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相思旧》 第一章 大殿。 夜凉如水,灯火满堂。 她穿着嫁他时的大红礼服,点了红唇,染了胭脂, 眉心如同当年一般,画了一枚他中意的雪花图案。 但她却未挽起长发,甚至未做任何装饰,只是散着。她的头发比一般人要浓密得多,像披风一般裹住她;明明这样会显得人娇小柔弱,可在她身上,却莫名衬出了一股倔强。 她瘦了好多,颧骨都比以往高了一些,双眼定定地望着他,那眼神让他觉得不安,太过平静。 这一切都太不符规制,他本该阻止她这样走上大殿,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只是握住酒杯的手紧了紧,看着她抬着骄傲的下巴一步一步走向他,一直到,他看清她光着双脚。 皱起眉,堂堂六宫之主不该如此不知礼数,她从未这般失仪啊,何况,冬日夜晚这般凉,他记得她才大病初愈。 他听到了下首另几个女子的笑声,用袖子掩着嘴,很轻却又很不屑的轻笑。 他该生气的,他不该纵容别人用这样的态度嘲弄她,她一定也听见了,只是置若罔闻。 终于,穿过阶梯,她走到了他身边。 弯起红唇,她在笑,只是笑意不达眉眼,他不喜欢看她如此冷清的双眼,微微点头,避过。 她不在意,屈膝行礼,他一恍神,仿佛初见她时,那个才八岁的小姑娘也是这样向他行礼的,心头软了下来,正要伸手扶她,却被她侧身让过。 双手尴尬地握了握拳,他不悦地抿着嘴,看她唤来侍女,端来了一壶酒,那是他交代她的。 她微退开一步,在他身旁坐下,倒上一杯酒,言笑晏晏地举杯。 他听见她向下首的几位女子敬酒,仿佛真心要庆祝一番,未等她们回应,她便一饮而尽。 等等,他觉得不对了,那个酒壶不对,噢,一定是他错了,那该是障眼法,她一向聪慧。 按下心底那股猜疑,他看着她一杯又一杯,轮番敬完下首那几个女子。算着时辰,他瞥了眼心腹内侍,是时候结束宴会了。可那内侍才开了个口,却被她的声音盖过去。 很平常却又很突兀的一声“君上”,他知道自己得到这个位置很不容易,每次听别人这么称呼他,都能略略满足他的骄傲,唯有她嘴里若这么唤着,只让他心慌。 她跪坐起身,朝他举杯。 他不喜欢她此刻脸上的笑容,红唇在笑,双眼虽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得可怕,却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告别的意味。 他心里紧了紧,惊慌忽然就充斥全身,猛地起身想要伸手打掉她手中的杯盏,却来不及,只能看她饮下,酒杯落地,一滴不剩。 计划中,此刻下首那几位女子,该是出现应有的症状,可整个大殿却依然一片乐声祥和,唯有她,依旧笑着,依旧定定地看着他,这笑,终是染上了眼,他来不及分辨那其中的神色,便看到她嘴角滑下一行血。 他瞪大了双眼,像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动弹。她却还在笑,忽的整个人往前一震,吐出的血染在她的一身红衣上。 四周响起成片的尖叫声,混杂着铁骑的脚步声和拔刀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她身边,这才发现她像是刚从冰窟里走出来似的,他把她抱入怀中,觉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流逝,染上了他的手,染上了他的腿,染上了他的眼和心。 她却还在笑,一整晚到此刻才真正弯起了眉眼。 他觉得无法呼吸,只能看着她吃力的揪住他的衣襟。 “子齐…愿…你我…永生永世…不再相逢…” ……… 闹钟响了。 严磊几乎是挣扎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浑身僵直躺在床上,身体本能地大口呼吸,额头上的汗濡湿了头发,意识逐渐恢复,全身的肌肉却酸疼得过分。 慢慢调整呼吸,掀开被子,起身去洗脸,他瞪着镜子里的自己,满眼的红血丝,嘴唇因为长时间喘气而缺水发皱,被汗湿的头发像一团杂草,双手有一种握拳太久而导致的麻痹感,他觉得自己活像是刚跟人狠狠打了一架。 忍不住骂了句脏话,不过只是个梦而已。 快速冲了个晨澡,他转身下楼给自己准备简单的早餐,一个煎蛋,两块吐司,加上冰箱里的蔬菜,泡了杯红茶,他坐下,大口吃起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到那个姑娘了。 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在自己的梦里开口说话,也是第一次这么多连贯而清晰的画面。 以往,她在自己的梦里也都是笑着,那些梦大部分因为她的笑容而显得温暖明快,虽然一小部分是不愉快的,但也不像这次。 搞什么,他觉得今天的三明治超级难吃,不耐地丢下,一口气喝完了红茶,重重的放下杯子,呼了口气。 只是个梦而已,他再一次告诫自己。 手机的记事录响起提醒,他才记起来今天还有正事要办。 嗯,大概是最近破事太多,他太累了,这个梦才会这么可怕。 一定是这样。 她真的不喜欢早起。 赶在八点前三分钟,蓝幸终于一脚踩进了会议室,她知道这位大画家很难搞,出了名的守时以及厌恶迟到,果然,才七点五十七嘛,他就已经坐在会议室里气定神闲的喝茶了,她的助理小果在一边尴尬的没话找话说,看到她的那一刻,简直比看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包裹还要欣喜若狂。 默默在心里翻个白眼,她向财神爷保证,她已经提早一个小时起床了,自己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好不好… “严先生早安,我是笃画廊的市场总监,蓝幸。”在脸上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化微笑,蓝幸朝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之前只有电话和邮件而已。 严磊没有表情的点点头,抬手回握了下。 然后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因为梦里那个红衣姑娘的笑容居然出现在眼前,挡住了这位蓝总监的小脸。 蓝幸的嘴角僵了一秒钟,讲真,她最讨厌别人对着她皱眉了,特别是这一大早的,而且她并没有迟到啊,不知道这位严大画家是抽什么风了。 小小地深吸一口气,她松开手,侧过身拿资料。 那一瞬间,红衣姑娘的笑容消散开,严磊用力眨了眨眼,下一秒就看到蓝幸嘴角的不悦,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皱了眉,只觉得尴尬,握空拳头掩住嘴轻咳一声,接过她递过来的资料。 “我们这次的推广方案,最大的亮点在于,双方合作后的第一幅画作,将进行公开拍卖,拍卖所得款项将全部用于慈善,就是我们双方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收入。不知道就这一点,严先生有没有什么问题?” “理由?”他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像是不反对这个部分,只是需要她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慈善是在短时间内重塑形象的最佳手法,针对之前的意外,您第一步骤已经完成的很好,我们目前没有重新对公众解释的必要,唯一要做的就是恢复您在公众眼里的形象。” 见他还是没有表情,蓝幸接着说道:“至于分毫不收,一呢,我相信以您的创作实力,未来的利润空间不可限量;二呢,这个时代做慈善并不新鲜,如果没有财务公开和利益牺牲,能吸引到的公众注意力就非常有限了。” “我同意。”严磊淡淡地看着她:“财务公开的部分,我会全程配合。” 意思就是你要看到自己的钱哪去了嘛,蓝幸在心里小小的吐槽着,不过他答应的这么快倒是很难得。“那么,关于合约的其他部分,有什么地方是我们没有描述清楚的吗?” 这女人很会说话,她问的是他们有没有描述清楚,而不是他有没有异议,更不是他有没有看明白。 “合作期限是十年?十年内任何的商业活动都必须经过你们接洽?”他看着合约说道。 严磊有一双很好看的手,手指细长,骨节分明,一双很符合艺术家身份的手,她在心里下了定义。他的食指在桌面轻敲的时候,除了美感,还给她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蓝幸低头喝了口咖啡,身体往椅背靠了靠,“笃画廊跟业界其他同行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我们的服务包括辅助您的一切商业合作,请相信在商业资源方面,有我们的辅助,对您绝对是百利无一害的。” 他看着她,一双黑瞳示意她继续说。 “业界一般的合约确实是三年,但他们却无法保证,经过运作可以让您的身价成倍增长。”蓝幸发现她不喜欢他的目光,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暗藏控制权,忽略心底的不耐,她接着说:“我们的合约里有一个安全条款。首先,如果自签约日起一年之内,我们没有让您的画作售价增长100%,我们抽取的佣金将全部以5%计,这比市场一般点数低了5到10倍,从这方面说,您没有任何损失。其次,如果自签约日起三年之内,我们没有让您的身价出现任何翻倍增长,您享有无条件解除合约的权利。” 他想他确实看到了她笑容背后那一丝不喜和不耐,他猜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藏得很好,严严实实的捂在职业笑容背后。 “我没问题,签约吧。” 蓝幸愣了几秒,她还准备了好一些说辞,虽然这位严大画家之前遇到了一些很不妙的事情,但是他的实力摆在那,她知道他接洽的画廊也绝不止笃画廊一家,她本来还以为有一场硬战要打…算了,艺术家的脑回路一向不是常人可以理解的,天上掉馅饼还不好好接住,她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合作愉快~” 送走这位新订单,蓝幸一回到办公室就甩掉了脚上的高跟鞋,早起哪来时间吃早餐,空腹却为了提神必须喝咖啡,然后还要假笑谈判,真的不是人干的活。 噢,看在钱的份上。 严磊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是直觉告诉他这没错。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笃画廊是最合适的。之前因为自己不想签约画廊,只找了个助理来打理杂事而闹出来的乌龙事件,现在想来也是哭笑不得。 而且,仿佛有个声音在催促他签约,噢不,更像是催促他接近这位蓝总监。奇妙的是,明明她的职业微笑让他看到了不喜,他却不能否认,看着她,能给他带来一种特别的安心。 就凭这点,就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合作方了。 他开着车,早上十点不到,路过的学校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以及有小孩在操场上奔跑嬉戏的笑闹声,他放慢了车速,他虽不是正常上班族,但作息也算规律,两天一次的晨跑就喜欢经过学校,他一直很喜欢小朋友,他们的打打闹闹,别人看来很吵,在他看来却能补足他生命里缺失的一小部分。只是今天,那些笑闹声却让他想起了梦里那位姑娘。 八年,八年前他第一次梦到她,断断续续,从好奇到欢喜,夹杂羡慕和安心,然后变成疏离,变成愤恨,最后是怀念,是心痛,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一直到昨晚,他发现那种感情里,还有愧疚。 而那一丝安心,他今天居然在蓝幸身上找到一星半点。 下车,落锁。 他握着那份合同,却有点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的感觉,发了会呆,把那些七七八八的情绪赶出大脑,同时把合同丢进抽屉里锁起来。 而此刻,这份合同的另一位持有者,还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签约理由。 刚享用完早餐的蓝总监,一手开电脑,一手开始理自己一天的行程。 噢,太棒了,下午三点约了麦卷,享受美好下午茶的同时,还可以顺便安排一下严大画家下个月的专访,这才是愉快又高效的工作模式嘛。 一边想着一边做文件归档,顺手点开了严磊的资料。 说起来这位严大画家也很妙,以前非常排斥和画廊合作,只找了个助理打理,这位助理也是名副其实的搞笑派,背着他找了家黑店式的画廊,压价不说,还以他的名义卖各种抄袭画,其实说是抄袭画已经很客气了,一票不知情的网友当时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叫临摹砖家,最有趣的是,被抄袭的苦主找上门去,他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糟糕到什么地步了。 这场闹剧里,那位助理功不可没。一个助理能为了钱而把画家的签章都授权给画廊也是不容易,估计想钱想疯了。 要不是大boss不知道从哪儿看中严磊,她实在是不想接这个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天知道要扭转公众形象有费神。何况,他想签约的消息一放出来,哪家画廊不是跟饿虎扑食一般,毕竟他的实力摆在那。 如此狼多肉少,她确实没想到能签下来。 蓝幸想着想着,就觉得年底奖金红包又长胖了一些,笑眯眯地向她飞来,欢乐到她可以忽略今天早起的起床气,还可以忽略了这位严先生眼底的阴郁,她最不喜欢这一款了,还是阳光迷人外加八块腹肌的小帅哥最可爱了。 身为没有时间谈恋爱的职场小超人,蓝幸的目标一直是努力赚钱,男人对她来说,只是基因的提供者,也就是生孩子的机器。 也不是没谈过恋爱。 她的少女时代,和a同学暧昧了好几年,从高中牵扯到大学,这位同学一边跟她暧昧,一边女朋友也没断过,最后才跟她说,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当年也大哭过,后来想想,反正也没正式在一起过,有什么好浪费眼泪的,眼霜多贵啊。 大学刚毕业那会也谈过一个,倒是正式在一起了,只是这个b先生更搞笑,第一次劈腿说是妹妹是像家人一样的感情你不要误会了哦,第二次劈腿说是红颜知己是超越男女关系的感情你不要误会了哦,第三回蓝幸也懒的听了,按照一般狗血剧本,大概就是余情未了的前任但是我心里只有你了吧。 然后她就一直保持跟工作谈恋爱的状态。 并没有受伤太深,毕竟前几年她就不太记得他们的长相了。所有幻想自己前女友单身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男人,都是直男癌晚期中的晚期,麦卷名言录节选。 但有一个很特别的问题,蓝幸非常喜欢孩子。喜欢到什么地步呢,她一贯看别人秀恩爱晒幸福都是呵呵哒,可是一看到别人秀小孩,她能捶胸顿足羡慕嫉妒好几天。 这问题她跟麦卷讨论过,鉴于国内未婚生子连准生证都办不下来,蓝幸目前的第一要务是趁自己成为高龄产妇之前,赚够钱移民。 身为蓝幸的第一好友兼孩子干妈,麦卷对这事一向不支持也不反对,作为文艺工作者,麦卷保持对爱情的基本信心,虽然在蓝幸看来,她不是对爱情有信心,只是对八卦有兴趣。 上午才刚过,蓝幸已经开始期待下午茶时间了。 第二章 午后,阳光正好。 “所以,你真把那位一千块大画家签下来啦?” 麦卷,sep杂志创意主编,正一手端着蛋糕一手拿着叉子,长腿搁在沙发椅上,瞄着蓝幸确认签约的结果。 “一千块?” 麦卷抿着嘴笑的很有趣:“你知道他那位神奇的助理吧?” 蓝幸点点头,表示愿闻其详。 慢悠悠的把嘴里的甜点吞下去,麦卷接着说道:“你肯定知道那位助理非常搞笑地把画家签章授权给画廊了,可你知道是怎么授权的吗?”就着吸管喝一口冰摩卡,“盖一次章,收费一千块。” 蓝幸目瞪口呆,见过贱卖的没见过这么贱卖的。 “我比较好奇那位助理的下场。”蓝幸有点可惜没见见那位奇葩。 麦卷消灭完第二块提拉米苏,放下勺子说:“这故事就长了。这位一千块先生,是被收养的。严老先生是大学教授,我还是小编辑的时候采访过他,很明事理,半点不忌讳跟别人谈论自己的养子,甚至还兴致勃勃地问我们有没有新闻渠道可以帮忙找到一千块的亲生父母,我印象很深他说的那句‘生和养,都是缘分,都是恩德。’ 这样的家庭教育出来的小孩,气量不会小,画作里也能看出来嘛。重点来了,据说这位神奇的助理,就是他七拐八拐的远方亲戚,亲生父母那边的。” 八卦之心熊熊,蓝幸往前凑了凑,问道:“所以他找到他亲生父母啦?” “这我就不清楚了,”麦卷耸耸肩,“我又不是八卦杂志的编辑,不过——你们不是要合作了吗,我就等你爆料咯。” “我爆料哪比得上您亲自专访来的猛烈啊——”蓝幸眨眨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麦卷很明白,蓝幸绝对有本事把一千块捧上另一个高度,何况就凭他之前的乌龙事件,凭他极少跟媒体打交道的习惯,以及听说还不错的颜值,第一个杂志专访简直价值连城。 sep杂志其实偏时尚类,但严磊要完全扭转之前的形象,就需要扩大知名度,第一个曝光媒体,属性很重要,纯艺术类的受众类别太单一,太生活类的受众活跃度不够,唯有时尚类,几乎抓住了最广泛又最活跃的一批受众。 麦卷笑着应下来,她们从大学时代起就有这种默契,新时代的闺蜜可不仅仅是聊聊八卦喝喝茶,而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互相扶持。 这不是她们的第一次合作,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这几乎是改变彼此人生轨道的一次合作。 一个下午过的飞快。 不记得哪个古人曰过,愉快的时光从来都是短暂的。 而且,愉快的时光一般都会有个不怎么愉快的插曲。 刚走出咖啡馆的大门,麦卷的包被抢了。 蓝幸来不及同情那个有勇气的歹徒,他已经被麦卷的高跟鞋击中了头部,八公分的细高跟,麦卷一向很舍得在鞋子上花钱,表示鞋子的质量真的很好,也表示,被砸中脑袋真的很疼。那边歹徒还在感受头部的疼痛,这边麦卷已经脱下了另一只鞋,光脚追上,一脚踹翻了歹徒。 还好今天麦卷穿的是裤子,蓝幸心里想着。 “抢到你姑奶□□上来了,不给你点教训你还得继续瞎下去啊。”麦卷自小就练自由搏击,拳拳到肉的声音听的蓝幸都不忍了,掏手机赶紧报警,不然歹徒被打出内伤,麦卷再有理也变没理了。 这边蓝幸刚跟警察描述好地点,那边拳头的声音停了。她回头一看,麦卷的拳头被个男人拦住了。 逆着光,看不清脸,只能看到利落的圆寸头,以及目测不错的身材。可惜不能近观,她们有过约定,麦卷揍人的时候蓝幸必须至少离十米远,免得被误伤。 不能动手还有脚啊,麦卷一脚狠狠的踩在了歹徒胸口,固定住歹徒之后,抬头正准备用眼光恐吓那男人,却没想到是熟人,“哎哟,这不方大少校嘛,怎么有空上这拿耗子来了。”麦卷笑得特别咬牙切齿。 “他抢了你的东西确实有错,但是国家有法律,有警察,你动手怎么说都不对,”方墨瞥了眼欲哭无泪的歹徒,“你再打下去,他可能就是轻微伤了,麦主编确定要负这法律责任?我看你朋友已经报警了。” 她讨厌他。明显而直接。 但他说的有道理,而且她打不过他。 后面这个理由,麦卷非常不想承认,但还被他擒住的手腕说明了一切。 小女子也要能屈能伸,卸了力。方墨也松开了手,扯下领带,利落地给歹徒双手打了个结。 麦卷这才发现他今天穿的很正式,而且她不否认,换下军装的方墨,不输她见过的那些模特儿,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很想抚平他衬衫领子的褶皱,然而下一秒,她就提醒自己这不关她的事。 警笛声近了,下来几位民警,领头的一位略年长些的民警,看到方墨在场,再看看被绑住的歹徒,很是欣慰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多谢了。” 在一边做记录的麦卷翻了个大白眼。 不过接下来,这块大木头没把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也没把她故意殴打那小贼的事当重点说,倒挺让麦卷意外的。 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他给自己赔礼道歉了。 等民警们作完记录,麦卷也穿好了鞋,蓝幸跟民警们道了谢,向方墨轻点了点头,拉着麦卷上了车,她知道这时候麦卷一定一肚子槽要吐。 “今天什么日子啊,水逆土逆还是整个银河系都逆了?诶,你看到刚才那个傻大个了吧?我们杂志上回做了个军旅主题,头儿特别重视那次,我们一票小头目也都去了。 我也不记得这位少校负责什么了,可你知道他的脑回路有多少神经嫁接错误了吗?他居然以为我是我们头儿的小蜜!哎呀真是可怜啊,年纪轻轻的就双商残疾了。 见过我这样的小蜜吗!我不包养别人就不错了,还轮得到别人包养我?!” 蓝幸努力憋住笑,所幸义愤填膺的麦卷没发现她的小表情。 其实也怪不得方墨。 麦卷在穿衣打扮方面一向很有风格,一点也不浪费自己的衣架子身材,一头浅咖色的中分大波浪长发,几乎常年以大红唇示人,加上想东西时习惯放空的眼神,以及突然想到好点子时会不自觉狡黠地挑挑眉。方墨不是第一个误会的人,但他是第一个让麦卷当面听到的人。 暗叹了句太不小心了,蓝幸觉得方墨耳朵一定被念红了,不自觉在心里回想这个好友口中的傻大个。 蓝幸不知道他穿军装是什么模样,只知道他衬衫领带的模样就够庄严了,这男人身上仿佛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军人的气息,奇怪的是,她却觉得他很和蔼,很可亲,仿佛是家人一般值得信任。 大概这也是军人特质之一吧。 不过这要跟麦卷说,她毫不怀疑下一秒双商残疾的人会变成她,搞不好,麦卷拉她去看心理医生都有可能。 插曲结束,方墨一路回家。 扯下来的领带他没有重新打好,随手丢到副驾驶座。 今天是他正式退伍的第一天,需要先回家跟长辈们报道,然后适应他的新身份。 一边开车一边回忆自己这些年部队生活的趣事,也不知怎的想到了刚才那位麦主编。他觉得自己会终身记得那瞬间,她像极了炸了毛的猫,可爱的小嘴像机关枪似得说了一大堆不带脏字的脏话,他当时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亏得老首长解围。 现在想来,只觉得这女人有趣,连他爸妈都没这么数落过他——也是,从当兵开始,父母能数落他的机会,少得可怜。 想到这里,心就软下来。 当年他执意要去当兵,父亲不同意,刚开始那些年甚至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母亲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直到某一年,父亲跟他约定,等父亲六十岁的时候,他就要回来接手父亲的事业,让这家小公司可以一代一代经营下去。 他答应了,于是信守诺言。 到家,小姨开的门。 老把戏了。 方墨的妈妈,有个双胞胎妹妹,很不巧她们是复制粘贴的那种,两家也住得近,同一个小区,自小方墨和他表弟就看她们玩了无数次角色扮演。方妈妈去哄小严磊叫自己妈妈,严妈妈去抱小方墨说妈妈爱你喔。 想也知道,这会自己妈妈一定在厨房忙着他爱吃的料理,只有小姨才有空来迎接他。 他的小姨大概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家庭主妇,兼任黑暗料理界的冠军,以及所有家用电器的公敌,从他和表弟有记忆开始,严爸爸总是重复以下台词:啊老婆你有没有烫到、啊老婆你有没有伤到、啊老婆你有没有吓到……最让人惊叹的是,严妈妈几十年如一日的充满活力,哪怕把厨房搞爆炸了,也能笑着收拾,好像那真的只是件好笑的小事。 方墨忍住笑,张开手拥抱,接着说小姨好。 进门,严磊坐在沙发上,点头跟他致意。 说来也奇怪,小时候,他们两表兄弟好的跟亲兄弟一样,也不知什么时候就生分了,男人之间很难追究一些细枝末节,慢慢地,方墨也没深想。而对严磊来说,从他梦见那个姑娘开始,对方墨,就莫名产生了夹杂怯意的愧疚感。 严妈妈转身去给方妈妈打下手,爸爸们则在阳台交流花草种植的心得,剩下两个大男人在客厅对着电视。 没有交谈,却不尴尬。 方墨喝完一小杯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有什么要帮忙的,记得先跟家里人说。” 严磊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应到:“嗯,我会处理好的。” 方墨手里继续把玩着那个小茶杯:“别让长辈们担心就好。” 当然,严磊心想着,他其实明白方墨的意思。他不到一岁就被严家收养,从小,两家人就为他贡献了双份的父爱和母爱,被遗弃又如何,他幸运过世上太多人。 “世上啊,其实很公平,有因有果。” 这是严磊的亲外婆说的。 他当然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很遗憾,他的亲生父亲是个赌棍,儿子还在老婆肚子里,就输光了家产,跑路途中车祸,不治身亡。而他的亲生母亲,生下他之后月子里就落了病,因为缺钱而耽误了治疗,没多久就彻底解脱了。算起来,严磊的血亲中,能找到的只有一位已经有点老年痴呆的外婆。 他遵从外婆的意思,把这位老人安置在当地的老人院里,请了位专业的护工照料,想来也是,在那还有一些老街坊作伴,外婆的精神说不定会比之前还好。他只要有时间就去看望,虽然老人家不怎么和他说话,但多少能从老街坊嘴里听到一些事,那像旁观了别人的人生。 之前闯祸的那个助理,恰巧就是外婆原先邻居家的小孩,小镇子,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重点是小助理的父母曾经照顾过外婆几年,严磊不喜欢欠人情,就让小助理跟着自己打理点画室的杂事,而他一贯用人不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也算是给自己个教训吧,别一拿起画笔就诸事不理;而且,事情都出了,第一要务不是问责,而是解决。 起诉,向被抄袭的所有画家道歉并说明原由,追究黑店画廊的责任,索赔,重新接洽合作方,拜访老师,努力修复在业界的名声,联系媒体,公布律师函和一众画家的联合声明,尽可能向公众解释,最后,确认和笃画廊的合作。 笃画廊是近三年忽然名声大噪,同时也褒贬不一的画廊,据说老板以前是娱乐圈的经纪一把手,所以擅长商业和艺术的结合。 这是好处也是坏处,传统画廊都很不屑这种炒作方式,当然传统画廊也不太擅长给签约的画家搞来品牌代言什么的,之前有一个出过□□丑闻的画家,都能让笃画廊洗白了,严磊觉得自己那点事在他们眼里大概真不算什么;至于被商业化的程度,笃画廊倒是完全尊重画家。 只是,人啊,一旦进了名利场,没几个有定力拒绝的。 和蓝幸最终商谈前,严磊以为自己终于腾出手来处理始作俑者了,第一要务不是问责,不代表不问责,狗血的是人家父亲突然病了,虽然不是很严重的病痛,但老人家看病住院加休养这种事等于持续撒钱,所以结局是他给了一笔丰厚的辞退赔偿金。 整个始末,方墨都知道,上次小姨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了那么久,很隐晦也很清楚地表达了,她希望方墨回来以后,可以多帮忙照看严磊的画室。 这次回来,小姨更是很有诚意地拎了一堆食材为他进补,方墨看着一桌子的菜,怀疑自己吃完会流鼻血。 很久没有两家人这样吃晚餐了。 两兄弟偶尔还像儿时一样,抢了最后一块肉,最后一碗汤,母亲们被闹的大笑,父亲们也不像往常一样严肃,只是偶尔呵斥一声。 大概是晚餐气氛太好。这个晚上,严磊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 一个五六岁的女童,头上总着两个发髻,煞有介事的坐在榻子上写字,一旁的窗户望出去,有个在练剑的少年。 不一会,女童似是写完了,吩咐一旁的侍女拿水和汗巾给少年,嘴里还嘟囔着:“哥哥这是和爹爹一般,好武不好文呀”。 梦境不太清晰,他像隔了一层雾似的,可明明看不清,却又几乎能听到少年手里的剑刺破空气的声音,能看到女儿家娟秀的字迹,能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花草香。 他知道那是她,一定是。 而那练剑的少年,却不知是哪位。 他还能确定的是,他羡慕他们,说不上来的羡慕。 第三章 蓝幸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消息,一千块先生打算慈善拍卖的是一副人像画。 不是不奇怪,她做过功课,这位先生面世的作品多为风景画,尤其成名作,她看到的时候也是惊艳。 第一层是厚重云雾,第二层是远近相宜的山峰,第三层是湖岸边高低有致的挺拔树木,第四层是湖水里模糊地恰到好处的倒影,有山有水有树木;最特别的事,这幅画应该给人一种平静悠远的感觉,却让他画出一股寂静和哀痛。 从拍卖的角度看,风景画也是安全牌,何况以往一千块画的人像都只是风景的点缀,纯粹的人像画嘛…蓝幸心里有点没谱。 没谱的事就更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她不想浪费时间去画家争论什么类型的画作适合打头阵,那不是她的专业领域;应该花时间的地方,是怎么把双方合作的消息巧妙地放出去,怎么和拍卖行谈好细节,怎么把劣势转为优势。 所以,第二天的工作计划里没有严磊,只有媒体推广计划、拍卖协议以及助理小果。前两样都没有问题,蓝幸觉得自己一定也是受水逆影响,才会遇到第三样出问题。 晚餐时间,麦卷对着冰淇淋火锅大快朵颐,蓝幸却吃不下了,该发出来的微博没见到,该推送的微信图文信息也没见到,一条两条还可以解释是网络延时或者博主出问题,可第一波的十几条都不见了,只能是甲方没安排好。 打给小果,电话那边却是姑娘嚎啕大哭,确认了不是小果家里出了什么状况,蓝幸松了口气,直接打给同事救完火,开车直奔小果家,把这姑娘提溜出来一块吃火锅。 失恋这种事,只有化悲愤为食欲,才能最迅速恢复元气。 这个时候,蓝幸就觉得麦卷特别可爱,无论什么事,都见怪不怪,而且还能吐槽吐得特别合适。 “亲爱的,失恋这事,两个人一定都有错。先不管他对你有多不好,或者他有多花心多爱玩,先反省下你自己,”小果抽了抽鼻子扭头看着麦卷,一副期待下文的样子,“反省下,你当初是怎么瞎的呀?你们蓝老大剥削你们的体检项目了?” 蓝幸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无良上司,年度体检的项目绝对只有多没有少,近年还尤其关注员工的视力健康。 “而且啊,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麻烦,只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麦卷一手揽着小果,一手给她碗里夹菜,感人的是嘴也没停,“你这眼睛也该是哭了一整晚了,你可还记得你耽误了什么事?” 小果这才抬头,用一双桃子眼怯怯的看着蓝幸,一副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的样子,蓝幸叹了口气只能继续用吃来缓解尴尬。 “如果今晚新媒体的风没放出去,明天所有纸媒的发布就全都少了东风,你也不是第一天干这行了,一个男人而已嘛,至于为了他搞得丢了饭碗嘛。”麦卷松开手,是时候该主角上场了,也该轮到自己吃东西了。 “先喝点水”,蓝幸给小果点了杯热巧,“事情呢我刚打电话搞定了,该说的麦卷也说了,失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明天起你放三天假,手上的事我会先处理,这三天你想干嘛就干嘛,别犯法就行,等你想清楚了,清醒了,再来上班。” 麦卷微不可见的挑挑眉,给一向能干的小助理放几天失恋假很正常,只是接下来的三天,缺了得力助手的蓝总监,需要暂时进化出三头六臂了。 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与其交接给别人,还不如蓝幸自己来,比如,去严磊的画室探班。 那是严家的一套小别墅,除了作画工具、用料和些许画作,蓝幸所在的一楼,几乎只看得到白灰二色。装修风格极其冷淡,蓝幸扫的第一眼就下了定义,倒是给严磊给人的观感十分一致,让自己丝毫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分一秒。 接过他递给她的水,蓝幸挂上自己一贯的职业笑容,礼貌地询问最新画作的进展情况,他的状态却很奇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想透过她看到什么,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一旁,揭开了遮挡用的白布。 才刚动笔的一幅画,只能看到一个小姑娘的轮廓,像是对着窗坐着,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 但蓝幸觉得,自己的思绪都被这幅画抽离了。 她的大脑像背离了自己的意识,自动脑补出了很多奇怪的细节,比如,小姑娘该是坐在桌子前写字;比如,她头上该是总着两个角,各系了一条红色丝带;比如,她身边该是有一个丫鬟服侍左右;比如,那扇窗户外该有一个少年…… 他认为她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喊了好几声蓝小姐,见她都没有反应,一皱眉,低声喊了她的名字。 “蓝幸!” 她打了个激灵,使劲地眨着眼,脚底一浮,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自己,没想到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抬手扶住她,手掌托住她的手肘,才发现她好瘦,他不喜欢她这么瘦。 下一秒,蓝幸发现自己小腿抽筋了。 shit,一定这两天太暴走又没睡好,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重心挪到状态正常的那条腿上,只觉得尴尬无比,抓着严磊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噢,这男人的手臂结实地完全不符合一般艺术家的画风,还来不及脑补出他衣服下的其他身材,她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放到沙发上。 她很佩服自己,这时候还有精力注意,他抱起她就像抱起一只小猫,这小小的满足了她的虚荣。 女人就是这样,若被羡慕说好瘦,就担心自己前胸后背一个样;若被告知说胖了,就想乱棍打死这么说的人。 然后他在她面前蹲下。 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把她的裤子挽到膝盖,抬起她的小腿轻按了按,转身进了洗手间,端出来一小盆热水,拧了热毛巾敷在她的小腿肚子上,然后随意地坐在地上,微屈起一条长腿,把她的小腿搁在自己的膝盖上,从跟腱到膝盖窝,替她按摩。 初秋的天气,早晚已经不少凉意,那条热毛巾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放松了下来,她知道她最好客气地阻止他,说自己休息一会就好,但他的按摩实在太舒服了,她眯了眯眼,告诉自己再一分钟就好。 直到小腿忽然传来一阵酸胀感,蓝幸才发现自己刚刚差点睡着了,最近有这么累吗? 严磊看她一脸困惑,开口解释:“这是承山穴,按压有助于刺激血液循环。最近温差大,不要再受凉了。” 他的样子很自然,像是经常这样照顾别的女人,这个念头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她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严磊好笑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我爸送我去学了几年的武术,那时候我也经常腿抽筋。” 还可以更丢脸一点吗?她居然问出口了。 蓝幸确定,今天自己的右脑一定是离家出走,同时左脑去找右脑了。 一阵尴尬。 还好严磊放下了她的腿,还替她放下了裤脚,才转身去倒水。 她快速穿好鞋,坐在沙发上正打算随口捏个理由走人,门口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进来的是方墨。 他认出这是辣椒主编的朋友,笑着打了招呼,顺便自我介绍。 世界真的太小了。 蓝幸愣了愣,发现自己没那么想走了。 看着方墨进门,把一个巨型食盒放到沙发上,听他一副兄长的口气询问严磊一些琐事,然后两兄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亲戚家的熊孩子,还会哈哈大笑。 方墨像是很懂照顾别人的情绪,并没有让蓝幸觉得自己被隔离在闲聊之外,还不经意地问起了上回那个小插曲,顺便给严磊科普了辣椒主编的来由,很自嘲的说着自己是怎么得罪人的。 他们之前就见过面这件事,让严磊莫名觉得不安起来。他知道方墨一直是女人们的目光焦点,大部分女人对他那张脸都没什么抵抗力,而且他比自己懂得怎么跟女人相处,话不多也不少,军旅生涯更是让他看起来时时刻刻像暖阳一样靠谱。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沙发上的女人,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哥,那笑容可不是一贯对着他的职业款。 他不喜欢她用那种眼光看着别人,别的男人。 方墨倒没注意那么多,他反而觉得,有这姑娘在,他们两兄弟仿佛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他喜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表姐家的淘气外甥女,又像战友家的小女儿。 晚饭时间一转眼就到了。 严磊看了看表,瞥了眼桌上的大型食盒,淡淡的看着蓝幸说:“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吧,我姨妈的厨艺很好。” 他有点紧张,她听出来了,有点诧异,只是一顿饭,她不知道自己更该诧异的是,她无意识看向方墨,直到方墨赞同般点头,她才像得到允许似的,点头,留下来吃饭。 蓝幸觉得一整个下午都非常魔怔。 她喜欢方墨,一种特别的喜欢,类似孺慕之情的喜欢,还有一种她解释不了的熟悉感,她甚至会不自觉往他身后站,好像这个男人可以为她提供保护,那么毫无疑问,那么自然。 可同时和这对兄弟相处,却让她觉得尴尬,那种像是未成年少女和男朋友约会然后被自家哥哥逮到的尴尬。 真是好极了,左右脑当机之后,她的感官细胞也全体罢工了。 南瓜牛肉汤,栗子焖排骨,莴笋海虾,番茄鳕鱼,蒜蓉西兰花,白灼芥蓝,虫草花炖鸡汤,最后居然还有一大份桂花秋梨膏当饭后甜点。 方墨笑着说这个食盒是方妈妈专门找人定制的,保温效果一流,绝对不辜负方妈妈的厨艺。 蓝幸看着一桌子的菜,如果不是画室的灯光太冷清,她会以为自己在哪个秘制私厨里。 她的父母,因为有了她才决定结婚,然后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貌合神离了,和中国大部分的父母一样,他们勉强一起生活到蓝幸中学寄宿,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各奔东西。 一个人在海市这些年,她不具备丝毫做饭的天赋,吃惯了外食。她虽不亏待自己,无论是法式大餐还是怀石料理,她一贯舍得为自己的口腹之欲花钱,但这些家常菜,每一口都好吃到让她想哭。 那里面有父母的爱,那是无论哪个米其林三星都煮不出来的味道。 应该没有人会这么认真地吃饭,不发一语,放进嘴里的每一口都被很仔细地咀嚼,每吞咽一次眼睛都会跟着发亮一次,好像那是全天下最美味的饭菜,好吃到她完全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她在用一种珍惜而敬畏的态度在吃饭,严磊确定自己看到她的眼眶有一点点湿润,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默默地为她再盛一碗汤。 方墨没有打扰她,他大概能明白蓝幸的心情,当兵那些年,每次他从部队休假回家,吃到老妈做的饭菜时,心里也是慢慢的感动。 可看着蓝幸快哭出来的样子,自家兄弟又明显手足无措,他在心里叹口气,尽量轻松地笑着说:“蓝总监下次要是有空,赏脸到家里吃个饭?我妈一定特别高兴有人这么爱吃她做的菜。” 蓝幸笑起来,却只是笑着,说不出话。 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人总是在自己最缺失的那部分感情面前失去控制。 而严磊此刻的心思异常复杂,梦里那一丝羡慕被无限放大,跟刚才对她的心疼混在一起,他的整颗心脏都要变成毛线球了,被猫抓过的那种。 没人接话,但气氛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三个人清空了所有的盘子,包括饭后甜点。 两个男人都没同意让蓝幸帮忙收拾,她看着严磊用那双好看的大手把碗筷都放进了洗碗机,转身切了盘水果,然后喊来方墨端过去,自己不知道继续在料理台忙着什么。 一小会之后,严磊拿着一壶消食茶走出来,他敢肯定她吃多了,那食量明显和她的小胳膊小腿不成正比,而且她的小腿肚子并没有肌肉,他没猜错的话,她运动量根本不够。 蓝幸喝了一小口,尝出了陈皮的味道,天,那是消食茶。 小脸爆红。 在别人家蹭饭还吃多了,然后还被主人家发觉了,自己今天真是把半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可她还是,舒服地几乎想把双腿缩到沙发上窝着。该死,她真的是太久没有度假了。 还好,两个男人,没一个露出一点要笑话她的意思。 她捧着茶杯低着头,忽然一个激灵想到还有正事没说,关于跟麦卷约的专访,她需要征得严磊的同意。 所幸严磊此刻还在试图理清自己的心绪,完全分不出心力来思考,几乎是出于潜意识里对蓝幸的信任,只胡乱应了声算是答应。 这顿三个人心思各异的晚饭就这么吃完了。 走的时候,蓝幸忘了道谢。 劳心劳力的蓝总监,回家泡了澡,做了保养,想着这才是她没有助理的第二天啊,想着琐事真的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工作效率,想着自己今天下午一定是中邪了…… 沾到枕头之后,不到十秒,她就睡着了。 然后,她做梦了。 隐约看到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十一二岁的样子,姿势极不熟练地抱着一个婴儿,跪在榻前哭的很隐忍,榻上仿佛是个弥留之际的妇人,一边努力伸手想要揽一揽这两个孩子,一边断断续续的努力说着什么。 那地方,像是个宫殿,但是宫殿破到这个程度是认真的?侍女呢?内侍呢?侍卫呢?还有,那妇人正生着病,可医者呢?挣扎间妇人的手终于垂落,男孩握住妇人的手,隐忍地低声说着“母亲,孩儿都知晓…” 每个字,似有千斤重。 第四章 睁开眼,天还没亮,蓝幸坐起来,垫高枕头,叹了口气。 她很少做梦,父母分开的时候没有,失恋的时候没有,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也没有,这些年她把自己的神经锻炼得很强大,别说多梦了,连失眠都不太有。 困扰地揉揉太阳穴,她又想到那副让她失常的画稿。 对,一定是因为那画稿。 时钟显示凌晨四点,她居然非常想打电话给严磊,催他赶紧画完。 真是疯了。 画完又怎样,看到成品难道她就能找到自己失常的原因? 爬起来喝杯水,折腾了一小会,既然睡不着,就干脆翻翻新闻看看邮件,然后她确定自己最近一定是命犯劳星了。 大boss又说走就走地旅行去了,丢了几封简历在她邮箱;蓝幸就想不通了,她一个市场总监为什么要去面试行政主管啊,她的老板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任性,可不可以不要这么信任她啊! 要不是不想被邻居投诉,蓝幸真心想大声哀嚎。 还好,第二天一进公司大门,蓝幸看到小果回来了。 噢,有个全能助理实在是太幸福了,她几乎是扑过去用力抱了抱小果,然后才发现小果从头到脚一副战斗值爆棚的装备,蓝幸忍不住笑出声,这明显是麦氏出品。 翻了一遍老板留下来的待处理文件,该打电话的打电话,该签名的签名,好不容易折腾到11点半以为可以松口气,小果探头进来,说,面试行政主管的夏小姐到了。 嗯,下午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人事主管交流下感情,这个点面试到底是折腾应聘者还是折腾面试官? 蓝幸边想着,边抓过杯子喝口水,抬头却看到小果还杵在门口,战袍带来的气场散尽,一脸可怜兮兮。蓝幸眨眨眼,“麦大主编要是看到你这幅样子,一定会跟你索取逛街时间损失费。”边说着,边站起来整整衣服,“有什么事咱们等等吃饭说,姐姐我先去看看这位夏小姐。” 夏苒,曾是知名影视娱乐公司的行政主管,蓝幸拿到的资料上有大boss的批注,说这位夏小姐一边把日常的行政活计干的很漂亮,一手还能帮着各艺人活动的营运工作,两手抓两手都很利索。总的来说,在笃画廊业务迅速扩张的现在,这位行政主管的性价比相当高。 蓝幸对此不置可否。 这位夏小姐,长直发大眼睛,看起来像是琼瑶剧里弱不禁风的女主角,一时间蓝幸都觉得要去关窗,不然风都能把她吹跑。 “您好,我是夏苒。” 还好夏苒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琼瑶,不然蓝幸很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完成面试。 “您好,我是笃画廊的市场负责人,接下去的行政部门有非常多工作是需要配合市场的,所以由我负责先跟夏小姐聊一聊。” 夏苒点头,身体微微地往前倾,等着蓝幸的后话。 “我就开门见山了,您的工作经验很丰富,凭您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同行业公司找一份更高的职位,我们很想了解,您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想换个行业的呢?” 夏苒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笃画廊近期刚刚签约了一位知名画家,严磊,对吗?” “嗯?”蓝幸不明所以,姑娘你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我是为他而来的。” 蓝幸看着夏苒的脸微微红起来,我见犹怜啊,可那句话,蓝幸听来,相当不顺耳。 “我们是大学同学,交往过一段时间,前几年…因为一些原因分开了一阵子…之前又有别的事要忙…我觉得现在是我们重新开始的最好时机。” 蓝幸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心里有点闷,她不喜欢公私混杂,但不否认她欣赏这姑娘的直接。 喝了口水,夏苒接着说:“我知道这理由很冒昧,但这和我的能力不冲突,贵公司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渠道查证我的工作能力。