来,安营扎寨之后,就令将士开锅炖肉,篝火豪饮,等到白天则锣鼓喧天,厉兵秣马。 一连过了七八日,每日皆如此。 见纪云舒眉头紧锁,陈氏笑了笑,道:“战报看完了就快点收起来吧!打仗是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只能做我们能做的事情!剩下的,就交给老天爷!” “西洲军惨无人道,抢我们大楚的国土,破城之后,还要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老天是不会站在他们那一边的!来,咱们吃饭,吃饱了,明日才有精神。” 纪云舒听完她的话,虽心中仍有忧虑,但也马上放下战报,和她一起用餐。 又忙了几日后,有一天,纪云舒和陈氏刚回到太守府,往常那个魏大人派来给她送战报的侍卫,便双手举着战报,冲到了纪云舒的面前。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陈氏皱眉。 侍卫激动道:“定西大捷!定西大捷!燕王爷带着王军连夜突袭攻城,已经拿下定西城!” 纪云舒不敢置信,陈氏也一反常态地激动不已,两人一起看着战报,将战报上的内容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 纪云舒又将战报传到烧云的手里,烧云看着战报,也亢奋不已。他一直有点小失落,不能陪着王爷上战场。 不过,王爷既然留下他保护云裳姑娘,那么,云裳姑娘对于王爷一定很重要,他一定要为王爷保护好大后方。 陈氏这才拍手赞叹:“燕王不愧是治军奇才!太好了!太好了!” “走!咱们今天定得畅饮一杯,为燕王和我们大楚王军庆贺一番!” 说完,陈氏便拉着纪云舒的手,往内庭走,一边走,一边连声让身边的丫鬟去取酒来。 纪云舒也欢喜不已,便和陈氏开怀畅饮起来。 这一晚,纪云舒睡得很香甜,睡梦中,霍尽渊骑着战马,带着王军凯旋归来…… 她和陈氏一行人,欢天喜地地站在城楼门上迎接。 这时,突然杀出一队人马,领头的那个,持战戟长枪,忽的一枪刺入了霍尽渊的心脏。 霍尽渊瞪大了眼睛,他的脸上还挂着志得意满的笑意,突然从马背上跌落…… 这时,那个持战戟长枪的男子回头,纪云舒瞳孔猛地一缩,那名男子居然正是她今天所救之人! 纪云舒霍地坐起身来,从噩梦之中惊醒。 纪云舒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披了件外衫,站在轩窗下看外面的月色。 天气寒冷,月光凌冽,不知道霍尽渊现在正在做什么,是在与部将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查探定西城的城防,还是已经入睡了?紧绷了这么久的心弦,现在定西大捷,或许了安眠一晚了吧? 可是自己为何偏偏会在今天,这个有捷报传来的日子,做这样不详的噩梦呢? 纪云舒担心霍尽渊,不仅是因为自己救出父兄的全部希望,都悬于他一身,也因为在当今大楚,只有他能力挽狂澜,拯救西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再别无其他罢…… 以前知道民间疾苦,是从所读的书本之上,这一趟来到西境,才知道,战争给百姓的生活,带来的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纪云舒在轩窗前站了许久,直至腿脚发麻,身体渐渐冰冷,这才重又回到床上。 在纪云舒辗转反侧之时,定西大捷的消息,连夜传回了金都。 皇宫内外,自然是一片喜悦赞叹之声。燕王府内,也俱是一片欢腾喜悦。 第二日,萧晚晴刚用完早膳,门外就有小厮来传话,说是工部员外郎尚敬尚夫人求见。 “尚夫人?” 萧晚晴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倒是她身边的王嬷嬷,耳聪目明,忙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是夫人。” 萧晚晴这才了然,心中不禁恼怒,沉声道:“她来做什么?” 王嬷嬷忙劝道:“王妃先让夫人进府吧,叫她的马车一直停在王府门口也不好看。有什么事情,等进来了再细说。” 萧晚晴略一沉吟,她现在已经是燕王的正妃,无论是地位、权势还是财帛,都不再是往日可比,她也没什么可怕的,便道:“请尚夫人到花厅喝茶,本妃随后就到。” 沈氏在刘嬷嬷的搀扶之下,行动如风的走进了燕王府的大门。 一进燕王府,沈氏便被燕王府恢弘的气势所折服。 原本镇国公府就已经是钟鸣鼎食之家,她自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只是,后来镇国公府衰落了,她又改嫁到了一个官宦之家,这才不再像往日那般体面。 如今,她唯一的嫡亲的女儿,居然嫁给了当今陛下的嫡长子为妻,为正妻!燕王虽然不是太子,但毕竟他才是皇帝陛下唯一的嫡子。这份殊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享有的。 沈氏一边眉开眼笑地欣赏着眼前的盛景,一边不住地轻拍着刘嬷嬷的手背,示意她去看那宽大宏伟的殿宇,雕栏玉砌的房屋瓦舍。 刘嬷嬷自是也高兴,一双被皱褶压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细眯眼睛透出精光,她喜滋滋道:“夫人,不愧是燕王爷的府邸!老奴早就说过了,咱们姑娘可是有福之人!” 两人一道说,便在仆人的引导之下,来到正殿花厅之内。花厅里早已燃起了足足的炭火,一进花厅,迎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和暖馨香的气息。 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燕王府就已经供了炭火。沈氏一边赞叹,一边不住地打量着燕王府的陈列摆设。 霍尽渊是行武之人,燕王府虽不事奢华,却十分端肃雅致,不多的奇珍摆设,却件件都是精品。 萧晚晴走进花厅时,沈氏正在看一个北凉风格的青铜鼎器。 “那是王爷攻入北凉王庭,取下北凉大王的头颅时,祭天用的麒麟方尊。”萧晚晴的声音从门口幽幽传来。 沈氏吓得手一缩,忙将手指从那尊鼎上移开,似乎生怕自己的手指,沾上了北凉大王砍头时的血迹。 “尚夫人大驾光临,本妃未曾远迎,还请尚夫人多多担待。”萧晚晴先沈氏一步,在主位上坐下。 沈氏不等萧晚晴让坐,便自顾自地在离萧晚晴最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萧晚晴看着沈氏,道:“不知道尚夫人不期而至,有何贵干?” 第60章 只是名义夫妻,何来子嗣? 沈氏满脸堆着的笑先是一僵,而后道:“我只听闻燕王府权大势大,却不知燕王府是这种待客之道,连杯茶水都不上的?” 萧晚晴蹙了蹙眉,平息了一下情绪,这才道:“琉璃,上茶!” 沈氏眼中精光闪烁,满是得意之色。待琉璃奉了茶水,沈氏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着茶。 萧晚晴这时也静下了心,自己也端起茶盏,慢慢品茗,只等着沈氏先开口。 反正今日是她先上门的。 果然,见她这样,沈氏放下茶盏,殷切道:“晚儿,听说王爷第一战大捷了?燕王不愧是陛下嫡子,真真骁勇善战,有勇有谋!” 听了这话,萧晚晴将脸一沉:“夫人慎言!王爷虽为陛下嫡子,但太子才正位东宫,无论是燕王爷,还是太子,都是陛下的皇子,都是为陛下效忠,为大楚效忠!” 沈氏也自知自己一时得意忘形,不该动不动就提“嫡子”二字,这岂不是犯了东宫的忌讳! 她连连点头称错,厅内一时陷入寂静。这时,她身边的刘嬷嬷笑盈盈开口道:“夫人,您不是说,要问问小姐,身子可好……” 被刘嬷嬷这么一提醒,沈氏这才如梦初醒,关切地望着萧晚晴,压低声音道:“王爷在前线传有好消息传来,自是人人皆高兴。晚儿,你和王爷成亲这么久了,你可有好消息了?” 萧晚晴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当即脸色更黑,道:“本妃闺房问题,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话一出口,她便觉有些不妥,果然,沈氏原本笑盈盈的嘴角弧度一下朝下耷拉下来。但覆水难收,她也没打算和沈氏和和美美一家亲,便依旧板了脸。 刘嬷嬷见气氛有些凝滞,一边悄悄拉了拉沈氏的衣袖,一边主动道: “王妃,夫人也是关心你。王爷一旦胜仗凯旋,定然炙手可热。听说之前宸贵妃娘娘就有意为王爷说亲,抬两名侧妃入府。夫人也是担心你……” 沈氏这才幽幽开口,微微叹息一声,道:“再多的荣宠,也都是一时的,夫妻恩爱有时转头成空。唯有子嗣,才是女子最终的依靠。” 她看着萧晚晴,眼神中流露出舐犊情深:“晚儿啊,你听娘一句,一定要尽快为王爷诞下子嗣!” 萧晚晴却被戳中心事,心中十分恼怒,却又无法将各种理由向沈氏尽述。只是沉着脸敷衍:“本妃知晓了,谢夫人关心!” 沈氏站起来,走到萧晚晴身边,以手抚她双肩,柔声道:“我听闻王爷身边有一个通房丫鬟,宠爱得紧,这次都带到西境去了!” 萧晚晴惊诧地看着沈氏,转而嗔怒地看向身旁的王嬷嬷。 见状,沈氏道:“你不用看她,不是她说的!在这金都,真要想打听,花点银子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又道:“你现在堂堂一个王妃,要时刻警醒些,别让什么官奴贱婢都爬到你的头上去!” 萧晚晴面色有些发红,她不知为何,每次在沈氏面前,总是有些急躁。可沈氏每每总能看透她一般。 沈氏见说中沈晚晴的心事,转头指着王嬷嬷道:“王妃疼你,作为身边人,你就要急王妃之所急,许多王妃想办不能办的事情,你就得替王妃想着、办着!” 萧晚晴道:“她一介官奴而已,又不是什么侧妃、夫人!就是王爷身边的一个玩意儿,碍得了什么,当什么要紧的?值得你这么急眉臊眼的!” 沈氏讪笑道:“一个通房丫鬟,自然算不了什么。我来主要是想提醒你,趁你们新婚燕尔,王爷还没有纳侧妃夫人什么的,你先诞下嫡子要紧!” “等你有了一儿半女,到时候即便王爷有了新宠,你也就能气定神闲,慢慢和那些女人斗!” 听到沈氏将话题又提到子嗣上,萧晚晴不再说话了。 她心中有苦难诉,她和霍尽渊只是名义夫妻,何来子嗣? 上次她都那样觍着脸试过了,霍尽渊却不为所动,她又能如何? 不过,霍尽渊倒是答应她会给她一个孩子,那就意味着还有希望? 看着萧晚晴脸上的表情风云变幻,阴阴晴晴,沈氏作为过来人,又哪能不明白。 她拍着萧晚晴的手,亲热道:“晚儿,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能不疼你不为你筹谋担忧?” ”你放心,不管你遇到什么烦心事,你都可以告诉母亲。母亲别的或许不行,但是要说后宅制衡之术,母亲有的是经验……” 萧晚晴突然想到,她听闻尚府的后宅也不太平,沈氏入门后,尚侍郎前前后后又纳了五六个小妾,尚侍郎的前夫人,还有两子一女,都有十来岁了。 想来,沈氏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你要是是个厉害的,尚府后宅又何至于那般鸡飞狗跳?”萧晚晴原本也有几分关切,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伤人的刀子。 沈氏眼露精光,轻轻一哂:“鸡飞狗跳怕什么?后宅的女人,不就要斗来斗去才热闹么?她们互相斗得厉害,才会以我这个当家主母为马首是瞻!” 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 萧晚晴从不关心尚府之事,也不知她是在她面前强撑面子,还是真的胜券在握。 但是,沈氏的话确实提醒了她。 既然生活在这后宅之中,就有后宅的生存法则。 她对霍尽渊是有情的,她想用自己的这份真心去融化他,去得到他。 如果能够如愿,那自是最好。 如果不能,那她也要坐稳这燕王妃之位。 她再也不想回到从前,去过那被人轻慢、指责、讥讽、鄙夷的日子了。 天擦黑时,沈氏离开了燕王府,萧晚晴还是承她这份情的,没有了她,自己也不能如愿嫁进燕王府。 因此,她命王嬷嬷开了府库,挑了好几匹上好的锦缎、几件赤金头面和几件摆设,让沈氏带了回去。 与此同时,太子形色匆匆地回到了东宫。 捷报传来,成帝龙心大悦,留着他在和一众大臣叙话良久,又赐了宴。霍千澜陪着成帝说了好些祝兴的话,至晚方归。 福公公问:“殿下,今晚您宿在哪儿?” 太子皱皱眉,他已经许久没有去太子妃的寝殿了,今天得了这么好的消息,想必她也高兴,便道:“去凤仪殿。” 福公公满脸堆笑,道:“太子妃娘娘今晚该不知有多高兴了!” 太子轻哂:“是,她今儿个是该高兴!” 说着,便大踏步朝凤仪阁走去。 第61章 殿下,臣妾有身孕了! 凤仪阁内,沈念之正在榻前绣着什么,太子走到门口,示意门外守着的婢女噤声,自己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只听到寝殿内一片欢声笑语,言笑晏晏。 飘入耳中的,是沈念之十分喜悦的声音:“我不求他建什么丰功伟业,只要他平平安安就好!” 随即是周围婢女们欢天喜地的应和:“娘娘每日祷告,心诚则灵,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正说笑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霍千澜珠玉一样温润的声音:“太子妃何事这般开心?” 众人皆是一愣,沈念之也讶然地从榻上站起来,手里正在绣着的东西就顺着膝盖跌落在地。 婢女们慌忙跪了一地,向霍千澜行叩拜大礼,沈念之也蹲身行礼。 霍千澜忙上前一步,将沈念之扶了起来,而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们退出去。 婢女赶紧便躬身退下,只有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芸香和倩雪还立在沈念之的身侧。 霍千澜道:“你们也下去吧。” 芸香和倩雪似乎有点不放心,不约而同看了看沈念之,沈念之垂头示意,芸香和倩雪也退了出去。 霍千澜含笑看着她:“几日不见王妃,王妃的气色愈加的好了,似还丰腴了些。” 沈念之摸了摸自己的脸,含羞道:“大约是入冬之后,进补得多了些,也没怎么活动,所以丰腴了些吧。” 霍千澜将方才跌落在地上的绣活捡了起来,递给沈念之,沈念之正要去接,霍千澜却捏着绣片不放。 绣片之上,是一对活灵活现的鸳鸯,正头挨着头在戏水。 “太子妃好针法,”霍千澜看了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看来贵为太子妃,也不能免俗!” 沈念之羞涩道:“臣妾只是随便绣着玩玩的……” 这时,霍千澜坐到了榻上,他轻轻将沈念之拉进怀里,让她坐于自己的膝上,在她的耳边低语道:“阿念今日何事这般高兴?” 沈念之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她轻轻推拒着霍千澜:“殿下,臣妾今日身子不方便……” 霍千澜心中不悦,面上却不显,如果太子妃来月信了,福公公不会不知晓,也不会不上报。 这么想着,他手上的动作便加重了一些,这样却引来沈念之更加反常的抗拒:“殿下,臣妾身子真的不方便……” 霍千澜薄唇微抿,他顺手就将沈念之打横抱起,一改往日的温柔,将沈念之放在床上,就欺身下去。 沈念之抗拒着,霍千澜便怒气愈盛:“你是身子不方便,还是心里不方便?” 沈念之有些愣,不明白霍千澜是什么意思,但她已经明显感觉到霍千澜的怒气了。 此时,她也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于是,她将嘴凑到霍千澜的耳边,低语道:“殿下,臣妾有身孕了……” 霍千澜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沈念之:“当真?” 沈念之含羞地点了点头。 霍千澜忙将沈念之扶起身来,又拿来一个引枕垫在她的腰卧处,让她靠在榻上。 “福德盛!快!去叫太医来!”霍千澜的声音在寝殿响起。 福公公忙不迭地跑进来,以为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却见两位主子神情平静,还都略带喜色,心里转了个弯,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得令!奴才这就去请太医!”福公公拖长了音调,一路小跑着出去。 没一会儿,太医便拎着出诊箱来了。 为沈念之细细诊过脉过,太医站起身来,向霍千澜躬身行礼: “恭贺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娘娘!殿下和娘娘大喜!娘娘已有两月身孕!娘娘胎气稳固,臣只需要给娘娘开些宁神滋补的方子即可!” 霍千澜听完,含笑温柔地看着沈念之,握了握沈念之的手,又对福公公道:“赏!重重有赏!” 福公公也眉开眼笑地向太子和太子妃行礼,而后带着太医下去领取赏钱。 等人都走了,霍千澜在沈念之的榻前坐下,柔声道:“阿念,你既有了身孕,怎么不早点告诉本宫?” 沈念之的手放在小腹上,羞涩道:“殿下,臣妾月信一直不准,也没朝这个方面去想。也是前儿才知道的……” 霍千澜笑了,刮了刮沈念之的鼻子:“都快要做母妃的人了,还这么大意!” 又对着沈念之身边的嬷嬷和婢女道: “太子妃如今怀有身孕了,你们都当心些!太子妃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就打发人去给福德盛说一声!照顾好太子妃和小殿下,本宫重重有赏!” “是!”屋子里的嬷嬷和婢女跪了一地,都喜笑颜开的。 见霍千澜今天心情这般好,沈念之想,今天或许是个好时机,便拉着霍千澜的手,道:“殿下,臣妾如今有孕,这段时日就不能再侍寝了。” “东宫现下只有臣妾和梁侍妾、陈更衣三人,梁、陈两位妹妹,还是殿下做皇子时的老人,臣妾想着,也该为殿下挑选几位新人,方显热闹。” 纪云舒那张清淡又不失妩媚,温柔中又带着小性子和小倔强的脸,一瞬间就浮现在了霍千澜的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想起上一次见到她时,她对自己的冷淡。 一想到她现在是霍三的枕边人,霍千澜就有一种想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的疯狂! 沈念之看着霍千澜眼中逐渐泛起冷意,周身也燃起一身带着恨意的愤怒,那是一种她甚少见到的表情,她以为是关于纳嫔妾的提议令他不快,便缓和道: “臣妾知道殿下从不流连后宫,不过母妃一再提醒臣妾,为殿下充盈后宫、繁衍子嗣是作为臣妾的第一要务……” 霍千澜当然知道,作为太子,有子嗣也是稳固储君之位的重要砝码。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 这个世界,他想要的,只不过一个女人而已! 为什么他的后宫可以有成百上千的女人,就是不能有她一个?! 但很快,他便冷静下来。 他知道,如果他不能稳固太子之位,不能登上九五之尊,那么,他就没有办法解开眼下的这个结。 他只有将一切障碍扫除了,他才能重新得到纪云舒的心。 想到这里,霍千澜轻轻拍了拍沈念之的手背,轻笑道:“都听你的,你来安排就好。” 听太子这么说,沈念之身旁的傅嬷嬷喜不自胜。 霍千澜站起身来,对身边的众人道:“你们好好好好照顾太子妃和小殿下。” 又对沈念之道:“阿念,你好好休息,本宫改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起身朝殿外走去。 见太子已经走远,傅嬷嬷喜滋滋对沈念之道:“选妃嫔的事情,殿下全权交给娘娘来操办,殿下对娘娘可真够好的!” 沈念之仍定定看着霍千澜离去的方向,她觉得今天的太子有些反常,面上带着喜悦,可那喜色却不达眼底。 第62章 西洲军攻城啦! 早晨,纪云舒推开窗户,窗外竟是白茫茫一片,好一个雕栏玉砌的世界。 纪云舒很喜欢冬天,喜欢下雪,喜欢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煮一个热锅子,和父兄一边吃羊肉肉,一边烫一壶雪梅冰酿来喝。 她酿的梅花酒,和桂花蜜酿一样,是兄长极喜爱的。 可惜了,这个冬天,是一个难过的冬天。 前几日,在风雪来临之前,魏大人命人在城外搭建了几条长长的简易棚屋,在棚子上盖了稻草毡子,在棚子的四周围上油布,好让流民们有个可过冬的地方。 而城内,到处都挤得满满当当,龙阳城有十万人口,加上流民,粗略一算,都有十五万人口了。 这么多人口,每天光是吃饭,都能吃空几家米店。 当初霍尽渊出征之时,除了军队专用的粮草,还特地从周边几个郡县的官仓,调集了粮草,分给了龙阳、陇西和沙城,这三座西境尚未被西洲攻打的城池。 因为还不知道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去,魏大人一边弹压着龙阳城内的米粮价格,一边每日限量从官仓中卖出一部分的粮食。 但粮也不敢放出太多,唯恐一旦打起持久战,周边郡县的粮食一时之间调集不过来。 纪云舒照旧和陈氏一起去粥棚,住在棚屋里的那些百姓见到他们风雪无阻,都感动极了,都主动上前帮忙。 冬日昼短夜长,加上有充足的人手帮忙,今天的施粥早早就忙完了。 棚屋虽然简易,但大家伙总算有了个遮风避雪的地方,捧着热乎乎的米粥,对龙阳城的守卫都充满了感激。 忙完后,纪云舒和陈氏便返回了太守府,一入府内,便收到了一封战报。 原来,霍尽渊攻克定西之后,在第一场雪降临之际,趁着所有人不备,出其不意地攻打了西洲军占领的西祁。 趁着西祁如火如荼之际,霍尽渊派了十万大军,从后面包抄,攻打石城。 如今,大楚王军正在同时与这两座城池交战。 西洲军的主帅是西洲大太子夏侯旸,听说此人阴狠狡黠,诡计多端,从小就心狠手辣,是个连同胞兄弟都不放过的冷血之人。 纪云舒知道,霍尽渊在北境战场有着十分丰富的行军经验,可是她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陈氏也是武将家眷,见她如此,也不再多劝,便让人端了几食盒的点心,送到纪云舒的房间。 纪云舒在房间里坐立不安,只盼着早日能有捷报传来,夜里也辗转反侧,怎么也难以入睡。 第二日,纪云舒的眼睛下方,便是一圈青黑色,陈氏见她这样,便让她在太守府内休息。 纪云舒想,或许会有战报回来,在府内等消息也好,这样便能第一时间知晓前方的战况。 谁知,一连几日,竟是连消息也全无。 烧云也有些急了,日日骑马去城外等候消息。 第四日,当所有人都开始有些沉不住气的时候,烧云终于在城外等到了信使。 未等信使策马至跟前,烧云就骑着马迎了上去,他一边打马,一边大声问道:“前线怎么样了?” 信使扯起嗓子高呼:“石城大捷!石城大捷!” 烧云一个高兴,从马上跌落下来。不过他顾不上拍屁股,就又复跳上马,追着信使往城里跑去,一路都在高呼:“石城大捷!石城大捷!” 原来,西洲军的主要军备从定西撤出后,大部分军力都转移到了西祁,在西祁,西洲军和王军正面开战,西洲军火力全开,严防死守,战势如火如荼。 但霍尽渊只有意打持久战,打一会儿,便歇了火,打一会儿,又歇了火。 而且,专门挑三更半夜的时间,闹得西洲军大为光火。 与此同时,另外一队人马,则悄悄潜入石城,大楚王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了石城。 听到这个消息,太守府内都沸腾了。 魏大人也十分高兴,为了鼓舞士气,他命人敲锣打鼓地上街,将石城大捷的消息,通报全城! 攻下石城之后,西州郡便只能死守西祁,如果他们守不住西祁,要么落荒而逃,要么只能被围困在西祁。 西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不知道为何,在大家欢庆石城大捷的气氛中,纪云舒却隐隐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西洲这次发兵攻打大楚,定是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这次大楚王军,一连拿下定西城与石城,将西洲军围困在西祁,那么西洲军在西祁一定负隅顽抗。 接下来的西祁之战,势必会非常惨烈。 陈氏见纪云舒脸色苍白,开解道:“云姑娘,你看看你,没有消息你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现在有捷报传回,你怎么还是魂不守舍呢?” 纪云舒却问:“陈夫人,你可知龙阳城内现在的存粮,还能维持全城人多长时间?” 陈氏先是一愣,一会儿才道:“这个老爷和我说过,二十日不成问题。” 纪云舒沉吟着,又问:“那武器和弹药呢?可还充足?” 陈氏笑了,拍拍纪云舒的手道:“自从西洲开始图谋不轨,老爷就和朝廷写了奏折,在原来的基础之上,屯集了一倍的武器和弹药,龙阳城的武器装备比其他城池都要充足。” 听陈氏这么说,纪云舒稍稍放下些心。 魏大人治理龙阳城,十分尽心尽力,在西境颇得人心。 这也是为什么,西境其他郡县的流民,都纷纷涌向了龙阳城,致使龙阳城现在变成了西境所有郡县中,人口最多的城池。 可这也会令龙阳成为一个靶子。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西洲被困在西祁,根本无暇她顾。 但纪云舒还是十分忧心,当天晚上,她辗转到半夜十分才入睡。 第二天,她便让烧云带着她,特地去向魏大人请示,想去各个城门处看一看。 魏大人便派了一名侍卫跟随,让侍卫陪同烧云和纪云舒一起。 纪云舒看到,龙阳城的守卫确实十分严谨,而且士兵训练有素,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巡防军轮守巡查。 这天夜里,因为连日来的忧困,纪云舒特地从医官那里讨了一碗凝神安眠的汤药。 半盏茶之后,她终于沉沉睡去。 睡梦中,她梦到西祁城里,火光一片,无数弓箭像雨一样从城楼上往下射着,身穿黑甲的大楚战士不时就被刺穿心脏…… 西洲军还向大楚王军发射了火箭,大楚王军的营帐被点燃,很快大火就绵延了一大片,无数的战士在烈火中痛苦地哀嚎着…… 这时,有一阵剧烈的敲门声响起:“云姑娘,快醒醒,云姑娘,快醒醒!” “不好啦!不好啦!西洲军攻城啦!” 第63章 是他们在用命换我们的命哪! 纪云舒猛地惊醒,霍得从床上坐起来,扯了件外袍穿上,便赶紧去开门。 见一个小丫鬟慌里慌张地站在门外,道:“夫人让我来叫醒你,西洲军攻城了!” 纪云舒跟着小丫鬟一起去正厅,便听到外面打杀声冲天沸盈,黛青的天空,在火光的此起彼伏之中,一时明,一时暗。 陈氏已经在正厅指挥太守府的人马,将府内的老弱妇孺都转移到内宅,又将太守府内的兵器都找出来,剩下的人,人手一把,全部都武装了起来。 太守府外,魏大人早已派人层层护卫起来。 见纪云舒进来,陈氏便道:“云姑娘,老爷带兵在城墙守卫,你放心,一时半会他们攻不进来!为以防万一,我命人送你去内宅休息!” 纪云舒摇摇头,坚定道:“他们杀不到这里!夫人,你可有派人去巡查城内的粮仓?” 陈氏一怔:“粮仓?” 纪云舒点头,道:“龙阳城兵力和武器弹药充足,西洲军想要强攻,定然会阻力重重。那么这个时候……” 陈氏也很快意会,接上她的话道:“那么这个时候,城内的粮草就是我们能坚持多久最重要的后盾。” 纪云舒点头,陈氏问:“只是大人肯定也知道这些,他早就布下重兵防守城内粮仓……” 纪云舒道:“现在西洲军攻城,就怕城内布防有所调整,反正粮仓重要,多加防范总没错的!” 陈氏也点点头,立即从府兵中抽调了一队人马,让他们即刻去巡查粮仓。 城楼之上,龙阳城守军严阵以待,而龙阳城外的流民,早已沸反盈天,他们都聚集在城阳楼下,跪在地上哭嚎,请求魏大人打开城门。 魏大人是个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西洲军的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魏大人的手抚在城墙上,他已经感觉到城墙在微微地震动。 “魏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求求您……” “求您打开城门吧,求求您了,求求您呀……” 那些流民跪在地上,不用将耳朵贴在地上,他们已经能感受到,封冻的土地在发出沉闷的震动。 如果龙阳城城门不开,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被西洲军的战马踩踏,被他们的刀剑刺穿胸膛,他们将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流民的哭喊声连成一片,令城墙之上的将士和城墙内惶恐不安的百姓都心有戚戚。 魏大人面色冷峻,他目视前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开城门,放流民入城!” “大人!”一名副将焦急道:“不可啊!此时放流民入城,恐有细作!” 另外一名副将则捶了一下他的胸膛,道:“不打开城门,难道看着他们被西洲军踩成肉泥吗?” “可是,此时……” 两人争执起来,魏大人大喝一声:“都别吵了!我问你们,我们为何守城?” 一人立刻正色道:“自然是保家卫国,护我大楚子民!” 魏大人声音铿锵有力:“那我问你们,他们是不是大楚子民?” 沉默中,有人道:“可是,万一……” 魏大人大手一挥:“没时间了!开城门,放流民入城!如有后果,由本将一力承担!” 副将神色一正,颔首领命,立刻传令下去。 不一会儿,在越来越近的轰鸣声中,龙阳城的城门缓缓打开了。 两列将士快步跑出城外,流民见城门打开,有如天门洞开,连滚带爬就朝城内奔跑着。 将士们一边大声道:“慢点跑!不要挤!”一边去扶那些摔倒在地的。 就在这时,千万只箭如雨一般朝龙阳城门袭来,一名士兵的手刚扶起一位老者,他就突然一个踉跄—— 一只弓箭射中了他的左肩。 许多的流民也应声倒地。 龙阳城之上,将士们也将一支支弓箭,三箭连发,朝西洲军所在的方向射去。 西洲军的战马是矮脚马,但是个个膘肥体壮,奔跑的速度也十分迅猛,他们像蚂蚁一样朝龙阳城啃噬而来。 城楼之上的副将,眼见此情况,火急火燎对魏大人道:“大人!得关城门了!再不关,就来不及了!” 魏大人朝城楼之下看着,眼看着最后几名流民,在将士们连拉带拽的护卫之下,终于也跑进了城内,这才大喝一声,道:“关城门!迎敌!” 城墙上的守卫用最大的力量,敲响了城楼上的那面鼓,鼓点之声振奋人心,也宣告着龙阳城的护城之战,正式打响了。 西洲军的攻势非常猛烈,他们驾起云梯,就开始强攻。 城墙之上,龙阳城很快便有大批的将士倒下。 魏大人命人开始往城下丢早就准备好的大石块,这一招很管用,许多爬上云梯的西洲军被石头从云梯上砸了下去。 这一轮攻城一直持续到天色将明。 龙阳城内的百姓听着厮杀之声一直持续了整整一夜,整个龙阳城被照得如同白昼,巨石落地之声,地动山摇。 纪云深和陈氏都守在正厅,一夜无眠,直至有侍卫来报,西洲军已退出二十里外,安营扎寨。 陈氏和纪云舒对视一眼,果然是长期战,正在这时,被陈氏派去查探粮仓的侍卫回来了,他向陈氏禀报,粮仓目前一切正常,就是粮仓的守卫从原来的三支分队,变成了现在的两支。 陈氏看了看纪云舒,而后告诉侍卫,让他们就驻守在那边,这段时间,要特别留意粮仓的防卫。 侍卫领命下去,陈氏对纪云舒道:“云姑娘,你也熬了一整晚了,赶紧回去歇息一下吧,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呢!” 因着西洲军的攻势暂且停了下来,纪云舒便点点头,用了点膳后便回房间去睡了。 这一觉,纪云舒便睡到了黄昏,等她用完膳,西洲军又发起了第二轮的攻势。 这一轮的攻势持续了三夜三天,到了第四天夜里方才偃旗息鼓。 西洲军杀红了眼,龙阳城严防死守,虽然守住了,但也伤亡惨重。 纪云舒和陈氏随同太守府的侍卫们,一起到城楼下帮忙搬运、转移伤员,陈氏负责在城楼处指挥府兵将伤员搬运到太守府,纪云舒则负责照料他们。 全城的大夫、学徒几乎都被请到了太守府,太守府内的丫鬟都给大夫打下手,给伤员包扎伤口、换药。 还有很多已婚的妇人,听说太守府里有伤员,也都自发地前来帮忙,她们虽碍于男女大防,不能直接上手照顾伤员,那就帮忙煮饭、煮药,给太守府的丫鬟婆们减轻了很多负担。 纪云舒向她们诚挚表示谢意,那些大婶大娘们却道:“云姑娘,不要谢我们,是他们在用命换我们的命呐!我们这么做是应该的!” 第64章 誓与龙阳共存亡! 纪云舒只觉得她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头皮发麻。 所有的人都朝外望去,包括之前躺在木板上不能动弹的受了伤的士兵。 在战场上面对敌军都毫不畏惧的将士们,此刻眼里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场拉锯战中,粮草意味着什么。 这是西洲军在诛心啊! 纪云舒很快反应过来,和一位姓马的大夫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太守府里其余的侍卫朝粮仓而去。 烧云冲了出来,对纪云舒道:“云姑娘,我同你一起去!” 他始终记得自己的第一要务,便是王爷交代给他的,一定要保护好云裳姑娘的安全。 纪云舒看着街道远处熊熊燃烧的火焰,对烧云道:“夫人去城楼了,太守府里得留一个人,你留下,有什么事情还能支应!” 说完,便和侍卫们匆匆朝粮仓跑去。 烧云只得朝太守府内走去,一边走,他一边挠头,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他冲出太守府,想叫住纪云舒,却见她和侍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那冲天火光之中。 烧云一拍大腿:“哎!” 他埋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他应该和云姑娘换一下的,让云姑娘留守在太守府,自己带人去粮仓救火。 他怎么能让云姑娘独自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 但此时懊悔,为时已晚,他对着天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口中默念着:“求老天保佑,云姑娘一定要平安归来!” 不然,王爷一定会把他给生煮了不可! 此时,城楼上的厮杀更加惨烈,西洲军的火箭一支支地朝龙阳城射来,有的火箭射到人的身上,那人立刻便痛苦地哀嚎起来,顷刻间就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 有的火箭射到房屋瓦舍之上,木质的房屋便被点燃,好在龙阳城的百姓们,此刻也被组织了起来,除了守卫在城墙处的、搬运伤员的,剩下的,很多人都在拎着水桶救火。 龙阳城也在发起火攻,一坛坛油罐被点燃,朝城墙之下扔去,所落之处,便发出剧烈的爆炸之声,周围一丈之内的敌军都会被这油罐的威力所波及,有的直接当场炸了一个血肉模糊。 就在战场进行到最惨烈之际,有哨兵急匆匆来报:“大人!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魏大人大惊失色,可此时,他已顾不了那么多了,眼下,西洲军已经发动了全部的火力在进行猛攻,成败就在今晚,他必须得守住了! 显然,西洲军也是这么认为的,他们也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于是,火箭之后还有火箭,不仅如此,他们投石机的攻势也越来越猛烈。 已经有许多的西洲军杀到了城墙上,龙阳城的守军便开始与他们贴身肉搏。 又一个夜晚快要过去了,在黎明将至之际,西洲军的进攻忽然偃旗息鼓了一阵,就在城楼上的士兵以为他们放弃了进攻之时—— 西洲军居然派出了攻城塔!! 那是一辆有八个车轮、十几米之高的攻城塔! 龙阳城的城门纵然再结实,也经不起攻城塔的撞击。 城门内,一排排的士兵被强烈的撞击撞得飞了出去,但很快,又有一排排的士兵、百姓拥了上去。 他们用身体铸成人墙,死死地支撑着城门,前赴后继,只为了死守着龙阳城最后的防线。 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人墙不匹重器,龙阳城的城门岌岌可危! 随着“轰”的一声,守城军赶紧道:“快躲开!门要塌了!” 龙阳城的城门破了! 西洲军如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杀人如麻,龙阳城的守城军一个个死在了他们的利刃之下。 那些手持兵器的百姓,也冲了上去,和西洲军厮杀起来,可是他们怎能抵挡住训练有素的西洲军,纷纷倒在了血泊之中。 魏大人看着残破的城门,对城楼上的士兵大喊道:“誓与龙阳共存亡!” 所有的士兵先是一怔,而后便共同举剑:“誓与龙阳共存亡!誓与龙阳共存亡!” 一波波的士兵倒下,又有一波波的将士冲到了最前面。 就在更多的西洲军冲入龙阳城之时,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和喊杀之声从龙阳城外传了过来! “燕王的援军到啦!燕王的援军到啦!” 有将士眼尖,看到了冲在最前面的,正是燕王黑甲卫的军旗。 所有的龙阳城将士,闻之虎躯一震,手上的刀剑更加有力地朝西洲军砍去。 城里的百姓们也十分振奋,敲锣打鼓地扯着嗓子喊着:“燕王的援军到啦!燕王的援军到啦!” 被龙阳城这高昂的士气所震慑,加上霍尽渊带着黑甲卫说话间就已经杀进了城内,西洲军军心溃散,顷刻间就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一直到太阳从东方升起,这一场殊死的搏斗才以西洲军的溃逃,宣告结束。 龙阳城,守住了! 而霍尽渊带来了一个更大的好消息—— 他们攻破了西祁! 西祁被拿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魏大人高兴不已,霍尽渊见他已经连续奋战了几个日夜,疲累不堪,加上肩膀上挨了几剑,便命人将他扶下城楼去休息。 霍尽渊对魏大人道:“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本王与黑甲卫吧!” 魏大人看着霍尽渊,对他点了点头,这才被人搀扶着走下了城楼。 霍尽渊安排部下清点俘虏,打扫战场,转移伤员,就在这时,烧云脸色十分难看地地跑上了城楼。 “王爷,不好了,云裳姑娘不见了!” 烧云感觉到他这句话一出口,霍尽渊眼里的怒火便熊熊地燃烧起来。 “不是让你护卫她安全的吗?她人去哪儿了?” 烧云边将纪云舒带人去粮仓救火之事,一五一十和霍尽渊说了: “我刚才去粮仓仔仔细细找了个遍,同她一起去的侍卫都说,都说……” “都说什么?”霍尽渊脸色阴沉得厉害,像是能吃人。 “说云裳姑娘冲进了着火的那座仓廪……” 烧云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不敢相信,如果云裳姑娘出了事,王爷会怎样。 不等烧云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黑影略过,他眨了眨眼,等他反应过来啊,发现霍尽渊已经从眼前消失,转身就朝城楼之下跑去。 他赶紧追了上去。 霍尽渊的马蹄踏过西洲军士的死尸,他不停地打着马,朝粮仓疾驰而去。 明明很短的路程,明明他的战马是最好的良驹,日行千里,可此时,他却觉得,这段路走不完似的…… 等他终于飞驰到了粮仓,看到十几座仓廪,一半已经烧成了灰烬,还有一些,也燃烧了大半。 仓廪附近的地面上,躺着很多焦黑的尸体,还有更多的尸体,被侍卫们从仓廪中抬出来。 这时,一个侍卫走上前来,对霍尽渊道:“王爷,那里有一具女尸,似乎是云姑娘……” 第65章 你不经本王允许,怎敢去死?! 霍尽渊的脚步一滞,他感到眼冒金光,整个身子一踉跄,险些栽了下去。 旁边的侍卫见状就要去扶,被霍尽渊一把推开。 不,纪云舒不可能死! 你不是还要救你父兄出死牢吗? 你不是还要求本王帮你的吗? 你不经本王允许,怎敢去死?! 你要敢当逃兵,本王追到地府也要将你抓回来! 身旁的侍卫们见霍尽渊的脸色暗沉得吓人,周身黑云笼罩,似乎随时都可以吃人。 没有人敢靠近,只将那具疑似纪云舒的尸体抬到了霍尽渊的面前。 烧云赶到时,正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他们家王爷,如同冰雕一样地站在一具尸体面前,尸体被盖着白布。 烧云一下就从马上跌了下来,他感到双脚瘫软,一下子连站都站不起来。 这时,陈氏也带着人赶到了,忙将烧云扶了起来。 “王爷……”两人异口同声地喊着霍尽渊。 只见霍尽渊骨节分明的手指,似慢动作一样,轻轻揭开了那具尸体上的白布。 跟着陈氏来的几名婢女骇得往后退了几步—— 那具女尸已经烧成了焦炭,浑身漆黑,身上的衣物烧得与肉黏在一起,早已辨不清颜色。 更兼有难闻焦臭直冲口鼻,呛得霍尽渊双目赤红。 此时陈氏已经走到了霍尽渊的身边,她仔细查看了女尸的身高、骨骼、以及残留的衣物碎片。 这女尸与纪云舒身高一般无二,体型也几乎一样,就连女尸身上仅存可辨的衣衫织物,也是同昨天纪云舒所穿的一样。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以及云姑娘待人的赤城温和,陈氏的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她忍不住拿帕子掩面而泣,而一旁的霍尽渊却仍然如同冰雕一样,注视着眼前的女尸,一动不动。 “王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呀!是我对不住云姑娘!你将她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她……” 想到云姑娘为龙阳城百姓奔走,龙阳城终于大捷,云姑娘却再也听不到这个消息,她就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这不是她。”霍尽渊看着冰冷的尸体,冷冷道。 陈氏一下止住了哭声,烧云也惊诧地看着霍尽渊,都以为他看从尸体上看出了什么破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他们心中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等待着霍尽渊继续说下去,说尸体有哪里不对。 “这不是她。”霍尽渊却直重复着这一句话。 而后,他如狂风骤雨一般,翻身上马,骑着马疾驰而去。 烧云也赶紧带着人跟了上去。 霍尽渊派人全城搜寻纪云舒。 搜寻进行了三天三夜,仍然无果。 陈氏见状,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霍尽渊,对他道:“王爷,请您节哀!云姑娘去了,我们都很悲恸,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要让云姑娘的尸体早日入土为安……” 霍尽渊漆黑的眼眸看着她,陈氏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短短几日,霍尽渊似乎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更突显那一对如万年古潭的眸子,死气沉沉。 明明是这样一个在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大英雄,此刻却浑身的戾气,仿若随时都要吃人血肉一般。 霍尽渊语气冷厉:“本王说过,那不是她。本王会将她找回来的。” “王爷……”陈氏还欲再劝些什么,霍尽渊已经挥手,令她退出去。 陈氏只等告辞,躬身走出房门,她看着烧云,摇了摇头。 烧云满脸悲戚,这段日子,他熬得双眼通红,脸颊也瘦了一大圈,王爷说找,他便带着人发了疯一般去寻找。 可是如果纪云舒还活着,为何不回来? 烧云不解,只是王爷让他怎么去做,他便按照王爷所说去做,王爷相信,他便相信。 接下来,霍尽渊放大了搜寻范围。 霍尽渊知道,西洲军已是强弩之末,因此,除了返回支援西祁的几万兵马外,其余的人手,他都派出去搜寻纪云舒。 方圆百里,不论是粮田瓦舍,还是深山老林,他将能派的人都派了出去,展开地毯式的搜寻。 龙阳城的百姓得知云姑娘不见了,也都纷纷自发组织去寻找,这些日子以来,朝夕相处,他们早就将云裳姑娘当成了自家人。 纪云舒醒来时,发现自己被人缚在一匹马上,她的身子随着马上下颠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呜呜”地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嘴里被堵着一块布团。 她的挣扎引起了前面骑马的黑衣人的警觉,黑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放慢了骑马的速度,又环顾四周,见夜幕将至,他便打马朝山林走去。 纪云舒知道,再挣扎也是无意义,不如多保存点体力,伺机逃走。 看来,这黑衣人是打算在这山林里过夜,等第二日再出发。 可是他是谁?为什么要将自己掳到这儿? 纪云舒想,得想着法子从黑衣人嘴里套出些话来。 谁知,黑衣人将她带到一处山洞,将她从马上解下来之后,便将她扛进了山洞。 纪云舒四下打量着,想要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尖锐利器可以防身,却见山洞里除了岩石和一些干草,什么都没有。 纪云舒想到,自己头上的那根簪子是银制的,把其中一头在石头上磨一磨,或许能行。 那黑衣人将她放下之后,却似无意伤害于她,扯了堵着她嘴的布团,还递给她一个水囊和几个煎饼。 纪云舒确实饥肠辘辘,她想,即便要逃跑,也要先吃饱了再说,便默默地接过水囊和饼,慢慢咀嚼起来。 一边吃,她一边试图去撬开黑衣人的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绑我来此处?” “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绑我的吗?” “我看你口音不像是西境人,你是哪里人啊?” …… 黑衣人任她自说自话,也不回应,等纪云舒吃完,他又将纪云舒的嘴用布团堵住。 黑衣人靠在石崖,闭眼休憩。大概连日来太过疲累,纪云舒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半夜,黑衣人霍地站起身来,连带着将纪云舒也惊醒了。 这时,她才发现,山洞外的树林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这个山洞外面有非常多的藤蔓,十分隐蔽,山洞里面,也枝节盘生,如果不是冬天,这里一定会有大型猛兽出没。 即便如此,黑衣人非常谨慎,又将她藏到山洞深处的藤蔓处。 纪云舒眼睁睁听着那些声音越来越近,在山洞外盘桓良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却始终没有发现这个隐秘的山洞,许久才又渐行渐远。 纪云舒趁着方才挪来挪去,已经将帮在手腕处的绳子挣得松脱,趁着黑衣人不注意,她拔下头上的银簪,朝黑衣人身上刺去。 谁知,因为时间有限,银簪磨得不够锋利,加上她没有经验,黑衣人反应又十分机敏,她只扎到了黑衣人的手臂,就被黑衣人躲闪开去。 黑衣人怒视着她,将她手里的簪子夺过来,踩在脚下。 第66章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即便他恼羞成怒,但是也没有出手伤人。 但他似乎觉得纪云舒这样折腾,有些碍手碍脚,走上前来,欲将纪云舒重新捆绑。 纪云舒趁其不备,将黑衣人猛地一推,而后便朝洞口跑去。 黑衣人一个箭步追上,伸手就朝纪云舒的脖颈拍去。 在纪云舒昏倒前,她看到黑衣人的背后,有一团黑影扑过…… 随着搜索的深入,时间愈久,霍尽渊的脸色愈加暗沉。 西祁传来大捷的喜报,全城上下所有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只有霍尽渊,如临大敌。 他在心里盘算过很多遍,按照马匹行进的速度,如果过了今天还不能将纪云舒找到,再想找到她,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这么想着,看着渐渐昏暗的天色,似乎就要下雪了。 霍尽渊套上大氅,翻身就上了马,烧云跟在他的身后,带着一队黑甲卫朝城外奔去。 纪云舒醒来时,感觉到身子底下软软的,似乎铺了草席,耳畔有噼里啪啦的烧着柴火的声音。 见到她浓密卷翘的睫毛眨了眨,晶莹水润的双眸睁开,夏侯旻愣了愣。 “你醒了?”夏侯旻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纪云舒这才看清了男子的面容—— 这不是那个她曾经救过的流民么?!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山洞里,只不过这个山洞似乎比之前那个更小、更幽深一点。 不远处,燃着一堆篝火,篝火之上,还烤着什么,散发出十分诱人的味道。 夏侯旻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唇畔还有一对小酒窝。 纪云舒看看眼前的男子,又看看四周,问道:“你是谁?” 夏侯旻勾了勾嘴角,笑道:“你不是认识我吗?” 纪云舒摇了摇头:“你不是大楚人,你不是一般的流民。” 夏侯旻看着她清澈的双眸,被火光映衬得十分闪耀,鼻尖的那颗小痣莹莹生辉,不知为何竟格外魅惑,他一时间有些发怔。 这时,纪云舒忽然闻到一股糊味,夏侯旻顺着她的眼神,朝篝火看去,这才发现篝火堆上烤着的兔肉,已经糊了。 他忙翻了个面,而后饶有趣味地看着纪云舒:“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大楚人?” 纪云舒眨了眨眼睛,道:“你虽穿着大楚的外衫,但你的里衣却不是大楚的样式和质地,那种雪锻……” 纪云舒定了定,看着夏侯旻:“我在西洲国给大楚国的贡品中见到过。” 夏侯旻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有如此洞察与见识。 “而且你所佩戴的那颗珠子,是虎珠吧?据说虎珠,是由西洲斑虎的眼珠,经由最顶尖的手工艺人制作,还要由西洲高僧佛前念诵经文九九八十一天而成,代表着殊胜的智慧与尊荣。” 纪云舒唇角微翘,眸光直直地注视着夏侯旻。 夏侯旻笑了,他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将烤熟的兔肉拿下来,将方才烤糊的地方用刀削去,这才撕了一条兔腿,递给纪云舒。 眼前的兔肉散发着喷香的味道,纪云舒接过兔肉,也没多说什么,便大口地吃了起来。 夏侯旻一直看着她,见她如此,笑道:“你还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认识的人你也敢救,不认识的人的东西,你也敢吃。” 纪云舒笑了笑,举了举手里的烤兔腿,道:“你乔装的功夫一般般,烤肉的手艺却是极好。” 夏侯旻被她逗乐了,愈加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真是一个妙人。 等到将兔肉吃干抹净,纪云舒这才想起那个黑衣人,便问夏侯旻:“那个绑架我的黑衣人呢?” 夏侯旻淡淡道:“处理了。” 纪云舒微蹙了蹙眉,正在这时,山洞深处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夏侯旻起身,对纪云舒道:“我的同乡找到了,他受了很重的伤,我过去看看。” 说着,便朝洞穴深处走去,许久,夏侯旻才拿着染了血渍的棉布出来,看样子,是刚给他的同乡换了药。 夏侯旻将棉布放到火堆上,火舌很快便将棉布烧成了灰烬。 “那个黑衣人是死士,我从他嘴里没撬出什么,他就服毒自尽了。” 夏侯旻注视着纪云舒:“你还会有得罪的人吗?” 纪云舒有些茫然,看黑衣人一路上似乎都没打算伤害她,自己究竟是得罪了谁呢? 就在这时,洞穴外又传来了一阵声响。 有大队的人马,举着火把,在山林中搜寻,纪云舒似乎还隐隐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夏侯旻见纪云舒的眼睛一亮,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有几分小小的失落。 纪云舒对夏侯旻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我自己走出去,便不会将他们引过来。” 夏侯旻知道,他不应该赌,他应该杀了眼前这个女子,那样才是最安全的。 但不知道为何,或许因为她曾经替自己隐瞒身份,救了自己一命? 他相信她说的话。 他有一种极不理智的冲动,他很想将她藏起来,然后带她回西洲。 可是,现在自己的处境本就十分不妙,有今朝没明日,他又如何能将对自己有恩之人拖下水呢? 更何况,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要去做。 于是,夏侯旻对纪云舒道:“谢谢你救了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纪云舒睫羽轻颤,扑闪扑闪,已经很久没人叫她的本名了。 她笑了笑,道:“我叫纪云舒。” 山中林深雪厚,霍尽渊看到纪云舒的身影从山林中闪现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都晃了一晃。 所有的人都怔愣地看着她。 霍尽渊冲上去,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纪云舒感觉他的眸光如火一般,看得她都有些脸热。 她低声道:“殿下,奴婢……” 没等她说完,霍尽渊已经将她打横抱起,在举着火把的侍卫们的众目睽睽之下,霍尽渊将她抱到了自己的高头大马上。 然后拍马疾驰而去。 烧云先是怔愣了一晌,而后冻得僵硬的脸才如花一般绽开,他对所有人大喊一声:“云姑娘找到啦!走,咱们龙阳城!” 霍尽渊的马骑得极快,寒风呼啸,他还同以往那般,用大氅将自己环住。 纪云舒感觉到霍尽渊的心跳得飞快,就和马蹄之声一样快。 山洞洞口,看着山林间的火把渐行渐远,夏侯旻的目光黯了黯。 不过,他又想到,他很快就会回到龙阳城,也许那时候,他还能再见到她。 也许那个时候,他能将她带走? 第67章 没有本王的许可,你不许死 霍尽渊带着纪云舒返回龙王城时,天空开始下起鹅毛大雪。 及至他们到达太守府,雪花已经将整座城银装素裹。 魏大人和陈氏得了消息,都在太守府门口等候,而龙阳城的百姓,也都夹道欢迎他们的归来。 纪云舒非常感动,看着她眼尾泛红,小小的鼻头也红红的,霍尽渊讥诮道:“怎的本王倾全城之力寻你,也未见你这般,倒是别人迎迎你,就感动成这样?” 纪云舒声音沙哑,她揉了揉眼睛,道:“奴婢与龙阳城百姓,只是萍水相逢,他们这样真诚待奴婢,奴婢感怀。奴婢对于王爷,无足轻重,王爷却不曾放弃找寻奴婢,奴婢感激……” 霍尽渊今天将纪云舒找回来了,失而复得,原本十足的开心。 听到她说这句“无足轻重”,不知为何十分刺耳,脸顿时便拉了下来。 纪云舒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欲再解释几句,却被霍尽渊拉回了他的寝阁。 霍尽渊脸色阴翳,拽着纪云舒的一只胳膊,道:“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回来?你是不是就想借机逃走?!” 纪云舒惊诧不已,原来他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悦,忙解释道:“王爷,奴婢是燕王府的官奴,既无路引也无籍契,能逃到哪里去?更何况,奴婢私自逃逸,是要判流刑的。奴婢还指着王爷救出奴婢的父兄呢!奴婢的父兄一天不出狱,奴婢一天也不会离开燕王府。” 霍尽渊的脸逼近纪云舒,他的目光从头顶射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与压迫。 他凑近纪云舒的脸,冷淡道:“那如果你不是燕王府的奴婢呢?你还会留在燕王府吗?” “如果有一天,你父兄出狱了,你是打算要离开燕王府吗?” 纪云舒被他问得一愣。 如果她不是燕王府的奴婢,自然不会留在燕王府。 如果她的父兄沉冤得雪,她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回乡的。 只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的父兄会嫌弃她曾经为人奴婢,做了人家的通房,嫌弃她玷污了纪氏百年清流的门楣吗? 纪云舒的眼里蒙上一层阴翳,她睫羽低垂,纤细而莹白的脖颈如同一截粉藕,似一折即断。 她的沉默令霍尽渊爆发更大的不满。 在他看来,她这就是默认的意思。 霍尽渊用冰冷的手指抬起纪云舒的下颌,逼视着她的眼睛,威吓道:“纪云舒,你是本王的人,没有本王的许可,你不许死,不许离开本王的身边!” 纪云舒粉唇微张,刚想要说点什么,霍尽渊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越来越近,然后,一张滚烫的唇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开始,便是再也收不住,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渴念、恐惧……让霍尽渊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如发狂的野兽,在她的身上予求予取,他的滚烫与索求令她战栗。 她感到自己一次次被他带着升上天空,又坠落海洋。 室外,是一夜的鹅毛大雪,室内,是一夜的旖旎春光。 霍尽渊没有像以往那般,事毕后便沉沉睡去,而是将纪云舒搂在自己的怀里,任她绵软得像疲倦的小鸟儿一般,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霍尽渊看着她卷翘的浓睫,下意识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又去吻她的眼睛。 纪云舒被他弄得有些痒,便伸手揉了揉,霍尽渊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而后将她柔软的手,拉在手里,放在自己的胸膛上。 霍尽渊声音低哑:“纪云舒,他们都说你死了,只有本王知道,你不敢就这么死了,你要是死了,本王答应你的,就都不作数了……” 霍尽渊自顾自地说着,直至天光大亮。 霍尽渊西境大捷的消息很快便传回了金都,燕王出征西境,不到两个月,便将接连失守的定西、石城、西祁,都抢了回来。 一时,燕王战神的名号更响亮了。 楚成帝龙心大悦,给燕王接连封赏。 霍尽渊传捷报回金都之时,便向成帝请求,因大雪封路,大军在龙阳城过完春庆之后,再行返京。 楚成帝答应了,不仅如此,还赐下许多美酒肉品,让兵部务必想办法送到龙阳城,让王军在龙阳城与百姓同乐。 得知这个消息,龙阳城上下都很开心,太守府更是张灯结彩。 霍尽渊回到寝阁时,纪云舒已经梳妆完毕,霍尽渊见她正往嘴里吃着什么,便道:“偷吃什么呢?” 纪云舒没承想他突然进来,忙大大饮了一口茶,这才将嘴里的咬和着水,一道吞下,差点就呛着了。 霍尽渊显然心情很好,他对纪云舒道:“快收拾收拾,今天龙阳城要庆祝胜利,本王带你出去吃点好吃的。” 纪云舒惊喜不已,这些日子以来,整日担惊受怕,不是担心流民,就是担心王军,确实都没吃上一顿舒心饭。 她加了一件陈氏送给她的白狐狸毛斗篷,便兴冲冲走出大门,此时霍尽渊已经在马车前等候了。 他没像以往那般坐在马车里等,而是站在马车前,见纪云舒出来,他便伸出手来,纪云舒愣了一愣。 霍尽渊穿了一身黑色的狐狸毛大氅,墨玉束发,整个人俊秀挺拔,他微笑看着她,示意她去扶自己的手,纪云舒忽的脸上一红。 她羞涩地将手一搭,霍尽渊便将她扶上了马车。 龙阳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到处都挂着漂亮的彩色灯笼,还有人在放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 见她这般好奇,霍尽渊便让烧云将马车停在繁华的街市旁,又扶了纪云舒下车。 烧云停了马车就要跟着,霍尽渊给烧云丢了两锭银子,道:“你自逛去,一个时辰后,马车处汇合。” 烧云还想说点什么,但霍尽渊已经带着纪云舒离开,两个人朝街市最热闹的地方走去。 烧云:…… 霍尽渊带着纪云舒边走边逛,还给她买了一只小兔儿的灯笼提着。 纪云舒见到前面有一堆人在表演打铁花,如千万颗星星一般的火焰,在打铁花的大师傅手里,瞬间炸开,引得周围人的阵阵惊呼。 霍尽渊便拉着纪云舒的手,将她带到了一个高台上,那里是一个极佳的观赏位。 纪云舒仰头看天,看那一束束璀璨的烟火升上天空,照亮夜空如白昼,她的眸子里也全是星火光芒。 看着纪云舒唇畔的浅笑,霍尽渊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勾了勾。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朝着霍尽渊刺了过来。 第68章 那个被我刺伤的姑娘怎么样了? 此刻的霍尽渊,眼中全是失而复得的快乐,纪云舒快乐得如同一个小女孩,他看得竟有些失神,完全忘却了周遭的一切。 他丝毫没有留意到杀机已向他袭来。 远处,正在进行灯盒子表演。几米高的巨大灯体,就像一个立体的发光盒子。 每当表演艺人吐出一口火,抖动一下灯盒子,灯盒子打开,里面就会变幻出一种不同造型的灯笼,每一种都有一人之高。 或是三个插着各色鲜花的花瓶,或者是两个憨态可掬的福娃娃,或者是一对游龙戏凤……每一次都引得拥簇在周围的百姓阵阵欢呼。 当灯盒子变出一双对着花灯许愿的公子小姐时,纪云舒不由自主地朝霍尽渊看去。 他看到霍尽渊正温柔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满是闪耀的灯火。 就在这时,纪云舒感到耳边有一阵冰冷的风袭过,几乎是在须臾间,她便看到一柄利剑朝他们而来。 更准确地说,是朝霍尽渊而来。 几乎是本能的,来不及有任何反应,纪云舒用尽了全身的最大力气,将霍尽渊猛地推了出去。 也就是在这时,霍尽渊瞬间清醒,他电光火石间便拔出了剑,朝黑衣人刺去。 奇怪的是,就在黑衣人看见纪云舒脸孔的一瞬间,他也怔住了,而后迅速地收了手。 但是,为时已晚,一柄利剑插进了纪云舒的身体里。 与此同时,霍尽渊的剑也刺中了黑衣人。 纪云舒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她便倒在了霍尽渊的怀中。 霍尽渊发狂地吼叫着:“来人!快来人!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霍尽渊将纪云舒抱在怀里,按住她流血的地方,却眼见鲜血如同流水一般,浸透了她的衣衫,将他自己的手掌染得鲜红。 霍尽渊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纪云舒的身上,因而黑衣人得以捂着伤口站起来,却见他的眼神落在纪云舒苍白的脸上,有一刻的失神,下一刻他的眸光一黯,便和跳上高墙逃走了。 因为霍尽渊特别叮嘱暗卫不许跟得太近,是以暗卫是在黑衣人出手的那一瞬才飞速而至,却还是晚了一步。 霍尽渊的眼睛几要沁出血来:“追!立刻封锁全城,不惜一切代价将人抓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甲卫很快便封锁了现场,烧云驾着马车飞速将霍尽渊和纪云舒送回了太守府。 一回到太守府内,魏大人和陈氏便焦急地迎了上去。 魏大人早已将龙阳城几个医术最好的大夫请到太守府候命了。 可是,当魏大人陈氏还有大夫们看到纪云舒的伤,俱是吓了一跳。 那柄剑离心脏只有分毫之差,而利剑插入的深度,则有一尺来长,实在是极其凶险。 大夫人给纪云舒喂了最好的参汤,先吊着她的一口气,可是看着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救城王爷,谁也不敢下手去拔剑。 大夫们都颤颤巍巍:“王爷,云姑娘这剑伤,必须要先拔出利剑,再才能止血。可是这剑离心脏实在太近了,一个不好,便可能……” 大夫没敢说下去,不拔剑,尚可延缓一些时日,可是一旦拔剑,稍有差池,便会大出血而亡,他们都没有十足的把握,更不敢担这个风险。 霍尽渊的脸色发青,陈氏看着脸色惨白的纪云舒,心头发紧,她近乎哀求地对大夫道:“你们都是龙阳城最好的大夫了,你们快想想办法呀!” 大夫们在地上跪了一地。 霍尽渊周身如淬了寒冰,他握着纪云舒冰冷的手,问:“拿出你们毕生所学,用最好的药,能让她撑多久?” 大夫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个大夫向前叩首,沉声道:“回禀王爷,两天两夜。” 霍尽渊看着门外黑丝绒一般的天色,双手紧了紧,道:“够了。” 霍尽渊霍然起身,他的大氅掀起一阵冷厉的风,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他对大夫们道: “从此刻起,本王要你们片刻不歇地守在此处,不管用任何办法,也要让她撑住。后天酉时之前,本王会赶回来。” 几位大夫忙叩首领命。 霍尽渊又对魏大人和陈氏道:“这两日,就拜托你们了。” 魏大人赶紧道:“都是下官管辖不力,才让王爷和云姑娘历险,大夫们需要什么,下官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寻了来,定不负王爷所托!” 陈氏也忙道:“王爷放心,您回来之前,妾身会眼睛一刻不阖地守在云姑娘身边的!” 霍尽渊便一掀大氅,迈步朝夜色中大步走了出去。 翻身上马之前,他对逐风道:“那个刺客,让他开口!记住,留活口!” 说完,他便一人一马,消失在了龙阳城外。 纪云舒所在的房间,淡淡的血腥气,令所有人精神紧绷。 大夫则在套间内,他们每隔半个时辰便给纪云舒诊脉,用着他们毕生最顶级配置方子,仔细地斟酌用药,炖煮汤药。 陈氏在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头,她看着纪云舒全无血色的脸,和愈来愈冰凉的手,心里一阵阵发慌。 她命小丫鬟给纪云舒灌了一个汤婆子捂在脚下,帮纪云舒轻轻搓着脚心,自己则不停地搓着她的手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着。 龙阳城的监牢内,黑衣人被猛地泼了一头的冰水,令他从昏厥中清醒过来。 逐风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峻:“说!你是谁,究竟受何人指使,为何潜入龙阳城刺杀燕王殿下?” 黑衣人脸露讥诮,他的身上纵横交错,全是伤口。 他哑声道:“别费力了,要杀要剐,贱命一条!” 逐风的眼神冷了冷,道:“知道你是个硬骨头,可是对于细作和刺客,黑甲卫从不心慈手软!” 说着,他拍了拍手,将另外一个矮个子黑衣人押到了他的面前。 黑衣人的眸光一闪,瞳孔猛缩,他惯来冷静的脸庞上涌现异样的情绪,他吼叫着:“谁让你来的?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送死?!” 因为太激动,绑在他身上的铁链也随之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 那个矮个子满脸是血,表情却很从容,看向他的眸光十分坚定,矮个子笑着,嘴里却全都是血。 趁着守卫不备,矮个子挣脱了看护,一头撞向了墙壁。 “砰”的一声,矮个子的头碰撞到墙上,额前涌出鲜血,人便瘫倒在地。 守卫赶紧上前,探了探他的气息,矮个子已经气息全无,撞墙身亡。 “啊……”黑衣人痛苦地挣扎着,脖颈上青筋暴起,手紧握成拳,将身上的锁链拽得叮当作响。 又一阵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逐风道:“老实交代,为何行刺?你的另一名同伴,刚刚也已被捕获。” 黑衣人眸光发冷,他看着逐风,沉默良久,才道:“那个被我刺伤的姑娘怎么样了?” 第69章 只有我能救他的心上人! 第二天申时,霍尽渊还没有赶回来。 烧云在龙阳城外,焦急地等候着。 今日开始,纪云舒的状态更差了些,大夫们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止住了血,又用最好的参汤给她续命,可是,如果剑再不拔出来,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眼看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纪云舒的脉搏越来越弱,体温也越来越低,守在纪云舒身旁的大夫和陈氏也开始焦灼起来。 陈氏发现纪云舒的手有轻微的抽搐,她连声叫道:“大夫,大夫,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 几位大夫赶紧冲进去,主诊的大夫把完脉后,连声叹息,从针袋里取出银针,在纪云舒的头上、胸口和腿上都扎了一些针。 主诊大夫对陈氏道:“我给云姑娘施针,还能再支撑几个时辰,但需要尽快将剑拔出来才行,时间愈久,只怕愈加风险!” 陈氏点点头,又给纪云舒喂了几口参汤,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忽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霍尽渊回来了! 他一身风尘仆仆,将身后穿着一身白衫的男子连拽带拖的拉了进门,带到纪云舒的病床前。 只见那男子锦袍带玉,手里一把折扇,整个人虽然也染了尘土,却依旧仙气飘飘。 他凑到纪云舒跟前,细细看了一眼,而后抬起身,又看了看霍尽渊,挑了挑眉道:“霍九如,你艳福不浅啊,是个绝色。” 霍尽渊脸色冷得厉害,烧云在一旁忙道:“连大夫,你快看看云裳姑娘吧!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 原来,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幕家堂的少堂主,幕连城。 幕家堂是大楚最大的侠医世家,幕家堂的人以医术和剑术双修双绝而闻名于世。 但因为幕家堂远离凡尘,一心在终南山求真修道,虽盛名在外,却鲜少有人有机缘结识,因而在大楚一直是非常神秘的存在。 幕连城用扇子敲了敲烧云的头,别人都叫他幕少堂主,只有这个烧云,每次叫他“连大夫”,只因他和霍尽渊当初相识之时,他是一个化名“连一片”的江湖郎中。 他对烧云道:“急什么?你家王爷既然亲自八百里加急地把我掳了来,自然是因为当今天下,只有我能救他的心上人!” 在场人皆是一惊。 什么叫“掳了来”? 什么叫“心上人”? 烧云觉得自己头有点疼。 霍尽渊神色凝重,他冷声道:“连一片,少啰嗦,救人要紧!” 幕连城悠哉地扇着扇子,围着霍尽渊转了一圈,道:“人我自然是要救的,可是话得说清楚……” 他凑到霍尽渊的耳边,用扇子遮住两人的脸,低声道:“都让我亲自出马了,这女子对你非同一般吧?我是不是猜对了,她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咦,你不是刚娶了妻吗?” 霍尽渊伸手攥住幕连城的胳膊,将他拖到了纪云舒的跟前,沉声道:“救她。” 幕连城摇摇扇子:“那你求我呀!” 烧云忙上前来,着急道:“连大夫,你快别闹了,求求你,快救救云裳姑娘吧!” 幕连城这才“啪”地一下收了扇子,点了点烧云道:“你们主仆,真的是……” 幕连城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没一个聪明的!” 这才转身,走到纪云舒的榻前,霍尽渊也快步走了过去。 幕连城却将他一拦,伸了伸手道:“棉帕。” 陈氏赶紧从丫鬟递上的托盘里,取过一叠厚厚的棉帕递上。 幕连城拿了棉帕,又挽了挽宽大袖袍,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他俯身向前,手落剑出,眨眼之间,那柄利剑已经被他拔了出来。 在剑拔出的瞬间,他就已经将棉帕按住了伤口,但仍然有些血迹喷涌出来,溅到他白色的云鹤广袖长袍上。 这时,他才从怀里掏出三个青瓷小瓶,将瓶中不同颜色的药粉洒到纪云舒的伤口上。 又给她嘴里喂入了一粒药丸。 在幕连城的指导下,陈氏和丫鬟们在屏风后帮纪云舒包扎好了伤口。 幕连城看了看环绕在外厅的几位大夫,道:“你们做得很好,现在没你们什么事了,下去休息吧。” 大夫们纷纷都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躬身告退了出去。 幕连城用扇子柄敲了敲霍尽渊坚硬的胸膛,道:“你也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吧?走,带我吃饭去!” 霍尽渊却不肯挪步,他的眼睛盯着屏风后面,他只想等陈氏给纪云舒包扎了伤口,好好看她一眼。 幕连城歪着头看霍尽渊:“怎么,不相信我是医术?” 霍尽渊冷声道:“烧云,带连大夫下去用膳,上最好的酒!” 幕连城被烧云拖着,他扒着门框,对霍尽渊喊着:“你真不陪我喝酒呀!你这个没良心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看来是已经被烧云强行给拖走了。 等到陈氏带着丫鬟从屏风后出来,见霍尽渊仍守在原地,陈氏道:“妾身已给云姑娘擦了身,换了干净的衣裳,王爷进去看看云姑娘吧!” 霍尽渊颔首,快步走到了屏风之后。 陈氏这才将门轻轻阖上,带着丫鬟走了出去。 霍尽渊走到榻前,见纪云舒虚弱地躺在锦被中,乌发散在胸前,纤长的羽睫搭在眼下,一张小巧的脸近乎透明。 唯有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依旧婉魅。 霍尽渊忽然很后悔,往日他怎么可以那般冷漠地对待她、凌辱她? 她怎么那么傻,自己明明是一个弱女子,却在紧要关头,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去推开他? 她为什么总将别人的事,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霍尽渊将纪云舒冰凉柔软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 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上去。 这短短的数日之内,他经历了失去,复得,又差点再次失去,他将纪云舒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唯恐她会离自己而去。 这一厢,幕连城被烧云拖着往外走着,烧云边走边问:“连大夫,云裳姑娘真的没事了吗?” 幕连城用扇柄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怎么,不信我的医术?” 烧云连连摆手:“不不不,连大夫医术最好,不然王爷也不会无论如何也要将你请来!” 幕连城将扇子在手中把玩着:“这还差不多!我要先去沐浴,沐浴完用膳,用膳后去会会那个刺客,你去安排吧!” 幕连城要沐浴,烧云见怪不怪,但连大夫是个有洁癖的怪人,以前他是从不肯踏足牢房一步的。 于是,他便问:“连大夫,好好的,为何要去见刺客?那个地方,脏污的狠!” 幕连城又敲了敲烧云的头:“跟了你家王爷这么久,怎么还是一块榆木疙瘩!” 第70章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霍尽渊寸步不离地守在纪云舒的床榻前。 不,准确地说,是床榻上。 纪云舒昏睡了两天两夜,霍尽渊就将她搂在怀里两天两夜。 陈氏进去探望过一次后,就不好意思再进去了,只到门口,将东西交给丫鬟送进去。 倒是那个霍尽渊口中“没脸没皮”的幕连城,隔三差五就敲门进来找霍尽渊唠嗑。 对,他不是为了查看他的患者,而是纯纯为了看霍尽渊,看他还活着不。 霍尽渊不吃不喝,两天两夜不合眼地守在纪云舒身边,除了给纪云舒喂药、换药,就是搂着她发呆。 “我说霍九如,你这是对我幕家堂少堂主的医术没有信心吗?” “我说她死不了,你这样要死要活的给谁看?” “哟,我说霍九如,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这冷若冰霜的,竟是个情种?” “哎,霍九如,我饿了,我救了你的心上人,你不陪我喝个酒去?” “霍九如,你家王妃知道你对一个婢子这么痴情吗?” 霍尽渊随手将一个枕头砸向幕连城。 幕连城抱着枕头,拿着折扇,指着霍尽渊气结道:“你这个……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破关出来医治你的心上人,你就这么对我的……” 烧云和逐风赶紧冲了进来,把幕连城抬了出去。 幕连城一边蹬腿一边骂道:“放心下来!放我下来!你们这两个小没良心的……” 烧云笑嘻嘻道:“连郎中,连大夫,小的给你准备了全羊宴,龙阳城的滩羊肉可是全金都最好的,还有金刀酒……” 一听到有酒,幕连城两眼放光,用扇子拍着烧云的脑袋,道:“这还差不多……” 于是,幕连城干脆将双手枕在脑后,四仰八叉地任烧云和逐风将他抬了出去。 纪云舒是在半夜醒来的。 她醒来时,想要起身,却感到胸口沉闷的钝痛,这时,她才注意到,有人躺在自己身边。 而自己的手,似乎被一个人紧紧握在手里。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那人嚯地一下坐起了身体。 霍尽渊憔悴的脸庞出现在她的眼前。 依旧是漆黑深邃的眸子,却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睛下方是浓重的乌青,嘴唇也有些干裂。 见她醒过来,霍尽渊的眸子顷刻亮了,放出耀眼的神采来,他紧紧抓住纪云舒的手。 “你醒了!你醒了!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纪云舒的唇动了动,声音低哑:“王爷,奴婢有些口渴……” 霍尽渊马上手忙脚乱地去倒茶,发现茶水有点烫,又用嘴吹了吹,自己尝了一口,觉得温度适宜,这才递到了纪云舒的唇边。 纪云舒喝了水,感觉舒服了很多,她看向霍尽渊:“王爷,你没事吧?” 霍尽渊一怔,继而苦笑道:“你都这样了,还问本王有事无事?” 纪云舒现在动作不能大,稍微一大,就会牵动伤口。因而她苍白的脸,只溢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道:“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身系万民之安危,无事便好……便好。” 霍尽渊挨着床榻坐下,他看着她的眼睛,脸上浮起一丝不悦,道:“你替本王挡剑,只是因本王身系万民之安危吗?” 不等纪云舒回答,霍尽渊声音里有几丝忍耐,道:“算了,今天你醒过来,本王高兴,就别再说那些令人不快的话。” 他的声音又黯哑了几分:“今天本王不想对你生气……” 霍尽渊起身,他要命人将幕连城叫过来,看看纪云舒现在是否已经脱离危险。 说着,霍尽渊便大步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烧云道:“去把幕连城请过来。” 幕连城很快便道了,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踱着悠然的步子进了寝殿。 一见到纪云舒,他便笑靥如花地凑了上去,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将双手抱在胸前,道:“果然是个绝色,你现在的样子,比你睡着的时候,还要秀色可餐。” 听到这么“孟浪”的话,烧云一口老血几乎都要喷出来。 烧云去看霍尽渊,发现霍尽渊的脸色果然无比的臭,霍尽渊冷声道:“让你来是看病的!” 幕连城这才将折扇插进腰间的绦带上,从月白轻纱的阔袖中伸出手来,为纪云舒诊脉。 听了一会儿,幕连城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见他这副样子,霍尽渊的眉头更是紧皱。 烧云则在一旁道:“连大夫,云裳姑娘怎么样啦?” 幕连城将纪云舒的手,用锦被盖上,看着霍尽渊道:“云裳姑娘的身子,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心脉有所损伤,且伤了元气,需要好好静养,切忌不可劳神伤心。” 他从腰间掏出折扇,哗地打开,摇了摇扇子,指了指霍尽渊,道:“尤其是你啊,切记不可再让人家小姑娘伤心生气!” 霍尽渊问:“可需要用什么药?” 看着向来冷漠跋扈的霍尽渊这么乖巧,幕连城突然想要逗逗他,便道:“自是要的。我会开好方子,这便罢了,我用的便是最好的。不过——” 他看了看霍尽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她出血过多,身体伤了阳气,她这副方子中,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位身体极阳之人,日日喂她服药。” 烧云马上向前一步,拍着胸脯道:“连大夫,你就放心好了!只要能让云姑娘尽快好起来,这些包在我身上!” 幕连城伸出双臂,将烧云往后一拦,又敲了敲他的脑袋:“榆木疙瘩!” 他叹了口气,指着霍尽渊对烧云道:“你懂什么?你知道喂药吗?云姑娘这副药方,需要的是他——这个命定之人——哦,不,身体极阳之人……嘴对嘴喂药,才能起到最好的药效!” 烧云挠头:“连大夫,王爷他……” 幕连城不等烧云说完,便将他一把拽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摇头:“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待他们都离开房间,霍尽渊对纪云舒说:“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给你端药……” 他刚要走,发现他的衣袍一角被纪云舒轻轻拽住。 他心中不知为何竟是莫名一阵欢喜,心脏也急促跳动着。 这时,只听到纪云舒嘴唇轻动:“王爷,那个刺客……他怎么样了?” 霍尽渊有些怔,他的喉咙里发出轻轻一声“嗯?” 纪云舒用力提高了一点音量,虽然她已经很用力,但那声音听起来,仍然细弱蚊蝇。 “王爷,那个刺客……” 霍尽渊听到她问刺客,心里不禁想,她还是关心自己的,于是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带了几丝喜悦道:“你放心,已经抓住了,正在严刑拷打。” 纪云舒忍不住就要起身,胸口的伤被猛的牵扯,剧烈地疼痛起来。 霍尽渊忙去扶她,将她轻轻平放在榻上,皱眉道:“你好好休养,一个刺客而已,黑甲卫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纪云舒的脸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她缓了半晌,吐出一口气,才道:“王爷……你能放了他吗?” 霍尽渊的脸一黑。 第71章 你就是西洲国三太子夏侯旻? 纪云舒看到霍尽渊的脸色骤变,心里不禁有些打鼓。 这时,霍尽渊开口了:“你刚醒转,先养好身体。”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纪云舒刚刚苏醒,确实感觉十分疲惫,霍尽渊刚离开,她便体力不支阖上眼睛便睡着了。 霍尽渊找到幕连城时,他已经开好了药方,配好了药,见到霍尽渊来,他向烧云挥了挥手: “你来得正好,药已经配好了,烧云,你去煎药!” 说着,他便走到霍尽渊跟前,用手搭住霍尽渊的肩膀,将脸凑近霍尽渊。 “你呢,学一下怎么喂药吧!需要我给你演示一下吗?” 霍尽渊皱着眉,手臂一挡,将他的脸挡住了。 幕连城挑了挑眉,唇角微勾:“看来你是知道怎么做咯?” 霍尽渊不理他,转身就走,留幕连城一个人在后面骂他见色轻友见异思迁见利忘义见钱眼开! 逐风匆匆赶来,他俯首帖耳道:“王爷,还是不肯说,再用重刑,人怕撑不过去……” 霍尽渊皱眉,按照他以往行事,既然问不出来,那就直接埋了。 可是…… 想到纪云舒的话,霍尽渊挥了挥手:“先放一放。” 逐风一愣,但他见霍尽渊似乎不想再多说,便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烧云将熬煮好的药端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接过药,自己先尝了一口。 烧云看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他们王爷是最怵喝药的,可他刚才,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喝了云裳姑娘的药。 “王爷,这……”烧云嗫嚅着。 霍尽渊挥了挥手,烧云便只好拿着托盘退了下去。 这个幕连城,还算他有良心,这碗药,居然不怎么苦,微微的酸,微微的甜,微微的辣,就是不怎么苦。 霍尽渊将汤药放在唇边,待汤药温度变得温热,他端着碗走到榻前。 他看着睡梦中的纪云舒,自己咕嘟先喝了一口药,而后将自己的唇贴在了纪云舒的唇上。 柔软的唇在他的嘴里化开,他忍不住就慢慢吻了起来。 他感到纪云舒的睫毛轻轻扇动着,扑在他的脸上,微微发痒。 纪云舒醒了过来,看到霍尽渊,有些发懵,不知道为何自己的嘴里,有一股酸甜的味道。 霍尽渊十分尴尬,他将碗端至纪云舒的跟前,道:“本王在喂你喝药,连大夫说了,得……” 说完,他又咕嘟喝了一口药,送向纪云舒的嘴里。 纪云舒的唇被他含住,她的眼睫毛轻颤着,她这才知道,幕连城所说的喂药之法,居然是这样…… 两个人唇齿相交,用了许久的功夫,才将那碗药用完。 纪云舒发现,霍尽渊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红,连耳朵都红通通的。 霍尽渊的身子有些僵硬,他顾左右而言他道:“这个药……有点甜……” 又道:“是幕连城说的,必须这样喂药,才能将药效发挥至最大……” 纪云舒感到自己脸腾的烧了起来,她和霍尽渊,明明已经有过很多次的肌肤之亲,不知为何,此刻她仍然会脸红。 她伤得这样重,这药也不知需要饮多久?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纪云舒想了想,还是道:“王爷,奴婢……认识那个刺客……” 这回,轮到霍尽渊发懵了,他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王爷,他……他曾救了奴婢一命……” 纪云舒便将粮仓着火那日,自己被黑衣人所绑,最后被夏侯旻所救之事,告诉了霍尽渊。 霍尽渊站起身来,将碗盏往榻边的小几上一搁:“所以,你知道他是谁?” 他看着纪云舒,她的唇上有了一丝血色。 “那日的事,为何瞒着本王?”霍尽渊的声音,有些发冷。 霍尽渊看向纪云舒,他十分恼怒,发生了这么危险的事情,她居然瞒着自己! 且不说这个人来历不明,心思不明,就算这个人是个清白之人,她也不能这么做! 霍尽渊气得在寝阁内走来走去,他看了看纪云舒,见她那般虚弱,又心生不忍,便任由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 他怒气冲冲地甩手走了出去,他要去监牢看看,那个刺客,究竟意欲何为?! 因为饮了汤药,汤药中有镇定宁神的成分,纪云舒感觉眼皮越来越重,霍尽渊走出去后,她便沉沉睡去。 逐风走到监牢门口时,恰巧碰到烧云带着幕连城走了过来,此前烧云已经派人告诉了他,幕连城想去看看那个刺客。 幕连城以扇掩鼻,他指了指前面,不耐烦道:“带路。” 沿着幽暗的甬道向前走着,强烈的血腥味涌上来,幕连城眉头紧皱,连声哎哟:“真够血腥的!” 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时,见得一名男子赤裸着上身,被铁链捆绑着,挂在行刑架上,浑身满是鞭痕与血污。 幕连城提着衣袍,蹑着手脚走上前去,他端详了一下那名男子的面容,摇了摇头:“真惨呐!” 说着,他看向逐风:“叫醒他,我有话问他。” 逐风击掌,一名黑甲卫提了一桶水上来,兜头朝男子泼下。 男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水和血渍混合成浑浊的污渍,顺着他的眼睛、脸庞流淌。 他睁了睁眼睛,看了看眼前的人,又将眼睛合上。 幕连城看着他,用扇柄抬起他的下颌,问道:“你既是刺杀,为何最后下手时,却突然收了力?” 男子似乎有些意外,他缓缓睁开眼睛,看了看面前的白衫男子:“我不想伤及无辜。” “但你还是伤了。”幕连城在他面前,轻松地踱着步子。 男子的瞳孔猛的一缩,当他发现霍尽渊身旁的女子,竟然是纪云舒时,他已经收了力度,但是,那时为时已晚。 他知道他的剑刺中了她,这些天,他一直很担心她的伤情:“她……怎么样了?” 幕连城唇角勾了勾:“你认识她?” 男子猛地抬头看向幕连城,似乎很意外他知道这些。 “如果你只是不想伤及无辜,那你的剑会在更早之时回撤,但很显然,你是在看清了云裳姑娘的面容后,才收的力,所以才没有来得及,刺中了她。” 夏侯旻没料到幕连城对剑道了解如此之深,但他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幕连城继续道:“你的剑,薄如蝉翼,你的剑法,犀利如风,一招可致命。这不是大楚的剑术和剑风。” 幕连城踱步至他的跟前,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夏侯旻,道:“我曾听说,西洲国有一个剑法极高的和尚,名叫玄清。玄清有一名得意弟子,是西洲国的三太子。” 夏侯旻的眸光闪了闪。 “你就是西洲国三太子夏侯旻?” 霍尽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监牢外,烧云和逐风闻声皆是一惊。 霍尽渊浑身戾气地走进了牢房。 第72章 死,没那么容易! 霍尽渊走到被绑在行刑架上的夏侯旻的面前。 他手指动了动,烧云立刻搬了一把椅子放在行刑架前。 霍尽渊走过去,坐了下来。 夏侯旻浑身的肌肉霎时紧绷,青筋微凸,他双手紧攥成拳,咬牙道:“都说大楚燕王霍尽渊,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战神,要杀要剐,来点痛快的!” 霍尽渊看着他,冷厉道:“既然敢混入西境,敢刺杀本王,你就应该知道,死,没那么容易!” 夏侯旻抬起头,脸上的水仍在滴滴答答地坠落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脆响。 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讥诮的冷笑:“你们既已知道我是谁,别的还重要吗?刺杀行动是我一人所为。” “是夏侯旸命令你来的?谁都知道,你们的父亲缠绵病榻多年,西洲国大太子夏侯旸独掌大权。他带领军队破我国门,你混入龙阳城行刺?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呀!”霍尽渊的声音如淬寒冰。 夏侯旻突然笑了,笑声干涩而突兀:“我心悦纪云舒,想要带她走,所以刺杀你。” 他的眼睛直视着霍尽渊,带着十足的挑衅。 在场的人皆是一震,惶惶然地朝霍尽渊看去。 幕连城忽然“哗”地推开折扇,在夏侯旻的头上拍了拍,拉长音调道:“你真的不要命啦?!” 想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曾经和纪云舒在密林山洞里,孤男寡女共度一夜,纪云舒救过他,为他疗伤,他又从黑衣人手里救下纪云舒,霍尽渊胸腔中就蹿出一股无名的怒火,那怒火烈烈灼烧着他的心。 霍尽渊明明知道,他这么说就是想要激怒自己,挑衅自己,只求速死,但他仍然怒不可遏。 他冲上去,朝着夏侯旻的脸上就是一顿暴揍,直打得夏侯旻吐出一口鲜血来。 幕连城连连向后退着,用折扇遮面,生怕那鲜血溅到自己的脸上来。 良久,他的手已经麻木,手背上也渗出血来,他的嗓子眼才吐出几个字:“拖出去,杖毙!” 夏侯旻满脸是血的脸上,浮起胜利的笑容,他大笑着,嘴巴里吐出一口鲜血来。 这时,有侍卫在逐风耳边低语了几句,逐风忙上前来,对霍尽渊低语道:“王爷,云裳姑娘醒了,请您过去。” 霍尽渊冷冷看了夏侯旻一眼,又如一阵风般走出了监牢。 霍尽渊走后,逐风看着幕连城,有些为难道:“连大夫,你看这……” 幕连城嘻嘻笑着,拍了拍逐风的肩膀道:“看到没?吃醋啦!先放放,等你家主子示下吧。” 说完,摇着扇子,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烧云赶紧跟上,在幕连城身后亦步亦趋道:“连大夫,这监牢没有醋啊,什么意思啊……” 霍尽渊回到寝殿时,陈氏正在喂纪云舒饮补身的乌鸡元参汤。 见霍尽渊进来,陈氏忙蹲身行礼,便带着小丫鬟走了出去。 纪云舒仍是脸色苍白,整个人虚弱得像一张透明的易碎的纸。 霍尽渊皱了皱眉,在她身边坐下,温声道:“伤口……疼吗?” 纪云舒摇了摇头,尽量挤出一个微笑:“回禀王爷,奴婢不疼……” 霍尽渊忽然觉得她这样一口一个“奴婢”,十分刺耳,皱眉道:“以后回话,不要再说奴婢了!” 纪云舒抬眸,因为病容和苍白的脸色,一双清眸显得更加黑亮:“这是奴婢的身份,奴婢不能逾矩……” 霍尽渊胸口一阵堵涩,他脱口而出道:“那你在那个夏侯旻面前,也是这么奴婢奴婢的吗?!” 纪云舒看着他的眸子盈盈闪闪,她低喃道:“王爷,你……知道他是谁了?” 霍尽渊站起身来,不去看纪云舒:“为什么瞒着本王?” “你是想替他隐瞒身份?为什么?”霍尽渊扭头,眸光令人胆寒。 纪云舒柔声道:“王爷,奴婢救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是奴婢的不对,奴婢后来猜到他应该是西洲皇室,但奴婢没想到他竟然想刺杀王爷。” 霍尽渊道:“那你现在知道了……你还打算为他求情吗?” 纪云舒的喉咙一阵痒,她抑制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嗽带来的震动,牵连起胸口的剧痛,她用手捂着胸口,霍尽渊忙坐到榻上,看着她额角渗出冷汗,想伸手却又怕弄疼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缓了一阵,纪云舒才轻声道:“王爷,奴婢听闻,夏侯旸为人嗜血狂妄,穷兵黩武,刚愎自用,他一直对大楚虎视眈眈,一旦他上位,西境便难以太平。” “奴婢曾听父兄提过,西洲国三太子是个仁义爱民的,他管辖下的诸藩,轻税赋,重整吏治,几年时间下来,人口和税收都翻了几倍。也是因此,他受到西洲国君的重视,而遭受道夏侯旸的排挤和打压。” “奴婢猜测,夏侯旻这次之所以来行刺,或与夏侯旸有关……” “奴婢想,若能趁此机会,与夏侯旻结个善缘,若日后他能登上国君之位,岂不比那个残暴无道的暴君夏侯旸强?” 霍尽渊幽黑的眸光投下一道暗影,他看着纪云舒道:“你对这个夏侯旻,评价竟是这般好?” 听着纪云舒对夏侯旻居然有这么多了解,还评价甚高,霍尽渊心里十分不爽。 他几乎脱口而出,“那本王呢?” 纪云舒有些愣,不知道霍尽渊怎么将话题偏到了这个层面。 “燕王爷是大楚战神,自然是威名赫赫,所向披靡呀……”幕连城的声音传了进来。 霍尽渊皱了皱眉,这该死的幕连城,怎么哪儿都有他?! 幕连城摇着扇子走进来,笑嘻嘻道:“我倒觉得,云裳姑娘的话不错,那个夏侯旸,为非作歹,为虎作伥的,不得民心,趁机拉拢夏侯旻,扶他上台,与他达成盟约,化干戈为玉帛,你也能少打些仗不是?” 霍尽渊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其实方才纪云舒说的时候,他就明白这个主意是极不错的。 夏侯旻与夏侯旸不和,即便夏侯旻最终无法登上国君之位,给西洲国王位之争加点料,也能让夏侯旸无暇骚扰大楚。 只是,一想到他和纪云舒在野外共度一夜,他还敢说他心悦纪云舒,他就恨不得拧断夏侯旻的脖子! 幕连城见他这副吃瘪的表情,觉得十分好笑,挤眉弄眼道:“你不肯放他,不会是真怕了他吧?嗯?” 霍尽渊轻嗤一声:“本王会怕他?” 霍尽渊对烧云道:“告诉逐风,将那个夏侯旻打个半死,再扔到乱葬岗!” 烧云不解地看向幕连城,幕连城摆摆手:“快去快去!省的你们王爷后悔!” 第73章 这便是我们大楚的好太子! 夏侯旻被抬出去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被处以极刑了。 谁知,他们只是将他打了一顿,就将他扔了出去。 霍尽渊走出庭院时,逐风向他回禀了这件事。 霍尽渊冷哼一声,早点扔出去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逐风又道:“王爷,鹰隼来了。” 霍尽渊点点头,和逐风一起走到太守府后面的一处树林。 一身黑衣的鹰隼拱手禀报:“王爷,查清楚了,那个黑衣人,是东宫的人。” 霍尽渊一愣,东宫? 鹰隼继续道:“正是。虽然他们做得十分隐秘,还是让属下查出了蛛丝马迹,顺藤摸瓜,查到了背后正主。” “西洲攻城那日,是夏侯旻带人放火烧的粮仓。东宫的人,趁乱掳走了云姑娘,伪装成她被大火焚烧身亡的样子。” “他们中途将云姑娘藏在山洞中,谁知恰巧碰到夏侯旻也在山洞中养伤,云姑娘因而被夏侯旻所救。”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难怪纪云舒告诉她,那黑衣人虽然掳了她,却丝毫没有伤害她之心。 霍尽渊拔出剑,猛地将剑朝后一扔,他的佩剑便插入了十丈之外的一棵树身上。 利刃将树身穿透。 霍千澜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霍尽渊森然道:“既然他这么喜欢在背后搞小动作,那本王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不是有东宫的人,焚烧的女尸,还有着火的粮仓吗?你去安排一下,本王要给陛下上奏,递交证据,力陈太子在西洲攻城之际,放火烧龙阳城的粮仓,令龙阳城军民险遭蒙难,令五万王军险遭溃败!” “是!”鹰隼领命,便消失在了树梢之间。 东宫里,太子霍千澜勃然大怒,他将一沓书卷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一群蠢货!你们这么多人,居然还会把她给弄丢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底下的人都将头埋得低低的,这次他们确实闯下了大祸。 “掘地三尺,也要把暗哨的尸体给找出来!你们知不知道,他要是落到了燕王手里,意味着什么?!” 霍千澜气极,没想到暗哨居然会捅这么大的篓子! 也怪他太心急了,一心只想将纪云舒夺回来,所以才贸然浑水摸鱼。 这时,一个小内监急匆匆来报:“禀太子殿下,沈大人求见!” 霍千澜皱眉,没想到沈钧儒的消息这么灵通,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道:“请吧!” 果然,沈相行过礼后,便直接开口道:“太子殿下,您是否有话想要与本相说?” 霍千澜满面含笑地迎上去,将沈相扶起来,和煦道:“岳丈来得正好,阿念这几日正念叨你呢,岳丈先随本宫去看看阿念吧。” 太子妃的身孕,已满三个月,可以对外公布了。 惊闻这个喜讯,沈相开心得合不拢嘴,沈念之怀有太子子嗣,如果这一胎是个嫡子,那沈家的地位,就更加的稳固了。 这个冬天,纪云舒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 一方面,她的伤情严重,养了很久才能起身,另一方面,霍尽渊严禁她下床走动,吃的喝的都是送到榻前。 这些也就罢了,纪云舒还能忍受。 让纪云舒最难堪的,是每日的喝药。 而更要命的是,霍尽渊还无比认真地对待每一次喂药。 每一次,他都要让纪云舒将药喝得一滴不剩。 而且,在幕连城离开龙阳城之前,还特地叮嘱,他开的药程,要全部服完。只有这样,纪云舒的身子,才能彻底养好,不会留下后遗症。 于是,每天三次,一到时间,霍尽渊便端着药和一盘蜜饯走到纪云舒的寝阁: “来,该喝药了!” 现在纪云舒一看到他进来,便把头往被子里躲。 霍尽渊唇角微勾,他轻轻扯过被子,含笑道:“别躲了,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纪云舒将被子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一双如点漆的双眸,看到霍尽渊手中的托盘里,有一碟粉色的蜜饯,颜色剔透,上面有一层薄薄的糖霜粉末。 看上去十分诱人。 “兰桂坊是龙阳城最好的蜜饯坊,这是他们的头牌,白杏蜜饯,听说是用花蜜浸泡九九八十一天而成。” 霍尽渊说着,捻起一粒,递到了纪云舒的嘴边。 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腔化开,白杏蜜饯的味道里,还有一股浓浓的花香,甜而不腻,果肉脆爽。 “真好吃,不愧是蜜饯坊的头牌……” 纪云舒嘟囔着,她还在回味蜜饯的味道,忽然,霍尽渊的脸孔就出现在她的面前。 温热的唇覆在她的唇上,汤药的酸甜慢慢在两人的唇间弥漫。 药在不知不觉间就见底了,但霍尽渊却含住纪云舒的唇,久久不肯分开。 他追逐着她小巧柔软的舌,她羞涩躲闪,犹如一尾被海浪卷到岸上的鱼。 两人的唇舌交织在一起,纪云舒觉得自己都要被霍尽渊吻得化成一滩水。 霍尽渊愈加情动,他的喉咙上下滚动着,胸腔里的一颗心愈加剧烈地跳动着。 他的手不自觉将纪云舒抱得紧了几分,牵动了纪云舒身上的伤口,惹得她不自觉发出一声嘤咛。 霍尽渊这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和纪云舒两两相望,两个人的脸不知何时都染上了一层砣红。 这时,烧云在寝阁外敲门:“王爷,京中急报!” 霍尽渊看了看纪云舒,这段时日,她日日静养,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也饱满了许多,肌肤吹弹可破,霍尽渊不禁有些羞涩,他哑声道:“你好好休息,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他便朝书房走去。 一张急报已经递到了他的手里。 看完急报,他的唇角勾了勾。 几日前,霍尽渊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递呈到了成帝面前,不仅如此,当日上朝时,朝中的数十名武官联名上奏,弹劾太子霍千澜引火焚烧粮仓,险些贻误战机,酿成大祸。 此弹劾一出,满朝文武皆一片哗然。 沈相怒斥武官给太子泼脏水,奈何徐长林一挥手,黑甲卫便将所有的证据抬到了大殿之中。 两具尸体是走水路直送至金都,还有黑衣人的身份证明,以及龙阳城太守魏之靖关于粮仓失火一事的条陈。 所有人都怔住了。 成帝更是动了雷霆之怒,他能忍受两位皇子之间的党争,却无法忍受他们枉顾国家利益,大敌当前之时,自己人给自己人挖坑。 成帝将手里的文书全部扔到太子的脸上:“看看!看看!这便是我们大楚的好太子!” 太子霍千澜和废太子霍尽渊之间,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他们暗潮汹涌,但从来没有在明面上针锋相对。 这是第一次,霍尽渊虽然连面都没有露,就向太子发难,在朝堂上掀起血雨腥风。 太子跪在殿内,言辞恳切地述说着自己的无辜。 可是,霍尽渊已经将事情闹成这样,明天,满城百姓皆会知道:他们的好太子,素有贤德之名的太子殿下,在燕王抗敌之际御辱之际,纵火焚烧粮仓! 成帝即便有心回护,也来不及了! 第74章 粮仓真的是太子殿下派人纵的火吗? 楚成帝的表情非常难看,他朝太子斜睨着,面上的胡须轻颤着。 在楚成帝开口发难之前,沈相手持笏板,向前躬身一步,沉声道:“陛下,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两具尸体,就将纵火烧粮仓的罪名安在太子的身上呀!” 沈相回头看看众臣,动之以情:“大家都知道,太子殿下身为皇储,身系国祚,殿下人品贵重,素来宅心仁厚,他一贯恭听圣命,克己复礼,又怎么会轻易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沈相的话既出,朝堂上一阵交头接耳,小面积的骚动起来。 沈相视线扫过的地方,几位臣工纷纷出列附和:“是呀!陛下!如此重大的罪名,如果要定罪,也要拿出十足的证据来!” 这时,刑部尚书刘启复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臣刚才仔细查看过各项举证材料,确实有诸多存疑之处。” “那名黑衣人,虽有种种证据指证他为东宫之人,但却没有实证。因此事关系重大,若要定罪,还需彻查!” 立刻有几名臣工齐声附和:“还请陛下圣断彻查!” 徐长林则不满地大声嚷道:“你们知道这一仗打得有多艰难,死了多少弟兄吗?!你们不知道!我们的王军在前线出生入死,却有人故意纵火烧粮仓!” “如果不是燕王的援军及时赶到,龙阳城就落入了西洲国的手里了!他们是会屠城的呀!” 徐长林身侧的一群武将,也做义愤填膺状,高声嚷嚷着,也不顾楚成帝越来越阴沉的脸色,大声表达着不满。 于是,朝堂上的两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武官们各个五大三粗,声音洪亮,文官们则占据着口才好的优势,一时竟也不分伯仲。 “好了!”成帝怒喝以一声:“都成什么样子!当这里是菜市场吗?真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朝堂上这才安静了下来。 这时,沈相轻咳一声,朗声道:“陛下!不如将这个案子交给大理寺去彻查,这样,无论是对龙阳城的百姓,还是对太子殿下,都能有一个公允的交代!” 成帝沉吟着,这倒是一个急事缓办的主意。 霍尽渊对徐长林一干人等早有指示,虽然抓住了黑衣人,且有种种迹象指向东宫,但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这个黑衣人就是东宫的人。 这一场闹,不过是为了给太子霍千澜添点堵,让他别把手伸那么长,再就是让金都城的朝廷和百姓看几天热闹,乐呵几天。 至于结果嘛,有沈钧儒那个老狐狸在,加上成帝还要维护太子储君的形象与威望,肯定是会将这件事按压下去。 他们只需要在朝堂上将这件事闹出来便可,至于其他的,燕王自有安排。 于是,徐长林便道:“沈丞相的主意不错!燕王再三叮嘱下官,燕王说太子殿下忠义仁厚,甚得民心,定不会干出这等卑劣龌龊之事,伤了数十万王军的心!”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文官脸上都讪讪的,有几位纷纷摇头侧目。 可不是嘛,有人在前线护卫国家、为百姓拼命,却有人在后面玩权谋,纵火烧粮,实在是鲜明的对比! 更可笑的是,在前线杀敌的是素来有恶名的煞神、被废弃的前太子,而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是以贤名闻达天下的现太子。 徐长林乘胜追击,继续道:“燕王殿下说了,请求陛下一定好好彻查,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 被徐长林将了这一军,沈相的脸色也垮了几分,他还欲再说几句,却被成帝的声音给打断了。 只听见成帝沉声道:“就依众位爱卿的意思,纵火烧粮仓一案,便由大理寺来审理!薛爱卿,你定要秉公执法,将此事彻查清楚!” 大理寺卿薛亭向前一步:“臣领旨!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天下民心一个交代!” 大理寺卿薛亭虽然年轻,却极有才华,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对于他的表态,成帝表示很满意。随即,他又冷冷地看向太子,森然道: “太子,虽现在无真实凭据证明此事确系东宫所为,但也与东宫有了牵扯,为了避嫌,这段时日,你就禁足东宫,闭门思过吧!” 太子霍千澜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没说什么,只若无其事道:“是。本宫等着薛大人查明真相,还本宫一个清白!” 朝会终于散了,沈相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他看着神色淡淡的太子霍千澜,长叹一口气,甩甩袖子,向太子拱拱手,便先行离开了。 福公公跟在太子身后,小声道:“殿下……” 太子抬抬手,不让福公公继续说下去,只自顾自朝前走着。 这件事是他太心急,没有沉住气,谁知竟让霍尽渊抓住把柄,给自己来了这么一下。 看来,想要将纪云舒从霍尽渊的身边抢回来,他就必须先除掉他。 或者是,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让他永远翻不出风浪来。 正好,利用闭门思过这段时间,他可以好好筹谋筹谋。 他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温润的眼神里闪过一抹狠厉。 朝堂上的消息很快便飞回到了龙阳城。 霍尽渊靠在榻上读一本兵书,纪云舒则在看一本霍尽渊给她找来的游记。 这游记写得十分详实有趣,纪云舒没事便翻上几页打发时间,几天下来,一本游记已经快看完了。 纪云舒合上书,她看了看霍尽渊,轻咳一声道:“王爷,可否给奴婢递杯水?” 霍尽渊放下书,给纪云舒倒了一杯热茶,习惯性地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递到纪云舒嘴边。 这段时日以来,霍尽渊在纪云舒的寝阁内安置了一处书桌。 除了需要外出处理的公务外,其余时间,他都在这个房间里。 纪云舒的日常起居,也都是霍尽渊亲力亲为。 一开始纪云舒很不习惯,央求霍尽渊从陈氏那里要了一名小丫鬟。 可小丫鬟来了,霍尽渊仍然都事事都自己动手,这反倒让纪云舒更加不好意思。 尤其是喝药的时候! 因而除了洗澡更衣换药外,小丫鬟都在外间伺候,像喝水用膳这些,纪云舒便只能使唤霍尽渊了。 纪云舒喝完水,她看了看霍尽渊,轻声道:“王爷,粮仓真的是太子殿下派人纵的火吗?” 霍尽渊挑挑眉:“你觉得呢?” 纪云舒沉吟着,太子是他们之间的一根刺,是霍尽渊的一个忌讳,纪云舒在想,到底要怎么说才能不令他生气。 半晌,她才道:“奴婢不知这件事是不是太子所为,奴婢只知,王爷爱民如子,公正清明。” 霍尽渊冷哼一声:“你是觉得王污蔑霍千澜?也对,你和霍千澜青梅竹马,又曾有婚约,你应该非常了解他吧?” “那你知道纪府出事之时,他会舍纪府、任你被贬黜为官奴而不顾吗?” 一句话就被霍尽渊戳中肺管子,纪云舒觉得真是自己活该! 干嘛多管闲事?真是圣母心! 被霍尽渊话里的火药味呛到,纪云舒神色立刻黯淡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的敲门声:“王爷,云姑娘的汤药熬好了。” 第75章 他还心悦着太子妃吧? “进来吧!”霍尽渊的声音里,带着十分不悦。 小丫鬟端着汤药进来,她一进入寝阁内,明显感觉到了寝阁内,不同于往日的冰冷气氛。 往常她进来,王爷和云裳姑娘,不是在各自捧一卷书在看,就是王爷将棋盘放安置道云裳姑娘的榻前,两人对弈。 最近云裳姑娘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好了些,她开始能偶尔下地走动走动。 因而小丫鬟进来时,经常看到王爷拉着云裳姑娘的手,扶着她慢慢走动。 王爷虽然面冷,对云裳姑娘却十分温柔耐心,所以她每次送完药,都赶紧出去,因为王爷看向云裳姑娘的眼神,总是炽热而黏腻,让她一个外人都觉得脸热。 而且,每次敲门前,她都要先先偷偷聆听一下屋子里的声音,就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可是,今天她刚到门口,就听到王爷和云裳姑娘在争执着什么,王爷的声音异常冷厉。 纪云舒看了一眼汤药,抿了抿唇道:“王爷,奴婢的病已经好多了,不用再喝药了。” 霍尽渊刚接过药盏,他觉得纪云舒不是不想喝药,而是不想同自己用那种方式喝药。 他将药盏“啪”地往案几上一搁,眸子迸射出愠怒的光。 小丫鬟吓得赶紧跪在地上,室内的空气仿若凝固。 沉默半晌,霍尽渊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霍尽渊端着药走到榻前:“你当真不喝?” 纪云舒道:“奴婢的命都是王爷的,王爷如若非要逼奴婢,奴婢也不得不喝。” 霍尽渊眉心跳动着,他皱眉:“你……” 这时,烧云在外面急匆匆地敲门。 因为前一段时间为了照顾纪云舒,霍尽渊把公务都搬到了寝阁,现在有什么公文,烧云都送到这里。 烧云走了进来,双手递呈一份文书。 除了文书外,还有一个非常精致的金丝花梨木锦盒。 锦盒里装着八枚非常精致的雕卵画蛋,红彤彤的蛋面上雕刻的,都是吉祥福瑞的图案,有麒麟送子、龙凤呈祥、胖乎乎的福娃等。 霍尽渊打开文书,文书竟然是太子妃沈念之的亲笔。 东宫有喜,按照惯例,是该给所有皇族宗亲派发雕卵画蛋报喜的。 不同的是,其他人收到的是东宫鎏金的拜帖,霍尽渊收到的,除了鎏金拜帖以外,还有一封沈念之的亲笔手书。 手书的结尾,盖的是东宫的印章,和太子妃沈念之的私印。 意思很明显,沈念之是在向霍尽渊求和,请求他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要再为难太子。 至于东宫的印章,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谁都知道沈念之与霍尽渊那点过去,这么做,无非是想表明,她沈念之与自己,没有私相授受,所有信札往来,都是过了明路的。 为了这个霍千澜,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那你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枕边人,心里真正惦记的是别人吗? 更何况,他惦记的这个人,还是纪云舒! 霍尽渊将文书往书案上一扔,胸中一阵气闷。 此刻的纪云舒,正舒服地靠在藤编的醉翁椅上晒着太阳,今日太阳十分很暖,醉翁椅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垫子,纪云舒已经有些睡眼惺忪。 霍尽渊看了看她,薄唇微抿:“等本王回来,把药喝了!”说罢便甩袖走了出去。 他走以后,纪云舒在醉翁椅上舒服地打了个盹儿,醒来后她便在屋子里练习慢慢走动。 因为剑伤很深,加上失血过多,纪云舒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再下榻时,双腿无力,她每天都被霍尽渊逼着绕着房间缓慢步行,以锻炼下肢的力量。 纪云舒先是在外间开阔的地方,绕着房间走了三圈,这才走到里间来,又开始绕着里间缓缓步行。 走到霍尽渊的书案前,见地上散落着两页纸,想着霍尽渊方才气冲冲离去时的样子,纪云舒将纸张拾起来。 她将纸张放在书案上,她的手刚要抬起来时,赫然见到一方朱红的印鉴:沈氏念之。 纪云舒忽的想起许久之前,霍尽渊从东宫回到王府,发狂一般失控的模样。 也是在那个夜晚,霍尽渊强要了她。 她还记得,那个晚上,霍尽渊不住地念叨一句话:阿念,别怕。阿念,别怕。 纪云舒只觉得脑中一个激灵—— 原来,霍尽渊口中的那个“阿念”,竟是太子妃沈念之。 纪云舒怔愣了半晌,良久,才缓缓移到醉翁椅前,失神地软软瘫倒在椅子上。 这时她才想起,以前仿若听闻过,霍尽渊似乎做太子之时,与沈家小姐是竹马之交,只是时间太久,加上二人那时年纪小,所以只是一些小道传闻。 原来竟是如此! 难怪霍尽渊如此讨厌太子! 难怪那日他从东宫回来,整个人都发狂成魔了一般! 所有的事情好像顷刻间都能说得通了。 按照规矩,太子妃大喜,鎏金拜帖和雕卵画蛋送至燕王府才是礼数,太子妃偏偏不远万里,将东西送到了龙阳城。 无非是想借此机会,请霍尽渊看在往日的情面上,不要为难太子。 难怪刚才霍尽渊那般气恼的摔门而去! 他还心悦着太子妃吧? 那一晚,他是将自己当成了她的替身吗? 纪云舒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成为官奴成为贱婢成为通房丫鬟已经够可笑了。 可她连一个通房丫鬟都当得不够彻底,还是别人的替身,因为是别人的替身,才在霍尽渊身边有了一席之地。 难道她要倚靠这点可怜的情分,让霍尽渊去犯那么大的险,救自己的父兄么? 纪云舒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连天渐渐黯下来都不曾发觉。 “怎么不掌灯?”霍尽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他突然出声,倒是令纪云舒吓了一跳。 他伸手去端药盏,发现药盏中的汤药,已经冰凉。 他皱了皱眉,唤了小丫鬟去重新煎药。 很快,小丫鬟就把药端了上来。 看着纪云舒呆呆坐在榻前,霍尽渊以为她又想推诿,谁知,当霍尽渊将药端至她的面前,纪云舒忽然抬眸直视着他,似乎想要探究他的内心。 那目光少了往日的柔顺与温婉,多了几分锋芒,却显得更加的魅惑。 纪云舒端起药盏,在霍尽渊疑惑的目光中,将药盏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随即,她如一阵风一般,轻轻在霍尽渊的唇上亲了一下,又旋即分开,她淡淡道:“王爷,奴婢的药已经用完了。” 霍尽渊挑了挑眉,这就用完了? 他伸手揽过纪云舒的脖颈,慵懒道:“你是用完了,本王还没用呢!” 说完,他直接含住纪云舒的唇瓣,吻得她喘不过气来。 突然,霍尽渊感到嘴唇一阵疼痛,纪云舒居然咬了他一口! 霍尽渊伸手一抹,唇上竟然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迹。 这时,门忽然被人剧烈的笃笃地敲响了。 第76章 只怕日后不好对付! 烧云探了个头进来,见霍尽渊和纪云舒的身影,几乎重叠着贴在一处,他吓得赶紧退了出去。 烧云小声嘟囔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呀?” 不过,他很快便拍了拍自己的头,叹息道:“我怎么每次来得都不是时候呀?” 这时,才听到霍尽渊的声音响起:“进来吧。” 烧云赶紧走了进去,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霍尽渊渗血的嘴唇,他惊呼出声:“王爷,你的嘴唇……” 霍尽渊用手指又擦了擦,眼风扫了扫一旁的纪云舒,对烧云道:“什么事?” 烧云这才赶忙俯身,低声禀报:“京中急报。” 说着,便给霍尽渊递呈了一封密函。 霍尽渊展开密信,刚看了两行,脸上的神色倏忽已变得铁青。 原来,几日前,宸贵妃忽然传唤燕王府的女主人萧晚晴入宫。 萧晚晴收到宸贵妃派来的太监下发的手谕时,当晚彻夜难眠。 萧晚晴不知宸贵妃此时传唤她意欲何为? 如今王爷不在京中,而太子前不久刚刚因为王爷的上疏而被申斥与禁足。 难不成太子刚在霍尽渊处受了憋,宸贵妃便想从她这里找回几分颜面? 给自己一点好看,警告警告霍尽渊,告诉霍尽渊她也不是没有手段对付燕王府的? 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但是宸贵妃既然传唤了她,她便不得不进宫拜谒。 宸贵妃让她进宫,总不至于明目张胆地加害于她吧? 虽然这么想着,第二日,萧晚晴还是顶着两团黑眼圈入了宫。 梳洗时,琉璃和玛瑙已经尽力给她上妆遮掩,但满脸的倦容,却是扑再多的玉颜粉都遮盖不住的。 及至她走到肃德宫时,宸贵妃已在殿内等候她了。 她赶紧跪拜行礼,宸贵妃却是满脸堆笑,让身边的掌事宫女扶她起来,与她闲话家常。 果然,没一会儿,宸贵妃便将话题对准了霍尽渊:“你们小夫妻,才刚刚完婚不久,陛下就派燕王去打仗,真是难为你们了!” 萧晚晴赶紧道:“娘娘哪里的话!王爷既是陛下的皇子,也是陛下的臣子,为君为国效力,是为子为臣的本分。” 宸贵妃笑道:“你倒是个乖巧。好在王爷再有数十日,便能动身回京,你们小夫妻也能早点团聚。” 萧晚晴含笑点头,等着宸贵妃继续说下去。 宸贵妃道:“如今太子妃已有身孕,陛下也十分想能够早日抱上燕王的孩子呐!” 萧晚晴的脸色变了变,仍然勾起笑容应承着。 宸贵妃继续道:“王爷如今立下不世之功,为国解除危难,等王爷班师回朝之后,陛下自然是要重赏的。对于咱们后宅来说,能为王爷操心的,也就是服侍好王爷和子嗣之事。” 萧晚晴心中咯噔一下,她已经猜到宸贵妃想要说什么了。 果然,便听到宸贵妃道: “燕王府至今唯有一名正妃,据本宫所知,王爷身边连个侍妾、夫人、庶妃竟都没有。” “王爷是盖世英雄,如今又凯旋归来,你要操持偌大一个王府,王爷身边怎能连一个服侍的贴心人都没有呢!” 燕王府除了云裳这一个通房丫鬟外,一个侍妾夫人庶妃都没有。 宸贵妃抓住这一点来说事,确实令萧晚晴无话可说。 见萧晚晴这副表情,宸贵妃笑了,道: “也就是咱们王爷对王妃鹣鲽情深,放眼整个金都城,有哪个王公世家,后宅只有一位正妻?陛下该对本宫不满,说本宫不为燕王考虑操持了!” 萧晚晴笑了笑,虽也辩白几句,但是她明白,宸贵妃真要给燕王赐一两名女子,她也是挡不住的。 更何况,或许在她的心目中,倒希望是宸贵妃先做了这一步。 宸贵妃拍拍她的手,柔声道:“本宫听闻,王爷这次出征,身边只带了一名婢女贴身伺候?” 萧晚晴的眸子闪了闪,不等她答话,宸贵妃又道: “一名卑贱的官奴,怎配得王爷如此厚爱?!本宫为王爷悉心挑选了两名容貌性情都不错女子,已奏明陛下,赐给燕王,为燕王充实后院,也给王妃你多几个帮手,好分担分担后宅之事!” 宸贵妃眸波荡漾,虽年近四十,仍然妩媚动人,格外的风情流转。 宸贵妃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萧晚晴也没有再推拒的道理。 再推拒,恐怕她就要背上妒妇的骂名了。 身为正宫王妃,本身就有一项重要的职责,便是为王爷充实后宅,开枝散叶。 怪只怪她没有听她母亲的话,尽早筹谋。 思及此,萧晚晴颔首道:“多谢贵妃娘娘的美意!贵妃娘娘倒是与儿臣想到一处了,贵妃娘娘为王爷物色的,自是极好的,就暂且先封为庶妃。等到日后为王爷诞下子嗣,再抬位份。” 宸贵妃很满意萧晚晴的表现,连连夸赞:“难怪王爷疼你!” 只要萧晚晴能乖乖将她俩人收下,日后不怕她们抬不了位份。 萧晚晴一走出肃德宫,她脸上的笑容便冷了下来。 直至坐上燕王府的马车,身边的王嬷嬷这才忍不住抱怨道:“王妃怎么就轻易答应贵妃娘娘了?宸贵妃娘娘赐下的女子,虽只是庶妃,轻轻不得,重重不得,只怕日后不好对付!” 萧晚晴当然知道,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宸贵妃这么做,就是明摆着要给燕王府添堵的。 王嬷嬷眼珠子转了几转,将方才在肚子里已经滚了好几回的话倒了出来: “娘娘,咱们得有自己的人!与其让宸贵妃娘娘赐下的女子得宠,何不从身边找一两个妥帖的、拿捏得住的来伺候王爷,日后若能与宸贵妃赐下的庶妃平分秋色,也是一个平衡之法?” 萧晚晴神情疲惫,眼底眸光中却闪现着难掩的锐利。 第二日,宸贵妃赐下的两名庶妃,就从侧面抬入了燕王府内。 两名庶妃,一位是陈贵妃的妹妹陈碧瑶,一位是孟紫钰的庶妹,孟紫涵,是宸贵妃的内侄女,淮远侯府的五小姐。 陈碧瑶性子骄纵跋扈,和孟紫钰如出一辙,孟紫钰在太子妃有了身孕之后,被宸贵妃做主,嫁入了东宫为侧妃。 孟紫涵倒是个文静乖巧的,大概是在家中之时,一直被孟紫钰弹压,所以性子有些绵软,但是样貌生得极好,削肩纤腰,我看尤怜。 两个人的身份,确实如同王嬷嬷所说,轻轻不得,重重不得,萧晚晴颇有些费神。 将陈碧瑶和孟紫涵分别安置在云光殿和德兰殿之后,萧晚晴便疲惫地靠在榻上休息。 这时,府门外有小厮来传报,说是工部员外郎尚敬尚夫人求见。 沈氏一见到萧晚晴便道:“我都听说了!” 第77章 你愿不愿意服侍王爷? 萧晚晴的面上难掩疲色,她不耐道:“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沈氏坐到萧晚晴身边,有些心疼道:“我是不是和你说,让你早做筹谋?现在宸贵妃赐的庶妃都入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萧晚晴垂头,从昨天到今天,她还没来记得好好想。 沈氏拍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原本我是想,等你先怀上了王爷的嫡子,再去处理后宅之事。现在,王爷还没有回来,嫡子自然是没那么快有指望。” 提到子嗣,萧晚晴的脸色更是黯淡了。 她也想为霍尽渊诞下嫡子,但是……她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她不甘心,让别人的不相干的女人占据霍尽渊的心。 沈氏正色道:“为今之计,你需要尽早在后宅安排两个自己的人。” 萧晚晴皱了皱眉,沈氏忙道:“我知道你不情愿,可是谁又情愿往自己的夫君房里塞人呢?可是这就是现实,你放眼看看,哪个王公世家的后宅,没有一院子的女人?!” “既然迟早都要有,你不如趁早先安排两个心腹之人,日后也好多帮衬帮衬你!不然,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 “你不要和她们去争去斗,你要让她们自己去争去斗,然后到你这里讨甜头!” 沈氏的话,令萧晚晴忍不住抬眸,她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番道理。 沈氏见她听进去了,笑了笑,这些都是她这么多年的血泪教训。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要把看家的本事全部都传授给她,好叫她走自己趟自己趟过的路,别再吃自己吃过的那些苦。 后宅自有生存法则,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能将一颗心全系在夫君的身上。 不管能不能得到夫君的宠爱,有宠爱当然好,没有宠爱也要不断修筑自己对他有利的资本。 没有爱,便要有用。 不能为了争夺夫君的心,而去与侍妾们争宠,那样只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她打眼瞧着,自己这个女儿,对她那个煞神王爷,也是有几分真情的。 她叹了口气,道:“你是正宫王妃,又是王爷的嫡亲表妹,王爷对你是有情分在的,趁着王爷顾念你,你先掌控住后宅,自己先诞下嫡子要紧!” “至于其他的,斗你便让她们都去,她们要争的是王爷的宠,你只要把握住王妃的名分和嫡子的位份,便谁也越不过你去!” 沈氏看着萧晚晴,萧晚晴领悟了沈氏的话中之意,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侍妾先于自己诞下子嗣。 沈氏站起身来,在寝殿内来回踱着步子,忽地停下脚步,对萧晚晴道:“王爷的侍妾,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晚晴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她身边有四个陪嫁大丫鬟,琉璃、玛瑙、珊瑚和碧玺。 其中,玛瑙长得最出挑,人聪明,心气也高。 而且,她的出身不好,她家里只有一个病弱的母亲和一个年幼的弟弟,都养在镇国公府后院,而这,恰是最可拿捏之处。 只是,她心里十分不愿。 她和霍尽渊有言在先,霍尽渊只给自己名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让自己身边做小伏低的婢女,去服侍霍尽渊的身子,去抢占他的心。 沈氏见她这样,哪还有不明白的,拉着她的手道:“女儿,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总会有女人服侍王爷,这个人与其是别人,不如是自己的身边人!” 萧晚晴攥着衣衫的一角,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 沈氏这才稍微放宽了些心,她将王嬷嬷叫于跟前,目光犀利对她道: “王嬷嬷,你是王妃身边服侍的老人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一心只对王妃忠心!你要记住,这燕王府里,不能有一个女人先于王妃诞下王爷的子嗣!” 王嬷嬷眼睛一亮,她此时才觉得,沈氏虽然贪财,但对于萧晚晴,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她忙喏喏道:“是!奴婢一定护好小姐!” 见萧晚晴仍有几分失魂落魄,她又拉着萧晚晴说了许久的话。 走之前,她再三叮嘱萧晚晴道:“许多的事情,你不便于出手,让她们自去缠斗,记住,你只要略给点甜头,或者稍加按压,让她们莫要太出格便行!” 望着沈氏匆匆离去的背影,萧晚晴心中一阵苦涩。 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跪着也要走下去。 沈氏说得没错,子嗣是最重要的! 在她想办法打动霍尽渊,让他给自己一个孩子之前,绝不能让别的女人先有了王爷的子嗣。 她需要为自己争取时间。 沈氏走后,萧晚晴在梳妆台前独坐良久,直至夜幕降临,她才让王嬷嬷将玛瑙叫到了自己的跟前。 她上下打量着玛瑙,含笑道:“玛瑙,你今年几岁了?” 玛瑙是从小就被林氏挑选来服侍自己的,她虽然心思灵巧,但对自己一向还算忠心,没动过什么歪念头。 玛瑙道:“奴婢今年十六了。” 萧晚晴点点头,她看着玛瑙姣好的面容,略一沉吟,便问道:“你可有意中人?” 玛瑙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忙跪在地上,道:“娘娘是知道奴婢的,奴婢一心服侍娘娘,绝不敢逾矩!” 萧晚晴将她拉起来,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你现在也不小了,你们几个,不管是谁,如果有相中的人,本妃定会做主,给你们置办嫁妆。” “你服侍本妃多年,你若有,本妃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 玛瑙忙福礼:“娘娘,奴婢这一辈子没什么指望,只想守着娘娘,服侍好娘娘和王爷。” 萧晚晴听到她提及王爷,便顺势道:“如若这样,你愿不愿意服侍王爷?” 玛瑙一怔,立刻又跪下了,连连磕头道:“娘娘,奴婢对您绝无二心,奴婢绝无非分之想!” 萧晚晴笑了,这次,她并没有扶玛瑙起身,而是任她跪在地上,缓缓道: “你知道,王爷常年征战在外,后宅除了本妃,一直空置。宸贵妃赐下两名庶妃,便是为此。” 她看着玛瑙,恳切道:“只是,伺候王爷,其他的人我都不放心,唯有你们几个,是从小服侍我的,与其纳外人入府,何不抬举本妃的身边人?” 玛瑙听她这么说,这才缓缓抬眸去看她。 她从小伴在萧晚晴身边,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不是刻薄之人。 王妃平素待他们这些下人,尤其是贴身侍婢,十分宽和。 她明白王妃现在的处境,看着萧晚晴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她的心松动了。 她原本是小官宦家中的女儿,因为父亲犯事后又病故,家道沦落,她这才入了镇国公府当了婢女。 如若有的选择,谁又不想当主子而要当奴才呢? 于是,她对萧晚晴道:“奴婢的命都是娘娘的,镇国公府救奴婢和母亲弟弟于水火之中,娘娘想要奴婢怎么去做,奴婢都听娘娘的。” 第78章 整个燕王府都记你的大恩! 萧晚晴的心里满是苦涩,然而,她只能强颜欢笑,安抚玛瑙。 “你放心,你从小与本妃一同长大,情分自当与别人不同。你服侍王爷,日后你我便是姐妹。” 她握着玛瑙的手,玛瑙却感到她手心冰凉。 萧晚晴道:“本妃会派人去国公府和大夫人说,将你的母亲与弟弟移出来,单独置办一个小院儿居住。” 听闻此,玛瑙感激不已,对着萧晚晴连连道谢。 萧晚晴又给玛瑙赏赐了不少金银首饰、衣服锦缎,并命人将临华殿的东厢房收拾出来,让玛瑙住了进去。 所以,当霍尽渊收到消息的时候,燕王府他的后宅里,已经多了三个女人。 两名庶妃和一名侍妾。 霍尽渊人是在二月底启程返京的,龙阳城的百姓倾巢出动,夹道相送。 大军逶迤千里,行进速度快不起来,加上纪云舒并未痊愈,也经不起颠簸,因此霍尽渊并没有特意加快行程。 王军是在三月中旬抵达金都城的。 成帝率领朝臣和王公在金都城外迎接,太子和太子妃也在队列之中。 霍尽渊弹劾太子纵火一事,最终以证据不足而结案,太子早已解除了禁足。 霍尽渊骑在高头大马上,远远便看到站在人群最中央的成帝,他一贯威严的面上露出了难得喜色。 萧晚晴也站在人群之中,她看到霍尽渊身穿黑色铠甲,英姿勃发,虽一身的风尘仆仆,却难掩他周身的尊贵气度与凌厉气场。 她随着人群一起向他招手,霍尽渊看到她,含笑向她点头。 萧晚晴心里立刻像打翻了蜜罐一般,满心的委屈与不甘瞬间烟消云散。 只是,当她扫视到霍尽渊身旁的那辆马车时,她的心又不痛快地往下沉了沉。 她知道,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纪云舒。 就在不久前,她才刚刚得知,纪云舒为霍尽渊挡了一剑的事情。 萧晚晴想,她运气可真好啊,她宁愿为霍尽渊挡剑的那个人是自己! 