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奇侠传》 1.运河码头 第一章 大运河通波千里,沿岸码头无数。河道犹如蜿蜒铺陈的玉带,码头则如错落点缀其上的各色珠翠,为其增光添色丰满了神*韵,也为其赋予了厚重感和鲜活的生机。两者犹如“君宰相辅”,也好比“夫唱妇随”,合理有效的结合成就了欣欣向荣的千里河畔,滋养了沿途两岸生生不息的人烟。 运河沿岸无数的码头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码头位于古中都汶上县西四十里处。以码头为中心,周围八个村子交错相连、宅院相接,居住的非常错杂紧密,这样,人与人彼此也就不陌生了。不陌生的人之间往往会比陌生的人之间更易发生矛盾,这是群居人类的劣病。码头上那些来自附近村子的装卸伙计也是这样,彼此相熟,却经常发生矛盾。会为能够多装卸一袋粮食或一捆竹竿、一匹布料而撸胳膊挽袖子动拳头,至于暴粗口的口舌之战,那是家常便饭每日不断。这些粗犷的汉子们虽然脾气暴躁、说话粗野,但还都算坦荡磊落,吵完、打完也就没事了,散工后一样在一起喝酒吹牛讲笑话。因为都明白,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都是在靠这活儿养家,真正有困难还得靠大家帮忙。 这个码头上有诸多赖以苦力为生的乡民,也混迹着商贾名流,也不乏地痞无赖之流。其中有个不安于现状又难以改变现状的蛮汉让人们非常讨厌,却无可奈何。此人姓王名兴,身强体壮、相貌粗犷,神情威猛,脸上插上胡须就活脱脱是个猛张飞。这个嘴上没毛的“猛张飞”凭借幼时跟他爷爷学过的三年零两个月的外家横练功夫,气焰嚣张,行为跋扈,为一群游手好闲的痞子所羽翼拥护,整日在码头游荡,没事找事,事实占上风。有时手头紧了,也会投机性的挑肥拣瘦装模作样地干些俏活。 一年前林家村的林方加入到装卸伙计的行列,成了王兴的克星。林方武艺高强,为人热心仗义,见到王兴和其喽啰耍横行凶时,都会上前干预,说句公道话,话不投机只能交手。每次的结果大同小异,都是林方寡能胜众,把王兴一伙打的落花流水,溃败离去。王兴把林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怨恨与日俱增,但他知道林方是宝相寺敬若方丈的弟子,没指望报仇雪恨,只能外强中干地收敛自己的行为。为了捍卫颜面,他佯装豪迈地与林方划清“井水不犯河水”的底线,但心里懊恼不已,哀叹不绝:完了,自己在码头上的好日子到头了!可是他不能离开码头啊!靠山吃山,靠着码头只能吃码头啊! 林方来码头后,劳苦大众们度过了一段基本上安然有序的日子。安然有序的日子里,王兴占不到便宜,就感觉吃了亏,这令他心情郁闷,焦灼烦躁。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威望的跌落,那帮与他志同道合臭味相投的兄弟因为跟着他占不到便宜而不再完全服从他,并渐渐与他疏离。权衡再三,他决定必须尽快重树威信,与林方要来一场终极对决。这需要等待时机,需要卧薪尝胆苦练武功。当务之急必需先攒些积蓄,以便用作拜师路上的盘缠。这些日子他像其他人一样卖力干活,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与人和善,但脸上经常挂着近乎愚蠢的诡谲笑容。他以前的狐朋狗友看不贯他弃恶从善的行为,对他更为疏远。混蛋,走着瞧吧!王兴心里憋着一股冷冽的火焰。 这一天临近傍晚,夕阳染红了半天的云霞,远处的船只像是从云霞中滑下来一样,浩浩荡荡拥拥挤挤壮观热烈地开赴码头。码头繁忙,装卸伙计们的活儿就多,不但选活儿可以相互对比、衡量优劣,工钱也跟着水涨船高。王兴刚干完了一桩量小价高的活儿,内心焦急但神情无奈地站在算领工钱的队列中,盘算着过几天出门拜师的事。 终于轮到王兴领工钱了。他用又肥又厚、磨出老茧的手掌托着领到的铜钱掂了掂,感觉声音清脆悦耳,实在美妙。他忽然发觉自己第一次感觉铜子有如此分量,第一次感觉铜钱的形体如此优美,第一次感觉到钱在手里踏实。他心中感慨着,拨弄着下力气挣来的铜钱挤出了人群。 这时,十来岁的调皮孩子林青尘像疯狗一样突然窜了出来,一头顶在了王兴的小肚子上,用练武之人的准确说法是击中了他的丹田,这是真气汇聚之所,也是要害之处。林青尘被王兴铁皮一样的肚皮弹了出去,摔倒在地;而王兴则嗷一声闷叫,扔掉了优美的铜钱,双手捂着肚子弯下了腰,哞哧哞哧喘气,黑脸憋得血红,与晚霞争色。 王兴此时还有足够的忍耐,或者是伪装,缓过气来没有立刻大打出手,只是指着爬起来的林青尘骂了一句:“混蛋,急着投胎还是回家吃奶!”没想到林青尘人小胆大,脾气还挺火爆,竟然回骂了一句:“去你娘的蛋!”王兴闻言大吃一惊,这还了得!兴爷我几日不发威,连乳臭未干的毛孩子也敢骂我了。压抑的怒火噌一下窜了起来,他跳过去就是一个耳光,抽的林青尘口鼻出血、晕头转向,原地转了三圈。接着,王兴又在林青尘屁股上又补了一脚,把他踹出去一丈多远。 这林青尘也是个硬骨头的小烈马,强忍着不让眼睛里打转的泪水落下,翻身坐起抹了抹口鼻上的鲜血,骂道:“操*你祖宗,我早晚弄死你全家······” “吆嗬!小王八蛋你找死。”王兴意欲跳过去再次出手,发觉脚上的鞋松了,便抬腿一撇把鞋子踢了出去。 林青尘见王兴的破鞋袭面而来,猛地收起撑地的胳膊,往下一躺,破鞋擦着鼻尖而过,腥臭的恶劣气味随着风声猛地钻入鼻孔,令他一阵恶心,几欲呕吐。在这个时候,王兴一跃而起,以大屁股平沙落雁势,向躺在地上的林青尘蹾砸下去。 王兴虎背熊腰,体重不逊于一头成年肥猪,如果这式平沙落雁势袭击成功,后果不可想象。 说时迟,那时快,林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来了,及时在王兴大屁股底下把林青尘揪了出去。林青尘幸免于难,而王兴一屁股蹾空了,砸在了坚硬的青石地面上,沉重的闷响声中还夹杂着磕巴一声脆响。王兴嗷一声怪叫,像蹾到热鏊子上似的,没用经过思想反应便猛地蹦了起来,双手向后捂着尾巴根跳脚,气血冲头,面颈紫红,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 王兴蹦跳着转了两圈,发现多管闲事的果然是他眼中钉肉中刺、心中的带棱石头——林方。 旧怨未了,又被蹾折了尾巴根,是可忍孰不可忍,王兴怒火中烧。但是,他忍住了,没对林方爆发,或者是转移了,把此次新仇迁怒到林青尘身上了。他说:“林方,咱们的账以后再算,你给我让开!” “兄弟息怒,息怒!刚才你那一招来势凶猛,令我措手不及,实在没法破解,不得已才让你蹾了个空。你没事吧?今晚我请你喝酒,向你赔罪怎么样?”林方道着歉走向王兴,友好地伸出了手。 “请酒赔罪?哼!我受不起!让开。”王兴推开林方的手,夹着尾巴扭着屁股赤着一只脚径直走向林青尘。 林方抬手把他拦住,说:“王兄弟,他还只是个孩子,已经受了伤,再打的话,可有些过分了。” 王兴哼哧了一声,挺身上前,对林方抗了一膀子。或许是他夹着尾巴骨没使上劲,也可能是林方运力下坠脚下生根。林方纹丝没动,王兴却被向后弹了个趔趄。 林青尘误以为王兴的趔趄是林方的攻击所至,心中大为痛快,来了精神,煽风点火,曲线报复:“揍这个坏蛋,大伯,给他点颜色瞧瞧。” 林方转过头瞪着眼喝叱林青尘:“闭嘴,你给我滚回家去。”回过头来又劝王兴:“不打,不打。他胡说八道,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会狠狠教训他的······” “好狗不挡道,林方你滚开!”王兴本想知难而退的,却又被林青尘激怒了,一直隐忍着的对林方的怯惧和忌惮全部化作愤怒,往前冲了一步,又抗了一膀子。这次他抗击成功,林方连退了两步,倒令他有些意外。 令他出乎意料的是林方不怒反笑,说:“我不是狗,当然不会挡你的道,我也可以走开,但不能说是滚开。”说完,林方反手拧住了林青尘的耳朵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臭小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一天到晚的闯祸!” “哎呦!哎呦!大伯放手,我有要紧事跟你说,哎呦······”林青尘咋呼着小跑起来才能跟上林方的脚步。 “你走可以,把这小子留下!”王兴依旧不肯罢休,追过去,抡起拳头砸向林方揪着林青尘耳朵的手。 林方听风辩位犹如背后生眼,根本不用回头看,松开手中的耳朵,振臂抖腕便把王兴掀了出去。说:“王兴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声音不大,语速和缓,像是谨慎提醒,也像是热情问候,但却具有一种令人震慑的威严。 一个老工头捡起王兴撒落的铜钱走,上来说和:“王老弟,这些日子大伙儿都把你当朋友了,别伤了和气。来,把钱收好,又来了一船软货,咱们几个赶快给人家卸了,晚上喝两盅,老哥哥我请。” 王兴火气未出,迁怒于老工头,搡了他一拳:“谁他娘的有功夫跟你喝两盅!什么他娘的软货硬货,就算是来一船娘们儿,老子今天也不卸了,再罗嗦我先把你给卸了!”一把揣过铜钱,高声叫道:“林方,咱们的事没完,你等着。”怨气滔天地趿上那只臭鞋走了。 看着王兴的背影,林方摇了摇头,抬起手又要去摸林青尘的耳朵。林青尘却像泥鳅一样滑溜地闪开向河边跑,喊道:“大伯快来啊,天鸿出事了!” 2.落水 第二章 林天鸿是林方长子,今年十五岁,比林青尘大八个月。他们活泼好动调皮顽劣,是两个机灵的捣蛋鬼,像一对拴不住的小野马。码头附近的八个村子,几乎每个犄角旮旯都出现过他们撒欢的身影;他们几乎登上过八个村子里所有废弃的房顶和低矮的墙头,当然也有在房顶上掉下来摔的灰头土脸的时候;他们用砖头瓦块差不多砸遍了八个村子所有街巷里游走的狗,也有被狗追的落荒而逃的时候;他们的脚印遍布运河两岸十里河堤和滩涂,两岸十里河滩上的所有垂柳都受到过他们的小便浇灌,可谓是雨露均沾,曾一度被他们认为这是两岸垂柳长势狂野繁茂的原因······下地摸瓜上树偷桃、下河捉鱼抓虾、与小伙伴打架······数不胜数的劣迹令林方夫妇‘缘愁似个长’,检举揭发上门告状的人令他们夫妇应接不暇。儿子拉屎爹娘来擦。‘外患’的处理是赔礼道歉好话说尽,解决‘内忧’,林方制定了严厉的家法,罚站、罚跪、不许吃饭、禁闭思过只是一般,扎马拿桩、吊水桶、顶大碗、鸡毛掸子抽掌心、柳树条子打屁股堪称残酷。对于儿子惹事生非的‘捷报’飞传,林方有着时刻的警觉和心理准备,对‘内忧外患’的分析判断总结出了一定的经验,对善后处理也掌握了一定的方式方法和分寸。 所以,林方听到林青尘气急败坏地说“天鸿出事了”丝毫不感到惊讶,以为林青尘这次是在说谎转移话题,以逃脱责罚。这小子鬼点子多,就是不往正处使!对这个与自己儿子形影不离的族家侄子,林方打心里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对待,气恼也疼爱,恨铁不成钢。 刚才码头上那件事也不能完全怪林青尘,林方其实对这个侄儿被王兴打得如此严重感到心疼,刚才不得不做做样子喝叱他、扭他的耳朵,而现在应该看看他的伤势了。他笑着招了招手,说:“青尘你过来,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林青尘擤了一把血鼻涕,吐了一口血痰,不耐烦地说:“哎呀!我没事。您快过去看看,这会儿还不知道天鸿是死是活。” 他的样子真不像撒谎,不知道儿子今天又闯了什么祸?林方匆忙向河滩赶去。 河滩上围着一群人,林青尘远远叫喊着开道:“让开,让开,快点让开!” 林方挤过围观的人群,挤到跟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儿子天鸿坐在地上,背倚着树干,双肩耸动,伸着脖子低着头干呕;衣服破裂了好几处,露出一道道抓伤的血痕;脸上沾着污泥,耳朵上挂着水草。不远处的草地上躺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孩,也是浑身湿透,不知是死是活,一个身穿灰袍的道士正在以内力运指为女孩救治。 林方走到儿子跟前,摘掉了挂在他耳朵上的水草,问:“怎么回事?” “爹······唔······哇······”林天鸿一抬头,没说出话,又吐开了水。 “别急,慢慢调匀呼吸。”林方拂拍推揉着儿子的后背,听林青尘指手画脚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今天一整个下午林天鸿和林青尘都在河堤上拿着竹竿粘知了。知了是害虫,吸食树的汁液,影响树的生长,吱吱的鸣叫让人心烦意乱;若是把知了油炸到金黄酥脆,那就是人间美味,令人喜爱了。所以粘知了,是实惠又有意义的事,是可以玩,而又能得到家长夸奖的事。他们干的很带劲。忽然听到了惊叫声,他们看到有两个女孩滑进了河里,齐头并肩地浮浮沉沉,大声哭喊着“救命”,越挣扎越远。他们把竹竿伸过去救人,杆虽很长却难抵及,够不着。林天鸿立即表态“下水,一人救一个。”林青尘颇为谨慎,看着那两个女孩挣扎扑腾的激烈水花,说:“恐怕招架不住,还是叫人来帮忙吧!”林天鸿说:“好,你去叫人,我先下去托住她们。”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噗通跳进了河里。 林青尘看到亲密胜似亲兄弟的好朋友林天鸿身手矫健,快似游鱼,一个猛子便扎到了两个女孩中间,把两个女孩的半截身子都顶出了水面。他刚想提醒他不要离她们太近,不要被她们抓住,但为时已晚,林天鸿已经被四只小手死死抓住往水里按了。眼看着三个人纠缠不清扑扑楞楞翻腾着浪花,加快了速度冲向河心,林青尘惊骇无比,慌了神,便飞奔向码头找伯父林方求援。不料,在码头上与王兴来了个剧烈碰撞,令他对这危急事件有了短暂失忆,耽误了许久,姗姗来迟。讲到此处,林青尘垂首顿足,激动地说:“幸好天鸿没事,否则我······我也不活了。” 外乡来的算命先生‘金不换’也目睹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并且一直都未离开现场。他见缝插针地接上了林青尘的话“天鸿若是出了事,你不活了有个屁用!” ‘金不换’身材普通,相貌普通,唯有两颗金光灿灿的大的离谱的门牙独具魅力,堪称特色,为人所瞩目,让人见而生笑,难以磨灭印象。他捧着个罗盘相面、算命、看风水、测八字,扯着舌头满嘴胡言乱语,还信誓旦旦地说句句是实绝无虚言,以金牙为证。他到码头三天就花言巧语地蒙骗了一个买鸡蛋的老太太,说老太太的女儿是‘花姐’,活不过十八岁。老太太信以为真,并且毫不怀疑地相信这一劫只有‘金不换’先生能破解,破解的方法只有让爱女与‘金不换’先生同房三日。林方当时在场,打了‘金不换’一拳,揭穿了他的阴谋诡计。‘金不换’借题发挥转移视线,说林方将有血光之灾。林方又打了他一拳,说:“闭上你的臭乌鸦嘴,否则我打掉你的铜牙。”‘金不换’挨了两拳,还忍着疼痛为自己门牙的材质作辩解,说:“是金牙。”林方笑了,说“那你就闭上你的金乌鸦嘴!” 从此,‘金乌鸦’替代了‘金不换’成了他的绰号,很快传扬了起来。很多人有事没事遇到他就喊:“金乌鸦先生,张开你的乌鸦嘴给我算一卦呗!”一开始,他拒绝开卦,板着脸捍卫自己的绰号:“爷爷的招牌金不换!”后来这样说的人多了,他也就听的顺耳了,也就接了活儿开了卦。从此生意柳暗花明,财运扶摇直上,他也就转忧为喜不在计较绰号了。 林方起初对‘金乌鸦’并未太过在意,但后来发现‘金乌鸦’频繁接触往来的商船和码头商铺,鬼鬼祟祟,像是做贼或是窥探秘密。把他长久以来的种种做派结合起来分析,就越来越觉得他不会只是一个油嘴滑舌欺蒙哄骗的算命先生。难道他还有另一个身份? ‘金乌鸦’也明白,林方虽然只是码头上的苦力工人,但他却在工人树立了相当高的威信,更何况他还有宝相寺作靠山,自己若要在此混得开,全面掌握码头上的信息,就不能跟他翻脸,而且要接近他。 ‘金乌鸦’心知当初哄骗那个买鸡蛋的老太太的事严重破坏了自己在林方心目中的印象,而接近且被林方接纳首先要改变这先入为主的第一印象,但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而此时无疑是个机会。他接完林青尘的话茬,走到林方跟前说:“哎呀!林兄啊!你是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多亏了这位道长啊!踩着一块木板······你看,就是那块,当渡板用的······”他指着一块斜插在河边淤泥里的木板,说:“道长贴着河面像飞似的过去,把人从水里揪了出来,救上了岸。” 林青尘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金乌鸦’,问:“道长一个人两只手,能同时救三个人?” “我没说是同时救三个人啊!道长是先把他······他叫天鸿是吧?把天鸿拎起来扔到岸上又救了那俩······”‘金乌鸦’指着林天鸿,表功似的说:“幸亏我搭手接了一把,否则没被淹死也被摔死了······噢,当然嘛!天鸿面带大富大贵之相,不会摔死,可难保不会摔伤啊!” 林天鸿不领搭手之情,站起来说:“你不搭手我也不会摔死,道长出手有分寸,是贴着河面把我往苇丛里推,倒是你一搭手害我栽到了污泥里。” “哎······天鸿侄儿,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不是成心害你栽到泥里,是担心你摔着,这不,我也弄了一腿的泥······嗨!我这是何苦来着!好心做事还落下埋怨了。”‘金乌鸦’装模作样地懊恼起自己做好事反倒成了多管闲事。 林方赶紧拱手表示感谢:“多谢金······先生搭手相救,多谢,多谢!” “爹,不用谢他。”林天鸿对‘金乌鸦’指责了起来:“他若真想救人,早干嘛了?怎么不下水去救?我刚才虽然在河里,可听的真真切切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他先前一直幸灾乐祸说风凉话。” ‘金乌鸦’像蒙受了天下奇冤似的,委屈的脸像肥肠:“我哪里幸灾乐祸说风凉话?天鸿你可别胡说八道!要不是看在与你爹的交情,你说这话我可要生气了。” 这时那两个落水的女孩被救醒了,像受惊吓的小猫似的慌乱地打着颤抖,像风雨摧残后的海棠花憔悴而不失娇美。她们吐水、咳嗽即尔干呕,然后搂抱着呜呜地哭泣。那道士问她们:“孩子,家在哪儿?我送你们回家。”她们一齐看了看救命恩人,没有说话,然后又交颈而哭,哭的更伤心了。那道长站起来环顾四周,把目光停留在了林天鸿身上。 林方赶紧对救了儿子性命的恩人点头,致意表示感激。 这个道长恩人面孔清癯朗朗,气宇轩昂,精光炯炯的双目使他飘逸的□□看起来有些强悍。他踏着木板在河里救人,非但衣服没弄湿,竟然连鞋底也还是干的。这当然凭借的不是法术,而是靠轻功。林方对道长的敬佩之意在感激之情中油然而生,拱手说:“多谢道长出手相救犬子,在下林方感激不尽。” “举手之劳,不用谢。”道长托住了林方揖下去的手,问:“你是他······还有她们的大人?” “这是我不争气的儿子,她们是谁却不认识。”林方把手搭在林天鸿的肩头,眼睛却看向那两个女孩。 林天鸿此时见识了恩人坐如钟、站如松、说话像鸣钟的风采风范后,对他树起了山高海深般的敬仰,看到他用带有询问意思的目光看自己,便摇头说:“道长,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谁。” “我知道啊!”‘金乌鸦’插话了。他舌头长耳朵也长,每天东游西逛,对码头上的大小事了若指掌,说:“她们好像是那边船上的人。”然后煞有介事地掐了掐手指,肯定了语气:“没错,就是那边船上的人。哎······来了,她们家人来了。” ‘金乌鸦’手指的方向,有七个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个衣着不俗的男人,年龄不下五旬,发福的身体摇摇摆摆,跑两步呼喊一声“月儿”;他后面紧跟着三个男子,不停劝慰提醒“小姐没事,老爷不用担心······”、“老爷慢点,小心脚下······”;垫后的被两个妇人们搀扶着的是女孩的母亲,她尤为紧张慌乱,且用悲伤的声音连续短促地呼唤“月儿······我的月儿哎······”扑过来搂抱起一个女孩怜惜地亲吻,一直抛洒着的眼泪此时汹涌直流。 女孩的父亲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头,提醒说:“小心月儿着凉,快带她们到船上换衣服。”然后站起身来走向那道长,激感交加地说:“谢道长救小女性命。请受在下一拜。”说着,扑身就要跪拜。 那道长也已经从林青尘的口中知道,林天鸿之所以与那两个女孩一起遇险是因为救人心切,无奈力不从心。他见那女孩父亲跪了过来,便抬手一拦说:“不要谢我,不要谢我,应该谢他才是。是他争取了时间。”他把林天鸿推到了前面抵挡女孩父亲的千恩万谢。 “管家,快去船上备礼答谢恩公。越多越好,快去,快去!”随着女孩母亲恳切、急切的声音响起,那道长说了声“我还有事,先走了。”就急着走了出去。 林方追出去两步,问道:“敢问道长尊姓大名?” “泰山张若虚。朋友后会有期。”说着,他飞身而起,话音落时,人已经消失在万条柳枝垂挂的绿幕里。 那两个女孩在亲人的安慰下惊魂归位,相扶着怯怯袅袅地站了起来,齐齐望着林天鸿,似乎在回忆先前发生的事,憔悴的脸上现出惭愧的自责和由衷的感激。 林天鸿这才仔细打量那两个女孩,只见一个如梨花带雨不胜春寒,一个似芦絮沾水轻柔绵软,他心中大为怜惜,点头笑了笑,摆了摆手,说:“回去吧!快回去吧!” 女孩和女人们走了,管家带着谢礼回来了。谢礼非常通俗,只是钱财而已。但谢礼很丰厚,是两盘金锭子,目测不少于一百两。当管家双手同时揭掉盖在盘子上的红绸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深吸一口气“哇!”了一声。舌头长嘴巴快的‘金乌鸦’反应剧烈,吸气吸的最长,“哇”的声音最大、劲最足,似乎可以把一对假金牙喷出来。令人出乎意料的是‘金乌鸦’“哇”后竟然管住了自己的嘴,没再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盯着那金光灿灿的盘子。 对方阔绰的手笔令林方也很吃惊,他知道由于张若虚的‘移花接木’,这些谢礼将砸到儿子的头上。他有些担心,担心金锭子会砸进儿子的心里。谢礼可以很简单地拒绝,但贪财的欲望驻进了心里可很难斩草除根了。 林方的忧虑很快便打消了。那女孩的父亲指挥金锭子逼近,客客气气地说:“微微薄礼,不成谢意,请小英雄笑纳。”时,林天鸿畏之如虎地跳开了:“哎?干什么?不是告诉你们了,救你女儿的是刚才那位张道长,不是我。连我都是他救的。” 女孩父亲亲自接过盘子,往前逼进,说:“可是张道长走了,说应该谢你啊小伙子。要不你先收着,哪天遇到张道长你代我向他表示谢意。他不收,你不收,我心不安啊!” “我收了,你心安了,我还不心安呢!”林天鸿一本正色地说:“张道长是大名鼎鼎的泰山派大侠,会要你的金子吗?肯定不会,否则······总之,我也不会要,否则我还怎么在这码头八个村子混,以后还怎么闯荡江湖?好了,收回你的金子,回船看看你的女儿。我们走了,后会有期!”他像是一本正经又像是装模作样地抱拳拱手行了个告辞礼,然后转过身去招呼:“爹,我们走。” 林方推了一把小脸通红的林青尘,说:“快到河边洗把脸,走了。”然后走到女孩父亲身旁,轻声说:“老兄,不惜性命去救人的人一定不会贪财,贪财的人一定不会不惜性命去救人。你弄这么大排场可不好,快收起来吧。” 时近黄昏,人群很快散尽,女孩的父亲望着一大两小模糊的身影,自言自语:“这样的人不多了,不多了!” 最后离开的人是‘金乌鸦’。目送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孩父亲一边走一边针对刚才的事对管家和伙计‘因材施教’,‘金乌鸦’脸上凝结着狡黠诡异的微笑,高深莫测,似乎在运筹帷幄。他久久僵立,归巢的乌鸦一声鸣叫,才把他从思考的泥沼中拽出来。就地吐了一口唾沫,落地砸坑,他已经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他挒开身子把在码头上装模作样混饭吃的家伙扔了出去,那只罗盘像只极速飞行的乌鸦一样发出啸叫,噗通一声钻进了河里。从此,‘金乌鸦’失踪了,就像没人在意他来自哪里一样,也没人在意他去了哪里。直到多年后,林青尘把他挖掘出来时,他已经是另一种身份了。 3.农家月夜 第三章 林方今天有着难得的好心情,在码头“一品香”熟食店花光了一天的工钱,买了一只小烧鸡、两个猪耳朵、八两猪头肉,准备犒劳救人不成功差点被淹死的儿子天鸿和慰劳挨了王兴打的侄儿青尘。最主要的是他对儿子不为金钱所动的表现和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感到欣慰,理应奖赏鼓励。临出码头的时候,他又拐进了号称联营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美酒畅销天下的酒铺“醉天下”赊了三斤上等汶泉老窖。“醉天下”是不是联营大江南北五湖四海不好说,但卖的酒的确货真价实相当地道,门口悬挂的楹联也相当霸气“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这家口气大、底气足的酒铺分号是向来不肯赊欠的,但来赊酒的人是林方,那就得破惯例而特殊对待了。不看生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情面嘛!林方虽是熟客,但赊酒却是第一次。今天高兴,该当奢侈一回。 父子、叔侄三人提着酒肉和半篓子大难临头的知了,说说笑笑,走在回家的路上。林青尘说:“天鸿要是拿一锭金子,大伯今天也就不用赊酒欠人情了。要是全都拿了,大伯也就不用在码头干苦力活了。”林方心知青尘虽然是在打比喻,但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有过那样的想法。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谨慎态度,教导孩子就要见缝插针地依据实例言传身教。林方拿捏着方寸,笑着说:“天鸿要是拿了人家的金子,我就不会买肉给你们吃了,也就不用赊酒了。”林青尘分辨说:“可是天鸿为了救那两个女孩差点把命搭上。虽然她们不是天鸿救上来的,可张道长都说是天鸿争取了时间,否则张道长救上来的就是两个死人了。”“青尘别胡说,你这不是咒她们嘛!”