在薪水方面,我想我的要求也非常合理,我唯一的附加条件就是,在我安排好行政工作的前提下,严磊的一些活动安排,可以由我帮忙,或者负责。” 蓝幸瞄了一眼简历上的薪资要求,何止是合理,简直低出新低度,大boss还在边上写了物美价廉四个大字,囧。 收起吐槽的心思,蓝幸问道:“所以,严先生知道吗?” 夏苒单手顺了下头发,摇了摇头,“是我想挽回这段感情,那就由我来努力。” 蓝幸头一次面试面到无言以对,看着夏苒一脸温柔的能掐出水的表情,只能说着我们会认真考虑这种套话,有点糊涂地送走了夏苒。 揣着资料回办公室,小果已经把午餐放好,她从大学毕业起就跟着蓝幸做事,这些年两个人说是上下级,倒更像是姐妹,看蓝幸一脸实力发懵的状态,小果略酸的问了一句,怎么样? 蓝幸没注意她的语气,把面试经过大概说了说。 小果听完,用力地哼了一声,说:“她是觉得全世界的男人都该等着她啊!” 这义愤填膺的样子,蓝幸好奇,一问才知道,小果的ex,就是因为夏苒,才变成ex的。 最近的地球是萎缩了吗?世界怎么越来越小了? 蓝幸更糊涂了,“所以,她现在是和你ex在一起?” “…没有,”小果撇撇嘴,“…他说他爱上别人了,不想耽误我,要恢复单身才有资格追求…” 一个白眼翻出十万八千里。 “我就说你一早上怎么都阴阳怪气的,”蓝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人家没挖你墙角,摆明了不是第三者;何况她心心念念的可是那位严大画家。明显是你ex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心甘情愿地犯贱,你还跟着三观不正了?” 看着小果一双眼睛又有红起来的趋势,蓝幸也是心疼,口气就软下来了:“爱情哪有那么讲道理啊,包包还未必都是最贵的好,他瞎了不懂珍惜你,你也要同情残疾人啊,还能因为瞎子看不见你,你就觉得自己隐形了啊?” 噗地笑出声,小果的嘴角由下往上收了收,换了换表情,嘀咕似的问了一句:“那,她真的会来我们这工作吗?” 蓝幸一想到这姑娘就觉得头疼,撇撇嘴说:“能力合适就是合适,其他的…晚点我和头儿商量商量。”用力吞下去一口饭,皱皱眉:“下回别在这家订便当了,太难吃了。” 说完走出门去洗手,留下小果觉得莫名其妙,这家都订了半年多了,口味一直都这样,也没听老大嫌弃,今天是怎么了? 大boss也不知道正在哪个海岛歌舞升平,一贯的天塌下来也无所谓的口气:“能力第一嘛,反正过段时间打算升你当副总,她还不是听你的?出不了什么幺蛾子。” 副总?蓝幸觉得今天眼皮都快翻抽筋了,老娘可以不要升职只要升薪水吗?“我谢谢你啊!你还不是为了自己要去环游世界,给我升职了好有权限替你干活?!” 哎呦一个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那边大boss也不计较被下属吼了,嘿嘿笑两声,找个借口挂了电话继续灯红酒绿。 满满的无力感。 她非常想抓起手机订张机票跑去度假,天知道她上次休假已经是两年前了。想想那一堆状况,她更觉得自己真的很需要休息。 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又想起了昨晚的梦和那幅画,她居然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些和今天的面试,和这位夏小姐有着一种奇怪的联系。 都说好朋友之间也会有情绪感应,麦卷这几天也是状况百出。 和蓝幸相比,她的状况和工作没有半毛钱关系。 麦爸爸是军人,大学之前她都住在军属小区里。 有个姑娘,跟麦卷是邻居,自小两人都在一块玩。 这姑娘长到18岁,某天忽然发现自己性别女爱好女,也不知道何时,升华了对麦卷的革命友谊。 麦卷尊重世界上任何一种取向,但不表示她是>姑娘告白数次不成,做了一件惊呆麦卷的事——跑去做了变性手术,于是青梅变成了竹马。 麦卷也是囧到极致,老娘喜欢男人,不代表你变成了男人,老娘就会喜欢你啊! 好在这青梅,噢,不,这竹马的爸妈还是明事理的人,只是默默搬离了军属小区,断了联系,没有迁怒到麦卷身上。 后来,麦卷到海市工作,竹马一路跟随,也到了海市。 自此,麦卷谈一次恋爱,他破坏一次,手段一次比一次奇葩,手法一次比一次熟练。 而一旦麦卷恢复了单身,他就开始通过各种渠道向麦卷花式表白,台词无非是“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和我在一起不会幸福”、“我有什么不好”等奇葩金句。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从女人变成男人,是会得直男癌的? 麦卷不记得自己忍了多少次,为着不想彻底撕破两家的脸面,毕竟两家是老战友的关系,这岁数了还为小辈们的破事引发尴尬癌,真的是太难堪了。 只是这一次,麦卷觉得自己忍到极限了。 那天下班,麦卷按照平日的习惯,到常去的小型超商采购。 她喜欢那家店,陈列比全球连锁的大超市更讲究,灯光是暖色调的,空调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水果蔬菜的新鲜程度很让她满意,最重要的是,他们搭配好了一个人一顿饭所需要的食材,而且都经过了初步处理,回家只需要简单加工。 刚开始逛,麦卷就发现有人跟着她。 那感觉很糟糕,她努力平复着不适感,装作正常的往前走,然后在拐角处迅速回头,果然,她看到了那位竹马。 她脸一沉,翻了个白眼,搜寻脑袋里残存的理智,提醒自己这是在哪里,有多不宜开战。 “你到底想怎样?”她冷着脸,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我就是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那人反而一脸委屈的样子,又往前迈了一步。 “非常好。”她皱着眉,语速很快,还拉过来手推车挡在两个人之间,然后转过身,当他不存在一样,继续挑选货架上的零食。 “你这次都单身一年了吧…我是不是有希望了…”这个蠢货显然不知道她已经被惹火了,满嘴絮絮叨叨,像极了花鸟市场里被关在笼子里的八哥。 麦卷的手不受控地捏爆了一包薯片,砰的一声。 好极了,越来越多的人驻足观看了,她觉得自己残存的理智越来越少了。 这是方墨第一天巡店。 没想到就能碰到特别事件。 他走近一看,莫名觉得有趣,好像他每次碰到辣椒主编,都是她发火的时候。 不幸的是,他居然,真的笑出声了。 店里播放的是轻音乐,音量不大,他那声笑,听在麦卷耳朵里,异常明显。 麦卷没回头,但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僵直了,耳根子一阵发烧,那声笑,让她脑袋里维持理智的细胞全线撤退。 她松开推车,眼里添了满满的不屑,双手抱在胸前,瞪着那奇葩,冲动地说:“我有喜欢的人,可惜不是你。” 果然,那人摆出一副你不用骗我了的表情。 她正想着怎么收场,一扭头看到方墨,嘴角噙着笑,像是看好戏的样子。 “你怎么才来啊——” 这种埋怨式撒娇,麦卷发誓自己内心也是被惊出了一地鸡皮疙瘩,趁着方墨还来不及反应,她咬了咬嘴唇,用力摆出一副无辜花痴女的表情,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看似不经意地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全世界安静了五秒钟。 竹马面色一沉,满脸涨红,急切地看着麦卷说:“宝贝,你别傻了,你用不着随便找个男人来骗我,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才认识他多久?” 方墨被扯住袖子的时候,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麦卷的紧张,他想着他们好像没那么熟,更不想第一天巡店就被卷到闹剧里来,可她看他的那一眼透着拜托,之后的两条手臂更是毫不认生地搂着他。 而且,那个奇葩,很不顺他的眼。 他选择露出了微笑,想让她安心的微笑,抬眼看了看那个不可置信的竹马,低头对她说了句:“抱歉,刚才堵车了。” 方墨的反应让她愣了愣,同时松了口气。 一旁的竹马,几乎是恼羞成怒。 “你当我是傻的吗!他明明是你随手找来的人!宝贝你要知道,只有我才懂得怎么照顾你,只有我才——” 麦卷没等他说完就抢白道:“事实上,还要感谢你,是你用心赶跑了我之前那些男朋友,证明他们都不是对的人,我才能这么快的遇见方墨。” “我赶跑他们是因为我才是你的真爱——” “这位先生,”方墨开口打断他,微笑补充道:“首先,请不要再用宝贝来称呼我的女朋友,其次,我会照顾她,不劳你费心,最后,下辈子,她的真爱也不会是你,”低头宠溺地揉揉麦卷的发,“她的下辈子,我已经预定了。” 竹马的脸已经扭曲了,满脸无法置信,却还没有被气走。 这家伙的执意不信,让麦卷更加恼火起来,加上刚才方墨的绝佳配合,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双手攀上了方墨的脖子,一边不忘向竹马先生致予眼神问候‘你是智障吗’,然后毫不犹豫地强吻了方墨。 本来只想演足戏码,没想到这男人吻起来口感这么好,才不过几秒钟,麦卷觉得自己昏了头了,一只手在方墨脖子上不自觉收紧,另一只手默默滑到他胸前,肆无忌惮的吃他豆腐。 方墨愣了半秒钟,很愉快地扶住她的腰,配合她。 这小辣椒在自己怀里的感觉太正确了。 竹马先生哭哭啼啼的跑了出去,带倒了一边货架上的零食,哗啦啦散了一地,那声音让麦卷惊喜过来,强迫自己离开他的嘴,一抬眼,面前的男人正及其专注的看着她,眼神温柔而探究,还有淡淡的纵容。 麦卷这才发现,刚才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她后知后觉地松开手,往后退开几步,理理头发,强迫自己尽量自然地笑着说:“谢谢解放军哥哥,改天请你吃饭道谢噢!” 方墨挑挑眉,脑袋里浮现四个大字,过河拆桥。 “我退伍了。” “这家超商的老板不巧是家父。” “我第一天巡店。” 把手踹进口袋,他不疾不徐地说完了这三句话。 麦卷瞪大眼,瞬间明白为什么刚才围观人群会那么快散开,接着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所以…你…需要跟你爸妈解释吗…” 方墨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她逐渐微弱而小心的口吻很可爱,他不打算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探探身看了眼她手推车里的食材,笑着说:“嗯,问题挺严重的,所以,你还是现在请我吃饭吧。” 第五章 方墨载着麦卷,去了一家烤肉店。 他其实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说,跟爸妈解释并不麻烦,何况帮这个小忙,他很乐意。 她知道她应该找借口推脱掉,可麦大主编一向是宁愿欠钱也不愿欠人情。 偷眼看了那男人撑起衬衫的胸膛,好吧,她承认自己有些被美色所迷,她的工作经常接触到模特,身材比他好的也大有人在,可都比他少了一种轻松的姿态。 就是那种,不会弯腰驼背也不会挺得太直,好像身边的一切事情,他都游刃有余的姿态。 一家老店,不算精致的装饰,胜在干净,看起来就有很历史感的木头条凳,烤网都被擦得发亮。 一进门,老板就跟方墨熟络地打招呼,麦卷跟在他背后,也礼貌地对老板微笑。这家店让她觉得舒服,没有一般烤肉店的油烟味,也没有客人呼朋引伴的大声喧闹。 一家像古时茶馆的烤肉店。 她听方墨点好菜,然后仰起头跟老板说了句,“每样都加一份,谢谢。” 或许是她丝毫不挑剔的样子取悦了自己,方墨一向很烦矫揉造作的姑娘,本来以为,麦卷这种打扮精致的大美女,会很看不起这样的小店,没想到,她比他还自在,从包里掏出皮筋扎好头发,拿出一包湿巾,先是擦了擦手,然后对着小镜子利落地擦掉口红,再拉出一张湿巾按了按眼睛,最后对折一次擦了擦全脸。 方墨不是没谈过恋爱,但他发誓他没见过女人在他面前这样卸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迅速地完成了整套动作,还不忘替他分好了碗筷,然后就看着厨房的方向,一副很期待享用大餐的模样。 卸掉了大部分妆容,她看起来更漂亮了,他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挪不开眼。 被他看到有点尴尬的麦卷,不得已解释了一句:“妆花了更惨。” 有服务生来生了火,放下一部分菜品和器具,有肉和海鲜,蔬菜和水果,还有一小炉热水,一下子摆满了桌。 麦卷看了看对面那个家伙,忍不住问:“你说你退伍了?” “对,刚回来。” “为什么?” “我爸年纪大了,我回来帮忙。” “谢谢,”她和送来啤酒的老板道谢,然后为他和自己都倒好了啤酒,举杯:“来,为天下孝子干一杯!” 方墨脸上的笑更大了,跟着举杯,然后熟练的操作起来。 他用竹签把烤好的肉和切成小块的青椒串起来,把生菜丢进一小炉热水里,然后拿起酒精喷枪迅速给肉串过了两遍火,接着把生菜捞出来,包住了肉串,递给麦卷。 她很捧场地大咬了一口,那肉又香又嫩,肉汁都封在肉里,加上青椒的甜味,搭配咬起来还很脆的生菜,一口下去,她就眯起来眼,握紧了竹签,这东西好吃到她觉得自己的脚趾头都要蜷缩起来了。 她吃相很好,好到像是特地受过训练。 自小,麦爸爸就很注重她的仪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饭要有吃相,她小时候不知道在饭桌上被筷子敲了多少回,久了就养成了习惯。 麦卷觉得她老爹是想培养个大家闺秀来着,没想到却养出了个古灵精怪的她。 麦卷满足的样子让方墨想到了上次在严磊那见过的蓝幸,和蓝幸不一样的是,麦卷少了一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她单纯是很开心地享受美食。 “天哪,你怎么这么会烤东西,也太好吃了吧!这店不会也是你家开的吧?”麦卷刚吃完,那男人就又做好了许多,不是只有肉串,还有烤好的鱼和各种海鲜,上面撒了盐巴,看起来就很香。 “我妈厨艺很好,耳濡目染吧。这家店我和我弟以前常来,老板是我爸朋友。”方墨边说,边继续拿着夹子翻烤。 她喝了一口啤酒,替他空空的盘子里放了一些烤好的成品。 “说好的我请你吃饭,够多了,吃完再烤。” 闻言,他看了看满满的盘子,不再往炉子上放东西,低头西里呼噜地就着烤肉和海鲜吃完了一碗米饭。 麦卷也没再说话,一口滴了柠檬汁的鱿鱼,一口加了小片芝士的猪肉,一口抹了点白糖的牛肉,一口放了片薄姜的生蚝,她的嘴都要忙不过来了,她都快把自己的舌头吞下去了,满心都是五颜六色的泡泡,顺带着,眼前的这个男人都越来越顺眼了。 又喝了一大口啤酒,麦卷满足地喟叹了一声,随口问到:“你还有个弟弟啊?” “我小姨的儿子,我上回还在他那碰到了你朋友,那位画廊的总监。”方墨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模样,直接纯粹,眼睛发亮,翘着嘴角,而且她丝毫不打算掩饰她的开心和满足。 “唔,严磊?我这两天还琢磨着他的专访呢,来来来,你这当哥的有没有什么爆料的呀?”麦卷暂停了进食,咧着嘴歪着头看着他。 方墨一耸肩,笑道:“我刚退伍回家,而且我爆料哪比得上麦主编亲自问。” “这话怎么跟我家蓝幸说的一样,你们真是一样狡猾。”麦卷微嘟了嘟嘴,然后不再看他,继续享用美食。 “不管怎么说,阿磊的访问还要麻烦你多费心了。”他边说边继续为她的盘子补货。 看在这些美好的食物的面子上,麦卷心情大好的点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了筷子,郑重的看着方墨说。 “那个…之后…可能你会遇到一些奇怪的事…可能会有波霸腰细大长腿的美女来跟你示好之类的…” 叹了口气,她按下心里的难为情,把奇葩竹马的事件简单说了一遍,然后瞪大了眼睛紧张地叮嘱他:“你可千万hold住了,可不能经不起诱惑什么的,那都是他不知道哪找来的乱七八糟的女人…” 这画面似曾相识,仿佛曾经也有人这样微仰着下巴警告他。 方墨扬了扬嘴角:“放心,不会。” 那句话却让麦卷莫名红了脸,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恐吓丈夫不许外遇的妻子。 跟着,他又补了一句,“你之前的男朋友,眼神是不是都很差。” 那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这恭维她很受用,所以脸更烫了。 回去的路上,吃饱喝足,麦卷觉得自己浑身的神经都放松了,心情好到可以直接忽略今天的闹剧,开心的甚至在大马路上小跳步起来。 “你其实是炊事班的吧?” 方墨看着她那张因为酒气而略微泛红的小脸,不解地笑着。 “难怪你这么大的个头,”她见他不答话,倒不在意,只是咯咯地笑:“还好你不认识我同事的那些小姑娘,要她们抗拒这么好吃的东西,她们一定会恨死你了。” 所以他不喜欢为了维持身材而浪费粮食的女人,方墨没答话,只在心里想着。 送麦卷到家。 上楼之前,他问她要了她的手机。 她不明所以,只是照做,然后看他抓起她的惯用手,用指纹解了锁,输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拨出去,然后挂掉。 “如果那个奇葩再骚扰你,你有我电话。” 她的脸更红了,歪了歪头,又露出了那种狡黠的笑容。 “知道啦,男——朋——友——” 听到楼梯口的防盗门落锁的声音,他才转身回家,打算要去吃烤肉,他知道要喝酒,就直接把车停在店铺的车位,刚好用走路当运动。 一路很安静,他才发现,刚才是因为有她一直在说话。 他喜欢跟她一起吃饭,他肯定她不知道自己吃饭的样子有多性感,吞下每一口食物几乎都想发出叹息的模样,还有满足的眼神,笑起来弯弯的眉眼。 别搞笑了,他又不瞎,哪里会被别人诱惑。 麦卷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搽保养品一边觉得自己的脸怎么又红了,脑袋里忽然想到刚才那个火辣辣的吻,越看镜子里的自己越像花痴,可是她完全抑制不住自己嘴角上扬,噢,简直无法直视,动漫里双眼变成爱心的蠢样子大概也不过如此了。 倒杯凉水,正看着第一个陌生号码出神,电话刚好响起来,她怔了一下。 是蓝幸。 刚加完班的蓝总监,本来是想问问夏苒,她记得夏苒的上家公司经常和sep杂志有合作。 只是没想到,麦卷拿着电话,先开口说了傍晚的事。 “你知道你刚才提了多少次方墨吗?”蓝幸好笑的说,“怎么,傻大个路见不平,挺身相助,然后小女子试用了下,觉得不错,就要以身相许啦?” 难得有机会调侃麦主编,蓝幸松了松肩膀,盘腿窝上沙发,没想到麦卷丝毫不介意,而是兴致满满地介绍起今晚的美食。 “他烤东西真的超!好!吃!改天带你去那家店尝尝~” “只是烤东西好吃吗?”那边拖着长长的尾音。 麦卷都能完整的脑补出蓝幸在电话那边挑高眉毛,一脸玩味的表情,无奈的咕哝了一声:“好啦之前是误会啦,看在美食的份上我决定和他两国建交啦。对了,你那边进展怎么样,我才知道严磊是他表弟诶。” “哎,都关心上人家表弟了,才顺便关心到我,啧啧啧,女大不中留啊——” “去你的,还不是你跟我约的专访,我还想着这两天去拜访下这位大神呢。” 说到严磊,蓝幸才想起夏苒。 想到就头疼,无力的叹口气,把夏苒的面试跟麦卷说了个大概。 “我记得这姑娘,”麦卷一扯嘴角,“当时跟她前东家合作的时候,接触还挺多的,确实挺能干,只是……我头一次见到明明长得这么柔情似水的姑娘,却总觉得她脸上写着心术不正四个大字。” 蓝幸坐起身,能让麦卷用到这等级形容词的,绝非善类了,可等细问下去,麦卷却说不出具体事情:“说来也怪,跟他们公司的合作算是顺风顺水,可总有一些细节让我觉得,这是有人挖好坑等着我跳。 不过,那些坑也都不是什么大坑,我也没细查,不好说一定是她。而且,你反过来想啊,一个员工能为自家公司这么劳心费神,不是坏事。我…纯属个人不喜欢她吧。” 蓝幸思忖着,听好友接着说道:“还有,至少她是诚实的。如果是我,我会去问问男主角的意思吧。” 她也是这么打算的。 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沉默了一小会,麦卷知道她在理头绪,也没打扰她,接着听到好友用一种很飘忽的声音,说起了严磊那幅画。 “我没办法理解自己对那幅画的反应,你知道,那连框架都不是。我越想,越觉得熟悉,我甚至觉得我能看到画里的那个小孩是在抄写诗经,写着什么凯风自南吹彼棘心之类的……” 认识这么多年,麦卷没听过她这么脆弱的声音。 蓝幸一直都是很强大的,温柔而强大,连教训人都可以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样子。刚认识那年,麦卷甚至有种多了个姐姐的感觉,她自诩也是独立的女人,何况还有多年的自由搏击功底,但在蓝幸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地依赖她。 听出了不对劲,收起打趣的心情,麦卷却不知道从何下手安慰好友,只能没头没脑地提议,不如尽快找个时间去拜访那位那画家。 这晚蓝幸睡得很差,黑暗中在床上翻了个身,恍惚中注意到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都关了。 那表示天快要亮了。 她嘴唇很干,睡前涂上的唇膏一点作用也没有,迷糊想着下回要换个牌子,伸出手,想要抓住水瓶喝一口,她有在床头摆一瓶纯净水的习惯。 很奇怪,海市的秋天并不太干燥,而且她明明开着加湿器。 无奈地越来越清醒,然后一大堆琐事就闯进她的脑袋,头很疼,伸手抓抓凌乱的头发,叹口气,把台灯的光亮旋到最小,从边上的五斗柜抽出一本杂志。 结果随手都能翻到一篇关于严磊的报道。 不是访问,没有照片,只是客观的评价画作。 她看不下去。 ok,她又想起那副让她心神不宁的画稿了。 烦躁的把杂志收起来,把拉上麦卷去拜访严磊这件事,列入本周的待办清单。 周五,蓝幸又醒了个大早,顶着两个黑眼圈上班去,一大杯美式咖啡灌下去,看着一堆文件却还是觉得困,忽然瞥见待办清单上还有件大事,揉揉太阳穴,把一堆杂事交代给小果,然后打电话给严磊约了时间。 最后,直接开车奔去麦卷家。 可怜的麦主编,昨晚赶稿到凌晨三点,还特意给蓝幸发了捣乱信息叫她起来重睡,顺便炫耀下自己今天休息,没想到报应这么快就来了。 被拖起来的麦卷一肚子火,可看到蓝幸的两个大号黑眼圈,瞬间心理平衡了。 收拾完脸面,一回头看到蓝幸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有种难姐难妹的感觉,“你说,我们有两年没度假了吧?” “两年半,”蓝幸掀开眼皮,苦笑道:“上回一块度假还是庆祝我们都升职了,我现在觉得啊,升职有什么好庆祝的,升了职时间就更少了。” 再天生的拼命三娘,每年都至少会有十次,想要裸辞的念头。 麦卷一边梳着头发,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蓝幸说:“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大对啊,夏苒那事没这么让你头疼吧?至于那幅画,世上奇了怪了的事情多了,偶尔碰上一两件嘛,别拿来折腾自己。” 听到麦卷提起那幅画,蓝幸觉得自己头又疼了。 看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提醒麦卷臭美时间结束,出门。 那栋小别墅的门口,新摆了几盆各色的菊花,麦卷噗嗤一声:“真是满满的母爱气息啊。”蓝幸没忍住笑,正打算跟麦卷好好欣赏,严磊开门了。 一开始,麦卷还蛮期待看到方墨的这位表弟,她还在想念那晚的美食,神游太空地想着这位表弟是不是也那么会做菜。 接着,空气里的每一个分子,像都凝固了。 那一瞬间,麦卷感觉不到自己,迈不开脚抬不起手,听不见蓝幸在一边介绍着自己,只是傻傻的站在那,瞪着面前的男人。 最后还是蓝幸轻推了她一把,她才努力回过神来,掐出一个僵硬到不行的微笑。 足足一分钟,那眼神里有不可思议,有信任,却还有畏惧;严磊的右手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差点就抬起来摸摸麦卷的额发,还好蓝幸那一把推醒了麦卷,也惊醒了他。 什么鬼,这男人的一幅画,让蓝幸不正常了,而他本人,让她不正常了。 麦卷努力咽了咽口水,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反应,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会让她如此熟悉,熟悉到好像曾经相依为命;可心底那种恐惧又是哪来的,像是这人毁了自己什么宝贝,而她又无能为力的恐惧。麦卷试图努力调整呼吸,却还是没什么成效,只能伸手扯了扯蓝幸的衣角。 蓝幸看着麦卷发白的小脸,那可不是没睡够那么简单。 这不是探究的场合,她只能打个圆场:“麦主编可能是昨晚赶稿子没睡好,都怪我约太早了,”笑着把麦卷拉到沙发上,回头对严磊说道:“让麦主编在这休息会,我先看看上回那副作品?” 严磊点点头,却转身走向料理台,端来一杯热牛奶和一小份戚风蛋糕,放在麦卷面前,神色淡淡地说了句:“工作再忙,也要记得吃早餐。” 那语气,蓝幸没听错的话,充斥了小心隐藏的关心。 周围弥漫的气氛叫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拜托,来个人告诉她,严磊不是麦卷的任何一位ex。 第六章 蓝幸跟着严磊上了二楼。 那是一间专门放置半成品的小工作间,里头只有一个画架,一张椅子,一个放材料的小台子,一张放水杯的小茶几。 蓝幸一点也不惊讶,二楼简直是一楼风格的进阶版,整个房间,除了画布上的颜色,满眼的白。 忍住吐槽的心思,她把目光转到画作上。 这和他以往的画风不同,女童的形象清晰整齐,简直称得上是工笔画。大概□□岁的年纪,却已经出落的眉眼精致,头上总着两个发髻,每个发髻绕了一条红色丝带,跟她粉扑扑的脸蛋相得益彰,风吹起鬓发,她也没抬手拂开,坐在台前专心地握笔习字。 整幅画,除了女童,其他都是虚影,包括身边的丫鬟婆子、窗外院落的花草,以及院落里舞剑的少年。 鼻腔里明明都是颜料的气味,可她却闻到了女儿家闺房里的清香。 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目光没有离开画布,蓝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院里的少年也是虚影啊…” 严磊深深的看了看她,很想问为什么她知道那是个少年,却把话咽了下去,试探地反问道:“你希望他具象一点?” 蓝幸动也不动,呢喃道:“舞剑嘛,只是虚影的话,看不清楚多可惜…” 窗台忽然传来一声猫叫,一只路过的花斑野猫。 那声音引得蓝幸回头,看到了严磊复杂的眼神,她在心里小小哀嚎一声,她怎么老是在他面前灵魂出窍? 咳,蓝幸换了换表情问:“我…随便说说的…我们画廊是非常尊重艺术家作品的,你放心。” 她又换上那种职业化的笑脸了,他莫名觉得失落,转开眼,听她接着问:“这个是终稿吗?” “嗯?”严磊没明白。 “院子门口,是不是,还有位少年?” 画布里的院子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小抹阴影,他第一反应是回想自己什么时候弄脏了画布,第二反应却是那里本该还有一位少年,一位满心好奇又羡慕的少年。 他糊涂了,心里一阵冷一阵热的情绪交替,用力握了握拳想要镇定,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没等到他回答,蓝幸以为他不喜欢她的意见,也对,她自嘲,门外汉没事瞎提什么意见,要知道大部分艺术家骨子里都是自负的。 只能摆出一副完全忘记自己刚才问了什么的模样,继续问道:“这幅作品的名称定了吗?” “《岫》,”严磊几乎是脱口而出,天晓得,他自己也是这一秒脑袋里浮现出了这个字。 “清秀的秀?”蓝幸疑问地看着他。 “轻云出岫的岫。”他就那么定定的回望她,不打算解释这个字怎么写。 说完,严磊觉得自己的心稳稳当当地落到了安全范围,这个字仿佛有魔力,安抚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感觉像是一双芊芊玉手替他揉开了紧蹙的眉心,层层安心叠加在一起,最后他只看到这个字,落在了蓝幸的眉眼间,像回归到主人身上一般融和。 不知所起的情绪在两个人之间的眼神中交汇,蓝幸不记得自己曾这样被一个男人凝望过,可她无法否定这种眼神带给她的熟悉感,有一瞬间,她敢肯定,他想吻她,糟糕的是,她怀疑自己不会拒绝。 没有理由,她的第六感,已经把严磊是麦卷ex的这个可能性,彻底否定了。 刚才路过的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跳上了窗台。 严磊回头呵斥了一声:“小花,别闹。” 猫咪像是有点委屈的喵呜了几声,还带着撒泼的意味,转身就又跳走了。 “你养的猫?” “不是,它是邻居。” 这说法逗乐了蓝幸,她笑起来,这男人大概不知道自己有点脸红了吧,还状似不经意地补充:“它只是偶尔来借点食物。” 她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不忍心看他的脸继续红下去,她想自己该赶紧找个别的话题。 “对了,夏苒小姐,你认识吧?” 苍天啊大地啊,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严磊没注意蓝幸眼底的那点心虚,他自然记得夏苒。 学生时代,多少人的梦中情人,他曾自嘲不知道夏苒看上了他哪里,别人眼里求都求不来的女朋友,他却始终无法把她放到另一半的位置里,只是淡淡的。一开始,夏苒还以为他个性使然,后来大概也觉出来哪里不对,又碰上毕业季,两个人,平平淡淡地就分开了。 说起来,是他对不起她,明明当时她拥有女朋友的身份,却享受不到女朋友应得的爱情。 既然开口问了就问清楚吧!蓝总监破罐破摔了。 “夏小姐是我们画廊行政主管的候选,嗯,也是目前为止最合适的候选,如果确认的话…以后她的工作,或多或少会和你有接触,鉴于你们之前的关系…我需要确认下你的意见…” 见鬼了,她为什么特别希望他有意见? 行政主管?那问题应该不大,反正只要是蓝幸负责和他对接,他就没意见。 就在刚刚,他像开窍一样,明白了当年他和夏苒到底哪里不对劲。 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面前这个小女人,于他而言,就都不对。 听到他说无所谓,蓝幸心里噌的一股火就冒出来。无所谓?就是随便有女人追着他跑都可以咯!就是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咯!好极了,她还嫌自己工作量太大呢,以后这男人的事就都丢给夏苒好了啊,反正她也是冲着他来的! 压住心里那股无名火,她没时间想自己到底在气愤什么,委屈什么,又换上职业微笑,“明白了,谢谢严先生的配合。” 转身,气势汹汹,潇洒走人。 不是白痴,严磊对蓝幸的气愤,表示一头雾水。 但又觉得这是好事,至少,她对他不再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而且,他至少弄清楚了一件事,这让他一颗心都亮起来。 心情大好地装了一碗猫粮,放到窗边,躲在角落的小花还瞪了瞪他,像是抱怨他见色忘猫。 失笑,走回画布前,拿起笔,签上题目。 《岫》。 楼下。 方墨本来只是奉命来抓严磊回家吃饭的。 电话对严磊是没有用的,只要对着画布,他听不见手机铃声,也听不见门铃声,所以方墨才有别墅的备用钥匙。 一进门却看到麦卷做在沙发上,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面前的牛奶和蛋糕出神。 他认得那蛋糕,方妈妈的手艺,他记得这女人对美食的热情,可是牛奶明显已经凉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缓缓坐下,等着。 然后,他发现她眼里可疑的水光,她隐忍着,没让它们跑出眼眶。 “嗨,”他凝望着她,很小心地出声。 慢慢的,她深吸了口气,僵硬地扭过头,像是忽然认出方墨,动了动因为紧握而发白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隔着衬衫,方墨能感觉到那只手很凉,而且,还在微微发抖。 几乎是出于本能,他小心地握了握那只手,拢在手里。 麦卷垂下眼,挪了挪视线,咽了咽喉间难以名状的苦。 方墨稍稍收紧了手,他还能摸到她手上因为常年练拳而产生的茧子,这女人应该是生气勃勃的,她这一脸一碰就碎的表情,他一点也不习惯。 “你还好吗?”方墨不认为自己擅长安慰,也许这时候他应该说点别的。 万幸的是,这句话,确实让麦卷眼里的水光消失了一些。 “可惜我没带什么好吃的。”他松了口气,接着打趣道。 回了一点神,听到这句话,麦卷嗔怒的微瞪了他一眼。 她又不是只知道吃! 看这小女人的表情又重新鲜活起来,方墨心里如同一块石头落了地。 正打算多说点什么哄她开心,楼梯上传来高跟鞋用力撞击地面的声音,用力到光是听声音,都能感受到走路的女人有多生气。 方墨实在好奇,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两个姑娘都失常了。 看到方墨,蓝幸觉得自己的怒气瞬间低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做错事被长辈抓个现行的心虚。 腆着脸打了招呼,她看着好友坐在方墨身边,像换了个人,出奇的安静,可那画面,却很融洽,很…… 完满。 很好,她彻底确定,严磊和麦卷没有任何关系。 蓝幸停了脚步,站在台阶上,她只是一点也不想走近去破坏那个画面,没注意到严磊也跟着下了楼,经过她身边,口气平常地喊了句阿墨,算是打招呼。 可麦卷只觉得呼吸骤然一停。 迅速站起身,挡在了方墨面前。 鼓足了勇气一般,抬头瞪着严磊,这一次,眼神里没有了信任和微不可见的依赖,只有畏惧和明显的抗拒。 她挺直了背脊,双手在身侧握成拳,蓝幸觉得,如果麦卷有翅膀,一定会一起张开挡在方墨面前。 那是保护的姿势。 被挡住的男人,正在暗自叹息手里的柔夷被抽走了,然后一抬头发现眼前的风景也很好。 这女人的身体线条真的很漂亮,大概是长期运动的关系,她的手臂和长腿都有漂亮的小肌肉,一点也不纸片人,他猜她不知道自己挺翘的小屁股有多性感。 太棒了,她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色狼。 麦卷当然不知道方墨精彩的心理活动,她此刻脸色更白了,天知道她为什么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她只知道自己不希望严磊靠近方墨,甚至希望他们俩离得越远越好。 严磊手上还拿着要递给方墨的水杯,就那样被麦卷挡在面前。 气氛越来越诡异了,蓝幸脑袋里又乱了起来。 “hey,宝贝,我已经退伍了,这不是战场。” 眼前的风景实在太养眼,如果不是感觉到诡异的气氛,他想他会继续看下去。 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方墨伸手把麦卷拉回沙发,继续握着她的手,一副她的手就该在他手里的样子。 另一只手,接过了严磊手里的水杯。 “我口渴了。” 麦卷几乎是抢过杯子,抢白了一句,却差点滑了手,还是方墨帮忙她稳住,她才顺利喝到了杯子里的水。 那样子,看着可不像是口渴。 她清楚地看到,严磊眼里有点受伤的表情。 蓝幸也觉得她过分了,但是打结的脑袋想不出圆场的方法,只能求助般看着方墨。 “慢点喝,原来你不喜欢喝牛奶啊。”方墨嘴角噙着笑,“下回,记得别给麦主编倒牛奶了。”后半句是对着严磊说的。 “你们都这么熟了啊,都知道我家麦卷讨厌奶腥味了。”蓝幸顺着方墨的话往下接,“怪我最近忙昏头了,刚才没提醒你。”后半句,也是对着严磊说的。 “抱歉。”严磊看了看麦卷,语气尽可能地柔和,他不喜欢这姑娘怕他。 虽没有幻想拯救世界的英雄主义,但严磊就是觉得,他该护着这姑娘。 更糟糕的是,麦卷挡在方墨面前的时候,他心里对方墨那点愧疚几乎瞬间被放大了百倍。 十二点了。 蓝幸没有一刻,这么感谢时间过的飞快。 说了些外交辞令,她拉着麦卷一块告辞。 “那栋别墅一定有问题!你上回在那看了画就不正常,我这回更惨…”出了门,坐上车,麦卷像是恢复了正常,火力全开地抱怨着,两手还跟着对着空气挥拳。 “子不语怪力乱神。”蓝幸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叹了口气:“这趟算是白跑了……”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个石头人对聘用夏苒完全没意见,她在心里补充吐槽。 麦卷扁扁嘴,她努力回想着她是否在哪见过严磊,呆了半天,答案是否定的,她觉得很泄气,自己从来没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反应,她保证,连小时候她不小心砸碎了家里的古董花瓶,对着她家老爹的怒火,她都不曾有半点畏惧。 “我一定是没吃早餐低血糖了。”终于找到了借口,麦卷忽然想起了那家烤肉店,道:“对了,上回跟你说的烤肉店,走起!” 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学着方墨点完菜,老板笑眯眯地,还送了一份小吃,说着方家的皮猴子没来,自己得替他照顾好他的女朋友。 麦卷还来不及解释自己不是方墨的女朋友,老板就拿着空盘走开了。 “麦主编,老实交代吧。”蓝幸玩味地看着好友,她想到刚才麦卷和方墨在一起的画面,抛开杂事,一脸八卦。 手上像是还残留着他的温度,麦卷不自觉红了脸,她迟疑了一下,突然觉得方墨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味,上回她没注意,这次,那种温暖而熟悉的气味,她似乎在这家店里闻到了。 “你是说他身上有烤肉味吗?哈哈哈哈!果然是常客啊哈哈哈哈!”蓝幸笑的前仰后合,她知道麦卷热爱美食,但也没听麦卷用食物的气味来形容过谁,这实在太好笑了。 “不是啦,”绷不住被蓝幸传染了笑意,麦卷咬了咬嘴唇,忍住笑:“你不觉得这家店一点都不像烤肉店吗,都没油烟什么的,深呼吸下,你是不是有闻到什么香味?” 在好友的期待目光里,蓝幸最大动作的吸了吸鼻子。 摇头。 然后看着麦卷不像是开玩笑的神情,再试了几次。 还是摇头。 服务生送来了食材。 “算了,先吃饭吧,我要饿死了。” 麦卷不再追究那个问题,这气味让她安心,仿佛入了她的心肺,更熨帖了她的胃,让她胃口大开。 噢,是对食物,不是对方墨,她保证。 学着方墨上回的手法,烤了肉和海鲜,入口,叹了口气。 “嗯,果然还是他烤的才好吃啊。” 蓝幸翻了个白眼,是以庆祝麦大小姐的一颗芳心,有了着落。 她喜欢他们在一起,那画面让她觉得美好。 只是因为她们是好朋友,而方墨看起来就很靠谱。 一定是。 蓝幸想着。 她只是忽略了,她希望方墨得到幸福的念头,藏在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发着微光。 第七章 方墨走到正在收拾的严磊身边,询问:“刚才怎么了?” “不知道。”他伸手挠挠后脑,那是微恼的语气。一想到麦卷的眼神,他心口简直一阵抽搐,还好,有蓝幸的笑容稍稍抚慰了他。 男人挑了挑眉,没再多问,反身半靠在桌边,面对着烦躁的弟弟,半开玩笑地说:“嘿,不管怎么样,别打你未来嫂子的主意啊。” 心里像是平静了一点,严磊才注意到,刚才方墨一直握着麦卷的手,在她挡在他面前之前,那画面,他喜闻乐见。 “追到再说,”严磊好笑地看着志得意满的哥哥,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补了一句:“好好对人家。” “我以为,你是她小叔子,不是我小舅子啊。” 他忍不住笑,抬手一拳击在方墨肩上。 小舅子三个字,他眼前,自然而然的浮现了蓝幸的脸。 再看到那幅画,却让蓝幸定了心。 一早,她盘好头发,穿了套装,这天她需要跟拍卖行的人敲定最后的细节,然后签约。 前两天就收到了严磊的电话,告诉她,《岫》完成了。听到那消息,她胸口又是一阵杂乱的心悸。 窗外,阳光正好。 算了,管他的,按照以往的经验,如果没有意外,拍卖过程会很顺利,也就是这幅《岫》很快就会变成别人的藏品。 这结论让她很不舒服,很—— 不舍得。 真是见鬼了,经她手处理拍卖的画作,数量没有八十也有五十,要有不舍得,也该是刚入行的时候。可一想到那个女童,那个舞剑的少年,甚至是门口那个若有似无的影子,她又是一阵不舍。 忍不住叹了口气,烦恼地扯了扯衣领,抓起包包出门上班。 那么好的阳光,她实在没想到一夜降温。 坐在车里,等着暖气慢慢提高温度,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变成一股白眼,冷意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电梯门一打开,小果已经等在门口,噢,这表示今天事情很多。 接过小果手里的文件,一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一边询问:“早上九点半约了拍卖行的高总敲合同,中午要和他们一起吃饭,还是老地方,位置订好了吗?” “订好了,高总不吃牛肉,也和餐厅确认好了。” “之前和协会办的联合画展,庆功宴是今天?” “对,上周已经把新闻放出去了,我们这边会有至少十五个记者到场,之后我会和他们确认新闻稿,当然最后还需要你验收拍板。庆功宴之前是新闻发布会,下午四点开始,晚上大概九点你能回家。” 她讨厌应酬,继续翻着资料,然后皱了皱眉。 “新人的入职培训总结会?” 小果同情地看着蓝幸,说:“大boss给你的升职令应该已经在你邮箱了,恭喜你,蓝副总。” 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调出自己的待办事件清单,除了这些刚才这些,她还需要把严磊的专访问题过一遍,鉴于麦大主编在严磊面前的神奇反应,只能让麦卷的得力干将代替她采访。噢,还要跟那个石头人约时间,要做造型要拍照还要彩排。 靠在椅子上,她沉默了一分钟,叫来小果。 “通知夏苒,尽快到岗,就职条件就按照她提的。” 反正那个石头人说无所谓啊,看,她多尊重艺术家。 就算那男人帮她按摩小腿的时候很温柔,就算他抱起她的时候轻松又小心,就算他望着她的眼神很专注,就算他甚至还挺有钱的,都不关她的事; 哪有男人可以抵抗秋水伊人的争取,谁教她,一向都不擅长柔情似水。 别想了,她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一点也不想改变什么。 这是一份很棒的工作,大boss不仅给了她傲人的薪水,还给了她无限的信任;她赚的钱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让她有足够的财力,在心情不够美好的时候,逛街血拼扫货。 做人最该知足常乐。 喝完咖啡,平复了心里奇特的酸味,她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夏苒到岗很迅速,上手工作更迅速。 这让蓝幸非常满意。 休息区多了舒服的懒人椅,换了一个打扫更尽心的保洁,内部各种会议的记录从来没有这么及时地出现在蓝幸邮箱里;她入职不过一周,就做好了季度工作计划,条理分明。 还有蓝幸一直计划做而没时间完成的员工绩效考核计划,她甚至分担了员工培训的工作。 人事主管简直每分钟都在崇拜她。 夏苒很轻松地,把本来一团杂乱的内务变得井井有条。那种轻松,几乎是在向蓝幸暗示,她有足够的剩余精力来负责和严磊相关的业务工作。 专访的问题清单,麦卷已经过了一遍,蓝幸手上的这份,已经挑不出什么问题。最近画廊签约的其他画家,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出状况,不是这个被别家挖角需要安抚挽留,就是那个不懂得应对媒体得罪了人,连续加班好几天的蓝总监,连和麦卷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 加上那股散不干净的气恼,她把严磊专访的事情,交给夏苒。 只是她没想到,夏苒把严磊约到了办公室。 她不知道的是,本来夏苒约的是严磊的画室。还不知道已经得罪了蓝小姐的严磊,还迫切想见到蓝幸,所以才改约到了办公室。 会客室。 严磊背对着大门,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他只是背对着,那背影还是让夏苒失了神。 大学时期,第一次见到严磊,夏苒就对他一见倾心,放着一群追求者不顾,夏苒就是喜欢跟在他身边。太过倾注感情,他却连一个吻都不曾给过她,他的心似乎也从来不曾在自己身上,那感觉太伤人。 何况,当时,夏苒的母亲全力反对。长辈的眼睛都太毒辣,夏妈妈一眼就看穿了这男人对自家女儿,太过淡然。 可她始终不信这个邪。 夏苒条件很好,高学历高情商,长发,柳眉,杏眼,不经意间就能让男人沉迷,何况她的工作能力也很棒,从不大声说话就安排好一堆事务,永远一副温柔得体的模样。 大部分男人,对她是没有抵抗力的。 人心总是偏执,分开多年,夏苒潜意识里,逐渐给出一个理由,严磊只是当时不开窍,不是她不够好,不是他不爱她。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是她的那一刻,却是微讶,脱口而出问道:“蓝幸呢?” 夏苒稳住心神,朝他伸出了手。 “蓝副总这阵子很忙,你的专访接下来由我负责。” 他不得已只好跟着伸出手,握住夏苒小手的一刻,他居然有种出轨的羞耻感。 头皮发麻起来,搞什么,就算蓝幸是他的另一半,现代社会,难道他就不需要和别的异性正常接触。 噢,另一半,这个词听起来真美妙。 重新听到他的声音,重新握到他的手,都让夏苒心头轻颤,有些年了啊,追她的男人没少过,她一向处理的很好,可对他却一如既往的,毫无抵抗力。 “我会做的很好的。” 夏苒眼里透着急需被认可的盼望。 没再细问什么,夏苒做事确实很利落,如果在古代,她会是个很棒的当家主母吧。 这念头不知怎的,更是吓了他一跳。 敲定了接下来的工作计划,他起身,走出门的时候看到蓝幸坐在她的办公室了,那女人一手拿着电话不停的说着什么,偶尔暂停,认真听着对方说话,另一只手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还分神签了好几份助理递进去的文件。 她没看到他,严磊不悦地抿了抿薄唇,正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方墨提醒他,今天家里的长辈们要去乡下休养一段时间,他们得去送行。 方墨的工作上手很快,他很聪明,而且干练,最重要的是精力旺盛。为着能让方爸爸赶紧退休,好好休养身体,他最近几乎是卯起来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忙到都没时间顾上他的小辣椒。 忙碌的时间转眼飞逝。 送走了两对爸妈,方墨决定搬到公司附近去住,一是避免被堵在路上的风险,二是爸妈不在家,那套大房子住起来感觉空空的,他可不想加完班出门看空荡荡的大街,再回家看空荡荡的房间。 “要帮忙吗?”严磊也不知道自己问的是超商还是搬家。 方墨笑了笑:“不用,我搞的定。” 那是他前几年用自己的各种奖金置办的房产,趁着当时的房价还不太猖狂。四五十平的单身公寓,买的时候就带了装修,他喜欢这种方便,只需要购买现成的家具就可以居住。 当时曾想着把房子租出去,空着也是浪费,反正这栋大楼里多的是租户,而且租金都不低。后来大概是忙忘了,直到退伍他才想起这里。 