隆重的欢迎仪式过后,成帝在宫中设宴,让霍尽渊回王府简单盥洗之后,携王妃一起入宫赴宴。 纪云舒在马车中,和暖的风轻拂车帘,透过掀开的一角,她遥遥朝墙头看去。 她赫然看到人群之中,有一位头戴赤金朝天凤簪的身怀六甲的女子,脸若银盘,眉眼含笑。 纪云舒朝霍尽渊看去,恰巧他也朝城楼的方向看去,目光便落在那名女子的身上。 纪云舒不知为何心猛的一酸,伴着阵阵抽痛,她轻抚着胸口,有些喘不过气起来。 回王府的路上,沿途都是恭迎燕王的百姓,周遭洋溢着热闹与喧嚣,纪云舒看着熟悉的坊市,只觉得和霍尽渊出门这一趟,似乎有很多东西都已发生变化。 及至王府门口,青鸢和蓝屏早已在门口等候,她们欢天喜地地扶着纪云舒下马车,许久未见,她们也十分惦念纪云舒。 萧晚晴站在王府门口的台阶之上,她惊觉数月不见,纪云舒似乎变得更加水灵灵了。 大概是养伤的缘故,人不仅没有憔悴,反倒丰盈了很多,脸上的颜色更是堪比三月的桃花,粉面桃腮,仿佛稍微一碰,便能掐出水来。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更是润如春湖,波光粼粼的,鼻梁上的那颗小泪痣,则让她柔婉中平添几分媚态,任谁看了,都会被勾了魂。 纪云舒的身量似乎也高了一截,她穿着的还是当初离开金都时的衣服,衣服的袖子短了些,胸脯和臀的地方有些紧绷,更显腰肢纤细,窈窕婀娜。 萧晚晴吐出一口气,对纪云舒和善道:“好姑娘!这次多亏了你!你为王爷挡那一剑,整个燕王府都记你的大恩!” “本妃替王爷谢谢你,你做了本妃想做而不能做之事!” “等到本妃与王爷忙完宫里的事,回来第一个就重谢你!” 萧晚晴说这番话时,她身旁三位锦衣华服的妙龄女子都朝她看了过来。 一个身材高挑,戴着满头朱钗的明艳女子笑道:“哟!云舒妹妹摇身一变,成了王爷跟前的大红人啦?” 说话的,正是之前在东宫言语讽刺过纪云舒的陈碧瑶。 她用团扇掩嘴笑着:“哦!不!不仅是大红人,还是恩人呐!现在你是整个燕王府的大恩人!王妃是该好好重赏!” “只是——她们怎么都叫你云裳呢?你不是叫纪云舒么?” 陈碧瑶眨着一双凤眼,幸灾乐祸地讥讽着。 这时,萧晚晴咳嗽了一声,对着门口的一众女眷正色道:“陈庶妃和孟庶妃赶紧准备准备,同本妃一起入宫赴宴吧!魏侍妾,你带云裳姑娘回后院休息安置吧!” “是!”玛瑙福了福礼,她本家姓魏,因而大家都唤她魏侍妾。 魏侍妾朝纪云舒微微一笑,指挥着仆婢们搬行李的搬行李,拿东西的拿东西,她自己则亲自扶着纪云舒朝里走。 魏侍妾对纪云舒道:“王妃说了,先委屈你还是住在抚辰殿的耳房,等王妃回禀了王爷,再将你挪出来,别院独居。” 纪云舒有些疑惑:“别院独居?” “对呀!”魏侍妾羡慕地笑着:“你立了这么大一头功,王妃说了,要求王爷抬你为侍妾。以后咱俩就是姐妹了!” 宴席的间隙间,萧晚晴便和霍尽渊提了这件事情。 但霍尽渊没有应允,他冷淡道:“不必了!一个官奴而已,通房丫鬟都是抬举她了!” 萧晚晴有些不解,为何霍尽渊明明几乎夜夜宠幸那丫头,却不肯给她一个名分。 霍尽渊心里却十分清楚,他不抬纪云舒为侍妾,只是不想她搬出去住。 她是他的通房丫鬟,她便能一直住在抚辰殿。 她日日宿在他的榻上,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他舍不得她分出去住。 可这份隐秘的心事,他自然不会让其他人知晓。 这时,太子和太子妃起身向他敬酒。 沈念之眉目温柔,她的手一直轻轻放在已微微隆起的腹部,眼神里尽是笑意与满足。 沈念之举杯对霍尽渊道:“欢迎三皇兄凯旋!三皇兄抵御外辱,平息战火,是大楚与朝廷之幸!” 她刚要将酒饮下,太子拦住了他的酒杯,轻轻揽着她的腰,柔声道:“阿念,你有孕在身,不能饮酒,这杯酒,为夫替你。来,三皇兄,举杯同贺!” 霍尽渊眼神漠然地看着他,抓着酒杯,一饮而尽。 萧晚晴忙举起手里的酒杯,同饮一杯,而后温柔地看向霍尽渊,体贴道:“王爷慢些,今日饮了这么多,小心伤身!想必太子和太子妃殿下不会见怪的。” 看着沈念之被太子扶着离去的身影,萧晚晴的脸冷了冷。 是夜,霍尽渊浑身酒气,他欺身将纪云舒推倒在床上,咬住她的耳垂,含糊道:“给本王生一个孩子吧……” 第78章 怎么?你不愿意给本王生孩子? 听到这话,纪云舒的脑海中,忽然闪现想到今日看到沈念之时,她大腹便便、言笑晏晏的样子。 心中忽的涌起一股强烈的酸涩。 纪云舒将头扭到一边,冷淡道:“殿下,王府里新添了两位庶妃一位侍妾,她们都会抢着给王爷生孩子的。王爷何不去找她们?” 霍尽渊手上的动作没停,身上的火愈加燥热难耐。 纪云舒受了重伤,躺了这些日子,霍尽渊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碰她。 可偏偏那个幕连城,给开的什么鬼药,需要以嘴渡药,每每惹得他引火上身,他只能抱着她最多亲一亲来解馋。 他对沈念之的情感倒更像是家人,是长姐,从未有过半点私心杂念与亵渎之意。 只是每每看到她,总会激起自己的痛苦回忆,令他想起自己被舍弃的愤怒。 可此时的霍尽渊,顾不上区分这些感情里的细微差别。 霍尽渊皱眉,声音里已有了不悦:“怎么?你不愿意给本王生孩子?” 纪云舒脱口而出:“殿下是真的想要一个孩子,还是见别人有了孩子,不甘心而已?” 话一出口,纪云舒便后悔了。 她只是霍尽渊的一个发泄工具,一个玩物而已。 她还有求于霍尽渊。 她不该这么妄言。 只是,因她为霍尽渊挡剑,霍尽渊感激,这段时日两人在龙阳城朝夕相处,齐眉相对,霍尽渊贴身照顾她,让她有点忘乎所以。 是她忘了,回到燕王府,自己不过仍然是一个通房丫鬟而已。 一个有仰他鼻息而活的通房丫鬟而已。 霍尽渊果然怒了,闷哼一声,加大了手上和嘴上索取的力度。 纪云舒被他揉得浑身软绵绵,她只得抚胸哎哟了一声。 霍尽渊这才赶紧停下动作来,浮起一层水朦的眸子眯了眯,关切道:“怎么了?” 纪云舒垂头道:“殿下,奴婢的身子还没好全,不能侍寝,请您移步到其他嫔妃的寝殿吧!”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已被自己强行解得散乱的衣衫,外衣已全部解开,一半披挂在肩上,露出雪白的肩膀,和线条优美的锁骨。 令他魂牵梦萦的浑圆,在月白色绣着桃花的小衣之下,若隐若现。 这数月在外,纪云舒的身子开始发育了。 这件小衣已经有些包裹不住,那对白玉山挺翘着,有呼之欲出之势。 见他看自己,纪云舒忙将外衫拉了拉,遮住自己的胸部。 霍尽渊的眸子魅惑地眯了眯,他头埋进纪云舒的怀里,哑声一笑,道:“幕连城的玉肌膏果然好,竟连一丝疤痕都未留……” 这也是纪云舒非常感叹的地方,她的剑伤伤在那个地方,且有手掌那么宽,她虽不甚在乎容貌这些,却也曾担心留疤。 因为此前每次欢好,霍尽渊每每流连把玩此处颇久,她只是担心留了疤痕,霍尽渊会厌弃。 但用了连大夫的那玉肌膏以后,不仅伤口愈合快,竟不留一丝疤痕,且那块地方的肌肤,滑腻瓷白更甚从前。 纪云舒有些无奈,方才她明明是生气的。 可这会儿自己也陷入一片迷离的情愫中,看着霍尽渊缱绻的模样,她竟然有些不舍将他推开。 霍尽渊却按捺住了冲动,他拉住她柔软的小手,牵引着她,耳鬓厮磨之间,鼻息更加炽热。 她被他的手带着,他的手宽大,温和,却带着霸道与强势。 他握住她的手,便往那处去了。 纪云舒的脸嚯地一红,滚烫烧到了她的身上,脸上,耳后根。 霍尽渊哑着嗓子道:“帮帮本王……” 纪云舒的脸烫得说不出话来,她将头靠在霍尽渊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胸膛烫人的温度和剧烈的跳动。 纪云舒低哑道:“殿下,去陈庶妃或孟庶妃寝殿吧……” 霍尽渊没有回应,纪云舒被那火热烫着了,她哆嗦着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按住不放。 她的手只得跟随着他。 一次缱绻,满室生香。 事毕后,霍尽渊将纪云舒抱在怀里,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令她一阵酥麻: “纪云舒,你是不能服侍本王,还是不想服侍本王?” 纪云舒被他看穿,心中忽的有些慌,忙道:“自是不能。殿下知道奴婢的伤……” 霍尽渊抵着她,坚实的身体地紧贴着她,两人身体的曲线严丝合缝。 纪云舒感到两人身上都在发热,霍尽渊的身上的汗水与她的混合交织。 霍尽渊咬着她的耳朵,语带挑逗:“好没好全,一试便知……” 说着,便伸手攫住了那对玉雪浑圆。 纪云舒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嘤咛,而这柔媚的声音,令两人都起了一阵战栗,那股酥麻顺着后腰,直蹿向天灵盖。 纪云舒感到有什么硬物忽的又抵住了自己的臀。 方才他在情浓深处,霍尽渊顾不上思考,只是担心她的伤,便随便凑合着纾解了一番。 及至此时,他才回味过来,凭借幕连城的医术,这剑伤之处,已经恢复如初,一丝一毫的印记都没有。 这小妮子是故意在推诿,不愿意服侍! 霍尽渊身下的燥热混着这丝不满,他想她的身子重伤方愈,尽量克制着自己,收着力道。 但两人皆因许久未曾有过真刀实枪的接触,身体敏感异常。 春雨润如酥。 两人均感受到了一种更甚于从前的畅快淋漓。 霍尽渊感觉到自己灵魂都要出窍了,纪云舒则飞升上天。 两人在天空中你追我赶,飘飘荡荡,肆意畅游,扶摇直上,银落九天。 霍尽渊汗如雨下,纪云舒的发丝也已被汗水打湿,湿哒哒地黏在额头上。 直至天色将明,床榻上的动静才渐渐平息。 昨儿是霍尽渊第一日回府,按理,他该去萧晚晴的临华殿的。 但是,他以饮多了酒为由,宿在了自己抚辰殿。 一大清早,青鸢和蓝屏便端来了盥洗的铜盆水锦帕之物。 刚到院门口,便见逐风守在外面。 见她们过来,逐风便拦住他们,摇了摇头。 王爷出去许久,青鸢都有些不习惯逐风的这种暗示,她顿了一顿,才意会过来,脸倏忽就红了。 这时,萧晚晴身边的琉璃带着几个丫鬟走了过来。 见逐风、青鸢和蓝屏都在外面候着,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开口便问: “王爷起身了吗?王妃娘娘派奴婢过来看看,看王爷是去临华殿用早膳,还是将早膳安置在抚辰殿?” 逐风赶忙道:“王爷昨晚宿醉,这会儿还未起身。王爷连日赶路,只怕会多睡一会儿。琉璃姑娘要不回去如实禀告王妃?” 琉璃疑惑着朝殿内看了看,逐风是霍尽渊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他既然这么说了,琉璃也只得作罢。 回临华殿时,琉璃忽然放慢了脚步,自言自语道:“你们说,青鸢和蓝屏为什么都端着水盆在院子外面候着?” 第80章 连王妃都盖不住你的光芒呢! 身后的几名丫头面面相觑,皆摇了摇头。 琉璃满腹狐疑地走回了临华殿。 纪云舒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猛地从霍尽渊怀里挣脱,从床上坐起身子,顾不上浑身的酸软,就赶紧下床穿衣。 霍尽渊皱了皱眉,喃喃道:“怎么了?” 纪云舒一边更衣,一边解释:“今天是回府的第一天,昨日王妃娘娘赏赐了好些物件儿,奴婢得去给娘娘请安谢恩。” 霍尽渊面朝里翻了翻身,锦被从他腰间滑落,露出后背线条清晰的肌肉来。 “晚儿是个好脾性的,你就说本王恋床未起,晚点没事。”霍尽渊低声安慰了一句。 纪云舒却不敢耽搁,急急地梳妆,又整理了一下衣衫,便快步走了出去。 甫一进入临华殿的院子,便听到殿内传来女子欢悦的嬉笑声。 小丫鬟禀报后,便将纪云舒带了进去。 纪云舒一进去,在座的几位女人都齐齐朝她看来。 纪云舒仍旧是穿着往日婢子的褚色棉衫,因为她刚回府,还来不及裁制新衣,那棉衫已经小了,紧贴在身上,手臂处也短了一截。 但那更加饱满的胸脯,纤细的腰肢,圆润的臀,还有脸上一看就是被滋润得极好的春色,都令众人面上露出复杂的情绪来。 尤其是陈碧瑶和孟紫涵,要知道,王爷回府之后,连正眼瞧都没瞧过她们。 纪云舒只想低调,今天前来,连妆面都没有上,可是那水润的肌肤,娇艳的红唇,绯色的桃腮之上,灵动盈盈的双眸,却令几位看了心中更加恼恨。 萧晚晴笑盈盈开口了:“快起来快起来!你现在是燕王府的功臣,是本妃与诸位姐妹的恩人,你身上又有伤,还要伺候王爷,来得晚些也无妨。” 陈碧瑶轻哼了一声,将身子一扭,凤眼轻挑: “云舒妹妹以一个奴婢之名,便将我等都比了下去,实在自愧弗如!只怕以后,连王妃都盖不住你的光芒呢!” 纪云舒忙又跪下,连声说着不敢。 魏侍妾上前来,将纪云舒扶起来,笑道:“这王府里的女人,任谁再立功得宠,那也是越不过王妃娘娘的!” 她的眼睛看向陈碧瑶,道:“是吧,陈庶妃?” 陈碧瑶冷哼一声,讥诮道:“后宅的女人,谁不是以宠为荣?越不越得过,就要看谁能更得王爷的心了!” 她眼睛一横,说出的话愈加难听: “话说回来,云舒妹妹在王爷面前这般受宠,怎的王妃娘娘也不给人家抬个夫人,再不济也该混个侍妾了吧?怎的还是一个贱婢?” 萧晚晴的脸色冷了冷。 这时,不怎么爱说话的孟紫涵开口了,她声音又细又小,人很安静温柔,看着真是我见犹怜。 她温声对萧晚晴道:“王妃娘娘,妾身给娘娘请过安,也见过诸位姐妹了,妾身身子弱,就不多叨扰王妃娘娘,这就退下了。” 说着,孟紫涵带着歉意向萧晚晴恭敬地行了行礼,又对着纪云舒笑了笑,便带着丫鬟退了出去。 陈碧瑶是陈贵妃的亲妹妹,人长得也好,向来和孟紫钰一个鼻孔出气,自然是看不上孟紫钰这个庶妹。 听孟紫钰说,她这个庶妹,惯会装柔弱,讨巧卖乖,她都栽在她庶妹手里好多回,被父亲训斥。 等孟紫涵走了,萧晚晴轻咳一声,道:“抬谁的位份,抬不抬谁,本妃心中自然有数,也会与王爷商议。今日大家都乏了,散了吧!” 又对纪云舒道:“云裳,你留下。” 陈碧瑶蹲身敷衍地福了一礼,翻了一个白眼,便走了出去。 魏侍妾也带着小丫鬟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纪云舒,萧晚晴拉着纪云舒坐下,纪云舒不肯,萧晚晴便将她按在了椅子上。 萧晚晴关切道:“长途奔袭,你身子可还受得住?” 纪云舒忙站起来:“谢王妃娘娘关爱!奴婢皮糙肉厚,身子已大好了。” 萧晚晴闻言,不禁掩帕笑了起来:“你还皮糙肉厚?你都这么说,这燕王府后宅的女人还怎么活?” “你这容貌身段,谁看了不心动,无怪陈庶妃她们吃味!就连我看了,都怕王爷今后只疼你一人呢?” 萧晚晴说着,亲昵地捏了捏纪云舒的脸。 纪云舒心中惶恐,又站起身来就要蹲身,被萧晚晴拉住了。 萧晚晴温声道:“看把你吓的!有本妃在,没人敢欺负你。都是伺候王爷的,伺候的好就有赏,平白生事,本妃自会处置。” 萧晚晴看着纪云舒,安慰道:“你也别委屈,王爷事情多顾不过来,等什么时候空了,本妃就会同王爷请示,抬你为侍妾。” 纪云舒忙道:“奴婢什么都不求,奴婢身份卑贱,能在王府侍奉已是万幸,不敢奢求任何东西。” 听她这么说,萧晚晴心里舒服了许多,她官奴的身份,确实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于是,萧晚晴拍拍她的手,道:“你不奢求,那是你尽到了自己的本分。做得好了,主子有赏,那也是主子的威仪,你放宽心受着便是。” 说着,便让人抬出早就令人准备好的两口大箱子。 萧晚晴拉着纪云舒的手,走到箱子跟前,箱子里装着满满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首饰头面。 萧晚晴道:“你这身上的宫装,以后就别穿了。内务处已经在为你裁制新衣,过两天就会送过去。你现在虽不是侍妾,但毕竟是王爷的身边人,吃穿用度,都不能太寒酸。” 纪云舒心中有些惶恐,但王妃有赏,她也不好推拒,便躬身谢过了。 见她如此,萧晚晴满意地点点头,“今后,你要更加用心地服侍王爷。平日里也多劝着些王爷,几位庶妃侍妾入府,王爷也该走动走动。” 王妃重赏纪云舒的事情,很快便传遍了王府。 霍尽渊第一晚回府,没有去王妃处,没有与两位新晋入宫的庶妃侍妾圆房,只留她一个通房伺候。 王妃又这样重赏,谁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回到抚辰殿时,霍尽渊已经起身了,他刚打完拳,见纪云舒情绪低沉地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小厮们抬了两大口箱子。 “这是什么?”霍尽渊打开一看,满意点头道:“本王就说,王妃不会为难你的。” 纪云舒脚步一顿,她抬眸对霍尽渊道:“王爷今晚是不是该去看看王妃娘娘了?” 霍尽渊擦了擦身上的汗,点头道:“本王更完衣,就去同王妃用膳。” 纪云舒走进自己的耳房,今天不知道为何,苏嬷嬷没有命人送避子汤来。 好在上次去西境之时,她找药房特制的避子汤药丸,还剩下最后一些。 她从囊袋中取出几粒,仰头服下。 第81章 莫不是在藏什么私? 这天晚上,霍尽渊宿在了萧晚晴的临华殿。 见到他来,临华殿上下都喜出望外。 萧晚晴命人布置了一桌的好菜,还特地上了一壶酒,萧晚晴陪着霍尽渊小酌。 萧晚晴举杯,向霍尽渊敬酒:“晚儿恭贺表兄凯旋!表兄可知道,晚儿有多担心你……” 几杯下肚,萧晚晴惯来温婉的脸上,也染起了绯色,平添了异样的妩媚风情。 霍尽渊颔首,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 酒至酣处,萧晚晴扶着桌子站起来,身子却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跌倒,霍尽渊忙伸手去扶她。 萧晚晴便顺势跌在霍尽渊的怀里。 四目相对,萧晚晴的眼神迷离,染有几分醉意:“表兄,你为什么连那个官奴都愿意宠幸,却不愿给晚儿一个子嗣呢?” 霍尽渊无言以对,他沉声道:“晚儿,你醉了。” 萧晚晴却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娇嗔道:“表兄,晚儿没醉,晚儿很清醒。晚儿知道,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对晚儿只有兄妹之情。” “可是,你答应过晚儿,要给晚儿一个孩子的……” 此前,霍尽渊确实是这么想的,他想让纪云舒生一个孩子,再将孩子养在萧晚晴的名下。 只是,这一趟出去,他忽然发现,他再无法将纪云舒只当做一个婢女,一个工具。 更何况,她还救过他的命。 可是,他答应了萧晚晴,要给她一个孩子的。 萧晚晴的身子说话间便贴了上来,霍尽渊脑袋嗡的一下,他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还是将萧晚晴的手从他的脖子上强行拉了下来。 萧晚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迷离的眼神中浮起水雾。 霍尽渊不敢去看她,只道:“晚儿,你醉了,西郊大营还有事,你早点休息!” 说着,将她放在榻上,便逃也似的走出了临华殿。 霍尽渊突然离开,琉璃心想不好,忙跑进内殿,见萧晚晴伏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琉璃慌忙道:“王妃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王爷怎么突然走了?” 萧晚晴哭了一会儿,见琉璃进来,她冷静地从衾被上抬起头,理了理发髻和衣衫,泪痕未干,嘴角上挑,镇定道: “没什么,本妃和王爷聊起镇国公府的往事,伤心罢了。王爷还有事,就先走了。” 霍尽渊在西苑的湖边晃荡了几圈,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夜晚这样从临华殿离开,会让萧晚晴难做,流言明早就传遍燕王府,不如假戏真做。 于是便叫上烧云,连夜骑马去了西郊大营。 霍尽渊在西郊大营一连待了好几天,他不在,加上王妃染了风寒,免了大家的请安,燕王府便清静了几日。 这天下午,青鸢去内务处给云裳领了新发下来的衣裳。 正走在路上,远远看到一个叫春红的小丫鬟,从后花园东角走过来。 青鸢心里纳罕:咦,那边不是云光殿的方向么? 她去云光殿做什么? 青鸢好奇,便叫住了她:“春红,等一下!” 春红见是青鸢,眼里闪过一抹慌张,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笑着向青鸢招手。 “青鸢姐姐这是打哪里来?”春红笑问道。 青鸢答:“我刚去内务处,给云裳姑娘取了裁制的新衣。你呢?” 春红方才已在心中编好了托辞,便道:“云光殿的连翘问我要绣样,我今儿方得了空,刚给她送去。” 说着,她伸手去摸了摸青鸢手里的衣服,感叹“料子真不错,云裳姑娘可真是好福气”,便自然地将话题转移了。 第五天,春日和暖,王府西苑的桃花都开了,萧晚晴设了一个花园茶宴,请王府的两位庶妃侍妾一起坐坐,晒晒太阳,饮饮茶。 纪云舒也被请了去。 陈碧瑶本无意参加,听说纪云舒也去,便也施施然去了。 茶席设置在桃花庵内,四周桃灿如云,艳若烟霞,微风中都夹杂着些许甘甜。 茶席上的果子,也都是各种桃花形状的,桃花酥、桃花糕、桃花酥酪、桃花羹之类的,令人耳目一新,胃口大开。 萧晚晴让众人落座,纪云舒只在一旁站着,萧晚晴笑道:“云裳,你也坐吧。” 陈碧瑶斜睨了她一眼,纪云舒今天穿的是萧晚晴令内务府裁制的新衣,是最新款的春衫。 面料丝滑有光泽,色泽恰好也是若桃花一样的杏粉色,明亮而不艳丽,将她整个映衬得更是面若桃花。 陈碧瑶一改常态,没有冷言讥讽,反而反常地夸赞道:“妹妹今天身上这件衣服真好看,倒令我们众姐妹都黯然失色了呢!” 纪云舒被玛瑙拉着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席间,众人品茗赏花,十分欢畅,只是纪云舒觉得,陈碧瑶的目光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在她身上逡巡。 魏侍妾拉着纪云舒去赏一株桃花,和风拂面,吹起衣衫,丝质的春衫光滑如水波,果然无比的舒服。 这时,陈碧瑶好奇地指着纪云舒的身上道:“嗯?这是什么?” 纪云舒低头,发现在春风的吹拂之下,自己贴身佩戴的一个香囊露了出来。 她略有些紧张,忙将绦带上的香囊攥在手里,道:“陈庶妃,这只是一个旧香囊而已。” 陈碧瑶冷哼一声:“一个旧香囊而已,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拿来我瞧瞧。” 这是纪云舒以往的贴身婢女如意绣给自己的,她一直贴身佩戴着。 去西境之时,为了方便,她将避子药丸塞到了香囊中。 虽然只剩下最后十几颗,且未必别人就会认得,但纪云舒的心头还是猛的一跳。 陈碧瑶都这么说了,为了不引起注意,纪云舒便将香囊摘下来,递给了陈碧瑶。 陈碧瑶狐疑地看了看,拿着鼻尖嗅了嗅,眯了眯眼道:“难怪王爷迷恋你,这味道真好闻,里面都有什么?” 纪云舒还没有来得及阻止,陈碧瑶便已经将香囊打开,将香囊里的香包倒了出来。 伴随着香包,十几粒棕色的药丸也一起被倒在了陈碧瑶的手心。 陈碧瑶拿起香包闻了闻,语带不屑道:“我还当是些什么,不过是些寻常香料,你做什么这么紧张兮兮?” 纪云舒忙陪笑:“奴婢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让陈庶妃见笑了。” 陈庶妃却不死心,捻起一粒药丸,看着纪云舒好奇道:“这又是什么?” 纪云舒眉头微蹙,解释道:“只是普通的香丸而已。” 陈庶妃不信,还要继续逼问,这时,孟紫涵也笑了,因她素来爱香,便道: “云裳姑娘要是有什么制香的秘方,不要吝啬与众位姐妹一同赏玩呀!” 纪云舒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不安道:“真的只是……普通的香丸而已……” 纪云舒的话将陈庶妃惹怒了,她重重地将香囊往桌上一掷,药丸在茶席上四处滚动。 陈碧瑶何曾道:“你一个通房丫鬟而已,这点子破玩意儿,还藏着掖着?莫不是在藏什么私?在搞什么鬼还不速速道来!” 一颗棕色的药丸滚到孟紫涵的手边,她细长的手指将药丸捏起,放在鼻尖处闻了闻,瞬间脸色大变。 第82章 本王让你再说一遍! 见孟紫涵这般,陈碧瑶更加狐疑,轻慢地注视着孟紫涵,道: “哦,我倒是忘了,你还是个制香高手,那你倒说说,这到底是什么香丸?” 孟紫涵神色躲闪,她扫了一眼纪云舒,又瞟了一眼萧晚晴,垂眸道:“只是普通的香丸而已……” 陈碧瑶嚯地站起身来,质疑道:“蒙谁呢?我七八岁就认识你,你什么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 “若只是普通的香丸,你怎会是这副要死的模样?” 陈碧瑶捏着药丸,绕着纪云舒的身边走了一圈,将药丸递到她的眼前,凌厉道:“你天天勾着王爷,莫非这些药丸是迷情药?” 纪云舒被她这句话吓得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庶妃娘娘,奴婢这……真的不是害人的东西……” 孟紫涵也有些心慌,她方才将药丸放在鼻尖一闻,便闻出了这药丸中气味最独特的两味药。 她见陈碧瑶有意要将此事闹大,便起身,对萧晚晴福了一礼,道:“娘娘,妾身今日吹了风,身上有些不适,还请娘娘容奴婢先行告退。” 陈碧瑶却一把将她拽住,狠声道:“看来你是知晓了些什么?那就是说,这药丸是不干净的东西!你不说明白,今天谁都不许走!” 萧晚晴面上一冷,沉声道:“陈庶妃,你这是做什么?云裳姑娘即便如今得王爷宠爱,那也是她该的,你怎能随意攀扯云裳姑娘!” 纪云舒心中有些慌,她向着萧晚晴叩首,恳切道:“请娘娘明鉴,奴婢这药丸只是自己用的,不是用来伤害别人的东西!” 陈碧瑶往凳子上一坐:“是不是害人的东西,一查便知!还请王妃娘娘请府医来,我可不想担一个随意攀扯的罪名!” 萧晚晴看了看面前的众人,一个好好的赏花茗茶宴就这样被破坏了,她十分不耐,道:“琉璃,去请刘府医!” 刘府医很快便到了,萧晚晴命丫鬟将药丸递给刘府医,对他道:“刘府医,你看看这是何物?” 刘府医接过药丸,先是将药丸放在鼻尖闻了闻,他眉头微蹙,又将药丸放在托盘上,用手碾碎,又闻了闻,还捻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他的脸色一变! 等他确信无疑后,他跪倒在地,对萧晚晴道:“回禀王妃娘娘,这是避子药丸。” 众人皆是大惊! 陈碧瑶更是柳眉倒竖,掐着腰指着跪在地上的纪云舒道: “你随身带着避子药丸,你还说不是害人的东西?你这是要害谁?” 纪云舒此刻已无言辩驳,她跪在地上,承受着来自陈碧瑶的怒骂。 萧晚晴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她对纪云舒道:“云裳,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大家都看着纪云舒,方才她说这药丸是她自用的,不是用来害人的,现在府医查明这是避子药丸,这不分明就是打脸! 这王府后院,谁不是削尖了脑袋求王爷宠爱,天天祝祷早日怀有皇嗣,谁脑袋被驴踢了会自己服用避子药丸?! 纪云舒深呼出一口气,幽幽道:“回禀王妃,这药丸是奴婢自用的。” 这话一出口,陈碧瑶便讥诮地大笑了起来: “纪云舒,为了给自己开脱罪名,这么低级的谎话你也说?你自己服用避子药丸,谁信哪?!” 其实,陈碧瑶说得没错,在这样的深宅大院,说以这种药丸来害人,远比说是自己服用要可信得多。 如若纪云舒说的是真的,众人求都求不到的东西,她却服用避子药丸来推拒,这恐怕会令众人更加不悦和难堪。 所以,众人更愿意相信她是为了去谋害别人! 萧晚晴的眸色晦暗难辨,她问道:“你说这避子药丸是你自服的,那本妃问你,你为何要服用这避子药丸?” 纪云舒沉默良久,半晌才道:“去西境之前,王爷命苏嬷嬷停掉了奴婢的避子汤,但……奴婢还不想有身孕……”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神色各异。 侍妾庶妃侧妃不能先于正妃孕育嫡子,这在世家皆是不成文的规矩。 许多的世家,在嫡子出生之前,都往各个侍妾姨娘房里送避子汤。 有的侍妾姨娘即便有了身孕,也会不明不白地流掉。 只是她明明有这般荣宠,却不恃宠而骄,自己暗地里服用避子药丸,真是懂事得有些过了。 要么,她是真的有自知之明,处处小心,要么,就是她根本不在意王爷与子嗣。 忽然,一道冰冷的男音在众人耳边响起:“你再说一遍?” 众人皆头皮发麻——竟是霍尽渊!!! 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桃花庵,方才众人的谈话他也不知听去了多少。 霍尽渊静静站在亭子外面,脸色阴寒,眼角眉梢俱是震怒,周身的戾气如淬寒冰。 孟紫涵胆子小,见霍尽渊缓缓地一步一步走进亭内,她的身子微微地发颤。 陈碧瑶斜睨她一眼,暗啐她没出息,自己则是柳眉微挑,唇角微勾,为自己揭晓了这个重大秘密而洋洋自得。 纪云舒看着霍尽渊玄色镶金线祥云蟒纹的皂靴行至面前。 她垂着头,不敢去看他。 霍尽渊拽起她的身子,冷厉道:“本王让你再说一遍!” 纪云舒被他阴翳的眸光吓到,他双手力道之大,仿若能将她的胳膊捏碎。 他看着她,眼里满是愤怒和失望,看着他如此恼怒,纪云舒的心像是被人攫住一般,生疼。 霍尽渊忽然想起来,有那么几次,他是撞见过她服用避子药丸的,只是当时他没有在意。 他还奇怪,自己明明让人停了她的避子汤,她却迟迟未见有孕。 他愤怒至极!! 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瓜!! 他的床榻上从来只有她一人,她却不愿为自己生孩子!! 霍尽渊冷笑着,将茶席上的杯盏都摔到了地上,瓷瓶碎了一地。 萧晚晴从未见过霍尽渊发这么大的火,萧晚晴上前安慰着,柔声道:“王爷,或许云裳姑娘有苦衷……” 霍尽渊打断她,对身边的侍卫道:“将她拖到柴房关押起来,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陈碧瑶面露得意,萧晚晴却神色复杂。 在她得知纪云舒竟然自己主动服用避子药丸的那一刻,她不知道是该夸赞她的守礼懂事,还是该悲哀自己的求而不得。 但她还是得拿出王妃的样子来,劝慰道:“王爷,云裳身子才刚刚好,柴房阴冷,要不将她禁足在东跨院的耳房吧!” 霍尽渊不置可否,转身便离开了。 不过萧晚晴知道,他这便是答应了的意思。 她隐在阔袖之下的手,悄悄的攥了攥。 逐风看着纪云舒被侍卫带走,他和烧云打小跟在霍尽渊身边,他看得出来,这次王爷是真的伤心了。 第83章 除了本王,没人能给你将来! 纪云舒被安置在了东跨院的一间耳房。 耳房内布置简单,但干净整洁,阳光充足。 萧晚晴也特别叮嘱过,因此,纪云舒虽然被关押起来了,但王府上下,无人敢短她的吃食用度。 只有陈碧瑶在幸灾乐祸地等待着王爷的处置。 毕竟,在燕王府,霍尽渊除了萧晚晴的临华殿,只宠幸过纪云舒这一个通房丫鬟。 自从入府后,霍尽渊还没去过她的云光殿和孟紫涵的德兰殿,更别提魏侍妾刚搬进去的玉琼苑。 在陈碧瑶看来,她都没有得到的东西,纪云舒这一个贱奴怎么配? 所以她一直派人打听着纪云舒这边的动静。 霍尽渊独自出去纵马了许久,跑到马儿都疲累了他才掉头回来。 当他回到王府时,他直接去了纪云舒被关押的地方。 燕王府后院的女人们,都静静在暗中观察着,她们知道,这是黎明前最后的平静。 霍尽渊推门走进耳房时,纪云舒正愣愣坐在轩窗前,见霍尽渊进来,她这才失神地起身,跪在地上行礼。 霍尽渊冷峭地俯视着她,没有叫她起身,任她跪着,自己则走到旁边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霍尽渊的眸子黑不见底,他冷声道:“你为本王挡了一剑,本王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告诉本王,你为何服用避子药丸?” 纪云舒跪在地上,春日乍暖还寒,地面冰凉的温度钻进膝盖。 她神色镇定无波,道:“因为奴婢还不想有身孕。” 霍尽渊的身体僵了僵,然后他缓缓地站起了身子,眸子中仿佛沁了血,周身异常的狠厉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冷冷地抓住纪云舒的下颌骨,逼迫着她直视着自己:“为什么?” 纪云舒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浓密的睫羽闪了闪,一双纯澈的眸子,如同森林中迷路的白鹿。 “因为奴婢是个没有将来的人。”纪云舒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一脸哀戚。 她从未想过要在这王府争得一席之地,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将她的父兄救出,而后便离开这里。 她不想生孩子,不想让自己有一个这么大的羁绊。 不知是青石地面太凉,还是思及前路艰难,纪云舒的身子轻微地发着抖: “奴婢只是一个卑贱的官奴,不知明日何在,又何必带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到这个世界呢?” “奴婢卑贱,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全无尊严地活在这个世界。” 霍尽渊紧抿着唇,目射寒光,原本便冷峻阴翳的气场更加森然,他阴沉道: “你的孩子,也是本王的孩子,便是燕王府的主子,谁敢践踏他?!” “你这是在担心本王护不住你,护不住他吗?” 霍尽渊的手捏得更紧了,纪云舒瓷白的脸上泛起红印。 “奴婢不敢!”纪云舒抬眸:“奴婢凭什么求王爷庇护?” “奴婢在王爷眼中究竟是什么呢?一个贱婢?一个玩意儿,还是一个发泄的工具?” 在纪云舒看来,霍尽渊想要孩子,不过是因为沈念之怀孕的刺激,那自己是什么? 一个替代品么? 纪云舒知道她应该理智,曲意承欢,伺候好霍尽渊,令他高兴,不要忤逆他,这样他才有可能帮助自己达成目标。 可骨子里的那份清高,还有不知不觉中萌动的情愫,令她不能自持,不能理智。 她想,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豁出去了吧,最坏又能怎样呢? 纪云舒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她的眼眶微红,泪痣闪动。 霍尽渊被纪云舒的问题击得怔了怔,他幽黑深邃的眸子中,渐渐燃烧起莫名的愤怒的幽火。 他恨她如此曲解自己,恨自己在她心目中竟如此不堪,更恨她从未想过真正将她交付给自己。 霍尽渊拎起纪云舒,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推至了墙边: “既然知道,那你就做好一个奴婢分内的事!” “本王要你为本王生一个孩子,那你就好好当好一个生孩子的工具!” “看样子你是不想留在燕王府,那本王偏要让你一辈子都困在本王身边!记住了,除了本王,没人能给你将来!” 说完,他将纪云舒抱起来,扔在榻上。 他粗暴地撕开她的衣衫,疯狂地予取予求,他用这种最荒蛮的方式惩罚着她。 他是真的被她伤了心,他原以为,龙阳城一事后,他们也算彼此相知了,谁知,竟然还是如此陌路! 纪云舒的身子被他折腾得抵受不住,她只能用手紧紧地抓住衾被,抓住他的腰背,甚至在他的背上留下了几道红痕。 她的莓果被他采撷,吞咬,她玉雪的肌肤之上,遍布红痕,她的眼泪滑落脸庞,却只能任他肆意地凌虐着自己。 从这日之后,霍尽渊每晚都会来,来了之后便一言不发地将她扔到榻上。 陈碧瑶从眼线那里得知了这边的情形,她心中简直发疯了一般的嫉恨: 就这样王爷还不把纪云舒给处置了?真不知纪云舒是用什么法子勾了王爷的魂! 她心中冷哼一声:“再让你蹦跶几天,等我腾出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天,霍尽渊到临华殿用晚膳,饭后,霍尽渊对萧晚晴道:“抬云裳为侍妾,找个僻静的院子,让她别院独居吧!” 萧晚晴听闻此,先是怔愣一瞬,而后她很快神色如常,道:“早该如此了!好歹是一直贴身伺候王爷、给王爷挡了一剑的人,没名没分的不成样子。” 霍尽渊没说什么,那天纪云舒的那番话,事后他反复的想——或许她是根本没想要永远地留在王府。 她不想有个孩子困住自己。 霍尽渊又怎么让她如愿呢? 让她做自己的侍妾,那么,她这辈子便再也离不开王府。 萧晚晴打量着他的神色,商量道:“紧临着西苑倒是有一处院子,独立又清净,就是离王爷的抚辰殿远了些。” 霍尽渊知道萧晚晴说的是蘅芜苑,那处院落倒是很适合她的性子,院子旁还有几株大的桂子树,于是他淡淡道:“王妃看着安排吧!” “只是……”萧晚晴欲言又止,一脸踌蹰为难的样子:“避子药丸的事情,要如何处置?” 霍尽渊明白萧晚晴的意思,不对纪云舒有一个处置,难平众怒。 萧晚晴作为王府的主母,需要奖惩分明,这样才能立威。 霍尽渊冷淡道:“那就按你的规矩来。她既然做错了事,就该承受责罚。” 萧晚晴抿了抿唇,唇角微勾,道:“那晚儿明日就抬云裳为纪侍妾。” 第84章 云裳姑娘从通房抬为侍妾 第二日一大早,陈碧瑶和孟紫涵两位庶妃,如常前往临华殿给萧晚晴请安。 陈碧瑶和孟紫涵先后脚到,她们进入内殿之时,发现霍尽渊居然也在,两人俱是一喜,皆恭顺地蹲身福礼。 萧晚晴端庄大方地让她们免礼,陈碧瑶这才发现,纪云舒也在,她垂着头端立在一旁。 陈碧瑶飞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哟,她怎么也在这儿,王爷是今天要公开处置她了吗?” 孟紫涵、魏侍妾都默不作声,唯余陈碧瑶的声音在内殿内显得异常的突兀。 这时,琉璃清亮的声音响起,她正色道:“王妃娘娘有话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厅内落针可闻。 萧晚晴轻咳一声,道:“从今日起,云裳姑娘从通房抬为侍妾,搬到蘅芜苑别居,享侍妾的月银和待遇,蓝屏和春红拨去蘅芜苑为一等丫鬟。” “以后,纪侍妾和大家便是姐妹了,大家要以姐妹相称,互相扶持,共同服侍好王爷!” 萧晚晴的话一出,陈碧瑶就瞪大了眸子,凤眸翻飞,不满道: “王妃,她私自服用避子药丸,忤逆王爷,怎么不惩治她,反倒还抬了她的位份?这是何道理?” 霍尽渊眉头微挑,一股凌冽的目光扫向陈碧瑶,吓得陈碧瑶立刻就噤了声,不敢再多说什么。 萧晚晴对琉璃点头示意,琉璃便端着托盘走到纪云舒身边。 托盘里是两盏茶,从通房丫鬟抬为侍妾,是要向主君和主母敬茶的。 纪云舒看着茶盏,叹息一声,伸手拿过一个茶盏,先向萧晚晴敬茶。 萧晚晴微茗一口,从手上褪下一只翠绿剔透的翡翠镯子,放在托盘里,含笑道: “这只翡翠镯子是本妃的陪嫁,本妃一直随身佩戴着,赏给你了。” “从今以后,你要循规蹈矩,用心伺候王爷,不可忤逆,要处处以王爷为天,时时以王爷为念,早日为王爷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纪云舒恭敬地磕了一个头,然后起身,端起托盘里的另一只茶盏,将茶递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冷冷地看着他,眼中不带一丝温度,他薄唇微抿,冷森道: “虽为侍妾,也是半个奴婢。既为奴婢,就谨守你做奴婢的本分。” “你不是不想为本王孕育子嗣吗?从今天起,苏嬷嬷每天会看着你喝助孕的药,若你怀了本王的子嗣,这个孩子,就记在王妃的名下,交给王妃来抚养!” 纪云舒一怔,在座众人也皆是一愣。 萧晚晴闻之,身子也是及不可察地恍了一恍,要不是刘嬷嬷悄悄扶住她,她今日就要在妃妾面前失态了。 原来,他说会给自己一个孩子——竟是这样给么? 萧晚晴感到浑身冰凉。 孟紫涵则是倒吸一口凉气,看来传闻中霍尽渊睚眦必报的性情,竟是真的。 陈碧瑶也被霍尽渊冷厉的手段震慑到,但很快,一股舒畅之感流通遍体。 如此看来,王爷也没那么宠这个纪云舒嘛,不然怎会如此当众羞辱? 还夺了她抚养孩子的权利? 这么想着,得意之色便是掩都掩不住,她拿起团扇遮住了自己的脸。 纪云舒呆呆看着霍尽渊,手中的茶已经有些洒出来。 霍尽渊这才接过了纪云舒手里的茶盏,猛灌了一口,再将茶盏“啪”地放下。 这时,琉璃又拿着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走到了纪云舒的身边。 萧晚晴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她的眼风扫了扫霍尽渊,见他脸上是一贯的冷若寒霜,于是便沉声道: “无规矩不成方圆,在这燕王府,做得好有赏,做错了事就得罚。纪侍妾悖逆王爷,私服避子药丸,罚笞刑二十下。” 萧晚晴身边的刘嬷嬷应声而出,揭开红色的绸布,从托盘里拿出一根金竹条。 刘嬷嬷看了纪云舒一眼,纪云舒咬着唇举起了手。 刘嬷嬷是沈氏的陪嫁,又在镇国公府里待了十几年,对于惩治下人很有一套。 既然是训诫,那便是为了给众人以警告。 ’刘嬷嬷在正厅里,当着王爷王妃和妃妾的面,就开始施刑。 随着一声“噼啪”的脆响,金竹条重重地抽在纪云舒的双手之上。 纪云舒忍住嗓子里的闷哼,咬着唇抵受着,但被抽打的瞬间,手仍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往回一缩。 霍尽渊狭长的凤眸闪了闪,他想,只要她抬眸看自己一眼,抛给自己一个求助的眼神,他一定会当即叫停。 可是,刘嬷嬷一下下毫不留情的板子打下去,纪云舒的双手眼见着肿胀起来,一片血红。 但纪云舒从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硬生生地挨着。 霍尽渊觉得她是故意在和自己过不去。 等二十下笞刑施完,她的唇也被自己咬破了,渗出一小片血色来。 纪云舒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将双手缩在袖子里,脸上波澜不显,只有那点血痕令她苍白的脸色艳丽异常。 陈碧瑶轻摇着团扇,幸灾乐祸地观摩完整个施刑的过程,心中自是无比痛快。 得意之下,她忍不住语出讥讽:“云舒妹妹,纪侍妾,记得长教训呀,药可不是随便能吃的哦!” 霍尽渊立即便横了她一眼:“闭嘴!聒噪!” 陈碧瑶何曾这样被人当众下面子,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霍尽渊,顿时整个脸涨得紫红,委屈巴巴地退了出去。 出去前,还恶狠狠地瞪了纪云舒一眼。 等到众人皆退去之后,萧晚晴对霍尽渊柔声道:“王爷不该这般当众让陈庶妃下不来台,她好歹是陈贵妃的亲妹妹,是忠勤伯爵府嫡女。” 霍尽渊揉着眉心,没有做声。 萧晚晴又劝道:“王爷,您回府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到两位庶妃与魏侍妾房里去过。宸贵妃敲打过臣妾好多次了,你好歹也去上一回。” 霍尽渊从嗓子里丢出一句“知道了”,便起身离开。 当天晚上,他便去了孟紫涵的德兰殿。 得知霍尽渊留宿在孟紫涵那儿,陈碧瑶肺都要气炸了。 要知道,从前在闺中,她哪里瞧得上孟紫涵这个庶女,她和孟紫钰都是用鼻孔看她。 谁知嫁进这燕王府,她竟然骑到自己头上来了,她气得将云光殿的杯盘碗盏砸了一地。 蓝屏和春红跟着纪云舒收拾东西,搬到了蘅芜苑。 说是收拾东西,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包裹,剩下的两大箱,都是萧晚晴的赏赐。 走之前,纪云舒从箱子里挑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几个款式新颖的首饰和几锭银子,送给了青鸢。 青鸢推辞,纪云舒握着她的手道:“你一直这么关照我,如今我要搬出去了,你就权当留个念想吧!” 青鸢这才将东西收了,两个人又说了些依依惜别的话,纪云舒这才带着蓝屏和春红离开。 蘅芜苑是萧晚晴早就派人打点过的,蓝屏和春红稍加收拾,便妥当了。 纪云舒坐在榻前发怔,她也听说了,霍尽渊今晚去了孟庶妃那里。 不知为何,她觉得心里好似被挖空了一块。 这时,春红捧着一个瓷瓶走了进来,面带喜色道: “主子,这是烧云刚刚特地送来的金疮药,他说对于外伤特别有效,让奴婢一定为您上药!” 蓝屏听闻,立刻凑了过来,拿起瓷瓶高兴道:“看来王爷还是记挂着咱们蘅芜苑的!” 纪云舒却神色恹恹的,找个由头拒绝了春红给她上药,裹着衾被便睡下了,蓝屏只好为她放下帘幔。 第85章 你不是爱喝药吗?喝吧! 第二天晨起时,蓝屏便发现纪云舒发热了。 她想去请府医,却被纪云舒给拦住了,纪云舒让蓝屏赶紧扶着自己去向萧晚晴请安。 按照王府里的规矩,侧妃庶妃夫人侍妾,每天卯时便要到临华殿向王妃请安。 萧晚晴和善,叮嘱了纪云舒几句,便让蓝屏扶着她回去休息。 倒是那个陈碧瑶,又逮着机会,狠狠地挖苦了一番: “云舒妹妹还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呀!打几下手板子就病啦?啧啧,真是我见犹怜!莫不是故意想引王爷怜惜吧?” 纪云舒脸上潮红,身上酸软无力,她没有理会陈碧瑶,向萧晚晴告退之后,便扶着蓝屏的手回了蘅芜苑。 纪云舒回到寝殿后,便又睡下了。 春红见纪云舒这样,很是担心:“蓝屏姐姐,我看主子烧得厉害,真的不去请府医吗?” 蓝屏沉吟道:“主子怕是也不想太招眼,这样,你去找府医问问,看能不能给开些退高热的药,我在这边守着,等晚点看情况会不会好些。” 两人正商量着,忽然听到一个清冷又浑厚的男声:“谁病了?” 霍尽渊忙完公务回到王府,逐风告知纪云舒生病了,但没有请府医,霍尽渊转身就朝蘅芜苑而来了。 两人吓了一大跳,一抬头,便看到身着淡蓝银色月辉竹影长袍的霍尽渊,玉树临风地站在院子门口,剑眉微蹙。 还是蓝屏反应快,忙向霍尽渊禀明了纪云舒的病情。 及至霍尽渊走入了院内,蓝屏和春红才缓缓抬头。 蓝屏看着霍尽渊俊逸洒然的背影出神,说实话,她实在想不明白,王爷这么好,云裳为何不愿给王爷生孩子。 纪云舒在昏沉中,感到自己的肿胀麻木的双手一阵冰冰凉,很舒服。 她缓缓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竟然是霍尽渊的脸。 霍尽渊竟然在亲自给她的手上药! 纪云舒瞬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被霍尽渊拉住不肯放手。 霍尽渊皱眉,看向纪云舒的眸光里带着责备:“烧云昨晚送了上好的金疮药来,为何不肯上药?” 纪云舒不说话,眼圈儿却不由自主地泛着红。 霍尽渊见她这样,知晓她心中委屈,他的心早就软化了。 他恨不能将她抱入怀中,好好安抚安抚,但凡纪云舒肯说句软话,他就将这件事揭过去,再也不提。 谁知,纪云舒却仍与他置着气,声音沙哑道:“奴婢本无大碍,不敢糟蹋了王爷的好药……” 霍尽渊见她双手红肿,手掌破皮的地方渗出血色,已经结痂。 他薄唇微抿,也不搭话,将她的手轻轻往外拉了拉,继续给她上药。 药膏碰到伤处,纪云舒的手不由自主地往回缩了一缩。 “怎么了?”霍尽渊看向纪云舒。 纪云舒低喃:“疼……” 霍尽渊看了她的伤处半晌,走到门外,对着蓝屏说了句什么。 没一会儿,霍尽渊便拿着一根羽毛走了进来。 他用羽毛蘸着药膏,轻轻在纪云舒的手掌上涂抹着。 纪云舒忽的就眼眶一热。 之前霍尽渊被陛下罚了杖刑之后,伤口结痂,又疼又痒,总是忍不住想要去抓,纪云舒便用这个法子帮他上药,缓解新肌生长的瘙痒。 这是她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帮她上药的方法。 看着纪云舒眼眶发红,霍尽渊挑了挑眉,唇角微勾道:“这就感动啦?” 纪云舒被他这一激,立刻将手收了回来,冷声道: “殿下金尊玉贵,怎能屈尊降贵,为奴婢做这种事情?!奴婢承受不起!” 霍尽渊气结,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不要发火,道: “如今你已经是本王的侍妾了,要自称‘妾’,而非‘奴婢’!” 纪云舒抿抿唇:“是,王爷。请王爷莫要如此,妾承受不起!” 霍尽渊眸光一暗,强行拉过纪云舒的手,冷嗤道: “你是想让本王唤人进来,将你绑起来吗?” “你最好乖乖听话,别让本王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你以为本王为何如此?纪侍妾还要服侍本王,别想以手伤为由怠慢!” 痛快一阵输出,终于叫纪云舒不再说话。 霍尽渊便拉着纪云舒的手,帮她上好了药,又手脚麻利地帮她把双手包扎起来。 看着自己两个被裹成粽子的手,纪云舒实在哭笑不得。 这时,春红也煎好了药,端了进来。 纪云舒一闻到那苦涩的药味,就忙将头别了过去。 霍尽渊突然莫名开心起来,他端起药盏,递到纪云舒面前:“喝药吧!” 纪云舒闭了闭眼,不肯将头扭转过来。 霍尽渊讥诮道:“你不是爱喝药吗?喝吧!” 纪云舒瞪着霍尽渊,霍尽渊心中更是舒爽,唇角不自觉上勾,得意道: “纪侍妾这般扭捏,不会是想让本王为你渡药吧?” 纪云舒看到霍尽渊清冷锋利的脸上,浮起一丝暧昧的笑容,忙夺过霍尽渊手中的药,顾不得那药味苦涩辛辣,一口饮尽。 这药实在太苦了,纪云舒险些就要吐了出来。 春红忙端来温水给纪云舒漱口。 霍尽渊勾了勾唇,语带笑意,道: “看来纪侍妾真的很爱喝药!那药不要停,本王会每天过来监督你服药的!” 纪云舒气得睨了霍尽渊一眼,语气冲撞道:“天色也不早了,王爷请回吧!” 霍尽渊眉眼带笑地起身,脚步轻盈地从蘅芜苑走了出去。 霍尽渊一走,蓝屏就走到纪云舒的榻前,不解道: “主子怎么将王爷给赶走了?王爷不计前嫌,亲自来看主子,还给主子上药,主子怎的不抓住机会,留下王爷呢?!” 纪云舒余怒未消,难得的不端庄温婉,冷声道:“留他做什么,喝药吗?!” 蓝屏怒其不争,劝慰道:“主子,在这后宅之中,谁人不是靠着王爷的宠幸而活着。” “纵然是王妃,王爷的亲表妹,镇国公府的嫡小姐,不也是日日眼巴巴地盼望着王爷去临华殿么?” “这后院可从不缺女人,难道主子真要等到王爷的心移到别的妃妾身上,再来后悔么?” 纪云舒不语。 当晚,霍尽渊又宿在了德兰殿。 蓝屏得知这个消息时,第一时间便将此事告诉了纪云舒。 纪云舒看着榻边空了的药盏,神情寥落。 第二日纪云舒好些了,照常去临华殿给萧晚晴请安。 她和陈碧瑶、魏侍妾到得要早些,便在外面候着,快要到卯时时,孟紫涵才姗姗来迟。 众人皆朝孟紫涵看过去,只见孟紫涵穿着一身松花色百蝶穿花的流仙裙,梳着单螺髻,佩戴着流苏牡丹蝴蝶簪,娉婷婀娜。 陈碧瑶冷哼一声:“不过才服侍了王爷两天,做这个轻佻样子给谁看?!” 说着,身子一扭,掀起门帘走进了内殿。 纪云舒看向孟紫涵,却见她脸上并无半分欢喜之色。 第86章 将人押下去,杖责三十! 待进入内殿,纪云舒发现萧晚晴目下也泛着一团乌青。 虽然她上了很精致的妆容,但眼中的疲惫之色却是遮掩不住。 纪云舒不禁觉得有些无趣,原来在这后宅之中,即便尊贵如王妃,也会为王爷夜宿在其他妃妾那儿,而辗转难眠。 孟紫涵侍寝,萧晚晴自然是又说了一些提点的话,又给孟紫涵赏赐了好些物件。 殿内众人兴致都不太高,给萧晚晴请完安,众人便匆匆散了。 纪云舒身子尚未好全,便直接回了蘅芜苑。 她刚躺下,便听到院落中一片嘈杂之声。 她叫了蓝屏和春红几声,无人应答,她是侍妾,房里还有两个做粗活的小丫鬟和两个婆子。 可竟无一人应答。 纪云舒正准备起身,便听到那嘈杂之声越来越大,匆匆的脚步声,竟然直朝着寝殿而来。 很快,一群面带愠怒之色的仆婢便冲了进来。 蓝屏和春红忙跑到前面,护在纪云舒的榻前。 纪云舒声音疲软无力,她问道:“怎么回事?” 蓝屏怒气冲冲道:“主子,云光殿的陈庶妃说丢了东西,闯进咱们蘅芜苑,硬说要搜查院子!” “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没得到主子您的允许,就冲进来,拦都拦不住!还敢污蔑我们偷东西!” 这时,春红劝道:“主子!反正咱们没做,不如就让她们搜,这样才好叫她们看看,我们是清白的!” 蓝屏啐道:“凭什么让她们搜?他们得到王妃娘娘的同意了吗?主子都没发话就这样闯进来,欺负我们主子好说话吗?!” 门口的那些奴婢,都是些身材粗壮的高挑妇人,一边推推嚷嚷,一边叉腰横眉道: “既然没做,为何不让我们搜?” “我们主子可是陈贵妃的亲妹子,是忠勤伯爵府的嫡女,屋子里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这会儿子丢了一个蓝玉嵌宝珠钏璎珞,这可是南越国进贡的,是太后亲赐的首饰!” “你们这样拦着,莫不是做贼心虚?生怕我们搜到!” “对!就是!你们这蘅芜苑的,官奴出身,穿戴那寒碜样!” “保不齐见了我们主子屋里的摆设,就生非分之心,做了那龌龊事!” 仆妇们高声嚷嚷着,纪云舒感到一阵脑仁疼,便道:“蓝屏,让他们搜!” “主子!”蓝屏不可置信。 纪云舒点点头,蓝屏和春红会有丫鬟婆子,这才放下了拦着的手。 纪云舒拿起一个引枕,垫在腰下,靠在榻上静静看着他们搜。 一群人则去了外面其他厢房,几个高大的仆妇们则在她的寝殿内翻箱倒柜,将她的衣服都抖落在地,梳妆台也翻得凌乱不堪。 蓝屏在旁边看着,气得直跺脚,那仆妇却直挺挺将她撞开,疼得蓝屏捂着胸口直哎哟。 仆妇们把寝殿内翻了个底朝天,却一无所获。 蓝屏双手抱在胸前,扬眉吐气,挑眉道:“还说我们是贼?搜到了吗?” 这时,一个仆妇冷哼一声,她走到纪云舒面前,满脸堆笑,敷衍地随意蹲了蹲身,道: “回禀纪侍妾,这寝殿奴婢们都搜查过了……唯有一处……” 纪云舒看着她,仆妇笑嘻嘻上来道:“唯有您的床榻。” 蓝屏冲过去,将仆妇一把推开,道:“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纪侍妾的床榻,也是你想搜便能搜的么?” 那仆妇直起身来,翻了一下眼睛,冷哼道:“奴婢们也是奉了陈庶妃的命令,责令要仔仔细细地搜查,不能有任何遗漏。” “纪侍妾人正不怕影子斜,又干嘛不让奴婢们搜查呢!” “就剩下这一处了,奴婢们搜查完,也好早些回去复命!” “姑娘这样横加阻拦,莫不是心里有鬼?” 蓝屏还欲再与她争执,纪云舒伸了伸手,蓝屏忙过去扶住她。 纪云舒下了榻,将床榻让开,道:“要搜便搜吧!” 仆妇面露得意之色,手一挥,几名婆子便抢身上前,开始七手八脚地翻起来。 蓝屏只好将纪云舒护在一边,给她披了件外衫。 看着婆子们将衾被枕头都扔在地上,蓝屏气得不行,高声嚷着让她们小心点儿,纪云舒拍拍她的手背,对她摇了摇头。 纪云舒知道陈碧瑶看不惯自己,从前在闺中之时,她们便不是一路人。 如今她落入贱籍,陈碧瑶位份高,出身好,还有陈贵妃在后面撑腰,她只能避开她的风头,能躲则躲。 婆子们将纪云舒的床榻翻得一团糟,仍一无所获,蓝屏正要还嘴讥讽几句,这时,仆妇对婆子眼神示意了一下。 那几个婆子便爬上床榻,手朝床榻内摸索而去,床榻最内侧,是一排紫檀螺钿镶嵌金漆彩雕密锁柜。 柜子都上着锁,婆子拉了拉,没有拉开,便回头看着仆妇。 仆妇仍是满脸堆笑,挤出一堆横肉,蹲身道:“请纪侍妾开锁,让奴婢们查看。” 蓝屏再也忍不住了,呵斥道:“大胆!床榻之上的榻柜里,放的都是纪主子贴身的东西,也是你们能随便查看的?” 仆妇直起身子,理直气壮道:“就剩下这一处地方了,不搜完,奴婢们也不好回去复命。” “纪侍妾,今天这蘅芜苑所有的地方,奴婢们都搜遍了,如果这一处不搜,怕是说不过去!” “纪侍妾想要自证清白,不如趁早让我们搜了!” 纪云舒对蓝屏道:“给他们钥匙!” “主子!”蓝屏愤愤不已。 纪云舒拍拍她的手,蓝屏只得扭着身子去取了钥匙。 她将钥匙丢在仆妇们面前,仆妇笑着捡起来:“奴婢们早点检查完,也好还纪侍妾一个清白。” 说着,把钥匙递给婆子,婆子们便赶紧将柜子打开,一个个地翻看着。 密锁柜里,不过是一些贴身佩戴的香囊、首饰之类的。 忽然,一个婆子捧着一个亮闪闪的蓝玉嵌宝珠钏璎珞下得榻来,将东西递到了仆妇的面前。 而另外一个婆子,则举着一块莹白油润的龙纹玉佩。 纪云舒心里一紧,往前几步就要去拿那块羊脂白玉的玉佩,就被仆妇一把抢过。 仆妇冷声道:“东西已搜到,将人给我带出去!” 说着,一堆腰圆膀粗的婆子便冲了上来,没等蓝屏反应过来,便将纪云舒给押了出去。 她们一路将人押到了云光殿,早有人通知了陈碧瑶,陈碧瑶已经在云光殿内候着了。 纪云舒被人押着跪在正殿内,陈碧瑶在上首坐着,陈碧瑶派人去请萧晚晴了,萧晚晴却迟迟未出现。 良久,才见方才去请萧晚晴的婢女从殿外走进来,她对陈碧瑶略一躬身,道: “王妃身边的刘嬷嬷说,王妃风寒未愈,昨儿又吹了些风,身子抱恙,起不来床。庶妃在王府位份最高,有什么事庶妃可自行处理。” 听她这么说,陈碧瑶面露得意之色,她柳眉轻挑,狠厉道: “纪侍妾偷盗财物,拒不认罪,来人,将人押下去,杖责三十!” 第87章 她是不会偷盗的! 纪云舒刚挨了笞刑,双手被包扎着,尚未好全。 加上才刚退了高热,身子正疲软无力,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推搡着,很快便被按到了云光殿外的一条长凳之上。 陈碧瑶拿着团扇站在玉石台阶之上,俯视着纪云舒,横眉道: “按规矩,偷盗财物施以杖刑,念在你是俯视王爷的侍妾,便给你留点脸面,不剥除你的衣裳了!” “来人,施刑!”陈碧瑶冷喝一声。 侍卫早就举着木杖候立一旁,得令后,“嗻”的一声领命后,便高高扬起了木杖。 蓝屏忙扑了上去,跪在地上,抱着侍卫的大腿,大声哭喊着祈求: “陈庶妃,打不得呀!打不得啊!我们主子是被冤枉的!” “求陈庶妃明查啊,三十杖下去,主子会没命的!” 陈碧瑶恼怒,对着站在一旁的仆妇和婆子道:“你们是做什么吃的?还不快将人拖走!” 仆妇和婆子们立刻上前,掰开蓝屏的手,强行把她从侍卫腿上扒了下来。 一边被众人拖曳在地,蓝屏仍大声地吼叫着: “陈庶妃,我们主子是冤枉的,王爷疼我们主子,你要是让我们主子有个好歹,他不会轻扰你的!” 陈碧瑶将团扇往地上一掷,厉声道:“还不快堵住她的嘴!” 一名仆妇忙将一块烂抹布塞到蓝屏的嘴里,蓝屏仍旧挣扎着,却被众人生拉硬拽给拖了下去。 纪云舒挣扎着抬起头,一字一顿道:“陈庶妃,我没有偷盗,我是被冤枉的!你只是一个庶妃,便敢对府中侍妾用刑,这合规矩吗?” “事情总会水落石出的,一旦王爷王妃怪罪下来,你担得起吗?”她的声音虽软,却掷地有声。 陈碧瑶一愣,她被纪云舒不卑不亢不求饶的态度震慑住了。 但转念一想,王妃都发话了,让自己处置,人赃俱获,王爷王妃来了,她也是有证据的! 陈碧瑶目光扫视着庭院,怒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施刑!” 长凳左右的两名侍卫再度扬起了木杖,纪云舒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双手也用力地攥了起来。 随着“啪”的一声,一声沉闷的声响,木棍撞击着皮肉,皮肉发出爆破之音。 纪云舒感到一阵剧痛,她虽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这种压倒性的疼痛仍令她不由闷哼一声,额头立刻渗出冷汗。 仅仅一杖,已经让她疼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另一名侍卫的板子已经扬起,扬至最高处,正要落下,纪云舒闭了眼,几近绝望。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急吼:“住手!” 是霍尽渊的声音! 是他来了吗? 纪云舒一阵欣喜,却两眼一黑,晕厥了过去。 霍尽渊冲过来,一脚将侍卫踹倒在地,他先上前去查看了纪云舒的情况。 见纪云舒的臀部已经有血渗出,又见她额前全是冷汗,人已经昏倒,霍尽渊气结:“怎么回事?” 陈碧瑶见到霍尽渊冲进来啊,心已经虚了几分。 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霍尽渊面前,乖巧蹲身福礼,一脸正色道: “王爷,这个纪侍妾,手脚不干净,偷盗了妾身的蓝玉嵌宝珠钏璎珞,这璎珞可是太后娘娘亲赐的,奴婢自然得重罚。” 霍尽渊不理会她,将纪云舒轻轻抱起,抬脚便朝殿外走出。 逐风跟在他的身边,霍尽渊冷声道:“快传府医!” 陈碧瑶见霍尽渊亲自将纪云舒抱走,气不打一处来,将眼前的长凳狠狠地踢了一脚。 结果却踢得自己生疼,她抬起一只脚呻吟着。 见倒在地上的侍卫看自己,便喝斥道:“看什么看?!” 霍尽渊将纪云舒抱回了蘅芜苑,见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床榻之上也一片狼藉,他脸色一片黑沉。 两个小丫鬟忙先将床榻收拾妥当,霍尽渊这才将纪云舒放了上去,给她盖着衾被。 府医很快便到了,府医查探了纪云舒的脉相,对霍尽渊拱手道: “王爷,纪主子的皮外伤并无大碍,只是纪主子接连受伤,加上之前的剑伤损及元气,急火攻心,这才昏迷不醒。” 霍尽渊的脸色难看得厉害,他让逐风带了府医下去熬药。 看着纪云舒苍白的脸色,霍尽渊心里五味杂陈。 他轻轻握住纪云舒的手,纪云舒的手还是前几日自己帮她包扎的,指尖冰凉。 这才多久,她身上便没一处是好的! 剑伤、手伤,都是因为自己,如今这又添了一处……多半,也是因着自己。 自己连她都护不好,也难怪她不愿给自己生孩子。 想到这里,霍尽渊神色一凛,他走到院外,冷喝一声:“来人!去将陈庶妃给本王押来!” 侍卫很快便将陈碧瑶给带了过来,陈碧瑶脸上有几分仓皇之色,她也没见过霍尽渊这般雷霆震怒。 说不怕他是假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是她动的手脚! 也不知道霍尽渊会不会探查出来?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允许自己露怯! 这么想着,陈碧瑶便梗着脖子,挺直了腰杆,故作镇定地走了进来。 见霍尽渊在上首坐着,满面冷峻之色,陈碧瑶俯身下拜,恭敬行礼。 “她犯了何事,以至你要施杖刑?谁给你的权利?!”霍尽渊三连问,气势逼人。 陈碧瑶直起身子,朗声道:“纪侍妾偷盗妾身的财物,人赃并获,妾身也是得了王妃娘娘的首肯,按照王府的规矩行事,难道王爷是要包庇她吗?” 说着,她对身后的仆妇点头示意,那仆妇便将物证呈了上来。 除了一个雕工精美的蓝玉嵌宝珠钏璎珞,还有一块玉质上乘的龙纹玉佩。 陈碧瑶一字一顿道:“这两件东西,是妾身在纪侍妾的寝塌密锁柜里搜出来的,除了云光殿的人,蘅芜苑的仆婢们也都亲眼瞧见了。” 霍尽渊的眸光扫过蓝玉璎珞,却盯在那块龙纹玉佩上。 见霍尽渊注视着那块玉佩,陈碧瑶面露得意之色道:“那块龙纹玉佩,一看便是宫中之物,可不是纪侍妾这等身份之人所能拥有。” 霍尽渊伸手拿过那块龙纹玉佩,他一眼便认出了这东西。 他脸色沉郁,冷若寒冰,见他如此,更助长了陈碧瑶的气焰。 她继续道:“纪太傅府上虽也是世家,但纪府被抄家,臣妾命人查过王府账册,王妃也未曾赏赐过这等物件,纪侍妾是如何拥有这等宫廷之物?” “她还遮遮掩掩地将东西锁在密锁柜中,一看就有鬼!” 霍尽渊忽然冷哼一声,遏止了陈碧瑶的喋喋不休。 这时,殿外有人禀报,王妃和孟庶妃也来了。 萧晚晴被刘嬷嬷和孟紫涵搀扶着,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她萧晚晴向霍尽渊行礼道:“臣妾告病来迟,令王爷为后宅之事烦扰,还请王爷责罚!” 霍尽渊抬眸:“王妃既病着,养好身子要紧。这里的事,本王会亲自彻查。” 说着,他抬手,让人给萧晚晴看座。 陈碧瑶见萧晚晴来了,忙向萧晚晴告状,将方才之事说了一遍。 孟紫涵一眼便看到了托盘之中的那块龙纹玉佩,她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这时,陈碧瑶道:“王爷在外辛劳,王妃又玉体抱恙,何须为这等子小事烦扰。” “妾身已经查明偷盗之人就是纪侍妾,将她杖责一顿,发卖出去便是!” 霍尽渊的眸色一凛,周身煞气腾起,他捏了一下拳头,双手手指骨节发出“咔嚓”一声。 只听得他冷肃道:“她是不会偷盗的!” 第88章 她那一家子都得给她陪葬! 听闻这话,别说陈碧瑶了,就连萧晚晴,也不由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专宠包庇之嫌,便轻咳了一声,干涩道: “纪云舒是纪太傅之女,她是不会偷盗的!” 陈碧瑶不满道:“王爷!若人人能以身份而论,那世上哪还有公平可言?” 霍尽渊冷哼一声:“你还懂‘公平’二字?” 萧晚晴皱眉,出声道:“王爷!” 霍尽渊不再说话。 萧晚晴道:“你说你证据确凿,那便让在场的人都过来说说看。” 说着,萧晚晴对刘嬷嬷耳语一番,刘嬷嬷走出去。 随后,一名仆妇走进来,恭敬地向上首坐着的几位贵人行礼,然后将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萧晚晴听完,又道:“陈庶妃既然说当时蘅芜苑的人都在,本妃记得,蘅芜苑有两名大丫鬟,是从抚辰殿随纪侍妾一道过来的,将她们带上来。” 没一会儿,蓝屏和春红被带了上来。 春红几不可察地瞥了陈碧瑶一眼。 陈碧瑶高昂着头,一脸若无其事。 蓝屏的发髻和衣衫都被扯得有些凌乱,她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喊冤。 萧晚晴看着跪着的两人,道:“蓝屏,这枚蓝玉璎珞是从纪侍妾的床榻搜出,你说你家主子是冤枉的,可有什么证据?” 蓝屏摇摇头,解释道:“奴婢虽没有证据,但奴婢知道主子的为人,而且,主子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陈庶妃邀请,主子才过去坐了两回……” 萧晚晴蹙眉:“那你们可曾在蘅芜苑见过这枚璎珞?” 蓝屏连忙摇头:“未曾见过!” 萧晚晴见春红面有异色,便问道:“你呢,可曾见过?” 春红面露犹疑之色,欲言又止,陈碧瑶见状,呵斥道: “你要说便说!做这个贼眉鼠眼的样子给谁看?难不成你是见到过?” 春红忙摆手,怯懦道:“奴婢……奴婢……看的不真切……” 蓝屏诧异地扭头,瞪大了双眼看着春红,拍了一下她的手道:“春红,你怎么回事?!” 春红被她拍得吓了一大跳,又见霍尽渊眼神冰冷地盯着自己,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 萧晚晴冷声道:“看到了就是看到了,没看到就是没看到,什么叫做看得不真切?” 春红咬了咬唇,终于道:“那一次陈庶妃邀请后宅的嫔妾去云光殿赏花,回来蘅芜苑后,奴婢似乎见到主子将一个这样的璎珞放到柜子里。” “但奴婢一进来,主子就将柜门锁上了,所以奴婢未曾看得十分真切,不确定当日看到的那个璎珞是不是就是陈庶妃的这个……” 蓝屏用手指指着春红,斥道:“春红,纪主子平日里对你不薄,你怎能这样污蔑她?!” 春红忙摇了摇头,“奴婢知道纪主子对奴婢好……但王爷王妃在上,奴婢不敢擅专,只是……只是如实禀报!” 陈碧瑶冷哼一声,拍手道:“终于水落石出!你既然忠心护主,那就陪着你的主子一同受罚发卖吧!” 萧晚晴抬眸看向霍尽渊,却见霍尽渊脸上的怒色散淡了一些,反倒多出几分兴味来。 他看向春红,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道:“你叫……春红?” 春红心中暗自一喜,觉得王爷终于看到她的存在了,她向前跪行两步,道:“是,回禀王爷,奴婢名叫春红。” 霍尽渊唇角一勾,对着门外冷声道:“来人!将她带下去!严刑拷问!” 他站起身来,怒视着殿内的众人,挑眉道:“本王今天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作妖?” 一群侍卫冲进来,不由分说便将春红拎了出去,春红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身子求救。 一名侍卫撕下一块布团,就塞进了她的嘴里,令人瑟瑟发寒的声音终于止住了。 陈碧瑶吓得脸色苍白,她惶恐地看向萧晚晴,声音颤抖道: “王妃!娘娘!谁不知道黑甲卫的手段!重刑之下,必有冤屈呀娘娘!” 萧晚晴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她没想到霍尽渊对纪云舒竟然会笃定如斯,回护如斯! 她面色复杂地朝内殿望了望,纪云舒还在昏睡之中。 整个这场问话,纪云舒连面都没有露,就已经让她输得彻头彻尾! 陈碧瑶不甘心,还在不断地祈求着萧晚晴。 萧晚晴闭了闭眼,道:“陈庶妃,稍安勿躁!既然殿下把这件事交由黑甲卫去彻查,相信王爷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听到萧晚晴这么说,陈碧瑶啊泄气地跌坐在圈椅上。 霍尽渊满意地看了看萧晚晴,温声道:“王妃身子不适,早点回去歇息吧!” 他又看了看陈庶妃:“你也退下吧!” 等到纪云舒醒来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见纪云舒醒来,蓝屏忙俯身在她身边,眼眶发红:“主子,你没事吧?” 纪云舒睫羽微颤,道:“我没事,我这是在哪里?” 蓝屏擦了擦眼睛,笑道:“主子,你这是在蘅芜苑啊,你看!” 纪云舒环视周围一圈,果然,她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蓝屏将她晕倒之后的事情,一一对她禀明了。 当蓝屏说到——霍尽渊竟当着众人的面,说“她是不会盗窃的”! 纪云舒一怔,当即眼眶就一热,眼泪几欲跌落。 他是相信自己的! 这么多天以来,纪云舒的胸口一直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当她听到霍尽渊那句回护他的话,她的心忽然之间便融化了。 后面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春红被黑甲卫带走,她受不住黑甲卫的酷烈手段,没一个时辰便招了。 原来,是陈庶妃买通她,和她里应外合,让她提前将蓝玉璎珞藏在了密锁柜中。 霍尽渊盛怒,要贬斥陈庶妃为侍妾,被萧晚晴给拦住了。 最终将陈庶妃禁足在云光殿,罚没一年的月银。 纪云舒握着蓝屏的手,轻声道:“蓝屏,谢谢你。” 蓝屏笑了笑,高兴道:“主子没事就好!咱们离开抚辰殿的时候,青鸢姐姐可是再三叮嘱,让奴婢一定护好主子的!” 纪云舒也勾了勾唇角,这时,一个丫鬟在门口够着身子朝里屋探头。 蓝屏见状,走了出去,小丫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蓝屏的面色一沉,她咬着唇走进来,对纪云舒道:“春红撞墙自尽了……” 纪云舒一惊。 虽然春红出卖了她,她也咬牙切齿地恨她,却也只想着将她打发出去便罢了。 她没想过要她的命。 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撞墙而死。 这个消息很快也传到了云光殿。 陈碧瑶啊轻嗤一声:“她怎么不早点撞墙,不然她也不至如此!算她识趣,不然她那一家子都得给她陪葬!” 她死了,王爷便不会知晓避子药丸的事情,也是春红先告诉给了她,她再想办法借机声张的。 只可惜,这个贱婢,到底还是让自己栽了个大跟斗! 消息传到临华殿,萧晚晴也松了松微蹙的眉头。 第89章 我们仨是甜上加甜! 纪云舒旧伤未愈,又添了一处新伤,加上春红的事,她心情郁郁,便闷在蘅芜苑养病。 加上萧晚晴为了让她安心养伤,免了她的请安,她更是不出门了,整日不是吃药,便是睡觉。 如此这般,六七天便过去了。 这日,阳光和煦,春风吹得人身上暖醺醺的,蓝屏见纪云舒精神好了些,便提议道: “主子,今儿天气好,要不要到西苑的承影湖边走走,奴婢前两日打那儿走过,看到好些野鸭,那儿的杏花也都开了!” 纪云舒神色恹恹,提不起精神,道:“我身子惫懒,不想动弹,你自个儿出去逛逛吧,我这儿现在不用你伺候。” 蓝屏有些失望,她走到纪云舒身边,给她递了一杯温茶。 自从偷盗事件之后,霍尽渊便一直没有来过蘅芜苑。 蓝屏自己在心里琢磨,按照王爷那天的表现,他对自家主子是没话说的,回护得紧。 可是为何一直到现在,王爷都不曾踏足蘅芜苑呢? 纪云舒这会儿正躺在醉翁椅上打盹儿,于是,蓝屏拿了条丝毯给纪云舒盖上,又叮嘱了小丫鬟几句,便朝抚辰殿走去。 到了抚辰殿,蓝屏远远便见到烧云守在殿外。 她忙快步上前,来到烧云的面前,对他娇俏地蹲身行了个礼,而后将他拉至一边,低声道:“烧侍卫,王爷最近可是很忙?” 烧云挠挠头,这个“烧侍卫”听着怎么有些奇怪呀! 见蓝屏歪着头看着他,他便老实道:“王爷最近倒是不太忙……” 蓝屏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纳闷,便继续道:“那王爷最近都在做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是一般人问,烧云是不会回答的,但烧云知道她是纪云舒身边的大丫鬟,想了想,便道: “王爷最近奇怪得很,下了值,多半时间在书房里对着一枚玉佩发呆……” 蓝屏更奇怪了,一脸的问号:“发呆?” “嗯!”烧云点点头。 难不成王爷这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姐? 玉佩是与这小姐的定情之物? 蓝屏的脑袋瓜子里已经编撰了一箩筐的故事来。 蓝屏想到自家主子那不争不抢的模样,便有些着急。 她还欲再说点什么,这时,逐风从殿内走了出来,见到蓝屏,逐风眼睛一亮,忙和蓝屏打着招呼。 逐风眼中带笑,卖了个关子道:“蓝屏姑娘,有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快说快说!” 蓝屏满脸期待,她真希望逐风告诉她,王爷一会儿要去蘅芜苑看主子。 逐风道:“王妃娘娘和王爷请示,要给蘅芜苑再拨一个大丫鬟。王爷便叫青鸢过去伺候纪主子。” 蓝屏眼睛放光,抓着逐风的胳膊,几乎就要跳起来。 “太好了!这回主子就能高兴一点了!” 纪云舒为了春红的事,郁郁寡欢,她得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主子,也能叫她好好高兴高兴。 想到这里,她转身就要往蘅芜苑跑。 逐风喊住她,眼中意味深长道:“王爷这么为纪主子着想,纪主子是不是该请王爷过去用个膳,再不济,喝杯茶也成……” 见蓝屏兴高采烈地跑远了,逐风摇了摇头,叹道:“这丫头!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烧云挠头,道:“王爷想喝茶了吗?我这就去给王爷泡……” 逐风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额,闭了闭眼,仰天长叹道:“哎!还好你不是蓝屏!不然这个结是解不开咯……” 蓝屏回到蘅芜苑,第一时间便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纪云舒。 纪云舒也激动不已,和蓝屏两人抱在一起傻笑。 笑完,蓝屏一脸正经地纪云舒道:“主子,王爷对您这么贴心,您可得表示表示呀!” 方才逐风的话,蓝屏在往回走的时候,也咂摸明白了。 既然王爷还惦念着蘅芜苑,没有被那块玉佩勾了魂,那就好办! 她一定想办法将王爷请来! 纪云舒想了想,赞同道:“是该感谢感谢王爷,这个季节的笋最是鲜美,你拿钥匙去库房取银子,让厨房买最新鲜的笋与河鲜来,我们明日请王爷过来用膳。” 此时的霍尽渊,正愁眉深锁地在书房枯坐着。 他的面前,摆着的就是前些日子,陈碧瑶从纪云舒的密锁柜中,翻出来的龙纹玉佩。 霍尽渊当时一眼便认出,这枚龙纹玉佩,是太子的贴身信物。 想来,第一次见到纪云舒,她在东宫门口求见霍千澜,拿着的便是这枚玉佩吧。 一想到纪云舒将这枚玉佩珍藏在身边,霍尽渊胸中的怒火便烧得厉害。 他很想去找纪云舒对质,却又怕见到她说出违心的话来,惹她不高兴。 她现在身子不好,他不想她不高兴。 这时,逐风笑眯眯地走了进来,他给霍尽渊呈上了一张帖子。 帖子上,是几行非常漂亮的簪花小楷,霍尽渊一眼便认出这是纪云舒的字。 写的却是几道菜名: <荠菜塘鲤羹> <双笋炖鹅> <鲜肉山笋汤> <鸡汁香干马头兰> …… 都是春季时鲜菜肴,配上纪云舒清秀看上去就秀色可餐。 霍尽渊忽然想起,少时他便曾听那些大儒们称赞过,纪太傅嫡女的簪花小楷,漂亮得可以用来下酒。 霍尽渊看着短短几行字,却在想,她的手尚未痊愈,写这些字,恐费了不少气力吧? 逐风看着霍尽渊原本暗沉深邃的眸色,渐渐绽放出夺人的光亮来。 他笑着向前道:“帖子是蓝屏姑娘送来的,说纪主子知道王爷护她之心,特让厨房做了几道时令小菜,请王爷明日去蘅芜苑用膳。” 霍尽渊突然有些失望:“明日?” 现在到明日,可还有十几个时辰呐! 说罢,他自觉有些失言,摆摆手便让逐风下去了。 青鸢是第二日一大早到蘅芜苑的。 纪云舒和蓝屏得了消息,早早便在蘅芜苑门口等着。 见到青鸢挽着一个小包裹,纪云舒和蓝屏迎上去,三人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 青鸢将纪云舒上上下下地打量,又看了看她的手,心疼道:“主子受苦了!” 纪云舒难得的调皮,用粽子手摸了摸她的鼻子,道:“有你来我就不苦了!我们仨是甜上加甜!” 这一日,霍尽渊待在王府哪儿都没去。 他从早上起身,便开始在殿内踱步,让逐风帮他挑选衣服。 逐风呈来一件又一件,他看了都不满意。 “太暗沉了……” “太花哨了……” “太喜庆了……” “太清淡了……” 逐风:…… 【小剧场】 逐风: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给您安排约会了! 第90章 纪云舒,你是美玉 霍尽渊最终选定了一件宝蓝底鸦青色蕃西花的刻丝袍子。 窄袖圆领,袖口处镶绣金祥云纹,腰束玄色白玉腰带,这样一身装扮,衬得他长身玉立,宽肩窄腰,气质雍容,文雅中带着贵气。 或多或少消解了原本一身的冷煞之气。 霍尽渊换好衣衫,便在院中踱着步子,每隔一会儿,便问问逐风时辰。 逐风觉得王爷今天这副样子,不像去后宅,倒像是新女婿去见丈母娘。 当然,他只是心里这么想着,可不敢说出口。 就在霍尽渊再一次问时辰,一个侍卫进来禀报,西郊大营那边出了点情况,徐将军请王爷速速去一趟。 霍尽渊眉头深锁,西郊大营的事情很紧急,他必须马上去一趟,可是纪云舒那边,是他一直在盼望的。 他看了看蘅芜苑的方向,对逐风道:“去和纪主子说一声,本王晚点到,让她一定等我!” 说着,他便骑着最快的马,同烧云一道朝西郊大营的方向奔驰而去。 逐风叹了口气,这军报可来得太不凑巧了,王爷翘首盼望了一整天,眼看着还有几个时辰就能赴宴,偏偏这个时候却被请走了。 他到蘅芜苑的时候,纪云舒正在让厨房备菜,听到逐风来禀报,她对逐风道: “吃饭也不急于一时的,王爷要是有公务在身,可以改日再来的。” 逐风却笑了笑,道:“王爷说了,今天是个好日子,让你一定等他。” 听逐风这么说,纪云舒便嘱咐厨房,先把菜备好,听吩咐再上菜。 眼看着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三门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蓝屏特地让一个小丫鬟到三门外守着,这样只要王爷回府,便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等王爷收拾停当,到蘅芜苑,菜就能上桌了。 见她如此紧张,纪云舒笑道:“王爷今日去了西郊大营,路上就得耽搁不少时间,说不定回来都到半夜了,来不了也不一定。何苦让她在那苦等着?” 蓝屏一本正经道:“主子,王爷都说了,让你一定等他,那就说明他很重视,一定会来的!” 夜幕渐渐低垂,星子升上天空,春日夜里的风中,都带着和暖的花香。 纪云舒便让蓝屏和青鸢在院子里布置好茶席,她坐在醉翁椅上喝茶,大概是花香温薰,她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霍尽渊风尘仆仆从西郊大营赶回,也来不及更衣,便直接赶到了蘅芜苑。 到蘅芜苑时,正好看到纪云舒在醉翁椅上睡着了,桃树上的花瓣随风起舞,点点飘落在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几片落在她的脸上。 霍尽渊蹲下身子,伸手去为她拾脸上的花瓣。 纪云舒感到一阵痒痒的,睁开眼睛,便见霍尽渊蹲在自己身前。 “本王来晚了……”霍尽渊声音里难得的带着一丝温柔与歉意。 纪云舒忙道:“来了便不晚!” 霍尽渊抬眸看看院子里的花树,兴致高昂道:“本王看这院儿里的花开得颇好,不如就在院子里用膳可好?” 纪云舒一听,也十分高兴,点头道:“殿下这样安排甚好!” 一桌子菜肴很快便在院中布置好了,纪云舒还特地让蓝屏取了一壶桂花蜜酿来。 这是她在去西境之前酿好的,酿好之后,西洲便犯边了,紧接着便是匆匆千里奔袭,迎战西洲。 从西境回来以后,也是各种事情,她之前说过要给霍尽渊也酿一些酒,一直还没有机会送给他。 蓝屏给两人都斟上酒,便退至一边。 纪云舒举起酒杯,由衷道:“殿下,妾都听说了,谢殿下这般信任妾。” 说着,她便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霍尽渊心中欢愉,唇角微勾,道:“纪云舒,你是美玉。” 纪云舒一时没明白,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霍尽渊却不肯再说,他想说,纪云舒只是美玉蒙尘,虽坠落尘埃,不改其质。 但是,纪云舒身上的尘埃,不也有自己施加的残忍么? 这么想着,他也举起酒杯,敬了纪云舒一杯。 纪云舒酿的这桂花蜜娘,放了这几个月,酒香更加醇厚,加之还有桂子香甜,入口馥郁,回味十足。 加上今日的菜肴也都是春日时鲜,十分清香可口,两人推杯换盏,边饮酒边聊天,十分尽兴。 一壶酒也很快便见底了。 霍尽渊从壶里将最后一点酒倒入酒杯,晃了晃壶,勾唇道:“纪云舒,你好小气!只给本王一壶酒!” 纪云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确实只留了一坛,其余的……她喜欢吃醉鸭,都被她送去厨房烧了鸭子。 她只好道:“殿下,小酌怡情,微醺便可。” 霍尽渊将最后一杯酒饮尽,倒了倒空空的杯子,道:“这酒很好,这酒中有你身上的味道。” 纪云舒爱桂花,一到仲秋,便会采集桂花做各种东西,桂花蜜酿、桂子糕、桂花茶、桂花蜜。 香囊中也常常有桂子香,因而常常有人说她身上有股桂香,却没有人像霍尽渊这般露骨的。 纪云舒本就不胜酒力,今日见兴致高,便多饮了几杯,原本就有些脸红耳热,被霍尽渊这么一说,脸颊更是红霞飞,直烧到耳后根。 霍尽渊忽的走到纪云舒跟前,将她打横抱起,便朝寝殿走去。 纪云舒更加羞涩了,她将头埋在霍尽渊硬邦邦的胸膛,低喃道:“殿下,妾的身子还未好全……” 霍尽渊将纪云舒放在榻上,蓝屏和青鸢相视一笑,两人带上房门便退了出去。 霍尽渊的唇带着酒与桂花的香甜便亲了上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想她想的紧。 但他知道,纪云舒身子有伤,所以便只是将她抱在怀里吻着。 但他很快便后悔起来,他应该等她身子好全再来的! 这样忍耐着实在太折磨了! 怕自己把控不住,他去泡了个凉水澡才抑制住冲动。 纪云舒也无奈,她的手还是“粽子手”,臀也伤着,实在伺候不了霍尽渊! 于是,纪云舒倒在他的怀里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纪云舒醒来时,天光已大亮,霍尽渊还要赶回西郊大营,天不亮便走了。 纪云舒知道龙纹玉佩被陈碧瑶翻出来后,便一直在霍尽渊那儿。 纪云舒原以为,霍尽渊昨夜定会为她保留着霍千澜送她龙纹玉佩的事情,向她发难。 岂料,霍尽渊竟只字未提。 见她醒来,蓝屏和青鸢忙上前服侍,纪云舒睡眼惺忪:“王爷走了?你们怎么不叫醒我?” 蓝屏笑着挂起帘幔说:“王爷特地嘱咐奴婢,一定让主子你多睡会儿。” 青鸢给纪云舒梳妆时,逐风命人送来了一个锦盒。 蓝屏为纪云舒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放在丝绒布上的,正是龙纹玉佩! 纪云舒的目光落在龙纹玉佩上,她“啪”的一声,关上了锦盒的盖子。 第91章 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 纪云舒当初留下这枚玉佩,是因为她不确定霍尽渊会帮助自己救出父兄。 这枚玉佩是彼时她身上最有份量的东西了。 后来得罪了刑部尚书的公子,她没办法,便是借助太子的这枚玉佩,又去大理寺监牢探望过父兄几次。 她原本想和霍尽渊解释,她是没有合适的机会归还玉佩。 没想到向来霸道的霍尽渊,这一次,居然没有追究。 她想着,这枚玉佩,还是得找机会还给太子,也算是两人之间,最后的了断。 霍尽渊如今,会帮助自己的吧? 不知道为何,在这次失窃事件之后,纪云舒忽然莫名的如此相信。 霍尽渊结束了西郊大营的公务,徐长林留他在营中喝酒,霍尽渊推拒了,马不停蹄地往回赶着。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纪云舒。 刚到王府门口,便见到逐风在门口等候。 逐风见他下马,忙迎上前去。 逐风接过霍尽渊手中的马鞭,禀报道:“王爷,鹰隼的消息,纪太傅中毒了!” 霍尽渊顿住脚步,神色骤冷,眉头紧蹙道:“怎么回事?” 逐风道:“月初纪太傅先是染了风寒之症,一直未好全,最近又添了呕吐腹泻的症状。” 霍尽渊眸光一凛:“谁下的手?” 逐风道:“我们的人细细查探过了纪太傅的吃穿用度,最后发现,是水的问题。” 霍尽渊眉头一皱,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下手了! “查出是什么人了没有?”霍尽渊大步朝府内走着。 逐风道:“是沈相的人。” 霍尽渊又是一顿:“沈相?” 逐风点头:“鹰隼传回来的消息,错不了。” 鹰隼是霍尽渊设立的暗卫组织“幽刃门”的门主。 幽刃门最早是霍尽渊培养出来,刺探敌情的。 幽刃门的暗卫,都是从小便从军士中筛选的最顶尖的死士,无论是身手,还是获取情报的能力,都是无人能及。 霍尽渊先去临华殿陪萧晚晴用完膳,便去了蘅芜苑。 霍尽渊不让人禀报,自己轻手轻脚地进了寝殿。 纪云舒正躺在榻上,用两只被包得粽子一般的手,捧着一本书在看。 纪云舒看得入神,完全没听到霍尽渊的脚步。 霍尽渊将纪云舒的书抽走,笑眯眯道:“该喝药了!” 纪云舒吓了一大跳,脸色瞬间黯了下来。 蓝屏便将药端了进来,纪云舒看着霍尽渊,央求道:“殿下,妾已经好了……” 听到纪云舒这般柔婉地自称“妾”,霍尽渊胸中一股热流涌动。 “真的都好全啦?” 霍尽渊眼带笑意地看着纪云舒,纪云舒一下感觉到了霍尽渊眼神和话语中的别有他意。 她赶紧道:“妾……妾还需再调养几日……” 霍尽渊一副将她看穿的模样,将药递到纪云舒的面前,道: “你把药喝了,本王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关于纪太傅的。” 听到霍尽渊提及父亲的名字,纪云舒神色一凛,坐直了身子。 她接过霍尽渊手中的药,仰头灌进嘴里,又将碗倒过来给霍尽渊看,一滴不剩。 霍尽渊抿了抿唇,道:“刑部的消息,纪太傅病了。” 纪云舒愣住了,她嚯地抓住霍尽渊的臂膀,十分紧张道:“父亲得了什么病?要紧吗?有大夫去看过他了吗?” 不等霍尽渊回答,纪云舒的两只粽子手焦急地轻拍着: “不行,妾得马上去看看他,他年纪大了,又素有风疾,在天牢里待了这么久,肯定熬不住……” 霍尽渊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眼眶发红,柔声劝慰道: “本王已经派人去请太医院最好的太医了,他不会有事的。” 纪云舒摇摇头,语无伦次道:“不行,王爷,都是妾的错!你可以带妾去天牢看看他吗?” “王爷,求求你了!妾以后一定不惹您生气!” 见她如此,霍尽渊心里一阵酸楚,他叹了口气,道: “你先养好伤,等你伤好了,本王就带你去见他!” 纪云舒抬眸注视着霍尽渊,黑白分明的眸子莹莹如若星辰,道:“王爷,妾已经好了!你看!” 说着,便要去拆包裹在手上的棉布。 霍尽渊按住她的手,面带愠怒道:“纪云舒!” 纪云舒只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霍尽渊见她神色萎靡,这才温声道:“我们现在去,会打草惊蛇。本王向你保证,一定会照顾好纪太傅的安全!” 纪云舒见他眸光灼灼,这才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的几日,纪云舒每天准时喝药,霍尽渊送来的金疮药,她每天让蓝屏给她多上几次。 没几天,外伤便都痊愈了,伤口愈合后,一丝疤痕也全无。 霍尽渊履行承诺,带她去了刑部天牢。 经过这几日的治疗与调养,纪太傅的中毒症状已经缓解,不再呕吐腹泻,风寒之症也好多了。 只是毕竟年纪大了,加之又在天牢日久,身子虚乏。 好在沈相的人下手谨慎,毕竟是成帝亲自下命关押的重犯,也怕被人发现了端倪。 所以用的是慢性毒,且每次剂量非常小,不然以纪墉的身体状况,恐怕早就毒发身亡了。 甫一见到纪墉,纪云舒便扑了上去,紧紧抓住监牢的门柱,低声轻唤着父兄的名字。 见到纪云舒,纪墉和纪云深皆眼前一亮。 纪墉头上的白发更多了,人也瘦了很多,精神也不是很好。 霍尽渊没有打扰他们父女相聚,只在外面静静地等着纪云舒。 在霍尽渊和纪云舒探监的时候,这个消息也传到了东宫。 太子放下正在议的正事,让所有人都先退了出去,只留下沈相一人。 他唇角仍带着笑意,但笑意却不达眼底:“纪墉的事,是你派人下的手么?” 沈钧儒本就没打算瞒着太子,略一拱手,道:“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不如早日除了去。” 太子道:“父皇判他秋后问斩,现在离问斩时间不过数月,有这个必要么?万一引起父皇猜疑,岂不作茧自缚?!” 沈相胸有成竹,朗声道:“纪墉获罪,是犯了陛下的忌讳,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但是以他在大楚的威望,他在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不如趁早除了去,以绝后患!” 纪墉犯成帝忌讳的事情,背后都有沈相和东宫的手笔,这一点,太子也心知肚明。 但是,纪墉还不能动! 于是,太子勾唇道:“岳丈也说了,纪墉之事,是犯了父皇的忌讳。霍尽渊既然下定决心要捅这个马蜂窝,我们何不助他一臂之力?” 沈相抬眸看着太子,太子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仍是一派清风明月的温润君子模样。 他忽然之间便明白了太子的意思,萧氏一族的事,本就是成帝与霍尽渊之间的心病,但这块心病一直隐忍不发。 “太子的意思是,让燕王与陛下,为了霍尽渊之事,彻底决裂?” 太子温煦地笑着,没有说话。 第92章 你真的要将整个燕王府往火坑里带吗? 沈相看着太子,他自认城府极深,但他也时常看不透太子。 不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外表之下,还有着怎样的面孔? 太子说得没错,不如趁此机会,将那块遮羞布扯掉,以霍尽渊的性子,是玉石俱焚也要为萧氏平反的。 这背后虽然是自己与东宫的手笔,但也是得了成帝的默许与授意的。 他要查,成帝一个便会站出来阻止。 到那个时候,儿子与老子剑拔弩张,东宫尽得渔翁之利。 沈相将事情在脑海中细细盘算过一遍,这件事情的关键便是霍尽渊。 他道:“看来,咱们的燕王还真是对纪墉的女儿动了心!只是,此事的成败,就要看燕王能为此事,做到什么程度?” 太子的眸光冷了冷,现在,霍尽渊还不知道纪墉的事情背后,牵涉的是萧氏。 那就正好用这个事情,考验考验霍尽渊吧! 如果他不能通过考验,只能如同自己一般牺牲纪墉,那—— 他便与自己别无二致了! 纪云舒便会明白,她现在所依仗的这个男人,能为她做的远不如自己能做的多。 到时候,他再想办法做一些事情挽回,纪云舒别无退路,便只能回到自己身边。 如若霍尽渊凭着憨蛮之力,硬要去碰触成帝的逆鳞,那也正好正中下怀,到时候就趁机将他彻底铲除。 思及此,太子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慵懒对身边的心腹道:“去给陛下透露点消息。” 他既然想向纪云舒表忠心,那自己便给他送点助力。 如若他不能通过考验,也可以让纪云舒早点看明白现在的局势。 沈相意会了太子的意思,他捋着胡须,略沉吟道: “纪墉马上就要问斩了,纪氏树倒猢狲散。纪氏女不过一个官奴,燕王当真会为她舍弃前程么?” 太子勾了勾唇,眸光中蕴着一抹笑意:“燕王如何取舍,这不就有好戏瞧了么?” 纪云舒见到父兄,尤其是见父亲身子不好,虽然去之前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哭,可是甫一见到父亲,她便心酸眼热,落下泪来。 纪墉和纪云深自然是好好安抚了一番。 纪墉也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毒,他不想女儿惹祸上身,便道: “沅沅,父亲的身子并无大碍,你早点回去,监牢这种地方还是少来的好。” 纪云深也劝了几句,纪云舒也知道,既然有人给父亲下毒,那监牢的一举一动肯定在监视之中。 见到父亲无恙,为了父亲的安全,她她强忍着不舍,与父兄告别。 纪墉看向女儿的目光,慈爱又绵长,充满了愧疚。 他是殉道者,可是儿子和女儿是无辜的,不该被他牵涉进来。 他花白的胡须抖了抖,终是开口喊住了霍尽渊。 纪墉摆摆手,让纪云舒先出去,他有话想单独和霍尽渊说。 等纪云舒出去了,纪墉忽理了理衣袍,对霍尽渊端端正正行了一个礼。 霍尽渊面露异色,眸光闪耀,却未加以阻拦。 果然,行礼之后,纪墉道:“谢燕王回护之恩。老臣,还有一事……想要拜托殿下……” 霍尽渊正色道:“太傅请讲。” 这是霍尽渊从北凉回来后,第一次称呼纪墉为“太傅”。 纪墉脸颊微凹,眸光却十分清透明亮,他叹息一声道:“老臣此生,上无愧于国家社稷,下无愧于苍生百姓,老臣只亏欠一人……” 霍尽渊知道,他说的那一人,是他奉若珍宝的掌珠纪云舒。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纪墉道:“事发突然,老臣来不及为小女谋划一条求生之路,致使她苦海挣扎。” “小女沅沅,看似柔弱,性实刚毅,在掖庭恐多有吃苦。老臣只求殿下,若日后小女有难,还望殿下能伸出援手,搭救一二……” 纪墉说到女儿,目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说完,他又向霍尽渊行了一礼。 霍尽渊郑重地回了一礼。 他心中五味杂陈。 霍尽渊带着纪云舒离开刑部大牢时,太子的心腹已经将霍尽渊私下与纪墉往来的消息递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震怒。 他当即便命人将霍尽渊宣到了勤政殿。 霍尽渊的母族萧氏,手握重兵,是成帝最大的忌讳。 当年,乌桓山一役后,成帝趁机将萧氏壮年将领一网打尽,先萧皇后因此与之决裂。 他将霍尽渊扔到北凉,任他自生自灭。 岂料他不愧是霍萧两族之后,不仅在那样的冰天雪地中存活下来,还硬生生拼尽一身血肉,满身伤痕,在军中挣下无数战功。 成帝多年整治,大楚重文轻武,西境一役,若不是霍尽渊主动请缨,西境十城,恐怕早就是西洲国的囊中之物。 凯旋归来,霍尽渊在朝堂和百姓心中的威望大增。 但这也令成帝芒刺在背。 他正愁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杀一杀他这个嫡长子的威风。 成帝将一叠文书砸在霍尽渊的身上: “人人都说你权倾朝野,你这是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霍尽渊身体跪得笔直,眸光中的锐利直射向成帝,道: “纪太傅是被您判了死刑,那他也该死于午门,而不是在刑部大牢,被投毒而死!” “二则,儿臣想问,纪太傅乃一代大儒,判他斩刑,究竟是何罪因?!” “一个句‘忤逆圣意,私藏乖戾之心’,含糊其辞,恐难叫天下人心悦诚服!” 成帝的手颤抖着,他指着霍尽渊,拍着桌案喝斥道:“你这个逆子!逆子!……” 成帝暴怒之下,命霍尽渊圈禁燕王府一个月,闭门静思已过。 霍尽渊被宫中禁卫军送回了燕王府。 纪云舒得知消息后,心中有些歉疚,听闻霍尽渊回府后直接去了书房,她便带着青鸢往书房去了。 刚到书房,便听到书房内传来霍尽渊与萧晚晴说话的声音。 两人似在争执。 萧晚晴的声音隐隐传来:“表兄,纪太傅是被陛下钦定的死刑,你护着纪太傅,这便是公然挑衅陛下的威严,触怒龙颜啊!” 霍尽渊声音清冷而坚决:“晚儿,此事本王心意已决,你无须多言!” 萧晚晴声音中带了一丝幽怨:“表兄,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替纪太傅伸冤?还是为了纪侍妾?!” 霍尽渊声音沉着:“为了纪太傅,也为纪云舒。” 听到这里,纪云舒的心头一热,一股暖流灌注全身。 而萧晚晴的语调则明显高了几度:“表兄,镇国公府的情形你看到了吗?忤逆圣意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吗?” “为了一个侍妾,你真的要将整个燕王府往火坑里带吗?!” “这些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第93章 与君同行,在所不惜 萧晚晴从书房里冲出来的时候,眼中明显带着泪光。 见到纪云舒站在书房外,她脸色冷郁,眸光扫在纪云舒的脸上,不发一言,便带着琉璃拂袖而去。 纪云舒在书房外稳了稳心神,让青鸢在外面候着,便缓步走了进去。 霍尽渊似乎没受方才萧晚晴言语相激的影响,神色轻松地在看一幅北凉的堪舆图。 见纪云舒进来,他关切的问:“今日可喝药了?” 纪云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走到他的身边,略顿了顿,道:“殿下,为妾的父兄平案,是否很凶险?” 霍尽渊抬眸看着她,说实话,霍尽渊神情温和的时候,实在是一个美男子。 剑眉星目,高高的鼻梁,脸孔有如雕刻一般,尤其那一双狭长的凤眸,深邃沉静,让人向沉溺其中,徜徉其中。 霍尽渊勾了勾唇,面上浮起愉悦的笑意,他伸手将纪云舒揽在怀中,按着她在自己腿上坐下。 他在纪云舒的耳边低语,声音低沉而带着胸腔的共振,以致于她的耳朵痒痒的,十分难耐。 “纪云舒,我可以理解为——你这句话的意思,是在为我担心吗?” 霍尽渊唇角含笑,那笑意十分醉人。 纪云舒垂眸,将头靠在他的胸膛上,柔声道:“殿下,妾希望父兄平安无恙,却不希望你以身犯险。” 纪云舒这么柔顺的样子,直叫霍尽渊的心化成一滩春水。 霍尽渊情动,他用头抵着纪云舒的脖子,两人耳鬓厮磨,霍尽渊道: “此路艰险,但是……与君同行,在所不惜。” 纪云舒抬眸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看到他灼灼的目光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她仰头就将自己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霍尽渊先是一愣,这是纪云舒第一次主动亲吻自己。 他心花怒放,但纪云舒明显十分羞怯,她只蜻蜓点水一下,便准备逃开。 却被霍尽渊揽住腰肢,轻轻按着她的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纪云舒的唇,柔软香甜,她的舌,如同一尾小巧润滑的鱼,在水中扑腾。 霍尽渊则是一名厉害的猎人,他追逐,捕捉,含住,侍弄,将纪云舒吻得身子如同这春夜里的风。 良久,直到纪云舒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霍尽渊才将她放开。 纪云舒面带红潮,嘴唇湿润而娇艳,看得霍尽渊又是一阵心悸。 纪云舒垂眸,露出一段粉藕般光滑白腻的脖颈,道:“妾为父兄,粉身碎骨,亦是吾之所愿。可是妾怎能牵连无辜之人……” 萧晚晴说得没错,这一条路,是个死胡同。 霍尽渊摸了摸纪云舒的头顶,安慰道:“这事你就不必担心了。记住,把身子养好,才是你的第一要务。其他的事,交给本王。” 纪云舒从被抄家以来,时时提心吊胆,处处小心谨慎,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不必担心。 纪云舒的心头一阵酸涩,眼中便蒙上了一层薄雾。 霍尽渊吻了吻她的眼睛,对她道:“你先回去,记得喝药。” 纪云舒赖在霍尽渊的腿上不肯走,这时,霍尽渊压低身子,附在她耳边,戏谑道: “你再不走,可就走不了啦……” 说着,便含住了纪云舒柔软的小耳垂。 纪云舒一阵酥麻,于是连忙红着脸将霍尽渊推了开,从霍尽渊的腿上起身。 又理了理衣衫,这才告辞走了出去。 霍尽渊是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对纪云舒动手。 他知道她现在的身子,经不起他的折腾。 而且,他也需要先冷静冷静,好好筹谋一下接下来的事宜。 他抬眸看了看院外,此刻的燕王府,已经被禁军包围了所有进出口。 第二日,霍尽渊命人将后宅的妃妾都请到了萧晚晴的临华殿。 就连被霍尽渊罚禁足的陈碧瑶也到场了。 几位妃妾到场以后,都互相打量对方,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来。 但所有人皆是一脸茫然。 包括纪云舒。 萧晚晴面色阴翳,陈碧瑶暗自纳罕,进王府这么久,还没有见过王妃这般脸色。 这是出什么大事了?! 她刚才来的时候就发现气氛不对,王府里多了很多的侍卫,但这些侍卫显然不是霍尽渊的黑甲卫。 而且他们神情冷淡,十几人一班岗,轮流在王府内巡视着。 而且,所有的进出口都被侍卫把持着。 很快,她便知道了—— 王爷触怒龙颜,陛下震怒,褫夺军权,罢免了霍尽渊的一切军职,罚他禁足王府,闭门思过。 听到这里,陈碧瑶灵动的凤眸飞了飞,跌坐在圈椅中。 孟紫涵则一脸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侍妾则不住地偷偷去瞄萧晚晴,十分担心的模样。 霍尽渊轻咳一声,终于开口了:“这便是王府的现状。本王所谋之事,接下来王府的日子,势必会更加艰难。” 他说完,故作忧虑极深之状,深深叹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霍尽渊在陈碧瑶心中,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霍尽渊突然表现出这般焦灼烦闷,令陈碧瑶心中发慌。 陈碧瑶声音颤抖:“殿下,难道你……你是要……要谋逆……” 陈碧瑶话音一落,四下皆惊。 萧晚晴立刻就喝止了陈碧瑶:“陈庶妃,慎言!你是想被诛九族吗?” 陈碧瑶立刻噤若寒蝉。 霍尽渊的眸光轻扫了萧晚晴一眼,勾唇道: “本王不会谋逆,但本王所做之事,逆势而行,犯的是陛下的大忌讳!” “从今往后,禁足圈禁都是最小的惩罚,砍头、抄家、流放、株连,都是有可能的!” 霍尽渊故意压沉了音调,他一边说,一边投射出寒凉的眸光,扫视众人。 萧晚晴一脸萧瑟,孟紫涵一脸木然,魏侍妾茫然无措,只有陈碧瑶,眼中尽是惶恐。 霍尽渊看了看纪云舒,而后对众人冷声道: “墙倒众人推,你们都是本王的后宅之人,真到了那一日,就都活不成了!” 陈碧瑶的身子一抖。 “大树倒而猢狲散,本王想在事态愈演愈烈之前,为你们铺好后路,不枉你们服侍本王一场。” 霍尽渊的声音中难得带有一丝温情。 “本王会给你们一封和离书,侍妾则归还身契,还你们自由之身。你们的陪嫁,悉数归还,还会从王府的府库中,给你们添上一倍,送你们归家另嫁。” 第94章 那晚儿就与你一同陪葬! 霍尽渊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包括纪云舒,也是惊诧不已。 她没想到,霍尽渊会做如此打算。 他这是要为了自己,为了给父兄平案,遣散后宅妃妾? 萧晚晴愠怒起身,她看着霍尽渊,冷笑道:“王爷,这便是你给的交代么?” 陈碧瑶大惊,她从没见过王妃这般与王爷说话。 还是刘嬷嬷见多识广,处变不惊,她赶紧走过来,将萧晚晴扶回了原来的位置。 萧晚晴原本不肯,却被刘嬷嬷悄悄捏了捏手臂,这才回到座位坐下。 她知道刘嬷嬷的意思,她身为王妃,不能当众叫王爷难堪。 但是霍尽渊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她还要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 这时,还是孟紫涵开口说话了,她声音很细很低,众人须得仔细聆听,方才能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 孟紫涵道:“殿下,现在圈禁也不过是一时的,事情未必就会如你所想的那么糟。” “而且,妾身等既然嫁进了王府,嫁给王爷为伴,妾身等便自当与王爷同甘共苦,共同进退!” 陈碧瑶眼睛一亮,她觉得孟紫钰简直说出了她想说的话,连声应和道:“对对对!孟庶妃说的是!” 霍尽渊没料到孟紫涵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颇有些意外,他揉了揉眉心,道: “此事本王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事情只会比预想的更糟糕,你们不要头脑发热。” “此事也不急在一时,陛下对本王的圈禁是一个月起,什么时候解禁尚不可知。” “而且,你们也可以多看看接下来的情势,再做决定也不迟。” “本王刚才所说的这番话,一直有效。” 他顿了顿,道:“但是,其他人对我们不会这般仁慈,所以,你们最好早做打算。” “你们都年纪轻轻,大好年华,不要为了跟随本王,白白葬送一条性命,更连累母族阖族上下!” 说完,霍尽渊便不欲再多说什么,示意众人都散了。 他先对纪云舒道:“你先回去,好好喝药,晚些时候再过去看你。” 纪云舒担心地看了看他,他对纪云舒点了点头。 说完,才对萧晚晴道:“晚儿,本王有话想对你说。” 萧晚晴跟随霍尽渊一起走到临华殿的内殿。 到了内殿,萧晚晴独自在椅子上坐下,扭着身子,也不去看霍尽渊。 她感到霍尽渊走到她的面前,驻足,没有说话。 半晌,霍尽渊才缓缓开口,他沉声道:“晚儿,我对不住你。” 萧晚晴转过身子,抬眸看着霍尽渊,声音中发凉:“表兄,你这是已经决定了?要为纪侍妾在所不惜?” 霍尽渊轻轻一声:“唔。” 语气却异常坚定。 萧晚晴看着霍尽渊,还想再劝劝他: “表兄,陛下是个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性子,你又何苦明知是死路,还要往这条死路上去走?” “难道我与整个燕王府、整个镇国公府加起来,都不能令你停下脚步么?” 萧晚晴的声音中微微有些颤抖。 霍尽渊没有回答,默了一会儿,才道: “此事我已决定,不会有任何改变。” “晚儿,你与我未曾有过夫妻之实,你仍是完璧之身。你与我和离,我送你回镇国公府。” “在我筹谋之前,为你寻得再嫁良人,这样便不会累及到你与镇国公府。” 萧晚晴嚯地站起来,愠怒道:“表兄,难为你!替晚儿想得如此周到!” 说着,她冷笑一声:“我是不会回镇国公府的,我是你的嫡妻。你若是执意如此,那晚儿就与你一同陪葬!” 她想要看看,霍尽渊是否真的能忍心,为了一个侍妾,将所有人都拖下水! 霍尽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道:“晚儿,你再好好想想。我说过,这番话一直有效。” 说着,他便转身离开了临华殿。 晚上到了蘅芜苑,纪云舒还在忧心忡忡地等思索着上午霍尽渊对大家所说的话。 “你当真要将后宅之人都遣散?” 听纪云舒这么问,霍尽渊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轻吻她的发顶,道:“这辈子你是别想逃了。” 纪云舒仰头看着霍尽渊,还欲再说些什么,霍尽渊却直接欺身下来,含住她的唇,让她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第二日,霍尽渊让鹰隼给镇国公府递消息,他要想办法见大伯母林氏一面。 林氏得到消息后,便开始安排起来。 燕王府虽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但也不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林氏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可是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不是吃素的。 她没有带随从侍婢,乔装打扮,与燕王府的厨房采买接上头后,只身便去了燕王府。 燕王府的外面有守卫,但守卫几个时辰一轮岗,他们算好轮岗的时间,新的侍卫不认识原来的采买,略一查验,便让她进去了。 毕竟,燕王还是陛下的皇子,且陛下只是禁他的足,并未有处罚,守卫们也不敢得罪。 见到林氏进了燕王府的侧门,燕王府门外,一辆普通的马车上,一名随从站在车外,对马车上他的主子低声道: “主君,我们需要派人护卫夫人的安全吗?” 青衫男子抬了抬手,淡然道:“不必。如果在王府中,他都护不住他想护住的人,他所图谋之事,如何能成?!” 随从恭敬地点点头,端立一边,跟在马车后面,一并离开。 林氏是在午膳时分见到的霍尽渊。 她跟随厨房的人一同将菜送到霍尽渊所在的抚辰殿。 燕王府的守卫外紧内松,也没有限制王府内众人的自由行动。 等下人带上门出去,霍尽渊将林氏扶到桌旁坐下,道: “大舅母,辛苦你来这一趟,是阿九有事情想要向你问清楚。” 林氏虽然久居后宅,闭户不出,但她耳聪目明,霍尽渊这边发生了什么,她一清二楚。 她早已猜到霍尽渊所问之事,大抵与萧氏一族旧案有关。 林氏忽然有一种感觉,她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许久许久。 林氏闭了闭眼,脸上漾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而后温声道:“阿九,你问吧。” 霍尽渊在林氏对面坐下,他看着林氏的目光,问道:“大舅母,楚珩与大舅父是如何认识的?” 听到故人的名字,林氏的眸光明显一暗。 她的眸子越过霍尽渊,穿过轩窗,穿过庭院,穿过王府花园,穿过岁月的尽头,来到十几年前。 第95章 原本这该是一段怎样的佳话啊? 林氏深呼一口气,缓缓回忆道: “中州楚氏,原本就是大楚的清流世家。三十几年前,镇国公府延请当时楚家三爷楚乔,来府中担任府学的先生,为萧氏子弟开蒙启智。” “楚家当时有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少爷,十分聪慧敏学,甚得其父与外祖父喜爱,然他身体却不甚康健。” “楚家的主君便托付你的外祖父,让楚家小少爷随楚乔一同入京。请你的外祖父让他随萧氏子弟一同习武,只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霍尽渊抬眸:“这个小少爷,便是楚珩?” 林氏点点头,陷入在回忆的欢愉中,继续道: “楚珩与你的大舅父萧昶一般大小。两个人一个喜静,一个好动。一个擅文,一个擅武。两个人却都十分喜欢专研兵法,也因此一见如故,两人同吃同住,十分要好。” “楚珩病弱,萧昶就每天拉着他一起练武,倒是把身子练得强健许多,终是存活了下来。楚珩在镇国公府生活了七八年,倒像是萧氏半个孩子一般。” “你的外祖父也很喜欢楚珩,把他当自己是孙子一样教导。你的外祖父与楚珩的祖父交好,两人书信商议,就想着等楚珩大了点,将萧家七娘……” 林氏看了看霍尽渊,道:“也就是你的母亲,萧澜音,说与楚珩为妻。” 林氏叹了口气,楚珩与萧澜音也算青梅竹马,天作之合,奈何天公却不成人之美,真是造化弄人! “楚珩每年都会回中州小住,他十六岁那一年,恰逢他祖父身子不好,他便要提前返乡。” “你的外祖父念及故友,又想着他可能未必能熬过,便以探病之名,亲自带着萧昶和澜音一道前往中州。” “楚珩的祖父突然见到孙子和故友携亲探望,病竟然直接好了大半。于是你的外祖父便决定在中州小住一段时日。” 林氏的语气急转直下,她拧了拧眉:“也是在那段日子,楚珩,萧昶和澜音偶然结识了到中州军中历练的……” 林氏的语气一滞,她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是霍尽渊已经猜到—— 他的父皇霍其殿。 霍其殿与三人的结识,真不知是上天的玩笑还是命运的捉弄。 霍其殿与楚珩萧昶结识后,因着三人年龄相仿,政见相投,对于大楚重文轻武、积贫积弱局面的忧虑,他们经常一起把臂同游,畅议时政。 后来霍其殿受夺嫡之争的影响,遭到皇长子的刺杀。 楚珩与萧昶舍命救他,三人成为生死之交。 后来的事情,霍尽渊便都是知道的—— 夺嫡的势力暗潮汹涌,各地藩王心怀不轨,边境更是时有战火,民不聊生。 霍其殿再朝堂上没有太多助力与心腹力量,举步维艰,更动辄有生命危险。 楚珩是个性情洒淡之人,无意朝堂争斗。 但为了好友,也为了一个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理想,他与萧昶便作为霍其殿的左膀右臂,为其辅政。 在楚珩与萧昶的支持下,霍其殿作为太子,顺利登上了至尊之位。 但是霍其殿登基之初,仍旧凶险万分。 好在两位至交好友都是才华横溢之人,背后更有萧氏与楚氏这两个文武世家的人脉关系与力量,一旦发起力来,也不可小觑。 三人齐心,形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共同抵抗着一次又一次的风险与事端。 最后终于将各种阻碍力量一一扫除,让霍其殿不再腹背受敌,内忧外患。 原本这该是一段怎样的佳话啊? 可怎料后来的事情急转直下! 楚珩被查谋逆,全家被斩杀,诛九族。 萧氏一族则因乌桓山一役,全军覆没,不仅如此,百年忠魂,还被背上勾连敌国、指挥失利的恶名,萧氏七名男丁,全部阵亡。 萧氏一脉,就此零落。 说完这些的时候,林氏彷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 霍尽渊给她倒了杯热茶,送到她的手中,这才发现,她手指十分冰冷。 让林氏缓了一会儿之后,霍尽渊看着窗外,问道: “大舅母,既然楚珩与我母亲有情,又有父母之命,为何最后却嫁给了他?” 林氏放下茶盏,看着霍尽渊,眼神柔和而悲悯,她缓缓开口道: “我也是在很多年之后,才偶然得知,原来陛下在见到澜音第一眼的时候,便对她一见钟情了。” “当年在中州的时候,楚珩的外祖父与萧昶的祖父,两人说定了楚珩与澜音的亲事。楚珩的外祖父十分喜欢澜音,想趁着他身子骨还硬朗,能亲眼看着他俩完婚。”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楚珩忽然宠幸了一名婢女。” “你的母亲是个刚烈的性子,她亲眼撞见了这一幕,虽然楚珩是醉酒后不省人事,但你的母亲当场就挥袖而去,从此断绝了与楚珩的关系。” 说完,林氏长长叹息一口气:“楚珩在镇国公府生活多年,萧昶和他的外祖父对楚珩的品行都十分了解,认为他觉得是做不出这等事来之人。” “但奈何你的母亲当年亲眼目睹此事,她当场挥剑砍断了楚珩送给她的信物……” “楚珩十分了解你母亲的性子,虽然有心想要解释,但知道她断无再接受自己的可能。加上心中有愧疚,他……” “他最后放弃了与我母亲厮守终生的念头,娶了那名婢女。”霍尽渊接话道。 林氏意外地看着霍尽渊,没想到他对楚珩之事也了解得这么清楚。 林氏点点头,道:“这事发生后,楚珩的祖父一病不起,没有多久便溘然长逝了。” “你的母亲则消沉了很久,后来,你的父亲登基为帝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派人上门,求娶你的母亲。” “你的母亲原本是拒绝的,后来你的父亲亲自到萧府,请求祖父同意,与你的母亲见面,直抒心意,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但是那天之后,澜音便对家中长辈说,她愿意嫁给成帝。” “再后来,便有了你。” 接下来的事情,霍尽渊便都知道了。 霍尽渊有一种脑中轰然炸开头皮发麻之感。 虽然,自从上一次在龙阳城见到了白嬷嬷,楚府唯一幸免于难之人,她的话已经足说明问题。 但是如今,听完林氏讲完完整的旧事之后,他才再一次确信。 楚珩与那名婢女之事,是被人陷害的。 目的便是为了攻心,破坏楚珩与萧澜音之间的感情,拆散他们。 霍尽渊第一次如此确信: 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的父亲,霍其殿。 第96章 万顷波中得自由 林氏见霍尽渊面上神色复杂,她站起身来,拍了拍霍尽渊的肩膀,道:“我去看看晚儿。” 林氏突然出现在临华殿,让萧晚晴又惊又喜。 两人手拉着手叙话,许久后,林氏摸着萧晚晴的头发道: “都是大伯母的不好,当初没有设法拦住你。” 萧晚晴忽然就神情激动起来,道: “大伯母,表兄他……他为了那个侍妾,竟然……竟然想与我和离!” 萧晚晴捏住林氏的手,道:“大伯母,你去和表兄说!表兄最是敬重你,你去叫他将那祸根之人打发出去!” 萧晚晴的脸上,露出一抹癫狂的狠厉来,只是这抹神色一晃而过。 让林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林氏看着她微微疲倦的脸庞,道:“宁舍万两金,只求有情人。晚儿,万事莫要太执着。” 萧晚晴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失望道:“大伯母,连你也不肯帮助我吗?连你也要舍弃我吗?!” 林氏握住她的手:“晚儿,只要你不舍弃你自己,没有人会舍弃你的!” “家里永远是你的后盾,任何时候你回来,镇国公府永远有你的房间,吃穿用度一样不少。大伯母也会为你挑选适婚之人。” 萧晚晴发出锐利的声音:“不!我是燕王府的王妃,是表兄的嫡妻!我的家在燕王府,我哪里都不去!” 林氏摇摇头,又劝慰了萧晚晴许久之后,见天色已晚,这才带上门离开了临华殿。 离去之前,林氏对刘嬷嬷道:“你们要小心伺候三小姐,平时多劝着些,不可挑唆!” 林氏离开后,霍尽渊独自在殿中待了许久。 纪云舒担心他,便去抚辰殿探望,推门进去,见他一个人呆坐在桌前发愣。 纪云舒叫了他几声,他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他将纪云舒拉在自己腿上坐下,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怕她会从此消失一样。 纪云舒柔声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霍尽渊的声音发涩:“我……想念我的母后了……” 纪云舒感到他的指尖微微有些冰凉,便将自己的手伸进他的指缝,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 霍尽渊将纪云舒搂进怀里,她温热的身子温暖着他的胸膛。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一开始是轻柔而又舒缓的。 随着纪云舒含羞却又渐渐松弛的回应,霍尽渊的吻开始越来越肆意和热烈。 霍尽渊的手覆在纪云舒的背上,他的手宽大而又火热。 他将纪云舒抱了上来。 让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 她的脸滚烫,可此时此刻,她却十分想将自己的全部交付给这个男人。 第一次,她没有推拒,而是仰着头,迎着霍尽渊,以同样的温热和渴望,回应着他。 霍尽渊似乎被纪云舒这突如其来的主动引燃了。 他的手熟练地钻进她的衣衫,急不可耐地去解她衣衫上的扣子。 奈何今日纪云舒穿的衫子上,偏偏系着一排十字扣,解起来十分费力。 见霍尽渊十分急躁,却半天只解开一粒扣子的模样,纪云舒忍不住噗呲一笑。 霍尽渊登时就更厉害了,拍拍她的屁股,咬住她的耳垂,哑声来:“你来解……” 纪云舒的手被他带着放在纽扣上,纪云舒的心怦怦跳着,她微垂了垂头,轻而易举地将扣子全部解开了。 纪云舒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绣白梨花的小衣,将那肤若凝脂的肌肤,衬得更加瓷白细腻。 衫子褪下,半挂在手臂上,露出诱人的锁骨线条来。 霍尽渊不是第一日见到这副美景,但他却觉得今日的纪云舒妖冶异常,动人心魄。 他心跳如鼓,喉头也随着吞咽口水,上下滚动。 他伸手挑开她脖子上系着的小衣带子,丝绸质地的薄纱坠落在地,一对玉白粉嫩的小兔儿弹了出来。 他的呼吸一滞。 他哑声道:“沅沅,你真美。” 纪云舒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唤自己的乳名。 他吻了上去,纪云舒则闭上眼睛,任他采撷她的美好。 “沅沅,我想要你……”霍尽渊声音干涩。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肢一路抚触着。 纪云舒嘤咛一声。 霍尽渊的手似乎带着魔法,触到哪里,哪里便妙笔生花。 两人俱是一震。 这一晚,纪云舒是第一次感受到真正意义上的欢愉。 霍尽渊感受到她的变化,纪云舒娇喘低吟。 他想,如果真的存在极乐世界,那么,这扇门一定在纪云舒的身上。 在那一刻,纪云舒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两人的汗水混在一处,身子紧紧贴着,久久不愿分开。 两个人就这样紧紧抱着彼此,听着彼此节奏一致的心跳。 霍尽渊摸到纪云舒眼角的泪,便将唇贴了过去,将她的泪滴吻干。 “怎么了?”霍尽渊的声音无比的温柔,磁性的嗓音带着动人的撩拨之意。 纪云舒的嗓子也有些哑,她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我难受……” 霍尽渊失笑,自己的这个小女人,每次都是被自己强迫。 她,大概还不懂得什么是闺房之中的欢愉吧? 霍尽渊咬住她的耳朵,戏谑笑着:“难受?不是舒服吗?” 纪云舒眸子中仍然蕴着一层水气,她翻过身子,将后背留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翻过身,两人嬉闹起来,直到精疲力尽,两人才沉沉睡去。 从这天开始,霍尽渊便开始在王府里悠闲地晒太阳,撸猫。 要不就是天天缠着纪云舒给他酿梨花酒。 三月时节,承影湖边桃红柳树,波光粼粼。 纪云舒带着蓝屏和青鸢采集梨花时,他就在湖边钓鱼。 玄铁最爱吃新鲜的鱼羹。 晚上,厨房做香煎酥鱼,清蒸鲈鱼,香炖鱼羹,霍尽渊和纪云舒都吃得心满意足,玄铁也满足地翻着肚皮。 外面的局势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最近有传言,北境又要打仗了…… 萧晚晴让人每日禀报霍尽渊最新的动态。 “王妃,王爷今天带着纪侍妾在承影湖泛舟,烧云和逐风在钓鱼……” 萧晚晴眉头一皱:“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他还真是万顷波中得自由呵。” “去叫魏侍妾过来,我有话对她说。”萧晚晴冷冷道。 第97章 北凉鞑子攻打北境 北凉要与大楚起争端的传言愈演愈烈。 这些日子以来,金都的东市大街,来自北凉的商贩马队驼队,都凑在一堆打听消息。 生怕两国交战,影响了商路的畅通。 西市大街的茶肆也异常的热闹,人人都在谈论交战的可能性。 陈碧瑶被霍尽渊解了禁足,她听说这些日子以来,王爷经常在承影湖划船、垂钓。 这日午后,她也施施然带着婢女往承影湖去了。 一路上,她的婢女慌里慌张的,跟在她身后不停四处张望。 “怎么了?”她柳眉微蹙。 婢女小声道:“庶妃,你有没有发现,最近王府里的这些守卫,多了很多新面孔……而且,他们换岗较之前也更加频繁了……” 陈碧瑶原地顿住脚步,她向四周扫了一眼,见往日熟悉的一些面孔确实都已换新。 而且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比往日更多几分的紧张与严肃。 她也警觉几分,沉声道:“快走!去找王爷。” 来到承影湖,远远便看到烧云和逐风一站一坐,都在湖边垂钓。 承影湖旁边,也站了不少的侍卫。 两人见到陈碧瑶往这边来了,忙轻手轻脚跑上前去,给她见安。 “王爷呢?”陈碧瑶四处张望着。 “禀庶妃,王爷在泛舟。”烧云道。 陈碧瑶这才看到,柳条飘飘荡荡中,湖中一叶扁舟。 阳光正好,霍尽渊将小舟停在湖中央,双手抱头,往后一躺。 玄铁则伏在霍尽渊的肚皮上,正在小声呼噜呼噜着。 也和他的主人一样,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陈碧瑶皱皱眉,对烧云和逐风道:“王爷每天都这样么?” 烧云和逐风点点头。 陈碧瑶没想到自家王爷居然这般放任自流,颇有些不理解。 她对逐风和烧云招招手,他俩便朝前倾了倾身体,陈碧瑶道:“你们发现了吗?最近王府里的侍卫有些不对劲?” 逐风微微一笑,道:“王爷说了,不必理会。王爷还特地说了,如果庶妃担忧,可先回娘家。” 陈碧瑶生气地小哼了一声:“我才不回娘家呢!” 一扭身子,便去找萧晚晴了。 她到临华殿时,正好看到魏侍妾从殿中出来,脸上却是有几分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样子。 她迎面走来,差点就撞到了陈碧瑶。 见是陈碧瑶,她慌里慌张地行礼,转头就想要走。 陈碧瑶叫住她:“魏侍妾,你站住!” 魏侍妾吓得一哆嗦。 陈碧瑶:“大白天撞见鬼啦?!” 魏侍妾忙道:“陈庶妃请恕罪!妾家里出了点事,妾一担心,就把什么都忘了……” 陈碧瑶见她说得有几分恳切,便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见到萧晚晴,陈碧瑶把方才在湖边的事情都说了,她对萧晚晴道:“王妃就任王爷这般胡闹,也不管管?!” 萧晚晴满脸疲惫之色,她瞥了瞥陈碧瑶,出声安抚道:“王爷自有打算。” 陈碧瑶还欲再说些什么,萧晚晴却已命人送客了。陈碧瑶见萧晚晴情绪不甚高,也只好先行回屋了。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了十几日,忽然有一天,北凉进犯金都北境的消息,便成了真。 北境八百里紧急军报连夜传回金都,北凉犯边了。 这一次,无论是太子、沈相、成帝,还是其他文臣武将,意见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开打。 原因是这一次进犯的北凉鞑子,早已不是十几年萧氏所在的时候那般坚不可摧,不过是当初被霍尽渊打得落花流水,剩下的一支部落残军。 二是北境是金都的北部屏障,金都北部一马平川,一旦北境被攻破,北凉的铁骑能够直踏中原。 为了不让成帝重新起用霍尽渊,在沈相的授意之下,骠骑大将军王禄领命,接下了北上抗敌的军令状。 临行前,太子府设宴款待出征众将士,太子给王禄下了死命令,让他此次出战,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只能马革裹尸还! 王禄对此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毕竟,这么多年,玄武军镇守北境,北凉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数年前,霍尽渊更是直捣北凉黄庭,将北凉打了个四分五裂。 如今侵犯北境边界的这一支军队,不过是一些散兵游将罢了,实在不足惧也! 三日之后,大军集结,便开拔北上了。 大战在即,燕王府的禁卫明显松了很多。 太子在打什么主意,霍尽渊一清二楚。 至于成帝又在打什么算盘,霍尽渊也明白。 霍尽渊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把该调查的事情调查清楚,把该清算的也清算一下。 书房内,逐风将鹰隼刚送来的文书递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展开,眉头微蹙:“九啸?这是个九啸是何人?” 逐风道:“鹰隼也未查到,只知道他非常得拓跋宴的器重,这些年来,他与拓跋宴一起开疆拓土,帮拓跋宴吞并了很多弱小的部落残兵。” 霍尽渊点头,沉声道:“继续查!” 霍尽渊此前是听过九啸这个人的,听闻他胆大心细,兵法奇诡,尤其擅长突袭,是个军事奇才。 那个时候,北凉被他打得四分五裂,纷纷逃亡稽山以北,拓跋氏是其中势力最大的一支。 当时的首领去世后,他的儿子拓跋宴成为新的首领。 拓跋宴为人有勇有谋,又十分豪爽重义,加上他对大楚的文化十分了解,因此颇得人心。 这些年里,他韬光养晦,能联合的联合,能兼并的兼并,该打则打,不知不觉间,竟然将拓跋氏的兵力壮大到了三十万人。 但看上去他并没有马踏中原,吞并大楚的野心,一直带着部落的民众在稽山以北放牧,休养生息。 以至于霍尽渊竟然放松了对拓跋氏的警惕,只暗中派人盯住他们的动静。 未曾想这次拓跋氏派九啸为前锋大将突然进犯。 倒令霍尽渊也有些措手不及。 尤其是那个九啸,幽刃门竟然也查不到他的消息,这就令霍尽渊来了十足的兴趣。 逐风继续道:“还有一件事,西洲国国君薨逝了。” “哦?”霍尽渊皱了皱眉:“怎么死的?” “根据幽刃门的消息,应该是有人下毒。至于具体是何人,幽刃门还在查。” 逐风继续说着:“现在夏侯旸登基为帝,四太子、五太子被杀,七太子被圈禁,八太子疯了。三太子夏侯旻跑了。” 霍尽渊合上公文,道:“让幽刃暗中保护一下夏侯旻,别让他死了。” 逐风躬身退出书房,却被疯跑进来的琉璃撞了个踉跄。 琉璃惊慌失措,衣衫发髻跑得都有些乱了,她一脸惶恐地冲到霍尽渊面前跪下,急声道:“王爷,王妃落水了!” 听罢,霍尽渊立即便冲出书房,朝承影湖而去。 逐风顾不上被琉璃撞的那一下,跟在琉璃的身后,也朝承影湖跑去。 第98章 主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此时已经是亥时,湖边一片黑漆漆的。 空气十分沉闷,天幕之上,隐隐看到浓云滚滚,燕雀低飞,似乎就要下雨了。 只有侍卫们手中的火把将四周照出一小片光亮来。 霍尽渊心中焦急,平日得半盏茶的功夫才能走到的承影湖,他眨眼间便跑到了。 侍卫们见到他来,都跪地行礼。 霍尽渊的脸色阴沉,只听得他冷声道:“找到人了吗?” 一个侍卫后脊发凉,忙回禀道:“尚未,属下正在加紧搜寻!” 霍尽渊眸色一冷,道:“都下水去搜!” 侍卫忙道:“是!”然后带着一群侍卫沿湖跑开了。 霍尽渊问琉璃:“王妃在哪儿落水的?带本王过去!” 琉璃便忙将霍尽渊引至一处水榭边,两名小丫鬟正跪在水榭里,浑身瑟瑟发抖。 霍尽渊走过去,刚要问话,这时,天空突然滚来一声巨响。 紧接着,天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霎时间将湖面照得如同白昼。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天空开始噼里啪啦下起大雨来。 霍尽渊是在外行军之人,知道打雷闪电之时,在水中何其危险。 他开始发疯般地朝湖面嘶吼着,叫着萧晚晴的名字。 就在这时,听到水榭对面的火把骤然聚集,团团围在一处。 很快边有人在高呼:“这里有人!” 霍尽渊赶紧赶了过去,而此时,雨已经越下越大。 伴着偶尔的闪电,他远远便看到水中有人凫水而来,漾起周围一圈水波。 雨水连成一片水雾,让周围的世界都变得十分的模糊。 承影湖更是变成一个水泽世界,如同一个巨大的要吞噬人类的怪兽。 随着身影越来越近,霍尽渊分明看到水中之人可不正是纪云舒么? 只是—— 她怎么是凫水而来的? 她会游泳?! 她身后似乎还拽着一个人。 雨水已经将霍尽渊浑身上下都淋湿,脸上也全都是雨水。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得并不真切,但他顾不了那么多,直接跃入了水中。 见霍尽渊跳了下去,周围的侍卫们也纷纷跳了下去。 一时之间,湖中荡漾起好大的波纹。 还未等霍尽渊游过去,纪云舒却游了过来,靠近岸边时,她忽然哗啦一声从水中站了起来。 她一身水湿哒哒的,拖着身边的人急声道:“快来救人!” 侍卫们冲上去,七手八脚将人抬了出来,放在岸上。 霍尽渊这才发现,这个溺水的人,正是萧晚晴。 纪云舒顾不上这瓢泼的大雨,先将萧晚晴扶起身来,拼命地拍打她的后背。 萧晚晴脸色发白,嘴唇发青,浑身冰冷得厉害。 纪云舒猛烈地拍打着,十几下之后,她也力竭,身体几乎瘫软下来。 刚才在水中,拖着萧晚晴凫水,实在耗费了太多的气力! 霍尽渊接过萧晚晴,赶紧先将萧晚晴抱起来,让她的身子俯身朝下。 霍尽渊继续用力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拍打,一边急声呼唤着萧晚晴的名字。 这时,几名侍卫已经在霍尽渊和纪云舒的头顶上撑起了伞篷。 随着“咳”的一声,萧晚晴吐出一口水来,随后,便是大口的喘息和咳嗽,又吐了很多的水出来。 纪云舒彻底放下心来,她不由自主地瘫坐在了地上。 霍尽渊皱眉,沉声道:“来人!将纪主子送回蘅芜苑休息!” 说着,自己便将萧晚晴打横抱起,往临华殿疾步而去。 逐风跟在他的身后,对身边的侍从大声吩咐着:“快去请府医!” 大雨仍在不停地下着,打在人的身上如同冰雹,叫人脸疼。 霍尽渊脚步没停,只微微扭了扭头,对逐风道: “拿本王的名帖,去请太医来!” 逐风忙应承,自己亲自带人去了。 得到消息的蓝屏和青鸢已经赶来,她们将纪云舒扶上软轿,要将她带回了蘅芜苑。 纪云舒却道:“去临华殿!” 蓝屏担忧道:“主子,可是你身上全湿了,小心着凉……” 纪云舒打断她,道:“我没事,快去临华殿!” 纪云舒到临华殿时,临华殿已被人围了个水榭不通。 婢女和仆从脚步匆匆,端水奉茶的,准备热水的……每个人都湿了大半个身子。 纪云舒在偏殿候着,见太医被一大堆人拥簇着进去。 过了一会儿,府医拎着药箱从里面匆匆出来。 纪云舒忙拉住府医,道:“刘府医,王妃没事吧?” 府医躬身行礼,毕恭毕敬道:“纪主子,王妃除了呛了些水,湿寒入体,其他的,并无大碍。” “现在太医还在为她诊脉,小的先下去给王妃熬一些驱寒祛湿的汤饮来。” 听到府医这么说,纪云舒这才觉得浑身的力道都泄了下去。 她身上透湿,脚下站着的地方,也沁了许多的水。 纪云舒脚底一软,就差跌倒在地,还是青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见琉璃出来,纪云舒忙拉住她,道:“琉璃姑娘,你去问一下王爷,我现在能进去探望一下王妃吗?” 琉璃看到她,脸上却流露出憎恶的模样,一把将她的手甩开了,转身就要走。 蓝屏气不过,上前拦住她,皱眉道:“你怎么回事?纪主子和你说话呢!今天要不是我们主子,王妃说不定就……” 琉璃脸上的怒色更加浓郁,她冷声道:“要不是纪侍妾推娘娘,娘娘又怎么会落水?!” 