林天鸿抢言反驳:“救不救人是一回事,要不要人家的金子是另一回事,该怎么做你还掂量不出来吗?你没看张道长是怎么做的?哎······”他突然转移话题,问父亲:“爹,你说这张道长可真够机灵的,怎么就轻而易举地把一顶高帽扣到了我头上了?”林方看儿子闪烁着崇拜的光彩的眼睛,说:“这对你倒是一个考验,幸好在关键时候你还有自知之明,没有去碰那些金子。”“碰没碰张道长也不回知道啊!”林青尘还是对没能拿一块金子感到遗憾。“青尘你要记住······”林方正色说道:“还有你,天鸿,你们都要记住,做什么事,不管是对着人还是背着人都要坦坦荡荡坚守做人的原则。你们还小,平常调皮捣蛋些也没什么,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绝对不能糊涂。”林青尘怏怏地说:“是,大伯,记住了。”林天鸿点了点头,问:“爹,我们以前干的那些事是不是挺混蛋的?”“你说呢?”林方反问道:“我低声下气地替你们擦了多少次屁股,忘了?”林天鸿讪讪地笑了“嘿嘿······我们改过了,以后不会再要您擦屁股了。”“改过······改过······”林青尘嚷道:“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自己擦屁股,再也不麻烦您了。”林方大笑了起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回家喝酒吃肉睡大觉!走喽,走喽!” 黑暗未及彻底降临便被明亮的月光冲散,袅袅升腾的炊烟散漫在朦胧暧昧的空间里,古朴的村子显得庄严而又神秘。 简易的柴门大敞着,皎洁的月光像明晃晃的水银一样从街巷流淌到院子里,他们三人腿脚欢快,犹如在水银波面上凌波微步。 林青尘当先跳进大门,大声喊道:“霁遥、天远,快过来帮忙,我和天鸿逮了一篓子知了,大伯还买了好酒好菜。今晚我可要在你们家吃饭了。” “我先让你吃顿烧火棍。”林霁遥一手掐腰,一手拿着烧火棍,站在灶房门口横明眉、瞪妙目,跺着脚喝道:“你一大早把哥哥拽出去,整整一天不着家,活没干,书没读,功夫也没练,回来还好意思说吃饭。”正说着气话发牢骚,看到父亲林方进了门,她娇声娇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爹你回来了!”,然后“呵呵······咯咯······”地播洒着银铃般的笑声,风似的迎了上去。 林霁遥接过了父亲手中的酒坛放到枣树下的石台上,回过身来一把夺下了林青尘手中的竹篓交到母亲手里,说:“娘你先用盐水腌一下,把油热上,等会我去炸知了。”忽然发现哥哥天鸿身上湿漉漉的,衣服破了口,腿脚有污泥,她惊道:“哎吆!你们又干了什么好事,怎么弄成这样?今晚的饭还能不能吃的安稳?一会儿该不会又有人上门兴师问罪吧?” “天远,鸡爪是你的了,快趁热吃吧。”林天鸿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弟弟林天远,抬起手在妹妹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说:“兴什么师问什么罪?你哥真的就那么爱惹事生非吗?你就不能往好处想?” “往好处想!难以想象。看你的样子可不就像是惹了事生了非嘛!”林霁遥看到弟弟真的迫不及待地在用脏兮兮的手去撕鸡爪子,便在弟弟的脏爪子上拍了一下,说:“没人跟你抢,洗完手再吃。” 林霁遥声东击西彼此兼顾,总是令林天远跟不上节奏,难以防备。他只能怏怏作罢,服从命令,准备舀水洗手。可是风风火火的姐姐数落完哥哥,批评完弟弟,已经风一样飘到水缸前舀水了,还撒娇地说道:“爹爹您先洗把脸,我把知了炸了陪您喝一盅。” 林方对女儿的评价是天真活泼、手脚勤快、胆大心细、口舌像抹了蜜的刀剑似的说话直接了当淋漓酣畅,声音甜脆沁人心脾。女儿是他的开心果,被他视为掌上的珍珠心头的肉,绝对不允许磕了、碰了、委屈了,有时候妻子李氏数落女儿,他就是理亏也要袒护到底。回家只要见到女儿,劳累一天的疲惫身体就活泛起来;只要女儿巧笑妍妍地劝慰一句,他因儿子惹事弄的阴云密布的心就会风流云散晴空朗朗,如此就能心平气和、笑容可掬地接待“兴师问罪”的乡邻了。今天他的心情本来就好,看着女儿像花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像小黄鹂似的叽叽喳喳,他心情简直好到了极点。他笑呵呵地向脸盆走去,对女儿说:“遥儿,你哥他们今天的确做了件好事。” “我早就看出来了。”林霁遥有些得意,翘着小下巴,说:“爹爹您和他们一块回来没有不高兴,而且还买了这么多好吃的,我就料到他们今天没给您添乱。” “嗯······噢······遥儿真聪明!”林方噗噜噗噜洗着脸夸女儿。 林霁遥在晾绳上揪起来一块毛巾递给父亲,问:“可是哥哥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看上去挺狼狈的。” 林青尘嘻皮笑脸地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说:“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道来······” 此时,灶房里火光忽然一闪,传出了油锅吱吱啦啦的爆响,李氏咳嗽着喊道:“孩子们,摆好桌子凳子,开饭喽!” 林青尘妖气迷漫的小脸在一瞬间被灶房里映出的火光照的纤毫毕现,鼻孔里凝结的血疙渣一览无余。这简直大煞风景有损形象,林青尘用手指抠出了血疙渣并弹飞了出去,接着对林霁遥说:“此事说来话长,我们边吃边聊。你快去帮忙炸知了。” 林霁遥犟着梅花小鼻子,蹙着柳叶弯月眉,看着林青尘之血疙渣飞去的方向,说:“青尘,你好恶心噢!”即尔严肃说:“洗手三遍,否则不许吃饭!”紧接着飞跑向灶房:“娘,把知了炸酥点儿,我来帮您。” 林青尘老老实实地服从林霁遥的命令,在大伯林方洗过脸的水盆里规规矩矩洗了三遍手,洗完三遍手后又换了清水洗脸,洗脸的时候擤出来一坨血鼻涕,一见血鼻涕他就想到了王兴,一想到王兴他心中就燃起仇恨。他一边洗脸一边咒骂:“王八蛋,早晚弄死你!” 林青尘洗着脸咒骂王兴的时候,林天鸿已在茅房里洗了澡换了衣服,然后回到院子摆桌凳。等到林霁遥帮母亲把所有的知了炸透炸酥的时候,林方和孩子们已经围桌而坐在枣树下,并且把上等汶泉老窖倒了四个满盅、一个半盅。在林天鸿麻利地倒酒的短暂时间里,林天远已经把小烧鸡的两只鸡爪都利索地解决掉。当林天远把油乎乎的小爪子伸向小烧鸡的翅膀时,发现自己拿了六个盅只倒了四个半,唯独自己面前那个是空的。他心中不乐意,不过没声张,趁林天鸿和林青尘去端菜、而父亲林方一转头的瞬间里,他把自己面前的空酒盅和属于姐姐的半盅酒换了。夜晚的月光再怎么皎洁毕竟不如白天的日光明亮,而树下的月光只能用斑驳朦胧恍恍惚惚来形容了。所以空酒盅和半盅酒之间,如果不凑到跟前去看,是分辨不出的。所以,林天远在人员到齐正式开饭之前又得意地啃了小烧鸡的一只翅膀。 饭桌上除了林方买的三个硬菜和一大盘炸酥炸硬了的知了——其实知了也是硬菜,还有一盘蒜泥黄瓜、一盘麻汁豆角、一盘琉璃花生米、一碟臭豆腐、一碗自酿黄豆酱。今晚的菜比过年还要丰盛,仅次于村东头韩氏兄弟大力、二力成亲时的那场婚宴。大力、二力是同胎孪生,他们刚降生时,年近五旬的韩老汉冲进产房望着一模一样的两个大胖儿子,欣喜若狂热泪蒙眼,大声疾呼“谢老天爷啊!”接着就昏了过去。大力、二力同一天出世,也是同一天成亲。为了庆贺老韩家双喜临门,韩老汉拿出了全部积蓄,卖了一头小牛犊,杀了一头猪来筹备喜事。那场婚宴相当隆重,流水席开了三十桌,饭菜相当丰盛。林天鸿和林青尘凭借担当婚礼仪式上散财童子的角色,见证了隆重的婚礼,出席了丰盛的婚宴。但那场婚宴上的菜也只不过比今日的晚宴多一碗清汆丸子、一条糖醋鲤鱼,可是婚宴上没有臭豆腐和黄豆酱啊!乡村庄户人家吃饭,无黄豆酱不欢、无臭豆腐不下饭。林天鸿参加完那场婚宴后,发现了这一大疏漏,摸着鼓起来的肚腹打着嗝问林青尘:“哎,青尘,吃了这么一桌子菜,你有没有觉得缺点什么?”“嗨!当然是缺黄豆酱和臭豆腐啊!”林青尘的发现与林天鸿不约而同。于是他俩商量“咱们娶媳妇的时候办酒席可得把这两样弄全了。” 在他们的心里,今晚的宴席实际上是高于时下婚宴标准的。嘴馋的林青尘道貌岸然佯装文雅,可以抵挡的住香喷喷的“一品香”秘制烧鸡、卤肉的诱惑;可以无视炸的酥脆的知了的焦香;可以咽着口水而暂时不去动那些光彩熠熠晶莹通透的花生米。但林霁遥端着臭豆腐和黄豆酱出来时,林青尘就被那醇厚的、富有悠远底蕴的、特殊而亲切的臭味吸引的不可自拔了,又看了一眼那在月光下形体散漫自由、姿态舒缓灵动的黄澄澄的黄豆酱,便再也坐不住了。美好的气味!可爱的颜色!没理由不去动它,那就来吧!于是,林青尘馋相毕露,没等臭豆腐和黄豆酱上桌,拿筷子站起来,夹了一块臭豆腐沾了一层黄豆酱,放到嘴里哧溜咽了。 “闲话休提,言归正传。我来说说今天河边的事······” 林青尘吞下了沾满黄豆酱的臭豆腐后,打开了话匣子。他讲话把握的准语气的抑扬顿挫,表情动作也拿捏的很到位,结合‘金乌鸦’的讲述并展开想象添油加醋,他把河边的事描述的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特别是讲到后来“目送双女离去”和“拒收谢礼”的时候,林青尘赋予了极为浪漫的感情色彩和豪迈的侠义情怀,使其完备成极有可能广为流传的“英雄侠客救美女”的感人故事。林天鸿为故事情节所吸引,都产生了在听传说的错觉,不得不对林青尘的演讲天赋感到震惊。好兄弟有如此兴致,在场的又没有外人,只要大家高兴就好,又何必谦虚扫大家的兴呢!他一直笑呵呵地当一个听众,等林青尘讲完,他故作吃惊地问:“是吗?我当时都被呛晕了根本没注意到。” 林方抿着酒,也一直笑呵呵地当听众,心想:“青尘这孩子伶牙俐齿,脑筋也聪明,如果好好读书,必成大器。”他知道林青尘心气高、自尊心强,便没有再提王兴的事。他把自己的酒盅倒满,端起来,说道:“青尘讲的基本属实,略有夸张,可以理解。咱们大家敬天鸿一杯,总算干了件像样的事!” 大家都举杯,林霁遥惊道:“空的!怎么没给我倒?” “我来给你倒。”林天远赶紧一口把那半盅酒干了,想站起来拿酒坛子,不料烈酒入喉火辣辣的烫,他还没站直又蹾到凳子上了。于是大家都知道他把姐姐的酒换了,但没人说他什么,大家高兴嘛!林方面带微笑地拿起身边的酒坛子,说:“没喝过酒不知道酒辣,没经过事不知道事难!远儿,还要吗?爹给你倒。”林天远摇头说:“不要了,这玩意辣乎乎的,我还是吃鸡翅膀吧!”把大家都逗笑了起来。 林青尘接过了伯父手中的坛子,说:“我给霁遥倒,倒满。” 李氏抽了抽鼻子闻酒香,说道:“哦!这酒好烈,霁遥不可多喝!” “吃肉吃肥肉,喝酒喝烈酒!爹爹说过的!”林霁遥豪迈地端起酒盅,说:“来,咱们今儿晚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都干了。”她率先一口干了,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被呛出了两滴眼泪,剧烈咳嗽起来。 “吆呵!”林青尘怪声怪调低说:“我当咱们霁遥是梁山好汉孙二娘,巾帼不让须眉。原来是外强中干虚晃一枪啊!” 林霁遥杏眼一瞪,喝道:“臭青尘,说谁是孙二娘?今天是你把哥哥拉出去差点把命搭上,幸好没事,否则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嘴里吐出象牙来,我也要把你按到河里喂王八。” “哦!”林青尘说道:“这么凶,嘴巴这么毒!还不承认是孙二娘!” “还提孙二娘!看我不教训你!”林霁遥把一小条猪耳朵放到嘴里,把筷子拍到桌子上,跳了起来。 林青尘绕着大枣树和桌子板凳穿插着跑,边跑边笑边喊,故意激怒林霁遥。林霁遥紧追不舍,花拳绣腿施展开来,步步紧逼。林天远年龄最小,却是他们几个中最爱挥弄拳脚的,甚至可以说是嗜武成痴。他见姐姐和林青尘开打了,兴奋的小脸通红,眼睛发亮,心中狂热起来,也跟上去添乱,一步三摇,嗷嗷乱叫,犹如醉汉。林青尘和林霁遥半斤八两旗鼓相当,根本不大理会林天远。林天远便向哥哥挑战,勾动着一根手指,说道:“来啊,哥,咱俩练练!” 弟弟憨态可掬,笑眯眯的小脸上闪烁着天真和油滑,林天鸿跳过去说:“打输了可不许哭?” “谁哭是小狗!”林天远上路虚晃一拳,接着蹲身来一个扫堂腿。林天鸿轻轻一跳便躲开了弟弟的小腿攻击范围,林天远“嗖”地扫荡了一圈,一个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嚷道:“哎呦!这酒上头,有点晕了。” 大家哈哈大笑。李氏说道:“不这酒上头,是远儿你太小了,喝不得酒。” 这边的谈笑令林青尘有些分神,被林霁遥的“穿腿勾绊”摔了一跤。林霁遥笑道:“青尘,你是不是也上头了?” “汶泉老窖我和三大碗也不会上头。”林青尘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说道:“这只是个失误,来,再打!” “哎呦!什么事儿这么高兴?”大门口传来少女柔和婉转的声音。 4.邻家小女 第四章 林家西边隔一条胡同的郑家女儿郑婉君是林霁遥亲若姐妹的密友,她们二人也像林天鸿和林青尘一样差不多整天黏在一起,推心置腹,无话不谈。今晚无比清亮的月光同样公平慷慨地普照着郑家的院子,郑家也同样是在院子里的月光下用的晚餐。今晚差不多村里的所有人家都是在院子里月光下进行的晚餐,这不单单是为了节省灯油,也不只是贪享空气的凉爽,这是一种内心超越空间束缚,向往自由博大的情结所致。幕天席地,星空浩瀚,宇宙乾坤,渺渺茫茫,何其奥妙无限?小小草民的这种意思形态是很难理得清说得清的,但在气温适宜、月光明亮的晚上,在院子里进行晚餐却成了人们的习惯。村子里勤劳的女人们还习惯于这样的月光下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儿。 郑婉君今晚就在院子里的月光下帮母亲搓麻线,听到了飞出林家院子的笑闹声才赶来的。她披着柔软的像羽毛似的月光,趟着明晃晃水银似的月光,窈窈窕窕、婀婀娜娜,像是驾驭着清风般款款飘进了院子,兰花玉指俏皮地一指,说道:“就属霁遥嗓门儿大,隔一条街都听得清清楚楚。” “婉君,你来的正好。”林霁遥蹦跳着上前一把拉住了郑婉君的手,说:“来,我教你摔青尘的蛤*蟆蹾。” 郑婉君被拽的旋了个圈儿,才挣脱手臂,怯惧地连连退缩,说:“我才不跟你们胡闹,没轻没重的。” “婉君这边坐,咱不跟她们闹,没点儿女儿家样子。”林母李氏拉着郑婉君的小手,拿了一个小凳子放在自己身边,让郑婉君坐。 “哼!” 林霁遥撅着小嘴扑到母亲身上打着忸怩撒娇“娘偏心,娘见到婉君就不疼遥儿了。我不要,我不要······” “娘不偏心,不偏心······”李氏一手拍着女儿林霁遥一手抚着郑婉君,温情四溢地笑着“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一碗水端平,你们俩都疼!” 林霁遥戳了一下郑婉君:“听到了吗?我娘都把你当成手上的肉了。” 林青尘揶揄地说:“我看是心头肉吧!大娘心里早把婉君当作儿媳妇了吧?” “青尘你真是讨厌!”郑婉君羞窘地底下了头,心中却泛起甜丝丝的涟漪。 林天鸿感到有些难为情,在林青尘屁股上踢了一脚,说道:“闭嘴,快坐下吃饭。”当他弯腰坐向凳子的时候,林青尘猛地伸脚把凳子勾了开去,他将要坐空。 这时,好像一直低着头的郑婉君却突然提醒:“哎!小心!”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发现的,而且还是第一个。 说时迟,那时快,林天鸿仰着身子连退两步,但没能刹住退势也没能稳住后仰的姿态,间不容发之际他又退一步,单脚用力蹬地,提臀挺腰,一个利索的后空翻,拿桩站稳了。 “好,反应迅速身手敏捷,漂亮!我就知道这难不住你。”林青尘大声喝彩,又把凳子勾回原位,接着赔笑化干戈为玉帛,说:“来天鸿,吃饭,我给你倒酒。” “哼!” 林天鸿坐下,弹了一下林青尘的脑门,说:“我还不了解你?想暗算,我不可能。倒酒,先给爹倒。” 林霁遥要去进屋拿筷子让郑婉君一起吃饭,郑婉君说已经吃过了。林霁遥又说让她尝尝自己亲手做的琉璃花生米,郑婉君说晚上不吃甜食。最后郑婉君接受了林霁遥执意端来的瓜子,一边优雅地剥着静静地吃,一边听林青尘为她讲述已经讲述过一遍的故事。虽然林青尘吃一阵讲一阵,断断续续不时停顿,但照样把事情发展的经过衔接的丝丝入扣、流利畅通。与第一次讲述相比,他还延伸了不少细节、引用了很多典故成语表达了自己的心理活动、抒发了一些自己的感慨。总之,林青尘温故知新,再次完善,起到了锦上添花、烈火烹油的效果,使故事大为夸张,严重偏离事实,但却更加扣人心弦,使听过的人再听不厌,耳目又一新。这可令郑婉君随着故事的汹涌跌宕而揪心揪肺地水深火热了一番。其间她不时惊叹、惊呼、惊愕、惊乍,一次又一次地用如水、如火的或满含关切或略带幽怨的目光扫描林天鸿。 故事讲完,“英雄”有惊无险安然无恙,结局很完美。可是······那两个“美人儿”长什么样儿呢?他又是怎么想的呢?郑婉君柔肠百转,面如静止的水面,目似挂霜的葡萄,怔怔地出神,心却有些惶恐起来。 林霁遥看着闺友面目迥然的样子,用筷子轻轻地敲了两下盘子,发出了丁丁咚咚的脆响,说:“婉君,怎么了嘛?哥哥又没出事儿,看把你吓的!” 林方洞若观火,看破了郑婉君的心事,心想:“婉君是没得挑的好姑娘,对鸿儿又情深意重,若以后这门婚事成了,倒也真是个好姻缘。只是不知郑家大哥、大嫂怎么想的?” 李氏把郑婉君的心思分析的更深了一层,隐约猜到了郑婉君多虑的那种担忧,便岔开话,说:“婉君胆小心细,是担心你哥呛了河水生癞落下病根。不过我听说在淹人的地儿取些水放锅里熬一熬喝了就能解癞毒。明个儿鸿儿你打些河水来,娘给你熬熬喝。” 林天鸿一惊,皱着眉头,苦着脸说:“娘你这是在哪儿听到的偏方?是张庄的那个庸医还是坝子上的那个神婆?这不是作践人嘛?还打些河水熬熬给我喝!” “就是得熬了喝。”林霁遥咋呼起来“哥,这个偏方我也听说了,不止是听说,还有事实依据。村西头的小胖去年掉粪坑里······” “这事我知道。”林天鸿抢过妹妹的话,说:“我不但知道,而且亲眼看到,他掉粪坑里还是我和青尘把他拉上来的。怎么了?小胖当时喝了一肚子粪水,都翻白眼了,现在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比以前更胖了。”亲眼见证,更有权威。林天鸿更加不信服母亲说的偏方。 林霁遥听到哥哥的话,仿佛眼前出现了一个小胖子翻着白眼吐脏水和摇摇摆摆走路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说:“小胖现在是更胖了,那是因为他被淹后又喝了他娘为他熬的粪坑里的水,听说他娘舀水的时候还在粪坑边挖了两个粪蛋子放到了里面······” 说者话到此处,听者无比震惊。说者和听者都感到恶心的想吐。吃臭豆腐比较多的林青尘顿感回味无穷的臭豆腐的味道邪恶地变异了,无法想象,不敢再想象,率先呕吐了。紧随着步他后尘而呕吐的是林天远,他年龄小不胜酒力,喝的不多,已晕乎乎微有醉态,但还不至于达到呕吐的地步,林霁遥讲的那件事虽然也令他非常恶心,但也还不至于呕吐,他是受到林青尘的感染才呕吐的。林青尘离他近,转头就呕吐,正好“肝脑涂地”在他的身后,呕吐之物的邪恶味道使他无法不形象具体地联想到林霁遥描述的小胖他娘用心良苦地熬制的粪蛋子汤的味道,所以他忍无可忍,也根本不想忍地呕吐了。呕吐过之后,他发现呕吐其实也是一记偏方,不但可以治疗头晕恶心,还可以瞬间解酒。何以快速解酒?唯有尽情呕吐!呕吐,呕吐,恶心人无数!但他呕吐后感觉好多了。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收回。林霁遥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畅所欲言的话不合时宜,她自己也被自己的话恶心的够呛,皱着眉头伸了伸脖子,瞪着眼睛想呕而未呕,歉意地说:“我知道大家觉得不可思议,我听说这事时也难以接受,但这真的是事实,事实不容狡辩,不能不相信事实。更何况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熬开的河水味道肯定不怎么样,但哥是男子汉,‘杀人不过头点地,砍掉头颅碗大的疤。’,皱着眉头喝上三两碗河水,才多大点事!良药苦口嘛!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我还是建议娘熬一锅河水让哥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霁遥的直言不讳让林天鸿的肠胃翻滚恶心的无以复加,但却只有呕吐的冲动没有呕吐的行动,这无疑更为痛苦。他想言辞激烈地喝叱妹妹,但挺身站起来后改变了主意。他鬼鬼地冷笑着,接上了妹妹的话茬顺水推舟:“这样的‘良药’怎么能只让我一个人喝?我提议,明天由我和青尘打一桶河水、半桶污泥,让娘放点青菜、甩两个鸡蛋,熬一锅‘泥浆蛋花汤’,大家每人喝上三大碗,保准一年四季健康不生癞。” 林天鸿胡诌的“泥浆蛋花汤”简直是凶猛的治疗干呕不吐的虎狼药,他话音刚落,四下里一片“噢······哇······呃······”的呕吐轰鸣。在场除了林方之外,无人不呕吐,连文静矜持的郑婉君也在严重感染下吐了一口唾沫。大家虽然呕吐,却都笑了,笑别人,也笑自己,更笑林天鸿以退为进的恶作剧、曲达目的的鬼主意。 儿女们的闹剧令林方感到哭笑不得,抬起手来指点着儿子“你啊,信口开河!”又指向女儿“你啊······说你什么好呢!”然后指向了妻子,说:“你看,好好的一顿饭,成了什么样子?”最后,正色说道:“有病治病,没病养生,千万别信什么偏方。要想身强体壮,就得多加锻炼。喝几口河水有什么可担心的,跑一跑、跳一跳、打一套拳脚出一身汗,保准不会生癞落下病根。” “说的好······说的太对了······简直至理名言!” 林方的言论得到了林天鸿和林青尘积极热烈的响应。林天鸿对母亲说:“娘,您收起您的偏方,我也不弄‘泥浆蛋花汤’了。您儿子喝烈酒解毒,打拳脚出汗,绝对生龙活虎不生癞。”他喝干了盅底,甩腿旋身来了一串侧空翻,跳到了开阔处,打起了父亲传授的六合拳。 “我也出汗解毒。”林青尘“吱喳”一声嘬干了酒,说:“再来块臭豆腐!”他嘴里含着臭豆腐,转身后跃,犹如小公鸡展翅,落地呱唧呱唧嘴,咽下了臭豆腐,也打起了六合拳。 林天远这个小“武痴”经历一场微醉、两场呕吐,生发过“何以解酒?唯有呕吐!”的感慨,本已有疲惫之感,见此情景,立时又来了精神。他也要‘喝烈酒解毒’,更要‘打拳脚出汗’。他抢过母亲的盅子,“咕咚”一声,干光了大半盅,嗷嗷叫着又蹦又跳又打轱辘,当然不能不打六合拳。 明月高照的农家小院里月光空前明亮,热闹的农家小院里气氛空前热烈。看到别人玩闹而自己不参与,这不是不爱女红爱武功的林霁遥的性格。正当林霁遥对郑婉君使了个眼色,想着以何种姿态登场更为精彩的时候,林方发话了“都给我停下。你们打的这叫六合拳吗?不伦不类不成章法,简直一塌糊涂!哎!也罢!我再打一遍给你们看,看清楚了。” 言传不如身教。师父做示范,徒弟求之不得。于是想上场的没上场,上了场的又下了场,都神采奕奕拭目以待。 林方起身长舒臂膀,走到院子中间,说:“拳法着重一打、二拿、三摔。刚而不柔浪费力气;柔而不刚攻不能克;快而不稳是心浮气躁,难以伤敌;太稳不快是拘泥迟钝,易被敌伤;刚柔并济稳中能快才是好拳法······”此时,用林方讲解拳法精义的对比论证法来分析的话,那就是光说不练不是好师父,肯定教不出好徒弟;光练不说未必是好师父,也不大可能教出好徒弟。林方当然想做好师父,即便徒弟不是自己的儿女和侄子,他也想把徒弟教好。所以林方一边说着一边练了起来。一时之间,场中拳风劲舞,掌影翻飞,忽而稳固如龙盘虎踞,忽而飘逸如鹰旋鹤舞,看似上下竖劈,忽又横扫左右。他脚踏八卦方位,身转四象之门,矫健的身影像猿奔兔跳般灵动多变,把周身四面上下两端攻守兼顾的无所不至滴水不漏。 一整套六合拳打完,林方脸不红气不喘,像棵苍劲的松树一样挺立在明亮的月光中。 如此传教得法的师父,如此用心良苦的父亲,如此威武潇洒的大伯,如此出神入化的拳法······让身为儿女、侄儿的徒弟们,怎么能不虔诚敬佩?怎么能不欢呼喝彩?怎么能不趁热打铁去模仿? 于是乎,观众席中除了李氏和郑婉君之外,其余人等都怀着崇高的敬意对师父喝彩叫好,然后像出了水帘洞的猴子一样翻滚蹦跳着去“趁热打铁”地模仿练习。 徒弟登台,师父理所当然要下场。林方坐下来心安理得地品尝着“没得挑的好姑娘”郑婉君倒的最后一盅酒。味道格外的好。汶泉老窖,好喝不上头,地道! 此时,林方觉得月光是空前、也将是绝后的明亮了;觉得自家院子里的气氛已是空前、必将源源不断地更热闹下去了。 今晚是幸福热闹的,是无比快乐的!夫妻同心,李氏当然也有同感。所以,郑婉君的母亲来催女儿回家时,李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了句意味深长、心意侧露的话:“大嫂子,婉君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啊?这儿不也是婉君的家嘛!” 当一大片薄薄的灰色云幕鬼鬼祟祟地轻遮慢掩住月亮娘娘的大脸盘子的时候,院子里暂时晦暗了下来,这无疑影响了大家的情绪,扫了大家的兴头。在妖云闭月的晦暗中,对打练习六合拳的徒弟们的笑闹声骤然冷却,似乎庆幸可以中场休息,还好像焦急无奈地等待“打铁的火候”。这时候大家都保持着静默,都抬头天上的云月纷争。 终归邪不压正! 妖云不常在,云开见月明,晦暗感觉是漫长,其实很短暂。当月亮娘娘挣出妖云的缠绕,重新泼洒清辉时,小“武痴”林天远已经坐靠在枣树下睡着了,打着均匀的小呼噜,鼻孔里吞吐着晶莹的小泡泡。 “哎?这孩子怎么睡了?锅里的汤还没喝呢!”李氏这才放开了郑婉君的手。看着小儿红扑扑的脸,李氏没有叫醒他,念叨着:“远儿回屋睡,娘抱你。哎呦!我这乖儿子可真瓷实,娘都抱不动喽!” “娘我帮你!”勤快麻利有眼力劲儿的林霁遥帮母亲托抱着弟弟趔趔趄趄地往屋里走。 “大娘你们太宠他了!一脚踢醒,让他自己跑回去睡得了。”林青尘嚷嚷着,说:“我也不喝汤了,回去洗个澡睡觉。”临走时抓了一把琉璃花生往兜里掖,说:“我拿回去给青芝吃,她喜欢吃。”又对郑婉君说:“让天鸿送你吧,路上有鬼,小心点儿啊······噢······。”他张牙舞爪地做了一个鬼脸,屁颠颠地跑了。 林方当然不会反对儿子送这个“没得挑的好姑娘”回家,更何况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他以去灶房舀汤为由,躲开了。 