拖着简单收拾的箱子,插入钥匙,好吧,大概是闲置太久,门锁吃了灰,卡住了钥匙。 无奈,打电话叫来开锁师傅,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而且是工作日,他以为应该不会打扰到邻居。 正在补眠的麦主编是被门外嘎吱嘎吱的电钻声吵醒的。 搞什么,她住在这都三年了,整层楼除了隔壁,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制造噪音。而隔壁都不知道闲置了多少年,反正至少是从她住进来开始就空着。 她容易嘛她,调休前一晚还改报告改到凌晨,只是想补个觉有这么难吗! 一脸不爽的掀开被子,随手抓了件羊绒披肩包住自己,跑去打开门想看个究竟。 方墨实在没想到,他的小辣椒就住在隔壁。 他一眼注意到她的脚,一只脚穿了棉拖,另一只脚光着,粉嫩的脚丫子上还有搽着一色的甲油。他往上看,她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睡裙,长度到小腿的一半,那睡裙看起来不太厚,腰间还是一大片蕾丝镂空,他怀疑披肩底下的款式是吊带的。她的一头卷发大半被压在披肩里,乱糟糟的,前额的几缕往前散,把她的脸衬得更小了,只是不妨碍她眯着眼抿着嘴,一副被吵醒的不爽表情。 方墨第一反应是,不希望别人看到她这幅刚睡醒的模样,那太迷人,然后两三步走过去,握住她的肩膀,想要把她推回屋子里去。 他妈的,哪来的恶邻居,居然还对她动手! 好极了,她还嫌起床气没地方发泄嘞! 麦大主编,近视600度,此刻没戴眼镜的她,人畜不分。 抓着披肩的手松开了,出直拳,左右勾拳,横肘,砸肘,可无论怎么攻击,对手都能轻易的就化解了她的招式。 越来越气恼,不顾自己穿着裙子,抬腿继续攻击,却也被压制住了。 “嘿,醒醒,是我。” 方墨好笑地把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压在墙上,几乎是贴着她的脸开口提醒。 嗯,碍眼的披肩不见了,被挡住的部分果然是吊带的款式,而且胸前也是勾花的图案,那风景好得让他想吹一声口哨。 那句话让麦卷清醒过来,她双手都被控制了,没办法揉眼睛,只能用力闭了又睁,重复了好几次,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是谁。然后像是松了口气,光脚踩上了他的脚背。 最近真的太冷了。 方墨的笑容更大了,他喜欢她这样潜意识信任他。 忍不住,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小嘴。 还有点小迷糊的女人眨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这下,麦卷终于彻底清醒了。 涨红了小脸,“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你家隔壁,今天刚搬来。”方墨收了收脸上的笑容,他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像占到她便宜的流氓,不舍地松开了手,弯腰捡起一边的披肩重新裹住她。 他松开手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好冷。 麦卷讨厌男女在生理上的差别,她明明是个健康宝宝,凭什么眼前这个男人的体温明显比她高出不少,他明明也没穿多少。 下一秒,她的脸却更红了,她没穿内衣。 拉紧了披肩,想到刚才的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我还没刷牙…” “我不介意。”方墨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笑,他的小辣椒,怎么这么可爱。 真是该死的搞笑,麦大主编此刻特别希望时光倒流,好让她收回那句蠢话。 可他说他不介意啊…那干嘛不接着吻… 老天,她在遗憾什么? 门外传来开锁师傅的声音,修好了。 方墨走出去,正要付钱,听见他的芳邻,砰的一声关了门,还上了锁。 “没事,我女朋友。” 看着开锁师傅一脸想问不敢问的表情,方墨开口解释,他喜欢跟别人介绍,她是他的女朋友。 这老师傅露出一脸深以为然的表情,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说道:“哎呀你们现在的年轻棱啊,就是爱瞎胡闹,你惹铝朋友生气了就好好哄啊,不然都被赶出来住了,啊租两间多浪费钱啊…” 方墨啼笑皆非。 进了门,大扫除免不了,好不容易弄完,一看表都六点半了。 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听到了隔壁小心翼翼开门落锁的声音,他走到门背后,侧耳,接下来的脚步声明显是有人垫着脚尖走,不用从猫眼往外看,他都能确定她现在一副蹑手蹑脚的样子。 方墨乐的咧嘴笑起来。 他的小辣椒啊,就住在他隔壁呢。 也就是说,以后,无论他有多忙,总是有机会能见到她的。 这事实让他笑的更开心了。 麦卷是出门去找蓝幸吃饭的。 她才不是因为害羞才那么小心地出门,是出于公德心不想打扰邻居。嗯,一定是。 夏苒来了之后,分担了不少工作量,蓝幸总算有时间和好友吃个饭。 “你是说,方墨现在住在你隔壁?” “…对。” “他一个人住?” “…应该吧。”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谁是月啊,我怎么不知道…” 蓝幸掏出一面小镜子,在麦卷面前打开。 “来,仔细看看,看清楚了再说话。” 镜子里的小女人,双颊酡红。 “按你的习惯,应该睡到刚刚才起床,怎么会知道他搬来你隔壁了呢?” 蓝幸看着麦卷一脸羞赧又尴尬的表情,笑吟吟地点出重点。 对啦,她就是老在他面前出糗,就是喜欢他,就是迫不及待想要让他变成她的,又怎么样啦! “恭喜麦主编,正式,因为爱情,失去大脑。” 第八章 桌上放了一份报告,是关于严磊的。 上面列着拍卖会的安排,细致到把所有的细节都做了备注,比如当天可能会下点小雨,现场会有记者拍照,所以需要备上几把透明雨伞; 比如那天是某位受邀企业家的生日,已经准备了合适的小礼物,同样为了不厚此薄彼,当天出席的嘉宾都会有一个纪念品,已经谈好由拍卖行提供。 比如这是严磊签约笃画廊后第一次出现在媒体面前,他应该穿什么衣服,搭配什么配饰; …… 洋洋洒洒,而且,那些备注,夏苒是用手写的。 她的字很好看,娟秀整齐,又带了一点大气。 蓝幸知道自己应该要很满意,为这位得力助手,可她看着那张纸,心里却一点点泛酸。夏苒真的很了解严磊吧,那上面甚至写了,严磊一喝咖啡就会胃疼,所以夏苒已经为他备好了红茶,还贴心的准备了保温杯。 一切都很周到。 那保温杯一定是夏苒自己惯用的,蓝幸在她的办公桌上看到过一个藏蓝色的保温杯。 关你什么事啊!她在心里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那个石头人明显不排斥他的宝贝前任,那天她看他们在会客室简直是相谈甚欢,害她在电话里说错了好几次话。 呸,她才没有因为偷看了好几次而分心。 夏苒这么温柔婉约的女人,古往今来都是男人喜欢的啊,她不该奇怪他们会和好。女追男隔层纱,这么体贴周到的追求者,换了她是男人,一定毫不犹豫的答应。 那她是在酸什么?噢,肯定是太久没有调戏小鲜肉了,或者她应该答应和新认识的小鲜肉去吃个饭,可她一想到那些年轻的帅哥除了耍帅就什么都不会的蠢样子,就一阵恶寒。 严磊不该是她喜欢的类型,那天他也不是真的要吻她,一定是她的错觉。 …真的是吗? 够了,人家简直快要琴瑟和鸣,难道要她横刀夺爱?拜托,她蓝幸什么时候沦落到要和别人抢男人了? 抢来的,总有一天会被别人抢走。 “你在躲我?” “没有啊。” “你不高兴?” “我。没。有。”蓝幸有点咬牙切齿的回答。 “我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搞什么,这男人干嘛一副委屈的语气,像她对他始乱终弃了一样,她气恼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最近很忙。”哈,她口气在软什么? “那天…咳,你朋友没事吧?”严磊试着转移话题。 奇怪,她会酸夏苒,却不会对严磊关心麦卷有任何异议。 “她没事,应该只是休息不够;麦卷是主编嘛,常常改稿件写报告什么的,弄到凌晨三四点。”蓝幸彻底放弃和自己打结的情绪做斗争,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严磊此刻特别希望自己是撩妹技能满分的风流浪子,这样他就懂得怎么讨她欢心了。 还在思索,夏苒笑吟吟地走近,提醒他们拍卖会就要开始,请各就各位。 蓝幸回以一个微笑,眼尖地看到夏苒伸手轻拉了拉严磊的手肘。 没时间纵容自己发神经,蓝幸更新了大脑关注的重点,想起来自己还有几个电话要打,放轻脚步走出门去。 碰巧,麦卷在楼下参加另外一场拍卖。 身为时尚杂志的主编,最无奈的事情,就是时不时迫不得已需要参加一些贵妇人的活动。 怎么把一期杂志做好,从挑选文章、插图、照片,她都很在行,都能紧贴着【文艺而时尚】的准则,偶尔有大胆的尝试,也都能用绝佳的市场反应来让上头闭嘴,反而越来越信任她。 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和这群贵妇人的交往,每到这个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就像个没有灵魂的玩偶,被她们当做合照的工具。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社会很现实,她需要这些千篇一律的自拍照,来维持一些需要维持的人脉。 没办法,她麦卷的名气还不够大。 这次,她要参加的也是个慈善拍卖活动。 参加的贵妇人,都拿出了一两件藏品匿名义卖,卖得的款项都会由专人安排,捐给山区的孩子过冬。 麦卷戴着优雅高傲的面具,百无聊赖地看着一件件拍卖品被别人收入囊中,那些拍卖品的价格啊,她想做慈善也有心无力。 直到她看到了那把匕首。 她不懂古董,那把匕首看起来很狼狈,一副破铜烂铁的样子,手柄上本该镶嵌宝石的地方,也只剩下坑坑洼洼的锈迹。 身后已经有人开始嗤笑。 麦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买下那把匕首的,一开始举牌的时候,有人看到是她,以为是时尚界的古着风潮,还跟着举了牌,然后没几下,价格就被抬到了十万。 这下没人跟她争了,也没再听到嗤笑声。 年收入三十万的麦主编,花了十万块买了把看起来毫不值钱的匕首。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更疯的还不是这个,是她觉得这把匕首,就是她的东西。 维持着脸上的面具,和那群贵妇道别之后,她几乎是梦游一般走到地下停车场,上车,落锁。 把匕首从锦盒里拿出来,它不该待在这样的盒子里,而应该是一个木盒,一个深红色的木盒,里面更不该铺着什么软垫,而应该是有一个为它量身打造的位置。 麦卷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她不顾那上面斑斑的锈迹,抓着那把匕首,一些奇怪的画面出现在眼前。 昏暗的宫殿,外头阳光满地,里面却还是阴冷无比。 木偶一样的小女孩坐在榻上,乳娘把她的衣领又拉紧了些,只是不起什么作用,她的手还是冰凉一片。 一位少年,大步从外头大步走进来,他衣着简单朴素,身上像是带了外头的温度,让她觉得周身都暖了点。 还未走进,少年便开口询问:“这些时日,公主应有的吃穿用度,可还有短少?” 乳娘诚惶诚恐地低身行礼,说着多亏了有将军府的照应。 公主? 那小女孩的样子,瘦瘦小小,脸颊没有半点红润,一双大眼里没有同龄孩童的生气,身上的衣服更是单薄,尤其是在冬日里,大概寻常富户家的女儿,穿的都比她暖。 这讽刺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看到少年从袖里掏出一个木盒,做工不那么精巧,木料也不像是珍贵的样子,但该磨皮的地方都被小心打磨得很光滑,看的出做它的人有多用心。 少年把乳娘打发走,整个宫殿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打开它,里头装着一把匕首。盒子里,的确没有铺什么软布,而是被人生生刻出了形状,然后做了一个凹槽,专门放置那把匕首。 那匕首并不精致,只在手柄中间的一段,镶嵌了一块打磨后的猫眼石,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起眼的地方。 “丰陶,哥哥马上又要去军营了,这匕首,你留着保护自己,”少年也知道,要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保护自己是很荒谬的事情,可他真的没有办法,那个好战的君王,规定了他的儿子,过了十二岁就必须吃住在军营里,可在那座宫殿里,多的是欺善怕恶捧高踩低的人,难为不到他,自然是难为他妹妹。 少年只能苦笑道:“哥哥拜托了明岫姐姐,她会多看顾你…哥哥会尽全力让你没有用到它的机会。” 女孩看着少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表情。 她看到少年拧了眉,看到他伸手轻抚了女孩的额发,看到他坚毅的双眼,像是保证,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不会再吃苦。 这一幕像是透过匕首,暖了麦卷的手。 “这匕首啊,子齐做了个暗扣,”少年轻巧的地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按了按上面的一个纹路,猫眼石无声的上浮了一些,那里头果然有一个暗盒。 女孩已经长到了八岁左右,看起来,比幼时精神太多,脸颊因为和少年过招而红扑扑的,可惜她怎么努力都抢不回匕首。 “你看,”少年保持着和她的安全距离,还不忘演示着:“这是放毒的地方。” 女孩愣了一会,一心想抢回来仔细看看,那可是哥哥送的宝贝匕首。 “女儿家啊,还是别放什么毒物咯,”少年一旋身,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这个就送你啦。” 女孩接过他还回来的匕首,那个本该放毒的地方,放了一枚通红艳丽的赤玉珠。一股热气涌上脸,她一边说着不稀罕,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把匕首收好,连带着那枚玉石。 麦卷动了动手指,然后,看到了那颗赤玉。 它就藏在那个常人根本发现不了的暗格里,发着幽幽的微光。 心里丝毫没有惊讶,那颗珠子,慰藉了她的心。 给她珠子的少年,是她的救赎。她确定。 像是找到答案一样,她放松自己,靠在座椅上,继续放任那些奇怪的画面。 只是接下来的画面,让她纠了心。 这次的宫殿,富丽堂皇。 已经长成的公主,半点不复儿时的瘦小脆弱,只是脸色却惨白,一双大眼比幼时还缺了十分的生气。 那公主穿了嫁衣,盘了发,簪了玉,浑身一片喜庆的红色。 她一步一步走着,像是要很努力才能维持步伐,好不容易走近了她相依为命的兄长,郑重地跪下,行了大礼。 下一瞬,她寻了时机,掏出了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他。 已是帝王的少年,却对她笑了。 “丰陶,你该再用力一点。” 他甚至抬手指了指自己心口,“该往这捅。” 公主松了手,是啊,她该再用力一点,杀了这个为了帝王尊位而走火入魔的兄长,为将军府报仇,为她的爱人报仇。 可他们,从小相依为命。 她下不了手。 跌坐在地上,绝望地问着,为什么。 不知道是问他,还是问她自己。 手里的匕首突然像淬了火一样发烫。 麦卷却更用力的握着,心被硬生生扯开了一个口子,像被人拿刀绞了一次又一次,她捂着胸口,费劲用手把车窗开得更大,不够,她又打开了所有的车窗。 还是不够,是地下室的空气不好吗,她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不对,是太痛了。 严磊结束了活动,蓝幸会很好的替他对付媒体,他只需要配合地拍完照,对着镜头谦逊地微笑就够了。 站在她身后,看她代表自己说着漂亮的辞令,游刃有余的和媒体打交道,适时回头寻求他的肯定,这一切都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大概是人太多,话筒蜂拥而至,蓝幸本能的后退了一步,然后她发现有人扶住了她的腰。 能从这个角度伸手的,只有她背后的那块大石头。 不过只是腰,他的触碰还是让她又羞又恼,像是整个人都被他轻揽在怀里。还好一堆记者围着,没人发现有不对劲。 实际上,蓝总监的联想画面,在夏苒看来是完全成立的,她站在众人的后方,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男主角却没发现有任何不对,明明已经扶稳了她,还是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 这是乌龙事件之后,严磊第一次直接面对一群媒体。 蓝幸已经过滤了媒体,基本只回答和本次拍卖相关的问题,只是防不住即兴发挥的记者。 果断掐了个外交辞令准备结束,回身刚好躲开了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赶紧退场,这位大爷却一副老神在在不慌不忙的样子,蓝幸一心急,抓着他的手臂推着他走。 这从夏苒的角度看,像是蓝幸钻进了严磊的怀里。 总算结束了。 稀松平常的工作,蓝幸只觉得心绪不稳。 那女人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人了,严磊确定她是落荒而逃,忍不住傻笑起来,她会因为靠近他而慌乱,真是个好现象。 不计较她的逃跑,拒绝了夏苒一次吃饭的邀请,他心情很好地下楼取车。 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严磊以为自己看错了。 蓝幸的好友,那位麦主编,坐在车子里,哭的不能自己。 他应该不要多管闲事,一个蓝幸他都搞不定,何况是他的未来嫂子。 这么想着,他人都已经走到车窗边了。 麦卷一只手还是用力的握着一把匕首,另一只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心口。她看起来很不好,摇摇欲坠的样子。 那匕首,很眼熟。 不是他该看匕首的时候,开口询问,是心脏不舒服? 麦卷没有回答,她没办法开口回答,只能揪着痛的不行的心,努力呼吸,她不希望自己丢脸地昏倒在这里。可严磊一靠近,那股剧痛几乎是翻倍地袭击她,痛到她整个人都快蜷缩起来。 情况很糟,严磊没多想,伸手试图打开车门。 麦卷慌乱之间,手肘刚好碰到了中控锁,开了门。可她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了,她居然下意识抬手举起匕首,对着他。 刀尖,对着他。 可下一秒,她就松了手,泪水泛滥地更厉害了。 匕首落下,严磊的手脚自然做出了反应,伸手接住了匕首。 他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没有面对过泪流满面的姑娘,不管怎样,他现在应该先放下匕首,然后掏出手帕。 只是严磊才刚掏出手帕,麦卷伸手颤巍巍的抓住了他的衣角,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好极了,这下是嚎啕大哭了。 麦卷抱住他的姿势,简直和自家外甥女受了委屈抱着自己的姿势,一模一样。 严磊有点哭笑不得,整个停车场几乎都回荡着麦卷的哭声,还好这里是停车较少的负二楼,但她要是再这么哭下去,恐怕一楼的人都会被吸引下来。 他努力回忆他哥调笑的口气,有点艰难地再开口。 “方墨欺负你了?那个…我有方妈妈的电话,可以给你…别哭了。” 方墨。 这个名字让她的心,逐渐舒缓。 察觉到她的好转,严磊慢慢把她推开,拿出手帕给她。 然后,严磊伸出手用拇指推开了她额前汗湿的乱发,然后轻拍了拍她的发顶,想着他都是这么安慰自家傲娇的小外甥女。 这招仿佛起了作用,麦卷慢慢安静下来,找回了力气,用严磊的手帕尽量擦干了泪,却一点都不想抬头看他。 好在这时候严磊的手机响了。 是夏苒,只是询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出于礼貌,他往后退了几步接电话。 咔的一声,车门被关紧。 这姑娘趁着他接电话,很用力的踩了油门,绝尘而去。 严磊再一次哭笑不得,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对着姑娘生气,反而担心她踩油门也太大力了。 麦卷只觉得丢脸。 小时候把男同学揍哭,她爸把她整个人拎起来,她没哭。恋爱的时候,被劈腿,还被羞辱太过男人婆活该没人要,她没哭。确切来说,她长这么大,掉眼泪的次数少得可怜,大部分还都是因为看电影被感动到。 到家,瞪着被严磊放在驾驶座脚垫上的匕首,和被她丢在一边的脏手帕,麦卷先是只拿了匕首就下了车落锁。 往前还没走两步,折返,开门,抓起那条手帕塞到包里。 没事的,她不久前才安慰过蓝幸,世上奇怪的事情多了,偶尔碰到一件也只是小概率事件,不用拿来难为自己。 没事的,她想她睡一觉就好。 一定是。 这天晚上,躺在床上瞪着大眼的麦主编,只想赶紧天亮。 她需要蓝幸。 第九章 连续不停的门铃声。 蓝幸皱着眼睛醒过来,她很确定都还不到日出的时间。 忍着被吵醒的恼怒,她眯着眼从猫眼里看了看,恼怒转为疑惑,开了门,麦卷同学几乎是扑到她怀里的。 她们不是那种甜到腻死人的闺蜜,不会手挽着手扮连体婴逛街,不会有事没事在社交媒体上转发姐妹鸡汤,更不会嘟着嘴装作要亲吻地自拍,她们的相处,一向自在而独立。 也就是说,这么些年,她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那次麦卷发烧,蓝幸在送她去医院挂点滴的路上扶着她。 所以,被抱住的蓝幸有点懵,拉开麦卷的手,迎她进屋。 然后,她才发现,从她打开门的那一秒钟起,麦卷就在发抖。 噢,事情有点严重。 蓝幸拉着麦卷到沙发上坐好,从床上扯了一条薄毯盖在她膝上,转身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怎么了?” 麦卷喝了一口热水,放下杯子,她偏过头看着蓝幸,满脸的欲言又止,接着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从包里翻出那把匕首。 蓝幸更糊涂了,这把看起来像匕首的废铁,值得她家麦卷一大早跑来给她一个拥抱? 麦卷强迫自己张嘴说话。 “你…觉不觉得这匕首很眼熟?” 蓝幸没说话,只是隐约觉得这好像比她想的要重要。麦卷没看到预想中的反应,干脆一翻手,打开那个暗格,从匕首里掏出那颗赤玉,摊在掌心,送到蓝幸眼前。 “岫儿,这是哥哥这趟的奖赏,漂亮吧?你跟丰陶一人一颗,再多也没有了,等下次哥哥立了更大的功劳,再给你们换更好的玉石!” 少年意气风发的口气,像是从那红的像血的玉珠里播放出来。 “我不要什么更大的玉石,丰陶也不要,我们都只要你平安归来。快让我看看,母亲说你后背又添了一道伤。” 那是谁的声音?是她吗? “去,小女儿家的哪敢脱哥哥衣裳!”少年煞有介事地瞪了她一眼,她却不介意,翘起嘴角:“那,让丰陶看看?哎,怎么办呢,嫂嫂比我还年纪小,要怎么称呼才是呢?” 她摆出一副烦恼的表情,成功看到少年红了脸,嘴里嘟囔着什么走了出去。那背影,让她和一屋子侍女都笑开了花。 麦卷见蓝幸露出了一种很不忍的微笑,古怪的神情让她更紧张了,收回了手,蓝幸的眼神也跟着迁转过来,她才发现,蓝幸满眼都是血丝,通红的都快赶上这颗赤玉。 “这,哪来的?”蓝幸回了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麦卷把薄毯分出一半给蓝幸,又不自觉地缓缓摩擦着自己的手臂,一再降温,可屋子里明明开着暖风机。 她咽了咽口水,试着放松地说道:“我昨天,在拍卖会上,买下来的,花了我三分之一的年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这是我的东西。” 麦卷不是冲动消费的群体,蓝幸等着她的后话。 “我拿着它,看到了一些,奇怪的画面……” 开了口,把全部的事说完,就不太困难,麦卷断断续续地说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组织语言的能力这么差,好在,字字句句,她说完了。 关于那座破旧的宫殿,关于从自闭儿童长成元气少女的公主,关于她怎么得到的这颗玉石,关于被她捅了一刀的兄长……从天彻底黑着,说到东方有了鱼肚白,终于,说完了。 蓝幸没有打断她,更没有丝毫不耐烦,等她说完,起身去给麦卷换了一杯热水。 然后拉过麦卷的手,轻柔地替她松开紧握的拳头,拿起那颗玉石,想要再看出点什么,这次,却徒劳无功。 大概因为,这一颗不是属于她的,这念头很怪,蓝幸知道,可又不由自主地想着,她的那一颗,又去了哪里? “所以,你觉得那公主是你?” “对…我不知道…我昨晚一直睡不着…我又看到一些,下午没有看到的事…”麦卷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说:“我看到,那公主不到三岁的时候,被一群人欺负,有的人装作不小心把点心打翻在地,然后逼她去捡…有的人故意推了她一把,让她撞到石凳上…有的人拦住她的奶娘,不让奶娘帮她… 然后,有个少年把她抱起来,她很勇敢,一直没哭,等到了她哥哥来保护她…哥哥和他们争论起来,接着动了手,挨了打,她才忍不住哭起来。 又有个少年,给她擦了泪,替她哥哥解了围,还哄她说,他家里有个小姐姐,还有很多好吃好玩的,让她跟他回家…” “小姐姐?” “对…小姐姐,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画画,教我礼仪…她对我很好…噢,她也有一颗赤玉…挂在脖子上…很美…” 麦卷的声音,轻到不如风。 她虽然看着蓝幸,可眼神已经弥散开。 “难怪我们这辈子是好朋友,原来上辈子我是你的小姐姐啊。”蓝幸笑了,忍着心里冲上来那股心疼,伸手替麦卷拨了拨脸颊旁的乱发。 “麦卷。”蓝幸极力维持着镇定,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刚刚看到这颗东西的时候,梦一样,看到有人也给了我一颗,和这一模一样的赤玉珠,你信吗?” 泪,怔怔地落下。 蓝幸微叹了口气,把纸巾盒塞给麦卷。 “我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一切,没有丝毫依据,但这匕首存在,这颗珠子也存在,那就表示,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蓝幸努力揽住自己的心神,放慢语速说着。 她们两个,至少要有一个人是理智的。 “有问题,就解决。我们一起,把事情弄明白。” “现在,洗个脸,麦大主编怎么能这么邋遢?”蓝幸弯着眉眼,“然后,我们去吃一顿丰盛的早餐;接着呢,我们都任性一把,把攒了一堆的年假休一休,去找答案。” 反正画廊有小果和夏苒,天塌不下来,她确实需要时间,理清楚最近混乱的一切。 蓝幸给拍卖行打了电话,一小会功夫,查到了这把匕首的捐赠人;麦卷联络了几位贵妇,成功的和捐赠人搭上关系。最后得到的信息,那匕首,原先的收藏者,来自海市附近的一座小镇。 她们找到那位老人的时候,老人正悠闲地晒着太阳,脸上是满足而安详的神情。 她坐在轮椅上,头发已经花白,驼了背,衣着不太崭新,却看得出足够保暖,坐在轮椅上,腿上盖了条毛毯,手里握着一个热水杯,里面的茶叶已经彻底舒展开,翠绿得讨喜。 她们走近,这位老太太,正不知道看着哪里发呆,眼神柔和,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还勾着嘴角。 “奶奶好。”蓝幸试探地开口。 老人家抬起头,颤颤的抬手拉过蓝幸,嘴角的弧度变大了些,缓缓说了句:“你来啦。” 那口气,像是认识她好久,等了她好久。 蓝幸应该要觉得怪异,她不认识这位老人。 这阿婆的手温热,目光里满是长辈的关爱。她失了神,她家的祖辈,一向不喜欢她,甚至觉得就因为她是女儿,所以她的父母才会离婚。 她从来,没有被任何老人家,用这样的目光看着。 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眼麦卷。 老人家缓缓眨了眨眼,挪过目光看到麦卷。 “你也来啦。” 这句是对麦卷说的。 秋末冬初的阳光很温和,刚被喷过水的草地,隐约透着一股泥土的清香,微风吹过去,那香味拂过发梢,沁入鼻息。 那场景,□□宁。 两个职场上无往不利的姑娘,像在这一刻失去说话的能力。 “你们怎么在这?”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麦卷回头,看到严磊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正从不远处走来。 那把匕首带来的刺痛感,刹那攻陷了麦卷的心脏。 她不能自己,捂着心口蹲下,缩着肩膀,满脸发白,像是马上要失力跪倒在地上。 蓝幸吓了一跳,松开老人的手,慌忙扶住麦卷,却因为用力角度不对,被带得单腿跪到地上。 严磊心一紧,小跑到她们身边,放下果盘,正要帮忙一起把麦卷扶到一边,没注意到老人自己挪了挪轮椅,把手放到了麦卷发上,慈祥地上下抚着,嘴里念叨着, “丫头,乖,没事的,没事了…” 不明所以的亲昵,填补了麦卷心口的那个洞,那里不再那么痛,她费力抬起头,看着老人,鼻头一酸,眼眶又泛了红。 严磊看她好了点,松了手退到一旁,他能感觉到这姑娘不喜欢他,这念头让他皱起眉,不自觉往蓝幸身边靠了靠。 老人抬头看了他一样,打趣似地笑道:“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有了媳妇也要照顾好妹妹啊。” 严磊愣了愣,才发现自己站的位置,一低头,看到蓝幸微红的耳根,心情莫名愉悦起来,笑着虚应了一声。 电话铃声。 杂志社有点急事,需要麦卷马上回去处理。 她感谢工作带来的紧张感,转移了她的注意力,让她从诡异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说好的年假呢,蓝幸同情地看着好友。 “我得赶回去…” 早上是麦卷开的车,从这里直接回杂志社,没办法顺路把蓝幸送回家,时间又赶,她来不及绕路。 “我送她。”严磊怀疑麦卷根本不知道,她已经默默又退开了好几步,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吓人。 麦卷鼓起勇气,一双大眼瞪着严磊,她就是不放心把蓝幸交给这个人。 空气里有种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 让蓝幸都尴尬起来。 “我没事,你放心先去忙,这事…我们回头再接着处理,电话联系。”蓝幸安抚着麦卷,她不喜欢这两个人之间僵持的气氛。 没办法,麦卷叹了口气便不再看严磊,礼貌地跟老人家道了别,担心地看了眼蓝幸,有点不舍地走出门。 严磊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朝她的背影喊了句,慢点开车。 那语气,十足的兄长架子。 “她这样开车回去没有问题吗?上次,她也有这样的症状,是心脏病?” 这时候才想起问这个,也太不关心麦卷了吧。 蓝幸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完全没意识到,严磊不够关心麦卷这件事,居然让她气恼。 “她没事,也没有心脏病,只是最近遇到了一点特别的事。” 又是赌气的口吻,好吧,他回忆不起自己哪里又得罪了这小女人了。 但是,话说回来,从小爸爸就教过他,第一,老婆是不会错的,第二,就算有错,应对方法参照第一条。 噢,老婆。 这词比另一半要具体多了,他想着。 “你们今天,怎么会在这里,你认识我外婆?” 心情大好的严大画家,才想起来该问什么。 “你…外婆?”蓝幸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 “我亲外婆,我是说,咳,你知道,我是被严家收养的。”这男人不是很介意跟别人谈起这个,“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得了阿兹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 严磊握着方向盘,没等蓝幸接话,继续说:“医生说,让老人家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对病情有好处。好在这离海市不是太远,我请了看护,有空就来看看外婆。” 他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但他还是说了。 “你刚才说,你们最近遇到一点特别的事?” 拐了个弯,严磊随口问到。 “这特别的事,跟我外婆有关系?” 蓝幸刚才的反应,明显她们之前不认识外婆。 他有必要问清楚事由,并不是他爱管闲事。 蓝幸叹了口气,把事情跟严磊说了个大概,略过了她们看到的那些画面,只是说着,大概是古时候的东西,让现代人会有点奇怪的反应,所以她们才想着找到物主问一问。 好极了,这理由真是瞎到极致。 这表示蓝幸不知道,之前在地下停车场的事。 他并不计较她半真半假的说法,目视前方,说:“我见过那把匕首,那天拍卖会结束,我在停车场碰到麦主编,她当时手上就拿着那把匕首,状态…比刚才还要更糟糕。” 蓝幸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玄幻电视剧看多了…” 言语里有一丁点撒娇的意味,严磊笑出声,但没有半点笑话的意思。 “我想,应该不是。因为那匕首,我看着也很奇怪。” 蓝幸微讶地看着他,那瞬间有个念头浮现,她觉得身旁这个正在开车的男人,就是麦卷说的帝王,公主的兄长。 如果是这样,就完整的解释了,为什么麦卷第一次看到严磊,就整个人都失了常。 说不定,这和那幅《岫》也有点关系…难道那女童就是那公主… 可这一切,太荒谬,太超乎常理。 “我外婆的状况…应该是提供不了什么信息。或许,我们应该咨询专业人士,我是说,考古学家之类的。至少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朝代的,有什么来历。” “你…愿意帮忙?” 停稳车子,他侧过身,那女人面色紧张,他忍不住轻抚她的脸,黑瞳深深,反问:“为什么不愿意?” 她该开门下车,该推开他的手,可她不想。 这男人很可能已经属于她的下属,她不该靠近他。 办公室三角恋这种狗血,怎么可以洒在她的人生里。 可他的手这样暖,眼眸这样深,让她的一颗心,怦然。 像上次在他的画室一样,蓝幸觉得,他要吻她了。 下一秒,小腹传来一股熟悉的闷痛感。 那感觉让她瞪圆了眼,捂着肚子,又羞又尴尬地转身开门下车。 再给他五秒钟,他一定就能吻到她。 天知道,他觊觎那张小嘴有多久了。 严磊满心遗憾地放下悬空的手,一低头看到了座椅上可疑的一抹红色。 想到那小女人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逃跑,他闷笑一声,他想他猜到她是怎么了。 该死,她忘记自家大姨妈是时候造访了。 shit,一定是最近太忙了,她一定要向大boss索要工伤费! 深吸了一口气,她努力想点别的什么转移注意力,还好已经到了自己家楼下,还好今天没有穿浅色的裤子。 苍天,是不是有人把搅拌机塞进她的肚子? 那电梯是卡住了吗?怎么还不来? 眼前有点模糊…是大脑缺氧了吗? 靠,她快要站不住了! “还好吗?” 有人扶住了她。 听到严磊的声音,她费力挤出一句,“没事…” 那声音听着不像没事,她看起来更不像没事,严磊拿过她手里的包,把她揽进怀里,让她完全靠着自己。 蓝幸没有精力问他干嘛跟进来,这个时候,有个人可以让她靠着,感觉实在太棒了。 她不懂,为什么她的身体,都会挑他在场的时候脱线?上次是小腿抽筋,这次是姨妈驾到,那下次呢… 然后,她想到了一个问题,希望她刚才没有弄脏他的车,否则以后她真的没脸见他了… 窘迫和腹痛交替着折磨她,万幸电梯终于到了,上了楼,还是严磊替她掏出了钥匙,开了门。 第十章 一进门,蓝幸拼着最后那点力气,推开严磊,冲进了洗手间。 抖着手,收拾好自己,还换了衣服。 打开门,没看到扶她上楼的男人。 很好,现在她只需要睡一觉,醒来就好。 她一直都是这么处理的。 几年前她还有男朋友的时候,她是懂得打电话求救的,有个人在身边,哪怕给自己倒杯水也好。 结果那个混球没接电话,只给她回了一条信息。 多喝热水,好好休息。 八个字,她当时只想烧开一锅滚水,然后泼到那混球身上。 之后,无论麦卷怎么说,她始终觉得那是教训,提醒她不要随便依赖别人。 终于走到床边,摊倒。 蓝幸连被子都懒得掀开,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此刻她只希望自己彻底昏过去。 身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她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为她脱了鞋子和外套,盖上被子。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的脚被放到一个温暖的地方,被人轻轻的握了一会,然后,某种热烫的东西包裹住了她的双脚。 严磊坐到床尾,把从她浴室里拿出来的乳液挤到掌心温热,开始按揉她冰冷僵硬的脚趾头和脚底板,一步步按压到她纠结的小腿肚。 那其实有点痛,但至少比肚子里的螺旋好多了。 他的手很暖,不一小会,她觉得自己的脚不再那么冰冷,温暖顺着她的脚掌心攀上了她的腿,她的肚子,然后,她竟然觉得舒缓了点。 严磊没有停,接着用同样的手法处理她的另一只脚。很快,这女人看起来,脸不那么苍白了。 只是还不够,他掀开了她的被子,上了她的床,在她因为失去保暖棉被而再次蜷缩之前,把她抱进怀里,让她整个人几乎趴在他身上。 接着,用干毛巾把湿热的毛巾包了一层,慢慢敷在她腰上、肩上,他开始按摩她的背,小心翼翼控制力道,用掌心替她揉开了肩背的紧绷。 其实,如果她脱了上衣,效果会更好,只是那样的话,这小女人醒来,大概再也不会理他了。 有人,给她提供了温暖。 有一双温热的手,从她的肩,顺着她的背脊,揉到她的后腰,跟着是她酸痛程度满分的腰臀连接处,最后再一次沿着脊椎往上按揉到肩膀。 已经很舒服了,可那人却觉得不够,继续把她放平在床上,拉好被子,然后肩膀开始,力道刚好的按压到她的指尖。 那感觉太赞,她想着大概是麦卷有心灵感应,替她约了按摩师。忍不住喟叹出声,肚子里的搅拌机停了,虽然还有偶尔阵阵的闷痛,但她真的好多了。 至少,她整个人暖起来了。 等等,按摩师怎么会在按摩结束后上床搂着她睡? 她勉强睁了睁眼,看到她以为早就离开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她还是很虚弱,虽然嘴唇已经没那么发白。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一句话,安了她的心,蓝幸还想再说点什么,只是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透了,不知道是几点。 她的床上只有她自己。 但她确定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那男人照顾了她,温柔而周到。所以,他应该只是离开了。 也好,她对处理这种事,没有任何经验,最近对着他尴尬了太多次,能少一次是一次。 肚子虽然还是闷闷的,好在终于不再痛了。 她需要去洗手间清理下自己。 打开门,灯光刺了她的眼。 好一会,适应了光亮,看到那个本该离开的男人,在她的小厨房里忙碌着。 严磊听到她走出来的声音,也看到她进了洗手间,他没转身,只是专心在料理台前忙碌着。 事先泡好的大米和红枣,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他已经用小火熬了半小时,只要开盖再用勺子搅个十分钟就好。 盛出,准备加红糖的手顿了顿,他回头,看到还迷糊的蓝幸已经呆呆地坐在餐桌旁,他笑着问:“你喜欢吃甜一点还是淡一点?” “甜一点。” 得到回答,他满意地笑笑,拌好那碗粥,端到她面前。 “哪来的红糖?” “在你冰箱里找到的,你包得很严实,我看没有霉变就拿来用了;红枣是我刚刚去市场买的。” 蓝幸才想起来,红糖是麦妈妈给的,噢,她忘得很彻底。 那碗粥,米被熬得很烂,红枣也是,几乎入口即化,她怀疑那是老年人食谱。 但这不妨碍它有多好吃。蓝幸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粥几乎暖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舒服地想哭。 从来没有人,这样细致地照顾过她。 小时候,她的父母就只是把她当责任,那时候的小学没有寄宿这回事,她很小就学会了不要麻烦别人;初中她就寄宿了,初潮的时候在学校,还是班主任教会她怎么处理;后来,交了男朋友,但那个混球没有一分钟让她觉得自己是被照顾的。 虽然她有麦卷,但她们更多的是彼此依赖。 她也一直努力当个健康宝宝,生病太浪费时间和金钱,而且,人在生病的时候会异常脆弱,异常情绪不稳。 比如这时候,她的眼泪就失控了,一颗一颗掉到碗里,她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吃光了一碗粥。 他挪了挪椅子,靠近她。 以为她还在痛,大手落在她腰上,按着暖着,不带任何□□。 “抱歉,我平时不是这样的…”她吸了吸鼻子,丢脸丢多了,也就破罐破摔了。 “你只是不舒服,”他道出这个事实,“哭出来还痛快点。我爸说,男女生理结构不同,所以女人有特权,可以想哭就哭。” 这话让她笑起来,他也跟着笑了一下。 “那你爸爸有没有说,所以男人不准哭,只能有泪不轻弹?” “你怎么知道?”他故意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那表情逗笑了她,而她的笑让他放了心。 反正情绪不稳,蓝幸给了自己胡说八道的特权。 “你和夏苒,和好了吗?” 这次,严磊是真的惊讶了。 “和好?” 他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让蓝幸心里浮起一层希望。 “我和她,以前是交往过,但那是很久以前了,现在,只是朋友。何况,我以为招她是你的主意?” “你要是说有所谓,我怎么会招!” 这句,蓝幸几乎是对着他吼出来的。 这男人却大笑起来,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去的那种,惊喜的大笑。 “所以,你之前是在吃醋?” “…我以为我刚刚是在吃饭。” 她故意偷换了概念,这小女人狡猾得让他无可奈何。 “没有和好。”严磊忍住笑,郑重保证。说完站起身收了碗筷,自动自发的拿到厨房洗干净,放上滤水架。 蓝幸红着脸坐在椅子上,非常想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只有你。” 收拾好一切的严磊,凑过来,吻了蓝幸。 终于,他想,他终于吻到她了。 她的气息,和他梦里的那位姑娘,一样让他沉迷。 他吻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易碎品一般,那吻很轻,很暖,直到她忍不住将他的气息纳入心肺,他才开始攻城掠地。 她呆呆的回应他,感受越来越快的心跳,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不禁伸手抚上他的心口,那眷恋十足的亲吻,让她明明坐在椅子上,还是浑身发软。 包包里,传出手机铃声。 严磊强迫自己离开她的小嘴,额头贴着她的额,微微喘息,然后对她微笑,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别接电话,晚上好好休息。” 蓝幸不记得最后他是怎么走的,只知道最后她也没去接电话。 那电话是麦卷打的。 累得半死的麦主编拖着身子回家。 她实在无法理解刚毕业的那群实习生,正常的人类,怎么会把黑色记成红色,怎么会把32号记成22号,怎么会分不清手札体和雅痞体?最后还是印刷的同事发现不对,打电话跟她确认,她才知道那群孩子搞砸了一切。 最让她没办法容忍的,是其中一个负责的小女孩,理直气壮地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别人身上,理由居然是校对是体力活,这几天又都忙到很晚,所以都是那些男生做的,不关她的事。 第一,都是出来工作,拿一样的薪水,凭什么女人就比男人娇贵? 第二,如果校对是体力活,那请问什么不是体力活?坐在前台收发快递打印资料还是体力活呢,也没见人家哭着喊着说累。 第三,任何团队,都不需要一个只会推脱责任的头目。 麦卷已经很久没有在办公室这样暴跳如雷。 助理很想提醒麦主编,那个小女孩是重点关系户,社长都打过招呼的,可火气上头的麦卷,哪里听得进去。 处理完烂摊子,发完火,到家已经是十点。 心里一团乱糟糟的,打给蓝幸又没人接,找钥匙的时候在包包里碰到那把匕首,麦卷忽然觉得,很沮丧。 这时候,她闻到一股香味。 低咒了一声,这什么东西,这么香。 她在这住了这么久,都没闻到过什么香味,所以,这应该是她的新邻居制造的。 这让麦卷才发现自己没吃晚饭,肚子咕咕叫。 她偏过头恶狠狠地瞪了眼隔壁那扇门,任命的把钥匙□□锁孔,想着自己应该还能翻出几包泡面。 过路神仙保佑啊,让她翻出一包香辣牛肉味的。 方墨在炖红酒牛肉。 战友送了他一瓶红酒,他刚夜跑完,只觉得饿,反正没什么事,干脆煮点东西吃。 刚把配菜丢进锅子,盖上锅盖,他耳朵一动,听到他的芳邻开门的声音。 从上次那件事之后,那小辣椒有意无意的躲着他,加上她异常不规律的作息,昨天他甚至迷迷糊糊听到她凌晨出门。 这些天,他跟她几乎打不上照面。 “嗨。”方墨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他赶在麦卷转动钥匙之前开了门。 这家伙打开门的那瞬间,那香味瞬间变浓了。 现在,她确定,是他在煮东西。 那香味,有香叶,有八角,还有红酒的淡香,ok,她已经脑补出那锅浸在汤汁里咕嘟咕嘟翻滚的牛肉了。 shit,她更饿了,麦卷恼怒地看着他,更糟的是,她的肚子很配合的响了一声。 “欢迎光临,保证好吃。” 方墨挑了挑眉,让开门,歪着头,一手背到身后,一手掌心朝上往房内方向伸,他就差给她鞠躬表示欢迎了。 美食能治愈一切。 麦卷不认为自己有必要跟美食过不去。 进了门,她问了他要不要换鞋,得到否定的答案,才踩进客厅。 那屋子的格局和她那边一模一样,只是比她那空旷了不少。 一眼,她发现他喜欢浅色系,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原木色。冰箱和空调都是象牙白,不意外的看到抽油烟机也一样;往里扫一眼,床上的床褥是浅灰色,沙发是深灰色,放着几个和床褥颜色一样的抱枕。 她敢肯定,如果扒下他的衣服,他一定穿着浅灰色的内裤。 默默对自己翻了个白眼,她并没有想扒光他,她保证。 方墨在厨房动作飞快地又弄了一盘奶油炒鸡蛋,把那锅香得过分的牛肉盛到碗里,还把橙子切一切,丢进榨汁机。 麦卷才发现,他的烤箱里还烤着面包,之前只是牛肉的香味太浓,盖过了面包的香气。 很快,餐桌上出现了烤好的小餐包,红酒炖牛肉,奶油炒鸡蛋,还有两杯橙汁。