她十分愠怒地看着纪云舒,道:“奴婢劝侍妾尽早回去吧!王爷要是知道,是你把娘娘推下了水,还不定如何生气呢?!” 说完,她冷哼一声,便走进了内殿。 蓝屏被琉璃怼得哑口无言,她一脸莫名其妙,看着纪云舒道: “琉璃姐姐莫不是急疯了吧?她刚刚怎么说,王妃落水是被主子推的?主子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呢?!” 青鸢看到纪云舒脸色有异,猜测此事可能另有隐情,便扶住纪云舒道: “主子,既然府医都说王妃现在没有大碍了,主子你身上又全湿着,奴婢先送你回蘅芜苑休息吧?” 纪云舒看着奴婢进进出出的内殿,知道今天在这儿也是添乱,便点点头, 青鸢和蓝屏将纪云舒带回了蘅芜苑。 青鸢早叫人预备了热水,一回到寝阁,便和蓝屏一起将纪云舒扶到了热水中。 纪云舒浑身冰凉透骨,她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浸在热水之中。 许久之后,她才感到身体开始慢慢地恢复了知觉。 她俯仰在浴桶里,脑中开始不住地闪回下雨之前的画面。 第99章 王妃是怎么落水的? 临华殿中,萧晚晴仍旧昏迷未醒。 看着她虚浮苍白的脸,霍尽渊的眸色黯得厉害。 霍尽渊问:“陈太医,既然你说王妃并无大碍,为何她一直昏迷不醒?” 太医也十分惶恐,毕竟燕王的气场实在太强大,尤其现在,眼神冷厉得如同刀子一般。 陈太医忙道:“回禀王爷,微臣刚才探查王妃的脉象,王妃脉象涩滞,应该是落水受凉,又受了极大的惊吓所致。” “王妃并无生命危险,为今之计,还是需要多多静养。” 霍尽渊“唔”了一声,叮嘱道:“陈太医,那就烦请你留在府中,亲自照看王妃的身子。等王妃好转,本王必有重谢!” 陈太医诚惶诚恐地应声,退了出去。 这时,琉璃端着府医煎好的姜汤饮上前来,霍尽渊伸过手,端了碗盏。 见王爷是要亲自给王妃喂药,琉璃眼疾手快,忙轻轻将王妃扶了起来一些,用自己的身子托住她。 霍尽渊一勺一勺地给萧晚晴喂着药。 也是在这时,霍尽渊才得以认真地看着她。 霍尽渊这时才发现,他之前怎么从来没注意到: 相比刚成婚之时,萧晚晴竟瘦了许多? 她脸上无一丝妆容,皮肤苍白如雪,唇色发青,睫毛无力地伏在脸上。 这是舅父家仅剩下的唯一一个表妹了。 霍尽渊忽然觉得对自己这个表妹十分内疚。 他对她无男女之情,却一时冲动答应她将她娶为正妻。 除了给她正妻的名分与尊荣,平时对她连一丝关爱都未曾有过。 他不敢与她走得太亲近,唯恐她会误会,抱以虚假的期待与希望。 因为这样,他对她甚至不如从前对表妹那般亲近。 喂完药,他为萧晚晴盖上衾被,踱步走出内殿。 霍尽渊看着琉璃,问:“你叫什么名字?” 琉璃行礼道:“奴婢琉璃,是王妃身边的掌事大丫鬟,是王妃从镇国公府带来的。” 霍尽渊对她有些印象,她平时在萧晚晴身边低调沉稳,但办起事来十分麻利的样子。 “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王妃是怎么落水的?”霍尽渊敛眸,目光中带着锐利。 琉璃忙跪拜在地,连连叩首,声音中带着轻微的颤音:“王爷,奴婢不敢说!” 霍尽渊有些意外,他薄唇微抿:“本王让你说!” 听到霍尽渊如是说,琉璃这才抬起了头,声音沙哑道: “回禀王爷,今天晚膳后,王妃有些烦闷,说要出去走走,奴婢便陪王妃去湖边散心。” “走到湖边,碰巧遇到纪……纪侍妾带两个小丫鬟在湖边采花。纪侍妾见到娘娘,便主动和娘娘请安攀谈。王妃和纪侍妾便到水榭亭中聊天。” “当时,水榭亭中只有王妃和纪侍妾二人,奴婢和另外两个小丫鬟在亭外候着。” “王妃和纪侍妾聊了许久,后来,不知因何事情,两人似乎动了怒,争执起来。”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纪侍妾说话就要走,娘娘便拦了她一下。可是没想到……” 琉璃的眼中泛起泪花,她抽泣道:“没想到……纪侍妾突然就将娘娘推了一把……娘娘脚下没站稳,就跌到了水中……” 霍尽渊眸色漆黑,幽暗的眸光中翻滚着磅礴的戾气,他修长的手指紧攥着:“听到她们当时说什么了吗?” 琉璃摇了摇头,解释道:“因娘娘说想和纪侍妾单独说会儿话,便打发我们在亭外候着。距离亭子比较远,听不真切,只是最后,她们争执起来的时候,奴婢隐隐听到……” “听到什么?”霍尽渊幽暗的眸光一聚。 “奴婢听到她们似乎提到……”琉璃皱着眉头回忆着,忽然,她眼睛一眯,道:“好像在说纪……什么太傅的……” 霍尽渊的眸光骤然紧缩,他大概猜到了当时的情景。 他似乎有些疲惫,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霍尽渊把逐风叫来,对他道:“你派人去将方才跟在纪主子后面的两个小丫鬟带来,本王要亲自审问。” 逐风应声下去,很快就将两个小丫鬟带了来。 霍尽渊眸底一片冷意,道:“没有惊动纪主子吧?” 逐风颔首道:“小的谁都没惊动,悄悄带过来的。” 霍尽渊点头,走进了偏殿。 萧晚晴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后了。 昨晚一夜骤雨过后,天朗气清,树绿花娇,到处皆是一片生机勃勃。 萧晚晴低哑着嗓子,轻轻地唤了一声“琉璃”。 一旁的珊瑚听到了,眼睛一亮,立刻对着殿内大喊道:“快来人呀!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琉璃和碧玺听到动静,很快便围到萧晚晴的身边,琉璃满眼放光道:“娘娘,您可算醒过来了!” 又对碧玺道:“快!快去通知王爷,告诉王爷王妃已经醒过来了!” 半盏茶不到,霍尽渊便已经赶到了临华殿,他一进殿,便直奔萧晚晴的床榻前。 萧晚晴看到霍尽渊,眼睛便有些红:“表兄,晚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说着,她便将身子靠在了霍尽渊的身上。 霍尽渊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感受到霍尽渊的态度,萧晚晴伸手紧紧搂住他,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中。 良久,霍尽渊沉声问道:“晚儿,你昨天是怎么落水的?” 萧晚晴瞳孔猛缩,摇头道:“表兄,是晚儿不小心,晚儿下次一定注意,不给你添麻烦……” 霍尽渊按住她的手,柔声道:“晚儿,没有人怪你,你告诉本王,你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萧晚晴垂眸,眼睫轻颤:“表兄,昨天晚儿和纪侍妾在湖边说话,我和她争论了几句。水榭亭的青石地面上有一些水渍和泥沙,我一不小心滑了一下……” 看着霍尽渊幽暗沉冷的眼眸,以及眼内氤氲的冷冽,萧晚晴激动道: “表兄,这事和纪侍妾不相干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让她不要为救纪太傅而牵连王府,这才惹得她生气!” “晚儿现在已经没事了!晚儿不怪她!也请表兄不要责罚纪侍妾!” 见萧晚晴情绪有些激动,霍尽渊扶住她,柔声对她道:“晚儿,你的身子还没好全,你先好生休息。” 说着,他给了琉璃一个眼神,琉璃忙上前将萧晚晴扶着躺到榻上。 又给她喂了一些安神的药,这才给她盖上了衾被。 萧晚晴合上了眼睛,但在睡梦中,那神色依旧十分不安稳,眉头微蹙。 听琉璃说,她在昏睡之中一直噩梦频频。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他想,他得去趟蘅芜苑了。 这时,烧云从殿外进来禀报:“王爷,大夫人来了!” 第100章 王爷何曾真正信过我 霍尽渊亲自迎了出去,见到林氏,他便要带林氏去临华殿。 林氏却顿住脚,看着霍尽渊,温声道:“阿九,大舅母有话,想先和你说一说。” 霍尽渊先是一滞,随后即刻道:“那请大舅母移步到抚辰殿。” 霍尽渊将林氏带到抚辰殿,林氏坐下之后,便单刀直入: “阿九,大舅母听闻,你在王府中有一名侍妾,姓纪,之前是你的通房丫鬟,听说你很宠幸她。” 林氏顿了一顿,霍尽渊猜到她大概要说些什么,没想到林氏却问:“她是的你心悦之人吗?” 霍尽渊愣了愣,他没想到林氏会问他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深邃的眸光微眯了眯,沉吟片刻,才道:“大舅母,阿九也不知这是不是心悦。阿九只是心中时时牵挂着她,刻刻想与她在一处。” 听他这么说,林氏轻叹了口气。 萧家人都是情种,霍尽渊虽不是萧家人,但他的身上流着一半萧家人的血。 这样的人容易自苦,霍尽渊是如此,萧晚晴亦是如此。 对于纪云舒的身世,林氏也略有耳闻,她继续问道:“听说这个纪氏,是纪太傅之嫡女?” 霍尽渊微微点头,林氏也跟着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是太傅之女,难怪你会对她如此这般上心。” “早年她尚在闺中之时,我便听得她的才名。听说她才情出众,诗画俱佳,尤其那一手簪花小楷,写得让许多大家都称赞不已。” “说来也是缘分,你的表字‘九如’,就是她的父亲取的吧?” 林氏回忆着,霍尽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却在想,自己从不曾了解,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纪侍妾”之外的她又是什么样子。 “大舅母说的这些,阿九竟一点也不知道。” 林氏看了看他,意味深长道:“想来你心悦于她,必是更看重那虚名以外的东西。” 想到萧晚晴,林氏深深叹息一声,道:“晚儿嫁予你为妻,一开始便是个错误。也怪大舅母,一时心软,没有为你们把好这个关……” 霍尽渊墨如利剑的眉毛微蹙,他心中内疚,沉声道:“大舅母,是阿九没有将晚儿照顾好。” 林氏点了点他的额头,道:“是。你是没有将她照顾好。晚儿想要的是你的心,你能给她你的心吗?” 被林氏这么一问,霍尽渊半晌凝滞。 他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出纪云舒言笑晏晏的样子。 他微微恍了恍神,自己摇了一下头,才将自己拉了回来。 “我原本以为,你们这样相处着,或许也能安稳一世呢?看来是我多想了!” 林氏摇摇头,世间之事,总归称心如意的少,出其不意的多。 霍尽渊忙道:“大舅母,是阿九不对,阿九会更加小心呵护晚儿的,以后绝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 林氏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安慰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未来的事,还要看你们的造化。” “只是如今,晚儿是你的正妻一天,她便是这王府的王妃。她该有的脸面和尊荣,你还是要给她。切不要做那宠妾灭妻之事!” 林氏的话让霍尽渊神色一凛,他的眼神幽暗而带着一丝清冽的迷惘。 林氏叹息着起身,拍了拍霍尽渊的肩膀,道:“我先去看看晚儿。” 霍尽渊起身,看着渐渐暗沉的天色,心也往下沉了一沉。 夜幕降临时,他独自一人走到了蘅芜苑。 蘅芜苑里静悄悄的,不像平常那么忙碌鲜活。 蓝屏第一个看到了他,忙上前去请安。 “你们主子呢?”霍尽渊的声音有些干涩。 蓝屏道:“纪主子那日下水救王妃,又淋了许久的雨,回来后就发高热了。现下高热已退,就是精神还不大好,整日都在榻上躺着休养呢。” 霍尽渊蹙了蹙眉,朝寝殿内走了进去。 纪云舒果然在榻上躺着,乌黑的长发在胸前蜿蜒起伏,衬托得一张素脸尤其苍白。 霍尽渊坐在榻前,默默看着她许久。 纪云舒并未睡熟,迷蒙之中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便轻颤着睫羽,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霍尽渊的身子呈现出一种僵硬而锐利的锋芒,纪云舒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霍尽渊犹如一座冰山,棱角分明的脸也带着隐忍的戾气,他冷声道:“为什么这么做?” “嗯?”纪云舒带着刚刚睡醒的惺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带着疑惑地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却似被激怒,他用力地捏住她的手腕,厉声道:“你为什么要推她下水?!” 纪云舒这时才明白霍尽渊的意思。 她一双水润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她声音发涩:“妾不是故意的……” 霍尽渊的眸中划过一道深不见底的阴翳,他捏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觉加大了几分力度。 “疼……”纪云舒吃痛,忍不住呻吟出声。 霍尽渊松懈了几分力道,松掉她的手腕,捏住她的下颌骨,狠狠地看着她:“是本王对你不够好吗?” “本王说过,会处理你父兄的事情,你为何还敢对王妃下手?”霍尽渊的手紧紧箍住纪云舒的脸。 纪云舒被他箍得一动不动,只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泫然欲泣:“殿下,请你听妾解释,妾没有……” “你还要解释什么?王妃是你推的吗?”霍尽渊压抑着心头的怒火。 “是!是妾不小心推了王妃一下,可妾不是有意的!妾也没有想到,轻轻一推,王妃就跌落了水中!” 纪云舒顾不上心中的委屈,焦急地解释着。 “本王能信你吗?”霍尽渊气急败坏,他手上的力气更大了些。 这时,青鸢在门外听到动静,急急走了进来,霍尽渊扭头,怒吼一声:“都出去!” 屋里屋外的婢女吓得跪了一地,哆哆嗦嗦地都退了出去。 青鸢担忧地看了看纪云舒,她退出去后,便在门外守着。 她也害怕王爷的气势,可是,她更怕王爷气急之下,对主子动手,那样她得第一时间冲进去。 “本王问你,你不是不会凫水吗?”霍尽渊眸底漆黑,一双狭长的凤眼不带感情地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一愣,确实,那次在白水河,她知道霍尽渊是在有意考验他,为了博得他的同情,她赌了一把,装作自己不会水性的样子。 她赌赢了。可是这次,情急之中,她泄露了她会水的秘密。 她小的时候与阿兄在澜苍的时候,家门前后处处都是河,阿兄偷偷带着她学会了凫水。 纪云舒垂眸,解释道:“那是情急之下……” “你还有多少情急之下?”霍尽渊用力将她从手中扔下,站起身来:“本王不会再信你!” 纪云舒怔愣半晌,胸中激烈起伏激荡,良久,她抚着自己有些发红的脸,眸色幽暗,道: “王爷何曾真正信过我?” 第101章 你……根本不值得本王的真心以待! 霍尽渊回头,高大的身影在纪云舒身上投下一道暗影。 他俯视而下,睥睨着半边身子躺在床上的纪云舒。 纪云舒自嘲一笑,幽幽道:“王爷真的信我吗?” “王爷若是信我,又岂会不先来问过我,便将玉叶和玉翠那两个小丫鬟带走?” “王爷若是信我,又岂会不先来问过我,便对下人严加审问?” 纪云舒微微抬眸,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可见……王爷根本就是未曾信过我,又何来‘不再信我’之说?” 霍尽渊被她犀利的态度与言辞刺中,先是一怔,须臾之后,他似乎才听清了纪云舒的话中之意。 他的眼眸冷冽得如同万年冰川。 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纪云舒,一句话也不说。 纪云舒则咬着唇,亦针锋相对地回望。 即便被霍尽渊眸中的冷戾所惊骇,也执拗地仰着头,不肯露出一丝怯懦来。 “很好!就当本王从未信过你!你……根本不值得本王的真心以待!” 说完,霍尽渊一扫衣袍,决绝地扫袖而去! 纪云舒怔愣在原地,半晌,才跌坐在床榻上。 霍尽渊踢门而走之后,青鸢忙奔了进来,见到纪云舒失魂落魄的样子,青鸢忙道: “主子,你不是故意的,你怎么不和王爷解释呀?你好好和王爷说,他那么回护你,一定会信你的呀!” 纪云舒失笑出声,她眼神空洞地摇了摇头:“不!他根本就不相信我……” 霍尽渊走到庭院外,对身边的侍卫道:“来人!纪侍妾大逆不道,谋害王妃!将蘅芜苑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 侍卫齐齐答道一声“是”,随后便立即将蘅芜苑的大门一关。 霍尽渊回头,便看到蘅芜苑和蘅芜苑里的一切,都被关在了那扇紧闭的大门之后。 蓝屏不可置信地看着一群侍卫带人将蘅芜苑围了起来。 她惊慌失措地朝内殿跑去,这时,便见到青鸢带上内殿的门走了出来。 蓝屏着急道:“青鸢,这可怎么好!王爷命人封了蘅芜苑,现在谁都不能进出了!快去告诉主子吧!” 青鸢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低低地“嘘”了一声,她拉着蓝屏的手,走到廊下。 “刚才王爷和主子为了王妃落水的事,大吵了一架。主子这会儿正伤心,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她睡下,先别去烦扰她了!” “那……这……”蓝屏看着被封死的门,急得直跺脚。 青鸢安抚道:“现在王爷和主子都在气头上,说的都是伤人心的话。” “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好好说一说,应该能化解,毕竟主子不是有意推的王妃,只是一个意外。” 她又叮嘱道:“你去盯着下面的人,让他们都照常伺候,谁也不许在现在这个时候生乱!我还要进去守着主子……” 她朝内殿努了努嘴,蓝屏这才心绪平稳下来。 她觉得青鸢说得没错,这个时候,谁都可以乱,但她和青鸢不能乱。 主子现在正是难过的时候,她们要多替主子看顾着些。 逐风和烧云跟在霍尽渊的身后,逐风忍不住道: “王爷,您……真的要幽禁纪主子吗?” 霍尽渊睨他一眼,逐风看着他浑身散发着来自炼狱般的怒火,立刻噤了声。 不敢再多言。 听到霍尽渊封锁了蘅芜苑的消息,萧晚晴连忙让琉璃和碧玺扶了自己,朝抚辰殿去了。 她一进到殿中,霍尽渊瞧见她,便迎上去道:“晚儿,你怎么来了?” 萧晚晴眼中盈满泪光,柔声道:“表兄,你怎么将蘅芜苑给封了?” “表兄,我不是说了嘛,是我自己不小心,和纪侍妾无关,你为何要如此重罚她?” 霍尽渊听闻此,放下扶住萧晚晴的手,转身道:“此事你就不必多管了!” 萧晚晴又劝了许久,但霍尽渊执意让逐风派人送她回去休息。 萧晚晴无奈,只得坐着逐风安排的软轿回了临华殿。 午膳后,王府前门来报,有一位“尚夫人”前来探视王妃。 一开始,门口的守卫拿着尚夫人的拜帖,不知道尚夫人姓甚名谁。 加之府里最近出了事,王妃又坠了湖,落了水,不敢擅自放人入府。 谁知,这位尚夫人竟然说她是王妃的亲生母亲,守卫听她这么说,便赶紧禀报了逐风。 逐风便拿着拜帖去请示霍尽渊。 霍尽渊冷冷地看着拜帖上“尚夫人”三个人,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的冷笑。 这个尚夫人,确实就是萧晚晴的母亲,是他的三舅萧韫的妻子,他曾经的三舅母沈氏。 萧韫死后,沈氏便在娘家人的主持之下改嫁了。 霍尽渊不想见他,但是想着萧晚晴如今病着,她又是萧晚晴的亲生母亲…… “让她进来吧,带她去临华殿。”霍尽渊冷声道。 沈氏见到萧晚晴的时候,立刻红了眼圈。 萧晚晴的精神则好了许多,见沈氏进来,她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难得的笑意:“母亲怎么来了?” 沈氏立即就握住萧晚晴的手:“我的儿!你受苦了!刚才路上琉璃都和我说了,天杀的小贱人,她怎么敢?!” 萧晚晴勾了勾唇角,含笑道:“母亲快别提她了!王爷已经处置了她。”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见萧晚晴有些疲累,沈氏道: “你先歇着,让琉璃陪我出去走走,一会儿我再陪你用晚膳。” 萧晚晴点头,示意琉璃陪着沈氏出去逛逛。 走出临华殿,沈氏满面带笑的脸忽然一冷,她问琉璃:“蘅芜苑在哪儿?带我去!” 琉璃便引着沈氏朝西苑走去,到了蘅芜苑门口,蘅芜苑大门紧闭,门口有很多侍卫守着。 沈氏走到门口,对侍卫道:“开门!” 侍卫用剑一挡,道:“来者何人?速速让开!王爷有令,任何人一律不得进出!” 沈氏将琉璃往身前一拉,挑眉道:“琉璃姑娘你也不认识了吗?她可是王妃身边的掌事大丫鬟!” “我是王妃的母亲,王爷的岳母,连我你也要拦吗?” 琉璃急了,忙悄声道:“夫人,这……你去蘅芜苑做什么?咱们快走吧!” 沈氏啐她一口,道:“王爷都罚了她,你怕甚?怎的这般缩头缩脚?难怪你们王妃被人欺负!” 琉璃被沈氏又骂了几句,想着王妃如今都被一个侍妾弹压至此,也确实该好好出一口气。 便对侍卫道:“侍卫大哥,这位是王妃的亲生母亲,来看看纪侍妾,你们就开一下门吧。” 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这才道:“好吧,你们快进快出,别耽搁太久。” 沈氏怒气冲冲地走进庭院,一进蘅芜苑的大门,就冲着里面大吼一声:“纪氏,你给我出来!” 第102章 你看我今天怎么为你家王妃出头! 见到沈氏带着几名彪悍的婆子,气焰如此嚣张地走入蘅芜苑,琉璃心中不觉得有些不安。 她上前去躬身身子拦住沈氏,道:“夫人,纪侍妾犯错,自有王爷处罚,咱们还是快走吧!” 沈氏却一把将她推开:“你这个没出息的!你看我今天怎么为你家王妃出头!” 说着,三下五除二地闯进了蘅芜苑的寝殿。 这时,青鸢和蓝屏已经闻声跑了出来,迎面和沈氏撞了个满怀。 青鸢和蓝屏见到沈氏,疑惑地看向琉璃,问道:“琉璃姐姐,请问这位夫人是?” 沈氏身边的婆子将青鸢和蓝屏推开,硬生生往内殿闯着,她一边走一边大声道: “纪氏,你给我出来!” 蓝屏急了,忙跑上去拦住沈氏。 青鸢则一脸焦急地扯住琉璃,道:“琉璃姐姐,这位夫人究竟是谁呀?” 琉璃只好道:“这位是王妃的亲生母亲!” 青鸢大惊失色,也忙跑上前去想要拦住沈氏。 岂料纪氏十分灵活,她往旁边一闪,而后对身边的两个粗壮的婆子道:“拦住她们!” 婆子得令,三下五除二将蓝屏和青鸢给按住了。 眨眼之间,纪氏便已经冲到了纪云舒的寝阁。 纪云舒听到动静,她披着衫子起身,呼唤着青鸢和蓝屏。 她刚下榻走了两步,就被一个怒气冲冲闯进来的女人给吓得怔在原地。 那女人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形高大的婆子。 “你就是纪氏?”沈氏叉腰问道。 “妾正是,夫人是?”纪云舒怔愣着。 谁知,沈氏气势如风地大步向前来,冲到纪云舒面前,“啪”的一声,伸手就给了纪云舒一记响亮的耳光。 纪云舒被这一记耳光扇得天旋地转,踉跄的跌坐在地。 沈氏掐腰俯视着跌坐在地的纪云舒,伸着手指骂道: “你这个小贱蹄子,你也不照照镜子,你是什么身份,王妃是什么身份,你居然敢戕害王妃?” “王爷怎么不直接将你发卖到青楼?让你去做那千人骑万人骑的贱货?让你勾男人!” 沈氏越说越气,上前来就要伸脚去踹纪云舒。 纪云舒往后连连瑟缩了几下,沈氏身旁的婆子便上前来,大力按住沈氏。 其中一个婆子还硬生生地掰过纪云舒的脸,粗糙的手指在她的脸上摩挲着。 纪云舒刚才被扇了一巴掌,这时脸上已经起了五个火红的手指印,脸颊火辣辣地疼。 沈氏抱手轻蔑道:“瞧这花容月貌的小脸蛋儿,瞧这勾人摄魂的身段儿,不去青楼真真是可惜了!” “来,给我打,将她这张脸给我打烂为止!让她知道,谋害王妃是什么下场!” 纪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给箍住,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她只得大声解释道:“妾没有谋害王妃,妾不是故意的……” 院子外面,青鸢和蓝屏被几个粗壮婆子钳制住,蓝屏使劲儿地踢着踹着,青鸢则对着里屋大喊着: “夫人,这里是王府!你不能这样对纪主子!这里是王府……” 婆子听得不耐烦,将一块布团塞进了她的嘴里。 在寝殿内,沈氏则冷冷哂笑着:“你这样的贱货我见多了,你那一套花言巧语的狡辩,去说给王爷听吧!哟~对,王爷现在也不相信你的说辞了不是?” “来呀!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打!”沈氏下命令道。 一个满脸横肉的婆子走上前去,嘴角露出渗人的冷笑,她高大的身影将纪云舒罩在了阴影中。 蘅芜苑的大门忽然被踢开了。 一道墨色的身影倏忽而至,他眉眼锐利,冰冷得如同冰窖。 他看着青鸢和蓝屏,问道:“纪主子呢?” 蓝屏见到霍尽渊,犹如见到天神,惊喜道:“在里面!王爷快救救纪主子吧!” 霍尽渊没说话便冲进了内殿。 逐风则看着那几个婆子,冷声道:“你们是要让我动手吗?” 那几个婆子刚才便被霍尽渊周身的凌冽与煞气所震慑,加之这又不是在自己的府邸,便忙松开了手。 青鸢扯掉自己嘴里的破布团,忙跟在霍尽渊身后,朝内殿跑去。 他们刚进屋,便看到满脸横肉的婆子伸出熊掌一样粗壮浑圆的手臂。 她刚要朝纪云舒的脸上扇去,忽然,听到有人大喝一声:“住手!” 婆子闻声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还未及看清来人的模样,只觉得是一个非常高大冷峻挺拔的身姿。 那人却已如风一般旋然而至,一脚将胖得如同陀螺一般的婆子给踢飞了。 那力道之大,令婆子撞到一旁的墙壁之上,又往前弹了半丈远。 婆子圆咕隆咚的身子,在地板上如弹丸一样颤动着。 婆子疼得连声哎哟,吐出几口鲜血来。 还未及众人反应,又是“咚咚”两下,箍住纪云舒身子的两个婆子,也被踢得飞了出去。 没一会儿,屋里的众人便躺倒了一片。 霍尽渊看着跌坐在地的纪云舒,见她脸上赫然五个手指印,已经肿起来了。 她的脸小巧白皙,便衬得这五个指印又红又粗,看着十分吓人。 霍尽渊不由自主伸手就要去摸纪云舒的脸,纪云舒却将身子往后闪了闪,漆黑的眸子带着惊惧与警惕。 “是谁动的手?谁?!”霍尽渊怒视周围一圈,那目光锋芒毕露,眼底是压抑不住的猩红与波涛。 躺倒在地的婆子吓得瑟缩着,连连往后退着。 这时,沈氏走上前来,语意带笑道:“姑爷怎么来了!我替你收拾了一下不懂规矩的妾身,这后宅之事呀,你不懂……” 还未等她说完,霍尽渊已经挡在她的面前,一道冷峻如山的身形,带着无比的威压。 他轻咬薄唇,用力捏住沈氏的右手臂,面上的表情冷如冰窖:“是哪只手动的她?左手?还是右手?” 霍尽渊眸中投射出噬人的火焰,沈氏被他这副如要杀人的表情给吓到。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吞吞吐吐道:“阿九,是我呀!我是三舅母!哎哟,疼,疼……快放开我……” 听到“三舅母”几个字,霍尽渊手上的力度更大了。 霍尽渊的瞳孔骤然猛缩,冰冷道:“我的三舅父萧韫战死沙场,他的嫡妻已改嫁,这世上再无三舅母。” 沈氏感觉自己的手腕骨头都要碎了,她疼得眼泪都溢出来了。 “说!是哪只手?!”霍尽渊怒叱着。 沈氏突然放开嗓子干嚎着:“晚儿!我命苦的晚儿啊!你的夫君为了一个妾要杀我!晚儿救我!” 霍尽渊皱了皱眉,就在这时,萧晚晴被琉璃和碧玺扶着,疾步而至。 “王爷!请手下留情!” 第103章 恢复如初?怕是没那么容易 说话间,萧晚晴便已经来到了内殿。 她跪在沈氏的面前,柔弱凄楚道: “表兄,她怎么说都是我的母亲,你若要责罚,就请责罚晚儿吧……” 霍尽渊皱了皱眉,眼中的怒焰仍然很高,他对琉璃和碧玺道:“还不快把王妃扶起来!” 萧晚晴却从她们手中挣脱,她走到纪云舒的面前,哀求道: “纪侍妾,刚才是本妃的母亲冲撞了你,是本妃对不住你!求你看在本妃的面上,和王爷说说吧,让王爷责罚她!” 沈氏却突然喝道:“晚儿莫要如此!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你怎能去求她?!” 这时,霍尽渊嚯地抬起她的手,将她扔在了地上。 沈氏被摔倒在地,疼得直哎哟。 萧晚晴忙上前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她指着霍尽渊的鼻子道: “好你可小阿九,你现在出息了!联合你的侍妾来欺负嫡妻是吗?晚儿可是你的嫡亲表妹,是你三舅父唯一的血脉!” 沈氏骂得难听,连萧晚晴都变了脸色。 她一边对霍尽渊说着对不起,一边对沈氏身边的嬷嬷道:“还不快把她架走!” 沈氏身边的人这才从方才的惊悚之中醒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将沈氏架了出去。 大约刚才确是摔着了,沈氏在他们的搀扶之下,扭着身子朝外走,一边走一边连声哎哟。 等人乌泱泱地走了出去,内殿里只剩下仍然跌坐在地上的纪云舒。 霍尽渊走过去,伸手要去扶她,却被纪云舒躲开了。 霍尽渊蹲下,扶着着纪云舒的肩膀,用手将她的脸扳过来:“让本王看看你的伤。” 纪云舒仍是执拗地扭过脸去,不肯正脸对着她。 霍尽渊却不容她任性,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 纪云舒使劲地踢打着他,眼尾也满委屈的绯红色。 霍尽渊任她踢打自己,他就那么受着。 直到纪云舒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霍尽渊这才将她放到榻上。 纪云舒扭着身子不肯看他,她低低地抽泣着,连哭声都那么压抑。 霍尽渊的心一阵抽痛。 萧晚晴落水之后,他心急太过,对晚儿的内疚感压倒了一切。 他问了所有人关于这件事情的真相,却没有问过纪云舒一句。 便已经对此事下了定论。 霍尽渊就这样静静地陪着纪云舒坐着,听她的哭泣之声越来越抑制不住。 霍尽渊去抱她,却被她甩开。 见她这般激动,霍尽渊只好走出去对逐风道:“去请府医来!” 听到霍尽渊的吩咐,青鸢则走上前来,恭敬道: “王爷,纪主子今日受了委屈,还请您先回去,也不必请太医。想来纪主子也不想让外人见到她这副模样。” 逐风忙道:“青鸢姑娘,你怎能赶王爷走?” 霍尽渊却拦住他,他知道这个婢女是贴身伺候纪云舒的,想必对她十分了解。 “你接着说。”霍尽渊目带探究。 “奴婢也是从小丫鬟过来的,对于这种被掌掴也十分有经验,只需要拿温热的鸡蛋热敷,伤处很快便能消肿,疼痛也能缓解。”青鸢条理分明,说话一丝不乱。 说完,她的眼神朝殿内看了看,补充道:“只是……外伤易好,纪主子的心伤……恐怕就需要王爷多多费心了……” 青鸢说得委婉,但霍尽渊全听明白了。 他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好,本王便将人托付给你了,你一定照顾好纪主子的身子。事后本王重重有赏。” 青鸢颔首,答道:“纪主子和气心善,这是做奴婢的本分。” 霍尽渊又进去看了看纪云舒,见她已躺在衾被之中,唯余肩膀在轻微地抽动着。 似乎哭得十分伤心。 霍尽渊幽暗的眸底像墨汁一样晕染开来。 他抬步便走出了院子外,他停在院子门口,手缚在身后。 侍卫们便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上空传来: “是谁放人进去的?全都杖责一百!” 而听清楚那声音传递的内容后,则更令人胆寒。 第二日,陈碧瑶、孟紫涵和魏侍妾去临华殿向萧晚晴问安。 前几日萧晚晴病着,便免了她们的请安,也不让她们探望。 现在王妃病好了,再不来问安就不像话了。 陈碧瑶看着萧晚晴的精神好些了,神情却仍有些恹恹的,便开口道: “王妃身子可大好了?这回王妃可受大罪了,一定得好好进补,不然湿寒入体,以后留下后遗症就麻烦了!” 孟紫涵和魏侍妾也跟着附和了几句,魏侍妾尤其不忿,道: “纪侍妾哪来的胆子,居然对王妃都敢下手?!” “哪来的胆子?”陈碧瑶白了她一眼,轻嗤一声: “当然是王爷给她的胆!听说昨天夫人教训了那蹄子,还被王爷给拦下了……” 萧晚晴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休要胡说!你们不怕王爷震怒吗?!” 陈碧瑶忙捂住了嘴巴,左右环视一圈,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道: “听说王爷昨天重罚了蘅芜苑的守卫,这不就是替纪侍妾撑腰的意思嘛!” “她都做了这等事情,王爷还要抬举她……” 陈碧瑶朝萧晚晴脸上瞥了瞥,见她脸色黯淡了几分,便没再继续往下说。 魏侍妾叹息一声:“哎,看来他们的感情,是要恢复如初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孟紫涵却开了口:“恢复如初?怕是没那么容易。” 陈碧瑶一下便来了兴趣,她凑到孟紫涵身边,颇有兴味地问道:“这话怎么说?” 孟紫涵却将身子朝外移了移,坐定后,才悠然道: “看纪侍妾的样子,也是个心气高的。她这样的女子,原本有着最尊贵的身份和体面,却从高处跌落,最在乎的,不是宠爱,而是尊重。” 孟紫涵的话淡淡地说出口,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纷纷侧目,连萧晚晴都敛色听着。 她继续道:“听说这次的事情,王爷从来都没有与纪侍妾对峙,便已下了结论。这就是不信她。” 她嘴角微微勾起:“信任一旦崩塌,两人之间便有了裂缝。一旦有了裂缝,便能有东西挤进去,感情就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孟紫涵手中的茶盏搁在茶几上,发出轻轻的碰撞之声,众人却是听得都有些入神。 还是陈碧瑶的惊呼声打破了临华殿片刻的安静:“孟紫涵!看不出来嘛,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萧晚晴牵动了一下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是了,信任一旦有了裂痕,那便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她要好好想一想,让他们这块破碎的镜子,裂缝大一些,再大一些。 第104章 又何必天天到一个你不信之人这里来? 这些日子,霍尽渊都宿在抚辰殿。 今日,他刚起身,婢女便过来为他更衣。 婢女的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点生疏,连气息都有一些紊乱。 他皱眉,这才发现,为他更衣的人,居然是萧晚晴。 “晚儿,怎么是你?”他讶然出声。 萧晚晴温柔地笑了笑:“表兄,晚儿是你的妻,你的王妃,为你更衣不是应该的么?” 说着,她的手便从腰的两侧穿过,为他缚上腰带,又亲自为他梳发,佩戴玉冠。 梳妆毕,萧晚晴端的仔细上下看了看霍尽渊的衣衫,满意道:“表兄可真俊俏!” 服侍完霍尽渊洗漱完之后,她拉着霍尽渊的手,来到花厅的餐桌旁,柔声道:“表兄,今天陪晚儿用早膳吧。” 霍尽渊却见餐桌旁,碧玺和珊瑚已经提着食盒在布菜了。 看到桌上的菜式,霍尽渊有些惊讶:“这……” 萧晚晴则将他按在座位上,自己去了霍尽渊的对面坐下。 萧晚晴一边为霍尽渊盛汤,一边笑着道: “这些都是北境的早餐样式,晚儿知道表兄多年在北境,一定也很想念北境的餐食吧?” 镇国公府的男子们,一到成年,也全送到北境军中历练,所以镇国公府的菜式中,亦有很多北境菜。 霍尽渊看着碗中的酸辣羹,汤中有羊肉片、豆皮、炸豆腐片、绒花、黑木耳、干金针花、花生米、粉条… 而桌子上,则摆着各色的小拌菜,羊肉片、酸萝卜片、酸疙瘩姜……真真令人胃口大开。 北境寒冷,在北境的那些日子里,每天早晨一碗酸辣羹,一个比脸还大的馕饼,便能吃饱喝足,让身体热乎起来。 想着,萧晚晴已经将切好的馕饼递到了他的手中。 霍尽渊推开她的手,自顾自拿起一张未切的馕饼,笑道:“既是北境的早膳样式,还是要这样用手掰着吃才地道!” 萧晚晴见霍尽渊颇高兴,自己也十分开心,这一顿早膳,两人吃得十分尽兴。 吃罢,碧玺已经奉上了热茶,萧晚晴见霍尽渊心情不错,这才垂眸带着歉意开口道: “表兄,晚儿有一事想求求你……” 霍尽渊茗完一口茶,看向萧晚晴:“晚儿,你我之间,何须用‘求’?但说无妨。” 萧晚晴于是道:“表兄,我落水之事,纪侍妾真的不是有意的。” “那天我们只是口角争执了几句,你来我往间,她不小心碰到我,我脚下有泥沙,一个不小心跌落了湖中罢了。” “况且,事后,还是她不顾自身安危,跳湖救了我。如果不是她,晚儿可能真的就……” 萧晚晴眼神殷切地看着霍尽渊,霍尽渊则眸色不明。 萧晚晴继续道:“所以,晚儿想求求表兄,不要圈禁她,更不要将她的蘅芜苑圈禁起来!如果你非要罚……就罚她半年月例银子吧!” “这样,府中的人看着,也能道主君是赏罚分明之人!” 其实霍尽渊昨晚便有解封蘅芜苑的想法,只是碍于萧晚晴,他还在想,要以什么理由去说服萧晚晴,才不至于太伤她的心。 现在萧晚晴这么说,实在是瞌睡遇到枕头,下山碰到梯子。 霍尽渊便直接道:“既然晚儿这般说了,那就照晚儿说的办!” 说完,又补充道:“虽说她不是故意的,又有救人之功,但还是不小心令你落水了,伤及你的玉体,就……罚她半年月例银子吧!” 萧晚晴的脸上浮现一层阴翳,但很快一闪而过,她含笑道:“如此便最好了!” 走出抚辰殿的时候,碧玺忍不住低声道: “娘娘,怎么说都是纪侍妾令您落水,您不狠狠罚她,为何还帮着她说话?” 萧晚晴的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冷了冷,道: “看王爷那样子,早就原谅了她!解禁蘅芜苑,不过是迟早的事!本妃不过顺水推舟,王爷会记我的好的!” 萧晚晴知道,霍尽渊的盛怒已消,他没有连夜解了蘅芜苑的禁,不过是碍于自己。 与其让他来找自己,不如自己先替他解了这个围,让他也好就坡下驴。 昨天在蘅芜苑,萧晚晴看着霍尽渊为了纪云舒,那大动干戈的模样。 霍尽渊见她挨了一巴掌,那心疼的模样,令她心里发冷。 为了那个小妾,他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动手,真是一点脸面也不给自己留! 但是没有关系,现在有多好,一旦他们之间,彼此互伤起来,那就有多深! 于是,早膳过后,蘅芜苑的侍卫便都全撤了。 看着院子周围空空如也,蓝屏高兴地跑进内殿,向青鸢和纪云舒说着这个消息。 睡了一夜,纪云舒脸上的淤肿已经消散了很多,只留下一个淡淡的五指的痕迹。 青鸢正在服侍她吃药,吃完药,纪云舒又面朝里躺下睡了。 午膳时分,霍尽渊带着烧云和逐风来了蘅芜苑。 烧云和逐风手上都提了满满两个食盒。 霍尽渊来到纪云舒的榻前,见她还睡着,便柔声唤她,要拉她起来用膳。 却被纪云舒推开。 霍尽渊柔声劝慰了许久,纪云舒不理他,也不说话。 霍尽渊只好道:“是我不对,我不该不相信你!” 见纪云舒还是不理睬自己,便令人将食盒放下,嘱咐青鸢,让她服侍纪云舒好好用膳。 霍尽渊走后,青鸢打开食盒,见食盒中都是纪云舒爱吃的菜。 从这日之后,霍尽渊每日只要得空,便会到蘅芜苑来,有时一天来好几次。 每次都带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纪云舒不吃,命人都扔到院子外面去。 于是,霍尽渊每日到蘅芜苑,都能看到外面自己前一日送来的食盒。 他决定改变战略,他还是每日让逐风和烧云捡最好的菜带过来,他自己直接在蘅芜苑用膳。 纪云舒终于忍受不了,开了口:“王爷又何必天天到一个你不信之人这里来?” 只要纪云舒开了口,霍尽渊心头的石头便落了地。 他抓住纪云舒的手,道:“都是我的错!沅沅是天底下最最可信之人!” 纪云舒一把将他推开:“王爷权势滔天,我是什么?不过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妾罢了!” 说完,自己也是一怔,她没有用谦称,而是直接用了一个“我”字。 可是,她觉得,只有用“我”字的时候,她才是她自己。 “这蘅芜苑,王爷说封便封,说解便解!我是什么?王爷说可信便是可信,说不信,便是根本不值得真心以待之人!” “既如此,王爷你不要来不要信不要理会便罢了!” 第105章 王府解禁了 就在燕王府为着王妃落水之事,闹得人仰马翻之时,北境的战事,也时有消息传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利好的消息,而是骠骑大将军率领三十万兵马北上,却频频受挫的消息。 成帝在朝堂上发了好大的火。 沈相便提出,让燕回关守将张铎将军,直接带十万大军前往支援。 成帝怒声质问:“如果援军再败了呢?” 朝堂上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回答成帝这个问题。 如果北凉真的破了北境大关,难道真的要迁都不成?! 那可真是成帝的奇耻大辱啊! 然而,战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展着,前线的八百里急报一封接一封。 都是坏消息。 又有几座边城沦陷了! 虽然拓跋宴与九啸将军,都下令不许动百姓一针一线,也善待俘虏,因此并未出现像在西境,令人闻风丧胆的屠城惨剧。 但是,这对于像大楚这样的泱泱大国来说,实在是耻辱。也令朝堂和百姓震荡。 于是,便有人提出:“陛下,何必舍近求远呢,我们大楚,也有像那个九啸一样的军士大才呀?” 提议者没有直呼其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那个军士大才,便是燕王。 毕竟,西洲国的叛乱,就是燕王出征打下来的。 更何况,燕王在北境十数年,对北凉了如指掌。 北凉王庭,也是被燕王给剿灭。这才迎来了北境这数年的太平。 但成帝与太子,对燕王霍尽渊都有所忌惮,尤其霍尽渊的母族萧氏,那可是曾经镇守北境百年的玄武军统帅啊! 所以,提议者也只点到即止。 朝议结束后,成帝留下太子与沈相,成帝问太子:“太子,说说你的看法。” 太子朗声道:“如若三皇兄能够率军北上,那固然是最好的。只是……” 成帝看着霍千澜,道:“太子但说无妨。” “只是三皇兄性格桀骜,眼下或受人蛊惑……未必能全心应付战事,或许再给三皇兄一些时日,等他想明白了,定能助我大楚王军大捷!” 沈相赶紧补充道:“是呀!陛下,眼下前线战事紧急,若能直接从燕回关调兵遣将,必能打拓跋宴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成帝也担心,霍尽渊一旦这次北伐大捷,再想从他手中夺回兵权,恐怕就难了。 此时,他真是后悔自己上位这二十几年来,因为担心武将位高权重,功高震主,将往日的心腹大将贬的贬,杀的杀。 也不给年轻的武将出头的机会。 以至于真到用人的时候,才发现朝中已无人可用。 反倒叫霍尽渊一人独大,全无制衡之力。 于是,成帝对沈相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传朕的旨意,告诉张铎,这回如果守住北境,朕重重有赏!” 回到东宫,太子收到消息,成帝在给张铎将军下达了旨意的同时,也派人解了燕王府的禁令。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他的这个父皇啊,还真的是深谙权力制衡之术呢。 与此同时,太子还收到西洲国君夏侯旸的密信。 信中说:据可靠消息,三太子夏侯旻已经逃到了金都,望盟友能够兑现往日承诺,助他一臂之力,将夏侯旻除掉。来日定当举力相报。 霍千澜轻嗤一声,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密信置于火烛之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个夏侯旸,还真当自己是一回事了! 所谓盟友,只有势均力敌之时才为盟。 等到他登上皇位,一定要踏平西洲! 心腹问:“主君,那夏侯旻那边……” 霍千澜薄唇轻抿:“杀。” 这段时日,霍尽渊不顾纪云舒的抗议,直接住到了蘅芜苑。 纪云舒不许他同宿,他便让青鸢在寝殿的内间,给他收拾出来一张罗汉床。 纪云舒不和她一同用膳,他便单独置办一桌。 纪云舒用膳时,他便在她对面的桌子上吃,自我安慰,也算一同用膳了。 这日,晚膳刚摆上来,逐风便前来回禀:“王爷,王府解禁了。” 霍尽渊点头,这件事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比他预想的来得要更早。 他早已做好下一步的打算,现在就静等北境的战况发展。 霍尽渊抬眸,见逐风还在原地站着:“还有事?” 逐风看了看正在另一张桌子上用膳的纪云舒。 纪云舒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先行告退,而是仍自顾自地用着餐。 霍尽渊便起身走出了殿阁,逐风也跟了出来,将一封密信递到霍尽渊手中。 第二日,萧晚晴带着陈碧瑶、孟紫涵和魏侍妾来探望纪云舒。 因着霍尽渊在这里,几位庶妃侍妾都着意打扮了一下。 春日很暖,王府里已经下发了新的春衫,都是鹅黄嫩绿绯红月蓝这样明媚的颜色,显得生机勃勃。 萧晚晴则是一身潋滟紫色,头插赤金百年朝凤红宝石步摇,贵气娴雅。 她一看到纪云舒,便拉住纪云舒的手,亲昵地询问她的身体。 “纪侍妾,本妃得好好谢谢你,多亏了你舍身相救!看到你身子大安了,本妃也高兴!” 萧晚晴当着所有的妃妾道:“那一日,是本妃的母亲冲撞了你,本妃今日先以茶代酒,向你赔个不是!” “改日本妃亲自置办一桌席面,再向你赔不是!”说着,含笑将茶饮尽。 纪云舒忙站起来,也将手中的茶饮尽。 陈碧瑶陪笑道:“王妃,那我们就都等着你的席面,可不许耍赖哟!” 她娇言俏语引得众人纷纷掩嘴而笑,气氛一时活络起来。 魏侍妾便笑着提议道:“王妃,听说再过几日,护国寺有西域来的高僧讲佛法,王府近来出了这么多事,不如去礼佛,为王爷和王妃祝祷祝祷?” 魏侍妾的话语一出,立刻引得众位妃妾的一致赞同,大家都眼睛发光的看向王妃。 说起来,就连萧晚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 这群女子,往日在闺中之时,尚且时不时能同祖母母亲一同出游。 等到了王府,王府虽大,却每日困守其中,实在拘束得紧。 就连纪云舒,都有些期待出去透口气。 王妃见众人都这般殷切,便笑道:“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听说护国寺的玉兰花,也正当时节。” “不过,此事本妃还是得问过王爷的意思。要是王爷同意,还得请王爷派侍卫护卫,别叫不相干的人,冲撞了众姐妹!” 晚间,霍尽渊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纪云舒,你想去吗?”纪云舒不理他。 “纪云舒,你只要和我说句话,我便同意让你们去。”纪云舒还是不理他。 第106章 我就是我自己 纪云舒转身便要走开。 霍尽渊只好拉住她,道:“好吧,本王吩咐下去,让侍卫护送你们去护国寺。” 纪云舒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拂下去,仍是不理他。 霍尽渊拦在她的面前,不许他走。 纪云舒叹了一口气,这样一直别扭着也不是回事,便在他身旁的圈椅上坐下,道: “王爷,我是官奴,是你的婢妾,也许在你眼里,在所有人眼里,我都只是一个低贱的下等奴才。” “你可以这样看我,他们也可以这样看我。但在我心里,我就是我自己。我是纪云舒,是纪墉的女儿,是纪云深的妹妹。” “如果因为我的身份低贱,便贬低我、污蔑我,我抵死不从。” “王爷,我是依附于你,有求于你,但我不是你的玩意儿。我可以顺从你,侍奉你,但我的心,仍是我自己的。” 纪云舒一口气说完,仿佛将这许久以来的郁结与憋闷都一股脑儿吐了出来。 霍尽渊怔怔地听着。 他被纪云舒用“我”说出的这番话震住了。 却并不觉得意外。 仿佛他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 又或许,他认识的她,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 她虽然被他拐到了自己房中,做通房丫鬟,做侍妾,可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安安分分、只懂得讨好自己的屋里人。 她从来不曾真正臣服于他。 她有自己的思想。 她有自己的灵魂。 霍尽渊在她的身前蹲下,抚着她柔软的双手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的错。” 从这日起,霍尽渊没有再赖在纪云舒的蘅芜苑,他将自己的东西都搬了出去。 他想,他想要赢得她的心,要用真正的方式。 蓝屏看着烧云从抚辰殿带来一群小厮,将霍尽渊的物品都抬了出去。 她有些急,跑到纪云舒跟前道:“纪主子,王爷这是要弃了蘅芜苑吗?主子你倒是劝一劝呀!” 却见纪云舒脸上的神情,却蕴着一丝淡淡的轻松与从容,丝毫不见任何着急。 纪云舒柔声道:“别管这些了,快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带你们去护国寺。” 听说可以去护国寺,蓝屏脸上的表情转忧为喜。 按品级,纪云舒可以带两名婢女同行,她便决定将蓝屏和青鸢都带上。 这段时日,她们为自己的事情着急上火,许久都没有好好乐一乐了。 于是,当天傍晚,蓝屏额青鸢便都兴高采烈地打点起来。 护国寺在金都的东郊东灵山上,距离金都半日的马车车程。 萧晚晴说难得上山礼佛一次,这日她们去,便安排了在护国寺住上一晚。 第二日,用过早膳后,马车车队便从燕王府门口出发了。 霍尽渊还亲自到门口相送,他派了一百名王府侍卫护送。 临走时,霍尽渊忍不住朝纪云舒那边去看。 却见纪云舒连一个告别的眼神都没有给自己,身姿轻盈地便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霍尽渊心头一片苦涩。 但坐在马车上的纪云舒心情却十分愉快。 她已经许久没有走出府门了,尤其是在身边没有霍尽渊的情况下。 蓝屏和青鸢也是雀跃不已,将马车帘子拉开一条小缝,对着外头小声地叽叽喳喳地。 “快看快看,那里有吹糖人的呢!那个小兔子多可爱……” “哇……好大的胭脂铺……” 纪云舒笑眯眯地听着她们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比自己开心还要更开心。 一个多时辰之后,燕王府的马车便停在了东灵山的脚下。 不愧是百年名山古刹,层峦叠嶂奔腾飞动之间,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熠熠生辉。 拾阶而上时,魏侍妾看着沿路重重守卫,不禁道:“一座寺庙而已,怎的这么多守卫?” 陈碧瑶轻嗤一声:“你懂什么,这里是皇家寺庙,不是谁想来便能来的!来这里的都是皇亲国戚,大臣也得四品以上,才有来此礼佛的资格!” 魏侍妾轻呼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她以前虽是在镇国公府,但萧晚晴在闺中之时,没有太多机会出门,这些也是今日才有所了解的。 到了寺庙,早有僧人等候迎接。 一位国字脸穿着褚红僧衣的僧人上前:“阿弥陀佛!小僧悟尘见过王妃及诸位施主!” “今天方丈要主持法会,不能亲来迎接,特派悟尘来带王妃及诸位施主去用素斋。” 萧晚晴满脸庄重:“那就有悟尘师傅了。” 护国寺的素斋也十分精致可口,用过斋饭,悟尘便将萧晚晴及一众女眷带到了后院。 金都的皇亲国戚都有来这里礼佛亦或小住听讲佛法的习惯,因此,护国寺的厢房也是十分齐备的。 萧晚晴、陈碧瑶、孟紫涵住在东厢房,魏侍妾和纪云舒则住在西厢房。 一路劳顿,萧晚晴让众人都先梳洗一下,小憩一会儿,下午再去听佛法会,明日上午再正式沐浴礼佛。 那西域高僧不愧是大德,虽为弘扬佛法,讲起来却深入浅出,娓娓道来,就连没什么耐性的陈碧瑶,都听得十分入神。 这一厢,一封密信送到了霍尽渊的手中。 他始一看完,便皱起了眉头,他对逐风道:“府中还有多少侍卫?” 逐风道:“四百。” 霍尽渊道:“立刻整兵,火速前往护国寺!” “是!”逐风赶领命出去。 他现在还没有恢复兵权,能调动的只有自己的府兵。 好在之前已经派了一百名王府精锐保护燕王府的女眷。 听完佛法,用完素斋,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奇怪的不知名的异响,在安静的佛刹之地显得十分突兀。 屋中的女眷都有些不安,纷纷朝外看去,萧晚晴便问一位侍奉的小僧人:“这是怎么了?” 小僧人道:“东宫追寻疑犯至此,悟尘师兄特地叮嘱过了,让诸位贵客用完斋饭后回厢房即可,不必担心。” 萧晚晴看看外面,等声音停歇了,便带着妃妾们都回了厢房,临走前,特地叮嘱: “没想到这佛门重地,也有不太平的时候。诸位妹妹回厢房就安歇了吧,不要再出门了,万一冲撞了什么,就是自己的麻烦!” 这寺庙入夜后本就寂静,加上刚才那一出,众人心中都有些惶惶然,略寒暄了几句就都回厢房歇息了。 蓝屏和青鸢为纪云舒卸了钗鬟,更衣盥洗,整理好床榻,青鸢问道: “主子,刚才怪渗人的,晚上你一个人住这间厢房可以吗?要不要奴婢陪您?” 纪云舒笑了笑:“你和蓝屏不就住在隔壁吗?再说了,厢房外还有那么多王府侍卫呢!有什么事我就叫你们。” 青鸢想想也是,便和蓝屏一块带门出去了。 纪云舒在轩窗前看了一会儿月亮,刚准备关窗,忽然感到一阵凉风吹过。 一道黑色的影子跌落,窗户顺势关上,纪云舒大惊,她刚想大声喊人,便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 第107章 纪云舒,我们又见面了! 纪云舒使劲挣扎着。 从她身后捂住她嘴巴的男子却忽然出声了:“纪云舒,我是夏侯旻。” 听闻此言,纪云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感受到她情绪平稳了些,也不再挣扎,捂住她嘴巴的手放下了。 夏侯旻的脸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夏侯旻的长相,有很明显的西洲血统。 小麦色的肌肤,眼窝深,鼻梁高挺,嘴唇饱满,而眼眸则是淡淡的琥珀色,身形十分骁勇。 纪云舒刚才已经盥洗过了,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的月白里衣,露出细白的脖颈和滑腻的肌肤,乌黑的长发柔柔地披挂在肩上。 夏侯旻怔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唇畔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纪云舒,我们又见面了!” 纪云舒注意到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合时宜,忙从衣架上扯了一件外衫披上,这才道: “夏侯旻……你,你怎么会在大楚?”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兵甲摩擦相击发出的刺耳咔嚓声。 夏侯旻拉着纪云舒躲到门后,听着门外的动静。 似乎有人循迹至此,想要进厢房来搜查,却被厢房之外的侍卫拦住了。 “这里是燕王府女眷的住所,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东宫的人也不甘示弱:“我们是奉太子的命令,追查疑犯至此,你们横加阻拦,是要违逆太子的旨意吗?!” 两拨人你来我往地争执了起来,谁也不肯让步。 王府的侍卫举剑道:“现在已经入夜,王府女眷业已安寝,你们要搜查,可有搜查的文书?若无文书,请恕下官不能从命!” 东宫的人本就是奉命暗中刺杀,哪里来的什么文书? 对峙一番,领头的那个便对属下道:“你们先守在这里,其余人跟随我来!” 便撤了下去,他的随从问:“大人,刚刚那人明明就是消失在这附近,咱们就这么走了,不搜厢房了吗?” 那人道:“现在怎么搜?!先派人回去回禀太子殿下,其余的人跟随我来!” 说完,便带着一小队人马,将厢房给包围了起来。 夏侯旻忽然闻到一股好闻的幽香。 他垂头,便看到纪云舒因为刚才被自己拖拽着,此刻正和自己紧紧挨着。 他看到她卷翘的睫毛扑扇着,樱桃般的红唇娇润盈,头发乌黑,发尾自然卷翘,如同一个小仙子一般。 “他们是在找你吗?”纪云舒抬头问道。 眼神相撞,碰到纪云舒清澈见底的眸子,夏侯旻呼吸一滞,心跳忽然就比刚才逃亡还要更加剧烈起来。 他轻咳一声,悄悄放开了纪云舒的手,身体也稍稍远离了她一点。 夏侯旻点头:“我父亲死了,我的大兄现在是皇帝,他在追杀我。” 纪云舒有些诧异:“他们是夏侯旸的人?” 她没想到,夏侯旸的势力竟然已经伸到了金都。 夏侯旻摇摇头:“他们不是西洲人,他们是大楚人。” 顿了顿,他听着外面的动静,低声道:“他们是大楚东宫太子霍千澜的人。” 纪云舒怔愣了一下……夏侯旻的意思是,追杀他的人是霍千澜。 也就是说,霍千澜与西洲新任国君夏侯旸之间有秘密往来? 看到纪云舒的表情,夏侯旻自嘲地笑笑:“怎么每次遇到你,不是你救我,就是我救你?” 纪云舒也轻轻地笑了笑,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眸子中似乎荡漾着一湖的水波。 鼻子上的那颗小痣,也似盈盈闪着光。 “不,还有一次是你杀我……”纪云舒道。 夏侯旻的眸子黯了黯,上次她为了那个男人,不顾死活地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一定很在意那个男人吧? “你……上次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没事吧?”声音里带了愧疚。 纪云舒又笑了笑,开着玩笑:“老天有眼,我没事了!不过你,就欠我一条命啊!” 夏侯旻也笑了,嘴角的梨涡盛满愉悦:“不,是两条。我欠你两条命。” “是啊,这次,我又要救你一命了!”纪云舒含着笑,竖起了两根手指。 护国寺的方丈听闻了厢房这边的动静,亲自带着人过来了。 他到的时候,东宫的暗卫正与燕王府的侍卫剑拔弩张。 东宫的人将王府女眷所在的厢房都围了起来。 方丈便走过去,对东宫的暗卫首领道:“这位施主,贫僧乃护国寺方丈戒一。护国寺今日来的香客,都有登记入册。施主如果要查,请随贫僧到前院。” “这里乃是女眷居所,多有不便,还请施主看在贫僧的面子上,将这些人……撤走罢。” 暗卫略一沉吟,他们是奉命暗中追杀夏侯旻,哪曾想今日在此碰到燕王府的人? 燕王本就与太子不对付,若要让燕王知道太子暗中与西洲勾连,怕要以此生事,实在不宜将此事闹大。 首领便对方丈行了一礼,将守在厢房外面的暗卫都撤了下去。 只不过,只是往外撤了撤,依然埋伏在厢房的四周。 听着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夏侯旻道: “太子的人一路追杀我至此,恐怕不会轻易罢手,此时他们说不定就埋伏在外面,等着我自投罗网。” “所以我……今晚能否在云舒姑娘你的厢房,借宿一宿?” 纪云舒心中沉吟着,她已为人妇,大晚上的与一名男子共处一室,实在不合规矩。 她一想到霍尽渊那没道理的霸道与占有欲,便有些头疼。 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夏侯旻去送死。 看着纪云舒有些为难,夏侯旻眸色微黯:“是因为他吗?” “嗯?”纪云舒一时没明白过来。 夏侯旻摇了摇头:“要是令你为难,我现在就走。” 说着,他便要去开门。 纪云舒深吸一口气,伸手按住了门:“谁让你是我救回来的呢?” 说完,她看着夏侯旻,笑了笑:“看你以后拿什么还我?” “若在下大难不死,千山万水,以后但凡姑娘有需要,旻,生死以保。”夏侯旻认真道。 纪云舒摇头笑道:“我开玩笑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她走到轩窗边的那张罗汉床边,摸了摸床上褥子,还挺软的,便对夏侯旻道:“你就在这将就一晚吧。”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 “纪侍妾,快开门!”是陈碧瑶的声音。 一炷香之前,琉璃走到萧晚晴的耳边,对萧晚晴耳语了几句。 萧晚晴一脸不可置信:“当真?” 琉璃点头:“娘娘,我们安插在纪侍妾身边的人,眼睛不眨地盯着呢!亲眼瞧见的!” 萧晚晴抿了口茶,沉吟了一下,这才道:“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给陈庶妃的人。” 第108章 第一个就要将他们全部灭口! 砰砰砰! “纪侍妾,快开门!”外面的敲门声更加急促。 纪云舒有些着急,这间厢房并不大,打开门之后便一览无遗。 屋子里实在没有可以躲藏一个大男人的地方,更何况还是像夏侯旻这样身材高挑健硕的男子。 除了…… 纪云舒和夏侯旻相视一眼。 这时,门外的陈碧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她向身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两名婢女便开始更大力地拍起门来。 “纪侍妾,你没事吧,今晚有刺客,你再不开门我们就要破门而入啦!” 婢女们象征性地说了一句,其实已经做好了破门而入的准备。 就在她们已经开始用身体强行撞击破门之时,门吱嘎一声打开了。 两名婢女扑通一声,扑了个空,叠罗汉似的,摔倒在地,龇牙咧嘴地连声“哎哟哎哟”叫着疼。 陈碧瑶见纪云舒身上披了一件月白色丝质里衣,瀑布一样的长发披挂在身后。 在月光的照映之下,里衣有些透光,窈窕玲珑的身子若隐若现。 饱满玉立的胸部,盈盈一握的腰肢,挺翘的丰臀…… 这样姣好天真的容貌,偏配着这样风骚撩人的身材,连陈碧瑶看着都有些脸红,不怪王爷不动心! “你在做什么?这么久才开门?”陈碧瑶没好气道。 她一把推开纪云舒,一边向室内走,一边四处打量着。 “妾今日有些疲累,盥洗后,便早早睡了。许是睡得有些沉,方才竟未听到敲门声……” 纪云舒不惯撒谎,声音弱弱的。 陈碧瑶狐疑地看着她,在屋内四处走动着,道: “方才得了消息,寺里有危险的刺客闯入,你要是看到什么可疑人士,定要向王妃禀报!” 说完,便用眼神示意婢女,两名婢女开始在屋子里四处翻找着。 陈碧瑶知道自己这样不合规矩,便笑着道: “我这样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伺候王爷的女子,名节若是有损,那是万死不能辞其咎!” 眼看着一名婢女向自己的架子床走去,纪云舒心头一跳,正准备过去拦住,青鸢忽的冲了进来。 方才婢女们拍打门的声音太大,蓝屏倒是睡得死死的,但她听到动静似是从纪云舒这边传来,赶紧起身过来看看。 “陈庶妃大半夜的这是做什么?是要搜纪主子的床榻吗?” 说着,便冲过去,将那名伸手要去床榻前搜寻的婢子给挡住了。 另一名婢女赶紧冲上来,呵斥道:“大胆!青鸢,你竟敢违抗庶妃的命令?” 青鸢冷笑道:“命令?陈庶妃刚才下了搜查纪主子寝房的命令?奴婢来迟,未曾听见,还请宝婵姐姐再说一遍!” “宝婵姐姐说完,也好让奴婢分辨分辨,这命令可得了王爷和王妃的许可?” “你……”听到青鸢这么说,被唤作宝婵的婢女气结,眼睛却朝陈碧瑶瞥去。 陈碧瑶知道自己这样擅作主张,若查不到什么东西,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的眼睛在屋内扫视着,嘴角勾笑对纪云舒道: “我这也是为了妹妹你好,王爷那么宠爱妹妹,今日我们陪妹妹一道出来,若是妹妹你这里不小心藏进来什么野男人,伤了妹妹……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纪云舒抿了抿唇,她走到床榻边,弯腰伸手去拾被褥。 “主子……”青鸢看着她,纪云舒回看她,对她摇摇头。 然后她一把将衾被掀开,而后抱在身上,两手捏着被褥一角,伸开双臂用力地抖落着。 “这样行了吗?”纪云舒的眼神含着冷光,看向陈碧瑶。 陈碧瑶和两名婢女都被她这副举动给惊到,又见床榻间确实空无一物。 其他地方连个壁橱都没有,且婢女刚才就已经翻动过,什么都没有。 陈碧瑶很失落,心中咬牙切齿,想着回去要将刚才递消息的奴婢打出去。 脸上却只能强装若无其事,冷哼一声:“无事便好。” 说完,带着人施施然出去了。 青鸢不满道:“这陈庶妃也太不像话了,这不是污蔑主子您嘛……” 纪云舒却将衾被放到床榻上,将青鸢往外推:“别管她了,我今天确实有些累,只想早点休息!” “主子……”青鸢还不放心地回头,却被纪云舒推了出去:“快回去睡觉,明日还要早起沐浴礼佛呢!” 说完,便将门给关住了。 此时,霍尽渊已经带着四百府兵到了护国寺。 有侍卫早就在护国寺门口等待着霍尽渊,一见到他,便将方才东宫暗卫想要强行搜查厢房一事禀告。 霍尽渊脸色暗沉,“将他们都清理了。”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着厢房的方向走去。 东宫的暗卫已经被挡在外面,她们应该不会受到惊扰。 但是霍尽渊仍旧十分着急,他只想尽快看到她,确定她安然无恙。 另外,夏侯旻被追踪至此,看来人就在东厢房附近。 怎么会这么巧? 这小子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是燕王府的女眷出现在护国寺,只是巧合,且也不是夏侯旻所能控制的。 看来的确是巧合。 这么想着,他的眉头便舒展了一些。 “这……”留下侍卫在后面,看着霍尽渊的背影有些为难。 他赶紧拉住逐风,问道:“大总管,他们可是东宫的人,就这样……全清理了吗?” 逐风顿住脚步,看着他,道:“只怕他们的主子要是知道,他们为了硬闯搜查,自报家门,第一个就要将他们全部灭口!” 侍卫云里雾里,但是他听明白了,他们这次行动,一定是暗中行事的。 真挑到明面上来,东宫第一个和他们撇清干系。 既然这样,侍卫懂了,忙带着人去开始清理行动。 纪云舒爬到床榻上,仰头望着架子床的上方,对夏侯旻道:“你可以下来了,现在没事了。” 纪云舒漆黑的眸子亮如星辰。 此时,从夏侯旻的视角往下看,因纪云舒只穿着轻薄里衣,内里小衣遮不住胸前那一片雪白玉立,沟壑深堑,就那样赫然在目。 忽然看到这样一片春色,令未经人事的夏侯旻满面通红,他的心砰砰砰地急促跳动起来。 他忙转过脸,呼吸一滞,心跳一乱,抓着架子床绦环板的手一松,人便从架子床的柱檐上跌了下来。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他的身下,压着纪云舒修长纤细的腿。 他抬眸,看到纪云舒也一脸怔愣地看着他,她似乎被刚才他坠落那一下惊到,小鹿般灵动的眸子还带着一丝惊诧。 而他们此时的姿势…… 他压住她的一只脚,头则贴在她的大腿上,她的另一条腿则弓起,霓裳交相缠,羞怯莲足翘。 这画面……实在太过令人羞赧。 霍尽渊闯进纪云舒的寝室时,看到的偏巧就是这一幕。 第109章 将纪侍妾关押到水月庵! 霍尽渊怔在原地。 纪云舒也傻了眼。 几乎是本能地,便将自己的脚从夏侯旻的怀中抽出。 “王爷,你怎么来了……”纪云舒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一句。 霍尽渊眼底猩红。 “王爷怎的不说一声就来了……”萧晚晴的声音忽然从室外传来。 紧接着,萧晚晴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纪云舒穿着里衣坐在床榻上,她修长的腿微微曲着,有一截裤腿随意地向上撸着,露出了一截莹白的脚腕来。 而她的床榻上,还有一个黑衣的男子。 那名男子扑在纪云舒的身前…… 这画面……实在是香艳。 萧晚晴立刻脸色大变,她沉声道:“琉璃,你去外面守着!谁也不许进来!” 琉璃跟在萧晚晴身后,脚还未迈进屋子,她只看到霍尽渊的背影立在厢房门口,其他的并未看得十分真切。 可光凭霍尽渊那硬挺如雕刻的背影,她就能感觉到王爷的怒火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 她赶紧应声,带上门退了出去。 萧晚晴来得及,只带了她一名婢女,她便独自在门外守着。 萧晚晴侧头去看霍尽渊,看到他幽深的眸底有张狂的火焰,她噤了声,不再说话。 她的唇角不自觉微微勾起,她知道,此时她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做。 光是眼前这一幕,就能叫这小侍妾死一百回了。 她就不信了,这次,霍尽渊还能不计前嫌! “王爷,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纪云舒这时才从怔愣中醒过神来,她忙下榻,跪在霍尽渊身前,扯着霍尽渊的衣袖。 霍尽渊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半晌,终于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来人,将人拖下去!” 逐风闻声进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纪云舒,又看看榻上的黑衣人,一眼便认出那人可不正是夏侯旻。 他拍拍手,一群侍卫冲了进来。 纪云舒忙拽住霍尽渊的手,祈求道:“殿下……不是你看到的这样……你放了他吧……殿下……” 萧晚晴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呵斥道:“纪侍妾,你疯了吗?你还为这个野男人求情?!” 霍尽渊目光轻诮地看着夏侯旻,喉咙一滚道:“拖下去!” 一群侍卫将夏侯旻五花大绑,夏侯旻也未曾挣扎,只是走到霍尽渊身边时,顿住脚步,对霍尽渊道: “她是无辜的,是我连累了她,别伤她!” 说完,垂眸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纪云舒,这才随着侍卫们离开。 这是什么话? 本王的女人还需要你来说三道四? 霍尽渊的双手紧握成拳,修长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发白可怖。 纪云舒抬眸,湿漉漉的眼神直视着霍尽渊:“殿下,你可以听妾解释吗?” 萧晚晴看着霍尽渊眸光闪动,担心他被纪云舒这副模样弄得心软,谁让他就是吃这个女人这一套呢。 便开口斥道:“事实都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爷要是不将你发卖出去,以后是要让后宅嫔妾都跟风效仿吗?” 纪云舒知道,对于后宅的女人来说,清白至关重要。 不管因为何种原因,只要和陌生男子这样同处一室,那便是难以说清了。 她让夏侯旻半夜进自己的卧房,加上夏侯旻还曾经刺杀过霍尽渊,这回,她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于是,她向着霍尽渊萧晚晴伏着身子,以额触地,恳切道: “王爷,王妃,妾与那男子,确实是清白的。只是个中缘由,一时难以分说。” “若王爷王妃不信妾,妾也难以自证清白。” 纪云舒抬眸,看着霍尽渊,道:“不管王爷王妃如何惩罚妾,妾都认。” “只是妾恳求王爷,切勿忘了当初答应妾的话,还请王爷能帮助妾达成心愿!” 说着,她又对着霍尽渊和纪云舒磕了几个头,额头立刻有些紫红。 霍尽渊没有说话。 萧晚晴见霍尽渊神色难辨,她真不敢置信,遇到这样昭然若揭的苟且之事,霍尽渊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将她砍了脑袋。 萧晚晴冷笑道:“纪侍妾,你说你是清白的,刚才那男子临走时所说之言,分明就是在替你求情!” “看他那样,似乎十分在意你,看起来怎么也不像第一次认识,你们当真此前从无过往?” 她的话针针见血,直击要害,霍尽渊的眼神果然变得更加黯淡,脸色也阴沉得十分骇人。 他终于出声了:“来人!将纪侍妾关押到水月庵!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 一群侍卫应声鱼贯而入,将地上的纪云舒押解起身。 纪云舒被押至门口时,她回转身子,眼神朦胧地看向霍尽渊: “殿下,你不是说过,以后都会听妾说,相信妾的么?” 霍尽渊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却沉了沉。 萧晚晴厉声开口,对侍卫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押下去!” 侍卫们见霍尽渊没有说话,立刻将纪云舒押解了下去。 屋子空了之后,只剩下霍尽渊和萧晚晴两人。 半晌沉默之后,萧晚晴拉住霍尽渊的胳膊,想要上前安慰。 霍尽渊却推掉了萧晚晴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时,霍尽渊回头,道:“将她身边的那两个贴身婢女,也一道送去水月庵。” 萧晚晴勾唇,语调轻快地应声下去了。 第二日,萧晚晴对外只说纪云舒如发重疾,医官诊脉像是时疫,为免传染,先送去水月庵隔离。 霍尽渊昨晚下了死令,不许消息走漏分毫。 加之昨天在场的都是心腹,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是以没几个人知道幕后真相。 几位妃妾只知道昨晚不太平,以为纪云深是被吓出病来,心中虽有疑虑,到底没人细究。 萧晚晴照常带着几位妃妾礼佛,为霍尽渊祝祷。 陈碧瑶悄悄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孟紫涵,低声道: “孟庶妃,你有没有觉得,王妃今日的心情很好?” 孟紫涵眼睛微睁,却未睬她,又闭上双眼,继续诵经。 霍尽渊则连夜就下了山,回到王府时,天已大亮。 烧云早已在门口候着了,见霍尽渊回来,忙上前一步,道:“王爷,陛下口谕,请您速速入宫!” 霍尽渊皱了皱眉:“北境可有消息传来?” 烧云将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递上前来:“王爷,王禄被俘了!” “什么?!”霍尽渊顿住脚步。 虽然王军此次北上,战败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大楚的主将被俘,这可是他未曾想到的。 他曾经叮嘱过北境都护府主帅,顺势而为即可,不要出头。 但是,他们不至于眼看着王禄被俘也不出手。 这样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那个叫九啸的北凉将军不容小觑。 第110章 助你登上西洲国君之位 霍尽渊回府之后,给北境都护府和西郊大营发了几封密信,就入了宫。 纪云舒则被王府侍卫们送到了水月庵。 水月庵是金都郊外的一座尼姑庵。 这座尼姑庵与一般的庵堂不一样的地方是,这里仅收容宫里犯了错的娘娘们,或者皇亲国戚的家眷。 因此,对于纪云舒的到来,尼姑庵的姑子们见怪不怪,接手后就将人安顿在了后院的一座厢房里。 蓝屏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有些犯怵道:“主子,王爷要我们在这里待多久呀?” 青鸢拿起一个茶壶,摇了摇,茶壶里居然还有热水,她便给纪云舒倒了杯热茶,递到她手中后,道: “怕什么?反正主子在哪儿我们在哪儿!” 蓝屏忙点点头,凑在纪云舒身边,道:“这倒是!还好王爷许您将我们带在身边!有我们陪着主子你就不寂寞了。” 纪云舒很感动,也有些愧疚,她握住蓝屏和青鸢的手,道: “蓝屏,青鸢,等有机会了,我就和王爷说,让人将你们送回王府,不叫你们跟我在这里受罪!” 蓝屏和青鸢忙摇头,都回拉住纪云舒的手:“主子,您就让我们陪您一块待在这里吧,我们和您呀,是秤不离砣……” “是呀!哪儿受罪啦,依奴婢看,在这山里吃吃斋念念佛挺好的!” 三个人头挨着头,说得都笑了起来。 纪云舒将她俩搂在怀中,忍不住眼眶发热。 霍尽渊进宫时,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百官都在,在场所有人都面色肃然。 宝座之上的成帝,更是面色铁青,霍尽渊在往大殿走的路上,引荐的小内监说,今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的火。 霍尽渊心中冷笑,他是该急的,再不急,北凉人都打进家门口了。 看着身姿挺拔的霍尽渊身穿玄色朝服走进来,许多官员都眼前一亮,如获救星。 “各位爱卿,对于北境败局,可还有力挽狂澜之法?”成帝的胡须抖动着,声音有些苍老。 朝堂众人纷纷看向霍尽渊,却不敢说话,又悄悄去看沈相。 沈相面色也不好看,这一仗,王禄被俘,张铎援军被突袭,损失惨重。 他的脸,丢大发了。 就在堂上一片沉寂之时,突然从殿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声音: “报!八百里加急!报!八百里加急!报!……” 一个身上插满令旗的送信官冲进大殿,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 “启奏陛下,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北凉已经破了阳关城,王禄将军被活着吊悬于阳关城外,北凉人说……” 他不支支吾吾,不敢往下说。 “说什么?!”成帝怒目圆睁。 “快说!”太子也催促道。 送信官只好开口道:“北凉人说,只有陛下亲自前往北境,在阳关城下跪……跪着着求情,北凉军或可……或可停战!” 送信官没说的是——这是那个天纵奇才的九啸将军放的话。 成帝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哗啦一声,将面前的奏折全部都扔到了地上。 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 良久,终于有人开了口。 “陛下,下官心中有一人,或可解当下北凉之困……” 所有人心知肚明,成帝也心知肚明。 只等有人冒这个大不韪,开这个口。 “此等攸关之际,爱卿但说无妨。”成帝终是跌坐在龙榻之上。 “燕王霍尽渊,前有直捣北凉王庭之勇,后有驱逐西洲进犯之功,用兵如神,敌军闻之丧胆,或可力挽狂澜。”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心中冷笑,他这个曾经的丧家之犬,如今竟然也成了众人心目中拯救危局之人。 成帝没说话,将目光投向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的霍尽渊。 当霍尽渊重领掌军之权,披坚执锐,从朝堂之上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这一回,如果他真的能够驱逐鞑虏,扭转乾坤于败军之际,等到他凯旋归来之时,以他在军中和民心的威势,朝堂之上,恐怕就不是太子一人独大了。 更何况,那个时候,他手上握着的,将是大楚七十万兵马。 太子和沈相看着霍尽渊离去的身影,两人相视一眼,彼此眼底的复杂不由分说。 霍尽渊则去见了夏侯旻。 夏侯旻被王府侍卫关在金都城外的一处不起眼的茅草房中。 霍尽渊眼神讳莫,冷声道:“夏侯旻,你又落到本王手里了。” 夏侯旻笑笑,小麦色的肌肤泛着青铜般的质感。 “燕王不是一直派人暗中跟着我的吗?我落入你手里,不是迟早的事?”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不是你不计前嫌,我活不到现在。” 夏侯旻其实非常清楚,是燕王替他解决了连绵不绝的来自他大兄的杀手。 霍尽渊抿唇,揉了揉眉心:“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说吧,你想要什么?”夏侯旻抬眸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唇角微勾:“本王与你利益一致,本王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与本王联手。” 夏侯旻显然没有想到,霍尽渊会选他,有些惊诧:“你打算怎么做?” 霍尽渊起身,看向窗外,一字一顿道:“助你登上西洲国君之位。” 夏侯旻愣了愣,自嘲一笑道:“你对我有恩不假,但是你想让我做你的傀儡,让西洲国受你操控,那我宁可去死。” 霍尽渊轻嗤一声:“你若有本事,先活着,再来和本王谈条件!”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事先说明,卖国求荣的事,我夏侯旻宁愿死也不会做!”夏侯旻眼神冷毅。 霍尽渊笑了笑:“很好。你是聪明人,知道该与谁合作。” 夏侯旻微垂了垂眸,半晌才道:“她……怎么样了?” “你没为难她吧?” “那日……我只是凑巧闯入了她的寝室……” 霍尽渊眸光一凛:“你要是不想死,就别再和本王提她!” 夏侯旻的身子用力向前,却被黑甲卫按住:“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霍尽渊冷声道:“她是本王的女人。她怎么样了,也是本王说了算!” 他对逐风挥了挥手,“将他带下去!送走!” 逐风赶紧示意黑甲卫将人押了下去,他可真怕晚一秒钟,他家主子就后悔,要将人给噶了。 等到送走了夏侯旻,霍尽渊眼神投向远处的青山。 是时候该去处理处理纪云舒了。 第111章 究竟谁才是你的心上人?(修订) 霍尽渊恢复兵权的第二日,东宫举办了盛大的欢送宴。 霍尽渊不日将率兵前往北境,太子不管心底是如何一个想法,这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做足。 太子妃沈念之特地邀请了燕王妃以及两名庶妃,是以霍尽渊带着萧晚晴、陈碧瑶和孟紫涵一同去赴宴了。 男人们的宴会自然你来我往,觥筹交错,畅谈家国情怀和政治抱负。 只是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事,口里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倒是女眷这边,显得亲昵热络了许多。 太子妃沈念之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已经十分显怀。 太子妃这一胎,要是一举得男,那便是太子的嫡长子,真是贵不可言。 因而所有人见到太子妃,都流露出艳羡的目光,说出的也全都是漂亮的恭维话。 除了侧妃孟紫钰。 孟紫钰从小爱慕太子霍千澜,以为自己这个宸贵妃的嫡亲侄女,必然就是太子的正妻。 谁知道让这个沈念之抢走了太子妃之位。 现下又拔得头筹,怀了太子的第一胎。 从小处处要强拔尖的孟紫钰,怎么能够忍受这样屈居人下。 因而,当着众人的面,她也没展露几分好颜色来。 谁知,刚巧就看到刚刚给沈念之请完安的孟紫涵了。 孟紫钰便施施然走了过去: “哟,这不是我淮远侯府的庶妹阿涵吗?太子妃也真是的,什么阿猫阿狗的,就都请了来!” 孟紫涵身边的丫鬟气不过,说着就想要去理论几句,却被孟紫涵给拉了回来。 “还是我庶妹阿涵有眼力见,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也容得你来撒野的?!” 孟紫钰将自己的一腔幽怨,都撒到了孟紫涵的身上。 “阿钰,不得无礼!”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如金玉相击,又如空谷兰音。 满院子的仆婢跪了一地,只有孟紫涵怔愣在原地。 还是孟紫钰的声音将她从梦幻中拉了出来。 孟紫钰拽着太子霍千澜的胳膊,声音娇柔软糯道: “阿俭哥哥,你怎么偷听阿钰和庶妹说话呀?” 太子用修长的手指在孟紫钰的头上一点,含嗔道: “阿钰,阿涵最柔顺了,你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阿涵,如今阿涵已经是三皇兄的庶妃了,按理你得叫她一声嫂嫂的,可不许再欺负阿涵!” 说着,便眉眼带笑地看着孟紫涵,柔声道:“阿涵,你别怪阿钰,她打小就这个脾气,她不是故意的。” 孟紫涵懵懵地看着太子,懵懵地看着太子拖着孟紫钰的手将她带走。 孟紫涵的眸光几不可察地抖了抖。 她想起方才她在假山后面,不经意听到的那番对话。 沈念之,孟紫钰,还有纪云舒……究竟谁才是你的心上人? 那个纪云舒,太子不是明明弃了与她的婚约,转而求娶了沈念之吗? 可他却为何命人暗中保护纪云舒? 孟紫涵捏着帕子的手紧紧攥着,将帕子揉成了一团。 水月庵位于金都郊外的妙峰山。 这里风景秀丽,环境清幽怡人。 昨晚,在短暂的不适和忙乱之后,青鸢和蓝屏已经将她们居住的厢房收拾妥当。 水月庵的厢房,虽不如王府那般华丽雅致,但也整齐干净。 因此,一大早起来,纪云舒看着满眼的翠绿,开阔的天地,心情忽然豁达起来。 她用过早膳后,便决定带着青鸢和蓝屏去四处转转。 等行至一处高处时,蓝屏擦着脸上的汗珠提议道:“主子,我们到那个凉亭去歇息歇息吧。” 纪云舒也有些累了,便点点头,三人一同走到凉亭中休息。 凉亭附近有一处花圃,各色鲜花争奇斗艳,青鸢和蓝屏拉着手看花去了,纪云舒则坐在凉亭中发起呆来。 其实,这一次对于霍尽渊的反应,纪云舒平静了许多。 一来确实是当时的场景太过凑巧,任谁看了都难免产生误会——而且是解释就像掩饰的那种误会! 二来,有了之前的前车之鉴,纪云舒对于让霍尽渊无条件信任自己这件事,已经降低了期待值。 只是,纪云舒蹙了蹙眉,不知道他拿夏侯旻怎么样了? 如果霍尽渊将自己关在这儿,便能消气,那她宁愿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以她对霍尽渊的了解,她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结束。 她到底要如何才能自证清白呢? 山间阳光和暖,微风习习,不知不觉便到了午膳时分。 青鸢和蓝屏采了许多山间的野花,正兴致高昂,蓝屏对纪云舒道: “主子,咱们中午就在这儿用膳吧?” 纪云舒心情也疏阔,便点头答应了。 蓝屏高兴极了,自告奋勇去膳房取膳。 谁知,她刚走到半路,便看到一个庵里的杂役贫尼,拎着两个食盒朝这边走来。 见到蓝屏,一句话也没说,便将食盒塞到了她的手中,然后便匆匆转身离去。 “哎,你……”蓝屏想要叫住她,对方却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蓝屏将食盒拎到凉亭,青鸢还惊讶她为何这么快。 蓝屏想着庵堂里的人许是不待见纪主子,才是刚才那般态度,为免徒增主子的不快,只打了个马虎眼就搪塞了。 令她意外的是,食盒里的菜倒是十分精巧。 虽说全部都是素菜,但各式各样的十分丰富,还有造型别致的小果子,闻着喷香扑鼻。 几人顿时胃口大开,纪云舒让蓝屏和青鸢也同自己一同用膳,她们将菜肴摆了满满一石桌。 因是在户外,加上春日鸟雀虫蝶十分活跃,装着茶果的碟子刚拿出来没一会儿,便吸引了一只蜜蜂,嗡嗡嗡地萦绕在石桌周围。 蓝屏拿手绢去驱赶蜜蜂,纪云舒却道:“咱们今日在这里大快朵颐,蜜蜂闻着也馋了,就将这碟子茶果送给她们吧。” 蓝屏“哎”的一声,开心地答应了,端着果碟就往花圃深处走去。 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声惊惧的尖叫声—— 是从花圃方向传来的,是蓝屏的声音! 还是青鸢反应迅速,她刚一听到声音,立刻反应过来,倏忽便朝花圃的方向而去。 纪云舒跟在青鸢的身后,当他们赶到花圃时,便看到蓝屏跌坐在地上。 她的面前,是一碟子颜色造型各异的茶果子——已经打翻在地。 而茶果子的周围,是几只死掉的蜜蜂。 还有一群正在爬行的蚂蚁,只是那群小蚂蚁中,已经有许多都翻着肚子,躺在茶果子的附近一动不动了。 第112章 我会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修订) 见此情景,纪云舒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四处看了看,见青鸢的发髻上,正好别着一支银质的梅花簪,便对青鸢道:“借你的银簪一用。” 青鸢忙将银簪抽下,双手递呈给纪云舒。 纪云舒将银簪插入其中的一块桃花酥酪。 桃花酥酪闻着又香又甜,刚才,蜜蜂便是先叮咬了这块酥酪,而后暴毙的。 很快,簪挺的部分,便已经变成黑的。 纪云舒脸色一变,手中的银簪也不自觉跌落在地。 青鸢和蓝屏也都脸色大变,蓝屏指着那碟果子,声音颤抖着道: “主子,这果子有……有毒吗?” 纪云舒蹙眉问道:“刚才是谁送来的膳食?” 蓝屏这才想起方才那个神色十分古怪的贫尼。 纪云舒立即带着蓝屏和青鸢去寻那个贫尼。 可是,这个水月庵内外,却根本找不到那个送膳食的那个贫尼的踪迹。 纪云舒眸色暗沉,她想了想,便带着青鸢去了膳房。 膳房中负责主厨的几位大师傅,正好还没有离开,纪云舒便悄悄拉住其中的一位,笑盈盈地问道: “大师傅,中午的那道白芸竹荪浸丝瓜羹清甜可口,做这道菜可有什么讲究?” 高个子的大师傅却是一愣:“什么白芸竹荪浸丝瓜羹?中午厨房就没有这道菜,施主,你是不是弄错了?” 看着大师傅诧异的表情,纪云舒的头皮轰然一麻。 等她侧面了解清楚了情况,她这才明白过来。 那两个食盒,确实是水月庵的主厨叫人送的。 但食盒中的菜肴,却不知叫何人动了手脚。 蓝屏惊恐地看着纪云舒,眼睛四下里扫视着,似乎周围都布满了可怖的恶魔,她声音都有些发颤: “主子,究竟是谁下这样的黑手啊?” 纪云舒摇了摇头,她实在想不到究竟是谁,想要置她于死地。 看着蓝屏颇有些受到惊吓的模样,纪云舒只好让自己镇定下来,分派道: “先赶紧将这些菜肴都清理掉,别让庵里的人看出异样来。” “这段时日我们都小心些,入口的东西一定都仔细检查着。” “夜晚门窗也要看牢了,这些日子,咱们就先搬到一处住,也好有个照应。” 蓝屏和青鸢连连点头,忙分头去收拾起来。 纪云舒则坐在轩窗前,陷入沉思。 在她有机会见到霍尽渊、向他解释清楚事情原委之前,她要想方设法护好自己和青鸢与蓝屏。 好在自从这日下毒未遂之后,许是动手的人怕露出了马脚,再未施展其他的手段。 日子在莫名的紧张之中度过着,自从得知霍尽渊要去北境,萧晚晴便开始彻夜难眠。 在霍尽渊出征前的一天晚上,琉璃忽然冲到了霍尽渊的书房。 逐风原本还想要拦住她,却听见她一边朝这边跑来,一边神色慌张道:“不好了!不好了!王妃不见了……” 逐风赶紧拦住道:“怎么回事?你先别慌,慢慢说清楚情况!” 琉璃说:“下午王妃把我们都打发了,说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我们便带上门都出去了。等到了晚膳时分,去敲王妃的门,却发现王妃不见了……” 霍尽渊马上要带大军出征,这个特殊时期,就怕有任何异动。 逐风不敢耽搁,便立刻将她带进了书房。 琉璃将情况一说明,霍尽渊马上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往临华殿而去。 霍尽渊将王府侍卫和黑甲卫都撒了出去,最后,还是镇国公府来送信,霍尽渊才知道,原来萧晚晴是去了萧氏祠堂。 霍尽渊赶到镇国公府祠堂的时候,便看到萧晚晴身着一身拖地的月白衣衫,独自跪在祠堂里,茕茕孑立。 祠堂上方,是数百座萧氏子孙的灵位。 每一座灵位之前,都点着一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 霍尽渊在祠堂外,远远便看到,数百盏长明灯闪闪烁烁,犹如一颗颗跳动的心脏。 那是成百上千名萧氏英烈,欲语还休的诉说。 萧晚晴跪在祠堂的中央,满脸是泪。 她从小到大至亲的人,几乎全部在北境那场战役中丧生。 不仅丧生,而且还落得一个人人唾弃的骂名。 她的生活,几乎是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非常害怕,她好不容易挣来的这份并不牢靠的安稳,会再次坍塌。 她害怕霍尽渊也会丧生于北境之战。 霍尽渊眼神晦暗,他默默地站在萧晚晴身旁,听着她小声地啜泣。 良久之后,霍尽渊上前,用最高规格的礼仪,给萧氏的祖先上了香,给那些葬身于乌桓山的先烈行了大礼。 萧晚晴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尽渊,无声抽噎道: “表兄,你会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霍尽渊给萧晚晴递了一方手帕,他目光坚毅地看着祠堂里那数百座静默的牌位。 他声音干涩,却又充满力量:“晚儿,我们都在等这一天。我会带着他们一起回来的。” 萧晚晴从泪眼中抬眸,看着眼前这个高大冷峻的少年,看着他如同喃喃自语一般,眼神伤痛而又温柔地注视着这些牌位。 她忽然无比确信,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会带着他们共同的亲人一起回来。 很快便到了霍尽渊帅大军开拔的那一日。 成帝带着百官前来相送。 所有人都神色凝重地看着霍尽渊,成帝更是心情复杂。 这个被他废了太子尊位的儿子。 这个被他贬斥千里的儿子。 这个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儿子。 到头来,这个国家和千万百姓的安危,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唯恐他不能打败北凉军,挽救江山社稷于水深火热之中。 又害怕他真的凯旋归来…… 和成帝同样一脸复杂的是沈相。 在这一仗中,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连损失了两员大将。 不过,上前线嘛,刀剑无眼,自古征战名将,还是马革裹尸还的多。 沈相的手在朝服的阔袖中紧攥成拳。 他既然选择了太子,便没法侍奉二主,这一趟,他必须叫霍尽渊有去无回才行。 看着大军如潮水般开拔,太子的神色则显得轻松多了。 此时,一个内监附在太子的身边了几句,太子的唇角微勾,继续对着城楼之下的大军含笑挥手。 他也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的战场,在北境之外。 第113章 北凉人意在剑指金都(修订) 霍尽渊率领的大楚王军已经从京都北门出发,大军一路北上,逶迤千里,蔚为壮观。 七八日之后,大楚王军到达北境之时,北凉军已经占领数座北境城池。 但拓跋氏和九啸治军严明,一改北凉人的残暴,被掳去的城池,未曾发生一例烧杀抢掠的事件。 对于霍尽渊的到来,北境都护府和整个玄武军人人欢欣雀跃。 都护郭达亲自出城迎接霍尽渊,见到霍尽渊,便将他熊抱入怀,而后才对他行了大礼。 “燕王殿下,属下们看着那群北凉鞑子在爷的头上蹦跶,早就不耐烦了,就等殿下你一句话,咱就直捣黄龙!” 霍尽渊的副将程潜笑道:“郭将军,王爷可是夙兴夜寐,赶了几千里地,你不请弟兄们吃顿饱饭、喝顿酒再去杀那北凉鞑子呀?” 郭达放声一笑:“是是是……瞧我见到王爷高兴的!把正事都忘了!酒菜都备下了,就等弟兄们进城!”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郭达才给霍尽渊细细地说起了拓跋宴和北境战场上的情况。 和之前的传言差不多,拓跋宴有勇有谋,长袖善舞,九啸则是个军事奇才,兵法奇特。 他们俩强强联合,兼并了许多几年前被霍尽渊打败的北凉残余部落,形成了一支十几万人的强大部落。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乌桓山以北休养生息,直到这一次,突然对北境发起奇袭。 “依你看,他们真正的目的何在?”站在堪舆图前,霍尽渊沉声问。 郭达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位置:金都。 程潜有些惊愕,不可置信道: “郭将军,你的意思是……北凉人意在剑指金都,何以见得?” 郭达一只手始终扶在自己的剑上,抖动着胡须道:“很简单。以往北凉人攻入我北境边界,都会做什么?” 程潜不假思索:“自然是抢金银财宝,抢女人,抢地盘。” “是了!可你知道这一次,他们占据了城池之后做什么?”郭达满脸认真。 程潜则一脸疑惑地看向他。 郭达道:“练兵。而且,他们抓住王禄,完全可以一剑把他杀了,可他们却将他悬挂于城墙之上,还定时放下来喂水喂饭。” “你的意思是……”程潜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们这么做,是故意为了激怒陛下的?” 郭达点点头,他拍了拍程潜的肩膀道,又看了看霍尽渊,道: “王爷预料得一点没错,王爷令我们前松后紧,守住燕云城,燕云城是他们叩开中原的最后一个关隘!” 霍尽渊起身,对面前的部下道:“不论他们意欲何为,我们都要将他们赶回乌桓山外!” 经过几日的休整与部署,霍尽渊传令三军,三日后,前往阳关城。 这天夜里,霍尽渊一个人坐在营帐之中,他的面前,放着一个金丝楠木的小盒子。 他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这个小小的木盒子,就像在抚摸一位故人的脸庞。 似乎下了很大的勇气,他终于打开了那个小盒子。 里面却是一面旧的军旗。 旗帜之上,还有大片暗沉的血迹,旗帜也有一些破旧和磨损。 这是一面霍尽渊从小珍藏的军旗。 霍尽渊不用看也知道,军旗上,是一个黑色猛虎的图腾,以及一个大大的“萧”字。 他伸手去摸这面军旗,他的手指划过那片早已干涸的血渍,旗帜因为染血,而变得有些僵硬。 霍尽渊的手却无端被刺伤一般滚烫起来。 连同他的手一起发烫的,还有他的心。 战场之上,刀剑相击之音,风旗烈烈之音,赤身肉搏的打杀之音…… 霍尽渊仿佛看到那些骁勇善战的战士们,倒在血泊之中的样子。 他看到他们死不瞑目。 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战士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死当其所。 可是,他们不该死于权力和阴谋! 霍尽渊的手紧攥成拳,他的拳头重重地击打在面前的条案之上。 这一次,他不仅要将北凉人赶出北境,他还要查清萧氏当年折戟于乌桓山的真相! 他要替萧氏洗刷污名! 当天夜里,玄武大军便已整装待发,就等着霍尽渊一声令下。 霍尽渊亲自带领三军歃血祭旗,而后,他便跨上高大的乌骓马,对着三军喊出一声:“出发!” 大军便开拔了。 他们是连夜突袭的阳关城。 他们到达阳关城之时,阳关城和城内的百姓,都陷入一片沉睡之中。 只有城墙上,轮流值夜的是枕戈待旦的城墙守卫。 他们丝毫没有察觉,数里以外,玄武大军已经如潮水般涌来。 但很快,城墙之外,烈烈擂鼓之声,便令整座城池闻风丧胆。 玄武大军兵临城下之时,拓跋宴派了两名骁勇的将军出城迎战。 这一打,便打了一天一夜。 第二日,眼看着即将破城之际,九啸一身劲装,手持战戟,冲出了阳关城。 那一刻,天刚刚大亮,旭日的光辉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金闪闪的光晕之中。 令霍尽渊闪了闪眼睛。 等到九啸冲到霍尽渊面前之时,霍尽渊才发现,他身材高挑,却十分纤瘦,银色头盔之下,是一张女人一样阴柔的面庞。 那张脸……还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但九啸很快便杀到了他的面前,霍尽渊顾不得想那么多,便开始与他在马上过招。 九啸用的是战戟,他身姿轻盈,手法极其娴熟,又快又准,几个回合下来,霍尽渊的那股莫名的熟悉感愈发强烈。 分神之间,他就被九啸刺到了手臂,还好他反应迅速,俯身一躲,再反手一剑,反倒让九啸落了下乘。 被九啸刺了这么一下,霍尽渊便全神贯注起来。 他和九啸势均力敌,但随着北凉军逐步被玄武军占据了上风,九啸分神之际,霍尽渊一剑刺中了九啸的左右臂。 九啸眸光凌厉地怒视着霍尽渊,她还欲继续反击,但此时,她右臂的血已经越流越多。 他已经有些拿不住战戟。 霍尽渊唇角微勾,他飞身起来,立于马上,就在他要汇聚全身之力,朝九啸刺去之时,“当”地一声,一柄大刀从远处飞来。 那柄大刀砸中他手中的利剑,将他震得飞了出去。 当他再飞身跃于马上,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已经跳到九啸的马上。 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带着九啸,朝阳关城内飞驰而去。 那来人——正是拓跋氏如今的首领,拓跋宴! 第114章 你说这次派来的是谁?! 拓跋宴将九啸带回了阳关城。 他看着坐在自己马前的九啸,下令全城将士,务必要严防死守。 然后,便将九啸带回了太守府—— 自打攻克阳关城之后,拓跋部的大本营,便扎在阳关城的太守府内。 回到太守府之后,拓跋宴便命人叫来了巫医给九啸治伤。 巫医是一个梳着满头小辫子,脸上还用褚红色粉末画着图腾的小姑娘。 她被拓跋部的侍卫推了进来,脸上却并没有一丝惧怕之色。 而是用一双乌溜溜的黑眸子四下打量着,十分的古灵精怪。 见她如此,那名侍卫又推搡她跪下,厉声道:“还不拜见汗王!” 巫医这才将一只手臂折于胸前,单膝跪下道:“巫医龙宝赫容拜见拓跋可汗!” 拓跋宴微微颔首,沉声道:“免礼!快来给九啸将军疗伤吧!” 龙宝赫容这才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将军。 只见他在拓跋宴的衬托之下,身板显得很清瘦,脸孔十分俊秀。 一张小脸,大概因为失血,显得更加的白净。 龙宝赫容不禁在心里想,可惜了这张脸了,这要是长在一名女子身上,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你还愣着做什么?”九啸开口了。 “哦哦哦……”龙宝赫容忙上前,在拓跋宴的帮助之下,将九啸的盔甲卸了下来。 龙宝赫容这才看到,鲜血已经染红了九啸右边手臂的衣衫。 龙宝赫容从自己的靴筒里掏出一把镶了几枚小宝石的匕首。 她动作利索地用匕首划开了九啸右臂上的衣衫,将伤口裸露了出来。 她像只小兽一样,凑到伤口前嗅了嗅,鼻子一抽一抽着,然后咧开了笑容,道: “还好没淬毒,只是普通的外伤,就是刀口深了些……” 九啸却似浑不在意,冷脆道:“少废话,你就说吧,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持戟?” 龙宝赫容倒吸一口凉气,这男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这么狠? 她便抽了抽鼻子道:“哎,小将军,你到底知不知道,这剑要是再深一点,就要见骨了……” 九啸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抬了抬下巴:“听到外面什么声音了吗?” 龙宝赫容茫然地朝外看了看,什么声音她都没有听到,只感到自己的肚子快要饿得咕咕叫了。 “敌人都要杀进来了,我必须要快点好起来!” 九啸漆黑的眸子看向龙宝赫容,龙宝赫容觉得这张脸实在好看,用来打仗真是太可惜了! 要是哪天刀剑不长眼,把脸也划伤了,啧啧…… 正出神,拓跋宴一只手搭在九啸的肩膀上,柔声道:“外面的事情你不用管,先把伤治好。” 又对龙宝赫容道:“巫医,你给她疗伤吧,用最好的药,本王会给你多多的银子。” 听到这话,龙宝赫容瞬间乐开了花,她破破烂烂的一身衣衫之上,挂着好几个不同大小的包。 都是用动物的皮毛缝制的,又结实又耐用,重点是很能装。 她眉开眼笑地掏出一个黑色的瓷瓶,然后献宝似的呈于拓跋宴的面前,道: “这是我腌制的外伤药粉,对皮外伤最最有效,每天撒上三次,三天伤口便可愈合。” 又转头对九啸道:“不过——伤口愈合之后,三天之内,右臂不能手持重物,不能剧烈地行动奔走,以防伤口撕裂。六日后,便可活动自如。” “六日?!”九啸嚯地站起身来,因牵扯到伤口,吃痛不已。 “六日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必须尽快攻破雁鸣关,杀到紫宸宫去!”九啸捂着手臂道 拓跋宴便安慰道:“别心急,成帝老儿这次派来的是霍尽渊,这一仗要做好持久战的准备!” “你说这次派来的是谁?!” “汗王说这次派来的是谁?!” 九啸嚯地站起身来,和龙宝赫容异口同声道。 拓跋宴奇怪地看着面前的两人,重复了一遍:“是楚成帝的嫡长子,霍尽渊。” 九啸和龙宝赫容脸上的神情都变了一变。 九啸看着拓跋宴:“你是说……刚才冲在最前面,与我对战、将我刺伤的人……是霍……尽渊?” 拓跋宴点了点头,九啸则怔愣着跌坐在圈椅上。 “怎么,你认识他?”拓跋宴看着神色十分复杂的九啸道。 而后,又看看龙宝赫容,问:“你也认识他?” 龙宝赫容这时已经从刚才的失言中反应过来,忙摆摆手道: “不认识!不认识!我只是听说过!” “听我的族人说,霍尽渊可厉害了!当年,便是他率兵攻破了大都,杀了羌桀可汗!” 虽说羌桀性情酷烈,动辄抢夺其他部族的马匹、牛羊和女人,但是,自己怎么说都是北凉人,龙宝赫容这时可不敢胳膊肘往外拐。 九啸则陷入了沉默,拓跋宴看着他更加苍白的脸色,道: “让巫医给你上药吧,上完药,包扎好伤口,你就先好好休息。” 九啸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也没有说话,只任凭龙宝赫容给她上药、包扎伤口。 等到龙宝赫容处理完九啸的伤,拓跋宴对侍卫道: “带巫医下去领赏吧,给巫医上一桌好饭菜,这段时日,九啸将军的伤,就由她负责到底吧!” 龙宝赫容乐淘淘地跟着侍卫退下了。 等到屋内只剩下拓跋宴和九啸时,拓跋宴眸色深沉地看着九啸,问:“你认识他?” 九啸没有回答,半晌,他声音沙哑道:“汗王,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拓跋宴叹口气,看着九啸道:“好吧,那你先休息。” 说着,便带上门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看房门,对侍卫道:“小心保护好九啸将军,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侍卫应声。 拓跋宴又补充道:“还有,看好那个巫医,要盯住她的一举一动,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来告诉本王!” 这名巫医是他兼并其他小部族的时候收来的。 听她部族的人说,她虽年纪小,但医术十分高超,有起死回生之能。 行军打仗,难免会有受伤的时候,因此,他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 他手里有她的族人,但他仍然不能确信她对自己的忠心。 现在,她为九啸治伤,他便要更加小心。 更何况,刚才,她听到“霍尽渊”这三个字的时候,反应十分古怪。 拓跋宴的直觉,这个巫医,似乎认识霍尽渊? 第115章 母亲正是为了帮你处理掉那个小贱妾才来的! 与北境战场上的激烈厮杀不同,霍尽渊走后,燕王府则陷入了一片沉寂。 虽然霍尽渊在临走之时,答应过萧晚晴,每隔几日,便会随同军报,递家书回府。 但霍尽渊的家书十分潦草且简洁: “已达北境,平安勿念。” “燕云城安,勿念。” “安,勿念。” “久战不克,勿念。” …… 萧晚晴将霍尽渊寄回的家信都存放在一个雕工精巧的沉香木盒子中。 她甚至舍不得与陈碧瑶和孟紫涵分享这些家信。 这样,她便能自我安慰,霍尽渊的家信,是寄给她一个人的。 长日漫漫,因为担忧与焦灼的期盼,让这份等待显得更加难捱。 因此,庶妃和侍妾每日来请安之时,萧晚晴不再像从前那样,没事便让众人早早散了。 而是会留她们多坐一会儿,说说话,也好打发打发时光。 而她们聊得最多的,除了北境战事,便是在水月庵的纪云舒。 这日,仍旧是请安时,陈碧瑶轻摇着团扇,一边皱眉一边叹气: “也不知道那纪侍妾的病好了没好?” “王爷这一走,怕是要几个月才回来,不知道他回来时,还记不记得被他丢在水月庵的纪侍妾?” 说着,便以团扇掩唇轻笑着。 “王妃,王爷不在家,咱们众姐妹倒是什么时候去看看纪侍妾呀?别等王爷回来,纪侍妾病得不成样子,那王爷可不得心疼坏了?” 萧晚晴没说话,只淡淡地茗茶。 孟紫涵的脸色则是变了变,她抿了抿唇,将手上的帕子在手心揉成了一团。 这时,门外有小厮来禀报,说工部员外郎家的尚夫人求见。 经过上一次沈氏大闹蘅芜苑,众人皆知道,萧晚晴有一个改嫁了的亲生母亲。 于是,小厮一说完,陈碧瑶孟紫涵和魏侍妾都起身告退,告退时陈碧瑶仍旧拿着团扇掩嘴笑着。 萧晚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对琉璃啐道:“她又来做什么?还嫌我的脸丢的不够大吗?” 琉璃忙道:“娘娘!都是奴婢的不好!之前奴婢和门房说了,以后夫人再来,让他们悄悄来报!” “结果,前几日门房小厮病了,这个是新上去顶班的,不懂规矩!这才在庶妃们请安的时候大剌剌地跑了来……” 萧晚晴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搁,沉声道:“罢了!她一个大活人,本妃还能藏着掖着不成?!请她进来吧!” 琉璃忙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见到沈氏呼奴引婢,施施然地走了进来。 沈氏见到萧晚晴,十分亲昵地上前拉住她的手,关心道:“晚儿,你的身体可都大好了?” 萧晚晴将沈氏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推开,冷笑道:“夫人,你最近的银子可还够花?” 沈氏不羞也不臊,她对左右的人示意了一下,她身边跟着的人便都退下了。 沈氏见众人都出去了,这才嗔怪道:“晚儿,你说什么呢?!母亲是特地来关心你的。” 萧晚晴冷淡道:“只要夫人少来少往,我好得很!” 沈氏赔着笑,拉着萧晚晴的手,亲昵道:“晚儿,我知道你是关心母亲的。你就是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上次你为了母亲,那样顶撞王爷,向王爷求情,母亲很感动,心里都记着呢!” 萧晚晴没有搭话,她极不愿意沈氏提自己的父亲。 她知道小的时候,她的父亲对她母亲有多好。 好到都将她宠坏了。 因此,比起憎恨母亲抛弃了自己,她更憎恨母亲背叛了父亲。 是的,在她心目中,母亲改嫁,便是对自己父亲的背叛。 只为这一点,萧晚晴便永远也不能原谅她。 沈氏叹息一口,正色道:“上次我也看出来,王爷对那个小贱妾,是真的上了心!你是没看到,他当时为了那个小贱妾,差点都要把我——他岳母给杀了!” “多亏了我的亲亲女儿,要不是晚儿你,母亲恐怕都见不到你弟弟了……” 说着,便拿帕子去擦眼睛。 听到沈氏提及纪云舒,萧晚晴不耐烦起来,皱着眉便站起身来: “夫人可还有什么事?没事本妃就不留你用膳了!” 沈氏一怔,气得捂着自己的胸口,用拿着帕子的手一下一下捋着。 “你你你……你这个傻丫头……怎么不知好歹呢……” 见沈氏真有些气喘,想到上次她为了替自己出头,被霍尽渊推倒在地,差点被霍尽渊打,萧晚晴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又坐了下来。 见萧晚晴神色松动了些,沈氏也不急,她慢慢茗了一口茶,才悠悠道: “你别嫌母亲多事,母亲正是为了帮你处理掉那个小贱妾才来的!” 听她这么说,萧晚晴讶然地看向沈氏。 沈氏嘴角勾起一丝浅笑,道:“王嬷嬷都告诉我了,听说,那小贱婢不是病了,是犯了事,王爷这才将那小贱婢送到了水月庵!” 萧晚晴嚯地站起来,怒声朝外喊道:“王嬷嬷!” 沈氏忙拉住她:“你别怪她!是我拿她女儿威胁她,她才说的实话!” “我虽不知道那贱妾究竟犯了什么事,但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不然就冲着王爷那般护着她,怎么舍得将她扔到水月庵那种地方去受罪?!” 沈氏一边说,一边将怒气冲冲的萧晚晴按在圈椅上坐下。 她凑到萧晚晴耳边,低声道:“要我说,这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如趁现在,一不做二不休,将她除了去!” 萧晚晴用手帕捂着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向沈氏。 沈氏按住她的手,悄悄道:“你是个好孩子,国公府里出来的大家闺秀,母亲不会让你沾染的。这事,母亲替你去办!” 萧晚晴连忙摇头,拉住沈氏的手道:“我不用你替我做这些!她只是一个官奴而已,不过一个玩意儿,有什么要紧?!” 沈氏斥道:“要是不要紧,你会到现在也未曾与王爷圆房?!” 萧晚晴的头皮轰地一声炸开。 她未曾想到王嬷嬷连这事也告诉了沈氏。 这是她心地最气短的地方,可偏又无法对任何人诉诸于口。 她又羞又恼,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只涨得满脸通红。 半晌,才忿忿道:“到底谁才是她的主子?!明儿赶紧将王嬷嬷送回国公府去!” 沈氏嗔道:“她是为你好!不然你让她看着那贱婢给王爷生出长子吗?!” “晚儿,你是母亲与你父亲唯一的孩子,你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会不疼你,不会不为你着想的。” “这事,你就交给母亲去办吧,定然不叫你沾染半分。” 第116章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萧晚晴不置可否地坐着,一脸凝重。 她虽也想要给纪云舒一点颜色看看,好叫她吃些苦头吃,但那也不过是为了打压她。 她从未曾想要害过人命。 镇国公府因为家风严瑾,加上后来家道中落,家中人丁凋零,萧晚晴虽然知道,高门大户里的那些阴私手段,但内心终究是不认同的。 她摇了摇头,迟疑着:“这怎么行?王爷要是知道了……” 沈氏按住她的手,正色道:“她犯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你是知道的?王爷这样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你觉得王爷还会原谅她吗?” “王爷或许念在伺候的情分上,心慈手软了,做当家主母的,就是要帮主君清理后宅。” “那些魅惑主君的,心术不正的,影响后宅安稳和主君声誉的,都是祸害,主君是男子,管不了那么细,这便是主母的责任。” “你大伯母是个男子一样的性情,肯定没教过你这些事,那母亲便要好好教导教导你。” “对于像纪氏这样的狐媚子,霸着王爷独宠,宠妾灭妻最是要不得!要么,你能扶持一个人与之分庭抗礼,要么,就要快准狠地想方设法除掉她!” 沈氏神色一凛,看着萧晚晴,郑重道:“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是她先有错在先,王爷出门在外,你作为王妃,替王爷稳定后方,清理后宅,有何不可?!” “都说见面三分情,难道你是要等王爷回来,她再怀柔魅惑王爷,好叫王爷将她接回府中,两人旧情复燃么?!” 沈氏的话,说中了萧晚晴的要害之处。 她沉吟着,终于松口道:“那……你不要害她性命,叫她长点教训便罢了!” 见萧晚晴松动了,沈氏这才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想的是,恐怕只是简单教训一下,等王爷回来,会吃苦头的是自己的女儿。 还是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叫王爷彻底厌弃了才好。 母女俩说了许久的话,萧晚晴留沈氏用膳,沈氏赶着回去,便匆匆走了。 沈氏临走之前,萧晚晴让王嬷嬷打点了三百两黄金,亲自送到沈氏的马车上。 沈氏自然是喜笑颜开,不在话下。 九啸则一直头顶乌云,心情郁郁。 自他受伤以来,拓跋宴命人将他关在屋子里,让他务必好好养伤。 拓跋宴还将他的战戟都锁了起来,说只能等他的伤全部养好之后再给他。 而阳关城外,霍尽渊强攻了三天三夜之后,改变了策略,他让大军驻扎在阳关城三十里之外的地方。 九啸在屋子内焦急地走来走去,他直觉霍尽渊不会这么简单,在这背后,他一定在还有着更大的动作。 拓跋宴则一直在外布防。 这一战,拓跋氏虽然首战告捷,占据了上风,重重挫了大楚王军的气势。 但无论是从人马、粮草、作战经验来说,霍尽渊这一次,都不可小觑。 尽管如此,拓跋宴每日还是都会抽空来看看九啸。 当龙宝赫容来为九啸治伤的时候,九啸的伤口比前天已经好了很多。 龙宝赫容得意洋洋,不愧是自己,这研制的外伤药比之前又更精进了一步。 龙宝赫容解开层层包扎的棉布,将九啸的伤口裸露出来。 看到九啸细白的胳膊,龙宝赫容不禁在心中轻呼:这人的皮肤真的比自己还女人。 前两天在慌乱之中,加上拓跋宴还从旁看护着,气势逼人,她也没有仔细看。 今天屋子里只有她和九啸,她就品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九啸头发高高在头顶束了一个马尾,头发细密乌黑,额前还有一些细细的绒毛。 皮肤则比一般北凉人,都要白皙细腻,说话时,也没有滚动的喉结。 龙宝赫容决定要试一试。 于是,当她给九啸上药时,趁九啸正出神地想着些什么,她故意将瓶子不小心落下,砸到九啸的伤口之上。 造成慌乱之中,将药粉洒了九啸一身的假象。 九啸“嘶”地吸了一口气,好看的剑眉皱了皱。 龙宝赫容装作十分紧张和不好意思的样子,慌里慌张地伸手在九啸的胸前掸着洒落的药粉。 九啸忙一把将龙宝赫容推开了,呵退道:“不必了!下去吧!” 龙宝赫容连连道歉,赶紧为九啸包扎好伤口,她的眼睛扫过九啸的胸前,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为九啸处理完伤处,她便告退了。 她一出门,侍卫便上前来,将门带上,并一左一右跟在她的身边,将她送回了住处。 看着太守府和自己房门口轮流不息的守卫,龙宝赫容在房中走来走去。 她将手中的一锭金子抛到空中,又反手接住,然后将银子双手捧着,放在鼻尖嗅闻着,然后兴奋得摇头晃脑。 “真香呀真香啊!还是金子的味道好闻!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美味!” 龙宝赫容不禁托着腮帮子想,霍尽渊来了,那烧云那傻小子一定也来了。 要是能和霍尽渊联系上,给他卖个消息,不知道他会给自己多少金子呢? 霍尽渊这人,脾气虽臭,出手却是极大方的。 她得想想办法,甩开这些讨厌的守卫,给烧云递个信。 不过,在给霍尽渊递消息之前,她打算再想法确认一下。 虽然,刚才那特殊的触感,她已经明白了大半。 但是,霍尽渊那人,发起脾气来实在是吓人,她必须确保消息的万无一失。 她早就听闻九啸将军性子古怪,从来不需要婢女或者侍卫近身伺候,更衣盥洗都是自己来。 不过,他有个对于北凉人来说,十分奇怪的癖好,那便是喜欢沐浴,而且除非在外打仗,每天都会沐浴。 于是,根据之前观察到的九啸的生活习惯,晚上去给九啸上药时,龙宝赫容就提前了一点时间。 她特地赶在九啸沐浴的时候去了。 九啸的门外守着门卫,见到是她,门卫便道:“你在门外等候吧,将军在沐浴。” 龙宝赫容赶忙堆笑,道:“没事没事,我在外间等待即可,我正好需要先准备一下,这样也免得将军多做等待。” 门卫知她天天都来,也没起疑,便将她放进去了。 一进去,龙宝赫容先将身上叮铃啷当的东西从自己身上取下来,轻轻放到桌上。 这才蹑手蹑脚地朝九啸净房的方向走去。 她转身时一个没注意,忽的撞到一个一人高的大花瓶。 眼看着花瓶就要倒下来,还好她眼疾手快,迅速地扶住了花瓶,而后轻手轻脚地将花瓶扶了回去。 净房里,是九啸在沐浴时传来的哗啦啦的水声。 龙宝赫容躲在门外,用手指轻蘸口水,轻轻在窗棱油纸上戳了一个小洞。 她将眼睛凑过去,紧接着,便看到了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 第117章 九啸将军是个女人 龙宝赫容从九啸的房间出来后,胸口一直砰砰砰地跳着。 她好久没有做这么刺激的事情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以后,又拿出自己藏在床铺下面的金子,抱在怀里美美地嗅闻了一番。 她为她如此重大的发现感到雀跃不已,仿佛看到霍尽渊口袋里的金子在向自己招手。 现在挡在她面前的难题,就是门口那两尊天神大佛一样的守卫。 龙宝赫容又黑又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很快,她便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龙宝赫容拾掇了一下身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囊袋,从里面掏出一堆各式各样的草药,还有大大小小的瓶子,摆弄了满满一张桌子。 其中,还有研磨药草的石杵、药碾、耳环石斛…… 往日,她研制药粉的时候,便是这副架势。 等她装模作样地摆弄好,她大咧咧地将门打开,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 “本巫医刚才研制金疮药粉的时候,发现短了一味药材,现在需要出门去采药!” 门口两个门卫相视一眼,有些拿不定主意,拓跋可汗可是吩咐过了,要看牢这个巫医,不让她到处乱走。 见他们犹疑不定的样子,龙宝赫容将双手抱于胸前,故意压低声音道: “这可是治疗九啸将军的外伤药,他要是因为药材不够伤口不能及时痊愈,可汗问起来,你们谁来承担这个责任啊?” 瞥见门卫申请已有些松动,她提高音量,故作老成道: “你们要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一起去!” 门卫从门口,正好可以看到她捣鼓草药的那张桌子,桌子上各种草药和工具凌乱地摆满一桌。 门卫相互递了一个眼神,这才点点头,跟着她一起朝太守府门外走去。 龙宝赫容将两人带到阳关城内的一处小树林,树林边是一条湍急的溪流。 走到溪边,龙宝赫容对两人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药方和药材都是我们巫医的秘密,不给外人看的!” 两人都是北凉人,知道北凉的巫祝、巫医都有自己的禁忌和规矩,也没多想,便在溪边等着。 龙宝赫容朝小树林的深处走去,她一边走,一边警觉地回头看着。 等到树林已经完全挡住那两个侍卫的视线,她悄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从身上的囊袋中,掏出了一只灰色的哨鸽。 她身姿灵巧地爬到树梢上,对着手中的哨鸽叽叽咕咕耳语了几句,便将哨鸽放飞了。 因为距离近,逐风在当天晚上便收到龙宝赫容投递的哨鸽。 但是,当他打开哨鸽腿上绑着的牛纹纸时,他脑袋嗡了嗡。 难得见他满面愁容的样子,霍尽渊眉毛轻挑,问:“怎么了?” 逐风便将牛纹纸递呈给了霍尽渊,霍尽渊拿过来一看,眉头皱了皱: “龙宝要是无聊了,叫她去放羊。” 听霍尽渊这么说,营帐内的其他几位将军便都有些好奇了。 他们都知道,龙宝赫容是多年前霍尽渊在北凉结识的一个小巫医,年龄虽小,医术却很是高明。 那张龙纹纸在他们手中传递着,每个人都是一脸费解的模样。 徐长林哈哈打趣着:“这个叫龙宝的,画技还不如我呢,哈哈哈哈……” 这时,刚从外面军营回来的烧云走了进来。 逐风如临大赦,赶紧将烧云拉了过来,对他道: “之前你就老和龙宝一起玩,你快来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营帐中几个挎着剑的将军也都一脸好奇地看着烧云。 只见那张牛纹纸到了烧云的手中,他只看了一眼,便道: “龙宝说,那个九啸将军,是个女人。” “什么?!”徐长林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这次北伐,他也在霍尽渊点将名单之中。 其他人也是和徐长林一样的反应,就连霍尽渊也的眉头一跳。 徐长林将那张纸接了过来,将纸拿到眼睛跟前,仔仔细细地翻来覆去看着,然后将纸拍到烧云的怀里。 “烧云,你不是信口胡诌的吧?!这纸上,不就画了一匹马,一只蝴蝶吗?你咋不说他是在放风筝呢?” 其他几名将军也都应和,他们刚才都看过龙宝赫容送来的密信。 那张龙纹纸上确实只有一幅画,而且还画得歪歪扭扭的。 不过倒是勉强能看得出来,画上是一匹高大的战马,马上飞着一只蝴蝶,旁边是一根树枝一样的战戟。 程潜拿过龙纹纸,像看天书一样,他好奇地问烧云: “烧云,会不会她的意思是,他们打算要逃跑,往草原深处有蝴蝶的地方跑?” 他身边其他几位将军都摇头,纷纷各抒己见: “我看不尽然,她的意思应该是邀请烧云一起去扑蝴蝶……” “扑什么蝴蝶,是……” 他们正热烈地讨论着,霍尽渊忽然开口了:“好了。烧云,你再说说你的看法。” 烧云一脸莫名,似乎不明白这群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讷讷开口,简短道:“她就是这个意思,九啸将军是个女人。” 等将众人都遣散后,霍尽渊留下逐风和烧云。 霍尽渊问逐风:“幽刃门的人查得怎么样了?查到九啸的身份了吗?” 逐风摇头,鹰隼说,幽刃门只查到九啸是大楚人,其他的竟连一丝痕迹也没有。” 霍尽渊沉吟,他回忆着在战场上与九啸短兵相接时候的情景,他比一般男人都要清瘦的身形,秀气的脸庞,以及眉眼之间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他的眼前忽的豁然一亮。 他转头对逐风道:“如果他真的是个女人呢?让幽刃门去查!” 就在北境战场如火如荼的时候,纪云舒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自从投毒事件之后,纪云舒和青鸢蓝屏处处小心,时时提防,但那个幕后黑手大抵是怕打草惊蛇,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 半个月过去,她们也渐渐的放下心防,稍微放松了一下戒备。 这一日,是水月庵一年一度的为菩萨刷金的大法会。 一大早,便开始有一些世家官眷夫人和贵女前来参加法会。 只有皇亲国戚、有爵位的公亲勋贵以及朝廷四品以上大员的家眷,才有这个机会。 而水月庵中的尼姑们,也是倾巢而动。 就连那些平日被圈在后院厢房的一些女人,也能在这一日,到前院的正殿去,在菩萨面前添一点香油,祝祷祝祷平安。 据说,法会这一日为菩萨刷金身,福报绵长。 纪云舒被水月庵里这股虔诚的气氛所感染,想着那人应该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便也去了前殿。 前殿的香客熙熙攘攘,菩萨金身法相庄严,果然好不热闹。 纪云舒在菩萨面前恭恭敬敬地许了愿,她祈祷父兄能够化险为夷,祈祷霍尽渊能够平安归来,山河无恙。 纪云舒手里拿着两根祈福的丝绦,她想将它们挂到水月庵的那棵百年银杏树上,据说对它祈愿,非常的灵验。 纪云舒便对青鸢和蓝胖说了一声,自己朝中殿走去。 第118章 走开!不要过来! 纪云舒刚离开前殿,便有一个小贫尼过来找纪云舒。 小贫尼态度谦和,赔着笑对纪云舒道:“今日来请经的人实在太多了,庵堂里提前预备的眼看就不够了。净尘师太说,您的簪花小楷写得最好,想请您过去帮忙再抄写一些经文。” 净尘师太平日就对纪云舒主仆几人十分关照,今日她有事相求,纪云舒自然是无不应允的。 纪云舒想,等抄完经书再去挂祈福丝带也是一样的,还能避开人流的拥挤,便随着小贫尼一道去了。 小贫尼将纪云舒带上一条游廊,她笑着解释道:“今日庵堂里人实在太多,净尘师太在后殿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从这里走更便捷一点。” 纪云舒点头,便跟着小贫尼朝后殿走去。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她们走到一个垂花门前,小贫尼忽然面色焦急对纪云舒道: “纪施主,贫尼今天吃多了绿豆沙,肚子有点疼,想要出恭,请你稍作等待,贫尼马上回来……” 说着,便捂着肚子往恭房跑去。纪云舒笑着摇摇头,便在原地等着。 这时,她的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凉风,她刚要转身,就感到自己的口鼻忽然被人用帕子给捂住了。 一股奇异的香味袭来,她还未及有任何反应,人便晕了过去。 等到纪云舒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昏沉,口干舌燥,身体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的火龙在游蹿。 纪云舒感到眼皮子似有千斤重,睁也睁不开,耳边却响起了各种嘈杂的声音,这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古怪的笑声。 这笑声令她本能的身体发寒。 她用力地睁开眼睛,视线从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一群破衣烂衫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正包围着自己,露出犹如见到猎物般猥琐的眼神。 纪云舒顿时毛骨悚然,她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清醒了过来,她被眼前这群乞丐饥渴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 乞丐们见她醒来,眼中的渴望更加热烈,有的乞丐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快看快看,她醒了……” “这一定是菩萨可怜我们,不忍心我们就这样打一辈子光棍,断子绝孙,送来给我们传宗接代的……” “哇,这小娘们,可真是尤物啊!瞧那细皮嫩肉的,搞不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其中一个骨瘦如柴、敞着一半胸膛的乞丐淫笑着,踢了旁边另一个乞丐一脚: “你他娘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管她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我只要她是个女人就成,哈哈哈哈哈……” 说完,其他乞丐都异口同声的附和着,眼中的饥渴越来越强烈。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是燕王府的人,你们不许对我动手!” 纪云舒一边后退着,一边抓起身边的东西,就朝眼前的这群乞丐扔去。 可是,她才发现,她是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寺庙里,她手中唯一能抓到的东西,便是几根稻草而已。 听到她这么说,那群乞丐先是一怔,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其中一个瞎了一只眼睛嘴角生疮的乞丐冷笑道: “你是燕王府的人,那我还是皇帝老儿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一阵哄笑声,人群中有人高呼:“就是!就算你是燕王府的人,那你也是没人要的贱货,不然你怎么会被人扔到我们这?” “就是就是!”此话一出,这群乞丐彻底没有了顾忌,你争我抢地朝纪云舒扑了过去。 纪云舒吓得拼命朝后退着,可是很快,她的身体便撞到了冰冷的墙壁。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 她绝望不已,这时,她忽然想到什么,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枚簪子,用双手举在胸前,奋力地挥舞着。 “走!都给我走开!不要过来!”纪云舒一边挥舞,一边大喊着。 而此时,青鸢和蓝屏到中殿的大银杏树下寻找纪云舒。 她们围着银杏树找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纪云舒。 青鸢和蓝屏都有些心急了,青鸢对蓝屏道: “咱们分头去找,你去厢房看看主子有没有回去,我再去后殿找,一会儿咱们还是在这里汇合!” 蓝屏神色焦急地点点头,便赶紧朝厢房跑去。 一炷香的功夫后,她们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见到纪云舒。 蓝屏急了,抓着青鸢的手道:“怎么办?主子能去哪儿呢!” 青鸢强自镇定道:“别着急,今天人这么多,不至于就公然行凶了!你去找净尘师太,看她能不能让庵堂里的小贫尼也帮忙找找,我去找王爷留下的侍卫!” 水月庵是尼姑庵,加上庵堂里还住着许多养病或者犯了事的官眷、后妃之类的,霍尽渊虽然派了侍卫保护纪云舒,但侍卫平日只能在庵堂外守着。 当侍卫首领得知纪云舒不见了的消息,瞬间慌了神。 要知道,王爷临走之前,再三叮嘱,让他们一定看好纪主子的! 他二话不说,立即就派人进入庵堂搜寻,他对下面的侍卫道:“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务必将人给我找到!” 侍卫首领想了想,水月庵所有的门都有侍卫把守,但是今日进进出出的人实在太多,他们又不能挨个搜查,说不好也有人浑水摸鱼的可能。 于是,他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将信号弹放了出去。 此事重大,他必须向幽刃门求援! 幽刃门的人收到消息,很快便赶到了,向侍卫首领了解清楚情况之后,幽刃门便将在金都的所有人都派了出去。 在幽刃门的人满金都城搜寻的时候,破庙中的乞丐,正在一步步逼近纪云舒。 这群乞丐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此时见到这样一个花容月貌、身姿窈窕的女子,送到嘴边来,谁舍得错过良机。 其中一个乞丐,拿起手中的打狗棒就朝纪云舒伸去。 凭借着多年与猎狗缠斗的经验,他三下两下就打到了纪云舒的手臂上,纪云舒吃痛不已,手中的簪子跌落在地。 另外一名乞丐忙跪着上前,一把捡过簪子,放到嘴巴前吹了吹,藏到了胸袋里。 “走开!不要过来!”纪云舒没了“武器”,只能试图用声音去喝退这群红了眼的乞丐。 