农家小院里,皎洁月光下,微风习习中,只剩下了男孩女孩,气氛微有尴尬。四目相对,急忙躲闪。 女孩说:“我要走了,不用送。” 男孩说:“还是我送你吧!正好走走散散汗。” “那······好吧!”女孩先迈步走在了前头。 真是莫明其妙!以前这种情况时都是一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今晚竟然心无笑料、无话可说。默默无闻地走路,就感觉是路漫长了。 终于到了郑家大门外,郑婉君幽幽地叹了一息,说:“我到了,你回吧。” “噢!好的。”林天鸿转身就走。 “哎?天鸿哥······”郑婉君欲言又止。 林天鸿回过身来问:“怎么了?婉君。” 郑婉君像是在慎重考虑似的,怔了片刻,说:“以后做什么事儿要掂量掂量,就像今天河边那事儿就应该量力而为,要是真有个什么,可如何是好?” 林天鸿当然感觉的到郑婉君话中暖暖的关怀,呵呵笑着点头,说:“知道了,家去吧!”他似乎突然找到了往日的轻松,双手揪着耳朵扮了个怪相,看到郑婉君笑了,才蹦跳着往回走。 郑母正好开门,郑婉君喊了一声“娘!”闪身进门了。郑母望着林天鸿离去的背影,脸上喜忧难分,叹气一声,关上了大门。 5.《蝶恋花》 第五章 所谓知女莫过母。郑母对独生爱女的心思是眼明心亮,看的格外透彻。她知道女儿喜欢林天鸿,林天鸿对女儿也甚有好感;平常李氏不止一次地话里有话,虽然委婉含蓄,但也基本表明了两家结亲的愿望。她不能否认林天鸿的相貌与女儿还算般配。按说,郑家与林家世代交好,知根知底,郑家老两口对林方夫妇的为人处事口上称赞心里也佩服,若是两家交成了亲家倒也是门当户对、脾性相投。但郑母对林天鸿的评价是:脑瓜儿不笨,虽没闯什么大祸,但是调皮捣蛋小过不断,像拴不上槽头的小野马,算不得乡邻们眼中的好孩子。而女儿的性格比较绵柔,若是以后进了林家的门,恐怕会受委屈。以她的打算,是要严格限制女儿跟林天鸿接触的,至少现阶段是这样。她知道貌似柔弱的女儿,其实骨子里有股倔犟,所以她没把这话嘱咐给女儿,而是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刚一提起,丈夫便一口否决“你瞎操什么心啊?你圈住她的人,圈住她的心吗?天鸿现在怎么了?告诉你,我小时候比他作多了。” 郑母爱女心切,恨不得把女儿以后的路铺的平平整整顺顺当当,虽然没有干涉女儿的自由,但早就密切关注着林天鸿的一举一动,左右掂量前后比对,以求及早判断出他到底适不适合做自家未来女婿。近期以来,看到的表象有所好转,但风闻的传言不太乐观,这影响了她的判断。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就没有阻止女儿的借口,可也绝对不忍心让女儿嫁给一个不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男人。随着女儿年龄的增长,她犹犹豫豫日渐为难。 其实郑母的这种心理与全天下所有母亲的择婿心态相吻合,是全天下为母者之常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天下的母亲们谁不想自己的女儿嫁个乘龙快婿呢?后来的事证明了她的焦虑不是多虑,证明了她的谨慎是富有预见性的远见,她立刻做出了决断并理直气壮地严辞警告丈夫和女儿:天鸿顽劣性子野,不可托付!丈夫沉默不语,虽然没赞成,却也没反驳,可以看出心理上已经倾向于她的远见性观点。但这个骨子里潜伏着倔犟的女儿明知企望渺茫遥遥难及,却依然坚持己见,铁了心不改初衷,这令她伤心难过无可奈何。 ······ 因为一次偶然的事件,林天鸿与码头商船上的那两个女孩算是“落水相逢”共死同生了一回。这本来也没什么!商贾富户家的千金小姐根本不可能和码头苦力的儿子、庄户人家的穷小子有过多交集。如果没有第二次的见面,林天鸿肯定会把那天的事、那两个女孩当作过眼云烟,忘的一干二净;即便见过第二次面,即便彼此印象很好、相谈甚欢,如果没有见闻那场清歌妙舞和对方赠送的可以睹物思人的礼物,林天鸿也极有可能会把她们忘记;而后来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一连串的巧合,林天鸿也不会故意疏离这个在父母眼中“没得挑的好姑娘”郑婉君了;那也就不至于让父亲震怒,让郑、林两家都哀哀戚戚愁云密布了······哎!世间总是有太多的巧合!经见的巧合多了,就会让人怀疑是冥冥之中有神力主宰。巧合荒唐,天意弄人!是巧合?是天意?谁能说得清呢? 林天鸿第二次见到那两个女孩时也认为是巧合,但后来随着心理的转变,便慨叹这是天意了。他们第二次的见面是发生那件事后的第二天,地点还是运河边。那天林天鸿本来不想去河边的,也没打算出去玩,泰山派张若虚的超凡气象让他产生了膜拜心理,他决心苦练武功,做像张若虚那样让人敬佩的侠客,但却被妹妹林霁遥软磨硬泡支派到河边去了。 ······ 疲惫的身体酒后更加慵懒,睡觉会更加香甜,梦境也会格外的美妙。身为慈母严父的林方夫妇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早饭时间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叫儿子起床。饭后,李氏下地,林方上码头,勤快懂事的林霁遥喂鸡喂猪打扫院子。林氏兄弟天鸿、天远得以酣睡到日上三竿,在美妙的梦境中迂回往复流连忘返。可以说兄弟二人是同床同梦,稍有不同之处,但出入不大,全都与武功有关。林天鸿梦到自己成为一代大侠,身穿一尘不染白的耀眼的锦衣,手执锋利无比寒光闪闪的宝剑,行侠仗义惩恶除奸······;林天远梦到习得绝世武功,练就金刚不坏之躯,汶泉老窖喝起来千杯不醉······ 兄弟二人一人睡床头一人睡床尾,都面带着陶醉的微笑,唇角挂着幸福的口水,享受着各自梦里的得意人生。忽然嘭的一声大响,门被撞开了,林霁遥闯了进来,嚷道:“到什么时候了还睡?太阳都晒屁股了。快起来帮我捉蝴蝶,好大的一只哎!” “哎呦!我还以为怎么着了呢,捉个蝴蝶值得大惊小怪吗?冒冒失失毛毛躁躁,真是的!”兄弟二人惊坐起来,嘟囔着,揉眼睛,摸衣服。 林天远掀了掀盖在身上的毯子,赶紧又盖严了,喊道:“姐姐出去,你在这儿我怎么穿衣服?” “吆嗨!你这个小不点儿!”林霁遥嚷道:“还知道害臊了?小时候让我给你擦屁股那会儿怎么不害臊?往我洗衣盆里撒尿那会儿怎么不害臊?还有······” “行了霁遥!”林天鸿板着脸喝道:“你还有完没完?出去!” “出去就出去,吓唬谁啊?谁怕你啊!”林霁遥红着脸气鼓鼓地走了。 林霁遥在这个家里,爹娘宠哥哥疼,哄的弟弟团团转,的确谁也不怕,也没谁板着脸吓唬过她。林天鸿对妹妹声色俱厉是第一次,原因是作为兄长的他认为妹妹已经不是很小的女孩了,甭管对谁,说话都不能无所避讳了。妹妹出去后他觉得自己说话口气重了,又有些后悔,迅速穿好衣服,催促弟弟:“快点,磨叽什么?” 兄弟二人来到院子里,四下张望。但见:暖日醺醺,微风徐徐,枝叶摇摆的大枣树上麻雀叽叽喳喳,花开似火的石榴树上蜜蜂嗡嗡嘤嘤,半空中燕子、蜻蜓飞来飞去,可哪有蝴蝶的影子? 林霁遥从大门外跑进来,跺着脚说道:“哼!没追上。刚才在石榴花上停落了好大会儿,都怪你们不快点出来。” “我们已经出来的很快了,连鞋都还没提上呢!”林天远一边说着,一边倒替着绻着腿提拽千层底布鞋,还抱怨鞋小了,挤脚。 林天鸿则堆起笑脸哄慰妹妹:“怪我们,怪我行了吧?可是蝴蝶已经飞走了,你生气它也飞不回来了。好妹妹,快去盛饭,吃完了我要练功。” 林霁遥说:“好,吃饭可以,可是吃完饭你要帮我去捉只花蝴蝶。” 林天鸿苦笑着说:“我连蝴蝶的影子都没看到,上哪儿给你去捉花蝴蝶?” “我不管!”林霁遥小嘴一撅,耍起了赖皮:“不捉蝴蝶,不许吃饭。我做的饭我说了算。” “吆嗬!威胁我是吧?”林天鸿笑着说:“不吃就不吃,早饭不吃也没什么。” 林霁遥灼灼逼人:“中午饭还是我做,也不许吃。反正娘下地了,我不做你的饭。” “你这个小赖皮,故意刁难我是吧?”林天鸿用手指在林霁遥的鼻尖上刮了一下,说道:“午饭不用你做了,我来做,也包括你的饭。我再让一步,择菜、洗菜也不用你,让天远帮我,这你满意了?” “我不满意嘛!”林霁遥甩着胳膊扭着腰,笑嘻嘻地撒起娇来:“哥哥,好哥哥!你就去帮我捉只蝴蝶吧!前两天我就答应婉君要送她蝴蝶作花样绣手绢儿的,你就去吧。要不让她绣两条,给你一条。午饭还是我来做,给你加俩鸡蛋好不好?”罚招不通用敬招,敬招不通用花招,花招不通有赖招,林霁遥灵活多变有的是招。 “那好吧,你这样还差不多!” 妹妹以这样的姿态说了这样的话,林天鸿还能怎么样呢?怎么再忍心拒绝呢?不过,他还是发了一句牢骚:“干嘛非要绣蝴蝶啊!绣喜鹊也不错,喜鹊登枝,喜上眉梢,多吉利!” “好,好,好!我一定把你的话带给婉君,让你们喜上眉梢。”林霁遥俏皮地笑着,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小笼子递给哥哥,说:“最好捉一对儿。” “得寸进尺,贪得无厌!”林天鸿接过笼子就走,说:“早饭不吃了,留着肚子吃鸡蛋。” “姐,我也帮忙捉蝴蝶,我也要鸡蛋。”林天远说着条件,向哥哥追去。 林霁遥喊道:“回来,你得吃饭,吃完了帮我择菜。什么时候少过你的鸡蛋?” 林天鸿在院前屋后转了一圈,看到了不少蜻蜓和白蛾,却没有发现一只蝴蝶,想起昨天在河滩草地上见到过不少,便在菜园子里摘了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一边啃着一边向河边走去。 河滩土地肥沃,杂草长势狂野,各种颜色的野花团团簇簇星罗棋布,这里是蝴蝶、蜜蜂、蜻蜓的世界,当然更是蚂蚱的世界。蚂蚱是害虫,油炸蚂蚱、烧烤蚂蚱是人间美味,消灭它们是益于植物生长和益于人们食欲增长的具有双重意义的高尚行为。看到蚂蚱而不去捉,是对害虫的一种放纵和对肠胃的一种亏待。特别是那种拖着圆鼓鼓肚子、籽粒饱满的母蚂蚱,捉回去放油锅一炸,吃起来焦香酥脆,味道令人荡气回肠。如果放任它们自由,它们将把一腔伟大的母爱化作邪恶的力量,卯足了劲儿地把屁股插进泥土播种,来年会出土无数个小蚂蚱。所以,于公于私,于狭隘于广义,林天鸿都应该捉蚂蚱。油炸蚂蚱,白煮鸡蛋,凉拌一盘清脆的嫩黄瓜,沾点黄豆酱,吃块臭豆腐······味道好极了。提着一笼子蚂蚱回去真是高尚又实惠的事。但林天鸿此时显然没有消灭害虫高尚情怀,然而他忽然有了抵抗美味诱惑的毅力,他无视蚂蚱们的惊飞乍起,目光四下扫描着翩翩起舞的蝴蝶。很遗憾,此处蝴蝶虽多,却无优良品种。芸芸众蝶,色彩缤纷,五花八门,却没有一只附和妹妹描述的色彩斑斓的具有蝶中“女王”风范的彩蝶。 “残兵营里点大将,丑女群中选美人。只能捉几只稍微端正点的回去交差了。”林天鸿这样想着,弯下腰,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向一只并翅停落在花朵上的粉蝶靠近,靠近到攻击范围之内,疾伸手指,准确地捏住了粉蝶的翅膀,而且力道也恰如其分,没有对蝴蝶造成创伤。 河滩荒地一向少有人来,即使偶有人来也是捉野兔、野鸡,根本没人会打昆虫的注意,这里的蝴蝶对人类完全没有防范意识。蚂蚱也没什么敌情观念,只是傻傻地彼飞它飞我也飞,闷头闷脑地乱撞,甚至有几只愚蠢的家伙自寻死路,钻到林天鸿脚下,被踩成了泥巴。林天鸿盯准目标蝴蝶,不出手则已,出手必有收获,撒一泡尿的功夫,便轻而易举地捉了七只。他打算再捉一只就回去交差,忽然听到一声温柔婉转的问候:“喂!你好!你在干嘛?” 单单听到这样悦耳的声音就令满头是汗的林天鸿如沐春风,感到神清气爽。转身一看,眼前一亮,心中一惊,顿感魂魄飞升。那不远处的碧草繁花中并排站着两个小姑娘,一个绿裙红衫珠环翠绕,一个黄衫粉裙金镶玉嵌,艳而不俗,华更显贵,好齐整的一对姐妹花! 虽然林天鸿对她们乍一看感觉是惊若天人,但细细看模样儿似曾相识,“哦!原来是你们!”他认出她们是昨日落水的那两个女孩,感到很意外。把昨日和今日的她们一相对比,更感意外,心中慨叹:“昨日如芙蓉出清水,今日似牡丹近半开,虽不可同日而语,但却是平分秋色,神似韵不同。若把婉君、霁遥打扮打扮和她们放一块,简直就是当今四小美人儿,绝对不属于典故里的四大美人······呵呵······”他情不自禁地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逗笑了。 女孩们看着憨态可掬的林天鸿,感到莫名其妙,一个女孩问道:“你笑什么?是在笑我们吗?” “没什么,不是笑你们。” 林天鸿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们好了吗?昨天没着凉吧?” 女孩摇摇头,说:“我们没事。谢谢你昨天救了我们。我叫沈如月,她叫灵儿,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吗?” “可以啊!我叫林天鸿,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林家村。” 沈如月点头念叨着:“林家村,林天鸿,林公子······嗯,灵儿记住了,是林家村的林公子救了我们的性命。” 以前别人称呼林天鸿不是直呼名字就是“小伙子”、“臭小子”、“熊孩子”,被称作“公子”还是第一次。他以前和别的伙伴们玩时虽然大言不惭地自称过“本公子”、“本少爷”,甚至闹别扭时也狂傲地自称过“小爷”、“老子”等等,但此时被两个女孩一本正经地称为“公子”却感到别别扭扭有些害臊。他挠了挠头皮,擦了擦脸上沾着草籽儿的汗水,说:“你们别叫我公子,我不是什么公子,你们叫我天鸿好了。其实昨天也不是我救了你们,我倒是想救了,但没救成,自己还差的被淹死,你们两个还真有劲儿,我都没招架住。我们都是泰山派的张若虚道长救的。” 沈如月和灵儿好像回忆起自己落水时狼狈疯狂的样子,不由得羞红了脸颊,指捏兰花,抿了抿鬓角的头发,说道:“昨天的事儿我都听爹爹说了,连累了公子被淹,真是惭愧!我们可真的不是故意的。虽然是我们是张道长救的,但若不是公子你帮我们,只怕我们也没了性命,所以公子和张道长一样也是我们的恩人。直呼恩人的名字终归有失尊敬,你要是不介意,我们就称呼你哥哥吧?” “嗯,好!”林天鸿点头笑道:“叫哥哥好,叫哥哥感觉亲近,听着也顺耳。” 灵儿试试探探地问沈如月:“我也叫哥哥吗?” 林天鸿和沈如月异口同声地说:“那当然!” “嗯,嗯!大哥哥你好!”灵儿用力点了点头,兴奋的红光满面,激动难抑,忽然眼圈儿一红,声音哽噎起来:“我原本孤苦伶仃无亲无故,有幸被老爷买来服侍小姐,能有口饭吃已心满意足,倒是小姐脾气好拿我像亲妹妹一样看待,今日竟然从天上掉下了个大哥哥,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我真是太幸运了!” 林天鸿笑道:“大哥哥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从水里捞上来的。我们不谢天、不谢地,我们谢张道长,谢大运河。”他慷而慨之地大笑着,忽然想起刚才想象的“四小美人”的比喻,脱口说道:“两位妹妹再加上霁遥和婉君,我就有四个美若天仙的妹妹了,真乃天大的造化也!” 沈如月和灵儿听到林天鸿用“美若天仙”形容自己,已是芳心喜悦粉面羞红,用素手遮着朱唇很矜持地笑了起来。沈如月美目一转,说道:“看样子我和灵儿是借了你那两个妹妹的光了,我们可受不起‘美若天仙’四个字。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跟你那两个妹妹见一面,看看是如何的标致人儿?” “这还不容易!你们随时可以见面。你们肯定一见如故,聊得开心投机。”林天鸿说:“婉君是邻居郑伯伯的女儿,温和文静和如月妹妹你站一块可以说是难分伯仲,但我的亲妹子霁遥活泼好动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跟你们不太一样,这不,今天跟我死缠烂打,非要让我帮她捉蝴蝶。”他提起小笼子在眼前晃了晃,又说:“也幸好来帮她捉蝴蝶,让我们又见面了,否则今天就错失了两个好妹妹。” 灵儿说道:“这就是天意。老天爷想让我们结成兄妹,想不见面都不成。” “对,是天意。”林天鸿笑道:“看来还真得谢老天爷的天意。” 沈如月本来就不时地用奇怪的眼神瞅林天鸿手中的蝴蝶笼子,这时看到林天鸿把蝴蝶在笼子里筛来筛去,有些焦急地说:“大哥哥你能把这些蝴蝶送给我吗?”看到林天鸿有些犹豫,便拿过灵儿手里的一根乌黑发亮的笛子,说:“你若是不舍得,我用这笛子跟你换怎么样?” “不是不舍得。”林天鸿把蝴蝶笼子递出,说:“你若喜欢,尽管拿去,哪还用换啊!给,要不我再去给你们捉几只?” “不要再去捉了。”沈如月把笛子交给灵儿,接过林天鸿递来的小笼子,捧到眼前看:“好漂亮的蝴蝶!这么关着太可怜了!”说着,打开笼子把蝴蝶放飞了。 这让林天鸿大惑不解:“哎!你怎么把它们放了?” 沈如月把笼子挂到一棵艾蒿叉子上,拍拍双手,自语说道:“好了,它们自由了。”然后又对林天鸿作解释:“如果不放出来,它们很快会死掉的。我娘说爹爹常出门在外做生意,有时候是有凶险的,因此每日早晚佛前上香祈祷平安,看到蜂啊、蝶啊、虫啊、蚁啊什么的总是绕过也不会惊扰它们,这叫行善积德,佛祖会保佑的。就像昨天那么危险,我们都没伤了性命,便可见是有神灵保佑,我也的确没有伤害过这些小生灵,它们也不怕我。我们家花园里的蝴蝶、小鸟都和我亲近,经常落到我手上玩儿,它们都是有灵性的。” 林天鸿听到这样的解释,心中虽然解开了上一个“惑”,但又陷入了另一个“惑”。对待虫子用得着这么慈悲吗?她娘可真是婆婆妈妈够谨小慎微的,不知她们遇到糟蹋庄稼的蚂蚱、老鼠会怎么样对待?是捏死、打死还是躲开、放过?真怀疑小鸟和蝴蝶落在人手心里能和平共处的可能性,除非有魔法,否则小鸟肯定会把蝴蝶干掉。说这话的人若不是这么一个天真可爱的姑娘、若不是这个视自己为兄长的漂亮小妹、若不是这个天真可爱又漂亮的小妹姑娘说这话的神情那么诚恳、声音又那么婉转悦耳,要是搁林天鸿以往的性子,肯定会不以为然地怼两句。但既然背景条件如此丰满了,林天鸿即便有所怀疑又能怎么样呢?更何况,他根本没所怀疑。他不能怀疑了,眼前奇特美妙的情景完全可以证明沈如月的话不容置疑:沈如月巧笑妍妍,衣襟飘飘,秀发飞扬,蝴蝶在她轻挥慢招的兰花玉指下翩翩绕舞,有的落上她的发髻,有的停在她的肩头······她说的是真的!幸好是真的,这样宛若仙子的女孩如果说了谎话是会令人痛心的。怀疑这样宛若仙子的女孩说谎是罪恶的!林天鸿被眼前的景象感动的眼眶有些湿润了,无比诚恳地说了一句:“你心肠真好,舞跳得也好,佛祖会保佑你的!” 沈如月被林天鸿木讷讷的样子逗乐了,笑道:“佛祖也会保佑你的!我来吹曲儿、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林天鸿的小脑瓜子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淑女歌舞,君子何求?”他两眼放光,心花怒放,简直要手舞足蹈了。但他注重此时身为兄长的身份,非常沉稳,非常彬彬有礼地说道:“好啊!求之不得。” 林天鸿刻意表现出来的姿态简直像一块圆润剔透的玉石砸进了沈如月一汪秋水的心里,激起一朵热烈的浪花,荡出无数绮丽的波纹。她嫣然一笑,优雅而又利索地从灵儿手中抽出那杆长笛,对灵儿说:“去船上把我那本曲谱拿来送给大哥哥。” 灵儿说:“请大哥哥到船上做客不就得了。” 沈如月摇头,说:“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爹爹和娘都在船上,去了只怕连我们说话的份儿都没有,还是不要去了。” 灵儿点了点头,说:“这倒也是!午后就要开船,我们也没多长时间陪大哥哥说话了。我这就去拿那本曲谱。” 灵儿走后,沈如月举起笛子对林天鸿晃了晃,调皮一笑,然后横笛轻磕丹唇,气息微送,手指弹跳间,婉转欢快的笛声响了起来。她拉起了一段穿云裂帛的小过门后,忽然打住,说:“大哥哥品鉴一下我自谱的曲子,格律是《蝶恋花》。” 林天鸿以前只听过丧葬仪式上的哀乐和民间说唱小调《莲花落》,所听过的最高端的演奏也就是每年一次的河堤庙会上的大戏台,那都是些或粗犷雄浑或矫揉造作的曲调,他毫无兴致,根本无心欣赏。与刚才这婉转如黄鹂鸟啼鸣,有缥缈穿云天之象的过门曲调相比,那些丧葬仪式上假惺惺的乱弹和说唱的快板简直是粗俗低劣,无法睹听;庙会大戏台上的表演也只能算是一锅串烧的大杂烩,现场场面精彩纷坛,过后很难令人回味。沈如月这段《蝶恋花》的小过门刚一响起就令他愕然一震,倒抽一口气,这笛子竟能发出这般好听的声音!她竟然能吹奏出这般好听的曲子!他感觉像一滴甘泉玉露沁入焦灼的热血;犹如一根金针直戳心灵;好比坚韧的丝线拴住了魂魄,如不完全彻底拜听,将终生遗憾,无法解脱。他知道《蝶恋花》是凄婉浪漫的律调,只是不知她将演唱那位大诗人的唱词?美酒慢慢品,好曲儿静静听,心急吃不上好豆腐。如月妹妹的小过门只是小试牛刀,好比‘小荷才露尖尖角’,精彩的还在后头。林天鸿谦虚地说:“我不懂音律,但只听了刚才一小段就感到魂儿都丢了。《蝶恋花》我读过一些,只是不知如月妹妹要唱哪一首?” “你也读过《蝶恋花》?太好了!”沈如月有一种觅得知音的惊喜,有一种相见恨晚的相惜,说:“唱哪一首先不告诉你,你自己听,考考你。” 于是,笛声再次响起,沈如月像是故意绕弯子似的把那段小过门以高昂的韵调拉长、拔高,林天鸿感到自己的心也被揪的长了、提的高了。高到不能再高的时候,忽然直转而下,令林天鸿仿佛从高空突然跌倒谷底深潭,感到心跳都有片刻的停止,如果调子再往下落,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沉溺水底酣睡千年,再也不能醒来,也不愿再醒过来。然而曲调在恰当的时候回升了,在适当的层面上波动起伏,声音虽依然婉转悠扬,但幽怨的气韵已经明显蔓延,可以感到后续将陈长浓重绵绵不绝。 林天鸿的心境被笛声的幽怨气韵强烈感染,有一种小时候天黑回家找不到爹娘的失落、恐惧、委屈······想要哭的感觉。他没有哭,但沈如月却眼睛湿润了。笛声且住,她轻轻吟唱: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欧阳修的这首《蝶恋花》被这样的少女以这样的神态语调所吟唱,简直是数百年前的欧阳修有先知的神能为她量身而作,是天作之合,是穿越时间的绝配。诗词唱罢,曲音又起,无穷无尽的复杂意境纷沓汹涌而来,惆怅、苦闷、孤寂、哀怨、失落······让人沉溺不可自拔。林天鸿仿佛一个孤立夕阳下盼夫归家的小媳妇一样黯然神伤,怔怔地呆住了,完全忽略了又回来的灵儿。笛音渐渐单薄成一缕绸纱、缕析成一根丝线,但依旧在曲折中缠绵回旋,在回旋缠绵中荡漾忧伤,袅袅不散,似乎伤情离别依依不舍。 曲音在缠绵忧伤中终止,片刻之后,演绎者和欣赏者同时感怀叹息。林天鸿心中感叹:“如月妹妹吹奏的笛曲意境如此深远,人间少有!”但他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辞藻来赞美沈如月,只是木讷讷地说:“这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乐曲、最好听的歌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 大成若缺,大巧若拙!林天鸿发自内心的简短感慨无疑胜过任何花言巧语的抒情赞美,心细如发、多愁善感的女孩怎么会体会不到呢?沈如月几乎被感动的热泪盈眶,脸上闪过蕴含着一丝凄凉的甜美微笑,说道:“这是第一次,以前我也没这种感觉的,好奇怪!我也会永远记住今日。” “好了,小姐,今日到此为止吧。”灵儿走上来把曲谱交到沈如月手中,说:“老爷让管家在酒楼按排了家宴,催我们回去呢。” 沈如月凄惶地一笑,说:“你回去告诉爹爹,说我不舒服,不想去,让他们去吧。” “老爷早就料到你会推辞。”灵儿说:“老爷特别嘱咐,就算不参加,也要回船上等候。老爷的脾气你是最知道的,快回去吧。老爷还在为昨天的事担心。” 沈如月幽幽叹了一息,把曲谱和笛子一并塞到林天鸿手中,说:“我闺中无事,整理了些曲子,都是任意而为,随着性子作的,哥哥你未必喜欢,就权当留个念想吧。” 林天鸿见这笛子通体黝黑发亮,分量沉重绝非竹木材质,也不像是凡铁铸就,一端系着鲜红夺目的缨络。心知这笛子必定十分贵重,便收了曲谱,要把笛子还给沈如月,说:“曲谱是你整理的,我就收下了。但这笛子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东西,我拿着未免糟蹋了,还是你留着吧。” 灵儿说道:“大哥哥你倒识货!这笛子的确不寻常,是玄铁乌金合铸而成,是我们老爷收藏的古物,说比黄金贵重十倍不止,是可以避邪镇灾的。老爷心疼小姐,所以给了小姐玩耍。我们小姐却嫌丑陋,亲手织了个红坠子系上了。” 林天鸿心里虽然不认为一柄笛子会如此不寻常,但还是惊讶地说:“哎呦!那我就更不能收这笛子了,妹妹赶快收回去。” 沈如月说:“你别听灵儿乱说,这哪是什么好东西?太过沉重,我拿着也不方便,大哥哥你就不要推辞了。看到这笛子偶尔想起月儿一回,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你这小笼子倒也精致的很,送给我吧?我也会好生珍藏的。” 林天鸿还想再推却这柄来历不寻常的笛子,但沈如月说了一句“大哥哥多保重!”拿起小草笼匆匆忙忙的走了。 6.月夜行船 第六章 沈家原籍杭州,靠一条船贩运绸缎、瓷器起家,在京城开有多家店铺。虽然家境殷实富足,但沈老爷始终认为自己是外地人,难以完全融入京城主流,更难以摆脱京城一些权贵们的敲诈盘剥。钱财如流水,赚多少才算多呢?差不多也就行了!沈老爷又一次受到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刁难后,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便着手整理囤货,盘出了店铺,准备回老家侍奉双亲,颐养天年。一路行来,他的船在途径的每一处码头停泊,一是倾销积货,二是收取被拖欠的货款,三是对生意场上的朋友探望和告别。汶西码头虽然不大,但却是他销货周转的旺地,要办的事多一些,所以多停留了两日。积货处理的差不多了,欠款也基本收齐,对几个信誉不佳的欠款客户,他昨日当面撕毁了欠条,哈哈一笑,洒脱磊落地说一笔勾销了。没想到他这慷慨的豪迈举动倒令其中的两个赖账滑头感到了惭愧,今日反而带着欠款亲自登船还账,这令沈老爷吃惊不小。