每一份食物,都在疯狂地勾引她的胃口,让她差点口水都流下来。 “你宵夜吃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麦卷看傻了眼,看着方墨手法漂亮地切开面包,抹上西红柿果酱。那面包刚出炉,一切开就冒了白烟,带着那果酱化开了些,被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来,道了谢,撕了刚好入口的一块,放进嘴里,西红柿的味道在嘴里迅速扩散,那果酱绝对是用新鲜西红柿一点一点熬出来的。而且这面包怎么会这么有嚼劲,一点都不是一般餐厅虚有其表的干瘪面包,天啊,这都哪里买的,她怎么不知道海市有这种好店? “这不是买的,是我做的。嗯,面包和果酱,都是。”方墨好笑地看着她,光是一个面包一点果酱就让她缩起了肩膀,满脸享受,他好期待她会对那碗牛肉有什么反应,那可是他的招牌菜。 麦卷喝了一口橙汁,接着进攻蛋卷,她也算是吃遍海市无敌手了,每次有机会出差也是挤时间到处找好吃的,她还没试过这种吃法,好奇心大过天。 用汤匙舀了一点,送到嘴里。 她差点把汤匙咬断。 鸡蛋怎么可以炒得这么嫩,奶油的香味混在里头,一入口就化开,攻陷她嘴里的每一个细胞。 她发誓她萌上了这对cp了,鸡蛋和奶油。 “你要是去哪家餐厅当大厨,我一定天天去捧场。” 他肯定她不知道,她那副恨不得把自己舌头也吞下去的表情,被束缚在她浑然天成的餐桌礼仪里,有多让他想帮忙打破壁垒,释放她的天性。 一整盘炒蛋几乎是麦卷一个人吃完的,加上之前的餐包,她其实已经饱了,肠胃告诉她,再吃就撑着了。 可那碗牛肉一直被放在小小的炉子上,底下点了蜡烛维持温度,所以它持续在冒着热烟,都不用筷子戳,都看得出来里面的白萝卜有多烂多入味,还有那一块块切得并不大块的牛肉,她想起他烤肉的天才技术,咽了咽口水, 于是,麦大主编像中了魔法一样,举起筷子,夹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没关系,一块而已,她只是尝尝而已。 太犯规了。 红酒和那些香料的味道完美地契合在一起,充斥着每一滴汁水,却没有破坏牛肉原有的韧劲,一整块塞进嘴里,咬下去,肉汁几乎喷薄而出,占领她牙齿的所有缝隙。 好吃到,麦卷满脸的惊艳,她甚至不自觉蜷起了脚趾。 “我就在你隔壁啊,你也可以天天来捧场。”方墨在欣赏她性感小模样的空隙里,不忘吃着东西,嗯,他对自己今晚的发挥很满意。 他的姨夫怎么说来着,要留住一个女人的心,首先要留住一个女人的胃。 “那…那多麻烦你啊…”麦卷咀嚼着牛肉,噢,拜托,快点说一点都不麻烦。 “不麻烦,”方墨有种终于成功诱惑到她的兴奋感,“接下去我不那么忙,基本可以准时下班,我习惯自己做晚餐。” 晚餐?太棒了,麦卷的眼睛越来越亮。 “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搭伙吃晚餐。” 搭伙?没问题! 如果她有尾巴,这时候一定用力摇起来。 “那你要有记录,食材的费用我们三七分,我七你三。” 她可不想占便宜,略固执的口气让方墨笑出声,敷衍的应了应。反正他不会收她的钱,开什么玩笑,他要的又不是钱。 这顿,麦卷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完美的夜宵,持续了一个小时。 “那,晚安。” “晚安,明天晚餐见。” 方墨等她关了门,落了锁,才进屋,开始收拾。 不是说吃太饱不易入睡嘛,砖家果然都是骗人的。 趟上床,不过十分钟,麦卷就进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十一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海市不供暖,她的这间公寓也没有安暖气,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地买了暖风机,不然哪天社会新闻应该会报道单身女子冻死在公寓。 周末中午,蓝幸刚煮好了咖啡,才抿了第一口,电话响了,是严磊。 蓝幸本来不想接的,可那天他毕竟才帮了她。 “我有个朋友,他父母都是考古学家,我想跟他们约个时间,你下午有空吗?” 考古学家?所以他真的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想办法帮忙了…意识到这一点,蓝幸突然觉得自己很小心眼。 “我有空,嗯,我下午本来约了麦卷,匕首在她那。” “好,我两点来接你,再一起去接麦卷,可以吗?” “唔,好。” 很简单的几句对话,但控制权在他手上,而她忘了反对。 蓝幸喝完了那杯咖啡,对还握在她手上的电话,干笑了两声,要用自己的人脉,她应该也可以联系到这方面的专业人士。 但那太麻烦了不是吗,放下杯子,她又一阵心虚。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这几天夏苒奇怪的态度。 夏苒还是照常把内勤事务打理得很好,公司上上下下,除了小果,几乎每个人都喜欢她。 但她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夏苒不再向她汇报任何关于严磊的工作,她知道是她交给夏苒负责的,但完全不汇报,是不是不太对? 对了,大概,是从那次拍卖会之后。 她应该要提醒夏苒,这不合适,但她就是莫名觉得理亏,有种抢了别人男人的羞耻感。 抬手按按太阳穴,她希望是她想多了,或许不是夏苒不汇报,而是没什么需要汇报的,严磊应该是最让画廊省心的那种画家了,不像让她头疼的那几位,不是今天吵着要提价,就是明天忽然不想参加已经敲好的活动。 这男人,让她有种与世无争的感觉。 这词语安在他身上,让她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严磊觉得紧张,自从上次吻了她之后,这几天他一直忍着没联系她,这女人在工作上干脆利落,落落大方,可他吻她的时候,她眼里的迷茫像极了迷路的小孩,让他心疼。 他猜她不讨厌他的吻,可最后松开她的时候,她还是各种顾左右而言它地下了逐客令,要不是之前她醋意十足的问话,他真的要以为她讨厌他了。 他很守时,蓝幸甚至怀疑他是提早到她家楼下,掐着秒表等到两点整,才在楼下拨通了可视门铃。 下楼,他靠在车门外,手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着车窗边缘,看到她出来大门,把手揣进外套口袋,不自觉站直。 蓝幸第一次希望自己像公司里性感的前台mm,性感漂亮,天生懂得怎么和男人调情;这样她就懂得怎么在上次那件事情之后面对他。 上车,她的礼貌提醒她,不可以坐到后座去。 他开了收音机,有主持人说着很老的笑话梗,他却听得弯了嘴角,蓝幸笑不出来,但总归车里有声音,她不开口说话也不觉得尴尬。 但节目总会结束。 幸好,这男人一开口,也没提那天的事。 “有家博物馆找我,下个月初他们有一场展览,希望我给他们画一幅画挂在入口处。” “这种事不是一般找设计公司吗?你来做大材小用了吧?” 蓝幸皱起眉,海市没几家博物馆,是哪家这么不长眼? 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严磊接着说:“不是海市的博物馆,是北山市的一家,他们这次的展览以一些出土文物为主,入口处的位置其实也是展位,主要是,会有一些考古界的专家来参加开幕仪式。不过,具体怎么合作,还要麻烦你跟他们谈,这是他们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他递给她一张便利签,很整齐的写着联系人和联系电话。 他的字很好看,不像一般男人的潦草,而是整齐方正,还透着微可察觉的力道。 蓝幸看着那张便利签,忽然明白,他的重点在于,可以认识一些考古界的专家。即便他们正在去拜访考古学家的路上,他还是做好了有可能找不到答案的准备,他是真的,很想找到答案吧。 之前电话里,麦卷已经把在停车场碰到他的事,跟她细说了一遍,像是让她更确定了自己之前那个古怪的念头,他是那个帝王,那个众叛亲离的帝王… 她带他到了麦卷的公寓。 刚按下门铃,隔壁的门却开了,蓝幸看着走出来的方墨,暧昧地笑了笑,倒是严磊一副惊讶的表情。 “阿墨?你说的房子就是这里?” 方墨点点头,还未回答,麦卷开了门。 虽然蓝幸事先告诉过麦卷,严磊会一起来,打开门看到他的一瞬间,麦卷还是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严磊眼底紧了紧,那种诡异的气氛又蔓延开,蓝幸悄悄深吸了口气,笑着问麦卷:“可以出发了吗?” “你们要去哪玩?不如带上我?” 严磊正要开口反问他哥居然有空,门里的姑娘先开了口:“好啊。”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因为是邻居的关系? 不对,上次在他画室里,他们看起来关系就很不一般。 严磊不爽地想着,却找不出不爽的理由。 那是他哥诶,为他找到未来嫂嫂不是很好,可为什么他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感觉? 虽然说,未来这姑娘同时是他嫂子又是他小姨子,听起来有点怪… 四个心思各异的人,到了严磊约好的地点。 那是海市一所大学里的考古实验室,那对埋头认真研究的老夫妻,一看到严磊,就上前拥抱了他,看到背后的方墨,高兴地说:“阿墨也来啦。” “杜伯伯好,杜伯母好。”方墨笑着打了招呼,路上蓝幸告诉他,他们是要去哪里,他只当是去拜访长辈,杜家的小儿子跟他们是中学同学,那时候他们兄弟两个经常去杜家玩,杜家书房里满是古董模型,多是战车战马,满足了小男孩那点热血细胞。 简单的寒暄过后,麦卷掏出那把匕首递给杜老先生。 老先生拿起专业放大镜,端详了好久,然后陷入沉思。 麦卷有点不安起来,有点着急地开口道:“这是我在拍卖会上买的,我找不到原先的主人…我就是对它有兴趣,想知道是什么朝代的东西,有什么渊源…” “小姑娘,你别急,这匕首上面的纹路我看着很眼熟…” “老头子,这像那副石画上的一些图案啊。” “对啊!”杜老先生一拍脑袋,引他们进了另一件房,“这是刚出土的一副石画,我们还没确定具体的年代,如果论雕刻工艺,现如今也难有这么精致的手工…我们还在研究中。你们看,这匕首上的装饰花纹,是不是和这画上一些物件的花纹,有点类似?”杜老把匕首还给麦卷,示意她走近看。 那是祭坛,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站在台阶上,昂着首看着站在上方的一对男女;两侧更是众多仆妇侍从,均是跪倒在地。 天上的太阳很毒,那场合,那女子不该穿那身厚重又正式的衣裳,她本该穿着有人为她准备的白色轻纱。 更不该的是,居然有个家伙穿着盔甲列席,他的位置很突兀,像是本来没有,后来硬添上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要把这女子当做祭品?有些远古的王朝,还是保留这些残忍的习俗。” “可祭祀的话,除了人应该还有动物吧?高台上也不该再站人,也看不出祭祀的对象是什么?太阳?” “不一定…有待考证。” 这对老夫妻的讨论声,在麦卷听来,时远时近。 那个穿着盔甲的家伙,狠狠地抽着她的心。 “…那是她的及笄礼。” “及笄礼?有这个可能,这画里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诶小姑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这答案让杜老先生眼前一亮,还想询问更多。 那副画,是放在坟冢里的。 你以为做一副画我就会原谅你? 你以为在画里让他列席,就能弥补我的遗憾? 如果不是你,他本就该列席的! 如果不是你,我很快就会高高兴兴的嫁给他! 那是谁的怒气,带着那画里毒辣的太阳,席卷而上,在她的脑袋里拉扯着。 麦卷觉得头疼,她很想回答杜老先生的问题,可怕自己一张嘴,冒出来的是那怒气的嘶吼。 蓝幸看着那幅画,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另一颗赤玉珠,挂在高台上的那个女人的脖子上。 那女人衣着很华贵,应该有更好的首饰,可她只用一根红线穿了珠子挂着,那红线看起来一扯就断,而且,她身边的那男人,明显因为那颗珠子显得暴躁不安,只是努力隐忍着。 但不容蓝幸多想,麦卷整个人晃了晃,抓紧了她的衣袖。 “抱歉杜伯伯,我这朋友可能又忘了吃早餐低血糖了,”蓝幸笑着跟老先生解释,正要从包里摸索糖果,一边的方墨伸手揽住了麦卷,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巧克力递给她,示意她帮忙拨开。蓝幸看着麦卷虚弱地靠在方墨怀里,迅速地剥开糖纸,塞到麦卷嘴里,抬头却看到严磊一脸关心又紧张的表情,心里一动,回头对杜老先生问道:“杜伯伯,这一批出土的文物,还有没有别的什么珍品?我们想多了解一些。” “有的,不过你们来迟了一步,已经送到北山市去展览了,你们有兴趣的话,我这刚好有几张票。”杜老先生掏出四张票递给蓝幸,他们显然不介意麦卷的失态,而且,这对老夫妻很开心有年轻人关心历史。 道了别,那怒气的嘶吼像被关进了那副石画,出了大门,麦卷觉得自己好多了。 “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 麦卷太迅速的回绝了严磊,蓝幸又看到那男人脸上有受伤的表情,不忍的开口补了句:“我们约好了去逛街的,大好假日可不想浪费,你不顺路的~那个,方先生,麦卷借我一下没问题吧?” 方墨一愣,松开了手,耸起肩膀,嘴角很配合得弯了一个搞笑的角度,然后很滑稽地把掌心对着蓝幸举了举手,那动作让蓝幸笑出声,也让麦卷的脸略微恢复了血色。 只要蓝幸在场,只要她在笑,严磊就觉得一切都不算什么。 两个女人当然并没有去逛街。 “你是在和他交往吗?” “谁?” “那个石头人啊…我刚看到他扶你的腰,你没躲开。” “还没有。”蓝幸看着嘟着嘴的麦卷,觉得好笑。 “还没有?那就是快了?我以为你们画廊有规定,管理层不能和画家乱搞。” “那,你觉得夏苒是怎么回事?”蓝幸噙着笑,麦卷现在的样子像极了闹脾气的小姑娘,“一块钱,买你为什么讨厌他的理由。” “没有法律规定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 “是是是,”要不是咖啡馆里人挺多的,蓝幸真想笑出声,“那你和那位方先生是怎么回事呀?他抱你抱得可熟练了~” “我们是饭友,”麦卷瞪了一眼敷衍自己的好友,“他做菜真的超级好吃的!又住在我隔壁,就搭伙吃饭咯。我可没占他便宜,我会付钱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反正你小心那个石头人,我总觉得他对你没安好心。话说刚才那副石画,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蓝幸没计较她刻意回避了问题,把她刚才看到的细说了一遍。 “所以,我不是得了幻想症什么的,更不是发疯了…” “我想你很正常,”蓝幸有点同情的看着好友,“至少,从那把匕首出现开始,到现在,你在工作上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那或者只是本能…” “那不是,你的工作需要的是你的大脑,而不是吃饭睡觉这种本能。” 大概吧,麦卷懒得在想。 服务员送上她们点的简餐,这家店小有名气,她们以前也常开,但麦卷从来不觉得这家的简餐有多难吃。 叹口气,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那匕首,有什么问题吗?” 方墨一边开着车,一边问着神游太虚的老弟。 严磊似是叹了口气,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你说小辣椒抓着你哭?” “这不是重点,”严磊很想翻个白眼,“重点是那匕首,肯定是让她们俩都觉得怪异,我猜大概是古董的关系,你知道,很多古董是陪葬品。” 听出潜台词,方墨挑挑眉,不在意地打着方向盘。 “那当然是重点,我在追她,可不希望被别人截胡。” 严磊哭笑不得:“我要真对你的小辣椒有什么想法,那叫乱伦。” “你们有亲戚?别告诉我是小姨或者小姨夫的亲戚。” 他很佩服自家兄弟出奇的脑洞,笑出声,换了种解密的语气:“因为,我在追蓝幸。” 方墨踩了刹车,一脸惊喜地转头,用力锤了下严磊的肩膀。 “加油啊老弟!” 周末一般都过的很快。 蓝幸一进办公室坐下来,好久不来找她汇报的夏苒敲门了。 “有事吗?” “我知道现在是上班时间,但是我需要占用你几分钟时间,聊一下别的事情,可以吗?” 那股心虚又浮上心头。 “当然可以。” 夏苒看起来,没有丝毫忐忑,也没有任何类似的情绪。 “他喜欢灰白和藏青两种颜色;他从小不仅学画画还学武术;他不喜欢咖啡只喜欢喝红茶,他讨厌吃辣;他住的那栋小别墅是他买的,他很聪明,高中就开始玩股票;他的字写的很好,因为他小时候被迫学了好些年的书法;他虽然学画画,但是文化课的成绩很好;他不是左撇子,但是喜欢把手表戴在右手…” 蓝幸一挑眉,轻松地靠到椅背上打断她:“你是在提醒我,要多关心和我们签约的画家?” 夏苒保持着温婉的笑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几年我缺席了他的人生,但这世上,除了他母亲,没有哪个女人比我更了解他。” “恕我冒昧,但你说的这些,只要有心探查,都可以知道。”蓝幸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知道,不代表会在意。”夏苒表情不变。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告诉我什么?”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所以,我不介意公平竞争。” 两个女人对视无言,僵持了几秒。 蓝幸一点也不想开口解释什么,她是欣赏夏苒的,作为一个员工,她无可挑剔,无论是本职工作还是严磊的工作安排,她都处理的很好。 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来质问或者警告她的上司。 此刻,夏苒脸上清秀婉约的笑意,在蓝幸看来异常刺眼。 她的确是为严磊而来的,但严磊说了她只是过去式不是吗? 莫名想起那个吻,心里的不适先是浓重起来,接着渐渐散去一些。 蓝幸放松自己,目光深长地说。 “若他是你的,别人不用争;若他不是你的,别人更不用争。” 第十二章 送行的军鼓,在城门口两侧整齐排开。 那声音,是帝王征服大陆的野心,掩饰了战士家人的牵挂。 那是最后一场战了,他很清楚。 回头望了望城门,帝后昨日已设宴为他送行,父母均有受邀,唯有他的小姑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妹妹虽在笑,可眉宇间满是愁容,他不好问;毕竟那是一国公主,他不能随意打听她的动向。 期待地看着身后,他淡淡自嘲,发现自己居然希望看到她。 深吸口气,没关系,北边的部族已经上穷水尽,这场战很快就会结束,待他归来,她该及笄了。 她说过,会押着他去求亲。 心里一阵暖,正要挥手下令出发,马下冒出一个声音。 “将军,要不要吃点心?” 他皱眉,哪个小兵这么不识规矩,可这声音…低头一看,果然看到她狡黠的眼睛。 又惊又喜,努力控制嘴角不要上扬。 “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将军,阵前不能下马。 她也知道,所以只是昂着小脸笑着:“我来送你呀。” 明明穿了一身兵服,可看起来却那么娇媚,他的小姑娘啊,终于长大了。 “来提醒你,我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你要快点回来观礼哦!” 她的一双大眼紧张地盯着他,都怪每次她要他等她一成年就来提亲的时候,他都没正式答应过她。 咬了咬嘴唇,她的小脑袋瓜努力字斟句酌了一小会,她继续说道:“不许带回来什么异族公主或是流浪民女,你只能娶我!” 虽是被她威胁着告白过许多次,他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引得身后的副将都好奇多看了他两眼。 “你笑什么!濮阳伯伯说了,濮阳家没有三妻四妾的,你只能有我一个的!” 她急了,瞪大了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他却因为努力压制笑意而呛着了。 她更生气了,每次都是笑她,她是认真的好不好!一边生气,一边不甘不愿地把水壶塞给他。 “好。” 他止了咳,满眼笑意地低头看着她。 小姑娘的双眼复又亮起来,正要开口确认他是真的答应了,却见他重新抬头目视前方,不再看她,只是催她赶快回去。 心头甜甜的,这个骚包,明明就是喜欢自己嘛,她愉快地想着,退到一边,目送他出城,知道看不到他的背影,才在守门城将的催促下进了门,回了宫。 半年的时间过了很快,他不负帝王命令,平定了最后一个反抗的部族,却没有执行灭族的军令,他下不了手,想着他的小姑娘,他可不想在她心里变成刽子手,何况,他们已经归降,这个地方需要他们的繁衍生息来滋养大地,王会理解的。 她该及笄了吧?再有一个月。 下令全军加快脚程,他要回家,这阵子总要担心自己备好的礼她会不会不喜欢,王如果给他赏赐的话,是直接用来换和她的一纸婚书,还是另外求亲比较好? 那个傻丫头,上次居然偷偷告诉他,说她绣好了自己的嫁衣,老天,她是不是发现他准备好了迎娶的礼服? 算了,被她笑一笑也无所谓,只要她不嫌他老就好。 笑着轻叹口气,为了等她长大,他可是活活等了十二年啊,这些年媒人都快把将军府的门槛踩烂了,他妹妹都出嫁了,他还打着光棍,好在父母明白他的心思,不然他一定连家都不敢回,得别府另住了。 自己,不老吧?虽然同年的同僚,孩子都好几个了…她才十六,过门了也不宜马上要孩子吧?他听乳娘说这年纪的姑娘,都还没长开,太早生孩子对身体不好,而且她小时候那么瘦弱,他可是费了老大劲才把她的胃口养出来…那还是,再等两年吧,那他就三十了啊,真的不会太老吗… “将军?将军?濮阳将军?濮阳明和!” 副将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他才发现自己想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关于她和他的事,用力咳了一声,努力专注听副将报告。 没关系,马上就要见到她了。 都等了十二年,还差这几个月? 接风宴。 却只在王的偏殿设了简单的宴席,只有他一人受邀。 他不在乎,可发现王后,他的妹妹,也不在场,才觉出可疑。 “这一杯,贺将军大胜归来。” 王举了杯,正要饮,却顿了顿。 “明岫有了身孕,医者说需要休息,不宜随意走动。” 他听闻,一脸惊喜,他的妹妹,总算重新孕育子息,不然他大概要亏欠妹妹一辈子。咧着嘴笑开,端着酒杯的双手更抬了抬:“恭喜王,恭喜王后!” 一口下肚,那酒很烈,冲了他的喉咙。 “丰陶那丫头,最近一直忙着筹备她自己的及笄礼,按礼制,公主成年需祭祀,大典之前,不宜再见外男。” 那还是等典礼过后,他再来求王赐亲吧,一想到他的小姑娘,他觉得那酒都不那么烈了。 “我听说,那些卑贱的蛮民,都还活着?” 他立刻起身,单腿跪下,双手交叠按在胸口。 “君上,当地常年战乱,此次战役之后,所剩无非老弱妇孺,我们已留了军队在当地治理,况且当地满民已全部归降,臣以为,不用赶尽杀绝…” “明和,那些孩子会长大,会记仇,你我都清楚,一个心里有仇恨的孩子长大以后会做些什么。” 王不以为然,放下酒杯,打断他。 “还是,你养着他们,希望十年二十年之后,他们为你做些什么?” “臣不敢!” 他双腿跪下,双手按在地上,行了大礼。 王的话让他凝重了心神,自从这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登上大位之后,疑心越来越重,妹妹提醒过他的,只是他不愿相信兔死狗烹的悲剧会发生在他们之间。 “你紧张什么,你不愿做,那我就让别人去做。” 王笑着起身扶起他,他却觉得脚步不稳,忙定了定心神。 “王,那些孩子年纪尚轻,加以教养,今后必为王所用。” 这酒的后劲真的是大,他有点站不住了,要是丰陶知道他居然喝醉了,肯定又要生气了。 “你就这么反对,斩草除根?” “若…多年之后真有叛乱,明和愿身先士卒,踏平蛮地!” 王深不可测的看着他,不说话,只是,王的身影模糊起来,他晃晃脑袋,试图看清楚王的目光。 “你看你,可是醉了吧?这事以后再议,你先回去休息吧。” 王忽然笑了,笑意不达眼底。 可想到那些当地的孩子,本就吃不饱穿不暖,已经失去了父亲,只能跟着母亲或是家里的老人,跪在路边,恳求他施舍一个机会,让他们活下去。 “王,您之前曾说此次胜战给明和的赏赐,由明和挑选…明和不缺衣食,但求王法外开恩,给那些老弱一条生路…” 面前的男人收齐了笑容,面无表情。 “我以为,你该求的是和丰陶的婚约。” 他还想再说什么,可王不再说什么,只是扬了扬手,让他回家休息。 那怒气很明显,他知道自己触了逆鳞,可那些孩子…他们有活下去的资格。 酒劲更大了,他用力稳住心神,可连一口真气都提不上来,他几乎是踉跄地行了礼,转身举步离开。 “若他应了,愿再回蛮地执行命令,王可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当卖给王后一个面子; 若他不应…王,他心里可是有反意了…王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切不可心软。 这王位,他一手扶持,可他真的不想当王吗? 王,三思而慎行。” 摆在那将军桌上的酒壶,只空了一杯的量。 王面前的这一壶,却已空了大半。 “这些年,替王征战四方,是将军的职责,王不曾亏待过濮阳家分毫,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天下,是打下来了,可,是谁的天下呢? 濮阳家出了一个王后,是不是,还想出一个王呢?” 眼里戾气更重。 王起身,不做他想,拔出佩剑,刺向了将军毫不设防的后背。 他的呼吸漏了一拍,低头,不可思议又疑惑地看着穿过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剑,那是把好剑,他记得,是他亲手打造送给王的,削铁如泥,何况是人身肉墙。 “哥——!” 有个女子,披散着头发,不顾侍从的阻拦,闯进屋来。 他已因为抽剑而痛得屈了身,抬眼,那女子已扑到他面前,眼光悲怆,泪流满面,伸手想要扶住支撑不住的他,却没想和他一起跪倒在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女子哭喊着,那声音有后悔有内疚,还有浓浓的伤痛和深深的悔恨。 他的血,浸湿了女子的双手,染红了女子的衣衫,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可以涌出这么多血液,他费力抬手抚上女子的肩。 “还没…恭喜你…明岫,要…当个好母亲啊…告诉爹娘,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恨…还有丰陶,让她…忘了我…好好…找个人嫁了…” “不要说了,哥,不要说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去找医者,我带你回家…” 女子哭红了眼,那泪含了血,越来越红,和将军的血混在一起,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泪。 “别哭了,濮阳明岫,别哭了!” 他努力凝了一口真气,抓紧了女子单薄的肩。 “安顿好爹娘…让他们颐养天年…还要安顿好族人,濮阳家要倒,也要体面的倒!你记住了!”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我的小外甥,抱歉了,舅舅都没给你准备…礼物,你可别像你母亲一样…少年老成…要像舅舅,哈,像舅舅…” 女子呕出了一口血,一旁的帝王拧了眉,让侍女们扶她,却被她森冷的眼神吓退。 “明岫,你有身孕,地上凉,你先起来。” 女子头都未抬,木然地回问:“为什么?” “他蓄了兵力在边疆,这些年他不是第一次阴奉阳违了…” “哈?是啊,这次是放了那些老弱一条生路,上次呢?为士兵们求了过冬的衣物,误了尊贵君上的寿宴;还有再上次啊,盈家诛九族,他放走了一个怀了身孕的婢女?还有吗?君上,我这个王后也帮忙求过情,怎么不一起,赏我一杯毒酒呢?” “王后,你僭越了!” 是他错估了王的心志,本以为王性本善,儿时也曾为了一只跌出窝的幼鸟,拼了命爬上树,还差点摔下来;也曾为了长公主府上一位犯错的侍从求情;还曾救下差点丧命贵族马蹄的小乞儿。 他以为,这样一个男人,不会因为他的那些心软跟他计较。 但他不悔,他是将领,他的剑应该指向英勇的敌人,而不是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兄长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也越来越涣散,只是听到王训斥的口吻,还是担心连累了妹妹。 “岫儿…别说了…记得照顾丰陶,别让她…冲动…明和这一生,不能娶她为妻,对不住她,下辈子…下辈子再还…” 抓在她肩上的手,滑落。 将军最后的一口气,散去。 女子喉中的血意渐浓,沿着她光洁的下巴滴下,染上了她脖子上挂着的那颗赤玉珠。 她把将军的尸身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可父母已老,整个家族还等着她扶持,她不能散了心神,不能再顶撞君上。 可心里那越来越厚重的痛意,却拉扯着她的心,几乎要撕裂她的五脏六腑,她那样痛,那样需要宣泄。 仰首,长嚎出声。 那惨叫,在麦卷的梦里盘旋不去,那女子的血泪,冲撞着她每一根神经,麦卷想睁开眼,可她看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梦里那一幕一幕在她眼前扭曲,她明明不曾身在当场,可那痛彻心扉的苦,丝毫不比那位王后弱。 持续不停的门铃声响起,还夹杂着手指敲门的响声。 有人在门外紧张地问着:“你还好吗?” 那声音让她慢慢喘过气来,踉跄着下了床,打开门。 大半夜听到惨叫,方墨还以为她家进了小偷,可按经验应该是听到小偷惨叫才对,本着不想伤了人的想法,他去敲了她的门。 可握着门把的小女人,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嘴唇发白,双眼赤红,迷茫地看着他,一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模样。 他确认了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开口正想责备她,大晚上的居然不问一句就敢开门,如果不是他怎么办?可看到她那副样子,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他只觉得自己说不出话。 麦卷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有多吓人,只知道,她梦里被一剑穿心的将军有了面容,浓眉星目,紧紧地抿着嘴,下巴冒着胡茬,看她的眼神,压抑而关切。 和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会…” 方墨蓦然想起,阿磊告诉过他,她曾经抱着他哭。 不知道是否也是这样的语气,让人心疼。 “乐意之至。” 他让自己尽量笑得轻松自然,希望能缓解她紧张慌乱的神情。 进了门,他刚给自己的门换了指纹锁,不用担心没带钥匙的问题。 这是他第一次进到这个小女人的房间。 格局和他那边一样,只是多了很多女性的气息。 玄关放了一张地毯,他踩过的时候能感觉到多柔软;饭厅没有餐桌,只有一个简易的台子,很明显她不常在家吃饭,那地方看起来更像是工作台,摆着她的电脑;往里走,沙发上方加了几块蓝色的木板,木板上放了一些装饰用的空瓶,空瓶上用麻绳缠绕了几圈,沿着麻绳看到第二格,却看到那把匕首,很突兀地放在那。 她走的很慢,他也就跟在她身后,顺便参观她的闺房。 好不容易,她回到床上,却不躺下,只是整个人缩起来,拉过被子包住自己,接着,很明显,她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卷发在被子上散着,床边的小夜灯发着微弱的光,照的她脸上的表情更脆弱。 她不该让他进门的,只是一起吃饭的邻居,只是在超商里为她解了一次围,只是两次意外的吻。 可她需要有个人陪在她身边,只是这个时候他刚好出现,和他长得和梦里的将军是不是相似,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墨本来打算拉一张椅子坐在床边,或者他应该找到蓝幸的电话,让她来照顾她,女人之间比较好说话,可麦卷那幅样子,他来不及多想,回了神,他已经坐上她的床,把她搂到怀里,轻声哄着。 “我做了噩梦…” “我知道,只是梦,没事了,别怕。”他想也是,噩梦。 “别想了,放松点,或者,我去给你泡杯热牛奶?”说着,他准备松开她,起身回自己家准备,他不认为她这有牛奶,他连冰箱都没看到。 “别走…”被子掀开了一角,从里面伸出一只小手揪住他的衣角,“你别走…我会睡不着…” 心头那一角越来越软,他的小辣椒不该这么脆弱甚至无助,方墨放柔声音,低声保证:“好,我就在这,来,你放松点,躺下睡,我保证,你醒来的时候,我会在这里。” 那明显是哄小孩的语气,她该气恼的,可身体却完全按照他的要求逐渐放松,她知道自己闭上了眼,却不知道自己揪着他衣角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第十三章 “好,我会告诉她…她没事,还在睡…嗯,没问题,我会和她一起去…”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不紧不慢地在说话。 麦卷想要拉过被子捂住耳朵,可自家这厚实的棉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薄?像是t恤的手感? 强迫自己睁开眼,微仰起头,却看到诱人的古铜色锁骨,她更困惑了,目光往上,瞧见冒着胡渣的下巴。 “早,”男人扬着嘴角,语气温柔。 麦大主编,呆住了。 才发现,她整个人,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 她不应该呆住的,也许她该跳起来,或者一脚把他踹下她的床,然后指控他私闯民宅,顺手揍他一顿。 可她不太想。 他身上有一股特别的气味,不是男人的汗臭,也不是男式香水,是她熟悉的气味,悄悄吸了一口气,那气味安了她的心。 努力回想,ok,他昨晚有按门铃,是她开的门,甚至是她要他留下来的。 一瞬间,昨晚那噩梦,悚然出现。 她失控地整个人缩了一下,下一秒,男人的手温柔地上下抚着她的手臂,轻声让她放松下来。 那感觉,太熟悉,他们应该没有这么熟才对。 有阳光淡淡洒在他的下巴,她失了神,莫名伸出食指搭上那下巴,微微动了几下。 “嘿,别闹,”方墨被挠的发痒,握住她的手,笑着说:“我去给你做点早餐,你待会是过来吃,还是我端过来?” 一想到他做的食物,麦卷觉得自己慢慢回了神。 但她突然发现一件事,他昨晚来找她,应该不至于随身抓了他的手机。 “刚才,你接的是我的电话?” “对,我看是蓝幸的,就接了。” “你…算了…” 好了,自己一定会被蓝幸笑足一整个礼拜,无力地伸手遮住双眼。 “我过去吃。” 笑就笑吧,没有什么事应该耽误她享受美食。 方墨低头,看着麦卷纠结的神情,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松开她,回隔壁给这小女人准备早餐。 他的小辣椒啊,也可以温驯如同小奶猫呢。 哇哦,一大清早,方墨接的电话诶。 蓝幸边按着电梯,边愉快地想着。 一坐上车,她笑不出来了,她的车坏了,死活就是启动不了,瞪着方向盘,认命地给4s店打电话。 刚挂了电话,准备打车去上班,在路上接到了严磊的电话。 “北山那边,说我这周可以过去看看环境,再决定画什么。” “嗯,那挺好的呀,” “是挺好的,只是…为什么还是夏苒负责我的工作?” “她的工作,就是安排你的日常事务啊…”蓝幸的声音有点底气不足,她上回真不该那么失控。 “我以为,你吃醋。”男人的语气透着明显的玩味。 “工作而已。”她在电话这边红了脸,赌气地想着,不然让她怎么办,为一个男人开除一个同事?还是一个能干的同事?大boss知道估计会觉得她脑袋进水了。 那男人在那边轻笑起来,“那,北山那边,你陪我去吧。” 来不及回答,4s店的来电插播。 “抱歉,修车的电话,你接着说。” “修车,你车坏了?” “嗯,一点小问题,你刚说什么?” 那边迟疑了一下,说道:“现在我来不及过去…嗯,晚上我去接你下班,我们到你办公室谈。” 挂了电话,蓝幸还是一脸困惑。 接她?现在打车这么方便?可她刚才为什么不拒绝… 懒得想,才了公司的门,小果贼兮兮的靠过来,悄声汇报:“夏小姐出错咯。” 蓝幸无奈地看着那丫头,那副幸灾乐祸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夏苒要是出错,也是整个画廊的损失好吗。 一问才知道,帮一位画家敲好的活动,忘了通知人家具体时间,碰巧夏苒手机出了点小问题,画家打她电话不通,打座机是小果接的,才及时弥补了错误,但不代表那位画家没有投诉,脾气不好的艺术家,一抓一大把。 蓝幸思忖着,夏苒最近的工作量是不是太多了。她可不是压榨员工的无良资本家,夏苒的职位毕竟是行政主管,只是不自觉里,公司很多人都把工作交付给她。 叹口气,不会拒绝真的是硬伤啊。 蓝幸喝完咖啡,拨了电话给人事主管,催了招聘的进程,然后把上次之后就尽量避过她的夏苒,叫进办公室。 “我不希望,这种失误还会出现第二次。” 夏苒的目光盯在蓝幸办公桌上不知名的一角,那低眉顺眼的样子让蓝幸纠起了眉心。 “你最近的工作量,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如果是的话,我想……” “没有,没有太多,这次的事我很抱歉,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夏苒几乎是猛然抬头,抢白。 蓝幸挑了挑眉,她那神情,应该是害怕她把严磊的事务拨出来吧。在蓝幸的意识里,女人应该独立,哪怕是在爱情里,她不喜欢任何因为爱情失去自我的姑娘,女人不该是男人的附庸,可夏苒这幅样子,严磊又说了没有未来,那将来她要怎么办… 没发现自己已经慢慢露出一点同情的眼光,蓝幸缓了缓语气,说道:“我是说,我想你得学会拒绝,当初我们谈好的条件,是让你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前提下,处理严磊的事务,而不是处理所有画家的事务。 笃画廊不喜欢压榨员工,每个人各司其职,是公司正常运作的基本前提。你帮别人做了事是好心,但对公司来说却不是好事。 我会规范大家的这种行为,希望你也能配合,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这种帮忙。” 夏苒愣了一秒,她没想到蓝幸说出口的是这番话。 眼光缓和下来,她看着蓝幸,几乎是感激地点了点头。 她花了太多的心力在严磊的事情里,当一个人把自己份外的工作处理的太好,自然就会有同事来把相似的事情丟给她。不是没拒绝过,只是她需要在这家公司站稳脚跟,就需要获得大家的好感;更何况,夏苒骨子里,也是要强的。 “另外,我想提醒你,公私分明,是起码的职业道德。”蓝幸淡淡的说:“好了,你去忙吧。” 夏苒咬了咬下唇,似是要说点什么,却最终闭了嘴,点了点头,道了谢,转身出门。 亲自打电话给那位画家道了歉,蓝幸发现自己哄女人越来越在行了,约好了改天请那画家吃饭,并且承诺她的事都由小果负责,电话那头才响起了娇笑。 挂了电话,把小果叫进来,交代了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最近大家是怎么回事?日常的活动对接怎么会都丢给夏苒?还有你啊,别老对人家有那么大的敌意,一个公司,难不难看啊?” “就她老是爱当好人啊,有次我都当面说了老吴,然后她还说没事没事,搞的我里外不是人。”小果嘟囔着,她可冤枉了! 蓝幸看小果一脸精彩的表情转换,笑出声:“行,不能让我们小果难做人,黑脸当然是我来唱啦,对吧~回头我写封邮件,大家这样也没道理,然后,我们公司是不是很久没去团建了?你做个计划,找个地方,预算什么的比照去年…” 小果兴奋得眼睛都亮起来,她还以为蓝幸忘了团建这回事,还想着要怎么提醒她家老大。 “团建?不错啊,不知道签约的画家有没有份?” 门口传来一个严磊的声音,蓝幸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是…傍晚才来?” 他很满意她记得他说要来接他,天知道他说完之后可是抢着挂了电话,就怕她拒绝,之后还越想越不对,直接来守着她好了。 “我来接你吃午饭,呐,我做的。” 小果眼尖,看到严磊收上拎着一个食盒,赶紧干笑着退场,她家老大多久都多久没人追求了,她还以为天下男人都瞎了。 “午饭?”蓝幸下意识看看表,噢,忙起来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一回神,严磊已经在她的办公桌上收拾出一小块地方,正要把食物从食盒里往外拿。 “那个…我不习惯在办公室吃饭…或者,你可以让夏苒陪你下楼吃饭?我的助理已经帮我定了外卖了~”蓝幸尽可能保持礼貌的微笑,开什么玩笑,她的办公室四面都是落地玻璃啊,而且这时候走过去关上门和百叶窗,也太奇怪了吧!最可怕的是,她刚刚才和夏苒破冰诶…… “是吗?可是小果说,你们都是在办公室吃饭的。”严磊手没停,不一会桌子上就摆好了冒着热气的菜品。 麦卷说方墨很会做菜,她看严磊也不遑多让嘛!蓝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经意抬头发现小果对她做了个[我看好你噢]的手势,尴尬地撇撇嘴,下一个眼神发现刚开完会的夏苒从会议室走出来。 为什么她有种偷情的感觉。 闭着眼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瞪了严磊一眼:“夏苒就在外面,你要找人吃饭大可以找她,不要在这里给我拉仇恨。” “可是我在追你啊,又不是追她,为什么要跟她吃饭?”严磊帮她分好了筷子和勺子,老神在在的说。 “你…什么?!”蓝幸觉得自己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这男人在说什么,中文吗?为什么她听不懂? 抬头看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严磊轻笑着抬手掐了掐她的脸:“这么瘦,多吃点,尝尝我的手艺。”边说边夹了块豆腐放到她碗里,心里默默祈祷方墨的建议有效。 夏苒经过蓝幸办公室,那一幕让她的笑僵在嘴角,她不记得这男人有对谁这样和颜悦色过,虽然当年他也曾为赶论文的她送过夜宵,可那是她至少暗示了十次的成果,她几乎敢肯定,那只是他概念里,女朋友应该享受的福利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她最想要的福利,是他的心。 夏苒试着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看像他们,她有自己起码的骄傲和自尊,而且,幸福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如果遇到一点困难就退缩,她就不是夏苒了。 蓝幸看到了夏苒刚才的眼光,那是羡慕,还有隐忍,唯独没有妒忌和憎恨,她瞄了眼严磊,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对这姑娘的同情。 虽然她很明白,感情有多不讲道理。 叹口气,看着殷勤给自己布菜的男人,看着那几道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美味,她咽了咽口水,管它的,吃饭皇帝大。 一口下去,她尝到了上次家常菜的味道,好的料理,通常都是饱含了料理人的心意,她吃得出里面的小心翼翼,慢慢的心就软下来,尤其是,这男人还一脸希冀地问她怎么样。 她避开他的眼神,喝了口汤:“我现在确认,你和方墨是兄弟了。” 严磊扬了扬眉,等着她的下文。 “你们做饭,一样好吃啊~”她几乎是感叹了。 “你怎么知道,我哥做饭很好吃?”严磊表情古怪地问,虽然他知道他哥在追麦卷,但还是不希望蓝幸吃过他哥做的饭。 “麦卷说的啊,”蓝幸耸耸肩说:“他们进展可快了,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当伴娘伴郎咯~” 他比较想和她当新郎新娘,可他不想吓坏她,压下嘴边那句话,随口问道:“有多快?” 蓝幸又塞了一块五花肉到嘴里,噢,麦卷说方墨很会烤肉,她有点期待眼前这男人的烤肉手艺了。 “我早上打电话给麦卷,你猜谁接的电话?方墨诶~”蓝幸一边嚼着肉片,一边满脸八卦。 “什么?!”没想到严磊一副听到爆炸新闻的惊讶,愣愣的说:“这也太快了吧?” “我以为,你应该为你哥高兴啊,这个时代,婚前不试用怎么知道婚后不用退货?”他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有趣,她都要怀疑到底方墨是他哥,还是他是麦卷的长辈了。 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大对,严磊轻咳了一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遇到麦卷的事,就会乱了分寸,有种担心自家妹妹被人拐走的感觉…蓝幸说得对,他应该为他哥高兴才对…算了,回头问问方墨就好,他目前,还是管好他和蓝幸,比较重要。 “试用,那你呢?需要试用哪些功能?” 蓝幸觉得有股奇异的麻痹感从她背后传来,这男人确定是在调戏她?这个石头人?调戏她? 可是一点都不违和是怎么回事? 但她不擅长应对男人的调情也是事实,麦卷都说她最会破坏气氛了,比如有男人脱了外套给她御寒,她只会担心人家会不会感冒,事后需不需要她赔偿医药费。 只能努力让自己找出那个职业微笑:“我相信,你双手的功能都很正常,不管是做菜还是作画。” “唔,我想,我这双手还有按摩的功能,而且,应该也不错。” 眼前这小女人,明显已经开始脸红了,他止了笑,不再逗她,放她好好吃饭,在心里感谢姨妈传授给他的厨艺。 好不容易吃完了一餐饭,蓝幸赶在同事用餐时间结束前,死活把他赶回家,非常希望这男人已经不记得要来接她下班这回事,可惜事与愿违。 一下班,他几乎是准时出现,甚至还带了晚餐,把她喂饱。 还好夏苒下午外出办事,赶不及回来打卡,蓝幸默默想着,可那股偷情一样的感觉是什么鬼? 她需要和这男人说清楚,所以她上了车。 “你中午说,你在追我?” 男人认真的点头。 “我想,我有义务告诉你,夏苒是为了你才来笃画廊工作的,她对你有多用心,我想你应该知道。” 男人终于皱起了眉。 “无论你是不是在意或者承认夏苒的付出,你都不能这样浪费她的感情。” 蓝幸越说越义愤填膺。 “有担当的男人,不该这样糟蹋女人的心意。” 严磊眉头越来越紧,实际上,他在害怕。 “所以,在你处理好这件事之前,你,没有资格,追求我。” 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她要把他推给别人了。 到目的地,停好车,却落了中控锁。 一路上他都没在和她说话,蓝幸以为他已经做好选择了,她恼怒地想着,比起一个需要追求的女人,男人最终大多会选择那个满心爱慕自己的女人。 