谁知,纪云舒拔高几度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却是娇柔软糯不已,勾得他们更加神魂颠倒。 乞丐们扑上去,二话不说便开始撕扯纪云舒的衣服。纪云舒慌乱中又踢又踹,却被人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纪云舒的外衫被哗啦一下撕开,露出里面绣着并蒂莲花的水红色小衣来。 看着她细白的皮肤,饱满的胸脯,细软的腰肢,乞丐们先是一愣,眼中都露出饿狼见到肉一般的神奇,都跟疯了一样朝前扑着。 而此时,她身体之中的那股流窜的热火,再度向她袭来。 第119章 这位姑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看着纪云舒面上泛起潮红,莹白的肌肤上也染上暧昧的绯色,眼前这群乞丐眼中烧起热火,嘴里也开始说着淫词艳语。 “哟,这小娘们,可真是个一等一的骚货,这样就起了兴头,来,快让老子来尝尝鲜……” 纪云舒厌恶地踢脚去踹着眼前的乞丐,却被乞丐一把抓住,却不小心将纪云舒的绣鞋拽了下来。 那只绣鞋十分精巧,乞丐将绣鞋放在手里把玩着,紧接着,竟然将绣鞋藏进了衣袖里。 旁边的乞丐都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有人揶揄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好好的美人在此,你还要一只鞋作甚?” “当然是抱着睡觉啦,哈哈哈哈哈……”乞丐们流着哈喇子,笑作一团。 一群乞丐面对着耄耋大餐,推来搡去,争相想要做那折花第一人。 纪云舒的身体却是被烧着了一半,这时那种心跳加快、浑身滚烫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纪云舒心中惊惧,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觉得浑身烧的难受极了。 这时,刚才抢走绣鞋的乞丐,从众人的腿下钻过去,趁众人推推搡搡间,便向纪云舒扑了过去。 纪云舒剧烈地挣扎着,这时,不知道是谁朝着她的头打了一拳,将她打晕了过去。 在纪云舒失去意识之时,她的心绝望恐惧,如同堕入万丈深渊。 而此时,幽刃门的人终于发现了纪云舒的踪迹,当他们冲进破庙时,却发现,破庙里,乞丐们起仰八叉地躺了一地。 很显然,他们刚才都被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或嘴角或者手臂或者腿上,都带着伤,嘴里也在连声“哎哟”着。 幽刃门的暗哨抓起一个乞丐,问道:“刚才那姑娘呢?” 乞丐忙跪地求饶,结结巴巴道:“刚才来了一群黑衣人,将我们打了一顿,把人给带走了!” 暗哨头目眼神阴沉,他斜睨了一眼地上的乞丐,沉声吐出一个字,道:“杀”。 说着,便带着其余的暗哨冲了出去。 乞丐看着留下的一名黑衣人,各个都惊恐得四处逃窜。 但黑衣人面无表情地阖上了破庙的门。 随即,破庙内响起了痛苦的嚎叫声。 但很快,这声音便彻底的沉寂了。 只有一条长长的血迹,顺着关着的破庙的门缝,从台阶上一直蜿蜒而下。 幽刃门的暗哨们是一等一的追踪好手,很快,他们便将目标锁定在京郊一座高大清雅的别苑门口。 门口上没有悬挂牌匾,只在一侧的廊下,挂着一个用木牌制作的别致门牌,上门写着一行小字:梨花别苑。 暗哨们都朝自己的头目看去,头目一脸冷峻,他对手下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去传消息给王爷!” 太子霍千澜看着床榻上躺着的女子,他的目光沉静而又温柔,目光如水地倾泻在女子的身上。 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幕,却未曾想到,却是在这般境况之下实现的。 霍千澜将纪云舒救回之后,便让婢女为她沐过浴,从里到外更换了干净的衣裳。 此时的纪云舒,一张如水墨画一般的温柔面容,莹白如羊脂玉,却紧蹙着眉头,脸颊上也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纪云舒虽陷在昏迷中,身体却不自觉地扭动着,修长的双腿也紧紧交叠在一起,浑身滚烫。 太子生于宫廷,长于宫廷,从小对他投怀送抱的女子不知凡几,从什么龌龊事没有见过? 他见纪云舒这副模样,很快便明白了—— 这是有人给纪云舒下了那种药! 霍千澜的手紧紧攥着,他想象不到,如果他的人晚到一步,等待着纪云舒的将会是什么。 他怒不可遏,一把将榻边摆着的瓷瓶挥倒在地。 殿内服侍的人,立马跪了一地。 “去请医官!快去!” 太子几近疯狂的怒喝着,一名掌事的婢女忙不迭地应声,而后匆匆跑了出去。 医官很快便到了,他赶紧向太子行礼,太子却急躁地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诊脉。 医官走到悬挂着帐幔的榻前,见到帐幔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手臂上已经放好了一张轻薄的丝帕。 医官伸手搭脉,须臾,他的神色就变了几变。 稳妥起见,医官又搭了一次脉,这一次,他目光透露出一种了然,心里却莫名有些惶恐。 见他神色古怪,太子道:“她怎么样,陈太医但说无妨。” 陈太医听太子这么说,这才拱手道:“殿下,这位姑娘应该是被人敲击了头部,头部有淤血,这才昏迷不醒。而且……” 他看了看太子的神色,低声道:“她被人下了十分强劲的迷情药,需要尽快服用解药,或者与人交合,否则……否则……” 太子早有预料,对太医道:“否则什么?” “否则气血攻心,会损伤元气,还会伤及……伤及腹中的胎儿……” 陈太医终于一口气说完,额头都渗出了些冷汗。 “你说什么?!”太子始料未及,神色忽然一凛。 太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呼一口气,嗫嚅着: “回禀太子殿下,这位姑娘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霍千澜的眸色一黯,脸上也是冷如冰霜的表情,与他平日温润如玉、笑意和煦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太医虽不知道榻上的女子是谁,但看得出来太子很是关切,他诊出这女子有孕,太子似乎十分不悦,这怎能不令陈太医心惊?! 太子的脸色十分的难看,半晌,他才终于缓过来,换了一副温和的面孔,对陈太医道: “有什么办法能为她解毒,又不伤及……她腹中的胎儿吗?” 陈太医松了一口气,赶紧道:“这好办,下官开一个温和的解毒方子,按照这个方子服药三次,便可解毒。” “那她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太子问。 陈太医沉吟着,而后道:“这位姑娘头部有淤血,但她身怀有孕,不能使用活血化瘀的药,下官可为她施针,扎针后半个时辰左右,她便能醒过来。”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薄唇微抿,他侧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帐幔,落在帐幔之后的女子身上。 他面色复杂,眸色也晦暗不明。 半晌,他终究点了点头,对陈太医道:“那就有劳你了,务必让她……和腹中的胎儿,都安然无恙。” 陈太医赶紧道:“这都是下官的本职,那下官这就退下为姑娘配药去。” 说着,便要告退,这时,太子忽然出声,叮嘱道:“陈太医,出了这间屋子,便忘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事情。尤其是……”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她有孕的事情。” 陈太医忙点头,再三许诺会保守秘密。 太子轻轻撩起帐幔,看着纪云舒的睡颜,伸手想要去触碰纪云舒的脸庞,手指却又停在半空中: “沅沅,别怪我,只有这样,才能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第120章 无论如何要将她抢出来! 纪云舒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木木的,有种沉钝之感,身体却是轻松了很多。 她刚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忽的发现:自己的身旁竟然躺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纪云舒的瞳孔骤然猛缩! 她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躺在自己身旁的男子,竟然是太子霍千澜! 他正轻阖着双眼,均匀地呼吸着。而他和自己…… 当纪云舒的视线落在霍千澜身上,再又看看自己,她瞬间头皮轰然炸开! 她和霍千澜竟然都衣衫不整! 而自己的一条腿,还压在霍千澜的腿上。 这一瞬,纪云舒的脑袋一片空白,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是怎么跑到了霍千澜的床上。 而他们之间……纪云舒更是完全想不起来。 纪云舒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中忽然涌上来一阵恶心,她忍不住就要呕吐。 纪云舒的动静惊醒了霍千澜,霍千澜睁开眼睛,对上了纪云舒的视线,很快便又躲闪开去。 刚才那种强烈的反胃,呕又呕不出来的感觉,让她涨红了脸,眼尾也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眼中浮上一层水雾。 霍千澜伸手就要去揽纪云舒的身子,却被纪云舒躲开了。 霍千澜眸子闪过一丝淡淡的失望,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他只是满脸愧疚: “沅沅,我对不住你,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你也知道,我心中真正心悦的人,是你。” “我的人将你从破庙带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人下了迷情药,看你那般难受,为了给你解毒,我……” “你又死死抱着我,不停地亲我,我是一个心悦于你的男人,你叫我如何能控制得住?” 听着霍千澜说这些,纪云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脊背更是一片寒凉。 这时,她才慢慢回忆起,她跟着小贫尼走到垂花门下,小贫尼说要肚子疼要出恭走开了…… 然后,有人从她背后捂住了她的口鼻,接着,她便晕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她在破庙里,被一群乞丐围着,想要蹂躏…… 纪云舒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整个人都往床榻深处退了退。 见他这样,太子和煦的眼神里满是担忧,霍千澜伸出手,想要去安慰她,纪云舒却又朝后面瑟缩着。 “不要,不要靠近我……” 纪云舒摇着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很脏,眼泪便涌出了眼眶。 “沅沅,现在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不介意你……曾是他的妾,你始终是我的沅沅……” “你不要再说了……”纪云舒崩溃了,她将脸埋在自己的双臂之间恸哭着。 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怪谁。 霍千澜越是这么说,纪云舒越是觉得自己不堪。 无论霍千澜怎么安慰,纪云舒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没有办法,便让婢女进来伺候。 纪云舒说自己想要沐浴,婢女便为她准备了热水。 纪云舒将自己泡在热水中,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她也不知道,霍尽渊如果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将她碎尸万段。 她将整个身子都浸在热水中,热水没过她的口鼻,她想,如果就这样死了也很好,那就一了百了了。 可是……当她已经越来越憋闷,几乎不能呼吸之时,她哗啦一下从水中撑起了身体。 她的眼前浮现出父亲慈祥的笑容,还有兄长看向自己那宠溺温柔的目光。 一想到此刻他们还在牢狱中受苦,她的心就如同被针扎一样的疼。 现在离父兄问斩的日子,还有七个月。 如果最后她拼尽全力,也无力将他们救出,那自己也同他们一起去吧。 这也是命。 不管怎么样,他们父女三人,能够一同上路,那也是好的。 这么想着,纪云舒抹干脸上的泪。 太子走到纪云舒的寝殿时,纪云舒仍旧房门紧闭。 婢女春桃告诉太子,纪云舒还在沐浴,她把她们都打发了出来,不让在屋里伺候。 这个婢女是霍千澜特地挑来伺候纪云舒的,是个机灵的,她见太子脸上有担忧之色,斟酌了一下,道: “殿下,奴婢刚才看纪姑娘心绪不太好,也有些激动,要不要……将屋子里尖锐的物品都收走……” 太子的眉心跳了跳,春桃的言下之意,是怕纪云舒想不开自裁。 太子拧着眉,眸色晦暗,半晌,他抬眸,看着春桃,道: “不必。本宫知道你是个机灵的,看好纪姑娘,照顾好她,自然有你的好处。” 霍千澜的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是不会自裁的。 以他对纪云舒性情的了解,至少,在她的父兄被救出来之前,她是绝不会这么做! 他虽失望纪云舒如今对他的态度,但是他也能理解,毕竟是自己先弃了她,也弃了她的父兄。 他骗了她,说她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 她是纪家的女儿,定然是不能接受自己以霍尽渊侍妾的身份,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五弟不伦。 但是,她曾经是那般心悦于自己,他相信,只要给他一些时日,他们便还能如同之前一样。 而且,只要他登上至尊之位,他会将纪墉和纪云深放出来的,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对自己尽释前嫌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纪云舒始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说服自己活着,可不能舒服自己,不陷入深深的沉沦与绝望。 太子每天都来看纪云舒,虽然他每日都吃闭门羹。 这一日,太子终于忍不住,他站在门外,对纪云舒道: “沅沅,你知道的,我心底真正心悦的人是你,我对你从来不曾有过一丝的亵渎,那日的事实在太突然,我实在无法拒绝……” “在我心中,你始终都和以前一样,我只想要你陪在我的身边。” “从前是我不懂事,为了让父皇的看重,为了众人的期许,为了母族的荣耀,辜负了你。但是,我想要登上那个帝位,也是为了日后能与你在一起,能帮你救出你的父兄。” 一直到霍千澜离开,纪云舒始终不发一言。 纪云舒被太子从破庙中救出,关进梨花别苑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北境。 霍尽渊看完幽刃门送来的密信,便一拳砸到了廊柱上,他的手瞬间鲜血直流。 逐风担忧地看着霍尽渊,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他从未见过王爷对一名女子如此上心过。 要不是北境战事胶着,霍尽渊真恨不能现在便飞回去,一刀宰了霍千澜那厮! “去!和幽刃门的人说,无论如何要将她抢出来!不然,就别来见本王!”霍尽渊眸底卷起暴风骤雨。 就在此时,霍尽渊的副将程潜冲进了他的营帐,急声道:“王爷,不好了!拓跋宴带兵连夜逃遁了!” 第121章 那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 程潜上前一步,以最简洁的话语将消息禀告给了霍尽渊。 原来,就是一个时辰之前,拓跋宴和九啸带着北凉军打开了阳关城的北门。 他们先是放出了大批阳关城的百姓,紧接着,北凉的铁骑便冲出北门,一路朝蓟州而去。 因为出城的人群中,混入了大量的百姓,加上百姓们十分惊恐,四处逃窜。 大楚王军一时之间无法全力堵截,还要保护百姓,在北凉军的掩护之下,拓跋宴和九啸便带着主力部队撤退了。 霍尽渊眉头微蹙,他揉了揉眉心。 就连他,也有些看不懂,北凉军这是什么操作了。 北凉军这一次气势汹汹而来,也不像以往的北凉军作风,不过打家劫舍,掳掠马匹牛羊金银财宝和女人就跑。 可他们明明已经攻到了阳关城,只要再拿下雁回关,便能一路南下,直接杀向金都。 他们为何会在占据优势之时,突然撤退呢? 霍尽渊迅速召集了帐下的将军们,他们齐聚在主营帐内,商讨对策。 秦劭指着地图上的蓟州,道:“看他们这个样子,是想逃回乌桓山以北的老巢。他们就这样……撤退了?” 程潜则道:“按照他们现有的兵力,以及阳关城的粮草和武器来看,如果他们想要守城,再守着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 徐长林大剌剌将手一挥:“管他娘的!你们只说,咱们现在是追还是不追?” 就在霍尽渊与一众将军商讨对敌之策时,梨花别苑也匆匆走来了两辆马车。 从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当朝宰相沈钧儒,一个是兵部尚书王铁林。 王铁林是怀远侯孟光的小舅子,也就是孟紫钰的舅舅。 他们行色匆匆,一进梨花别苑,便朝着太子的书房方向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纪云舒一直是心如死灰,神情郁郁。 春桃每天都劝她出去走走,她总是将人打发了。 今天春桃又来劝她,说南园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一定要拉着她出去转转,散散心。 纪云舒知道当奴婢有当奴婢的难处,她体谅春桃,便想着也应承她一回,别让她太难做。 两人刚走到南园,纪云舒便远远看到沈相和王铁林的身影,从月洞门前一闪而过。 纪云舒心中莫名警觉。 她从小跟在父亲的身边读书,父亲从不用教导女子的那套方式教导她,认为女儿家学学琴棋书画、治家女红即可。 父亲也从不避讳在她的面前,与自己的兄长讨论朝堂之事,评说历史,辨理明真。 因此,她对朝堂上的官员都比较熟悉,甚至他们的读书履历、政见派系。 而刚才一闪而过的这两位,便是太子座下,最得力的心腹之臣。 他们此时出现在梨花别苑,一定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 纪云舒的心砰砰跳着,她对春桃道: “春桃,我身子有些凉,你可以回去为我取一件披风么?” 春桃见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白,搀着自己的手指也十分冰凉,丝毫未起疑,将她扶到凉亭坐下,自己便匆匆回去了。 等春桃一走,纪云舒赶紧跟上他们,朝太子的书房去了。 太子的书房离南园不远,纪云舒很快便走到了。 但纪云舒远远便看到,书房的门口有重兵把守。 纪云舒蹙了蹙眉,她观察了一下书房的地形,书房之后,便没有其他建筑了。 只有一片竹林,竹林之后,便是高耸的院墙,院墙之外,则是月梨山。 纪云舒咬了咬唇,她打算绕道到书房后面看看。 等她穿过那片竹林,果然便看到书房的后门,而这里,因为太过偏幽,果然没有侍卫! 纪云舒心中大喜,贴着墙根轻手轻脚地走到了一扇关闭着的窗户下。 果然,便听到书房内隐隐有人声传来。 因为关着门窗,声音听得不大真切,只是依稀可闻。 纪云舒便将耳朵轻轻覆在窗棱上,窗棱被太阳晒了一个早上,贴上去有一种温热的触感。 纪云舒这才听清了书房内说话的声音。 首先说话的便是霍千澜:“此话当真?” 王铁林赶紧道:“回禀殿下,燕王的暗哨做事虽然隐秘,但想要追查当年旧事,动静就小不了。” “这一次出征的队伍中,也有不少老臣安插的心腹。此事确凿无疑,燕王,他在悄悄探查萧氏当年兵败乌桓山一事!” “看来,燕王早就起疑心了……”是沈相的声音。 太子的声音轻佻而戏谑:“他查到又能如何?这件事也是陛下是授意,他查到证据,不正好回来与父皇对质?” “那就看父皇要如何对待他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嫡子了!” 沈相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开口道:“殿下,近来朝堂局势不稳,燕王自从在西洲大胜归来,在军中和百姓中也更加有威望。” “他是嫡皇子,我们不得不未雨绸缪!” 太子的声线低沉了一些:“那岳丈有何良策?” 沈相道:“以燕王的性子,此行他不灭掉拓跋氏和那个九啸的势头,定不会善罢甘休。” “既如此,那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他不是想知道萧氏当年是怎么全军覆没的吗?那我们就如法炮制,让他亲眼见识见识……” 沈相的声音越压越低,纪云舒的心头却涌起滔天巨浪。 她的心一阵阵的寒凉。 她没有想到,当年为国镇守北境大门、三代忠烈、满门英魂的萧氏,竟然不是战死于敌军,而是死于大楚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她的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她捂着嘴,将这股恶心强行压了下去。 兵部尚书王铁林的声音粗粝沙哑:“那要是燕王不肯带兵孤军深入怎么办?” 沈相却是笑了,那笑声在纪云舒听来,就如同一把刀子,摩挲在人的心上。 他们的声音很低,纪云舒渐渐听不清楚了,她的头也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霍尽渊不计生死拼杀于战场之时,竟然有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想要置一国良将于死地?! 他们有没有想过,如果霍尽渊身死,大楚王军兵败,届时该当如何? 和亲?割地?让城?送去数不清的金银财帛? 纪云舒攥紧冰凉的手指,心中冷笑,她的眩晕感愈加强烈,她想她得赶紧走了。 她刚转身,却一脚踩到了一根枯朽的树枝,发出咔嚓一声。 她头上书房的声音骤然停止,她慌忙蹲下身子。 “谁?!”书房内忽然有人打开窗户,声音充满警惕。 纪云舒紧闭着眼睛,尽可能低地压低着身子,就在她以为自己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之时,竹林里传来“喵”的一声。 一只野猫受惊,蹿了出去。 第122章 本王亲自率三万轻骑前往! 书房的窗户旋即又被关上了。 纪云舒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蛰伏着身子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离开书房。 她穿过竹林后,按着几乎要蹦出胸腔的心,加快脚步朝南园跑去。 她还没有到南园,便远远听到春桃在呼喊自己。 纪云舒放缓脚步,整理了一下衣衫,又从旁边的杏花树上,采了几支杏花,这才朝春桃的方向走去。 “主子,你去哪里了呀?叫奴婢一通好找……”春桃一见到她,眼睛都亮了。 她忙迎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荷绿色的披风,面上也因为焦急而有些微微发红,鼻尖还冒着汗珠。 纪云舒朝她晃了晃手里的杏花,含笑道:“我看到那边的杏花开得正好,就过去摘了几支,拿回去插瓶吧。” 这时,沈相和王铁林已经同太子议完事,两人正从书房里往外走着。 行至门口,沈相顿住脚步,对太子拱拱手,沉声道: “太子殿下,北境的事情,就交给老臣与王大人,我们自当尽心竭力去办。” 他的声音忽然一转,抬眸看向太子,道:“还请太子办完事后,尽快回东宫。太子妃如今月份也大了,还需要殿下多加看顾。” 沈相看了看王铁林,补充道:“孟侧妃也在东宫,翘首盼望太子早点回去。” 说完,两人便一齐离开了梨花别苑。 看着太子有些阴沉的神色,太子身边的内监福德盛忙堆笑道:“殿下别见怪,沈丞相也是护女心切!” 太子转动着手指上的墨玉扳指,冷哼一声:“他再心切,也要搞清楚,谁才是君,谁才是臣!” 说完,便赌气似的道:“走,去冷香阁!” 福德盛忙跟上,他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人了,如今竟也有些摸不清太子殿下的脾性。 殿下当初弃了与纪氏女的婚约的时候,他以为太子心里压根没这号人。 如今看来,当时弃纪氏而娶了沈氏,不过是权宜之计。 只是,如今这至尊之位尚不稳当,太子是万万不能为了这纪氏而开罪沈家的呀! 看来自己还在从旁好好劝着太子一些才好。 这么想着,福德盛忙追上前去,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朝冷香阁走去。 纪云舒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靠在轩窗下的罗汉床上发呆。 她想起在西洲时,楚珩夫人身边的那个嬷嬷说的那些话。 楚珩、萧昶和成帝曾经是莫逆之交,楚珩与萧昶助成帝登上王位,又为他开疆拓土,平定叛乱,这才有了大楚几十年来的太平盛世。 如果萧氏一族在乌桓山战役中的溃败,背后有成帝的授意,沈相的手笔,那楚珩谋逆一案,是否也同萧氏乌桓山一役一样,也是被冤枉的? 而自己的父亲与楚瑾是多年故友,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楚氏莫逆一案。 父亲与陛下产生龃龉,以至成帝盛怒之下,判了父亲监后斩,纪氏抄家,是否也与这件惊天旧案有关? 纪云舒忽然感到头皮发麻,这些陈年旧事似乎都渐渐浮出水面,能够被一根线串联起来了。 而她,似乎摸到了这根可怕的线。 一想到太子与沈相一党,已经密谋好了如何趁北境战事,趁霍尽渊正全力杀敌之际,将其剿杀,纪云舒就觉得心里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够向霍尽渊传递消息呢? 正沉思时,纪云舒便听到春桃向太子殿下行礼的声音。 她赶紧敛了神色,站起身来,作势向霍千澜行礼。 霍千澜忙伸手扶起她,他的手触碰到纪云舒的一瞬,纪云舒的身子本能就朝后退了一步。 太子神色一滞,但很快他又勾起唇角:“沅沅,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纪云舒想,她必须尽快想方设法出去一趟。 于是,她脸上扯起一丝笑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热茶,亲自递到太子的手中。 这些日子以来,纪云舒对他一直非常冷漠,见她递过来的茶,太子眸光闪动,眼神中满满都是眷念与温柔。 “太子殿下,我已经好多了。你整日待在这别苑,可会耽误朝堂正事?”纪云舒浅吟低笑。 太子看她看得有些出神,半晌,才道:“沅沅是想赶我走?” “我只是觉得整日待在这里有点闷……” 纪云舒的手指缠绕着一条丝帕,姿态则是懒懒的,风轻云淡的样子。 太子瞬间有些警觉,他沉声道:“沅沅现在身子尚未大安,还需要多加休息。” 纪云舒知道此事急不来,得急事缓办,便找了个由头将话题岔开。 此时在北境,在王军营帐内,对着堪舆图,霍尽渊与众部将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果然,如沈相所料,霍尽渊决定亲自带五万精锐,对拓跋氏进行围追堵截。 霍尽渊对众人道:“北境是我大楚北国大门,我们必须将拓跋氏赶回乌桓山以北,只有这样,北境才能太平,金都才能长治久安!” “拓跋氏一旦回到乌桓山以北,那便是草原腹地,是大楚王军兵力不及之处,因此——” 他从剑鞘中拔出佩剑,指着上饶,对众人道: “上饶,这是拓跋氏逃回老巢的必经之地。我们必须趁他们通过上饶之前,从西边包抄至此,在这里截杀他们。” 众部将纷纷眼前一亮,随即疑惑道:“可是他们骑的可都是最好的良驹,西边是呼伦山脉,我们如何能在他们之前赶到?” 霍尽渊的剑从上饶移动到了堪舆图上的另外一处:马兰峪。 郭达对北境地理十分熟悉,他拧眉:“王爷,马兰峪地势险峻,大军无法通过……” 霍尽渊猛地将佩剑插回剑鞘:“不必大军,本王亲自率三万轻骑前往!” “什么?!这太危险了!” “王爷,万万不可呀!” 众人纷纷出声反对,以三万人去阻挡拓跋氏的十万大军,这实在太过冒险了! 霍尽渊皱眉,浑身的气场一凛,沉声道:“那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计策吗?” 他的目光如最锋利的武器,扫视着众人,一如他在战场上以一敌百的气势。 众人皆知,想要彻底根除北境大患,这是最好的机会。 郭达粗声粗气,道:“王爷,那我陪你一道去!” 霍尽渊摆摆手:“你留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于是,第二日的寅时,霍尽渊便带着程潜秦劭以及三万精锐出发了。 按照霍尽渊的作战计划,郭达、魏羚、崔毅和徐长林则留下。 他们负责带着三十万大军,趁拓跋氏逃遁,将阳关城一线,之前拓跋氏占领的几座城池收回。 从梨花别苑出来后,沈相与王铁林便开始部署起来。 沈相通过八百里加急,给张铎送去了一封密信。 不过,驿使到达第一个驿站的当晚,就被人给迷晕了。 驿站外,一辆普通的马车上,一名青衫男子看完手中的密信,对他的心腹吩咐道:“把密信放回去。” “放回去?”心腹不解,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儿,不是为了拦截密信吗? 青衫男子眉毛微挑,食指和拇指轻捻着:“再将密信抄一份,派飞鹰传递给九啸。” 第123章 事情是否真如自己所揣测的那般? 心腹转身离开之前,对青衫男子道:“主君,还有一个消息。” 青衫男子略一挑眉,心腹立刻禀报道:“在水月庵绑架纪姑娘的人,是三夫人。” 青衫男子表情一滞,沈氏是受何人授意,为何人奔走,不言而喻。 青衫男子的食指和拇指轻捻着,眉头微蹙。 心腹看着自己的主君,他自幼早慧,但也是个明朗天真的孩童,谁知一夕之间,家中发生的一系列巨变,令他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少年。 如今的他,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 人前是稚童之状,人后却城府在胸,老谋深算,一切都谋定而后动。 所有的事情都在主君的谋划之中,意料之内,他很少看到主君这副模样。 大抵一旦触及家人,那便是他心地最柔软的地方。 他心中叹息,主君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做回真正的自己? 自打上次沈氏离开王府,萧晚晴便日日如坐针毡。 她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但这样的事情,一旦开始,便没有回头路了。 沈氏前些日子派人传消息来,说已经得手。 谁知,第二日又派人来说,人被掳走了。 来报信的人只说人是被一群黑衣人给带走了,别的更详细的内容,却是问不出来。 萧晚晴急得有些坐不住,又不能大剌剌去见沈氏,只能耐着性子等消息。 要说萧晚晴心里不怨沈氏,也是不可能的。 她明明自己信誓旦旦说一切包在她的身上,便又动作不利索,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如果待霍尽渊回来,查出来是沈氏派人动的手,那自然能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来。 一想到这里,萧晚晴就十分焦躁。 这段时日,因着太子经常不在东宫,孟紫钰心情不大好。 孟紫涵在回孟府探亲时,偶然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日,孟紫涵向萧晚晴请示之后,便打点了许多东西,大包小包地带去了东宫。 东宫的守卫知道,孟紫涵是侧妃的胞妹,又是燕王府的庶妃,见到下人来禀报,便让她从侧门进了后院。 孟紫钰的婢女将孟紫涵引进殿内,见到孟紫涵来,孟紫钰只是冷哼一声:“你来做什么?” 孟紫涵却是亲昵地迎上去:“三姐,阿涵听母亲说,你最近身子不大好,就想着来看看你。” 说着,便让婢女将箱笼抬了进来,打开一看,皆是最近金都最流行的胭脂水粉、头面首饰,还有几身时新的衣裳。 这些玩意儿倒是颇得孟紫钰的心,她面上的表情松了松,但一想到她这个庶妹向来与自己疏离,便道: “你这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孟紫涵却是将一套胭脂盒递到她的手上,赔笑道: “三姐哪里的话,我们本就是同胞姐妹,虽往日在府中是阿涵不懂事,常常惹三姐不高兴。” “但自打出了嫁,才知道后宅女人生活不易,还是需要娘家兄弟姊妹多多帮衬。” “更何况,三姐如今是太子表哥的宠妃,多少人巴巴地想要与三姐交好,排队都轮不上呢!” 孟紫涵的这番话,叫孟紫钰十分受用,想来她在那个冷面阎王手底下讨生活,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这么想着,孟紫钰这一向阴郁的心情便好了起来。 “算你是个懂事的,你是自家姐妹,只要你乖顺,本妃自然会多多照拂于你。” 孟紫涵本就是个心思玲珑的,她又有意讨孟紫钰欢心,几番话下来,孟紫钰的脸色便由阴转晴。 从与孟紫钰的交谈中,孟紫涵侧面得知,近来太子常常彻夜不归。 偶尔回来那么一两趟,也只看看太子妃,便匆匆又走了。 太子只说宫中事忙,但孟紫钰贿赂了太子身边的宫人,从宫人嘴里得知,太子近来都待在梨花别苑。 孟紫钰眉眼嗔怒,对孟紫涵道:“你说,表哥不会是金屋藏娇了吧?不然,那个破梨花别苑,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魅力?” 孟紫涵顺着她的话,故作随意道:“阿姐要是不放心,派人暗中探查一二,不就知道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身份贵重,若真有那不知来路的狐媚子,还是早早打发了才好呢。” 孟紫涵的一番话,说到了孟紫钰的心里,她拉着孟紫涵的手,急声道:“妹妹可否帮我?” 孟紫钰人身边倒是有许多从孟府带来的贴身嬷嬷和婢女,但她们都在内廷行走,外面的事,不宜抛头露面。 她又不想回府找父亲母亲,他们一向站在太子表哥那边,动辄便让自己要谨守妇道,不可拈酸吃醋。 孟紫涵唇角勾了勾,笑道:“这有何难?阿姐要阿涵去办的事,阿涵自当尽心竭力。只是……” 孟紫涵顿了顿,为了让孟紫钰不起疑心,她故意补充了一句:“只是日后太子殿下若登大宝,还请阿姐一定多多为燕王美言几句。” 孟紫钰本来心中确实有那么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担忧,因为她和自己这个庶妹往日并不交好。 听她这么说,孟紫钰倒是大大的放下了心。 也是,以后太子登基当了皇帝,那还不掌握着燕王一府的生杀大权? 她如今是太子侧妃,以后怎么着也是贵妃,就自己庶妹嫁的那个燕王,日后能有什么好? 孟紫涵提前为未来筹谋铺路,也是顺理成章。 这么想着,孟紫钰便把去梨花别苑探查的事情,全权交由孟紫涵去打点了。 纪云舒被人从眼皮子底下撬走了,沈氏自然派人四处追查。 但她又不敢将动静闹得太大,更何况,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太子将人带走藏了起来。 因此,她只得将当日经手此事的人全都处理了。 孟紫涵从东宫回来时,正巧碰到沈氏从燕王府里出来。 沈氏来探萧晚晴的病,顺便将尾巴已经清理干净的事情告诉给了萧晚晴。 孟紫涵心中却有些狐疑起来。 她回到德兰殿后,立即派人去了水月庵。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探查的人便回来禀报:纪云舒不见了。 孟紫涵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心中却有了隐隐的猜测。 她想,接下来,她只需要去另外一个地方探查一番,便能证实,事情是否真如自己所揣测的那般? 与此同时,霍尽渊经过一日一夜的奔袭后,终于在拓跋氏的大部队之前,抵达了马兰峪。 马兰峪的南边,是崇山峻岭,马兰峪的北侧,则是茫茫草原腹地。 只要能将拓跋氏堵在这里,便是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然而,在到达马兰峪之前,九啸便收到了飞鹰的密信。 看到密信上的文字,九啸将密信在手里捏成一团,他的脸色风云莫测。 第124章 霍九如,你给我坚持住! 这日,纪云舒偶然得知,太子有事外出了。 知道太子不在,纪云舒的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她先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向梨花别苑贴身侍奉太子的内监打听太子。 那内监知道太子看重纪云舒,每日都会前来探望,对她十分客气。 内监告诉纪云舒,陛下传召太子,太子进宫了,不确定今晚是否能够回来。 得到确切的答复后,等到用了午膳之后,她便带着春桃,装作随意地朝门外走着。 谁知,刚走到中门,她便被侍卫拦下了。 纪云舒便道:“太子殿下说过了,我若是待得闷了,可以带着春桃出去走走。” 侍卫也十分恭敬,解释道:“太子殿下临走前,特地嘱咐过了,说姑娘身子尚未大好。姑娘若想出门,等身子痊愈了,太子殿下亲自陪您出去逛逛。” 纪云舒有些失望,见侍卫态度坚决,只好再作其他打算。 纪云舒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梨花别苑之外,也有人正在悄悄打探。 一个婆子拎了各色佳肴和两壶好酒,进了梨花别苑的后厨,她来这里寻她娘家嫂子。 她嫂子在梨花别苑管着后厨,婆子是受了孟紫涵的指使,来打听梨花别苑里的事情。 奈何梨花别苑伺候的人,都是太子的心腹,早早被太子训诫过了,嘴巴都很牢。 因此,后厨管事的婆子只知道别苑里住着娇客,但这娇客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一概不知。 在北境,霍尽渊的精锐比预计的还要更早便抵达了马兰峪。 做好了充分的部署之后,就等着拓跋氏的人马入瓮了。 很快,便有响彻山谷的铁蹄之声传来,在空寂的山谷中如滚雷如落石,震耳欲聋。 玄武军严阵以待,就等着今晚便将北凉人一举歼灭。 然而,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们等来的并非拓跋氏的大军,却是张铎的燕字军。 等秦劭看清了疾驰而来的军队,秦劭还对程潜笑着嚷嚷道: “哎呀,这是郭将军不放心我们啊!又派了张铎来增援!” 谁知,他的这句话刚落音,就发现张铎部队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马兰峪团团围住。 众人皆是一愣,秦劭在马上向张铎喊话:“张铎,你这是干什么?” 张铎却没有回话,而是一脸正气凛然,侧首向身后的燕字军发号施令道: “燕王及玄武军勾结北凉人,意图叛国,陛下有旨,人人得而杀之!” “今日谁能一举拿下叛党燕王的项上人头,赏黄金万两!” 说着,张铎大手一挥,弓箭手们便齐齐举起手中弓箭。 须臾之间,箭雨便如同暴风骤雨一般,朝霍尽渊大军所在的方向齐刷刷地射去。 秦劭始料未及,他的马受到惊吓,高昂起马蹄,发出阵阵嘶鸣之声。 玄武军在箭雨中朝四面八方挥剑,将迎面射来的箭羽砍断,但一波未停,更多地箭朝他们射来。 玄武军原本是在守株待兔,预备将拓跋氏一网打尽,不想却迎来了自己人,自己人还对自己捅刀子。 许多将士尚未反应过来,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此时燕字军占着突袭优势,霍尽渊怒吼一声,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朝张铎的方向奔袭而去。 但张铎的身前,很快便聚集了一排的燕字军,令霍尽渊一时难以靠近。 这三万骑兵,是玄武军精锐中的精锐,英勇无匹,然而燕字军的数量,却是玄武军的两倍甚至更多。 每个玄武军的周围,都围了三四名燕字军,任玄武军再是勇猛,却也渐渐力竭。 这一夜,马兰峪血流成河。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弟兄们倒在了血泊之中,张铎的燕字军已经占据了马兰峪的优势位置。 程潜和秦劭身上都染了血,他们非常有默契地相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神,秦劭对霍尽渊道: “王爷,这里交给我们了,你快点走!” 霍尽渊一边杀敌,一边怒喝道:“少废话!” 说着,便将身边的人砍倒了一片。 见霍尽渊不肯走,程潜对秦劭喊道道:“王爷交给你了!” 说完,便砍下玄武军的大旗,自己扛着大旗,单枪匹马朝马兰峪外冲去。 “程潜!”霍尽渊怒吼一声,就想要上前去追,然而,他被一群燕字军缠斗得脱不开身。 程潜回头看了看霍尽渊,对霍尽渊喊道:“王爷,等回了金都,替我多向兄弟们敬杯酒!” 说完,便一骑绝尘而去。 果然,一大批的燕字军立刻便追了上去。 程潜剑法极好,他飞身上马,将围着他的人杀了一个片甲不留就,眼中也泛起猩红。 然而,一圈人倒下,又是一圈人围了上来。 程潜身上的被砍了一刀又一刀,但他仍然高高举着玄武军的军旗。 秦劭看着远处,程潜的身影颤颤巍巍。 他身上被砍了一剑又一剑,他的一只胳膊几乎被砍断了,血流如注,可他仍然高举着旗帜。 秦劭染血的脸上,眸光猩红,他吐出一口鲜血,咬着牙用力砍杀着。 一支箭羽倏地插进了霍尽渊的胳膊。 霍尽渊眉头都未皱一下,他伸出剑,一把砍断身上的箭羽,只留了半截箭簇在身上。 他发疯一般地厮杀着,然而,那燕字军杀不完一般,反而越来越多了。 他的身上也被砍了一剑又一剑,鲜血将他的衣服都染红了。 在程潜的掩护之下,霍尽渊带着尚存的玄武军,朝乌桓山的方向撤退。 燕字军则策马奋起直追,将玄武军逼到了乌桓山附近,两队人马混战到了一处。 就在他看着越来越多的玄武军倒下之时,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便冲到了战场最激烈厮杀之处。 透过猩红模糊的眼睑,霍尽渊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姿,手持赤金的战戟,向自己杀了过来。 他一连刺穿了十几人的心脏,那些人纷纷从马上坠落下去。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霍尽渊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持戟之人,不是九啸又是谁呢? 就在霍尽渊将要从马上倒下之际,九啸飞身从马上跃起,将霍尽渊一把拉住。 随即,他坐到了霍尽渊的坐骑之上。 他斩断腰间的一根绦带,将霍尽渊绑在自己的身后,一路冲杀了出去。 霍尽渊只觉得耳旁震耳欲聋的喊杀之声,变得越来越模糊。 忽然,霍尽渊听到九啸的声音清晰传来: “霍九如,你给我坚持住!” 第125章 我只为寻一个答案 霍尽渊醒来时,已是半夜。 四下里静悄悄的,四周是巨大的黝黑的山体,山谷里十分安静,只依稀闻得鸦雀啼鸣。 还偶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 昨天那场惨烈的厮杀如同一个虚浮的梦境。 霍尽渊的瞳孔从朦胧到渐渐清晰,一张清秀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醒了?!”见到霍尽渊醒来,九啸明显十分高兴。 霍尽渊想要起身,却发现从胸口的位置袭来一股剧烈的疼痛。 九啸忙按住他,蹙眉道:“你流了很多血,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霍尽渊缓慢地移动着身体,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简易的营帐里。 营帐旁,还生着一堆篝火。 霍尽渊想起什么似的,他猛然起身,顾不得伤口撕裂般的疼痛,道:“他们人呢?” 不用他说,九啸便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指的什么。 九啸挑挑眉道:“放心吧,都带回来了,在外面的营地休息呢!有人在给他们治伤。” 说着,九啸在霍尽渊的脖子下垫了一个不知什么折叠成的小褥子,让霍尽渊的视线稍稍抬高了些。 想到程潜,霍尽渊的眸色里闪过一抹浓郁的悲色。 “你是谁?为什么救我?”霍尽渊冷冷道。 不久之前,他已经让幽刃门的人按照龙宝赫容给出的新线索去查了。 但还没有等到幽刃门的人将消息递回,事情已经变成了如今这般。 九啸没有答话,而是将一封密信递到了霍尽渊的手里。 霍尽渊迟疑地接过九啸手中的一张小纸卷,那张纸卷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 纸卷上书:以燕王勾结北凉为名,设法伏击玄武军。 霍尽渊的瞳孔猛缩:“这是……” “这是沈钧儒伙同王铁林,八百里加急传书给张铎的,他们意在将你围杀在乌桓山。” 霍尽渊的心脏剧烈起伏着,他的手紧攥成拳,心脏更是感到一阵钝痛。 他在前线厮杀,为的是保家卫国,求一方太平,然而,他的背后却有自己人向他捅刀子。 他虽然知道太子沈相一党,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 但是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国家尚且不安稳,还需抵御外敌,他们便如此猴急地下手了。 他的心说不出来的寒凉。 为他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 霍尽渊闭了闭眼睛,他深吸一口气,设法令自己平息下来。 “你究竟是谁?”霍尽渊眸色黯沉。 九啸转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光看着他。 他什么都没有说,然后,从胸袋中掏出了一块令牌。 九啸将令牌递给霍尽渊,因为令牌是贴身放着的,霍尽渊接过令牌的时候,令牌上还有留有一丝残余的体温。 看到令牌的时候,霍尽渊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块令牌上,赫然是一个“萧”字。 他死死地盯着九啸,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的手轻微地颤抖着,翻过了那块令牌。 令牌上,是萧氏玄武军的黑虎图腾,图腾的右下方,有一行小字,“萧九女漓音”。 霍尽渊知道,萧氏子弟,都有这样一块令牌。 不仅是萧氏儿郎,萧氏的女娘们也都有。 他的舅舅们有,他的母亲也有,他从小到大,最羡慕的就是他们手上的这块令牌。 后来,他也有了……还不止一块…… 他的母亲去世后,那块刻有她名字的——“萧七女澜音”令牌,就交到了他的手里。 再后来,大伯母在他成婚之前,将大舅舅萧昶的令牌也交到了他的手里。 霍尽渊只觉得心头一热,鼻子一酸,他猛地坐起身来,一股热流瞬间涌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眸光中有隐约的晶莹在闪动:“你是……姨母?” 九啸的目光中,也有同样的灼灼光华在盈盈欲落,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尽渊一把将她抱住,九啸被他拥着,也用手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泪水潸然落下。 是了!九啸,萧九!萧九娘,萧漓音! 他的姨母,萧漓音,是她母亲的九妹,只比他大八岁。 萧氏出事的那一年,她只有十六岁。 那个时候,萧漓音已经定了亲事,大楚的规矩是,祸不及出嫁女,已订亲的女儿也同样如此。 为了将萧漓音从家族的变故中摘出来,大夫人林氏做主,与萧漓音的未婚夫婿家程家商议,将婚事提前。 谁知,在将萧漓音送往她的未婚夫婿家的半路上,遭到山匪袭击,随后,镇国公府便收到了程家送来的退婚书。 而萧漓音,也在那一场意外中失去了踪迹。 这些年来,大夫人林氏一直在四处寻找萧漓音,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那场变故中丧生了。 霍尽渊看着那张与自己母亲十分肖似的脸庞,胸中激荡不已,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急切: “姨母,这些年来,你究竟去哪里了?你怎么会到了北凉军中?” 萧漓音淡淡一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和自己的母亲很像,霍尽渊有一刻的恍惚。 “我只为寻一个答案。” 多年的行军生涯,让萧漓音的眉眼间多了许多英气与飒爽。 萧漓音注视着远处的山脉,仿佛注视着思念已久的亲人,她声音里透着坚定: “我不相信兄长们会叛国通敌,我不相信他们会为了一己之私,枉顾玄武军几十万人的性命。” 于是,萧漓音便趁乱从送亲队伍中逃走了。 她自幼跟随父兄习武,早已练得一身好武艺。 她个性争强好胜,练武不过是不想落后于兄长弟弟们的后面,不愿意被他们当做小丫头对待。 父亲见她有天赋,便时常指点一二,后来,渐渐的,她便能轻轻松松将与她同龄的那些儿郎们杀个片甲不留。 只是,以前在家中有兄长们宠着,嫂嫂阿姊们护着,哪里真派得上用场。 当她逃走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竟是冥冥之中就早有安排! 后来,她乔装成男子,一路骑马北上,原本是想投身到玄武军中,潜伏下来再慢慢打探乌桓山一役的旧情。 谁知,还没有到玄武军军营,半路上遇到北凉朵颜部落侵扰北境的百姓。 她看不过去,便出手相助了。 也就是这一出手,她就被朵颜部的人记恨上了,将她俘虏到了北凉,成为朵颜部军中的一名杂役。 后来,阴差阳错,她又被拓跋宴所救,拓跋宴欣赏她治军方面的才华,她也有所图,两人一拍即合。 就这样,拓跋宴让她待在拓跋氏部族,随着她慢慢在军中展露头角,拓跋宴开始提拔她,让她率军平叛。 她一次次立功,渐渐的,拓跋氏慢慢将草原上的其他小部族都收编了。 而她,也渐渐坐上了将军之位。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当年乌桓山一役的真相,彻底的浮出了水面。 第126章 你是为了调查乌桓山一役的真相而来 萧漓音与霍尽渊,都因为乌桓山一役,失去了几乎所有至亲的人。 这么多年来,乌桓山一役成为盘亘在两人心底最深的痛楚。 而这份痛楚无法对外人说,也难以被外人所理解。 只有他们,能在彼此的目光中,探悉到眸底深藏的那份苍凉与凄怆。 萧漓音目色空茫,她看着远处的乌桓山道: “五年前,在一次围剿中,我无意抓到一名当年羌桀可汗身边的一名副将,他参与了当年乌桓山围剿。” “我问他,他们是如何得知萧昶会带着玄武军去乌桓山?又恰好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乌桓山,将他们伏击?” “他告诉我,大楚朝廷中,宸贵妃与前朝勾结,一直有人和羌桀可汗暗中来往,大楚朝廷中的人,害怕镇国公府势力太大,影响到宸贵妃与太子的地位,于是与羌桀可汗合谋,设下陷阱,将玄武军引到了乌桓山。” “等到玄武军抵达之时,羌桀早就带了五十万北凉士兵,埋伏于乌桓山,一举将他们歼灭。” “那是世代守护大楚北境、威名赫赫的玄武军啊!即便在那般弱势的情景下,玄武军拼尽最后一丝气力,与北凉军厮杀了五天五夜。” “北凉军也损失惨重,但因为兵力实在悬殊太大,这才将玄武军一网打尽……” “阿九,你知道我的七姊,也就是你的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受乌桓山一役的刺激,最后自戕而亡!” “不!她并非自戕!她是在得知了这一切的真相之后,想要找成帝讨要一个说法,要一个公正,却引得成帝震怒,下令将她关押了起来。” “七姊幼时与楚珩兄长情投意合,父母之意,媒妁之言,他们都有!他们眼看着就要成亲了,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你的父皇!这是她此生最不幸的事!” “你的父皇在楚珩兄长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让婢女给楚珩兄长下迷情药,让七姊误会楚珩兄长,从此与楚珩兄长分道扬镳!” “我七姊是何其刚烈之人,等到乌桓山一役发生,她暗中探查,这才才发现,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自己的枕边人所为!” “成帝不仅陷害了楚珩兄长谋逆,将楚氏满门抄斩,还谋害了自己母族,累及萧氏阖族上下!” “她怎么能不动怒?怎么能不与成帝决裂?于是,宸贵妃便趁机戕害她,还制造她自戕的假象。” “七姊薨逝之时,身怀六甲,那是一尸两命啊!” “后来,纪墉在调查楚珩谋逆一案时,探悉此事背后的真相,这才上奏陛下,请他重新审查当年乌桓山一役的真相。” “可他哪里知道,这背后的背后,站着的是谁?” “你的父皇刚愎自用,薄情寡义,他如何能容忍自己的肱股之臣挑战自己的权威?于是,纪府也被抄家流放了……” 萧漓音的声音有些抖,她没有再说下去。 而得悉这一切的霍尽渊,尽管早已从各种蛛丝马迹中,猜到这其中的真相。 但是,当真相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内心依然掀起了暴风骤雨。 他的心几乎被人捏碎,他怒不可遏,有一种想要将一切都毁灭的冲动。 霍尽渊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姨母不带着找到的人证物证,回去找成帝鸣冤,而是要加入了拓跋氏的北凉军? 良久的沉默之后,霍尽渊开口了:“姨母,所以你才想借拓跋宴的势力,是想借用北凉人,杀回紫宸宫,为舅父们报仇?” 萧漓音没有说话,她清瘦的身影被即将初升的太阳,勾勒出一个发光的轮廓。 萧漓音语意低沉:“阿九,你觉得没有陛下的默许,仅仅一两名朝臣,能够将一代忠魂百年镇国公府毁之一旦吗?” 她叹息一声,看着霍尽渊:“阿九,你和我不一样,那是你的父皇!我不想让你为难。” 霍尽渊不由得冷笑一声:“姨母,他如果还念及父子之情,夫妻之情,手足之情,他又怎会让事情一步步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他的心里,只有他至高无上的皇帝权威!” 看着远处的山峦逐渐被太阳勾勒出金色的轮廓,而初升的日光终将照亮整座峡谷。 这无比漫长而又痛苦的一夜,终究过去了。 萧漓音起身从霍尽渊的临时营帐离开,她想,霍尽渊也需要一些时间,慢慢去消化这些权利背后的丑陋。 萧漓音走出营地时,便看到拓跋宴站在一旁的高岗上,似在等她。 萧漓音想,从她被拓跋宴从朵颜部落救出,拓跋宴对她,知人善任,用人不疑。 就算世人负她,但拓跋宴从未对不起她,反而是自己,一次次利用拓跋宴对自己的信任,充当了自己复仇的工具。 她想,她是该给拓跋宴一个交代了。 见萧漓音走来,拓跋宴拍了拍身旁的一块大石头,温声道:“坐。” 萧漓音却是没有坐,而是面向拓跋宴,随即,她一把解开自己头发上的束发带。 随着她的手松开,一头乌黑的长发如同一面旗帜一般迎风飘扬。 萧漓音脸庞清瘦白皙,剑眉星目,英姿飒爽,此时将长发披散之后,脸庞被衬托得多了几分柔和。 拓跋宴一怔。 随即便有几缕发丝,随风飘到拓跋宴的脸上,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虚空。 萧漓音看着他,目光闪动,她淡淡道:“拓跋宴,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是女子。” 拓跋宴面上却浮起一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 萧漓音有些怔,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拓跋宴目如星辰,他温和地看着萧漓音,道:“你从来不与将士们一道下河洗澡,也不在人前换衣服……” 还有许许多多的的细节,拓跋宴没有宣之于口。 与萧漓音相处愈久,愈能感受到她与其他人的不同。 比如,她生气时咬唇的小动作,她偶尔习惯性地撩发,以及与她靠得很近时,她身上散发的那种若有似无的馨香…… 虽然萧漓音性子明朗,且已经几乎有意抹去了她身上所有的女性气息,但拓跋宴就是能感受到她的不同。 萧漓音没有追究细节,她继续道:“我是大楚人。” 拓跋宴还是一贯的柔和:“我知道。” 萧漓音看着拓跋宴带笑的眼睛:“我是大楚镇国公府嫡七女、玄武军主帅萧昶胞妹,萧漓音。” 拓跋宴颔首:“我知道。” 萧漓音没有想到,她竟然才是那被蒙在鼓里之人。 她蹙眉,道:“你还知道什么?” 拓跋宴笑了笑,道:“我还知道,你是为了调查乌桓山一役的真相而来 第127章 将要掀起怎样的风暴? 萧漓音看着拓跋宴,漆黑的眸子亮如启明星:“为什么?” 她的话语简短,但这几年下来,无数浴血奋战的时刻,他们都是把后背留给对方的人。 因而,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非同寻常的默契。 拓跋宴知道她的意思是,明知道她是大楚人,明知道她是萧氏女娘,明知道她为复仇而来,明明她利用了自己,为什么不揭穿她?为什么还帮她? 拓跋宴当然不会如实回答,他知道,以她的性子,那样只会将她推得很远。 他只淡淡道:“你我利益一致,帮你也就是帮我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他这个理由明显说服到了萧漓音,她短暂沉默后,又问: “那现在呢?” 拓跋宴将早已想好的答案诉之于口:“现在我们仍然利益一致,我的目的是统一北凉,让北凉的百姓在草原上安居乐业。” 这是萧漓音所相信的,正因为她知道,他从来不似羌桀可汗那般狼子野心,他的目的从不在马踏中原。 她这才选择留在了拓跋氏的部族中。 甚至这一次,也是自己鼓动拓跋宴,他才向北境发起的进攻。 他或许还不知道,自己是想借他之手,荡平紫宸宫,将成帝从来王位上扯下来…… 但是,现在,局势还不明朗,无论如何,此时,她都需要先稳住拓跋宴。 如果,万一,霍尽渊回到大楚,向成帝陈述萧氏冤情不利,刀剑相向,那么,或许她还能劝动拓跋宴,以威力威慑楚成帝。 这时,拓跋宴却道:“我想与霍尽渊联手。” 见萧漓音有些诧异,拓跋宴解释道: “太子霍千澜如果顺利继承大统,那是理所当然,他不会感激北凉人,不会感激拓跋氏。” 说着,他声音一转:“但是,霍尽渊只是一个被废除的太子,如果拓跋氏扶持霍尽渊上位呢?” 萧漓音声音一冷:“他是不会做一个任你摆布的傀儡的。” 拓跋宴哈哈一笑,道: “我可没这个兴趣……我只想日后他能与拓跋氏达成盟约,与拓跋氏两不相扰,和平共处!” 萧漓音此时已经意会过来,她当然不会放过拓跋宴伸出的这么大的一个橄榄枝: “你当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拓跋宴捡起腰间挂着的酒袋,“砰”的一声,打开手中的酒袋,往嘴里猛灌一口,然后将酒袋递到萧漓音手中。 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默契。 每当他们达成一个约定时,他们就会撞一杯酒。 今日没有酒杯,那就同饮一杯酒吧! 龙宝赫容是拓跋氏的随队巫医,她自己调制的药粉堪称奇效。 几日后,霍尽渊和玄武军将士们的伤养得差不多了。 霍尽渊向萧漓音表达了他想要尽快回到金都的想法。 他想要带着这些证据回去。 如果想要为萧氏洗刷冤屈,就必须让成帝金口玉言,重新审理楚珩谋逆与萧氏乌桓山一役。 他还要请陛下释放纪墉与纪云深,为纪氏平反。 萧漓音问:“你想清楚了?你知道你这次回去,将要掀起怎样的风暴吗?” 霍尽渊点了点头。 他早就收到消息,就在这几日,北境已经流言四起。 说霍尽渊与北凉拓跋宴勾结,意图谋朝篡位,将张铎带去营救的大军全部都歼灭了。 他知道,若此时回到金都,必然是一场血雨腥风。 然而,这是他必须做出的选择。 他没有退路。 萧漓音担忧,她明知道霍尽渊的答案是如何,但她还是忍不住问道: “阿九,既然他们造谣如斯,你不如索性就与拓跋宴合作!” “有了拓跋宴的助力,玄武军肯定一往无前,无人能敌。何不直接带着玄武军杀回金都城,将成帝与太子都拉下马来?!” 霍尽渊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行,如果与北凉人联合,不就证实了宸贵妃泼在萧氏头上的污水?这样便无法为萧氏一族洗涮冤屈。” “姨母,我想要还镇国公府一个清白,还萧氏与玄武军一个清白。” “只有设法让陛下彻查此事,才能给逝去的英烈一个公道!” 萧漓音看着霍尽渊,她总是在他的眉眼和行事作风上,看到兄长和阿姊的身影。 她叹了口气,知道他一旦做出决定,便不会回头。 便道:“阿九,你是楚成帝的嫡皇子,我做不到的事情,或许你可以做到。” “不过,你记住,拓跋宴和其他北凉的部族首领不一样,他心中有他的子民。” “只要日后两国能交好,和平共处,在你需要的时候,他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霍尽渊点点头,他看着萧漓音问道:“姨母,你不与我一同回去吗?” 萧漓音看着大楚的方向,她拍了拍霍尽渊的肩膀,道: “你为萧氏沉冤洗雪的那一天,就是我归乡之日。” 霍尽渊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的肩头肩负的是什么。 萧漓音和拓跋宴一起送霍尽渊与玄武军离开。 在大军离开之前,趁着兵马集结,没有人注意到自己,龙宝赫容悄悄将烧云拉到一边: “喂,笨烧云,上次我偷偷送给霍将军的迷信,你们收到了吗?” 这几日为将士们治伤,拓跋部族的人都在跟前,她实在找不到机会和烧云私下说话。 烧云猛的点了点头:“王爷说了,会给你重赏的!” 龙宝赫容这才心满意足,一拳头捶到烧云的胸口上,见烧云吃痛,她又忙替烧云揉了揉。 烧云不好意思起来,脸上也飞了一些红晕。 这时,龙宝赫容将一个大大的囊袋扔给烧云,烧云一脸懵然。 龙宝赫容道:“之前霍将军救了我的族人,还给了我那么多银子,让我安顿他们。我答应过他,要为他研制最最厉害的金疮药粉,我说到做到咯!” 烧云挠挠头,这才明白过来。 龙宝赫容又撇撇嘴道:“感激是感激,生意是生意,你记得让霍将军将我卖命传消息的金子早点给我!” “笨烧云,那就后会有期啦!真希望边境不要再打仗了!这样我就可以自由地去金都找你玩了!” 烧云还是挠挠头,脸红得更厉害了。 龙宝赫容又捶捶他,“说你笨,你还真笨,一句话都不会说!哎!走了!” 看着龙宝赫容一蹦一跳离去的背影,烧云仍是挠了挠头。 很快,集合的号角吹响,大军要正式启程开拔了。 霍尽渊对拓跋宴道:“拓跋大王,重恩不言谢,来日拓跋氏若有用得着本王的地方,本王定竭诚以报!” 拓跋宴也学着大楚人的模样,拱了拱手:“唯愿两国边境安宁,子民安居乐业!” 听到他这么说,霍尽渊心中感慨,也大声重复道:“唯愿两国边境安宁,子民安居乐业!” 第128章 那这个孩子,是太子的? 霍尽渊带着被俘虏的张铎的部下,以及程潜的尸身,返回北境。 如他所料,在郭达将军的带领之下,加之拓跋宴下达了撤退的指令,留守的玄武军,几乎不费什么吹灰之力,便已经将之前被拓跋氏占领的数座城池收复了。 经过部署,郭达将军继续留守北境,负责战场的扫尾事宜。霍尽渊则带着秦劭、崔毅、魏羚还有程潜的棺椁,返回金都。 霍尽渊出发之前,便派人八百里加急,将北境大战告捷的消息送回了金都。 与此同时,霍尽渊还让人将此消息在民间传播开来。 不仅传播玄武大军历经生死鏖战、最终收复失地、凯旋归来的消息。 同时流传的,还有燕字军想要趁乱伏击玄武军,以取而代之,使玄武军腹背受敌、损失惨重,但最终仍旧被一举歼灭、拨乱反正的故事。 北境战事关乎国本民生,原本就是数月来全大楚普通百姓最最关注的重大事情。 加上战场之上,风云烈烈,铁马金戈,多少英雄豪杰,更容易诞生传奇故事。 于是,在民众猎奇的想象与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中,这件事变成了时下民间茶余饭后、街头巷尾最火爆的谈资。 大楚的各大茶楼说书的,更是抓住这一个重大的商机和当朝的传奇,将这一故事的前因后果做了铺陈,极尽渲染之力,硬是成了一场可以连说三天三夜的大戏。 一个“嫡皇子受朝中权臣陷害,被废黜太子之位,废太子不计前嫌,替国守门,却被权臣趁机伏击,废太子差点以身殉国,最终拨乱反正”的故事,广为流传。 而且场场爆满。 谁不喜欢看这种充满阴谋与诡计、主要人物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拨云见月、修成正果的故事啊。 于是,霍尽渊还没有返回金都,关于他的传说,已经家喻户晓,路人皆知。 只是,这一次,霍尽渊的形象,由原来那个黑面阎罗、冷血煞神,变成了忍辱负重、被委屈被冤枉,但谨守心中正气,不顾一切英勇杀敌的形象。 金都中多少高门贵女,由原来对霍尽渊的敬而远之,到现在,人人恨不能嫁给他。 得知霍尽渊凯旋,燕王府里则是有人喜有人忧。 而萧晚晴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霍尽渊终于平安归来,忧的是自己的母亲办事不力。 纪云舒丢了,至今没有找着。 萧晚晴真不知道,霍尽渊回来,一旦查出此事与她有关,她该怎么办。 萧晚晴想,事已至此,她只能一口咬定,此事与她无关了。 而在梨花别苑,纪云舒对外面的消息是一无所知。 这日,纪云舒得知太子回了梨花别苑,她忙叫春桃带她去书房,她想了许多的理由,想要叫太子允许她出去一趟。 结果,才走到半路,人便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春桃机灵,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春桃知道太子是如何看重这位纪姑娘,惊慌不已,忙大声呼唤,命人请陈太医。 太子和太医是同时赶到的,此时,纪云舒已经被人抬回了冷香阁。 太子神色冷峻,他忙让太医为纪云舒诊脉,陈太医诊完脉,便向太子拱手道喜,告知纪云舒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太医道:“殿下,夫人今日眩晕,日后还会嗜睡、呕吐、腿脚抽搐……这些都是正常的孕育反应。” “夫人胎像有些不稳,下官为夫人开一些安胎凝神的方子,平日多多休息,并无大碍。” 等到纪云舒醒来时,她便从春桃的口中得知了这一“喜讯”。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太医说,主子您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太子殿下可开心了,给了陈太医和我们这些伺候的人不少赏赐,让我们一定要尽心照顾主子!” 可是纪云舒却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握住春桃的手,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说什么?我……怀孕了?!” “是呀!主子!陈太医亲自为您诊的脉,绝对错不了!千真万确!” 看着春桃满脸含笑,抑制不住地喜悦,连声向她道喜,纪云舒的脸色却惨白一片,整个人都委顿了。 春桃以为她只是初闻喜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纪云舒却摆摆手,让春桃出去了,只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 等到春桃出去,纪云舒却是靠在引枕上,发起愣来。 太医说,她怀有一个月的身孕,一个月,那可不正是她被太子带到梨花别苑的日子么? 是她被下了迷情药的那一次…… 那这个孩子,是太子的? 纪云舒绝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上天实在无眼,究竟为何要如此戏弄于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这一颗心似乎被丢进了万年冰窖,又似被扔到了油锅中煎着。 她发狂地捶打着自己的腹部,捂着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蓦的,她抬起被泪水打湿的睫羽,眼神中跳动着一抹坚定与决绝。 这时,门外传来春桃禀报“太子驾到”的声音,随着吱嘎一声,冷香阁的门被推开了。 纪云舒赶紧擦了擦眼睛,面朝床榻里侧躺下。 太子很快便走至床榻处,他看了看纪云舒的身体因为气息不稳而急促起伏,便在纪云舒身旁坐下,道: “沅沅,你知道了?”他的声音非常温柔。 没有人知道,他是有多么渴望这个孩子就是他的! 可是,如果能够让纪云舒留在他身边,他宁愿将这个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敌人的骨血,当做是自己的。 他可以骗过所有人,只要她能因此留下! 纪云舒没有回答,只是细白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衾被。 太子伸手握住纪云舒的手,纪云舒先是一抖,身体本能地就想要躲开,可是终究抑制住了这个冲动。 太子轻声道:“沅沅,你有了我的子嗣了,你是我孩子的母亲,从此我们便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了。” 他感到自己握住的手,柔软无骨,却冰凉一片,他轻轻摩挲着,想要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它。 “沅沅,等一切大定,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纪云舒背朝着太子,在太子看不到的阴影中,她整理好心绪,也整理好面上的表情。 她转过身,柔弱地看着太子:“太子哥哥,那……要是燕王回来了怎么办?” 再次听到纪云舒叫他“太子哥哥”,太子心中抑制不住的狂喜,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眼睛中漾满了柔情。 太子道:“外面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的!” 纪云舒心中却翻江倒海,她抑制不住地干呕着,太子忙为她抚背,又为她端来茶水漱口。 就连为太子妃,他也从未做过这些。 可是此刻,他几乎是本能地伺候着她,他心甘情愿如此。 等纪云舒终于平息,她眼尾绯红,目光莹润,唇红欲滴,带着说不出的缱绻动人。 纪云舒柔柔地撒娇,只求一个偶尔可以出去散散心的机会。 太子何曾见过纪云舒这般,只当她是做了母亲后改了性子,心顿时化作一片柔情。 太子软玉安慰道:“你现在胎像不稳,等你满三个月了,你想去哪里,让春桃陪着,让侍卫跟着,都依你!” “你不是有我的龙纹玉佩吗?凭此佩玉,别说梨花别苑了,皇宫大内也任你自由出入!” 第129章 勾人勾到东宫太子头上了! 其实,对于太子来说,这段时日里,他不是没有机会将生米做成熟饭的。 包括那一次,将她带回来,她被下了迷情药的时候。 但是,她是纪云舒啊,他是不会这样对她的。 即便是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 她是她心爱之人,她原本应该是她的正妃,是嫡妻。 可是因为他想要那万人之上的至尊之位,他就必须有沈家的助力,他不得已娶了沈念之。 还推波助澜,让纪氏被成帝所厌弃,让纪府被抄家。 他看着她跌入尘埃。 他看着她被霍尽渊抢去,做了一个卑贱的侍妾。 他任他占了她的身子。 现在,即便他抢回了她,却也只能将她安置在这梨花别苑,无名无分的。 所以,但凡她有什么需求,他都会满足她。 太子想,他只希望纪云舒能够再等等自己。 等自己登上了皇位,他就立她为贵妃。 除了不能给她皇后的身份,她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她的。 听到太子这么说,纪云舒心中一动。 纪云舒知道,太子想要稳住朝堂局势,需要沈家的助力。 太子妃现在正怀着太子的嫡长子,宸贵妃是不会允许有人在此时闹出幺蛾子的。 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一星半点,宸贵妃想必就会出手了。 这天之后,纪云舒便开始“恃宠而骄”起来。 她没事便让春桃到小厨房,点各种她爱吃的菜肴。 给她用的东西,衣衫钗鬟、胭脂水粉、布置摆设、点心器物,她都要最好的。 稍有不称心,她便将人与东西一同打发了出去。 纪云舒有孕一事,虽捂得十分严实,只有陈太医、春桃和太子身边近身侍奉的一名内监知道。 但管事的内监,势必会提点下面的人,务必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侍奉。 伺候得好了有赏,要是伺候得不好了,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但下面的人,只有战战兢兢,谁敢多一句的怨言。 因此,几日之后,梨花别苑内近身侍奉的人便都知道了,太子在冷香阁内藏了一位娇客。 而且,太子对这位娇美人,宠爱得紧,宝贝得不得了。 于是,这日,孟紫涵指使来打探消息的陈婆子,照旧提着各种吃食缎面,来找厨房管事时,便听到厨房里的人在小声议论。 “也不知道是谁有了这么大的福气,叫殿下这般宠爱得紧!” “就是就是,福总管可是说了,但凡冷香阁要的,务必第一时间送到!一刻也不许耽搁!” “东宫里的娘娘哪一位不是高门贵女,端庄淑丽,让太子连东宫的舍不得回,一定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管事的李婶儿蹙了蹙眉,喝斥道:“都不想活命了!还敢嚼主子们的舌根!还不快闭嘴!小心被拔了舌头扔出去!” 一群把头埋得如同鹌鹑的妇人们,忙噤了声,脸上讪讪的,各自散了去。 陈婆子也装作没听到,但是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她只和平常一样,与李婶儿照常吃喝,闲话家常,也不去打探梨花别苑的事情。 陪着李婶儿吃饱喝足,从梨花别苑出来,她转身就去了镇国公府。 孟紫涵虽不能完全确定,太子金屋藏娇的这名女子,一定是纪云舒,但是,她还是将消息递给了孟紫钰。 孟紫涵知道,以她三姐那个沉不住气的性子,只需要将这些风言风语递给她,自然有人会帮自己查验。 果然,收到消息的当天,孟紫钰就火急火燎地进了紫宸宫,面见宸贵妃,向宸贵妃哭诉告状。 宸贵妃乍然听闻太子居然包养外室,也被气了个够呛。 她那个向来霁月清风、温润如玉的儿子,居然也会被狐媚子迷了眼,还瞒了她这么久! 但此时不能乱,此事也不宜声张,他稳住心神,安抚了孟紫钰一番,这才道: “本宫当是个什么?也值得你这么哭?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侍妾通房罢了,等以后太子荣登大宝,后宫嫔妃成百上千,你还把眼睛哭瞎不成?!” 孟紫钰仍是抽抽泣泣,宸贵妃一边好生劝慰,一边又敲打道: “这事就交由本宫去处理!阿钰,记住,日后你是要做贵妃的人!切不可去与太子闹,也不可透出半分已知晓此事的模样,一切等本宫为你做主!” 孟紫钰被宸贵妃好一阵安抚,这才止住了啼哭,得意地坐着轿子回去了。 下午,太子被楚成帝宣去商议政事,听勤政殿的内监回禀,没有几个时辰商议不完。 宸贵妃立刻就带着人悄悄出了宫,直奔梨花别苑而去。 宸贵妃亲至,梨花别苑的人都傻了眼,谁还敢阻拦?只纷纷行礼退让。 宸贵妃走进梨花别苑的正殿,她身边的秦嬷嬷仰着头,正色道: “来人!去将冷香阁的主子请来,就说宸贵妃要亲自见见!” 今天福总管不在别苑,底下当差的人哪见过这阵势? 宸贵妃本就是太子的亲生母亲,她身边的贴身嬷嬷一发话,底下的人只得忙不迭地去请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名身穿月白浅紫霞锦轻绡长裙的女子,便婷婷绰绰地走了进来。 她粉黛未施,却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脸上如有淡淡烟霞,眸中似有万顷波光。 鼻梁上一颗小小的泪痣,更衬得女子柔情万种,风韵袅袅。 这女子不是那被投为官奴的纪氏女,又是谁?! 纪云舒凝神静气地敛衽行礼,纵然这般身份,一番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输任何名门贵女。 宸贵妃的眸光中迸发出一抹厉色,她娇艳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宸贵妃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扔:“好你个狐媚子!勾人勾到东宫太子头上了!” 纪云舒却不卑不亢,宸贵妃虽未叫她起身,但她却是直起身子,温声道: “回禀贵妃娘娘,妾乃燕王府侍妾,前一阵子,王爷出征平叛,妾被恶人所掳,恰巧被太子殿下搭救。” “太子殿下宽仁,见妾身受重伤,看在燕王爷的面子上,请了太医为妾医治疗伤。” “燕王爷是太子殿下的三皇兄,妾身份卑贱,也明白天地云泥,人伦纲常。” “太子殿下身份贵重,洁身自好,素有雅名。方才娘娘所说,是否有所误会?” 纪云舒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字字玑珠,直击要害。 宸贵妃抬眸,凤眼微挑,眼中的神色一凛,道:“本宫竟然不知,你如此能言善道?” 但纪云舒也着实提醒了她,为着太子的面子,此事不宜闹大。 更不宜将此事定性为太子色令智昏,垂涎自己三皇兄的女人。 君夺臣妻,这放在任何一个朝代,都是要为人唾骂的丑闻! 于是,宸贵妃扯起唇角,尖声道: “是了!原来如此!哪里来的贱蹄子,颠倒是非黑白,造次东宫太子!秦嬷嬷,你去彻查,查清楚了一律法办!” 说完,又端视着纪云舒,含笑道:“你既是燕王的侍妾,说起来,那也是本宫的儿媳妇儿。” “燕王这次立了大功了,北境战事告捷!你们这些府里贴身伺候的,也有功,本宫要重重的赏!” “你这就随本宫一道回宫,等候燕王大军凯旋吧!” 第130章 你这太子之位还想要吗? 梨花别苑的下人哪敢阻拦,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春桃心中急得不得了,见她如此,纪云舒跟着宸贵妃出门之前,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轻声道:“谢谢你这段时间费心照顾我!” 说着,便随着宸贵妃一干人等出了梨花别苑。 眼看着宸贵妃华贵的车辇驶离梨花别苑,春桃忙对福公公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内监道: “李公公,快点想办法去通知太子殿下吧!太子殿下这般重视纪主子,若是殿下怪罪下来,我们如何担得起?!” 李公公也是个机灵的,他知道此事关系重大,点点头,立即飞身上马,从另一条道往紫宸宫去了。 在宸贵妃将纪云舒带到肃德宫的同时,李公公也悄摸摸赶到了勤政殿。 见福公公在殿外候着,李公公忙上前去,将梨花别苑的事情附在福公公的耳边说了。 “哎哟,我的亲娘哎!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福公公也急得直跺脚。 福公公是贴身伺候太子的人,知道纪云舒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 但此刻陛下正在与太子商议要事,按规矩是不能擅入的,更何况还是这种事。 因而,他也只能在勤政殿外候着,只等着太子一出来,就赶紧将消息告诉太子。 宸贵妃将纪云舒带到肃德宫后,倒是也没怎么为难她,而是让她先在肃德宫住了下来。 反正肃德宫大,秦嬷嬷让宫女给收拾出来一间厢房,纪云舒除了不能随意走动,吃穿用倒是样样具足。 纪云舒知道,先从梨花别苑出来是第一步,下一步要怎么走,她还要再细细想想。 因此她也不急不躁,安安静静地待在肃德宫,反正目前而言,宸贵妃暂时不会将她怎么样。 及至天色渐晚,紫宸宫四下都掌了灯,勤政殿内也一片灯火通明,太子还未从勤政殿内出来。 申时一个小内监出来传话,说陛下留了太子一道用膳,让御膳房立刻传膳。 福公公心中焦急,还不能在人前显露出来,只抱着手在廊下走来走去。 酉时太子和几位朝臣终于从勤政殿内出来,福公公忙走上去,附耳将消息禀明。 太子脸色一沉,扯起嘴角和几位朝臣告辞,这才脚步匆匆地朝肃德宫去了。 太子一进肃德宫,便见宸贵妃正姿态闲适地坐在榻上,手中抱着一团白色的狸奴。 看着太子携带着一团乌云闯进来,一进来,便将所有的宫人都遣退了下来,宸贵妃便将手中的狸奴交给秦嬷嬷。 宸贵妃对秦嬷嬷道:“你也下去吧。”秦嬷嬷便抱着狸奴退下了。 太子幽邃的眸子看向宸贵妃,质问道:“母妃,你这是做什么?” 宸贵妃轻哂道:“看样子,太子今日来,是向本宫问罪的?” 太子这才躬身道:“儿子不敢。儿子只想知道,母亲将她带来宫中,意欲何为?” 宸贵妃这才将脸上的笑容尽数收敛,柳眉一横,厉声道: “意欲何为?你还来问本宫意欲何为?本宫倒是想要问问你,你将你三皇兄屋里的人养于外室,你是意欲何为?” 被宸贵妃这么一呛声,太子被堵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儿子只是偶然之间救了她……” 宸贵妃冷笑:“能让本宫这个向来做事谨慎识大体的儿子失了方寸的人,你说你只是偶然救了她,你觉得本宫会信吗?” 宸贵妃也不管太子脸色难看,继续道: “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个老三,他杀了张铎!他现在就要带着玄武军回来了!” “老三现在势头正旺,现在宫里宫外谁不说他一声好?!” “你的太子之位稳不稳当还不好说,你还在这里儿女情长?” 宸贵妃一顿劈头盖脸,直击太子要害。 见太子脸上神色晦暗不明,宸贵妃叹息一声,这才将太子拉到榻前坐下,沉声道: “俭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做好万全的准备。老三手握军权,咱们不得不防呀?!” 宸贵妃说的这些,也正是这一向太子心中最大的隐忧,被戳中心事,太子微微蹙起了眉头。 “母妃放心,儿子与沈相都有部署,只要燕王有异动,必叫他寸步难行!” 宸贵妃点头,她对太子做事的手段还是非常放心的,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每每到了纪云舒这个女人身上,就失了分寸。 宸贵妃拍着太子的手道:“母妃相信我儿定能成就大业!只是越是到了紧要关头,越要步步小心。” “沈相是现在你在朝堂最大的助力,阿念又身怀六甲,你说此时沈家要是得知,你将纪氏女给养于外室,他们会怎么想?” “纪氏女是你此前的太子妃人选,他们会一点不忌讳?!” 太子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他当然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只是知道了纪云舒被人算计的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理。 宸贵妃又是重重叹息,道:“我大楚朝最是重视纲理伦常,她是你三皇兄的屋里人,君夺臣妻,这要是传出去,你这太子之位还想要吗?” 宸贵妃知道太子是个心思深沉的,他既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手,那么这个女人对她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此,她只能换一个角度去刺激太子:“若没了太子之位,你觉得还能保住你想要的女人吗?” 宸贵妃知道,和自己一样,太子心里非常清楚,如若霍尽渊上位,别说女人了,只怕他们自己,连血肉都要被霍尽渊吃干抹净。 见敲打得差不多了,宸贵妃这才劝慰道:“俭儿啊,现下最关键的,想办法坐稳王位才是要紧。等坐稳了王位,天下和女人自然都是你的。” 太子沉默,他知道霍尽渊回京在即,当前形势确实如此,他也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而且,他还想了更深一层,等他登基了,纪云舒连东宫都不必去,就直接住在皇宫里了。 到时候,就说她是宸贵妃身边的一个婢女,被自己临幸了,直接封妃即可。 这么想着,他便觉得目前这样的安排倒也未尝不可。 于是,他对宸贵妃道:“母妃说的,儿子都明白!儿子定当不辜负母妃的一片苦心!” “只是”,太子抬眸看着宸贵妃:“儿子能再看她一眼吗?” 宸贵妃此时不想横生枝节,反正现在人都在她手里了,她便挥挥手便让婢女带太子去了。 见到太子来,纪云舒很是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太子来得这么快。 太子见到纪云舒,便想要将她揽进怀中,却被纪云舒躲开了:“殿下,这里人多眼杂……” 太子垂眸,温声对纪云舒道:“沅沅,你先安心在母妃宫里住着,等孤将外面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自会挑选一处更大的宫殿,让你住进去。” 第131章 什么贱种胚子,也敢怀太子的血脉? 太子走后,他命人将春桃送进了肃德宫。 福公公来送人的时候,说是太子送来贴身服侍纪云。 宸贵妃打量了一下春桃,见小姑娘长得白净清秀,人也规规矩矩的,便摆摆手,叫人将人带去见纪云舒。 霍尽渊是在回即将抵达金都城的时候,得知纪云舒已经被宸贵妃带进了肃德宫。 霍尽渊眉心紧蹙,眼底燃起幽冥般的火焰,他对逐风道: “让宫里的暗哨盯着,护她周全,其余的,等本王见过陛下之后,再慢慢理论。” 今日是霍尽渊带着玄武军凯旋的日子,楚成帝早已带着文武百官、皇亲国戚,登上城楼等候。 不仅楚成帝如此,全城的老百姓也都涌出家门,拥簇在街道上,只为了一睹燕王凯旋回归的英姿。 整个玄武大街上,都挤满了,许多未出阁的姑娘乃至还有很多的妇人,都盛装打扮,只盼着今日燕王途经此地的时候,能够被他瞅一眼也是好的。 更有那些家世优越些的,早已包下了上好的酒楼或者茶楼临窗的包间,那里可是视野最佳之处。 她们还准备了许多的花朵,都等着霍尽渊骑乌骓马从此而过的时候,投掷在他的身上。 这也是大楚的规矩,如果大军凯旋归来,全城百姓都会向他们投花以示感谢与崇敬。 只是这些年来,因为朝廷重文轻武,渐渐的,这些规矩也就被人淡忘了。 站在城楼上,看着满城百姓夹道等待迎候的盛景,沈相不咸不淡道:“看来这次燕王归来,真成了救国大英雄了!” 太子则迎风站着,风将他镶金嵌银的明黄色六蟒礼服,吹得上下翻飞。 他薄唇微抿,目光清远地注视着逶迤而来的玄武大军,以及最前面穿着黑色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霍尽渊。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注意到,在他双手交叠的宽大的袖袍之下,他在轻轻地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 楚成帝用非常高的规格迎接了霍尽渊的凯旋,当霍尽渊带着玄武军行至玄武大街,整个金都城的女子都疯了。 她们欢欣地喊着,叫着,笑着,不住地将手里的花朵朝霍尽渊身上扔去。 无数的花瓣落在霍尽渊的身上,脸上,他却不为所动。 历经一个多月的战事,霍尽渊黑了瘦了些,一袭玄色铠甲英姿昂扬,身姿挺拔如松柏,俊眸璀璨如星子。 他戴着头盔,衣玦猎猎,犹如一座北境凌冽神圣的雪山,带着不容侵犯的贵气与威严。 他走到哪里,人群的目光便追随至哪里。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紫宸宫的方向,少女们才怅然若失,全然忘了,数月之前,她们对他是如何的避之不及。 宫中早已准备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各种赏赐和赞誉纷至沓来,萧晚晴坐在首席上,接受着女眷们向她投来的艳羡的目光。 她从此前一个被人嫌弃的没落的贵族嫡女,到现在,变成人人恭维和羡慕的对象。 她同样用仰慕的目光注视着霍尽渊。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拜霍尽渊所赐。 他是那个将自己从水深火热之中打捞出来的天神。 这一刻,萧晚晴只觉得她要更紧地将这个男人紧攥在手心。 霍尽渊的目光却并未在萧晚晴的脸上过多停留,他只客气地问候了她几句。 这一天,宴会一直觥筹交错到很晚才结束。 而此时,霍尽渊牵肠挂肚的人,正在肃德宫的厢房里,对着铜盂呕吐不止。 宸贵妃一回到肃德宫,便有一个婢女跟进来附耳禀报。 宸贵妃一听,脸色瞬间一冷:“去给本宫传太医来!” 秦嬷嬷忙按住宸贵妃的手,低声道:“娘娘,这事是不是不方便惊动太医?不行就把她身边伺候的那丫鬟找来,一问便知。” 宸贵妃这才警醒过来,颔首道:“嬷嬷说得对,本宫都被气糊涂了!还好你提醒及时!” 说着,便让秦嬷嬷亲自去将春桃带了过来。 宸贵妃一见到春桃,满脸堆笑,拉住她的手,连连道:“难怪太子殿下将你送进肃德宫,本宫瞧你就是个伶俐懂事的。” 又道:“这几日,本宫细细观察下来,你们主子果然是个妥当的,不枉太子将她放在本宫的肃德宫,让本宫对她多加看顾!生怕她被东宫的那些嫔妃们欺负了去!” 宸贵妃一番话下来,见春桃慢慢放下了戒备,这才道:“听说,你们主子已经有身孕了?” 春桃悚然一惊,连忙跪在地上,连连摇着头。 宸贵妃那可是在宫里斗了二十多年的王者,小丫头这点小心思她哪能不知? 她疾言厉色道:“春桃,东宫里的那些嫔妃娘娘们,各个都是有家世有来历的命门贵女,他们可不是吃素的,。” “你觉得如果没有本宫护着,你们主子能生得下这个孩子?” 硬话说完,又说软话:“不管怎么说,她肚子里怀着的都是太子殿下的血脉,太子又看重得紧,这才着你过来仔细问问,别有什么闪失才好。” 春桃虽然机灵,但毕竟不过是十几岁的丫鬟,以前也从来没有进过皇宫,不知道皇宫大苑的人心眼子能有多么多。 她想着,宸贵妃怎么说也是主子肚子里孩子的祖母,皇家的人重视血脉,定当不会怎么样的。 而且,宸贵妃知道主子有了孩子,说不定还能确保主子的安危无虞。 这才老老实实,将纪云舒怀孕一月有余的事情和盘托出了。 听春桃说完,宸贵妃心中都快要气炸了,但面对春桃,却是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 还拉着她的手道:“真真是太好了!没想到本宫这么快就要有第二个皇孙了!你一定要用心的伺候主子,本宫会给你多多的赏赐!” 待春桃走后,宸贵妃的脸色才冷厉下来。 她冷冷道:“什么贱种胚子,也敢怀太子的血脉?” 说着,便和秦嬷嬷耳语了一番,秦嬷嬷连连点头,便出去折寿安排了。 第二日,宸贵妃身边的大丫鬟便找到春桃,以为纪云舒裁制新衣、制作首饰为名,将春桃带去了尚宫局。 等春桃一走,宸贵妃便带着一群人高马大的嬷嬷便,闯进了纪云舒居住的厢房。 宸贵妃横眉高挑,眼神冷厉,她尖声对身边的婆子道:“动手吧!” 那几个婆子便冲上去,将纪云舒死死按住。 秦嬷嬷则亲手端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上前就要去掰纪云舒的唇。 纪云舒想,也好,反正她根本就不想要这个孩子,不如就此了断和这个孩子之间的缘分。 于是,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第132章 是他——回来了! 就在秦嬷嬷要将堕胎的汤药灌入纪云舒嘴里之时,“唰”的一声,一支利刃穿透了秦嬷嬷手里的碗盏。 碗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浓墨的汤汁溅洒四溢。 秦嬷嬷悚然一惊,吓得腿脚都有些瘫软。 那支利箭稍有偏差,就射到了她的身上,怎能不叫她后怕不已? 她身旁的那群嬷嬷们也是吓得哆哆嗦嗦,早已四处躲闪开来。 唯有宸贵妃和纪云舒还呆立在原地。 “儿臣给母后请安了!” 一个浑厚而又磁性的声音响起,令所有人都头皮麻。 竟是霍尽渊! 纪云舒乌黑的眼眸猛的熠熠一亮,是他——回来了! 从霍尽渊的眼睛看过去,纪云舒穿着一件月白水光缎绣梨花的裙子,身姿幽绰,仿若一株开在空山里的幽兰,既仙气缥缈,又柔弱无依。 纪云舒的脸颊方才被秦嬷嬷的手用力捏着,两道手印若隐若现。 她清亮莹润的凤眸,眼尾扫了淡淡的绯色,眸中则氤氲着一层水雾,如泣似诉。 而她鼻梁上的那颗泪痣,如碎钻一般,似泪滴滚落,催人心魄。 叫他的心似被人捏住一般,一阵刺痛。 他几步就走上前去,扶住了纪云舒的手。 纪云舒被他宽大温暖略带薄茧的手握住,身体不由得一颤,手下意识地就要往回缩。 霍尽渊抬眸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似乎在安抚让她别怕。 或许,在霍尽渊看来,纪云舒因为太过害怕才是这样的反应。 只有纪云舒才知道,见到他的第一眼,她的心便如同坐过山车一般。 先是见到救星一般的欢欣、惊喜,而紧随其后的,则是令她脊梁骨发凉的后怕。 宸贵妃脸色极其难看,她柳眉倒竖: “燕王爷好大的威势!怎么,如今燕王爷凯旋归来,功高震主,都可以在禁宫内苑持械行走了么?” 说着,她的手指着霍尽渊,修得又长又尖的手指甲犹如一柄锐利的匕首: “你还想对本宫动粗不成?!” 霍尽渊幽邃的眸子倒映着逼人的气势,但他只勾了勾唇角,笑道: “母妃哪里的话!母妃这般看顾本王的侍妾,本王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对母妃动粗呢?” 他挺拔疏阔的身影动了动,从地上拾起一根银簪。 原来,刚才击碎秦嬷嬷手中碗盏的,竟然是霍尽渊情急之中,随手从宫婢发髻之上拔下的一根簪子。 只见那银簪原本较为尖锐的簪挺,此时已经有些弯曲。 可见刚才被瞬间射出之时,力道之精准。 宸贵妃只听闻霍尽渊在战场上悍勇无匹,何曾真见过这等吓人的场面。 声音瞬间就弱了几分,还有几分抖:“你……你想干什么?” 一边说,一边还连连朝后退了几步。 霍尽渊也不多言,而是牵起纪云舒的手,对宸贵妃略一行礼: “母妃用心良苦,将本王的侍妾接到宫中精心照料,儿臣自是铭感于内,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这一番话,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是肺腑之言。 只有宸贵妃和秦嬷嬷听了,却是明晃晃的威胁! 宸贵妃只觉得身上一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说完,霍尽渊便牵着纪云舒的手,将她带出了肃德宫。 他走之后,宸贵妃这才腿脚酸软,差一点就要跌倒在地。 多亏了秦嬷嬷眼疾手快,将她扶住,这才在榻上坐了下来。 宸贵妃捂着胸口,连声咒骂着:“这个黑了心肝的煞神,黑脸阎罗,真的是目无尊长,忤逆不孝……” 霍尽渊腿长步幅大,拉着纪云舒大步朝宫门口走去。 纪云舒紧走慢走地跟着,很快便气喘吁吁起来,脚步也有些跟不上。 霍尽渊这才停下脚步,垂眸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因为刚才疾走,有些发热,脸蛋上红扑扑的,额前也些微出了一些汗。 她的胸前剧烈起伏着,娇喘微微,两片柔唇一翕一张着,如春棠般娇艳欲滴。 霍尽渊忽然就觉得心里软软的,这一个多月以来抓肝挠心的思念瞬间就攫住了他。 他忽然俯下身,将自己的唇贴在了那片温润的柔软上。 烧云和逐风一直跟在霍尽渊身后,见此情景,两人先是一怔。 怔愣了一瞬后,忙远远停下脚步,带着侍卫在道路尽头守着。 纪云舒脑中忽的一片空白。 等她清醒过来,才发觉她的唇齿已经被紧紧缠绕。 那股力量却从最初的霸道凶猛,变得愈来愈温柔如水,似乎要钻进她身体的每一片缝隙。 纪云舒的身子有些软了,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她用手推着霍尽渊,可面前的霍尽渊犹如一堵墙,哪里都坚硬无比。 纪云舒的脸更红了,她的手心也开始发烫。 霍尽渊则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让她环抱着自己。 两个人的身体因此贴合得更加严密,纪云舒忙将身子往后倾了倾。 霍尽渊却是轻轻地按住她的头,又猛亲了几口。 这才将纪云舒抱在怀里,他的气息在她的耳畔,又急又热。 惹得纪云舒的耳朵痒痒的,不知不觉就红了耳根。 霍尽渊垂眸看着纪云舒,幽邃的眸子里染了不知名的焰火,他声音喑哑:“还累么?” 还未等纪云舒答话,纪云舒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就被腾空抱起。 纪云舒大惊,她的手抓着霍尽渊胸口的衣襟,忙连连祈求道:“殿下,这里是皇宫,快点放妾下来……” 霍尽渊的唇角勾了勾,他掀起身后的披风,将纪云舒的身子盖上,柔声道:“累了你就睡会儿。” 纪云舒又羞又慌,好在四下里竟是一个宫人都没有,加上霍尽渊走路快,很快他们便走到了宫门口。 燕王府的马车早已在宫门口候着了,霍尽渊三下两步就将纪云舒抱进了马车。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高大的城墙后,角楼上,福公公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用手擦了擦,眼睛却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前的主子。 以他对自家主子多年脾性的了解,他的主子越是平静,说明这件事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越大。 他大概是唯一知道自己主子心事的人。 他看着主子忍辱负重,为了得到沈家的助力,放弃了纪氏女,娶了沈家女。 可他知道,主子的心中,未曾有一刻淡忘过这名女子。 刚才,甫一听闻霍尽渊闯进了肃德宫,太子便抛下一切往宫里来了。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等太子赶到的时候,正好瞧见霍尽渊将那女子堵在甬道上……亲吻个不停的样子。 福公公看到,太子脖颈上的青筋暴凸,腮颊也因为太过用力,而呈现出一种狰狞之状。 可见,他是在用多大的心力,努力克制着想要当街杀人的冲动。 太子眸光一凛:“吩咐下去,开始行动!” 第133章 他恐怕……会将她撕碎吧? 纪云舒的眼睛经历短暂的黑暗后,发现自己已经被霍尽渊抱进了马车里。 这是霍尽渊专用的座驾,之前纪云舒与霍尽渊一同出行过几次,因此对这辆马车还比较熟悉。 霍尽渊身材挺阔,又是常年习武之人,因此这辆马车是按照霍尽渊的身材尺寸定制,比京都城内一般的马车都要高也要更大一些。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羊皮脚垫,马车的两角,都悬挂着香囊球。 还有特制的茶几,任凭马车如何颠簸,茶壶的水都不会洒出来。 不仅如此,马车内的帘幔后,还有一个软塌,软塌上铺着松软的垫子。 霍尽渊便是将纪云舒轻轻放在了软榻上。 而霍尽渊,却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他垂眸注视着纪云舒,眸色里渐渐升起一团火焰。 有限的空间内,两人鼻息可闻。 纪云舒只听到彼此的心跳声,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跳得更快。 一个多月来,纪云舒日日为霍尽渊悬心,她怕他战死沙场,她怕她的父兄从此平冤无望。 她一直以为,她是恨他的,她盼他归来,不过是为了父兄的指望。 可是—— 当太子说,等他登基大统之后,他定会为她的父兄做主时,她才惊觉—— 她的牵挂里,还有着一层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霍尽渊俯身下来,两只手撑在纪云舒身侧,一下便将纪云舒给箍住了。 “纪云舒,你可有挂念本王?”霍尽渊在纪云舒的耳畔摩挲道。 他呼吸炽热,声音沙哑中还带着几分缠绵。 纪云舒的心砰砰砰地跳着,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加快燃烧。 霍尽渊见她蛾眉曼睩,眸光潋滟,发髻因为方才两人的亲昵而松散开来。 雾鬓风鬟,自有一股道不尽的风情与妩媚。 这一个多月,虽然在战场上生死拼杀,霍尽渊却没有一刻不想念着她。 积攒了这一个多月的盼望,这一刻终于再也忍不住。 他只想好好地拥住她,用行动去诉说这份挠心挠肝的牵肠挂肚。 她挣扎起身,却被霍尽渊欺身吻了下来。 伴随着如风卷残云一般的索吻,霍尽渊带着薄茧的手顺着轻薄的衣衫来,到了日夜思念的地方。 薄茧一碰触到纪云舒柔腻的肌肤,两个人俱是一震。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瞬间爬遍了全身。 纪云舒感到一丝将要失去控制的惶恐,她攥着霍尽渊的胸襟,用了最大的力气去推霍尽渊的身体。 但霍尽渊的身体如铜墙铁壁一般,浑身都是线条紧绷的肌肉,哪里是纪云舒能推得动的? 更何况这会儿,她被霍尽渊吻得浑身绵软无力。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霍尽渊的大手已经攫住了她。 他埋头下来,贪婪地将玉姝含在嘴里。 一瞬间,他便整个人后脊发麻,整个人犹如陷入了天空连绵不绝软弹的云朵之中。 她就是那团云,是雪山之上的明月,是饱满甘甜的果子。 纪云舒的唇已经有些红肿,她紧咬着唇,双手抵挡着霍尽渊。 她想要去守住自己的城池,却在不知不觉中,寸土尽失。 一股羞耻与委屈涌上心头,泪水便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感受到她的异样,霍尽渊手上的动作一滞,抬眸时,便见纪云舒泪盈于睫,睫羽湿湿的。 那睫羽也似挠在他的心上,他的心瞬间一软。 “你……是不愿意么?”霍尽渊声音沙哑。 他按捺住身上暗流汹涌的燥热,伸手去擦纪云舒眼角的泪水。 霍尽渊早已口干舌燥,但此时他抑制住那股冲动,尽量让声音柔软道: “沅沅,你是在怪我将你送到了水月庵么?” 纪云舒却偏过头,仍是一言不发,任凭泪水顺着耳后落在乌黑的秀发里。 霍尽渊见她如此,心疼不已,他用嘴唇替她擦拭着泪滴,随后才温声解释起来: “沅沅,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知道你和那个夏侯旻没什么……” 听他这么说,纪云舒一怔。 见她如此,霍尽渊勾了勾唇,道: “当时我即将远征,只是找了个借口,把你送去水月庵,我怕我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你……” 此话一出,纪云舒的眼泪更加汹涌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为着霍尽渊对她的信任,为两人终于能够尽释前嫌。 可是,这种奇怪的欢欣之感还没有开始,她就被一种深深的痛楚与哀伤所攫住。 霍尽渊相信她是清白的,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已经不清白了。 她还怀着别人的孩子…… 纪云舒的胸口像是堵着一块大石头。 霍尽渊看着她的眼神,炽热而又缠绵,如今更是还多了许多的温柔。 纪云舒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是,如果霍尽渊知道,她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她,他还会这样吗? 他恐怕……会将她撕碎吧? 纪云舒的身子轻颤着,也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被霍尽渊的温存才至于此。 “王爷,妾身子不便……”慌乱之中,纪云舒随便找了一个借口。 霍尽渊一滞,他闭了闭眼睛,吐出一口长气,似乎在按捺着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道:“沅沅,你的小日子,不是在每月十五么?” 他的嗓音从喉头发出,沙哑低沉,磁性十足,含糊中又带着些许暧昧,震动着纪云舒的耳膜。 纪云舒的耳根一热,她的心跳如鼓,不敢去看霍尽渊的眼睛,只是低声道:“也有不准的时候……” 她以为霍尽渊会生气发火,谁知,霍尽渊只是轻轻叹息一声,背上紧绷的肌肉虬结。 而后,他又抬眸,用嘴巴轻轻咬了咬纪云舒的下巴。 他眸色浓郁,深深地看着纪云舒,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你知道本王有多想你吗?” 纪云舒惊惧地看着他,生怕他再有什么动作,霍尽渊却只是含住她的唇,不住地索吻。 他的身体十分滚烫,纪云舒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将双手按于头顶。 “不能吃,总能尝尝吧……” 霍尽渊的喉间喃喃道,说着便咬住了纪云舒蘑菇一样柔嫩可爱的小耳垂。 他似乎极力在克制着自己,他的吻如温煦的夏风一般,扫过她身体的每一处。 充满渴望,却又十分温柔,缠绵缱绻。 纪云舒被他吻得浑身瘫软。 马车飞速地在山间驰骋着,全然不顾马车内这满满的旖旎缱绻。 好在马车很快便停下了,在如水的月光下,停在了山谷之间一座别致的院子前。 逐风带着烧云和侍卫退到离马车大概两丈之外。 马车的帘子被撩起,烧云刚想跟上去,便逐风用力拉住。 很快,他便看到霍尽渊双手抱着一名女子走下了马车。 那女子被霍尽渊紧紧搂着,身上盖着披风。 山中夜间时而有风,忽然一阵风吹来,吹起披风,将那女子身上的披风吹得翻飞。 烧云赶紧垂下了头,背过身去。 披风舞动之间,露出女子的一双纤足,纤巧白皙,晶莹婉婉。 第134章 怎么可以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这是一处十分古朴秀丽的小院子。 院子的后面,是一片高大的修竹茂林,前面则是一片开阔的山谷,还隐隐能听到溪流潺潺之音。 院子中遍植芳草花朵,郁郁葱葱,在月光下正开得灿烂。 院落右侧,更有一株十分高大的玉兰树。 此时正值玉兰花开,千万朵白色的小花苞,被夜风吹动,在月光下宛若跳舞的精灵。 霍尽渊将纪云舒抱进了屋内,将纪云舒放到榻上,纪云舒这才看清,这是一间十分雅致的房子。 房子里温暖明亮,地上铺着织锦毛毡,金丝楠木的高几之上,只有一尊白釉瓷瓶,瓷瓶中斜斜插着几支海棠。 帘幔被风轻轻吹起,廊下还挂着一盏风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 窗牖未合,錡窗之外,一轮明月高悬在天,山影重峦叠嶂,都沐浴在柔和的月华之下。 这水银般的月光,也倾泻在床榻之前的纪云舒身上。 她乌发如云,方才在马车上,已经被霍尽渊揉得披散下来,此刻蓬松卷曲地覆在身后。 披风之下,纪云舒身上只穿着轻薄的里衣,方才她的外衫,被霍尽渊剥落在了马车上。 此时她的披风被微风吹得掀开,露出天鹅般弯曲纤细的脖颈。 蜿蜒而下,则是一对令霍尽渊有些不能直视的妩媚锁骨。 霍尽渊舔舔唇,他偏了偏头,尽量不去看她。 因此只要目光一落到她的身上,他就有一种想要将她按倒在榻上欺负的冲动。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似乎慢慢变了些,他开始在意自己会不会令她不舒服,不高兴。 他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渴求,虽然急切,但是,他在意她的感受,他愿意等她。 “殿下,这里是……”纪云舒站起身来,立在窗牖旁,朝屋外看去。 那一树高大的玉兰,真真如谪仙一般。 霍尽渊走到她的身旁,也看着那棵玉兰,柔声道: “这里是‘澜音晚筑’,是我的母亲闺中时曾小住过的地方。” 纪云舒不自觉侧头去看霍尽渊,见他的眸子中有淡淡的忧伤。 她知道,先萧皇后是以一种如何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不知道的是,这是霍尽渊第一次带人到澜音晚筑。 他没有直接带她回府,是不想任何人打扰他们。 见纪云舒用小鹿一般的眸子看向自己,霍尽渊喉头一滚,俯身吻住了她那两片柔嫩的花瓣。 他将面前柔软的身躯揉进了自己的怀里,任她融进自己滚烫的身体。 即便做不了什么,能多亲亲抱抱,也是好的。 这一晚,太子没有回到东宫,但东宫太子妃的凤仪殿,依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听完心腹的禀报,太子妃沈念之嚯的站起身来。 太子妃沈念之此时已有六个多月的身孕。 她的肚子已经显怀,动作也有些笨拙,因而将身旁桌子上的一个茶盏扫到了地上。 茶盏摔到地上,立刻碎成一地,茶水也溅湿了她的裙摆。 傅嬷嬷忙过来扶住她,连声道:“娘娘,身子要紧,可千万不要动气!” 沈念之却是怔怔愣在原地,她脸上的表情都是僵滞的。 她被傅嬷嬷扶着,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心绪起伏如此之大,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知道了太子将此前与他有婚约的女子藏在了梨花别苑吗? 是因为知道那女子如今已经是一名官奴,还被霍尽渊纳为了侍妾吗? 是因为知道霍尽渊为了她,硬闯宸贵妃的寝殿,当众将她带走吗? 还是因为霍尽渊将她带去了澜音晚筑?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幼时与霍尽渊走得那般亲近,她又怎能不知,澜音晚筑对霍尽渊意味着什么?! 就连她,霍尽渊都未曾带她去过那里…… 沈念之的身子有些摇摇欲坠,她一时之间有些站不住了。 傅嬷嬷见她这般,忙搀住她,小心翼翼扶着她在圈椅上坐下。 沈念之绞着手中的帕子,傅嬷嬷看她脸色不太好看,忙安慰道: “娘娘,您如今怀着太子殿下的嫡子,养好身子,安安稳稳生下嫡子要紧!” “外面那些莺莺燕燕,都不如您腹中的胎儿要紧。” “以后太子殿下登基,后宫佳丽三千,那也比不上您是正宫皇后,您腹中的孩儿那可是嫡长子!” 沈念之有些惘然地看向傅嬷嬷,似乎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也是在这时候,沈念之才发现,令她这般失措不安的,竟然不是因为太子。 她与太子,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太子对她,也是十分敬重与温和的。 但是,她从一开始便知道,太子与她只是各取所需。 太子需要她来稳固朝堂地位,而她需要太子给她的地位与脸面,来延续家族荣光。 太子的心中从来没有她。 但是霍尽渊不一样。 他虽也娶妻纳妾,可她却知道,他从未将那些女子放在心上。 如今,这个纪云舒显然已经走入了他的内心。 在这一刻,沈念之忽然产生了一种恐惧之感。 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 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那个女子,居然便是太子的心上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太子无论是对她,亦或是对这东宫里的其他女子,总似像隔着一层什么。 他对她们好,雨露均沾,权衡拿捏,不为任何一人所羁绊,原来不过是因为他不爱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沈念之冷笑着,只觉得愈发将太子看得透彻! 就算再爱又怎么样,还不是为了权势,将人抛诸脑后,任人为奴为婢?! 而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玩弄他于股掌之中! 竟然一边做了霍尽渊的宠妾,一边与太子有了苟且?! 她怎么敢! 霍尽渊是如何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曾赤诚待她,是她对不住他。 可是她!凭什么?! 就在沈念之为她刚刚知晓的这些隐秘而心绪难平之时,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了澜音晚筑的院落前。 鹰隼一脸肃然,对逐风说了几句什么,逐风眸光凌然,抬起脚就朝着木屋跑去。 他知道此刻王爷被人扰了雅兴,一定十分扫兴,但是事关重大,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 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逐风便听到一阵急躁不耐的脚步声。 门哗地被打开,霍尽渊眉眼冷峻,面上阴沉若冰霜。 逐风忙道:“王爷,东宫那边有异动,城内各大军机,包括禁卫军、羽林卫,都在暗中调动。” 霍尽渊闻言,如剑戟一样的眉毛轻挑:“这就按耐不住了。” 也好,这是一场迟早要爆发的战争。 为此,他已经准备了二十年,居然还有人比他更迫不及待。 霍尽渊沉声道:“传令下去,一盏茶后出发!” 说着,霍尽渊便关上门,匆匆走入内室。 见纪云舒疑惑地看着她,他走到纪云舒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 “这里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你,这几日你就先住在这里。等本王将宫里的事情处理完,再来接你回府。” 就在霍尽渊离开之后,一辆宽大富丽的马车,悄悄驶入了澜音小筑所在的山谷。 第135章 自行了结吧! 霍尽渊离去之前,派了烧云和黑甲卫留守这里,以策应纪云舒不时之需。 霍尽渊还派人去了水月庵,为的是将青鸢和蓝屏接过来。 等安排妥了这些事之后,霍尽渊才带着黑甲卫,离开云溪谷,朝金都城内去了。 沈念之的车驾,进了云溪谷之后,又蜿蜒曲折地行了几十里之后,这才停在了一处曲径通幽的尽头。 大概,在整个金都城,没有几个人知道,在这崇山峻岭之间,还有这样一处柳暗花明的居所。 沈念之也是在幼时,听霍尽渊与她说起才知晓的。 那时,霍尽渊对她:“阿念姐姐,以后我会带你去我母亲的澜音小筑,那里可美了,有溪流,有瀑布,有温泉,还有大片大片的花草地……” 沈念之怎么也想不到,她第一次到澜音小筑,竟是在这种情形之下。 见到突然有马车至此,烧云立即警觉,黑甲卫也在倏忽之间将马车团团围住了。 沈念之在傅嬷嬷的搀扶之下走下了马车,烧云见到居然是太子妃,忙躬身行礼。 沈念之扶着傅嬷嬷的手,笑道:“这么大的阵仗啊,这个阿九啊,看来果真对他这个小侍妾很是上心呢……” 说完,她又言笑晏晏地看着烧云:“本宫能去见见你们主子吗?” 烧云挠挠头,他还记得,当初王爷为了太子妃,一口气从北境跑死了几匹马奔回金都。 为的就是见一见眼前这位女子。 只可惜,这位女子决然地拒绝了他们王爷,钻进花轿,嫁到了东宫。 烧云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踟蹰着道:“回禀太子妃殿下,王爷走的时候说,让小的保护好纪主子……” 沈念之笑了笑,眉眼弯弯,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那你们王爷可有说,不许任何人来探望你们纪主子呢?” 烧云摇摇头,又挠了挠头。 沈念之的目光投向燃着烛火的室内,和气道: “放心吧,本宫只是来看看她,同她说说话,本宫知道她是你们王爷心上之人,本宫是不会伤害她的。” 见烧云仍然踟蹰,傅嬷嬷皱了皱眉,声音有些不悦道: “你们王爷打小和我们娘娘一同长大,我们娘娘还会害她不成?” “你要是不放心,就叫你们主子出来,我们娘娘就在院中同她说说话。” 烧云抬眸,便见到沈念之仍是含笑地看着她。 烧云想,她只是一个大肚子的孕妇,而且有自己和黑甲卫在外面守着,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这才道:“那小的先去回禀纪主子,如果她愿意见您,小的便请您进去。” 傅嬷嬷皱眉,还欲再说些什么,沈念之却拍了拍她的手,傅嬷嬷这才作罢。 听到烧云来回禀,太子妃沈念之来了,纪云舒先是一愣。 看来,她是知道自己与太子在梨花别苑的事情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找到这里来。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纪云舒轻轻叹息一声,道:“请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挺着大肚子,穿着宽松锦绣银丝羽纱缎的女子在一位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见到沈念之,纪云舒忙上前蹲身行礼:“妾见过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万福金安。” 沈念之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纪云舒,见她身上衣衫素净,头发也钗鬟全无,只简单一束,松松挽在身后。 饶是这样,却依然难掩她姣好如水墨画一般的容貌,一张玉面,被山中的日光照得熠熠生辉。 那轻薄的衣衫之下,婀娜的身姿更是若隐若现,极具有诱惑力,即便是她,也一时目光滞住,挪不开眼睛。 沈念之没有说过,在傅嬷嬷的搀扶之下,走过纪云舒,任纪云舒跪在地上。 沈念之在一张软榻上坐下。 她扫视了一下面前的这间屋子,室内书画琳琅,清雅生辉。无一不彰显着主人脱俗的品味。 这里久无人居住,却纤尘不染,外面的院落也葳蕤有致,生机勃勃,可见是一直有人用心打理。 沈念之注视着纪云舒,居高临下道:“你知道这间屋子之前的主人是谁吗?” 纪云舒不知她是何意,便垂眸道:“回禀娘娘,听王爷说,这间屋子此前是他的母后的闺阁。” 沈念之眸光一凛,很快她又掩下了心中的这一丝莫名的气恼,只道:“他还什么都告诉你。” 纪云舒没听明白,便轻轻地抬头去看沈念之。 正好对上沈念之的目光,她目色中淬了几分冷意,道: “妹妹真是卿本佳人,不仅轻易掳获了太子殿下的芳心,还如此胆大包天,竟将燕王也玩弄于股掌之中!” 纪云舒心中一惊,猜想太子妃大概已经都全知道了。 果然,沈念之先是一哂:“本宫听闻,妹妹被太子殿下金屋藏娇,如今已怀有身孕?” 说完,沈念之的目光冷冷扫视着纪云舒。 沈念之见她身姿依然十分清逸窈窕,而自己,已是大腹便便,心中的怒气更盛了几分。 纪云舒却是放弃了抵抗,她现在心如死灰,面上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见她这般逆来顺受,孤傲之中又楚楚可怜的模样,沈念之冷声道: “没想到,纪墉纪太傅之女,曾经名满京城的纪大才女,竟然也会用这种伎俩?” 纪云舒紧紧咬着唇,心中一阵刺痛。 她以为她早该习惯这种感觉,可是,她这才知道,烙印在她骨子里,纪氏女儿的那种清高从来不曾磨灭。 沈念之望着她,冷声道:“纪云舒,燕王对你这么好,他知道你已经他最恨的人染指,还有了那人的骨肉吗?” 沈念之这一番话,字字诛心。 纪云舒如遭雷击,刚才还强撑着的那副傲然,此刻已经濒临溃散的边缘。 这是她最害怕的事情。 昨天,霍尽渊将她带来这里,一改以往的霸道蛮横,竟对她那般软语温存,小意温柔。 他说,他将她送到水月庵,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想要护她周全,他担心在自己出征的日子,有人会加害于她。 他明明十分渴望,却不再像往日那般,只管自己快活,予取予夺。 他将她搂在怀里,给她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 霍尽渊越是这样,纪云舒便越是怕得厉害。 沈念之却没有停止发难的意思,加重了声音继续道: “这里是她母后的故居,他从未带任何人来过。” 沈念之的手紧紧攥着帕子,她心中有些酸涩,这个“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 “他带你来这里,可见是如何的重视你。可你却骗了他!” “你知道如果本宫将这件事情告诉燕王,等待你的将是什么后果吗?!” 沈念之的语气里带着几乎不可遏制的怒气。 看着纪云舒惶然色变,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沈念之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 沈念之可以容忍太子妃在外面有其他的女人,甚至可以允许有人替代自己,走进了霍尽渊的心尖。 她却无法忍受这个人如同自己一样,再次辜负了他! 这样只会令她觉得自己对霍尽渊的辜负在无限度的放大。 沈念之勾起唇角,冷笑道:“本宫给你两个选择。” “其一,你离开金都,本宫送你到一个太子与燕王都找不到的地方,这个孩子必须打掉。” “其二……” 沈念之顿了顿,眼神看了看傅嬷嬷。 傅嬷嬷便将一枚银光闪闪的匕首,扔到纪云舒的跟前。 “你自行了结吧!” 第136章 不要入戏太深! 沈念之走后,纪云舒瘫坐在地上。 她的手撑在冰凉的地板上,头发如瀑地披垂于身后。 这样活着,她早就觉得没有什么意趣。 等她将父兄救出之后,找个尼姑庵去当姑子,亦或去死,她都无所谓。 可是,霍尽渊已经凯旋归来,眼看着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不! 在他父兄获救之前,她不能离开金都,更不能去死! 自己的父亲调查楚家旧案,想要为萧氏一族和萧皇后平冤。 太子已经弃过纪家一次了,纪云舒不敢保证,太子会不会再弃纪家第二次。 而纪家与霍尽渊没有利益冲突,霍尽渊虽冷厉,却重旧情,一诺千金。 他说过他会救自己的父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吧? 可是,如果他发现了自己欺骗了他,还有了太子的孩子,他还会信守承诺吗? 那如果自己死了,他是不是就能原谅自己,而不迁怒自己的父兄? 纪云舒正失神想着,忽然就感到身子被一个温热的怀抱拥住。 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传入她的耳膜:“怎么坐在地上?” 继而,自己被人腾空抱起,抬眸向上,纪云舒只看到霍尽渊清晰的下颌骨,和他身上凌冽的松木香气。 霍尽渊将她放在榻上,俯身看着她:“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记挂着纪云舒,将军中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便赶紧回来见她,还亲自将青鸢和蓝屏都带了回来。 他一回到澜音小筑,便听烧云说,太子妃沈念之来过了。 他皱了皱眉,担心纪云舒,便赶紧往屋里走。 果然一进屋,便见到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 纪云舒抬眸,乌黑的双眸水雾盈盈,连睫羽上都沾着晶莹的泪珠。 霍尽渊扶住纪云舒的双肩,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其实,沈念之走后,方才纪云舒还想明白一层。 太子妃沈念之今日来兴师问罪,却不是为了太子霍千澜。 而是为了霍尽渊! 她要处置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和太子有了苟且,威胁到她的地位。 也是,一个身份低微的贱奴所怀的孩子,怎么会影响到她正妃嫡长子的地位呢? 那她为什么还要走这一趟? 她是在为霍尽渊出头! 她觉得自己玩弄了霍尽渊的感情,替霍尽渊不值! 她……就是他第一次要了自己的那个晚上,梦魇中仍然念念不忘、声声呼唤的“阿念”吧? 纪云舒抬脸,仰头注视着霍尽渊,脸上甚至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殿下,她……便是你的心上人吧?” 霍尽渊先是一怔,眸中的阴翳深了深。 他没有说话,手却松开了纪云舒的肩膀。 他转过身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对沈念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尤其是在有了纪云舒之后。 他对纪云舒,会时时挂念,处处悬心。 他喜欢与她在一起,更时时刻刻想要占有她,不管是她的身子,还是她的心。 沈念之更像是自己对儿时生活的一种执念。 她在他心中,是温暖的,是圣洁的,是像母亲和姐姐一样的存在。 他对她从来没有亵渎之心,没有存过非分之想。 他渴望留住她,更像是渴望留住往日的那些美好与回忆。 这些,都是在许久许久以后,霍尽渊才慢慢想明白的。 此时,他只觉得心中一片混沌,一团乱麻。 他不知要如何回答,便用玩笑去掩饰,他伸手抬起纪云舒的下巴:“沅沅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番动作,在纪云舒看来,却是谐谑狎昵。 他将她视为高山雪莲,夜之皎月,那他又将自己视作是什么呢? 他这么问自己,是不是便承认了,他的心上人,是沈念之? 想到这里,纪云舒的心不由自主地痉挛着。 她便扭扭头:“妾这般身份低贱之人,有什么资格吃太子妃的醋?” 霍尽渊本就不是那擅长口舌之快的人,见纪云舒这般,便只当她真的是在吃味。 这么想着,他便将纪云舒推倒在榻上,欺身吻了下去。 纪云舒还欲说些什么,却被霍尽渊箍住身子,噙着她的两瓣海棠红唇,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霍尽渊的吻越来越深入,纪云舒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在他的身子下挣扎着。 娇喘微微,吐息如兰,原本是抗拒的动作,却愈发叫霍尽渊浑身燥热。 他幽邃的眸色更加暗沉,星目中却有烈火在燃烧。 纪云舒感受到危险的气息,为了不让霍尽渊碰自己,她声音沙哑道: “王爷心里既然住着她,为何不去找她,来磋磨妾做什么?” “是了!她是王妃,是王爷的皇弟妹,妾……”她冷笑一声: “不过是一个任人玩弄践踏的官奴罢了!” 霍尽渊手上的动作一滞,眸光一凛,尽量用温和的声音道: “沅沅……你何苦这么说?” “本王……只是一时情动,何曾真有轻慢之心?” “你若不愿意……告诉本王便是。你在本王心中,自是与他人不同。” 听他这么说,纪云舒便用双手撑起身子,直视着霍尽渊的目光,道: “不同?有何不同?我是你什么人?一个你用来刺激太子的侍妾罢了!” “我们之间,不过一场利益的交换!” “我委身于你,不过是想要借你之力救我的父兄。你掳我入府,也不过是想要给太子难堪,气一气他罢了!” “你想要气他,难道不是因为他抢了你的心上人?你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们之间,既然只是这样相互利用的关系,那就借助彼此达成目的就行了,不必惺惺作态!” 纪云舒一口气说完,身子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霍尽渊却是如被当头棒喝一般,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眸中的柔光全然褪去,只剩下可怖的如风暴般的阴沉。 他的喉咙中发出嘶鸣,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他冷笑道:“原来,你就是这么认为的?” 忽然,他死死捏住纪云舒的手,眸光锐利而又森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你的意思,你是霍千澜的心上人?” 纪云舒仰头直视着霍尽渊:“不然他为何要救我?又为何将我藏匿于梨花别苑?” 纪云舒忽的一笑,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决绝与冷然: “燕王,你若是要想要气他,妾大可以配合你,装深情秀恩爱都可以,但是妾奉劝你,不要入戏太深!” 霍尽渊的眸中已经猩红一片,他未曾想到,他日思夜想的女人,竟然只当他是个交易! 这一个月来,即便是在战场上,在与敌人肉搏厮杀之时,这个女人,都跳动在他的胸口。 他告诉自己,一定要赢,不能输!因为只有赢,他才能回来见到她! 他才能为她开天辟地! 未曾想,这女人竟是狠狠地给他泼了一盆冰冷的水。 他的胸中被激起发狂的巨兽。 他再也不去顾忌她的感受,双手抓住她身上的衣衫,嘶啦一声,便撕开了几条大口子。 他眼神发冷,手上的动作也愈加冷厉蛮暴,须臾之间,她的衣衫已被他尽数剥了去。 纪云舒颤抖着,双手交叠在胸前,她咬着打着颤的牙,冷声道: “燕王殿下对她也会如此吗?” 第137章 别辱没了本王母后的故居! 霍尽渊的手顿了顿,他双眼几乎要沁出血来。 纪云舒冷笑一声:“殿下不说,那妾来说。” “殿下对自己心中真正心悦之人,断然不会这样!” “殿下这样对妾,是因为妾什么都不是。没有身份、没有地位、没有尊严。” “妾若令殿下高兴了,那殿下就温柔应承一二。若妾惹怒了殿下,殿下把妾扔出去杀了,也绝不会心软!” 纪云舒一口气说完,如荔枝般被剥出的雪肌泛着绯色,身子也轻轻颤抖着。 她这般激怒霍尽渊,已经不知道是因为需要阻止霍尽渊,还是因为沈念之的到来。 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沈念之的到来,让纪云舒意识到,她才是霍尽渊睡梦中仍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自己不过是他床榻上的一个玩意儿,一个泄愤的工具。 因为自己曾是太子的未婚妻。 霍尽渊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可是在行为上,他此前确实不曾有多么顾及纪云舒的感受。 见霍尽渊的动作停下来,纪云舒心中冷笑,却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想听到他对自己诉说衷情。 她只想让他知道,在他心底,她只不过是一个暂时取悦了他的替代品罢了。 这样,一朝暴露,或许还能有机会争取一线生机? 这时,霍尽渊伸手捏住她的下颌,带着薄茧的手在她的脸上来回摩挲着。 霍尽渊咬着牙,眸光中迸发出幽冥色的火焰:“你我之间是交易,那你和霍千澜之间是什么?” 说着,他便带着怒火地啃咬着纪云舒的脖颈。 继而蜿蜒而下,肆意地在她的玉峰之间,不停攀索。 动作之中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竟比之前更胜。 热火以燎原之势,滚烫至每一片雪肌,眼看就要抵达关隘。 纪云舒抵抗不住,便索性放弃顽抗,冷声道:“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殿下也要吗?” 霍尽渊身子一僵。 他似乎没听明白,眼里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但很快,他意会到纪云舒说了什么。 他整个身子都冷下来,脸上阴云密布,如同陷入一场黑色风暴之中。 他捏住纪云舒细长的脖颈,血色迅速在纪云舒的脸庞、脖颈和胸前聚拢。 她的脸涨得有些红,眸中也氤氲了一团水气,目光却仍是倔强和坚冷的。 “你再说一遍……”霍尽渊的嗓音低沉沙哑,其中夹杂着类似某种动物的嘶鸣。 纪云舒仰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 霍尽渊气疯了,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又加大了几分。 纪云舒只觉得已经呼不过气来,她双手掰着霍尽渊的手,可是哪里能撼动那双铁掌半分? 她的眼尾已经染上绯红,眸中也闪烁着盈盈水光,脸颊更是涨得通红。 纪云舒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做任何的挣扎。 就在纪云舒以为自己会就这样死在霍尽渊手里时,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紧接着,逐风急促的声音响起:“王爷,有急事相报!” 逐风知道王爷才刚接回纪主子,他本意实在是不愿打扰。 刚才王爷一路上往回赶,策马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很多倍。 