这本来就该是自己的银子,沈老爷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收下,但沈老爷对他们亲临还款还是表示了感激,惠赠了他们每人一个景德镇官窑生产的青花大瓷瓶。看着两个行业道德操守大幅提升的滑头抱着高过头顶的大花瓶小心翼翼趔趔趄趄地下了船,心情大好的沈老爷就令管家到汶西码头最大的酒楼‘运河人家’预订了两桌酒席。听说‘运河人家’这两天有民间小调《莲花落》的名角说唱快板。相请不如偶遇,赶场不如撞场。今日就到‘运河人家’设宴,欣赏《莲花落》!沈老爷正准备差人去叫女儿,灵儿却急匆匆地回来了。 沈家全船一十五人,有十人参加了酒席,管家带着四个伙计留下看船。沈如月本来不想去的,但听说《莲花落》是当地独有风格的民间方言说唱小调,唱词大多是根据民间传说或是发生在百姓之间的即时实事编排,是当地民间现实的真实写照,她便带着对此地民风习俗的好奇去了。午时差一刻,沈家一行人进了‘运河人家’的门,入席上菜不久,名角就开始登场表演。今天说唱的内容是汶上县衙捕快智擒江洋大盗尹一鸣的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事件发生在一个月前。中都神捕陆同章率领的汶上县衙捕快缉拿独行采花大盗尹一鸣的整个事情经过在说唱者合辙押韵的长短句中再次全面呈现,语句通俗易懂,但却把事件经过描绘的形象逼真淋漓尽致,紧紧扣住了听众的心弦,中间几次高潮都被喝彩打断。沈老爷对尹一鸣的斑斑劣迹略有耳闻,对他的伏法拍手称快,高兴之余,对说唱名角打赏了十两银子。 女儿落水遇贵人,有惊无险;积货兜售,积账抚平;连罪恶累累的大盗尹一鸣都被擒伏法,沈老爷的心情真是太好了。沈老爷喝酒喝的很豪迈,大半生的经商历练造就了他不凡的酒量,但还是喝多了,一直喝到双眼发直舌头发梗才在家人的一再劝说下罢饮回船。临去前他还没忘了给看船守家业的管家等人买酒,咋咋呼呼口舌纠缠含糊不清地指明到‘醉天下’买汶泉老窖。接到命令的人没听清是买四坛还是买十坛,就自作主张买了六坛。 回到船上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沈夫人跟管家商量,说老爷醉了,今儿就再停一晚,明日一早出发。老管家赞成了沈夫人的提议,但提醒了一句:“眼下是逆风季节,恐怕会赶不上老太太的寿诞。”沈夫人虽然归心似箭,想赶在母亲寿诞前日抵达,但她也不能不顾及丈夫的身体,毕竟在船上晃晃悠悠地休息不如稳稳当当睡的踏实,便说道:“赶不上就赶不上吧,老太太会理解的。”“理······解,也······也得赶上,给我赶······赶上。”被扶着刚踏进房间门槛一只脚的沈老爷喊了起来。他坚持原定计划不变,务必在老岳母寿诞头一天到达,直着眼看到大家都点头服从了命令,才嘟嘟囔囔地进了房间。沈夫人吩咐人去煮醒酒汤,听到丈夫在里面断断续续地发着感慨,什么老太太不容易啦;自己十几年没陪老人家过生日啦;到了杭州置办什么礼物啦;摆几桌酒席、请几天戏啦······沈夫人对丈夫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沈如月亲自端上了醒酒汤,看着父亲喝完,安抚父亲睡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摆弄着从林天鸿那儿得来的小笼子,一会儿沉思默想,一会儿欣喜浅笑。灵儿手把着窗户,下巴支在手背上,望着霞光中芳草碧连天的辉煌河堤,望着河堤上披霞凝翠的辉煌柳树,望着柳树上随风摇曳的柔软枝条······一切都在移动。不,它们没动,是船在航行。 过了很久,灵儿冷不丁地说了一句像似疑问,也像似自语的话:“这一去,以后不会再回来了吧!” 沈如月好像是听到了,也好像没听到,喃喃地说了一句接不上灵儿话的话:“我会想你的!” 两个人各怀心事,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话,似问似答,各不沾边,不过二人谁也没在意各自或互相之间的前言不搭后语。 月亮渐渐升高,河面渐渐斑驳明亮。桅杆上悬挂的灯笼形同虚设,不敢与月光争辉,显得羞羞答答,似乎有身感多余的自卑。沈夫人见女儿这两天心事重重,便在船头甲板上支起桌凳,摆上水果点心,叫她来说话解闷儿。沈如月偎靠着母亲,手里摆弄着那只小笼子,抬头看着天上时明时暗时隐时现的星星,念叨:“天上一颗星,地上一个丁。娘你说天上哪一颗是属于爹爹的星?”问完后心里却在想“哪一颗是属于他的呢?”沈夫人拍抚着女儿,笑着问:“你说呢?”沈如月眨了眨眼,笑了,问灵儿:“灵儿你来说。”灵儿笑道:“当然是最亮的那一颗喽。”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沈如月又问:“娘,哪两颗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啊?他们是恋人,是夫妻,应该离得很近吧?是不是紧挨着的那两颗?”问这话时,沈如月感觉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牛郎星就是属于他的星。那么织女星呢?她的心一阵狂跳,涌起一股甜蜜。但是,她心中的甜蜜立刻被母亲的话泼进了一杯苦酒。沈夫人抓着女儿的手说:“牛郎、织女是一对苦情恋人,是苦命的夫妻,他们被王母娘娘隔在了天河两边,离得很远很远,可望而不可及,一年才能见一次面。”听到母亲的话,沈如月极力否定了自己的答案,但心中却惶惶不安堵得慌。 待到月亮跳到河堤上的柳树梢头时,无穷的光辉倾泄而下,河水像水银一样黏稠而光怪陆离,船行其间,如入超凡圣境。这时,被女儿像哄小孩一样哄睡的沈老爷醒了。 小憩醒来的沈老爷已丝毫不带醉态,非但没有醉态,而且还感到通体舒泰。他赤着脚走到船头,迎着徐徐的微风,看看如绸缎像明镜似的河面,再看看船头劈溅起如碎银似珍珠般的浪花,情绪激昂起来。突然一条金色的鲤鱼以传说中鱼跃龙门的气势跳出了水面,超过船头有七尺高,好像要对着月亮冲过去似的。这是吉兆。沈老爷心中大喜,不抒发一下不能发泄。如何抒发?唯有作诗!沈老爷胸中还是有些文墨的,不但是有文墨功底,而且对六艺都不陌生,否则怎么会影响的女儿触类旁通能吹笛子会弹琴,还会自己谱曲子呢?可是诗兴大发的沈老爷毕竟酒后方醒,毕竟比不得李白,酒后出口成章,“斗酒诗百篇”,越醉越会作诗,他一时半会儿要把作诗的冲动付诸于行动还是有一些困难的。他背着手,在船头转来转去,脚丫子踩在水冲洗过的甲板上“呱唧呱唧”地响。他像是在憋着一口气,有些焦灼。忽然灵感来了,他对着远天,对着明月,对着流着水银的大运河,以磅礴豪迈的口气吟道: “天水一色渺无边,长风破浪星汉间。 鱼跃龙门似追月,千里行程指日还。” 沈老爷对自己即兴作下的诗很满意,甚至有些得意忘形,自赞不已,连夸“好诗,好诗。”特别嘱咐女儿记录下来。然后还不能克制兴奋,嚷着还要再痛饮三杯,沈夫人劝阻,他根本不听,最后不得不对女儿妥协,泡了一壶碧螺春。他举着茶碗抒发豪情“举杯邀明月,共饮茶一杯······月亮娘娘,这杯我先敬您!”然后把茶水对着明月泼了出去。 沈家的大船载着欢声笑语,载着温馨祥和,载着希翼和憧憬,航行在与明月星辰相映成趣的运河水道上。然而,祸兮福之所依,福兮祸之所伏。此时正有一场潜伏的灭顶之灾向这条欢快的大船逼近。沈家船上的人一直都未曾察觉后面有一艘规格狭长、线条流畅、前昂后翘的舢舟一路跟来。舢舟一开始是缓缓尾随,上面两个戴着斗笠的人慢条丝绺地划船。他们划得很慢,像是悠闲地享受荡漾之趣;他们头上的斗笠大的夸张,被风一吹,仿佛脖子都难以稳定;他们把斗笠压的很低,低的有些离谱,完全遮住了眼睛和鼻孔,他们彼此都看不清各自的面貌,只能看到脚后跟似的下巴和瓦片般的嘴唇,还有牙齿。这两口板牙中,有两颗古铜色门牙在月光下闪烁着磷光,好像那条飞身追月的金色鲤鱼掉下的鳞片,还带着鱼腥气味。他们听到了沈夫人和女儿谈论星象,听到了沈老爷的吟诵,甚至还隐约看到了沈老爷敬献月亮娘娘泼到半空中的茶水的匹练,他们远远地看到和估计到了沈家船上的一切情况。 夜晚虽然明亮,但时辰可真的不早了,该动手了。一个瓦片唇说:“差不多了吧?”闪烁磷光的金牙齿说:“嗯,是时候了。”于是,达成共识的两个人同时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同时各自摸出了一块像遛鸟老头遮笼子用的那种黑色布料遮在了脸上,都只露出凶光炯炯的眼睛。然后他们像参加龙舟比赛的勇士,亢奋地用力划桨,动作协调统一,配合紧密连贯,似乎在遵从着欢快的鼓点节奏。线条流畅的舢舟像尾巴着了火的野牛似的,几乎是蹦跳着冲向前面的大船。距离沈家船尾大约两丈远的时候,他们心照不宣地同时倒划减速,以免舢舟插入大船屁股,造成两船具毁。他们的这种做法很有效果,舢舟温柔地吻上了大船屁股,若即若离,既无震荡也无没发出响声。他们如履平地,像进自家门一样提着刀跳到了大船上,并利索地用铁钩把大小两只船连接了起来。从他们的准确的判断力和熟练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们应该经常与船打交道,应该是劫船越货的惯贼。沈家船上的人发觉这一紧急情况时为时已晚,这两个惯贼已经一言不发地挥刀大开杀戒了。就算沈家人早些发现敌情也无济于事,那几个稍微懂些武功的年轻些的家丁根本不堪一击。哭叫连天中刀光霍霍,两个惯贼很轻松地解决了家丁们的抵抗,与通六艺善作诗的博学儒商沈老爷在走廊上狭路相逢。 此时的沈老爷全无怯懦儒商姿态,也无老迈敦厚之象,他赤脚挽腿,须发怒张,双眼圆睁,威风凛凛地拿着一柄长剑,把两个惯贼给猛然镇住了。如果此时沈老爷突然进攻,或许会有一线生机,如果号召全船竭力抵抗,说不定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还能把贼打退。可惜的是沈老爷没有抓住极为短暂的有利时机,他没有选择反抗,而是选择了妥协讲和。或许是家眷在场,让他心有顾虑吧。他说:“沈某从没愧对于人,并无仇家,二位深夜登船一定是为钱财,只要不伤害我的家人,船上的东西随意拿走。” 其中一个贼人似乎很“通情达理”,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既然沈老爷愿意舍财保命,我们哥俩也就放你们一马。”他抽出腰间的一条特大号黑布袋,说:“麻烦沈老爷你亲自把金银细软和银票给咱们装起来吧,好好配合,你的诚意决定你家人的生死。”他把黑布袋丢向了沈老爷。黑布袋狂妄地漫铺开,似乎飞扑登月,似乎要把月亮吃进肚子。 沈老爷没有因为这欺人太甚的羞辱而痛苦,反而笑了,笑的有些苦涩,右手收剑,左手抓向了将使他奔忙半生一场空、想吃月亮的罪恶布袋。正此时,在漫铺如帘幕的黑布袋完全遮住沈老爷放松了警惕的目光的时候,另一个贼人以看上去很得意的、潇洒利落的手法发射了两枚闪亮的蛇形钢锥,一枚钉入了沈老爷的左掌心,一枚钉入他的右肩。沈老爷闷哼了一声,丢掉长剑,后退了两步,被自由降落的黑布袋罩住了头。沈如月悲痛地尖叫一声“爹爹”便昏倒了。沈夫人悲痛欲绝地扑向丈夫,其实等于扑向贼人的刀口。在沈夫人接近丈夫时,沈老爷胸口中刀轰然倒地,而□□的刀刃正直直地对着她的小腹。所以,看上去是贼人用刀刺入沈夫人的小腹,实际上是沈夫人自己撞上了贼刀;因此,与其说是贼人杀了沈夫人,倒不如说是沈夫人自杀殉夫。 瞬间连杀两人,一个是主动杀的,一个是被动杀的,贼人都有些应接不暇的惊讶。他们拔刀时好像是怕沈夫人的血溅到他们已经沾满鲜血的衣服上,齐齐退了一步。看着刚烈的女人萎顿于地,贴地爬行,爬到丈夫的尸体上,头一歪,死了。她的脸朝着女儿所在的方向,虽然死了,眼睛却睁着,目光里含义复杂,心狠手辣的贼人是看不懂的,只有做了母亲的人才看得明白。 惨烈的情景强烈震憾了灵儿的视觉和灵魂,她放开了紧抱着沈如月的手,猛地站了起来,双眼泣血泪喷怒火,咬牙切齿地喝道:“你们不怕遭天谴吗?” 杀人不眨眼的贼人对眼前柔弱少女的凛然正气感到愕然,同时惊讶于她决绝的、初蕾怒放的冷艳。那个“通情达理”的贼人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我们不怕遭天谴,就怕留下线索被中都神捕陆同章盯上。小姑娘你死了也不要怨我们手黑,要怨就怨你家老爷钱财外露。” 灵儿这才明白自家的船早就被有预谋地盯上了,他们敢在中都神捕的执法区域内打劫,是下定了杀人灭口的决心。主人既死,自己也应像故事里说的那样轰轰烈烈地殉主才不会被鄙视。贼人的刀锋利无比,贼人的杀人技术上乘,杀死自己也就是举手之劳的瞬间,死应该不会很痛苦,死倒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小姐怎么办?恶贼提着刀,拖着稳健沉重的脚步逼过来了,灵儿还是感到恐惧,低头看了看昏死的沈如月,昂然抬头说道:“我死不用你们动手,我自刎,求你们放过我家小姐,她什么也没看到。” 另一个沉默不语只是冷酷杀人的家伙突然笑了:“我们不动手,你也不用自刎,我们也不会动你家小姐一根汗毛······” “那要怎么处置她们?”那个多话的贼问同伙:“这个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你忘了那个采花大盗尹一鸣怎么栽的跟头了?” “正因为我想起了尹一鸣,所以才决定不杀她们······”那家伙像夜猫子一样阴翳的眼睛放射出邪恶的光彩,说道:“这么俊俏的嫩妞儿,杀了岂不可惜了?再说我也下不了手啊!” 那个提刀逼近准备斩草除根的家伙听到同伙提醒,立刻心领神会,并积极拥护,一反刚才严肃的、恪守恶贼作风的姿态,用刀在头上拍了一下“对啊!我也下不了手啊!”他兴奋的手足无措,笑眯着眼睛,好像口水流了出来,洇湿了下巴处的黑布。他“哧溜”抽了一下口水,说:“你先看着这俩妞,我去把里面的解决了。” 懵懂单纯的灵儿立刻明白了恶贼对她和小姐的企图,感到无比恐怖,传说故事中那些宁死不受辱的烈女形象立刻生动起来,在脑海中飞驰而过。她银牙一咬,弯腰拖着沈如月便扑向船舷。 然而,那个轻狂□□的贼人反应速度超乎常人,也超乎他自己以往,好像好色也能激发潜能。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跨过了两丈多远的距离,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把往河里栽的灵儿给刁了上来。他飞身跨步的速度和探身刁人的姿势,如果用于纯粹的救人,那就令人拍手叫绝赢得喝彩了,但由于他的动机是邪恶的,所以他这阻挡人跳河自杀的举动也就让人切齿痛恨了。 灵儿投河自尽不成功,立刻又选择了咬舌自尽,但也没能成功。那个恶贼只在她的后腰戳了一下,她便全身无力地瘫软了,张开的牙齿怎么也没法咬合,唯有眼睛可以自由控制。她悲痛到极点,绝望到极点,恐惧到极点,眼望着星空明月,热泪滚滚。被灵儿拖拽而醒的沈如月也受到了同样的对待,也是因为被戳了一指而无法动弹,也是热泪滚滚。沈如月流泪是因为悲痛,而不是因为担心受辱。在恶贼表露最为邪恶的意图时,她还在昏迷之中,所以与灵儿相比她心里没有恐惧。醒来的她已料到父母必已被害,也料到自己难逃一死,巨大的悲痛已令她对死亡毫不畏惧。爹娘死了,家也就没了,即便能逃过一死,她也不想活了。她的泪眼扫过灵儿满是泪水的苍白脸颊,悲痛之心更为悲痛。当她的泪眼瞥见被风刮过来的那只小笼子时,她悲痛的心有了一种别样的伤心。 穷凶极恶的贼人又从船头杀到了船尾,杀进了每一个房间。他们杀了受伤未死的所有家丁,有的已经死了的也被补了一刀,让其死的彻底;他们杀了躲在厨房瑟瑟发抖的厨师,藏到面缸的小伙计也被揪了出来杀了;他们杀了躲到被窝里的女仆人,连藏到床底下的一个也未能幸免;他们杀了底舱掌舵、划桨的工人,然后像似无心实则有意地对着蓄水柜子捅了一刀,水柜里发出了“噗噜噜”的一阵乱响,流出了混合着浓烈血腥味的水。他们把沈家船上的金银珠宝和银票装进了两个黑布袋,搬到了自己前撅后翘的舢舟上,把沈如月和灵儿也搬到了舢舟上,然后到沈家船上点了一把火。沈老爷为管家伙计们买来的美酒成了为虎作伥的助燃剂,两个恶贼先牛饮了一番,然后把酒都泼到了门窗、纱帐和绸缎布匹上,还围船浇了一圈。烈火熊熊地燃烧了起来,明月黯然失色,星辰瑟瑟发抖,水银般的河水仿佛流金。 恶贼带着赃物和猎物,带着“财色双收”的满足感和“好事在望”的愉悦感,以英雄凯旋的姿态划着他们的舢舟撒野似的绕着大船荡漾了半个圈。当他们行驶的弧形轨迹止于沈家船头开始向正南拉直的时候,后面传来了令人惊悚的哀嚎,他们骇然一惊,吓了一大跳。只见沈家船头上有一个火人嗷嗷嚎叫着蹦跳,竟然还抱着个酒坛子。 沈如月和灵儿虽然看不到那人处境,但从几乎改变了整个夜空颜色的火光和似乎能把月亮烤糊的灼热温度、以及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声音上,她们知道这个人是老管家,正在被烈火煅烧。她们相信老管家之所以能躲过恶贼的屠刀,绝对不是因为怕死藏了起来,一定是醉倒在什么地方被恶贼忽略了。她们太了解这个对自家忠心耿耿的老人了,虽然年老,但脑袋灵活、足智多谋,唯一弱点就是贪杯而不胜酒力。不过,即便他烂醉如泥,醒后却能很快把生意账目上的难事理得清晰,沈如月曾笑着说他‘醉后神游取商经’。她们估计老管家能躲得过恶贼的排查,一定是醉倒在隐秘的地方睡着了,极可能又是后右侧底舱的茅房,说不定还是像上次那样抱着酒壶趴在便桶沿上呕吐时虚脱了。 老管家的确是醉倒在茅房,直到被火烤醒也不知道船上遭遇的劫难,惊慌失措的他忽略了烈酒易燃的基本常识,没有扔掉装着他所钟爱的汶泉老窖的坛子。他用擦洗便桶的湿毛巾捂住口鼻顶开了盖子,像焦香的老油条似的蹿了出去。他看清了火光中的惨烈,也看到了那条罪恶的贼船,关键是看到了贼船上的小主人。他明白仅凭自己的老迈之躯,根本不肯改变已定的事实,所以他没有莽撞行动。如果他能屹立不动,应该逃过一死;如果不是依然呆呆地抱着酒坛子,他就可以等贼船走后游上岸。但巨大的悲痛致使他身体失去平衡趔趄了两下,泼出了一股股烈酒,于是他引火烧上了身,被大火吞噬的他失去了理智,嚎叫着、蹦跳着乱跑了起来。 世上残忍之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毁灭而无能为力,而更为残忍的事是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在烈火中嚎叫着毁灭,即使没有眼睁睁看到,但耳声声听到了也是一样。沈如月和灵儿心如刀绞锥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却更猛烈地涌出。然而,在她们睁开眼深吸气化解悲痛导致的窒息的时候,看到了垂死挣扎的老管家踢出去的那个小草笼子在空中燃烧出绚丽灿烂的火花。短暂的火花照亮了她们通往地狱的迷途,似乎在召唤、鼓励她们:活下去,报仇,报仇!于是乎,她们的求死之心触底反弹,有了求生的渴望,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哪怕······也要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只有活着才能出头,只要活着终有希望。 接下来的事大大出乎她们意料,运气否极泰来,结局发生了云泥之别的转变。她们被一个仿佛是从月亮上降落下来的、如月宫嫦娥般的女人解救了。如梦如幻,似真似假。“月宫嫦娥”轻挥锦带,播洒出一缕清风,她们随即感觉如同沐浴清泉,僵滞的血液活泛了,四肢腰身恢复了力量,于是她们相信真的得救了。她们相拥而泣,心中对“月宫嫦娥”的救命之恩感激至深、至诚,也不禁感慨是母亲的积德行善感动了上天保佑她们。 当时已接近黎明,斜挂在天上的月亮散发着疲惫的光辉,恶贼迫不及待地把舢舟驶入茂密的芦苇丛。正准备分配“战果”,忽然发现“战果”被一个曼妙多姿的影子所笼罩,仿佛变幻的云朵遮住了月亮。他们不自觉地抬头望向月亮,只见一个发髻高绾的女子拖着像浮游的白云一样的裙摆,驾驭着月光飞掠了过来。由远及近,像是从月亮上是滑下来的。 “哦!”他们感到无比震惊。等到那女子飘摇地站立在三丈外的芦苇梢头时,一个恶贼对另一个恶贼说:“兄弟,咱哥俩今日是桃花盖顶鸿运当头啊,又自动送上门一个大美人儿,你上还是我上?” “当然是我上!”话说出口时,他已经一跃而起扑了出去。色迷心窍容易使人心智迟钝,不去探究原因,不去考虑后果。得意忘形的他根本没去想什么样的女人敢在这样的时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并且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对于他来说,好色也同样可以激发潜能,他飞跃扑击的敏捷和速度都发挥到了极点,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高。然而,有两道寒光却迅速赶超了他,更快地接近了那女子,那是暗器,是同伙的蛇形钢锥。“啊!”他猛然醒悟:这大美人儿来者不善,而老伙计早就料到,但还是激诱他试探虚实。 他猜的没错。他的老伙计自打那女子的身影一出现就预感到情况不妙,激诱同伙上前,其实是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声东击西的计谋。在同伙刚一跃起,他就发射了两枚钢锥,同时提起两个装着财宝的黑布袋扎进了水里。入水之前,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到了同伙被击毙时的“头开桃花红云当头”,他为自己庆幸着,拼命地钻顶着水底的烂草污泥逃遁了。 7.父子进城 第七章 林天鸿的确变了。他不但想练好武功,做像张若虚那样的江湖侠客;不但谨遵父命认真读起了诗书,尤其爱读宋词,尤其爱读宋词里的《蝶恋花》系列;他还对比沈如月送的曲谱研究起了音律。他拿着乌笛去请教乡间鼎富盛名的吹弹艺人张瞎子,掌握了吹笛子的方法技巧,练功、读书之余认真练习吹笛子。兴趣驱使,苦功不负,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完整吹奏曲子了。他对那支据说质地不凡且对他有不凡意义的乌笛更加喜爱,常常笛不离身,睡觉也要压在枕头底下,没经允许,绝对不许别人摸碰。 他读书、写字、练功夫都有人积极响应相陪,研究曲谱郑婉君也有兴趣参与,但他对一杆黑黝黝的笛子爱若珍宝的态度引起了不满,以林青尘的不满最为强烈,常常打趣林天鸿“重色轻友”。他当然不在意林青尘的玩笑话,对妹妹和弟弟的调侃也一笑置之,但对此不加评论的郑婉君幽怨眼神令他颇觉尴尬。 这天早饭后,林方装了半袋绿豆,说要去宝相寺看望师父敬若方丈,并且答应了最近表现不错的儿子的请求——爷儿仨一块去。本来也答应带上一直表现很不错的女儿,但李氏以着急纺线织布为由把女儿留住了。看着女儿撅着小嘴怏怏不乐地摇着纺车收收放放的喜人模样儿,林方许诺回来时为她买如意坊的绿豆糕。看着女儿笑靥如花了,他才带着儿子们出了门。于大门外遇到了无日不登门的林青尘,林方抱着老汉放羊‘一个是放一群也是放’的心态,就带上了这个侄儿一起进城。 在村东头的水塘边,他们听到、看到了一幕人吼牛叫、水翻腾、泥飞溅的热烈场面。韩家的老黄牛陷在了污泥里;韩氏兄弟大力、二力在齐腰深的泥水中帮牛摆脱困境,一个头顶着牛脖子抱前腿,一个肩扛着牛屁股搬后腿;韩老汉屯着身子紧紧拽着连着牛鼻环的缰绳。爷儿仨以韩老汉的口令为准,喊着口号一股股地猛用劲,统一地深吸气、深呼气,被汗水和泥水污染的样式极为相近的大脸都憋得通红。牛出了牛汗,满身的污浊,也哞哧哞哧喘气,而且鼻孔流出了血。人畜用力不齐,折腾来折腾去,韩氏兄弟自身难保,被污泥弄的劈头盖脸,狼狈地爬上了岸。大力一屁股坐到地上,苦着脸说:“没法弄,不弄了。”二力背对着哥哥而坐,也苦着脸说:“弄不了嘛!别弄了。”韩老汉在大力头上抽了一巴掌,又把二力踢了一脚,喝道:“没法弄也得弄,弄不了也得弄,你们都给我起来。”看到了林方,韩老汉仿佛看到了救星:“兄弟哎,快过来搭把手,你看这该怎么弄啊?” “淤泥太深,根本使不上劲,还真不好弄。”林方走下斜坡,来到跟前时已经有了主意,对韩氏兄弟说:“去,回家把你们媳妇洗衣服的那两个木盆拿来。” 韩家那两个木制洗衣盆尺寸巨大,堪称林家村之并列最大,样式、材质一模一样,是韩老汉伐了一棵树龄三十年的大梧桐树亲手打造,同时还打造了两张地八仙和八只与之相配的靠背椅子。街坊们都知道,一样的物件均分两份给了两个小家庭,其用意比较深远而又显示了公平,一是方便儿媳浆洗衣物,二是将来可供孙子洗澡,三是倾注着添丁进口的祈望。韩家双媳的表现倒也非常积极,没有辜负公公婆婆的期望,于进门半年后的同一个月份成功受孕。韩家双媳坐着同样的椅子,腆着几乎同样大的肚子,在同样的木盆里海底捞月似的洗衣服的样子相映成趣。 韩氏兄弟一时不能领会林方让拿被他们日常用作洗澡的木盆有什么意图,站起来瞪着眼犹犹豫豫。韩老汉的一声呼喝:“愣着干嘛?快去拿啊。”兄弟二人如风而去又如风而来,两个大木盆摆在了林方面前。 林方把两个意义非凡的木盆扔进了水塘靠近老黄牛的区域,跳了上去,一脚踏着一个,好像脚踏两只船,仿佛穿着两只巨大的古怪的鞋。他提醒岸上表情古怪的人:“离远些,牵住了,小心点。”然后蹲身扎马步,运足一口气,双掌施展“排山倒海”中‘大挪移’的力道,一托一送,喊一声“起”,污水分排成两堵墙,老黄牛拔泥而起,平稳地横飞了出去。黄牛悬空之际,牛眼瞪突,满面惊恐,“哞”一声长吼,牛气冲天。落地时前腿一哆嗦,跪了下去,屁股一撅放了一个响屁,紧跟着尾巴一翘,喷出了一股稀屎。韩氏兄弟很不幸运,被牛屁所崩,被牛屎涂面。兄弟二人哇哇叫着咆哮大怒,各自打出一记重拳,分击在黄牛的左右臀部。黄牛再次受惊,猛地一甩头颅,跳了起来。黄牛甩头的动作,误伤其主,把爱牛如命、正抚摸流血牛鼻子的韩老汉给顶的离地飞向了水面。幸亏林方摆腿把一个木盆踢了过去,韩老汉老丝瓜一样枯瘦的身子掉到了大儿媳妇洗衣的木盆里,其状滑稽,令人难以忍俊。那个盆的外壁上有一个用铁签子烙烤出来的遒劲有力的“大”字,知情人都知道那木盆的主人是韩老汉的大儿媳妇。林方紧接着在那个烙烤着“二”字的盆里跳上岸,帮拽着缰绳的儿子天鸿和抓着牛角的侄儿青尘控制住了撒野的黄牛。在这个过程中,林青尘的鞋面被黄牛蹄子踩破了一个洞,两个脚趾甲流了黑紫色的血。 林青尘倒真是皮实,疼的头上冒汗还嘻皮笑脸地跟捞爹上岸的韩氏兄弟开玩笑:“你们得赔我一双新鞋,要你们媳妇亲手做的。”他的忍痛能力虽强悍,但要徒步到近四十里路远的县城是不可能了。 进城的人又只剩了林方父子三人。