尤其是,这两个女人,条件都差不多。 尤其是,夏苒那么温和,那么体贴,那么柔情似水。 想着想着,她心里像堵了一口气,鼻子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发酸。 “嘿,”严磊看她快哭出来的表情,又心疼又好笑:“我以为我刚才没说什么…” “开门。”她低着头,冷冷的说。 “我以为你不在乎…” “我说,开门。”她加大了音量,眼眶更红了。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给我一点时间。”严磊叹了口气,伸手托起她的小脸:“嘿,别哭,我很抱歉,但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保证,那言语听起来却很熟悉,让她咬着唇,慢慢抬眼看他。 接着,他一低头,吻了她。 再一次。 蓝幸瞪大了眼,上次是她神志不清,这次呢?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或许再甩他一巴掌,他的保证呢?不是说处理好之前不会骚扰她的吗… 可事实是,她一点都不想推开他。 这男人的气息,熨帖了她的眉眼,他的唇舌有一种他不该有的强势,但她却不觉得突兀。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抬起来手,攀上了他的后颈,甚至把自己的手指□□他后脑勺的黑发中。 蓝幸有点搞不清楚,这个吻为什么会发生。 好半天,他终于停下来,强迫自己松开她。 天已经黑的很彻底,那是她家小区门口的停车位,周围,不时疲惫的上班族经过,没有人看向他们,可她还是觉得窘迫。 闭了闭眼,心安,却又隐隐一股撕裂般的痛。 她不知道自己哭出来了。 严磊用拇指轻拭去她的泪,压抑着开口:“好好休息,明天早上,我来接你。”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飞快地逃离他的车。 可黑夜里,他的气息却充斥了她的大脑。 第十四章 在严磊接送她上下班的第三天,她的车终于修好了,蓝幸松了口气,她明明跟他说的很清楚,可每次他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好像她不上车就是虐待他一样,跟着她的心就很诡异的软下去,她的脚就自己走上了车。 最让她头疼的是,每次看到夏苒的眼神,她就有种黑心女巫欺负柔弱妹子的感觉。可蓝幸一点也不想再和严磊谈这件事,不然那块石头一定会以为她在催促他。 好想仰头长啸。 她甚至不敢和麦卷说这事,总觉得麦卷对严磊有种奇特的敌意,加上那把匕首,那副石画,还有那颗赤玉珠,都让她如鲠在喉。 严磊不是没有跟夏苒联络过,可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擅长在姑娘还没表白之前就拒绝她,怎么开口都是个学问,何况夏苒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示好,每次电话里谈完公事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如果蓝幸不提,他是真的以为她只是把他当工作而已,根本不会成为他和蓝幸之间的阻碍。 而且,北山的行程定了,蓝幸会陪他一起去,这念头熨帖着他的心,只是没想到,成行那天,他没见到他的小女人。 蓝幸刚要出门,夏苒叫住了她。 “之前和墨韵画廊的合作,出了点状况,我想我需要你的帮忙…” 墨韵?她不喜欢那个合作案,那家画廊老板的小儿子,大学时候简直是疯狂追求她…不然她也不会把这个案子放给别人处理。 显然,她的邮件还没有生效,转头淡淡看了市场部一眼,可资料上约定的商谈时间是今天下午…蓝幸在心里哀叹一声,她需要反省下自己原定的人才培养计划,哪里出了错。 “ok,我下午会处理。” “那,北山那边……?” 蓝幸才反应过来,也许并不是那合作有什么问题,只是夏苒不希望她去北山而已。嘴角微微紧了紧,她不喜欢别人这样拐着弯算计她,无论什么事;何况,凭她的手段,随便捏个理由让商谈改期,是很容易的事。 可夏苒眼里透着紧张兮兮的期待,那眼神轻而易举地召唤出蓝幸心底那股偷情的羞耻感。 “小果,下午跟我墨韵,”蓝幸转身交代了小果一句,回头对夏苒说:“你跟严磊去北山,这是我们第一次跟这家市立博物馆合作,别失礼了。” 见到夏苒,严磊明显的错愕。 “蓝幸呢?” “蓝副总临时有事,而且这次的对接一直都是我负责的,有什么问题吗?”夏苒努力笑的不过分。 严磊没急着回答,深深地看了眼夏苒,转过头去,慢悠悠的说道:“没什么,只是我在追求蓝幸,所以多问一句。” “你…什么?”夏苒几乎是失声喊了一句。 “嗯?我说,我在追求她。”男人淡淡的说。 “所以,你是在告诉我,我没机会了是吗?” 夏苒脸上温柔的面具终于是裂开来一条缝,她知道她该结束这个对话,不要给他拒绝的机会,不要让自己有难堪的机会。 可这男人,一脸莫名其妙地反问了她一句,“什么?” 这句话像点燃了她的不甘,夏苒睁大了眼睛,强忍着泪水,声音破碎地问着:“严磊,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或者,其实你也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或者,你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那模样,大概换了别的男人,已经张开双手揽她入怀,轻声哄她,甚至承诺些什么。 可他只是轻叹了口气。 “蓝幸说得对,有担当的男人,不该这样糟蹋女人的心意。但是,夏苒,说实话,我不认为这个机会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说完这句,严磊不再进行这荒谬的对话。 不爱,就是不爱,不需要任何理由,更不是费劲心思和手段来讨好就能得到的。难道要他扇她一巴掌或者捅她一刀,才能证明他不爱她? 按下被蓝幸放了鸽子的不快,严磊绷着嘴角走进了展厅,里面还在做最后布置,听说这一批出土的文物来自一座将军坟,他还在四处打量,走过来一个工作人员,跟他打了招呼,确认了身份,开始介绍: “这次的文物,都来自一座将军坟,我们目前无法确定具体的朝代,杜教授还在做进一步确认。 这确切来说是一个坟群,奇怪的是,次坟墓的主人,我们有同事推断那是将军夫人,可她的身份好像比将军还要高。另外,还有一座明明身份更为尊贵的女坟,居然和他们都列在一起,这不太符合传统认知中的礼制,我们更愿意把这看成是对封建礼教的突破; 所以,我们希望您这次的作品,可以体现这一种突破。 这次出土的文物,包含大量的兵器,特别是盔甲,制造的精细程度让人惊叹,这部分,我们也希望您能在画作中有所体现……” 说着,工作人员把他往主展位引,经过了一处,那赤红的嫁衣复原图,入了他的眼。 身旁的人看他停了脚步,正要继续介绍,跟在不远处的夏苒,稳妥地解释了严先生只是需要时间消化下灵感,打发了那人。 直到只剩他们二人,严磊也没有扭头看她半眼。 那年明岫十六,嫁与他为妇,大婚当日,穿的就是这套嫁衣。 他十二岁认识她,足足等了她八年,等到她及笄,等到濮阳将军愿意将她许配给她。 他记得第一次见她,小小的姑娘,方方正正地坐在桌台上习字,一笔一划,毫不含糊。 习完字,她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拭了拭一双小手,缓缓抬头,看着窗外嘀咕了一句:“哥哥这是和爹爹一样好文不好武啊。”说罢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朝窗外大喊了一句:“哥哥,你今日的功课,我帮你写完了。” 她是故意的,站在院子口的他明显看到她眼底的狡猾。 明和常说他家妹子少年老成,心思老到,他还不信,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聪明到哪去,现在,他看着好友弃了剑,火烧眉毛似的翻身进屋,想要捂着她的嘴,可是来不及,濮阳将军已经气势汹汹地拿着棍子走来。 要不是他在院门口挡了一挡,估计明和又要吃竹笋炒肉了。 可他多羡慕这一家。 正恍神,明和看到了他,想看到救兵一样眼睛发亮,冲出来拖着他挡在面前,濮阳将军气红了脸,一口一个臭小子骂着,他眼尖,看到那小姑娘跟在将军身后出了门,落落大方地走到他面前,屈膝行礼。 他看呆了,虽然十岁前他都住在宫殿里,也见过不少君上的美人们,但没有一个,比眼前这个小姑娘让他惊艳。 “明岫!明岫!臭丫头你帮帮哥哥啊!哎哟!爹,爹我错了,你别听明岫的,她诬陷我的!因为我出去玩没带她啊!我冤枉啊!” 好友在一旁鬼吼鬼叫,他才反应过来,她转移了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成为好友的挡箭牌。 失笑,果然是明和嘴里的小狐狸。 那嫁衣,就像火红的狐狸皮毛。 严磊想着,不自觉弯了嘴角。 而后,是他们的大婚。 濮阳将军一开始是非常反对他和明岫的婚事。 将军只愿女儿一生平顺,并不希望女儿嫁入王家;久经沙场的老将,眼神毒辣,焕王虽不得宠,可那眼底眉间,都有不容错看的野心。 濮阳家不需要女儿去淌这趟浑水。 是他足足等了八年,反正他母亲早已过世,君上几乎直接忽略他,他有的是时间,等她。 是明和帮了他,为他说尽了好话,带他结交各大望族的少年,替他打下了人脉的根基,为了证明给将军看,他有能力也有心照顾好明岫。 最后,是他舍了王子的尊严,跪在濮阳将军面前,信誓旦旦的说,若能得娶佳人,永生永世,必不负之,若有违誓,他此生不得善终。 那是很重的誓言,软了濮阳夫人的心,终于,将军点了头。 他的家,并不富丽堂皇,甚至半点比不上濮阳将军府,他的军功不够多,不足以用来向君上换取更大的房屋。 他只有一间厅堂,五间房间,两个有炉灶的厨房,那炉灶,还是他自己动手搭的,更甚者,他只有一个侍从,还是上峰送给他的新婚礼物。 明岫是个好妻子,从什么都有的将军府嫁过来,她没抱怨过半句,只是对他笑着,红着脸改了称呼,轻声唤他,子齐。 焕王,名宁焕,字子齐。 她为他一针一线的缝补衣裳,为他包扎伤口,为他打扫屋子,最重要的是,她用自己濮阳家嫡女的身份,替他获得了长公主的青眼。 那些年,她一步步扶持他,他们换到了越来越大的屋子,有了越来越多侍从,他汲取着她的才智,采纳她的策略,他在军中的位置越来越高,终于吸引了君上的注意。 她总是能在最适当的时候给出建议,不让他觉得她多事,也不伤害他那点自尊。 她爱他。 这念头让严磊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下一秒,画面转换。 他和她的家,已经搬到了宫殿脚下。 争权的路不好走,他总是对自己说,他不争就活不下去,不争就不能给明岫更好的生活,就这样,泥足深陷。为了拉拢各方势力,他甚至不惜背弃了自己的誓言。 那年,盈氏进门为侧夫人。 已经是少将军的明和,揍了他一拳,明岫没拦着,只是睁着大眼向他确认,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眼里明显出现了空洞,可她藏的很好,还笑吟吟地帮他安排着典仪。 只是,从明岫接过盈氏敬茶的那一刻起,她再未唤过他,子齐。 他以为那只是必要的牺牲,并不在意那样的细节,直到他坐上了皇位,直到他利用濮阳家的威望和势力铲除了那些反对他的旧族,直到他最后杀了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 直到,她穿着那套嫁衣,浑身是血的躺在他怀里,失去气息。 “子齐…愿…你我…永生永世…不再相逢…” 心,像被人用重锤用力抡了好几下。 严磊死盯这那副图,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嘴角紧抿,面色发白,整个人甚至微微晃着。 站在他身后的夏苒开口唤了他好几句,他回头看向她,眼神不自觉又紧了紧,那是夏苒,也是盈氏,是焕王的侧夫人。 当年也觉得她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可害明岫失去他们第一个孩子的是她,指使自己父兄暗中打压濮阳家族的也是她,可她做的那一切,焕王难道不知道吗。 严磊的眼神换了一遍又一遍,有怜悯有厌恶,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呼吸控制不住的紊乱。夏苒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伸出手搭上他的手臂,却没想到他猛然让了一步,像是她的手有毒。 夏苒脸上明显是受伤的表情,可他不管不顾,随意找个借口就走出去了,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理清楚自己脑袋里的那些画面。 夏苒苦笑着,她的不甘和她的骄傲拉扯着,太阳穴隐隐疼起来,可还是得向博物馆的对接人员解释,蓝幸叮嘱过让她别失礼,何况,她不希望严磊给对方留下一个难搞又没礼貌的印象。 北山市的风很大,加上他的车速不慢,那风几乎是咆哮着从他耳边掠过,可他一点都不想关紧窗户,他需要冷风让他的大脑更清醒一点。 如果明岫是蓝幸,那明和呢,是不是他莫名愧疚的方墨?还有丰陶,难道是麦卷? 这些猜想挤压着他的大脑,严磊一再警告自己,这太匪夷所思,太荒谬,可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声音,嘲笑地说着,你明知道,那是真的。 他想起了那个古老的传说,他觉得那个年轻的君王,就像传说里拯救少女的屠龙勇士,在争夺王位的路上,慢慢长出了尖牙利爪,长出了铜盔铁甲,长出了阴诡心思,长成了幼时少年所畏惧的恶龙。 眉心撕裂般的痛,他到底是严磊,还是宁焕。 如果他不是宁焕,为什么一路上他脑袋里涌出越来越多他不该知道的事? 他知道濮阳将军是一路从百户长拼到一品将军;他知道宁焕初识明和是用了手段;他知道明岫母亲体弱所以明岫自小就帮忙打理府中事务;他知道比起宁焕这个亲哥哥,丰陶更依赖的是教她拳脚功夫的明和;他甚至知道濮阳家是怎么覆灭的,丰陶是怎么死的,而焕王,后来的君上,又是怎么不得善终了,怎么让整个王朝毁在他手中。 可他不希望自己是宁焕,那男人,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明明答应过,此生永不相负,那就做到啊! 那个焕王,难道从来没想过,这样会失去明岫? 不,他想过的,只是,人一旦尝到了权利的滋味,一切就都失了控。 他的一双眼,因为惊恐而太久没有眨,隐隐发红。 有一瞬间,他发觉自己已经看不清前方的路,一惊,狠狠踩了刹车,却发现自己挺在了养老院门口。 他刚才是开的有多快?平时一小时的路程,他不到四十分钟就开到了。 闭上眼,额头靠在方向盘上,喘着气。 等等,蓝幸告诉过他,那把匕首曾经属于他的外婆。 或许他应该试着跟老人家聊一聊。 他的外婆,在他找到她老人家的时候,就一直是老年痴呆的状态,几乎不对人说话,只是听着街坊聊天逗趣,偶尔会露出释然的微笑。 医生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状态了,有些老人痴呆了以后,离家出走都是常事,还有因为记忆混乱,把亲人当做仇人的。 严磊平复了自己的呼吸,走进外婆的房间。 老人家坐在桌子前,戴着老花镜,不知道在忙什么,他出了声,打了招呼,外婆只是缓缓坐直,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表情的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物件。 他忽然想起来外婆上次说的那句话。 “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有了媳妇也要照顾好妹妹啊。” 媳妇,妹妹。 而且,外婆还安慰了麦卷。 如果他没记错,从他找到老人开始,外婆几乎没对他说过一个完整的句子。 严磊在一边的椅子落座,轻声问道:“外婆,这些小纸人是?” “什么小纸人?这是皮影戏!”外婆有点生气地说:“你小时候最爱看了,不记得啦?” “我小时候?最爱看?”他一岁就被严家收养,难道是一岁之前?或者,是外婆记错了… “对啊,”说到这些皮影,老人家笑得像个孩子,逐个介绍起来:“这个是你,这个是岫儿,这个是明和,还有丰陶,你们老是偷溜出去玩啊,一群淘气包…” 严磊近乎呆滞地听着外婆说着,可后面老人说了什么,他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所以,他刚才在车上那些疯狂的念头都是真的。 这个认知让他眼前一片黑下来,额头沁出了大颗的冷汗,握着拳,他穿的够多了,可此刻他恍若赤身裸体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老人伸出手,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他抬眼,老人的目光悠长而和煦。 “做错事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知道错了。” 第十五章 自从那天在方墨怀里醒来,她还舔着脸去吃了早餐之后,麦主编自动进入了破罐破摔模式。 方墨也没说什么,只是更加变着花样给她做早餐和晚餐,甚至经常给她准备了下午茶糕点,让她可以带到办公室享用。 他没再大半夜过来找她,当然,她也没再做噩梦,只是偶尔瞄到那把匕首还是觉得心惊,但一想到他就在隔壁,只和她隔着一堵墙,她握着那颗赤玉珠,就慢慢安下心来。 她不太敢给蓝幸打电话,这种情况有点诡异,上了床却又没上床?噢,中文真是博大精深。 可蓝幸居然也好几天没理她?!噘着嘴,瞪着手机,不甘不愿又赌气地拨了电话。 “哟,麦大主编终于想起我啦,哎,我还以为最近被窝太温暖,晚餐太美味,生活太甜蜜,所以麦主编都忘记我了呢~”最后一句尾音,蓝幸故意拖得很长。 “你少先出招,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石头人明目张胆地追你,温馨接送情?送饭?呵呵,这么古老的套路,别跟我说你中招了。” “你认识八卦杂志的主编吧?回头麻烦问问有没有空的职位,我送小果过去上班。”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出卖她。 麦卷笑出声,懒得点明蓝幸根本不舍得小果这件事,“好啦,跟你说正事呢,上回杜教授说的那个展览,是这周吧?” “嗯哼。” “我明天有空,一块去?” “有个合作案出了问题,我最近怕是走不开了,”蓝幸收拾着电脑里成堆的文件,抱歉地说。 说到那个展览,蓝幸这才发觉,自从严磊和夏苒一块去了北山之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心里泛过一点失落,混合一点酸意,但她很快就抹去了。 男女搭配,不仅干活不累,还非常容易出现衍生品。 大概是严先生最终发现,情人还是老的好。 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该为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吻,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乱了心神。 可,如果他只是忙着作画呢? 心里有个微弱而坚定的声音悄悄说着。 那很好,表示这次合作,应该会很顺利,顺便打开北山的市场,年终奖又会再厚一点,没有什么比赚钱的快感更美妙,她很快忽略了那个声音,集中精神处理手头的事务。 麦卷知道蓝幸忙起来有多疯狂,没说什么,她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去看展览也挺好的。 天很阴,明明昨天还是大太阳。 麦卷把车停在博物馆门前的停车位,一下车就打了个寒颤,冷风扑面而来,不到一分钟,就吹得她头疼,只能眯起眼,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去,所以,完全没注意隔壁停着严磊的车。 严磊是要送终稿的。 那次之后,他没有再和夏苒联系,打了电话联系博物馆,说他自己会来送画稿,好在那边也没说什么;他不知道博物馆是怎么和夏苒说的,他一点都不关心,他唯一牵肠挂肚的就是他的蓝幸,他的明岫。 后来,因为外婆用皮影说的故事,他又去过几次博物馆,看到了那把明和送给他的剑,大婚时他为明岫戴上的手镯,还有他为丰陶打造的弓箭,最重要的是,那将军夫人的坟冢里放着的另外几块石画。 他想起来了。 虽然很不想接受,但他知道,那个暴戾的君王,是他。 他更知道,他应该想办法阻止麦卷走进那间博物馆,他可以想起来,没理由别人不可以。 那时最后一次见到丰陶,她还满眼恨意地想要杀了他… 他的妹妹,想要杀了他,用他送的匕首… 可那都是他造成的。 头痛起来,一丝侥幸划过,如果她不是丰陶? 严磊死盯着麦卷的背影,脑子里千回百转,最后还是看着麦卷走进了大门。他叹了口气,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疲惫着呼吸,该来的总会来,他懂。 这是博物馆正式展出的第一天,陈列员最后决定的展出顺序,按照身份由卑到尊,麦卷检了票,入眼遍是一套盔甲。 几千年,那盔甲在地下生出了锈迹,甚至有的地方已经腐坏,可她的大脑,自动自发地描绘出它原有的样子。 心跳漏了一拍,梦里,那位将军出征时,身上穿着的盔甲,和眼前这套一模一样,那皮甲上,本该刻着猛兽头像,却只刻了一个祈求平安的符文。 “我出征,什么时候输过?”少年傲气十足地笑着,但并未将她给他的那张符文丢掉,而是随意塞进怀里。 她没想到他真的让人刻到皮甲上,她只是让他贴身带着…真是,幸亏他不懂,不然被人认出来就搞笑了。 那符文,是妻子替丈夫祈福才会用的图样。 盔甲旁,自然是将军的佩剑,剑柄上的图案早已被腐蚀,只剩一团铁黑,麦卷眼尖,却瞧见那剑柄顶端,刻着几个古文字,用明显笨拙的刀法,以至于刻的时候,还在上面染了血。 “我府里有工匠,”少年瞪着她流血的手指,拼命忍住心疼。 她一点都不怕他紧绷的脸,笑嘻嘻的说:“这叫以血为盟,你这辈子跑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是啊,你随身的佩剑上染了我的血,刻了我的名字,你就能随时随地都感受到我的在乎,无论是不是战场,都能保你平安。 我可是一国公主呢,哥哥说我天生福气满满,那就分你一半。 心,骤然抽紧。 麦卷脚步凌乱地走向下一个橱窗,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一道紧张又担心的目光。 另外一幅石画。 应该和杜教授正研究的那副是同一个系列,这幅上,那刚及笄的少女,还是穿着那一套衣服。 “丰陶,我告诉你噢,我家那个傻哥哥自己准备了嫁娶的礼服诶,这是图纸,我可是偷描的,你可要保密!”她的小姐姐,调皮地眨着双眼。 那是迎娶公主的礼制,整个王朝,适婚的公主只有她一个。 吃吃地笑起来,她心里既得意又甜蜜。 她按照那礼服的样式,亲自动手,一针一线地绣出了新娘礼服,拿着明岫给她的图纸不停比对,改了一次又一次,好几个等他归来的夜晚,她偷偷地试穿,一想到他看到时的表情,双颊就一阵发烫。 可他没有看到,就离开她了。 画中的少女,面容并没有一丝半点待嫁的娇羞,她背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满脸绝望的男人,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怨恨,决绝,不屑。 然后,她独自一人,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冰冷的宫殿。 明和的家,也会是她的,无论生死,她都要嫁他为妇。 麦卷拉紧了围巾,博物馆里开着暖气,可不知哪来的风,一小股一小股地吹着,快要把寒冷吹进她浑身每一个细胞。 麦卷试图努力抑制那些在她脑袋里乱飞的画面,可徒劳无功。 “小丫头,要不要看戏法?”少年一脸跃跃欲试,她点了点头。接着他演起了笨拙的戏法,把糕点从手里变没了,再伸手从她脑后拿出来。她瞪大了眼,长开了嘴表示惊讶,下一秒,他眼疾手快,把糕点塞进她嘴里,托起她的下颌,她正要表示抗议,就听他说道:“好好吃饭,长大了,我带你出去玩。” “哥,你可真够偏心的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门的少女,语气凉凉,斜瞥着他说:“我小时候,怎么就不见你带我出去玩?哎,我不仅餐餐好好吃饭,还替自家哥哥做功课呢~” 他在谁面前都是聪明果敢的模样,唯独在她的小姐姐,他的妹妹面前,经常憋红了脸也吐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看他们兄妹笑闹着,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暖意,不知不觉,吃完了那一整盘糕点,长这么大,她从未一次吃这么多点心。 那味道很好,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那是濮阳夫人的手艺,可明岫姐姐告诉她,明和都学会了,还说什么君子远庖厨都是屁话,技多不压身才是王道,气的濮阳将军都拿出鞭子,还是濮阳夫人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拦下了丈夫。 用力咬了咬下唇,麦卷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这才刚第二个展区,可接着,她看到了那个盒子。 那是个木头做的盒子,和她以为的一样,深红色,周身没有半点多余的装饰花纹,看不出任何特别的地方,大概是陈列员也很奇怪它为什么会在这,只是随意打开着摆在一堆精致的物件当中,但,它一点也不突兀。 那盒子不深,不像有什么夹层,麦卷凝了心神,走近,近到鼻子快贴上玻璃,才看见,那盒子里面,不是平坦的模样,更不是应该摆放了绸布丝绒的模样,而是被生生挖出一个形状,一把匕首的形状。 那是,那把匕首的盒子。 心,被灌满了冷风。 麦卷再一次拉紧了围巾和外套,可那股强烈的寒意,似乎不是来自她身体之外,而是来自她的心。 她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浑身的力气正在被不知名的悲伤抽走,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得出去,她需要新鲜的空气。 一回头,看到严磊。 那是严磊,还是宁焕。 她不知道,匆匆低下头不再看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北山的风,刮来了大片的乌云,外面早已开始下雨,一切都变得灰蒙蒙,连带着空气都凝滞起来。 麦卷在门口站住脚步,从门口到她的车上,有一段距离,她现在的状态,如果淋了雨,大概回去就会生病。 明和不喜欢她生病,她哥哥更不喜欢。 小时候,宫里那些兄长姐妹都欺负她,不是缺了她的吃食,就是短了她的穿着,更有甚者开口就喊她是克死娘亲的怪物,那几年,她身体很差,最严重的一次,巫师和医者都说她活不下去了,是她的哥哥,宁焕,割开了自己的手臂,用自己的血喂她,彻夜守着她,一遍一遍告诉她,娘亲有多爱她,多希望她活下去,跟哥哥一起,努力活下去。 她的哥哥,和她相依为命,难怪,她下不了手。 有人在她站住脚步的前一秒,大力地扯住了她的手臂。 “下雨了,”严磊看着麦卷苍白的小脸,小心说道:“你在这别动,我去拿把伞。” 麦卷反手抓住他的衣角,无力地问:“为什么?” 严磊僵住了,现在,他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姑娘,就是他的妹妹,那个想要杀他的妹妹。 可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很抱歉,”他的黑瞳里满是沉痛,喉咙像有火在烧,又辣又疼,只能沙哑地说出这句废话。他明白,道歉对她来说,对将军和王后来说,都不算什么。 果然,麦卷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松开他,走进雨里。 天边,一声闷雷。 他一紧张,喊了一句,“丰陶!” 麦卷顿了顿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接着扭过头继续往前走。 那眼神,如同那最后一眼,严磊浑身僵住,不能动弹,只能看着麦卷一步步走向她的车,就像当年,他看着丰陶一步步走向濮阳将军府。 也许这时候,她需要的不是他这个哥哥,而是明和。 不长的一段路,她走的很慢,回到车上,浑身已经湿透,她发着抖,漠然地抽出纸巾替自己擦拭,只是徒劳无功,纸巾反而湿成渣,黏在她皮肤上,头发上。麦卷知道她这幅样子有多狼狈,她需要赶紧回去,需要见到方墨和蓝幸,需要知道自己不是疯了。 可她的手抖得厉害,她不认为这种状态她能开车回去。 “喂?” 方墨很诧异地接起电话,他正在开会,只能用眼神向满桌子的主管道了歉,走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麦卷颤颤巍巍地,停了半天才说:“嗯…我只是想问你…我们晚上吃什么…” 方墨没有催她,直到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现在保密,你下班就知道啦。对了,今天下雨,你带伞了吧?”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抓紧了电话,答道:“晚上见。”就挂了电话。那男人沉稳的低音平复了她,她能感觉到自己不再抖得那么厉害,把手按在心口,她用一个银线穿起了那颗赤玉珠挂在脖子上,那珠子能安她的心。 方墨不是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可被她匆匆挂了电话,他来不及问些什么。那语气让他想起她那晚的迷茫,心一紧,再回拨过去,无法接通。 大概是雨天信号不好,他看看表,再过一会就能见到她了,晚上再问也不迟,他这么对自己说,回身坐下,继续讨论新的推广方案。 至少,他的小辣椒主动给他打了电话,这足以让他心情愉悦地开完会,回家给她准备好吃的。 麦卷一路开得很慢,她得安全到达目的地。 不到100公里的路程,她花了两个半小时。 “明岫姐姐,你要当我的嫂嫂吗?”八岁的小女童,仰着头看着试穿嫁衣的少女,天真无邪地问着。 少女绝美的面容上,添了两道红霞,她拽了拽手里的丝带,低头有点紧张地反问:“你不喜欢吗?” “喜欢啊,我最喜欢明岫姐姐了,可你当我嫂嫂,未来我也要嫁给明和当你的嫂嫂呀,我有点乱。”女童在一旁的榻上坐下,双手托着腮,满脸苦恼的说。 少女哭笑不得,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胡说道:“不乱,子齐比明和还大了半岁,出嫁从夫,所以你还是我妹妹,以后呢就是弟妹。” 嗯,说的好有道理,这个好主意让女童的脸阴转晴,那她可以放心的把明岫姐姐当嫂嫂了呢。 哥哥和明岫姐姐,一定会像濮阳将军夫妇一样恩爱的,她从来没有这样庆幸过他们是不受王宠的兄妹,至少这样,没有人会给哥哥送乱七八糟的舞姬或床侍,像王后的长媳妇,她每次见那位嫂嫂,都只能看见满脸疲倦和愁容。 可她想错了。 才几年,哥哥就迎了盈氏入府,之后,居然还有庆氏、玮氏、均氏…她气不过,可明和无奈地叹着气,濮阳老将军更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嘴里絮絮叨叨地低骂着一些什么,而一向把她当女儿疼的濮阳夫人,只会偷偷地转过身抹泪。 是啊,哥哥的府邸越来越大,权力也是,顺带着她身边的侍从和卫兵也越来越多,那些王兄王姐也不再欺负她,有的甚至会向她行礼,连王后都开始对她青眼有加,今天送首饰明天送衣裳,可她不瞎,看得到那些人眼里的嫌恶。 这些不是她想要的。 她努力过,跟哥哥闹过,难道以前那样不好吗?他们虽没有足够的权势地位,可他们至少吃穿不愁,比起在路边冻死的乞儿已好过太多,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爱的人在身边… “丰陶,那不够。我们不能总是靠着濮阳家。”男人挺拔的背影,几乎在嘲笑她的天真,“总有一天,所有的人都会对我们俯首称臣,你会是应朝最尊贵的公主,明岫会是最尊贵的王后,濮阳家…也会越来越好…总之,既能坐拥天下,为何满足于吃穿不愁?” 她睁大的眼,失望地垂下。她自小敬爱的哥哥,已被利欲迷了心窍,可如果得到天下的代价是失去至亲至爱呢……她不敢想下去,明岫越来越憔悴,明和替哥哥打了一场又一场的战,可每次她偷跑出去,总能看到因为战争家破人亡的惨剧,那些人的血泪,像巴掌狠狠抽在她脸上,后来,她几乎不敢再上街,那愧疚和羞耻,会淹没她。 她更没想到,最后哥哥拥有了天下,却杀了明和,逼死了明岫。 心一惊,她不要那些可怕的结果重演,手忙脚乱地拨通了蓝幸的电话。 “蓝幸,我求你一件事。” “什么?” “珍爱生命,远离严磊。” 第十六章 蓝幸正在跟墨韵的人谈判,可她没听错麦卷语气里的郑重其事。莫名其妙地放下电话,歉然地笑笑,对方却毫不在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老天,她回去应该要消毒自己的肩膀吧。 这位范少爷,她记得他大学的时候,没有这么脑满肠肥,至少当时他的追求没那么让她觉得不适,虽然她礼貌地拒绝他之后,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但岁月这把杀猪刀真这么可怕? 好不容易推掉了范少爷的晚餐邀约,走出门被冷风一吹,麦卷那句奇怪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蓝幸好笑地想着,那家伙是哪里得罪了麦卷,为什么每次两人一见面,就好比火星撞地球?他们之间应该很和睦才对啊。 等等,和睦?严磊和麦卷,好像也没理由一定要和睦… 可能是自己的脑袋高速运转了一下午,也可能是外面又刮风又下雨的冻着她了,拨了麦卷的号码想问个清楚,但那边关机了。或者,她应该问问那块石头,没记错的话,麦卷下午去看了展览,是碰到他了? 蓝幸盯着通讯录里严磊的名字迟疑了好久。 算了,那块石头都不知道多久没联系自己了,还追求呢,真是呵呵了。改天可以告诉麦卷,不用她拜托,那块石头已经自动远离了。 海市的雨没有北山那么烈,只是死命刮着风。 但麦卷身上本来就几乎湿透了,她懒得收拾,甚至没有先回家,而是径直去按了隔壁的门铃。 方墨刚摆好碗筷,今天下班晚了,他赶去自家门店的时候,新鲜蔬菜和肉类的货架几乎空了,又来不及去其他大卖场看看,只能买袋苹果,他记得家里还有低筋面粉和黄油,那个爱甜食的小辣椒,应该会对他的苹果派很满意。 开了门,他整个傻眼,面前这个邋遢的小落汤鸡,头发上甚至粘了枯叶和纸巾屑,正可怜兮兮又有点呆滞地看着他。 他一只手拉她进门,一只手扯出放在玄关的浴巾包住她,正想开口责备她,麦卷突然扑进了他怀里,双手箍在他背后,用力到想把自己身体每一寸都贴在他怀里。 方墨一点也不介意她浑身湿透,他心疼的是她正在发抖,而且双手冰凉,温度低到他明明穿了毛衣都能感受到。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他接着用毛巾帮她把头发尽量弄干,一条浴巾很快就湿漉漉的,他想拉开她脱掉她的外套,这样一直穿着湿衣服,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觉得头疼,他在部队里见过太多因为大雨而落下毛病的战友。 可他微一用力,麦卷双手就箍得更紧。 “虽然我很乐意一直抱着你,”方墨咧着嘴有点痞地哄着:“但你得换身衣服,来吧,我保证你从浴室出来,我和苹果派都会在这,绝对不会人间蒸发~” “你保证…”怀里传来闷闷的一声问话。 “我保证。”方墨的气息暖了她的发顶。 箍在他背后的手松了松,他拉开她,用浴巾把她整个人裹住,然后把她抱起来,送进浴室,那里头有他的居家服,她穿着他的衣服的画面,想想就觉得美妙。 那不是她的浴室,没有她用惯的卸妆油洁面膏起泡球,洗浴台上很空,只放了牙刷牙杯还有刮胡刀,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薄荷气味,她很高兴它们不是熏死人的古龙水味。 淡淡的薄荷味,在温暖的浴室里,让她慢慢缓过气来,她开始动手收拾自己,那些纸巾屑真的很顽固,她干脆打开淋浴头,洗了个澡。 听到淋浴的水声,方墨苦笑起来,这女人还真放心他啊,还是她忘了这是他家。摇摇头,喝下去一大口冰水。 他觉得,现在比较需要冷水澡的,是他。 窗外的雨停了,风好像也没那么凶了。 二十分钟以后,麦卷全身干净地走出浴室,开门,方墨果然在那里,手上拿着干净的毛巾,一点也没觉得她在他家洗澡有多奇怪,反而是她低头扯了扯衣服,那是他的,那让她有点无措,却又心里发暖。 方墨忍住想吹个口哨的冲动,用毛巾替她擦拭湿发,然后拿来吹风机吹干她的一头长发。 接着,他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餐桌盘,把切好的苹果派放到她面前,再为她倒了一杯热牛奶。 吃完,天已经黑透了。 麦卷一点也不想回家,他也没赶她。她很想告诉他,那些在她脑子里撕扯的画面,那些属于她又不属于她的记忆,可她又不想告诉他,如果他是明和,被她哥哥背叛的明和,他会不会恨她,会不会,再一次不要她了。 抬眼看了看正在厨房里收拾的男人,她红了眼,泪水盈眶。 方墨一走出厨房,就看到坐在餐桌上哭的不能自己的麦卷,满眼心疼地大步走过去,在她面前弯下腰,抬手抚去她的泪,没想到她哭得更厉害了,鼻头红的和胡萝卜似的,他无奈的笑了笑,抬起她的小脸,吻下去。 本以为麦卷会推开他,毕竟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乘人之危,没想到她并没有,而是抱住他的脖子热情地回应着他的吻,边吻边站起身,整个人偎进他怀里。 甚至,她的手撩开了他的上衣,开始进攻他的胸腹。 方墨觉得大脑哄的一声,可他还是拼了全力拉开小女人胡闹的手,不该是这时候。 被推开的麦卷喘息着,先是茫然,然后老大不爽地瞪着他。 “你不喜欢我吗?” 他真是上辈子干了些什么啊,这辈子要受这种折磨。 “嘿,小辣椒,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你,不会想方设法讨好你的胃,不会大半夜跑去□□,不会无时无刻不想见到你,不会喜欢看你穿着自己的衣服,不会担心你心疼你,不会想要你快想疯了。”方墨全身紧绷,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把她固定在自己怀抱之外,抬头盯着天花板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可这女人问了他什么?不喜欢? “但不是现在,我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但你现在需要冷静下来,好好休息,”他不再抬着头,所以她看得到他眼里隐忍的欲望,呆呆地听他继续说:“听着,虽然我不是什么道德卫士,但我不想乘人之危,我们应该慢慢来,认真谈谈恋爱,我是说,约个会什么的…而不是现在急急忙忙拉着你滚上床。” 她是不是该,继续诱惑他? 现在都21世纪了,如果她硬要推倒她,多的是办法。男人不是都经不起诱惑的吗,他的大脑是什么做的?铜还是铁? 可他说的对,她不能因为害怕就想要得到他,她得让他爱上她,然后不再离开她。 “我不想回去。”麦卷抬着眼皮看他,一双大眼像小奶猫一样湿漉漉的,扁着被他吻得发红的小嘴,蹦出一句话。 方墨无奈地看着她,她那副表情,如果他现在赶她回去隔壁,应该会气他很久吧…深吸一口气,把她放到沙发上,把她的手包在自己手里,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怎么了?” 该来的,总会来。 他的手很暖,眼神很温柔,给了她勇气。 麦卷迟疑着,慢慢问着:“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好兄弟背叛了你,可他妹妹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你会不会因为…那个背叛…就不要那姑娘了…” 女人都喜欢问一些假设性的问题吗? 方墨挑高了眉,这问题相比起经典的媳妇和妈掉进河里的选择题,要容易得多,“兄弟是兄弟,爱人是爱人,两回事。” 她急了:“你就回答我会还是不会嘛!” 方墨咧开嘴笑,伸手替她把头发拨到耳后,答道:“不会。” 那答案让她觉得松了口气,但眼前这男人明显没那么好打发,他等着她继续说。 “我今天,去了北山的博物馆,就是上次杜教授提到的展览,”麦卷咽了咽口水,道:“我看到了很多东西,有将军的盔甲和佩剑,有嫁衣,还有我那把匕首的盒子…” 方墨没什么反应,等着她说重点。 她闭了闭眼,再深深地吸口气,像担心自己反悔一样快速地说道:“我看得到一些,展览上并没有标示的信息…那将军夫人,是个公主,她不到一岁的时候就没了母亲…她哥哥有个好朋友,是将军府的少爷…”麦卷顿了顿,伸手把赤玉珠从脖子上解下来,递给方墨,希望他有点反应。 可男人接过那珠子,眼神依然平静。 “那位公主,叫什么名字?” 麦卷一怔,答道:“丰陶,她叫丰陶,那是她娘亲取的名字,她娘亲…本是宫里制陶的技师…” 方墨笑了笑:“公主的名字,果然很好听。” 她其实一度很讨厌那名字,那代表了她母亲卑微的出身,直到,明和笑着对她说,她有一个好名字,丰盛而陶然。 也许是这随意的夸奖暖了她的心,她接着说着:“她很喜欢哥哥的朋友,那位将军府的少爷…” 一开始,就停不下来,在她后悔之前,麦卷已经说完了那个古老的故事,几乎一气呵成,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点卡顿。 周围很安静,她甚至听得到摆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嘀嗒嘀嗒的声音。 方墨的眼神依然平静,仿佛那真的只是个故事,只是靠在沙发上,伸手把玩着她垂落胸前的发丝。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电影电视剧看多了…或者…是我疯了…”麦卷不敢看他,只能盯着和她的发丝缠绕的手指。 “我见过那把匕首,在杜教授那,还有在你沙发上方的台子,还有那副石画,所以这些不是你的幻觉。” 这男人没有嘲笑她,而是认真对待她说的一切。 她应该就这样闭嘴,她只要知道麦卷喜欢方墨就够了,丰陶和明和,已经是太久远之前的故事。 可她不想骗他。 “如果,我告诉你…我觉得…我就是丰陶…你还是觉得,我没疯吗…”麦卷没等他说些什么,接着道:“我只是看着那些东西,就能看到好多画面,和那些东西完全无关的画面…” 他的小辣椒,前所未有的无助,声音沙哑地说些那些让他嫉妒的画面,她以为自己是那位悲伤的公主,以为自己爱着那个年少的将军,偏偏那将军对公主,好的过分。 方墨不再只是握着她的手,而是把她拉进怀里。 好吧,就算是折磨,他认了,他可没办法放她这样怀念别的男人,一个在数千年前就被一剑刺死的男人。 轻抚着她的发,他开口:“或许,找个时间,我陪你再去一次那间博物馆?” 麦卷没来得及回应,方墨的电话响了。 “三叔公家办喜宴,爸妈他们后天要回来,我们一块去接?”方墨接了电话,接到严磊的通知。 “好啊,我们得都开车,我估计爸妈能带一堆土产回来,一辆车可装不下。” “我也觉得。”严磊轻笑着附和,两个男人定了时间,瞎扯了几句亲戚家的喜事,吐槽了几句自家爸妈对土产的热爱,就挂了电话。 方墨没发现,怀里的麦卷,一听到是严磊的电话,浑身复又僵硬起来,连小脸都苍白了几分。 麦卷揪着他的衣,嘴唇发颤地又说了一句。 “我不仅觉得我是丰陶…我觉得,严磊就是那个暴戾的君王…我觉得,你是我的明和…还有蓝幸,她是我的小姐姐,是明岫…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很高兴,你觉得我是明和。”男人并没有像推开疯子一样推开她,也没有马上搜寻精神病院的电话想把她关起来,而是笑着说,他很高兴她以为他是明和。 方墨当然高兴,哪怕在她的故事里,他也是她深爱的男人,他简直高兴得要飞起来了。 但怀里的小辣椒还是白着脸,这就让他没那么高兴了。 也许他应该反驳她,毕竟,人的大脑,是会根据一些事物作出幻想,甚至会补足那些幻想,不然人怎么会做梦。 只是对着那张脸,他实在开不了口。 方墨没有不相信她,也没有表示肯定,只是抱着她,想着,现在不是和她讲道理的好时机,或许,他应该去找严磊问清楚,又或许,他该去问问蓝幸怎么回事。 但最重要的是,接完爸妈,他应该先去一趟那个博物馆。 这两天的天气,慢慢好起来,虽然没回温,但至少不再下雨。 方墨坐在沙发上,把麦卷说的故事,重复了个大概。那晚睡着以后,麦卷说了梦话,他听不太明白,唯一确认的是,她在博物馆遇见了严磊,两个人闹的不太愉快。 严磊握着茶杯,坐在一边,“如果我告诉你,这些都是真的,我同意麦卷的猜想,我也觉得你是明和,我也觉得,我是宁焕,是那个该死的王…你,会怎么样?” 方墨表情平静地看了看严磊,突然笑出声来:“怎么样?你还想着我跟你寻仇啊?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的事情了,谁知道呢?” 严磊没接话,眼神专注仿佛想从方墨脸上看出点什么。 方墨接着说:“我想,明和到死也没有恨过那位君王吧。毕竟,他是他的妹夫,他妹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外甥呢!” 显然,明和并不知道明岫后来失去了那个孩子。 严磊收紧了眼神,并没有继续往下说,方墨没在意,接着打趣道:“而且,你现在是麦卷的小叔子呀~” “你们…要结婚了?”严磊愣愣地反应到。 方墨没想到严磊会这么反问,但一想到这几天,麦卷几乎每晚变着法的要他□□,每晚都考验着他的定力…方墨微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道:“早晚的事,我可不想先上车后补票——” 话没说完,严磊冲动地出手揪住了他的衣领,抬高了嗓门紧张重复到:“先上车?!后补票?!你居然——” 方墨翻了个白眼,都懒得费力拉开他的拳头,“现在我相信你是她哥啦~” 严磊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松了手,仍不尴不尬地瞪着方墨,语气不善地说:“你赶紧地补票!” 方墨大笑,笑得都弯了腰,反问他:“那你和蓝幸呢,怎么样了?” 严磊瞬间眼神黯淡下去,满是愧疚地说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一想到她是明岫…毕竟是我负了她…” “老天,我现在不止相信,我也确定你和麦卷是兄妹了,”方墨很好笑地叹了口气,“你们真不愧是两兄妹,纠结的点真是一模一样,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明白那些事的?嗯,我是说,关于那些文物。” “第一次去北山博物馆的时候。”严磊闷闷的说。 “到现在大概多久?” “三四个礼拜吧…”严磊不知所以地答着。 “所以,你这三四个礼拜,都没有见过蓝幸?” 严磊愣住了。 “据我所知,蓝幸有个同事是你的前任,并且正在追你,”方墨同情地看着他:“老弟啊,女人都是很敏感并且都很爱多想,我劝你,速战速决。” 严磊继续保持呆愣的表情。 