但是如今朝堂局势,风云变幻,他只能硬着头皮敲门。 霍尽渊停下手上的动作,眉眼里俱是冰刀雪剑,但终是松开了手。 他将纪云舒丢在了榻上,周身气场冷得厉害,喉咙一滚,道: “想死?没那么容易!本王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便走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逐风忙上前来,低声禀报着军情。 霍尽渊听了,皱了皱眉,他得马上赶回去。 部署好黑甲卫后,他声音冷厉:“将她带回燕王府,禁足蘅芜苑!” 霍尽渊高大的身姿在门前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他只侧了侧头,道:“别辱没了本王母后的故居!” 说完,他便大步离开了。 夜风吹起他玄色的披风,他的背影融在黛蓝色的夜幕中。 等霍尽渊带着逐风和黑甲卫离开后,青鸢和蓝屏忙跑进了屋子。 蓝屏看到纪云舒衣衫凌乱不堪地坐在榻上。 脖颈处一道刺目的红痕,泪眼朦胧。 蓝屏急了,走上前去便拿了一件外衫罩在纪云舒的身上。 “主子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与王爷起了争执?” 她确实不解。 昨日王爷去水月庵接她和青鸢的时候,说的是纪主子会在澜音小筑住段时间,让她们前往照顾。 王爷亲自去接她们,大概也存了给纪主子一个惊喜的心思。 那个时候,王爷看上去非常平和,且面色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这才刚回来,怎的就与主子发生了龃龉? 青鸢不想蓝屏继续追问,忙道:“先别说了,快帮主子收拾一下。” 方才霍尽渊临走之前,说的要将纪主子带回燕王府。 现在霍尽渊已经带着黑甲卫离开,只留下烧云和一队侍卫在此。 青鸢将纪云舒扶起来,蓝屏为她穿上鞋袜,套上外衫。 纪云舒本来也未曾带什么东西至此,因此简单收拾了一下,青鸢和蓝屏便将纪云舒扶上了马车。 澜音小筑外面的天色依然是黝黑的,透着淡淡的黛蓝色。 四周极安静,只有偶尔发出一两声空鸣的鸦雀啼鸣。 在回程的马车上,纪云舒一句话也未说,她只是兀自沉默着。 她与太子的事情,迟早会被霍尽渊知道。 难道她还要去求霍尽渊的谅解? 不!霍尽渊是不会原谅她的! 没有一个男人会! 她能做的,只有在此之前,想办法将父兄救出来。 然后,或隐遁山林,或以死谢罪…… 纪云舒回到燕王府,就被禁足在了蘅芜苑。 纪云舒的归来,于其他几人倒没什么,在萧晚晴这里,却是引起轩然大波。 但她唯一感到庆幸的,便是纪云舒还活着,不然,她真不知道后果该是如何。 其他几位见霍尽渊刚将她接回来,就关在了蘅芜苑,心中虽疑惑,但也打探不出什么内情。 唯有孟紫涵猜出了几分。 但是,燕王府的这点小风浪,很快便被更大的风浪所掩盖,所替代。 第二日,便是霍尽渊进宫向楚成帝叙职并交还兵权的日子。 天还不亮,霍尽渊便乘着六乘马车入了紫宸宫。 但这一去,当日晚上,霍尽渊便没有回到燕王府。 第二日,依然音讯全无。 燕王府上下都有些慌了。 萧晚晴忙套了马车赶去宫门口,递了帖子向宸贵妃请求觐见。 却被宸贵妃直接给驳回了,名义是宸贵妃身体抱恙,暂不见皇亲命妇。 萧晚晴忙又去了朝中一干武将的府中,得到的消息更令她惶恐。 燕王在朝中并无根基,而向来与燕王走得近的武将亲随,昨日竟也都被请到了军机处。 萧晚晴原本只是一种不好的预感,从最后一家武将家中出来时,萧晚晴只觉大事不好了。 第138章 他还真是会给自己送人头! 霍尽渊被禁足在了紫宸宫的太庙。 他是在卯时入的宫。 按照大楚朝廷的规矩,他卸了铠甲,放了武器,只带了两名亲随,便进入了勤政殿。 楚成帝早已在勤政殿内等候。 站在勤政殿外时,霍尽渊轻吐一口气,等待了这么多年,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述完职之后,楚成帝威严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次在北境,你表现不错。驱逐了北凉鞑虏,拯救了黎民百姓!” “此次出征平叛,你为我朝立威,建了大功。朕会重重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霍尽渊早就等着楚成帝这句话,他跪下,行礼之后,沉声道: “启禀父皇,儿臣什么赏赐都不要,儿臣只要一个公道。” 楚成帝原本溢满笑容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 “公道?什么公道?” 霍尽渊抬起手,从袖袋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折,及一本卷宗,双手奉呈。 海公公见状,忙上前将霍尽渊手中的东西接过,递呈到了成帝面前。 成帝接过奏折,眼神仍直直地盯在霍尽渊的脸上。 半晌,他才打开奏折。 那份奏折很长,但成帝才看了前面几行字,便已经露出十分惊诧的表情。 他“哗”地将奏折全部拉开,一目十行地在奏折上扫视着。 一边快速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也开始轻微地抖动着。 看完奏折,他又十分激动地去打开卷宗,目光由惊诧到震惊再到可怖。 整个过程,霍尽渊都十分冷静地跪在地上,注视着楚成帝。 成帝颤抖着手,指着霍尽渊,道:“你这是要做什么?你这是要做什么?啊?!” 霍尽渊挺直了身子,朗声道: “宸贵妃勾结北凉羌桀可汗,沈相设下陷阱,指使燕字军谋害玄武军,迫使萧氏一脉与玄武军全军覆灭!” “陛下,人证物证皆在,儿臣恳请三司与大理寺协查此案,还镇国公府数代英烈与三十万玄武军忠魂一个交代!” 那份卷宗的最后,将所有的人证、物证一一列举。 只要成帝首肯,能够调查此案,一定能够将幕后真凶揪查出来。 可成帝却怒不可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如今,他已经是功勋赫赫的燕王,民间的百姓谓之“战神”。 他身材高挺,器宇轩昂,那一身的霸气与戾气,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什么交代?什么交代!” “萧昶好大喜功,指挥不利,以至于三十万玄武军中了北凉人的圈套,悉数阵亡,这就是真相?!” 成帝的眸中闪烁着怒火。 “事实与人证无证俱在,父皇只要下诏令三司彻查,想必真相很快便会水落石出!” “父皇枉顾事实,也要相信奸佞所言,这究竟是何原因?!” 霍尽渊眸光灼灼的逼视着楚成帝。 楚成帝在位三十年,他向来是雷霆手段,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他何尝被人这样逼迫过。 成帝冷笑道:“好啊!这就是朕的好儿子!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就敢来胁迫朕了?!” 霍尽渊仍然脊背笔直:“儿臣不敢!儿臣只知道,是非黑白,人人心里皆有一本账!” “明辨是非、拨乱反正是民心所向!” “萧氏一脉,三代英烈,数百英魂,不该因为朝堂权力倾轧而沦丧!” “如若这样的英魂,也要背负污名而深埋黄土,那么,大楚朝堂的公道何在?” “日后还会有谁为我大楚朝抛头颅洒热血?!” 成帝怒不可遏,他将手中的卷宗扔到霍尽渊的脸上: “不要给朕扯什么大义!你燕王,不过是为了给萧氏正名!你打的什么算盘朕还不知道?” 霍尽渊冷笑:“不管儿臣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都拗不过事实!事实如此,真相如此,陛下又怕什么呢?” 说完,他挑眉朝成帝看去:“难不成,这其中,也有陛下的意思?” 成帝此时已经被霍尽渊彻底的激怒。 他急不可耐地回身,在案几上四处寻找,手里抓过什么,便将什么掷到霍尽渊的脸上。 成帝口里连连大骂着:“逆子!逆子!” 霍尽渊却是丝毫不为所动,还高举双手,躬身大声道: “还请陛下彻查萧氏与玄武军乌桓山覆灭一役的真相!还天下民心一个公道!” 成帝再也遏制不住,他怒发冲冠地到霍尽渊跟前,说话间撩开龙袍,就要抬脚去踹霍尽渊。 霍尽渊已经做好了让他踹够的准备,那一脚却只轻轻地落在自己身上,力道就顷刻间泄了。 霍尽渊疑惑,抬头,却见成帝突然身子一歪,随即便跌倒了,很快便哆嗦着唇晕了过去。 还未及霍尽渊反应,成帝的贴身太监海德全吓得魂飞魄散,飞奔着冲了过来。 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成帝,这才没让楚成帝的头直接摔倒在地。 “太医!太医!快传太医!”海德全又细又尖的嗓音,响彻勤政殿。 很快,殿外的小内监冲进来,见此情景,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就跑了出去。 勤政殿外的侍卫也很快冲了进来,将大殿围了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太子便赶到了勤政殿。 因成帝病发突然,不宜挪动,太子便命人将成帝抬到勤政殿后殿的寝塌上。 一群太医很快便赶到了,都是太医院官职最高、医术最好的太医。 其中为首的是一直专职侍奉成帝脉案的秦太医。 等秦太医诊完脉,太子一脸焦急,询问道:“陛下究竟如何了?” 秦太医便躬身道:“回禀太子殿下,陛下是因受了强烈刺激,引发脑卒中,这才晕倒,陷入昏迷。” “好在发现及时,下官已经第一时间为陛下扎了针,眼下陛下已经脱离危险。” “只是后续须得好好保养,才能恢复……” 听到秦太医说成帝已经脱离危险时,太子的眉头轻轻蹙了蹙。 “那陛下究竟何时能够醒来?”太子忧心忡忡。 太医诚惶诚恐道:“回禀殿下,卒中是急骤风症,本就善行数变,臣等已经为陛下做了最及时的诊治。” “但至于陛下何时才能醒来,臣等黔驴之技,这……还得看陛下的恢复情况……” “而且,脑卒中是外感风邪入体,即便复复,也有可能留下手脚麻木、眩晕疲倦、口不能言的症状。” 太子的眉头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这才一脸忧戚道:“那还请诸位太医竭尽全力为陛下医治!” 太医们众声齐答“是”,便退下去开药了。 太子看着陷入昏迷中的成帝,轻轻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霍尽渊进宫时,本就是只带了两名随从,兼之卸甲除剑,手无寸铁。 成帝晕厥之后,宸贵妃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令人将勤政殿给围了起来。 她责令霍尽渊禁足勤政殿,等待陛下醒来后发落。 太子的唇角勾了勾,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意。 成帝这个急症,虽不在自己的预料之内,但是却来得实在太巧太好,倒省去了自己很多事。 这个霍尽渊,他还真是会给自己送人头! 他都这样,那自己只能顺水推舟了。 成帝突如其来的病倒,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太子免了上朝,只宣召沈相和六部尚书入宫,商议国事。 在沈相的主持之下,诸位尚书共同推举,让太子监国,代理朝政。 同时,对外诏令,鉴于燕王恃功岸忽,忤逆不孝,暂时罢免其掌军之权,让其在奉先殿闭门静思己过。 这就等于是将燕王幽禁在了紫宸宫中。 第139章 她纪云舒凭什么? 霍尽渊忤逆楚成帝,以至于被关在奉先殿思过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金都城。 满城哗然,一时众说纷纭,热议沸腾。 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燕王府,萧晚晴得知消息后,整个人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还好她身边的琉璃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萧晚晴颤抖着手,被琉璃扶着坐下。 琉璃为萧晚晴捋着胸口,着急道:“娘娘,这可怎么办呀?要不要回国公府去找找大夫人,人多法子也能多些!” 萧晚晴眼睛一亮,立马起身,点头道:“对!回国公府,去找大伯母!” 琉璃立刻让人套了马车,扶着萧晚晴回国公府。 就在要出门之时,忠勤伯爵府派了人来。 而且来的还是忠勤伯爵府的陈大管家。 陈大管家态度恭敬,只说是伯爵府老夫人最近偶然风寒,身体抱恙。 病重万分思念孙女,想要将陈碧瑶接回去小住几天。 萧晚晴皱了皱眉,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托辞罢了。 忠勤伯爵府不过是想要将陈碧瑶接回去,万一出了什么事,就迅速与燕王府撇清干系。 萧晚晴也没多说什么,也不像往日那般应承,只颔首表示首肯,便迈出了燕王府的大门。 上了马车后,王嬷嬷纷纷不已,对萧晚晴道: “娘娘,您刚才为何要应允忠勤伯爵府?现在王爷出事,人心浮动,一旦让府中女眷离府,就怕她们生了异心。” 萧晚晴感到很疲惫,她蹙了蹙眉:“要留的赶不走,要走的留不住。患难之时,方显真心!” “更何况,王爷不是早就说过吗,他已经写了和离书,谁愿意走都成!” 听萧晚晴这么说,王嬷嬷也不再说话。 也是在这个时候,萧晚晴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力弱。 作为世家大族,相互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往往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是,由于这么多年来,镇国公没落,霍尽渊被贬黜,他们几乎被排除在了世家的关系网之外。 因此,当霍尽渊出事时,萧晚晴才发现,除了霍尽渊身后的那群武将,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相帮之人。 而在大楚的朝堂之上,武将是没有话语权的。 到了镇国公府时,大夫人林氏和霍翀早已在门口等待。 林氏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让人套马车,准备赶去燕王府的。 结果刚到门口,就收萧晚晴派人传来的消息,她索性便在门口等候着。 萧晚晴一下车,林氏便迎了上去,她一把扶住萧晚晴的手,安慰她道:“别着急,回家了再慢慢商议。” 林氏这一声“回家了”,令萧晚晴瞬间便潸然泪下。 孟紫涵很快也收到了消息,不过,她的消息可不是淮远侯府派人送来的。 孟紫涵一直在外放了眼线,为她传递消息。 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无关紧要。 她更在意的是太子居然将纪云舒带去了梨花别苑。 虽然太子一直将她藏得很严实,但是,当宸贵妃亲自前往梨花别苑,将人接走之后。 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她早就四处窥探的耳目。 由此,她最终证实了心中的隐忧。 自从在那次东宫举办的宴会当中,她无意间听到了太子命人暗中保护纪云舒的对话之后,这种隐隐的不安便一直在她心中。 是的,她打小便爱慕自家的表哥,太子霍千澜。 可是她很早便知道,她只是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庶女。 她是没有那份幸运,能够得到太子表哥的垂青。 她也不认为卑微的自己,有资格成为太子表哥的女人。 能够这样远远地凝视着他,她便觉得十分满足了。 所以,即便姑母做主,将自己的嫡姐嫁入了东宫为侧妃,她也没有出手做任何事情。 因为,在她的心里,孟紫钰虽然和自己不对付,但是唯有像她这样的身份,才配得上自己的太子表哥。 而且,太子表哥也需要与怀远侯府利益捆绑。 能有什么比娶一个嫡女利益捆绑来得更加深入紧密呢? 可是,纪云舒她凭什么?! 她是姿容绝伦,才情横溢,可是,她不过是一个被抄了家的官奴! 还是霍尽渊的通房侍妾! 一个破了身子的女人,她怎敢得到太子表哥的青睐? 孟紫涵知道,那处梨花别苑,太子表哥没有带过任何女人去过,她纪云舒凭什么? 好在霍尽渊将她带了回来,看得出,燕王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了。 这就更不妙了,太子表哥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未来的君王,如何能够因此染上尘埃呢? 孟紫涵想,趁着现在府中人心惶惶,她正好可以做点什么了。 这日,青鸢接过厨房送来的饭菜,往蘅芜苑走的时候,一直垂头沉思。 她进门时,因为分神,与正要出门的蓝屏撞到一起,差点就将手中的食盒打翻。 “青鸢姐姐,你这是怎么啦?”青鸢为人谨慎,蓝屏很少见过青鸢这个样子。 青鸢拉她进门,将房门关了起来,这才走到纪云舒的面前。 她将食盒放下,而后对纪云舒道:“主子,奴婢觉得这两日府里有些不对劲。” 纪云舒和蓝屏都疑惑地看着她,青鸢将手中的食盒打开,往桌上一放,道: “王爷虽然禁了足,也不是第一遭了,从未在饮食用度上克扣过蘅芜苑,可是你们看,这两日送来的都是什么饭菜?” 纪云舒一看,食盒中的菜肴菜式单一,色香味都差了很多,一看就十分敷衍。 “而且,据奴婢观察,府中的奴婢们都神色怪异,走起路来也慌里慌张,都像是丢了魂的样子。” “厨房的柳春,以往每回来,总是要东拉西扯聊一通才会走。这两日,她每回来了,把食盒放下便匆匆走了……” 刚才取饭盒的时候,她朝外看了一眼,王府里也比往日死气沉沉了许多。 纪云舒眉头一拧,这才警觉起来。 俗话有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见微知着,要知道,纪府抄家的时候,奴婢们就是这种表现。 她很快便联想到,此前在澜音小筑,霍尽渊都收到了十分紧急的密报。 而且,霍尽渊此前告诉过她,他已经拿到了萧氏及玄武军乌桓山一役真相的证据。 就等着陛下召见的时候,将这些奏章都递呈上去。 按照时间来推算,霍尽渊大抵就是在递呈奏章的时候,与成帝发生了龃龉。 是了!这么大的事情,牵涉的朝廷势力何其多何其广! 镇守北境国门的玄武军与镇国公府萧氏,说消亡便消亡了,这背后没有朝堂其他势力的干涉,说出来,连纪云舒都不信。 纪云舒嚯地站起身来,她神色沉静道:“我要想办法出府一趟!” 第140章 誓与阿九共存亡! 林氏将萧晚晴引入国公府之后,先让婢女给她上了一杯热茶。 她亲自扶萧晚晴坐下,见萧晚晴满眼凄惶,林氏拍了拍她的手道: “晚儿,阿九是陛下的嫡子,无论什么原因,若没有什么能够让天下人信服的理由,没人轻易伤及他的性命。” “真的吗?”萧晚晴看向林氏,紧紧地抓住了林氏的手。 林氏又轻轻拍着她,道:“你放心,若真有人敢动她,我们镇国公府已然这样了,不怕与他们鱼死网破!” “对,鱼死!网破!”萧翀表情虽然有些茫然,但也大声地附和着林氏的话。 萧晚晴眼中含泪,她抬眸看着林氏,道:“大伯母,晚儿真的没有任何指望了,求大伯母一定要保住表兄!” 林氏摇了摇头,眸光深远,道:“晚儿,这是阿九选择的战场,大伯母不敢保证一定能够保住他。”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又扬高了声调,她看着萧晚晴,道: “但是,整个镇国公府,整个萧氏一脉,还有玄武军一系,誓与阿九共存亡!” 纪云舒给了青鸢一些碎银子,让她想办法给苏嬷嬷传消息。 燕王府发生这么重大的变故,人心浮动,许多人都开始各怀鬼胎。 因而,蘅芜苑门口的看守也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谁都明白,这个时候,燕王府说不好说没就没了,眼下最能抓得住的就是银子。 谁还能与银子过不去不成? 有钱能使鬼推磨,青鸢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 萧晚晴当家以后,苏嬷嬷就将管家之权交给了她。 苏嬷嬷自己呢,主要就是佛堂里为先萧皇后诵经祈福,并不过问王府宅院中的事情。 但是,不过问并不等于不知道。 苏嬷嬷耳清目明,什么事情能瞒过她的眼睛。 她从霍尽渊第一次将纪云舒带回王府,便知道这名女子对他不一般。 后面,在王府又闹出了这许多的事情。 别人或许不知道,甚至,连霍尽渊本人也尚未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苏嬷嬷心中十分清明。 她知道纪云舒在霍尽渊心目中的地位。 因而,在入夜时分,苏嬷嬷便来到了蘅芜苑。 一见到苏嬷嬷,纪云舒忙蹲身行礼,苏嬷嬷赶紧拦住她。 纪云舒没有太多客套,而是开门见山问道: “苏嬷嬷,我想进紫宸宫一趟,您是宫里的老人了,可有什么法子?” 苏嬷嬷有些意外,但是她毕竟见多识广,眸光只略亮了亮,便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平静。 她略一思忖道:“倒不是没有法子。 只是王爷做事向来有章法,如今形势,定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主子何不再耐心等待几日?” 纪云舒看着苏嬷嬷,恳切道: “王爷做事,妾自然是放心的,只是妾瞧着最近的风向,不知道陛下可是不大好?” 苏嬷嬷一愣,她是宫里的老人,虽然身在佛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她答应替先皇后守着王爷,就不会真的什么都不闻不问。 宫里自然会有些消息送到她的手里。 纪云舒看到苏嬷嬷的表情,料到自己定然是猜中了。 从霍尽渊入宫至今,所有的消息皆是由太子发出,沈相在背后推波助澜。 虽然太子发出的诏令中,只提及成帝恼怒成疾,略有抱恙。 但是,如果成帝真的只是小疾,定然不会让朝堂与民间沸反盈天,而不出来露面。 现在太子监国理政,所有的诏令皆为东宫与内阁发出。 苏嬷嬷看着纪云舒,没有想到她一个姑娘家,还被禁足于王府之中。 居然能够仅凭朝堂之上的这些迹象,便能推测出这背后的情形与势力角逐。 而这,也正是苏嬷嬷所担忧之事——成帝的病是突发重疾,这恐怕不在燕王的预料之中。 苏嬷嬷点点头,道:“主子聪慧,陛下突发脑卒中。” 脑卒中! 纪云舒听闻,眉头不禁一蹙。 她想到过成帝可能的种种情况,却未曾想到这般严重。 大楚以孝治天下,成帝如果真的因为这次一病不起,那太子和沈相是可以以此大做文章的! 于是,纪云舒便对苏嬷嬷朗声道:“嬷嬷,我必须尽快进宫一趟,还请嬷嬷帮忙安排。” 苏嬷嬷点头,她在深宫半辈子,有许多往日故交旧友扔在紫宸殿担任要职。 安排一个人进入紫宸殿,那自然不在话下。 更何况,以苏嬷嬷对紫宸宫的了解,根本不需要借助往日故交的助力。 于是,两人合计之后,便定在两日后的寅时,纪云舒跟着厨房的采购掌事一道入宫。 得到了苏嬷嬷的襄助,纪云舒的心便稳了一大半。 不过,在入宫之前,她还需要去一个地方。 第二日卯时不到,天刚还未大亮。 青鸢在前面带路,纪云舒在后面跟着。 纪云舒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兜帽,整个人都罩在兜帽之中。 主仆俩一前一后,朝王府西苑的角门走去。 因为不敢掌灯,青鸢只能在灰蒙蒙的暗影中四处打量。 还好,她很快便看到角门处,蹲着一个胖乎乎的身影。 见到她们过来,婆子忙起身,青鸢之前便已经使了银钱打点。 婆子警惕地看了看青鸢身后穿着兜帽的女子。 只见她大半张脸都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容貌看得并不真切。 青鸢忙拉过婆子,对她道:“好王婶儿,这是我们院儿里的小丫鬟,实在是家里人生病了,通融通融吧!” 婆子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手里的银子是正。 于是便对青鸢道:“那快去快回吧!你要的马车,我也给你叫好了,就在外面的大槐树下。” 青鸢又谢过婆子,这才将纪云舒拉着从角门出去了 青鸢将纪云舒扶上马车,叮嘱道:“主子,出了王府,凡事一定要当心啊!” 说着,眼中还涌出了几朵泪花。 其实,她很想阻止主子去做如此危险之事。 但是她知道,以主子的性格,一旦认准的事情,不管多困难也会去做。 她作为服侍她的人,只能帮她把后方的事情,打点周全。 纪云舒拍拍她的手,颔首点头,安抚了她几句,这才让马车出发了。 纪云舒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着,要说不紧张,那肯定是假的。 她也从未做过这种出格之事。 只是形势所逼,她不得不如此。 马车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大理寺监牢。 再次站在高大、冷峻、威严的大理寺监牢面前,纪云舒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黑色兜帽,朝大理寺监牢走去。 “站住!什么人,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往里硬闯?!” 一个冷厉的声音呵止了她。 第141章 他们真的会出手襄助燕王吗? 纪云舒的马车离开燕王府之时,甬道里猫着的一名婆子便露了头。 她火速转身,朝燕王府的后门走出。 有人给了她一笔巨款,让她盯着纪云舒。 只要纪云舒有任何异动,她就将消息传回燕王府。 谁知,她刚匆匆走了几步,就感觉眼前一黑,随即便被人用麻袋罩住。 她在麻袋里吱哇乱叫着,手脚也不停地踢踹着。 这时,一个狠厉的声音传来:“再叫,小心宰了你!” 说着,朝着麻袋踢了几脚,麻袋瞬间安静下来,只是颤颤巍巍地哆嗦着。 当天夜里,她便被扔到了金都城外几十里的山沟子里。 纪云舒当然不知道这些,她需要应付的是大理寺门口两个铁面无私的侍卫。 他们的手扶在剑上,做出只要纪云舒再往里走一步,就要拔剑的动作。 纪云舒呵斥道:“大胆!奴婢奉东宫太子之命,前来探视!谁敢阻拦!” 纪云舒知道,在金都城这样的地方,人人拜高踩底。 对人客气不一定会被人高看一眼,有时候趾高气昂可能更有用。 一个侍卫立刻偃旗息鼓,脸上甚至露出谄媚的笑容: “属下不知姐姐竟是东宫之人,这就里面请吧!” 说着,便侧身让出了一条通道。 纪云舒刚想往里走,却被另一个侍卫挡住。 “奉太子之命?可有凭证?” 他皱着眉,脸上露出质疑的神情。 旁边的侍卫扯了扯他,低声道:“东宫的人你也敢阻拦,不想活了?!” 他则撸掉他的手,道:“大理寺监牢乃朝廷重地,岂能空口无凭便往里闯?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有几个脑袋担得起?” 端色道:“在下职责所在,若是冲撞了姑娘,还请见谅!” 言下之意便是,一定要核验身份。 纪云舒仰着头,从袖袋里掏出一枚玉佩,右手高高举起。 “看清楚了吗?”她一脸倨傲,睥睨着两人。 两人都抬眸去看,只见纪云舒手中,是一枚成色极油极润的羊脂玉牌。 上面雕工精巧,即使就这么远远看一眼,也能看到上面的团龙图案。 而这团龙的图案,在金都,除了当今圣上,便只有东宫太子可佩。 那个拦纪云舒的侍卫拱了拱手,对她道:“得罪了,还请姑娘见谅!” 说着,便将纪云舒请了进去。 纪云舒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便一撩兜帽的下摆,裹挟一阵冷风,朝监牢走去。 只听到方才那名侍卫在身后低声喟叹: “哎哟!你这个榆木疙瘩,这回得罪了东宫,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纪云舒抿了抿唇,她倒是十分欣赏刚才那个阻拦他的侍卫。 在一阵黑暗逼仄中朝天字号牢房走去,因为有霍千澜的这枚玉佩,纪云舒畅通无阻。 走到那间熟悉的牢房面前,纪云舒的心猛的跳动着。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背对着自己,在一张狭小的桌子前写字。 而她的哥哥,则躺在榻上,翘着腿在那里看一本书,倒是一副闲适模样。 纪云舒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父亲,阿兄……” 纪云深先听到声音,他一回头,看到是纪云舒,眼中立即迸发出明亮的光彩。 这时纪墉也被纪云深的动静给惊扰,回头朝监牢外看着。 发现是纪云舒,他也是眼中一亮,站起身来,就朝监牢门口走来。 纪云舒只是简单问候了一下纪墉和纪云深的身体。 随后便将话题引入了正题。 她将目前朝堂上的局势给父兄简要说明了一下。 霍尽渊北境凯旋归来,同时带着对当年萧氏玄武军乌桓山一役调查的实证。 霍尽渊入宫述职,恳请成帝查证当年乌桓山一役的真相。 成帝大怒,突发脑卒中,昏迷不醒。 太子诏令,奉命监国理政,并将霍尽渊关于奉先殿闭门思过。 纪墉听完,花白的胡须抖了一抖,心中十分的感慨。 一则感慨与他接触到的证据一样,萧氏与玄武军确系冤枉。 二则感慨他果然没有看错人,霍尽渊正直忠义,是可堪大用之才。 不等自己的女儿开口,他便已经对朝堂的局势了然不已。 他对纪云舒道:“沅沅,你等为父片刻。” 说着,便再度回到方才写字的那张小方桌前。 拿出一张纸,便快速地写着一些什么。 纪云深则是略感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他不知道,妹妹是如何将自己搅进夺嫡这场浑水之中。 但是他直觉这事一定与霍尽渊有关。 自从她第一次将霍尽渊带到这方监牢,他隐隐便有他们二人关系不一般之感。 虽然他们从未同时站在自己面前,但是他就是莫名有这种直觉。 于是,纪云深对纪云舒道:“沅沅,我和父亲即便身死,也死于道义,心中了无遗憾,你切不可太过执着。” 纪云舒眸光闪闪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他才华横溢,胸有大抱负。 她只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枉死。 她动了动嘴唇,刚要说点什么,纪墉拿着他写好的那张纸走了过来。 他将纸递到纪云舒手里,道: “这些人,都是为父多年旧交,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和良心所在。” “我出事的时候,特地叮嘱过他们不要出手。但如今,到了他们该出手的时候了。” 纪云舒看了一下纸张上的名单,有十来个的样子,她略感惊讶,问: “他们真的会出手襄助燕王吗?” 纪墉捋了捋胡须,道:“他们不是出手襄助燕王,他们是为心中正道,是为了不该冤死的忠魂,是为朝廷和百姓。” 纪云舒眸光一动,她点点头,将手中的纸张细细折叠起来,就准备要走。 就在她转身之时,纪云深叫住她,脸上是她少见的庄重。 听到兄长对自己道:“沅沅……千万护好自己……” 纪云舒点点头,目光在纪墉和纪云舒的脸上恋恋不舍,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监牢。 纪云舒裹紧了黑兜帽,重新回到马车上,马车很快绝尘而去。 在大理寺监牢外,另一辆马车上,一名心腹放下窗帘,对自己的主子感慨道: “没想到,纪姑娘居然有这般胆识,不愧是纪墉之女!” 又道:“跟踪纪姑娘的人,已经处置干净了。纪姑娘通过苏嬷嬷,定下了明日寅时入宫,主子,咱们可要出手。” 青衫男子摇摇头,声线低沉:“还不是时候,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 说话时,青衫男子捻着手,他的食指与拇指捻搓着,沉声道:“派人跟紧她,一定护好她的安全!” 心腹应声,马车也驶离了大理寺门口。 纪云舒怀揣着父亲写给她的名单,她攥紧了手,是时候去紫宸宫一趟了。 第142章 宫里——要变天了! 终于到了第二日寅时。 天还是黑漆漆的,只有天空之上,呈现出一种山峦一般的黛蓝。 纪云舒穿着紫宸宫宫婢的宫装,跟着几名宫婢一同走在几辆三轮车的后面。 三轮车里,推着的都是一些御膳房今日的食材,从蔬菜瓜果到鸡鸭鱼肉,无一不有。 走到紫宸宫南门,车队停下了,宫门的侍卫开始一一查验。 他们先是查验令牌和文书,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开始细细地检查马车上的物什。 一名侍卫头子模样的男子在一旁看着,对着自己手下的侍卫严肃道: “都给老子警醒些!都检查仔细咯!连一只苍蝇都不许给老子放进去咯!” 最近成帝染病,太子监国理政,上头传话下来,必须严防死守所有的宫门。 这个时候要是出点什么纰漏,那是要掉脑袋的。 侍卫们自是比往日都更加上心,只要是能装下一个人的包裹箱笼,都得打开来查验。 直到将推车上的物什都检查完毕,一名侍卫跑到首领面前,恭敬道: “李都尉,都查验过了,没有问题,可予通行!” 那名被唤作李都尉的男子扫视着眼前的车队,厉声道: “人呢?人都核验过了吗?!别给老子出那种冒名顶替的事情!” 侍卫们听闻,又赶紧开始挨个查验随行的杂役、内监和宫婢。 纪云舒在袖袍之下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攥得紧紧的。 她没有低头,而是将身体挺得笔直,头也略高昂了一些,用尽量镇定的目光平视前方。 侍卫们分散查验,一名侍卫很快走到她的面前。 这时,带队的常嬷嬷走到李都尉跟前,笑着给李都尉递了一个荷包,道: “最近宫里不太平,李都尉和大家伙辛苦了!这点散碎银两,请大家喝喝茶!” 这个时候,李都尉原本是不接任何人的好处费。 但面前的这个常嬷嬷,是宫中御膳房采购的管事,平日就对他们多有照顾。 宫中的人,向来拜高踩低,但常嬷嬷但凡亲自押车,经常给他们打点些好处费。 逢年过节,还经常给他们这些侍卫送些御膳房厨子做的吃食。 这些吃食,哪是他们这等人能够享用的? 那也是常嬷嬷会做人,不狗眼看人低。 于是,李都尉便接了常嬷嬷递来的银钱,不为这点钱,而是看在常嬷嬷的面子上。 常嬷嬷又笑道:“最近宫中的主子们都心焦上火,加上太子和内阁常驻勤政殿,最近御膳房的事情比以往多了一倍还不止!” “不过,宫中的主子用膳是大事,所以你看,我们这送货的时辰都比往日早,到了御膳房还且忙呢!想必你们也不容易吧!” 听常嬷嬷这么说,李都尉点头,同时对着自己手底下的人粗声道:“常嬷嬷赶着回去干活,你们动作都快点!” 走到纪云舒跟前的那名侍卫得令,匆匆看了一眼纪云舒的令牌,目光在纪云舒脸上扫视着。 检查完,他便很快去了队伍的后面 等到全部查验完,一名侍卫对李都尉道:“查验通过,可予放行!” 李都尉对常嬷嬷道:“常嬷嬷,都是上面的命令,得罪了!” 常嬷嬷笑着摆摆手:“都是服侍主子的,这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说着,便引着队伍朝宫苑内走去。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李都尉才回头,再次走回了宫门口。 纪云舒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她感到身后也起了一层的冷汗。 等到了御膳房的仓库前,车队停下,杂役们开始往仓库里搬东西。 常嬷嬷从马车上取一个食盒,对纪云舒招招手道:“你过来!” 纪云舒忙走了过去,常嬷嬷朗声道:“你将这抬食盒送去琅仙苑,交给敏贵人!” 这当然是托辞,纪云舒接过食盒,感激地看着常嬷嬷,常嬷嬷点点头,纪云舒便快步离开了御膳房。 纪云舒幼时也常随父亲到紫宸宫,只是父亲是外男,鲜少进入后妃所在的后宫。 还好霍尽渊是被关在奉先殿,奉先殿在前殿,她知道大概的方位。 纪云舒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在偌大的宫廷中兜兜转转,终于看到了奉先殿代表性的高大皇穹宇造型。 纪云舒心中一喜,她拐过一道角门后,不由加快脚步朝奉先殿走着。 “站住!”突然,一道又细又尖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纪云舒心里咯噔一声,但她马上恢复了镇定,靠着廊道一侧低头停下脚步。 以往她父亲带她在宫中行走时,每逢遇到宫婢或者内监,他们都是这样避让的。 一个细皮嫩肉的内监从她身后走了过来,立在她的面前。 纪云舒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只低眉顺眼颔首站着。 内监看了看不远处的奉先殿,拉长了嗓音道: “你是哪个宫里的?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纪云舒早猜到他要这么问,将心中早已描摹好的答案和盘托出。 “奴婢是奉太子殿下之命,给奉先殿里的那位,送点东西。” 纪云舒有意遮遮掩掩,不说得那么明白。 内监听闻这话,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几转。 如今宫里的情形,别人或许不知,他们这些常年在宫中当差的人岂能不知? 宫里——要变天了! 一旦成帝薨逝,即便没有留下继位诏书或者口谕,太子作为储君,登基为帝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位关在奉先殿里的嫡皇子,哎,怕是不成事咯! 内监不自觉地摇了摇头,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过不管谁当皇帝,对于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区别并不大。 重要的,是在现在形势还不明朗之时,不要轻易站队,哪边都不要得罪。 于是内监挥挥手,便让纪云舒走了。 如果她真的是奉了太子的命令,去奉先殿送东西,那准没什么好事。 而且,奉先殿守卫森严,她若没有太子的令牌或者手谕,轻易也进不去。 这块烫手的山芋,自己还是别碰了,自有奉先殿的守卫负责。 纪云舒应声,微微颔首向内监示意,便提着食盒快步朝奉先殿走去。 内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甬道,摇了摇头,便抬脚离开了。 太子和宸贵妃将霍尽渊关在这奉先殿,奉先殿的守卫自是十分严格。 不仅所有的出入口,都有羽林卫把守,而且奉先殿周围,还有羽林卫在四处巡逻。 纪云舒深吸一口气,她刚准备朝殿门的方向走去,就看到一抬软轿停在了门口。 “小的参见太子妃殿下!太子妃殿下万福金安!” 侍卫们看清来人之后,纷纷跪下行礼。 第143章 你是如何通过这奉先殿的戍卫的? 是沈念之?! 纪云舒有些意外。 不过想想,以沈念之与霍尽渊的旧情,如今霍尽渊被太子禁足于此,她来探视,倒也合情合理。 就在纪云舒将身子往墙壁后隐了隐的功夫,再探头时,沈念之的轿辇已经被抬进了殿内。 看到霍尽渊与太子这般,想来沈念之夹在中间,也是很难。 也许她来,就是想要调和双方的矛盾。 只是,霍尽渊与太子立场不同,霍尽渊只要想为萧氏与玄武军正名,就势必会撼动太子在朝中的声势与地位。 两个人从一开始,便已经是水火不容了。 未来两人之间,也势必会有一场恶战。 只是不知道届时,沈念之又会如何抉择呢? 纪云舒想,自己是早已和霍尽渊绑在了一条船上。 沈念之已经进了奉先殿,纪云舒便只能先等着。 好在沈念之并未在奉先殿盘桓太久,大约半个时辰后,太子妃的轿辇便又匆匆离开了。 等沈念之走后,纪云舒便朝奉先殿走去。 奉先殿的守卫照例询查,纪云舒从袖袋中掏出一枚龙纹玉佩,亮于侍卫面前。 这些羽林卫,都是东宫的亲随,对于这枚龙纹玉佩,自然是恭敬无比。 他们连查都没查看纪云舒拎着的东西,就将她放行入内。 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进入了奉先殿,纪云舒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纪云舒来到奉先殿偏殿,她轻轻推开了门,阳光便将她的影子投进了殿内。 一打开殿门,一股淡淡的檀香的味道便散漫开来。 紧接着,纪云舒便看到高堂之上,供奉着的大楚霍氏先祖皇帝的画像。 纪云舒继续朝内走着,走至偏殿,见偏殿阳光明亮,在轩窗下摆着一张罗汉床。 而霍尽渊就躺在罗汉床上,翘着腿在晒太阳。 一本佛经盖在他的脸上,他不耐烦道: “今天过节吗这般热闹?送膳的话就放那儿吧!” 纪云舒走得离罗汉床更近了些,她轻轻喊了一声:“殿下……” 一道柔婉而又清凉的声音传入霍尽渊的耳朵。 纪云舒看到霍尽渊百无聊赖轻轻晃动的腿停滞了一下。 他随即将那本佛经从脸上拿开,扭头朝后看着。 一看到来人是纪云舒,他眸光一亮,立刻从罗汉床上弹跳起来。 “怎么是你?”霍尽渊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忙解释道:“妾特拜托苏嬷嬷,帮妾混进宫来……” 霍尽渊皱了皱眉,他已经从罗汉床上起身,走到纪云舒跟前。 两个人站的很近,再次嗅闻到彼此身上的那股熟悉的气息,纪云舒和霍尽渊心神都恍了恍。 霍尽渊声音有些低哑,道:“这岂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地方?你胡闹苏嬷嬷也随着你!” 声音里有些埋怨和恼怒。 纪云舒却扑进了霍尽渊的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这许多的事情,两个人之间隔阂渐深。 纪云舒也有意避着霍尽渊,她觉得自己对不住他,无颜面对他。 可是此时,一股强烈的冲动,令她不管不顾,就这样扑进了霍尽渊的怀里。 她双手紧紧环住霍尽渊的腰,将头埋进了他坚硬的胸膛。 被一股柔软馨香抱了个满怀,霍尽渊只觉身上的热血都加速运转起来。 纪云舒听到霍尽渊的心如擂鼓。 而他发烫的手掌也箍住了自己的身体。 霍尽渊声音低哑:“纪云舒,你这是在担心本王吗?” 他滚烫的气息吹在纪云舒的耳垂上,绯色像花朵一样在她的耳畔盛开。 纪云舒只觉得头脑发懵。 她只觉得心中一股热流,自己便这样直愣愣地扑到了霍尽渊的怀里。 在她看来,她与太子以及肚子里这个孩子的事情,迟早会被霍尽渊知晓。 到了那个时候,便是彻底的诀别吧。 她仰着头,用黑亮的眸子直视着霍尽渊。 霍尽渊只觉得她的眸子犹如一片深海,而自己就像一尾鱼。 就那么被吸了进去,在她的眸光中摆首摇曳。 霍尽渊的声音更低沉了几分,他催问道:“纪云舒,说呀。” 纪云舒看着他,只觉得他的气息扫在自己的脸上,眼睛有点痒痒的,嘴巴也痒痒的。 她的睫羽轻颤,在她白腻柔婉的脸庞上,投下一道蝴蝶般的阴翳。 霍尽渊被她扑扇扑扇的睫羽,撩得心头痒痒的,他是身子朝纪云舒又靠了靠。 纪云舒看着他越凑越近的脸,忽的就将嘴唇贴了上去。 两人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霍尽渊只觉久旱逢甘露,而且还是那般柔嫩多汁的甜美果露。 他急不可耐的吮吸着,将那怯生生、羞答答、滑嫩嫩的海棠花一口吞下。 然后,在静谧的波涛中捕猎着心仪的小鱼儿。 纪云舒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浑身软绵绵的。 犹如那被风吹落在空中的花瓣,打着璇儿翩翩飞舞着,荡荡悠悠,摇摇欲坠。 良久,直到两人身上都似着了一团火,纪云舒才羞红着脸从霍尽渊的怀中挣脱。 这里可是奉先殿。 两人还是要恪守这最后的底线。 纪云舒看看天色,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便垂首对霍尽渊道: “王爷,请你将萧氏与玄武军乌桓山一役真相的证据,誊抄一份给妾。” 霍尽渊有些意外,他伸手抬起纪云舒的脸,柔声道: “纪云舒,你在府中好好等着本王就行。” “本王无碍,亦无需你冒着偌大风险为本王奔走!” 纪云舒抿抿唇,道:“妾不仅为殿下,也为妾的父兄。” “王爷手握重兵,如果朝中的肱骨文臣不为王爷发声,难不成王爷真的举兵造反不成?” 纪云舒的眸子又黑又亮,霍尽渊一时没有说话。 他善于行军打仗,最恨蝇营狗苟,更不怎么爱钻营朝堂之上的权衡之术。 纪云舒又道:“王爷若是想还萧氏与玄武军英烈一个公道,必须以清明之道,公正之法。” “唯有这样,他们的英名才不会被蒙上非议与宫廷秘诡!” 纪云舒的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落声可闻。 霍尽渊不知道,她娇小柔弱的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坚毅的力量? 让他觉得她如日月星辰般耀目。 霍尽渊垂首思忖了一下,而后道:“你回王府,本王会让人将东西送给你的。” 说完,他便催促着纪云舒离开。 他们许久未曾温存,今日温香软玉在怀,霍尽渊实在舍不得放开。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霍千澜的耳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过来,要是被人发现那就糟了。 忽的,他想到什么,眸中的阴翳深了深:“你是如何通过这奉先殿的戍卫的?” 苏嬷嬷安排她进入紫宸宫不难,但是,奉先殿是霍千澜的亲兵卫直接管辖戍防的。 作为被霍千澜重点圈禁的对象,奉先殿如今的守卫,称得上是严防死守,那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 苏嬷嬷道行再深,也不可能在太子的亲兵卫里动手脚。 纪云舒皱了皱眉,正在想以什么话含糊过去。 忽然,霍尽渊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随即,她便听到门外有匆匆的脚步声。 很快,奉先殿的门被吱嘎一声推开了。 第144章 你是拿着我给你龙纹玉佩过关的吧? 太子霍千澜走了进来。 他唇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见霍尽渊端坐在榻上,手中正在看一本佛经,太子轻笑道: “三皇兄铁血之人,沙场征伐无数,如今竟有闲情逸致看起佛经来?” 霍尽渊连头都未曾抬,只淡淡道: “总比有的人,外表菩萨一般,内里蛇蝎心肠要强。” 太子的眸中闪过一抹狠厉,但很快,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如玉。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嘴硬?看来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斜睨着霍尽渊,散漫开口。 霍尽渊则满不在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这么快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平日你不是挺能装的吗?” 霍尽渊的态度似乎激怒了太子,太子冷峭道: “知道你是个硬骨头,本宫就看你能硬挺到什么时候?”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十分不耐:“太子殿大老远来,不会就是为了放几句狠话吧?” 太子声音一冷:“本宫来是为了告诉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你的好日子不长了!” 说着,太子转身就要走。 霍尽渊扬了扬声音,语气中带了一丝自责,问道:“父皇身体如何了?” 太子回头,冷冷笑着,语气里挑衅味道十足: “父皇被你这凯旋归来的嫡子气着了,又如何能好?恐怕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霍尽渊怒不可遏,他冲过去,抓住太子的衣襟,低吼道: “霍千澜,你还是人吗?父皇对你那么好,赐封你为太子,让纪太傅为你启蒙,你怎么能忘恩负义?!” 太子的眼中也浮起猩红之色,他冷笑着: “本宫忘恩负义?父皇难道不是被你气的,如何能说是本宫忘恩负义!” 他的脸上染上一丝莫名的狰狞,这是霍尽渊从未见过的。 太子眸子阴冷,笑道:“父皇对本宫好?他真的对本宫好的话,也不会让后位虚悬十几年,也不肯立本宫的母妃为皇后!让所有人都笑话本宫,非嫡非长,名不正言不顺!” 他心中积攒已久的愤恨如同一股强大的气流,喷薄而出,将他常年戴在脸上的面具撕碎。 霍尽渊被他这股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没有想到,霍千澜竟然与自己一样,对父皇有着如此深的隔阂。 即便他被立为太子,是大楚未来的储君。 霍尽渊的手不禁松开了,太子却依然维持着刚才被他抓住的姿势,冷冷道: “他要是对本宫好,就应该在当年萧氏东窗事发之后,就将你杀了!” “而不是放虎归山,让你在北境一步步爬上来,还执掌兵权!” “他对本宫好吗?他不过是想让我们互相制衡,斗个你死我活,以此来维系他至高无上的皇权!” 太子的怒火犹如一头开了闸的猛兽,再也关不回去。 他眼中猩红,怒声道:“他对本宫好?他明知道本宫心悦的人是沅沅,却以太子之位要挟,逼迫让本宫娶沈相之女!” “为此,他不惜将纪府抄家流放,将沅沅贬黜为奴!” “为什么?只因为纪墉一直心向萧氏,一直在暗中查楚珩与萧昶旧案!” 听到霍千澜提起纪云舒,霍尽渊的脸上风云变幻,眉间蹙起一道闪电。 “弃纪墉,弃纪氏,这难道不是你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吗?” 霍尽渊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就在这时,佛龛处传来“啪嗒”一声异响。 一个瓷瓶犹如魔术一般,从案几上跌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霍尽渊与霍千澜的身子猛一凝滞。 皆瞬间色变。 “谁?!”太子率先从惊诧中反应过来,一个箭步朝佛龛处冲去。 霍尽渊急了,忙一把拽住他,将他掀翻在地,手肘抵在太子的脖颈处。 太子气血上涌,脸上和眸中都爬满了红色的血丝。 太子气息不稳,眸光却狠厉冰冷: “霍尽渊,你是疯了吗?外面全是本宫的亲兵卫,本宫只要喊一声,你恐怕连个全尸都无!” “那就要看是你的亲兵卫来得比较快,还是本王拧脖子的速度比较快?” 霍尽渊的手掌遒劲有力,已经紧紧箍住了太子的脖子。 太子的双手用力去掰霍尽渊的手掌,可霍尽渊的手掌仿佛焊在他的脖子上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太子的进气越来越少,胸口犹如被大石头压住,眼前逐渐开始发黑。 他一开始还猛烈地踹着腿,挣扎了一会儿,动作便开始渐渐无力绵软起来。 眼见着霍尽渊就要将太子给捏死,纪云舒闭了闭眼,再也忍不住,从藏身的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方才急促之间,霍尽渊将她藏在了佛龛前摆放贡品的桌案之下。 桌案上铺着明黄的金线刺绣缎面罩布,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但是霍尽渊与太子的对话,却是一字不差地涌入了她的耳朵。 佛龛之下,空间狭窄,一股灰尘夹杂香会的味道。 她又蜷缩着身子,忽然之间一股强烈的反胃。 她有些想要呕吐,于是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拼命抑制。 这才一个不小心,头撞到了桌案,将桌案之上的一个瓷瓶摔到了地上。 她冲到霍尽渊的面前,伸手去拽霍尽渊的胳膊:“王爷,快松手!” 霍尽渊的眸中还布满了嗜血的猩红,他周身那股破刃般的杀气令纪云舒胆寒。 纪云舒沉声道:“王爷,你再不松手,他真的会死的!” 霍尽渊这才想到纪云舒之前对他说的话。 他要为萧氏和玄武军正名,那他就不能落下一个逼宫父皇、手刃兄弟的恶名。 于是,他松开了手。 他的手甫一离开太子的脖颈,太子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纪云舒忙伸手去拍太子的后背,太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太子眼中的猩红混合着水雾,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半晌才看清眼前的人竟是纪云舒。 “沅沅……” “怎么会是你?” “你……怎么在这里?” 太子一连串的发问,纪云舒也不知如何回答。 半晌的静默之后,太子的气息终于平稳下来。 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沉稳,脸上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笑容。 他如玉的面庞上似笼着一层烟雾,他对纪云舒道: “奉先殿外的守卫,都是东宫的亲随。若不是十分的确信,他们是不会让你进来的。” “沅沅,你是拿着我给你龙纹玉佩过关的吧?” 太子的话,令霍尽渊的脸色也暗沉了几分。 方才发生的所有,都没有太子方才的一句话令他恼怒。 他拉过纪云舒,质问道:“你竟还留着他赠你的龙纹玉佩?!” 纪云舒觉得此时的场面甚是混乱。 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太子却是笑了笑,他理了理身上的衣衫,用惯常那种俊逸洒淡的姿态道: “我只要朝外喊一声,立刻便有无数人冲进来要了他的狗命。” “沅沅,跟我回梨花别苑!” 第145章 你敢动她试试? 太子看着纪云舒,语气仍是淡淡,让人完全听不出话语中的威胁。 不等纪云舒有所反应,霍尽渊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敢动她试试?” 霍尽渊高大挺括的身姿,犹如一堵墙,将纪云舒的视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纪云舒看不见太子的表情,只听到他笑了笑:“那就要看沅沅怎么选择了。” 纪云舒面前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奉先殿内一阵沉默。 纪云舒叹了口气,她往右边侧身一步,在霍尽渊怔愣的目光之中,大步朝奉先殿的大门走去。 半晌,等霍尽渊回过神来,他对着纪云舒的背影大喊一声: “纪云舒!” 纪云舒顿住脚步,逆光中她的身影有些娇柔。 可与这份娇柔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她挺得笔直的身姿,和高扬起的头。 纪云舒哗地将门打开,大步走了出去。 太子脸上浮现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志得意满地睥睨着霍尽渊,也跟着纪云舒抬步走了出去。 霍尽渊怒不可遏,他回头就想将什么东西掀翻。 但左边是列祖列宗,右边是一个博古架,上面摆满佛像与佛经。 室内唯一看起来能砸的东西,便是纪云舒留下的食盒。 他猛地拿起那个食盒,双手举过头顶,可是一想,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 高举过头的食盒也随着松了力道的手,缓缓下落。 这可是纪云舒冒着生命危险给她送来的。 他下不去手,只能轻拿轻放地将食盒放在了案几上。 他颓丧地坐在榻上,打开食盒,拿了一块果子塞进嘴里。 太子两三步便追上了纪云舒,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于是,紫宸宫的宫人们便是看到一副令他们瞠目结舌的场景。 一名宫女居然走在太子殿下的前面,疾步如风,脸上还似带着愠色。 太子殿下则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当然,当他们见到来人是太子的时候,远远地便贴着墙根避让,将头垂得低低的。 当纪云舒踏上通往宫门的甬道时,太子终于忍不住,伸手拉住了纪云舒。 “跟我回去……”太子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祈求。 纪云舒抬眸直视着她,那一双黑眸如秋瞳剪水。 即便含了几丝愠怒,却依然楚楚动人。 纪云舒开口道:“霍千澜,我不是一个物什,被你们抢来抢去!” 如果要是宫里的那些宫人内监听到他们的对话,恐怕会跌掉下巴的吧。 因为以太子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及当前这般的形势,即便是太子妃,也是不敢轻易直呼其名的。 “沅沅,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 太子拉着纪云舒的衣袖,想要解释。 纪云舒顿住脚,对太子道: “你若是真对我有心,现在就将我的父兄从大理寺监牢放出来,那我立刻就同你回梨花别苑!” 太子眉头微蹙,解释道:“沅沅……” 纪云舒却打断他,笑道:“太子殿下一定会说,等你得登大宝,你便一定会释放他们。” “太子殿下,你有没有想过,现在有种种的原因掣肘你不能去做的事情,等你登上了那个至尊之位以后,需要你各方权衡的利弊只会更多!” 太子没想到纪云舒竟然是这般清醒冷静。 在他的印象中,她只是一个爱好书法与酿酒的小女子,除了喜欢赏花与古籍,生平最爱的事情不过一个吃字。 他似乎不认识她,又或许,他认识的她,从来都只是他以为他认识的她。 见太子的眸中阴翳,纪云舒叹息一口,继续道: “我现在是你三皇兄的侍妾,你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名义,让我住到你的梨花别苑呢?” “太子殿下既然如此有把握,何不再沉住些气?” “等你九五至尊之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说着,她便转身朝宫门而去,留下太子一个人站在甬道上,看着她的背影,久久伫立。 纪云舒从角门回到燕王府时,青鸢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见纪云舒的身影出现,青鸢忙迎了上去:“主子,怎么去了这么久?” 纪云舒比他们当时约定的时间,晚了两个时辰,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等回去再说。”纪云舒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见主子脚步虚浮,几乎脱力,青鸢便没再追问,而是上去扶住纪云舒。 回到蘅芜苑后,青鸢为纪云舒端来一碗她特地让厨房送来的鸡汁汤面。 鲜香四溢的鸡汤上,飘着嫩绿的葱花,面条细细长长,令原本没有食欲的纪云舒也来了胃口。 一碗热乎乎的鸡汁汤面下肚,纪云舒这才觉得整个似回魂一般。 她瘫着身子在醉翁椅上躺了一会儿,这才在青鸢和蓝屏的搀扶下去了浴房。 就连沐浴,也是在她俩的帮助下完成,纪云舒实在累得有些狠了。 被青鸢和蓝屏扶上榻之后,她几乎头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青鸢和蓝屏见状,都心疼不已。 青鸢摇摇头,叹着气,轻手轻脚将床上的帐幔放下来,这才和蓝屏退了出去。 纪云舒一直睡到第二日的中午才醒过来。 这一觉,大概因为太累,她睡得十分的香甜,连今日来的腰酸之感也消退了许多。 她一起身,青鸢便端了一盏热茶给她润喉。 纪云舒的脸有些苍白,她看了看青鸢手里的茶,想了想,没有让她去换成白水,而是接过一饮而尽。 纪云舒想,霍尽渊说会有人将卷宗和证词送给她,也不知道会是以什么方式。 便问青鸢:“早上蘅芜苑可有什么异常?” 青鸢有些奇怪主子为何这么问,想了想,确实没有什么不一样,便摇了摇头。 纪云舒思忖着,却也想不出究竟,只能先等着。 就在这时,蓝屏提着从院门口接过来的厨房送来的食盒,满脸喜色,道: “你们说怪不怪,也不知是什么日子,今天厨房居然给我们蘅芜苑加餐!” 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食盒,居然有四提之多。 要知道,自从纪云舒被霍尽渊带回来,再次禁足,厨房每次送来的食盒,只有两提。 纪云舒忙起身,走过去先关上了寝殿的门。 然后她挨个打开蓝屏手中的食盒。 第一个食盒是各色的茶果。 第二个食盒是四碟凉菜。 第三个食盒是碟热菜。 等到她打开第四个食盒,食盒里是一只喷香的烧鸡。 纪云舒将烧鸡拿出来,揭开第二层的时候,果然见食盒中放着一个被牛皮纸扎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蓝屏和青鸢面面相觑,在她们十分惊诧的目光中,纪云舒将小包裹拿出来,解开。 果然是两份十分厚实的卷宗。 第146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青鸢。 “这是什么呀?主子!”蓝屏道。 两人异口同声,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神情。 纪云舒却是将她们二人推出了寝殿。 青鸢和蓝屏皆有些担心,在门外敲着门。 纪云舒只得道:“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事一旦失败,是要杀头的重罪,纪云舒不想牵连任何无辜之人。 将青鸢与蓝屏赶出去之后,纪云舒坐到榻前。 榻上的条案上,放着的正是那两本厚厚的卷宗。 纪云舒看着它们,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她伸手翻开了卷宗。 在随后的一个时辰里,纪云舒完全沉浸在被卷宗上描述的事实撕裂的巨大痛楚之中。 知道是一回事,可是当那些血淋淋的事实以这样的方式呈现时,那种残忍,还是令她不忍直视。 那可是世代为大楚守卫北境国门的一代英烈啊! 萧氏用了几代人和数以百计的子孙的鲜血,才换来北凉对玄武军的闻风丧胆。 北境居民因此才得以有了几十年的太平。 可是,这样的忠魂,就这样湮灭在这场权力的倾轧中了。 合上卷宗的时候,纪云舒只觉得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 巨石大山一样压在她的胸口。 她无法想象霍尽渊得知最后的真相时,内心掀起的是怎样的暴风骤雨? 这上面的一个个的名字,于自己而言,只是遥远的护国英雄。 可是,于霍尽渊,却是他的血脉至亲。 是曾经抱着他放风筝,教他骑马习武,给他人生信仰的人。 他们全都悉数死在了他们守护的土地。 不是被身前的敌人。 而是被身后自己拿命守护的国人。 镇国公府一脉,八名男丁中,最后只剩下了一个留下应激创伤,苟且求存的萧十一郎。 纪云舒抹干眼泪,双手捧着卷宗,走到案几前。 她拿出纸笔,撩起衣袖,便开始誊写。 几个时辰过去,天已经渐渐黑沉下来,纪云舒在案几上放了两盏灯烛。 青鸢和蓝屏看到纪云舒的寝殿灯火亮了一夜。 她们十分担心,却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 纪云舒挑灯夜战整整一夜。 烛火都换了好几次,案几上的纸张,更是摞起厚厚一沓。 终于在青鸢和蓝屏来敲门的时候,纪云舒完成了第十一份卷宗的誊抄。 青鸢和蓝屏进屋的时候,只见纪云舒仍坐在案几前,身前案几上笔墨纸砚摆了满满一桌子。 厚厚的十多本册子,摞得老高。 见纪云舒脸色苍白,眼下也有些青灰,青鸢和蓝屏忙走上前去服侍她盥洗。 纪云舒漱完口,却感觉胃口一股反酸,随即她便剧烈地作呕起来。 青鸢和蓝屏都紧张起来,青鸢扶住纪云舒,为她捋着后背。 蓝屏则端着铜盂,两人都十分担忧。 “主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吐了,等一下奴婢就去请让门卫请府医过来看看……” 纪云舒忙摆摆手,她一边从青鸢手中接过帕子,一边哑声道: “是我太久没进食,胃里有些难受,一会儿早膳用些红糖小米粥就好了……” 青鸢沉吟点头,这才放心些道: “是了!主子从昨天午膳开始,到现在都还没有进过食,胃里能不难受么?” 纪云舒昨天回来,只吃了一碗鸡汁汤面,然后便滴米未进。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来人很快便闯进了纪云舒的寝殿。 是萧晚晴身边的琉璃带了几个婢女。 琉璃见到纪云舒,先是很恭敬地行礼,随后才端色道: “奴婢来传王妃娘娘的话,请纪侍妾用过早膳后去一趟临华殿。” 纪云舒应了是,琉璃刚要走时,纪云舒胃里又一阵翻涌。 她忙用帕子捂住嘴,却还是在琉璃的脚踏出屋门的时候吐了出来。 走到院外时,琉璃方才还带着淡淡微笑的脸色沉下来。 她对着身边的小婢女道:“你去暗中探查一下,纪侍妾可是有孕了?” 小婢女一听,眉头一跳,但很快,她便镇定了神色。 琉璃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那是看重她,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虽然现在府里人心浮动,许多下人做事都开始敷衍散漫。 但是对于她来说,别人都摆烂的时候,才是她的机会。 纪云舒也确实饿了,这两天本身就没吃什么,方才还吐了那么些。 因而看到蓝屏呈上来的黄澄澄的小米粥,还有几碟子清爽可口的小菜,顿觉胃口大开。 纪云舒一连喝了两小碗粥,又用热毛巾敷了脸,这才觉得精神好了些。 等去见过萧晚晴,回来补个觉,明天她就又要出门一趟了。 在纪云舒准备去蘅芜苑的时候,太子也走到了承乾殿。 他刚走进殿内,在承乾殿服侍的宫人和内监立刻跪了一地。 太子连看都没看,便走入了内殿。 宸贵妃这段时日都在承乾殿侍疾,见到太子进来,她便将手里的汤药交给了身边的侍女。 “他怎么样?”太子神色淡淡,连敬称都懒得用了。 宸贵妃用婢女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手,摇头道: “太医看过了,脉相已经平稳了些,但仍是昏迷不醒。” 太子撩起衣袍的下摆,往榻上一坐:“昏迷不醒也好,最好永远都不要醒。” 宸贵妃神色一凝,她目光犀利地扫视了一下内殿的宫人,肃色道:“都下去吧!” 几个亲近服侍的心腹,便都躬身退了出去。 宸贵妃也坐到榻上太子的对面,她瞧了瞧太子的神色,略带责备道: “俭儿,你方才怎么这般口出狂言?” 太子姿态闲适地转动着手中的墨玉扳指,薄唇轻启: “母后放心,现在一切尽在掌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宸贵妃立刻意会到,太子口中所说的“东风”是什么。 自己的儿子是成帝亲封的太子,是名正言顺的一国储君。 只要成帝薨逝,这个国君之位自然就是自己儿子的囊中之物。 只是,她从十几岁便被成帝临幸,从最低阶的宫妃,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在太子出生之前,这个男人,便是自己唯一的指望。 多少个夜不能寐的日子里,她唯一的盼望便是这个男人能够多看自己一眼。 这种对成帝的巴望、期盼已经成为她血液中的一部分。 曾经,他只要皱一下眉头,底下的宫人内监便扑通扑通跪倒一地,宫妃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给成帝侍疾的日子里,看着那个曾经挥斥方遒的君王,只能虚弱地躺在那里,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怎么,母妃这时候心慈手软了?” 知母莫若儿,太子仅凭几个表情,便窥见了她的内心。 “看来母妃是忘了,他为何宁愿后位空置十几年,也不愿扶您入主中宫之事了。” 太子神色淡漠,在他看来,母妃这不过是一时的妇人之仁。 听儿子提到中宫之位,宸贵妃方才怅然的神色方才如梦初醒。 这是他们母子的锥心之痛。 为了这个虚悬的中宫之位,他们母子俩受尽世人的腹诽。 那些宫妃们虽然不说,对她也是巴结恭维,可是谁心里不是在轻视她。 如果不是因为成帝始终不肯将她立为皇后,太子如今也不会始终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 见宸贵妃脸上浮起的冷意,太子终是勾了勾唇。 他端起一个盛满黑色浓汁的碗盏,走到了成帝的榻前。 第147章 即刻起,你便不再是我燕王府的人了 “俭儿,你这是……” 宸贵妃脸色有些变,起身就要拦住太子。 太子薄唇微抿,他扬了扬手中的汤盏,含笑道: “母妃,一盏让父皇睡得更久一点的汤药而已。现在还不到让他长眠的时候。” 说着,也不等宸贵妃反应,就绕过宸贵妃,走到了成帝的病榻前。 成帝双目轻阖,脸色有些焦黄,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雾霾。 整个人看上去早已没有往日的威严凛赫。 脸上反倒透露出几丝少见的温和于虚弱,和一个生病的长者没有任何不同。 太子修长的手指捏着莹白的汤匙,散发着浓郁苦涩的药汁在纯白的汤盏与汤匙间,竟有几分触目惊心。 成帝无法自主吞咽,因而太子喂到成帝唇边的药,都顺着他的脸颊流淌到被褥上。 “不会是装的吧?”太子轻笑着,便伸手去捏成帝的脸。 成帝的唇被他挤开,他将汤匙中的药汁灌入。 宸贵妃被他粗鲁的动作骇到,站在一旁伸手想去阻止,手哆哆嗦嗦,最终还是折回。 她用帕子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惊骇取代往日凌厉的凤目。 太子喂了几勺,便没了耐性,他捏着成帝的唇,将剩余的药汁全部都灌了下去。 只可惜成帝无法吞咽,那些药汁大半都顺着唇流淌出来,在他的脸上蜿蜒而下。 留下一条看上去十分怪异的墨色水印。 宸贵妃点点头,问:“那个霍老三,你打算怎么处置?” 太子勾唇笑道:“他忤逆不孝,恃功倨傲,顶撞逼宫,以致父皇突发脑卒中。” “种种恶行,给他留一个全尸,就算是尽了这兄弟情分了!” 这时,门外,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身影一颤。 她惊骇地用帕子捂住了嘴,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转身轻轻靠在廊柱上,以支撑自己已经绵软无力的身体。 听到室内响起其他动静,她慌忙转身,尽量以最轻的动作躲到了承乾殿一侧的墙后。 因为太过紧张,她的姿势都有些变形了。 太子这才将碗扔到案几上,用帕子擦拭着手,将刚才染上的药汁拭去,而后道: “母妃,这些日子就辛劳您每日在这守着,记得每天让秦太医来请平安脉。” 看着太子离开承乾殿,宸贵妃的脸色有些复杂。 她拾起帕子,动作轻柔地为成帝擦拭掉了脸上的药汁印迹。 等到太子及他的随侍一行人,身影完全消失在承乾宫,沈念之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的身子顺着倚靠着的红墙缓缓往下滑着,直至整个人瘫坐在冰凉的白玉地面上。 而此时,纪云舒吃完早膳后,便带着青鸢去了临华殿。 一路上朝临华殿走着,纪云舒看着路上只有侍卫,一个仆婢都未见到。 等到了临华殿,纪云舒才发现,临华殿的外院里,聚集了许多的仆婢。 纪云舒朝里走着,发现孟紫涵和魏侍妾已经在花厅里坐着。 陈碧瑶自从上次被陈国公府接回去,一直尚未回府。 见她进来,魏侍妾主动与她问好,而孟紫涵的眼睛则冷冷地在她的脸上扫着。 纪云舒按着规矩向孟紫涵问好,孟紫涵却未像往日那般叫她起身。 还是魏侍妾见气氛有些僵,忙上前去将纪云舒扶起,拉到圈椅前坐下。 等纪云舒茗了几口茶,萧晚晴才被琉璃搀着,姗姗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纪云舒已经许久未曾见到萧晚晴,一眼看过去,发现她清减了许多。 而她的脸色,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尽是萧索之气。 一双原本清亮的眼睛,同样和秋天的枯树没有分别,显得十分枯槁。 萧晚晴坐下之后,琉璃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上前来。 萧晚晴开门见山道:“王爷曾经说过,愿意放你们自由。” “王爷的和离书在这,愿意签的,签完便可走人。” 她说着的时候,琉璃已经将托盘里的东西依次递呈到了众人面前。 “魏侍妾,你是本妃从镇国公府带过来的陪嫁,这是你的卖身契。” “你愿意走,卖身契便给予你,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 萧晚晴的声音也干得没有一丝水分。 魏侍妾听到萧晚晴这么说,第一反应便是站起身来,道: “王妃,妾是您的陪嫁丫鬟,妾这一辈子都陪着你。” 萧晚晴摆了摆手,道:“你先坐下,此事你不用着急,等你考虑清楚你再答复本妃。” 说完,她的眼睛停在纪云舒的脸上,她惊讶地发现,纪云舒禁足这些日子,姿容居然更加出众了。 她似乎也清减了一些,发髻上也只簪了一支东珠银簪。 耳朵上戴的是一副玉兰花形状的耳坠,身上也只是一件素缎银丝的月牙白衫。 她明明只是低眉敛目,整个人身上仿佛如有烟雾笼罩,缥缈如仙,令人一时挪不开眼睛。 萧晚晴移开目光,这才道:“纪侍妾,你是贱籍,若你与王府脱离关系,恐怕你只能重回掖庭。” 纪云舒是官奴,当初是霍尽渊将她从西郊大营带回,做了他的通房丫鬟。 如今即便她已经被抬为侍妾,但依然没有改变她是贱籍的身份。 纪云舒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答话。 这时,孟紫涵已经看完了手中的和离书,她站起身来,对萧晚晴道: “妾谢谢王爷与王妃深明大义,妾虽同样姓孟,但只是淮远侯府庶女,是谁都不会看一眼的蒲柳之姿。” “王爷虽然去过云光殿数回,但……并未曾与妾圆房……” 孟紫涵说完,四座皆是一片震惊。 但她显然已经不在乎众人的反应,她说出了重点:“妾愿意和离。” 殿内一片寂静。 萧晚晴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当孟庶妃真的站出来,她还是有些刺心。 半晌,萧晚晴挥了挥手,珊瑚端着一方印泥走到了孟紫涵的面前。 孟紫涵抿了抿唇,她不知道她这么做,淮远侯府是否还愿意接纳她。 但是,她只觉得,此刻,在没有任何事情比这件事情更令她激动不已。 她伸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然后,在和离书上重重地按下了手印。 这份和离书,是之前霍尽渊就已经按好了手印的。 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她便恢复了自由之身。 琉璃将一式二份的文书,一份交给了孟紫涵,另一份呈给了萧晚晴。 萧晚晴连看都未看,只淡淡道: “本妃会让琉璃将你的陪嫁,悉数送还至淮远侯府,从即刻起,你便不再是我燕王府的人了。” 孟紫涵走到花厅的中央,对着萧晚晴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花厅。 等孟紫涵的身影消失在花厅中,萧晚晴才道: “看到了吗?本妃不是在开玩笑,这是你们唯一一次重新做选择的机会。给你们三日的时间考虑清楚。” 说着,她便疲惫地闭了闭眼,挥挥手让众人告退。 这时,纪云舒站起身来,她朗声道:“王妃,妾无需考虑,妾等王爷回来。” 第148章 娘娘为何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 萧晚晴并不意外纪云舒的选择。 毕竟,纪云舒如果与王府划清界限,以她的官奴身份,她也只能被退回掖庭。 更何况,霍尽渊还对她如此之好。 这时,魏侍妾也站起身来,她刚欲开口,萧晚晴摆了摆手,道: “今儿本妃有些乏了,你两日后再来临华殿。” 于是,纪云舒便与魏侍妾一起告辞。 离开临华殿的时候,她们看到琉璃端着一摞厚厚的身契走到那群仆婢的面前。 看样子,也是要让这些仆婢们自行选择去留。 走出临华殿后,魏侍妾跟在纪云舒的身后,她有些欲言又止。 纪云舒也不追问,等着魏侍妾自己开口。 果然,魏侍妾捱不住,还是主动开口了: “纪侍妾,你说娘娘为何要这么做呀?刚才那些下人,卖身契都在娘娘手里,娘娘为何要将他们都打发出去?” 纪云舒抿抿唇,笑道:“心不在这里的人,留下也无用,反而会滋生事端。” “倒不如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选择,他们也会念着王府的好。” “愿意留下的,才是愿意与王府同舟共济的。” 她见魏侍妾眼里仍然有迷惘,含笑道: “王妃娘娘这也是为王爷积一份福报,若王爷真的有什么不测,也不至于将所有人都拖入火坑。” 魏侍妾似懂非懂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纪云舒翩跹远去的身影,觉得纪云舒既相貌好,性情好,有见识,懂得许多她弄不明白的事情。 心中不免赞叹她不愧是王爷看得上眼的女子。 纪云舒回到蘅芜苑后,实在觉得力竭,小腹也有些隐隐作痛。 她有些支撑不住,便让青鸢和蓝屏不用叫她起来用午膳,她需要躺一会儿。 蓝屏见她脸色有些发白,便想要去请府医,却被青鸢给拦住。 “主子不愿意惊动府医,想让主子好好休息一下,如果午觉起来,主子还是没有好转,再去请也不迟。” 这一觉,纪云舒便从午膳时分一直睡到了掌灯。 她本就身怀有孕,昨晚又彻夜未眠,加上近来思虑奔波,身子有些扛不住。 这一觉睡醒之后,纪云舒觉得浑身都舒爽了许多。 虽然小腹那股隐隐的痛感还在,但已经比中午那会儿好多了。 她醒来的时候,青鸢已经在准备传晚膳了。 纪云舒确实饿了,她一边吃晚膳,一边对青鸢道: “你去准备一下,用完膳后,我要出去一趟。” 青鸢十分惊诧:“现在吗?” 纪云舒点头,道:“我大约出去两个时辰,会在宵禁之前回来的。” 青鸢心中担忧,但见纪云舒胃口十分不错的样子,知道主子胸中自有成算,便也不再多言。 她只默默地走出去,帮纪云舒打点好一切。 用过膳后,趁着天色擦黑,纪云舒穿上黑色的兜帽,和上次一样从西苑的角门悄悄离开了王府。 唯一不同的是,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行动起来,纪云舒更加沉着冷静。 青鸢帮着将两提食盒抬上了马车,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看着马车缓缓驶离王府门前的巷道。 而此时,沈念之已经回到了东宫。 她整个人都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她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自己的寝殿。 她去承乾殿的时候,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在院子外面等着。 毕竟成帝突发重疾,需要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入,以免惊扰了成帝养病。 二来,越是这样的时候,身边的人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什么都靠近成帝。 而她作为太子妃,自然是需要去侍疾的。 只是宸贵妃体谅她身怀六甲,免了她的侍疾,但她作为儿媳妇儿,也要时不时来探望一二。 既然去了,没有走到门口却不进去的道理。 等她缓住了心神,她再张皇,也还是要面对的。 好在宸贵妃见她脸色不好,只略微让她站了站,就命人将她送了回去。 一回到东宫自己的寝殿凤仪殿,沈念之便将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她失神地坐在榻前,一坐便坐到了天黑。 她出身世家,对于权力斗争的残酷自然是十分清楚。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身临其中又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这其中牵涉的,都是她的至亲。 她的夫君、父皇、母妃、父亲,还有霍尽渊。 他真的会杀了霍尽渊吗? 沈念之不敢想象。 从古至今,成王败寇,多少君王都是在尸山血海中趟出来的。 有多少最后的胜利者都是踩着自己兄弟手足至亲的人头上位的。 非这样不可吗?她在心里自问着。 太子与霍尽渊之间,大抵早就是你死我活的角逐。 沈念之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现在明明就是四月天,可是她却觉得四下寒气逼人,透心蚀骨的凉意。 纪云舒拿出父亲给她的那份名单,让马车夫按照名字的顺序,将自己送到各处府宅的门口。 好在这些名单上的大人,基本上都是四品及以上大员,都住在玄武大街与朱雀大街上。 也有个别两三位,住得要远一些。 纪云舒亲自将信送到这些大人的府上,递到府前门卫的手里。 因为没有名帖,门卫都会问一声:“请问贵人是哪家大人府上,小的好告知老爷一声。” 纪云舒便会告诉他们:“请您告诉大人,是大人的故友青城居士,大人一听便知。” 说着,她将一个小荷包递给了门卫,门卫接了信件与荷包,忙不迭 就往府内送去。 因为父亲给到自己的这些名单,都是朝中良臣,他们不仅自己秉信公正,约束下人也十分严厉。 因此,纪云舒倒没有遇到什么阻碍,便将信件顺利送出。 送到最后一位管姓的大人时,这位大人也是正四品大员,可是府宅却在十分偏远的地方。 当马车将纪云舒带到管府门口之时,纪云舒却有些怔愣住了:这真的是朝中四品大员的府第吗? 不仅位置偏僻,而且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进院落。 那门庭也十分的不打眼,门前更是连守卫都没有一个。 纪云舒看看手中的地址,让马夫确认地址是否有误,马夫则拍着胸脯说: “姑娘放心错不了!小的家三代都是金都人士,小的从爷爷辈就是在金都长大,小的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纪云舒只好点点头,她下了马车后,让车夫先行等候,自己便亲自去敲门。 良久,一个拄着拐棍的老头打开了门,纪云舒问:“请问这里是管大人府上吗?” 老头点点头,纪云舒又确认一遍:“请问这里是户部侍郎管奕管大人府上吗?” 直到老人明确无误,纪云舒这才将信函交到了老人的手中。 听到纪云舒提到“青城居士”时,老人原本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第149章 一定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却十分清晰。 “我家少爷说,若得青城居士递信,让老奴告诉送信之人,定不负所托之事。” 纪云舒十分愕然:“可是……您家大人如何得知青城居士所托为何事呢?”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他和蔼道: “我家少爷说了,不管所托为何事,他一定竭尽所能。” 从管府门口转身离开时,纪云舒仍沉浸在某种说不出来的情绪之中。 但此时天色已经黑透,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宵禁了。 而且,这大半个晚上的奔忙,她又开始感到小腹隐隐作痛。 于是,她也顾不得多思多想,便让马车将自己送回王府。 当她的马车消失在暗夜的街巷上,另一辆马车上,心腹将一份名单递到了一名青衫男子的手里。 青衫男子看着手里的名单,露出思忖的神色。 心腹看着青衫男子道:“纪姑娘刚才送信的这十一人,皆是朝中良臣。” 青衫男子点头,他已经大致猜出纪云舒在做什么了。 在此之前,他虽然知道纪墉是大楚的清流风骨,但是他也不确定他是否会出手。 若是少时,青衫男子对此是深信不疑的。 但是,在看了这么多年的人情冷暖和世态炎凉之后,他什么都无法确信了。 被投入大狱半年多,谁也无法保证他的脊骨是否仍然笔直。 他也没有想到,纪云舒一介弱女之流,居然如此之勇。 他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何霍尽渊会对她如此倾心。 半晌,青衫男子才捻着食指与拇指,对心腹道: “这十一封信件递出之后,朝堂恐怕很快便会沸反盈天。让所有人都准备起来!” 纪云舒回到王府时,整个人累到近乎脱力。 青鸢仍在老地方等着她,见她回来,忙将她扶回了蘅芜苑。 当晚,纪云舒只吃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面片汤,简单盥洗,便躺倒在榻上睡熟了。 看着纪云舒这般,青鸢和蓝屏都十分心疼。 但是她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唯有更加尽心地为纪云舒打点蘅芜苑的生活起居。 魏侍妾一大早便去临华殿给萧晚晴请安。 萧晚晴还在梳妆,因魏侍卫之前便是在萧晚晴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两人自是比旁的人要亲近一些。 “用过早膳了吗?”萧晚晴抬眸问她。 魏侍妾忙摇摇头,又点点头。 萧晚晴被她逗笑了,道:“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没用膳那就陪本妃一道用早膳吧。” 魏侍妾忙推辞,萧晚晴身边的王嬷嬷笑道: “你现在不是以前我身边的那个大丫鬟玛瑙,你是燕王府的魏侍妾。” “王妃让您一同用膳,您就陪王妃一道用膳吧。” 魏侍妾这才在萧晚晴的对面坐下,两人言笑晏晏地吃完一顿早膳。 等到婢女们将膳食都撤了下去,将茶水端上来,萧晚晴才缓缓开口:“都考虑好了?” 魏侍妾不安地点点头。 这两日,她其实也想清楚了,当初,王妃将自己拔擢为侍妾,是想让自己争宠。 可是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或者说,王爷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这王府里的女人。 王爷对王妃敬重、周全,两人再怎么说也是嫡亲的表兄妹,是正头夫妻。 其他人在王府里,这辈子恐怕都无出头之日。 她有王妃护着,这辈子即便没有子嗣,日子好坏都差不到哪里去。 但是,一旦王府倒台,首当其冲的,便是她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弱女子。 福是享不上,但只要有了祸事,如果真要诛连九族,她是逃不掉的。 可是,她舍不得萧晚晴。 萧晚晴也没看她,便问:“说说看,你是怎么打算的。” 魏侍妾只觉得腿脚一软,她忙扑通在萧晚晴身前跪下。 “娘娘,妾舍不得您……” 此话一出,这意思便已经非常明白了。 萧晚晴亲自将魏侍妾扶了起来,她叹口气道: “玛瑙,你是几岁来服侍本妃的?” 魏侍妾睁开朦胧的泪眼,回答道: “回禀娘娘,妾七岁上下便到了镇国公府,大夫人分派妾去服侍的您。” 萧晚晴点头,是了,她小的时候,没有亲戚家的姐妹,没有世家的手帕交。 那个时候,镇国公府已经出了事,原来那些小姐妹便再也不同她来往了。 因此,大夫人特地送了四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大小的婢女来服侍她,也给她做个伴儿。 她的少女时光,几乎都是和她们一起度过的。 当初,送玛瑙到表兄身边,给表兄做侍妾,就是为了争宠。 可是见表兄眼里心里谁都装不下,只有那个纪云舒,他甚至连玛瑙的玉琼苑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过。 自己这一辈子是已经是毁了,她何苦让玛瑙这大好的年华也葬送在此? 萧晚晴递过一方帕子,魏侍妾怔忪地抬眸,接过了帕子拭泪。 萧晚晴叹息一声,道:“当初抬你为妾,是我对不起你。王爷……还没有与你圆房吧?” 魏侍妾的脸腾地烧红了,她绞着帕子,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萧晚晴已然十分明了,她开诚布公道: “玛瑙,在这王府,你不会有更好的日子了。现在本妃把你的身契还给你,从你就是自由之身了。” 说着,她招招手,琉璃便双手捧着一个托盘走到了魏侍妾的身旁。 “本妃知道,你家中还有父母兄长,本妃会给你一笔钱,让他们给你找个妥当之人嫁了。” “虽然不会有大富大贵,但只要人忠厚老实,夫妻和和美美,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王嬷嬷已经带着人,抬了满满两箱笼的东西上来。 萧晚晴挥挥手,王嬷嬷便将箱笼打开了。 里面有两个小一点的匣子,王嬷嬷将匣子打开。 一匣子是满满一匣银两,另外一匣则是各种珠宝首饰。 剩下的,则是一些上等的衣料绸缎、衣衫钗鬟之类的。 魏侍妾满眼惊诧,一股热流促使她哭得更汹涌了。 萧晚晴勉强地笑笑,指着那个小匣子道: “里面还有一张地契,是京郊的一处良田,那是本妃的嫁妆,就送给你了,也算咱们主仆一场的情分。” 魏侍妾感动不已,她再次跪在萧晚晴的面前,把头埋在萧晚晴的腿上,抽泣道:“姑娘……” 萧晚晴抚摸着她的头,眼睛穿越宅院,看向远处:“出去就好好生活吧,一定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纪云舒醒来时,便得知了魏侍妾已经被娘家父兄给接走的事情。 青鸢还对纪云舒道:“主子,这两日陆陆续续离开王府的下人,大约有半数之多。” 纪云舒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她只问青鸢:“我让你打听的另一件事情呢?” 第150章 必须尽快斩草除根 纪云舒让青鸢打听的,便是最近坊间可有什么关于朝堂的消息。 纪云舒自从那天晚上回来之后,便天天让青鸢想办法出去打探消息。 从昨天起,便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不仅街市上多了很多的兵马,他们都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 而且,坊间还流传着一件爆炸性的新闻—— 无论是茶馆、酒肆,还是小吃摊,甚至青楼妓馆,街头巷尾,热议沸然。 “诶,听说了,十一位大臣到紫宸宫前敲登闻鼓,高喊镇国公萧昶被人算计,这才有了十几年前,三十万玄武军兵败乌桓山?” “真的假的呀?这么大的事情,朝廷还能弄错不成?!” “当然是真的啦!我可听说了,那十一位大臣,各个都是干实事的好官儿呀!”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而且,听说他们每个人递交了一份卷宗,说是人证无证俱在,请朝廷彻查!” “我家兄弟在紫宸宫当值,可是亲眼看见的!听说这十一位大臣,可是已经在登闻鼓前敲了两天两夜了……” “现在圣上在病中,他们未免也太不体恤陛下了吧?” “听说了吗,燕王殿下就是为玄武军请命,这才激怒陛下……” “听说燕王殿下现在还被太子殿下关在奉先殿呢……” “嘘!你不要命啦!” 青鸢根本用不着打听,她走到哪里,哪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情。 回到王府,她便将听闻一五一十地回禀给了纪云舒。 纪云舒只道:“这些时日你继续打听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回来告予我。” 其实,纪云舒面上淡淡,但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她原以为,父亲的这些故交,就算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愿意出头,不过是在朝堂上为霍尽渊与萧氏多说两句好话罢了。 她没有想到,他们居然会以如此刚烈的方式,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等于是将了太子与沈相一军。 大楚以孝治天下,当初,霍尽渊顶撞成帝,以致成帝突发脑卒中。 太子与沈相,正是抓住霍尽渊这一点,大肆渲染他如何忤逆不孝。 一旦不孝的这顶帽子扣在了霍尽渊的头上,成帝若醒来还好。 成帝若是醒不来,接下来太子便可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那么,他如何处置霍尽渊,都是师出有名,根本不用顾忌那些兄友弟恭的条条框框。 这样,霍尽渊的处境就会非常的被动。 他肯定不能坐以待毙,但是只要他一反抗,那么,他便会背上忤逆尊长、残害弟兄的骂名。 他便将自己走到绝境。 可是,父亲的这十一位故友,他们却堂而皇之地去敲登闻鼓。 也不提要释放霍尽渊之事,只是请求君主受理彻查玄武军兵败一事。 这就等于将霍尽渊之所以顶撞成帝、之所以被禁足于奉先殿的遮羞布给扯了下来。 因此,在同一时刻,在东宫,太子与沈相正勃然大怒。 太子气急败坏道:“翰林院学士符叙、户部侍郎管奕、太师薛晚意……” “”这些人究竟都是从哪些旮旯角冒出来的?快去给本宫查!” 沈相的面色也非常难看,他们原本还想徐徐图之,尽量不要露出什么马脚来。 结果,竟然让一群宵小之辈掀了桌子,让他如何能不生气! 但姜还是老的辣,沈相劝道: “殿下,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将这群人按压下来,别让他们继续在宫门口嚷嚷!” 太子有些气恼:“按压?如何按压?难是带兵将他们都拖走不成?!” “当然不是!这一次,咱们不仅不能动粗,还得好吃好喝地供奉起来!”沈相道。 这些人,虽然往日十分默默无闻,却在朝中与百姓中皆有盛名,是属于踏实做事的那一类。 但是也正是因为他们中正为民,不偏不倚,所以他们没有偏向太子,成为太子一党。 事已至此,为今之计,只能将他们请到宫中,与他们好好谈一谈。 沈相知道此事实在恶劣,也怪他们进展得太过顺利,完全没有防备霍尽渊还有这么一手。 “倒是叫下官小瞧了燕王,燕王在北境十几年,在朝中没有任何根基。” 沈相抖动着胡须,继续说道:“这些人据我所知,往日也与燕王府没有任何来往。” 太子眸光阴翳,他声音发冷: “那他们究竟是如何得知霍尽渊当日禀奏陛下之事,又是如何获得玄武军兵败一案的卷宗?” “他们背后藏着的究竟是谁?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个人查出来!” 这时,殿外,太子妃沈念之在兰心和如意的搀扶之下,缓缓朝文化殿走去。 见是她来了,殿外守着的内监宫婢都纷纷跪下行礼。 兰心出声道:“都起来吧。太子殿下和沈丞相可还在议事?” 一个年轻的李姓内监忙道:“回禀娘娘,太子和沈相还在商议要事,吩咐小的们都在外面候着,没有通传,不得入内。” 兰心抬了抬手上的食盒,朗声道: “娘娘知道太子与沈相近来国事繁忙,特地炖了滋补的参汤,要亲自送进去。” 李内监脸上露出踌蹰的神色,这两头可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主儿啊! 沈念之见状,便和煦地笑了笑,道:“本宫也好久没有见到父亲大人了,正好趁着送汤,去见见沈相。” 又道:“也别叫你为难,你也不用禀报了,让她们把本宫扶到偏殿,本宫在偏殿等着,不打扰太子与沈相议事。” 李内监正为难,听太子妃这么说,正好帮自己解了围,哪有不从的。 兰心和如意将太子妃扶到偏殿后,将食盒放在榻前,两人便退下了,只留了太子妃一人在偏殿等候。 偏殿与正殿只隔了一扇门,他们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生着气,两人的声音里都带着不忿。 沈念之轻手轻脚地挪到联通偏殿与正殿的那扇门前。 她将耳朵轻轻地贴在糊了纸的门棱上。 “太子殿下,现在且不论其他,萧昶与玄武军兵败的真相已经叫人给抖落出来……” “为今之计,一方面要稳住那些个闹事的,另外一方面,殿下还是尽早登基方为上策啊……” 这是自己父亲的声音,断断续续,沈念之也只听了个大概。 “至于那个霍尽渊嘛,他就是个祸害,他手中握有几十万大军的兵权……” “还有这么多文臣也突然倒向燕王……必须要尽快斩草除根,避免夜长梦多……” 沈念之惊猛地捂住了嘴,有泪珠顷刻之间便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她及时捂住了嘴,恐怕她会失声叫出来。 就在这时,门“哗”地被推开了。 第151章 成帝,他是醒了吗?! 沈相推开了内殿的门,赫然看到沈念之正在偏殿之中。 见沈念之正在将一个食盒打开,沈相皱眉:“娘娘,您怎么来了?” 沈念之柔顺地笑着,指了指食盒道: “父亲与太子殿下最近为国事操劳,念儿炖了点温补的参汤,特给你们送了来。” 这时,太子也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几步便走到了沈念之面前。 “阿念你身怀有孕,怎的不好好在寝殿休息?这些事情,让下人去做便好。” 一边说,一边十分关切地将沈念之扶到圈椅前坐下。 在太子的手触碰到沈念之的时候,她的身子本能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不过她并没有让太子看出她的异样。 她只是很快站起来,走到食盒面前,将汤盅端了出来。 “这可是我炖了几个时辰的甲鱼参汤,十分滋补。殿下,父亲,你们快快趁热用了吧!” 太子与沈相皆端过参汤,汤水浓香而不腻,可见确实是足了火候。 沈相离开东宫的时候,太子妃亲自送到门口。 见沈相的马车离开,沈念之微微勾起的唇角须臾之间抿成了一条直线。 这段日子以来,外面的传闻沸沸扬扬。 东宫作为风暴的中心,沈念之不可能没有耳闻。 她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也能慢慢拼凑出一个事实真相来。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这其中究竟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她不敢去想。 沈念之离开以后,太子命人将刚才值守在外面的李内监喊了进来。 太子问:“刚才太子妃殿下进来了多久?” 李内监十分忐忑不安,忙答道: “娘娘说要趁热给殿下和沈相大人送汤,也就进来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 李内监不敢如实说。 今天太子殿下嘱咐任何人不得擅入,但是,他却擅自将太子妃放了进去。 李内监感觉到太子的目光在他脸上巡着。 他原以为,太子殿下会发落他,结果太子只摆了摆手。 李内监如临大赦,忙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太子对福公公道:“听说他是你的徒弟,舍得吗?” 福公公神色一滞,不过他很快便恢复如常,躬身道: “小的这就去安排,一定处置得妥妥当当。” 太子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着手上的墨玉扳指。 “处置干净些,别让太子妃发现什么端倪。” 福公公的身子哈得更低了。 这些日子以来,主子更加喜怒无常了。 就连他,从小看着太子长大的,也觉得有些摸不准太子的脾性。 唯一能做的便是更加小心谨慎地伺候。 “另外,找人看着些太子妃,她月份大了,也须得好好静养静养。” 福公公应声,擦着汗躬身退了出去。 李内监是他比较得意的三个徒弟之一,人年轻,聪明。 哎,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有些自作聪明了。 福公公摇摇头。 在宸乾殿,宸贵妃刚给成帝喂完药。 这时,海公公带着几个小内监走了进来。 他对着宸贵妃毕恭毕敬,点头哈腰道: “老奴来伺候陛下擦身。” 宸贵妃在他身上扫视着,对着他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 “你们把东西放下就出去吧,陛下不喜欢不相干的人伺候他。” 几个小内监连连称喏,把手里的铜盆,毛巾,香膏放下就退了出去。 宸贵妃示意自己身边的几个小内监上前,他们动作利索地准备起来。 虽然很多近身伺候的事情,已经被宸贵妃的心腹所取代。 但给成帝擦身这件事,还是海公公亲力亲为的。 毕竟,除了他,没有人能更妥帖地做这件事。 只见海公公挽起袖子,娴熟地为成帝脱下外衫,脱掉里衣。 用温度适宜的热帕子,顺着成帝的脖颈向下擦拭。 长久卧病在床的人,极容易生褥疮,因此每日的翻身和擦洗十分重要。 海公公本来就是贴身伺候成帝的,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轻柔又麻利。 宸贵妃则是在屏风外等候着的。 这些时日,她除了用膳和睡觉,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 抹完香膏滋润皮肤后,海公公又换了一条热帕子,为成帝擦脸,擦手。 海公公看着成帝已经有些消瘦的面颊,嘴唇微微抖动着。 他是极力控制着,才让自己的金豆豆没有跌落到成帝的身上。 他是从成帝几岁的时候,便开始照顾他。 他比成帝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陪伴他的时间都要长。 他看着成帝启蒙读书,看着他被倾轧得外出游历闯荡,看着他在群王争霸中夺得帝位,看着他娶妻生子…… 没有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被自己的嫡子给气病在床,如今又被太子…… 哎,他叹息着摇摇头,用袖子快速抹了把眼睛。 他用更加轻柔且充满感情的动作,为成帝擦拭着手。 因为作为曾经成帝身边第一红人的他,如今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一眼陛下。 他轻轻地弯曲着成帝的手臂,帮他活动活动筋骨。 当他开始弯曲成帝的手指时,忽然,成帝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他的手心。 一股激动的热流从他的脊背瞬间穿透他的四肢百骸! 成帝,他是醒了吗?! 海公公不可置信地看着成帝。 可是成帝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睡容。 海公公以为是因为自己思念成帝太过,而产生的幻觉。 就在他迷惑恍惚之时,成帝的手指又轻轻地点了点! 海公公大为震惊,继而,则是一阵狂喜,接着,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股恐惧。 他快速地四下里打量了一下。 好在那些小内监们各忙各的,都在整理刚才成帝换下来的物什,没人朝这边看过来。 海公公看着成帝,他轻轻在成帝的手背上拍了拍。 示意他已经知道成帝已经醒转,让他放心。 “父皇今儿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道温润的声音自屏风后传来,让海公公的后背汗毛瞬间炸起。 说话的功夫,太子已经绕过屏风,走到了成帝的卧榻前,宸贵妃也紧随其后。 “陛下还是老样子……”宸贵妃道。 “父皇今日的药可服用了?” 太子的目光落在海公公的身上:“海公公?” 海公公已经为成帝穿好了衣服,他忙到太子面前,躬身行礼。 太子皱皱眉: “今儿可是有人到本宫面前状告你,说你担任内监大总管期间,中饱私囊,敛收了不少财物……” 海公公心中一紧,他忙在太子面前跪下:“奴才冤枉!请太子殿下明鉴!” 海公公担任了半辈子的内监大总管,要说一点油水都没有,他自己都不信。 这些事,关键不在于有没有,而在于上位者睁一只眼还是闭一只眼。 太子温煦道:“本宫自然是相信你的。” “但是,现在父皇重病,宫中的人皆想要一个规律,你说,本宫是查,还是不查呢?” 第152章 请王妃将妾赶出王府去 自从登闻鼓被敲响以后,金都的朝堂便开始波诡云谲。 先是十一位大臣被请到金明台。 随后,民间关于镇国公与玄武军是被人算计才致兵败的传闻愈演愈烈。 这日,青鸢一回到蘅芜院,便急匆匆地跑到内殿,向纪云舒禀报打听来的最新传闻。 纪云舒见她额头上都是汗,整个人也气喘吁吁。 纪云舒忙给她递上帕子,又让蓝屏给她端来温茶。 青鸢一口将茶饮尽后,又拎起水壶,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完了。 这才觉得已然冒火的嗓子被滋润到,她用袖子擦了擦唇,而后道: “主子,可不得了了!最近坊间都在传闻,千乘山突降祥瑞!” 听闻此,蓝屏好奇极了,赶紧凑过来:“什么祥瑞啊?” 青鸢将她拨开,将自己在街市上听说的一五一十地说了。 “千乘山不是一直传闻有白鹿吗?最近千乘山的僧人接连几次,看到白鹿在池边啜饮。” 纪云舒颔首,千乘山她知道,是金都有名的佛山。 据说千乘山是一位菩萨的道场,蕴含着极其强大的念力。 她小的时候也曾听说,千乘山有白鹿,白鹿是大楚人心目中的四大神兽之一,代表着吉祥与财富。 “哇?真的吗?”蓝屏瞪大了眼睛。 青鸢点点头,继续道:“不仅如此,千乘山的高僧大佛说,白鹿突然出现,代表着真龙飞天,吉星降临! 此话一出,纪云舒便惊愕地站了起来:“你再说一遍,他们在说什么?” 青鸢又重复一遍,还补充道:“人们都在传,说白鹿出现,是预示着储君即将继位!” 纪云舒的身子一晃,她的手将放在桌子上的一个茶盏扫到了地上。 茶盏在地上发出突兀的一声脆响。 “那人们有没有提到太子?”纪云舒问。 “这倒没有,不过人人都在说,东宫的上方,最近时常有紫色云霞,十分好看!” 纪云舒皱了皱眉,紫色云霞,紫气东来? 看来,她想到了利用民间传言与舆论,太子与沈相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纪云舒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样是不是代表着,太子他们即将有所动作。 她忽然觉得,那日她要是不断然拒绝太子便好了! 在太子身边,或许可以收集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她必须想办法再去紫宸宫一趟! 可是,上次潜入紫宸宫被发觉以后,加上如果最近太子一党要有所动作,恐怕紫宸宫的守卫只会比之前更加严格。 纪云舒蹙眉思索着,现在霍尽渊被禁足在奉先殿,形势对他非常不利。 还有什么办法才能再混进去呢? 她总不能让太子带自己进去吧?! 嗯?为什么她不能让太子带自己进去呢? 纪云舒眼前一亮,她忽然就打开了思路。 只是,要想这么做,还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就这么反复思忖着,纪云舒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时,方才浅浅睡了过去。 第二日,等辰时一到,她便让青鸢想办法,让门口的守卫去临华殿递了消息。 是的,她要求见萧晚晴一面。 蘅芜苑的侍卫来传话时,琉璃见萧晚晴皱了皱眉,她忙道: “你们怎么回事?什么事都拿来打扰娘娘!” 琉璃正准备将人打发出去,来传话的人这才垂首道: “纪主子说,事关王爷安危的事宜,还请王妃无论如何拨冗一见!” 萧晚晴原本是不想见纪云舒的。 只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朝堂近来风云变幻莫测。 加上这两天又突有祥瑞之兆降世,闹得满城风雨。 萧晚晴如何不知,此时的形势对于霍尽渊来说是非常不利的。 她沉了沉声:“带她过来吧。” 很快,纪云舒就被带到了临华殿。 萧晚晴声音清冷而疲惫:“说吧,你一定要见本妃,所为何事?” 纪云舒抬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漾着一池秋水,真的是眉不画而黛,唇不点如胭。 纪云舒沉声道:“妾想请王妃做场戏。请王妃将妾赶出王府去。” 萧晚晴一怔,诧异地看着她。 纪云舒便站起身来,走到萧晚晴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萧晚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纪云舒,道: “就算你进了紫宸宫,然后呢?奉先殿重重守卫,你又如何能够靠近?” 纪云舒却是十分淡然:“为今之计,也只有什么法子都先试一试。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萧晚晴抿抿唇,思忖着,叹了口气,道: “你是知道王爷的脾性的,你若是不怕他日后怪你,那便这么去做吧!” 纪云舒十分肯定,向萧晚晴躬身行礼,而后道:“那就有劳王妃了!” 看着纪云舒离去的身影,王嬷嬷对正在发怔的萧晚晴道: “娘娘,若真的让纪侍妾将王爷救了出来,那她日后就永远都要压你一头。你真的要帮助她吗?” 萧晚晴良久才从发怔中回过神来。 她淡淡道:“以她的智计,她若想让本妃将她赶出去,她有的是法子。” “现在她却让本妃助她,无非是想向本妃表明,她与本妃一条心。” “日后即便王爷计她一功,这也是她与本妃联手的功劳。她还当真大公无私……“ 听萧晚晴这么说,王嬷嬷也有些发懵。 在大宅门里生活这么多年,自古妻妾便是天敌,她确实没有见过像纪侍妾这么安分不争的妾。 第二天,纪云舒便被王嬷嬷扫地出门——说要为王爷清理门户! 纪云舒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晕倒在了梨花别苑的门口。 太子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东宫议事,他眸光一凛:“你说的是沅……纪姑娘?” 小内监忙不迭点头,忙不迭道:“发现纪姑娘的时候,她已经晕倒了,总管不敢擅专,命小的速来请示殿下……” 小内监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已经拔脚起身。 他将一众幕僚都留在原地目瞪口呆,自己径直朝门外飞奔而去。 还好梨花别苑的总管比较机警,虽不能确定太子的态度,也请了太医为纪云舒诊脉。 太子赶到的时候,太医刚刚诊完脉。 “她怎么样了?”太子十分关切。 大总管默默地擦了一下额边的汗珠,还好他及时发现是纪云舒。 不然叫门口的那边有眼无珠的,当作是乞丐或者闹事的给赶走了,今天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太医忙道:“姑娘身怀有孕,但是思虑过甚,神思不宁,气血不和,元气有损。需要静养补胎……” 太子打断他:“胎儿不打紧,她的身子最重要!无论用什么方子,一定要将她的身子调养好!” 太医心中纳罕,皇家最重视血脉,太子竟然会说“胎儿不打紧”? 莫非是……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太子这样的金贵之躯,又怎会? 但是久经沙场,他也练就了一副泰然处之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去深思,不去妄猜,要想活得久,就按照主子的吩咐去办。 第153章 先救你的命要紧! 太子吩咐春桃好好照顾纪云舒之后,对身边的心腹道: “你去探查一下,纪姑娘是如何从燕王府出来的?” 心腹点头承诺,转身便退了出去。 这时,春桃前来禀报:“启禀殿下,纪姑娘苏醒了。” 太子闻言,大步流星朝内殿走去。 纪云舒面色苍白,柔弱地躺在榻上,一双黑色的眼眸在长长的睫羽的掩映之下,却显得绮丽凄艾。 锦缎一般富有光泽的乌发铺陈在榻上,让她的脸显得更加的莹白,楚楚可怜。 太子心头一软,坐在榻前,便握住了纪云舒的手。 纪云舒垂了垂眸,声音沙哑:“殿下……这是哪里?” 太子柔声道:“这里是梨花别苑。沅沅,告诉我,你怎么会晕倒在梨花别苑的门口?\" 纪云舒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偏了偏头,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太子眸色一黯,从小到大,他极少看到纪云舒掉眼泪。 就连当初……纪府被抄家、纪墉纪云深入狱,她也未曾落泪。 这么想着,他心中的那种钝痛之感就更加剧烈,他的愧疚在叠加。 “是……他们发现你有身孕了么?”太子迟疑道。 纪云舒摇了摇头,只咬着唇,也不说话。 太子伸手为她拭泪,纪云舒别过头,她撑起身子,低哑道: “谢谢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我这就离开……” 太子却将她紧紧地搂进怀里:“沅沅,你要去哪里?现在你又能去哪里?” 纪云舒的泪珠滴落在太子的肩膀上,她怅然若失: “是呀,我又能去哪里呢?父兄现在还在大监狱里,我已经没有家了…… “刚才我被王妃赶出来,竟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太子的心被针扎一样疼痛:“沅沅,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你信我……” 纪云舒挣扎着,却被太子抱的更紧了。 “你已经弃过纪府一次了!你要我如何相信你?”纪云舒声嘶力竭。 太子则一再保证:“沅沅,你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纪云舒在压抑的啜泣声中睡着了。 看着她疲惫的睡容,太子久久不愿离去。 他多么想捧着这张脸,好好地与纪云舒温存一番,他无比地渴望想要亲吻她柔软的唇。 他想要彻底的拥有她,占据她的整个身心,将她心里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全部都挤出去。 可是他不愿逼迫她,他相信,只要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他便能给她想要的一切。 他只需要一些时间。 一些时间而已。 她在疲弱无助的时候,能够走到梨花别苑,这于他,已经是莫大的惊喜。 她确实十分的疲累。 在王府的门口上演的那一场大戏,便已经令她耗尽了大半的心力。 为了让这场戏更加的逼真,她又生生走路走了一个多时辰。 如今她又要在太子面前演戏,她实在疲累已极。 因为服用了安神药,纪云舒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睡足了觉,纪云舒只觉神思清明。 她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她需要尽快想办法让太子将她带到紫宸宫。 她从春桃处得知,太子昨天留宿在了梨花别苑,她便让春桃去请太子过来用午膳。 而此时,太子妃沈念之让人套了马车去紫宸宫。 今天按例是她去给成帝侍疾的日子。 虽然宸贵妃早就免了她的侍疾,但每逢这个日子,她也都会去紫宸宫探望成帝。 成帝照旧昏睡不醒,她略站了站,宸贵妃便让人送她出去。 走出承乾殿,沈念之便对身边的侍女道: “本宫还要去寿安宫探望太后,你先去宫门口等候吧!” 跟着的几名侍女便躬身退下,琉璃扶着沈念之坐上软轿,径直去了承乾殿。 软轿到了承乾殿门口,守卫见是太子妃的轿辇,纷纷跪地行礼。 行礼后,侍卫首领小步快跑地来到沈念之的轿辇前,毕恭毕敬道: “请问娘娘是否有太子的手谕?” 琉璃提高音量道:“什么意思?太子妃殿下通行,也需要手谕?” 侍卫首领有些为难,垂首道: “启禀太子妃殿下,太子传令羽林卫,若要进出承乾殿,必须有太子殿下的手谕,方可同行。” 琉璃看了看沈念之,沈念之点了点头。 琉璃便睥睨着跪着的侍卫首领道:“太子妃殿下当然有太子的手谕!” 只是今日原本是去为陛下侍疾的,出门匆忙,奴婢忘了带殿下的手谕!” “奴婢着人回去取一下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太子妃殿下如今身怀六甲,难不成你们让太子妃殿下在此干等着不成?! 侍卫首领听闻,他的目光十分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太子妃的肚子。 其实,只这一眼,他已经是犯了大忌讳。 但他也从这一眼中看出,太子妃娘娘的肚子,至少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 正是十分关键的时刻。 太子妃怀的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那可是无比尊贵的。 若是因为他的阻拦,让太子殿下的胎有所闪失,这是砍了他一家的脑袋,都担待不起的。 于是,做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便躬身对太子妃道: “是下官惊扰了娘娘的慈驾!下官这就让他们放娘娘同行!” “还请娘娘速去速回……”说着,他便朝着身后的羽林卫挥挥手。 于是,沈念之的轿辇便被抬进了承乾殿。 沈念之下了轿辇,便朝着偏殿走去。 听到脚步声,霍尽渊扬了扬眉,他眼风扫到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朝自己走来。 他忙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沈念之托着自己的腰,步履仓促又笨拙,她一脸焦急道: “阿九,你快换上小厮的衣服,跟我走!” 说着,她便过去拽霍尽渊的手。 她拽了半天,却发现脚步丝毫未动。 她这才回头,发现霍尽渊一堵墙似的,站得定定的。 “快走啊!你还愣着干嘛?”沈念之焦急道。 霍尽渊一脸无奈:“阿念,就算要走,你也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沈念之闭了闭眼,她叹息一口。 快速而简略地将她所听到的太子与沈相的密谋和盘托出。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这和他所料相差无几。 他沉声道:“阿念,我不能跟你走,我若跟你走,你对太子如何交代?” 沈念之着急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你的命要紧!太子不能把我怎么样的!” 霍尽渊摇摇头:“不,我不能跟你走!” 说着,他便将沈念之朝门口慢慢推着:“你快走,千万别让他发现你来过这里……” 沈念之更是急了,她顿住脚:“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他要对你下杀手了你知道不知道?” 两个人正在争执的时候,他们的身后,佛龛的背后,忽然,走出一个人来。 第154章 她没有将霍尽渊带走? 两人愣住,同时朝佛龛处看去。 却见一个穿着绛红色宫衫、头发花白的内监从佛龛下钻了出来。 沈念之僵在原地,嗫嚅着道:“这不是……” 霍尽渊比她反应快一步,他几步冲过去,握住他的手道:“海公公!” “怎么会是你?!” 海公公原本是想跪在霍尽渊面前请他去搭救成帝。 可是,他只看了太子妃一眼,便不再说话。 虽然此前他俩的对话他都听到了,太子妃也是来救霍尽渊的。 沈念之看到海公公的表情,就知道他是专程来找霍尽渊的。 沈念之问:“海公公,你既然能进到奉先殿,定然有办法助燕王逃出去?” 海公公忙道:“老奴自有办法,请太子妃殿下放心!” 在霍尽渊的催促之下,沈念之匆匆离开了奉先殿。 沈念之离开后,霍尽渊将海公公叫到一边,他问道:“海公公,究竟怎么回事?” 海公公是成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乎就代表着成帝。 可是他今天居然突然出现在了奉先殿,这就意味着: 要么是成帝让他来的,要么就是成帝出了什么意外。 海公公扑通一声跪在了霍尽渊的面前: “燕王殿下,求求您救救陛下吧!求求您救救陛下!现在只有您能救他了!” 霍尽渊赶紧将海公公扶起来, 他蹙眉,声音却很温和:“海公公,你别着急,慢慢说。” 海公公看着面前的小主子,内心一时十分感慨。 这么多年,成帝如果说对哪个孩子有所亏欠,那只能是燕王了。 但事到如今,眼看着太子殿下为了登上帝位,不择手段,不惜幽禁陛下。 此时能够救成帝的,也只有燕王了。 海公公将承乾殿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霍尽渊蹙眉:“海公公,你的意思是,父皇已经苏醒了?” 海公公抹着眼泪点点头:“太子殿下命人给陛下服用了安眠宁神的汤药。” “我趁太医诊脉的时候,躲在后面偷听了,这种药用多了,后面慢慢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霍尽渊的手紧握成拳,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海公公继续道:“而且,太子殿下和沈相已经定了四月初八,在奉先坛祭祀先祖,随后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霍尽渊冷笑道:“哼,他倒打得一手好算盘!” 海公公膝行两步,他对着霍尽渊连连磕头:“三皇子,求您一定要救救陛下!” “太子殿下四月初八登基,接下来应该马上就要动手除掉您!” “奴婢想,太子妃殿下也一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这才来搭救您的!” “奴婢知道奉先殿内的一条密道,您这就随老奴一同离开吧!” 海公公看到霍尽渊一脸镇定,神色泰然地坐于榻上。 霍尽渊道:“海公公,你先离开吧!本王自有办法!” 海公公一脸惊诧:“三皇子,您不立即随老奴离开么?再耽搁下去,恐有人对您不利呀!” 霍尽渊起身,他冷笑道: “动手之前,老五一定会来奉先殿的,若见不到本王,岂不打草惊蛇?” 海公公这才明白过来,他将霍尽渊带到佛龛处,告诉霍尽渊密道的开关,及通往的地方。 两人又细细聊过四月初八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之后,海公公这才从密道之中退了出去。 沈念之离开奉先殿之后,一名小内监悄悄蛰回了勤政殿。 听到他的禀报,太子有些意外地抬眸: “哦?她没有将霍尽渊带走?” 当太子妃身边的眼线来告诉他,太子妃去了奉先殿时,太子便知道,沈念之打的什么算盘。 他已经吩咐下去,太子妃进去的时候,略拦一拦,但是,太子妃出来的时候,不要查,放她走。 为的,就是让太子妃带走霍尽渊。 这样,他便可以来一个一箭双雕。 他不仅能够一举将霍尽渊抓获。 而且,沈如果太子妃悄悄将霍尽渊带走,沈家便有一个大把柄握在自己手里。 届时,他即便废了沈念之的太子妃之位,沈钧儒也无话可说。 即便到时候,沈家再送别的女儿来,那也是落了后乘。 沈家助他登基,以后难说不会托大,他不得不防。 可是,太子妃居然没有带走霍尽渊,这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都改变不了霍尽渊已经是自己囊中之物的局面。 他对小内监道:“你派人去宸贵妃娘娘那里,让宸贵妃娘娘请太子妃到她那里小住几天。” 登基之前,她还是不要四处奔波的比较好。 处理完这些,福公公端着一个大大的木匣子走了进来。 木匣子里的,是紫宸宫的堪舆图。 登基在即,他需要先安排一下几处宫阁。 这幅堪舆图十分详尽,不仅清晰标注了各个宫阁的位置,构造,景致,就连花园里的拱桥、鱼池也笔笔在案。 他作为大楚的皇帝,肯定是住在承乾殿。太子妃则住在坤宁殿。 宸贵妃作为圣母皇太后,登基后应该迁宫到慈安宫。 长乐宫离承乾宫非常近,长乐宫里还有一座百花园,一年四季,花开不断。 还有一个原因,长乐宫两三年前刚刚大修过,无需再修缮。 长乐宫之前住一个宠妃,因为长得极其肖似先萧皇后,而大受成帝宠爱。 只可惜……谁扎了宸贵妃的心,那必将活不下去。 他想让纪云舒入住长乐宫。 登基大典之时,他就会封妃。 原本,他以为纪云舒不会答应他入宫,没想到听他说了以后,竟然欣然答应。 他问福公公:“她是如何被赶出来的?查清楚了吗?” 福公公微笑:“启禀太子殿下,已经查清楚了。” “燕王妃从燕王被拘禁开始,便在清理内宅。燕王的一个庶妃,一名侍妾,都给了和离书和嫁妆,送了回去。” “燕王的陈庶妃,燕王一出事就被陈国公府接了回去。” 福公公躬身道:“这个陈国公,倒是个识实务的!” 太子点头,对福公公道:“明日你就去将她接进宫来。以后,她就住在长乐宫吧。” 说完,他便抬脚去了奉先殿。 他和霍尽渊之间,也该有一个了断。 第155章 废除太子之位分,贬黜为庶人 太子跨入奉先殿的时候,只看到霍尽渊的一个背影。 他正毕恭毕敬地跪在列祖列宗的面前,俯身下拜着。 太子推开奉先殿的门,门外强烈的光亮透过他的身躯,照到对面的墙上。 墙上是一排人像的画轴,画轴中的,便是大楚先祖皇帝霍无眠。 霍尽渊拜完,又在面前的条案上点燃了一炷香。 太子冷笑道:“三皇兄在奉先殿这般模样,本宫倒是头一回看到!” “要是父皇见了,也会吓一大跳吧?” 霍尽渊和霍千澜小的时候,也曾一同被关在奉先殿。 但那个时候他们都调皮,霍尽渊胆子尤其大,做了不少坏事。 霍千澜每回都是牵连被罚,但是他偏偏乐意跟在自己这个三皇兄的身后。 只是后来,稍微长大了些,三皇兄被褫夺了太子的封号。 他的母妃便经常向他灌输利害关系,他们这才生分起来。 霍尽渊没有说话,太子便也点了一炷香,插在了香炉里。 “三皇兄这是在求什么?求列祖列宗保佑你留一个全尸么?” 太子眉眼唇畔尽是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霍尽渊这才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袍子,淡淡道: “本王是在祈求列祖列宗的原谅……” 他缓缓转身,看向霍千澜:“请求他们能够再给你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 太子的眉间风云变幻,乌云瞬间聚集,他声音发冷: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猖狂?!” 霍尽渊却只是淡淡道:“老五,你记得吗,我们小的时候,父皇也是很疼爱我们的……” 太子眸子里尽是冷意:“本宫今天来不是听你絮叨童年往事的。” “你要想说,黄泉路上,和你的好父皇有的是机会慢慢聊。” 霍尽渊摇头:“ 老五,你是太子,是一国储君,你即便什么都不做,那个位置也是你的。” “你何必要这么做?这条路,你一旦走了,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太子轻嗤一声:“霍尽渊,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本宫不这么做,难不成坐以待毙,等着你佣兵造反吗?” “还是等着日后你功高震主权倾朝野?” 霍尽渊仍旧摇头:“本王对那个位置没那个兴趣!” 太子眼里满满集聚了暴风骤雨一样的怒意与嘲讽: “是的,你是嫡长子,你可以云淡风轻地说你没那个兴趣,可是以后呢?” “当那些跟随你的部将、幕僚和亲随,他们将黄袍披在你的身上的时候呢?” “你要是对本宫没有恨,为何偏偏要夺走本宫最心爱之人?!” “从你强迫沅沅为妾的那一刻起,本宫与你,早已不共戴天!” 霍尽渊嗤笑一声。 这个人,明明是自己的一切都被他夺走,现在反而他成了那个最大的受害者。 “是你先娶了阿念,放弃了纪云舒!” “就算没有本王,以你对纪氏做的那些,你以为,纪云舒还会与你重修旧好么?” 霍尽渊的这句话,犹如一句飞镖,直直地戳进了太子的心窝子。 太子恼羞成怒,他抓住霍尽渊的衣领,怒声道: “本宫马上就要是大楚的皇帝了!” “本宫能给沅沅她想要的一切!” “沅沅会做本宫的贵妃,会给本宫生下皇嗣,做全天下最最尊贵的女人!” 说完,他松开了紧攥着霍尽渊衣领的手,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他对着门外的内监道: “燕王忤逆不孝,逼宫陛下,以致陛下厥脑卒,但鉴于他是皇家血脉,就赐鸩酒一杯吧!”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奉先殿。 奉先殿高大的木门在太子脚步离开的那一刻,便重重地阖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紫宸宫便沉浸在准备新君登基的忙乱之中。 原本,新君登基,是要花上几个月甚至小半年的时间,来准备各种仪制、冕服、祭祀、宫殿等等。 但是成帝病发突然,且全无好转的迹象,而国不可一日无君。 在沈相及太子一党的声势之下,朝中请太子登基为帝的帖子如纸片般飞来。 于是,太子便勉为其难地接受了朝臣们海浪一样的请愿。 四月初八是登基大典,四月初六,则是皇陵祭祀的日子。 大楚的皇陵在京郊三十里以外的无羁山。 大楚所有的皇帝,在登基之前,都要到无羁山问卜吉凶以及祭祀先祖。 得到了先祖的认可,这才登基之路,才能走得顺畅。 太子一党当然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沈相几乎派出了整个兵部,十万兵马驻守无羁山。 就为了确保皇陵祭祀的万无一失。 不仅如此,太子还带上了所有的羽林卫。 这一趟出行,可以说是大楚朝有史以来阵仗最大的一次祭祀。 这一天,全金都城无数双眼睛都看向了无羁山。 太子一党严防死守,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太子祭祀先祖之时,吉兆降临。 从辰时开始,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皇陵的祭祀终于来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当传嗣官将太子殿下的生辰八字投入由青铜打造的卜天筒中之时,整个皇陵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 皇陵位于龙脉所在的无羁山,这里百年来从未发生过任何的山崩、地裂、旱涝灾害。 可是此刻,无羁山的山崖,开始如同被惊醒的野兽一般。 山体开始抖动着,巨大的石头从山间滚落。 “地动啦……地动啦……”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纵使今天跟着太子来到无羁山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但是,在生死攸关之时,首先迸发出来的,是人的本性。 见到开始有人抱头逃窜,沈相指挥着身边的羽林卫保护太子,他则高声呼唤着: “保护太子殿下!违令者斩!” 就在这时,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从山林间传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子霍千澜,谋逆犯上,不足以担当国之储君,即今日起,废除太子之位分,贬黜为庶人,钦此!” 众人皆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只见来人身穿褚红色的大内总管的宫服,手持黄色的诏书。 那不是成帝身边的海公公,又是谁? 而他的身后,万马奔腾的,则是齐刷刷的黑甲卫。 第156章 认罪吧,霍千澜! 太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汹涌而来的黑甲卫。 在黑压压的黑甲卫之首,正是霍尽渊。 而他的身旁,是又恢复了往日神气的海德全,那个自己父皇身边的哈巴儿狗。 此时,太子甚至来不及细想,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勾搭到了一起。 因为,黑甲卫的箭羽,很快便如潮水般向羽林卫射来。 羽林卫的兵部自然是负隅顽抗。 但是,海德全手持皇帝的诏书。 这就意味着,此时他们,是骑兵造反的叛党。 这些人跟着太子,原本是想立从龙之功,可从未想着要当什么叛党。 海德全则抓住这一点,他振臂高呼着: “陛下有旨,诸位皆是受废太子所蒙蔽,放下武器投降,陛下既往不咎!” 沈相指着他对兵部的王将军道:“快去砍下那阉人的脑袋!看他还假传圣旨!” 王将军得令,便挥着大刀朝海公公砍去。 好在霍尽渊身边的部将秦劭将军早已有所防备,冲到海公公跟前,便与之缠斗起来。 羽林卫与兵部虽然人多,但是黑甲卫各个都是从北境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精兵强将。 因而,黑甲卫以寡敌多,却丝毫不露怯。 反而是太子的党羽,在海德全宣读的诏书及圣旨之下,许多官兵皆心思不定。 更有许多人放下了手中的刀剑。 太子见此情景,当即砍下了身边一名兵士的头颅,他大喊一声: “燕王股东阉贼,谋逆作乱,本宫为大楚储君,是皇嗣继承者!” “今日被困此山,凡立功者,加官进爵!凡原地缴械者,概不轻恕!” 太子身边的那些护卫,见太子如此声势,一番权衡之下,开始有一些官兵开始进行抵抗。 这时,霍尽渊已经骑马杀到太子的面前。 太子忙将一名士兵推到自己面前挡了霍尽渊一剑。 在他的心腹亲兵卫的掩护之下,太子驾着马一路朝无羁山下飞驰而下。 霍尽渊则带着一队精锐穷追不舍。 如今护送太子出逃的,则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侍卫。 他们不仅剑法极其诡谲,而且各个都是死士。 加上,在今日的祭祀之前,太子早已部署了一条撤退的路线。 虽然当时,只是出于谨慎的本能,做了这样一个备用的方案。 没有想到,这个方案竟然让他得以死里逃生。 从无羁山逃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心腹小厮长安,则换上了太子的衣服,带着侍卫一路朝南逃去。 黑甲卫当然没有发现这点异常,一路狂追着,终于在金都城外的金鸣郡截住了“太子”。 当他们发现,被截住的不是太子,只是他的小厮之时,太子已经去到了梨花别苑。 