他们一路不急不躁地侃侃而谈,走到县城时已接近正午,西门大街上人群熙攘,一群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孩子奔走相告:“杀坏人喽,杀坏人喽!” 往里走,他们父子看到了县衙捕快押解囚车的队伍。队伍前是两个皂衣衙役鸣锣开道;其后是骑骏马、挎腰刀、背负三尺钢枪、有“中都神捕”美誉的汶上县衙总捕头陆同章;他后面是四马分两排的、号称“四大名捕”的干练捕快;再后面是一辆囚车,囚车载着囚笼里枷锁连身的、恶名远扬、臭名昭著的独脚采花大盗尹一鸣和一个一手把着囚笼一肩扛刀、满脸杀气的大汉;最后面两队人是带刀衙役和执长矛的官兵。整个押解队伍肃穆凛凛,威风八面。神捕和名捕与林方相识,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他们都没有说话,彼此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那囚笼里的尹一鸣虽伤痕累累,但面孔如铁,神情屹然,毫无怯懦之态,阴沉沉的狡黠目光扫来扫去、左顾右盼,轻薄的唇角还不时现出轻蔑的笑容。他真能称得上是一个洒脱赴死的死刑犯。 对恶人行刑虽然是大快人心的热烈场面,但毕竟也是血腥场面,实在不适合小儿观看。林方尽管自己也想亲临现场,但还是否决了好奇心强烈的儿子的央求,带着他们逆着人流直接去了宝相寺。 林方带儿子到师父敬若方丈的禅房里叩拜行礼后,便让他们去佛缘池看那只举世无双的白鹤,自己了沏茶跟师父聊起了陆同章监斩凶犯的事。敬若方丈拨动着佛珠,忧心忡忡地说:“尹一鸣归案已有月余,衙门一直在大肆宣扬,尹一鸣的师父魏荆天一定也会有所耳闻,传言他对弟子约束不严却最好护短,恐怕这次不会无动于衷。” “师父您是担心魏荆天会去劫法场?”林方顿时紧张起来,说:“我来时看到城中百姓有数千人拥到刑场,魏荆天号称五毒鬼手,最擅长用毒,他如果去劫法场,岂不是要伤及众多无辜百姓!不行,我得去看看。” 敬若方丈微一思忖,说:“这也只是你我猜测。尹一鸣触犯律法,是为官府所擒,魏荆天也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劫法场。不过,你去看看也好。” 林方出了宝相寺,飞奔向南,刚转过一个拐角就看到许多百姓争相奔逃。他心中大惊:“不好,法场果然出事了!”躲闪着慌乱的百姓,他根本无法加快速度,情急之下纵身跃上了房顶,展开轻功飞檐走壁风驰电掣而去,过城门时脚尖在门洞左右墙壁上点了两下,从拥堵成团的一片头顶上蹿了过去。 赶到刑场时,混杂的激战场面和悲惨的死伤场面尽收眼底。激战分为三团。中都神捕陆同章和中都四大名捕们分作两团分别对阵一男一女魏荆天的两个弟子,虽是以多对少,但神捕和名捕们对浑身是毒的对手颇为忌惮,有些力不从心。看起来他们好像有些中毒迹象,出招有失水准,力道也有所欠缺。出乎意料的是泰山派的张若虚竟然在场,他与魏荆天一对一,貌似公平地单打独斗,但他的兵器是宝剑,而魏荆天的武器是指甲。不可思议的是魏荆天碧幽幽的指甲仿佛是铜浇铁铸似的,完全可以与泰山派大侠的宝剑相抗衡,与宝剑相碰能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看来江湖传言不虚,魏荆天的武功果然深不可测,已经练到了指甲上。林方看到每当指甲与宝剑相磕都会腾起一小朵若隐若现的绿色烟雾,而每当烟雾一起,张若虚必定要迅速后退,这才是指甲能够与宝剑抗衡的关键。 死伤场景的悲惨是捕快、官兵和一些遭受池鱼之殃的百姓共同营造的。他们应该是在激战发生前吸入了波及范围很大的剧毒,严重者已经七窍流血毒发身亡,裸露的皮肤变成了紫黑色,不严重的在地上打滚,抓耳挠腮哭叫连天。身首异处的尹一鸣旁边躺在地上的刽子手已经肝脑涂地,他应该是冒着生命危险完成了任务,死在了岗位上,虽然脑袋被打开了花,但他手中杀人合法的大刀没丢掉。从他无畏的死亡姿态上可以看出,他应该是砍下了尹一鸣的头颅后想再砍一颗,但却被对方打爆了头。他真是一个尽职尽责、出色的刽子手。 在如此危险紧急的情况之下,竟然还有好些好奇心极强的年轻人躲在柴垛、土墙、大树的后面探头探脑,他们不是想要救死扶伤,而是煞有趣味地观看刑场中的混战。从那含义复杂的表情和眼神中可以看出他们有些幸灾乐祸的猥琐情绪,也就基本上可以判断他们是正义和良知泯灭的冷漠人。危险没有降临到身上,他们总觉得可以独善其身,岂不知随着眼前混战时间的延续,空气中汇聚的毒气越来越剧烈,他们已经受到了毒气的侵蚀,即便现在逃离,抵抗力差的人也会头晕恶心上吐下泻。场中的神捕和名捕们的中毒迹象已经很明显,更加处于下风,有的已经招架不住流血受伤。泰山张若虚的的情况也很不好,出招比不上先时凌厉,道袍被魏荆天的铁指甲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仙风道骨姿态受到了影响,甚至有几分狼狈。 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出手之前,林方对旁观的人进行了提醒:“不要看了,危险,赶快离开。”没有发生的危险显然不能令他们放弃正在发生的精彩,没人离开,他们对善意的提醒无动于衷,继续观看。有几个人扭头看了他一眼,活动活动脖子,换个姿势再看。语言提醒起不了作用,那就只能用行动了。林方纵身跃上城隍庙的破败屋顶,捏碎了两块瓦片,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向了观看者,同时大声喊道:“想活命的赶快滚远点。”。他力道拿捏的很到位,被打中者吃痛而不会受伤,顶多被打个包而已,唯有一个人被打中了鼻子,流出了鼻血和酸酸的眼泪。随着一个人的晕倒和几个人的呕吐,所有的观看者恍然大悟:“有毒,快跑!”紧接着都慌慌张张踉踉跄跄地跑了。 林方居高临下,遍观场中形势,然后撕下了一截衣襟蒙住口鼻,大喝一声:“陆捕头小心!”飞身扑了下去。 8.法场被劫 第八章 中都神捕陆同章也料定对手正面攻来的刀只是虚招,后面必定暗伏卑鄙的厉害杀招,于是他挥枪横扫,格开对手的刀,同时后仰来了个“铁板桥”。果不其然,对手一刀过后,另一只手里击发出一股烟雾状的粉末。得到提醒并先有预见的陆同章正当其时地避免了毒烟的正面攻击。这时他看到一双腿脚在眼前劲猛地踢摆着贯了过去,有毒的烟雾被踢散了,听到了脚踢肉体的瓷实的特殊声音。用钢枪拄着地拧腰旋身站稳后,他认出来人是宝相寺敬若方丈的高足、自己的老朋友林方,不禁心中一阵激动。 只见林方已用鸳鸯连环脚把魏荆天的那名女弟子踢打的飞了起来,而后劲猛烈的连环脚还在连环不断地踢打。在迅疾的踢打过程中,那女子如同朽木泥雕,全无反抗能力,踢一下喷一口血。林方收脚落地时,那个女人已经像饼一样贴到城墙上,在墙上作了短暂停留,然后顺着墙面滑落下来,在墙根处折叠成一团。令人震惊的是她手中的淬毒钢刀竟一直没脱手。 魏荆天的另一个弟子目睹了师妹被杀的整个过程,痛心疾首地喊了一声“师妹”,面目凶狠但动作毛躁地对着林方劈了可以轻松躲过的一刀,便要扑向他心爱的师妹。但他只跑出两步,便停了下来,他明白结局已定,不可回转,心爱的师妹已经死了。转过身来,他面孔变得夸张的狰狞可怖,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的嘴里生硬地挤出了三个份量很重的字“你是谁?” 林方看了看被自己杀死的女人,心中竟对这个男人感到有些歉疚,说:“留下解药,带你师妹走吧。” 那人脸上聚起了无声的冷笑,眼中泛起了泪光。但泪光瞬间被怒火灼干,嗓音嘶哑地说:“我要用你的头祭奠她。”话音未落,身影突发,瞬间逼近林方,毒刀挥洒出碧影紫光汹涌地排压过去。 心爱的女人死了,他悲痛欲绝,施展招式完全不计章法,攻守配合的很不协调,露出很多破绽,但不能否认这种破釜沉舟的亡命打法的确很有威力,更兼他此时像气鼓鼓的癞蛤*蟆全身散发毒气,林方一时之间不敢冒然攻击,只能游走躲闪。林方的加入为神捕和名捕争取到了喘息之机,四大名捕立即去相助张若虚,毕竟魏荆天是更为险恶的对手。陆同章压住翻涌的气血后,挺枪猛地对这个伤心的男人戳了一下。刀枪相磕“当”一声响,溅起一串蓝色火星,陆同章被震得退了两步,那人的毒刀却脱手掉在了地上。借此时机,林方欺身而进,打出一记凌厉的“排山倒海”。那人抬掌硬接了一掌,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想站起来,但又坐倒了,嘴里狂喷鲜血。 林方也感觉到了不适,感觉右掌隐隐发麻,不经意地向下一瞥,看到手心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而且黑色正在向上蔓延。他知道自己中毒了,背过手去在身后封住了右臂的血脉,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受伤了,留下解药,快走吧。”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所有见证者都瞠目结舌。魏荆天的这个被传说的人品恶劣、声名狼藉的二弟子竟然飞身撞向了城墙。他那万念俱灰的悲怆微笑和他脑浆涂染的城墙上的惊悚图案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他撞在了师妹的身体紧密接触过的那一片墙面,沿着师妹滑落的轨迹滑落,跌落到他师妹尸体折叠的地方。落地后他虽然头脸全非、脑浆迸裂,但还没有立即气绝,身体耸动挣扎着进一步贴近他的师妹,双手痉挛地抓挠着,与他的师妹缠绕到了一起。两具不成体统的尸体缠绵成一个很不成体统的奇特形体。 自始至终的一幕幕当然逃不过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五毒鬼手魏荆天的耳目。弟子技不如人被人杀死,经多见广的他虽然心痛,但无话可说,可是弟子被逼迫的自杀却令他气愤恼恨的无以复加。他十指并击,卸落了泰山派大侠张若虚神出鬼没的宝剑,猛攻一掌逼开了张若虚阴魂不散的纠缠,紧接着闪电般踢出四脚,把中都四大名捕踢的七荤八素四面飞跌。然后,怒火滔滔地直直冲向林方。 林方听到张若虚和陆同章急促的提醒“小心”时,已经感觉到了强烈的煞气腾腾袭来,也已经在潜运内力准备迎战。他知道魏荆天武功高强,自己必须全力以赴,所以准备双手同施“排山倒海”,准备奋力一搏后迅速撤退,然后和张若虚、陆同章再联手配合,三面合击。林方设想的战术很正确,张若虚和陆同章也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他们也几乎同时迅速地向林方那儿掠进靠拢。 魏荆天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并且预料到了对方的阴谋,但他此时最想做,也是唯一想做的就是杀死这个中年人,这家伙太嚣张了,竟然接连杀了自己了两个弟子。情况紧急,根本来不及迟疑,敌对双方四人比拼的是速度。 魏荆天的速度快的匪夷所思,仿佛没有行动的轨迹,一眨眼间便出现在了林方的面前,而且速度大大地助涨了掌力的雄浑气势。林方感到腥风扑面令人窒息,但惊骇之下定力不失,端掌于胸前混元合一打了出去。四掌相交“砰”一声响,尘沙四起中魏荆天连续施展了两个后空翻,落地后滑行了大约七尺。他虽然消解了掌力的震荡,但后背却被张若虚打了一掌,又向前扑了个趔趄。 张若虚这突袭的一掌把魏荆天伤的不轻,但魏荆独天是辟蹊径的一门宗主,虽已处劣势,却慌而不乱,在趔趄后未曾站稳之际还能用指尖“四两拨千斤”轻描淡写地拨开了陆同章刺来的枪刃。出乎他意料的是陆同章竟然紧接着来了一个利索的狡猾招式。在他拨开枪刃再回掌格挡张若虚的时候,陆同章“顺水推舟”地把身子随着枪刃划出的轨迹旋转了半圈,然后来了一招“水调歌头”,用枪杆砸在了他的后腰。接连两次受到沉重击打,魏荆天已经招架吃力,很难再发起有效的反击了。 或许魏荆天命不该绝。在他认为自己在劫难逃的时候事情有了转机,并且他及时抓住了机会,在大队官兵到来之前成功突围。 当时魏荆天抱着必死之心与张若虚和陆同章奋战周旋,最好的打算是同归于尽。而张若虚和陆同章在中毒的情况下打的也很吃力,他们根本腾不出身来去看看林方是什么情况,他们只知道林方与魏荆天对掌后被震飞了出去。在翻翻滚滚的拼杀中,渐渐靠近了林方躺倒的地方,靠近了连哭带喊的林天鸿。 林天鸿是在魏荆天的那个男弟子撞墙自杀的时候赶到的,正好看到了脑浆迸溅的情景。那惨烈的一幕令他无比惊骇,阻止了他的脚步。他没敢上前,用袖子捂着鼻子趴在了城隍庙的墙角下伸着头看。看到了面目狰狞的魏荆天像鬼一样“嗖”一下接近了父亲,看到了晴天霹雳似的掌力对接,接着便看到了父亲从弥漫的尘土中飞跌出来,落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抱着口鼻流出黑血的父亲的肩头摇撼,但双目紧闭的父亲没有任何回应,如同死了。他不知道他的出现已经把他置身于危险之中,他没能叫醒父亲,却唤醒了把父亲打倒的魏荆天的求生欲望,并的确为魏荆天提供了逃生的屏障和机会。 魏荆天就是听到林天鸿一遍又一遍呼喊的“爹,你醒醒啊!爹,你不能死啊!”才转变了念头的。他想“徒弟们都死了,我不能再死了。全军覆没,我五毒门就完蛋了。”所以他在招架之余,刻意逼近林天鸿,感觉距离足够了,他用了一个平生第一次使用的狼狈招式“赖驴打滚”,在陆同章的枪刃下滚了出去。使用这个狼狈的招式虽然有失五毒门主的身份,但却很有效地脱离了危险境地。等到张若虚和陆同章再逼上来时,他已经牢牢地把林天鸿控制住了。 林天鸿的小脑袋在魏荆天的鬼爪之下如同一根嫩黄瓜,脆弱的不堪一击,张若虚和陆同章投鼠忌器不敢再逼近。张若虚干脆把手往身后一撤,说道:“魏荆天,以你的身份该不会挟持一个孩子做人质吧!” 魏荆天根本不理会张若虚的轻蔑或者是高捧,说道:“这世上没有老子不敢做的事!” 在这种情况下陆同章也只有妥协,把钢枪往地上一拄,说:“把他放开,你走吧!” 魏荆天虽然觉得像张若虚、陆同章这样的人是满口假惺惺的仁义,但也相信他们既然说了放自己走,就一定不会再动手,哪怕过后再找自己麻烦,今天肯定也不会再为难了。看到有武装精良的官兵叫嚷着向这边赶来,他本想放开林天鸿,赶快脱身。但他捏到了林天鸿的筋骨,摸到了他的头顶,忽然产生了一个离奇的想法。于是,他冷笑了三声,带着林天鸿窜上了城隍庙房顶,转眼间消失了。 9.五毒鬼手 第九章 因一时大意,使得魏荆天轻松地挟持着林天鸿逃了,张若虚和陆同章都受到了毒气的侵染,有心去拦截追击,却自知已经追赶不及,也只得暂时放弃了。雄赳赳赶来的官兵们根本连魏荆天逃跑的方向都没弄清,吆喝着胡乱地放了几箭便开始救治伤者、打扫战场。自认为对医理略懂些的张若虚确实对医理只是略懂,他得出了林方毒气攻心五脏俱损的结论,却对救治束手无策毫无头绪,在林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让陆同章派人火速送往了宝相寺。他与陆同章约定务必想方设法营救林天鸿,临走时又提醒陆同章要小心魏荆天暗中加害。 魏荆天其实也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依仗着高超的轻功强撑着,带着林天鸿一口气飞奔了几十里路,就感到头晕胸闷气息不畅。他想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又担心追兵赶来,便硬撑着摇摇晃晃又走了近十里路。此处是荒郊野外,飞蜢茫茫,渺无人迹,他松了一口气,感到再也支持不住了,便把林天鸿扔到地上,立即坐下运功疗伤。 林天鸿本来已被魏荆天封住了穴道,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一路颠簸下来已是头晕眼花昏昏噩噩,被突然扔到地上后双眼一便黑昏了过去。过了许久,他隐约中觉得有东西在脸上蠕动,抬手摸了一下,睁开眼看到那小东西竟然是条毛毛虫。他又立即伸手摸了摸系在腰间的乌笛,这才惊觉手脚能活动了,穴道解开了。侧目看到旁边打坐的瘟神阎王似的魏荆天,他翻了一个轱辘跳了起来,喝道:“坏蛋,你为什么要打我爹?”挥掌对着魏荆天热气氤氲的蓬乱的大脑袋打了过去。他在法场只看到了魏荆天攻击林方,并没看到林方打死魏荆天的徒弟,他认为父亲被打的实在冤枉。 情急之下他所用的招式是最为得心应手的“排山倒海”,打的有模有样法度,可是他年少修为浅,没多少内力,有形式却没多大气势,对付普通人勉强可以,可是对付起五毒鬼手魏荆天只能说是蚂蚁撼大树了。他都能没接触到魏荆天头上的杂草般的乱毛,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紧接着他又纵身侧踢魏荆天的胸口,想施展连环脚,不料落脚如同踢在了一团棉絮上,劲力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还被吸附住拔不出脚了。这令他感到匪夷所思。这老鬼果真是鬼,会妖法。看到魏荆天依然是双目紧闭,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容,他一手拄地,一手抽出了乌笛,准备在那颧骨突出的脸上来一记重击。可是魏荆天虽然闭着眼睛,却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和意图,那胸脯像是牛皮鼓面似的猛地弹了一下。林天鸿就像是鼓面上的跳蚤一样,被弹得翻滚着跌了出去,完全不能自主,不可挽回地摔了一跤。 林天鸿摔到地上后,马上来了一个“鲤鱼打挺”又跳了起来。他知道仅凭自己的这点浅显武功,根本连魏荆天的一根毛也伤不了,更别说为父亲报仇了。他打不过却也气不过,上前走了两步,用笛子指着魏荆天,恨恨地说:“你甭得意,早晚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魏荆天眯着眼嘿嘿冷笑,说:“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林天鸿退了一步,又挺起胸膛往前走了三步,把笛子几乎戳到了魏荆天的脸,口气惙惙地说:“现在给你两条路可选,一是杀了我,二是放了我。” 魏荆天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愣了一下,又笑了,说:“我不杀你,也不放你,你给我的两条路我都不选。” “你······你······”林天鸿把笛子往前送了送,指到了魏荆天的鼻子,问:“你到底要怎样?” 魏荆天把双眼的眼珠子斗到了内眼角,盯着在眼前微微晃动的笛孔,蹙着眉头说:“你不要用这玩意指着我。” “我就指着你怎么了?”林天鸿又往前伸了伸手,把笛子顶到了魏荆天肥大的鼻头上,还转动着手拧了拧,把魏荆天的鼻涕水给压了出来。他一边转动笛子,一边很霸道地挑衅:“我指你怎么了?你杀我啊!” “哼!”魏荆天满脸不屑地说:“我杀你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他把手往笛子上一搭,林天鸿就感到有一股灼热的气流从笛孔透入手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缩手丢掉了笛子。仿佛非常担心魏荆天要抢笛子似的,又急忙把笛子捡起来,退了两步才查看灼痛的手心。只见手心出现了一块铜钱大小的像胎记一样的紫斑,用手指按了按,不痛了,却又有些麻痒。他感觉这没什么大不了,就没太在意。看到魏荆天又微微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做气归丹田的收功动作,心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他慢慢地退了两步,突然转身,撒腿就跑了起来。 只听魏荆天说道:“站住,你要是跑的话可就死定了。” 林天鸿一愣,放慢了步伐,听到魏荆天又说:“你看看手心。”林天鸿抬起那只手,看到刚才铜钱大小的紫斑已经扩展到鸡蛋那么大,而且延伸出两条黑线在脉络中向手臂蔓延,两条黑线中好像有小虫子在里面一拱一拱的蠕动,痒痒的让他想抓挠。他明白自己中毒了,喝道:“你可真够卑鄙,竟然用毒害我!” 魏荆天竟然笑了,说:“我是五毒派的掌门,外号叫做五毒鬼手,用毒是理所当然,不能算是卑鄙。我略施小计只是对你冒犯我的小小惩罚,谁让你老是用破笛子指着我呢!” 林天鸿顿脚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荆天盯着林天鸿,用含有调侃意味的语调,慢条斯理地说:“我想让你做我的徒弟。” “什么?呵······呵呵。” 林天鸿感到魏荆天的话很荒诞,说道:“你打死了我爹,又下毒害我,还想让我做你的徒弟?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魏荆天却认真起来,说:“我真的想收你做徒弟,你拜我为师吧,我教你武功,让你成为高手,好不好?” “不好!”林天鸿说:“你杀死了我爹,是我的大仇人,我是绝不会拜仇人为师的!” “如果你爹死不了,你就会拜我为师是吧?”魏荆天说完这句话时已经到了林天鸿的前面,并且把一颗羊屎蛋似的黑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他都没来得及反抗,那颗滑溜溜的药丸就溜进了他的咽喉深处,想吐都吐不出来。 “你给我吃了什么?”林天鸿问完这一句,忽然品到了魏荆天刚才的话外之音,又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我爹他不会死是吧?” 魏荆天说:“本来中了‘腐骨蚀心掌’催发的剧毒是必死无疑,只是目前我这掌法还未练成,你爹又是敬若老和尚的弟子,或可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林天鸿说:“那就是说我爹他依然是凶多吉少喽!那我也不会做你的徒弟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要回去看看我爹。” “这可由不得你!”魏荆天一把捏住林天鸿的手腕,拉着他脚不点地的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说一些具有辩论性和诱惑性以及威胁性的话。他先摆明了仇恨对错关系,说林天鸿的爹杀了他的徒弟,是他恨之入骨的仇人,而不能说他是林天鸿的仇人,因为他的徒弟死了,而林天鸿的爹未必会死;他还说林天鸿的爹杀了他两个徒弟,他把林天鸿捉来做徒弟,其实是用两个徒弟换一个徒弟,是亏本的事,于情于理林天鸿都应该答应做他徒弟;他说如果林天鸿不答应做他的徒弟,他还会再去找林天鸿的爹,报杀他徒弟的仇,而如果林天鸿答应了做他徒弟,不但杀他徒弟的仇一笔勾销,还会把他全部武功倾囊传给林天鸿,让林天鸿成为五毒门唯一的传人,也就是将来的掌门;他还威胁说他至少有一百种残忍的方法杀死林天鸿,而且不会立即把林天鸿杀死,要让林天鸿慢慢受尽折磨而死。总之貌似粗犷的魏荆天说起这一番饶舌的、软硬兼备刚柔并济的话来口齿伶俐巧舌如簧,所有的举例只为证明林天鸿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老老实实死心塌地的做他徒弟。 林天鸿可以确定父亲不会死了,倒不是因为完全相信了魏荆天的话,而是相信宝相寺那位师祖爷爷一定有办法救治。他虽然还很担心父亲的安危,但心里已经不再那么焦灼,知道脱身不容易,倒也不着急于一时了。他虽然难以挣脱魏荆天的控制,身不由主地跟着跑,但嘴巴可以随心所欲地自由发挥,他挖苦魏荆天:“你的武功全都邪恶歹毒,全都不够光明正大,你创立门户取个什么名字不好,却偏偏叫做五毒门,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旁门左道邪门歪道,也难怪你那些弟子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没一个有好下场。” 魏荆天恼羞了,怒道:“谬论,谬论,简直是胡说八道一派胡言!臭小子你竟还教训起我来了!” 林天鸿见魏荆天恼羞的着急上火了,心中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说道:“我说的是谬论,那请五毒门主给个正确的解释吧!” 虽然林天鸿的话有点讽刺,但魏荆天还是郑重地作了解释:“武功只分厉害不厉害,不能以邪恶歹毒与否区分,只有人才分邪恶歹毒与否。我五毒门虽然不张扬自己是名门正派,但也绝对不是旁门左道邪门歪道,我的那几个徒弟虽然做过一些错事,但也做了很多好事,只是没人知道罢了!哼!他奶奶的!我们做什么事,想做就做,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为什么要让别人知道?非得大张旗鼓的宣扬才叫做好事吗?唉!我那一鸣徒儿就是吃了这样的亏,别人只看到他劫富,却没人看到他济贫,别人只知道他杀了人,却不知道他杀的是什么样的人。唉······世上有太多的人都是有眼无珠的蠢货!更有很多蠢货专爱干落井下石、吹灯拔蜡的混账事!哎?臭小子,你说把咱们的门号改一改好不好?” “好啊,是得改一改······哎,等等。”林天鸿忽然品味出刚才魏荆天套近乎的口误,立即纠正,与魏荆天划清界线:“你是你,我是我,千万不要说咱们。要改的是你的门号,不是咱们的门号。” “臭小子,你可真会抠字眼!”魏荆天在林天鸿头上拍了一下,笑道:“好,是我的门号,改我的门号。现在门号是我的,将来也是你的,总归门号还是咱们的。你说怎么改?叫无毒门?无情门?哎,不如叫作五行门。” 林天鸿发觉这老鬼绕起弯子来不但罗嗦而且难缠,不过对他把五毒门改成五行门还是予以肯定的,说道:“现在门号是你的,将来门号也是你的,总归门号永远是你自己的,你想叫作什么你作主。不过五行门可比五毒门听起来顺耳多了。” “哈哈······”魏荆天像小孩一样百无禁忌地笑了,说道:“就叫五行门了。” 林天鸿说:“五行门要用五行拳,如果再用毒可就名不符实了。” 魏荆天一愣,感觉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五毒鬼手不用毒那也名不符实啊!但他还是豪迈地说道:“不用就不用,不用毒也没人敢招惹咱。” 10.言激语斗 第十章 林方被打伤的消息像箭一样射进了宝相寺,门口的小和尚禀报给敬若方丈的话是“林师叔被魏荆天打死了。” 