方墨无奈补充继续问道:“你们到什么地步了?牵手?拥抱?接吻?” 严磊点头。 “那就是都有?” 再点头。 “不会还有更多吧?”方墨问出来八卦之心。 严磊这下回过神,瞪了方墨一眼,脑袋转向窗外,只听他哥悠悠地说道:“一个女人要是不喜欢你啊,以上任何一件事,除非犯法,否则你都别想做到。” 不管他是不是明和,他只知道,他希望,他和麦卷、严磊和蓝幸,都能有美满的结局。 第十七章 “老大,那个范少爷已经第五次约你吃饭了,”小果把便签跟其他文件一起放在蓝幸面前,“老是推掉也不太好…于情于理,两家达成合作,一起吃个饭也应该;我知道你讨厌他,可这回还有墨韵的其他主管,我们这边也会有人一块,你是不是至少得去一次?” 每次一到需要应酬的时候,蓝幸就觉得自己很可怜。她真的很烦这样的饭局,偏大boss不在,她就是第一把手,连顿饭都不去也太不给对方面子了。 在心里叹口气,看了看便签上写的时间地点,交代了小果叫上市场部的两个男生一块去。 夏苒刚好走进来送资料,自从蓝幸变相帮她减负之后,她的工作轻松了不少,加上那次博物馆之后…严磊简直是对她表现出明显的疏离,连个电话都不愿意通,还是通过北山那边她才知道,严磊自己又去沟通了好几次,现在画作已经定下来了,只是很奇怪,严磊并没有出席开幕式。 但,严磊也没再接送蓝幸上下班,更没来送饭食或是点心,这也让夏苒松了一口气,她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让他生气,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是他的创作压力使然。 可能,他说的追求,只是玩笑。 站在一旁等蓝幸签字的时候,她瞥见了桌上的便签,她认得那个地方,一家隐私性极高的私人会所,有餐厅有温泉spa有客房,最重要的是保全设施非常好,她知道不少明星会带情人去那过周末,但如果是商务宴请,大可不必设在哪里…夏苒心里一阵狐疑,刚要开口问些什么,桌上的电话响了,那表示她该出去。 走出门,心里那点疑问愈发严重,夏苒发了一会呆,决定打个电话问问以前的同事。 “你说那个范少爷啊?哎哟,说他是渣我都觉得侮辱人渣了。你记得之前xx娱乐签的那个少女组合吧,领头那小姑娘,才20岁,也不知道在哪个局被那位少爷看上了,开始是又送花又送包的,那姑娘年纪也小,不太经得起糖衣炮弹,以为跟他出去吃个饭也没什么…啧,当晚就出事了!经纪公司都气疯了,那小姑娘也吓出了毛病,之后就被雪藏了。” 挂了电话,夏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应该不要多管闲事的,可蓝幸帮了她… 拨了小果的内线号码,语气紊乱地问:“蓝总是今晚跟墨韵的人吃饭吗?” “是啊,”小果被问得莫名其妙,她始终没办法喜欢夏苒,敷衍地回答完就挂了电话。 夏苒心里的狐疑已经演变成不安,女人的第六感通常很准的,但两个小人在她心里拉扯,一个告诉她那不关她的事,而且如果严磊说的追求是认真的…一个反驳她说至少应该提醒,而且蓝幸在工作上帮过她… 那只是蓝幸身为副总应该做的… 不,那不是,她可以放任压榨你,让你加班加到过劳死… 可严磊说他在追求她… 如果她出事,会影响严磊的选择?拜托,都21世纪了… 蓝幸不是小女孩了,她该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没有人会每天24小时都想着防备,何况那是合作对象… 或许蓝幸不排斥那个男人… 是个人都会排斥的! 脑袋里几乎天人交战。 夏苒扯了扯嘴角,反驳的声音终于占了上风,回过神才发现,蓝幸早就出门了,那家会所离市区有段距离。 更糟糕的是,本来要陪蓝幸一起去的两个男生,一个拉肚子一个女朋友生日,两个都没去。 夏苒觉得脑袋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她趁自己反悔之前,跑到蓝幸办公室,用桌上的电话拨给严磊。 严磊和方墨刚把两对父母接回家,正在收拾堆成山的土产。 严磊存过蓝幸办公室的号码,那个名字在他手机上出现的时候,他除了愣住没有别的反应,还是方墨推了他一把,替他按了接听,把电话举到他耳边。 “喂…严磊,我是夏苒,你别挂电话,我有很重要的事找你!” 有点失望,甚至有点愤怒,但出于礼貌,他没挂电话。 “蓝幸今晚有个应酬…………” 夏苒觉得自己快要把话筒握断了,但她很庆幸她把事情说清楚了,包括具体地点具体包厢号,接着,她就听到了那男人撞倒东西的声音,匆忙凌乱的脚步声,以及有人狂按电梯的响声。 苦笑,这些细节无不在向她昭示,严磊有多在乎蓝幸。 本以为这男人要挂掉电话,她却意外听到了一句谢谢,接着才是无尽的嘟声。 慢慢把话筒放回原位,她知道她做对了,也知道,严磊说的对,她连战场都没有。 看到那地点的时候,蓝幸也觉得不对劲过。 她知道那家会所,本市很多富商和情妇约会,经常会选在这里,一条龙服务嘛,有吃有喝有床有隐私。 在心里暗讽着,调整出浑身的警戒细胞。 一进包厢的门,范少爷带着他的几位主管,摆出一副蓝幸终于大驾光临的姿态,这倒不难应付,一般这个时候,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公事上带就好,多数人会选择配合,蓝幸深谙此道。但面前那位大爷貌似并不想配合,死抓着她难约这件事,一个劲地想灌她酒。 蓝幸生平最讨厌所谓的[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 拜托,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不喝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真想因为喝酒这事毁约,也要看你家老爷子答不答应,还要看违约金你心不心疼。 就算还没签合同,如果这合作需要用酒来换,那不好意思你另找别家吧。我老板会不会开除我?呵呵哒,要是大boss因为这点事就要开除我,那我这些年也白混了。 蓝幸始终没拿起杯子,换下了职业微笑,不再开口回应他们那些废话,开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群人,她不是刚出茅庐的小姑娘,多年总监的气场压下来,慢慢的,有人的声音弱下去了。 见好就收,蓝幸掐着时间点,扯出笑说道:“来,范总,我开车,就以茶代酒,预祝我们这次合作顺利,也谢谢您这次的支持,当然,还有今晚的美味佳肴~” 她喝的是会所送的茶水,她看到每个人面前都有一杯。 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她可是单刀赴会,别人没喝的东西,打死她也不喝。 意外的是那位范少爷倒是借坡下驴,没继续刁难她,反而还为她点了一壶果汁,美其名曰为蓝总的保养事业添砖加瓦。 蓝幸面上笑着谢过,反正她也不会喝,别说果汁了,就是单独给她上一杯白开水,她也不能喝。 每一道菜,别人尝过她才吃;每一碗汤,别人盛过她才喝。 可为什么喝完那碗汤,她眼前开始模糊了? 范少爷带来的那群人,已经识相地纷纷找借口离开,而那头猪,得意地笑着,手搭上她的肩膀。 “宝贝,如果你刚才喝的是酒,或者是果汁,现在就不用这么难受了嘛,我就防着你那点聪明劲,你用的碗筷我可是特别定制过的哟,哈哈哈哈——” 蓝幸努力想稳住自己的心神,她现在特别想念麦卷,如果麦卷在这,一拳一脚就能摔飞这头猪。想到这,蓝幸摇摇晃晃地退开几步,想稳住自己,伸手就要掏出手机,可她现在的状态,哪是这头猪的对手,她都还没解锁,手机就被拍飞了。 她现在必须靠自己才行! 她努力睁大眼,想要躲开那混蛋的爪子,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现在没什么力气,她得等他放松戒备再攻击他! 蓝幸狠狠抑制心里的恐惧,逼自己接受那双爪子抱住自己。 “对了,就是这样,安静点享受嘛,”那头猪把嘴凑到她脖颈出胡乱啃着,松开一只手想要脱掉她的衣服。 就在那瞬间,蓝幸突然抬起膝盖,用尽所有力气往上顶。 那头猪惨叫一声,痛的松开她,退到一旁扶着桌子骂骂咧咧的,她忙手脚并用地往门口走去,可她不够快,被那杂碎拉住了衣领。 “臭□□!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头猪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一手捂着自己受伤的部位,一手硬是把她往回拖。 蓝幸眼前越来越模糊,整个世界都晃动得厉害,她从来没觉得这么绝望过,她甚至连最后挣扎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谁知道,背后那只爪忽然松了,她被惯性推坐到地上,扶住椅子固定住自己,听到旁边传来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她努力抬起头,那头猪的哀嚎声同时传来,她看到那杂碎在被人狠狠地揍着。 是严磊。 他一进门,那景象让他气疯了。 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扎扎实实的打在对方身上,蓝幸光是听声音就觉得很痛。 虽然看过很多次麦卷揍人的景象,但毕竟男女力量有别,他又挥出一拳,她觉得那之猪求饶的声音都弱了一些。 蓝幸被吓住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之前的害怕加上现在的惊吓,也不知道怎么会转化成勇气,她几乎是爬过去,用尽力气整个人抱住他挥拳的手。 “够了…住手…” 严磊差点停不下来,甚至用那只被抱住的手臂继续挥了一拳。 他赤红着眼,低头看她,满脸紧绷的表情,咬紧牙关。 蓝幸不敢松手,却因为没有力气只能整个人赖在他手臂上,努力呼吸着,颤声开口:“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严磊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只是他放那混蛋爬到墙角躲避。慢慢的,蓝幸觉得他的肌肉像是放松下来,然后他抱起她,把她放到椅子上,脱下外套包住她,想给她倒杯水但是这桌上的东西,他完全不信任。 “要报警吗?” 蓝幸微摇了摇头,她不认为这会让那头猪得到足够的教训,她现在也没办法想那么多,只想赶快离开这里,都这么久了,她的情况并没有任何好转,她需要回家。 严磊没有反驳她,只是站起身,利落地用一个手刀劈昏了角落那头猪,然后扶着蓝幸走出大门,上了车。 天知道,夏苒告诉他的时候,他脑袋里有多警铃大作,一路上他不知道超了多少辆车,要吃多少张罚单,甚至被扣光驾照的分数,可他还很庆幸没有堵车,他不敢想象他再晚一点到,他会不会控制不住宰了那混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只知道严磊扶着她出了会所大门,顺便交代了服务生保管她的车,以及一个小时以后去清理包厢;好在那地方的服务生一副很习惯的样子,并没有多问什么。 她只知道她最后到家了。 严磊把车停好,扶她下了车,蓝幸这时候已经站不稳了,下一秒,她已经被抱起来,他的怀抱很安全,也很温暖,他抱着她的姿势,更是小心的不得了,才几步路,她就被晃得昏昏欲睡,可刚才的惊吓还在,她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让他从她的包里翻出钥匙,让他把她放到沙发上。 “嘿,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严磊给她倒了一杯水,想要喂她喝下去,可她紧着眉间摇了摇头。 他很想用嘴喂她,可她刚刚经历了那些…他不想加深她的恐惧,或许他刚才应该要送她去医院,而不是听从她嘴里的嘟囔送她回家。 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很烫,他紧张地握了握她的手,很凉。他有点糊涂了,起身道浴室拿来冷热两种毛巾,可当他拿开毛巾,那小女人像是有点清醒了似的,睁开眼迷蒙地看着他,随后傻傻地笑了,说:“是你啊。” 边说,还边往他身边挪了挪,直到把小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双手抱住他的手臂,才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严磊更糊涂了,她刚才,不是都没力气了吗? 低头,他问道:“蓝幸,你还好吗?” 这小狐狸却地在他肩上蹭了蹭,像被人打断一样不满地抬起下巴,眯着眼瞪着他,下一秒,把还在他手臂上的手抬高,抚过他的另一边肩膀,到达他的脖子,用力按下来,吻上去。 严磊瞪大了眼,他没办法发应,甚至没办法张开手抱她,只能呆呆地被她亲着,直到蓝幸自己动手脱了外套,爬到他身上,把他压在沙发里。 现在,她的手不凉了,他猜应该快比脸还烫。 不对。 满心的怀疑和担心让严磊回过神,他拉开她,看到她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他后悔了,他不该放过那个杂碎。 那不是迷药!确切来说,那应该不仅仅是迷药! 熊熊的怒火杀上他的眼,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只是目前,他得想个办法让这小狐狸停下来,虽然他已经处理过夏苒的事,但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显然不是这个,而是宁焕和明岫… 不得已,他伸手在她颈侧,用最小的力道劈了一下。 蓝幸终于停下来了,因为她彻底昏过去了。 叹了口气,严磊把她放到沙发上躺好,去厨房打开冰箱,谁知道那里面没有冰块,可他现在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放弃出门买冰块的方案,他想他只剩一条路了。 宁焕当年处理过这样的事,他失去明岫的第一个月,就有个异族首领绑了自己女儿送给他,但他女儿并不乐意,所以也被喂了药。那姑娘,一双眼睛像极了明岫,但他知道,再像也不是,所以他让人准备了一桶冰水让那姑娘泡在里面。 这时候,他很高兴他想起来那一世的事。 也很高兴,蓝幸的浴室里,装了浴缸。 打开暖风机,放好了水,拿来皮筋简单束起她的长发,保证它们不会被打湿,然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脱去了她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浴缸里,那水很浅,只没过她的腿,然后他弯着腰,不断拧湿毛巾,先是擦拭她的一双手臂,再是她的小肚子,然后是锁骨,是肩颈,最后到她的脸颊和额头。 做完这一切,严磊已经满头大汗,他背后的肌肉因为一直紧绷着,都开始酸痛;还好,这是有效果的,蓝幸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了,脸上那诡异的红晕也消失了,他甚至找出体温计做了最后确认,松了口气。 用浴巾包住她,把她从浴缸里抱出来放到床上,虽然水很浅,但抱着她还是打湿了他的衣物,加上他早已汗湿的背,严磊看起来像刚经过一场大雨。 没时间打理自己,他最快速地把她擦干,从衣橱里找来干净的衣物替她换上,然后替她盖上了被子。 他应该要回家去,现在,马上,严磊知道。 可他一点也不想。如果她半夜醒来要喝水呢?如果她只是暂时缓和呢?或许他该打电话让麦卷来照顾她。 在床边蹲下,他看着一脸平静的小女人,忍不住伸手拨开她的额发,再次确认她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好吧,他承认他不可能放心的把她交给别人照顾。 替她拉好被子,他起身回浴室,迅速地冲了个冷水澡,然后用她的吹风机把自己的衣服弄干,又再次不放心地跑去确认她的状况。 蓝幸依旧躺在床上,只是翻了个身。 他站在床边,舒了口气,他不该这么紧张的,他应该去睡客厅的沙发或者在她卧室里打个地铺,可他又不是没抱着她睡过,她在他怀里会睡得特别好,他这么说服自己。 跟着,躺上床。 可能是感觉到身旁的床垫下陷,她不自觉往他那边动了动,无意识地把手伸出来抓着被沿。 然后,呢喃了一句,“…子齐…” 严磊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逆流,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睡着的蓝幸,心如擂鼓。 “求你了,别想起来,求你了……” 第十八章 “要嘛停止和墨韵的合作,要嘛我走人,就这么简单。” 窗帘没被拉开,但严磊听见了外面车流的喇叭声,昨晚太折腾了,他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的床。 没有睁开眼,严磊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习惯让周身的感官先苏醒,虚掩的房门,很方便他侧耳偷听蓝幸打电话,很明显那女人怒气冲天,但她声调不高,仿佛只是跟自己老板在做寻常商谈。 “我想昨天的事,您应该去问问您的好友,问问他的小儿子都做了些什么,而不是再三追问我。”蓝幸笑的很咬牙切齿,接着说:“您只需要斟酌,是我重要,还是这个合作案重要。” “哎哟我的宝贝啊,消消气嘛,那混球要是敢欺负你,我让他爹收拾他!当然是你重要啦,这案子你看着处理哈,咱们别亏了就成…” 大boss几乎是赔笑地哄着她,开玩笑,这个合作案的人情成分占了大半,哪有能顶一片天的蓝幸重要?要让她走了,自己环游世界的计划,就只能是计划了。 蓝幸有个奇怪的特点,越是怒火冲天,语气越是柔和,合作多年的boss自然了解,可她一点都不想称述昨晚的事,好在boss给了她台阶下。她是公私分明的人,自然不会让自家公司亏钱,可一想到她得憋到解决公事之后才能处理那头猪,心里就一股委屈往上涌。 她的确有底气要求她的老板,但她不能过了界。 门开了,那男人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昨天…谢谢你。” 蓝幸早上一醒来,不是没被躺在旁边的严磊吓一跳,何况她自己还巴着他的手臂;接着昨晚仅存的记忆回放,她下意识摩擦了自己的手臂,才发现她换了衣服。 心一惊,撑起被子检查自己,还好,虽然换了衣服,但她穿的很整齐,而且浑身只有后颈觉得酸痛,那表示她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安慰自己,或许是迷糊中她自己换的衣服。 下一秒,她开始责备自己小人之心,有点内疚地看了看还在熟睡的严磊,悄然起身进了浴室,然后发现浴缸里还有残留的水渍,她不记得自己昨天早上有用过浴缸,但可能…是她记错了? 洗漱完,她给自己煮了杯咖啡,又想起屋里的那个男人,翻了翻橱柜,终于找到了红茶包,确认没有过期之后,把它放到餐桌上,做完这些,她忽然有种被制约的感觉,盯着那红茶包发了一小会呆,差点就重新把它收到柜子里,还好电话响了,她忙着跟boss说话,忘了那茶包。 严磊笑了笑,没有回应她的感谢,但他拿起了桌上的红茶包,替自己泡了茶,接着不赞同地看了眼她的咖啡,走进厨房,煎了鸡蛋和培根,感谢老天,她的冰箱里还有一些生菜和吐司,他速度很快地做了两人份的三明治。 她以为他在生气,毕竟昨晚她也觉得自己蠢爆了,居然真敢独自一人去那种地方赴约。 他把一份早餐放到她面前,从背后看,小狐狸缩起了肩膀,耷拉着脑袋,他家做错事的小外甥女,也是这幅样子。 “空腹喝咖啡,不好。” 蓝幸微愣,她没听错他语气里的笑意,很想问他笑什么,但还是收起声音乖乖吃起早餐。 “你昨天…怎么会在那?” “夏苒告诉我的,”严磊迟疑了一下,说道:“她才知道你昨晚要赴约,那个人名声不好。” 蓝幸不是不惊讶,才想起来夏苒以前算是娱乐圈的,了解的确实应该比她多…她欠了夏苒一个人情啊。 不再乱想,一口下去,噢,她一定要记得问问麦卷,这俩兄弟是受过什么训练,怎么煮个早餐都好吃成这样。 “昨晚,你电话响过,是麦卷打来的,我没接。她之后又再打了两次,你需不需要给她回个电话?”那男人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我怕她报警说人口失踪。” 自从上次在电话里没头没脑地警告了她一句之后,麦主编有好些天没消息了,她们不是连体婴型闺蜜,不成文的约定是只要时间允许,每周至少一起吃一顿饭。 但自从麦卷有了固定的[饭友]之后,蓝幸就很识相的不再约她吃晚餐,加上最近比较忙,本来打算周末再说。 等蓝幸吃完三明治,喝完一杯咖啡,面前那男人才一起收了杯盘,拿进厨房,在蓝幸呆滞的目光里清洗了它们,放上沥水架,还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苹果,洗干净递给她。 从头到尾,严磊都没有提到昨晚的事,更没有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肯定他听到了她讲电话,但这男人很有礼貌地保护了她小小的自尊心。 虽然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他照顾,他的温柔却让她心里原来那股委屈更盛,这和不能跟痛哭的人说别哭了,一个道理。 可她一点也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来,虽然这男人她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在一张床上都一起睡过两次了,他也说过要追求她,但他确实还不是她的谁。 她得做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比如回个电话给好友。 “喂,”蓝幸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说:“昨晚有点状况…没接到电话。” “状况?”麦卷用肩膀夹着手机,快速地在编辑的稿件上写下修改意见,示意摄影师根据修改后的风格作业,接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听出她那边的忙碌,蓝幸咬了咬下唇,“我今天休假,今晚出来喝个东西?” 喝东西?ok,只是她得跟人请假了。 方墨是真的很认真在和她谈恋爱,明明她有自己的代步车,他还是坚持每天接送她上下班,每天包办了早餐午餐晚餐连带下午茶糕点,她向来光吃不胖,但体重秤不是这么说的。 麦卷胖了两公斤。 瞪着体重秤,麦卷匪夷所思。 她的工作量不小,而且她保持每周至少五个小时的运动时间,生活里多了方墨之后,她甚至在家就可以和他对练,没理由她还是胖了?可那家伙却没脸没皮地说胖一点好,抱起来手感好,不用担心她的骨头会戳到他。 那句话让麦卷强烈表示不屑,接着开始怀疑,当年明和死命给丰陶做好吃的,是不是也有不良意图… “你说什么?!”麦卷目瞪口呆,她记得蓝幸当年那个追求者,印象里那是人类而不是禽兽。“你应该把我的电话号码贴在办公室墙上,注明任何疑似危险状况应联络此人陪同,我一定揍得那头猪满地找牙!” “别脏了你的手,”蓝幸已经平复许多,语气放冷:“对付蟑螂,得用别人的拖鞋,把它拍死在别人的地盘上。” 麦卷丝毫不怀疑蓝幸的智商和手段,反而问道:“所以,是那个石头人去救了你?他怎么会知道的?不会是同谋吧!” “想什么呢你,”蓝幸好笑地说:“夏苒告诉他的,我欠那姑娘一次。” 夏苒?自己追求的男人,英雄救美的对象不是她,她还能大度地帮忙?这姑娘人品变异了?麦卷绷着嘴,表示怀疑。 “不说这个了,我会处理的,”喝了口柠檬茶,蓝幸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和你的饭友先生怎么样啦?” 麦卷眼神闪了闪,这些天她一直迟疑着要不要告诉蓝幸,关于那场几千年前的纠葛,可方墨说的对,如果那是真的,他们四个人中,伤得最深的其实是明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失了心志,残害无辜,最后灭了自己家族,逼死自己… 那么深的伤,不该被记得。 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麦卷笑着说道:“就那样啊…在认真谈恋爱。” 蓝幸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惊喜地咧开嘴直笑,好半天才说:“哇哦,这进度,我是不是错过什么好戏啦?” 麦卷脸上泛起红晕,却又不甘心任凭调侃,一手撑起下巴,挑着眉说:“为了世界和平,不要逼我秀恩爱喔。” 蓝幸大笑,从心底为他们高兴。 “难怪最近都没空理我,”她慢悠悠的说:“真是恋爱大过天啊。” 能看到麦卷红了脸,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不调侃都对不起自己,“我国古文化实在精妙,近水楼台先得月,太有道理了,嗯?你说对吧,我的麦主编~” “嗯,我国还有句古话,叫做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开玩笑,麦卷哪是随便让你调侃的,“招了吧,昨晚英雄救美之后呢?” “美,我很赞同;英雄,可是你说的。”蓝幸好整以暇地反问道:“现在还坚持让我珍爱生命远离严磊吗?” “丰陶,我后悔了。 如果我没有嫁给子齐,没有帮他,也许什么都不会发生。 明和不会死,我娘不会疯,我爹不会病。 一开始就错了啊,都是我的错。” 这是明和死后,丰陶第一次见到明岫,她说的话。 她记得明岫脸上的表情,眼神空洞而绝望,整个人瘦得可怕,一只手搭在还不见明显隆起的小腹上,每说一句,就伴随一声长长的叹息,每一声叹息都像是要带走明岫的一点生气。 有宫女端了膳食进门,一眼扫去,都是孕妇的补品;那宫女表面恭敬,实际上却一直言语暗示,这是王的旨意,请王后务必遵守,说着,还端起碗塞到明岫手里,如果不是丰陶在,估计就是直接塞进她嘴里了。 丰陶气得一脚踹翻了那桌食物,夺过明岫手里的碗,泼在那老奴身上。她这个公主还在,他们就敢这样对待明岫,如果她不在呢?她不敢想象。 她心痛不比明岫少,可她知道,这不是明岫的错。 把侍从都轰出去,整座宫殿瞬间冷清得像地宫一般,她转身握住明岫的手,希望她至少为了孩子要振作一点。 这孩子,哪有人期待。 那是丰陶记忆里,明岫说过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明岫,确切来说,是她哪位该死的王兄,禁止她们再见面,直到,她收到王后的死讯。 那一刻,她的心是不痛的,甚至为明岫高兴。 那是解脱。 可这些,麦卷半个字都不能告诉蓝幸。 只能装作不经意地说:“还不是他和夏苒,不清不楚的,这边还来勾搭你,听着就不靠谱…” 印象里,盈氏锁骨中间的凹槽里,有一个桃红色的小痣,当年多少人效仿,说是美人标志。麦卷没记错的话,夏苒身上同一个位置也有一颗痣。 加上夏苒对严磊的用心…麦卷虽然很不想确认,但她应该是盈氏,那个明明受过明岫恩惠,却逼她分享丈夫,还害得她失去第一个孩子的盈氏。 麦卷不信严磊不知道,但他居然纵容夏苒对他的示好。 狗改不了吃屎。 听麦卷这么一说,蓝幸默默有点气馁。 对啊,自从上次自己告诉他,那件事没处理好就没资格追求她之后,严磊就跟失踪了一样,直到昨天才忽然出现。 而夏苒…不管怎么说,她依旧坚持远离办公室三角狗血剧情的原则,她会感谢严磊,也会感谢夏苒,那就够了。再多的,不是她接下来要忙的重点。 那个合作案等着她收拾,还有那头猪。 正要再说点什么,麦卷电话响了,蓝幸不经意瞥见方墨的名字,好笑地扮了个鬼脸,敲着手表示意。 “才九点半啊,啧,家教实在是严,驯妻有术,佩服佩服。” “人家是好心,问要不要顺路载你回家~”麦卷瞟了眼好友,上翘的嘴角出卖了她的好心情。 “我以为,我们都是开车来的。” “是啊,所以我让他到车库来接我就好呀。” 看麦卷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蓝幸扮痛捂住了胸口。 “啊,真是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方墨居然真的在她租的车位上等着她。 麦卷觉得她家男朋友真是老实得可爱,她只是说说而已好吧。 停好车,方墨牵过她的手,低头问道:“有吃晚饭吗?” “有,”麦卷抬眼看他,“不过还是你做的好吃。” 方墨闷笑出声:“那下次,你们可以在家约会,我负责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笑着到家,麦卷想了想,问方墨要了严磊的电话,方墨不疑有他,调出号码,把手机递给麦卷。 “谢谢你昨天救了…蓝幸。” 听到麦卷的声音,虽然那道谢听起来不情不愿,但那是博物馆之后,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多少还是欣慰,严磊正要说话却被抢白。 “那不是将功补过。我还是坚持让你离她远点。”麦卷勉强道谢之后,语调恢复冷清:“明岫曾说过,她后悔嫁你。” “…什么时候?” “你…宁焕杀了明和之后。” 严磊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无力地抬头看天。 “还有那个夏苒,我希望你记得她做过什么好事,”麦卷接着说:“要是你处理不好,我就不客气了。” “人会变,昨天如果不是她通知我…” “会变?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会是你前女友?” “丰陶…” “我以为我身份证上的名字是麦卷。” “至少,你再相信我一次…” 那疲惫又哀求的语气,让麦卷气息一窒,她握紧了电话,好半天才悠悠地说:“我没办法。” 不等他再说,麦卷按掉了电话。 方墨一直站在她身边,没有开口指责她或者打断她,一直等她挂了电话,看她一脸要哭出来的样子,只能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 这些日子以来,严磊一直是他们的话题禁忌,他每次不小心提到阿磊,麦卷的脸色就会马上晴转阴霾。 他也曾再看过那把匕首,脑袋里也曾莫名冒出来一些疑问。 后来呢? 那将军死后,那公主呢?他让她忘了他,另嫁他人。 那公主真的嫁了别人的假设,让他满心不舒服。 可若她真的用下半辈子都守着那将军,他又觉得心疼。 这些念头在他脑袋里反复折腾着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终于有天,他忍不住找了个机会问了麦卷。 没想到那问题像是提醒了麦卷什么,这小辣椒直接拖起他推到床上,把他当树一样,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压着他。 “我们好好谈恋爱,已经一个星期了吧?” 方墨呆愣着点头。 “我27岁,目前是杂志主编;我学历本科年收入目前三十万左右;我喜欢吃甜食,不吃洋葱不吃香菜;最喜欢宝蓝色,最讨厌粉红色;我练了很多年的自由搏击;我爸是军人我妈是军嫂。这些,你都知道吧?” 方墨继续呆愣着点头。 “你31岁,你在军校毕业,之前是少校,目前在家里的公司上班,虽然我不知道你收入多少但我想应该不比我低;你喜欢吃牛肉,尤其是卤的;你不吃动物的内脏;你每天早上喜欢要喝一大壶开水才要吃饭;你喜欢军绿色,喜欢吉普车;你头上有两个旋,手上目前还有两个茧。这些,我也没说错吧?” 方墨不知道除了点头他还能做什么。 压着他的小女人语速很快,说完这些之后微微喘着气,看到他赞同,露出了得逞的表情,接着说了句让他明白过来的话。 “所以,我们是时候,完成恋爱的最后一个步骤。” 没等他反应过来,麦卷已经俯下身开始吻他。 因为在室内,她怕冷所以他屋子里开着暖风,他嫌热所以穿了短袖,她不费什么力气就扯掉了那薄薄的t恤,他想开口阻止她,她却先一步直起身,盯着他的眼,脱掉了自己的衣物,因为保持健身的习惯,她浑身的线条美到不可思议,他怀疑自己要流鼻血了。 然后,她用性感的小嘴轻擦着他的脸颊,小手贴在他胸前,感受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媚眼如丝地问他。 “现在,你还要我停下来吗?” 好吧,他同意他们的恋爱确实应该进入下个步骤。 一夜缱绻。 第十九章 方墨咳了一声,试图把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画面咳出脑袋,他得说点什么转移麦卷的注意力才对。 对了,她刚刚说,阿磊救了蓝幸? “蓝幸出什么状况了吗?” 麦卷定了定神,退出他的怀抱,言简意赅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这下,注意力真是完全被转移了。 方墨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气愤,填满他大脑里每一根神经,他浑身绷紧,额头的青筋都暴起了。 麦卷都被他满脸的冷冽吓住了,她记得当年,明和知道明岫失去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那摆明是一副想要上阵杀敌的表情。 “严磊救了蓝幸…她现在没事了…”麦卷试着跟他说话,伸手抚上他的手臂,想要唤回他的心神。 温柔的小手让方墨回了神,他再一次拨通了严磊的电话。 “你打算怎么做?” “加倍奉还。” “我要一起。” “好。” 严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麦卷把那件事告诉了方墨,他本来没打算把方墨拉进来,可他那副口气不容置喙。 闭上眼,想起那时候,明岫心软,经不起丰陶的胡闹,两个人偷溜出去玩,没想到被其他世家公子认出来,在大街上拦下了她们,还扯下了她们的头巾,就在大街上戏弄她们。 如果不是他与明和及时赶到,她们差点就被那群混蛋绑到马背上带走了,他们简直不敢想那个如果。 想来,明和替他扳倒的第一个世家,就是那天带头的那个混蛋家。 海市的天气已经彻底转晴了。 蓝幸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夏苒道谢。 夏苒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能说什么,蓝幸只是笑着拥抱了她。有些事情不用深想,比如为什么夏苒没有及时阻止她,她只需要知道,没有夏苒的那个电话,后果不堪设想。 “中午一起吃饭吧,全市最贵的餐厅就和我们隔了一条街,”蓝幸朝夏苒眨了眨右眼,“我可不是随便让人敲诈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咯。” 那副挤眉弄眼的表情逗笑了夏苒,她们确实该吃顿饭。 点完菜。 “你知道,上次…其实只是我不想你去北山…” “嗯哼。” “严磊说…他在追求你。” “他是说过。” 没想到蓝幸承认的这么爽快,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讽刺夏苒的意味,平静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但我不认为,他目前的状况,有资格追求我。” 服务生来上了菜,蓝幸说完那句话,拿掉了围巾,嗅了嗅面前那道汤,笑着示意夏苒尝尝看,便自顾自地享用起午餐。 面前这女人,轻松自在的模样让夏苒觉得自己一败涂地。 她之前还想着公平竞争,可感情哪来的公平,何况她的假想敌,连一兵一卒都未动。 夏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挫败,甚至开始认真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严磊恐怕不是反应迟钝,只是对她迟钝。 “那次在北山,我放下所有的自尊,求他给我一个机会,可他说,那没有任何意义。” 蓝幸放下来餐具,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大概是那目光太平静,没有丝毫同情,才给了她勇气继续说。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对我那么狠心,我刚刚在想,这几年我以为我爱他,会不会只是不甘心。 我们在一起一年零三个月,456天,10944个小时,没有一分钟,我能感觉到他的心。 第一次牵手,我主动;第一次拥抱,还是我主动;我甚至挑了我们认识的纪念日跟他提分手,他都没注意到。 回想起来,他根本没有说过我是他女朋友,都是我在说,是周围的同学在说,他只是没否认,也对,不重要的事,他一向懒得辩解。” 蓝幸没接话,事实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接话。 “分开之后,我不是没人追,条件比他好的大有人在,可我就是没办法放下他,后来,也是机缘巧合吧,我看到他的消息,知道他签到了笃画廊,我想这是我靠近他的最好时机。” “我很高兴,你来应聘了,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夏苒无力地笑笑,“之后,我发现他对你很特别,我想不瞎的人应该都看得出来。有段时间,我还在想是不是人性使然,你越是对一个人好,这个人越不把你当回事。” 美人困惑又心痛地垂泪,谁看了都心疼。 蓝幸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顺便给不远处的服务生使了个颜色,让他们现在别上菜,哎,这餐厅贵是有道理的。 “蓝幸,我想,我输的很彻底,你是对的,不是我的,怎么争也没用。” “夏苒,你是个好姑娘。噢,我知道这话听起来很像三流电视剧的台词,但是…你懂的。 我不认为女性追求爱情就一定是倒贴,男女平等不该是空话,而且,那需要很大的勇气,这世上每分钟都在重演因为缺少勇气而错失爱情的悲剧。 老实说,我挺佩服你的。 虽然你上次来跟我说,公平竞争,确实让我挺不爽的,而且那其实挺违背我的感情观念。” 蓝幸喝了口水,夏苒止了泪,等着她说。 “爱情之所以美好,是在两情相悦,不是一厢情愿。 我也曾经考虑过,是不是因为我太自负,所以感情上才失败,但事实证明,这个人值得我争取的前提是,他对我有爱情。 职场可以公平,但感情没办法,争来的感情,会不会某天再被别人争走?” 蓝幸耸耸肩,对自己这个阴谋论表示不置可否:“我以为,健康的爱情,不需要你费心同任何人争。” 看夏苒的神情逐渐平复下来,蓝幸继续说:“还是那句话,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你来应聘,你帮了我很大的忙,无论是工作,还是昨天的事,谢谢你。 至于感情,我没办法对你保证什么,下一秒的事谁知道呢?说不定哪天我还会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呢。” 那玩笑让夏苒睁大了眼,噗一声笑出来。 “不管怎么说,如果有机会,我还是不会放弃的。” “呼,意思是你不会因为他辞职咯?哎哟我的小心脏啊。”蓝幸夸张地拍了拍胸口,“那现在,我们可以先吃饭?再饿着,我下午可没力气上班了~” 夏苒脸上的笑更大了,她想她开始喜欢这个上司了。 想到这里,夏苒迟疑了下,问道:“嗯…我有个问题,我是说关于工作的…为什么小果好像,很不喜欢我?…嗯,工作上没有任何问题,你把她教得很好,就是平常相处…” 蓝幸嚼着切好的小牛排,意味深长地看着夏苒说:“你记不记得,你来面试的时候,你有个追求者?” 夏苒一脸茫然不知,蓝幸玩味地笑起来:“或者,其中有一个追求者?高高瘦瘦长的还行,戴副眼镜,看起来挺斯文的?” 她的追求者一向不少,她实在不知道这和她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何况,她真的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她完全没印象的样子让蓝幸觉得整件事更乌龙了。 “那是小果的前任,确切来说,那家伙是因为你,才把自己变成前任的。” 夏苒嘴唇微张,目瞪口呆大概就是形容她现在的样子。下一秒,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我的天…虽然这么说挺绿茶的,但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失恋。” “天呐…”夏苒窘迫地笑着,这事听着就很棘手。 “这问题短时间内恐怕是无解了,你知道,女人在这种事情里,一般都很记仇。”此刻蓝幸是真的同情夏苒了,大概小果遇到下一个男朋友之前,夏苒是别想看到她的好脸色了… 所以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一秒,你把别人当假想敌,殊不知在另一个人的眼里,你才是那个假想敌。 那顿饭,几乎让蓝幸更确定了,钱才是自己永远不变的情人。 夏苒帮忙处理掉了那合作案。 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接盘的画廊,而且还用高价转让合作权,笃画廊不仅没有亏,还小赚了一笔。 她告诉蓝幸的时候,蓝幸满脸惊喜,然后认真地询问她要不要转岗去做市场,蓝副总甚至给她开出了三倍于现在的薪水。 被肯定是值得高兴的事,虽然她不认为转岗适合自己。 严磊是通过麦卷才知道这事解决了,确切来说,是麦卷告诉了方墨,方墨通知了他。 那表示,他可以放心收拾那头猪了。 最近,他几乎每天都会去给蓝幸送夜宵,大概是那件事让蓝幸感激他,而他厚着脸皮利用了这感激。 虽然他始终没有询问那件事的状况,他可不想让她回忆起任何糟糕的事情,无论是那头猪,还是…那一世… 他很庆幸自己这些年靠画画赚了些钱,也很庆幸自己有一位擅长理财的母亲,让他现在有足够的金钱可以利用。 范少爷这天照常下班,刚到酒吧坐下边喝酒边调戏吧台小妹,那天被揍了之后,要不是他家那古董老爹教训了他一顿,还气急败坏地威胁要断了他的财路,他才不会就那么算了;越想越气,他可是家里的老来子,上头两个姐姐都对他千依百顺的,老爷子至于为了外人跟他发这么大脾气吗。 养伤这些天,好不容易才有脸面出来见人,今晚不玩的开心点,实在难解他心头那口怨气。 调酒师送过来一杯酒,用眼神告诉他是九点钟方向的一位辣妹送的,他会意,猥琐地挑挑眉,拿着酒朝那辣妹走去。比她蓝幸漂亮年轻的姑娘多了,他不过是看在当年追过她的份上想找她玩玩,谁知道她那么不识好歹。 那辣妹主动得狠,才一杯酒下肚,就用高跟鞋抵上了他的小腿,挠得他三魂丢了七魄;跟着小手就搭上了他的表,借着赞手表好看,抠了抠他的手心,嘴里还不停夸着他的衣服。 现在的小姑娘啊,一看到名牌就走不动了,范少爷一边在心里不屑,一边已经伸出爪子搭上辣妹的腰。女人乐的鱼儿上钩,俯到他耳边说里头空气太闷,不如换个地方。 简直是天生飞来的艳福嘛,范少爷顾不上怀疑为什么这辣妹偏要拉着他从后门走,还以为后门离酒店近一些,没想到一出后门,就被人用麻袋套住了头,跟着就被敲晕了。 晕过去之前,还听见那辣妹的声音,仿佛是说[啧,这种货色,早说嘛帅哥,可以算你们便宜点] 严磊还是订了上次那家会所,那确实是个保护隐私的好地方,愿意花点钱的话,甚至还有私人电梯,从车库直达房间楼层,都不用经过大堂。 所以他们俩兄弟,很顺利地把那头猪弄到了房间里。 方墨拿了张纸巾垫着,用力按住那家伙的人中,强迫他转醒,然后严磊趁着他还没醒透,灌了他一杯水下肚。 “你们是谁!给我喝的什么东西!”恢复部分意识的范少爷边咳边问,这房间看起来挺眼熟的,可他暂时想不起来这是哪,只觉得面前这男人好眼熟,“我告诉你们!你们这叫绑架!我干爹就是公安局的!你们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俩兄弟像看牲口一样看着他,几乎同时嗤笑出声。 这时候,范少爷终于认出来了,其中一个男人,就是那晚胖揍了他一顿的那一位。 看到这头猪露出惊恐的神情,那个他没见过的男人露出满意又可怕的表情,蹲下身盯着他缓缓说道:“放心,刚才灌你的那杯水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上回揍你的那顿呢,我觉得太重了,这不,我们决定做点什么弥补你。” 这男人的表情可没有丝毫要道歉或者弥补的意思,那语气反而让他更恐惧了,但他现在浑身开始无力是什么情况? “你…你不是说…水里没东西…” “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一点点助兴的…安。眠。药。” 范少爷只剩下瞪眼的力气了,那杯水大部分他都咽下去了,只呛咳出来一小部分,他就不明白了,凭那男人的身手要揍他何必下药? 这时候,他却听见门开了,走进来三个猛男。 对,猛男,穿着背心,浑身油亮,每块肌肉都在喷张状态的猛男。但好像,看起来有哪里不对… 他想起来了! 有次他去的一个局,点菜的时候除了辣妹就是这种猛男! 联想到水里的安眠药,他再蠢都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 范少爷,绝望地尖叫起来,下一秒,被人用胶带封住了嘴。 “我们这位朋友,比较害羞,口味…也比较独特,你们好好服务,小费少不了。” 说完这句话,严磊和方墨就关上了卧室的门。 他订的是套房,一室一厅,很方便。 当听到那头猪闷声哭喊的时候,严磊弯起了嘴角。 那一点点安眠药的剂量,刚好让那头猪有意识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无力反抗。 那三个猛男拿着润滑剂走向他的时候,范少爷觉得自己心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了,他很想求他们,或者出高价让他们放了自己,可嘴被封住了,接着发生的事,让他根本没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只能呜声哭喊,甚至到后来,他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 严磊和方墨也不知道在客厅待了多久,期间他们甚至下楼去吃了个午茶,回来之后,卧室的门开了。 范少爷,此刻像死猪一样躺在床上,一卧室淫靡的气味,方墨忍着恶心打开了窗户透气,严磊踱到床边,头都没低,居高临下地瞥着他说:“从今以后,你最好别让我发现你再出现在蓝幸面前,无论是电话还是讯息,或者是找人传话,一个字都不准,明白吗? 就算在路上碰见,你也最好自动滚远点,如果被我发现一次,任何一次,我保证,今天只是开胃菜。” 严磊说的很轻,但一字一句都同冰块一样清冷,那双黑瞳,看起来更是让人胆寒。 范少爷只能万分惊恐地点头,他不知道蓝幸有男朋友或是丈夫,更不知道这男人的身份,但面前这男人浑身的气势,他丝毫不怀疑他说到做到。 看他点了头,严磊满意的笑笑,转身弯腰拾起地上的衣服,丢在床上。 方墨开了窗之后就靠着门站着,他本来的计划是绑了那头猪来这里,好让他再暴揍一次,可阿磊阻止了他,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办法让他拍手叫好,他怀疑那位范少爷,这辈子还能不能当个正常的男人。 没办法,谁让他得罪的是蓝幸。 “…哇哦…” 晚饭时间,方墨跟麦卷说起了这件事。 麦卷郑重的放下了筷子,正襟危坐,接着,抬起手鼓掌,一脸崇拜地看着方墨说:“我男朋友怎么这么聪明啊!想得到这么好的办法!” 本来以为她会气他莽撞,看她反应方墨一时觉得好笑。 “不是我的主意,是阿磊的安排。” 麦卷的笑僵住了,不再接话,若无其事的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还异常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前言不搭后语地夸着方墨的厨艺。 