刚才,长安劝太子赶紧往南境走,可是太子却执意要先去一趟梨花别苑。 不为别的,只因为纪云舒还在梨花别苑。 即便要逃亡,他也想要带着纪云舒一起。 梨花别苑的内监早已准备好了马车,他的心腹小厮长青,亲自驾着马车。 他们打算到一百里外的百灵渡口,乘船南下。 那里有早已预备好的大船,只要能够在两日后的傍晚之前上船。 太子即便想要抓住他,也没那么容易了。 然而,在马车的剧烈颠簸之中,纪云舒却开始肚子疼起来。 看着她的脸色发白,额头也有汗珠滚落,太子握住她的手,问:“沅沅,你怎么了?” 纪云舒抚着肚子,她小腹的坠胀和疼痛之感越来越强烈。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 太子面色阴沉,看着外面连绵起伏的群山,他其实觉得,这个孩子若是就这样没有了,反而更好。 可是,看着纪云舒的身子越来越不舒服,他于心不忍。 终于,他对长青道:“长青,进城,找一家医馆!” 长青眉头紧蹙:“殿下,这个时候进城太危险!恐怕燕王已经让人封锁了沿路的各个郡城!” 太子却怒声道:“听本宫的还是听你的?!” 这时,纪云舒却扯了扯他的袖子。 太子垂眸时,看到纪云舒满脸是冷汗,脸色也极其苍白。 纪云舒却对他摇摇头,道: “殿下,回头是岸啊!你不要再执着了!” “只要你肯回去,燕王殿下一定会求陛下从轻发落的!” “从轻发落?”太子冷哼一声: “你是想让我做一个庶人,从此就幽禁在一处暗无天日的宅邸里?” “天天忧惧着哪一日陛下不高兴了,就将我杀了?” “还是等着霍尽渊登基为帝之后,可怜我赏我一个全尸?” “今天我这样对霍尽渊,你以为等有一天,他大权在握了,他还能对我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与其如此,那本宫还不如玉石俱焚!” 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不甘与歇斯底里。 明明,他就与那个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太子殿下,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与陛下还有燕王殿下,那是亲父子呀!”纪云舒的声音很轻。 那股疼痛的感觉一阵阵袭来,纪云舒的后背都湿了一大片。 纪云舒劝慰道:“太子殿下,你别忘了,你还有妻子,还有孩子!” “你的孩子,还有几个月就要出生了……”纪云舒轻轻叹息。 对于纪云舒口中的那个孩子,他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可是,只要一想着,纪云舒怀着霍尽渊的孩子,太子的心仿佛被刀狠狠剜过一般。 凭什么他就能够事事如愿? 他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猛地一震。 只听见外面的马发出巨大的嘶鸣之声,继而,马蹄高高扬起。 马车紧急刹车,长青大吼一声:“殿下,黑甲卫追来了!您坐好咯!” 说着,他便用力地挥打着马鞭,将马车朝另外一条林间小道拐了过去。 马车在山道上一路狂奔,马车剧烈颠簸着。 太子和纪云舒都被马车撞得重重摔在车壁上。 即便如此,马车的速度也是远远不如黑甲卫的乌骓马的。 毕竟,马车是四轮,马车上还有三个人和一些银钱包裹。 就在长青使尽浑身解数,用力地抽打着前面的驾马之时,一匹高大的黑马忽然从一侧的小道上疾驰而来。 高大的黑马急停在长青的面前,黑马之上,赫然坐着的,正是黑面煞神霍尽渊。 而马车的四周,也被一群黑甲卫给团团围住了。 霍尽渊声音冷厉:“认罪吧,霍千澜!” “错的人明明是你,本宫何罪之有?” 太子清朗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掀开帘子,纪云舒脸色惨白地从马车内走了下来。 她的脖子上,被一把匕首抵着。 第157章 她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 一看到纪云舒,霍尽渊的脸色倏忽色变。 纪云舒脸色非常差,面色惨白,额前渗出了一些冷汗。 霍尽渊眉头紧蹙,眸中的阴翳如同暴风骤雨。 他从剑鞘中抽出剑,冷厉地指着太子,怒斥道:“放开她!” 太子勾起唇角,含笑道:“那就要看你多在乎她了!” 说着,他手上的匕首又朝纪云舒的脖颈近了几分。 “你别动她!不然你会后悔的!”霍尽渊嘶吼着阻止着。 此刻他恨不能将将霍千澜千刀万剐。 他没想到霍千澜竟然会用纪云舒做人质。 太子冷冷地环视着眼前的众人,他的眼神如同一只嗜血的猛兽。 太子将纪云舒往前推着走了几步,道: “霍尽渊,给本宫准备两匹最上乘的马,放本宫离开!” 霍尽渊丝毫没有任何犹豫,他对着逐风大吼道:“快去!按他说的做!” 秦劭提着手里的刀,忙道:“王爷,不能放虎归山啊!” “他们只有三个人,无论如何我们也能将夫人抢回来!” 霍尽渊何尝不知,但此时刀就抵在纪云舒的脖子上,眼看再往下一点就能割喉。 霍尽渊不能让纪云舒冒哪怕一点点的风险。 他没有理睬秦劭的话,而是对逐风喊道:“还不快去!” 逐风立刻跳下马去安排了,霍尽渊随即对霍千澜道: “我会放你走,你快点放下她!” 霍千澜却笑了笑,他对霍尽渊道: “看来,她在你心里的位置,比本宫想象的还要重要!” “既然如此,那本宫更不能轻易放开她了!” “那就这样吧,等本宫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将她留给你。” 这时,纪云舒腹部的疼痛愈加强烈。 她的小腿开始打颤,摇摇晃晃,连站都站不稳。 霍尽渊察觉她的异常,他跳下马,几步便走到霍千澜的面前。 “要不咱们做个交换吧,你放开她,我来做你的人质?” 霍千澜感受到霍尽渊迫人的威势,他往后退了几步,连带着纪云舒也随之踉跄着。 霍千澜手中的刀刃就那样紧紧地贴在纪云舒的脖颈上。 他情绪激动道:“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你的人呢?马牵来了吗?” 这时,逐风牵着两匹高头大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太子用匕首指了指马车:“套上!本宫改变主意了,还是将她带在身边更安全!”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本宫自然会将她放下!” 逐风看了看霍尽渊黑得吓人的脸色,忙不迭按照太子指示的那样去做。 等到逐风更换好了套马车的马,太子又对霍尽渊道:“你来赶马车!” 霍尽渊于是卸掉了盔甲,扔下了手中的佩剑,坐到了马车上。 长安则拿起霍尽渊扔掉的剑,将它架在了霍尽渊的脖子上。 太子则将纪云舒扶上了马车。 在长安的逼迫之下,霍尽渊开始赶着马车,向东驶去。 秦劭看了看愁眉深锁的逐风,道:“现在怎么办?” 逐风道:“王爷和纪主子都在他们手里,我们必须得跟着,跟远点别让他们发现。” 秦劭点了点头,一行人立即翻身上马。 上了马车以后,纪云舒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瘫倒在了马车上。 太子连忙去扶她,却感到手中一片温热濡湿。 他抬手一看,这才发现手中一片鲜红的血迹。 “这……沅沅……”太子有些慌张。 刚才,纪云舒出主意,让他以自己为人质。 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的状况已经这么不好。 纪云舒的面色越来越白,嘴唇也呈现一种惨淡的颜色。 她的眸子向来黑白分明,此刻却也变得淡淡的。 太子看到她的身下渗出一片血迹来。 此时他心中的那种惶恐,远远胜过了在无羁山上,霍尽渊带着乌泱泱的黑甲卫将他包围之时。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终于大喊了一声:“停车!” 一片车帘之外,霍尽渊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子扯开帘子,对霍尽渊道:“她不太好……你带她走吧!” 霍尽渊扭头看到纪云舒已经昏倒在马车里。 她月白的襦裙已经被一片鲜红的血液晕染了一片。 霍尽渊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将纪云舒抱住。 “纪云舒,你醒醒!纪云舒,你醒醒啊!” 霍尽渊的眼中猩红,他如同发疯的野兽一般,怒视着太子: “你把她怎么了?” 太子的脸色也惨白如纸,他闭着眼睛,脸上只剩下痛苦的表情: “她怀孕了……” 太子的话让霍尽渊有半晌的怔愣。 他似乎不太明白太子在说什么,脸上的表情有片刻的迷惘。 太子嗫嚅着重复道:“她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 霍尽渊的身子僵了片刻。 半晌,他才如梦初醒,如遭雷击。 随即,他便犹如一阵风一般,将纪云舒抱着跳下了马车。 他的胸腔里爆发出一阵嘶鸣:“医官!有医官吗?快来救救她!” 他一边嘶吼,一边抱着纪云舒在林间急速地奔跑着。 手中的人儿是那般的轻,如同一片云朵一般,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消散。 霍尽渊头一次感到这般的恐惧。 他是手紧紧地抱着她,她的衣衫被血迹打湿的地方,黏稠而又温热。 霍尽渊却感到那似乎是一片灼人的火,烧得他的心片刻不宁。 霍尽渊就这样在林子里不顾一切地奔跑着。 他所过之处,掀起片片尘土和一些干枯的树叶。 林子间的鸟雀也拍着翅膀四处逃窜。 他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他感到双腿已经有些麻木的时候,远远的,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很快,逐风便驾马冲到了他的面前。 逐风下马跪拜:“王爷!下属救驾来迟!” 霍尽渊眼底猩红,他一句话也未说,直接翻身跃上了逐风的马。 所有的人都愣愣地看着霍尽渊发了疯一般打马狂奔。 而在他高大的身形里,有一条月白色的裙摆,伴随着马蹄的哒哒之声,在夕阳的余晖中翻飞。 霍尽渊将纪云舒抱回燕王府的时候,已经有太医在蘅芜苑等候了。 看着纪云舒的裙子上晕染了大片的血迹,青鸢和蓝屏都吓傻了。 第158章 我们的孩子,他还在 纪云舒静静地躺在榻上。 霍尽渊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端详纪云舒了。 他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瘦了这么多。 她的乌发铺在衾被上,更衬得莹莹如玉的一张小脸儿,似夜空中的一轮弯月那般。 她的睫羽,就像一双飞得疲累的小鸟儿,就那样无力地趴在她的眼下。 霍尽渊握着纪云舒的手,她的手那么柔,那么软,那么凉。 太医说,她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按照日子推算,应该是在水月庵的时候有的。 霍尽渊想起来,当他从北境回来的时候,他将她带去了澜音晚筑。 在那里,他还对她那般的凶。 而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她知道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吗? 她会高兴她有了他们的孩子吗? 霍尽渊看着床榻前的纪云舒,只觉得脑海中的画面像是在放电影一般。 但想起来的,全是他对她的不好。 霍尽渊十分的后悔。 他在心里默念着,祈祷着上天让纪云舒快点好起来。 他想要百倍十倍地补偿她。 纪云舒昏睡的这段时间,燕王府的大门都要被踏破了。 黑甲卫不停地进出往来,向霍尽渊汇报这最新的战况。 崔毅带着人清扫了无羁山,将兵部涉及太子谋逆一案的全部抓捕归案。 所涉案的一干人等,皆已入网,唯有沈相沈钧儒,不见了踪迹。 听得禀报,霍尽渊皱眉,他只淡淡道:“去找,把金都城翻过来,也要将沈钧儒给找出来!” 从无羁山回来的黑甲卫刚走,又一名黑甲卫站在了殿外。 霍尽渊只得放下纪云舒的手,他对侍卫道:“给你一盏茶的功夫。” 侍卫看着霍尽渊阴沉的脸色,忙将抓捕的消息简明扼要地向他汇报着。 佯装成太子的心腹,负隅顽抗,在追剿的过程中,拒不被捕,最后身中数剑而死。 其余潜逃的部属,也伤亡了一大半,剩下的则被悉数抓了回来,现下就关在西郊大营。 霍尽渊揉着眉心:“是个忠心的,将他好生安葬了吧。” 而太子那边,则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至于宫里,成帝已经苏醒过来,海公公寸步不离地照顾着。 宸贵妃在成帝苏醒的当天,便被禁闭在了肃德宫。 这些事情,现在都已经不是霍尽渊最关心的事情了。 他衣不解带地陪在纪云舒的身边,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萧晚晴进来的时候,便看到霍尽渊趴在纪云舒的榻前睡着了。 霍尽渊的头,靠在纪云舒的手臂下方。 他的手中,轻轻地握着纪云舒的手。 萧晚晴看到霍尽渊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 就连下颌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未曾修理。 青鸢见萧晚晴进来,忙走到她的面前蹲身行礼,却被萧晚晴拦住。 “免礼吧,纪主子可苏醒了?”萧晚晴轻轻道。 青鸢摇摇头,眼里满是担忧之色。 刚才的那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了萧晚晴的心里。 她只觉得,表兄的心中,这间房屋,甚至这个王府,都没有她萧晚晴的位置。 她颓丧地走出了蘅芜苑。 琉璃见她神色郁郁,便小声地开解道: “娘娘,现在纪主子能否醒还未可知呢……” 萧晚晴却摇了摇头,经过这一阵子的事情,她心中彻底没有了斗志。 看表兄那个样子,如若纪云舒真的醒不过来,恐怕他也要去半条命吧! 纪云舒是在半夜时分醒转的。 她醒过来的时候,四下里一片寂静,可是房间里却灯火通明。 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霍尽渊趴在自己的身侧,一脸的倦容。 纪云舒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着。 她动了动,这时,霍尽渊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似乎还在睡梦中一般,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 纪云舒勾唇对他笑了笑。 霍尽渊僵硬的身子这才轻微地晃动着。 他立即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便大声高呼着:“太医!快请太医过来!” 很快,太医便提着诊疗箱走了进来。 这几天,在霍尽渊的吩咐之下,为了更方便照顾纪云舒的身子,太医就住在蘅芜苑的偏殿。 放下帐幔之后,太医将一张丝帕放在纪云舒的手臂上,然后细致地为她诊脉。 诊完脉以后,太医才对霍尽渊道: “王爷,纪主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接下来,一定要好好保养,切不可再有任何劳神动气之事!” 霍尽渊颔首,让逐风将太医带出去开方子了。 等太医走后,青鸢和蓝屏将帐幔打起,将一盏汤药递到了纪云舒的跟前。 霍尽渊接过汤药,对两人摆了摆手,青鸢和蓝屏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纪云舒的双手轻轻抚在肚子上,她垂着头,眸色中有一片海一样幽深的阴翳。 “孩子……是不是已经没了……”她的声音低哑。 其实,纪云舒也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这个孩子就像是一个羞耻的烙印一样,如影随形。 纪云舒很想摆脱,想将这个意料之外的耻辱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 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对他有任何的期盼。 可是,当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似一天,她本能地便与他产生了血脉相连之感。 曾经,她无比渴望将这个孩子从自己的身体里驱逐出去。 可是在马车上,当她的小腹之下涌出一股热流时,她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与不忍。 这个孩子,又何错之有呢? 一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进她如云朵一样蓬松秀美的乌发中。 霍尽渊坐在她的榻前,柔声对她道:“沅沅,我们的孩子,他还在。” 纪云舒不可置信地抬起泪眼,她纤长的睫毛上也沾染了晶莹的泪滴。 霍尽渊的话带给她的,是双重的迷惑。 她只觉得脑子有些混乱,她只能睁着眼睛,用一池秋水一般的眼眸不解地看向霍尽渊。 霍尽渊握着她的手,恳切道:“沅沅,孩子还好好的,在你的肚子里呢。” 纪云舒不可置信,她伸手抚摸着腹部。 霍尽渊勾唇,眼中满是柔情,他吻了吻她的眼睛。 “你放心,太医跟本王保证过的,你虽动了胎气,但是万幸是孩子保住了!” 纪云舒的眼泪流得更加肆意和汹涌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霍尽渊则伸手去擦她的眼泪。 可是,她马上又想到什么,方才,霍尽渊说的是“我们的孩子”? 第159章 这个孩子,是……霍尽渊的! 纪云舒怔怔地看着霍尽渊。 这段时日以来,霍尽渊被幽禁在奉先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的五官原本就十分的立体英挺,瘦了之后,更显得下颌锐利,鼻梁高挺。 就连那双幽邃的眼眸,都显得更加的深不可测。 只是他看向纪云舒的目光,却是那般炽热而又柔情。 “殿下方才说,我们的孩子……” 纪云舒的声音里还带着颤音。 霍尽渊则是轻轻地揽住她,此时他的心里,全是懊悔与惶恐。 他不能想象,要是她与孩子出了事情,那他该如何是好。 他温热的手掌将纪云舒的手握在手中,又放在唇畔吻了吻。 这段时日,他们遭遇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个傻丫头,恐怕连自己有孕的事情都不知道。 “你有了我的孩子,你要当娘亲了,知道吗?”霍尽渊的声音极其的温柔。 纪云舒有些懵,此时她才意识到,孩子并没有离开她。 孩子保住了! 她满心满怀的全是劫后重生的欣喜,还有失而复得的欢愉。 可是,为何霍尽渊却说“你有了我的孩子”? 如果太子为她把过脉,就应该知道,此时孩子不过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那个时候,正好是霍尽渊去北境打仗—— 而自己被太子救到了梨花别苑的日子。 纪云舒打量着霍尽渊的神色,惴惴地问道: “殿下,太医有没有说过,孩子有多大了?” 霍尽渊勾唇一笑,他将怀中的女子紧了紧。 他就知道她对什么时候有了这个孩子还一无所知。 “太医说,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也就是因为满了三个月,这次才万幸保住了,月份要是再小一点,只怕……” 霍尽渊没有将话说下去。 纪云舒却嚯地从他的怀里撑起了身子,惊诧道:“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霍尽渊的! 纪云舒只觉得脊背一股热流涌过,浑身的血液都加速流动起来。 她忽然想起太子带着她上了马车,想要带她一起潜逃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她的小腹疼痛越来越厉害,已经有些痉挛之感。 当时,她捂着小腹,顾不上周泛起的寒意,她拧着眉头对太子道: “太子殿下,我快撑不住了……” 太子看到她的情形,也觉得她的状态十分的不好。 他对着马车外大声喊着,让长安赶着马车去找医馆。 纪云舒却拦住他,对他道: “太子殿下,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燕王殿下……他重情重义,只要你从此改过自新,他不会残害手足的……” 太子却是冷笑一声:“呵……他情深义重,你对他真的足够了解吗?” “而且,你以为,当他到了我那个位置,他真的还能和现在一样,把一个‘情’字,放在所有的事情之上么?” 纪云舒却是没有说话,此时涔涔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流下,她开始浑身发冷。 太子冷笑着自嘲,他对纪云舒道:“沅沅,事已至此,你以为我还有活路吗?” “即便霍尽渊网开一面,还有父皇那里……” “父皇生性最是多疑冷酷,他又怎会原谅一个企图弑君的儿子呢?” 太子忙扶住她,对着马车外催促着,“长安,快,找最近的郡县!” 纪云舒却是摇摇头,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太子将她搂得紧紧的,在今天,他已经失去了他曾经最在乎的一切。 而此时,他心中最大的恐惧却是,他或许连她也要失去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马车外传来阵阵马蹄齐齐奔驰的哒哒之声。 他掀开帘子朝外看着,果然看到灰尘滚滚之处,是霍尽渊带着黑甲卫追了来。 就在这一瞬,太子心中却涌起一股奇异的解脱之感。 或许上天注定,今天这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闭了闭眼睛,对纪云舒道: “沅沅,今生是我对不起你,我只期望,来生不要生在这冷酷的帝王之家……” 纪云舒也听到了马车外的声音,她轻轻扯了扯太子的衣袖,道: “你以我为质,让他放你一命……” 太子先是不肯,可是一想到外面的长安,还有那些追随他的亲信。 他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拿起了匕首。 再后来,便有了太子挟持她与霍尽渊对峙的那一幕。 只是纪云舒没有想到,自己的身子竟是那么的差,居然流了血,还晕了过去。 也是在这个时候,纪云舒忽然猛地想起来—— 在她晕过去的最后一秒,太子曾附在她的耳边,和她说: “沅沅,你醒醒啊,你千万要坚持住……这是你和他的孩子……” “沅沅,我从未碰过你,我那么心悦于你,你若不愿,我又怎会对你行那般苟且之事……” 说完,一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跌落在纪云舒的手背上。 只是,那个时候,纪云舒已经神思涣散。 她只听到太子的声音犹如在天际,而且还越来越远,接着,她便陷入了昏迷。 而此刻忽然记起这些事情的纪云舒,眼睛忽然就亮了。 她看着霍尽渊,不可置信道:“王爷,这是真的么,这是真的么……” 霍尽渊以为她是不敢相信孩子保住了,心疼不已,忙让青鸢去将太医请了过来。 太医原本就在偏殿,霍尽渊让他这几天就住在府中,等纪云舒完全好了再走。 因此太医很快便过来了,奉了霍尽渊的命,他将诊断结果与纪云舒又说一遍。 纪云舒反复与太医确认:“我腹中的胎儿,当真现在已三个多月,他已无大碍?” 太医笑着躬身回禀道:“启禀纪主子,老夫行医几十年,诊过的夫人脉案没有上万,也有数千。” “要是连胎儿的大小这种事,老夫都看错了,太医局这碗饭,老夫也别吃了!” 又补充道:“这次主子出血,确实十分凶险,好在胎儿已满三个多月,才有幸保住。” “纪主子接下来,一定要多多卧床休息,不可劳神动气……” 太医接下来的话,纪云舒都没有听下去。 她只知道,这个孩子,当真是她与霍尽渊的。 一股热热的暖流,就像一颗小小的红太阳一样,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只觉得整个人,整个身子,都像是浸泡在热水里,温温的,热热的。 她看着霍尽渊凝视自己的眼睛,流下了又激动又后怕的泪水。 她觉得自己十分对不起这个孩子。 还好这个孩子命大。 在这个多的波折中,但凡有一次出了意外,他都没有命活到现在。 纪云舒在霍尽渊的怀里,不知不觉地又睡了过去。 第160章 废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自从太医当着纪云舒的面保证—— 孩子已经三个多月,且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后,纪云舒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前,那么不爱喝药的一个人。 如今,只要青鸢或者蓝屏端来汤药,无论是安胎药,还是滋补气血的药。 她都眼睛眨都不眨地将汤药全部一饮而尽。 药毕之后,连梅子都不用吃一颗,只用茶水漱漱口,便又躺下歇息了。 大概是前段日子忧思奔波得太狠了,确实亏了身子。 一连好多日,纪云舒吃完便睡,睡醒了吃点东西,喝些汤药。 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又睡了过去。 这样大概歇了数日之后,青鸢发现,纪主子的脸色明显地好了许多。 不仅此前瘦削苍白的脸庞,慢慢变得莹润饱满起来。 就连那双漆黑的眸子,都变得更加灵动润泽,盈盈的如一泓秋水。 而那脸颊和柔唇,也开始有了血色。 这天,纪云舒比往日都醒得早了一些。 四月末快五月的天气,气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见纪云舒醒来,青鸢便端了温水和帕巾来伺候她洗漱。 而蓝屏则将轩窗打开,这些日子,纪主子每天早中晚轮番喝药,屋子里也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她想着,将窗户打开,散散屋子里的草药味道,也让庭院中新鲜的空气进来。 果然,纪云舒一眼便看到庭院中那棵高大的玉兰。 玉兰洁白硕大的花朵,宛如翩翩仙子,沐浴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之中。 玉兰树对面,花圃里的紫色鸢尾,也开得正盛。 一朵一朵,犹如蝴蝶的翅膀一般,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纪云舒想起,在澜音晚筑也有这样一棵高大的玉兰树。 那棵玉兰树因为盛放在空旷的山林之间,更有空谷幽兰的仙气与脱俗。 纪云舒望着那棵玉兰发呆,青鸢则望着纪云舒也发起呆来。 纪云舒现在只刚刚用热帕子敷了面,连花膏都没有涂。 怀孕中的女人本来就不宜多用脂粉,就更别提上妆了。 可是青鸢却觉得有孕之后的主子,那份温柔隽逸之美,比从前更甚。 她刚刚起身,只披了一件银白竹绣的罥烟薄纱外袍。 里面是件斜襟刺绣合欢花的水红里衣。 斜襟之上,是她天鹅般纤长白皙的脖颈与锁骨。 她蓬松而又略微带着卷曲弧度的长发,只用一根绦带松松地挽着,垂在身后。 她的头微微仰着,看着轩窗外的那棵花树。 窗牖外是柔和的晨光,在她精巧写意的脸上,洒下格外轻柔丝绸般的光芒。 青鸢只看得有些呆,直到蓝屏走到身旁,这才发现盆中的水已经有些凉了。 最近这段日子,外面朝廷上的事情,也是闹得天翻地覆。 霍尽渊当然是非常的忙碌。 他是平叛救驾的头号大功臣,清剿废太子一党余孽,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做。 但他每天都会从百忙之中抽时间来看望纪云舒。 只要有空,他便会来陪纪云舒用膳。 纪云舒的身子渐渐恢复,随着身子的恢复,她的胃口也变得越来越好。 因此,不管什么时候来,蘅芜苑的小厨房里,都有新鲜出炉的吃食准备着。 自从得知纪云舒有孕之后,萧晚晴便命人在蘅芜苑开设了小厨房。 这倒是十分方便,霍尽渊用膳的时候,纪云舒总是会陪着再用一些。 纪云舒有孕,不喜吃那些重油盐与荤腥的,她的吃食总是十分的清淡鲜甜。 今天,霍尽渊来蘅芜苑的时候,纪云舒的晚膳刚刚上桌。 霍尽渊一进屋,首先闻到的,便是一股十分清香可口的饭菜之味。 霍尽渊凑过去一看,果然,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一碗山笋汤。 这山笋汤是用老母鸡,加上火腿、鲜笋一起熬制的,奶白的汤面上,滚着一小撮香葱。 还没入口,便被这股浓香诱得馋虫都勾了出来。 霍尽渊胃口大开,青鸢便先给两位主子各盛了一碗山笋汤。 纪云舒喝了一口,热汤清香鲜甜,十分的可口。 她看了一眼霍尽渊,霍尽渊也十分受用,几口便将他面前的那碗山笋汤用完了。 纪云舒笑笑,道:“听小厨房里的厨娘说,这些新鲜的山笋,是安伯侯派人送来的。” 大楚本不产笋,安伯侯有一片封地,唯有那一片地方,能长出金都最好的春笋。 自从霍尽渊清剿了废太子一党之后,他从以前那个人人避而远之的煞神,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以前,几乎没什么人与燕王府走动。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燕王府的大门,几乎就要被这些人给踏破了。 霍尽渊什么都不收,唯有一些吃食与补品,他会命人给临华殿与蘅芜苑送来。 现在,燕王府的后宅,只有萧晚晴与纪云舒两人。 在霍尽渊被幽禁的日子里,萧晚晴将霍尽渊的后宅女人,都遣散了。 孟紫涵是主动提出,接受和离,要返回淮远侯府的。 淮远侯府的人,一开始是拒绝接纳这么一个和离的庶女回家的。 但孟紫涵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与淮远侯进行了一次密谈之后,淮远侯便许可她在后宅安生地住了下来。 只是,随着太子获罪,宸贵妃被幽禁,作为太子与宸贵妃的娘家,淮远侯也被褫夺了封号,贬为庶人。 孟氏一族,成年男子流放北境,女子则贬为官奴。 孟紫涵原本是外嫁女,是不用受娘家抄家的牵连的。 但她偏偏在此之前与霍尽渊和离归家了,因此,她也是要被贬黜的。 但是,在贬黜的旨意下达之前,她便不见了。 因着她曾经是燕王的侧妃,毕竟是燕王的房里人,虽然已经和离,但那些奉旨的人,好歹是要看燕王的面子。 更何况,现下谁人看不出来,燕王如今炙手可热,是成帝身边的第一号红人。 而且,宫中也频频有消息传出,成帝有意要立燕王为太子。 而朝中,上疏请旨立燕王为太子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成帝自从经历了此前脑卒中一病,虽然人是苏醒过来了,但是精神却大不如从前了。 而且,他也的确落下了病根,说话、行动都不那么清楚,半边身子都不那么灵活。 这些人都是人精,要给燕王的脸面,谁都没有用心去追查孟紫涵的下落。 而霍尽渊对孟紫涵的失踪,也不甚在意,只让幽刃门的人留意着,并未全力去追查。 至于陈碧瑶,当霍尽渊被幽禁之时,陈家人确实是动了让陈碧瑶与之切割关系的心思。 奈何陈碧瑶死活不肯,陈家人也不许她再回燕王府。 陈碧瑶与家里僵持着,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服谁。 因此,陈碧瑶既没有与燕王和离,也没有回到燕王府。 等到霍尽渊平叛立功,陈家人反倒不好意思大剌剌地将陈碧瑶送回燕王府。 而陈碧瑶,也不肯就这样被陈家人送回去,好像她多势利一样。 就在此时,逐风走到内殿门口。 他见王爷正与纪主子相谈甚欢地用膳,不好打扰,就在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烧云很少见逐风是这般脸色,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逐风叹息一口:“废太子妃那边,出事了……” 第161章 这些统统加起来,都比不上纪云舒一人吗? 废太子妃,说的就是沈念之。 自从霍千澜逃走以后,东宫的人就被控制起来。 尤其是沈念之和孟紫钰。 她们一个是沈钧儒的女儿,一个是宸贵妃的内侄女。 都是风暴中心的附属人物。 作为废太子的家眷,只能算她们倒霉。 东宫那边,霍尽渊一开始便让人不要动沈念之,将她好生看管起来。 但是,这回是沈念之自己要往外闯,他就不得不来禀报了。 霍尽渊早就看到逐风和烧云在外面鬼鬼祟祟。 但他还是先陪着纪云舒用完晚膳。 又亲自将纪云舒扶到榻前,看着她闭上眼睛,在她的额前吻了吻,这才离开内殿。 “怎么了?”霍尽渊走出屋门,对着逐风压低声音道。 逐风也压低了声音,忙如实禀报:“王爷,废太子妃说有要事要面见陛下,要硬闯宫门……” 霍尽渊蹙了蹙眉,他回头朝内殿看了看。 纪云舒躺下后,青鸢将灯烛都灭了,只留了一盏小灯。 内殿昏黄馨香,夜风吹起白色的帐幔,影影绰绰。 霍尽渊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他最爱的女子,如今怀着他的孩子,此刻就睡在那间屋子里。 他此刻很不愿出门,他只想睡在他们身旁。 但他知道,这件事情,只能自己去办。 于是,他抬脚走向庭院,逐风和烧云忙跟上。 霍尽渊到达东宫的时候,沈念之刚刚和守门的侍卫争执过一场。 她此刻正双手叉腰,疲倦地坐在圈椅上。 她此时已经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大腹便便,身子有些沉,脸庞和腿脚也有些浮肿。 霍尽渊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沈念之明显有些意外。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髻,还好她的发髻并未松散。 沈念之虽然被幽禁在东宫,因陛下尚未下旨处置,所以她的衣食起居,一应事务仍和从前没有两样。 所以她今天打扮得也十分周全,她穿一件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佩戴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 即便在这样的窘境之中,她依然着装得体,雍容华贵。 沈念之是名门闺秀,那份教养和仪态是刻进骨子里的。 在她看来,陛下一天没有下旨处置她,那她依旧是这东宫的女主人。 这基本的体面是必须有的。 沈念之低垂眼眸,声音中略带了一丝沙哑:“让你见笑了。” 霍尽渊摇摇头:“你想见父皇?” 沈念之淡淡笑着:“如今走出东宫都难,即便走出东宫……” “太子做了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皇也不一定肯见我……” 霍尽渊看着她这样,心里十分难受。 虽然从权势最盛的东宫陨落是必然的,可他也不想看到她纡尊降贵,四处求人。 而且,沈念之说得没错,此时成帝必然是不想看到她的。 即便他让她去了紫宸宫,只怕也会碰壁,搞不好还会适得其反。 霍尽渊开口道:“我知道你见父皇,想要求什么,这事交给我去办。” 听闻此言,沈念之立即抬眸,眼光灼灼地看着霍尽渊。 随之,她又垂头,低声道: “如今东宫出事,谁都避之不及,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霍尽渊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你现在有孕在身,别想那么多,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这时,沈念之站起身来,她出声拦住霍尽渊:“他……怎么样了?” 霍尽渊知道,沈念之是在问,有没有抓住霍千澜。 霍尽渊略一垂首,淡淡道:“有他的消息,我第一时间托人带话给你。” 说完,他便抬脚朝外走出,沈念之急急向前两步,追到门口:“阿九,谢谢。” 霍尽渊神色晦暗不明。 他很快便消失在东宫宽阔却已没有往日光彩的殿阁外。 沈念之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仍然关切着霍千澜的死活。 因为,当她得知,霍千澜带着纪云舒逃亡的时候,她的心已彻底的死了。 她的肚子里还怀着霍千澜唯一的血脉。 可是,他竟然丝毫不曾为他们母子打算和考虑过。 他只想着带着纪云舒双宿双飞。 难道,整个沈家将全部沈家性命全押在他的身上,为他筹划打算。 她为他孕育子嗣,这些统统加起来,都比不上纪云舒一人吗? 那她和沈家,在他心里,算个什么? 一个笑话吗? 她轻笑着,脸上露出自嘲的神情。 霍千澜不要她和孩子了,但是,她须得想办法护住自己的骨肉。 在回程的马车上,霍尽渊对逐风道:“安排一下,明日进宫觐见陛下。” 逐风打量着霍尽渊的神色,试探道:“王爷,你是想为废太子妃求情吗?” 霍尽渊眉头一簇,神色一凛,逐风知道这是王爷不悦的意思,他立即噤了声。 他知道他是关心则乱,这样是犯了忌讳,王爷待他再好,他也不该干涉王爷的私事。 他只是担心王爷会因为此事,再次让陛下龙颜大怒。 从平叛以来,霍尽渊一直在宫外奔忙。 期间他虽也到过紫宸宫,但那也只是在承乾殿外回话。 他和成帝父子两人,心中既有隔阂,也有经此一事,对彼此的重新认识与看重。 他们十分默契地暂时彼此保持着距离。 也心知肚明,这种隔着一层窗户纸的状态,随时都会被打破。 但两人就这样默契地避而不见有一阵子了。 太子出了这样大逆不道之事,沈家又是太子当的群龙之首和首要帮凶,成帝是不会轻饶的。 沈念之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打算为太子和沈家求情。 板上钉钉的事情,她再去求情,那就是自取其辱。 给别人难堪,更给自己难堪。 她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希望能够保住肚中的这个孩儿。 这个孩子,好歹是成帝的第一个孙儿,是他的长孙。 她不信,成帝真的会那么冷酷,会连一条活路都不给她们娘俩留。 现在,成帝只下令废黜太子,贬为庶民,命霍尽渊将其抓捕归案。 可是,归案之后如何处置,却是还没有定论的。 既然尚未定论,沈念之就希望在此之前,能为孩子筹谋一二。 第二天,纪云舒醒来的时候,霍尽渊已经离开了王府。 纪云舒问青鸢:“王爷呢?你怎么没叫醒我?” 青鸢则道:“王爷有事入宫了,王爷离开前特地叮嘱,不必叫醒您,让您睡到自然醒。” 纪云舒点点头,她心中有些不安。 虽然这次霍尽渊救驾有功,但是萧氏和玄武军,依旧是横亘在父子之间的一道旧疤。 顶峰相见,势必就会牵动旧伤,不血淋淋地来一次清理,这块旧伤便永远都不会好。 第162章 他才是未来的那个天下之主 成帝收到霍尽渊的请见时,他拉了拉自己床边的一个铃铛。 如今他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 而能动的这半边身子,也十分僵硬,手和脚都哆哆嗦嗦的。 就连脸,也有一些歪斜,现在的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这个铃铛是海德全特地为他准备的。 他一拉铃铛,海德全立刻就走到了他的身边。 海德全贴心地低头凑到成帝的耳边,成帝颤颤巍巍道: “扶……扶朕起来,更……更衣……” 其实,以成帝现在的身体状况,他完全可以躺着见霍尽渊。 自己的儿子嘛,又不是外人。 但成帝要强了一辈子,更何况,他还是被霍尽渊气成的这个样子。 海德全在其他几名小内监宫女的帮助之下,帮助成帝盥洗、梳头,又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 这一套动作下来,海德全已经有些汗流浃背。 海德全快速抬眸朝成帝瞥了一眼,发现成帝的额前也渗出了一些汗珠。 他忙用手绢在成帝的额前擦了擦。 又给成帝的桌前放了一盏温度适宜的茶,这才将霍尽渊请了进来。 霍尽渊今日穿的是常服,卸掉战甲和佩剑的他,少了锋芒与锐气,多了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 霍尽渊见到成帝,先是毕恭毕敬地给成帝行礼问安。 成帝说话不便,便抬了抬手,示意让他坐。 海德全的功能这时便完全发挥出来了,他赶紧将一张圈椅端到了霍尽渊的面前。 霍尽渊看着成帝气色还好,只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出声道: “父皇的身子最近可还好?”霍尽渊是发自内心的关切。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父皇的身子十分康健。 他是被自己气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成帝十分艰难地张了张嘴:“找……找到他……他了吗?” 成帝说得含糊,但霍尽渊立刻就意会到了他的意思。 霍尽渊忙道:“回禀父皇,黑甲卫在百灵渡口发现了五弟的踪迹,正在全力追捕。” 成帝虽然说话不如以往利索,但是脑子转得依然快。 他的面部因为用力张嘴而显得有些扭曲:“他……他想……逃去南越……” 霍尽渊点了点头,“五弟应该是想在百灵渡口顺绿江而下,前往南越。” 成帝的眉头蹙了蹙,他更加用力地张着嘴,脸上的表情则显出一种扭曲的狰狞。 “一定……一定要……抓住他……”成帝的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怒气。 霍尽渊当然立即应承,霍千澜之前便与南越的夏侯旸有牵连。 如果让他顺利抵达南越,只怕还会再生事端。 为了边境的太平,他也需要尽快将霍千澜抓获。 霍尽渊轻咳了一声,这才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五弟的家眷?” 成帝现在虽然不能很好地控制脸部肌肉,但霍尽渊仍然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成帝明显动怒:“抓……抓回……回来以后,一……一并……问斩……” 霍尽渊的眉头一跳,他未曾想过,成帝真的会杀了霍千澜。 但是,站在成帝的角度,一点也不奇怪。 毕竟,这个儿子,可是曾经打算要了他的命呀! 他怎么还能任这样的人,继续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若是哪一天,他又再闹腾起来,难不成自己还要再任他折腾一回吗? 霍尽渊站起身来,在成帝面前跪下,肯声道: “父皇,五弟是犯了大错,但罪不及家眷,孩子是无辜的,求父皇饶了五弟媳和孩子吧!” 成帝的右手原本一直蜷缩在胸前,他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这只手了。 因此,当他本能地想要用这只手去指责霍尽渊的时候,他发现纵使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也只是徒劳。 而他的前胸和后背,早已渗出一层冷汗。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海德全神色紧张地忙去扶他。 却被成帝用身子推开了。 成帝想要挪步走到霍尽渊的面前,腿脚却不停使唤。 他身子一晃,整个人就朝前面栽了过去。 霍尽渊和海德全同时去扶他,这才没让他跌倒在地上。 霍尽渊和海德全将成帝扶到榻前,成帝已经气喘吁吁。 海德全忙对着小内监道:“快去请太医!” 小内监得令,慌忙跑了出去。 海德全堆起一个满是褶子的笑脸,对霍尽渊道: “燕王殿下,陛下今儿撑到现在已是不易,要不您改日再来……” 霍尽渊担忧地看了看成帝,他对海德全道: “本王在外面坐坐,如果太医看完父皇,父皇没事,本王再走。” 海德全陪笑点头,他帮着成帝脱去外袍,给成帝盖上衾被。 霍尽渊一直坐到太医出来他才离开。 等他走至殿门外时,听到有人喊他,他一回头,这才发现是海德全。 “海公公,怎么是你?是父皇那出什么事了吗?”霍尽渊忙问道。 海德全赶紧摇头,他将霍尽渊拉到一边,低声道: “燕王殿下,陛下现在还在气头上,为废太子家眷求情的事情,您再缓缓……” “等哪天陛下心情好些了,老奴也找机会劝劝陛下,毕竟,那也是陛下的亲孙子……” 海德全叹息一口,霍尽渊则拱手对海德全道:“那就有劳海公公了!” 海德全注视着霍尽渊转身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像他们这样无根之人,除了忠心,最重要的便是要会审时度势。 而此时的霍尽渊,就是那个势。 海德全早就看清楚了,霍尽渊深谋大略,端方正直,有勇有谋,他才是未来的那个天下之主。 成帝大势已去,这九五之尊之位,迟早是他的。 所以,他也乐于在这个时候,主动向霍尽渊示好。 并在能够出出力的时候,帮他达成心愿。 对于霍尽渊来说,不管用什么方法,他都会保住沈念之和她的孩子。 在还没有找到太子之前,他还有时间再筹划筹划。 回到燕王府之时,已是华灯初上。 纪云舒在蘅芜苑等他一起用晚膳。 今天晚上是一道十珍菌菇汤,配着一些时令的菜肴,看上去十分清爽可口。 霍尽渊在外面跑了一天,囫囵吃下的也不知道是些什么。 此时,这道鲜甜清香的十珍菌菇汤下肚,霍尽渊觉得他的神魂都安宁了下来。 用完膳以后,霍尽渊拉着纪云舒在庭院里散步消食。 昨天见沈念之时,沈念之提出想要见见纪云舒。 犹豫再三,霍尽渊才道:“沅沅,阿念她想见见你……” 纪云舒黑色的眸子在初夏的夜色中,皎洁如星,灿亮如萤。 “王爷既然已经同意了,又何必还来问妾?”纪云舒淡淡道。 “你怎知道本王已经同意了?”霍尽渊有些心虚。 “如果你不同意,肯定当时便拒绝了,自然不会再来问妾。” 纪云舒知道她为何想要见自己,她想,那见就见吧。 不过,很快,纪云舒就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第163章 以那水势情况,绝无生还之机 第二日,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霍尽渊这些日子都宿在蘅芜苑,虽然纪云舒有了身孕,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只要躺在纪云舒的身旁,他就感到很安心。 昨天夜里,忽然下起一阵雨来,微凉的天气,睡觉格外的舒服。 只是寅时不到,霍尽渊和纪云舒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王爷,军中急报!”是逐风的声音。 纪云舒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而霍尽渊向来惊醒。 他轻轻地拍了拍纪云舒的手,低声道: “没事,现在还早,你再睡会,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将衾被往上拉了拉,这才穿好外袍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逐风便向前一步:“王爷,已经找到废太子的下落,只是……” 霍尽渊蹙眉,逐风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忙道: “废太子在百灵渡口乘坐一艘商船南下,到达壶见溪时,船碰上礁石……沉了……” 霍尽渊眸色一凛:“怎么回事?” 逐风顿了顿,细细禀报道:“废太子到达百灵渡口时,百灵连续大雨。” “船夫颇有经验,见天气不好不肯走。” “废太子着急赶路,他身边的人把刀架在船夫的脖子上,命他开船……” 霍尽渊的心往下一沉,他揉了揉眉心。 逐风打量着霍尽渊的神色,低声道: “黑甲卫在全力搜索,船沉后,船上的人都被疾浪冲走,目前……尚未废太子的下落……” 霍尽渊没有说话,他神色凝重地闭了闭眼。 壶见溪那个地方他知道。 大楚有三条主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是澜江。 澜江起源于南越的贡伽山脉,从贡伽山流出以后,两岸皆是崇山峻岭,水势汹涌湍急。 壶见溪是南境与大楚的交接处。 江流入峡后,被两岸的岩壁挤压,最窄的地方,如壶口一般,故名壶见溪。 壶见溪临峡一侧山体陡峭,全是绝壁,无路可寻。 而另外一侧,礁石林立,两岸高耸的岩壁,如刀削斧砍,峭壁环锁,十分险恶。 霍尽渊没有到过壶见溪,但他听军中的兄弟提起过。 据说,壶见溪犹如一条夺关劈隘的巨蟒,蜿蜒曲折,浊浪拍岸,汹涌滔天。 在壶见溪的附近,有二十八条险滩,每一处都能人置人于死地。 即便是那些常年行船的老船夫,也经常马失前蹄。 所以这条水路,几乎很少有人敢涉足。 一年当中只有极少的那么几个月,枯水季,雨水少的时候。 一些富贵险中求的商人,会选择这条水路,搏一个锦绣前程。 再有就是像废太子这样,在大楚犯了事的,为了逃脱重罚,不惜以身犯险,亡命天涯。 霍尽渊虽然不齿霍千澜做的那些事情,但是,他也从没想过要他死。 “再多派一些人手,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找到……” 霍尽渊的声音有些涩,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逐风点头,立刻转身走出了蘅芜苑。 下了半夜的雨,此刻方歇,雨滴还停留在庭院中葳蕤的草叶花朵之上。 那雨滴晶莹剔透,欲落未落,在叶片上坠着,叫人看了也为之悬心。 在千乘山的一座庙宇里,高大斑驳的巨大廊柱之下,青烟缭绕,茶香袅袅。 一名青衫男子,素净衣衫,全身上下,连一件配饰也全无。 只有外披一袭墨绿色纱袍,山风掠过,袍角飞扬。 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灵气,不染一丝杀伐。 他正用手指噙住一盏茶杯,茶杯中茶汤清透,兰草芳香。 轻茗一口,入口苦涩,回甘幽香,热茶带着轻盈之气,濯洗着五脏肺腑。 他对着面前的僧人道:“不愧兰泽仙姿,确是茶中仙品。” 他面前的僧人对他拱手合十,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心腹跪坐于案前,为两位又续了一杯茶。 青衫男子这才转头,问自己的心腹:“人找着了吗?” 心腹摇了摇头,继而道:“不过……以那水势情况,绝无生还之机……” 青衫男子端着茶盏,语气淡若茶汤,但眼神却十分凌厉: “外人看玄武军,不也认为绝无生还之机么?” 心腹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颔首以示认错。 青衫男子放下茶盏,言简意赅道:“去找。只有尸体才无生还之机。” 心腹应声,片刻不留地退了下去。 青衫男子与心腹交谈之时,他对面的僧人一直闭着眼睛默默念诵。 青衫男子勾了勾唇角,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僧人没有答话,青衫男子却自问自答道:“阿九下不了手的事,我来替他做。” 僧人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平和地看着青衫男子,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神色。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念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太子潜逃的商船沉了的事情,很快也传进了承乾殿。 成帝今天的精神不错,他刚刚在海德全的搀扶之下,在承乾殿内踱了一会儿步子。 海公公满脸是笑:“陛下哎,今天真不错,这都走了小半个时辰,赶紧坐下来缓缓……” 说着,便要将成帝扶到榻前坐下。 成帝却伸手拦住他,他自己伸出右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扶着榻沿,一点点挪到了榻前。 再慢慢地将身子靠过去,一点点地蹭着屁股,坐到了榻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成帝的额前已经挂着细密的汗珠。 海公公忙拿出柔弱的面帕,替成帝擦拭了一下。 海公公又给成帝递了一盏茶,成帝却没有去接茶盏。 而是用拐杖敲了敲案几,示意海公公放下。 成帝嗫嚅着,缓缓道:“你……你说,废……废太子沉……沉船,与……与他有没有……有干系?” 海公公一直侧耳听着,自从成帝醒来后,他便养成这样去听成帝说话的习惯。 等成帝说完,海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他陪伴成帝多年,自然了解成帝多疑的性子。 燕王是负责平叛清剿的人,又奉命追拿废太子归案。 如今在追拿废太子的路上,废太子乘坐的商船沉船了。 以成帝的性子,自然是要怀疑,这其中有没有燕王在动手脚。 海公公笑道:“老奴愚钝,只知道服侍陛下,这承乾殿以外的事情,老奴一概不知。” 成帝用拐杖敲了敲榻沿,发出笃笃的沉闷之声。 成帝用力扯动脸上的肌肉:“老……老狐……狐狸……说……说实实……话……” 海公公打量着成帝的神色,赔笑道:“老奴再狐假虎威,那也逃不过真龙天子的眼睛。” “老奴只是觉得,燕王殿下,未必肯多此一举……” 第164章 霍千澜他……恐怕凶多吉少了 成帝斜睨着眼睛,继续用龙头拐杖敲了敲榻沿。 海德全知道,这是成帝让他继续说的意思。 于是,海德全便认真道:“燕王殿下也是老奴看着长大的,他心软,行事也磊落,而且……” 他看了看成帝的表情,见成帝只是在沉吟思忖,并无不耐或愠怒之色,便继续道: “而且,燕王殿下若是想要对废太子动手,怕是早就下手了,都不用等到百灵渡口……” 说完,海德全也不再多说了,这样的事情,点到即止便可。 多说,多错。 成帝却是不再说话,而是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够茶杯。 海德全忙伸手,为成帝端过茶盏。 霍尽渊一个人在清晨的庭院中坐了许久。 直到纪云舒盥洗完毕,出来走动之时,他才携了一身水气进屋。 纪云舒伸手去摸他的衣衫,触手一片潮气。 就连他的眉毛、睫毛和发梢上,都沾着细密的水珠。 她又见方才霍尽渊进屋之时,神色有异。 思及晨间是被紧急军报唤醒,纪云舒心中便有了大致的猜测。 她拉着霍尽渊的手,他的手微微有些潮,却很温暖,纪云舒将霍尽渊拉到屏风后。 她亲自动手,给霍尽渊里里外外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纪云舒踮起脚尖,伸手去给霍尽渊扣最后一粒扣子时,忽然发现,霍尽渊正怔怔地看着自己。 霍尽渊的眸色很深很亮,纪云舒在他的眸子中,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纪云舒只觉得,霍尽渊的眼神是那般的深邃,像一片无穷无尽的星空,都要将她吸进去了。 她的脸倏忽就有些红了,她别过头,手上的动作就有些慌乱。 在她缩回手的一瞬间,霍尽渊覆唇吻了上来。 霍尽渊的嘴唇微凉,还带着庭院中雨露的凉意与清爽。 可是,随着那两片薄唇被轻轻撬开,更柔软的温暖便涌了进来。 缠着她,绕着她,搅得她的心都慌乱了。 她本能地伸手去推,只觉得手触碰到的胸膛,犹如一堵墙那般结实坚硬。 霍尽渊抓住了她的柔夷,他将她的双手拉住,慢慢放到了自己的腰间。 霍尽渊让纪云舒抱着自己的腰,而他则用手轻轻按住她的头。 他的吻温柔,深入,绵长,仿佛要将这清晨的甘露都吮吸得一滴不剩。 可是越来越多的甘甜被生产出来,犹如一口汩汩流淌的泉眼,源源不绝。 就在这时,青鸢和蓝屏端了早膳进来。 青鸢首先看到了屏风之后,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交颈缠绵的姿态。 她先是脸一红,手上的动作一滞,手拿食盒往膳桌上去放的动作就有些僵硬。 食盒碰到膳桌,发出哐当的声响。 青鸢一囧,但是她知道此时她绝不能逃出去,那样反而让主子更加尴尬了。 果然,屏风之后,纪云舒和霍尽渊被这声异响惊扰。 纪云舒想要停下来,霍尽渊却意犹未尽。 霍尽渊软玉温香在怀,哪肯放手。 一个人往后退着,另外一个人却步步逼近。 纪云舒只好轻轻地踩了一下霍尽渊的脚。 霍尽渊只觉得,被她这样踩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酥了。 奈何此时纪云舒已经趁他恍神,扭身便走了出去。 霍尽渊只好跟在她的身后,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青鸢不好意思抬眸去看自己的主子。 她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主子此刻一定是眼波氤氲,唇若海棠,面若娇霞。 她若是看了,恐怕脸会羞得更红。 因为纪云舒纤细的脖颈上,还残留着一枚海棠红。 纪云舒陪着霍尽渊用着早膳。 清晨因为下过雨,天气有些微微的凉意。 今天小厨房送来的早膳,便是两碗热气腾腾的冬瓜肉丸胡椒粉丝汤。 冬瓜清甜,肉丸醇香,胡椒暖胃,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就连霍尽渊这个不好口舌之欲的人,都觉得这碗汤甚好,连着又用了一碗。 他只觉得,早晨被搅乱的心绪,在与纪云舒用完这顿早膳好,都平息了下来。 饭罢,青鸢和蓝屏收拾了膳桌,又上了茶,霍尽渊这才开口。 “沅沅,早上的时候,逐风来报,霍千澜所搭乘的商船,在壶见溪撞到礁石,沉船了……” 纪云舒诧异抬眸,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见纪云舒担忧,霍尽渊忙补充道:“现在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或有生还的可能,也未可知。” 纪云舒也是听说过壶见溪的,那是大名鼎鼎的壶口二十八险滩。 在那里沉船,又是这样的雨季…… 纪云舒心中一沉。 纪云舒不是那种会自欺欺人的女子。 霍千澜他……恐怕凶多吉少了。 霍千澜虽然行事倒行逆施,但是对她,却是好的。 纪云舒心绪有些复杂。 霍尽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黑甲卫已经在全力搜寻了,一有消息,我就命人第一时间通知你。” 纪云舒点了点头。 这时,逐风穿着蓑衣,从庭院外走来。 看起来,是又开始落雨了。 逐风在门外禀报:“王爷,紫宸宫李内监来传话,陛下请您入宫一趟!” 霍尽渊便站起身来,他温声对纪云舒道:“等我回来一道用晚膳。” 说着,他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而在东宫,沈念之也得知了霍千澜沉船的消息。 她虽然被幽禁于东宫,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花了很多钱打点,她虽然不能出去,但消息却是灵通的。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但是很快,她便振作了起来。 霍千澜不管是生是死,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但是,她的孩儿,必须好好活下去。 前几天,她求霍尽渊,让自己见纪云舒一面。 霍尽渊答应了。 她想,这便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第165章 储君之位和纪墉父子,你选一个吧 其实,即便成帝不宣召霍尽渊觐见,这两日,他也是要入宫的。 自打他从北境归来,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成帝又卧病,诸事繁杂。 但……事情总要有个定论。 霍尽渊进入紫宸宫后,沿路上遇到宫人、婢女,远远便都停下来行礼。 自从无羁山叛乱之后,紫宸宫里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对他越发的恭敬。 谁都知道,不久之后,这紫宸宫的主人,恐怕就是这位燕王殿下了。 进了承乾殿,海公公亲自迎了出来,满脸堆笑,主动道: “今儿陛下心情好,胃口好,不仅起来走动了小半个时辰,还用了大半碗参汤呢!” 霍尽渊点点头,上回太医看完成帝后说,成帝这是脑卒中的后遗症,得慢慢调养。 至于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得看成帝的体质了。 但是霍尽渊听太医的口气,情形并不太乐观。 成帝的身子不好,更受不得刺激。 但是霍尽渊需要解决的这件事,就必须得到成帝的首肯。 霍尽渊一直在想,究竟要以怎样和缓的方式,才能不至于爆发剧烈的冲突。 可是想来想去,霍尽渊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见机行事了。 霍尽渊进入承乾殿的时候,成帝已经端坐在圈椅上了。 霍尽渊恭恭敬敬地给成帝行礼问安,问候了几句成帝的身体。 成帝今天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气色也比昨天要好了一些。 他握着拐杖,用拐杖的另一头指了指铺了明黄色锦缎的案台。 那是成帝的书案,不在勤政殿的时候,成帝便在这个书案上处理公文。 霍尽渊看成帝的意思,是让他去看书案上的东西。 海公公也对他点头笑着,眼神示意他过去看看。 霍尽渊于是便走到书案前,他看到明黄的锦缎之上,赫然陈列着两份诏书—— 一份是册立霍尽渊为太子的诏书。 另外一份,竟然是宣布重新彻查玄武军乌桓山一役的诏书。 两份诏书上,都方方正正盖着楚成帝的御印。 霍尽渊惊诧地抬眸,朝楚成帝看过去。 楚成帝却没有看他,而是将头靠在龙头拐杖,目光悠远地看向了远方。 霍尽渊几步走到成帝面前,一掀衣袍便跪了下去。 “父皇……”霍尽渊感怀于心,颇为动容。 成帝却颤颤巍巍地伸出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他艰难地开口,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连贯: “朕……老了,这天……下,朕就……交到你手里了……” “你……所求之事,朕……会应允,你……不要辜负……朕,辜负开朝先祖……” 霍尽渊认真地听着成帝的训诫,成帝脸上的肌肉抽动着,半晌才能挤出几个字来。 看着成帝拢在胸前,微微有些颤抖的手,霍尽渊有些不忍直视。 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次顶撞,居然给自己的父皇带来如此之大的伤害。 在他的心目中,自己的父皇就是大楚的天,是紫宸宫的天,也是自己的天。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个龙威燕颔的父皇,也会有示弱和显露出疲态的一天。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皇真的老了。 海德全忙凑过去,伸手就想将霍尽渊扶起来。 可是霍尽渊却没有就势起身,而是将身子伏得更低了。 海德全露出诧异之色,他僵在原地,疑惑地看向成帝: “燕王这是……” 成帝却是意会了霍尽渊的意思,他用手上的龙头拐杖点了点地面,扯动着脸上的肌肉道: “你……说……说吧……” 海德全这才明白过来,想要燕王是还有事情想要求成帝,于是他再度退让到一边。 霍尽渊毕恭毕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而后道: “儿臣不孝,忤逆顶撞父皇,以致父皇身体抱恙,且再难痊愈,儿子每思及此,心中常怀愧疚。” “可是,儿子知错不改,今天,明知会惹恼父亲,仍然想要求父皇一个恩典……” 成帝抬眸,他的眼眸有些浑浊,可是依然不改眼神之中的凌厉与威严。 他已经猜到霍尽渊想要说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滞而沉重。 刚才温情脉脉与轻松的氛围,在这一刻已经变得生涩。 常年伴君,让海德全非常能够察言观色,他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微妙的异样。 他立刻便去打圆场,一他边去扶霍尽渊一边道: “燕王殿下,你看今儿这么好的日子……” “笃、笃、笃”,木头敲击地面的声音再度响起,而且声音比方才要大了许多。 成帝因为太过用力,整个脸涨出一片紫红色来。 他胡须抖动,用力道:“让……他……说……” 霍尽渊磕了一个头,然后在海德全凝重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父皇,太傅纪墉,为人清廉端方,是我大楚朝廷之清流大儒。” “您判他秋后问斩,纪府抄家,女眷为奴,可是他并未犯什么不可饶恕之罪。” “即便有罪,也罪不致死!” “他顶撞忤逆父皇,那也是因为心系朝廷,叩问真相,想要还天下一份清明!” 随着霍尽渊的话,一句句覆水难收,成帝的脸色也愈来愈难看。 海德全则一边打量成帝,一边瞅着霍尽渊,无声地叹出一口长气。 面前这俩不愧是父子,两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硬。 就在成帝的眉头已经拧成一条“川”字之时,霍尽渊再度提高声量: “儿臣请求父皇,释放太傅纪墉及其子纪云深!” 说完这句话之后,霍尽渊再未抬头,而是将头重重地伏在地面。 承乾殿空气一时凝滞。 安静的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只有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成帝始终未语,而霍尽渊也始终未抬头起身。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成帝因为松弛而耷拉着的眼皮,终于抬了抬。 他声音迟缓,却十分用力清晰: “储君之位,和……纪墉父子……你选一个吧……” 海德全心头一跳,他也未曾料到,成帝会有这样一番定夺。 他不动声色地转头去看霍尽渊,却见霍尽渊将头抬起之后,只定定看了成帝一眼。 然后,他便再度伏下身子,将头磕于地面。 “儿臣叩请父皇,请父皇释放太傅纪墉父子!” 言下之意,那便是依然做出了抉择。 海德全不可置信地看向霍尽渊,这可是储君之位! 这是普天之下,只要是人撞破了脑袋连资格都够不到的储君之位! 而燕王,他怎么能够如此轻易的就将其弃之一边? 还是他在与成帝博弈,他认定成帝除了他并无其他选择?! 第166章 更关乎成帝陛下的脸面和尊严 海德全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成帝也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他生怕成帝一个生气,真的就剥夺了霍尽渊的储君之位。 更何况,立霍尽渊为太子,这个决定,对于成帝来说,本身就已经是退了一大步的决定。 不仅如此,他还亲自下发了重审乌桓山一役的旧案。 只有海德全才知道,这个对于自视甚高的成帝来说,是有多难! 而且,成帝不是没有其他儿子,七皇子霍云溪已经十五,八皇子霍君泽也年满十岁了。 只是霍尽渊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年龄资历,亦或是在朝中民间的威望,都是最好的选择罢了。 不论出于何种理由,这个时候,海德全都不得不出来说话。 他躬身对霍尽渊道:“燕王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您还是回去考虑考虑,再来回话……” 他了解霍尽渊的性子,他不给霍尽渊说话的机会,紧接着道: “陛下今天起来也坐忒久了,太医吩咐过了,陛下的病需要静养。” “陛下哎,老奴这就扶您去歇息吧……” 说着,他便将成帝搀扶了起来,成帝步履蹒跚地朝寝殿走着,连看都未曾看霍尽渊一眼。 或许,在成帝看来,没有人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储君之位。 霍尽渊回到燕王府时,天已经黑透了。 他只觉得今日格外的疲累,因而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快点走入蘅芜苑,去见见纪云舒。 他刚走到庭院门口,便见到纪云舒正躺在一把醉翁椅上。 月光之下,微风拂面,树枝也随风轻轻摇动。 空气中还飘荡着一些粉色的花瓣,以及丁香带着微微苦涩的香气。 纪云舒以一块淡粉色的丝帕掩面,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霍尽渊便这样站在不远处,只静静看着,也不走近。 渐渐地,有许多的花瓣飘落在了纪云舒的衣衫上,还有丝帕上。 这时,蓝屏从屋内出来,见到霍尽渊,忙上前一步行礼。 霍尽渊想要拦,却没有拦住。 纪云舒听到声音,也揭下丝帕,见到是霍尽渊,她嘴角便浮起一个轻柔的笑意。 霍尽渊不自觉便伸手去拂纪云舒的脸。 他看到纪云舒的脸上、发髻上也沾了一些散落的花瓣。 纪云舒却爽朗笑道:“随它们去吧,殿下饿了吗?咱们快去用膳吧!” 霍尽渊这才想起来,今天进宫之前,他特地叮嘱纪云舒等她回来一道用膳的。 于是他便问:“今儿小厨房做了什么好吃的?” 纪云舒含笑道:“你去看了便知道。” 说着,两人便拖着手走进了内殿。 青鸢和蓝屏已经摆好了膳桌。 只见膳桌上赫然摆着一口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铜锅。 铜锅旁边,则摆满了各种时令的蔬菜,还有几盘片得薄薄的、纹理清晰可见的肉。 看那肉的颜色和纹理,应该是鸡肉和鱼肉。 “热锅子……”霍尽渊哑然失笑:“这不是冬日才吃的么?” 纪云舒有些不好意思,她微垂眼眸,脸颊也在热气的氤氲之下泛着活泼的粉色。 纪云舒柔声道:“王妃娘娘命人送来了一大篓的新鲜菌子,各种各样的都有。” “妾馋那口鲜味儿,便让厨房煮了菌汤来。” “妾小的时候,每逢菌子下来的时节,都和父兄这么吃。又简便又美味!” 霍尽渊这才想起来,纪氏是澜沧大族,而澜沧那个地方,物华天美,茂林修竹,十分盛产鲜笋与菌菇。 霍尽渊先扶纪云舒坐下,而后才坐到纪云舒的对面。 他笑了笑:“没想到,沅沅除了酿酒,也颇善饮食。” 纪云舒则回敬道:“殿下若是想笑话便笑吧,不必说得这般含蓄……” 那汤煮得清香扑鼻,霍尽渊和纪云舒都先素着用了一碗,两人皆不禁轻叹出声。 因为实在太香了! 纪云舒用完汤,却低垂下脖颈,她轻轻叹息: “妾的父兄,也最爱这新鲜的菌汤……” 霍尽渊便放下汤盏,他看着纪云舒,道: “这有何难?明日本王便派人送一个席面过去……” 说完,他又补充道:“沅沅,太傅的事情,本王今日已经禀明陛下了。” “是吗?”纪云舒眼睛一亮:“陛下怎么说?” 霍尽渊没有提及今天在勤政殿发生的事情,只是安慰道: “陛下已经答应要彻查舅父和玄武军乌桓山旧案。而这正是太傅当初冲撞父皇的导火索。” “只要旧案被查清,舅父和玄武军能够洗涮冤屈,那么,陛下也没有理由处死太傅了。”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最令纪云舒开心的事情了。 她只要一想到她的父兄还在大狱中受苦,就夜不能寐。 自从开始跟随霍尽渊,纪云舒也慢慢深入了解了玄武军与自己父亲被下狱一事的关联。 纪云舒知道这件事情困难重重。 它已经不关乎真相,而是关乎这背后的朝堂权势牵扯、利益纠葛。 更关乎成帝陛下的脸面和尊严。 长久以来的黑暗,似乎在这一刻,终于被扒开了一点点的缝隙。 纪云舒心中澎湃,如同那口不停冒着热气的锅子。 入夜时分,一名小内监行色匆匆地进了永安殿。 自从宸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陈贵妃便成了这紫宸宫的后宫之中,位份最高之人。 她虽然不受成帝的喜欢——这一点仅从她的封号便可窥见。 别人好歹还有个寓意美好的字作为封号,到了她这里,成帝仅以她母族的姓氏,便潦草地打发了。 架不住她资历老,又有大公主傍身,即便没有好的封号,她依然能够在这紫宸宫好好生存。 尤其是现在—— 当一直压她一头的宸贵妃被打入冷宫之后,宫中群芳无首。 不少人便开始以她马首是瞻。 当然,敏妃和瑶妃也是不安分的,谁让她们一个有七皇子,一个有八皇子。 陈贵妃已经没有生皇子的指望了,但是,她也见不得别人子凭母贵。 总要有一个别人家的儿子来当这个皇帝,那她宁愿这个人是三皇子,燕王霍尽渊。 他好歹是先萧皇后所出的嫡子,比任何人都要名正言顺。 而且,自己的妹妹陈碧瑶还是燕王府的侧妃。 说到自己这个不令人省心的妹妹,陈贵妃的眉头便皱了皱。 自从燕王府出事,她被陈国公府接回去之后,现在还在国公府里待着呢。 当初废太子眼见就要登基了,燕王又被圈禁,父亲及时与燕王府划清界限也没错。 可谁能料到,一朝事情反转,霍千澜成了废太子,而霍尽渊…… 据自己的安插在承乾殿的眼线来报,成帝已经下了册立霍尽渊为太子的诏书了! 陈贵妃摇摇头,她得尽快想想办法,让燕王府赶紧将自己的庶妃妹妹给接回去! 于是,第二天,萧晚晴便收到陈贵妃邀请她入宫的请帖。 第167章 燕王妃也会派人去接阿瑶回府吧? 萧晚晴拆开陈贵妃送来的帖子,自言自语道:“端阳宴?” 王嬷嬷正在榻边为萧晚晴缝制一双软底鞋,她笑道: “以往这宫里啊,大大小小的宴会,都是宸贵妃张罗的。” “今年轮到陈贵妃,陈娘娘估计是想好好热闹热闹……” 王嬷嬷的话说得隐晦,但萧晚晴听明白了。 风水轮流转,往日权势最盛的宸贵妃倒了势,成帝又病着,大概也没心思在后宫。 这不,便让陈贵妃捡了个大漏。 她还不得好好地出出风头? 不过,萧晚晴却摇了摇头。 她觉得,陈贵妃在此时特地专程来给自己递帖子,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见萧晚晴沉吟,王嬷嬷便放下手中的活计,问: “王妃可是还有其他什么顾虑?” 萧晚晴却是慢慢吐出一口气:“宫中设宴,本妃作为宗亲女眷,本就无故不得缺席。” “更何况,陈贵妃还专程让人送了帖子,本妃就更不得不去了……” 王嬷嬷点点头,揣测道:“莫不是为了陈庶妃?” 萧晚晴勾了勾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过几日去了紫宸宫,答案自见分晓。 很快,便到了农历五月初五,端阳节。 这一日,萧晚晴早早便起身,琉璃玛瑙还有王嬷嬷,轮番为她梳妆打扮。 萧晚晴见她们如此郑重,不禁笑道: “又不是第一回入宫了,你们劳什子这般人仰马翻?” 王嬷嬷忙道:“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王爷如今在朝中的威望,哪里是当初能比的?” “你这样入宫,代表的也是王爷的脸面!” 王嬷嬷一边抬着铜镜给萧晚晴看后面的发髻,一边道。 萧晚晴摸着鬓发的手顿了顿,她觉得王嬷嬷说的非常有道理。 便对琉璃道:“去将本妃陪嫁的那支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步摇取来,戴那支。” 那支步摇上有一颗火红的宝石,正好嵌在鸾鸟的眼睛上。 栩栩如生,十分灵动,又不失雍容。 琉璃忙应声,拿了钥匙去取步摇。 玛瑙又拿了三套簇新的宫装让萧晚晴选。 这些宫装都是新裁制的,质地和款式都是上乘之作。 就连王嬷嬷看了,也连连赞叹。 最后萧晚晴选择了一条紫色缕金百蝶穿花流彩云锦宫装。 等到全部装扮好,时辰已经不早了。 今日赴宴,可不能迟到,萧晚晴很快便在几人的拥簇下上了马车。 端阳宴设在永安殿的庭院里,今日的场面并不大,但曲水流觞,十分雅致。 庭院里,还摆放着许多正在盛放的牡丹花,各种稀有颜色,令人惊奇。 永安殿鬓影衣香,锦罗玉衣,来的都是与陈贵妃关系比较好的宗亲家眷。 而这些人见到萧晚晴,眼神里都带了往日从未有过的热络与艳羡。 萧晚晴正在观看一朵名叫“紫玉”的牡丹。 那牡丹几乎人脸大小,是高贵雍容的魏紫色。 花瓣层层叠叠,如烟似霞,颇有流光溢彩之美。 这时,一个妇人声音清脆,对着萧晚晴颔首笑道: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萧晚晴转头,看到一个穿着鹅黄柳叶纹绣花宫装的妇人。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的近前。 妇人转身面向萧晚晴,“紫玉是牡丹中的绝品,按理说,这个时节的牡丹,早已谢幕。” “永安宫内居然还有这么多牡丹,而且各个都不是凡品,可见如今宫中,陈娘娘身份之尊贵。” 说完, 妇人热络中带着一丝丝羞怯:“晚姐姐可还记得我?” 萧晚晴只觉得面前的人眼熟,却如何也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妇人脸上的表情略显僵硬,她用帕子掩了掩嘴: “晚姐姐如今贵为王妃,贵人多忘事,定是忘了我了!” 见萧晚晴依旧面露疑惑,这才自报家门道:“晚姐姐,我是棠儿呀!” 那妇人似乎真的有些失落,她略带哀怨道: “晚姐姐可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玩翻花绳……” “那时你还曾偷偷带我去镇国公府的马场骑马,结果我却从马上摔了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其实,早在妇人说自己是“棠儿”的时候,萧晚晴便已经认出她来。 她是自己小时候的众多手帕交中,与自己最亲近的一个。 在镇国公府败落后,其他世家都与镇国公府断了来往。 那些平日往来的官宦小姐,自然也对自己避之不及。 一开始,萧晚晴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每日巴巴地等着她们来王府找自己玩。 也盼望着她们下帖子,请自己去赴宴。 可是那些手帕交,竟是一个都没再出现过。 后来,萧晚晴见到府中的情形,渐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萧晚晴曾经以为,就算所有人都与自己断交,但罗诗棠不会。 毕竟,她们曾经那般要好,恨不能分穿同一条裙子。 萧晚晴在不明就里的时候,还给罗府递了好几次帖子。 那些帖子,最终都石沉大海。 想起这些,萧晚晴脸上只露出淡淡的笑意: “本妃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许多旧人旧事,都不记得了,还请永昌侯夫人见谅!” 那干巴巴的笑容就硬生生的挂在罗诗棠的脸上。 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脸上的表情,令它们更柔和些。 “这是自然,小时候的时候,谁还记得那么清楚呢?只要王妃现在记得妾身就好。”罗诗棠笑着道。 萧晚晴知道罗诗棠后来嫁入了永昌侯府长子。 只可惜,永昌侯府早已是个花架子。 永昌侯府最早也是同大楚开元皇帝一起闯江山的,有从龙之功。 只可惜子弟不争气,渐渐的,便只剩下一个虚爵之名。 等到罗诗棠走后,王嬷嬷悄悄压低声音道: “听说永昌侯府的侯爵之位,到了梁之尧这一代,就是最后一袭。” 梁之尧就是罗诗棠的夫婿,如今的永昌侯府侯爷。 萧晚晴垂了垂眸,面色神色晦暗不明。 王嬷嬷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 罗诗棠抹开面子来与自己结交,怕也是想为自己的儿子谋一个前程。 毕竟,等过了这一袭,她的儿子就什么都不是了。 萧晚晴伸手摘下面前的“紫玉”牡丹的一片微微打蔫儿的叶子。 她将叶子揉了揉,扔到脚下,转身走过时,便将叶子踩进了泥地里。 今天陈贵妃还特地张罗了一个戏台子。 酒过三巡,戏台子便开始笙箫鼓奏起来。 席面上,也有不少人主动向萧晚晴敬酒。 宴席酒酣耳热之际,陈贵妃便对萧晚晴微笑道: “王妃可需要更衣?” 萧晚晴立刻意会,点点头道:“坐得久了,儿臣正有此意。” “那本宫正好同你一道。” 说着,便笑着对众人欠身,请众人继续宴饮,自己率先起身朝后殿走去。 萧晚晴也在琉璃的搀扶之下,在陈贵妃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第168章 他那个重情重义的儿子,该如何抉择呢? 陈贵妃将萧晚晴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她一边走一边笑着对萧晚晴道: “燕王殿下如今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不然这些人哪能巴巴儿地上赶着给你敬酒?” “王妃你没喝多吧?” 说完,也不等萧晚晴反应,她便对身边的婢女道: “去端两碗醒酒汤来,本宫和王妃一起疏散疏散!” 说着,便亲自拉着萧晚晴的手,将她按在罗汉床前坐下。 两人闲话了几句家常后,陈贵妃慢慢转入正题: “燕王殿下还在忙于搜捕废太子吧?啧啧,真是太惊险了!” “这回要不是燕王殿下,陛下还不知怎么着了……” 说着,陈贵妃将话题一转:“废太子那边……可有下落了?” 其实,霍尽渊极少与自己谈及朝堂之事。 但是在外人面前,萧晚晴一点不想让她们看出来。 自己与霍尽渊只是相敬如宾,实则关系没那么亲昵。 萧晚晴决定反客为主,敲打敲打陈贵妃,便道: “回禀娘娘,王爷常常告诫儿臣,后宅妇人,不可探听前朝之事。” 果然,听闻此言,陈贵妃脸上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 不过,陈贵妃原本意就不在废太子,只是借此事引入话题。 她便讪笑道:“燕王说得一点没错……今天这大好节日,不提也罢……” 说罢,她有意地看了萧晚晴一眼,笑道: “燕王殿下真真重情重义之人,听说,当年纪墉纪太傅,只是教了他几年学。” “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承纪太傅的情,为了请陛下释放纪太傅,燕王殿下竟能弃储君之位于不顾……” 此话一出,果然如晴天霹雳。 萧晚晴端着醒酒汤的手一抖,那碗醒酒汤便泼洒了她一身。 醒酒汤很热,萧晚晴的手立即就被烫红了一大片。 但是她浑然不觉,她怔怔地看着陈贵妃:“陈娘娘,您说什么?” 陈贵妃忙用帕子帮她擦拭,萧晚晴却拽住了陈贵妃的手。 陈贵妃见效果已经达到,她便对身边的人眼神示意了一下,道: “你们还不快去给王妃娘娘取一套更换的新衣衫来,还有,再拿一瓶上好的烫伤膏来!” 殿内的人得了陈贵妃的授意,如流水般退了出去。 陈贵妃看了看萧晚晴身边的琉璃,萧晚晴便对琉璃道:“你也出去吧。” 很快,寝殿内便只剩下她们两人。 陈贵妃便坐到萧晚晴的身边,将心腹递来的消息,捡最重要的告诉给了萧晚晴。 当萧晚晴听到,那日在承乾殿内,成帝让霍尽渊在纪墉的性命与储君之位之间做抉择。 而霍尽渊毫不犹豫地当场拒绝了储君之位,选择了纪墉的性命时—— 她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当头泼下一盆冰水! 她的手臂明明还火辣辣的疼,可是此刻,她只觉得整颗心都凉透了! 陈贵妃见她如此表情,心中不觉十分得劲,只是面上并未露出半分。 陈贵妃握住萧晚晴的手:“燕王妃,你没事吧?” 萧晚晴这才回过神来,她恍惚地摇了摇头。 陈贵妃让婢女给萧晚晴更衣,自己又亲自给萧晚晴的手臂抹了烫伤的膏药。 萧晚晴则一直处于怔愣的状态之中,仍陈贵妃与婢女服侍自己。 事毕,萧晚晴将要起身告辞之时,陈贵妃才道: “燕王妃,本宫深陷后宫,还好有本宫的妹妹阿瑶替本宫在祖母与父母面前尽孝……” “这一点,还多亏了燕王妃贤惠体恤!如今,本宫的祖母身子已经大安了。 “想来,燕王妃也会派人去接阿瑶回府吧?” 萧晚晴机械地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向陈贵妃蹲了蹲身。 在琉璃的搀扶之下,萧晚晴脚步迟缓地走出了永安殿。 萧晚晴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燕王府的。 她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人掏空。 是那种活生生、血淋淋就被从胸膛中生拉硬拽扯出去那种。 那种剜心之痛。 她当然在乎权势与地位! 她记得小时候遭遇的那些冷遇与白眼。 她一刻都不曾忘记。 镇国公府倒台的那一天,原来那些巴着她的手帕交,突然全都变了脸。 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朋友、玩伴。 金都大大小小的雅集、宴饮、赏花会、诗会、马球会、节庆和典仪,再也没有人邀请过她! 这十数年来,她像是被世人遗忘了一样,和大伯母和失了心智的小叔叔萧翀圈在镇国公府。 直到霍尽渊重回金都。 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过来了。 随着霍尽渊建立功勋,萧晚晴在那些曾经冷落过她的人眼中,再度看到了令她嗜血般兴奋的东西。 可是! 表兄怎么可以将好不容易到手的储君之位,就这么拱手让出! 她不能理解!不能想象! 为了确定消息的可靠性,她将琉璃找来,问道: “你还记得,常到王府宣旨的那个白面皮的内监,叫什么吗?” 琉璃想了一想,回道:“奴婢记得,好像是姓叶,叫叶公公。” “奴婢想起来了!他在海公公手底下当差,还经常被海公公的徒弟叫小叶子!” 萧晚晴勾了勾唇,吩咐道:“你想办法联络上这个叶公公,向他打听打听这两日承乾殿的事儿!” “记得此事要隐秘,另外,绝不要吝啬银钱!”萧晚晴提点着琉璃。 琉璃点点头,但是仍有些担心: “娘娘,咱们打听承乾殿的事儿,这事关皇上,即便打发了银钱,他如何肯说……” 萧晚晴脸上浮起一个了然的表情,对琉璃道: “你只管按本妃的吩咐去办,肯不肯说,你马上就会知道!” 琉璃点点头,立刻就退了出去。 萧晚晴从头上拆下那支累丝嵌宝镶玉牡丹鸾鸟纹步摇,拿在手中把玩。 海公公是成帝的贴身掌事大总管,他有几名亲传的小徒弟。 这个叶公公,听说平常就经常被海公公的徒弟们排挤。 他在海公公那里,自然讨不得好。 他若是个乖觉的,就该知道,海公公已经是明日黄花了。 他要想挣份前程,如何能不卖燕王府的好? 如果成帝真如陈贵妃所说,让表兄在纪墉与储君之间做一个选择。 那么,成帝就一定不会让纪墉活太久! 在承乾殿,海德全正在伺候成帝用膳。 成帝用罢,摆了摆手,自己用帕子擦拭着嘴。 成帝看着海德全,沉声道:“想说……什么,说吧……” 海德全忙赔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奴才就是不明白,您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要让燕王殿下在纪墉和储君之位做个抉择?” 说完,海德全忙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脸: “您瞧奴才,又犯了忌讳,这哪儿是奴才能过问的。奴才只是愚钝,怎么都想不明白!” 成帝难得开怀的笑了笑,他用手颤巍巍地点了海德全的脑袋: “你这个老滑头!你想不明白就对了!” 成帝想,他就是要看看,这么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时,他那个重情重义的儿子,该如何抉择呢? 第169章 陈国公府早就在等这个台阶了 第二日,霍尽渊刚起身,便听到蓝屏来报: “王爷,刚才王妃身边的珊瑚姐姐前来传话,请王爷今日到临华殿用早膳。” 霍尽渊看了看还在睡梦中的纪云舒。 纪云舒乌发如云,素着一张婴儿般几近透明的脸庞,两颊睡得红扑扑的。 他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啵了一口,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萧晚晴很少主动请他去临华殿。 她来请自己,那就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商议。 对于萧晚晴,霍尽渊心中十分有愧。 因而萧晚晴提出的,但凡他能满足,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到了临华殿,早膳已经摆上了桌。 见霍尽渊进来,萧晚晴忙迎了上去,蹲身行礼。 霍尽渊忙将她扶起来,温声道: “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没有外人,晚儿就不必拘礼。” 萧晚晴笑了笑:“表兄体恤晚儿,但是晚儿如今是燕王府的主母。” “该有的礼节不可少,不然又如何严格约束底下人呢?” 说着,便将霍尽渊引至膳桌前,亲自服侍他用了早膳。 席间,萧晚晴对霍尽渊道:“王爷,陈庶妃回陈国公府探病已经有不少时日了。 “听闻,陈国公府老太太的病情已经好转。晚儿想着,陈老太太毕竟是长辈。” “晚儿想前往去探望探望,顺便就将陈庶妃一道接回来。” 霍尽渊伸出的筷子停在一盘红油酸笋鸡丝黄瓜上。 他其实是趁此机会,将陈庶妃一道打发了的。 只是奈何陈碧瑶执拗,无论如何也不肯签那份和离书。 他又不能真的将之休回陈国公府,想来,此事也只能徐徐图之。 于是,他便搛了一块酸笋,放入碗中,道: “晚儿向来知礼数,晚儿看着办就好。” 得了霍尽渊的首肯,萧晚晴也不再多说什么。 其实,萧晚晴很想问问霍尽渊,是不是真的要选择纪墉,放弃储君之位。 可是,看着霍尽渊棱角分明,淬着淡淡薄冰的脸庞。 萧晚晴知道,即便她问了,霍尽渊心中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既然此路不通,那她就得从其他地方想想办法。 当天她就向陈国公府递了拜帖,第二日便亲自带了节礼上门。 陈国公府收到萧晚晴的拜帖,自是无比的欢喜。 虽然之前陈贵妃已经打发人来传过话,但心中始终有些不踏实。 及至萧晚晴亲自登门,陈国公夫人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陈国公府身份尊贵,陈碧瑶在家中又十分受宠。 即便家里多了一个和离的女儿,那也是能给她找个好人家的。 但,奈何陈碧瑶死活不肯,而陈国公府也舍不下像燕王这样的贵婿。 以朝中的形势来看,燕王府不日就会册封为太子,那自己的女儿就是太子妃嫔。 未来……更是贵不可言! 想到这些,陈国公府招待萧晚晴的规格,就是非常之高。 不仅陈国公夫人,陈国公府的几位女眷,都亲自在门口恭候。 就连陈国公府的老太太,都亲自过问了诸多细节。 萧晚晴却没有摆什么架子,端庄大方地见了国公府的女眷后,便直接去了银辉堂。 拜见老太太之后,萧晚晴面带笑容,语意关切: “老太太近来身子可大安了?早就想来看看老太太的!” “奈何前些时候王府不太平,也不敢轻易来搅扰老太太养病。” 萧晚晴说得含蓄,老太太怎能不明白。 以燕王府前阵子的风波,那叫一个风声鹤唳。 燕王妃当时不上门,事后不较真,谁不得夸她一句识大体? 因此老太太赶紧道:“王妃娘娘哪里的话!老婆子年纪大了,不中用,三病两痛是常有的事情。” “王妃娘娘要是每每都亲来探望,只怕要将这银辉堂的门槛都踏破了!” 老太太的话说得在场的女眷们都笑了,气氛一时轻松起来。 老太太这才拉着陈碧瑶的手,目光慈爱道: “老婆子最疼这个小孙女,因而将她的性子纵得有些任性妄为。” “老婆子我这回病势凶险,几次在回门关打转,她最心疼我这老婆子,就怕我这老婆子一蹬腿就去了! “这才在王府最最艰难之际,将她接了回来,就怕见不着她最后一面!” “王妃和王爷心胸开阔,不计较,老婆子和陈国公府都承这份情!” 老太太说得恳切,萧晚晴也赶紧接话: “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大楚以孝治天下,陈庶妃孝感动天,就连王爷也十分感怀!” 一番热络的席面过后,萧晚晴便找了个台阶,提出要将陈碧瑶一同接回去。 陈国公府早就在等这个台阶了,怎么能不赶紧就坡下驴? 欢欢喜喜地便将陈碧瑶交到了萧晚晴手中。 老太太更是拉着萧晚晴的手道: “国公府和王府是儿女亲家,休戚与共。王府要是有任何需要,请王妃只管捎信来,国公府在所不惜的!” 萧晚晴勾唇含笑了,这样的便宜谁都会捡。 陈国公府这就算是表态了,要与燕王府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这就是世家,世家就必须审时度势,选择有力的新秀,与之结盟,这样才能保世家百年不倒。 无论如何,燕王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即便王爷以后得登大宝,根基不稳,也是需要这样的世家作为根基的。 萧晚晴笑着握住老太太的手,请她多多保重身体,还道: “老太太放心,燕王府定是不会亏待陈庶妃的!” 临走,国公府还给陈碧瑶准备了整整三大马车的东西,给她撑场面。 都是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每一件都是难得的珍品。 在回程的马车上,珊瑚看着后面浩浩荡荡的车队,替王妃不忿道: “陈庶妃娘娘好大的架子,自己当初在王爷出事的时候离了王府,还要让王妃亲自上门迎接!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琉璃赶紧打断她,琉璃用手点了点珊瑚的额头,警告她: “你这丫头,真真越发没规矩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能议论的!叫王妃听到了,可没你好果子吃!” 珊瑚嘟嘴道:“我也是替王妃鸣不平!明明是陈庶妃犯了错,还得咱们王妃低声下气将她接回……” 琉璃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臂,道:“你要想过太平日子,以后这样的话可别再说了!” 见珊瑚仍是不解,琉璃便低声解释道: “接下来你在王府行走,可千万别说这种话,面上也得对陈庶妃有礼些!” “这回啊,陈庶妃不仅不会被罚,还有可能会升位份!” 琉璃点到即止,说这些,本身已经是僭越了。 第170章 这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萧晚晴带着陈碧瑶返回王府的时候,霍尽渊则带着纪云舒去了东宫。 霍千澜生死未卜,而且多半是已经石沉大海。 按照成帝的性子,很快便会处置东宫里这些废太子的家眷了。 上次霍尽渊求成帝,成帝没有表态,霍尽渊想着,他须得未雨绸缪。 今天来,他也是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沈念之。 未来锦衣玉食的生活是不会有了,但他总归可以保她与孩子的平安。 纪云舒看到霍尽渊上了马车,便一直一声不吭,她便用手指碰了碰霍尽渊。 纪云舒歪着头看着他:“你与太子妃殿下,是打小就认识的?” 一句话,将霍尽渊带回了久远的回忆,他神色苍茫,如坠深海。 霍尽渊是嫡皇子,自己的母后萧皇后,又深受父皇的爱重。 父皇对他,也是无比的喜欢与看重,从他三岁起就为他延请名师开蒙,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因而,自打他出生起,他便是众星捧月,人人见了他,都恨不能将他捧到天上去。 别说那些内监、宫婢,就连宫外的皇亲国戚、世家权臣,见了他都毕恭毕敬。 在八岁之前,他过着的,是烈火烹油的生活,享的是真正嫡皇子的尊荣。 而八岁那年是一个分水岭,将他的人生劈成了截然不同的云泥之别的两段。 八岁那年,自己向来战功卓越的大舅父萧昶,以及威名赫赫的玄武军,乌桓山一役,全军覆灭。 随着这一役湮灭的,还有镇国公府的七名男丁,他的七位舅舅,以及镇国公府百年清誉。 大楚的北方守护神、百年萧氏一族,就此成为了大楚的往日云烟。 而在这一役之后,自己的母亲萧皇后,也与父皇彻底决裂。 自己的母亲是萧氏七娘萧澜音。 看着母族覆灭得如此惨烈,她怎能不去追究这背后的真相。 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那尽忠职守、以守护北境为己任的长兄,会因为蝇头小利而指挥不利,以致于整个玄武军落入圈套。 霍尽渊还记得,那段时日,母后经常与父皇爆发争吵。 随着萧澜音对这件事情调查愈久,她与成帝之间的矛盾愈深。 直至当她发现,当初楚珩莫逆一案,竟然是被人凭空捏造! 刚烈如她,竟然直接拔剑冲进了承乾殿。 后来……成帝便以养病之名,将萧皇后禁足在坤和殿。 那个时候,萧皇后的肚子里,还怀着六公主。 霍尽渊那个时候已经不被允许去见萧皇后。 所以,当有一天,他被人告知,萧皇后对于母族之罪心中有愧,内疚自戕之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被带着去见了萧皇后最后一面。 宫人们在萧皇后的榻前,用一道帘纱阻隔。 他没有看真切自己母亲的脸。 他只看到,她的肚子还高高隆起。 在纱幔上留下一个山一样的轮廓。 也像山一样将他压垮…… 那个画面至今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中。 再后来,他便成了整个紫宸宫的弃子与禁忌。 那个时候成帝还没有废掉他的太子封号,可是人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异起来。 原来那些捧着他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将他踩在脚下。 不给他好眼色,明里暗里苛待他,他经常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 就是在那个时候,沈念之来了。 霍尽渊的脸色晦暗不明,他声音低沉道: “是呀!那个时候本王经常吃不饱,她给我送了芝麻软糕,还有鸡腿。” 纪云舒仰脸看着霍尽渊,他的目光幽邃深远,笼罩着淡淡的云烟与风波。 十几年过去了,霍尽渊依然能够清晰地说出,当年沈念之送给他的吃食是什么。 这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似乎感受到了纪云舒情绪的波动,他握住纪云舒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那个时候,宸贵妃成为了新宠。 人人都捧着她和她的儿子霍千澜,就像当初捧着自己那般。 一次宸贵妃的生辰宴,霍尽渊却被人关进了佛堂。 为的是在这个喜庆的日子,不给宸贵妃触霉头。 宸贵妃上位后,人们对他这个昨日黄花就更加厌弃了。 所有人都将他遗忘了,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吃过一口热饭了。 可是,沈念之给她递来了一块香甜的芝麻软糕。 她还用手帕轻轻的为他擦拭被自己揉得脏兮兮的脸。 那是在自己的母亲薨逝后,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 所以,他便想要紧紧地抓住这份温暖。 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下,霍尽渊伸手将纪云舒扶下了马车。 往常香车宝马、往来如云的东宫门口,一片死寂。 只有两排持着长枪的侍卫,笔挺挺地站在门口。 走入东宫内苑,四下里静悄悄的。 除了沙沙雨声,并不见仆人往来奔忙。 就连往日奔走不停来往穿梭的宫人都见不到几个。 只有一个老内监,原来的掌事太监,早就守在门口。 见到霍尽渊和纪云舒撑伞进来,十分有眼色地前来行礼问安。 随后,便将两人引进了沈念之所在的凤仪宫。 纪云舒看着四周的景致,她曾经到过东宫几次。 这里的建筑花草与以往并无二致。 可是不知道为何,整个东宫,就是散发出一股颓唐的气息。 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嬷嬷,在凤仪宫门口撑一把伞等待着。 纪云舒认出她就是沈念之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仍然保持着往日的从容与体面,不卑不亢地向二人见礼。 王嬷嬷对霍尽渊道:“燕王殿下,小姐说想与纪主子单独聊一聊,不知您是否准允?” 纪云舒注意到,她已经将沈念之的称呼,从原来的“太子妃殿下”换成了“小姐”。 现在霍千澜已经被废黜了太子的身份,贬斥为庶民。 那么,废太子霍千澜的妻子,自然也就没有了太子妃的头衔。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纪云舒对霍尽渊点点头。 霍尽渊轻声道:“我在花园的凉亭里等你。” 纪云舒对他笑笑,便随着王嬷嬷朝凤仪宫的内苑走去。 沈念之已经在花厅内等着她了。 沈念之如今已经有八个多月的身孕,肚子高高隆起,宽大的碧霞云纹月华锦衫也遮掩不住。 沈念之今日依然是精心打扮过的,黛眉微扫,红唇嫣然。 发髻间的双凤卫珠金翅玉步摇,并不奢华,却将她雍容端方的气质衬托得更加沉稳。 只是,纪云舒依然能够从隐隐含光的凤眸中,看得出她的疲惫。 纪云舒经历过纪府的巨变、抄家,她知道作为一名弱女子,此时的沈念之该有多无助。 她明显是在强撑着面对着一切。 这时,沈念之开口了:“纪侍妾,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第171章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纪云舒没想到沈念之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求她。 如此开诚布公,倒令她有些怔忡。 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含笑道: “娘娘客气了,妾扶您坐下,您慢慢说。” 沈念之却摆摆手,苦涩一笑:“我现在还是哪门子的娘娘呢,你就叫我‘夫人’吧。” 纪云舒扶她坐下,柔声道: “夫人有话尽管说,您与王爷乃莫逆之交,有什么妾能做的事情,妾自当尽全力。” 沈念之此前一贯从容的脸庞上闪现一丝惊诧,她脱口而出:“他与你讲过我们的事?” 沈念之不是说“你知道我们的事”,而是在问,是否霍尽渊向自己讲过。 可见,她更在意的是,霍尽渊是不是向其他人分享过那一段他们之间的记忆。 纪云舒垂了垂眸,善解人意道: “王爷重情义,向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妾猜想,能让王爷风雨无阻的人,一定对他情深义重。” 这一番话,既说明霍尽渊与沈念之之间交情匪浅,又不影射二人有旧。 沈念之看了看纪云舒,觉得她不愧是纪太傅的女儿。 这样的时刻依然能够顾及她的心思,她的脸面,一片赤心坦然。 难怪霍千澜和霍尽渊这兄弟俩,都对她这般上心。 想到这里,沈念之的心就像是被人封住一样,有些钝痛,有些木然。 她的目光穿过窗牖看向庭院,窗外的雨正如帘幕一般连绵不绝地下着。 庭院中丰茂的草木,都被雨水打得有些歪斜,各个都垂着腰杆,显出一副颓然的气息。 沈念之声音中带着一丝怅惘,她的眼神落在从屋檐不断跌落的雨珠上。 “他们都说,他已经出事了……”沈念之脸上并无哀怨之色,反而十分沉静。 不用指名道姓,纪云舒知道,沈念之说的那个他,是霍千澜。 这时,沈念之将头从窗外回转,目光落在纪云舒的脸上。 “他走的时候,对东宫,对妻妾家眷,对孩子……” 沈念之的手轻轻地抚在肚子上,接着道:“对我们这些人,并无任何安排与交代。” 她有些自嘲似的笑笑,摇了摇头说道: “他临走的时候,却偏偏拐了那么大一个弯,去了梨花别苑,将你带走。” 沈念之看向纪云舒,只觉得纪云舒这样静静看着自己的样子,竟也这样动人。 她一张白玉无瑕的脸上,眉目如画,眼睛就如这六月的夏雨,带着湿漉漉的水气。 纪云舒的心一时有些乱,她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面对着霍千澜的妻子,面对她这样平静无波地诉说,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谢谢你救了他一命……”沈念之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霍千澜劫持纪云舒为人质,一定不是他的意思。 在什么都没有了的那个瞬间,纪云舒是他唯一想要带走的东西。 所以他是不会用纪云舒去做交换的。 虽然沈念之觉得霍千澜冷心冷肺,但至少,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是真心的。 纪云舒惊叹于沈念之的聪敏,以及她对人对事的洞察。 沈念之看了看纪云舒的肚子。 纪云舒现在已有近四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才刚刚显怀。 她本身就腰肢纤细,加上衣着宽松,旁人一般都看不出来。 只是沈念之毕竟是过来人,她一眼便看出纪云舒同她一样,都是有孕之人。 “你有了孩子,他一定很欢喜吧?” 沈念之的唇畔带着一丝浅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丝笑意有多么勉强。 纪云舒的脸上飞上一抹红晕,她的睫羽轻轻低伏在羊脂玉一般的脸颊上。 沈念之扶着腰,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牖旁。 她伸出手,去想去接窗外的雨珠。 窗牖之外,还有游廊,那雨珠如何能飘进内殿? 有的不过是一些水雾,带着湿润的气息,扑在沈念之的脸上。 也在窗牖之前,留下一大团湿润的痕迹。 纪云舒赶紧走上前去,提醒道: “夫人莫站在窗口,小心地滑,雨水打湿了衣裳,会着凉的。” 沈念之转身,看着她笑了笑,脚步却未曾挪动,依然站在那团浓重的水印中。 “纪侍妾,五皇子已经如此,他不管是生是死,这一辈都废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珠的颗粒也随之变得更大。 千万颗同时打在屋檐上,一滴滴瞬间破裂,发出惨烈的声响。 更多的雨雾飘洒进来,沈念之的声音浸入雨声之中,随即被湮没。 纪云舒已经走到沈念之的近旁,这才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纪侍妾,你我都是做了娘亲之人,为人母,我也只想让这个孩子好好活下来。” 纪云舒安慰道:“夫人你千万别多想,你一定会好好诞下这个孩子的。” 沈念之这时则转向纪云舒,她攥住她的手道: “纪侍妾,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想求你不要追究我父亲的罪责。” 沈念之的话锋一转:“你父亲的事情,我父亲是始作俑者,你父亲的罪名,也都是我父亲罗织的。” “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将你的父兄从监狱中救出,但是,要想洗刷你父亲的污名,我的父亲就一定得死。” “五皇子是没有指望了,但是,只要我父亲活着,这个孩子,至少还能有活路!” 沈念之的话,如同倾盆大雨一般,气势磅礴的向纪云舒涌来。 沈念之冰冷的手,紧紧地拽着纪云舒,攥得她生疼。 纪云舒雪白的葱指上,留下一道道红色的印子。 “纪侍妾,燕王未来一定会登临大宝,你怀有龙嗣,及至那个时候,你就什么都有了……” “你的父亲,犯了陛下的死忌,陛下是不会原谅他的!” “你真的要看着燕王为了你,为了你的父亲,与陛下刀戈相向,放弃九五之尊之位么?” 沈念之的眼中透出一种锋利的咄咄逼人,令纪云舒往后退了一步。 沈念之却不肯放手。 纪云舒于是道:“夫人,妾虽卑贱,您的父亲的命是命,我的父亲的命也是命!” “更何况,我的父亲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犯错的是您的父亲!” “我的父亲为何要为别人的错误,付出生命的代价?” “至于燕王殿下,他如何选择,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子。” “我无时无刻不盼望着他能够去救我的父亲,可是我却不能左右他!” “他做出的一定是他自己的选择!” 沈念之神色一凛,她一把将纪云舒扯至身前。 “你当真在意阿九,还只将他当做解救你父兄的一个工具?” 沈念之用眼神激将着纪云舒,纪云舒则被她眸中的厉火引燃。 她也变得凌厉:“是又怎么样?”说着,便想转身。 沈念之的眸色闪了闪,她用力地拖住纪云舒: “求求你了!你真的不能帮帮我吗?” 纪云舒感受到强烈的不适。 她不想再与沈念之纠缠,便用力地甩了甩手,想要挣脱。 这时,沈念之却脚底一滑,重重地摔了下去。 第172章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沈念之就在纪云舒的眼皮子底下重重地跌倒了。 沈念之痛苦地呻吟着,捂着肚子不能动弹。 很快,她的身下,便流下了一滩红色的黄色的液体。 那滩鲜艳的颜色,几乎是瞬间便染透了她的衣衫。 那血迹,如同一条可怕的巨蟒,张着血盆大口向纪云舒扑过来。 纪云舒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 她怔愣在原地,还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 这时,伴随着一声从胸腔里发出的嘶吼——“阿念!” 一个玄色的身影便将她撞得一个踉跄。 她的脚步没站稳,往旁边倒了倒,还好及时扶住了窗棂。 霍尽渊几步便飞奔到了沈念之的身旁,他蹲着身子,呼唤着沈念之的名字。 沈念之从昏迷中睁开了眼睛,她声音微弱,断断续续道: “阿九,救救……救救……我的孩子……” 霍尽渊的声音无比的暗哑,他压抑着胸腔之中的剧烈起伏,颤声道: “阿念,没事……你会没事的……孩子会没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 “太医!快去请太医!” 霍尽渊一边咆哮着,一边将沈念之抱起来就朝外跑去。 当他经过纪云舒的时候,他的脚步极其短暂的滞了一滞。 目光中带着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厉气,狠狠地剜着纪云舒的心。 但是很快,他便抱着沈念之跑出了庭院。 紧接着,东宫便乱作一团。 自从霍千澜出事以后,东宫里大部分的人手都被裁撤了。 只留了少量的粗使奴仆,侍卫,和沈念之身边一些贴身伺候的嬷嬷与婢女。 对于一般的世家来说,产婆几乎是从主母怀孕开始就备下的。 东宫更是如此,沈念之离预产还有两个多月,产婆是在霍千澜出事之前就备下的。 当初裁撤人手的时候,倒是将那四个产婆都留下了。 于是,产房很快就布置起来了。 贴身伺候的人手不足,好在王嬷嬷是在国公府伺候多年的老嬷嬷了,十分的有经验。 她很快就将所有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全部都召集了过来,给她们训话,说明注意事项,分派任务, 烧水煎药的,端帕子递剪刀的,进进出出送热水的,所有的人领了任务都各自忙碌开。 由于王嬷嬷指挥得当,凤仪宫很快就运转起来。 沈念之的情况十分不好。 她在怀孕期间,遭逢如此重大变故,本就神思不宁,气血不调。 无法安心养胎,胎像自然不稳,胎气不足。 现在八个多月早产,胎儿尚未临盆,但羊水已破,必须催产。 否则大人和孩子都十分危险。 当霍尽渊将沈念之抱进产房的时候,沈念之呼吸微弱。 但她仍凭着残存的意识,攥着霍尽渊的衣襟,艰难开口:“保……保孩子……” 霍尽渊的眼底猩红,他将沈念之放在床榻上,便要出去喊太医。 谁知,沈念之竟然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袍一角。 霍尽渊的眼神顺着衣袍一角往上,便看到沈念之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的嘴唇也十分惨白,但霍尽渊能看到她的嘴唇轻轻开合,只是声音极其微弱。 霍尽渊忙将耳朵凑了过去,这才听清沈念之的声音。 她用着气音道:“阿九……一定……保……保孩子……” 说完这句话,她便昏厥了过去。 霍尽渊握着沈念之的手,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王嬷嬷忙上前一步,对霍尽渊道: “王爷,小姐失血过多,现在需要马上催产。只怕今日的情况,这几个产婆未必有经验能够应付。” “还烦请您一定请精通妇科的林太医前来坐镇,以应不时之需!” 霍尽渊看着无比虚弱的沈念之,点点头便大步迈出了产房。 产婆则赶紧将一块参片塞到沈念之的嘴里,她们要开始帮沈念之推腹。 只有将胎儿推到骨盆里,产妇才能用力,将胎儿送入产道。 当纪云舒腿脚无力地来到产房门口时,只听到沈念之沙哑而又痛苦的哀嚎。 那声音无比的凄楚,直直地刺入纪云舒的耳膜。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纪云舒的身上已经被雨水淋了个半湿。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尽渊带着三位太医从外殿匆匆而来。 逐风带着三位太医进了内殿,霍尽渊停住了迈进门槛一半的脚。 他将纪云舒从外面一把扯入了内殿: “你站在雨里做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博同情吗?” “你就在这里看着、听着,看看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如果她有什么事,本王定不会放过你!” 纪云舒的手几乎被他拽得脱臼,但她也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纪云舒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想不明白刚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祈愿沈念之能够平安产子。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内殿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息。 婢女们个个脸色惊慌地往来奔走,她们的手中端着一盆又一盆早已被血染红的水。 而沈念之的声音,从之前的痛苦哀嚎,经过了几个时辰,已经变得沙哑而微弱。 就在纪云舒神思不宁的时候,一个产婆满手是血的跑了出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 “不好了!不好了!产妇大出血啦!太医,快请太医进来看看吧!” 几名太医立即便拎着箱子疾步走了进去,霍尽渊也跟着一同往里冲,却被王嬷嬷给拦住了。 “燕王殿下,产房血腥,您……进去多有不便……还请您在外面等候吧!” 霍尽渊这才意识到,他此时的身份,是沈念之的皇兄。 作为皇兄,他确实不宜进入沈念之的产房。 因此他便只能站在产房的门口,沉默地站着,双手不知不觉紧紧攥着,眉头更是拧成了一条冰川。 太医们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林太医便打开产房的门走了出来。 他的额头上全是汗珠,也顾不上擦拭,霍尽渊忙上前去:“林太医,如何了?” 林太医抱拳对霍尽渊道:“燕王殿下,产妇……失血过多!下官已经为夫人施针,此刻夫人已经苏醒。” “现在需要尽快做一个决断,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霍尽渊的眸色如同淬了幽暗的火焰,他眉锋如刀,立即便抓住了林太医的衣襟: “决断什么?!大人和孩子你必须都给本王保住!保不住,你就提头来见!” 林太医脸上被霍尽渊骇人的气势吓得腿脚发软,纪云舒忙走上前去,对霍尽渊道: “王爷,你快放下太医,夫人还等着她进去救治呢!” 霍尽渊这才冷漠地松了松手,对林太医厉色道: “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将大人和孩子都保住!” 就在这时,王嬷嬷从产房走了出来,她神色凝重而悲戚地对霍尽渊道: “王爷,小姐请您进去。” 第173章 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 霍尽渊走进沈念之的房间,一股强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霍尽渊从未觉得脚步有如此沉重。 沉重得让他竟迈不开腿。 他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沈念之的床榻前。 一道白色的纱幔之后,沈念之独自躺在床榻上。 透过纱幔,独自高高隆起的曲线,就那样直击着霍尽渊的心灵。 在他八岁那年,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母亲,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深邃的眸波震荡着,连眼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太医!太医!”霍尽渊咆哮着,几近疯狂。 这时,霍尽渊依稀听见帘子后面传来非常轻微的气声。 霍尽渊又向前一步,他的脸几乎贴在纱幔上。 “阿九……阿九……求你……保孩子……我要……保住这个孩子……” “如果他生不下来……我……我绝不……绝不……独……独活……” “答应……答应我……”沈念之用了最后的力气。 霍尽渊看到纱幔后,沈念之挺得直直地伸向她的手。 他一撩纱幔就竟打算往里冲,究竟被王嬷嬷硬生生给拦在了外面。 纪云舒看到霍尽渊从产房内走出来,只觉得他整个人似乎被抽走了灵魂。 霍尽渊对着早已等候在门外的林太医道:“保……孩子。” 林太医得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跌着脚就跑进了产房。 产房的门重重地合上。 霍尽渊的脖颈青筋暴凸,他疾步走到门外,一拳重重地捶在木廊上。 因为用力过猛,木廊柱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凹槽。 而霍尽渊的手,也被砸得血肉模糊。 纪云舒疾步走过去,捧起他的手要看。 霍尽渊却猛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他一个用力,纪云舒便被她带了个踉跄。 纪云舒看着他,只觉得心中一阵抽痛。 就连自己半边身子都在雨中,也毫无知觉。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浑身透湿,就连鬓发上眼睫上,也都沾着雨雾。 她的身子更是因为淋了雨水手冷而微微发颤。 霍尽渊的心十分不好受。 可是,每每当他想到,刚才在沈念之摔倒的那一瞬,他到达花厅之时,纪云舒和沈念之的对话,他的心便如烈火烹油。 他听到了,纪云舒对沈念之承认了,她就是将霍尽渊当做一个解救父兄的工具。 他一声不吭地将纪云舒拽回了内殿,将她按在一张圈椅上。 他拽纪云舒的时候,他手上的血就粘在纪云舒的手上。 纪云舒翻过手掌,要去为他用手帕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产房里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哭泣声。 是婴儿的哭泣! 紧接着,便有产婆打开房门,奔出来对霍尽渊道: “王爷,夫人生了,是一个儿子!” 霍尽渊则用力攥住产婆的手臂,问:“大人呢?夫人她怎么样了?” 产婆被霍尽渊的架势吓得软了腿,她哆哆嗦嗦,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时,林太医拎着箱子走了出来,他跪在霍尽渊的面前,沉声道: “王爷,下官尽力了!夫人她失血过多,下官实在是……实在是……无力回天……” 听闻此言,纪云舒如遭雷击。 她嚯地站起身来,又因为情绪太过激烈,身子站都站不稳。 为了催产孩子,林太医不得不下了猛药。 但这对于原本就大出血的沈念之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是致命的一击。 但如果不这样做,则母子均有生命危险。 林太医给沈念之施了针,现在留给沈念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王嬷嬷将已经产生了的孩子放在沈念之的身旁,自己则在一边擦拭着眼中不断涌出的泪。 沈念之艰难地侧了侧头,她含笑看着这个在自己肚子中待了八个多月的小家伙。 王嬷嬷哭着道:“小姐!您看少爷生得多漂亮,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头发那么的黑,和您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沈念之无比眷念地看着孩子,她多么地想将孩子抱在怀里,好好地亲一亲。 她多么想看着孩子从牙牙学语,到蹒跚走步,再看着他开蒙读书,以后娶亲生子…… 可是这一切,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她抖动着惨白的唇,对王嬷嬷道:“嬷嬷,让孩子……吃……吃一口他娘亲的奶吧……” 听到沈念之这句话,王嬷嬷哭得几乎岔气,她用手捂住了抽泣不已的嘴巴。 沈念之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是最后一丝渴求与期盼。 对于她这最后的愿望,王嬷嬷便只好将孩子抱着,放在了她的身上。 原本闭着眼睛的初生婴儿,一闻到母亲的气息,头便开始在母亲的身上蹭着。 在王嬷嬷的帮助下,孩子无比满足的吮吸着乳汁。 沈念之惨白灰败的脸上,也流露出无比满足的淡淡笑容。 霍尽渊走进产房的时候,王嬷嬷已经将孩子抱出去交给奶娘。 沈念之只剩下最后一丝气息。 霍尽渊站在纱幔之后,他的身影投在纱幔上,如一座山一样。 为了能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她终究还是算计了他。 她想,她这辈子已然是欠了他的,也还不上了,那就等下辈子吧。 沈念之气若游丝,但她依然挣扎着发出最后的声音: “阿九……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有你护他……我放心……” “阿九……对不起……” 说完最后这句话,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她就这样睁着眼睛,嘴角带笑地咽了气。 听着产房里,忽然发出的一片哀嚎与哭泣之声。 纪云舒的身子一抖,她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当产房里的人都哭成一片的时候,霍尽渊反而没有了眼泪。 他眼中的光芒熄灭,这让他看上去更加阴翳与冷厉。 他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令人畏惧与骇然的冷。 他近乎默然地为沈念之安排着身后事。 霍尽渊让人到紫宸宫中传消息—— 废太子妃沈念之因故早产,一尸两命,母子皆亡。 又命东宫的掌事太监布置灵堂,让沈念之在东宫停灵。 霍千澜被成帝废黜,成帝八成也不会让沈念之进皇家的陵墓。 至于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霍尽渊都一一做了安排,确保将他们的命脉握在手里。 谁要是敢将今日之事对外吐出半个字,他就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等过了眼下这一关,后面他在慢慢处理这些人。 至于那个孩子,霍尽渊命人将他悄悄送进了镇国公府。 他将孩子交给了萧晚晴。 他要亲自抚养这个孩子。 第174章 真的是一尸两命吗? 纪云舒被霍尽渊派人送回了王府。 回到蘅芜苑之后,纪云舒就陷入了昏睡。 睡梦之中,一直是沈念之站在轩窗前的那一幕。 沈念之一身月白衣衫,微风带着雨雾,一齐吹向她,将她的衣玦吹得上下翻飞。 沈念之回头,一双凤眸婉转灵,带着歉然地看着她。 沈念之丹唇轻启,她声音温柔端方,唇边带着浅淡的笑意:“纪侍妾,对不起……” 说着,她的身子便猛地向后倒去。 “不!不要!”纪云舒大声地呼喊着,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的额角全是汗,头发黏湿,后背也都濡湿了一片。 “主子,你怎么啦?”青鸢赶紧到榻前,握住纪云舒的手。 纪云舒眸中一片惶惑,她怔怔地看着青鸢,对着青鸢连声道: “青鸢,我没有推她,我真的没有推她呀!” 她的眼泪顺着脸庞流淌,她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 还是青鸢看着心疼,忙用手帕为她擦拭。 纪云舒自那日被送回来以后,便一直昏昏沉沉。 她孕中身子原本就弱,加上淋了雨,衣衫湿透。 又受了沈念之难产去世之事的刺激,回来之后便有些发热。 青鸢只好柔声安慰,用干净的帕子为她擦拭头发。 又为她换了干净的里衣,给她喂了安神的汤药,这才扶她重新躺下。 青鸢不知道在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觉得自从王爷和主子去了一趟东宫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奇怪。 王爷再也没有踏足蘅芜苑。 就连纪主子一连病着这么些天,他都没来看主子,也没有打发人来。 此前他恨不能天天住在他们这院里,每天再忙也要陪着主子用膳。 而王府里也变得有些奇怪。 临华殿免了所有人的请安,只说王妃身子有些。 临华殿里多了一些人,又打发出了一些人。 青鸢去找过逐风和烧云,可是他们都支支吾吾的,什么东西都问不出来。 临华殿确实被霍尽渊派人守了密不透风。 霍尽渊让苏嬷嬷亲自将临华殿的仆从和奴婢都审查了一遍。 那些不知根知底、不知道底细和来路的,都打发了出去。 又拨派了一些心腹进来伺候。 不过,萧晚晴此时并不在临华殿。 而是回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早已沉寂多年,在金都压根无人注意。 萧晚晴看到孩子的时候,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霍尽渊。 “表兄的意思是……让我抚养这个孩子?” 霍尽渊无声地点点头,示意嬷嬷将孩子递到萧晚晴的手中。 一个又软又热又香的小人儿到了自己怀里的时候,萧晚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姿势来抱他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手里的奶娃娃,只觉得这么小的娃娃,怎么竟生得这样好看? 他粉嫩嫩的皮肤有点皱,闭着眼睛,似乎还微微皱着眉头。 萧晚晴只觉得一直以来空虚的心境,霎时就被这个奶娃娃给填满了。 林夫人也满怀感慨地看着这个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孩子,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柔软。 他们统一的口径就是,霍尽渊酒后宠幸了镇国公府的一个丫鬟。 镇国公府去母留子,将这个孩子养在萧晚晴的名下。 在大楚,这样的事情非常常见,主母将妾室或者外室的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 当天夜里,萧晚晴便同霍尽渊一起,将孩子抱回了临华殿。 就这样,临华殿便有了一位小主子。 萧晚晴对孩子十分的上心,她亲自为孩子挑选乳母,亲手为孩子布置婴儿床。 又让临华殿针线好的婢女,连夜为小主子赶制了一些贴身的衣物鞋袜。 她让乳母就带着孩子睡在自己寝殿的套间内,以便于自己时常过去照看孩子。 大抵是因为感受到萧晚晴对自己由衷的喜欢与爱,孩子也十分的亲近她。 只要见到她,便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还时不时对着她笑。 他只要一笑,萧晚晴只觉得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每天没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逗他玩,哄他睡觉。 除了吃奶的时候交给乳母,竟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亲自照看孩子。 霍尽渊也每天都到临华殿看望孩子。 而此时,一名小内监急急地奔进了承乾殿。 他对着守在承乾殿门口的内监禀报了几句,守门的内监便将他引至了内殿。 他们在内殿门口等候着,没一会儿,海公公便走了出来。 小内监便附耳将废太子妃沈念之难产暴毙的事情给说了。 他还特意强调,是燕王殿下命他前来,嘱咐他一定也要亲自将这个消息禀报给海公公。 听他这么说,海德全便也猜中了两三分。 他细白的面皮浮起笑容,眯了眯眼睛,便泰然自若地走入了内殿。 “启禀陛下……废太子妃沈氏,刚刚因为难产,薨逝了。” 海德全微微弓着身子,对着楚成帝低声道:“一尸两命。” 成帝猛然抬头,眼睛里有着片刻的失神与怅然。 但是很快,他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去了也好,去了也好哇……” 海德全垂着头,面有戚戚地附和:“也是个有福气的,没受什么苦,随他母亲一道去了。” 成帝半晌的沉默,良久,才扶着龙头拐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他朝内殿走着,一步一晃,显得十分的吃力。 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那便是成帝的嫡长孙。 曾几何时,在霍千澜还是太子的时候,成帝是无比的期待能够早日抱上孙子的。 海德全还记得,成帝第一次听闻太子妃沈氏有孕时,那高兴的模样。 只是可惜了……哎,谁叫他有了这样一个生父呢! 若是个女儿还好,成帝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留她一条活路。 可他偏偏是个儿子,那成帝如何能够让他存活于世。 看着成帝蹒跚的背影,海德全只觉得—— 这位统御大楚三十多年的皇帝,一向笔直坚挺的脊背,似乎在瞬间变得佝偻起来。 当成帝走到内殿的门口时,他突然回头,浑浊的眸子中,有着非同寻常的锐利。 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直视着海德全: “真的是一尸两命吗?” 第175章 恐有滑胎之风险…… 海德全心中咯噔一声。 但是,多年的御前侍奉,已经让他练就了一副随机应变之身。 他快步向前,去扶住成帝,一脸疑惑道:“陛下的意思是……” 然后,他立刻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这应该不能吧?那陛下可要小人暗中去查上一查?” 成帝却是摆了摆手,不让海德全扶他,自己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缓步朝前走着。 成帝并没有让人去追查这件事。 但他还是命人以亲王妃之仪制,为沈念之举办了丧仪,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沈念之出殡的那一日,霍尽渊带着萧晚晴前往吊唁。 霍尽渊刚要登上马车之时,纪云舒被青鸢和蓝屏搀扶着走了出来。 纪云舒穿着一身白色衣衫,素着一张脸,一点粉黛未施,鬓发上也钗鬟全无。 纪云舒自打醒来以后,便让青鸢帮忙打听了沈念之的丧仪,得知她是今日出殡。 “殿下,王妃娘娘,妾可否随你们一同去拜祭?”纪云舒的脸色依旧苍白如雪。 萧晚晴看了看霍尽渊的脸色,却发现他眉头紧蹙,脸色只有冰冷之色。 就在前日,霍尽渊才亲自带着纪云舒去了东宫。 可是当天废太子妃就因难产大出血而崩逝了。 虽然这消息捂得严实,可萧晚晴毕竟是燕王府之人,与霍尽渊和纪云舒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她怎能没发现两人之间的异样? 尤其是霍尽渊,自从那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晚晴心中当然疑惑,猜想恐怕是纪云舒冲撞了废太子妃。 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才会让霍尽渊对纪云舒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 而那个孩子……她不敢往下想,每多想一分,都觉后背发凉。 萧晚晴见霍尽渊神色冷漠,便开口道:“纪侍妾,你何曾见过王爷带正妻出门吊唁,妾室跟随同行的?” “你这是要全金都的人,都笑话王爷不知礼数吗?”萧晚晴的头高高扬着,后背也挺得笔直。 现在,她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萧晚晴见霍尽渊的薄唇微抿,又补充道:“更何况,你本就身子不适,不宜劳累颠簸。” “现在的你,头等大事就是养好身子,为王爷诞下子嗣。还不快回去歇息?” 霍尽渊的眼睛只从她的面上扫过,看着她虚弱苍白的模样,他只用力一撩衣袍下摆,便上了马车。 看着霍尽渊和萧晚晴乘坐着马车离去,青鸢只觉得手中搀扶的主子身子一软。 