敬若方丈听到这样的消息心中一悸,宝相庄严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垂眉闭目深呼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问小和尚:“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看看。” 在寺门口遇到了用门板抬着林方匆匆赶来的捕快,敬若方丈凝重的面孔禁不住微微动容,脚步的节奏出现了零乱。看了一眼林方像是被青紫色的汤汁涂抹过的脸,敬若方丈抿了一下袖子,伸出手指探了探林方手腕的脉搏,然后眉毛一扬,眼中闪现出了光彩。迅速点封了林方身上的十几处穴道,然后对着闻讯赶来的僧人们说:“接过来,送到禅房。” 林天远煞白的小脸惶恐慌乱,眼中含着泪花,拽着敬若方丈的袈裟,声音粘滞沙哑地问:“师祖爷爷,我爹他这是怎么了?” 敬若方丈轻轻抚摸着林天远的头,脸上现出不由衷的微笑,说:“你爹受了点伤,睡着了,你先不要打扰他好吗?” “嗯!”林天远点了点头,哽咽道:“师祖爷爷您一定要把我爹治好。”他抬着脸,满眼央求的目光看到敬若方丈终于点头了,才松开了手。看着敬若方丈进了禅房,关严了门,他六神无主地坐到对面的台阶上。 ······ 魏荆天挟持着林天鸿藏身在了一座废弃的砖瓦窑里,根据他观相摸骨识人的方法,他断定林天鸿资质聪颖根骨奇佳,是极为难得的练武之才。两天的时间里他除了耗费内力运功疗伤,就是滔滔不绝地大费口舌。他说话的内容主要分为两大部分:一是吹胡子瞪眼地大骂陆同章和张若虚,本来是也想骂林方的,但碍于林天鸿的面子,就没骂出口;另一部分内容是慈眉善目地以诱惑性的语言不厌其烦地对林天鸿进行开导,希望林天鸿尽快答应拜他为师。可是林天鸿总是爱答不理地岔开话题,被追问的急了就巧嘴巴舌地诋毁魏荆天,说魏荆天武功低微不值一提,仗着一身毒功臭名昭著恶名远扬。这令魏荆天大为恼火,可却也无可奈何,毕竟拜师收徒得是两相情愿的事。后来魏荆天老脑筋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妙计,那就是先教武功后收徒弟,反道其行循序渐进地迂回达到目的。于是,他冷下面孔不再理会林天鸿,到了午时也没有给林天鸿吃那种可以抑止毒血上窜的羊屎蛋子似的黑药丸。他以为林天鸿会主动索要解药,但林天鸿却很投入地吹起了那根乌溜溜的笛子。他眼力不凡,打眼一看就知道那根笛子是旷世难求的好笛子,但他对乐曲的毫无兴趣,品鉴能力也低微拙劣,任何的乐曲对他来说都是噪音。令他难以忍受的是林天鸿竟还唱了起来,他也听出来林天鸿的唱词是欧阳修的一首《蝶恋花》,他年轻的时候也曾以雄浑中正的声音朗诵过这首词,但听到林天鸿拿腔作势尖声尖嗓地这么一唱,他就感觉像喝了老醋一样头皮发麻牙齿打颤。实在受不了了,必须予以打断。他吼了一声“别唱了。”抓住林天鸿的手腕走出了窑洞。 魏荆天完全没有想走出来干嘛?要去哪儿?可既然走出来了,那就往前走吧!走了大约十来里路,林天鸿突然猛地挣脱了手,说:“我累了,走不动了。”然后就赌气似的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魏荆天说:“好吧,那就歇会儿。可是你不要再吹那破笛子了。” “对牛弹琴,你想听我也不吹了。”林天鸿嘟囔着又嚷了起来:“我肚子饿了,我要吃东西。” 魏荆天说:“好,这个容易。”他在地上捡起来一块小石子,站到林天鸿旁边一块更高大的石头上,转着头打量远处。目光锁定了远处一片茎叶晃动的草丛,手指一弹,石子夹带着风声射了过去,紧接着,林天鸿看到那一片草剧烈晃动,一只野兔跳跃着,惊慌失措闷头闷脑地跑了。“嗨?”林天鸿以为魏荆天打空了,正想取笑他一下,却见魏荆天笑嘻嘻地说:“东西有了,你得自己弄熟。”从怀里摸出了一把薄且窄的小刀递到林天鸿的面前。 林天鸿狐疑不定地望着魏荆天,没有接刀,而是跑到那片草丛验证魏荆天的话。他看到果真有一只野兔被打死了,四肢还在抽搐,脑袋上有一个洞汩汩地冒着血浆。听到魏荆天得意地问:“怎么样?是不是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兔子的脑袋?”林天鸿说:“差不多,偏离中间约一寸。这没什么了不起,荒滩草地里兔子比蚂蚁还多,如果我有弹弓,打的肯定比你还准。”林天鸿以前没少捉过野兔,家里也饲养过兔子,所以对兔子可以一眼辨雌雄,他提起那只野兔,往回走着说:“是只公的,正在配对,被你打死了。你坏了兔子的姻缘,真是造孽!” 魏荆天被林天鸿的话弄得一愣,虽然没有入眼即能辨别兔子雌雄的本领,但首当其冲地看到了林天鸿举着的兔子的铃铛似的蛋蛋,哭笑不得地说:“有吃的就行了,你管它是公是母是不是在配对!兔子就是该被打来吃的!” 林天鸿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人是万物之主。既然已经被你打死了,我没理由不吃它。”接过魏荆天手中的小刀,心有戒备地问:“五行门的五毒掌门,你这把刀没毒吧?” 魏荆天不耐烦地说:“没毒,这是我用来削水果的。” 林天鸿把野兔放到石头上准备下刀,又问:“你没用它抠过脚趾甲吧?” 魏荆天几乎要发火了:“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用来削水果吃的!” 林天鸿麻利地剖剥着野兔,一边嘻笑着跟魏荆天插浑打科,围绕着“削水果”和“抠脚趾甲”不可交差混用的卫生方面展开话题。这让魏荆天渐渐恼羞成怒,差点把蒲扇般的大手呼到林天鸿头上。 光天化日之下,干草、干柴多的是,虽然没有火种,但生一把火对于精研天下百毒的魏荆天来说犹如光腚小孩摸鸡*巴————手到擒来。看到林天鸿准备就绪,魏荆天用小指指甲在竹筒里抠出一丁点儿白色的粉末,轻轻一弹,干草堆就哧哧冒着白烟燃烧了起来。对于魏荆天这种变戏法似的点火方式,林天鸿是第三次领略,已经不再感到惊奇,并且已经知道了那竹筒里的粉末叫作白磷。他往草堆上继续添草加柴,等到白色烟雾散尽,火势变得激烈,便把木棒贯穿起来的野兔放到火上匀速转动着烧烤了起来。 林天鸿和林青尘以前烤鸡、烤鱼、烤青蛙、烤野兔,甚至烤蛇,练就了高超的烧烤技术,动作熟练流畅,举重若轻,在生熟、色泽的火候把握上令魏荆天望尘莫及。也正因为林天鸿已经对魏荆天这两天烧烤的实在不像话的食物难以下咽,所以这次才爽快乐意担当的。好像魏荆天并不饥饿,对林天鸿以按摩捏脚的手法,用胡蒜和野薄荷揉搓兔肉时保持高姿态的漠视,但当看到色泽金黄、气味喷香的成品即将下火时,便味蕾骚动,坐卧不安了。他靠过来,有些讨好意味地呵呵一笑,点头说:“好小子,比我烤的强多了!”然后搓了搓手,说:“我看那两只腿已经可以吃了。”然后忙乱地撕下一只兔腿。咬了一口,吱吱冒油,他拍了一下膝盖,说道:“嗯,味道好极了!早知如此,就该把那只母兔也捉了。” 林天鸿其实也觉得一只野兔不够吃,但却故意跟魏荆天顶嘴:“那样的话你可就真的造孽了,说不定那只母兔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兔子,常言道‘好事做到底,坏事别做绝。’你要是赶尽杀绝,就天理不容了。” 魏荆天满嘴流着油,嘟嘟囔囔地说:“胡说八道,杀只兔子算什么坏事,还天理不容了?” 两个人磨牙斗嘴地说着话,很快吃完了一只野兔,林天鸿踏灭余烬又在上面撒了一大泡尿,说这叫防患于未然,以前曾因为疏忽导致死灰复燃烧了半条河堤。 经过这一顿烧烤盛宴,林天鸿对魏荆天的态度表面上好转了很多,但其实他另有打算。他知道再往前走就到运河了,他认为只要跳进河里,他就如鱼得水了,那就河阔任鱼跃,魏荆天就拿他没办法了。 魏荆天此时显然对林天鸿也疏于防范,不再抓扯着他,让他自由跟随。上了运河大堤,林天鸿撒腿就跑了起来,于河堤半腰处就纵身起跳,双手并直前伸做好了开波入水的准备姿势。但是他没能成功,在即将入水的瞬间被极速冲过来的魏荆天抓住脚脖子揪了上来。魏荆天把林天鸿扔到河堤上,说:“你还敢跑,不要命了吗?这毒除了我无人能解。再说,你以为跳到河里就能跑掉吗?我年轻时的绰号叫做‘浪里白条’,可以在水底睡觉。” “哦!这么厉害!”林天鸿给了魏荆天一个讽刺性的白眼,说:“看你现在黑成这个样子,就可以想象你的当年,我看你年轻时绰号叫做‘浪里油条’更贴切。” “哼!”魏荆天遥想起当年,容光焕发,挺胸傲立于河畔,高昂地说:“我老人家当年可是玉树临风的白面小生,是风流倜傥的江湖侠客,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嗨!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我告诉你小子,你别给我耍花招,要是想活命,就乖乖跟着我,别想着逃跑,想跑你也跑不了。” “我没想逃跑啊!我······我只是想跳到河里洗个澡。”林天鸿伸出脏兮兮的手翻转这给魏荆天看,又揪着衣服闻了闻,说:“你看,全身上下又脏又臭,是不是应该洗个澡了?” 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在一河微波荡漾的清流前,看着林天鸿脏兮兮的鬼模样,魏荆天实在找不出阻止他洗澡的理由,摆摆手,说:“洗吧,洗吧,快点洗。” 林天鸿虽然不会完全相信魏荆天的话,但却明白自己现在真的逃不出他的掌控。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洗澡吧!他脱光衣服,一头扎进河里,狗刨、打嘭、扎猛子潜水······花招尽出,仰泳戏水时还调皮地把羽翼未丰的鸡*巴翘出水面撒尿。魏荆天对林天鸿的顽皮行为并不反感,像慈祥的老父欣赏儿子一样欣赏着花式戏水的林天鸿,同时远眺远处行来的船只。有一艘苇棚船像是主动也像是听到魏荆天的招呼快速驶来,魏荆天便开始催促林天鸿上来穿衣服,准备搭船过河。林天鸿正玩的高兴,关键是非常不情愿跟着魏荆天走,便赖在水里不肯上岸,还撩起水往魏荆天身上泼:“着什么急吗?你也下来洗洗吧,你身上也脏的很。你不是曾经绰号‘浪里油条’嘛!下来咱们比一比。” 魏荆天当然不理会林天鸿的调侃胡闹,但他还是很认真地纠正了自己曾经的绰号,瞪着眼说道:“是‘浪里白条’!你快上来。”看到林天鸿又有远游的动作迹象,他拿起林天鸿的衣服和笛子,像展翅起飞的雄鹰一样窜了起来,像水鸟啄鱼一样把林天鸿从水里拎了出来。他不但“浪里白条”,还可以轻功水上漂,他能够负重在水面上漫步。他拎着光腚人物林天鸿在河面上“嗖嗖”地跑过了大约三丈远的距离,跳到了迎面驶来的那艘苇棚船上。林天鸿被“呱唧”一声扔到船上,湿漉漉的皮肤与光滑的船板摩擦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魏荆天扔给船夫一块银子,说:“掉头,过河。”回过头来催出林天鸿:“快穿衣服。” 这时,那船夫大笑着摘下了斗笠,说道:“过什么河?留下吧老贼。”他在一条破麻袋底下抽出大刀的时候,船舱里又钻出了四个拿着刀剑的大汉。 林天鸿看到这情形,很是吃了一惊,感觉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暴露在那些刀剑映出的寒光里脆弱的像热豆腐,不由得腿裆发紧,两颗蛋蛋几乎要缩进身体里,身上都暴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听到魏荆天却用平淡轻缓的口气对那些人说:“今天我不想杀人,收起你们的破铜烂铁,老老实实送我过河。” 魏荆天用这样的口气说的这种好像是劝说和平的话,其实是以变相的傲慢姿态对那些人予以轻蔑。林天鸿虽然不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和武功的高低,却觉得他们肯定不是魏荆天的对手,但是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在这种情况之下魏荆天这样说话,口气也忒大了,这简直是委婉的挑衅。 那五个大汉根本不理会魏荆天的劝说或者挑衅,挥起家伙就打了上来。林天鸿一手抱着衣服和笛子,一手提着穿了半个腚的裤衩,急忙打了一个滚翻到了一边。在滚动翻身的短暂过程中,他听到了很杂乱的响声,靠着船舷坐起来后,看到先时伪装船夫的那人已经被魏荆天的铁拳打塌了半边脑袋,直挺挺地横死船上;其余四个人中有两个丢掉了刀剑,双手捂着脸蹦跳哇哇大叫,指缝里流出酱色的液体;而另两个则已经在河里仓惶逃命了,激荡开的水面上荡漾起红色的波纹。 林天鸿骇然失色,战战兢兢地说道:“你怎么又胡乱杀人?你不是说过不再用毒了吗?” 魏荆天一愣,皱了皱眉,调侃似的说道:“我说过吗?噢!好像是说过,我给忘了。”笑了笑又说道:“习惯一时难改,可以原谅。”拍了拍双手,对那两个蹦跳着的汉子说:“别跳了,我送你们上岸。”然后一手抓住一个给扔了出去。从他们撞到河堤柳树上的声音可以判断他们摔的不轻,从他们卡在树杈上和躺在树底下瘫软的姿态上可以判断他们凶多吉少。然而杀人的过程还在继续,令林天鸿目不暇接,魏荆天用脚尖流畅轻巧地勾起、踢出了船上的竹篙,把那两个开出红色航线的人串成了一串,随波逐流了。 顷刻之间五个生龙活虎的汉子尽皆遭难,令林天鸿视觉和心理都受到了强烈的震憾,他忘记了穿衣服,也感觉不到船板上的铁钉硌进了皮肉,呆呆地坐着。虽然大睁着眼睛,其实并没有任何的图像输入,直到魏荆天提醒:“愣着干嘛?快穿衣服啊!”他才发觉魏荆天正在划动这艘血债累累的苇棚船。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咬牙切齿地嘟嘟囔囔:“蛮汉、凶汉、屠夫、大混蛋······” “你敢骂我!”魏荆天眼中凶光一现瞬间又温和了下来,说:“好吧,今天我给你做个承诺,以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再用毒。”说完,双拳一攥发出了咔咔吧吧的脆响,有八只指甲掉了下来,他又分别折断了大拇指上的指甲,伸出十指给林天鸿看:“指甲一断,我的毒功也就去了一半,以后我就只用你所谓的光明正大的拳脚功夫。” 魏荆天自断的指甲完全超出了正常修剪的范围,有的劈裂到肉,流出了血,十指连心,疼痛可想而知。他这种行为只是为了向林天鸿表明不再用毒的决心吗?表示决心有必要用这种自伤的愚蠢举动吗?林天鸿感觉这个令江湖中人谈之色变的人物疯狂的荡气回肠,也多多少少地被他斩钉截铁的果断所感动,说道:“即便你不用毒也不必断掉指甲,就算要断掉指甲也不必这么个断法,你可以用剪刀剪,可以用刀削,也可以用牙齿咬,总之······” “哈哈······”林天鸿的话被魏荆天的笑声突然打断。魏荆天又握住桨划船,说道:“指甲断就断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11.驾船夺马入桃园 第十一章 魏荆天武功高,但操控船的技术显然稀松平常马马虎虎,双桨配合的不协调,导致船老是歪斜方向,前行的速度还赶不上水流冲击横行的速度快。林天鸿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过他没有接手替魏荆天划船,而是乘机揭魏荆天的短:“不是‘浪里白条’吗?可以在水底睡觉,不会在水面划船?”魏荆天反驳道:“烧火的就一定会做饭菜吗?做郎中的就不会生病了吗?酿酒的就一定有海量吗?”这三个反问令林天鸿一时哑然,可如果真的要怼他倒也并非无言,“你说得对。”林天鸿首先肯定了魏荆天的话,然后又说:“不过,如果烧火的也能把饭菜做好,那就不是一般的烧火的了;如果郎中不会生病,那这郎中就不是普通的郎中了,是神医;如果酿酒的能千杯不醉······”这时魏荆天抢过了话:“那他就不是普通的酿酒的了,是酒鬼,是酒仙。”“不对!”林天鸿说:“千杯都不醉,那只能说明他酿的酒有问题。”魏荆天瞪着眼睛愣了片刻,笑了,说道:“臭小子,说了这么多废话,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林天鸿浅浅地一笑,说:“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在水底睡觉,也应该学会在水面划船,艺多不压身嘛!凭你的能力,如果弃恶从善好好练习划船,说不定将来还能混个‘江湖好船夫’的绰号。”魏荆天被林天鸿的话弄得哭笑不得,说道:“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我老人家现在就给你起个响亮的绰号,就叫做‘江湖好舌头’” 不是冤家不碰头,冤家碰头话如流。魏荆天自己都搞不明白,叱咤江湖、人见人怕、为朋友两肋插刀、令仇人闻风丧胆、朋友无几仇人很多的五毒鬼手怎么会变得如此不顾及身份跟一个毛头小子嘻嘻哈哈废话连篇。与林天鸿相处了两三日,他说的玩笑话几乎比以往二三十年说过的还要多,也似乎有了二三十年不曾有过的好心情,真是莫明其妙。既然如此莫名其妙,何不敞开心继续莫名其妙地放纵下去?所以,当林天鸿又信口开河地说收他做徒弟,教给他划船的时候,他没答应也没反对,保持缄默却认真地依照林天鸿说的方法调整双手的力度划船。 当魏荆天把船掌控的可以平稳前行的时候,苇棚船已经接近了对岸。这时,他们看到远处驶来一艘威武昂扬的大船。船头站着十几个拿刀的汉子,桅杆顶端招展着大旗,汉子手中的刀白光闪闪,大旗上刺绣的青龙有叱诧风云之势。来者如此招摇,其意图定然不善。只听大船上有人喊道:“老贼哪里逃?你是不是杀了我青龙堂的兄弟?快拿命来抵。”喊话之间,大船迎着他们撞了过来。 在两船相撞之际,在翻涌腾起的浪花之间,魏荆天提着林天鸿的衣领腾空而起,飞临大船船头。有两个人挥刀相迎,被魏荆天一个旋身侧踢踹了出去,一个摔到了船里,一个掉到了船外。掉到船外的有惊无险,很快爬上了船,摔到船里的磕掉了门牙满嘴流血。 林天鸿看到魏荆天一上船就给了对方一个“上船威”,战战兢兢地说道:“别再杀人了,快点走吧。”魏荆天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没杀人啊!你不是想见识我堂堂正正的拳脚功夫吗?这不正是好机会吗?” 船上一个格外魁梧中年壮汉把手中的一对铁桨猛地一磕,当一声响,迸出了一串火星,喝道:“老贼,我漕帮的地盘上可容不得你撒野。” 魏荆天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就是外号‘混江龙王’的青龙堂堂主王江龙吧?” 那汉子听到魏荆天竟然道出了自己的身份,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说道:“没错,我是王江龙。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号,还不赶快放了他?” 魏荆天冷笑三声,轻蔑地瞥了王江龙一眼,摇头说道:“你,不配跟我讨价还价。别说是你,就是罗威来求我给他三分薄面,那也得看我的心情好坏。” 罗威是漕帮帮主,是漕帮上下人人敬畏的第一领袖人物,魏荆天当着漕帮青龙堂一群人羞辱王江龙,已经令青龙堂的人义愤填膺,竟然还把深居浅出久不露面的帮主提起来一块羞辱,这还了得?青龙堂的人像炸了锅一样,嗷嗷叫着冲了上来。最为恼火的当然是一堂之主王江龙,他热血冲头,青筋暴突,双眼圆睁,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声“好狂妄的老贼!”跳起来,抡起双桨以“力劈华山”的狠劲对着魏荆天的双肩砸了下去。 魏荆天起先显然是低估了王江龙的实力,看到王江龙这招“雷霆双击”如此迅疾凌厉,旧伤未愈的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既然事先说下了大话,就不能丢人现眼。魏荆天虽然旧伤未愈,但面对敌人的进攻依然威风凛凛,他后退一步,双臂向后挥摆,袖筒像是灌进了风似的鼓了起来,猛地出掌击在了王江龙的铁桨上。肉掌击打铁桨,发出了一串沉闷的颤音。王江龙被震的翻着跟斗在自己一帮兄弟头顶上飞了出去,落下来的时候他想用双桨支撑一下,却把船板捅了两个窟窿,一屁股蹾了下去。魏荆天硬接了这招“雷霆双击”也被震得后退了一步,但他后退一步后,腿脚上像装了弹簧似的立即又向前窜了出去,在青龙堂那些人回头看他们堂主是个什么情况的短暂时间里,他以奇妙又滑稽的身形步法在人群里迂回游走了一个来回,在这个过程中拳打脚踢、挥袖点指,把那些人全都点了穴道。当王江龙拔出双桨,撑着船桨挺起身的时候,魏荆天已经拎着林天鸿穿过那群像木头一样立在船上姿势各异的“人桩”,来到他的面前并与他擦肩而过,准备登临船舷。在魏荆天向船舷起跳把林天鸿夹在腋下的过程中,林天鸿摆起来的脚尖不偏不倚地捅在了王江龙的左肋,致使王江龙也被点了穴道,定格的姿势是双桨拄地、昂首挺胸,再配上他满脸诧异的表情,形成了一副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也不知道是魏荆天故意为之,还是事有凑巧。魏荆天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似的,飞身跃上河堤,扬长而去。走出很远,听到了“混江龙王”王江龙的大声疾呼:“他奶奶的,怎么回事?不可能······” 魏荆天夹带着林天鸿一口气跑出了十几里路,停下来咳嗽了一阵,脸憋的通红,大口地喘气。林天鸿问他:“你怎么了?”他说:“牵动了旧伤,不碍事。”然后脸上现出了得意,问林天鸿:“怎么样,师父我老人家厉不厉害?不用毒也照样把那帮人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林天鸿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些小角色,打赢了有什么好炫耀的!”魏荆天一瞪眼,说:“什么小角色?你可知道那王江龙是漕帮四堂主之首,可是个硬家伙,怎么会是小角色呢?不过,呵呵······与我老人家比起来他当然只能算个小角色。哈哈······” 突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有两匹快马由北驰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两个与他们的马一样神采奕奕的小青年,身穿华服,腰悬宝剑,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挥动鞭子,红色的披风呼啸飘摇,远远看上去他们英姿勃发透着清爽和干练。这样的人物策马驰聘怎能不引人瞩目?魏荆天和林天鸿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因此没有及时为他们让开太宽阔的“辉煌跑道”,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同时暴露了他们蛮横和没教养。“滚开,臭要饭的,瞎了吗?快滚开。”他们喝骂着,速度并不减缓,对着魏荆天和林天鸿冲了过来。林天鸿无意识地便要往路边躲,却被魏荆天按住了肩头,同时感觉到魏荆天的动怒迹象。 已经离得很近了,这两个人并没有勒马减速或者驱马绕弯的动作,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撞过来。林天鸿心想这两个家伙要倒霉了。这两个人眼中无物,嚣张跋扈,两匹马却识途看路懂得避让,到了“臭要饭的”跟前自动分道扬镳,向两边绕了个弯儿跑。如果他们这样走了也就算了,魏荆天也不会和狂妄的小青年计较。可是这两个小青年竟然要伤害连两头畜生都不愿伤害的“臭要饭的”,在畜生拐弯绕行的时候,两个潇洒的小青年不约而同地把鞭子抽了过来,没用分工就心有灵犀地一鞭抽向魏荆天,一鞭抽向林天鸿。结果是两个鞭梢抽到了魏荆天的手心里,他们被拉下了骏马,摔了个狗吃屎。当他们爬起来拔出腰间的宝剑叫嚣时,魏荆天和林天鸿已经上他们的骏马跑出去了。林天鸿虽然以前没骑过马,但他骑过毛驴,骑过牛,还骑过两回猪,现在坐骑虽然不同,但骑理大同小异,相比之下,骑马的难度还远没有骑猪大,至少马有配鞍不硌屁股坐得稳。 傍晚的时候魏荆天和林天鸿来到了一大片桃园前,现在是桃子快要成熟的季节,空气中泛滥着甜滋滋的诱人气息。闻到如此美好气味的同时他们好像已经感觉到大吃毛茸茸、胖嘟嘟蜜桃的酣畅,本就已经口渴,此时更感口干舌燥。口渴的人看到触手可及的蜜桃,不想吃于理不通,想吃蜜桃的人过桃园而不入也不合常理。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勒住了马,心照不宣地同时跳下了马,心有灵犀地同时伸手去摘桃。乱花迷人眼,桃子太多了难免也令人眼花缭乱,他们好像孙猴子闯进了蟠桃园,有点不着调,每人双手各拿一个大桃左右开吃,眼睛还一刻不停地左顾右盼寻觅更优秀的蜜桃。魏荆天毕竟一把年纪,虽然兴奋,但看起来还是老成持重,像掰棒子的黑熊,林天鸿只能用活蹦乱跳的小猴子来形容了。 今年真是桃树的好年份,今年是桃子的丰收年,那些桃子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美好,美好之中选最美有点困难,他们亦步亦趋,步步为营,逐渐深入到桃园深处。或许是因为受到了一只突然窜出来的獾狗的惊吓,也或许是突然想念旧主,本也在享受“饕餮桃宴”的两匹马突然昂头嘶鸣撒了个欢,原路返回了。 马没了,天也黑了,那就随遇而安吧。魏荆天准备在桃园过夜,于月夜桃园实行“偷梁换柱”、“移花接木”的计划岂不妙哉?一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实行计划了,魏荆天非常得意,忍不住地发出了两声诡怪的笑声“咯咯······嘿嘿······” 在这草木皆兵、怪影陆离的月夜桃园中,魏荆天的怪笑声实在瘆人,林天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问道:“你怎么了?桃核卡住喉咙了?” 魏荆天提醒自己必须注意长者风范,咳嗽了一声,说:“没什么。”拉着林天鸿继续往里走。 这时,他们发现桃园深处有一个茅草屋,这应该是桃园看守者住的地方,里面有一张破床和一些简单的用具,却没人。既然如此,那今晚就“鸠占鹊巢”或者“江山易主”吧。进了茅草屋,魏荆天就想教林天鸿即可逼毒又可练功的方法,转念一想,又觉得还得等等,等到他毒性发作,求我相救的时候再教,他才能死心塌地的学。主意已定,魏荆天便盘膝坐到了那张破床上运功。 林天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想找盏灯或者蜡烛却没找到,就把一个破摇椅拖到门口,坐上去摇了两下拿出了笛子。