方墨无奈的笑笑,同情下严磊。 追老婆的同时,还要努力收复老婆好友以及未来嫂嫂的好感。 任重,而道远… 第二十章 麦卷没办法相信严磊,确切来说,是丰陶没办法相信宁焕。 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总有一天,自己和方墨,会因为严磊吵架。那些记忆里,只要丰陶跟宁焕闹了脾气,明和就老是站在兄弟那边,每次都摆出一副兄长的样子教训她,要不是明岫帮着说好话,要不是最后他都会拿好吃的来哄她,她都不知道和他绝交多少次了。 从成功推倒方墨开始,她就几乎住到了方墨家。 男人的浴室里,出现了面膜,眼霜,精华露,睫毛膏,眼线笔,卸妆油…一系列让方墨觉得有趣的小玩意,原来女人的脸上可以同时存在那么多种物质,太神奇了。 牙杯和拖鞋,都被换成了一红一蓝,那天电视里说自古红蓝出cp的时候,他还下意识看了看脚丫,然后莫名傻笑起来。 总而言之,家里有个女人的感觉,原来这么好。 方墨建议过麦卷,干脆搬过来和他一住就好,隔壁的屋子,空着也是浪费;没想到被那小辣椒一口回绝。 “不能退,哪天要是我们吵架了,我还有地方住呢!” 方墨哭笑不得,揉乱了她的发,说道:“我们不会吵架。” 那听着,更像是承诺。 可在麦卷的记忆里,他有的是不良前科。 “没有任何一对正常的恋人,不会吵架。”麦卷等他帮自己梳好了发,转身窝进他怀里,“我们现在是蜜月期,当然不会啊,那以后呢,因为大姨妈,因为更年期,因为吃醋,因为各种各样男人终生都无法理解的原因,两个人都可能会吵架。” 吞掉他递到嘴边的蓝莓,麦卷接着说:“简单来说,男女之间,有相处就有摩擦,有摩擦就要冷静,独立的空间,是最好的冷静场所。” 那之后,方墨就不再提那个问题,只要他的小辣椒实际上是和他住在一起的,就没问题。 麦卷也这么认为,尤其是,目前她最大的问题,来自她的工作,她近期越来越有焦头烂额的感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要是她定下来的内容,不管是排版修改还是文章采用,几乎都会在最后关头被叫停,她已经忙到好久没回家和方墨吃晚餐了,甚至周末也会被电话加回去加班。 所以方墨只能自己去北山博物馆看一眼。 他始终没办法确认那将军是自己,单凭麦卷的感觉,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要知道他的小辣椒认为自己是那公主,然后那公主深爱那将军… 这事情让他越来越烦躁,如果他不是呢? 盔甲,佩剑,木盒,嫁衣复原图,刻着远古文章的石碑,看起来和杜教授那副成系列的石画,等等。 不大的场馆,方墨溜达了一个多钟头。 最后,挫败地承认,他对这些东西,什么诡异的反应都没有。 烦躁地耙了耙后脑,他想他得去找阿磊聊聊,如果他不是那将军…该死,麦卷会不会下一秒就踹了他… 他觉得会。 “你记得什么,能不能都跟我说一遍。” 开门第一句话,严磊有点懵,可他没看错方墨眼里的烦躁。 “你去了北山?” “嗯。” “盔甲,佩剑…我是说那些东西,你都看了?” “对,但我的大脑什么反应都没有。” 方墨坐下,看到茶几上的酒,一瓶已经空了一半的威士忌,本来想开口让严磊少喝点,却抵不住一股烦躁冲上脑门,拎起酒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 严磊没阻止方墨,他自己最近也是矛盾得可以,每次接近蓝幸,他都觉得自己快要被愧疚淹没,偏有一丝侥幸一直引诱他,告诉他蓝幸不会想起来。 可那声“子齐”,他发誓他听得清清楚楚。 “有没有可能,你们都错了?你知道,人的大脑会就一些东西,自动想象出一些事并且信以为真?”那酒辣了喉咙,方墨盯着空杯子,有点木然地说:“或者,你们是对的,只是…我不是那个什么明和?至少我对那些事,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把你眼里的歉意收起来,我很有可能,不是他。” 最后那句,方墨是抬头看着严磊,苦笑着说的。 闻言,严磊一愣,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个问题有多困扰方墨。他很想帮忙做确认,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灵媒,更看不出灵魂。 “我记得,麦卷也记得,表示那些过去,确实存在。但你说得对,你确实,可能不是明和。” 方墨复又垂下眼,肩颈一僵。 “但我想你是。” 严磊几乎要开始同情这两世的兄弟,他看着他,道:“你和他,给我一样的感觉,而且,你们对很多事的反应都一样。你记得你听到蓝幸出事,是什么反应吗?她对你来说,不过是女朋友的闺蜜,未来的弟媳妇,至于那么紧张?还有麦卷,我记得你对你以前的女朋友,可从来没那么好。” 这不够,硬要深究,这些都不够。 “还有直觉。” 直觉,就更不够了。 方墨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又灌下一杯酒。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下毒,也不正面下手吗?” 方墨气一僵,抬眼。 严磊深吸口气,说道:“他曾说,若他不是寿终正寝,就希望自己是死在战场上的,所以,不该是下毒。但若从正面起剑,我下不了手。他是战无不胜的将才,是和我肝胆相照的好兄弟,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他,一开始我连一个机会都没有,更遑论那个王位。” “那,为什么还杀了他?他是你的大舅子,还是你未来的妹夫吧?” “因为功高盖主,因为我气度不够,”严磊也拿起杯子,自嘲地扯着嘴角,他需要酒精来壮胆,好让自己说完那些话,“权利的滋味太诱人,当你坐上那个位置,自然就会害怕身边的人会不会抢走它。那几场战争之后,整个王朝都在赞颂这位将军,却都在暗骂暴戾嗜血的王,我应该要调查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但那时,你事事阻挡,为的都是当时看来无关紧要的人,所以我更是怒不可遏。” 方墨无言以对,只能等他说下去。 “最重要的是,你做事出于仁义,而我出于权利,所以若有一日,你我相争,你的赢面远大于我。” 窗子没关紧,窗帘被风扬起,两个男人心境各异。 “那时候,我杀了很多人,为了巩固权利,冤枉了很多无罪的人,很多好人,甚至很多亲人。但我最不该的,就是对你动了手。”严磊眼神颤动,紧张又难过,看着方墨继续说道:“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方墨看着自家老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身份接受这个道歉,但那些话,让他心口隐隐发热。 “那位公主,后来怎么样了?” 或许知道这个,对他能有所帮助,可他才一开口,就看到严磊脸一白,缓缓弯下腰,把手肘撑在膝盖上,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好一阵,才慢慢开了口。 “丰陶…穿着自己绣好的嫁衣,去了将军府,她说无论你生死,她都要嫁你为妇。 之后,没多久,明岫熬不住了,服毒…自尽… 是丰陶,安顿了濮阳一族,照顾重病的老将军和疯了的老夫人…待他们都寿终正寝之后,散了家财,助每一位族人安身立命…那些事,耗尽了她的心神,只因明岫告诉她,明和死前说过要濮阳家体面地倒…” 严磊深吸了一口气,方墨没催他,只是紧紧皱着眉。 “大概三年吧,她花了三年的时间,散了濮阳族人,保证每个人都衣食无忧,然后她才松了口气…她是,在明和的坟前,笑着死的…医者说,那三年,丰陶早已积劳成疾,心力交瘁,还有…相思入骨…” 心骤然一阵抽痛。 可他脑袋里还是一点画面都没有。 不再多问,严磊这幅样子,愧疚的头都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或许他该假装想起什么,好让自家老弟不要为了以前的事,痛苦成这样。 但他实在假装不起来。 “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帮你找到答案。” 严磊突然想起了外婆,蹦出了一句话。 他其实也很希望方墨不是明和,那样他就不用对方墨有那么深的愧疚,但这一生他们亦是手足骨肉,那问题又严重困扰了方墨,只因为他爱麦卷,害怕失去他的小辣椒。 所以,哪怕方墨想起来之后,会恨他会报复他,他也都认了。 果然,方墨猛然抬头,满眼交杂着狐疑和希望,直直地盯着严磊。严磊叹了口气,又灌了杯酒,坐直身体,趁自己后悔前,说起了那两个小女人去找过外婆的事,也说了他刚想起来的时候,在外婆那听到的,和看到的。 他们都没想到的是,等他们到了养老院,见了外婆,老人家对着他们俩,一个字都没说,一个表情都没有。 严磊在桌上仔细探看了好久,还趁外婆不注意打开抽屉检查,都没看到那天的皮影。甚至变着法地套外婆的话,就差没扮幼儿撒娇,好让外婆拿出皮影说点什么。 可外婆,依旧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方墨不是不失望,但,他想他们都尽力了。 冬天的天,黑的很快。 他的小辣椒最近那么忙,还等着他给她送加班餐。 拍了拍严磊的肩,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干脆废话少说,只道了别,叫了代驾回家。 不管他是不是明和,至少他现在是麦卷的男朋友,将来会是麦卷的丈夫,会是他们孩子的父亲;他只要确信,麦卷是爱他的,和丰陶是不是爱明和,没有半毛钱关系。 方墨一路都给自己打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气,可心底那个声音,始终在嘲笑他。 这个男人,站在窗前已经好久了,从晚饭后,他就怪怪的,难得她今天不加班,早早回家等他,换了是平时,他早就抱着她一起看电视,然后天南地北的聊天了,而不是这样满脸心事对着窗外发呆。 麦卷敢可定他不是公事上出了问题,不然他会问她的意见,或者召集他公司那些主管,而不是这样傻站着。 把水果放到桌上,走到他身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然后凑上她的小脑袋。 “你还好吗?” “嗯。”他应了一声,抽出手,搂住她,另一只手把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关紧,她怕冷,但全程他都只盯着外头。 天已经黑透,今晚没有月光,只有翻涌不尽的云,就着稀疏的两三颗星,照着地面上随风晃动的树枝。 “不会又要降温了吧。” “冷吗?要不要把暖气开起来。” “不用,这样就不冷了。” 麦卷笑着张开双手,整个人钻进他怀里,小脸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开暖气他会不舒服,她知道,何况暖气哪有抱着他来得暖和。 方墨放松了一些,抱紧怀里的小女人。 “麦卷。” “嗯?”他很少这样叫她名字,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却看到他下颚紧绷着,接着抱着她的手臂也跟着紧绷起来。 “如果,我不是明和,不是那将军…你还会在我身边吗?” 松了口气,下一秒,却因为他话里十分的不安,心疼起来。 她略直起身,把手从他腰上换到他脖子上,让他面对着她,豪气干云地说:“放心,姑娘我睡了你,就会对你负责的~” 这话并没有让方墨缓过气来,麦卷见状,好笑地拉下他,在他脸颊印上一吻,柔声道:“你本来就不是明和,你是方墨。” 这男人瞬间紧张起来,麦卷没等他反应,接着说道:“明和是大笨蛋,明明喜欢丰陶却不敢承认,还喜欢想七想八怕这怕那。我的方墨不一样,他很勇敢,喜欢我会说我们应该慢慢来,好好谈恋爱;他很疼我,会为我做很多好吃的,害我胖了好多,还会帮我取暖,让我冬天都不用开暖风机…丰陶是过去,麦卷是现在,最重要的是,麦卷是你的。” 她的一双大眼,明亮如同黑夜里的星辰,照亮了他晦涩的心,张开手,很珍惜地重新把她拥入怀里,那些话让他整颗心暖起来,只是眼涩涩的。 “我今天,去了北山博物馆。” 她的话,给了他信心,她有权力知道他的状况。 “你看到的,我也看到了,但我什么也没想起来。” 她终于知道,自家男朋友今天心情糟糕的理由了。 可这里有却让她忍不住笑起来,这男人真是纠结得可爱,就冲这点,和明和纠结她会不会嫌他太老,有什么区别? “喔,还好,我还以为,你要告诉我,你在博物馆偶遇了什么□□的辣妹,还对人家一见钟情,然后要让我卷铺盖滚蛋了。” 什么?方墨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麦卷,才发现她满脸故意。 她是在逗他开心,这认知倒真的让他弯了嘴角。 “方墨先生,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爱钻牛角尖。”麦卷看他笑了,才正色道:“你是不是明和,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就算你不是明和,将来他真的出现的时候,我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他来迟了。” 麦卷捧住他的脸,接着说:“现在,我爱的是你。” 他呆住了,彻彻底底。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静得他听得到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声,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咽了一遍又一遍的口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用一种既小心又期待的口吻缓缓说道:“你说什么?” 麦卷咬着嘴唇,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忍不住吻了吻她的男朋友,继续说道:“我爱你,不管你是不是明和,我都爱你。所以,不要再纠结那个没有意义的问题了,我——” 话没说完,她的余音消失在他嘴里。 他吻得很慢很轻,仿佛一用力她就会像泡沫融化在他怀里,直到麦卷受不了这种温柔的折磨,微微气喘地松开他,脑袋靠到他肩上,眨巴着眼睛说:“而且我最近这么忙,脚不沾地了都,肩膀啊脖子啊后背啊,都好酸好酸喔…” 自从俩人恋爱之后,麦卷就自动在小辣椒和小奶猫模式之间切换,女人不是不会撒娇,是要看对谁。 方墨被她故意娇滴滴的语气逗乐了,她就差没拿起他的手按到自己肩颈上,一边觉得好笑,一边还是自动自发帮她按摩。 他的小辣椒,温柔得让他惊叹。 方墨抱起她,回到沙发上,她的温柔安定了他的心,却让他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不管我是不是明和,都不重要,那,阿磊是不是宁焕,是不是,也可以不重要?” 趁着他的小辣椒在他怀里发出舒服的呜咽,他开口哄问着,方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个时候问,他想大概是他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妻子,和他弟弟,始终是冰山对冰山的状态。 麦卷没出声,她明白方墨的意思,可严磊…她叹了口气,反问道:“你其实是想让我别妨碍他追蓝幸吧?” 方墨咧着嘴笑了笑,叉起一块水果递到她嘴边,说道:“任何人,做错事,只要悔改了,都应该有认错的机会,何况…想想未来,你和蓝幸是好朋友,未来是俩妯娌,多好~” 麦卷一口咬下嘴边的水果,边嚼边瞟了方墨一样,像是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她才不会像普通姑娘一样娇嗔一句说什么[谁说要嫁给你啦]之类的,她得认真考虑的,还有蓝幸的幸福,她记得蓝幸提起那块大石头时,眼里的波澜。 或许,她相不相信严磊,不重要; 或许,那应该交给蓝幸自己来判断; 或许,这一次,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吧…… 半响,麦大主编终于开了口。 “最多,我不妨碍他了嘛,其他的,他自求多福吧。” 嘿,老弟,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第二十一章 严磊病了。 大概是喝了酒,又吹了风,半夜里突然就发起高烧。 夏苒本来只是想打电话跟他确认,北山那边的合作是否已经结束,却被他沙哑又疲惫的声音吓了一跳。 “你还好吗?” “没事。” 这男人的状况显然不好,更显然的是,除了工作,他并不想跟她多说什么。放下电话,夏苒应该要在行事历上做好记录,可双手放在键盘上,良久都输入不了一行字。 他在生病,需要人照顾。 可他把她的关心,弃如敝屣,所以她应该要狠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可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冒着冷汗的画面,一直在骚扰她的心智。 也许她该去看看他,但可能他连门都不会开。 …不是可能,是一定。 深深的挫败感,一点点爬上她浑身的每个细胞,夏苒恼怒地关掉界面,放弃跟键盘做斗争,盯着屏幕不知道该干嘛。 “?” 蓝幸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夏苒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或许她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她一向对员工实行放养制,只要按时完成工作量,其他事,她通常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是来问,这个月的绩效考核做好了吗?” 夏苒尴尬地点点头,从电脑里调出档案,本来要告诉蓝幸,她会马上发出邮件,开口却变成另一句话。 “严磊病了。” 两个女人,同时愣住。 蓝幸先反应过来,笑着说:“如果你想去看他,下午可以公出,关心我们签约的画家,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 夏苒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垂下眼,略带沮丧地苦笑:“我不认为他想见到我。” 这时候,蓝幸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多说什么,正打算转身离开,背后传来一句话:“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那是问句,可蓝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笑笑离开。 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严磊三不五时就来找蓝幸,不是约她吃晚餐,就是给她送宵夜,她怀疑这男人不知道什么叫追求…但她也没拒绝。 蓝幸告诉自己,因为她欠他人情,加上他做的食物是真的很美味;奇怪的是,她很难形容严磊的状态,心不在焉?小心翼翼?若即若离?他好像很喜欢她,但每次靠近她,却又一副…怎么说呢,担心他会伤到她的样子? 拜托,她又不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 午餐时间到了,办公室热闹起来,三三两两结伴下去吃饭,小果探头进来问她要什么便当,她回过神,呼口气,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袋,他在生病啊…或者,她应该去找麦卷吃个午餐,顺便让她家方墨去照顾那个病人。 “喂?” 麦卷的电话,方墨接的,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麦卷昨晚加班到很晚,现在还在睡,你找她有事?” “噢…嗯,没事,本来想约她吃午饭的,那…我下次再找她…” 蓝幸吞吞吐吐地说完一句话,方墨没挂电话,像是知道她有后话,却也不催她,只是安静等着。 一闭眼,蓝幸说出了下半句:“听说…严磊病了,嗯…你要不要去看看?” 方墨在电话那边轻笑出声,“病了?怕是着凉了吧,最近天气不好。阿磊啊,每次不舒服都会用画画当借口,在别墅赖到痊愈了再回家。” 恋爱中的人大概不分男女情商都是零,蓝幸不快地抿着嘴,这家伙就是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还继续一个劲地暗示着严磊一个人生病了真是好可怜,搞的她更烦躁了。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去看下你家可怜的阿磊?” “哎,可是我得给麦卷弄点吃的,她醒了会饿~” “方墨先生,有没有人教过你,什么叫做有异性没人性?” 那恼怒的口气,方墨却一点也不生气,而是闷声大笑起来,挂电话前只说了一句话:“门口右边第三个花盆底下,是别墅的备用钥匙。” 瞪着话筒,蓝幸眼角忍不住抽了一下,她不是没去探望过签约的画家,有需要的时候,别说探望了,几天几夜的陪护她都做过,但严磊?说实话,她不是很想去。 可他照顾过你,而且你知道,一个人生病是真的很惨。 手伸到空中乱挥两下,把那个讨厌的声音挥出脑袋,好吧,她当报恩了。 打包了两份三明治和果汁,去药店买了个家用药箱,她不认为他那有这东西,然后顺利地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那男人,就那么大喇喇地躺在一楼沙发上,一条毛巾斜斜地歪在额头上,头发乱糟糟的,下巴冒着胡茬,嘴唇还发着白,身上居然只盖了条薄毯,茶几上,除了几包药和一杯水,还有,一瓶酒? 没看到酒杯,但那酒确实已经空了半瓶,而且,她不认为这男人会把几天前喝的酒继续摆在茶几上,没记错的话,他连在她家,都是一吃完饭就会把碗洗掉,然后放回原处的人。 不赞同地皱着眉,蓝幸放下药箱,拿出体温计塞到他腋下,不自觉伸手覆住他的额头,然后翻了个白眼。 严磊迷迷糊糊地,感觉有只冰凉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双眼费力睁开一条缝,他看到一脸担心的蓝幸。 叹口气,他大概是又梦见她了,和这几天一样,梦到当年他一穷二白的时候,明岫也是这么温柔地照顾他,担心他… 只是这梦好真实,那只手好凉好舒服,他忍不住用力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舒服的微叹一声。 蓝幸好笑又好气地眯起眼瞪他,等到体温计发出测量结束的蜂鸣声,一抽回手,那男人却发出抗议的闷哼声,她只能用另一只手扭曲着看了体温计。 39.5,她怀疑他脑袋都快被烧坏了。 “你什么时候吃的药?” 好吵,他想抓住那只手翻个身,却被人用力按住,那人还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脸,用另一只一样冰凉舒服的手。 勉强自己抬起眼皮,严磊很迟疑地叫了她的名字。 如果不是面对他,蓝幸一定否认那是他的声音,简直黯哑得可怕。 “对,是我,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吃的药?” “上午十点吧,大概。” 严磊有点清醒过来,至少他确认她不是他的梦了。 他并不想问她为什么来,他只是感谢老天,她来了。 努力弯了手指,握住她留在他脸上的那只手。 “看医生的时候,有打针吗?” “没。” 那表示在看诊的时候,他还没烧成这样。 伸手拿过药包,上面写着四小时吃一次,她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才两点,她敢肯定这男人没吃午饭,他需要补充食物和水分,然后回床上躺着,盖好被子休息。 ok,一步一步来。 可她一起身,手就被用力握住,严磊几乎是呢喃地说着别走,那样子好像她不是去厨房倒水,而是要离开去外太空。蓝幸好笑地重新坐下,几乎是轻声哄着。 “我没走,我去给你倒杯水,你得吃点东西再吃药。” 这句话看起来并没有让这男人安心,他费力睁开眼,反问了她一句:“你保证?” 蓝幸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话这么不可信,很想用力把手抽出来,可看到他那双眼却软了心。 “我保证。” 男人松了手,几乎是依依不舍。 她脸上挂着小小的笑,很快倒来了热水,扶他坐起来,把薄毯对折两次再搭在他腿上,然后从旁边拿来他的外套披在他肩上,最后,才打开三明治的包装,和果汁一起递给他。 “我知道你现在没胃口,但是很抱歉我煮的东西会让你更没胃口,所以,把它吃掉,然后回楼上去躺着。” 严磊看着坐在一边吃着三明治的小女人,乖乖地吃起手里的食物,他确实需要补充点能量,他本来打算吃了药就去给自己弄点吃的,没想到一休息就睡过去了。 慢慢吃着,视线却没离开蓝幸,严磊这才发现她穿的不多,他记得今天还降温来着。 “你穿太少了,降温了。” “生病的是你,可不是我。” “你手很凉。” “那是因为你身上太烫好吗。” 自己还在生病,也不知道还跟她争什么,蓝幸迅速吃完了三明治,喝完了果汁,不再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抢白道:“你的卧室应该在楼上吧?有力气吗?我扶你上楼?” 男人顺从地点点头,趁蓝幸扶住他的时候,一手搭上她的腰,噢,她身上也很凉,他忍不住闭了闭眼,那感觉太美好了。 “你今天,不上班吗?” “探望签约的画家,也是我的工作。” “我只是你的工作吗?” 蓝幸一点也不想抬头看他,想也知道他现在满眼的委屈,搞什么啊,她只是说实话而已啊,很想开口说是,但她忍住了,刺激病人是不对的,只能装作没听到,好不容易把这男人放到床上。 一到床边,严磊整个人就瘫倒下去。 蓝幸帮他脱掉鞋子和外套,再进浴室用冷水打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他身上还是很烫,她下楼去拿药箱和他的药包,顺便从冰箱里找了一包冰块,在用保温壶装了一整壶热水,才回到房间里。 他的嘴唇好像没那么干了,蓝幸坐到床边,帮他换了一面毛巾,再把冰块用毛巾包好充当冰枕,塞到他脑后。这家伙怎么没有半点要退烧的意思,她揪起眉头,这样的物理降温显然不够。 来不及想太多,蓝幸掀开严磊的被子,开始动手脱他的衣服,才解到衬衫的第三个扣子,手就被握住。 “你…做什么…” 翻了个白眼,挣开他的手继续作业,嘴里还是解释道:“放心,我不会现在非礼你,你得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点酒精散热,再过一会如果你再不退烧,我就要考虑叫救护车了。” “我不介意…你非礼我…” 语气无力的男人,居然还弯了弯嘴角?蓝幸的手顿了顿,还有精神调侃她啊,看来她真是白紧张了,一边腹诽着,一边觉得室内的温度都跟着这男人升高了。 终于把这男人剥光了。 蓝幸觉得自己都忙活出汗了。 只是,他身材也太好了吧… 抱过好几次,甚至在他怀里醒来过,但毕竟没有亲眼见过,手感和视觉终究是有差别的…蓝幸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拿出棉签和酒精,擦在他身上,先是掌心,跟着是手臂,然后是脖子上的动脉,最后是胸口。 面积不大,但擦完他上身,还是让蓝幸觉得腰酸背痛,说实话,她长这么大,还没这样照顾过一个男人,真是感谢电影电视剧,感谢各类小说,不然她真不知道从何下手。 看看表,下午两点整,倒杯水,蓝幸小心地试了试水温,拿掉他头上的毛巾,垫高枕头,让他吃药。 做完这些,蓝幸一屁股坐到床上,喘着气。 她以后一定要教育大家,要尊重医生尊重护士尊重护工,照顾病人真的是体力活,累死她了。 回头看了眼,严磊好像又睡着了,她再给他量了量体温,很好,38.6,松口气,放心地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胸口,没想到这男人抓住了她的手。 “别走…陪我…躺一会…” 应该要拒绝的,可她现在确实是累了,也有一点困意,而且…也不是没睡过…这男人现在也没力气对她怎么样… 嗯,她才不是觊觎他的好身材。 脱了外套,她穿着毛衣就窝上了床,只是躺一下,她跟自己说,不知道无意识之间,她侧过身,把脑袋靠在严磊肩上,一样无意识的严磊,也侧过身,把她抱进怀里。 她没用香水,只有发香淡淡,入了他的心肺,抚平他的眉宇,两个人,就这么沉沉睡去。 在穿着衣服的男人怀里醒来,和在没穿衣服的男人怀里醒来,哪怕是同一个男人,那感觉也天差地别。 窗户没关紧,一声猫叫略过。 蓝幸醒来的时候,耳边是男人有力的心跳声,鼻腔里满是酒精味,她睁眼,看到他结实的胸膛,粗壮的手臂还环着她,他的气息洒在她的发顶,被他这样抱着,她很难不红了脸。 于是,她很高兴是她先醒。 慢慢拿开他的手臂,他似乎不满地咕哝一声,但还好他没醒来,蓝幸忍不住偷笑起来,拿起体温计再次确认他的体温,虽然她用摸的就知道他退烧了。 37.5,很好,正常体温范围。 接着她听到自己的肚子响了起来,瞪大了眼,第一反应是看了看那男人醒了没有,跟着舒了口气,拿起手机订外卖。 醒来,怀里佳人不在。 严磊先是叹了口气,以为之前的都是梦,但一扭头看到摆在床头的药箱,才惊觉蓝幸是真的来了,可她人呢? 想着,就下了床,随便套了件衣服,等不及跑下楼找她。 蓝幸才刚把外卖放到餐桌上,就听到奇怪的响声,一回头,那男人满脸惊慌地从楼梯上跑下来,直到看到她,才止住脚步,站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她。 他没穿鞋。 蓝幸眨眨眼,忽然明白了他没穿鞋就跑下楼的原因。 “hi,”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叫了外卖,你是穿上鞋再下楼来吃,还是我拿上去?” 严磊莫名觉得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却说不出什么,干脆走下来,穿了另外一双鞋,再走到她面前,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冷不丁抱住她。 “我以为你走了…” 蓝幸刚要推开他,可这男人的语气可怜兮兮的,她只能任他抱着,脑袋里打着转,半响才说:“我没走,只是下来拿外卖。”她抽了抽鼻子,继而闷笑出声:“或者,你该去洗个澡,我保证,你洗完澡下楼,我和外卖都会在~” 这话让严磊松开她,一股热气涌上脸,他揪起自己的衣领闻了闻,果然气味不佳,酒精和汗水混在一起,他不敢相信他居然这样抱着她睡了一小会。 但她好像不介意,刚才还让他又抱了一会。 这事实安了他的心。 看她一脸愉悦又淘气的笑容,他也跟着轻笑起来,听话地转身上楼,心情大好地换掉身上的衣物,走进淋浴间,打开热水冲洗身体。 她就在楼下,在他家里,刚才,还在他怀里。 严磊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大概是第一次全程笑着洗完澡。 蓝幸掐着时间把外卖从保温柜里拿出来,倒在碗里,再摆好餐具,甚至检查了纸巾盒里有够用的纸巾。 一抬头,却看到严磊湿着头发走下楼。 这男人是真的怕她跑掉吗,身为病人,居然头发也不吹干,她懒得指责他,只是问他要了吹风机,替他吹起头发,从头到尾,严磊都没有反抗。 开玩笑,他恨不得他的头发永远吹不干,她的手指穿梭在他头发间的感觉,让他又紧张又放松,可他还来不及享受够这种矛盾的甜蜜,她关了吹风机。 “你得吃点清淡的,我给你点了粥。” 蓝幸在他对面坐下,拿着筷子略抱歉地说:“我是煮泡面都会煮糊的人,所以就不残害你家厨房啦,这家我经常点,他们不加味精,味道还不错,你试试看~” 严磊听话地拿起勺子尝了尝,其实他现在嘴里只觉得发苦,实在喝不出这粥的味道,但为了对面那个小女人等答案的双眼,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她才放了心,开始吃她那碗牛肉面。 “你喜欢吃牛肉面?” “还好,我没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 “那,有特别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多了,什么葱蒜啊,香菜啊,榴莲啊,味道太怪异的东西我都不爱吃,你呢?” “和你差不多,阿墨以前有次恶作剧,把榴莲偷放在我房间,我们差点没打一架。” “蛤?有兄弟的感觉一定很棒吧,”话一出口,蓝幸才发现自己那是羡慕的语气,忙转了转话题:“说起来,方墨厨艺很好吧?麦卷说她都胖了~” 严磊当然听到了她那一丝羡慕,可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是啊,我爸说的,要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征服她的胃,”他耸耸肩,略带无奈地笑着说:“谁叫我妈不会做饭呢;” “啊,好羡慕你妈妈啊~”蓝幸半开玩笑地说着。 很意外的是,严磊却咧开嘴笑起来,认真地看着她回了一句。 “不用羡慕,我厨艺比我爸好。” 第二十二章 麦卷是被电话叫醒的,下午两点,方墨早就上班去了。 她的助理,火急火燎地说,那批月刊又出了问题,需要她回去处理。 挂了电话,麦卷一肚子火地起床,怒气冲冲地洗漱完,开始吃方墨给她准备的午餐。 她的男朋友,是真的很宠她啊,明明自己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一听到她休息,就赶回来给她做午餐,她可是靠外卖活了好些年呢。 排骨南瓜汤,橄榄油彩豆沙拉,番茄炖龙利鱼,盛好饭,把菜从保温柜里拿出来,她看到桌上还放着一张纸条,叮嘱她要先喝汤才能吃饭。 这些,安慰了她的怒气,让她逐渐冷静下来,边吃,边好好回想最近的事。 太不对劲了。 麦卷不是刚入行,这些年,她早就学会了,先让自己满意,再把作业交上去。如果是她的创意有问题,或者逻辑出错,她都认了,可这几次出的都是什么鬼问题? 字号太大,字体颜色太鲜艳? 文章作者的知名度不够? 配图意境感觉不大对? 请的美容达人不够大牌? 重点是,这些问题,通通不会在初定的时候被发现,而都是在马上要交付印刷的时候,碰巧就有人慧眼了。 一次两次还好,最近这种碰巧,快十次了。 她知道前不久高层变动过,大概是集团股东那个层面的,没理由来难为她这个小主编吧? 麦卷上头是总编,总编上头有社长,社长上头还有一票集团大佬,她承认自己脾气不好,但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而且依照她的八卦网络,最近倒霉的只有她这。 几乎是灵光一闪,她打通助理的电话,问清楚是什么问题之后,快速想到解决方案,然后交代助理,说根本联系不上她,那主意是自己想的。 助理小弟一头雾水,但老大硬要让功劳给自己这种事,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 不到半小时,问题解决了,异常顺利。 麦卷深呼吸了好一会,确定自己够冷静了,出门,直奔头儿办公室。 可怜的总编大叔,最近一个头俩个大,集团股东会突然给他派来个不坐班的特助,这段时间看下来,他再傻也能看出来,这特助就是盯上麦卷了,本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原则。他打听过,是这特助是新晋股东的小女儿,在麦卷手下实习过,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觉得麦卷特别不专业,特别不适合当着主编。 可她这哪是折腾麦卷,简直是折腾他这本杂志啊! 没办法,有的人,不是赢在起跑线,是直接出生在八百米终点线上。 办公室的门打开,跟着麦卷冲进来的还有一股怒火。 总编大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得力干将,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都知道了?” “猜个八九不离十,我就想知道,老娘是得罪哪路神仙了。”麦卷直挺挺地站着,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 “记得在你那实习过,还挨了你一顿臭骂的那姑娘吗?”大叔也很无语,他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这点事都没办法帮下属摆平。 麦卷瞪着眼,眼珠子上下左右转了转,终于是想起来那个不干[体力活]的小姑娘,跟着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两个人,一坐一站,就这么干瞪眼。 看麦卷咬着牙关一脸倔强的模样,大叔就知道,要让她道歉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老大,她这不是难为我,是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么任性的后果。股东会能派这么个特助,明摆着没把这本杂志放在心上,我怎么觉得这段时间,我们整个团队没日没夜地收拾残局,就是个笑话。 要我道歉是不可能的,从头到尾就是她错。 sep创刊到现在,这大概是史上最搞笑的办公室政治事件吧。” 麦卷忍不住面露嘲讽,一路上她想过很多的可能,就是没想到是这么坑;但她一点都不后悔那天发了那顿脾气。 反正,现在最坏的结果,就是她走人。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没再继续听大叔说什么能屈能伸,当场写了假条,软磨硬泡地让大叔签了,扯出一个感激的笑容之后,麦卷就出了大楼。 插上车钥匙,才发现自己满肚子委屈。 她一毕业就进了sep,那是她大学时代最喜欢的杂志之一,当时顺利入职,她还拉着蓝幸狂欢了一整晚。 这些年,她从端茶倒水的小妹,到忍气吞声的摄影师助理,到追着专栏作家要稿件的编辑,她甚至自学了平面设计,好不容易,才做到了主编的位置。 人家在逛街血拼,她在疯狂补课学设计; 人家在看电影,她在看各种主持大赏学采访技巧; 人家在约会,她在熬夜通宵改稿赶方案; 麦卷此前遇到过最糟糕的事,就是她曾经的上司盗用了她的创意,还非常不要脸地说成是自己的;当时她忍下来了,可现在她做不到,禁不住嘲笑自己,位置高了身段就软不下来了? 不对,她只是不能容忍,出于那种她无法理解的理由,有人利用天生的优势来糟蹋她的工作成果。 方墨下班回家,就看到麦卷蜷缩在沙发上发呆。 但她眼神清明,像是认真在考虑什么大事。 他没打扰她,一直到做好了晚餐,才开口询问。 “一顿美味,交换你脑袋里在想的事,怎么样?” 麦卷抬起眼,却是一脸微微无奈的笑。 “方先生,你的女朋友,恐怕是要失业了。” 他挑了挑眉,大手横过她的肩膀,似是松了口气地笑笑:“我觉得,我养得起你。” 那张小脸,在无奈里又加了苦笑。 “怎么办,我一点都不想被你养着。” “嗯?为什么?”男人的声音很平静,麦卷很高兴他没生气,她很自然地靠到他怀里,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今天的事说了个大概。 通常,男人说的[我养你],都包含了附加条件,不是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是勤俭持家照顾孩子,再不就是侍奉公婆;当然,也有一种男人,说养你就真的是把你当金丝雀养着,好吃好睡,今天逛街明天美容,要嘛他是绝世好男人,要嘛你是小三二奶金丝雀; 无论是哪一种,麦卷都不认为适合自己。 不是说她不会当个好妻子,相反,全职太太是相当高能的职业,麦卷很有自知之名。 何况,他又没求过婚… “所以,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方墨握着她抓着手机的小手,“既然关机了,就别再打开,你确定你不会在意那些来电和信息?” 麦卷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握着手机,她一回家就关机了,可她却还是心心念念着杂志的事,那感觉很复杂,好比自家女儿出嫁,被婆家虐待了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那副困惑中又带着委屈的表情,方墨只觉得心疼,如果是旁人,他应该要建议对方暂时低头道歉,至少保住反击的机会;可面对他的女人,方墨实在没办法给出那样的建议。 “既然请假了,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你也说了,最坏的结果就是换一份工作,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说呢?” 他用拇指瞄着她的虎口,让她慢慢松了手,他露出一脸宠溺的笑容,没收了她的手机。 也对,最糟糕的结果,就是换一份工作,麦卷这些年不是没遇到猎头挖角,她也记不清她回绝了多少次更好的机会;以前是因为舍不得,现在,有人逼她舍了,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我们原定的合约,不是这么谈的。” 方墨握着电话,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轻敲着。 一位秘书,拿着一叠待处理的文件走进来,放在他桌上,朝他微点点头,就走出去了。 那秘书,戴着很可爱的框架眼镜,穿着职业套装,不是很漂亮,但是很有气质。而且,麦卷肯定,她是很专业的秘书,从看到她跟着老板进了办公室,没露出半点好奇的眼神,而是给麦卷端来了一壶花草茶,像招待常客一般,之后,就忙到没空理她。 “合约上写的是有机农场,不是正在转型中的有机农场。”他的语气听起来心平气和,但麦卷就是感觉到风平浪静下的警告,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慢慢喝,手翻着杂志,余光却不住瞄他。 她没见过他工作的样子,她不知道他认真工作的样子这么迷人,或者她应该拒绝陪他来上班的建议,可一早她还没睡醒,方墨就哄她,说担心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而且她的手机交给他保管才能确保关机状态,刚好她前阵子太忙了,这阵子该好好陪陪自己的男朋友。 麦卷还来不及清醒,就被拉到浴室洗漱,跟着被喂了早餐,被塞到车里,最后被带到他办公室的沙发上。 咯噔,方墨挂掉了电话,无预警地,麦卷确定他没说再见。 可他很平静,甚至抬头对着她挑了挑眉说:“你再这样盯着我,我很怀疑我能不能好好工作。” “你这样挂人家电话,会不会不太好?”麦卷没理会他的调情,有点担心的问。 “他会再打过来,违约的代价很高。”方墨笑笑,不再看她,拿过刚才秘书送进来的文件开始处理,“只要他有随手携带大脑出门。” 果然,电话响了。 他等了足足两分钟才接听,为了方便签字,只按了免提。 “阿墨啊,叔叔也是没办法了才跟你商量嘛,谁家不是有机无机混着卖,只要价格合适…” 方墨打断那位长辈的啰嗦,“刚才菲律宾人联系我,说可以完全按照我的要求供货,价钱还可以再让一成。” “一成?那就亏本了啊!阿墨啊你年纪轻别让人骗了,我们可是签了约的啊…” “秦叔,我也想跟着合约走,之前我也是确认了情况才下单的。”方墨把文件翻得哗哗响。 “那有机农场现在供货不足嘛,我也没办法呀,临时到其他农场调货,那价格高得吓死人呐…” 方墨看完了文件,签了字,没回答对方。 “这样吧,我去调货,差价我们一人一半补上。” 这男人还是没回答,老神在在地继续翻着文件,她很好奇他公司的纸质,怎么都能制造出那么大的翻阅声。 “好啦好啦,我去想办法啦,你别理菲律宾那边,叔叔还不是怕你被骗了…我们还是按照合约走,你多给我两天时间备货…” “一天,我们先收五成货,其余五成,延迟一天收货。”终于开了金口,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麦卷都替他紧张起来。 “你这小兔崽子…” “是秦叔教的好,”明明被骂了还勾了嘴角,“付款方式不变,还是按照合同走。” 谈定了事情,麦卷好奇地开口问他,如果对方真的违约怎么办?他明明没有接什么菲律宾人的电话。 “违约,除去违约金不说,对方在短时间内要找到另外一家吃下已经备好的货,不容易,尤其我给的价钱很合适。而且都是新鲜蔬果,光是保存的费用就够他头疼了,还不如加钱继续备货,这老狐狸只是以为奇货可居,想再捞一笔。”方墨理完那些文件,拿出一份放在一边,放下笔再补一句:“是没有菲律宾人,但我确实有备用的供应商。” “你叫他叔叔,是你爸妈的朋友?” “胜之道,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 “孙子兵法?” 麦卷瞪大了眼睛,忽然懂了,为什么明和能战无不胜。 方墨露出孩子气般得意的笑容,让麦卷心跳漏了一拍,低头装作认真地翻看报纸。 方墨叫了秘书进来取走一些文件,交代了合约的进度,然后盯着刚才他取出的那一份文件,开始沉思,半响,拿起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又迟疑了一会,再划掉。 麦卷端着茶杯,隔着杯沿偷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 她也许不该开口,她知道大部分男人都不喜欢自己的女人插手自己的工作。 方墨却不觉得她的问话有任何问题,很自然地答道:“市场部建议下一期的推广方向,我总觉得很多地方都不对,但暂时理不出头绪。” 那是蓝幸的专长。 任何和市场相关的问题,到蓝幸手上,总能快速地理出轻重缓急,当年sep遇到销量瓶颈,如果不是蓝幸的蓝海攻略,麦卷也立不了功,那可是她迈向主编位置,最关键的一步。 可方墨真的会同意,找蓝幸取经吗?要知道,大部分男人都有一些奇怪的自尊心… “有大师可以请教,何乐而不为。” 一句话,亮了麦卷的眼,她乐滋滋地用方墨的办公电话联系蓝幸。 “哟,麦小姐睡醒啦~”听出麦卷的声音,隔了一天才收到回电,蓝幸忍不住酸了一句。 “人家都失业了,当然要每天睡到自然醒啦。” “蛤?”蓝幸一头雾水,收起打趣的心情。 麦卷此刻心情已经轻松了不少,只说了改天再说这事,现在是有市场问题需要请教蓝大师。 听她口气,蓝幸就知道不用担心了,翻了翻行事历,下午不方便出门,但还是可以腾出一个小时给他们。 看到方墨点头,麦卷迅速约好了时间。 “所以,你们是想主攻白领市场?” “对。” “你们对白领的定义标准是什么,年龄加收入,还是?” “收入不够,还有具体职业,有调查显示新兴行业的从业者,比传统行业的从业者,更愿意尝试新事物。” “别太迷信这些调查数据,太多数据公司只是为了应付客人,采样范围根本不够。 要相信你们自己的数据。日常零售记录,白领占比多少? 别告诉我大部分,我得知道具体数据。 还有,白领在你们那的销售构成,主要是哪几类商品,价格范围分别在哪里? 你们的竞争对手,下一季如果有类似的营销方案,你们对消费者,具不具备独家吸引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蓝幸需要问清楚,才能帮忙出主意。 