她赶紧扶住主子,她对纪云舒道:“主子,外面风大,奴婢扶您回蘅芜苑。” 纪云舒心中却五味杂陈。 那日,霍尽渊进来的时候,应该是正好看到了自己用力甩手,而沈念之恰好摔倒的那一幕。 所以,他一定认为,是自己推倒了沈念之的吧? 沈念之死了,只留下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 纪云舒记得,在沈念之摔倒的前一瞬,她的嘴巴张了张,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声音。 那一幕如此深刻,以至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纪云舒不会记错的,沈念之在摔倒的前一瞬,她的嘴型分明是在说:“纪侍妾,对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呢? 纪云舒只觉得头昏昏沉沉,她确实有些站不住了,便在青鸢和蓝屏的搀扶之下回了蘅芜苑。 霍尽渊和萧晚晴走到沈念之的灵堂时,一片缟素的灵堂十分的冷清。 废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朝中人人自危,纷纷与之划清界限,生怕沾染分毫。 而沈府更是因为沈钧儒的逃走,而风声鹤唳。 他们就如同一群被押在法场的囚徒,铡刀已经打开,只是不知道那刀子何时落下而已。 因此沈府的人,也没有人敢上门来给沈念之吊唁。 霍尽渊从小内监的手中接过三炷香,他脚步凝滞,缓缓地走上前,将香插入了香炉之中。 斯人已逝,霍尽渊在心中默默地对着沈念之的灵牌起誓: 他一定会护她的孩子周全,让他好好长大! 萧晚晴感受到霍尽渊如同云团一样笼罩的沉郁。 在回程的马车上,她便想着法子地同他说话,希望能令他开心一点。 “王爷,孩子这几天又大了一圈,奶也比之前之前吃得多了些……” 这个孩子因是早产,身体有些羸弱,就连吃奶都不怎么使劲儿,有些病恹恹的。 萧晚晴便衣不解带地守着他,挑奶水最好的乳母喂养他。 “王爷,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王嬷嬷和萧晚晴说,霍尽渊是在沙场上征战杀伐的人。 让他给孩子起个名字,也能为孩子压一压。 这样,那些牛鬼蛇神妖魔鬼怪就都不敢近小主子的身。 听到萧晚晴这么说,霍尽渊才揉了揉眉心:“好,容本王好好想一想。” 霍尽渊同萧晚晴一起回到了临华殿,适逢许府医刚给小公子诊完脉。 萧晚晴回到临华殿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孩子。 霍尽渊便在外间,细细地问了小公子的身体情况。 许府医便如实说了,小公子因为早产,身子孱弱,需要十分精细地照顾。 好在乳母的身体健康,乳汁也十分充盈,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让小公子好好吃,好好睡。 霍尽渊点点头,便挥挥手,让逐风带着府医下去领赏。 “等等……”许府医刚要转身的时候,霍尽渊便叫住了他。 “蘅芜苑的纪主子……现下身体如何?”霍尽渊沉声道。 纪云舒的这一胎,也是由许府医照看的。 所以他每日都会去给纪云舒请平安脉。 许府医忙躬身道:“纪主子受了凉,寒气入体,加上她孕期神思不宁,肝气郁结,气血不调……” 看着霍尽渊越来越严肃的脸色,许府医都不敢往下说,声音越来越小: “总之,纪主子现在需要好好养病,不能再受什么刺激了,否则……” “否则什么?!”霍尽渊的声音一下子冷厉起来。 许府医忙跪了下来,头垂得低低的,他连看都不敢看霍尽渊一眼,只是道: “纪主子之前见过红,如若再这般多思多虑,恐……恐……恐有滑胎之风险……” 一抹暗色的影子在屏风后闪了闪,便消失不见。 而霍尽渊则毫无察觉,此时他紧紧地抓住圈椅的扶手,似要将要木头给捏成碎片。 “你给本王听好了,本王命你照看她的身子,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本王就要你的命!” 霍尽渊脸色骇然,许府医更是战战兢兢。 等到他从临华殿退出去时,夜风一吹,他才发觉后背早已透湿。 第176章 霍悠思,他的名字,就叫霍悠思 许太医走后,霍尽渊站在门口,眼神看着庭院,一言不发。 逐风见主子如此,心中十分难受。 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没有一件令人开心的。 逐风很想问问主子,要不要去蘅芜苑,看看纪主子。 可是就在这时,萧晚晴抱着小公子走了出来。 萧晚晴满脸是慈爱的笑意,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柔软了几分: “表兄,小家伙醒了,你快来看看他今天多精神!” 他伸过手,抱住了襁褓中的孩子。 这孩子虽是个出生才几天的婴孩,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就那样巴巴地看着自己。 霍尽渊的眉头不自觉松了松。 “霍悠思。”霍尽渊轻轻地说了一句,婴儿忽然便笑了。 “表兄在说什么?”萧晚晴没有听清楚,便追问了一句。 “霍悠思,他的名字,就叫霍悠思。”霍尽渊沉声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萧晚晴在心中默念着,十分开怀道:“悠思,是个好名字!” 说着,她又将孩子抱在怀中,对着孩子十分温柔道: “阿郎,你有名字啦,你的名字叫霍悠思!” 阿郎是萧晚晴给孩子取的小名。 这一晚,霍尽渊在临华殿陪着萧晚晴与小阿郎一起用的晚膳。 其实,萧晚晴对霍尽渊还是有着期待的。 自从霍尽渊将这个孩子抱给了自己,他便经常到临华殿看孩子,陪自己用膳。 所以每逢晚膳后,她都在盼着霍尽渊能够再多待一会儿。 或许哪一日,他便会留宿在临华殿了。 因此,当霍尽渊起身离开的时候,萧晚晴掩饰不住眼中的失望。 但是她的失望很快又被希望所取代。 是的,她怀中紧紧抱着的这个小娃娃,便是她的希望。 霍尽渊在月光下信步朝抚辰殿走着,他的心思不知道飘荡到了什么地方。 “王爷……” 当逐风轻声地叫了他一声时,他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蘅芜苑的殿门外。 蘅芜苑的院门关着,院子里也不再是往日的欢声笑语,烛光点点。 而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下人的房间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看样子,纪云舒是已经歇下了。 “王爷……需要让小的去通传一声吗?”逐风极有眼色道。 霍尽渊却一声不吭地转头走了。 只留下逐风一个人站在蘅芜苑门口,他见状也只得赶紧地跟上了主子的脚步。 这一夜,霍尽渊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在沈念之出事之前,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躺在抚辰殿自己的床榻上。 他已经习惯了,纪云舒温暖馨香地躺在自己的身侧。 就连此时,霍尽渊似乎都能嗅到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桂子清香。 可是,每当他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纪云舒的时候,另外一幕很快也会同样涌上心头。 当时,王嬷嬷和他说,王妃和纪主子不知因何吵了起来,请他赶紧过去看看。 纪云舒和沈念之都身怀有孕,霍尽渊一听道王嬷嬷的话,便大步朝内殿急急奔去。 可是,当他还未踏入内殿,便听到沈念之质问纪云舒的那句话。 他想都没想,认为纪云舒定然会严辞否认,她视自己为解救父兄工具的说法。 谁知,纪云舒竟然说的是——是又如何? 当时,他便滞住了脚步,只觉得胸膛的一颗心,都被人给紧紧攥住了,生疼。 等到他醒过神来,听到内殿的动静,冲进去的时候,亲眼看到的—— 便是纪云舒猛然甩手,而沈念之应声摔倒的那一幕。 这一幕长久地横亘在他的心头。 第二日,霍尽渊起身后,便对逐风道:“去准备一下,去紫宸宫。” 逐风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烧云赶紧替了逐风的手,为霍尽渊换上了面见陛下的亲王服饰。 昨天睡了一天,又服用了许府医开给她的安胎的方子,纪云舒只觉得身体轻快了许多。 纪云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青鸢道: “青鸢,早膳过后,你去一趟抚辰殿,找一下逐风,就说我有事想要求见王爷。” 听到纪云舒这么说,青鸢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十分高兴主子能够主动向王爷示好。 以王爷对主子的疼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定是会不管不顾地来蘅芜苑的。 只是,当她到了抚辰殿的时候,抚辰殿的侍卫说,王爷一大早便带着烧云和逐风去了紫宸宫。 青鸢只得悻悻而归。 而此时,霍尽渊已经走到了承乾殿的门口。 承乾殿外的小内监见是他来,连忙十分殷勤地行礼问安,然后快速跑入内殿通传。 没一会儿,海德全亲自出来迎接,将他往内殿引。 成帝刚起身没多久,此时正在用早膳。 成帝虽然已经恢复了许多,但是像拿筷子、拿勺子这样较为精细的动作,仍然难以完成。 因而他现在用膳,都是小内监用筷子喂到他的嘴里。 很显然,他并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这么不中用的一幕。 因此,当霍尽渊进来,成帝便摆摆手,让人将膳桌撤了下去。 “想好了?”成帝的目光不怒自威,天然带着一种久在上位的凛然。 霍尽渊向前一步,在成帝面前跪下。 见他如此,成帝的眸色中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骄傲与得意。 “说……吧……”他沉声道。 在他看来,就没有人能够用太子之位,去换一个不相干的人的性命。 他站在权利的中心,他尝过权利的滋味。 那是一种一旦曾经拥有,便再也无法舍弃、令人甘之如饴的毒药。 比金钱、比美色还要更加诱人的毒药。 霍尽渊在他的面前,以头伏地,拜了三拜。 楚成帝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一丝丝惊疑的神情。 “儿臣恳求陛下,释放太傅纪墉及其子纪云深!” 霍尽渊腰杆挺得笔直,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之前说过的话。 楚成帝缓缓扭过脸,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霍尽渊: “那是储君之位!你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弃之不顾?” 霍尽渊双手伏地,音量更是拔高了几分:“请父皇成全!” 海德全也惊诧不已,以他这么多年的道行,竟然也看不懂这个燕王,这是什么操作?! 这时,成帝用手中的龙头拐杖指着承乾殿那个明黄的书案。 书案上平铺展开的,就是那日成帝让他看过的盖了玉玺的册立太子诏书。 “你确定你事过不悔?”成帝的声音苍老而暗哑。 “绝不后悔!”霍尽渊的声音平稳而笃定。 第177章 朕就将这霍氏江山社稷,托付于你 霍尽渊的脊背挺得笔直。 他昂着头,静静地等待着成帝的惩罚。 海德全则是一脸惶惑,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忧心忡忡。 他实在看不懂这个嫡皇子。 他历经两代君王。 以他既往的经验看来,没有几个人能够在绝对的权利和一个微乎其微的朝臣性命之间,放弃皇权,选择后者。 每一次政权的更迭,哪一回不是伴随着无数的流血与牺牲。 所有的人都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而燕王殿下,面对即将到手的储君之位,竟然主动放弃?! 他想不通,以他对成帝的了解,他一定会勃然大怒。 因为燕王这样的选择,不啻于对他权威的挑衅与忤逆。 承乾殿内,一时陷入可怕的凝滞与沉默。 而大殿之外,天色阴沉,浓云滚滚,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浩荡的大雨。 然而,预想中的暴风骤雨并未如期而至。 只是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成帝却是露出了令人意外的和煦的笑容。 “渊儿,你不愧是……朕钦定的储君……储君人选!” 成帝的声音低沉却和缓: “为国君者,仁义为怀……心有天下,方能……方能将这百年社稷……世代……相传……”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成帝已有些疲累。 霍尽渊诧异地抬头,就连海德全的脸上,也露出意外的神色。 只是霍尽渊的诧异,持久地挂在脸上,而那抹意外,在海德全脸上倏忽即逝。 成帝艰难地站起身来,他拄着拐杖,走到霍尽渊的面前。 龙涎香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草药的苦涩,让霍尽渊觉得身前的父皇十分陌生。 成帝用力地拍了拍霍尽渊的肩膀,并未看他,而是目光悠远地看向远方: “渊儿,朕就将这霍氏江山社稷,托付于你,你切记不要令朕失望!” 说完,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肩膀也骤然往下沉了沉。 看着他转身时蹒跚的背影,霍尽渊心中五味杂陈。 但是,他还是脱口而出:“父皇,那纪太傅父子……” 成帝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等你的册封大典结束后,朕自然会下令将他们释放。” 终于得到成帝的应允,霍尽渊只觉得心头一阵狂跳,竟然比方才被授予太子封号还要兴奋。 他并不想做皇帝,他觉得皇位就是一个能够将人心智吞噬的巨大怪兽。 任何人到了那个位置,都会变得人不像人,魔不像魔。 其实他更想做一个平凡的人,在北境,哪怕游牧放羊,只要自由自在,他便很快意。 只要与她在一起……一想到纪云舒,霍尽渊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萧氏的冤屈,玄武军重振的期待,母后和那个未及出生便夭折的胞妹…… 霍尽渊从承乾殿出来的时候,殿外的天色更加的阴云密布。 暗沉的天色中,透着一起奇异的亮光,轰隆隆的雷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 海德全不知何时来到霍尽渊的身后,他颔首笑着:“恭喜太子殿下!” 霍尽渊的眉眼中,却不见分毫的狂喜或者志得意满,反而还带着如同乌云一般的阴沉。 “等行了册封礼之后,再称太子殿下不迟。”霍尽渊的声音是一贯的冷。 说完,他撩起衣玦,走入了阴沉的天幕之下。 而就在这时,燕王府的马车静悄悄地停在了护国寺。 前几天,萧晚晴就和霍尽渊提起过,她想去护国寺为阿郎祈福。 萧晚晴在王嬷嬷的陪同下,在护国寺的金身佛像前,恭敬地跪拜祈福。 祈福仪式结束后,她还为阿郎在佛前添了香油,又为他求了一枚平安符。 这才走入了护国寺的后院,在后院的一间厢房内,一名衣饰鲜亮的妇人早已在内等候。 见萧晚晴进来,沈氏忙迎了上去,满脸带笑:“恭喜太子妃娘娘!贺喜太子妃娘娘!” 萧晚晴示意王嬷嬷赶紧将门关上,这才眉头轻蹙道: “夫人僭越了!圣上尚未下发诏令,殿下还是燕王。” 沈氏扶住她的手,眉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这就是一道圣旨的事,金都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燕王立了如此大功,又是嫡皇子,陛下也属意他来入主东宫!” 萧晚晴一想到陈贵妃在端阳节那日向她透露的消息,心中就十分的憋闷。 纪墉的存在,就是一个暗雷,时不时就有引炸的可能。 只要他存在,霍尽渊登临大宝就存在着变数。 “我要的人,你找了吗?” 这么想着,萧晚晴的语气中,便带了淡淡的不悦。 沈氏杏眸轻扬,目露得意之色: “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几时含糊过?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隔壁。” 将孟庶妃和魏侍妾都打发了之后,燕王府里便只剩下陈碧瑶和纪云舒。 陈贵妃先给萧晚晴示了好,那她便不能不给陈贵妃面子。 所以,萧晚晴现在和陈碧瑶站在同一条船上。 她需要有人来搅动搅动王府的格局。 之前王爷和纪云舒亲昵无间,那是连一根针也插不进去。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萧晚晴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事情一定非常严重。 这就给了她机会。 如果能够趁这个时候,在王爷身边安插一个得力之人,说不定就能分走一些纪侍妾的宠爱。 “人可靠吗?”萧晚晴低头摆弄着手上的茶盏。 “她父母兄弟的命,都在我手里攥着,不怕她对你不忠心?!”沈氏得意洋洋。 说着,沈氏便让身边的刘嬷嬷将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带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嫩绿软烟罗云锦裙,裙摆如柳叶一般摇曳。 沈氏敛了脸上的笑意,肃然道:“快来拜见王妃!” 那女子身姿轻盈地蹲身福礼,声音轻柔道:“奴婢柳惜若,见过王妃娘娘!” 话毕,女子微微垂眸,一张鹅蛋脸,眉目含情,还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娇柔之美。 萧晚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这女子,看上去弱不禁风,身上却有着勾人的魅惑风情。 她直视着柳惜若,问道:“你可愿意同本妃回府,伺候本妃与王爷?” 柳惜若的声音依旧是娇柔得似能掐出水来: “夫人对奴婢一家有再造之恩,奴婢的命是夫人给的,奴婢全凭夫人做主。” “夫人让奴婢到王妃娘娘身边,奴婢就是当牛做马也要伺候王妃娘娘。” 沈氏满意地点头,她看向萧晚晴,萧晚晴显然也很满意她的回答。 沈氏之前同她说过,柳惜若的父母幼弟原都在镇国公府,后来又随自己到了尚府。 萧晚晴勾了勾唇。 霍尽渊对外宣传的是,他一不小心在镇国公府宠幸了一名婢女,这才有了阿郎。 那她这个做正妃的,也要一显当家主母的风范。 将这个婢女接回王府。 第178章 希望你不要让本妃失望 当然,这番话只是说给霍尽渊听的。 对外,则什么都不必提。 只留下一些可追溯的线索,给那些好事之徒就可以了。 “本妃看你是个聪明乖巧的,但本妃还是有几句话要说在前头。” 萧晚晴声音中带着上位者才有的肃然与冷意。 柳惜若则是在萧晚晴打量的目光中身子一抖。 “做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守规矩,懂分寸,知进退。” “本妃看重的就是你的乖巧听话,希望你不要让本妃失望。” 柳惜若忙伏身磕头,恭恭敬敬道: “奴婢定与王妃娘娘一条心,娘娘让奴婢往东,奴婢绝不敢往西。” 待柳惜若表完忠心,萧晚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从护国寺离开的时候,萧晚晴便将柳惜若带回了燕王府。 作为燕王府的女主子,给临华殿添个婢女,这等小事就不必惊动王爷了。 这些日子里,纪云舒每天都睡得昏昏沉沉。 今日下雨,白天纪云舒一直坐在轩窗下,静静地看雨。 青鸢心疼她,将一件素锦的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纪云舒清澈见底的目光有些空洞,她瓷娃娃一样脸庞上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青鸢,你相信我吗,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忽然滑倒了……” 纪云舒嗫嚅低语,青鸢只听清了开头的两句。 但她本能就便安慰着纪云舒: “主子,奴婢相信您,你只要说没做过的事情,就一定没做!” 纪云舒眼睛瞬间绽放出星辰一般的光亮,但很快,这光亮便黯淡无光。 “可是,王爷呢?王爷他会相信吗?”纪云舒心中一片苦涩。 “主子,只要您好好和王爷说,王爷也一定会相信您的!”青鸢用力地点着头。 纪云舒却摇摇头,嘴角的浅笑仿若自嘲一般: “不,他不会相信,他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主子……”青鸢十分担忧,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青鸢,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纪云舒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风。 青鸢只好又为她拢了拢披风,这才不放心地将门阖上,走了出去。 纪云舒看着窗牖外连绵不绝的雨幕,手轻轻地扶在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上。 现在已经是六月了,还有四个月,就到了父兄执行死刑之期。 而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是在十二月份出生。 纪云舒想,所有的事情,在这一年的冬天,这所有的纷扰,都会尘埃落定的吧。 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心中平静了许多。 这天晚上,她前所未有的睡得很香很沉。 以至于当霍尽渊来到她的窗前时,她丝毫没有察觉。 霍尽渊看着榻上熟睡中的人儿,她的乌发如锦缎一样铺满床榻。 她穿着一件烟罗纱的里衣,只是烟雾一样的淡眉微微的蹙着。 霍尽渊伸手就想去将纪云舒的眉抚平。 可是他的手在就要触碰到纪云舒的那一瞬,却滞在了空气中。 鼻尖蓦地闯进一缕幽淡甜香,是他熟悉的她的气息。 夹杂着雨后草木的清香、泥土的土腥气,暧昧而不分明。 她肤若凝脂,只有眼角泛着淡淡的嫣粉色。 她……下午哭过了? 霍尽渊的心瞬间揪起,那伸手的手也慢慢地收回了。 他不信她会毫无理由地将沈念之推倒倒。 可是,他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她当时情绪激动,猛然甩手,沈念之应声倒下。 他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可是沈念之就因为她的无心之失,命丧黄泉。 沈念之的死,勾起了当年他母后忽然一尸两命的那种强烈的痛楚。 当年那种无法拯救自己至亲至爱之人的无力与内疚感,这么多年来,一直挥之不去。 那个时候他还小,如今他已经是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大将军了。 人人见他都退避三舍,他以为他终于能够做到,不再让这样的惨案发生。 可是,当沈念之躺在产房里,看着帐幔之后,她高高耸起的肚子。 那种无力和愧疚再度将他吞噬。 与其说他不肯原谅纪云舒,不如说他不肯原谅当初的那个自己。 而这份不肯原谅,在沈念之死后,则更加加倍了。 他恨的不是纪云舒,而是他自己。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纪云舒,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温柔而又缱绻。 夜华如水,唯有在这样的夜里,他才能够卸下所有的伪装,不用理性去思考。 只凭着一颗心自由的驰骋,任由自己的脚步走到了蘅芜苑。 此时逐风则静悄悄地站在蘅芜苑的后墙外。 他实在想不明白,王爷好好的正门不走,为何偏要在月黑风高之时越墙而入? 他摇了摇头,不懂,实在不懂。 第二日,青鸢来服侍纪云舒起身的时候,她发现床榻上的帐幔是打起来的。 青鸢疑惑地眯了眯眼,她不解地对蓝屏道:“昨晚熄灯之后你又进来过寝殿吗?” 蓝屏摇了摇头:“没有啊,昨天不是你值夜吗?” 青鸢抿了抿唇,她记得自己明明是将帐幔都放下来,掖得严严实实的。 可能是最近太担心主子,忘了也未可知,亦或纪主子半夜起身过? 这时,纪云舒已经起身了,青鸢便收起了心中的遐思开始服侍她盥洗。 与此同时,霍尽渊则是步入了临华殿。 现在他每天都会在临华殿用早膳和晚膳。 为的就是能够多看看孩子。 当年沈念之那般照拂于他,现在她走了,留下这么一遗孤,他定要护他周全。 用膳时,一个面生的婢女为霍尽渊盛米粥。 霍尽渊刚要伸手去接,那婢女的手一抖,盛米粥的碗咯噔一声落在膳桌上。 滚烫的米粥洒在霍尽渊的衣袍之上。 “怎的如此不小心?赶快拿帕子来给王爷擦拭!”萧晚晴疾言厉色。 那婢女吓得立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身体抖如筛糠。 萧晚晴让她想办法得王爷垂青,可她实在太慌张了。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威风英武的王爷,他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冷峻的尊贵。 而且王爷马上就要成为太子殿下,怎能不令她吓得失了胆? 琉璃应声赶紧疾步过来,手脚麻利地用干净的面帕为霍尽渊擦拭掉衣袍上的脏污。 “都是奴婢的错,求王爷王妃狠狠责罚!” “但请王爷王妃看在奴婢第一次伺候的份上,不要将奴婢赶出去!” 柳惜若将头磕得咚咚响。 霍尽渊皱眉,冷声道:“你是新来的?” 柳惜若仰起脸来,眼中盈满了泪花。 荔枝白一样的脸上,泪滴如珍珠一样盈盈点点,任谁看了都我见犹怜。 “奴婢柳惜若,原是镇国公府的婢女,是王妃带了奴婢来伺候小公子的。” 柳惜若的声音娇娇柔柔,她的目光朝霍尽渊看去。 霍尽渊却只是扫了她一眼: “伺候本王如此粗心便罢了,伺候小公子要是也这般,就出去伺候吧!” 第179章 要晋升侍妾纪氏为侧妃 萧晚晴看了柳惜若一眼,眼神中含了一丝嗔怪道:“你先下去吧。” 柳惜若咬了咬唇,对着霍尽渊和萧晚晴又磕了磕头,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及至走出殿门,柳惜若一张梨花带雨的脸上,才雨霁天晴,露出一抹笑意来。 燕王爷果然如传闻中的那般,雄壮英挺,伟岸不凡。 教她看了都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今日虽然碰了钉子,但是好歹在王爷面前露了一回脸。 男人都是一样的,她不信他有什么不同。 燕王页马上就要被册立为太子了,只要他临幸了自己,那便能一飞冲天。 这么想着,她用帕子拭掉了眼角残存的泪滴,挺着脊背便走出了庭院。 而与此同时,成帝身边的掌事太监海德全,在一干内监的拥簇下,满面春风地走入了燕王府。 他的手里,托举着一道明黄色的圣旨。 随着海德全的到来,这纷纷扬扬许久的立太子一事,终于尘埃落定。 很快,全金都城都得知了这一扑天喜讯。 霍尽渊是成帝嫡长子,又有赫赫战功,。 前有助南境夺回失守的城池,后则驱逐北凉人于乌桓山,可谓居功至伟,名正言顺。 一时间,朝堂和民间都热议沸然,人人都在翘首盼望着储君的册立大典。 太子的册立大典定在了六月二十八日。 萧晚晴作为燕王妃,理所当然的被赐封为太子妃,亦会在同一天进行册封典仪。 与此同时,成帝还在同一天下诏,命令三司重审镇国公府一案。 海德全宣读圣旨的时候,萧晚晴则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中。 直到海德全满面含笑地对霍尽渊与萧晚晴道: “恭喜太子殿下!恭喜太子妃殿下!二位接旨吧!” 霍尽渊双手接旨,萧晚晴则全无反应,还是王嬷嬷轻轻碰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 她坐了十余年的冷板凳,一朝竟然成为大楚国的太子妃! 如无意外,楚成帝崩逝之后,她将成为大楚的皇后! 这怎能不叫她喜不自禁?! 她的胸中堵着一股酸涩的热流,就差泪水汹涌而出了。 但是此时此刻,她不能落泪。 如今她已经是太子妃了,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差一步之遥。 她不能让人小看了自己,于是,她的脸上浮起一个淡然的微笑。 她双手接过圣旨,对着海德全道:“辛苦海公公了!还请海公公入府用茶!” 说着,她眼神示意了一下王嬷嬷,王嬷嬷赶紧挥了挥手,琉璃端着一个托盘出来。 托盘上放着十余个大红色的荷包,萧晚晴拿起其中最大的一个,递到了海德全的手中。 琉璃则将剩余的荷包分予随海德全同来的其他小内监,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这样的差事,谁都爱干,跑断腿也是愿意的。 海德全正欲开口,霍尽渊却突然开口了: “海公公,本王有一份奏折,还请你禀明陛下!” 说着,霍尽渊便将一份奏折递呈到了海德全的面前。 海德全接过奏折,只看了一眼,便露出十分惊诧的表情。 他低声对霍尽渊道:“殿下,您当真要如此?” 霍尽渊的奏折里,写的是要晋升侍妾纪氏为侧妃。 在大楚,侧妃是需要皇帝下发册立诏书,颁发文牒的。 霍尽渊想晋升自己心仪的女子为侧妃,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霍尽渊作为当朝太子,是可以有两名侧妃的。 但问题在于,纪云舒现在是官奴的籍册。 要想晋升纪云舒为侧妃,首先便要罢黜她官奴的身契。 霍尽渊这就是变着法儿地在向成帝施压,让成帝释放纪墉。 以成帝的性子,在这一场角逐中,他已经是做了退让,海德全实在是有些担忧。 但霍尽渊与成帝是一样的执拗性子,但凡他决定的事情,那便少有转圜的余地。 他能做的,也只是将这份奏折递呈成帝,在从中多加打打圆场,安抚成帝。 接下来,从东宫的修缮,到册封大殿,他便有的忙了。 东宫其实是近年才修缮过的,但谁让此前发生了废太子谋权篡位这样一档子事。 领了差事的人,当然是想极力讨好新主子。 为了不让新主子心中有忌讳,东宫的修缮就少不得大动干戈。 成帝册封霍尽渊为太子的诏书昭告天下之后,各地的奏折纷至沓来。 就连南越国和北凉在收到消息之后,都派了人给成帝送了文书,请求入楚朝贺。 成帝龙心大悦,当即应允。 南越国现在的国君正是夏侯旻。 自从去岁他在霍尽渊的护持之下,回到南越,他便开始在朝中集聚势力。 因为夏侯旸残暴,倒行逆施,不仅残害忠良,对于那些政见与自己不合之人,动辄打杀。 更是荒淫无道,经常以宴会的名义,令群臣带妻女入宫,只要他看上眼的,都会想各种办法占为己有。 对待子民,更是视若草芥,他当朝之时,南越国人人自危,苦不堪言。 夏侯旻回到国内之时,正好赶上夏侯旸的寿诞。 夏侯旸早就派了百名内务官前往全国各处,为的就是选取百名妙龄少女,在他寿诞之日,进献歌舞。 夏侯旸此人有一个特别的爱好,就是他尤其喜欢已经出嫁的妇人。 内务官当然投其所好,这百名妙龄少女中,便有不少是已嫁作他人妇的成熟且有风韵的妇人。 其中便有一位,是刚刚诞下幼子,因其姣好的容貌与身姿,被内务官看上,而强行带走的。 岂料,这位妇人的夫君,是个有骨气的。 宁愿死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凌辱,当即便与内务官与御林军大打出手。 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妇人的夫君被御林军活活给打死了。 妇人见自己的夫君惨死,心神俱碎,当即便抱着自己刚刚出生不久的儿子投了河。 这件事情之后,南越国沸反冲天。 夏侯旻便顺势联结朝堂与军中的势力,加上有霍尽渊的暗中支持,他很快发起宫变,将夏侯旸赶下了帝位。 伺候,夏侯旻顺利登上南越国君之位。 只是,夏侯旸在宫殿起火之时逃走,至今不知所踪。 成帝在看到霍尽渊递呈的奏折时,正如海德全所料,他的脸色难看得吓人。 但他却未如海德全所想,将奏折驳斥回去,或者是将霍尽渊宣进紫宸宫,怒骂一顿。 海德全觉得,自从成帝从昏迷中醒来之后,陛下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 第180章 小公子这是想要找娘亲呢! 这些日子以来,纪云舒常常一个人坐在廊下发呆。 有的时候,坐着坐着,她就在醉翁椅里睡着了。 下了几天的雨之后,今天的阳光像是淬了金。 空气中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伴着柔和的微风拂在脸庞,带着淡淡的花香。 青鸢拿了一件披风盖在纪云舒的身上。 只是纪云舒睡得很浅,青鸢刚将披风盖上,纪云舒就醒了过来。 纪云舒睡眼迷蒙,她柔声道:“今天是有什么事吗?园子里很喧闹。” 青鸢的脸上便洋溢起抑制不住的喜悦之色,她兴奋道: “纪主子,咱们王爷被册封为太子了!而且,陛下下诏,要三司重新审理乌桓山一役!” 听闻此,纪云舒也跟着激动不已,立即醉翁椅上坐直了身子。 她从抓住青鸢的手,连声道:“你还知道什么消息,快点说给我听听。” 青鸢便将今日她出去时的见闻,细细地都予纪云舒。 纪云舒听着听着,慢慢的,眸子中盈盈闪动。 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 历经这么多的坎坷与曲折,他终于实现了长久以来的夙愿—— 为萧氏一族与玄武军正名! 纪云舒嚯地站起身来,青鸢忙去扶她:“主子你慢点,主子你这是要去哪儿?” 纪云舒的脚步已经走到了院门口,青鸢的声音却令她滞住了脚步。 对哦,自己这是要去哪里呢? 刚才一高兴,她便忘乎所以了。 她只想着要快点见到他,同他一起感受此刻的欣喜。 但是青鸢的问题让她瞬间回到现实。 现在霍尽渊最不想见到的人,便是自己吧? 青鸢看到刚刚明明十分欢喜的主子,扬起的嘴角肉眼可见的耷拉了下来。 她轻薄的双肩也蓦的往下沉了沉,青鸢看到她眼中的光亮在那一瞬间便寂灭了。 纪云舒转身,脚步缓慢地朝内殿走去。 青鸢从背后看过去,完全看不出她已经怀孕四月有余。 那单薄的身形,都令她感到有些心酸。 纪云舒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方才说,谁会来入楚朝贺?” 青鸢忙跟上去,搀住纪云舒,扶着她一边走一边道: “我听逐风说,是北凉的可汗拓跋大王和南越国的国君夏侯……夏侯……” 纪云舒偏着头,她迟疑着道:“是夏侯旸吗?” 青鸢眯着眼睛想了想,她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名字……” 纪云舒凝神沉吟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是夏侯旻吗?” 青鸢赶紧点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纪云舒十分诧异。 夏侯旸在南越势力盘根错杂,没夏侯旻居然能够取而代之,这是令她十分诧异的。 她和夏侯旻,也算有过几面之缘,得知他现在过得很好,纪云舒也很为他感到高兴。 霍尽渊能够做到让成帝下令重审萧氏与玄武军一案,是不是代表着他也能救出自己的父兄? 纪云舒很想去见一见霍尽渊,听他告诉自己肯定的答案。 可是她知道霍尽渊现在肯定恨着自己。 纪云舒神思不宁,现在她的身子渐渐沉了,常常感到疲乏与嗜睡。 用过晚膳后,她勉强写了半个时辰的字,梳洗后上榻睡了。 今天是蓝屏值夜。 她给纪云舒掖好了衾被,放下帐幔,又熄灭了烛火,这才轻轻地走了出去。 入夜后,一道深浓的暗影投在帐幔上。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撩开帐幔。 纪云舒的睡颜便慢慢出现在霍尽渊的眼前。 霍尽渊很想告诉纪云舒,他终于能够为自己的舅父们还有玄武军洗刷冤屈。 霍尽渊很想告诉纪云舒,其实他并不想做劳什子的太子。 霍尽渊很想告诉纪云舒,他很想带她去北境,带她去看看他马蹄踏过的每一处山河。 他很想告诉她,他很想她。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甚至不敢在白天的时候来见她。 他怕自己会对她发火,会对她说一些违背心意的话。 所以,他只能像现在这样,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悄悄地来看一看她。 纪云舒睡得并不安稳,她微蹙着眉,轻轻扭动着身子。 一缕散乱的青丝被带着拂到她的脸上,黏在她的唇畔。 霍尽渊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她将那一缕发丝撩开。 他的拇指轻轻地捻了捻她的柔唇。 那样的柔软,那般的娇嫩。 鼻尖又传来纪云舒身上特有的那股幽香,混合着淡淡的草药的苦涩。 暧昧的情愫充盈着这间小小的床榻。 再看下去,霍尽渊觉得自己就要克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思念了。 于是他起身缱绻而不舍地离开了。 他的身影刚刚闪出,纪云舒就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在梦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触摸自己。 她怔忪着坐起身来,看到暗室中,除了月亮投下的银辉,什么都没有。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魔了。 成帝宣布了册立霍尽渊为太子的消息后,燕王府的门庭都快被人踏破了。 各种前来道贺与送礼的皇亲贵胄、世家大族川流不息。 还有许多人打着主意,想将女儿送进燕王府。 陈贵妃也给萧晚晴送来了厚礼。 王嬷嬷将众人遣退后,这才将陈贵妃的礼单递呈给萧晚晴。 萧晚晴见王嬷嬷神色有异,她狐疑着打开了礼单。 这才发现,礼单中还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 看了纸条上写的内容后,萧晚晴的面色如染寒霜。 她将手中的帕子攥得皱成一团,良久,才慢慢松开。 她走到灯烛前,将手中的字条点燃。 字条瞬间就被火苗吞噬,化成一片缥缈的轻烟。 王嬷嬷有些担心,迟疑道:“娘娘,陈妃娘娘这是……” 萧晚晴勾了勾唇:“嬷嬷,你让琉璃给永安宫的掌事递个帖子。” “陈贵妃娘娘下赐了这么多的东西,本妃也得入宫去好好谢恩!” 待王嬷嬷退出去,萧晚晴看着内殿中摆满的赏赐,她的眸色淬了一层寒冰。 这时,乳娘将阿郎抱了进来,阿郎午睡刚刚醒来,一醒来便四处张望着。 乳娘笑呵呵地说:“王妃,小公子这是想要找娘亲呢!” 萧晚晴心中一股热流涌过。 娘亲?可不是吗,她现在就是阿郎的娘亲! 她要好好守护着阿郎,让他平安健康地长大,给他一切自己能给予他的东西。 连萧晚晴自己也未曾发现,当她拥有得越多,她就更加如履薄冰。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她不能让任何人破坏她现在拥有的一切。 第181章 纪云舒的死穴……她是很清楚的 第二天,萧晚晴盛装打扮去了紫宸宫。 萧晚晴的马车到达紫宸宫后,立刻有内监抬了轿撵来。 萧晚晴疑惑,她以往入宫,都是步行前往的。 站在轿撵旁的一位王内监笑呵呵地迎上来,恭敬道: “恭喜太子妃殿下!按仪制,太子妃殿下是可以乘坐轿撵的。请太子妃殿下上轿吧。” 萧晚晴这才在琉璃的搀扶下坐上了轿辇。 沿途的小内监、宫婢,见到轿辇,都纷纷退让行礼,态度之恭敬,更甚从前。 就连珊瑚这个反应迟钝的,都不由咂舌,低声对萧晚晴道: “娘娘,这宫里的风向变得可真快……”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陪娘娘进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燕王爷不受人待见,谁见到他们都是下巴朝天的。 萧晚晴笑了笑,那笑容是从心里荡漾出来的。 她很享受现在这种坐在轿辇上,所有人都匍匐在地面的感觉。 她觉得她终于报了以前那个受人冷落的仇。 她觉得,坐在轿辇上吹着的风,都比从前更加柔和。 紫宸宫中现在没有中宫皇后,宸贵妃倒台后,陈贵妃就变成了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娘娘。 加上陈贵妃给燕王府下赐了那么多贵重的礼物,按礼制,萧晚晴也该入永安殿谢恩的。 陈贵妃早就在永安宫等候了。 见到萧晚晴来,陈贵妃满脸笑容,朗声道: “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太子妃殿下!” 萧晚晴赶紧躬身福礼,陈贵妃让身边的婢女将萧晚晴扶起身来。 陈贵妃眼神示意了一下,两边的婢女给萧晚晴放下茶盏之后,就退了出去。 萧晚晴对琉璃和珊瑚点点头,她们向陈贵妃福礼后,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殿内只剩下陈贵妃和萧晚晴两人之后,陈贵妃敛了神色的笑容道: “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是个情种!” “太子殿下在陛下下发诏书的当日,便递呈了擢升纪侍妾为侧妃的奏折,这不是当众逼迫陛下吗?” 经过一个夜晚,萧晚晴心中的恼怒愤懑已经平息。 她淡淡道:“纪太傅对太子殿下有教导之恩,于情于理,太子殿下,都理应做点什么。” 陈贵妃摇了摇头,以手帕掩嘴道: “不管太子殿下是因为何种原因,他这么做,都是在打陛下的脸。” 她看了看萧晚晴,后面的半句话没有说下去—— 太子这么做,何曾不是打了萧晚晴的脸呢? “太子殿下如今在朝中尚未坐稳局势,就这般触怒陛下,以陛下的性子……” 陈贵妃没有把话说下去。 但萧晚晴心里很清楚,以成帝的性子,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依娘娘看,现下可如何是好呀?”萧晚晴将姿态放得很低。 既然陈贵妃有意找她来,必然也是有了主意的。 果然,陈贵妃见萧晚晴面露难色,一副十分忧心为难的模样。 她掩着帕子笑了,安慰道:“太子妃殿下也不必太为难,也不是没有法子。” 萧晚晴抬眸,满脸热忱地看向陈贵妃:“还请贵妃娘娘指点一二。” 陈贵妃清了清嗓子,道:“这拔擢后院妃妾之事,原本就当归太子妃娘娘管辖的。” “太子殿下去向陛下提及此事,名不正言不顺,而且,还有逼迫陛下之嫌疑。” “陛下面子上过不去,当然不会允肯。” “既然此事势在必行,太子妃,你何不将此事揽下,让太子殿下撤了帖子……” 见萧晚晴面露不解,陈贵妃笑了笑,她轻轻拍着萧晚晴的手背,道: “让太子殿下撤了奏折,然后由你,以太子妃的名义,向后宫请旨,分别册封太子殿下的妃妾。” “太子现在晋升为储君,后院没有几个有正经名分的伺候也不像样。” “按照规制,东宫应该有一正二侧四庶,其他夫人嫔妾八人甚至更多不等。” 陈贵妃微微侧头看着萧晚晴: “据本宫所知,太子殿下现在只有一庶妃一侍妾吧?” 萧晚晴的脸稍稍变了变,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表情。 霍尽渊未来是要入主东宫甚至登临至尊之位的,他的后宫会有佳丽三千。 陈贵妃继续道:“太子殿下的后宫迟早是要继续充盈新人的,你何不趁此机会,安插和提升你自己的心腹?” 陈贵妃的话如醍醐灌顶。 既然挡不住,何不顺势而为? 这件事若由自己主导,一来她帮助霍尽渊解决了一个难题,霍尽渊会记她的好。 二来,借一个给纪云舒打掩护的名义,她也可以将柳惜若的名字一并报上去。 当然,陈碧瑶肯定是要同纪云舒一同擢升的,不然,陈贵妃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 只是,霍尽渊连庶妃的名分都看不上,执意要给纪云舒侧妃的名分。 这始终叫她心里不舒服。 霍尽渊为了纪云舒,一而再再而三,不惜触怒陛下。 他这样的上心,可不是简简单单添几个人便能分去宠爱的。 只是最近,他们二人似乎因为什么事生分了些。 霍尽渊已经好些时日未曾踏足蘅芜苑了。 萧晚晴在回府的路上,便将这件事情吩咐了下去。 她一定要查清楚,霍尽渊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与纪云舒产生了嫌隙。 她可以令这个嫌隙更大一些。 另外,在纪云舒那边,她也可以出出力。 纪云舒的死穴……她是很清楚的。 只要那纪墉出了事,纪云舒恐怕也就失去了半条命。 随着霍尽渊登基之日的临近,整个王城都人仰马翻地忙碌了起来。 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从宫殿、陈设、仆婢、到登基大典、仪制、规程。 整个金都都喜气洋洋,所有人都在翘首盼望着新太子的登基大典。 他们也很期盼看着南越和北凉的君主同来朝贺的盛况。 这些年来,南境和北境始终战乱不断,百姓都企盼和平。 百姓们虽不懂朝堂之事,但是,他们能从一些细微的迹象中感受到不同。 比如,自从太子殿下平叛南越之后,南境的气象大变。 而北境,北凉人也撤出了乌桓山以北。 而这次他们一道共襄盛举,某种程度上,也在表明一种立场和姿态。。 夏侯旻已经从南越出发,不日将抵达金都。 而在北境,一支浩浩荡荡带着大批宝马牛羊的队伍,也抵达了雁回关。 第182章 跪半个时辰也死不了人! 这些日子以来,纪云舒都在蘅芜苑养身子,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日,天气十分晴好,青鸢见纪云舒恹恹的,便提议道: “主子,西苑那边有一片牡丹,开得甚好,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纪云舒摇了摇头,蓝屏便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衣袖: “主子,您就去看看吧,那片牡丹有白色的,红色的,紫色的,最大的比我的脸都大呢!” 说着,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她的脸。 蓝屏本身就是一个圆脸,被她自己用双手托举着,那就显得更加脸若银盘了。 纪云舒被她逗得笑了,她想,她自己不好受,这两丫头每日陪着她,肯定也憋闷坏了。 为着这两个丫头,她也该出去走走。 于是她便对青鸢道:“那就去看看牡丹吧,再过几天,也该谢了。” 青鸢和蓝屏相视一笑,一个去拿油纸伞,一个则搀扶着纪云舒朝外走去。 今日的天气当真特别好,天是瓦蓝瓦蓝的,树是碧青碧青的,还有若有似无的风吹拂着湖面。 看到那一池碧波,纪云舒就不自觉想起霍尽渊带她泛舟湖上的情景。 再往前走,就是一处伸向湖面的水榭。 纪云舒想起,当初萧晚晴落水,沈氏冲进蘅芜苑要责罚于她,是霍尽渊将沈氏挡下。 当时他对自己说,他会相信自己,会先听自己说。 可是,这一回,他却不肯听自己解释。 纪云舒凭栏站了一会儿,湖边的杨柳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一如她的心,没着没落。 青鸢见她的情绪有些低沉,便轻声对她道: “主子,这里风大,小心着凉,咱们往花圃那边走走吧!” 纪云舒颔首,湖风吹拂起她的发梢,连带着衣裙的下摆,鼓起好看的弧度。 她们在湖边慢慢的走着,拐过一条小游廊,便到了西苑的入口。 西苑这边,有大片的果树,有草地,还有各种各样的花朵争奇斗艳。 而这个季节,最最引人注目的,非牡丹莫属。 原来在纪府之时,纪云舒是个爱吃爱乐爱美的性子,几乎所有的花她都很喜欢。 无论是不知名的小花,还是像牡丹这样倾国倾城的国色。 只要是花朵,纪云舒看了便高兴。 燕王府的花圃,当然不能和永安宫相提并论。 但是牡丹原本是国色,却没有被过度的修剪与装饰,就这样自由自在地长在这片草地上,反倒有着一种意外的、触目惊心的美。 蓝屏看看牡丹,又看看自家主子。 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俗人,若是问她主子最像哪一种花,她一定会说便是眼前这片肆意而又绝色的牡丹。 于是,她笑呵呵地指着一朵纯白的牡丹道: “主子,您和这朵牡丹一样,都应该是天上的神仙!” 那朵白色的牡丹,在阳光下,层层叠叠,就像是一位仙君穿着白色的纱裙。 微风之下,花瓣流光溢彩,吐露娇蕊,如同谪仙。 主仆几人正被蓝屏的话逗得笑了起来,一道锐利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堪比国色牡丹?” 蓝屏被吓了一跳,主仆几人皆回头看过去。 原来是陈碧瑶带着两名婢女,婷婷袅袅地走了过来。 纪云舒赶紧给陈碧瑶行礼,陈碧瑶却是没让她起身,而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 纪云舒已经四个多月快五个月的身孕,此时肚子已经微微凸起。 只是因为她身子娇柔玲珑,远远看着,竟是一点都看不出孕妇的臃肿。 而且,陈碧瑶打眼看过去,竟觉得纪云舒比起怀孕之前,更增添了几分柔婉妩媚。 整个人显得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真真我见犹怜。 一想到她不仅得了太子的宠爱,肚子里还怀着太子唯一的崽,她心火便烧了起来。 青鸢见陈碧瑶一直不叫纪云舒起身,便过去搀扶纪云舒,道: “求庶妃娘娘垂怜,主子怀着身孕,不宜久站!” 陈碧瑶确实不敢折腾纪云舒,霍尽渊对纪云舒的那份专宠,她不是没见过。 上次太子落难,陈国公府落井下石,将她接回去扣留在家里。 等到太子的名分确立,便又求着人家让萧晚晴来将自己接了回去。 便是自己,都看不起父亲这种作为。 更何况霍尽渊呢? 所以她只斜着眼睨了纪云舒几眼,便将矛头指向了她身边的丫鬟。 “方才就是你口出狂言?”陈碧瑶冷笑着: “区区一名侍妾,也是能够自比牡丹的?” 蓝屏是个莽撞的性子,她便不乐意地嘟囔: “回陈庶妃的话,奴婢就是觉得我们主子清雅脱俗,与那白牡丹十分相似,并无他意……” 陈碧瑶柳眉一挑,怒斥道:“还敢顶嘴,谁教你的规矩?!” 说完,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婢女,两个高挑伶俐的婢女便快步上前。 其中一个伸手就要打蓝屏耳光,纪云舒见状,忙伸手拦在蓝屏的前面。 青鸢见到纪云舒冲到前面,担心冲撞了纪云舒的身子,也忙拦到了纪云舒的身前。 一时之间,场面十分混乱。 几人推推搡搡之间,陈碧瑶一个没站稳,被人撞到了地上。 陈碧瑶恼羞成怒,她被婢女扶起身来后,叉腰指着纪云舒道: “纪侍妾,你既然管不好你的婢女,就让本妃来管!你给本妃闪开!” 纪云舒却是稳稳地站在蓝屏身前,求情道: “陈庶妃,蓝屏不是有意顶撞你的,求你饶了她,我给你赔个不是!” 陈碧瑶眉毛一挑,轻哼一声道: “好呀!既然你要赔不是,那就拿出个诚意来!” 你要是给本妃在这跪上半个时辰,本妃就饶了你!” 她本是想着,无论如何,都别冲撞纪云舒。 谁叫她怀了太子的子嗣。 可此时她已经被怒火冲得失了心智。 青鸢和蓝屏都拦着纪云舒,青鸢向陈碧瑶求情道: “求庶妃饶恕,都是奴婢们的错,你要罚就罚奴婢吧!纪侍妾身怀有孕,经不起跪呀!” 青鸢不提有孕还好,提了纪云舒有孕,陈碧瑶更是气上心头。 “你现在已经四个多月了,跪半个时辰也死不了人!” 她挑衅地看向纪云舒,还指着蓝屏道: “你要是不跪,就把这丫头交出来!” “你既然舍不得管教,那就让本妃来替你管教!” 说完,她身边的婢女就将蓝屏给架住了,蓝屏正挣扎着,纪云舒沉声道: “放开她,我跪!” 说着,她便双膝一弯,朝地面跪了下去。 她的双膝还没有落地,便觉得身子一轻,她被人给拉了起来。 第183章 我需要的是你的信任 “不许跪!”一道沉厉的声音响起。 这浑厚磁性的男音,令所有人的头皮都为之一紧。 众人连想都不必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霍尽渊高大的身形挡在了纪云舒的面前。 在纪云舒的面下投下一片阴凉。 萧晚晴说有事与霍尽渊相商,霍尽渊在去临华殿的路上,经过西苑。 他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原本只是随意走来,没想到竟然看到刚才的那一幕。 青鸢和蓝屏两人相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如逢大赦的神情。 蓝屏刚才担心得要死,是她怂恿主子出门散散心,又是她引来陈庶妃的不满和责罚。 要是今天主子出了什么事情,她是绝不能原谅自己的。 “王爷……纪侍妾她恃宠而骄,仗着怀了王爷的骨头,连她身边一个奴婢都敢欺负到臣妾的头上来了!” 陈碧瑶眨巴着眼睛,她其实有些心虚。 “哦?”霍尽渊眉眼浓黑,唇角一勾。 陈碧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刚才霍尽渊的脸色明明冷得厉害,怎么听完她的告状,他似乎倒开心了起来? 霍尽渊转身,他伸手将纪云舒的身子往怀里一揽。 原本就是六月的天气,纪云舒被霍尽渊紧紧揽着,她只觉得身上的温度立刻就上来了。 被他的大手揽住的那个肩头,更是十分的滚烫。 他眉眼低垂,眼神温柔,落在纪云舒被太阳晒得有些微微发红的脸颊上。 他们已经有数月未曾近亲,这段时日以来,更是避而不见。 可是这样的刻意疏远,反而令两人的身体更加敏感,也更加赤诚。 纪云舒不知为何脸颊更加热了,这时,她便听到霍尽渊开口道: “你说她恃宠而骄,你倒说说看,她怎么恃宠而骄了?” 陈碧瑶见霍尽渊当众这般,十分不满,嘟嘴道: “她的婢女竟然以牡丹来比拟她,谁人不知,牡丹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岂是一个……” 陈碧瑶原本是要说“贱妾”的,可是在霍尽渊幽冷的眸光注视下,她把“贱”字给吞了回去。 “岂是一个妾室所能比拟的?整个王府,也只有王妃娘娘能自比牡丹!” “更何况,臣妾不过想要教训一个奴婢,她还挡着!还……” 霍尽渊挑了挑眉:“所以你便让她跪?” 陈碧瑶被霍尽渊眼神中迸发的凌厉给吓到,一时间嘴唇哆嗦着,不敢说话。 霍尽渊薄唇微抿:“你说她恃宠而骄,那本王就叫你看看,什么才叫恃宠而骄!” 说着,当着众人的面,霍尽渊嚯地一把将纪云舒抱了起来。 纪云舒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腾空。 她不可置信地仰头,只看到霍尽渊棱角锐利的下颌骨。 陈碧瑶恼羞不已,她的脸涨得通红。 被霍尽渊这样打横抱在怀里,纪云舒的脸也火烧火燎的非常的红。 她挣扎着想要让霍尽渊放下她,却被霍尽渊搂地更紧了。 陈碧瑶跺着脚道: “王爷,你怎么能这样?!为了这个女人,你险些连储君之位都弃之不顾!” “她……她分明就是一个扫把星,是个狐媚子!” “住口!”霍尽渊怒斥一声打断了她。 “王爷,臣妾说的是事实,王爷为了她触怒陛下,她不是祸水又是什么?!” 陈碧瑶的话令纪云舒十分惊诧,她直愣愣地看着霍尽渊。 霍尽渊却是不看她,而是对陈碧瑶下令道: “陈庶妃,你就在这跪半个时辰!什么时候跪够了,什么时候再回你的云光殿!” 说着,他长腿一迈,抱着纪云舒便离开了西苑。 陈碧瑶被晾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更不敢自行离开。 逐风则在一旁候着,面无表情地提醒道:“陈庶妃,跪吧!” 陈碧瑶脸色铁青,却架不住霍尽渊的威势,双膝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她的眼底尽是恨意,一双大大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霍尽渊抱着纪云舒大步在前面走着。 青鸢和蓝屏则有意的放慢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王爷,请放开妾,妾自己能走!”纪云舒挣扎着。 霍尽渊则是一声不吭,他十分高大,双臂遒劲有力。 他没有想到,纪云舒都怀孕四个月了,抱在手中竟还是这般的轻。 这段时日,她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霍尽渊有些愧疚,他抱着她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等回到了蘅芜苑,蓝屏原本是要跟着的,她刚走到门口,就被青鸢一把给拽住了。 青鸢努了努嘴,蓝屏也马上意会过来。 王爷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蘅芜苑,是该让王爷与主子两人好好地说说话。 霍尽渊将纪云舒轻轻地放在了榻上。 两人先是一阵沉默。 “你……” “你……” 紧接着,却是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霍尽渊和纪云舒的眸子对上,那是他久违的那双清透的眸子。 两颗黑黑的眼珠,如同沉在碧波池底的黑色玛瑙。 霍尽渊只觉得嗓子有些紧,他轻咳了一声:“你先说。” 纪云舒仰头看着他,娇嫩的红唇又柔又润,微微的一开一阖: “方才陈庶妃说,你触怒陛下,是为了妾?” 自己在燕王府,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妾,和奴婢也没什么两样,那是连主子都算不上的。 如果霍尽渊为了自己与成帝发生龃龉,那只能是因为纪墉。 她的心中涌过一阵暖流。 霍尽渊尽量不去看她,转身背手道:“那是她情急之下胡诌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是因为妾父兄之事吗?”纪云舒追问道。 霍尽渊没有回答,却是柔声道: “你父兄之事,本王会想办法的。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吃饭,养好身子。” 纪云舒垂下了眼眸,她的睫羽在莹白的脸上投下一道阴翳。 霍尽渊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头一阵心疼。 “王爷,妾没有故意去推太子妃,妾也不知道为何她会……”纪云舒的声音有些沙哑。 从沈念之薨逝到现在,他们还从来没有面对面聊过这个话题。 不管霍尽渊信不信,纪云舒还是决定向他解释一下。 一想到沈念之在帐幔之后高耸的肚子,霍尽渊的心头便沉了沉。 见霍尽渊没有说话,纪云舒默了默,半晌,她绞动着手中的帕子,抬眸道: “王爷,我不需要你的牺牲,我需要的是你的信任。” 第184章 这就是一场博弈 霍尽渊从蘅芜苑离开的时候,青鸢和蓝屏忙走进了内殿。 只见纪云舒正呆呆地坐在榻上。 青鸢和蓝屏相视一眼,正准备退出去,纪云舒忽然出声了: “青鸢,你去帮我打听点事情。” 说着,便让蓝屏去取了一匣子银子。 纪云舒想知道,在霍尽渊登基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霍尽渊走入临华殿的时候,萧晚晴正在逗弄孩子。 尚未满月的孩子,一天一个样。 霍尽渊每天都会来临华殿看他,每次看到他的时候,他都和见到的时候有些不一样。 小阿郎这会儿刚吃饱睡足,整个人精神很好。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四下里好奇地张望着。 嘴巴里还不时地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十分开心的样子。 萧晚晴已经知道了方才在西苑发生的事情。 等逗弄过一阵孩子,萧晚晴才将孩子交到了乳母的手中。 又叮嘱了许多的事情,才让乳母抱了孩子下去。 霍尽渊看着萧晚晴含笑的脸庞,不由道: “晚儿,谢谢你,你将悠思照顾得很好。” 霍尽渊转头,看着萧晚晴的眼睛,柔声道: “表兄,你将阿郎带回来的第一天,我就将他当成是自己的孩子。” “所以,你不必谢我,娘亲照顾自己的孩子,这是母性本能。” 不能给萧晚晴名副其实的夫妻生活,霍尽渊心中有愧。 听到萧晚晴这么说,他心中更是内疚。 见霍尽渊沉默,萧晚晴想,她的目的达到了,可以开始谈谈立侧妃的事情了。 于是,她勾唇道:“王爷,你可是向陛下递呈了想要立纪氏为侧妃的奏帖?” 这事,霍尽渊没想瞒着萧晚晴,也瞒不住,她迟早会知道。 他便点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萧晚晴却是重重叹息一口。 霍尽渊扭头:“怎么,晚儿你不愿意?还是认为本王这么做,是有什么不妥?” 萧晚晴看着霍尽渊的眼睛,嘴角含了一丝苦涩: “表兄这么做,可见对晚儿竟无丝毫的信任……” “晚儿,本王并非不信任你,本王只是……” 霍尽渊解释着。 萧晚晴却是打断他道:“表兄,晚儿是燕王妃,将来是太子妃,晚儿王府的女主人。” “别说太子皇族,就算是其他世家大族,三妻四妾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多少当家主母都是要为主君置办妾室通房,开枝散叶的。” “纪氏怀有表兄的子嗣,本就立了大功一件。 “即便表兄不提,待册封大典之后,晚儿也是有意要擢升她的位份的。” 萧晚晴说着,拿起榻几上的一个盖碗,轻轻地用茶碗盖子,拨着茶盏中碧青的茶叶。 她轻茗口茶,吐了口气,继续道: “表兄想要立纪氏为侧妃,以表兄今时今日之身份地位,这原本只是小事一桩。” “只需要晚儿向紫宸宫递个帖子,说王府后院服侍王爷的人太少,王爷至今也就只有两个子嗣,想必陛下无有不允。” “晚儿再将纪氏的名帖,夹在与后院其他人的名册之中,一齐递上去,也就没那么打眼,这事,便悄无声息的办了。” “可是……”萧晚晴一口气说了这许多,便顿住不再往下说下去。 听萧晚晴这么说,霍尽渊这才觉得此事他确实办的有些莽撞了。 “晚儿,这事,本王确实是心急了。” 他的奏折已经递上去很多天了,成帝仍然没有任何旨意。 萧晚晴将碗盏放在榻几上,她眼神灼灼地看着霍尽渊: “表兄,你就是这整个燕王府的天,不仅是晚儿,阿郎,还有你最宠爱的纪侍妾,就连陈庶妃……”、 “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是仰仗你而存活。” 萧晚晴一字一顿,声音似有千钧之力: “如若你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就都活不下去了。” 霍尽渊垂了垂眸,他轻轻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不经意地攥在了一起。 萧晚晴继续道:“表兄,你宠爱纪侍妾,就是将她捧到天上去,晚儿也绝无二话。” “可是……”萧晚晴一顿,眼睛直视着霍尽渊: “表兄,你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还有你的前程去开玩笑呀!” “你不知道,你之前被废太子关在奉先殿的时候,我有多……” 萧晚晴的话没有说完,但眼中已有盈盈的泪光在闪动。 霍尽渊知道萧晚晴说得没错,权力斗争向来十分血腥和残忍。 离那个位置越近,便越是如此。 霍尽渊已经习惯了,做什么事情都是孤身一人,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可是,萧晚晴说得对,如今她们都在自己的羽翼之下生活。 不管霍尽渊愿不愿意,只要这些人是他燕王府的人,只要他出事,燕王府出事,这些人便一个都跑不掉。 自己得意的时候,她们没跟着享什么福。 等到自己出事了,她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霍尽渊本就对萧晚晴有愧,她这么说,霍尽渊便忙道: “晚儿,是本王考虑不周,操之过急了。” 有了霍尽渊的这句话,萧晚晴心中就有了底。 她也没着急开口,只端起茶盏,继续慢慢的茗着茶。 直到霍尽渊看向她,问道:“晚儿,那依你之见,这件事接下来可还有什么办法?” 今天在西苑花圃的那一幕,让他更加坚定了想法: 他一定要废黜纪云舒官奴的身份,他要给她侧妃之位。 这辈子他注定对不起纪云舒,给不了她正妻之名,那么,他就要给她除了正妻之外最好的。 萧晚晴茗完茶,复又将那茶盏搁下,她看了看身边的琉璃,琉璃便走入内殿。 等她再走出来的时候,手中便拿了一个托盘,托盘中有一张纸。 琉璃将托盘双手递到霍尽渊的面前,霍尽渊狐疑地取过那张纸。 那张纸上,是萧晚晴的字迹,上面分明的写了几行字。 霍尽渊很快变看完了,他有点诧异地看着萧晚晴。 萧晚晴抿抿唇,笑道:“王爷,这是一张臣妾为王府后院女子请旨的文书。” “臣妾将会上奏贵妃,王爷马上被册立太子,但后院只有三人伺候。” “臣妾想趁此之机,为王爷充实一下后院。这样,陛下也有了台阶。” “当然,陈庶妃身份尊贵,她也该晋一晋位份了。” “纪侍妾呢,她现在是官奴身份,一下升到侧妃,确实太惹眼了。” “王爷不如先抬她到庶妃,庶妃是不需要陛下颁发册立文书、文牒和金印宝策的。” 她见霍尽渊的眉头皱了皱,也不疾不徐道: “王爷别急,等王爷登上了储君之位,再过几年,等陛下没那么在意这件事了,你再将纪侍妾抬为侧妃,那也是顺水推舟的事。” 说完,她便继续茗了几口茶,如陈贵妃所说,她往这次这份晋升的名册里,夹了不少私货。 但是,这就是一场博弈,她相信霍尽渊知道该如何取舍的。 第185章 动了动了!小主子真的在动! 从临华殿出来的时候,霍尽渊对逐风道: “本王被禁足奉先殿的时候,曾有十一位大臣敲登闻鼓为本王求情,你去调查一下,把名单呈上来!” 逐风应声,忙不迭就去办了。 霍尽渊又召唤了鹰隼,鹰隼很快便现身了。 霍尽渊北伐之时,将纪云舒安置在水月庵。 那个时候,他曾派人保护纪云舒,明面上的人,都是王府的侍卫。 但是幽刃门的人,其实一直守在暗中。 霍尽渊眉色浓黑,脸色晦暗不明,他对鹰隼道: “你将本王离开金都之后,水月庵发生的所有事情,不计大小,都给本王如实还原一遍。” 鹰隼见霍尽渊神色严厉,略一回忆,便开始一一道来。 “等等……”当鹰隼说到在纪云舒在水月险些中毒之时,霍尽渊抚着眉心的手顿住了。 “你是说,有人蓄意向她投毒?!” 霍尽渊的声音如淬寒冰,眼中的猩红似要将眼前的一切吞噬殆尽。 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后怕。 他不敢想象,如果当天不是婢女无意之中发现了端倪,后果不堪设想。 而且,究竟是谁将纪云舒拐出了水月庵? 根据纪云舒的描述,后来是废太子的人及时赶到,将她从那群乞丐的脏手下救了出来。 动手的人应该不是废太子,那又是谁? 当初,霍尽渊回到金都后,朝堂风云巨变。 他又被幽禁在奉先殿,这件事情就没有继续追查。 如今这样略一探听,他就觉得此事非同一般。 这背后,究竟是谁的黑手,竟然伸到纪云舒的身边?! 霍尽渊眸色一凛,冷肃道: “查!这件事一定要给本王追查到底!不要放过任何细枝末节!” 鹰隼应声,黑色的身影转瞬就消失在了高大的树林之间。 这件事情,更加坚定了霍尽渊要抬纪云舒身份的决心。 她现在只是一个侍妾的位份,人微言轻,他对她的看重,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反而就像将她架到了那炉火上炙烤。 他不仅要护好她,还要给她自保的能力。 逐风很快便将那十一位大臣的名单递呈给了霍尽渊。 霍尽渊知道这是纪墉在大理寺监牢交给纪云舒的。 他从小见惯了身边的人拜高踩低,一朝失势,这些人变脸就像翻书。 他未曾想到,在当初那个看上去自己毫无胜算的局面之下,纪云舒,纪墉,还有这十一位大臣,竟是这样公然地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霍尽渊细细地看过这十一位大臣的名单,他们基本都是朝廷四品以上的要员。 只是在上次那个事情之后,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影响。 有的外派了,有的降了职,有的虽然没有被贬黜,但是从原来的肩负要职,到领了不重要的闲差,坐了冷板凳。 这便是权力斗争的残酷。 只要站错队,从云端被踹到深渊,只是一眨眼的事情。 这十一名大臣之中,有一名的官职最高,是礼部尚书孔明德。 对于他的名字出现在这份名单之中,其实霍尽渊十分的意外。 孔明德与纪墉有同门之谊,但是两人政见并不相合。 孔明德是典型的“重武轻文”一派,认为武将势力过大,会危及朝廷及皇权。 当年镇国公府和玄武军鼎盛之时,他也曾经多次上疏成帝,要对武将势力多加约束,防止他们恃功怙宠。 因此,在此之前的很多年里,他与纪墉一直是针锋相对的。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十一人的名单里,其他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波及,唯有他,依然稳坐礼部尚书的位置。 霍尽渊指了指他的名字,对逐风道:“去递给帖子,就说本王明日登门拜访。” 逐风拿着名帖下去了,这时,烧云从门外走了进来,激动道:“王爷,沈钧儒被抓住了!” 闻及,霍尽渊的眉峰一挑,他用力拍了一下书案,十分欣喜:“好!” “将他打入大理寺监牢,细细地审问!记住,一定要防止他自裁!” 烧云忙不迭点头。 沈钧儒是镇国公府和玄武军一役的核心人物,只要他这边如实交代了,玄武军一役很快便能真相大白! 而在蘅芜苑,纪云舒也从青鸢的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 成帝让霍尽渊在纪墉的性命与储君之位之间,做出选择。 霍尽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为纪墉请命。 霍尽渊奏请成帝册封她为侧妃。 青鸢说完这些,正搀扶着纪云舒的手臂的蓝屏停了,热切道: “主子!奴婢就知道,王爷是十分看重您的!不然他怎么会为了您,顶撞陛下?” 纪云舒未置可否,她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哎哟”了一声。 青鸢和蓝屏都十分的紧张,四只眼睛都盯着纪云舒,蓝屏更是直接将纪云舒扶到了榻上坐下。 纪云舒却是笑了,她一手撑着榻,一手抚着肚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刚才他踢了我一脚……”纪云舒满脸是温柔宠溺的笑容。 蓝屏还没有反应过来,青鸢却是很快就意会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的肚子:“主子,你是说,小主子……” 纪云舒含笑点了点头,然后将青鸢和蓝屏的手都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青鸢和蓝屏都侧耳凝神听着。 “啊!啊哟……动了动了!小主子真的在动!” 这还是蓝屏第一次亲身感受到孩子的胎动,她激动不已,眼睛都放着光。 “你小声点儿,就你这一惊一乍的,也不怕吓到咱们小主子了!” 青鸢白了她一眼,但是她自己的手则紧紧地贴着纪云舒的肚皮,丝毫舍不得离开。 “他是王爷的孩子,将来也定然是个英勇无畏的大将军!才不会被我的声音吓到呢!”蓝屏对青鸢嘟了嘟嘴。 纪云舒则笑着:“那要是个小女娘呢?” 蓝屏想都没想,脱口道:“那也一定是个女将军!” 蓝屏的话,惹得纪云舒和青鸢都嗤笑不已。 霍尽渊走到蘅芜苑的庭院之时,听到的便是内殿传来的阵阵欢笑之声。 霍尽渊一时迟疑在原地。 逐风每天陪着自家王爷,晚上他跳墙而入,自己则在墙外站岗。 王爷这样实属辛苦不说,被人看到了,可有损王爷的威名! 王爷今天终于大白天来到蘅芜苑,逐风可真是担心王爷一退缩,就又折返回去。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忙上前一步,禀报道:“王爷到!” 霍尽渊瞪了逐风一眼,逐风则装出一无所知的模样,对着王爷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第186章 小公子生病了! 霍尽渊走进内殿时, 纪云舒已经带着青鸢和蓝屏在门口行礼等候。 霍尽渊眼风扫过纪云舒,转而对青鸢道: “你们主子有孕,还不快扶她起身。” 青鸢欣喜不已,忙扶着纪云舒跟在霍尽渊身后,走进了内殿。 霍尽渊坐在榻上,纪云舒则坐在他旁边的榻上。 青鸢和蓝屏两人忙着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纪云舒却只在一旁陪坐着,并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间,殿内气氛有些尴尬。 “方才你们主仆聊什么聊得那么欢畅,怎么本王一来,都成了没嘴的葫芦?” 青鸢见纪云舒仍旧只是淡淡,便赶紧道: “回禀王爷,刚才小主子胎动了,奴婢们一时高兴忘了形,形容无状,还请王爷恕罪!” 霍尽渊却是一愣,他的目光落在纪云舒隆起的小腹上,一时有些心潮澎湃。 “你是说……他……他在动?” 青鸢和蓝屏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青鸢道: “刚才奴婢们将耳朵贴在主子的肚子上,正好摸到小主子在里面翻身呢!” 霍尽渊眸光闪动,他看着纪云舒道:“真的吗?他会动了?” 纪云舒依然没有应答。 霍尽渊装模作样地端起一个茶盏,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本王今日来,是想请你看看这个。” 说着,便将手中的一份名单递到了纪云舒的手上。 纪云舒打开那张纸,惊愕地抬头,便对上了霍尽渊的目光。 “这不是……” 霍尽渊有些得意,点头道:“这正是纪太傅之前给你的那个名单。” 见纪云舒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霍尽渊这才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在本王危难之时,出手襄助,或多或少,也受了一些波及。现在本王脱困,想聊表一下谢意。” 纪云舒这才明白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尽渊微微蹙了蹙眉,就着纪云舒手中的名册,指了指其中一个名字,道: “这个孔明德,本王给他递了拜帖,他却说什么不结朋党,把本王的帖子给退了回来!” 听到这里,纪云舒不由得噗呲一笑。 这个孔明德,她最熟悉不过,是个老顽固。 之前父亲还在朝为官的时候,就多次被这个孔明德堵弹劾。 所以当霍尽渊说他退了自己的拜帖时,纪云舒一点儿都不意外。 正想着,纪云舒只觉得有道目光正直直地投向自己。 她一偏头,便看到霍尽渊眼神灼热地瞧着自己。 霍尽渊已经许久没有看到纪云舒笑,她笑的时候,正是应了她的名字。 看庭前花开花落,望天上风卷云舒。 蓝屏说得一点没错,她就像是那阳光下的白牡丹,飘然若仙。 即便此时身怀六甲,也不能掩盖她夺人的光彩。 纪云舒见霍尽渊瞧着自己,她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略有些不自然道: “王爷若是想见他,妾身倒是有一个法子。” 霍尽渊仍是直直地看着她,那目光灼热得让纪云舒脸颊有些发热。 “王爷何不直接去礼部找他?” 纪云舒低垂了头,露出她天鹅一般线条优美的脖颈。 “本王递拜帖去家中,他都不见,如果去礼部,他岂不是更要避嫌?” 霍尽渊有些不解,纪云舒是个聪慧的女子,她对于朝堂之上各种人事的洞察,甚至在他之上。 纪云舒果然勾了勾唇,笑道: “王爷,你即将被册封为太子,这册封大典是本朝最隆重的典仪之一。” “王爷去礼部过问相关细节,名正言顺,有何不妥?” 霍尽渊明白了纪云舒的意思。 私下走动,还会有私结朋党之嫌。 那他光明正大地质询太子的册封大典,确实是名正言顺,任凭谁都挑不出理儿来。 霍尽渊颔首,欣赏地看向纪云舒。 虽说大楚自古有后宫不可干政的训诫与避忌,但他一点都不看重这些。 他常年在外征战,对于朝堂之事一窍不通。 他反而十分欣赏纪云舒的通透,他并不喜欢女子的眼中只有后宅那一方天地。 为了争夺一个男子的主意,斗得你死我活。 纪云舒就不是那样的女子,她的眼里心中,都有更广阔的天地。 青鸢蓦的觉得殿内的气氛有一些怪异。 她只觉得王爷的眼中,只有自家主子,他看自家主子的眼神,也十分的缱绻缠绵。 而自己和蓝屏在内殿杵着,似乎十分多余。 青鸢看了蓝屏一眼,两人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退了出去,将门带上了。 霍尽渊走到纪云舒的身旁,他俯身看着她,低声道:“他真的动了么?” “本王能摸摸吗?” 纪云舒却是抚着肚子,将身子往旁边一扭。 “沅沅……”霍尽渊的声音低哑而暗沉,还带有几分撒娇。 他伸过手,将纪云舒的身子掰正。 却见纪云舒清澈见底的眸子中有泪光在闪动。 “你……怎么了?” 瞧见她那委屈无依的模样,霍尽渊只觉得心中犹如有火在炙烤。 今天是腹中的孩子第一次胎动。 纪云舒与孩子血脉相连,自是欣喜感动交加,不可名状。 孩子的胎动让她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这也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不由自主想到此前种种,最初她是痛恨这个孩子的,无以复加地想将他从自己的肚中除去。 中间还有很多次,她为了霍尽渊奔走,小腹坠胀。 那次被霍千澜带着逃亡,更是见了红。 可是,便是这样,他也顽强地在她的肚子里扎了根,努力地活了下来。 今天他胎动的时候,联想到此前的那些事情,她只感到后怕。 她差一点就失去了这个孩子。 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个孩子。 霍尽渊抬起纪云舒的下巴,伸手为她拭泪。 她脸上的肌肤娇嫩如鸡蛋羹,简直吹弹可破。 他的手上有薄茧,拂过她的脸颊时,带着轻微的磨砺之感。 纪云舒想要偏过身子,却被霍尽渊搂进了怀里。 纪云舒挣扎着想要将霍尽渊推开,可她哪里是他的对手。 霍尽渊的双臂遒劲有力,温暖又结实,将她紧紧箍住。 霍尽渊俯身下来,他用手抬起纪云舒的下巴,逼她直视着自己。 “沅沅,对不起……”霍尽渊的脸又往下低了低。 纪云舒想要扭过脸去,却被霍尽渊双手捧住了。 因为靠得太近,霍尽渊高挺的鼻子,都碰到纪云舒圆润小巧的鼻头了。 纪云舒心口一酸,一行清泪便顺着脸庞滑落。 霍尽渊没有用手去拭泪,而是直接吻了上去。 他一点点地将她眼角的泪舔舐干净,口中则一遍遍地哑声道:“沅沅……” 他的唇火热而温热,那片火热令纪云舒有些神思混沌。 就在纪云舒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他已经噙住了纪云舒的唇瓣。 他的吻愈来愈深,犹如干涸许久的土地,在求索着甘甜的春霖。 纪云舒被他吻得头昏沉沉的,身子也绵软起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一阵嘈杂的喧闹,喧闹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抬高了音量: “王爷,不好了,小公子生病了!” 第187章 陛下如何才能释放纪太傅? 霍尽渊抬起身来,他带着歉意地对纪云舒道: “沅沅,是阿郎生病了!” 纪云舒赶紧道:“王爷,快去看看吧!” 霍尽渊揉了揉纪云舒的头发,柔声说: “你照顾好自己,好好吃饭,我得空了就过来!” 说着,他就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蘅芜苑。 一见到守在蘅芜苑内殿门口的珊瑚,沉声道:“怎么回事?” 珊瑚赶紧蹲身福礼: “回禀王爷,小公子这阵子一直吃得香睡得也香,从下午起不知为何就有些烦躁不安,这会儿更是啼哭不止……” 霍尽渊一边大踏步往外走,一边道:“请太医了没?” 珊瑚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道: “王妃请了府医过去,却是没看出什么问题。” “小公子还太小,府医不敢擅作主张,还请您过去看看。” 待霍尽渊走后,蓝屏颇有些不满地朝青鸢撇了撇嘴: “你说怎么这么巧?王爷刚刚和主子之间刚刚和缓了些,他们就……” 青鸢忙用眼神制止道:“赶快噤声吧!王妃娘娘岂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 “上次西苑的事情你忘啦?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去了,主子可救不了你!” 蓝屏嘟了嘟嘴,她压低声音道: “我也是替我们主子抱不平!主子人好,不争不抢的,我可不能看着她被人欺负!” 青鸢将她拉到一边,轻声道: “我如何不知道你呢!可是王妃娘娘是什么身份,王妃有镇国公府撑腰,主子就全凭王爷的宠爱了!” “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不给娘娘增加负担,别让她再为我们忧心了。” “而且”,青鸢的脸上浮起一个欣慰的浅笑:“王爷对主子的看重,也不是这一个晚上便能夺去的。” 霍尽渊赶到临华殿的时候,果然就见阿郎被乳母抱在怀里,反复地哄着,不停地走来走去。 顾不上寒暄,霍尽渊就走到乳母的身边,看到阿郎哭得已有些声嘶力竭,脸都涨得红紫。 “府医,究竟怎么回事?”霍尽渊冷肃道。 府医头皮一紧,赶紧躬身道: “回禀王爷,下官给少爷诊了脉,从脉相上看少爷并无什么不妥,只是有些惊悸不安,所以才啼哭不止……” “惊悸不安?为何惊悸不安?” 霍尽渊蹙眉看着萧晚晴,萧晚晴则是在以帕拭泪。 孩子这般受苦,抚养他的人最是揪心,萧晚晴看上去十分的忧心。 听到霍尽渊问,萧晚晴身边的王嬷嬷赶紧道: “王爷,这小儿夜啼是常有的事情,各种各样的原因,都会引起婴孩夜啼。” “在民间,百姓们常说小儿若是没缘由的夜啼,那便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霍尽渊皱眉,他是战场上刀山火海拼杀出来的,他可不信这一套。 他对逐风道:“你去将许太医请过来。” 逐风领了命,忙不迭去了。 霍尽渊在圈椅上坐下,对屋内的众人道:“小公子今日白天可有什么异常?” 另外一个乳母忙道:“小公子今日和平常并无不同,胃口也好,睡得也安稳。” “那这样的啼哭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霍尽渊刨根问底。 乳母贴身照顾小公子,十分清楚来龙去脉,她忙答道:“就是半个时辰之前。” “半个时辰前,小公子都做了什么,一一向本王道来!” 霍尽渊的眉目浓黑,看着有些吓人。 乳母战战兢兢地将细节说了一遍,听来,也和往常一样,并无不妥。 这时,逐风已经带着许太医赶到了。 许太医刚要行礼,霍尽渊就大手一挥:“不必多礼,先看看孩子吧。” 许太医躬身,请乳名将孩子放在榻上,他细细地为孩子听了脉。 又将孩子的襁褓打开,细细地为他检查了身体各处,确实并无不妥之处。 许太医如实回禀了,又道:“王爷,王妃娘娘,请不必过于担忧。婴儿身子较弱,十分敏感,稍有不适,都会啼哭不止。” “王爷看看是否需要下官为小少爷开一副安神的汤药?” 许太医是宫中多年的老太医了,医术高明,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霍尽渊便问: “小少爷这么小,这汤药如何下咽?” 许太医则微微含笑,道:“这汤药是要请乳母喝下,运化之后,再以乳汁的形式喂给小少爷。” 霍尽渊恍然大悟,这样,口感会更好,药性也会弱了许多,应该就不会有太多的副作用。 逐风又将许太医送了出去。 等煎完药,乳母喝了药,再喂给小阿郎,已经一个时辰之后了。 好在果然有效,没多久,小阿郎便伏在乳母的怀中,安稳地睡了过去。 见孩子睡熟,霍尽渊就想要走。 这时,萧晚晴唤住霍尽渊道:“表兄,你今晚可以留在临华殿吗?” “我怕小阿郎夜晚又开始啼哭,有你在……晚儿比较放心……” 霍尽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已经过了亥时。 她有身孕,这会儿想必已经睡下了吧? 萧晚晴很少会开口请他留宿,她既然开口了,他也不好驳了她的脸面。 于是,他反对身边人道:“你去蘅芜苑告诉纪主子,让她早点休息,本王明日再去看她。” 这一夜,霍尽渊在临华殿的外间就寝,萧晚晴则带着阿郎睡在里间。 不过小阿郎这一夜倒是睡得踏实,并没有再啼哭。 萧晚晴早间亲自服侍霍尽渊盥洗,她脸上挂着笑容,对霍尽渊道: “想来是有所感应,王爷在这里,阿郎睡得格外的好。” 霍尽渊盥洗后特地去看了阿郎,他还睡着未醒。 看样子睡得十分香甜,霍尽渊也放心多了。 用过早膳后,霍尽渊便去了礼部。 随着一名小内监的唱诵禀报,礼部的所有官员都起身相迎。 每个人的脸上,对于这个凭军功定天下的未来储君,都恭敬万分。 唯有站在众人之首的孔明德,倒是一副泰然处之的表情。 既没有表现出此前将霍尽渊的拜帖退回,这回霍尽渊找上门的诚惶诚恐,也没有刻意的热络与恭维。 霍尽渊向后一撩他的玄色朝服,面朝众人坐下。 “本王今日来,是来问询与册封大典相关的仪制和章程。孔尚书留下答话,其他人员都退下吧!” 众人应声,恭敬告退。 孔明德则一五一十,细细将册封大典的章程与注意事项一一道来。 关于册封大典,霍尽渊原本就是一头雾水,被孔明德娓娓道来,条分缕析,他很快就抓住了典仪的要点。 事毕后,霍尽渊眼神示意了一下殿内侍奉的小内监,他们立即便退了下去。 等到殿内只余他们二人时,霍尽渊开门见山道:“孔尚书,以你之见,陛下如何才能释放纪太傅?” 第188章 只要大赦天下,纪太傅不也能被赦免死罪么 孔明德轻咳了一声嗓子,抖动着花白的胡须,一板一眼道: “纪太傅忤逆陛下,被陛下判秋后问斩。要想释放纪太傅,自然须得陛下下诏。” 霍尽渊揉了揉眉心,他要是能够说服陛下,还需要来找他干嘛。 对于这样的老学究,他实在是很头疼。 霍尽渊不禁想,要是纪云舒在,说不定有什么好办法。 霍尽渊只好道:“除了陛下下诏,就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 “纪太傅是为了追查玄武军乌桓山一役和楚珩谋逆真相,才触怒陛下……” “现在这两个案子都在重新彻查,连最初下狱的动因都是错的,太傅的死刑又如何能站得住脚呢?” 孔明德满是皱褶的脸上波澜不惊,他沉声道: “既然殿下现在在督查玄武军乌桓山一役和楚珩谋逆,待真相大白,陛下自然就会释放太傅。” 霍尽渊眸光一凛:“只怕到时候来不及,更怕到时候陛下抹不下面子,不肯承认自己犯下的错。” 孔明德眯着的眼眸瞬间睁大了几分,他拱手道:“殿下慎言!” “为人臣者,不可妄议君王!为人子者,不可能忤逆君父!” “殿下既为臣亦为子,更要谨言慎行,方是为储君之道!” 霍尽渊想解决的问题一点没解决,反被孔明德这个老夫子给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霍尽渊便有些坐不住了,又闲谈了几句,他就准备告辞走人。 就在霍尽渊掀袍起身之际,孔明德忽然眯了眯眼睛,沉声道: “殿下,老臣还有一项典仪没有说完,还请殿下再稍等片刻,听老臣细细禀明。” 霍尽渊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说这个。 但今天本就是他先来礼部,要学习典礼章程,虽然不耐,也只得暂且坐下听着。 孔明德捋了捋胡须,慢吞吞道: “在我大楚,但凡新皇登基、更换年号、册立皇后、册立太子等重大仪典之时,或是在遭遇天灾之时,为显皇恩浩荡,上位者可颁布赦令,大赦天下。” 霍尽渊原本正在茗茶,忽听孔明德这般说,手中的茶险些都端不稳了:“大赦天下……?” 孔明德眯了眯眼,然后点点头: “说起来,陛下在位三十余载,除了登基那一年,还有太后去世之时,曾大赦天下,伺候二十余年,便再未施恩。” 孔明德的话,一下便将霍尽渊点醒。 是的呀!他被册封为太子,那也是可以请旨大赦天下的! 只要大赦天下,纪太傅不也能被赦免死罪么?! 霍尽渊对着孔明德,深深地躬身,行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大礼,道了一声:“谢谢孔尚书指点!” 说完,便飞也似地大踏步离开了礼部。 霍尽渊知道,其实对于成帝而言,纪墉犯的什么事情,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是,若要是让他承认自己曾经的决断有误,那是会伤及他的体面和自尊的。 可是大赦天下就不一样了,不仅不会打他的脸,还会彰显他的仁义。 从礼部出来的时候,霍尽渊将马骑得飞快,他要回去找部下商议此事,尽快将这件事情安排妥当。 随着太子登基大典日子的临近,夏侯旻和拓跋宴的队伍也离金都越来越近。 在拓跋宴的马队之中,他的身后,还跟着萧漓音。 此时的她,仍然是一身行军的铠甲装扮,剑眉星目,手持红缨,十分的英姿飒爽。 拓跋宴见她眉目间有郁郁之色,便开口道:“可是近乡情怯了?” 萧漓音看着沿途已经与北凉截然不同的景致,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十几岁离开金都,一路北上,只为了给自己的哥哥们求一个真相。 当初她离开金都的时候,根本不知前路如何,所以,她早就是做好了埋骨异乡的准备。 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能再回到故土。 虽然,她暂时还不能以女儿家的身份回来,但是,能够重返故土,她已经很高兴了。 拓跋宴看着她,安慰道:“现在两国交好,霍尽渊又是未来的储君。你若想念家乡,以后我可以经常陪你回来!” 萧漓音勒马笑道:“大王怎知道我不会住得开心了,就留在故土,不回北凉了?” 她原本只是开玩笑,却叫拓跋宴愣了愣神。 他和萧漓音也认识了数年,他已经渐渐习惯生活中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在战场上,他们是将后背交给彼此的铁血盟友。 在北凉,当所有人都不看好他的时候,是萧漓音陪着他一个个收服了四分五裂的部族。 当那些曾经的兄弟、盟友,为了争夺土地、牛羊、马匹、女人和自己刀剑相向的时候,是萧漓音陪他尸山血海地拼杀出来。 他们骑着马,几乎踏遍了北凉的每一寸土地。 萧漓音懂得他对于和平,对于百姓安居乐业的期盼。 拓跋宴几乎已经将萧漓音视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从未想过,萧漓音有一日会离开自己。 看到萧漓音骑在马上的飘逸背影,拓跋宴打马追了上去。 他对萧漓音道:“前面就是乌拉尔草原了,九啸,咱们许久未曾赛马了,比试一场,何如?” 萧漓音提起马的缰绳,笑道:“既然大王如此好的兴致,那九啸就当仁不让啦!” 说着,她便用皮鞭轻抽马背,高大的乌骓发出阵阵嘶鸣,驮着她朝草原深处飞身而去。 拓跋宴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紧紧地追随着萧漓音。 他也用力抽打马背,朝着萧漓音飞身而去。 很快,在草原的深处,便能看到一前一后,两匹如同旋风一样的乌骓马,朝着西坠的乌金策马而去。 而与此同时,夏侯旻的车队也已经离金都仅有百里之遥。 夏侯旻坐在马车里,这时,一个心腹前来禀报: “启禀陛下,南翔军发现了启王的行踪!” 夏侯旻一下坐直了身子:“在哪里发现的?” “在金川。”心腹回禀道:“但是启王狡诈,还是让他逃脱了!” 夏侯旻手中正捧着一卷书,他将书卷放下,淡淡道:“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腹应是后,一闪身便消失在密林之间。 第189章 王妃怎么突然拨了这么多人手给蘅芜苑呀? 今天恰逢十五。 纪云舒盥洗之后,便在青鸢和蓝屏的搀扶之下到了临华殿。 纪云舒现在有孕在身,萧晚晴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但是,像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 纪云舒还是会早早地去给萧晚晴请安。 纪云舒孕肚不便,虽然早早起身,等到了临华殿的时候,还是有些迟了。 现在燕王府的后院只有萧晚晴、陈碧瑶和纪云舒。 陈碧瑶一看到纪云舒,脸上的颜色就像打翻了酱油瓶。 那天霍尽渊罚她在花圃跪了半个时辰,实在是叫她丢了脸面。 陈碧瑶当然不会恨霍尽渊,她把这笔账,都记在纪云舒的头上。 是以,一看到纪云舒,陈碧瑶就阴阳怪气道: “啧啧,果然是母凭子贵,这怀了孕就一飞冲天,连王妃娘娘都不曾放在眼里!” 纪云舒忙蹲身福礼,毕恭毕敬道:“请王妃娘娘安!请陈庶妃安!妾来迟了,还请娘娘责罚!” 萧晚晴面带微笑,十分体恤道:“纪侍妾有孕在身,来得迟些也情有可原!快快请坐吧!” 纪云舒礼仪一丝不错地起身后,青鸢和蓝屏扶她在殿内的下首坐下。 陈碧瑶轻嗤一声:“也就是王妃娘娘仁慈!已经免了你的晨昏定省,这一个月就两次的请安,还能迟了……” 萧晚晴看了陈碧瑶一眼,和煦道:“纪侍妾如今怀有王爷的子嗣,别说来迟,便是不来,也无甚大碍。” “只要能够为王爷平安诞下子嗣,便是最大的功劳!” 萧晚晴说着笑了笑,她看着纪云舒的,关切地问了纪云舒最近身子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妥当。 话毕,她对着王嬷嬷点了点头,王嬷嬷拍了拍手,便有一群奴仆,抬了四个箱笼进来。 萧晚晴笑容可掬地对纪云舒道:“纪侍妾为王爷孕育子嗣辛苦了!” “这里是一些滋补的圣品,有百年老参、有东海燕窝、鱼翅,怀孕的妇人吃了最是滋补。” “还有一些上好的锦缎,柔软如丝,最适合给初生的孩子做衣裳! “另外是几斛鸽子蛋大小的东珠,一人高的珊瑚,纪侍妾可以摆在屋子里,权当看个新鲜!” 那四个箱笼被仆妇们打开,金闪闪光灿灿地堆了满满的一箱子。 纪云舒忙起身,向萧晚晴行礼致谢: “谢谢王妃娘娘恩赏!自妾有孕后,娘娘已经赏过几回了,如此大礼,妾实在愧不敢当!” 萧晚晴摆手笑道:“你为王爷孕育子嗣,是最大的功劳,怎么赏都不为过!” 说完,她指着仆妇身后的四名婢女和四个婆子道: “纪侍妾,你现在的月份也大了,再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蘅芜苑的人手也该提前预备起来了。” “这四个婢女和四个婆子都是王嬷嬷精挑细选的,人长得好,也聪明伶俐,就拨到蘅芜苑伺候你!” 青鸢和蓝屏听见萧晚晴要给蘅芜苑安插人手,相视一眼,面上都带了焦急之色。 纪云舒也推辞道:“谢谢娘娘体恤!只是蘅芜苑现在有青鸢和蓝屏,她们两个都是十分得力的。” 加上蘅芜苑还有四个粗使的丫鬟,四个洒扫的婆子,人手够用,不需要再增添额外的人手呢!” 王嬷嬷上前一步,躬身恭敬道:“纪主子年纪轻,哪里知道妇人生产之后那些繁琐的活计。” “这四个丫鬟四个婆子,都是娘娘从镇国公府带过来的人。” “四个婆子都是伺候过产妇的人,照顾起孩子来也十分老道。” “蘅芜苑现在只有青鸢和蓝屏两个大丫鬟,等到主子月份再大些,实在不够支应的!” “这四个丫鬟都是妥帖之人,必能将纪主子和孩子照顾得妥妥当当!” 王嬷嬷说完,陈碧瑶也在旁边冷嘲热讽道: “娘娘这么为你着想,你还推三阻四的,难不成你是不放心娘娘给你挑的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纪云舒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推拒,只好起身,向萧晚晴恭敬地致谢。 见纪云舒答应将人都收用了,萧晚晴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她对站在底下的那四名婢女道:“你们几个,都上来拜见一下纪主子!” “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子,你们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伺候,谁要是伺候不尽心的……” 萧晚晴的头偏向纪云舒,道:“纪侍妾,你只管同本妃讲,本妃定狠狠地责罚!” 那四名婢女应声走到纪云舒面前,一齐躬身下拜,依次道: “奴婢灵星!” “奴婢灵月!” “奴婢灵瑛!” “奴婢灵钰!” “见过纪主子!” 纪云舒打眼看过去,四个婢女身量一般高,都长得十分清秀端丽,是很伶俐机敏的模样。 她便对四人笑笑,让青鸢带着她们先下去了。 萧晚晴十分满意纪云舒的懂事,她又偏头看向陈碧瑶,打趣道:“陈庶妃,你也要抓点紧!” “王爷如今只有阿郎和纪侍妾肚里的这两名子嗣,实在是单薄了些!” “你也要赶紧的为王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经事! “等到你有孕了,本妃也照着纪侍妾的例,还给你再加上一成,你看这样可好?” 一番话说得陈碧瑶脸都臊得通红。 她倒是想,可是王爷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呀! 但她又不能明说王爷至今尚未与她圆房,她只好拿话搪塞过去。 陈碧瑶将话题转到小阿郎的身上,她笑问到:“小少爷如今长得越发好了!” “小少爷马上就要满月了,平日都是娘娘照拂我们,我们这些做嫔妾的,也该给娘娘和小少爷尽尽心!” 陈碧瑶忽然就将话头抛给了纪云舒:“纪侍妾,你可有为小少爷准备什么满月礼?” 纪云舒忙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妾身份低微,能拿的出手的东西,必然也不及陈庶妃。” 陈碧瑶听得这话,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这一上午的请安终于结束,纪云舒拖着疲惫的身子和萧晚晴告了退。 蓝屏和青鸢搀扶着纪云舒,蓝屏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主子,王妃怎么突然拨了这么多人手给蘅芜苑呀?” 刚才她也看到了,主子明明是想要推辞的。 但拗不过王妃是后院的主子,后院的人手调动都是她说了算的。 她打着纪云舒有孕,生产之后需要更多人照顾的名义,往蘅芜苑安插人手,这即便王爷在,也是不好推拒的。 纪云舒摇了摇头,应付这一上午,她实在有些累,她只叮嘱道: “青鸢,你和蓝屏都警醒些,内殿还是由你们俩贴身服侍,让她们在外殿伺候吧!” 第190章 便是君王,也有春宵苦短不早朝的时候…… 回到蘅芜苑之后,纪云舒吩咐青鸢,晚点再布膳,她便先歇息了。 等到纪云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她发现轩窗处有一个人影,那人高大颀长,蜂腰猿背,宽阔的胸膛如山峰巍峨。 他正靠在榻上对着沙盘推演。 那人不是霍尽渊还能是谁? 纪云舒忙起身,听到这边的动静,霍尽渊忙停了手上的动作。 他快步走到榻前,见床榻上的纱幔半垂半落,而眼前姿态慵懒的人儿,也是半睡半醒。 纪云舒只穿了一件月白的里衣,乌黑的长发散落胸前,眼眸如梦初醒,而脸颊上,还带着刚刚睡醒的红晕。 那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娇嫩如海棠般的红唇微微张着,欲说还休。 霍尽渊只觉得心头一软,便俯身朝纪云舒的额头上亲了下去。 他的吻落在纪云舒的额头上,眼睛上,睫毛上,唇瓣上。 霍尽渊只觉得浑身如水沸腾,喉头上下滚动,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也砰砰直跳。 他的手不知不觉间便探入了纪云舒的里衣…… 正在这时,一个沉闷的声响传来,两人皆是一惊。 霍尽渊蹙眉,回头朝外看着,屏风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王爷,主子,午膳准备好了,请用午膳吧!” 这声音有点陌生,既不是青鸢的声音,也不是蓝屏的声音。 纪云舒在霍尽渊的搀扶之下,走出了屏风,这才看到,是昨日萧晚晴派来的那个婢女。 正在这时,青鸢疾步朝殿内走来,她对着霍尽渊和纪云舒微微一福礼,而后蹙眉对那个婢女道: “灵月,不是和你说过吗,你们在殿外伺候就好,殿内有我和蓝屏!” 那个叫灵月的婢女瓜子脸蛋,柳叶月梢眉,丹凤眼,身材也十分窈窕婀娜。 只见她对着霍尽渊和纪云舒福了一礼,便抬眸看着霍尽渊含羞道: “王爷,主子,方才厨房送来了午膳,奴婢见青鸢姐姐和蓝屏姐姐都在忙,便自作主张送了进来,还请王爷和主子见谅!” 霍尽渊浑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纪云舒,他对纪云舒道:“走,用膳吧!” 灵月便十分机灵地疾步走到膳桌前,开始熟练地布起膳来。 青鸢蹙眉看着她,但此时主子都在,她也不好在主子的面前与新来的婢女起冲突,便搀着纪云舒往圈椅上坐。 霍尽渊给纪云舒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 他见纪云舒正在看灵月,这才注意到这是个新来的丫鬟,便问道:“你是新来的?” 见王爷终于注意到自己,灵月忙放下筷子,满面春风地福礼道: “王爷,奴婢名唤灵月,王妃娘娘见纪主子月份大了,便拨派奴婢来照顾纪主子!” 霍尽渊点点头,浓黑的眉眼十分凌厉,他放下箸,沉声道: “布膳的事,还是让青鸢和蓝屏来吧,本王不习惯旁的人!” 灵月的身子一时有些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仍是含笑清脆道: “是!那奴婢这就退下了!还请王爷纪主子好好用膳!” 看着灵月退下去的身影,青鸢勾了勾唇,嘴角浮起一个明媚的微笑笑,心中十分畅快! 霍尽渊一边给纪云舒夹菜,一边问:“王妃是拨了几个新人来蘅芜苑吗?” 纪云舒点点头,今天桌上有几道菜,都是时令的菜蔬,清淡不油腻,十分可口。 尤其是那道冬瓜竹荪汤,颜色碧绿碧绿的,喝起来也十分清甜。 纪云舒胃口大开,一连喝了两碗汤。 霍尽渊见她胃口好,也十分开心,还特地叫逐风过去打赏了今日的主厨。 饭后,纪云舒又有些困倦,霍尽渊怕她积食,便拉着她在庭院里散了一会儿步。 然后两人才双双上榻歇了午觉。 霍尽渊自然是没有歇午觉的习惯,但是连日来,他都没有机会一亲方泽。 今日终于逮到机会,叫他怎能不大饱朵颐? 霍尽渊欺身堵住纪云舒的柔唇,纪云舒一边推拒他,一边道: “王爷日后是要做太子的人了,小心以后御史台参你?” 霍尽渊却是笑了,他声音沙哑呢喃:“便是君王,也有春宵苦短不早朝的时候……” 一句话说得纪云舒的脸更红了。 霍尽渊的手十分轻柔,动作却没有因此变得缓慢,他三下两下便解开了纪云舒的里衣。 纪云舒怀孕后,身材起了不小的变化。 以前的她,像是一枚绿色的青梅,尚未完全的饱满、成熟,还带着些许稚气与青涩。 这种青涩里,有着少女的娇柔,吹弹可破的肌肤,敏感而含羞的身子,如花朵一般,含苞待放。 而此时的她,就如一块饱满润泽的甜杏,芳香可口,散发着十分诱人的甜香。 即便尚未品尝,也能想象,若是咬上一口,那一样满手满口芳泽。 如蜜一样的柔滑与香甜。 她就像是一块从原石中雕琢出来的美玉,褪去了原本掩藏的朴石,通身的洁白与滑腻滚落出来。 霍尽渊看得有些呆了。 但是他知道,他只能浅尝辄止。 但即便是这样浅尝一口,已经令他心动魂摇。 纪云舒被他亲吻得身子绵软,脸颊潮红,骨子里似有热流在涌动。 红鸳帐内云雨绵长。 纪云舒再次醒来的时候,霍尽渊还在沉沉睡着。 纪云舒见他只在腿上盖一条轻薄的衾被,露出半边肌肉遒劲的胸膛。 纪云舒不觉脸微微有些红,她将衾被往上拉了拉。 她起身披了件斗篷,走到窗牖前,推开轩窗,好让屋外新鲜的空气吹进来。 这时她看到蓝屏坐在廊下,面前摆着一只竹箩,手里则是在飞快地绣着什么。 蓝屏性子虽有些大大咧咧,却做得一手极好的女红,就连青鸢都比不上。 纪云舒起了兴致,便悄悄踱步出去,轻轻走到蓝屏的身后。 见蓝屏正在绣着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肚兜,肚兜上绣着的是一个胖乎乎的福娃。 福娃手里抱着一条滚圆的大鱼,大鱼的鱼鳞是用银线绣成,一片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栩栩如生。 纪云舒不禁惊叹出声,岂料蓝屏没防着,吓了一大跳,手中的东西连同竹箩都差点跌落。 “主子,您怎么悄悄藏在人后面,也不说一声啊!”蓝屏拍着胸口道。 “你这是在绣什么?”纪云舒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顶。 蓝屏这才将手中的肚兜递给纪云舒,道:“陈庶妃不是说您不给小少爷准备满月礼吗?” “奴婢想着,既是满月礼,其他的什么贺礼都还好说。唯独绣品这个,定是要提前开始预备着的。” “王妃和庶妃那边什么好的绣娘没有?奴婢当然也要好好做一做,才能不给娘娘丢脸!” 而这一边,霍尽渊起身后,便唤来了逐风: “你去查一下,王妃拨派到蘅芜苑服侍的,都是什么底细?” 第191章 王爷是铁了心要抬纪侍妾的身份 翌日清晨,霍尽渊休沐。 他用过早膳后,便径直去了临华殿。 见霍尽渊不请自来,萧晚晴十分惊喜,当即让琉璃给霍尽渊泡了他最爱的北境奶茶。 又让乳母抱来了小阿郎,亲自抱在怀里给萧晚晴看。 萧晚晴对小阿郎十分上心,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小阿郎在萧晚晴的精心照顾之下,已经胖了一圈。 这会儿刚刚吃饱喝足,正是精神头好的时候,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四处打量着,时不时还咯咯咯蹬腿笑着。 这孩子出生便没爹没娘,霍尽渊心疼他,对他也就十二分的疼爱。 他亲自接过孩子,抱在怀里逗弄。 孩子似乎有感应,见到人人望而却步的霍尽渊,也丝毫不怕。 反而是十分好奇地看着他,嘴角时不时咧开,欢腾地笑着。 霍尽渊一直陪着孩子玩了半个多时辰,乳母见孩子有些疲倦了,这才请示着将孩子抱下去喂奶。 等到屋子里的仆妇退了出去,萧晚晴才面带笑意地对霍尽渊道: “表兄来得正好,晚儿还想打发人去问,这册封大典在即,关于册立妃妾的事情,王爷考虑得怎么样啦?” 霍尽渊端着奶茶,畅饮了一碗,这才道:“你将名册取来。” 萧晚晴以为霍尽渊必是考虑清楚也同意,便欢喜地让琉璃将上奏的名册取了来。 琉璃以托盘递呈到霍尽渊的面前,霍尽渊拿起名册,走到书案前。 他随意地从笔架上取过一只狼毫,在砚台中蘸了蘸,提笔在名册上划了两道。 划完后,他随即将名册提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这才拿起来,走到萧晚晴的跟前。 萧晚晴迟疑地接过名册,赫然看到—— 霍尽渊划掉了纪云舒之后,一位夫人和两位侍妾的名字。 名单上边仅剩下:侧妃陈碧瑶、庶妃纪云舒。 萧晚晴眸色一黯,对霍尽渊道:“表兄的意思是,不打算再收几个侍妾了?” 霍尽渊颔首,漫不经心道:“王府有你们三位已经足够了,本王不喜旁人伺候。” “可是表兄,”萧晚晴还想再争取一下,她换了一个角度道: “表兄马上册立太子,东宫就三位嫔妃,实在说不过去! “晚儿这个正妃要被金都城内的贵人们议论,说晚儿拈酸吃醋,不许王爷扩充后院了!” 霍尽渊眸光一凛,含笑看着萧晚晴,温声道:“谁要是敢议论,那就让她们来找本王!本王定会分说清楚!” 萧晚晴只觉得,霍尽渊这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还蕴藏着什么深意。 令她有些似乎被看穿的感觉。 她不敢再多言,只怕引得霍尽渊不快。 反正霍尽渊成为太子之后,不管是陛下娘娘赏赐也好,皇亲国戚权臣贵胄巴结也好,总会有人往东宫里塞女人的。 东宫不可能只有三名妃妾,既然如此,那她也必为了这事让霍尽渊起了疑心。 只是这些人到底不是和自己一条心的,日后只能多费些心。 霍尽渊也是做了一个让步,那便是先抬纪云舒为庶妃。 等到纪墉从牢狱中出来,纪氏的罪名被撤销,纪云舒就能够恢复官家女子的身份。 到时候,他在抬纪云舒的身份,便谁也无话可说了。 等到霍尽渊走后,王嬷嬷看着萧晚晴,担忧道: “娘娘,看样子王爷是铁了心要抬纪侍妾的身份。” “纪侍妾现在有了子嗣,又得王爷看重,未来这位份恐怕还会再晋。” 萧晚晴却只是喜怒不形于色,她淡淡道: “王爷将阿郎放在本妃的名下养着,这就说明王爷还是看重本妃的!” “阿郎怎么说也是王爷名义上的庶长子,嬷嬷不必自乱阵脚。” “王爷看重萧氏,等玄武军一役彻底查清了,镇国公府恢复往日荣光,本妃的地位就会更稳。” 听到萧晚晴这么说,王嬷嬷这才吃了一颗定心丸,连连道:“是是是,老奴是一时情急!” “王爷与镇国公府是血亲,这层关系是任凭谁都无法替代的!” “王爷为了给镇国公府翻案,吃了多少苦头!等到案子查清了,王爷一定会重用国公府的!” 萧晚晴点点头,眸中露出欣喜的表情,道: “大伯母说,太子册立大典之时,两位兄长也会回来观礼,他们要一直待到参加完小阿郎的满月礼才回廊州。” 王嬷嬷也十分期盼,说话间她的眼睛就红了,她揉着眼角道: “唉!总算把大公子和二公子给盼回来了!他们明明是萧家的人,这么多年,却不得不寄养在林家!” “大公子成婚的时候,老奴都没有看到……” 萧晚晴拉住王嬷嬷的手,柔声安慰道: “长兄这不马上就回来了,听大伯母说,长兄和次兄这次回来,还会将阿嫂一道带回来!太平郎也会回来呢!” “这次啊,你不仅可以见到两位阿兄阿嫂,还能看到阿兄的嫡长子呢!” 闻及,王嬷嬷满脸的褶皱都被笑容挤到了一起,她用袖子拭着泪,叹息道:“开心!老奴怎能不开心呢!” 原本以为就要就此没落的镇国公府,眼见着就要重新振作起来,怎能不令人感慨万千? 萧氏原本子嗣十分十分兴旺发达,老国公留下了七子三女,如今却只剩下了萧十一郎一人。 而下一代的男丁,只有萧昶留下的二子,长子萧霁,次子萧雩。 因此,兴旺萧氏子嗣的重任,便都落在二人身上。 林氏早早地便为二人商议了亲事,让他们早早地成了亲。 如今长子萧霁已育有一子,已经三岁。 当初,镇国公府出事之后,成帝下旨—— 萧氏男丁文不得考科举,不得入朝为官,武不能从军打仗,作为对萧氏的惩罚。 便是如此,林氏也不想荒废了两个儿子,她想让儿子读书明理,这样最起码日后也是个清白识礼的读书人。 在当时的情形下,镇国公府是不能请教书先生的,而且金都风刀霜剑严相逼,也不利于两个孩子的成长。 她便将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娘家廊州林氏,让儿子随同自己的表兄弟表姊妹一起读书开蒙。 林氏是廊州最大的世族,家学渊源,女子也是可以读书的。 当时林氏的幼女萧楚莹和三房嫡小姐萧晚晴年龄小。 林氏舍不得她们身边没有嫡亲的长辈教养照拂,便将她们留在了金都。 她自己亲自教她们读书习字,但她的精力毕竟有限,所教授的也有限。 未能让萧楚莹和萧晚晴入学堂读书,这是林氏最大的遗憾。 第192章 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经过三司的彻查,玄武军乌桓山一役的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在此之前,霍尽渊已经搜罗了十分齐全的证据,连证人都在北境之战归来时,一同押解回到金都。 因而这场彻查与会审进展得十分顺利,结论也很清晰。 当初,沈钧儒与宸贵妃为了推霍千澜上位,与北凉大可汗羌桀可汗联手,在乌桓山给萧昶和玄武军设下圈套。 北凉人想办法引诱玄武军进入乌桓山腹地,而沈钧儒则早就派了人在乌桓山设了埋伏。 当北凉人与玄武军打得两败俱伤之时,沈钧儒再来添一把助力。 就这样,一代威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萧昶和他的六名兄弟,令北凉人闻风丧胆的玄武军,悉数湮灭在了这场阴谋当中。 三十万玄武军,许多尸骨无存,当年一把大火,将真相燃烧殆尽。 原本,最关键也最难的一件事情,便是将罪魁祸首沈钧儒抓捕归案。 沈家早已是垮了台,男丁流放,女眷贬斥为官奴。 但是沈钧儒却早备了后手,在无羁山祭祀的时候,便提前布置了暗哨。 当霍尽渊的黑甲卫以锐不可挡之势攻入之时,他便趁乱逃脱。 沈钧儒十分的狡猾,又在朝堂担任宰相十几年,在各个州县都有他的势力。 他一逃离金都,就不知道钻到了哪个郡县,任朝廷大海捞针,也始终找不到这个人。 就在霍尽渊一筹莫展的时候,沈钧儒意外露出了马脚。 当年沈钧儒大权在握时,曾经到滨州去巡查盐务。 当时就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事情: 当地一名盐商状告滨州太守陈汝唯收受贿赂,谁送的贿赂最高谁便能够得到政府下发的贩盐许可证。 但经过沈钧儒的一番查访,证明是该盐商因为未达到政府要求,而未获得许可证。 而盐商是因为心怀不满,这才恶人先告状。 因为沈钧儒弹压得力,这件事并不轰动,在滨州也只有小部分人知晓。 谁知,十几年后,当时的那个盐商居然又蹦了出来。 他直接给正在负责搜捕沈钧儒的黑甲卫递了一份密信,实名举报滨州州牧陈汝唯藏匿朝廷要犯沈钧儒。 黑甲卫火速将陈汝唯的府邸以及整个滨州都包围了起来。 不出意料,沈钧儒果然就藏匿在陈汝唯名下的一处田庄上。 而这处田庄,正是当年陈汝唯在任太守之时收受的盐商的贿赂。 沈钧儒至此归案。 而镇国公府和玄武军乌桓山一役也正式的结案,真相大白于天下。 成帝亲自下诏,追封萧翀为护国公,追封萧氏的七名男丁为护国大将军。 成帝下令为他们重新修建陵墓,配享太庙。 与此同时,撤销了萧氏子弟不得入朝为官、不得入伍从军的诏令。 册封萧霁为护国公世子,入户部,任户部主事。萧雩则入翰林,任翰林院编修。 镇国公府一时风头无两。 而朝堂和民间,都纷纷赞叹陛下的宽仁与胸怀。 此时,一名青衫男子坐于山壁之间,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持戒僧人。 他的脸上,蜿蜒着十分骇人的疤痕,他合十的双手,也因为烧伤而无法自然伸直。 那疤痕一看便知,是大火烧伤过后留下的。 僧人的眼睛只剩下两个黑色的空洞。 可是,在如此惊骇的一张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的怨恨愤懑。 取而代之的,是已经超出凡俗的平静与祥和。 他们坐在一张小小的茶席面前,一个僧童跪坐一旁,正在以扇扇火,火炉上的水正在沸腾着。 而他们的对面,则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 瀑布遥遥挂在墨绿色的山体之间,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巨龙。 青衫男子姿态闲适地端着一只茶盏,碧绿的茶汤仿若盈满了这天地之间的清气。 一口下肚,吐气如兰。 僧人睁开了眼睛,对着青衫男子道:“主君,接下来,你可有什么打算?” 青衫男子又斟了一盏茶,他抬眸看向前方的瀑布,眉眼就如同水墨画一般,蕴藉着淡淡的水气。 他似在自嘲一般,笑道:“咱们的这个陛下啊,对于权衡之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成帝是被霍尽渊逼迫着为萧氏一族及玄武军翻了案。 他心中自然是不甘不愿,但是这件案子,在他昏迷之际,已经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遮是遮不住的。 于是,他就动了别的心思,宣泄心中的那股恼怒与不甘。 他大张旗鼓地提拔萧氏子弟到朝中任职,就是在向朝堂及百姓传递一个信号: 太子霍尽渊有着一个威名赫赫的母族与外戚,令所有朝堂官员都在心中拉响了警报—— 原来以废太子与沈家为核心的势力,早已经在这次变故与纷争之中,悄悄易主。 萧氏已经从原来的冷板凳,不知不觉间就被推到了权利风暴的中心。 两位太子的废与立,一夕之间,便完成了权利的更迭。 成帝不满于霍尽渊为萧氏洗去污名的坚持,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 将萧氏放到权利的火堆上去炽烤! 众目睽睽之下,谁又能保证萧氏不会是第二个沈氏? 重利之下,谁都有把持不住的时候。 更何况,成帝还在萧氏一族内部,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祸根。 萧昶是镇国公,他的嫡长子应该是镇国公世子。 但是当初,成帝特意将镇国公世子的位置,硬安到了萧翀这个痴儿的头上。 如今,既然萧氏一族必然会崛起,那成帝顺水推舟,给萧霁册封了护国公世子之名。 这就让萧霁和萧翀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且尴尬。 青衫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冷笑道: “他还以为世人都如他一样,为了权利不惜残害手足?” 他的眼里闪过一抹冷意。 这么多年来,他萧翀以一个痴儿的肉体存活于世,只为了真相,只为了复仇! 如今,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他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他乐得看到萧氏下一代的子孙能够成长起来。 成为一个像他们的父辈一样顶天立地、保家卫国的人。 至于他自己嘛,前半生他将自己全部交付给了自己的姓氏,交付给了萧氏一族。 后半辈子,他希望自己能够纵情山水,活得更恣意汪洋一些。 萧翀对着面前的僧人笑了笑:“我嘛,万顷波中得自由。” 僧人面带怜悯,他口念佛号,而后道:“主君,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与他们说明真相?” 萧翀望着远处垂挂在山体上的白练,瀑布撞击着山体之上的岩石,水珠被撞得噼里四溅。 他笑了笑:“时候到了,他们自然就知道了。” 第193章 终于能够“重新做人”了! 当为镇国公府和玄武军正名的诏书和邸报下发到燕王府时,萧晚晴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立刻让人套了马车,她要立刻回镇国公府! 虽然她知道,大伯母必然是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 但她仍然想要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与她抱头痛哭一场。 萧晚晴到达镇国公府的时候,霍尽渊也与他前后脚赶到了。 大夫人林氏在萧氏的祠堂里。 霍尽渊和萧晚晴一进到祠堂,便看到林氏和十一郎萧翀跪在牌位前的身影。 祠堂里灯火通明,数百个肃穆庄严的牌位前,都有一盏常年不灭的长明灯。 在以往,萧晚晴是很不愿意到祠堂里来的。 她觉得每一座灵位,都是一座大山,数百座大山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压抑到无法呼吸。 而那些闪闪烁烁的长明灯,则像是一双双哀怨的眼睛,在埋怨着他们这些后世子孙的不孝。 然而今天,萧晚晴忽然觉得,这些长明灯似乎在欢欣跳跃,带着欣慰的笑意。 林氏见他们进来,擦拭着眼泪道:“快来,给他们上炷香吧。” 霍尽渊和萧晚晴毕恭毕敬地给祖先亡灵上了香,又满目肃然地拜了三拜。 林氏双手合十,朗声道:“祖宗在上,承蒙祖先庇佑,今日我镇国公府、萧氏一族,沉冤得雪,污名不再!” “请祖辈亡灵们安息!也请祖辈亡灵庇佑我们萧氏子孙,顶天立地,正气长存!” 说完,四人一起叩拜再叩拜,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灼灼的泪光在闪动。 拜完之后,林氏又道:“这一次,祖辈的清誉得以守住,萧氏的冤屈得以洗清,三十万玄武军也终于能够荣归故里,多亏了阿九!” “阿九,大伯母代表萧氏全族,代表三十万玄武军,谢谢你!” 说着,林氏对着霍尽渊行了一礼,霍尽渊连忙扶住她。 但萧翀和萧晚晴则端端正正地给霍尽渊行了一个大礼。 林氏眼含泪光:“萧氏祖辈,几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光,不应当毁损在我等手里。” “如今冤案澄清,三十万玄武军的遗骨,也能够以英烈之名得以安葬。” “他们的父母妻儿,也能够享受到大楚英烈的抚恤金!” “阿九,这背后,是三十万的家庭,他们的家人子女,都能挺起胸膛做人了!” 萧晚晴也拭着泪,别说是玄武军的亲属,就连是她,也终于能够“重新做人”了! 这两年,因为嫁给霍尽渊,她有了燕王妃之名,马上还能晋升为太子妃。 但她在心底始终是没有底气的,她的娘家姓氏宗族,是被这个国家被金都城的世家贵胄所排斥在外的。 他们就算恭维巴结她,却从来没有从心底瞧得起她! 谁叫萧氏背着一个勾连敌国、指挥不力以至于三十万玄武军全军覆灭的罪名呢! 以玄武军在大楚百姓心目中有如天兵天将一样的地位,所有人都恨透了萧氏。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她是名正言顺的护国公府的嫡小姐! 她的六位叔伯、她的父亲都是为国捐躯的英烈! 他们的遗冢将被重新修葺一新,他们将世代享受皇家香火的供奉! 这一天,对于护国公府和萧氏来说,是最开心的一天。 林氏特意命人摆了一桌席面,与霍尽渊、萧翀和萧晚晴共同举杯。 席间,林氏十分的开怀,难得的连饮了数杯酒。 这么多年来,她作为萧氏唯一的长辈,一个人苦苦地支撑着这偌大的国公府。 今天,她终于感觉胸口的大石头轻了许多。 她看着萧翀道:“老十一呀,如今霁儿、雩儿都已经成亲,霁儿也有了子嗣。” “晚儿呢,有阿九在,我也放心。只有你……”她满脸关切的看着萧翀。 当年,萧氏出事的时候,萧翀年纪还小,受到了惊吓,连发了几夜的高烧。 她衣不解带地在一旁守着照顾着,萧翀的病是痊愈了,可心智却受了损。 萧家的几位儿郎,都是天生爱舞刀弄枪的性子。 唯有这个老十一,从小天纵奇才,十分早慧,过目不忘,有读书的根骨。 当年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就颇为看重他这个幼子。 他是想要将幼子好好培养培养,也让镇国公能出一个读书人。 他们虽然是武将,却十分看重家中子弟的读书。 只是他那其他六个儿子,生来就不是读书的材料。 可谁知道,一朝的变故,让他的心智永远地停留在了镇国公出事的那个时候。 “嫂子要好好地为你相看一门亲事,什么时候你成亲生子了,嫂子就算闭眼了,对父母兄弟,也好有个交代!” 林氏拭泪,萧翀也跟着抹泪。 都说长嫂如母,他从小历经家庭巨变,一朝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林氏待他,真的有如亲母。 只是这说亲事……还是别了吧? 萧翀想,他得赶紧想个办法脱身,出门游历去! 这一晚,四人都是不醉不归,林氏留霍尽渊和萧晚晴住在了国公府。 第二天,萧晚晴刚回到王府,王嬷嬷就带了他的儿子红根来回话。 红根在外院行走,替萧晚晴打理着田产庄子铺子之类的,很有一些手段。 之前,霍尽渊与纪云舒去了东宫一趟,回来后,两人便彻底疏离了。 虽然最近两人似乎又有复合的迹象,但能够让霍尽渊冷落纪云舒的事情,一定不小。 萧晚晴派人出去打听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就是红根在外奔走。 红根上前一步,躬身行礼之后,便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回禀了。 “此话当真?”听完红根的话,萧晚晴眸光一亮。 她实在不敢相信! 红根颔首肯定道:“回禀娘娘,虽然当时王爷命人将消息捂住了,但是毕竟废太子妃因为难产人没了。” “当时,是纪侍妾推了废太子妃,才致使废太子妃摔倒提前生产,最后难产而亡的!这件事情有许多人知晓。” “王爷虽然花了心思封锁消息,但是废太子妃有几个贴身的心腹,小的花了一些心思,打点了一些银钱之后,还是问出了一些端倪。” 萧晚晴简直有一种想要拍手称快的冲动! 她只觉得,人的运势一旦起来了,那真是挡都挡不住! 这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了,来帮她了吗? 第194章 这肚兜上为何会有一根细针 第二日,霍尽渊来看小阿郎的时候,萧晚晴就借机谈论起了沈念之。 萧晚晴先是试探性地问道:“表兄,听说沈钧儒被抓住了?” 霍尽渊手中抱着小阿郎,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萧晚晴神色哀伤:“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霍尽渊神色冷了冷:“像他这样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要被处以极刑!” 萧晚晴点了点头,叹息一口:“这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残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只有他死了,那些被他残害的人,因为他而受到牵连的人,才能够解气!” 说完,萧晚晴又补充道:“他被处以极刑的那一天,一定会有不少人前往观刑!” 她看了看霍尽渊的神色,继续道:“连我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更何况其他的那些人!” “他一旦定罪问斩,纪太傅也能出狱了吧?”萧晚晴勾了勾唇。 礼部已经给成帝递了册立大典议程的帖子,帖子中,便有大赦天下那一条。 这等于是给成帝递了一个台阶,就看他要不要就坡下驴。 在霍尽渊心里,不管他怎么想,纪太傅和纪云深,他是一定要救出来的。 至于沈钧儒嘛,那一定是要在他的册立大典之前行刑! 这个计划霍尽渊不方便对萧晚晴多说,便只含糊着点了点头。 萧晚晴叹息一口:“真是大快人心!想必,除了我以外,最恨沈钧儒的人便是纪侍妾了吧!” “等沈钧儒一死,纪太傅和纪公子出狱,纪侍妾便能恢复官女的身份。” “等到时候,表兄再抬她做侧妃,那便是顺水推舟的事情!” 听到萧晚晴这么说,霍尽渊的脸上,也浮起一个极为清浅的笑容。 虽然一闪而过,但是萧晚晴极为精准地捕获了。 一向高冷、不苟言笑的霍尽渊,也只有在提及纪云舒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由衷的笑容。 萧晚晴心里冷了冷。 此前她曾经在东宫里听到的沈念之和霍尽渊的对话。 让她知晓了,原来霍尽渊竟然对沈念之有情。 他曾经想娶的那个女人,是沈念之! 男人啊,都是薄情的物种! 曾经在她心中,表兄是不一样的。 她心目当中的霍尽渊,重情重义,正直忠义,心怀家国天下,也守护家人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会见了纪云舒就忘了沈念之? 甚至,他竟然能够原谅纪云舒害死了沈念之? 还是说,其实,那个隔阂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被他强按了下去? 萧晚晴决定要试上一试,看看霍尽渊对此事的态度。 她便继续道:“唉!只是可惜了废太子妃!她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才情满京城不说,最是怜贫惜弱!听说……” 萧晚晴意味深长地向霍尽渊投去一瞥: “废太子妃曾经有恩于表兄……她死得这样可怜,一尸两命……” “她这样尴尬的身份,想来即便葬入皇陵,死后怕是也难安吧?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地为她供奉香火。” 萧晚晴故作十分关切同情的模样,对霍尽渊提议道: “表兄,要是以后方便,我们可以请高僧为废太子妃做场法事,也算尽一尽我们的心意。” 霍尽渊此时的脸色,已经非常的难看。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了当时纪云舒推倒沈念之的那一幕。 沈念之出事那天,她特地找纪云舒问话,她是有什么话对纪云舒说呢? 而纪云舒,他是知道她的,那是沈念之说了什么,才导致她怒极而失控的吗? 沈念之在纱幔背后,肚子高高隆起的样子,她面色灰败地对自己说“保孩子”的样子…… 一刀一刀地扎在霍尽渊的心上。 看着霍尽渊的眸色渐渐黯淡下去,脸色更是阴沉得犹如万年寒冰,萧晚晴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看来她猜测的没错,这件事就是横亘在二人之间的一根刺! 在霍尽渊心里,这件事压根儿就没过去。 既然找到了症结,那萧晚晴就不着急了,她可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筹备。 最好能够一击即中,让霍尽渊彻底地厌弃了纪云舒。 即便不能,也要让二人之间的裂痕再也无法修补。 很快,一个机会便送到了萧晚晴的面前。 这日,霍尽渊照例到临华殿看望小阿郎。 临华殿的婢女正好在传早膳,霍尽渊便略坐了坐,象征性地陪萧晚晴用了早膳。 这时,琉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满脸带笑道: “娘娘,这是陈庶妃和纪侍妾送来给小少爷的绣品。” 萧晚晴饶有兴致,抬眸道:“哦?两位妹妹有心了!绣的是什么?” 琉璃将托盘递呈到萧晚晴的面前,道:“云光殿送来的是一顶小兜帽,一对虎头鞋。” “蘅芜苑送来的是一件小肚兜,一个布老虎玩偶。” 说着,琉璃将托盘上的红绸布揭开,果然就露出了几件十分精致的绣品。 尤其是那个虎头鞋和那个布老虎,金丝银线刺绣而成,大大的眼睛,还带着毛茸茸的胡须,十分可爱。 萧晚晴拿过这两件绣品,放在手中看着,又递到小阿郎的手中。 小阿郎其实还没有抓握的意识,但他被那个布老虎吸引着,眼睛一直盯着看。 萧晚晴以帕捂嘴笑着,声音里满是愉快: “看来小阿郎也十分喜欢!回头定好好好谢谢两位妹妹!” 她又看了看小兜帽和小肚兜,笑道: “这个兜帽绣工也十分精致,放着等天冷些的时候,再拿出来给小少爷戴。” “倒是这件小肚兜……” 萧晚晴将小肚兜拿在手中看着,“这小肚兜实在是可爱,瞧,这福娃娃多像咱们小阿郎呀!” 她将小肚兜递给霍尽渊看,霍尽渊便也勾了勾唇,那个小肚兜上绣着一个胖乎乎的娃娃,手中抱着一条同样胖乎乎的鲤鱼。 “这件小肚兜用的是最柔软透气的云锦缎,这个时节穿正好!”萧晚晴赞不绝口,夸纪云舒用了心,还说日后定要好好谢谢她。 “小阿郎长得快,我看小阿郎身上的那件已经有些小了,让乳母这就给阿郎换上这件新的!”萧晚晴吩咐道。 琉璃应声,便将小肚兜递给了乳母,乳母抱着小阿郎就到里间去了。 霍尽渊也看了孩子,用过早膳,他就准备进宫了。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一阵高亢的哭声从里屋传来。 还未等霍尽渊反应,萧晚晴便一边呼唤着小阿郎的乳名,一边疾步走入了里间。 霍尽渊也紧随其后,想要一看究竟,明明小阿郎刚才还好好的。 只见小阿郎正在榻上声嘶力竭地哭着,而乳母则一脸惊恐。 见到王爷王妃忧心忡忡地赶了过来,乳母连忙跪到了地上。 她慌张不已,整个人都在发抖:“奴婢只是照常给小少爷换衣服,哪里知道……” “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也……也不知道……这肚兜上为何会有一根细针……” “什么?!”萧晚晴捂着胸口冲过去,她慌乱地从小阿郎身上脱下了那件肚兜。 只见那件肚兜上,半截未剪短的线头上,还吊着一根明晃晃的尖针。 第195章 是那件肚兜出了什么问题吗? 萧晚晴紧张地将小阿郎抱在怀里。 小阿郎方才被针扎到,此刻正啼哭不止。 乳母则跪在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霍尽渊立即让人去请府医来。 琉璃则将那件小肚兜拿到一边,重新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按理说,送到临华殿来的东西,经过她们的手层层检查,定然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只是这几件绣品是今天刚送了来,娘娘见绣工精细,尤其那个胖娃娃十分可爱,便让小少爷先试穿一下。 谁知…… 小阿郎仍在大声啼哭,身体躁动不安地扭动着,一张小脸儿因为哭泣而涨得通红。 他平时是个很乖巧的孩子,不怎么爱哭。 即便饿了或者困了哭起来,也很快就能哄好。 很少见到他哭成这样,见怎么哄也止不住哭,萧晚晴焦急不已。 她满脸担忧之色,眼见着都快跟着孩子一起哭起来。 府医很快便赶到了。 他仔仔细细地为小少爷检查着身体,除了被针刺到的地方,其他地方也仔细地查看过了。 府医愁眉深锁,他对萧晚晴道:“娘娘,方才小少爷穿的那件肚兜,可否给下官看一下?” 萧晚晴点了点头,琉璃便将小肚兜递呈了上来。 府医查看了一下那枚小针,拿银纸擦拭了一下,又将肚兜拿起来,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又去查看小阿郎的身体,为他诊了脉。 霍尽渊见府医反应有些异常,忙问:“是有什么不妥?” 府医忙跪在霍尽渊和萧晚晴的面前,伏身道: “王爷,娘娘,这根银针并无不妥,只是……” 见他吞吞吐吐,霍尽渊对府医道:“你但说无妨。” 府医颔首,沉声道:“这件肚兜,应该是被一种叫做须弥花的叶子揉成的汁液浸泡过。” “须弥花?”霍尽渊和萧晚晴不约而同问道。 府医点点头:“这是在金都一种常见的野花,百姓常用它的汁液来浆洗衣物。” “这种野花的叶片揉成汁,兑水浆洗衣物,衣物既柔软,色泽也会十分鲜亮,还会留有淡淡的清香。” 