吹的曲子当然还是那首《蝶恋花》。朦胧的月夜,深深的桃园,婉转而略带凄哀的笛音打破天地的宁静,让人心中不禁生发出一种“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怅然。此情,此景,此曲音,如何能不让人浮想联翩?如何能让五音不全不懂音律的魏荆天安心运功?更何况他本就心有旁骛、腹藏“诡计”。黑暗中的魏荆天坐不住了,叹了一口气,说道:“昏天黑地、黑灯瞎火,你吹什么笛子啊!” 12.桃园草屋不眠夜 第十二章 林天鸿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心里却泛着淡淡的忧伤,听到魏荆天惊乍的问话,他没有回头,眼望着昏黄的月光和充满着暧昧气息的桃园,黯然地说:“我想起了一个人。” “那你有没有想想你自己?”魏荆天急了,说:“你身上的毒还没解,等会儿要是发作起来可有你受的。” “你不是有解药嘛!”林天鸿对自己身上的毒并不紧张,说:“你要真关心我,干嘛不把毒给我解了?” 魏荆天说:“这毒没解药,我现在连抑止毒发的药也没了,可你身上的毒还没解,这可就麻烦喽!” 林天鸿猛地往后一仰,借着摇椅的摇动的惯性跳了起来,盯着魏荆天说:“那这么说我只能等着毒发身亡了。” 魏荆天估计再吓他一吓,他就会求自己救命了,便故作惋惜地说道:“是啊,没救了。毒血蔓延到胸口,你会感到像是有一万只蚂蚁撕咬心肝,会疼痛难当七窍流血而死。唉!惨呢,实在是惨啊!” 听到这话,林天鸿愣住了,说:“其实,从一开始被你捉住,我就估计肯定要完蛋了。对于死,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没想到会死的那么难堪,那么痛苦!七窍流血,蚂蚁撕咬心肝,这也太惨了!”说到这里,他的胆气壮了起来,指着魏荆天说:“你竟然弄出了这么卑鄙、歹毒、下流的毒*药,你也真够卑鄙、歹毒、下流的!” 得到了林天鸿如此评价,魏荆天却笑了,问道:“你怕了吗?服了吗?” “我不怕,我更不服!”林天鸿猛一挺胸,说道:“哎?我得请教一下,你这卑鄙、歹毒、下流的毒*药叫什么名字?我到了阴曹地府得告你一状,你怕不怕?怕的话就不用告诉我了。” “到阴曹地府告我的状?哈哈······”魏荆天大笑了起来,说道:“亏你想得出!阎王爷才不会管这样的事!阎王爷他也不敢管我的事!” “好了,你别那么嚣张了。”林天鸿说道:“你要是不怕我告阴状,快说你这毒叫做什么明目吧!” “噢!这毒叫做······叫做······哎?叫什么来着······”魏荆天一时之间想不起很威风的字眼来给这本来普通的毒*药取个恐怖的明目,有些伤脑筋了,于是就引用了林天鸿对他的评语,笑了笑,说道:“我这毒叫做‘卑鄙歹毒撕心裂肺散’。” “哦!”林天鸿佯装惊讶,问道:“不是撕咬心肝吗?怎么又把肺也带上了?” “嗯?我说肺了吗?”魏荆天虽然狂妄桀骜,但不善于信口开河,可是已经信口开河了,那也只能继续接着胡说八道了:“噢!心肝肺都是邻居,蚂蚁撕咬了心肝,能放过肺吗?要不然怎么会叫卑鄙歹毒下流呢!” 林天鸿点着头,说道:“厉害,真不愧是‘五毒鬼手’!毒卑鄙歹毒下流,下毒的人更甚。既然如此,你干脆一掌打死我得了!” “不!”魏荆天摇摇头,笑了,说:“直接打死你,我对得起你的评价吗?” “嗯!那好!我也不会让你看扁了!”林天鸿又躺到了摇椅上,身体随着摇椅的晃动高低起伏,说道:“还不错!我就这样静静地等着蚂蚁撕咬心肝吧!” 这完全打乱了魏荆天的计划,他设想的接下来应该是林天鸿哭着喊着求他救命,可是现在林天鸿却淡定下来了。他不得不退一步了,把着摇椅把林天鸿转成了面对面,说:“你怎么不问问我还有没有其他解毒的办法呢?” “那你有没有其他办法呢?”林天鸿大幅度地摇着椅子,却不急不躁地问。 “当然有啊!”魏荆天脱口说出了憋了很久的话。 林天鸿“噌”地一下跳了起来,笑了,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还婆婆妈妈地故意卖关子。快说什么办法可以把这毒给解了?” 林天鸿前后反应的巨大差别令魏荆天一愣,心想原来这小子是在故意伪装淡定,反而是我没耐住性子。他讪讪地笑了笑,说:“我教你可以。但你得把刚才骂我的评语收回去。” “怎么收?说出来的话还能收得回吗?”正说着话,林天鸿脸上突然痛苦起来:“哎呀!我······可能毒要发作了,胳膊里像针扎一样,你快教我吧。” “你······好吧,这也算是你求我了!”魏荆天按着林天鸿的肩头,坐到了地上,说:“我教你,照我的样子来做,按我说的方法行功运气。”摆出了一种很古怪的姿势后,他又念了一些呼吸吐纳和真气运行游走于经脉穴位的口诀。 以教林天鸿逼毒之法来传授内功的目的虽然达到了,但在刚才的言语智斗时魏荆天显然落了下风。看着林天鸿很投入的样子,他心想这小子的聪明和天赋都比一鸣强,若肯下苦功,将来定能成为一等高手,只可惜我打伤他爹结下的心结恐怕不好解开。转念又想,是他爹先招惹我的,这事怪不得我,他要是心胸狭窄过不了这个坎,就不配做我的徒弟,就算练成了高深的武功也成不了大器。哼哼,过了今晚,他身体里就有了我的独门内功,想赖也赖不掉,学了我的功夫,拜不拜我为师无所谓,不感激我也无所谓,如果再想着杀我报仇,那可就是狼心狗肺的小混蛋了!不过,看起来,这小子即便不肯做我的徒弟,也不至于会做小混蛋。哎!情况不妙啊! 发现林天鸿身体膨胀、面孔扭曲、喘息之声如同憋闷的老牛,魏荆天吃了一惊,立即伸出双掌分别抵在他的“天门”和“命门”,输入内力压住了林天鸿体内像无头苍蝇一样冲突乱撞的气流。这才明白林天鸿体内积蓄的内力与他所教的修炼方法格格不入,相克相冲之下差点让林天鸿走火入魔经脉爆裂。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已经开始练了,就得让他继续练下去,还好他原本根基不深,把他原来的内力揉合交融并不费工夫。于是,魏荆天变换指掌分别在林天鸿的“通天”、“天柱”、“附分”等七处穴道注入真气,感觉他体内经脉顺畅了,真气循环如流了,膨胀的身体也复原了,便想不再干预。但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慷而慨之的念头:干脆我好人做到底,再为他加把力,让他飞跃一个台阶。如此,可要耗费我一些内力了,真是便宜了这小子! 魏荆天奉献着自己的内力,把“调转内息”、“行经走脉”、“汇聚天元”的法门解释说明,娓娓道来。林天鸿不敢确定魏荆天教自己做的和为自己做的这些,能不能解毒,但可以确定他是在传授自己内功。虽然不想做魏荆天的徒弟,但此时却无法排斥他灌输的内力,而且如果不按他说的方法运行内力,体内的真气就会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在经脉里横冲直闯,好像随时可以把经脉冲破。既然如此,又何必抗拒?何不顺水推舟,逆来顺受呢?饥饿的人何必抗拒别人送来的馒头,饥饿的人没理由不把已经吃在嘴里的馒头咽下去。所以,林天鸿没有对魏荆天输送的内力排斥抗拒,而是欣然接受了。即便魏荆天不再辅助练功了,林天鸿还沉浸在真气运行于奇经八脉的超然愉悦之中,自行运功到了天亮。 体内突然多了很多内力,就像消化吸收了脱胎换骨的灵丹妙药,精气充盈通体舒泰,感觉棒极了。林天鸿一跃而起跳了起来,舒展手脚,拧腰扭胯,感觉自己仿佛有降龙伏虎、移山填海的巨大力量。转眼一看闭目调息的魏荆天,他大吃一惊。一缕朝阳的光辉里,魏荆天青铜生铁一样色彩的脸上好像蒙了一层灰,原来霸气凛凛的神态呈现着萎靡憔悴之色。林天鸿知道这是他内伤未愈的情况下耗费太多内力所致,心中的感激油然而生,轻声问道:“前辈,你没事吧?” 魏荆天闭着眼说了句硬气的话:“你看我像有事吗?” 林天鸿说:“你脸色不大好。” 魏荆天问:“你是在担心我吗?” 林天鸿点点头,说:“有一点点。” 魏荆天睁开眼,笑了,说:“不用为我担心,死不了。你去摘几个桃来,我调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噢!”林天鸿走到门口,停下看了看那只中毒的手,说:“我的手还是和昨天一样,这毒是解还是没解啊?” 魏荆天问:“你掌心的那块斑是不是鼓起来了?” 林天鸿用左手摸了摸右掌心,说:“好像是有点鼓了。” 魏荆天说:“这就对了,这毒解了有一······不,只解了三分之一,再有三四回就差不多了,到时候我再教你。哎呀,好了,你快去摘桃,不要烦我了。” 中毒是事关性命的大事,林天鸿宁可半信不敢多疑,在掌心的黑斑没有消除以前,他也不打算逃跑了。进了桃园,他看到里面有几棵怪枝旁逸斜出的老桃树,叶子不多,但果实累累,长得桃子不但多,而且个头大,色彩也格外艳丽,绝对堪称此桃园中桃之夭夭者。 摘桃者面对桃之夭夭者,岂能不动心?岂能视而不见?岂能不去采摘? 林天鸿拨枝分叶向那些夭夭桃之尚品走去,忽然听到更往前的前面有人诺诺地说话:“各位军爷,一大早到这荒郊野外有何贵干?来,吃桃,吃桃。” 接着听到“军爷”浑厚的声音:“没工夫吃你这鸡*巴桃,兄弟们要去捉逃犯领。” 林天鸿接连看到不下于十处桃树枝叶的剧烈晃动、抖动、搅动,知道是那些“没工夫吃鸡*巴桃”的“军爷”粗鲁地摘桃所致。悄悄走过去看到那些“军爷”一共有八个人,每个人吊儿郎当的腰间都挂着一把很气派的腰刀,每个人的两只手里都拿着两个以上的桃子,张着大嘴吃的很豪迈,呲着大牙啃的很粗鲁。一个很有派头的“军爷”马马虎虎地啃了啃右手里的桃,来了一个华丽的亮式,把半拉桃子扔了出去。接着又浮皮潦草地啃了啃左手里的桃,又来了一个华丽的亮式,把半拉桃也扔了出去。然后挥了挥手,说:“走啦,抓逃犯重要,他娘的,赏金更重要。走啦,别他娘的吃了。” 众位“军爷”有人扔桃,有人摘桃,嘻嘻哈哈地附和着走了。有人还回头交代果农:“那个谁······谁,你先摘几筐桃放着,兄弟下午回来拿着。” 林天鸿看到那果农满脸堆笑地送走了“军爷”后,愁眉苦脸地从驴车上往下搬梯子和竹筐,知道他一会儿就要进桃园摘桃了,便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回到了茅草屋,林天鸿说:“我们走吧,主人回来了,发现我吃了他的桃还占了他的屋,肯定会被骂的。” 魏荆天说:“慌什么!赔他几个钱就是了。” 林天鸿说:“刚才有官兵路过,是专门捉你的,要是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他奶奶的!”魏荆天从床上跳下来,说:“不提官兵,我还不生气。还专门捉我?那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官兵往哪儿走了?” 林天鸿说:“往南。”突然感到手腕被紧紧抓住,已经被拉着窜到了屋外,接着像风一样冲进了桃园。他感到自己随着魏荆天左右飘忽地极速运动,看到桃树的枝叶“嗖嗖”地向后面闪过,稳住眼睛看清楚的时候,已经出了桃园,到了路上。紧接着听到那果农的惊呼“什么东西?是人是鬼?”和摔下梯子的“哎!哎!哎吆!”的声音。 魏荆天抓着林天鸿的肩头,朝着官兵们去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追了过去。林天鸿说:“前面有官兵,你这可是自投罗网。”魏荆天很不屑地说道:“区区几个官兵能奈我何?今天我教你一套妙绝天下的轻功步法好不好?”林天鸿想说教轻功步法也没必要去招惹官兵,话没出口,魏荆天突然腿脚发力,飘忽如鬼魅,迅疾似流星地纵掠飞跑了起来。林天鸿只觉得耳边风声劲急,两旁的草木闪现闪逝,几乎是脚不沾地的迫于奔命,仿佛自己只是魏荆天携带的一个行囊。 13.戏谑而为传步法 第十三章 转过了一个慢弯,看到了前面官兵的身影。携带“行囊”的魏荆天从落后在路边耀武扬威地撒尿的一个官兵身旁“嗖”的一声闪了过去,在这极为短暂的一瞬间,魏荆天手里多了一条鲜艳的红绸腰带。撒尿官兵“哎呦”一声,撒着尿转了一圈,尿了一个圈,尿湿了裤腿。他提着裤子恍惚看到了一个也好像两个人影,以快的难以置信的速度从伙伴们散乱的队列中,飘飘忽忽、七弯八折地穿了过去。在这极为短暂的迅速过程中,好像有一个红色的巴掌肆意妄为地闪电出击,发出了一串打耳光的响声。他透过转过身来的、捂着腮帮子的、一齐呆呆望着自己的伙伴们的、更加散乱的队列空隙,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伙伴们后面的一老一少两个人。明白了那红色的巴掌是自己的红腰带,而伙伴们真的是被红腰带抽了嘴巴子,不可思议的是伙伴们好像根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乎,他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伙伴们,其实是在指伙伴们身后的两个人,具体说是指拿他红腰带的魏荆天,“你他奶奶个熊,连军爷也敢戏弄,吃了他娘的狗胆了?”大骂着走了上来。 众官兵这才知道后面有人,齐齐转过身去。“吆嗬!”很有派头的那位官兵拿出一张纸展开看了看,咧嘴一笑,来了精神,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啊!这不正是咱们要找的人嘛!兄弟们上,抓活的。”显然是他们根本不清楚逃犯的身份,显然他们对这老头非常轻视,他们没拔腰刀,乐呵呵慢悠悠地逼上前来。 魏荆天自然也没把他们看成威胁,对林天鸿说:“看好了。”身形一晃,冲进了官兵们涣散的队形。他左右穿插前蹿后跳地迂回游走,把官兵们晃得眼花缭乱手忙脚乱,两个来回下来,又用腰带把那些官兵抽击了一遍。或许是他有意惩罚那个撒尿官兵的出言不逊,唯独打了他两下,而且力道还重许多。那家伙哇哇喊叫着,一手抓着裤腰,一手举着刀,当先冲了过来。魏荆天把那条红腰带像棍子一样捅了出去,打落了他的刀,又左打右打连续抽了他四五个耳光。他护左脸护右脸,双手一起捂住两边脸,裤子、裤衩一起掉到了脚腕子。他双手捂着裆蹲了下去,而他那些伙伴们竟然笑了。官兵们笑的同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离奇和事态的严重,齐齐把狐疑的目光盯到魏荆天脸上。 魏荆天无视于官兵的存在,问林天鸿:“看清我的步伐了吗?” 林天鸿怯惧地望着对面的官兵,回答了魏荆天的问话:“没有,太快了。我看咱们还是快走吧。” 魏荆天说:“你看清楚了再走。” 那个很有派头的官兵突然紧张起来,大声吼道:“弟兄们,抄家伙。” 然而,魏荆天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的刀才拔出了一半就被魏荆天又给按了进去,并且每个人都又重重挨了一记耳光,被抽的头都懵了。等到他们拔出刀时,魏荆天已经又回到了林天鸿身边。 魏荆天问:“这次看清楚了吗?” 林天鸿被魏荆天施展的步法的好奇盖过了对官兵的怯惧,说道:“还是太快,没太看清。你能不能好好再走一遍,不要晃来晃去的。” 魏荆天笑道:“我这步法叫做‘魅形鬼影步’,就得晃来晃去。你可真笨,两次都看不明白,再看一次。” “还来?”官兵们恼羞成怒的火爆发了,叫骂着举刀冲了上来。 魏荆天又飘身迅疾地迎了上去,见缝插身地躲闪退进,虽然比前两次慢了很多,闯了一圈下来依然毫发未伤。 林天鸿说:“差不多看清楚了。咱们快走吧。” 听到魏荆天说“好,那走吧!”已经心有怯意的官兵们又来了胆气,一齐吼道:“走你奶奶个熊!”举刀又砍了过来。 魏荆天也动真格了,再次把腰带当作棍子使,点戳一条线,横扫一大片,红光所到之处,官兵们避之不及,招架无余地,片刻间被打倒在地。 魏荆天以近似于宽宏大量的霸气口吻对那些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官兵说:“别装了,今天我心情好,不杀你们,快滚吧。” 看着爬起来捡起帽盔,拖着刀奔逃的官兵,林天鸿心想: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心情再去拿两筐桃子呢。 魏荆天对提着裤子跑在最后的那个人喊道:“哎!你等等,还你的腰带。” 那人猛地停住了,红绸腰带准确地飞到了他的脖子上。他回头说了声“谢谢!”像披着红挂着彩的瘸腿马驹一样颠颠地跑了。 魏荆天问林天鸿:“这‘魅形鬼影步’你看出什么门道了?” 林天鸿说:“门道就是走路没正形,乱七八糟,关键就一个‘快’字。” 魏荆天哈哈大笑,说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步法属轻功范畴,最注重的当然是快。不但要快,还要巧。这步法乍看起来是有点没正形,是有点乱,要不怎么叫做‘魅形鬼影’呢。不过,看起来乱,其实也是有章法有技巧的,参照着口诀来练,倒也不是很难。”说着,他抓住林天鸿的肩头,示范跨脚迈步的技巧,把口诀说给他听“前探又后仰,左转忽右斜;明脚暗出,实步虚迈;动如兔,展若鹰,虎步回旋势如龙;柔如水,轻似风,不绊不羁无影形······” 林天鸿结合着口诀来走“魅形鬼影步”,一开始的时候感到别别扭扭走不成路,不是向前栽就是向后倒,不是左脚踢右脚就是右脚绊左腿,还有两次扭臀摆腿时踹到了魏荆天的腿上。后来渐渐找到了规律和技巧,走起来就顺畅多了。 魏荆天看出了林天鸿脸上沾沾自喜的得意,说:“平坦大道,你还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像小脚老太太过河,有什么好得意的呢!你还差得远呢!真能把这步法施展到极致,就会脚底生花,翩若惊鸿宛如游龙,鬼使神差犹如神助,闯千军万马之众如入无人之境,在刀光剑影之下也可以进退自如。” “哦!这么厉害!”林天鸿故意惊乍,接着又说:“你是在吹牛吧?这魅形鬼影步虽然很奇妙,也不可能这么神奇吧。” 魏荆天打哈一笑,说道:“是有点夸张,但也不是太大。传我这步法的那个奇人就曾凭着这步法闯过蒙古大军的营寨,萍踪侠影,踏雪无痕,几千人马连他一根汗毛也没摸着。至于我嘛,当然比他是差了点。是他教我的嘛,我是故意比他差的。但是,你尽管去练,我不会介意你超过我的。不过,你能不能超过我,这就要看你的领悟和内力深浅了,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看你肢体的协调平衡能力。” 他们两个人讨论着有关“魅形鬼影步”的话题,林天鸿知道了很多年前传授给魏荆天这套“魅形鬼影步”的那位奇人是一个特立独行武功高强的老乞丐,有着非同寻常的经历,最后因为与人酒后比试轻功,失足坠崖而死,可谓“成也‘魅形鬼影’,败也‘魅形鬼影’。”让人愕叹“生死无常,造化弄人。” 总体上来说,林天鸿的领悟和肢体协调的能力还是很不错的,半天的时间就把这步法施展的有模有样,虽然不能像魏荆天施展起来那样无形影轨迹可循,但也可以奔行如飞、恍惚人眼。魏荆天为了使他避免产生“因小成而骄傲自满”浮躁情绪,就又再对他刺激了一下,说:“这只是空走路,也太慢了,若是有障碍,你就跑不起来了,若是跟敌人对阵,就差的更远了。”说完,他拉着林天鸿的手猛然加速,令林天鸿跟不上步法节奏。 走走跑跑停一停,然后再走走跑跑,只是为了让林天鸿熟习“魅形鬼影步”,根本没有考虑去哪儿。连续的长途赶路,使内伤未愈、昨晚耗费了许多内力的魏荆天感到了疲惫。看到远处有一处颇具规模的宅院,魏荆天立刻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后来证明这个突然产生的想法对他的心理转变和人生轨迹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对林天鸿的影响更是巨大。 魏荆天带着林天鸿绕到了大宅外的僻静处,然后纵身跃过高墙,轻轻地落到了一棵梧桐树上。此时正值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梧桐树下三个歪在石凳上偷闲的小丫头睡得正酣,根本没察觉头顶上出现了两个人。一股蝉尿淋到了玉面粉腮,她们抬手抚了一下,也没惊醒。魏荆天像侦察敌情的威武将军一样放眼向宅院深处望去,只见树木掩映中院深许许、屋宇重重。看不到头,也就不知有多大,但断定此宅非官既富,绝非一般人家。 此情此境,令林天鸿既感到紧张害怕又感到好玩有趣。接下来,魏荆天的举动简直是为老不尊。他带着林天鸿跳下了梧桐树,像两片落叶一样悄然无声地落在了瞌睡丫头们的身旁,并且大大咧咧地把石桌上的茶端起一碗喝了。他咽茶水的“咕咚”声听起来格外响亮,林天鸿担心把姑娘们惊醒,吓得瞠目结舌揪心揪肺。姑娘们没有被惊动,林天鸿松了一口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着石桌上的另一碗茶做了一个干咽的动作。魏荆天对他一使眼色,他也把那碗茶端起来喝了。他控制了吞咽茶水发出的声音,却忽略了放茶碗时的力度,一声清脆的“叮当”把姑娘们全都惊醒了。因为姑娘们酣睡初醒,目光微有昏花,更主要是魏荆天的动作太快,在响声发生时立即拉着林天鸿掠到了那座造型别致的假山后面。姑娘们只感到好像有一股风刮了过去,揉了揉眼睛,没有怀疑来过人,倒相互猜忌着埋怨是她们之间的谁把茶喝光了。 魏荆天带着林天鸿翻过了几栋屋脊,穿过了几个院子,转来绕去,进了西北角的一个拱门。这又是一个院子,这里的树木异常茂盛,绿意森森,鸟鸣嘈杂,透着一股狂野凄惶的气息,使人一看便知是疏于打理的杂院。或许主人为使整个大宅的布局协调对称,这个位于西北角的院子的西北角处也建造了一座宏伟气派的高楼。这座高楼也疏于管理,墙上攀爬着藤萝,门窗油漆斑驳脱落,屋檐下寄居着麻雀燕子,走廊和栏杆上遍布鸟屎。魏荆天提着林天鸿飞身窜上了二楼,推开窗户跳了进去,里面堆满了灯笼、屏风、帷帐和一些旧家具,蛛丝密布成天罗地网,灰尘累积成满目疮痍。但他却对这样的房间非常满意,对林天鸿说:“我的内伤复原得需要个十天半月,此处不会有人来打扰,官兵也一定不会找到这儿,你就陪我安心在这儿养伤吧。” 14.舍利祛毒 第十四章 敬若方丈在禅房里救治林方,一连三日未出房门,虽然暂时稳住了伤势,但始终不敢强行拔毒疗伤。林方的五脏六腑俱受重创,催动内力稍有不慎,就会雪上加霜对脆弱的内脏再次伤害。他参详了宝相寺数百年来收藏的所有医治内伤的典籍,结合林方的具体情况,经过深思熟虑,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合祛除林方体内剧毒的方法。于是,走出了禅房,断然走向了黄金宝塔。 彩霞笼罩之下,烟云缭绕之中,黄金塔巍然屹立。一只巨大的白鹤引领着一群丹顶鹤在塔顶盘旋飞舞,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长鸣,无数栖息在檐洞塔窟里的燕雀乍起蓬飞了。巨鹤猛一折身,向北飞去,鹤群和燕雀之群也跟着竞相争鸣,像一片片彩色云朵一样紧紧追赶巨鹤而去。 敬若方丈神情肃穆地仰望着高塔,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气才做出决定,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对身旁的小和尚说:“去请三位师叔祖来” 在大雄宝殿诵经的敬字辈老和尚敬仁、敬智、敬义闻讯后匆匆赶来。敬仁和尚急切地问道:“方丈师兄,林师侄的伤势还不见好转吗?” 敬若方丈回答:“毒气凝结,五脏俱损,唯有用赤舍利上汇聚的佛法来牵引解化或许可以救他一命。” 敬义和尚忧心忡忡地说道:“历代方丈都留有遗训,塔顶供奉的赤舍利乃我宝相寺圣物,绝不可轻易现世。” 敬仁和尚说:“可是林师侄的性命也不能不救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这个时候,遗训也得让步了。” 为救弟子性命而违背列祖遗训,令敬若方丈感到很愧疚,可是弟子的性命也不能不救。他合十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直未曾发表意见的敬智和尚非常果断,说道:“取宝救人,何罪之有?我佛慈悲,岂会怪罪?”转身吩咐负责理事的僧人:“快去准备,开坛登塔。” 宝相寺敬字辈四僧人都表明了意见,多数服从少数是未曾约定但以成俗的惯例,于是,登塔请取赤舍利也就通过了决议。接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和尚奔进奔出井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不多时就把诸般法器布置妥当。在莲烛辉煌跳动的火光中,在庄严升腾弥漫的烟气里,各种法器此起彼伏地奏起节奏分明、音律和谐的梵音,默唱经文的僧人们脸上俱都呈现着庄严敬畏的虔诚。敬若方丈和敬仁、敬智、敬义依次用清水净手拭面,换上新的朱红袈裟,走了进塔门,登梯而上。到了第九层塔室,敬仁、敬智、敬义驻足默念经文,敬若方丈独自向上攀登。越往上梯道越窄,上十二层时仅能容人侧身行走。第十三层狭小的塔室有一座石台,上面覆盖着一件金光流动的袈裟,中间位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方形凸起,那凸起的地方耀眼夺目,流光犹如闪电,下面就是供奉赤舍利的宝盒。敬若方丈对着宝盒叩首行礼,恭声说道:“弟子取舍利救人,情非得已,我佛恕罪。” 揭开遮盖的袈裟,敬若方丈把宝盒开启了一线,宏大瑰丽的七彩光晕便倾溢而出。激荡起的气流窜出塔窗、洞窟、拱门,经由空气折射,幻化出接连寰宇的佛光祥瑞,笼罩着琉璃金顶的黄金塔,彻底普照了整个宝相寺,惠及着整个中都汶上县城。恰值此时,巨鹤引领的鹤群飞掠而来,在万丈的佛光中盘舞长鸣,燕雀也结合成一片片群体翩然遨游,披霞带彩,无比辉煌。城中百姓目睹如此奇象者,无不心神激荡如痴如醉,对着宝相寺的方向虔诚跪拜。佛光内敛后,敬若方丈取出了赤红如血、遍体通透、大如鸽卵的赤舍利,一手掬托一手相护,小心翼翼、肃穆□□地下了楼梯,走出了黄金塔。 宝相寺供奉百年的赤舍利的确神奇,连大概知道其来历的敬若方丈等人都受到了很大的震憾。他们四人围坐在林方周围,合力控制着赤舍利在林方头顶上方浮动旋转,散发的光彩映照的林方面色通红发亮,皮肉下的血脉经络清晰可见。随着他们催发的内力的增强,舍利的发出的光线更加强烈,完全笼罩林方全身。林方整个身体变得殷红通透,五脏六腑一览无余,淤积在各处的青紫斑块慢慢碎裂消散,向上游走到咽喉又汇聚到一起。林方也渐渐有了知觉,面部肌肉颤抖,浑身涌出虚汗,未及睁开眼,便喷出了喉咙间汇聚的淤血,然后瘫软着倒了下去。 敬若方丈收起赤舍利,对另外三人说:“有劳诸位师弟相助,请回吧。” 