方墨一一回答,他很欣赏蓝幸,甚至对蓝幸的聪慧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只是女朋友的闺蜜啊,又不是自己家人;而且他们明明很少接触,却在公事上有种莫名其妙的默契… 麦卷听了一小会,替他们带上了门,到茶水间泡咖啡。 “让男朋友和闺蜜这么熟,合适吗?” 背后传来温柔的声音,麦卷却只觉刺耳,一回头,果然看到夏苒站在背后。 “狗血虽然很多,但不表示会发生在我身上。” 方墨和蓝幸?那叫乱伦好吗。 看到蓝幸可以对着别的男人笑的那么开心,夏苒满心不快。严磊在追她不是吗?她还以为那次探病之后他们会有进展?可如果没有,如果蓝幸和别人在一起,她应该高兴啊… 根本没理清楚自己的心绪,她就一冲动开口刺了麦卷。 而麦卷那句自信的回话,那副对她的话嗤之以鼻的态度,却让她冷静了点,不打算再说什么,拿着水杯转身离开。 “追求幸福是对的,但首先,你得确定,那是幸福。” 第二十三章 一转眼天就黑了,晚餐时间,麦卷刚要建议,一起去吃个饭再接着聊,就听到有人敲了门。 是严磊,他拎着食盒。 三个人齐齐抬头,只是反应不一。 蓝幸偏着头朝他笑笑,这男人说要用晚餐来谢谢她的照顾; 方墨朝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他手上的食盒,忍不住吹了声口哨,露出满意又暧昧的笑容。 唯独麦卷,冷哼一声,“哦,病好了啊,没死啊。” 话一说完,她就被她男朋友拉到怀里,还听方墨笑问:“阿磊做了什么好吃的呀,有我们的份吗?”罢了还低头哄了哄麦卷:“阿磊厨艺可不比我差,有机会我们尝尝嘛~” 麦卷不乐意地抿着小嘴,低头研究地上板砖的花纹。 严磊当然明白方墨在帮他打圆场,他也知道,他该说点什么讨好下他这位妹妹,可话到嘴边却变成:“抱歉,我只准备了两人份…” 这下,蓝幸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更尴尬了。 方墨更是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瞧我这眼力,放心,我们不当灯泡。”说完冲严磊使了个加油的颜色,拉着不情不愿的麦卷回家去。 其实,方墨心里甚是安慰,阿磊总算开窍了,但又觉得好笑,他哥俩真是彻底实行了小姨父的收胃政策,他要是没这手艺,现在估计只能望墙兴叹,不知佳人何方了。 “我真的很好奇,你和麦卷是不是磁场不对,怎么每次一碰面,就跟冰山撞火山一样,”蓝幸拿着筷子随口开着玩笑,说着,想起来上次四个人碰面还是在杜教授那,因为那把匕首。 说来也怪,麦卷去北山看完展览之后,除了给了她一句古里古怪的警告之外,什么也没说;之后她问起,麦卷也是顾左右而言他,再后来就是那件糟心的事,她根本没空去北山,也就淡忘了… “对了,北山的展览你看了吧,怎么样?” 严磊呼吸窒了一秒,反应过来麦卷并没有告诉蓝幸,忽然很感激他这位妹妹,松了口气,微微艰难地开口:“有些东西,因为年代久远,难免带有一部分古老的气息,容易扰乱人的磁场。”不过三四句话,但他字斟句酌。 蓝幸不置可否,只是耸耸肩,淡淡笑着:“我只是觉得那匕首挺特别的,居然还有机关,里头还装了一枚赤玉珠…”说着,脑袋里就开始回放当时的画面,那位少年,那颗属于她的赤玉珠,也不知道在哪… “还有噢,你的那副《岫》,也让我觉得挺特别的,那小姑娘和那位舞剑的少年,该是兄妹吧?” 严磊手一抖,差点夹断了四季豆,他几乎是拼命才能稳住呼吸,所幸蓝幸认真吃着饭,也没看他。偷喘着气,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尽量平静地说:“没有特别的人物关系设定,那是画,不是小说。” 蓝幸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僵硬,她有说错什么话吗?周围的空气都跟着冰冷起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大概是画家不喜欢跟别人谈论自己的画作?她确实知道几位画家有这样的习惯。好吧,她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她得说点什么才是。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挺温馨的,有家人陪在身边,一起长大,很幸福吧~”蓝幸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可严磊只看到了无尽的落寞的羡慕。 从他确认了自己的心意之后,他不着痕迹地搜集过她的信息。 所以严磊知道,蓝幸的父母有多不爱她,她的童年,辗转在爷爷家、外婆家、叔叔家、舅舅家…她得有多懂事,才能长成今天这幅样子。 深如海的心疼。 他不懂,明岫有那么美好的家庭,那么疼她的父母兄长,为什么蓝幸,什么都没有… “我一岁就被严家收养,我常在想,我得有多走运,才能遇到爸和妈。”严磊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蓝幸,徐徐说道:“而且我几乎是有两对父母,我的厨艺一半是我爸教的,一半的阿墨妈妈教的。” 蓝幸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慢慢嚼着,她不懂为什么他忽然跟自己说起这些,但,她还是认真听着。 “我和阿墨,从幼儿园就一起上,一直到高中。幼儿园毕业照的时候,我们并排蹲在前面,我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然后把他挤倒了,老师按下快门的时候,他双手撑在地上,抬着头吃惊地看着镜头,为这照片我们差点打了一架,暑假他死活拉着我回去重拍了张,就我们俩,那照片现在还摆在我书桌上。” 蓝幸脑补出小方墨的动作和表情,咬着嘴唇闷笑起来。看她听得开心,严磊越说越放松。 “小学的时候,我们一起被丢去学武术,我是因为身体不好,他是说觉得好玩,但我知道他是想陪我一起,怕我被人欺负。我小时候就是个呆小子,每次被教练骂,都是阿墨挡在我面前,结果还因为跟教练吵的太凶,被遣送回家。” 方墨?吵架?蓝幸嘴角翘起一个惊讶的弧度。 “长大一点,我们每个暑假都会去乡下过,我们外公家后山有个很浅的小河塘,可以游泳,可以打水漂,还可以在旁边弄个吊床午睡,我们那会就经常睡回一身蚊子包,阿墨也不知道哪来的主意,拆了家里的蚊帐来用,结果我们被罚静闭一天,无聊到数了好久蚂蚁,还数次偷溜失败。” 说到这,严磊自己也笑起来,两个练武的小子,连堵矮墙都翻不过去,也是丢脸。 “后来呢?”她好奇的问。 “第三次偷溜,我们刚爬上窗户,结果就看到阿墨爸爸站在窗外,得意地朝我们笑,然后毫不留情地把我们推回房间。” “从窗户上?”蓝幸瞪大了双眼。 “从窗户上。”严磊无奈地肯定,他记得屁股有多痛,也记得有多好笑。 果然,这小女人,半点不留情面地大笑起来。 他喜欢看她笑,眼帘弯弯,不会装淑女地用手掩着嘴。 明岫也是这样,从小,不知道因为这个被濮阳夫人念了多少次。 “真好,”蓝幸满眼羡慕已经藏不住了,“你有个很美好的童年,有两对很棒的父母,真好。对了,你以前有幅画,里面的河塘就是你刚说的那个吧?” 严磊点点头,喝了口水,那是他很早期的画作,她看过,明明知道有可能只是工作,他却忍不住喜上眉梢。 “那,这个周末,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男人绷紧了下巴,试图尽量平静地开口邀请。 “回去?” “对,”严磊不认为她会拒绝,她刚才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但他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跟着解释:“就当是踏青,去河塘边睡个午觉,呼吸下新鲜空气。” “现在是冬天诶,踏青?” 蓝幸只是陈述事实,她脸上的笑还在,可那句话还是让严磊迅速不安起来,她看着那男人一副哽住喉咙的样子,以为他要放弃了,没想到他继续说道:“那就…赏冬,相信我,很美的。” 周末啊。 她好久没过周末了,她布的那张网快要收了,她有的是事情要忙…但,那实在太诱惑她了。 理智来不及阻止,蓝幸已经开口答应。 她的好字刚出口,严磊的眼睛瞬间更亮了。 怎么会有男人的眼睛,可以像一片漆黑的夜空,不见光线,却又清亮温柔。 天气很好,有阳光,有微风。 适合约会。 严磊准备了一整晚,一大早又兴奋地醒来,去做第n次确认。 吊床,便携折叠椅,薄毯,餐具,纸巾,创口贴,消毒水,打火机… 柠檬水,海盐芝士蛋糕,各类果蔬,泡在水里的大米,泡面,盐,胡椒… 他甚至跑去练了一套拳,冲了个澡,才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常人,出门去接蓝幸。 当看到蓝幸穿着运动鞋跑出楼的时候,他一颗心才放下来。 上车,等她绑好安全带,他把早餐递给她。 蓝幸笑着道了谢,拿着吐司,咬下去才发现这是烤过的,中间还被剖开,夹了一片薄薄的芝士,那已经融化在吐司里,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你自己做的吗?”蓝幸嚼着,举了举吐司问道。 “嗯,好吃吗?”严磊用余光瞟了她一眼,目视前方才不会露出急于得到表扬的心情吧。 “你去开早餐店的话,我得排队一小时以上才能买到吧。”蓝幸拐着弯夸了他,看他努力不笑出来的样子,忍不住用手肘轻撞了撞他,“喂,法律没有规定得意不可以笑噢。” 这男人,果然,咧开了嘴角。 她皱皱鼻子,继续咬着吐司,心情大好。 电台里还在放那老掉牙的广播节目,和上次一样,说着早就过气的笑话梗,但和上次不一样的是,蓝幸也开始觉得有趣。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蓝幸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身上盖了条薄毯,下车一看,严磊早已把林林总总的东西搬到河塘边放好,看她醒了,递给她一瓶水。 真是的,跟他待在一起,让她觉得自己变得又爱吃又爱睡…她没这么好吃懒做的… 不好意思地喝着水,环顾四周。 虽然是冬天,但风景真的很好。 脚下是落叶,踩下去,咯吱咯吱响着;眼前的那片小河塘,还残留了荷花的枯枝,偶尔有不知名的雀鸟飞过,带起一点水纹;蓝幸仰起头,深呼吸,她有多久,没有这么亲近大自然了。 身后响起绳索的声音,一回头,看到严磊绑好了吊床。 她眼一亮,小步跑过去,抬头问他:“可以坐吗?” 那小女人满眼是期待,严磊笑着握住她的肩膀,把她转过身,然后把她轻轻按下,让她坐到那吊床上。 这下,蓝幸眼睛更亮了。 这些年,她和麦卷不是没去旅行过,国内国外都有,好玩的事也试过不少,有次在北海道大学,明明语言不通,她们还冒充留学生混进教室听课,结果被人家客气地请出来,又尴尬又好笑。 她确定,连马尔代夫海边的沙滩椅,都没有这张吊床舒服。 看着天空,蓝幸忍不住眯了眯眼,困意袭来。 明明,在车上她几乎睡了一路啊。 “胡椒的味道可以吗?” “啊?” 蓝幸一回神,那男人居然已经生了火,不知道用什么材料,没有呛人的烟,他看火势稳了,搭上了炉子,倒了水进去,坐在便携折叠椅上,一边顾着水,一边问她。 “可以。” 她从吊床上跳下来,走到他身旁问道:“你在煮什么?” “杂烩汤饭,还是你比较想吃汤面?我有带泡面和手工面。” “你是把厨房搬来了吗?” “我只是不太确定,你想吃什么…” “那干嘛不先问过我?” “昨晚我准备完,已经很晚了…” 三句话,她都是笑着问;每一句,都让那男人一点点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喉结一直在上下滚动吗? 很有趣,很…性感。 “汤饭。”蓝幸眨眨眼,让自己不再盯着那讨厌的喉结,“还有,谢谢你的安排。” 说完,就心安理得地走到一边伸起懒腰,这么好的空气,这么好的风景,离自己才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居然没来过?下次,一定带麦卷来,她家麦卷会喜欢的。 但,首先,她得学会怎么绑那个吊床。 “困的话,你要不要先睡一会?我煮好了叫你。” 男人的声音,慢慢走近她。 嗯,是个好主意,这地方太适合打盹了。 对他笑了笑,蓝幸毫无顾虑地回到那张可爱的吊床上去,阳光,微风,她好久,没有这么快就入睡过了… 他应该要叫醒她,那锅杂烩汤饭正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而且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当他走到她身边,却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更忍不住,低头想要亲吻她。 没关系,她睡着了,只是偷一个吻,他给自己打着气,越靠越近,没想到,他离她的小嘴只有两公分的时候,她醒了,缓缓睁开了眼。 严磊一阵尴尬,惊慌着想要退开,但那小女人,却覆上了他的手,小狐狸似地蹭了蹭,跟着,抬起另一只手,拉下他,给了他一个毕生难忘的吻。 “你是在叫我起床吗?”蓝幸睡眼迷离地看着他,嘴角还噙着小小的笑。 她先松开他的,严磊才反应过来,瞬间红了耳根,慌忙想要退开,竟一个踉跄跌坐到地上。 蓝幸抿着嘴笑了,眼里却没有嘲弄,只是深吸了口气。 “好香啊,我饿了。” 一句话的功夫,严磊已经从地上换到了椅子上,闻言,盛好了一碗粥递给她,看着她很愉悦地吃起来。 他应该要趁热打铁,比如确认下他们的关系,但气氛太好,他实在很难开口破坏。 “方墨说你厨艺不比他差,我没吃过他做的,但我想要比你好估计很难~” 蓝幸笑着把空碗递给他,严磊接过,她才觉得不对。 今天从一开始,都是他在忙活。开车,搬东西,绑吊床,生火做饭,甚至帮她盖被子,她现在居然连碗都不打算洗? 还在想着,严磊已经把碗筷用厨房用纸擦了一遍,收起来,打算打回去清理。 跟着,变戏法似得拿出一块蛋糕递给她。 “甜点,我做的比阿墨好。”严磊献宝似的笑起来。 蓝幸挖了一勺送到嘴里,海盐和芝士的味道融合的刚刚好,那香味借由她的口腔冲上她的鼻子,她从来不知道芝士蛋糕可以这么好吃,好吃到她超级想打电话跟麦卷分享。 “麦卷是没有甜点会死星人,她不知道你这么会做甜品吧?知道的话,哪会对你没好脸色。” 一听到麦卷,他差点苦笑起来。 如果他们之间,是甜点就能解决的问题,他甚至愿意把画画的时间都拿来做甜点,只要麦卷爱吃。 只是,阿墨大概不会允许吧。 “你们认识很多年了?” “没有很多年,大学到现在…噢,我收回那句话,确实很多年了,”蓝幸自嘲又温柔地笑着,她是真的没发现,她和麦卷,认识已经将近十年了。 “我以为你们刚毕业没多久。” “不好笑。”蓝幸扭过头装作生气地瞪他,不到一秒就破功,自己笑起来,“算起来,麦卷是你未来嫂嫂啊,那我身为嫂嫂的朋友,是不是也算你的长辈呢?” 自己妹妹,变成自己嫂嫂的感觉,真的挺复杂的。 但嫂嫂算什么长辈?何况嫂嫂的朋友? 严磊看着蓝幸,无奈又宠溺地笑着,开窍一般说来一句堵住蓝幸的话。 “嫂嫂的朋友,和嫂嫂是妯娌的话,就不算长辈了。” 这下,这小女人是认真地在瞪他了,还好看到她脸上有可疑的红晕,不然她随口找了借口走开,他就真的要以为她生气了。 吃完午饭,冬天的天黑得很早,他最好在三点就启程回去。 “谢谢你带我参观你的童年。”下车前,蓝幸跟他道了谢,这大概会是她恋爱史里最完美的一次约会吧。 电梯的门映着她的脸,蓝幸才发现,那一整天,笑容没有离开过她的眉眼和嘴角。 很多年之后,蓝幸想起来,那天的一幕幕,还是让她怀念不已,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吻他,那时候,她远没有爱上他。 大概是,那男人,那时候就诱发了她骨子里深埋的寂寞。 所以,之后她才会做了那么多,让自己瞠目结舌的事情。 第二十四章 关了门,蓝幸背过身靠在门上,闭上了眼,她肯定那男人已经开车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一阵莫名其妙的闷。 然后,门铃响了。 她睁开眼,愣了一下,然后很快转过身,甚至来不及从猫眼里确认下外面是谁,就开了门。 严磊站在门外,气喘吁吁,眼里却又一种她难以分辨的迷惘。 蓝幸看着他,至少有三秒,没办法发应。 是他平稳了些许,开了口。 “我忘了一件事。” 蓝幸还是茫然,呆呆地问:“什么?” “这个。”他说,然后一脚迈进门,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低头吻她。 只是一个吻,他想着。 只是一个吻,她也想着。 但他已经用脚勾了门,重新关上。 她来不及思考,那个吻,从开始就不可收拾。 “你…”他关门时,她试图喘着气开口,两只手却自动自发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嗯?”他改进攻她的脖子,两只手还要忙着帮她解开自己的衬衫。 “你…身材也太好了吧…”她差点被自己的外套绊倒,双手却还忙着脱他的t恤。 “很高兴你喜欢。”他咧嘴一笑,一把抱起她,三步并作一步地进了卧室。 “我不是被色所迷,”蓝幸茫然开口,下一秒人已经被他放到棉被上。 “我知道,”她和他记忆里一样又甜又软,不管是宁焕记忆里的明岫,还是严磊记忆里的蓝幸,他俯看着她,满眼温柔,轻笑着回答:“是我,被你迷住了。” 他眼里全是藏不住的热情,蓝幸咬着下唇,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然后嘴角一勾,笑着伸出手,拉下他继续被打断的吻。 没有人记得开灯,月光薄薄一层洒在地板上,尤其明显。 蓝幸早就醒了,可她没睁开眼,她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种情况,这男人从背后环着她,鼻息沾染了她的耳垂。 她知道他起来过,还拿了毛巾替她清理了周遭,那动作太温柔,她不记得有人这样呵护过自己,可那感觉却又莫名熟悉。之后,他在她的浴室里很快地冲了个澡。 男人在这种事之后,不是应该迫不及待地逃走吗?电影里多得是这种桥段。可他非但没走,还在洗完澡之后,回到床上,继续抱着装睡的她。 严磊身上有她惯用的沐浴乳的味道,这件事让她心里起了一层的小泡沫,甜蜜而矛盾,她偷偷吸一口气,那气味混杂在男人的体温里,熨烫着她的后背。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严磊当然知道她醒着,但是他没开口要她睁开眼,他不想打破这种平静。一开始上楼,他真的只是想确认下午那个吻不是他的幻觉,可没想到一切失了控。 可她在他怀里的感觉,填满了他心里被内疚腐蚀的黑洞,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知道他听到这小女人的肚子发出几声咕咕的轻响。 “要不要,先起来吃点东西,”他吻了吻她的耳垂,言语里带着笑意,“抱歉,我不是故意让你这么累的。” 蓝幸只觉得自己半张脸都酥麻了,她花了一点力气说服自己睁开眼,尴尬和害羞合力让她的脸烧红起来,她只能强装镇定地点了点头。 严磊用手肘支起身,轻吻了她的脸颊,然后松开她,下床,不忘替她盖好被子,随意套上衣服,然后走到厨房替他心爱的小女人准备食物。 他不敢相信,她终于又回到他怀里了。 最初,他娶她,大部分是因为他想要濮阳家的支持,那野心太疯狂,掩盖了他对她的爱。 他记得,洞房花烛,她的眼睛和如今一样明亮,纵然害羞,还是故作平静地对他笑着,替他更了衣,倒了酒,在他抱住她的时候,脸红的像天边的火烧云。 他的明岫,是他最信任的人。 她是那么聪明,远超过他那些兄长的门客,她不止一次地为他出谋划策,让他在一点点拥有军功的同时,借力打力地消磨着对手的势力,可她又是那么善良,从不打算伤人性命。 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一闪而过的失望,并不是在他迎侧夫人进门的时候,而是在他依照她的计划,最后却并没有只让那些人返乡,而是派人暗杀了对手的时候。 大概就是从那时起,她不再指点他,是他在战场上故意受了伤,对她用了苦肉计,用了她对他的爱,逼她继续帮他。 他们第一次吵架,是她违背了他的意愿,让明和帮了本该灭族的盈氏一族,放走了那个怀里身孕的婢女。 他记得明岫哭着求他,求已经得到王位的他,可他说了什么? “妇人之仁。” 他不明白,是盈氏害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他是在替她出气,为什么她不领情,竟然还指责他的冷血? 那个可怕的君王,仿佛忘记了,是他要利用世家大族彼此制衡,是有他的默许,盈氏才敢那样放肆…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 心神一分,严磊居然切到了自己的手,还好是指甲,他刀一划,并没有见血,他瞪着案板上的肉,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她的家里,她正躺在床上,活色生香地躺在床上。 他刚才并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他想她应该也不会,虽然一次就中奖的概率太小,但不是没有希望。 孩子,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像他和她的孩子。 美好的不可思议。 他爱她,虽然明白得太晚,但他确实深爱着她。 所以才会在失去她之后,跟着失去了心智,变得更加暴戾嗜血,更加不分好歹,最后才会覆灭了他原本心心念念的天下。 他知道蓝幸现在会和他在一起,是因为她不记得,或许是她不愿记得,她最后那句话,似诅咒一般,只愿永世不见… 但他会想起来,麦卷会想起来,他不知道她会不会某一刻忽然记起一切。 阿墨担心自己不是明和,麦卷会离开他; 他则是担心蓝幸想起来,一定会远离他… 真有那时,严磊一点也不怪她,用那么深的爱,换来那么惨痛的代价,换了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忍受那些过去的存在。 但他害怕任何一丁点,失去蓝幸的可能性。 惊慌再一次在他心头乱窜。 他知道自己还有时间,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他得让蓝幸爱上他,重新爱上他。 如果,重新拥有她的爱,他就不会再做错,不会再让她失望。 这念头鼓励着他。 番茄的香味,顺着门缝,钻进她的鼻子。 蓝幸已经在床上躺了太久,其实他并没有让自己太累,想着他的克制,那些热情的画面又飘进她大脑里。 无力地轻哼一声,她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又不是没见过肌肉男,怎么会这么冲动?她那两段乏善可陈的恋爱史,没有人会让她这么失去理智。 是年纪到了,所以身体被欲望操控了? 她实在不想承认年纪这回事。 晃晃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大脑,她好多了,他又帮她清理过,她没有理由继续赖着。 穿上睡衣,打开门,坐到餐桌旁看他站在她的小厨房里,把平底锅上炖好的西红柿泥,均匀地倒在两盘通心粉上。 她记得那是她买的材料,但不知道西红柿可以这么香。 她的冰箱里还有一些通心粉肉酱,如果用那个来煮,不是更方便吗? “那肉酱里有太多人工调味料,尝尝看这个~” 严磊舀起一勺,递到她嘴边,还不忘拿另一手在她下巴下摊开,老天,他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在喂吗? 不满又好笑,蓝幸还是张开了嘴。 西红柿的甜酸味道,加上一点盐巴,和她用来泡茶的半干薄荷,那味道一点也不尖锐,只叫人口齿留香。 明明不是第一次吃他做的料理,但还是好吃的让她眯起了眼。 看她拿起餐具开心地吃着,严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迅速清理了厨房,用刚才的薄荷叶冲了杯温水放到她面前,才在对面坐下,吃起他自己的那一份。 她偷眼看他,这男人在她家显然半点不尴尬。 有几次她去找麦卷的时候,碰上拍照现场,那些模特的身材都未必有他好,重点是,她一直都喜欢高高瘦瘦的类型,从来不哈肌肉,怎么偏对他这么反常… 他甚至只穿了贴身衣物,一个画家,就算小时候为了强身健体练了武术,也没必要把肌肉练成那样吧? 还好,她没来得及问那个蠢问题,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 不是她的,所以严磊站起身去拿。 “周末不在画室,你去哪啦?” 方墨的声音,疑惑地问。 “嗯…在外面,有事?” “明天不是回家吃饭嘛,我要带麦卷一块,你能带上你的蓝小姐不?” “额,我问问她…” 严磊的语气听起来很奇怪,方墨也不知道哪开了窍,问道:“周末诶,你不会在人家家里吧?” 严磊呛咳起来,没直接回答问题,只说了句待会回电话给他,匆忙挂了电话。 他表情很奇怪,似是想跟她说什么,又吞吞吐吐半天。 “怎么了?” “明天,我们家聚餐,阿墨说,他会带麦卷一起,”严磊紧张得舔了舔嘴唇,跟他回家吃饭?天晓得他现在不该开口,他应该一步一步慢慢来,直接见家长也太夸张了,但他控制不力自己的声音:“你要不要一起?” 蓝幸眼里,先是开心,那是不是表示他们好事将近了,接着是羡慕,回家吃饭啊…有个家真好… 最后,听完他的邀请,她的表情转为呆滞,期待里又有一点退缩,还有些许诧异。 “去,你,家,吃,饭?” “对,全家就属我姨妈的厨艺最好了,你记得你在画室那次,阿墨来送饭吗?那就是我姨妈的厨艺…阿墨说上次就有请你到家里吃饭,只是忙忘了…那个,你会喜欢我姨妈煮的菜,比我做的,好吃一百倍…还有,麦卷也在啊,你就当陪她…嗯…” 方墨说有机会请她到家里吃饭,只是客气话,她没当真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有答应; 麦卷是到自己男朋友家里吃饭,天经地义,哪里需要她陪; 她应该要拒绝的,他们只是不小心滚上了床,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身份去他家吃饭,她不太懂得和长辈相处,她没有经验,何况如果他爸妈不喜欢她呢… 一抬头,那男人还在语无伦次地说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理由,她敢说如果她拒绝了,下一秒他的肩膀就会垮下来,然后满脸失望,好像她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样。 “好。” 这个答案,让他从惊慌到惊喜,松了口气地笑起来。 蓝幸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答应了,老天,好像来不及反悔了。 趁他到厨房洗碗,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才想起来麦卷那句警告,比起担心他家人会不会喜欢她,她更该担心的是,她的火爆闺蜜会是什么反应。 “蓝幸?”麦卷瞪圆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副在南极见到北极熊的样子,“你怎么在这?” 严磊握住蓝幸的手,把尴尬的她挡到身后,但对着麦卷,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求助似的看向方墨。 他维护蓝幸的样子,稍稍让麦卷满意了点,瞪了他一眼,把蓝幸拉到自己身边,佯装生气地说:“还躲我?又不是偷情被我抓到。” 方墨没忍住,边笑出声边轻锤了下严磊肩膀,正打算开点玩笑,大门开了。 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阿姨站在门内,笑容满面地迎接他们。 “哼,谁说只有你有儿媳妇。” 玫红阿姨比藏蓝阿姨要更惊喜,但下一秒,却有点迟疑,不知道该去拉哪一个姑娘的手。 方墨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麦卷拉回身边,顺带着还把严磊往蓝幸的方向推了推。 两位阿姨脸上的笑更大了,互相使了个眼色,玫红阿姨拉过麦卷的手,夸着好水灵的小姑娘哟;藏蓝阿姨拉过蓝幸的胳膊,赞起好漂亮的小妹妹呀。 方墨和严磊几乎同时翻了个白眼,交换个眼神,从旁边挤到四个女人中间,拨开两个妈妈的手,在迅速搭到另外一个姑娘手上。 麦卷早就听方墨说过,他家两个妈妈的这个万年老梗,很上道地等方墨帮她确认了之后,甜甜地喊了句阿姨好。 可蓝幸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傻傻地跟着麦卷问好,那表情却逗得玫红阿姨直乐,给了蓝幸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从来没有,这个年纪的阿姨,这样拥抱过她。 有记忆以来,她母亲就没有拥抱过她,更不用提那些把她当累赘的亲戚;在那之前,唯一让她感受到长辈温暖的,只有严磊的外婆,现在,多了一位,严磊的母亲。 毫无预警地,一股热气染上眼眶。 严妈妈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却并没有推开她,而是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用一种满足的口吻说道:“噢,有个女儿的感觉,真是太棒了!” 一句话让蓝幸笑出声,要不是严磊在一旁越咳越大声,她实在不想这么快退出那温暖的怀抱。 一松手,严磊的手就搭上她的肩膀,她才发现麦卷早就被藏蓝阿姨拉进门,正对着一桌子的菜长吁短叹。 “这是满汉全席吧?!” 光是那香味,就让麦卷鼻子都快闻抽筋了。 “怎么办,我觉得吃完这顿,我会开始嫌弃你做的菜,”麦卷瞄了方墨一眼,方墨哭笑不得,愤愤地闷声说:“你都还没吃怎么知道…” 结果脑门挨了一巴掌。 “臭小子,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敢跟我老婆叫板。” 方爸爸把洗好的水果放到桌上,十分不赞同地反驳自家儿子。 此情此景,方墨略有点后悔带麦卷回家吃饭。 而且他还有点羡慕严磊,至少阿磊那不存在和自家老妈争宠的问题,诶,等等,他好像羡慕得太早了。 严妈妈拉着蓝幸站在阳台上,兴高采烈地介绍着那一排排她种的花草,他想阿磊一定跟他一样默默吐槽,大冬天的一朵花都没开,还有一些枯叶,到底有什么好介绍的… 可蓝幸十分配合,笑盈盈地听着严妈妈介绍,还因为阳台有风,帮严妈妈拉紧了围巾。 “噢,我就说女儿比儿子强多了,宝贝你好贴心喔,”说着,严妈妈握紧了蓝幸的手,真诚的看着她,说了一句让严磊目瞪口呆的话:“乖,宝贝啊,要不你先当我干女儿吧,我实在太想要个女儿了,当初就是抱错了才把阿磊抱回家的…” 这下,严磊是真的剧烈地呛咳起来,严爸爸同情地看他一眼,替他拍着背,悄悄在他耳边嘀咕着:“你赶紧地把人娶回家,我只想要儿媳妇,可不想要干女儿,传出去,你爸晚节不保啊!” 严磊咳得更厉害了。 方墨笑着轻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拿小菜和水果喂麦卷的老妈特别可爱,至少那是看儿媳妇的眼神。 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多一个干妹妹。 第二十五章 那顿饭,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有满桌的嬉笑声,两个男人甚至用筷子在饭桌上过招,就为了帮自己的女人抢最后一个培根卷,最后还是严爸爸横刀夺肉,严妈妈乐呵呵地吃下去,饭桌上的较劲才告一段落。 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方爸爸,都忍不住翘着嘴角笑。 热热闹闹地吃完正餐,蓝幸刚才就被方爸爸收藏的竹简刻画勾的心痒痒,跟着几位长辈进了书房去欣赏,严磊其实很不想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但看她被几位爸妈包围,乐在其中的感觉,只能无奈地转身进厨房拿甜品。 他做了鲜果裸蛋糕。一层海绵蛋糕,一层鲜奶油,一层水果,如此重复,一共三次。严磊特地选了蓝莓、红树莓、樱桃、黄桃和草莓,阿墨说这都是麦卷喜欢的水果,再放上薄荷叶点缀,他的蓝幸喜欢薄荷的味道。 他们都告诉过他,麦卷有多热爱甜品,果然,他端出那蛋糕的时候,眼尖地看到那小丫头咽了咽口水。 方墨看自家小辣椒眼睛都直了,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失落。他在家给她做甜品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她这幅口水都要流下来的感觉,他手艺也不差啊…好吧,不和阿磊对比的话。 认命地动手,帮麦卷切了一块,一抬头阿磊还傻傻地站着,他记得阿磊第一次做甜品,也是这么一副等着长辈们肯定的表情。止不住眼里的笑意,他选择进厨房收拾,这里还是留给这对未来的叔嫂,曾经的兄妹。 “你以前…也这么爱吃甜食吗?” 奶油融化在她嘴里,麦卷一副万事足的模样,让严磊也跟着放松下来,替她倒了一杯水,忍不住问道。 麦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以前,略带讥讽地撇着嘴说:“以前?吃不饱,穿不暖,哪里顾得上喜欢吃什么。” 那语气,让严磊眼底一紧,“抱歉…” “那又不是你的错,至少后来你确实让我过上好日子了,锦衣玉食的,”那蛋糕让麦卷心情大好,她是在濮阳家的时候才爱上吃甜食的,明和那个笨蛋,每次都说是濮阳夫人做多了才拿给她,要不是明岫告诉她,她还真当是夫人的心意。 想到明和,她不由得心里一软,瞄了眼僵硬的严磊,别扭地说道:“明和手艺很好,不比你差,我是说,不比你现在差。” “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项特长。”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麦卷的口气明显软下来,一副小姑娘家的娇嗔,严磊恍惚间眼前出现那个跟着他喊哥哥的小女孩,不自觉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嘴角弯起一个宠溺的弧度。 “那现在呢,现在阿墨的手艺好,还是哥哥手艺好?” 头顶上的大手,麦卷第一反应是要躲开,可记忆里,还没有失了心智的宁焕,她的兄长,多少次曾这样抚慰她,心一软,听他问到方墨,脑袋里又出现另外一些画面,脸慢慢热起来。 方墨当然有给她做过甜点,有段时间还经常做,芒果慕斯,火龙果千层,但她印象最深的确实熔浆巧克力… 那天她窝在沙发上专心看电影,方墨端着那诱人的巧克力,用香蒜面包沾着喂她,不小心还沾到他自己手指上,麦卷眼睛盯着电影,也没注意,但她吃薯片向来就喜欢舔手指,所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方墨的手指。 然后…她就没机会看电影了,眼前能看到的,只有方墨一双热情的双眸。 蓝幸刚从书房里走出来,就看到严磊一脸慈爱地看着一边脸红一边专心吃蛋糕的麦卷,那画面她只觉得温馨。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兄妹,不是叔嫂呢~” 她接过严磊递给她的蛋糕,没注意她提到兄妹的时候,麦卷和严磊,同时僵了两秒。 忙完的方墨一屁股坐到麦卷身边,手臂搁在麦卷身后的沙发上,笑着帮两人解局。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麦卷是姐妹,不是妯娌呢~” “去你的,我们本来就是姐妹。”麦卷先反应过来,用手肘轻撞了下方墨的肋骨。 “姐妹还好,我只希望蓝幸别变成我的干表妹,对吧阿磊~” 严磊啼笑皆非地看着方墨,怀疑他这真的是帮自己解围吗… 蓝幸却不在意,若无其事地说:“那倒不要紧,只是要管麦卷叫表嫂,有点吃亏啊~” 那时,明岫也这么说过,她和明和俩兄妹,没有丰陶和宁焕之间的沉重,总有斗不玩的嘴,有闹不完的乐趣,那一直是丰陶向往的,也是宁焕羡慕的。 所以,麦卷和严磊都没有插嘴,任蓝幸和方墨笑闹。 自打那把匕首出现,他们想起那些过去之后,他们四个人,还是第一次这么融洽地相处。 一转眼都快下午了,两位妈妈都有睡午觉的习惯,爸爸们也不罗嗦地把四个小的赶了出去,自从两个男人交代了正在恋爱这件事,长辈们就默认了他们不住家里这件事,何况严磊本就长待在画室。 等红灯的时候,蓝幸忍不住问:“刚才阿姨说,你是抱错的?” 严磊坐在驾驶座上,一手搁在方向盘上,一手搁在车窗边,正等着红灯,听到那句问话,有点窘迫,但还是答道:“我妈原本一心想领养个女儿,我也不知道当时的具体乌龙,我那会才一岁,”顿了顿,看了眼满脸好奇的蓝幸,只能无奈地补充到:“据说,我婴儿时期,还…挺清秀的…” 蓝幸睁大了眼睛,听男人卡卡地解释着,突然脑补出各种奇怪的画面,比如一岁的小男生毫不知情地被打扮成小姑娘的样子,低着头闷笑起来。 严磊更无奈了,大概也能猜到她在笑什么,说实话,他长大看到那些照片,也是翻了好久的白眼。 “很高兴这愉悦了你。” 蓝幸好容易止住了笑,灵光一闪开口道:“你不会因为这个,才卯起来健身的吧?” “健身是个好习惯,还可以纾解压力,”红灯结束,严磊放下手刹,重新启动车子,看着前方,继续说道:“而且,还可以□□你。” 这话成功地让蓝幸脸红了红,男人脸上那抹得意,让她只想转移话题,感叹道:“你有一对很可爱的爸妈。” 严磊弯起嘴角,他也这么觉得,他很幸运。 “你一直不回家住,没问题吗?” “我本来就常睡在画室,而且阿墨现在也没住在家里。” “那不一样,方墨是和他女朋友一起住呀。” 严磊好笑地瞄了她一眼:“一样,我也是。” 蓝幸第一次觉得这男人其实没有不善言辞,只能装傻地撇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严磊脸上得意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喜欢看她害羞的样子,让他更想了解她更多。 “对了,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父母?” 话一出口,严磊就后悔了,周围的气氛,瞬间降温。 蜿蜒在公路两边的风景很好,暖风徐徐,这男人的问话却让她有点周身发冷,但路还很长,她不能一直默不作声。 “我是个意外,”蓝幸用手在车窗上胡乱敲着,尽量平静的开口:“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是很可怕的事,我爸妈只能迫于祖辈的压力,结了婚…不是每场婚姻都是爱情的结果。” 她有记忆开始,她的父母就是相敬如冰,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大打出手更是家常便饭,她才五岁就懂得,要在他们摔东西的时候躲起来,以免被流弹伤到。 她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人接送过她,所幸那个时代,她居住的小镇,人贩子不太猖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是女孩,行情不好。 她家的祖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没人喜欢她,她听到过他们议论,如果她是个男孩,就不会这么带衰这个家,好像,所有的错,都因为她是女儿不是儿子。 甚至,她偷听过他们感叹,就因为她是个女儿,是个累赘,送都送不掉。 后来她上了小学,她爸妈虽然没有离婚,但和分居也差不多,她几乎一个礼拜才见得到她父亲一次,而且每次见到,父亲都是又怜悯又厌恶地看着她,别人都可以骑在爸爸的脖子上到处玩,她却连父亲的拥抱都不曾拥有过。 她母亲更不喜欢她,看她的眼神永远在告诉她,如果没有你,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 要不是因为面子,不希望家里出了饿死女儿的丑闻,她想她连吃饭都是问题,但这不表示她妈没有把她轮流塞在别人家,比如叔叔家伯伯家,姑姑家阿姨家… 还好,她很争气,一路跳级,十一岁就上了中学。那一年, 她的父母,几乎像刑满释放一样,迫不及待地离了婚。因为寄宿,她几乎见不到父母,他们对她来说,只是存折上生活费的数字。 再后来,她高中毕业,上了大学,知道自己的父母,一个出国了,一个在首都定居,反正,都不会在她身边,也无所谓她过得好不好吧。 她听说他们都各自有了另外的孩子,她没见过照片也没多问过什么,亲缘是不容选择的,她告诉自己不可以嫉妒。 偶尔想起来,她其实会反过来想,如果不是从小被东塞西塞,她不会那么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如果不是父母不闻不问,她不会那么独立。 “凡事,都有好有坏吧,我小时候挺恨他们的,觉得干嘛要把我生下来,后来想想,这世界这么美好,我至少得感谢他们让我有机会到这个世界来吧。” 严磊开车很稳,他没开广播,安静听着蓝幸自言自语一般的回答,越听,心越疼。 “我有两对父母,可以和你分享。”停好车,握着她的手,轻轻暖着,“只要你以后不要嫌他们吵,你知道,我妈简直是话唠,我爸…说话也挺有特色的。” 蓝幸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一点泪光,却被他的话逼退了眼泪。 她巴不得有父母来唠叨她,但她不想那么说,那听起来,很像逼婚什么的… 那天之后,严磊几乎每晚都睡在她家,她的浴室里多了他的剃须刀和牙刷,卧室里多了他的拖鞋和睡衣,客厅里还有他的茶杯和茶叶,甚至还有他的画架和工具箱。 但他没有确认过他们的关系,除了刚刚那些模棱两可,却又让她悄然感动的话。 蓝幸在感情上,从来不懂得怎么主动,所以现在这情况,她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在交往,还是,只是两个寂寞的人,一起生活,互相取暖而已。 他们也没有像普通情侣一样吃饭逛街看电影,蓝幸有时候又有种错觉,都还没热恋就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的错觉。 她也曾为了顾虑夏苒的感受,禁止严磊往她办公室送吃的,但那男人显然没把她这要求当一回事,还是我行我素,现在全公司已经没有人会邀她一起吃饭了。 好几次,严磊都和夏苒打了照面,他落落大方地点头打招呼,然后半句废话也不多说,就拐进了蓝幸办公室. 所以,难怪夏苒,忍不住来找她确认。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蓝幸停下敲键盘的手,转头看向她,微笑颔首。 “你们…是在交往吗?”迟疑着,夏苒还是开了口。 “算是吧。” 其实蓝幸也不知道算不算,他们牵过手,接过吻,约过会,上过床,这男人几乎和她住到一起,在传统观念里,算是吧。 “我很难祝福你,但我有我的底线,不分享男人。”夏苒听到那回答的时候,只觉得天花板微微旋转起来,她偷偷掐了自己一把,好保持她一贯的平静:“或者,我真的该放弃了。” 蓝幸什么也没说,反正快下班了,她停下手上的工作,从抽屉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给夏苒。 “试试看,上回一个朋友从比利时带回来的。” 夏苒看着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握着手上的巧克力,她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她不是没人追,而且这段时间,严磊对蓝幸的好,全世界都看得到。 一开始,她会痛到瞳孔都不自觉收缩,后来次数多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难受成习惯,还是真的没那么在乎了,甚至,她感激她的上司,并没有把她来着工作的原因当成八卦到处散播,这让她松了口气。 偶尔放空,夏苒也会开始思考,她难过的,到底是他不爱她,还是她的努力得不到回应。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她好几次看到严磊直接用手抹去蓝幸的嘴角。 她没记错的话,严磊有轻微的洁癖,厌恶任何不必要的触碰。 现在看来,那洁癖估计只是对蓝幸以外的人。 夏苒的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带着别的女人跑了,所以她对第三者这个身份,深恶痛绝。 好友说,要嘛抢,要嘛滚。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抢,而这是份好工作,蓝幸是个好上司。 何况,她喜欢这个女人。 或者,她应该答应和那位贸易新贵去吃个饭,那家伙,呆是呆了点,但对她真的很好;论长相,论身家,都配得上她。 像是打定了主意,夏苒剥开巧克力,咬了一口,果然很甜。 聪明人相处,不用耗费太多口舌。 蓝幸能感觉到,夏苒的那一点释怀,或许很少,但释怀也是需要累计的,她不是圣母,更懂得尊重,她自己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爱的男人,僧多粥少,就别怪她狠心。 等等,爱? 来不及细想,那男人又准时出现在她办公室门口了。 蓝幸忽然有点尴尬,小心地看了眼夏苒,夏苒只是淡淡地笑着,跟严磊点个头算打过招呼,就下班了。 “聊工作?” “没有,聊你。” 这回答让严磊一挑眉,他有什么好聊的? “我有一点点,抢了别人男人的负罪感。” 张嘴接下严磊喂到她嘴边的蓝莓,后知后觉,她怎么就这么习惯被他喂食? “我不是别人的男人。” 他那语气有点闷闷的,又带点紧张,那让蓝幸心情好起来,至少这问题不是让她一个人不快。 “我是你的男人。” 怎么会有一个人,可以半点不脸红地说出这句话,还一脸认真慎重的样子。偏,这句话,让她心里像翻了蜜罐。 为了止住嘴角不自觉的笑意,她低头开始吃那份焗饭,噢,她这是要和麦卷一起走上胖子的道路啊,正打算开口抗议,先听到严磊对着桌上的便签发出疑问。 那上面凌乱地写着几句话,最明显的是,用黑笔写了墨韵两个字,然后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号的叉。 蓝幸目光一偏,边嚼着饭,边露出一个诡计得逞的笑。 严磊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这种笑,当时只要明岫露出这种笑容,就表示他的劲敌又消失了一个。 听她说完她布的局,他在心里为那位范少爷哀悼了一分钟,看来,他的惩罚真的只是开胃菜。 “如果在古代,你这么聪明,至少是皇后啊。” “切,我一定是一等一的谋士好吗?”蓝幸志得意满地笑着,喝了一口南瓜浓汤,“皇后也太惨了吧,要跟三千佳丽分享一个男人还要装大度装贤惠,噢,会内伤的!难怪古时候都红颜薄命,那都是憋屈死的,可惨了~” 严磊只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人掐住,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是啊,他难道没看出来明岫眼里的落寞吗? 王后,又如何,他很难想象,当他迎了一位又一位美人进宫时,明岫是怎么一个人过完那些夜晚? 长夜漫漫,严磊第一次觉得,这个词,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