萧晚晴点头道:“这个我见过,小的时候我见嬷嬷们有时候这么做的。” “既然这是寻常用法,可是为何会令小阿郎啼哭不止?” 府医端正了神色,悠悠道:“有人在须弥花汁中加入了明矾。” “明矾?” “对。”府医继续道:“须弥花汁中加入明矾,就会让它变了性质,轻则让人躁郁不安,重则让人神智有损。” “如若长期接触,尤其是幼儿,那……那就……就会……”府医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就会什么?”霍尽渊眸色冷厉。 “就会让孩子变得痴傻……”说完,府医抬起头,忙补充道: “不过,好在小少爷只轻微地接触了一下,并无大碍。只是小少爷的体质比较敏感,所以才会啼哭不止。” “稍后下官在给小少爷开几副方子,让乳母喝下去,小少爷很快便会好起来。” 府医说完这些,霍尽渊和萧晚晴皆是变了脸色。 萧晚晴让丫鬟带着府医出去开药方了,霍尽渊则神色难辨地坐在榻上。 等乳母将小阿郎抱了出去,萧晚晴才抹着眼泪道: “王爷,都是臣妾不好,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小阿郎……” 霍尽渊声音低沉:“这与你有什么关系?不必自责。” 萧晚晴这才道:“都是晚儿大意了,没有让人仔细检查,便让小阿郎上身穿了……” 说完,她的眼圈又红了:“都怪晚儿不好,这才让小阿郎受这般罪……” “这件肚兜是蘅芜苑送来的?”霍尽渊沉声道。 萧晚晴抬起泪眼,点了点头:“王爷,纪侍妾,她……她为何要这样对待小阿郎?” “小阿郎可是与她无冤无仇呀!”萧晚晴泪眼滂沱。 霍尽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晚儿不相信纪侍妾会做这般的事情……定是她屋里伺候的人不当心。”萧晚晴摇了摇头。 “纪侍妾有孕在身,她身边的人这般大意,以后可如何伺候好小主子呢?” 萧晚晴带着哭声道:“王爷,您可一定要给小阿郎做主啊,他还这么小,就遭人暗算……” 霍尽渊当即起身,厉色对外面的侍卫道:“去将纪侍妾请过来!” 没一会儿,纪云舒便在青鸢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走了进来。 她一进内殿,就发现气氛十分的不正常。 萧晚晴的眼圈发红,眼睛也有一些肿,似乎刚刚哭过。 霍尽渊的眸底则散发了浓郁的戾气。 纪云舒赶紧蹲身福礼,萧晚晴忙将她扶起来,沙哑着声音道: “纪侍妾有孕在身,就不必行礼了。” 霍尽渊冷冷地坐在榻上,他厉声道: “你送给小阿郎的那件肚兜,可是你亲手做的?” 纪云舒不善女红,她幼时琴棋书画都学,就是对女红毫无兴趣,也无天赋。 父亲便对她道,如果她的手只能在拿笔与拿针中选一样,那他还是更愿意自己的女儿的手,是拿笔的。 因此,纪云舒便在父亲的纵容之下,放弃了逼迫自己学女红。 所以,她如实道:“妾不擅女红,这件小肚兜是蓝屏亲手做的。为表诚意,妾在那件肚兜上,绣了少爷的名字。” 像这样的绣品,原本也无需主子亲自上手,世家大族后院的每个院里,基本都有自己的绣娘。 再不济,也有十分精通刺绣的丫鬟。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和蘅芜苑上下,行的端坐得正,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霍尽渊问清楚了来龙去脉,二话没说,便对守在下方的逐风道: “带蓝屏去府中内刑司,务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纪云舒没想到霍尽渊上来就要拿人,忙出声阻止道: “王爷,敢问蓝屏这是犯了什么错?王爷为何要送她去内刑司!” 未等霍尽渊回答,萧晚晴便起身走到纪云舒的身边,拍着她的手道: “纪妹妹,你不必担心,本妃知道这件事定与你无关,一定是蘅芜苑的奴婢不小心。” “可是,她犯了这等大错,必须要好好审问清楚!不然她以后要是加害你和你腹中的孩儿可怎么办?” 纪云舒不解道:“娘娘,蓝屏究竟做错了什么?是……是那件肚兜出了什么问题吗?” 萧晚晴解释道:“有人对那件肚兜动了手脚,想要加害于小阿郎。” 闻及此,纪云舒惊骇不已,她嚯地站起身来,望着霍尽渊道: “王爷,不是蓝屏!蓝屏不会这么做的!” 萧晚晴的声音冷了几分,道:“纪侍妾,王爷带她去内刑司,也是为了帮你证明清白。” “她是你蘅芜苑的人,你若不让王爷将她带下去查清楚,难道希望王爷送你去内刑司吗?” 第196章 原来王爷从未相信过我 内刑司那个地方纪云舒是知道的。 那里是燕王府审问和处置犯错之人的地方。 霍尽渊御下甚严,他虽很少过问后宅之事,却选了身边的精兵强将进入内刑司。 内刑司的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据说颇有手段。 纪云舒非常担心蓝屏一旦被带走,便再也回不来了。 而且,这件事都还没有问清楚,怎么就直接要将人带去内刑司了? 于是,纪云舒便抬眸看向霍尽渊,道: “王爷,虽然小少爷这次的事情,是因为蘅芜苑送来的这件小肚兜。 “可是并非只有蓝屏能够接触到小肚兜,不能证明这件事一定是她所为呀王爷!” 霍尽渊道:“蘅芜苑上下,本王都要查。至于这个蓝屏,她嫌疑最大,就送她去内刑司审问。” 纪云舒有些慌了,内刑司是什么地方?蓝屏会死的! 她疾步走到霍尽渊的面前,哀求道:“不要啊王爷!妾敢为蓝屏做保,不是她!一定不是她!” 萧晚晴冷了脸,沉声道: “不过一个奴婢,难道在纪妹妹心目中,她比小阿郎的性命还要更重要?!” “不是的!”纪云舒忙道:“小少爷出事,妾也十分自责心疼!妾只是知道蓝屏的为人……” 萧晚晴有些不悦,道:“纪妹妹好生奇怪,只是审问一个婢女而已,纪妹妹也要这般阻拦吗?” “还是你怕她吐露了什么不该吐露的东西吗?”她柳眉轻挑,声音里含了怒气。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小阿郎小小年纪,就要受这样的苦楚。 纪云舒被她激的也有些急了,开口道: “蘅芜苑的主子是妾,既然是妾送到临华殿的东西出了问题,要审,不是应该先审妾吗?” “王爷”,纪云舒看向了霍尽渊:“如果一定要从蘅芜苑带一个人去内刑司,那就带走妾吧!” 内殿一时无声。 直至萧晚晴打破了沉默:“纪侍妾,你这是在威胁王爷吗?” “你现在怀着王爷的孩子,你明知道王爷是不会让人带你去内刑司的!” 萧晚晴的声音越来越尖厉。 霍尽渊面色也有些不悦。 他深呼一口气,强制按压着心中的不快,看向纪云舒,道: “既然你说她是无辜的,那又何必害怕她去内刑司?” “她是这件肚兜的缝制者,现在,这件肚兜出了问题,你拦着不让本王审问她,本王又如何能够查明真相?” 纪云舒的身子往后晃了晃,她脚步虚浮,好在青鸢及时扶住了她。 她知道,蓝屏这一次去内刑司,是势在必行了。 霍尽渊见她神色颓丧,便起身将她扶到圈椅上,轻声道: “本王相信你,可是本王信不过那些奴婢!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本王会查得清清楚楚,还你一个清白!” 言下之意,就是在这件事情里,她也有脱不开的干系,他这么做,是为了替她澄清。 纪云舒情绪有些激动,道:“王爷既要查,为何不从妾这个罪魁开始查!何必要动妾身边的人!” 霍尽渊原本意在好言劝慰,听到纪云舒这般反讽,胸中也有些恼怒她的不理解。 声音里便也带了几分不忿,道:“一个奴婢而已!你这样横加阻拦,岂不是授人以话柄?” 纪云舒蓦的抬起眼眸,眼神中凝起一道冷厉的光。 她一字一顿道:“妾也不过是一个奴婢而已!” “在高高在上的贵人们眼中,奴婢只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命如草芥!” “可是在妾眼里,她们是亲人!是同妾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话已至此,两人都对彼此生出了几丝冷意。 只有萧晚晴,她看着两人冷面相对,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这两人之间,存在着太多的障碍与隔阂。 她只需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能让那条隔阂变成天堑。 纪云舒回到蘅芜苑的时候,蓝屏已经被带走了。 而蘅芜苑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包括青鸢,都要挨个去接受审问。 一时之间,蘅芜苑人心惶惶。 纪云舒失魂落魄,她只觉得很疲惫。 她很想要保护蓝屏,可是,她却觉得自己的力量太过微不足道。 身份的悬殊,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两人之间的不平等。 身份的不平等,对应的也是权力的失衡。 在这样的状况之下,她连保一个身边人的能力都没有。 如果隐在背后的那个人再狠些,恐怕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岌岌可危。 纪云舒十分讨厌这种被动的、不受控的感觉。 她身边的一切,她在意的人,她的命脉,都握在别人手里。 即便没有这件事,以她现在的身份,王妃想要将她身边的青鸢和蓝屏都换掉,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纪云舒忽然感到后背升起一股冷意。 还有霍尽渊,他说他信自己,他如果真的信自己,又岂能轻易就将蓝屏带走? 傍晚的时候,霍尽渊来了。 经过今天这样一番折腾,纪云舒十分的疲累。 她躺在榻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内只点了一支小小的烛火。 她睁开眼睛时,发现面前有一张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棱角分明的脸。 “醒了?今天是不是吓到了?”霍尽渊声音低沉,眸如星辰。 纪云舒嚯地坐起来,她扑进霍尽渊的怀里,声音沙哑道: “王爷,蓝屏是冤枉的,真的不是她,不会是她……” 霍尽渊的声音也轻柔了几分,他安慰道:“如果不是她,查清楚就好了。” “可是在那样的地方,她会死的……”纪云舒的声音开始有些呜咽。 “只要不是她做的,没人会要她的命。”霍尽渊的手轻轻拍着纪云舒的后背。 “真的吗?”纪云舒从霍尽渊的怀里起身,她眸光闪闪:“王爷,你真的相信她吗?”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道:“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纪云舒的脸色便肃然了几分,她看着霍尽渊的眼睛: “王爷,那你相信我吗?你不是亲眼看到我将沈小姐推倒了?” 霍尽渊的眸色一黯。 他的喉咙滚了一滚,嘴唇也轻轻地翕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纪云舒忽的自嘲一笑,她的眼睛里全是失望:“原来如此。原来王爷从未相信过我。” 霍尽渊明明是相信纪云舒的为人的。 他不知道为何,方才纪云舒那般追问的时候,他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脑海中再度闪过他亲眼看到的那一幕…… 第197章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件案子很快便水落石出了。 琉璃眼露精光地来向萧晚晴禀报情况的时候,萧晚晴还有些不敢相信。 琉璃喜不自胜地对萧晚晴道:“不愧是内刑司!听说,那个蓝屏进去,没几个时辰便招供了!” 萧晚晴正在侍弄花草,她将剪刀放下,开始为花草浇水:“哦?” 琉璃便将打听来的消息细细地给萧晚晴说了一遍。 “听说,蓝屏那丫头一开始是死也不承认的。” “后来,不知道内刑司是用了什么方法,等人抬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口气。” 萧晚晴摇了摇头:“啧啧……还以为她是个有骨气的,没想到这么不中用。” “蘅芜苑那边呢,可有什么反应?”萧晚晴问道。 琉璃忙接过萧晚晴手上的喷壶,继续道: “王爷怕影响纪主子养胎,只说是将蓝屏撵了出去。” “不过纪主子怕是猜到了,多少受了些影响,奴婢看这几天府医天天去蘅芜苑请平安脉,听说是王爷吩咐的。” 萧晚晴勾了勾唇:“是吗?这样心神不安,只怕这一胎不会太顺利。” 她走到水盆边,琉璃用铜勺为她打水净手。 “娘娘,那咱们要吩咐蘅芜苑里的人做点什么吗?” 萧晚晴摇摇头:“不必急,等这阵风头先过去。马上就是册封大典了,等册封大典结束再说。” 琉璃想到什么,又道:“奴婢还听说,王爷天天亲自过去看纪主子,但是纪主子却每次都将人拒之门外。” 萧晚晴轻嗤一声:“没有了信任的情分能走多远?就等着瞧吧。” 随着册封大典的临近,最近的京城变得十分热闹起来。 今天,是南越国君夏侯旻抵达金都的日子。 金都城里很多人都想要一睹南越国君的风采。 他们早就听说,这个南越王,颇有胆识,早年流落在外,被他残暴的长兄四处追杀。 但是他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卓越的智慧,最终突破重围,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王位。 百姓们都喜欢听这样的故事,更何况,这个故事的原身,还是一个器宇轩昂、卧薪尝胆的君王。 而且,据闻,夏侯旻至今尚未大婚,未立皇后。 于是,许多金都的世家贵女们便开始肖想起来,纷纷开始打听夏侯旻的行踪。 夏侯旻抵达金都后,先是住在了城外的驿站,带着大队人马略作休整,随即便派了使臣进宫拜见。 成帝非常高兴,当即便宣了夏侯旻第二日入宫觐见。 夏侯旻这次来,带了不少南越的特产。 有各式各样的香料、药材、玉石、翡翠、珍禽异兽、奇花异草,还有各种南越特产的水果。 夏侯旻进退有度,行止有节,成帝与他相见甚欢,为他举办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成帝接收了夏侯旻送来的礼物,又给夏侯旻回赐了许多礼物。 只是成帝身子不好,略坐了坐,便让霍尽渊来招待夏侯旻,让他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陈贵妃见着夏侯旻气度非凡,生得一表人才,心中一动。 她便笑着对夏侯旻道:“南越王这般好才貌,这回来金都,可谓是名东京城啊!” “一时之间,不知多少名门贵女争相着要一睹你的风采呢!就是不知道,南越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在金都,与南越王年龄相仿的名门贵女也不少,本妃倒是也可以在金都也帮南越王好好物色物色……” 夏侯旻却是笑了,他的眼眸亮如温煦的太阳,恭敬答道:“谢谢贵妃娘娘的体恤!本王已有了心悦之人。” 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丝怅惘的笑意。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带着恬静笑意的面容。 “哦?”陈贵妃脸上露出好奇与探究的表情,但是此事究竟是南越王的私事,她也不好太过追问。 而且,如若真的要从金都为南越王择偶,就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事关两国大事的联姻。 这样的大事,她做不了主,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夏侯旻与霍尽渊两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但无论如何,霍尽渊对于夏侯旻都有助力之恩。 他也答应过霍尽渊,此后只要他在位一天,便绝不与大楚为敌,南越的军队也绝不会踏入大楚一步。 霍尽渊举起了酒杯,与夏侯旻遥遥碰杯。 两人之间有许多的话,但不宜放在此刻明面上来说。 看到霍尽渊,夏侯旻就不由得想起上一次与他在护国寺见面的情形。 那个时候,他被长兄夏侯旸的人联手追杀。 他在心腹的护持之下,逃到了大楚。 谁知,霍千澜早已与夏侯旸勾结,两人沆瀣一气。 他一进入金都,便被霍千澜的人给盯上了。 当时他的心腹将他藏在护国寺,就在他逃亡之际,误打误撞地躲进了纪云舒的房间。 还是在那种情形之下,被霍尽渊撞见。 虽然他一再向霍尽渊保证,他与纪云舒之间是清清白白的。 但是霍尽渊并没听他过多解释,便让人将他遣送回了南越。 回到南越之后,虽有霍尽渊的助力,但是长兄夏侯旸的人步步紧逼。 那个时候,他自身难保,他只要行查他错一步,那便是万丈深渊。 他也派人打听过纪云舒的情况,但是他的人还没有逃出南越,就被夏侯旸给杀了。 是一直到他登基之后,他才了解到纪云舒的情况。 好在霍尽渊并未因此而发难于她,不过,因为自己的缘故,纪云舒被关在水月庵数月。 一想到此事,夏侯旻就感到十分愧疚。 听说,她已经有了身孕,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夏侯旻很想找机会与纪云舒见上一面。 但他也知道,这何其容易? 且不说纪云舒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来见他这个外臣的。 即便是霍尽渊的登基大典,那也只有他的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有资格参加。 即便是有这个资格,有这个机会,他们俩经过上次一事,也都需要更加避忌一些。 虽然他完全有办法悄悄去见一下纪云舒,但是他是了解霍尽渊,也了解他的手腕的。 霍尽渊的幽刃门的手段,他不是没有见过。 他此行来到金都,原本就身份敏感,很难保证他的行踪不会被霍尽渊给盯上。 只有这样,才是对她更好吧? 听说霍尽渊想要册立她为侧妃,霍尽渊对她,应该是十分看重的吧? 摒弃这所有的理性,他还是很想再见她一面。 第198章 等阿九成为一个明君的时候 与南越王来到金都时的万众瞩目和夹道欢迎相比,北凉可汗拓跋宴的入城则显得低调很多。 南越与大楚世代邦交,是到了夏侯旸手里,才变得张牙舞爪,野心勃勃。 南越的实力不如大楚,在此之前,一直都是紧抱大楚大腿的状态。 北凉就不同了。 大楚与北凉可谓是世世代代水火不容,从开国以来,北凉的铁蹄就经常马踏中原。 大楚富饶,小富即安,推崇的是孝道和仁政,在治国上,文治大于武功。 因而多年来,大楚都是动不动就被北凉人按在地上摩擦的状态。 大楚不仅要割地、缴纳税贡以求存,还动不动就将公主与宗亲女送去和亲。 是直到镇国公萧昶曾祖那一代,大楚才渐渐占了上风。 所以,大楚人对北凉人就两种情绪,一种是惧,一种是怕。 这也是为什么,霍尽渊这回出战北凉,将北凉人赶回了乌桓山以北,玄武军凯旋而归,那么大快人心。 城里的百姓没有什么动静,霍尽渊却是悄悄带了黑甲卫,于百里之外迎接。 他不仅自己去,还将萧翀、林氏与萧晚晴也带上了。 一收到拓跋宴派人送的密信,他就去了护国公府。 与林氏、萧晚晴的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喜极而泣相比,霍尽渊觉得,萧翀的反应有些平淡。 不过,萧翀并非寻常心智,他的反应,也并非寻常可比。 虽然他懵懵懂懂,但萧翀是自己舅舅那一辈唯一的男丁,霍尽渊觉得,这个时刻,他应该在。 拓跋宴的车队是在快午夜时分抵达的。 那个时辰,苍茫大地上只剩下一片起伏的深黛轮廓。 天空是暗蓝色的,星子在丝绒一样的天空上闪着光。 虽然已经是六月底,但此时在山野之中,竟然还有一丝丝冷意。 霍尽渊亲自拿了一件斗篷,给林氏披上。 林氏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平线。 霍尽渊感觉到她的身体有些抖,他知道,那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激动。 林氏最大的遗憾除了萧翀,便是萧漓音。 萧漓音当年在去夫家的路上半路失踪,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随着马车一起坠落了山崖,尸骨全无。 这么多年,每每想到这个小妹,林氏都忍不住要抹眼泪。 可是,今天霍尽渊却告诉他,萧漓音不仅没有死,还变成了北凉可汗身边的大将军! 不仅如此,北凉可汗这次入金都,萧漓音也跟着一同回来了! 随着地平线上出现一排高低起伏的身影,林氏引颈而望。 她听到沉闷的马匹和车队行走的声音,近了近了! 当萧漓音穿着一身飒爽的骑装出现在她的面前时,林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拓跋宴让其他人先行赶往驿站,他只带了几个心腹留下。 他也不打扰萧漓音和亲人的见面,只带着心腹远远等候在一旁。 林氏、萧晚晴与萧漓音抱在一起,抱头痛哭。 她们抱在一起哭了许久,诉说衷肠。 林氏将萧漓音搂得紧紧的,生怕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妹会再消失。 还是霍尽渊提醒道:“大伯母,这里夜露风大,前面不远处,有我提前安排的营帐,那里有篝火,咱们去那里叙话吧!” 一行人这才上马的上马,上车的上车。 林氏拉着萧漓音上了马车,她一直紧紧握着萧漓音的手道: “九娘,你好狠的心啊!这么多年了,你怎么都不派人给家里送个信?” 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萧漓音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泪,道: “大嫂,都是我不好!我原是做好了随时死在外面的准备,我不想你们伤心两次……” 萧漓音说的是实话,自从那一年她在被送往夫家的路上遭遇歹徒,她就当自己是死了。 活着的这条命,是赚来的。她活着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调查乌桓山一役的真相。 这么多年来,她数次历险,几度身负重伤,她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她万没有想到,她还有活着回到金都的一天。 这一年,对于萧氏遗属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们围在篝火旁,听萧漓音讲述她这么多年的经历。 当然,那些惊险的地方,她都只是轻轻带过。 这一夜,林氏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看着萧九娘这样完好无损地坐在她的身旁,她只觉得,萧氏这是终于苦尽甘来了。 林氏借着霍尽渊酒囊中的酒,向拓跋宴敬了一杯: “拓跋可汗,你救了九娘,你就是萧氏一族的恩人!老身代表萧氏一族谢谢你的大恩!” 拓跋宴十分恭敬地同饮了一杯,由衷道: “虽然萧氏世代守卫北境,与北凉是世敌,但是本王希望能够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局面,让两国能够和平共处,让百姓安居乐业!” 而萧晚晴,则是在这个过程中,都处于一种怔愣的状态。 萧漓音当年出事的时候,她只有几岁,她对于这个九姑姑,只有依稀的残存印象。 她只记得,她的九姑姑很爱习武,对他们这些小不点很好。 大人们不爱搭理他们的时候,九姑姑经常带着他们这帮小不点四处搞破坏,不是上树掏鸟蛋,就是到荷花池里抓鱼。 令她感到震动的,除了九姑姑这样跌宕起伏的经历,惊险丛生的卧薪尝胆,还有她的选择。 她知道九姑姑从小就与一般女子不一样。 她没有想到,九姑姑竟然能够干出这样一番,连男子都未必能够干成的事情。 表兄告诉她与大伯母,这一回之所以能够这么干脆利落地为萧氏和玄武军翻案,九姑姑这么多年里收集的证据功不可没。 篝火燃烧了一夜,众人便在这避风的山坳里围着篝火畅聊了一夜。 “九娘,这次回来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在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林氏忽然问。 一直安静坐在一旁,听他们叙话的拓跋宴,也忽然抬眸,朝萧漓音看了过来。 萧漓音浑身不觉,如实道:“大嫂,这么多年我以‘九啸’之名行走,还带着北凉军队攻打过北境。” “虽然这只是一个局,可是,萧氏一族和玄武军清清白白,我不想令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 “等这件事完全的尘埃落定,等人们将这件事情忘却的时候”,萧漓音看了霍尽渊: “等阿九成为一个明君的时候,‘萧漓音’就会回来的。” 第199章 霍尽渊正式成为大楚太子 很快便到了霍尽渊册封大典的日子。 册封大典前后共进行了三天。 第一天是到无羁山祭祀天地与社稷。 第二日则是正式的册封大典,成帝宣读正式的诏书,给霍尽渊授太子玺印和宝册。 霍尽渊接受了文武百官朝贺与跪拜,同时也接受了南越王夏侯旻与北凉可汗拓跋宴的朝贺。 第三天则是在奉先殿拜谒宗庙,祭祀先祖,祭祀先萧皇后。 在霍尽渊追查萧氏乌桓山一役的过程中,也查清了先萧皇后并非自裁,而是被废太子霍千澜的生母宸贵妃所害。 他的母后萧氏已经正式的恢复了皇后身份,成帝追封她为孝烈敬慈皇后。 霍尽渊祭祀完先祖,则标志着册封大典的结束,霍尽渊正式成为大楚太子。 接下来就是在东宫大宴群臣。 夏侯旻与拓跋宴都为霍尽渊敬献了他们的贺礼。 霍尽渊穿着赤红两色的蟒袍,气度天成,在群臣的恭贺之中,沉稳贵气,已经有了王者的风范。 看着他这般得群臣拥护,得天下民心,成帝本就老迈的脸上,又增添了几丝萧索与肃冷的神色。 成帝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的海公公道:“看这帮老臣子,多会巴结……他们的新主子!朕……是老咯!” 海德全忙小心赔笑道:“陛下这是老当益壮,后继有人……太子殿下是陛下的嫡子,他们对太子殿下效忠,那可不就是对陛下效忠么?” 成帝停下脚步,用手中的拐杖指了指海德全:“你这个老狐狸!” 说完,又对他道:“朕让你办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 海德全忙道:“东西老奴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就送去大理寺。” “只是……”海德全神色迟疑,欲言又止。 “怎……怎么了?”成帝驻足,回首看着将身子躬得愈低的海德全。 海德全终是开口:“陛下,您当真要……” 成帝冷凝的脸上瞬间浮起阴鸷的怒气: “怎么?朕如今……连……连你都使唤不动了?” 海德全惊得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 “陛下,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担心这么做,影响了你和太子殿下的父子情分!” 成帝的脸色这才稍霁,他只是颤巍巍地转身:“天家……父子,能……能有多少情分?” “照朕说的……去办。”说完,他便拄着拐杖缓步离开了。 今天太子登基大礼既成,明日便是大赦天下诏令颁发的日子。 四抬食盒当晚便被送入了大理寺监牢。 送食盒的侍卫对纪墉和纪云深道: “太子登基大礼礼成,此刻正在大宴宾客,太子殿下说,明日便会大赦天下!” “太子殿下赐了些酒菜,让二位尽情享用,好好睡一觉,明日他亲来接您二位出狱。” 纪云深恭敬地接过食盒,向侍卫道了谢,还将一小锭银子悄悄递到了侍卫的手里。 这些日子以来,外面的消息,霍尽渊都会派人送到这方监牢。 所以纪墉和纪云深十分清楚朝局的发展。 纪墉精神矍铄的脸上平静无波,他对纪云深道:“来,给为父倒杯酒。” 纪云深将食盒拿出来,食盒中都是一些宫廷宴席上常见的菜肴,十分精美可口的样子。 纪云深将菜摆了满满一桌子,他十分高兴,对父亲道:“父亲,我陪您喝!” 纪墉摆手道:“你伤风还未好,不宜饮酒。咱们父子对饮不急在这一时,等出狱了,同沅沅咱们父子三人共同举杯!” 见父亲兴致这般的好,纪云深也十分开心,他恭顺道: “好!那儿都听父亲的!等出狱了,咱们可以喝沅沅亲手酿的花果酒!” 纪墉确实很高兴,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对于这一儿一女,他心中有愧。 他的夫人生纪云舒的时候,难产而死,这么多年来,是他带着一子一女艰难求存。 儿子纪云深明礼孝顺,抱负不凡,读书是极好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二甲进士,被成帝钦点进入了翰林院。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儿子应该会有一个大好的前程。 女儿沅沅更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他的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女儿亏欠感更甚。 她刚出生便没了娘亲,是自己拉扯长大,女儿家没有母亲教养,于世家大族是硬伤。 可是他与妻子鹣鲽情深,他不愿意再续弦。 可女儿十分懂事,自己提出到姨母家小住几年,等到她再回来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女儿从小喜欢读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传袭了自己对于书法的热爱,写得一手好字。 她原本应该是一朵无忧无虑的娇花,却受自己的拖累,如今被贬黜为奴,身为下贱。 女儿每每来探望,从未在他们面前提及她所受的苦…… 他不怕死,可他身为人父,怎能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子女就这样毁了! 纪墉想,只要他出狱了,那女儿便能够从掖庭出来,一家三口就又能团聚了! 这是纪墉最老怀甚慰的一天,他将一把钥匙放到桌上,对纪云深道: “这是我给沅沅留下的东西,原以为没有机会亲手交给她了……” 说完,纪墉拿过酒壶,往酒杯中斟了满满一杯酒,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纪云深则不停给父亲夹菜,让父亲多吃点菜再喝酒。 但是纪墉心情好,他们俩父子,边吃菜边聊天,纪墉饮酒,纪云深饮茶。 谈及以后的生活,纪墉对纪云深道: “为父年纪大了,等出狱后,为父便带着沅沅回澜苍老家,为父想陪着你们的母亲,在青山茅庐修修书……” 纪墉最大的嗜好,一个是书法,一个便是修古籍。 “你和沅沅,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为父要为你们好好挑选一门亲事。” “澜沧的张伯父,与为父是世交,张伯父家有个女儿,小的时候你也见过……” 纪墉平时话甚少,今天大概是多饮了几杯,谈兴甚浓。 原本是十分值得庆祝的日子,纪云深却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父亲这样,有点像是在交代什么…… 不过这个不祥念头只是在纪云深的脑中一闪而过。 他想,大概是经此大难之后,对于未来生活的期许,都变得有些患得患失。 蘅芜苑中,纪云舒望着庭院中的高大乔木,忽然问青鸢: “你去看过蓝屏了吗?她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 青鸢忙道:“奴婢将主子给的药和银钱都送过去了,蓝屏的伤看着吓人……好歹没有伤到筋骨,就是需要多休养一阵……” 纪云舒默了半晌,继而问:“你去打听打听,今天大典结束后,南越王可还会在金都逗留?” 第200章 阿兄,咱们快点带父亲回家吧 次日清早,霍尽渊一大早便来到了蘅芜苑。 蓝屏被赶出蘅芜苑之后,纪云舒不再见霍尽渊了。 他每次来,纪云舒都将他推拒门外。 纪云舒不相信蓝屏会做伤及无辜的事情,她更不相信她会蓄意谋害一个弱小的婴孩。 内刑司传来的消息是,蓝屏是不小心将明矾混入了须弥花的汁液中。 纪云舒知道,那天她确实用明矾和凤仙花给其他小婢女染过指甲。 蓝屏不如青鸢细心,她平常就有些粗枝大叶,犯过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错误。 可是,纪云舒不相信事情便会这般凑巧。 尤其是那根针,蓝屏再怎么不仔细,也不会将针遗落在送给小少爷的肚兜上。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透露着一股奇怪。 纪云舒很想见蓝屏一面,亲自问清楚。 可无论纪云舒怎么求霍尽渊,他就是不肯让纪云舒再见蓝屏一面。 但今天是颁布大赦天下诏令的日子,霍尽渊来蘅芜苑,是要接她一同去大理寺监牢。 从大理寺回来之后,她便也要一同搬入东宫居住了。 纪云舒等这一天,已经等到太久,以至于她都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纪云舒走出蘅芜苑大门的时候,霍尽渊立刻便迎了上来。 他想要去牵纪云舒的手,却被纪云舒躲开了。 他只得讪讪地缩回自己的手,护持着走到纪云舒的身旁。 及至上马车之时,霍尽渊想要去扶,纪云舒却率先扶住了青鸢的手。 坐在马车里时,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纪云舒没有去看霍尽渊,她一直在想着待会见到父兄的情形。 她现在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即便穿着十分宽松的衣服,一眼也能看出孕肚。 她有些紧张,不知道一会儿父兄见到她这副模样,会是什么反应? 他们会嫌弃她做了霍尽渊的妾吗? 他们会觉得自己污了纪氏百年清流的门楣吗? 虽然她现在被册封为霍尽渊的庶妃,可是,她终归是先被霍尽渊霸占了身子,做了他的通房。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 她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才委身于他。 她与他不过是一场交易。 如今还怀了他的子嗣。 父兄见到自己,该是很失望的吧! 纪云舒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和耳朵都灼灼地烧了起来。 她冰凉的手忽然被霍尽渊握住,霍尽渊声音低沉:“沅沅,别紧张。”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是十分熟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此刻纪云舒却只觉得别扭。 她毫不留情地将手从霍尽渊的手中抽出。 霍尽渊很无奈,却也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时刻惹纪云舒不高兴。 马车很快便到了大理寺监牢。 昨天纪云深和纪墉畅谈过往与未来,及至四更天才闷头睡去。 小吏将睡得深沉的纪云深唤醒,毕恭毕敬道: “小纪大人,太子殿下和庶妃娘娘已经等候在外了!” “请您与纪大人沐浴更衣,更衣完签过文书,便可离开了。” 纪云深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小吏躬身道:“卯时。” 说着,他便将两套换洗的衣服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纪云深起身,他走到父亲的床榻前,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背。 纪墉是面朝墙壁躺着的,纪云深拍了几下,纪墉都没有反应。 纪云深以为他是醉酒后睡得沉,便先自行盥洗更衣,想着等让父亲多睡一会儿。 等他全部收拾妥当,再次去拍纪墉的时候,纪墉仍是毫无反应。 “父亲……父亲……太子殿下已经在外等候了……” 纪云深一边轻拍一边道。 仍是毫无反应。 纪云深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他的手触到父亲的皮肤,父亲竟是那般的冷硬。 他心中一惊,便动手将父亲的身子翻了过来。 却见纪墉双眼仍是轻闭着,就如同睡着一般。 可是他的浑身僵硬,冷得十分不正常。 纪云深颤抖着将手伸到纪墉的鼻前一摊,他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 紧接着,小吏便听到了一阵来自胸腔的极其压抑又极其悲伤的哭声:“父亲!父亲!……” 逐风进去禀报之后,良久没有出来,霍尽渊便有些急了。 他对烧云道:“你进去看看,里面可是有人阻拦?” 烧云刚跃下马车,逐风便脚步匆匆地走到了马车前。 他对霍尽渊道:“殿下,小的有事禀报。” 霍尽渊眉头一蹙,心中便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逐风这么说,分明是要让他避开纪云舒,他便起身要下马车。 纪云舒见霍尽渊神色微有异样,她心中莫名一跳。 今天是大赦天下的日子,霍尽渊又亲自来迎接,狱中怎会有人阻拦? 莫不是父兄出了什么事……纪云舒迅速将这个念头从脑中驱逐、 但她仍不禁脱口而出:“王爷,臣妾同你一道去!” 霍尽渊薄唇微抿,温声对她道:“不会有事的,狱中污秽,你身怀有孕,就在马车上等着罢。” 说着,他便下了马车。纪云舒有些不安,她绞着手,不时地朝马车外看去。 只见逐风对霍尽渊说了一句什么,霍尽渊先是一愣,随即便大步朝大理寺内奔袭而去。 霍尽渊还没有走到纪墉所在的那间牢房,便听到纪云深的恸哭。 霍尽渊脚步迟滞地走入了牢房,他的眸色如同万年寒冰。 他一步一顿地走到了纪墉的榻前,看到纪墉正阖眼躺着,面色是一种奇怪的冰凉的蜡黄。 他动作迟缓地伸出手,放在纪墉的鼻息之下探了探,随后,他的身子颓丧地朝后倒退了两步。 “太医!传太医!快去给本宫传太医!”霍尽渊声嘶力竭。 狱中小吏、跟着的侍卫、逐风和烧云都忙乱起来。 “为何……为何竟会这样?”霍尽渊难以置信地看着纪云深:“他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就在此时,霍尽渊忽然听到逐风十分惊诧且紧张的声音:“娘娘,你……” 霍尽渊一转头,便看到纪云舒在青鸢的搀扶之下,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 她脚步虚浮,几乎是踉跄地走进了牢房。 若不是青鸢在一旁用力的搀扶着她,霍尽渊真担心她会随时晕倒在地上。 纪云舒似乎费尽了毕生的气力,终于走到了纪墉的榻前。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握住了纪墉的手,她脸上还带着一丝天真的迷惘: “父亲的手怎会这般的凉?有被子吗?阿兄,你怎么也不给父亲盖床厚点的被子?” 她朝另一个床榻看了看,几乎是跌跌撞撞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那床被子,就盖在了纪墉的身上。 “一定是这监牢中太过阴冷了,父亲的手才这般的凉!”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她攥住了纪云深的衣袍:“阿兄,咱们快点带父亲回家吧!” 第201章 纪太傅是非正常死亡? 纪太傅暴毙的消息,第二日便天下皆知。 世人皆震惊。 就连成帝,乍闻之下,也是惊诧不已,随即便扼腕叹息。 成帝追封纪太傅为文昌侯,加金章紫授,以正一品官职入殓行丧仪。 纪氏抄家的所有财产、仆婢、宅邸尽数归还,成帝还额外赏赐了许多珍稀的古董字画给纪墉陪葬。 同时,成帝恢复了纪云深翰林院大学士的身份,这样,在纪墉的葬礼上排面也会更好看。 这一通操作下来,连霍尽渊都不禁感叹,成帝的这面子工程做得着实好看。 很快,纪府的上上下下皆挂了白,从前门到后院一片缟素。 霍尽渊找到纪云深:“纪兄,太傅的死有异,本宫想请仵作来验尸。” 纪云深与霍尽渊有同门之谊,纪云深比霍尽渊年长,霍尽渊小的时候便唤他是纪兄。 大楚人非常看重身体发皮肤,尤其是读书人,仵作验尸势必会开胸。 除非是死于非命的,一般没有人愿意家属死后也不得安宁。 霍尽渊知道纪云深不是古板之人,但是这样的事情,还是需要征询家属的意愿。 纪云深十分憔悴,他抬起眼眸:“殿下的意思是……” 霍尽渊点了点头,他怀疑纪太傅是非正常死亡。 昨天的食盒,是霍尽渊亲自下令叫人送来的,来送食盒的也是从小跟在他身边的心腹。 侍卫可确保,在将食盒交到纪云深手上之前,并无第二人接触过食盒。 可是,纪太傅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会忽然之间暴毙身亡,这实在可疑。 纪云深点了点头,他声音沙哑道: “我同意验尸,不过舍妹与吾父感情甚深,此事还须与舍妹商议,殿下请稍等片刻。” 说着,纪云舒便告辞进了内间,纪云舒跟着一起回到纪府后,便一直守在父亲的身旁。 她也没有哭,只是一直静静地握着父亲的手,似乎想将父亲的手捂热。 很快,纪云深便又走了出来,他对霍尽渊道:“舍妹同意验尸,那就拜托殿下了。” 霍尽渊点点头,便带着仵作和太医进了里间。 纪云深对纪云舒道:“沅沅,你先回后院休息,有了消息,我立刻叫人通知你。” 纪云舒却摇了摇头:“我就在这里,我要陪着父亲。” 纪云深叹息一声,正准备同意,纪云舒的乳母林嬷嬷却开口了: “姑娘,你现在怀有身孕,老爷要是泉下有知,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的。” 成帝下诏之后,纪府原来的那些仆婢,除了死了的,都很快被送了回来。 纪云舒如今是太子的庶妃,纪云深官复原职,纪墉虽死,却是被成帝赐封了文昌侯的。 这个眼色,没人不会看。 听到林嬷嬷这么说,纪云舒这才垂了眼眸,一张莹白的小脸,半点血色也无。 林嬷嬷见自己捧在手心里带大的小姐,如今这副模样,实在心如刀割。 她对青鸢眼神示意了一下,青鸢忙和林嬷嬷一起,扶着纪云舒去了后院。 一个时辰之后,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 纪墉是因气血逆乱、脑脉痹阻,血溢于脑导致死亡。 但是,却没有中毒的迹象,看起来就像是自然死亡。 太医说,纪墉年纪大了,加上在监牢待中待了大半年的时间,身子原本就弱。 昨日或许太过高兴,又饮了许多酒,大概是因为如此,这才引发了血溢之症。 这个结论有些出乎霍尽渊的意料。 霍尽渊觉得纪太傅死得有些蹊跷,但是仵作与太医的话却证明了事实并非如此。 纪云深将这个消息告诉纪云舒的时候,纪云舒只是愣愣的,并无太大的反应。 纪云深告诉霍尽渊,纪氏决定将纪墉在府中停灵七日,七日后再行下葬。 末了,纪云深恭敬地向霍尽渊行了一礼,而后道: “殿下可否准允小妹在家中小住一阵子,突逢如此变故,恐小妹心中难以接受。” 霍尽渊垂眸,他很担心纪云舒,但他知道,此时纪云舒心中肯定更愿意待在纪府。 他便点了头,只是道:“那本宫先去看看她。” 霍尽渊来到晚烟阁的时候,纪云舒正怔怔地躺在床上。 她不哭不闹不说话,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布娃娃,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 “沅沅……” 霍尽渊轻声唤着纪云舒的名字,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丝毫反应。 林嬷嬷走上前来,对霍尽渊蹲身一礼,而后朗声道: “太子殿下,庶妃娘娘痛失至亲,一时之间无法承受。殿下刚刚册封,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纪府这边要举办丧仪,也是人多事杂,老奴会好好照看庶妃娘娘,还请殿下放心!” 霍尽渊见纪云舒的这个乳母,遇事沉稳,办事利落,人也大方得体,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带人离开。 从纪府出来后,霍尽渊对烧云道:“庶妃之前是不是有一个婢女,在西郊大营?” 烧云有印象,之前纪云舒为了她拔刀对着那群图谋不轨的军士。 烧云便点头答道:“对,似乎好像叫什么……如意,对就叫如意。” 霍尽渊颔首,吩咐道:“去派人将她接回来,让她继续服侍庶妃。” 纪墉病逝的讣闻传送出去之后,很快便也有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来奔丧。 当初纪墉入狱,有的人是划清界限,有的人是隔岸观火,但也有许多人站出来为纪墉求情而被成帝责罚的。 为了避免牵连,事发之后,纪墉特地写了手书叮嘱,那些源源不断为他上书的纸片,才慢慢的停了下来。 但当纪墉的讣闻发出,无论是之前冷眼旁观的,还是韬光养晦的,全都冒出了头。 纪墉是当代大儒,文人清流,教授的学生成百上千,更有许多人从外地赶来。 一时之间,纪府的门庭便恢复了往日的车水马龙。 纪氏子息单薄,纪墉只有纪云深这一个儿子,旁支的子侄也就那么两三个,且都远在澜苍老家。 消息一来一去,也要不少时日。因而,纪墉的丧仪竟只能全靠纪云深一力支撑。 好在纪府原来的那些仆人,大多都被送还了回来,最得力的那些倒是全都健在。 加上与纪府走得近的几家的子弟,甚至包括纪云舒曾经去送过信的户部侍郎管奕,也连夜上门。 他们二话不说便换了家属的丧服,帮着纪云深在外院支应,迎来送往各府前来治丧的亲眷故交,同僚旧友。 霍尽渊虽也想亲自来帮忙,但他的身份特殊,他来了只会让这里更加忙乱。 因此他只是给纪云深派了许多得力的管事和跑腿的人,任凭他支派。 纪云舒被林嬷嬷喂了安神的汤药,她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之时,已经第二天早上。 纪云舒听见外院喧闹,便问林嬷嬷,林嬷嬷回答道: “都是来治丧的,还好有老爷的几位至交好友遣了子弟来帮忙!不然这么大的场面,全靠少爷一个人,怎么能支撑下来?” 说完,她看了看纪云舒,没有丝毫保留道: “前院的各项事务,现在好歹有少爷支撑着。少爷没有成亲,咱们府中没有当家管事的主母,院只有庞嬷嬷一个人,可她毕竟是个下人。” “如今前来治丧的,都是世家贵胄,官家老爷,他们的家眷也都是命妇闺秀。要是咱们礼仪上出了错,丢的就是老爷的脸面!” 纪云舒怎能不明白林嬷嬷的意思? 林嬷嬷这一番话,如当头棒喝,她连忙起身,对青鸢道:“给我盥洗!” 第202章 夏侯旻的谢礼 青鸢见纪云舒忽然如此,有些不安,又担心她的身子,便向林嬷嬷看去。 林嬷嬷则是十分沉稳地朝点了点头。 纪云舒盥洗之后,便换上了粗麻的孝服。 她在青鸢和林嬷嬷的扶持之下,走出了自己的晚烟阁,来到后院的主厅。 庞嬷嬷正忙得团团转,后院中的大小事务,大到席面的安排、贵客的座次,小到厨房的采买、器具的调用,皆需要她来主持。 庞嬷嬷正恨不能化身八爪鱼,多出几只手脚来支应,便听到婢女禀报庶妃娘娘来了。 庞嬷嬷一抬眼,只见纪云舒一身素白孝衣,通身没有一点装饰,唯发髻上系着一条白色的发带。 眉眼如烟,眼角微微泛着红,眸中仍有盈盈泪光,却一扫之前的空洞苍白,眼神中多了一抹坚毅。 纪云舒进来后便对庞嬷嬷道:“这两日辛苦嬷嬷了!” “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厨房和库房,要确保随时有热茶热水供应,灵前香火不断不缺,席面上的餐食也要尽善尽美。” 庞嬷嬷见纪云舒振作起来,忍不住用袖子拭泪,忙答应道: “哎!奴婢听命!一定不叫手下之事出一丝纰漏!” 纪云舒颔首,又对林嬷嬷道: “嬷嬷,你跟在我母亲身边多年,对各家人情关系与丧礼仪制最是熟悉,席面的安排由你来负责我最放心。” “另外,这次丧礼的账册和银钱的支出,也交由你来负责。” 林嬷嬷赞许地看着纪云舒,亦认真地点了点头。 纪云舒又对后院其他两位掌事的嬷嬷都吩咐了主管的差事,这才道:“我该去给父亲哭灵了。” 说着,她便起身,在青鸢的搀扶之下,朝前院走去。 父亲只有兄长这一个儿子,兄长又尚无子息,灵堂之上,孝子贤孙人丁单薄,实在有些孤冷。 纪云舒不舍父亲孤冷,及至灵堂,便在纪云深的身边跪下。 纪云深的脸色十分的憔悴,嘴唇都干得脱了皮,见纪云舒挺着孕肚跪着,忙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犹如一把利刃在纪云舒的心头划过。 纪云舒转头对青鸢道:“去让厨房炖盏燕窝雪梨羹送来。” 等青鸢走了,她才垂眸道:“我也是父亲的女儿,阿兄,我的身体我有数,我不会强撑的,你就让我在父亲的灵前尽尽心吧!” 纪云深叹息一口,他向来拿他这个妹妹没有办法,此时,他也只能道: “好吧,你略跪一跪,就回去歇着,千万不能伤了身子!” 来纪府祭拜的人川流不息,见到如今贵为太子庶妃的纪云舒跪灵,皆有些意外。 按照大楚的规矩,出了嫁的女儿是无需跪灵,而是哭丧。 但纪府子息单薄,众人稍稍看到灵前情形,便也理解了。 忽然,门外传来小厮高亢的禀报声:“南越王前来吊孝!” 纪云舒十分意外,纪云深也有些懵。 这个南越王,他们纪府可是从来没有任何交集,以他的身份,如何需要前来治丧。 不过想想,南越王有可能是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毕竟父亲是太子殿下的太傅和半个岳父。 正想着,南越王高大挺拔的身影便走了进来,他身边只跟了一名随从。 夏侯旻走到灵前,接过仆从递过来三根签香,在灵前深深鞠了一躬,将签香插在香案上。 等到上完香,夏侯旻这才对家属颔首一礼:“请节哀!” 纪云深和纪云舒回礼,深深鞠躬。 纪云深声音沙哑道:“南越王殿下亲临家严灵前,此情下官没齿难忘。” 夏侯旻温声道:“本王从小熟读儒经,尊翁乃一代大儒,令人敬仰。忽闻尊翁溘然长逝,怎能不来祭拜?” 交谈几句后,夏侯旻对纪云深道: “令妹对本王有救命之恩,本王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令妹说,可否请小纪大人行个方便?” 听到夏侯旻这么说,纪云深十分诧然。 他的妹妹,不仅成了太子的庶妃,还曾经对南越王有救命之恩?! 他和父亲在牢狱中的这些日子里,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事! 他脑子现在有些乱,只想着等日后再好好地问一问妹妹。 见纪云深迟疑地看向自己,纪云舒对他点了点头。 纪云舒将夏侯旻带去了一处安静的花厅,又命人给他上了一杯茶,这才道:“谢谢你来拜祭我的父亲!” 夏侯旻眼神温柔地看着纪云舒,他早已注意到她那隆起的孕肚。 “你过得还好吗?上次的事,没有给你带来麻烦吧?”他故作轻松地问道。 纪云舒只淡淡道:“生死面前,其余皆是小事一桩,上次救你,也是因缘际会,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纪云舒将两人之间的过往,这么轻轻揭过,夏侯旻心中泛起一阵酸涩。 但她如今是霍尽渊的枕边人,他也不能再作非分之想。 想着不久后自己就要离开金都,也许此生都没有多少机会能够再见到她。 于是,夏侯旻从胸袋中掏出了一支通体碧莹翠绿的翡翠,成色极好。 那翡翠是鸾鸟的造型,上面还有几个小孔,看上去十分精致。 夏侯旻将那个翠鸟递到纪云舒的面前,道: “本王的命还是十分珍贵,你对本王有救命之恩,这是谢礼。” 他怕纪云舒不肯收,又道: “本王这人,最不喜欠别人人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索恩偿还,你收了这个谢礼,我们之间,便两清了。” 纪云舒听他这么说,明白他这是身居高位之后,不愿与从前旧人有所牵连,只怕未来两国之间再有些什么,会被掣肘。 于是她接过了夏侯旻赠送的翡翠,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了,从此我们互不相欠,你不必担心。” 而后,她便将翡翠存放在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 见纪云舒终于收了,夏侯旻唇角微勾,他转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他又回头: “对了,这支翡翠鸾鸟还有一个隐藏的功能,日后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吹响它召唤巴乌,给我传信。” 巴乌是南越的一种鸟,有点类似大楚的信鸽,但是巴乌比信鸽更加强悍凶猛,飞行速度也更快。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纪云舒想,这南越人有点怪,若她真的遇到麻烦,召唤一只鸟来传信,是不是有点来不及? 夏侯旻离开纪府之时,成帝正在御禽园,他刚陪着七皇子和八皇子在此玩乐了一会儿。 自从霍尽渊成为太子之后,成帝除了每日锻炼行走之外,最多的时间便是与这两名皇子在一起。 以前他也过问他们的功课,却很少像现在这样,花许多时间与精力教导他们。 七皇子马上就十五了,成帝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的时候,雄心壮志也是不可小觑的。 这时海公公匆匆走来,附在成帝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成帝黑沉的眸光眯了眯,声音中带了几丝满意:“全都处理干净了就好。” 第203章 纪墉出殡 纪墉的葬礼定在七日后进行。 纪云深和妹妹商量,因纪墉生前的愿望,是想回澜苍老家,因此,他想要将父亲的棺椁送回老家安葬。 纪云舒了解自己的父亲,她当然也是同意将父亲葬在澜苍老家的。 她更希望,自己能与父兄一道回去,从此远离这京中的人与事。 只是,如今她腹中的孩子月份大了,即便她有什么想法,此时也不宜舟车劳顿。 想了想,纪云舒还是对纪云深道:“阿兄,如果我想与太子殿下和离,你会支持我吗?” 纪云深先是一怔,他疲惫的脸上,双眸因为熬了这么些天,已经布满了红血丝。 出狱这么些天,突逢纪墉身故,他们兄妹两人并未来得及深聊。 但是,见妹妹这副模样,对于她在他和父亲入狱这段时日的遭遇,他又如何不能猜到一二分。 虽然,如果妹妹不愿提及,他是不会主动去探听的。 纪云深肯声道:“沅沅,不管你做何决定,阿兄都会支持你的。” “阿兄可以辞官,回澜沧做一个教书的夫子,也能养活你和腹中孩儿。” 纪云舒心中一暖,阿兄这便是表态了,她就知道,阿兄不会嫌弃她和孩子的。 说完这些,纪云深又与她分析利弊: “只是,沅沅,太子殿下未来是要承袭帝位的。皇家子嗣,他又岂能允许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这样一来,就会面临两种局面。一是太子殿下同意和离,但条件是要将孩子留在他自己身边。和孩子母子分离,这份痛楚你可承承受?” “第二就是太子殿下不同意和离,但如果你愿意继续在他身边,阿兄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为你去争取。” 纪云深说的这些,纪云舒又岂能不知? 这所有的可能,在她心里已经反反复复盘算过很多次了。 以她对霍尽渊的了解,霍尽渊定然是不会同意和离的。 但是如果她真的铁了心,以死相逼,也不是没有办法。 只是孩子…… 如同阿兄所说,他是皇家血脉,是要上文牒的。 即便霍尽渊同意,皇家又岂能容忍他流落在外? 她真的能够狠心将他抛下,忍受母子分离么? 纪云舒的手抚在腹部,孩儿在她腹中已经五个多月了,他会动,有的时候甚至会调皮地踢她。 那种母子连心的感觉,让她即便是想一想未来可能会有的分离,都万分的痛苦。 纪云深见她愁眉烟笼,十分不忍,便安慰她: “你莫要急,现在离孩子出生还有四五个月,我们还有时间可以从长计议。” 纪云舒这才点点头,当下更重要的事情,便是先为父亲举办丧仪。 纪墉出殡的那天,当纪云深和纪云舒带着纪墉的棺椁走出纪府大门的时候,他们都皆是一震。 纪府的门前,赫然一片雪白,站满了前来送纪墉最后一程的人。 其中,有许多是纪云深认识的,更多是,是她连见都未见过的。 他们之中,还有很多是平民百姓。 纪云深和纪云舒,向这些深深的鞠躬行礼。 从纪府的门口,一路蜿蜒向前,沿路都是京中的同僚旧友、世家故交、门生学子所设的路祭。 十里长街,全城缟素。 随着纪墉的棺椁被抬出,人群中开始发出哭泣之声。 纪墉的棺椁每至一处路祭所在,年长者躬身行礼,年幼者跪地叩首,众人皆口出哀音:“纪太傅一路走好!” 纷纷扬扬的纸钱,如雪花一般,出殡队伍所及之处,雪落如哀。 纪云舒没有想到,自己父亲在这人世的最后一程,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相送。 送行的队伍一直蜿蜒到了城外,直到纪云深带着送葬的队伍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另一边,皇城中,百官万民为纪墉送葬的消息,被传到了成帝的耳中。 成帝正在棋盘前,听闻此,他将几枚黑子捡了起来:“这纪墉啊,就是太得人心了!以后啊,朕的太子会感谢朕的!” 葬礼一结束,纪云舒就病倒了。 霍尽渊将她接回了东宫。 纪云舒发着低烧,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是在梦中,她不停地呼喊着父亲。 霍尽渊将太医留在东宫,让他们日夜照看纪云舒,不能令她的身子有一丝的闪失。 很快,外面的人便知道,太子盛宠纪庶妃。 纪云舒是在三日之后,才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一苏醒,霍尽渊便激动地朝着太医大喊:“太医,快过来看看!” 太医忙上前把脉,确认纪云舒的烧已经完全的退去,脉相也逐渐恢复了平稳。 霍尽渊这才放他们出去开方子煎药。 纪云舒烧了这几日,脸上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带着如同最上乘的瓷器那般的易碎感。 眼瞳是墨一般的黑,眉毛和睫毛是烟一样的缥缈。 霍尽渊知道纪墉的离世对她打击有多大。 “这是在哪里?”纪云舒声音沙哑。 “这里是东宫,这是你的宫殿青云殿,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霍尽渊握着她的手。 这时,霍尽渊朝着屏风外道:“进来伺候吧。” 这时,一个眼睛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皮肤有点黑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如意?”纪云舒猛地坐直了身子。 如意也激动不已,眼中泛起了泪花。 她几步走到榻前,而后就在她的面前跪了下来:“小姐!奴婢总算能再见到你了,呜呜……” 说着,竟是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叫你回来,是让你来伺候娘娘的,不是让你惹娘娘不快,再哭,就将你送回西郊大营去!”霍尽渊冷声道。 霍尽渊朝她扫了一眼,她忙止住了哭声,只是轻轻地抽泣着。 纪云舒红着眼睛,伸出手去,如意忙站起来身,紧紧地握住了纪云舒的手。 “娘娘,你怎的瘦了这么多?”如意看着她憔悴的小脸,止不住的心疼。 纪云舒则是抚摸着如意的脸,端详了半晌,才面带欣慰道:“你倒是没瘦,还壮实了些。” 如意脸上露出了羞怯的神情,不好意思道: “西郊大营的伙食好,大伙儿也很照顾奴婢,奴婢学会了好多活计呢!” 能再次见到如意,还看到她生活得很好,这让纪云舒很是欣慰。 如意带着强烈的蓬勃的生命力,将纪云舒心中的阴郁驱逐开了许多。 这时,林嬷嬷也走了进来,她对着身后的小丫鬟眼神示意了一下,小丫鬟便将汤药送到了跟前。 “林嬷嬷……”纪云舒也有些讶然,她侧头看了看霍尽渊。 霍尽渊脸上明显带着一丝得意,但他又极力掩饰着,只以一种淡淡的口吻道: “你身子不好,身边需要一些妥帖的老人。” 没想到霍尽渊将林嬷嬷也接了过来,纪云舒只觉得她的世界又明亮了几分。 只是,小丫头端过来的黑色汤药,和林嬷嬷盯着她喝汤药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又苦了些脸。 第204章 一个血红的指印 纪云舒就这样在青云殿住了下来。 因为林嬷嬷每天会亲自盯着她的汤药,她不敢敷衍,每日都乖乖喝药,喝完药就卧床休息。 林嬷嬷还有一个特别擅长的事情,就是研究和制作药膳。 纪云舒昏睡的这些日子,林嬷嬷便跟在太医的身边,了解纪云舒现在的身体状况,以及需要注意和增补的东西。 等到纪云舒醒来后,她便开始每日变着花样地为她制作药膳。 纪云舒小的时候身子弱,就是林嬷嬷用她的药膳帮助纪云舒调理和改善体质。 如今,东宫的条件更好,霍尽渊更是将东宫库房里各种上好的药材都送了来。 这让林嬷嬷得以大展身手,从百年凤丸参汤,到燕窝雪梨,不一而足。 加上又有如意和青鸢时时刻刻围绕在她的身旁,想着法儿地逗她开心,几天下来,她的脸色便好了很多。 等纪云舒休养了一段时日之后,林嬷嬷便开始督促她下床走路。 每天清晨和傍晚,天气最凉爽的时候,林嬷嬷都会让青鸢扶着纪云舒在庭院里走路。 霍尽渊知道纪云舒喜爱花草,为她挑选的这处青云殿,通透开阔,庭院中有几棵十分高大的紫樱,后院还有一处遍植奇花异草的花园。 走了几日之后,纪云舒的气血更加舒畅,就连来请平安脉的太医都连连点头,称赞林嬷嬷的督导十分有效。 这日,在纪云舒午睡起来后,林嬷嬷将一把钥匙交到了纪云舒的手里。 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钥匙,纪云舒有些疑惑:“这是……” 林嬷嬷如实道:“这是大公子临走之前交给老奴的,大公子说,这是老爷临去的前一晚交给他的,说是他留给你的东西。” 听林嬷嬷这么说,纪云舒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放在手心,轻轻地摩挲着。 林嬷嬷说,这是父亲临走的前一晚,也就是他出狱的前一晚便交给纪云深的。 他明明知道自己即将出狱,为何不亲手交给自己,而是要交给了兄长? 莫非是,他已经对自己的死有所预知? 纪云舒的眼睛有些发热,林嬷嬷说,这是父亲为自己攒的嫁妆,是他在入狱之前便已经攒好的。 纪云舒当即说:“嬷嬷,让人给我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林嬷嬷也没有阻拦,根据她这段时日对纪云舒的观察,她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而且,经过这段时日的调理,胎相已经非常稳固。 林嬷嬷便让如意和青鸢陪着她一道出了门。 马车停在了一座墨轩的门前。 纪云舒在青鸢和如意的搀扶之下走进了那座熟悉的墨轩。 进门之后,店小二忙迎了上来。 他见来人是一位容貌十分美艳的妇人,妇人衣饰华贵,气质脱俗,一看便是非富即贵。 青鸢将钥匙递了上去,店小二先是一怔,随即对面前的三人躬身行礼。 他将这贵客带到了后面的雅间,请她们先行入座。 很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见到老头,纪云舒忙站了起来,声音中带了几丝欢快:“季翁!” 季翁已经是古稀之前,只见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抖动着长长的胡须道: “舒丫头啊,你终于来了!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老头子呢?” 他眼神不好,等走近了,才看到纪云舒隆起的孕肚,笑呵呵道: “上次你来,我说要等着喝你的喜酒,你的喜酒我没喝上,等这孩子落了地,一定要请老头子喝一杯啊!” 纪云舒忙让如意将她带来的果酒送到了季翁面前:“季翁,这是带给你的!” 季翁见了很高兴,只是叹息一声: “哎!你父子那小老头竟然还先我一步去了,等老头子去了地下,再陪他一起喝!” 说完,他便让店小二将一口黄花梨木的箱子抬了出来。 季翁颤抖着胡须道:“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慢慢看吧。” 说着,他便在店小二的搀扶之下,又慢慢地蛰了出去。 纪云舒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口箱子,半晌都舍不得打开。 她似乎是想从这口箱子上,感受到父亲手心的温度。 见她这样,青鸢心里十分难过,她忙将钥匙递给纪云舒。 纪云舒这才将箱笼打开,一股墨香随之弥漫开来。 箱子里,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东西。 有她小时候玩过的布老虎,穿过的小鞋子,有她母亲用她的胎发做成的毛笔。 除此之外,还保留着许多纪云舒曾经为他抄过的古籍。 在另外的一个小匣子里,则是她的母亲的遗物,也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一对幽微碧绿的翡翠手镯,两副赤金游凤的头面,几对做工极其精美的步摇、耳环,还有一块羊脂白玉的观音玉坠。 那小匣子里,甚至还有一封,已经黯淡发黄的书信。 纪云舒颤抖着手,将那封书信打开,竟然是她的母亲的手书。 是她的母亲写给她即将出嫁的女儿的。 只刚看了开头,纪云舒的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滂沱起来。 林嬷嬷说,这些旧物,是这十几年里,她的父亲一点一点为她攒的。 只盼着待她出嫁之时,能亲手送到她的手里。 她的父亲,没能活着看到她出嫁,看到她生儿育女。 回程的马车上,纪云舒将这个小匣子抱在怀中,泪流不止。 她忽然对外面的车夫道:“掉头,先去一趟纪府。” 青鸢一惊:“主子!” 纪云舒眸光中泪光盈盈,眼神却十分坚定。 回到纪府之后,纪云舒便去了父亲的书房。 阿兄曾经告诉她,他将父亲在监狱中看过的书卷,写过的纸张,还有贴身用过的物件,都原模原样地带了回来。 纪云舒不知道为何,就是想再来看看这些东西,感受一下父亲的气息。 这些东西,都被阿兄整理保存得很好。 纪云舒翻开书卷,这些书,都是在父亲入狱之时,她送到监牢中的。 父亲显然看了很多次,许多的书,纸张都被翻得有些褶皱了。 纪云舒看到父亲的字,那样瘦骨嶙峋而又有筋骨的字,一如他的人。 纪云舒的手,随意地在这些字上翻着。 翻着翻着,忽然,她的手停在了一本沁了水渍的书上。 这本书被打开的那一页,在一个“毒”字上,按了一个血红的指印。 第205章 父亲不是自然死亡,是死于毒杀?! 纪云舒心头一跳,书卷几要从手中跌落下去。 纪云舒只觉得自己神魂一恍,连站都站不稳了。 她轻颤着手将书卷拿到眼前,模糊的眼睛再度清晰。 那个手指印不是自己的错觉,拇指大小的一团血红色,不偏不倚地盖在了一个“毒”字之上。 这是父亲临出狱前看过的最后一本书。 当时,它就阖着书页放在父亲的枕边。 父亲在狱中的遗物,都是由阿兄亲手整理保存后,一并带回纪府的。 回府之后,这个房间就被锁了起来,再无第二人进入。 纪云舒想起什么,她跌跌撞撞地在书房一个楠木的书柜里,快速地翻找着什么。 纪云舒记得阿兄临走之前嘱咐过她,父亲官复原职之后,原来抄家抄掉的那些地契田产,又被送了回来,都保存在父亲的书房里。 纪云舒终于在一个小木匣中将地契找了出来。 她几下便将地契打开,又将书卷上的指印与地契上的指印对照着。只几眼之后,她便确定了,这是父亲的指印无疑! 纪云舒的后背忽然蹿起一阵森冷的寒意—— 父亲这是在向她和阿兄暗示什么吗? 父亲不是自然死亡,是死于毒杀?! 纪云舒只觉得腿脚发软,她站都站不稳,弯着腰扶着桌子一角,走到圈椅前坐下。 可是,霍尽渊明明已经请了太医和仵作来验尸,为何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如果她没有解读错父亲传递的信息,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太医和仵作做了假,要么就是那个毒太厉害,连太医和仵作都查验不出来! 真的存在这种毒药吗? 又会是何人下的手? 这个下午,纪云舒在父亲的书房中坐了许久,她只觉得,需要将心中的思绪好好地理清楚。 当她从纪墉的书房出来的时候,青鸢和如意忙迎了上去。 傍晚的金光透过窗牖投射在纪云舒的身上,将她素白的衣衫染成一片流光溢彩的颜色。 青鸢看着纪云舒,她只觉得,主子看上去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具体哪里不一样了,她也说不出,只觉得她的身上,多了几分摄人心魄的沉寂。 傍晚,霍尽渊照例来青云殿探望纪云舒,顺便配她一道用晚膳。 膳后,纪云舒突然开口道:“殿下,我们和离吧!” 霍尽渊拿着茶杯的手一滞,他两道深浓的眉峰几乎都要拧到了一起。 纪云舒却显得平静很多,她眉眼如烟雾一样淡漠: “殿下,当初我以官奴的身份,委身于你,所求的是我父兄重获自由。” “可如今,我的父亲已死,我们之间的交易也应当划上一个句号了。” 霍尽渊眸色一凛,他幽邃的眼眸如千年寒潭,近乎发狂道: “纪云舒,你当本宫是什么?工具吗?” 说完,他坚毅宽阔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声音也低哑了几分:“纪云舒,你当真对本宫一丝感情也无?” 纪云舒却是勾了勾唇角,淡然一笑:“不平等的关系,又怎会有平等的情义?” “官奴和将军,侍妾与王爷,太子殿下,你觉得这样的关系中,真心真意又能有多少?” “太子殿下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蜂拥着想要投怀送抱的女子又岂止万千!” “殿下,以你今时今日的名望地位,想要什么名门贵女没有?” “殿下,求你放我走吧,我只想回澜苍老家陪伴父亲……” 说着,纪云舒便朝地上一跪:“殿下,求求你放我走吧!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和阿兄能做的,一定肝脑涂地!” 霍尽渊神色冷得可怕,眼底泛着猩红: “纪云舒,你是本宫的女人!你怀着本宫的孩子!本宫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好,你既然说你与本宫之间,不过一场交易”,霍尽渊咬着牙齿道: “本宫让你父兄出狱,恢复官职,让纪府平冤,让你脱离奴籍,重获官眷身份,这些,你又如何偿还本宫?!” “纪太傅身故,那是意外,本宫知你难过,本宫也很难过……” 纪云舒忽然打断她,凝目直视着他的眼睛,紧紧追问道:“那如果不是意外呢?” “如果不是意外,本宫必将设法抓到凶手,还太傅一个公道!” 霍尽渊想都没想,在纪云舒的逼视之下,脱口而出道。 看着霍尽渊眸中冷凝的光,纪云舒几不可查地吐出一口气来。 霍尽渊并没想太多,只是道: “但那就是个意外,本宫亲眼盯着仵作验尸,太医也仔细探查了。” “为了避免他们被人买通,本宫找的都是心腹之人!” 霍尽渊看着纪云舒,安慰道:“沅沅,纪太傅已经去了,你要接受这个事实。” 说完,纪云舒眼圈一红,便低低的抽噎起来。 霍尽渊原本是一肚子的怒火,可一见她这样,满腹的寒冰顿时都化成了一摊水,想恼怒也恼怒不起来了。 纪云舒一身素白,整个人都笼在流云薄纱之中,越发衬得她娇柔委屈。 霍尽渊知道,纪墉的骤然离世对她造成巨大的打击,这么想着,她一时的情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霍尽渊走上前,将纪云舒揽在了怀中,纪云舒还要推拒,霍尽渊却将她搂得更紧了。 纪云舒则顺势埋在霍尽渊的胸口低泣:“我再也没有父亲了……” 霍尽渊只觉得胸中一阵酸涩,他太理解这种失去至亲的痛楚与无力。 此时,他只恨不能将纪云舒揉进自己的心里,让她再不受这风雨的侵扰。 “沅沅,你还有我,本宫保证,以后定不再让你受到伤害……” 纪云舒呜咽着,哭声渐渐如同夏夜的雨,似要将霍尽渊湮没。 霍尽渊只觉得胸口痛楚又酸涩,胸前的衣襟,被纪云舒打湿成了一片。 纪云深护送纪墉的棺椁回澜苍,他已上奏成帝,要为父亲斩衰三年。 三年时光,对于一个才华纵横的年轻俊杰来说,可不是一个短时间。 三年,能够让世事发生多少变化,更何况是波诡云谲的朝堂。 更何况,他在监牢中还耽误了大半年的时光。 三年过去,朝堂上是否还有他纪云深的位置没有都不知道。 因而,有人认为纪云深至孝,有人叹息他生不逢时。 然而,这些都没有影响到纪云深,他头也不回地,带着父亲的灵柩,朝着父亲落叶归根的故土走去。 第206章 我要找到真凶,为父亲报仇 次日霍尽渊从青云殿离开后,林嬷嬷亲自服侍纪云舒盥洗。 林嬷嬷已经许久未曾做这样琐碎的事情了。 但她宝刀不老,动作麻利地为纪云舒挽了一个松松的满月髻。 青鸢和如意都很擅长盘发髻,尤其是如意,盘的发髻又新颖又别致。 只是纪云舒在孕中,那些好看的发髻一般的繁琐,且会将头发束缚得比较紧。 林嬷嬷梳的这个满月髻,一点都不拉扯头皮,松松地盘着,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和成熟的韵味。 用过早膳后,纪云舒对屋子里服侍的人道: “本妃要整理一下父亲的遗物,你们都下去吧,有嬷嬷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小丫鬟们应声退下了,纪云舒这才对林嬷嬷道:“嬷嬷,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林嬷嬷丝毫不掩饰,开门见山道:“娘娘,你真的想与太子殿下和离么?” 纪云舒低垂眼眸,未置可否。 林嬷嬷见她这副神色,以为她是默认了。 她略叹息一口,这才道:“娘娘,你可考虑清楚了?” 纪云舒则是反问:“嬷嬷觉得我不该和离?” “老奴知道,你为了救出老爷和大公子,受了许多委屈。” “娘娘如今怀着小殿下,太子殿下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老奴冷眼看着,太子殿下对您是有感情的。与其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伤了感情,娘娘为何不振作起来,去为自己搏一番天下?” 林嬷嬷娓娓道来:“无论是母子分离,亦或是带着小殿下远远避世,这都是一条何其艰险的路?” “老奴相信大公子不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可是小殿下呢?” “女子生活在这人世间,本就十分艰难,无论如何选择,都是风霜刀剑。老奴只是希望娘娘能够选择一条对自己的伤害更小一点的路途。” 听完林嬷嬷的话,纪云舒从身前的木匣中将那本按有血印的书抽了出来,递到她的手里。 林嬷嬷迟疑地接过书卷,在纪云舒的指引之下,她翻到那一页,看到了那个血红的指印。 林嬷嬷惊骇得将手中的书都掉落在了地上。 纪云舒扶着腰,缓缓地蹲下身子去捡。 及至纪云舒起身,林嬷嬷方才如梦初醒。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纪云舒:“这是……这是……” 林嬷嬷嗫嚅着,半天不敢将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父亲是被人毒害的。” 纪云舒异常的冷静。 “我不会和离,我要找到真凶,为父亲报仇。” 纪云舒清透的眼眸如清澈溪流之下的黑曜石。可此时,这对黑亮眸子却冰冷无比。 林嬷嬷缓过神来以后,很快便明白了纪云舒的意思。 她猛的抓住纪云舒的手:“不!不!你走,你和太子殿下说,让他放你走!” “老奴留在金都,留在东宫,这件事让老奴来做!娘娘放心,老奴一定能做到!” 她想了想,又道:“如果太子殿下不肯放小殿下走,你就将小殿下就在东宫,老奴来照看他长大! “娘娘,你以后就和大公子好好生活,不要再想什么报仇的事情了!” 纪云舒却是抓住林嬷嬷的手: “嬷嬷,你说的对,不管选择哪条路,都不会容易的,你就让我随我的心吧!” “嬷嬷,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的。”说着,她将嬷嬷带到榻前坐下。 “嬷嬷,如今这东宫中,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青鸢和如意。” 她看着林嬷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嬷嬷,我需要你的帮助。” 林嬷嬷看着纪云舒,她仍带着稚气的脸庞却坚决异常。 接下来的日子里,青云殿里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这一日晚膳后,青鸢在侍奉纪云舒的时候,不小心将纪云舒床头的一樽玉如意给打碎了。 林嬷嬷十分生气,认为青鸢打碎玉如意,是不祥之兆,坏了娘娘平安产子的好兆头。 她严厉地处罚了青鸢,扣了她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不仅如此,还罚她一个月不得进内殿伺候。 当天晚上,便将她从现在住的单间厢房中赶了出去,让她同几个二等丫鬟一同合住。 青鸢抱着铺盖进入厢房的时候,脸黑得如同关公。 要知道,在林嬷嬷和如意到来之前,她和蓝屏可是纪云舒身边最有脸面的大丫鬟。 青鸢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行事也严厉,对待下面的人没什么好颜色。 灵月灵星她们没少在她面前吃瘪。 萧晚晴将她们送来,是让她们立功的。 可是现在,在青鸢的严格管束下,她们平常连纪云舒的身边都挨不上,这让她们心中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 因而现在看青鸢也吃了瓜落,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灵星上前要帮着青鸢拿东西,青鸢将身子一侧,就躲了过去。 灵月嗤笑道:“何必呢?人家都不搭理你,你还巴巴地凑上去干嘛!” 灵星却一点都没受影响,仍旧笑嘻嘻道:“青鸢姐姐,你睡我旁边吧,这里有一个空位!” 青鸢虽然没有理她,却是将自己的铺盖放了过去。 灵星勾了勾唇,安慰青鸢道:“青鸢姐姐,说实话,今天这事不怪你,谁没有个失了手的时候!” “这要是放在以往,多贵重的东西砸了,也没见主子因此发落谁。” 灵月听闻,也附和道:“这倒是,之前灵玉失手跌了那么贵重的樱粉釉瓷瓶,主子也就嘱咐了两句……” 灵星继续道:“青鸢姐姐在主子面前服侍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林嬷嬷和如意一来,姐姐怎么犯了这么个不大不小的错,竟就被支了出来,哎……” 灵月听到这里,也连忙附和:“就是,我看她就是故意的!” 说着,她朝门外看去,压低声音道: “林嬷嬷和如意到底是从前服侍主子的旧人,和咱们这些新人,情分到底不同!” 青鸢也不搭理她们,自己一个人盥洗,洗漱完毕后,就上了床。 她将被子往头上一盖,就面朝墙壁的方向,睡了过去。 临华殿内,琉璃将这个消息附耳告诉了萧晚晴。 萧晚晴面上便露出了十分欢愉的神色。 她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否极泰来了。 她被正式册立为太子妃,九姑姑从北凉回来了,两位堂兄堂嫂和侄女也入京了。 堂兄们还会常驻京中,以后就要在金都任职了。 想要坐稳太子妃,就必须要有强大的娘家做支撑。 如今萧氏越来越好,她怎么能不开心! “这是闹内讧了啊?好!她们闹内讧,咱们的人才能插得进脚去!” 萧晚晴勾了勾唇:“去和她们说,该动起来了!” 第207章 坐等鱼儿上钩 次日,一大早林嬷嬷就将青云殿里的几名二等丫鬟叫来训话。 这四名二等丫鬟,灵星,灵月,灵瑛,灵钰,都是从临华殿拨派过来的。 林嬷嬷站在台阶下,脸上并未见有多么严厉。 但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却叫底下站着的几个小姑娘都敛了神色,低眉顺眼地站着。 林嬷嬷的眼神在她们身上扫过,而后才缓缓道: “得娘娘信任,让我掌管这青云殿,那有些话我就要说在前头。” “你们都知道,娘娘如今身怀六甲。娘娘是个好说话的,但我却是不能放纵你们。” “从今儿起,你们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做事。” “在这青云殿,只看做事是不是尽力尽力,不论资排辈!” “做的好的,必有重赏。做错了事的,必有惩罚。” “太子殿下有多看重娘娘和小殿下,你们是知道的。要是对主子有二心的,那就只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林嬷嬷说完,目光挨个在她们四个身上扫视着,仿佛透视一般,叫她们几个后背一阵阵的发毛。 随后,林嬷嬷才放缓了声音道:“蓝屏和青鸢,这就是前车之鉴。 蓝屏出去后,现在内殿缺一名一等大丫鬟,我势必要在你们之中选一名得用的,这一个月,就是你们的考核期,一个月后见分晓。” 林嬷嬷的话刚落音,底下的四个婢女就纷纷左顾右盼地打量起身边的人,眼神里都升腾起了一丝火辣辣的欲望。 林嬷嬷就此打住,吩咐她们各自去忙。 就在四个婢女正要散去之时,林嬷嬷对灵星招了招手。 灵星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地跟着林嬷嬷,亦步亦趋地走进了内殿。 灵月灵瑛和灵钰都顿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灵星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灵月最先嘟囔起来:“嬷嬷不是说一个月的考核期,我们公平竞争么?她把灵星一个人带进去,这算什么!” 要知道,之前青鸢都是不让她们几个进内殿的。 要说她们之中,谁最想进内殿伺候,那一定是她! 她是这一拨婢女中,长得最好的,皮肤身姿容貌都是最拔尖儿的。 要是能得太子殿下青睐,那就是一步登天,岂能不让她动心? 再则,萧晚晴将拨过来之前,还特地将她叫过去,又是送衣服又是送钗环,还连声叹息,说太子殿下后宫佳人太少,子嗣稀薄。 这么明显的暗示,要是自己还不能意会,抓住机会,那她就蠢得有些过头了! 灵星从内殿出去后,纪云舒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都安排好了?” 林嬷嬷点头,今天她的那一番话,对那几个本就带着不纯目的来的,看来是起了不小的推动作用。 纪云舒勾了勾唇,笑意不达眼底,道:“好,饵已经下好了,接下来就坐等鱼儿上钩。” 灵星一回到她们几个同住的房间,灵月灵瑛和灵钰便都一拥而上。 她们七口八舌,问的却都是同一个问题—— “刚才林嬷嬷叫你进内殿说了什么呀?” 灵星一脸懵,但她是个聪明的,见她们几个这样,立马就明白了,忙道: “林嬷嬷就叫我进去嘱咐了你几句,让我一定要小心伺候,别的都没说呀! “不可能!咱们一起从临华殿过来的,你何必隐瞒呢?” “就是就是!大家可都是姐妹呀,不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么?!” “我看呀,林嬷嬷是属意于你,同你说了什么悄悄话,你不愿意告诉我们呗!” 灵星只觉得她们不可理喻,林嬷嬷明明什么都没说呀! 不过,转念一想,林嬷嬷之所以叫她进去,而没有叫其他人,应该也是看她更聪明。 她比其他几个都要大一点,家里只有一个残疾的兄长,和年迈的老娘。 兄长至今都还未成亲,她比旁的人都更加需要银子,也比她们更想要出人头地。 不过她可不傻,萧晚晴是谁,是太子妃,而她的身契,可是捏在萧晚晴的手里。 她之所以想在青云台出头,也是因为只有在这里的位份越高,所能接触到的信息也就越多。 她能传递给萧晚晴的消息越多,萧晚晴才会越看重她。 在这之后,青云殿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灵星、灵月、灵瑛和灵钰开始卯足劲头表现。 灵星老成有心机,灵月长得最出挑,灵瑛手最巧,擅长女工和刺绣,最会梳头和装扮,灵钰年龄最小,却最细心谨慎。 很快,便有人在这场角逐中脱颖而出。 这日,因为霍尽渊白日去了西郊大营检查军务,特地让烧云传话到青云殿,说他今天要晚点回来,让纪云舒不必等她晚膳。 到了掌灯时分,灵星和灵瑛灵钰在为纪云舒准备沐浴的香汤,青鸢则在为纪云舒照看汤药。 灵月左右瞄过之后,忽然捂住肚子,她悄悄拉住灵钰,低声对她道: “灵钰,我肚子疼得不行,许是吃坏了,你先替我一下,我先去一下恭房!” 灵钰忙道:“怎么这么突然,下午不是还好好的,要去叫府医给你开服药吗?” 灵月忙摆摆手:“先撑上一晚看看,如果明天还没好,再开药吧!我们做奴婢的,不好太娇气!” 灵钰点点头:“那你快去吧!” 灵月便捂着肚子出去了。 她刚走出殿门,一个身影便如同影子般尾随而上。 影影绰绰的树影之下,霍尽渊踏着月光而来。 灵月躲在假山后面,这是霍尽渊从外院来青云殿的必经之路。 一看到霍尽渊那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登仙湖畔,灵月的心便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她一慌,便躲藏在了假山之后,忽然,她听到一声呵斥:“谁在哪里?!” 是逐风的声音! 紧随着声音而到的,便是逐风那张门神一样吓人的脸孔。 几乎是在呼吸之间,逐风便已经飞身到了灵月的面前。 就在逐风要伸手去抓她的脖颈的瞬间,灵月惊呼出声:“逐将军!是奴婢!” “你是?……” “奴婢是青云殿的灵月……” 逐风借着月光看清了她的脸,确实是青云殿伺候的奴婢。 他忙松开了手,灵月则慢慢挪出了假山的背后。 “灵月姑娘这是……”逐风一脸懵。 灵月一脸娇羞,声音软得能掐出水来,她回答着逐风的话,却不住地拿眼睛去瞟霍尽渊: “奴婢奉娘娘之命,在此等待王爷……” 霍尽渊原本是如冰山玉川一般,站在华贵的月光下。 听到灵月这么说,冰冷的脸上这才有了几丝表情:“是庶妃娘娘叫你来的?” 这些日子,纪云舒对他忽冷忽热,前几日居然还提出要与自己和离,忽闻她命人在此等待,霍尽渊有些受宠若惊。 灵月含羞地点点头,她对霍尽渊道:“殿下请随奴婢走吧!” 第208章 她既然走了这一步棋,便是赌了一把大的 住进东宫之后,东宫的宫规比燕王府要更严格。 逐风是外男,不是内监,不宜进入后宫。 霍尽渊又不习惯内监贴身伺候,是以逐风只将霍尽渊送到后宫的门口,便自行离开了。 霍尽渊跟在灵月的身后慢慢走着。 灵月今天特意装扮过一番,她穿的是一件轻薄流光锦的纱裙,头戴一琉璃点翠铃铛步摇。 月光之下,皎皎身姿若影若仙。 那铃铛在顾盼之间摇晃撞击,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叮铃声,别有一番情致。 按制,她这么穿是不合规矩的,但是她既然走了这一步棋,便是赌了一把大的。 杀生成仁,成王败寇! 再往前走,便是东宫的湖畔花苑,花苑很大,花苑之内,还有不少的亭台楼阁,甚至还有一间花圃温房。 灵月早就看好了位置,她走着走着,脚步越来越慢,与霍尽渊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忽的,她脚下踩到了一块湿润的青石板,整个人一滑,便跌了下去。 霍尽渊几乎是习武之人救人的本能,一把将人扯住,拽了起来。 灵月却顺势便倒进了霍尽渊的怀里。 霍尽渊眉头一皱,伸手便将人推了出去。 霍尽渊手重,在他看来的轻轻一推,灵月却是弹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青石板地面,出发一声沉闷的声响。 灵月疼得只“唉哟”,娇喘微微,眼角都泛起了泪光。 “殿下……”灵月娇声呼唤着,大脑则在快速地运转着。 经过上次奉膳遭遇冷眼,灵月便知太子殿下是个刚正的,今日的行动有可能受阻。 不过,她不是没有对策的。 霍尽渊站在原地没动:“能起来吗?起不来就待着,我唤人来接你。” 灵月忙挣扎着起身,她也确实是痛得厉害,太子殿下手劲儿可真大! 灵月起身之后,故作坚强道:“庶妃娘娘交代让奴婢等着殿下,奴婢便一定要将殿下带回青云殿!” 她说完这个,也不去看霍尽渊,自顾自一歪一扭在前面走着。 可是刚走两步,她就重重地“唉哟”了一声,弯下身子去摸自己的脚。 “太子殿下,奴婢的脚似乎是扭伤了,您能帮奴婢查看一下么?”灵月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 霍尽渊蹙着眉头:“本宫去给你叫太医吧!” “殿下!”灵月有些慌,忙道:“那您能将奴婢扶到那个温房去吗?现在这里晚风有些冷,奴婢可以在那里等待……” 霍尽渊此时已经十分不耐,但他看了看四周,这里除了树便是花,哪里还有一个人? 他只能耐着性子走到灵月旁边,将一只手臂伸给她,冷声道:“扶着。” 灵月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颜,她忙伸手搭住霍尽渊的手臂,顺势将身子也往他的身上靠了靠,一瘸一拐地扶着霍尽渊朝花房走着。 霍尽渊僵硬着身子,将自己的身体往另外一侧倾了倾,让自己的身体远离了些。 灵月见霍尽渊这样油盐不进,大脑飞速转动着。 现在离花房只有二十几步的距离,她如果想在花房行事,就必须将霍尽渊留在花房。 灵月用最慢的速度走着,还故意地用身子去蹭霍尽渊的手臂,但霍尽渊不为所动,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 霍尽渊身上那种冷厉的气场,让灵月觉得实在是难以融化。 终于,霍尽渊将灵月扶到了花房,这里除了有很大的花舍,还有茶席,书房和供贵人们临时休憩的罗汉床。 霍尽渊将灵月扶到椅子上坐下,转身就要走。 就在霍尽渊转身的瞬间,灵月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帕子。 因为霍尽渊躬身扶灵月坐下,帕子打开的瞬间,那个帕子正好扫到了霍尽渊的鼻尖。 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鼻而来。 “太子殿下”,灵月拉住了霍尽渊的衣袍一角,眼睛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娇滴滴地柔声道: “奴婢的脚疼得厉害,你能帮奴婢将脚腕包上吗?不然奴婢怕撑不到太医过来……” 霍尽渊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崴个脚死不了……” 说着,他转身要走,可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腿脚已经有些软,怎么都迈不动步子。 灵月则站起了身子,她笑盈盈地扑进了霍尽渊的怀里,霍尽渊只觉得全身有千万只蚂蚁在爬。 灵月拿着帕子,去擦了擦霍尽渊额头上的汗,又轻轻地替他擦了擦鼻尖,那股迷醉人的异香直冲他的脑门。 霍尽渊只觉得浑身着火了一般,身子却无比的绵软,眼前的人影开始变得有些虚幻和重叠。 灵月见他这般,便知道是药起了效果,她更加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身子挂在霍尽渊的身上。 灵月舔了舔唇,她的嘴唇娇艳欲滴,仿佛能引燃一团火。 她盯着霍尽渊的眸子,那向来冰冷坚硬的眼眸,此时眼神迷蒙,眸子里起了一层水雾。 灵月伸出双手抱住霍尽渊的头,然后慢慢将脸靠近了他,灵月对着霍尽渊轻轻吐了一口气。 声音柔媚至极:“殿下……” “沅沅……”霍尽渊带着迷惘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殿下为何心里只有一个沅沅,殿下,我不是沅沅,我是灵月啊……”灵月将唇贴了上去。 霍尽渊却忽然如梦初醒,他十分抗拒地将人从自己身上扯了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人推了下去。 只是这力道,却比之前要小了很多。 灵月咬唇看着霍尽渊,声音依旧娇媚,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狠厉。 她对霍尽渊道:“殿下,是纪庶妃命令奴婢来接你的……” 霍尽渊看着她,只觉得这女子就是一个妖怪,充满着危险的气息。 这时,灵月却从跌倒的地方站了起来。 她将手伸到自己的脖颈处,开始解第一颗钮扣。 霍尽渊看着她的动作,仅存的理智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他想要转身朝花房外的方向走去,可是步子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他的头很晕,身体却是热火在灼烧,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就要被煮沸一般。 灵月的手指十分灵活,她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盯着霍尽渊,将身上的纽扣一粒粒全部解开。 很快,她便褪除了外衫。 紧接着,她将自己从里衣里也剥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水红色的丝质的轻薄肚兜和一条亵裤。 灵月的手伸向了自己的胸前。 “好热啊,殿下,我好热……”她舔了舔唇。 “殿下,你来帮帮我……” 第209章 企图勾引太子殿下 灵月在霍尽渊的面前,慢慢解着自己的小衣。 霍尽渊皱着眉,他跌跌撞撞地朝花房外走着,步子却走得歪歪扭扭。 灵月快步追上来,死死地拽住霍尽渊,身子往他怀里蹭着。 霍尽渊浑身烈火灼烧,骨缝都像被烤干了,有万只蚂蚁在爬,热血喷涌。 这座花房四周封闭,两侧有几扇小窗,到了夜间,也都是紧紧关闭着的。 花房内空气湿润,混合着各种花草的香气,带着一种复杂而又浑浊的味道。 但这种气息在此时,便如同是滋生情动的温床。 灵月一碰触到他的时候,他只觉得控制不住的血液上涌。 “你……给本宫……滚开……”霍尽渊口干舌燥,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殿下……热……奴婢好热……你疼疼奴婢吧……” 灵月如同一只柔软的藤蔓一般,攀附在了霍尽渊的身上。 霍尽渊的脸已经涨得有些发紫,大颗的汗珠顺着他坚毅的脸庞,往下滚落。 灵月还掏出了那方异香的帕子,想要为他拭汗。 霍尽渊用尽全身气力,将灵月从自己的身上扯下来,一脚将她踹了下去。 只是霍尽渊此刻浑身着火一般,那一脚几乎没什么力道,只是将灵月踹倒在了地上,并未如何伤及她。 灵月咬了咬唇,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霍尽渊。 这药是灵月花重金搞来的,是前朝传下来的宫廷媚药。 据说这种药非常之猛烈,不仅能够让男子情动,更能够制造幻境。 灵月没想到霍尽渊的心性如此之强。 她想了想,应是用药的时间还太短,还不足以将药性发挥到最大。 她要想办法拖住霍尽渊。 只要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霍尽渊便是个心性再坚强的英雄,也会被瓦解如碎片,乖乖地投入她的温柔乡。 “殿下……我是沅沅,我是沅沅呀……”灵月灵机一动。 霍尽渊在迷蒙之中,听到两个熟悉的字眼,他像是很迷惑一般:“沅沅?” “是呀……殿下……沅沅好想你……你疼疼沅沅吧……” 说着,她慢慢爬到霍尽渊的面前,眼神如同魅惑的狐仙一般,想要将霍尽渊紧紧缠住,勾住。 霍尽渊猩红的眼睛泛起水雾,方才艰难朝外走着的步子停了下来。 “沅沅……” “殿下……沅沅好热……你热吗?”灵月勾唇笑着,她用手去拽霍尽渊的衣袍。 霍尽渊迟疑地愣在原地,嘴里还在呢喃着:“沅沅……” 灵月凤眼轻挑,她舔了舔唇,手朝霍尽渊的袍下伸去。 就在这时,花房的门被嚯地推开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花房须臾之间,火光大亮。 十余盏灯笼还有许多的火把,顿时将花房照亮得如同白昼。 强烈的光亮刺得灵月一时睁不开眼睛,她只能拿手去挡。 等到她终于能看清楚眼前的一切,她整个人都懵住了。 最前面站着的,是一袭月白衣衫的纪云舒,她的身后,则带着十来个丫鬟婆子,还有十余名内监。 所有人都目带嘲讽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众人的目光之中,有震惊、有惊诧、有嘲弄、还有轻蔑。 尤其是同她一道从临华殿来的灵星、灵钰和灵瑛,更是带着不可置信与鄙夷。 灵月伸手遮住自己的胸前,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众人。 “灵月,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勾引太子殿下?!”林嬷嬷冷厉出声。 灵月却是连忙将头摇得就像拨浪鼓,她一边摇头,一边带着哭腔道: “不……不是的……是太子殿下将奴婢带到了此处,想要临幸……” 纪云舒走到霍尽渊的面前,她伸手扶住霍尽渊,霍尽渊抬起猩红又迷蒙地眼神看向她:“沅沅?” 纪云舒感到她扶住霍尽渊的手,犹如被烫到一样,竟是那般火热。 “灵月,你给太子殿下用了什么药?”纪云舒的声音轻柔,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奴婢没有……奴婢怎么敢太子殿下用药……”灵月将双手抱住肩头,哭泣之声越来越大。 纪云舒只是淡淡道:“去请府医。” 然后,她示意了一下近旁的两名内监:“将太子殿下带回青云殿。” 两名内监连忙应声,一左一右搀扶着霍尽渊,霍尽渊此时已经快要失去神智,但口中仍喃喃念着:“沅沅……” 纪云舒握住霍尽渊的手,柔声道:“殿下先回去,臣妾随后便回。” 霍尽渊这才不再执拗,在内监的搀扶之下,上了布辇。 等霍尽渊被抬走之后,纪云舒这才缓缓回头。 她抬眸看向灵月,一双平静无波的黑色眼眸,带着渗入骨髓的冷,令灵月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灵月到纪云舒身边这么久,只觉得她是个好性子的,说话向来轻声柔语,看起来也十分的娇柔。 尤其是对待下人,一贯十分宽和,从来没见她发过什么脾气。 因而在灵月看来,即便此事暴露,纪云舒也只会将她责罚一顿,更何况,她还有萧晚晴在背后撑腰。 这时,纪云舒淡淡吐出一口气来,温声道:“将人先关起来。” 灵月吐出一口气,果然如同她所料,一个庶妃而已,岂敢动太子妃殿下送来的人。 这一夜,灵月虽然过得十分忐忑不安,但是她心中始终抱持着一个念想,那就是纪云舒不敢动她。 所以,当第二天早上,当几个婆子推开门,耀眼的阳光照进厢房之时,灵月忙爬起身,她披头散发冲到婆子们的面前:“是要放我出去了吗?” 婆子们理都不理她,直接将一件粗布的衫子套在她的身上,然后便将人绑了出去。 灵月顿时大怒,她挣扎着:“你们要干什么?谁让你们动我的?我是太子妃殿下送来的人?看谁敢动我?!” 婆子也不睬她,直接将一团破布塞进了她的嘴里,让她再不能言。 灵月更加愤怒,她不停地扭动着身子,但几个婆子三大五粗,她们用一人多宽的布匹将她困束着,她只能如蚯蚓一般蠕动挣扎。 但很快,她便不敢再动弹,因为,她被婆子们直接扭进了临华殿,然后被人丢在地上跪着。 上首坐着的,是萧晚晴,萧晚晴的身侧,是陈侧妃和纪庶妃。 灵月嘴里呜呜地叫喊着,萧晚晴看了看纪庶妃,眼神中略带不悦。 果然,萧晚晴身边的王嬷嬷很快便开口了:“纪庶妃,这一大早的,这是什么意思?” “纪庶妃这样大剌剌地将一个婢女捆了来,也不怕冲撞了太子妃娘娘?!”陈庶妃用团扇遮着脸。 纪云舒身边的林嬷嬷上前一步,对着萧晚晴和陈碧瑶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启禀太子妃殿下,启禀侧妃娘娘,这个贱婢,昨天晚上对太子殿下用了宫廷禁药,企图勾引太子殿下!” 萧晚晴和陈碧瑶皆是一震,萧晚晴的瞳孔都缩了一下。 陈碧瑶更是震怒,她当即便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她用什么药?!要勾引谁?!”陈碧瑶的眼中冒着愤怒的火苗。 第210章 将她拖下去,杖毙! 只见林嬷嬷十分沉稳地看了看身边的灵月,灵月则捧着一个托盘递呈了上来。 林嬷嬷沉声道:“这条手帕,是用前朝宫廷秘药‘情断肠’熏染,这种‘情断肠’是十分烈性的媚药,但凡吸入鼻中,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发作。” 陈碧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条粉色的帕子,帕子上,隐约可见还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 “据闻,‘情断肠’主要是对男子有效,能让男子情动不已,产生幻觉。如若在媚药发作的时间之内,不行房事,便会抓心挠肝,如若断肠一般。” 林嬷嬷顿了顿,看着萧晚晴和陈碧瑶,提高声量道:“昨天晚上,太子殿下便是中了‘情断肠’。” 说完,林嬷嬷将身子往后侧了侧,纪云舒对着外面朗声道:“请秦府医入内回话。” 秦府医昨天为太子殿下诊脉,又守了太子殿下一夜,今天一大早,便被纪云舒请来了临华殿。 只见他脸上还有疲惫之色,但面上却是十分沉稳笃定。 萧晚晴听闻刚才的消息,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她没有想到,灵月居然这么大胆,居然敢对霍尽渊用这么烈性的媚药。 用了如果事成也就罢了,她必会找一个说辞,让霍尽渊将她纳个通房或者侍妾。 但她居然被纪云舒抓了个正着,还人证物证俱在,真是个蠢货! 如今她只希望这个蠢货不要胡乱攀扯自己! 秦府医快步走上前来,对着殿内上首坐着的几位主子躬身行礼,而后便朗朗开口: “启禀太子妃殿下,启禀陈侧妃与纪庶妃,经过下官的诊断,太子殿下昨夜确系中了‘情断肠’这种前朝的禁药。” 萧晚晴忙紧张地问询:“那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身体可有损伤?” 秦府医胸有成足,因而不急不徐地回禀道: “启禀太子妃娘娘,也是凑巧,下官的家族之中,曾经有人跟随前朝一位御医研习医术,因而对这种媚药及其解药都颇有研究。” “下官少时酷爱钻研各种古籍医术和笔记手札,因而在家族的一本手札中看到过关于这种媚药的记载。” 陈碧瑶有些急不可耐,她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的话: “谁要听你追古忆今,你直接回答,太子殿下现在身子如何了?” 秦府医颔首答道:“庶妃娘娘莫急,这种媚药性子极烈,但凡沾染之人,唯有媾和数次,才能缓解药性。” “然而,正好下官对这种‘情断肠’十分了解,且曾经因为好奇,还研制过解药。也是太子殿下身子强健,服下解药之后,又佐以汤浴与扎针,药性果然得以消解。” “只是,这种媚药毕竟烈性,接下来,下官还需要对太子殿下扎针七次,来帮助太子殿下,将残留在身体之内的媚药彻底排除。再服用一个月的汤药,进行温补调养,这样,于太子殿下的身子,方无任何损伤。” 听秦府医说完,萧晚晴和陈碧瑶才觉得心头如释重负。 但很快,一种强烈的后怕便涌上二人的心头,尤其是萧晚晴。 这种媚药如此强劲,如果不是秦府医正好研制过此媚药的解药,那又会如何?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如果没有及时吃下解药,又会如何?”萧晚晴的眸子中闪耀的光芒一片冰凉。 秦府医缓缓抬起头来,但依然低垂眼眸,他沉声道: “‘情断肠’须与女子在一夜之内,媾和数次,如若不能,则会肝肠寸断,情断而亡。” 秦府医说完,萧晚晴将身旁案几上的茶盏哗啦一声,砸向了灵月。 灵月的身子一抖,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 她的嘴仍被堵着,可是她奋力地想说着什么,嘴里一直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萧晚晴神色肃然,她缓慢呼吸几口之后,沉沉出声:“这个贱婢胆敢以媚药毒害殿下,将她拖下去,杖毙!” 灵月更加惊恐了,她浑身剧烈地挣扎着,但因为身体被布匹包裹,再奋力,也不过是作茧自缚。 这时,纪云舒缓缓出声:“娘娘,不如将人送去内刑司?她一个小小的婢女,究竟是从何处获得‘情断肠’这种媚药的?” “她身边是否还有其他同谋?必是要送到内刑司去审问一番,才能安心。” 纪云舒说完,低垂眼眸,只拿起案几上的茶盏,慢慢品茗着。 萧晚晴脸上的神色有些冷,她没开口说话,还是她身边的王嬷嬷开口了: “纪庶妃说的是,送去内刑司,必是能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 “只是……如今太子殿下才刚受封,东宫之内又有两位年纪尚幼的小殿下,此事实在不宜牵连扩散。” “依奴婢看,将这个贱婢打死,此事就到此为止了,也算是为两位小殿下积积阴德。” 纪云舒本就没指望真的将人送进内刑司去严刑拷打,她不过是想试探一下,看看萧晚晴的反应。 “哼,看在两位小殿下的份上,便宜这个小贱婢了!娘娘真够心慈手软的!” 就该让她去内刑司吃一下太子殿下的手段,才叫她知道厉害呢!都谋害到太子殿下头上了!”陈碧瑶忿忿不平。 纪云舒知道,也是时候了,于是她便勾了勾唇,开口道:“娘娘心慈仁善,那就一切全凭娘娘定夺!” 说完,她便起身,朝萧晚晴和陈碧瑶一蹲身,看都没看灵月一眼,扶着灵星的手,从她身旁绕过,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临华殿的大门,萧晚晴这才几不可查地呼出一口气。 她眼神凌厉地看着如同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的灵月,冷声道:“拖下去,拖远点,行刑吧!” 纪云舒走在宫殿之间的甬道上,夏日的阳光十分热烈地倾斜下来,可是被殿宇遮住的阴影之地,仍然十分阴凉。 等到了青云殿,纪云舒让林嬷嬷找了个由头,将灵钰带了进来。 “你做得很好,是你让太子殿下免遭蒙难,这是大功,本妃重重有赏,也必会在太子殿下为你美言!” 纪云舒温柔地看着灵钰,对她这次的举报大加赞赏。 林嬷嬷从内殿捧了一个木匣子走来,将她递到灵星的面前。 匣子打开,里面竟然是明晃晃的一匣子的黄金。 灵钰向来不爱那些珠宝钗环,只觉得金银这种黄白之物才最实在。 看她眼睛中的亮光,纪云舒将她拉起来,温声道:“此事往大了说,你就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怎么赏赐你都不为过。” “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妃也不想你太过出头,遭人嫉恨。你放心,来日方才,你的大功,本妃记下了,日后必有重赏。” 灵钰受宠若惊,她只觉得富贵险中求,此话果真不虚。 第211章 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被妖怪抓了去?! 第二日一早,纪云舒就让人将青云殿的小内监都叫了出来。 这些小内监都十四五岁,大一点的也就二十岁上下。 他们是霍尽渊册立为太子之后,掖庭新挑选进来伺候的。 他们在殿内站成一排,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 昨天晚上的动静闹得那么大,他们十分惶恐,就怕主子会横加牵连。 其实,纪云舒叫他们来,是想在他们之中,挑选一名妥帖的,以后贴身服侍霍尽渊。 昨天发生那种事情,也和霍尽渊不喜内监贴身伺候有关。 昨天但凡身边跟着一个伺候的人,灵月也不敢那般胆大妄为。 纪云舒静静地审视着眼前的小内监们,人群之中,有一个面皮白净的小内监,长得干干净净。 若不是知道他是一名内监,纪云舒会觉得他是一位书院的学子。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净身当了内监?”站在一旁的林嬷嬷问道。 “奴才名叫白乐知,从小就被扔在养父养母的门口,后来他们死了,族人将奴才赶了出来……奴才乞讨了几年,后来被一个人牙子骗了,卖进了掖庭为奴。” 回答林嬷嬷的问话时,名唤白乐知的小内监抬起眼眸,脸上是不卑不亢的表情,说话也不急不徐。 纪云舒便多留意了一下,她朝着这名小内监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他的眼睛十分的干净。 “乐知天命,故不忧。好名字。给你取名字的人,一定非常爱你,希望你无忧无虑地长大。”纪云舒轻轻喟叹。 只是可惜,世事往往事与愿违。 这个白乐知,虽然经历了这么多不堪的往事,竟然还有这样一双纯粹明净的眼睛。 这让纪云舒十分欣赏。 白乐知因为年纪小,别人都叫他是小白公公,很少会有人在意他的名姓。 听到纪云舒这般说,白乐知眼眸明显地亮了亮,他声音依旧平和,却带了几丝孩子般的喜悦: “谢谢庶妃娘娘夸赞,奴才的名字,是养父养母给取的。奴才小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唯独清清楚楚记得自己的名字。” 于是,纪云舒便将白乐知留下,让他去贴身伺候霍尽渊。 霍尽渊是在第二天的午后才慢慢醒转的。 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四肢百骸都带着透骨的酸痛,是在战场上大战了三天三夜的那种。 他撑着身子起来,白乐知匆忙走了过去。 霍尽渊眼睛里都是迷蒙:“什么时辰了?本宫这是在哪儿?” 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他是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白乐知将一碗热茶递到霍尽渊的身边,让他先润润喉。 霍尽渊昨天浑身火烧火燎,此刻正是十分口干舌燥,这杯茶温度适宜,很是解渴。 霍尽渊一饮而尽之后,这才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面生的小内监。 “你是谁?”霍尽渊揉了揉眉心,他只觉得,昨天一夜,似乎发生了很多事情。 醒来之后,身边伺候的人也变了。 白乐知放下茶盏,又给霍尽渊递上了一条热帕子,为他敷面,这才道: “奴才白乐知,是青云殿的小内监,是庶妃娘娘让奴才以后就贴身伺候太子殿下的。” 霍尽渊用热帕子敷完脸后,顿觉整个人都清爽了许多。 他这才慢慢起身,向白乐知问询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来。 白乐知正好是随同纪云舒去花房抓人的那一拨,对于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亲临现场。 于是,他以十分简洁精要的几句话,将昨天灵月施以媚术,企图使用前朝宫廷禁药,引诱太子殿下一事,活灵活现地再现了一下。 听完白乐知的描述,霍尽渊的眼眸立刻燃起愤怒的火焰,他双手紧握成拳,恨不能立即将灵月的脖颈捏断。 见他如此,白乐知继续补充了后续的发展:“娘娘今日一早便将灵月绑去了临华殿,太子妃娘娘已将灵月杖毙。” 霍尽渊怔了怔,他又缓了缓神,半晌,才道:“你是说……庶妃娘娘昨夜……亲自带人……去救的本宫?” 白乐知乖巧地点了点头。 “刚才你说,庶妃娘娘,今日一早,已经将人绑去临华殿让太子妃处置了?” 白乐知又点了点头,他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不然,他怎么从太子殿下的语气中,感到了一丝丝的喜悦? 他悄悄地抬了抬头,果然看到霍尽渊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 霍尽渊原本已经起了身,此时,他忽地往榻上仰头一倒,又重新躺了回去。 “你说你叫什么?”霍尽渊抬了抬身子道。 “奴才白乐知……”白乐知躬身上前。 “对,白乐知!”霍尽渊重又倒下,躺平:“你去告诉庶妃娘娘,就说本宫已经醒了,可是浑身疼,疼得起不来床!” 白乐知有些紧张:“太子殿下,要不要立即去为您请秦府医?” “请什么府医?!……你先去请庶妃娘娘,庶妃娘娘来了,府医自然就来了……” 霍尽渊有些不耐,这些仆从,就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赶明儿他身子大好了,他一定要把逐风给好好收拾一顿,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被妖怪抓了去?! 气死他了! 白乐知走了一盏茶之后,他很快又回来了。 霍尽渊一直听着门外的动静,就等着白乐知带着纪云舒来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连声唉哟。 白乐知快步走至榻前,看到霍尽渊如此,他转身便去请了秦太医。 秦太医来之后——便给霍尽渊喂了汤药,扎了针,霍尽渊疼得叫苦不迭。 等到秦太医退出去开药方时,霍尽渊仍然满头都是针。 他怒视着白乐知:“不是让你去请庶妃的吗?你怎么将秦太医请了来!” 白乐知低眉顺眼:“回禀太子殿下,庶妃娘娘因为灵月背叛了自己,让你受险,十分难过十分自责,有些起不了身。” “她让奴才赶紧去请秦太医,务必好好照看您的身子。”白乐知如实答道。 听到白乐知这么说,霍尽渊嚯地一下坐直了身子,他正色道:“她起不了身?!” 他连鞋袜都未穿,便朝纪云舒的寝殿疾步而去。 “殿下,您头上的针……”白乐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边出声提醒。 霍尽渊一边拔着头上的针,一脚迈入了纪云舒的寝殿。 他一进去,便看到纪云舒正歪在床边的锦榻上,脸上还似挂着泪珠。 第212章 她们想要吃了本宫……你也不心疼? 霍尽渊快步走进去,他将纪云舒的脸扳过来,让她看着自己。 纪云舒抬起莹白小脸,小鹿一样灵动的双眸湿漉漉地看着霍尽渊。 眼眸之中,有惶恐,有难过,有失落,还有几丝无依无恃与彷徨。 霍尽渊的心一疼,只觉得心都漏跳了几拍。 “沅沅……” 霍尽渊连声唤着纪云舒的乳名,心头顿时软得能化作一滩水。 林嬷嬷见状,忙将殿内伺候的婢女都带了下去。 霍尽渊将纪云舒揽进自己的的怀里,他伸手去为纪云舒拭泪。 纪云舒的头靠在霍尽渊的胸口,她的声音有着浓重的鼻音,似乎哭过。 霍尽渊只听见她瓮声瓮气:“殿下,为什么……为何她们都要骗我?” 声音里有三分脆弱三分难过四分怅然若失。 “她们骗你,那是她们该死!她们不值得你为她们伤怀。“霍尽渊沉声道。 “殿下,你会怪我擅作主张,将人绑去了临华殿么?殿下若是喜欢,抬为侍妾也未尝不可的……”纪云舒在霍尽渊的怀中道。 听闻这话,霍尽渊却是像被点燃的炮仗,即刻就蹿起火来:“这样黑了心肠的狐媚子,有几个打死几个!” 纪云舒回头去看霍尽渊,嘴唇微抿,笑道:“殿下当真不心疼?” 霍尽渊将纪云舒往怀里拽了拽,在她耳边低语道:“她们没安好心……她们想要吃了本宫……你也不心疼?” 纪云舒把头偏了偏,不理他,却是自顾自的念叨着:“也不知灵月是从哪里得到的那种害人的禁药?” “听秦太医说,这种媚药是前朝宫廷秘药,现在市面上几乎看不到。” 她仰头看着霍尽渊,低低道:“殿下,臣妾很怕……” 霍尽渊见她这般,心中既心疼又自责,还有几分自豪。 这般娇柔的小女子,昨日可是带了人提了刀去将他从妖怪手里救下来的! 霍尽渊将她揽在怀里,心里也对纪云舒说的禁药之事上了心。 灵月虽然已经被杖毙,但是她是通过何种渠道获得的媚药,必须好好查上一查。 搞不好,她在这府中就有同谋。 即便是在府外的,也很可怕,居然能够往东宫里捎带这般可恶的禁药?! 听白乐知说,萧晚晴顾忌府中有两位小殿下,并未深查。 可在霍尽渊看来,这条通道如不彻查出来,未来如果有人想要谋害纪云舒或者她腹中的孩儿呢? 这么想着,霍尽渊便直接道:“你别害怕,本宫会彻查的。” 纪云舒这才舒出一口气来,放松了身子,软软地靠在霍尽渊的身上。 她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上上下下地看着霍尽渊,想要确认他的身体是否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处: “殿下,你的身子可大好了?都怪臣妾不好,让你中了那般烈性的媚药!” 霍尽渊却是毫不在意,他勾了勾唇,手扶在纪云舒的腰间,头垂到她的耳畔,低语道: “中了媚药也不要紧,反正本宫不是还有你这副解药么?” “只要沅沅不要离开我,什么都只是皮外伤而已……” 霍尽渊吐息如火,他湿热的气息喷洒在纪云舒的脖颈之间,让她痒痒的。 一丝红晕悄悄爬上了纪云舒的耳根,霍尽渊却还觉得不尽兴,又拿胡茬子去扎她的脖颈。 纪云舒只觉得浑身一震,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脊背往下,贯穿了全身。 她忽然心中一动,她咬了咬唇,便伸出双手去揽住霍尽渊的脖子。 霍尽渊的媚药已经被秦府医的解药压制下去一大半,但此药药性强烈,想要完全解除,尚需要一段时日。 因而,纪云舒突如其来的撩拨,令霍尽渊方寸大乱,心中不由得砰砰直跳。 纪云舒她低垂着眼眸,她的手还松松挂在霍尽渊的脖子上。 因为不习惯这样的主动,脸颊上早已腾起一片比胭脂还要好看的红晕。 孕中的女子,有着比寻常时刻更加令人着迷的柔情与娇媚。 霍尽渊眼神缠绵地看着纪云舒,只觉得她的皮肤异常的柔软,那两瓣红唇简直比春日里最娇艳的海棠花还要诱人。 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身上快要着起火来,他想要喝水,想要缓解浑身的干渴。 于是,他低头噙住了那两瓣红唇,深深啜饮…… 窗外已是月上柳梢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的唇才终于分开。 纪云舒侧头躺在霍尽渊的身上,她声音低低的:“殿下,臣妾能否去看望一下蓝屏?” “青鸢犯了错,被林嬷嬷罚了出去,在外殿伺候。灵月平日乖巧,没想到竟然会……” “臣妾很害怕,不知道还有谁值得信任?臣妾很想见一见蓝屏……” 霍尽渊紧了紧揽在纪云舒身上的手,他的声音喑哑道:“好,明天就让逐风去安排。” “真的吗?”纪云舒从榻上坐了起来。 “这等小事,怎会骗你?!”霍尽渊用手在纪云舒的眉眼鼻子上描摹着。 纪云舒觉得很痒,便拿手去推他的手,可是才推开,他的手又伸去了别的地方。 纪云舒忙转身,却被霍尽渊一把抱进了怀里。 而另外一厢,在临华殿,王嬷嬷附耳在萧晚晴耳边低语着。 萧晚晴面色从容,淡淡道: “死了就拖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尸首也不必交给她家里的人了,多打发些银钱就行。” 王嬷嬷点点头,脚步却未动,她顿了顿,这才道: “只是那丫头那媚药也不知是从何而来,奴婢始终觉得,不查清楚怕是个祸害?” 萧晚晴想了想,看向王嬷嬷:“好查吗?” 王嬷嬷则答:“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萧晚晴眸色黯了黯,道:“那就先放一放,等这件事风头过去再说,以免打草惊蛇。反正现在并未牵扯到咱们。” 王嬷嬷颔首,接着道:“再过几天,就是您的生辰了。娘娘看看今年要不要好好热闹热闹?” 萧晚晴将手上的戒指、手镯一个个地摘下来,慢慢地放进妆奁匣中。 “办!北凉王再过些时日就要走了,趁九姑姑还在,本宫想要请些亲近之人,共同庆祝一番!这件事,就让琉璃来筹备吧!” 这是萧晚晴嫁给霍尽渊后的第一个生日,如今她贵为太子妃,这样的鲜花着锦,岂能不让众人都来瞧一瞧呢?! 第213章 去护国寺求一尊开光的送子观音 次日,纪云舒便带着林嬷嬷和青鸢去了庄子上。 马车一路驶向郊外,夏日艳阳高照,山林之间清风徐徐,蝉鸣之声不绝于耳。 如果不是带着去探望蓝屏的心情,这里倒真的是一处避暑的好去处。 这里是一处有山有水的皇庄,还是当初霍尽渊被赐封为燕王的时候,成帝赐予他的。 马车进了庄子,庄子上的人见了来人是逐风将军,都纷纷驻足高声向他施礼。 马车停在了一座宽敞的小木屋前面,林嬷嬷和青鸢下车之后,将纪云舒扶了下来。 一个黑黑壮壮的男子和一名妇人正在门口等候,见到贵人,两人忙跪下行礼。 逐风对着纪云舒道:“庶妃娘娘,这是蓝屏的兄嫂,他们现在住在这里,平日就在庄子上干活,也方便照顾蓝屏。” 纪云舒点点头,吩咐道:“逐风,去将带来的礼物搬下来。” 逐风应声将两口木箱子抬了下来,一个匣子里装的是满满的一匣子银钱,另外的一个箱子里,则有几匹绸缎、人参燕窝和许多的药材。 纪云舒对蓝屏的兄嫂道:“有劳你们照顾她,这些你们收着,是本妃的一点心意。” 蓝屏的兄长和嫂子有些惶恐,他们都拿眼睛去看逐风,逐风点头道:“娘娘让你们收着,你们便收着。” 纪云舒在林嬷嬷和青鸢的搀扶下走进了屋内。 蓝屏早就得了消息,知道纪云舒今日要来,她早早地就让嫂子给她梳洗了一番,在榻上等候着。 她当初进了内刑司,受了重刑,至今还下不了榻。 一见到纪云舒和青鸢,蓝屏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挣扎着要跪,被纪云舒上前拦住了。 “主子……”蓝屏失声哽咽着。 纪云舒的眼圈儿也红了,她拉着蓝屏的手道:“都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蓝屏这才用衣角擦了擦眼泪,道:“主子,奴婢没事,就是一点皮外伤,奴婢没事。” 纪云舒将蓝屏按在榻上,声音也有些哽咽道:“伤了这么久,还未好全,可见当初伤得有多重……” 蓝屏也紧紧握着纪云舒的手:“主子,奴婢身子强健,皮实得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倒是主子,你的身子越发的重了,何苦为了奴婢走这一趟?” 青鸢和林嬷嬷也劝纪云舒,说孕中不宜忧思哭泣,纪云舒这才止住了眼泪。 纪云舒从青鸢手中接过一瓶药膏,递到蓝屏手里,蓝屏一看,忙道: “这不是太子殿下那里的金疮药么?这……奴婢怎么受用得起?” 林嬷嬷笑道:“你快点好起来就受用得起,主子现在就等着你快好起来,好让你接着回去伺候呢!” 蓝屏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纪云舒,又看看林嬷嬷和青鸢:“奴婢……奴婢当真还有回去伺候的机会么?” “奴婢还以为……奴婢还以为以后再也难在主子身侧服侍了……”说着,一行清泪再度顺着脸颊滑落。 见她这样,纪云舒十分心疼。 从前,她只将王府当做暂时的寄居之处,她知道,等救出父兄,她便会离开。她是要和父兄回到澜苍老家生活的。 但是,当父亲遭遇不测,她才发现从前的自己有多天真。 哪里都是战场,既然如此,她就必须振作起来,为父亲,为自己,讨一个公道。 只有她自己立起来了,强大了,她才能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纪云舒拿着帕子,亲自为蓝屏擦拭着眼泪:“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是我让你受了委屈。” “不过你放心”,纪云舒顿了顿,她以少有的坚决口吻对蓝屏道:“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派人来接你回去的。” 听闻此,蓝屏眼中跳跃着喜悦的光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原本握着纪云舒的手握得更紧了,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一般。 “对了,你知道那个明矾是怎么回事吗?”纪云舒问。 蓝屏摇了摇头,她的眼神有些迷惘:“主子,奴婢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奴婢虽然粗心大意,但是奴婢染指甲花是在上午,而且奴婢将手洗得非常干净,是决计不会混到小殿下的衣物之中的……” 听蓝屏说完,纪云舒已经明白大概是怎么回事了。 当初,内刑司也只是以“无心之失”来处置的蓝屏,如果她是有意毒害小殿下,那此时她的人,可能早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了。 “那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浸泡肚兜的过程中,你是否中途离开过?”纪云舒继续追问道。 蓝屏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 “那天我在浸染给小殿下的肚兜时,灵钰中途来找我,说库房那边需要我过去帮忙,我就中途离开了大概半个时辰。” “灵钰?” 纪云舒和林嬷嬷对视了一眼,心中便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 随后,她又劝慰了蓝屏一番,叮嘱她好好养伤,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日后还有很重要的任务要交给她。 蓝屏原本以为,这辈子她也回不到纪云舒身边了。 忽然听到纪云舒这么说,顿时喜笑颜开,恨不能立即下地走路。 临走之前,蓝屏对纪云舒道: “主子,请您替奴婢一定好好谢谢王爷,等奴婢好了以后,再带着兄嫂回去给王爷磕头。” 原来,是霍尽渊特地派了逐风将蓝屏安顿在此处养伤,还将她的兄嫂都接了过来照顾她。 她兄嫂原本也只是普通的猎户,靠他兄长打猎为生。早年她阿兄打猎时被狗熊伤了腿,一家人日子过得艰难。 来到这里之后,有宽敞的房屋,有收成颇丰的田地的山林,她兄嫂一家人的日子,只比从前更好。 从前,她的嫂子是有些埋怨她的,毕竟,家里有一个瘸了腿的哥哥,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上她,一家人全靠嫂子来养活,家中十分艰难。 自从搬来了皇庄,她嫂子对她感恩戴德,对她照顾得更是十分尽心。 在回程的马车上,纪云舒对林嬷嬷道: “听说想要求护国寺的高僧大德开光十分不易,不仅需要提前很久排队,还要看与高僧大德的缘分。” “嬷嬷,太子妃这个月就要过生辰了,想来太子妃是愿意操办一番的。你想个办法,去护国寺求一尊开了光的送子观音。” “等到送子观音求到了,开光那天,我会沐浴更新,斋戒三天,亲自去将送子观音请回来。” 林嬷嬷立马意会,颔首道:“娘娘是想将送子观音作为生辰礼敬献给太子妃殿下?” 纪云舒点点头,继续道:“这件事不必藏着掖着,护国寺开了光的送子观音有多难求,也要让众人知道。” 林嬷嬷点头:“老奴这就去办。” 第214章 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的才是 纪云舒要为萧晚晴求一座开光送子观音像的事情,青云殿里里外外很快便都知晓了。 林嬷嬷说灵钰看着有慧根,求观音的事情,就带着她一起去办。 灵钰听闻,喜不自胜,这可是天降的好机会。 一起来的四个婢女中,灵星沉稳干练,灵月长得最出众,灵瑛绣得一手好女工,厨艺也十分了得,唯有她,年龄最小,身子有些瘦弱不说,并没有十分出众的一技之长。 如今林嬷嬷忽然看重她,让她去办这么件了不得的大差事,她怎么能不高兴? 灵星倒是没说什么,灵瑛却是有些好奇,她悄悄问青鸢:“青鸢姐姐,嬷嬷从哪里看出灵钰有慧根的?” 青鸢声音不冷不热,只是道:“护国寺的开光法像是出了名的难求,非一般的机缘,高僧是不会开光的。” 说完,她脸上露出晦暗莫测的表情:“不过,她若真有那个机缘,能将送子娘娘求了回来,娘娘……一定会重赏于她……” 说完,她似有些不高兴,掀过被子就朝面朝墙壁睡过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林嬷嬷便在院子外面等着灵钰,她要带灵钰去护国寺,往后的日子,说不得就要在那里小住几日。 可是林嬷嬷左等又等,过了一炷香,都没等到灵钰,林嬷嬷便派了小丫鬟去叫。 小丫鬟到了她们所住的厢房,这才发现灵钰去了恭房。 小丫鬟跑去恭房,用帕子捂着鼻子催了几句,灵钰声音有些虚弱:“奴婢……马上就好……” 紧接着,便是一阵哗啦之声。 等灵钰好不容易从恭房捂着肚子出来,小丫鬟皱眉道:“快点吧,林嬷嬷都等了半天了!” 灵钰被小丫鬟搀扶着,脚步虚浮,她刚走了两步,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灵钰“哎哟”一声,一把推开小丫鬟,又跑回了恭房。 随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地倒豆子般的声响。 小丫鬟被熏得不行,忙捂着帕子跑了出去。 灵钰这个样子,护国寺恐怕是去不了了。 小丫鬟将这个消息回禀了林嬷嬷,林嬷嬷脸上却并无太多诧异之色。 只是道:“如此看来,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了。既然灵钰没有这个缘分,那也只能罢了。去叫灵瑛来。” 最终,是灵瑛陪着林嬷嬷一同去了护国寺。 只不过,她们这一趟,并不顺利,只将名帖递了上去,但高僧并未出来相见。 但林嬷嬷丝毫没有颓丧之色,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告诉灵瑛,让她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日子,少不得要天天往护国寺跑,搞不好就得去那里小住一段时日。 灵瑛回来之后,刚到厢房,就听到灵钰在和灵星争吵。 “你昨天给我喝的绿豆汤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为何我喝了之后晚上就开始拉肚子?”是灵钰虚弱无力的声音。 灵星却是道:“能有什么问题?!我和青鸢姐姐也喝了,都没事!你自己没这个机缘,怎的怪到我的头上来!” 原来,是灵钰觉得她在拉肚子,是灵星捣的鬼。 这时,灵瑛已经走进了厢房,青鸢看了看灵瑛,开口道:“灵瑛,你回来啦。” 灵星连忙一把将灵瑛拉到灵钰的面前,道:“若是我捣的鬼,现在从护国寺回来的人就应该是我,而不是她!” 说着,便再不理睬灵钰,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灵瑛则是将一份小包裹递到灵星的手中,柔声道: “我知道我替你去了护国寺你不开心,我们都是做下人的,林嬷嬷既叫了我,我也不得的从命。你生病了去不了,总得有人替你。” 她将手中的包裹往灵钰的跟前递了递:“珍味斋的,你最爱的茶点果子,你就别生我的气啦。” 灵钰年纪小,方才听她这么说,又见她特地为自己买来了她最喜欢的吃食,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 接下来的日子里,灵钰每日早出晚归,天天陪着林嬷嬷去护国寺。 数日下来,灵瑛人都瘦了一圈,灵钰于是笑道:“看来这真不是个什么好差事,竟是这般困难!” 灵星摇摇头,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困难的差事,办成之后,功劳才大。如果轻易办成了,那主子不过赏点银钱也就罢了。” 灵钰听了灵星的话,再看着灵钰每日进进出出的背影,心里就是另一番滋味。 经过半个多月的折腾,有一日,直到快要入睡时分,灵瑛还没有回来。 灵钰不时地朝门外看去,她心中正想着“今天怎么这么晚,不会是成了吧”,就听到一阵欢快的脚步声。 “求到了!求到了!”是灵瑛无比雀跃的声音,及至她奔到屋内,仍然控制不住兴奋至极。 她绘声绘色地向灵星灵钰和青鸢讲述着,她和林嬷嬷是如何向高僧表达诚挚之心,高僧又是如何被她们打动,最终终于同意了为送子观音开光! “刚才庶妃娘娘说了,她要斋戒三日,三日之后,亲自去护国寺将送子观音像请回来!”灵瑛激动不已。 “你立了这么大的功,那娘娘有没有说,事成之后怎么赏你?”灵星笑着问。 “娘娘只说必有重赏……”灵瑛眼睛中闪耀着光芒。 青鸢笑着道:“娘娘最是出手大方,这回你是走大运咯!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提携众姐妹噢!” 灵瑛笑着点头,灵钰听着她们欢快地说话,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她只觉得,这一切原本应该是她的才是。 是灵钰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出头的机会! 三日之后,纪云舒非常隆重地将送子观音像给请了回来,先放置在青云殿的佛堂之内。 她对灵瑛道:“既然是你和林嬷嬷一起办成的这桩差事,在太子妃殿下寿宴之前,就由你每日来照看这尊观音像。” “每日要以新鲜的花朵、瓜果和清水要供养,不得让送子观音沾染一点尘埃,切要细心恭敬供养!” “等到太子妃殿下寿宴那天,本妃会带着你一同去给娘娘贺寿,呈上寿礼,娘娘定会开心。” “等寿宴结束,本妃要给你一个重重的赏赐!” 闻及此,灵瑛也是无比的欢喜,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道:“奴婢一定不负娘娘所托,定要将这桩差事办好!” 那尊送子观音像,是由羊脂白玉制成,玉质细腻油润,雕 工鬼斧神工,观音眼眸低垂,俯视众生,脸上尽是悲悯之色。 观音的手中,托着一个胖乎乎的稚子,稚子脸带微笑,喜气洋洋,让人一看就心生欢喜。 纪云舒在观音像前,拜了几拜,她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祝祷。 她想,观音悲悯众生,定是能够宽宥她的罪过的吧! 若是上天真要责怪,这罪过,就让她一人来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