敬仁和尚说:“早晚各一次用舍利助他调续经脉,用不了多久应该可以痊愈,只可惜一身的武功恐怕保不住了。” 体内淤毒祛除了,医治内伤对于宝相寺方丈敬若来说就不在话下了,令他无可奈何又深感痛惜的是,真如敬仁所言,任凭用尽所有的丹药和医术都无法再恢复林方散去的内力真气了。 几天后,林方虽然胸背酸痛使不出力气,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可以下地行走了。敬若方丈安慰他:“内力暂时失去,你不要灰心,少林寺有本内功秘籍《易筋经》应该可以助你恢复内力。过些时日为师亲上少林寺求借,我宝相寺与少林寺同宗一脉,又世代交好,少林寺应该不会薄我脸面。” 林方知道《易筋经》是少林寺秘籍宝典,被视若震寺之宝,别说外借,就算其本寺有修为的高僧也不是人人得以参阅的,师父屈尊求借未必借得,必定会很尴尬,说不定还会受到奚落。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去看人脸色。他淡淡一笑,说:“弟子死里逃生,保住了性命已是万幸。我打死了魏荆天的弟子,他害我失去了内力,这也正应了因果循环之理,相较之而言,我还算沾了很大的便宜呢。” 敬若方丈叹息说道:“为师本担心你会纠结,若是这样想,足见你心胸宽广,是为师多虑了。善哉,善哉!” 师徒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顺着曲水亭走到了佛缘池旁,看到小小孩童林天远正在跟那只巨大的白鹤玩的不亦乐乎。天远用小竹竿调皮地挑衅着敲击巨鹤仿佛铁铸的、宝剑似的长喙,巨鹤扬喙格挡,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偶尔还会啄住竹竿像拔河似的与天远僵持,然后突然松口,把天远诓个后跟斗,力道不轻也不重,像大人逗弄小孩。天远不气不恼也不服输,爬起来再去挑衅。巨鹤眼睛半睁,目光忧悒而慈和,像一个温厚的老者对顽皮小儿一样不愠不怒。巨鹤对天远的这种亲近态度令敬若方丈感到出乎意料,难道它被佛光普照而性情大变? 八年前敬若方丈在北郡湖畔路过,看到这只受了箭伤的大鹤守着死了的雌鹤哀鸣,便埋葬了雌鹤,把它带回宝相寺医治。伤好后它不再离去,霸占了佛缘池最舒适的巢穴,成了鹤群的王者。它的身躯日渐庞大,后来就长成了如今比普通白鹤大七八倍的无与伦比的雄壮体魄。如此巨鹤世所罕见,被宝相寺视为奇迹,更为鹤群所畏惧臣服。它把整个宝相寺当成了自己的领地,每日昂头阔步地游走巡视,听经食素、窥视僧人练功,兴奋时振翅抖羽,嘎噪长鸣,似乎是一个武林高手在施展拳脚。僧人们宽容它我行我素,但它的脾气却与日俱增,变得孤傲火爆,只有敬若方丈可以与它相处,别人一靠近就乍起羽毛发威,曾经有一个调皮的小和尚拔了它的一根羽毛,被它追着满宝相寺跑,直到啄破了那颗光溜溜的小光头才罢。 林方身为宝相寺俗家弟子,出师后经常来宝相寺看望师父,对这只巨鹤的种种事迹也有耳闻,看到它竟与儿子相处如此融洽,他感到意外却更感惊喜。使他把这两天一直考虑的事情立刻决定了下来:“弟子承蒙师父教诲,深知事事随缘因果有定,如今虽然失去了武功,但徒儿并不觉得遗憾,只是膝下二子年少,须要严加教导。天鸿被魏荆天掳去,至今下落不明,魏荆天毕竟是一门宗主,想来也必不会为难一个孩子。泰山张道长既然说寻访搭救,必定不会食言,究竟结果如何,现在还言之过早。倒是天远颇令徒儿忧心,求师父留他在寺中教导管束。”说完,跪在了地上。 敬若方丈说:“快快起来,这何须求说,我也甚喜徒孙远儿,把他留下就是了。” 又过了几天,林方的身体好了许多,不再需要师父助力疗伤了。他离家十几日未归,也很挂念家中妻女,便决定告辞回家。临走前反复叮嘱天远:“安心留下,听师祖话,好好服侍,好好学艺,过几天爹带姐姐来看你” 林天远很乐意留在宝相寺,但他心疼父亲,眼中含着泪花说:“爹,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武功,我要为你报仇!”他稚嫩的脸上现出的坚毅神情。 听儿子的话,林方心中一阵凄凉,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说:“爹不需要你报仇,爹只希望你能好好学东西,平平安安长大。记住,人不能老是背负着仇恨,你还这么小,更不能心中存有仇恨。” 15.崔府潜藏终现行 第十五章 魏荆天和林天鸿在这座冷清的闲楼里“安营扎寨”,潜伏了起来。这里没人来打扰,他们两个人也互不影响干涉,魏荆天得以专心运功疗伤,林天鸿除了睡觉之外,每天要一次修炼那奇特的“逼毒”内功,其他时间都是在清理开的房间内练习“魅形鬼影步”。魏荆天每天会两次去这家大户的厨房拿食物,所谓“拿”,当然是避着人的耳目悄悄的拿。虽然这家大户人口众多,但对于轻功盖世的五毒鬼手魏荆天来说,要想拿点什么东西,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如入无人之境。他没被别人发现,反而把这个大户的底细探的一清二楚。这是郓城崔相龙的府邸。崔相龙家境殷实,名下产业众多,是名副其实的江湖豪门。知道了这家主人是崔相龙后,魏荆天反而觉得这样潜伏在这里是心安理得了。 十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魏荆天舒臂伸腰打了一套拳法,兴奋地对林天鸿说:“我的伤好了。你用刀把那块淤血放出来,中的毒也就祛除干净了。”林天鸿这些日子犹如被困的笼中之鸟,听到这话喜出望外,用魏荆天那把削水果的小刀挑破了手心里那块淤包,用力往外挤黑血,说道:“原来这样就可以把毒去干净了,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担心了这么多天,费了这么多时间!”魏荆天脸上现出高深莫测的笑容,说道:“时间没有白费的,你没感觉到你现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吗?”林天鸿答道:“是不一样了,比以前力量大了,关键是学了你那‘魅形鬼影步’,比以前跑得快了。从这一点来说我得感谢你,但你打伤了我爹,所以我还是不能谢你,咱们顶多扯平。道不同不相为谋,从今天起咱们分道扬镳,你不能再强迫我了。”魏荆天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冷笑了两声,黯然地叹了口气说道:“我不强迫你,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林天鸿问:“什么条件?”魏荆天说:“我想在这儿练功,你还得再陪我一段时间,也不是让你白费时间陪我,有你的好处。”林天鸿犹豫了片刻,说道:“什么好处?教我武功?就算你再怎么教我,我也不会拜你为师的。”魏荆天说道:“你想得美,我又没说再教你武功。贪多不烂,只那那套轻功步法就够你练上几年的。好了,你专心练吧,我去弄点吃的。” 他又像往常一样打开了那扇进出的窗户,准备再去厨房“拿”食物。林天鸿早就想试试自己的身手了,今日格外兴奋,更加按耐不住跃跃欲试之心,便请愿代替魏荆天去“拿”食物。根据魏荆天交代的“作案”路线,凭借敏捷的身法和机灵劲儿,他像只狡猾的猫一样绕开了崔府众多下人的视线,惊险刺激但很成功地拿回了食物,比魏荆天更胜一筹的是随手捎来了一壶小酒。从此以后,这种“拿”食物的差事便被林天鸿大包大揽了下来。他可谓是胆大包天,去偷食物还挑三拣四不断变换花样。艺高胆大、不拘小节的魏荆天被大大提高的口腹之欲,还省下了时间用以练功,自然是乐得如此喽。 终于,偷食物的惯偷林天鸿被戏剧性地发现了,经过一场戏剧性地追打,他被擒获了。但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当他以为没有退路的时候,突然又柳暗花明了。 那天很不正常,一大早天气就闷热的离谱,魏荆天的胡子梢上都往下滴汗,林天鸿的裤衩都湿透了;树上的鸟被热的无精打采鸦雀无声。今日既非佳节也非吉日,在如此炎热的情况下,崔府的下人们竟然几乎全部出动,进行了一场很彻底的打扫。这更不正常。难道是要招待什么尊贵的客人?那样的话今天厨房肯定有不正常的饭菜了!厨房里的饭菜当然也是咱们的饭菜喽。 估计准备午饭的时间到了,林天鸿躲躲闪闪地接近厨房,还离得很远就闻到了非同以往的不正常的复杂混合的香味,还闻到了美酒汶泉老窖的气味。然而,在这样不正常的日子里,厨房里也不正常。厨工们没有按正常的习惯在饭菜准备的差不多的时候去洗个澡,然后到那棵歪脖子柳树下休息、讲笑话、掰腕子。五层高的大蒸笼水汽蒸腾,香飘四溢了,他们还在忙。这可如何下手啊?林天鸿埋伏在窗外,闻着美味佳肴的气味,着急地挠头抹汗。 厨房里那位肥头大脸的大师傅沙哑着嗓音下达了一个命令:“三儿啊,快去看看那头鹿弄完了没有。”然后乐呵呵地自言自语:“鹿有三宝,鹿茸、鹿鞭、鹿蛋蛋。今日本神厨就精心煲一锅滋补三宝汤,呵呵······”林天鸿在后窗外咒骂“滋补三宝汤”妨碍了自己的行动,同时也对“滋补三宝汤”产生了好奇,琢磨着弄点尝尝,但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尝到的。这时,那个叫“三儿”的小工慌慌张张地回来了,说话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师父,鹿跑了。金师傅他要活鹿取卵,反把刀子割到了他自己手上。”“嗨,真他娘的没用!”大师傅的声音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还说杀过虎屠过熊呢,连他娘的一头鹿都摆弄不了了!走,去看看。” 厨房里的四五个人都嘻皮笑脸地跑出去看热闹了。好机会不容错过,林天鸿把着窗台来了一个侧空翻,跳进了厨房,掀开笼屉,忙乱地把四个蒸碗倒到了油布上,弄的汁水四流,烫的他呲牙咧嘴。把油布包好,在盆里抓了一块牛肉塞进嘴里,手在案板上一撑,又一个侧空翻跳向窗外。然而,脚刚着地,便感觉有一个东西忽闪着风声迎面砸来,他大吃一惊,急忙举起油布包顶了上去。噗噗啦啦一阵乱响,飞扬起了一幕五彩缤纷的羽毛,原来那是一只大公鸡。 大公鸡在地上翻了两个跟斗,跳起来扑扇着翅膀仓惶逃跑。林天鸿还没来得及喘口平和气,就看到那头要被取三宝煲汤的梅花鹿敏捷地跃过柴禾堆,并迅速地冲了过来。此鹿雄健异常,巨大的鹿茸犹如方天画戟,红肿的双眼好像刚刚大哭了一场,眼珠子瞪突出眼眶好像两颗紫葡萄。它迫于奔命,慌不择路,遇到障碍能跳过去就跳过去,不能跳过去就撞过去,速度和力道非常惊人,有所向披靡之势。林天鸿果断地做出了避其锋芒的举动,在鹿茸对着胸口戳过来的时候,拧腰侧身,用“魅形鬼影步”惊险地躲开了。这只孤注一掷的雄鹿一头撞空,被诓的失了前蹄,跪在地面上坉出去五尺多远,坉伤了膝盖,坉出两条血染的划痕,然后跳起来再逃。瞠目结舌的林天鸿不禁对此鹿的狂野和勇猛叹为观止。听到柴禾堆后面传来的呼喊吆喝声,他急忙钻到了冬青丛后面。他看到那个右手拿刀、左手被割了一条伤口的、自称杀过虎屠过熊、刚才割鹿蛋蛋不成功的金师傅表情凶悍地追了过去;看到了口鼻流血、眉头上印着鹿茸形状红印的厨房大师傅嘴里含着鹿毛,叫骂着追了过去;看到了其余六个“重在参与”的人兴奋地嘻笑着追了过去。逃跑的鹿和追赶的人都拐了个弯不见了,林天鸿钻出来准备原路返回。不料,那头鹿引领着追赶的人也原路返回了,这时他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便蹲下来堆积那些散在地上的柴禾。那六个后队调头成了前锋的人对他视若无睹,在他身边跑了过去;金师傅的刀弄丢了,手上又多了一道伤口,按着他的肩头跳过了柴禾堆,更加勇猛地去追,好像也没在意他的存在。林天鸿心中庆幸万分,禁不住乐了。不料最后赶过来的大师傅眼里揉不进沙,没有拿他不当回事。大师傅一边趔趄着身子提着鞋跑来,一边指着他喝骂:“真他娘的不知松紧忙闲!这个时候弄什么柴禾?快去帮忙逮那畜生。”于是,林天鸿也不得不加入到追鹿队伍了。 “群雄逐鹿”鸡飞狗跳,咋咋呼呼地往复了几个来回。鹿气力不支了,被按倒在地,气喘吁吁的人也都累得晕头转向。在七八个人的叠压下,没用动刀,鹿就死了。瓮中捉鳖,探囊取物,猴子偷桃,大师傅轻松娴熟地抓住了被压而死的鹿的蛋蛋。 那帮人在鹿身上叠罗汉的时候,林天鸿一闪身溜进了东侧一个虚掩的小门。里面又是一个深深的院子。草木滴翠,繁花似锦,假山怪石星罗棋布,还有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这里水汽清新,微风凉爽,所以这里的鸟可以心情愉悦地欢唱,这里还有数不清的蝴蝶翩翩起舞,这简直是个风景、气韵非凡的世外桃源。这里面住着什么人呢?林天鸿感觉好像到了传说中的皇宫里的御花园,转来转去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他在河边的凉亭里休息了一会,向着远处树木掩映着的建筑物走去。过了一座小桥,绕过了一架蔷薇,听到假山后传来女孩子说话的声音。他悄悄地走了过去,看到前面的空阔场地上有一群或坐、或站、或端茶倒水、或捧剑打扇的女孩子在观看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往木靶上投掷飞镖。林天鸿打眼就看出了那姑娘发镖的不足之处,忍不住要提醒一下,走出来说道:“有姿势没实质,有准头没力度,打飞镖不是绣花,是不能这样打的,来,我给你做个示范。” 发镖的姑娘被突然出现的林天鸿数落的羞红了脸,瞪着大眼怔怔地看着他伸出的要飞镖的手。后面拿剑的女孩一声娇诧:“哪里来的混账东西?别碰我们小姐,快把你那脏兮兮的狗爪子缩回去。”林天鸿急忙缩手向后退,笑嘻嘻地说:“不碰,不碰,我不碰。不过你可不要这么凶,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那小姐见他蓬头垢面满身油水泥污,已经感到非常厌恶,又听到他嘻皮笑脸地说轻佻话,眉头一皱,怒如春蕾迸放:“岂有此理!看镖。”纤手一扬,向林天鸿打出了一枚钢镖。她气怒之下发镖比刚才练习水平高了不少,但还是被林天鸿很轻松地躲过去了。那小姐微微一怔,然后利落地挥手拔出宝剑,“仙人指路”似的用力一指,说道:“把他给我捉住!” 16.笑追妙逃惊无险 第十六章 这些女孩子们正值精力旺盛活泼好动的大好年龄,对平日里被约束的刻意保持矜持的生活感到枯燥乏味,现在听到大小姐的命令,立刻兴奋起来,娇声娇气地叫嚷着来捉林天鸿,各自选取了不同的“武器”,有折扇、团扇、鸡毛掸子、痒痒挠子、茶盘子,没找到武器的就挥着手绢儿,在花前树下、罗列的奇石间、复杂曲折的小路上袅袅翩翩地对林天鸿展开了花式追逐。追追打打绕来绕去,好像一群顽皮的孩子捉迷藏,也好像一群小猫抓捕大老鼠。分花拂柳地闹腾了一顿饭的时间,女孩子们个个粉面扑红云,玉颈涌赤潮,娇息软喘不迭有呼哧之势。人群渐渐分散开来,导致出现了大水冲了龙王庙自相冲撞的局面。自己人撞到自己人时会推推搡搡笑成一团,有时候突然和林天鸿撞对面,也哈哈笑弯了腰。女孩子们佯怒假嗔地嘻笑追打,乐此不疲,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地合围软冲锋,其实她们完全是虚张声势,不足以造成实质性威胁。但那位大小姐身负武功,而且有宝剑在手,是个劲敌,好在林天鸿脚底滑溜跑得快,大小姐干着急打不着,有几次还差点误伤其她女孩,最后她也扔了宝剑,赤手空拳追着打。林天鸿包裹食物的油布包被撕掉了,红烧肉和猪蹄髈分别滑倒、绊倒了两个女孩;衣服被撕破了,诓倒了一个女孩;奋勇争先的大小姐被林天鸿用膀子抗到了胸脯,摔了个令人心疼的屁股墩。寡不敌众的林天鸿像被一群家猫追咬的野狗,狼狈不堪又哭笑不得,一边躲避追打,一边急于寻早逃脱的路径。终于看到了一堵白皮墙,有墙就有门,有门就有出路。他沿着墙根跑,看到了一个拱门,抽开门挡,猛地跳了出去,却不料撞到一个人结实的胸脯上又被弹了进来。那人身材高大魁梧,浓眉大眼,面孔黝黑,但他目光澄澈带着稚气,估计年龄也不是太大。这个人被撞的倒退了两步,好像岔了气,憋的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什么人?怎······怎么进来的?”林天鸿说:“走错路了,不好意思。”分腿错步,身子一转,如游鱼般窜了出去。 院子里的女孩们很快追了出来,告诉了门外的人大致的情况,于是他们合兵一处,一起叫嚷着捉拿林天鸿。从他们的对话里,林天鸿知道那个被自己撞岔气的人年龄的确不大,是大小姐的弟弟,也就是这家的大少爷。大少爷少年老成,强壮的体魄还带着些养尊处优的肥胖,但身手灵活敏捷,连蹦带跳跑的很快。林天鸿短时间内很难摆脱他的追赶,便也蹦蹦跳跳地在走廊上下乱跑,绕着柱子或者花坛兜圈子。人多更热闹,兴致更高涨,吆五喝六地围追堵截,如同赶山追猴。大少爷好像平日里也是郁闷无聊,赶上这种场面竟然玩性大发,张开双臂好像老鹰捉小鸡,黒眉虎眼地笑呵呵地说:“看你这回还能跑得了。”扑过来的时候,林天鸿哧溜一下从他的腋下钻过去了,他再转过身猫着腰摆出老鹰捉鸡的架势。 这时,大小姐仿佛突然具备了巾帼女将风范,在她的指挥下,他们和她们调整了各自为战的散乱局面,组成了挨肩牵手的合围,把林天鸿圈在了一个靠墙的角落,慢慢逼近,蓄势待发,如同瓮中捉鳖。林天鸿观察形势,迅速判断出合围队伍的薄弱之处,准备在那些香汗淋漓潮红满面的女孩子们身上打开缺口。队伍中最为强硬的精锐是大少爷,他最为缺乏耐心,还没等包围圈合拢的足够小就抢先冲了过来。林天鸿只能随机应变,应对燃眉之急,抬掌迅速的斩向了大少爷手腕的“偏离穴”。大少爷感到手臂一麻,急忙缩手,惊道:“你还会武功?”接着又举掌拍了出去。林天鸿想都没想,完全出于本能的防御反应,打出了一掌“排山倒海”。与大少爷熊掌般的大手一接触,林天鸿被震退一步,重重地靠到了墙上,大少爷挥摆着胳膊退了四五步,撞倒了一个小厮,拽倒了两个姑娘,牵连着两串人都趔趔趄趄。大少爷倒是跳开马步稳如金钟地站稳了,可是包围圈因此作废了。林天鸿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吼了一声,双臂一拨犹如雄鹰展翅,身轻如燕地从缺口中跳了出去,落脚后弯腰就地一滚,远离了惊慌的人群,没直起身来就全力施展开“魅形鬼影步”。然而,他只跑了五步远,就被一只大手抓住肩头提了起来,扔到大少爷脚前的地上。 听到大少爷瓮声瓮气地叫了一声“爹”,听到大小姐娇声娇气地叫了一声“爹爹”,听到那些女孩子和大少爷的随从们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爷”,林天鸿惊恐地爬坐起来看到了一个很有威严的中年男人。他明白这就是大宅的主人————江湖上声名远播的崔相龙了。 崔相龙的家教应该很严,因为不可貌相的大少爷对他很畏惧,老老实实地站直身体,很惶恐地说:“爹,您怎么来了?” 看起来崔相龙对女儿很宠爱,因为大小姐摇着他的手撒着娇说话:“爹爹,您不是要招待客人嘛?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啊?” 崔相龙疑惑的眼神看了一眼林天鸿,叹了一口气,说:“你们吵闹的大半个府都乱糟糟的,客人来了岂不笑话!”他说前半句的时候眼望着女儿,目光很温和;说后半句的时候目光转向了儿子,目光变得严厉。 大少爷低下了头,不敢看崔相龙的眼。大小姐却笑嘻嘻地对他说:“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一个脏小子,滑溜的很,我们这么多人都没把他抓住。还是爹爹您厉害,一伸手就把他逮住了。”崔相龙佯装嗔怪女儿,说:“楚楚你怎么也跟着成儿胡闹,咋咋呼呼成何体统?”大小姐撅着小嘴说道:“我哪里胡闹了?是这个人先闯进了我的院子,他还取笑我不会打飞镖。”美目里乌瞳一转,忽然变得兴奋,又说道:“爹爹看看我的飞镖练的怎么样?我给他只飞镖尝尝,看他还敢不敢取笑我!” 林天鸿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心中寻思着是求饶还是逃跑,只听崔相龙对着女儿喝叱:“不要胡闹,飞镖哪能随便对着人打!”大少爷也反对他姐姐的做法,干脆走过去挡在了林天鸿的前面,说:“姐姐你别伤了他,我再跟他玩玩。” 崔相龙摆手说道:“别再玩了。”转身对管家说:“给他拿些银子,拿几件衣服,领他出去吧。” 管家上前,想要带林天鸿走。大少爷却拦住了:“等等。爹,他会武功,腿脚灵活,就留下他陪我练功吧。”不知道大小姐出于什么目的,竟然也帮着弟弟劝说父亲:“爹爹,他是挺机灵的,就把他留下陪弟弟玩吧,也省得他老是出去闯祸。”崔相龙皱了一下眉头,说:“府里已经有这么多人了,又何必非要把他留下呢?还是多给他些银两,让他走吧。”大小姐抢在弟弟前头反驳了父亲:“既然府里已经这么多人了,又何必还在乎多他一个?爹爹,就把他留下吧。”崔相龙无可奈何地说:“是走是留也得问问他嘛!你们两个不能强人所难。” 崔相龙的话等于答应了儿子和女儿的请求,所有人都把目光注视到林天鸿身上,等他自己拿主意。林天鸿心中矛盾起来,已经答应了魏荆天再陪他一段时间的,不辞而别,有失诚信,若是走了再回来,恐怕不大容易,回来再被发现,可就说不清了;留下来会怎么样呢?只是陪着大少爷玩吗?玩什么呢? 林天鸿还是决定先留下来,这样能尽快把自己被发现的事告诉魏荆天,最好两个人一起走。主意一定,林天鸿佯装出很可怜的样子说:“小人落难,流浪至此,愿意留下,求老爷收留给口饭吃。” 听到这话,大少爷乐了,说:“愿意留下你就留下,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起来,快起来。”他伸手拉林天鸿,扭着头对父亲说:“爹,他愿意留下,我可没强迫他。” 这时,崔府护卫队的领班冯跃来了,说:“大庄主,客人到了,二庄主让请您快过去。”崔相龙点了点头说:“我这就过去。”然后交代儿子:“玩归玩,可不许欺负他。” 崔相龙走了,林天鸿对大小姐和大少爷的收留表示感谢。大小姐却高傲地翘起优美的小下巴,说:“先不要谢,你惹我生气的事还没完呢,咱们以后慢慢算。”然后,哼了一声,转身带着那几个女孩子进了那个别具风格的院子,关门后,里面传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大少爷拍着林天鸿的肩膀,问:“你叫什么名字?武功不错嘛!咱们得好好比比。”林天鸿犹豫了一下,决定隐瞒姓名:“我叫······洪天临,只会些上不了台面的三脚猫功夫,不敢跟大少爷比。”他揪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又说:“大少爷,我这衣服又脏又破,更上不得台面,你看能不能给换一身?”大少爷哈哈大笑,说:“换,当然得换,在我们家的人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他指了指那帮随从,说:“赵四、孙五,你们两个快去带洪······洪公子洗澡换衣服。”他没林天鸿跑得快,又领教了一招“排山倒海”,对林天鸿另眼相看,不好意思直呼其名,竟然称呼“洪公子”了。 17.笑诺结金兰 第十七章 林天鸿去洗澡,看到澡盆,他想起了韩氏兄弟大力、二力家的梧桐木盆。这个澡盆有韩家木盆两个那么大,高度比那两个摞起来还要高,这是正儿八经的澡盆,橡木打造,气味清香。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温水澡,梳头的时候还抹了些带着玫瑰花香的蓖麻油,然后换了一身青蓝色的新衣服,换了新鞋、新袜,还按赵四、孙五的要求标准戴上了一顶倾斜的青色八角帽。洗完澡他感觉肚子更饿了,提议先去吃点饭垫垫肚子,赵四、孙五用鄙夷的腔调说:“什么还没干呢,好意思吃吗?你生来咋到别以为大少爷对你说了几句好话就得意,终归也只是干杂活的下人,得懂规矩,是骡子是马得先遛遛。快走吧,大少爷在武场等着呢。” “什么狗屁规矩?遛骡子遛马也得喂饱了遛啊!”林天鸿心里不满,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请教:“我生来咋到,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两位大哥多多指教。” 赵四、孙五的指教简洁明了,那就是服从安排听指挥,立刻到练武场见大少爷。 练武场一侧有两个很气派的兵器架,上面摆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还有长短不一的十几把剑,另一边地上摆着石鼓、石砣、石锁、木牌、草靶,还有一尊黄铜大鼎。大少爷崔成坐在柳树下,翘着二郎腿,一手摇着扇子,一手端着茶碗,已恭候多时。他后面一溜站着八个小厮,他们抓耳挠腮很不规矩,抬头看鸟,低头抹汗,不时地挤眉弄眼挖鼻孔。 看到林天鸿到场,崔成收起二郎腿,双手同时挥向身后,两个小厮急忙接过他手中的茶碗和折扇。崔成站起身,迈着大步迎着林天鸿走来,一边走一边说:“你打我的那一掌叫什么名堂?很够劲儿。再打一掌试试。”他的话说完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林天鸿的对面,并且挥拳进攻了。林天鸿现在已经成了大少爷的下人,虽然发现他仓促进攻有很大的破绽,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他膝盖上来一脚,但却不敢。低头躲避的同时,他旋身一转,闪到了一旁,摆着手说:“不用试了。大少爷武功高强出拳刚猛,我不是对手,更不敢冒犯大少爷。”崔成相貌粗犷,心可不糊涂,从林天鸿刚才躲闪的身法和速度上已经看出他的功夫绝对不赖,回过身来说:“我就是喜欢你的冒犯,你要是跟他们一样窝窝囊囊只会拍马屁我还不稀罕呢。我可没拿你跟他们一样看待,我当你是朋友,咱们是切磋武功,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 林天鸿没弄明白崔大少爷在使什么性子?怎么非得要自己跟他动手?但从他的话里倒也感觉出一种坦荡磊落的豪气,心中不禁改变了些以往对富户公子、豪门少爷的看法。现在骑虎难下,只能跟他切磋切磋了。可是怎么切磋呢?是任他来切我还是我也切切他呢?他考虑着该如何把握分寸。 这时,有个匆匆跑来传话的人救了林天鸿的急,扫了崔成的兴:“大少爷,冯爷传话说大老爷让你到浩然堂会客。” 崔成很不乐意地答应了一声,对林天鸿说:“你先等会儿,我应付一下就回来。”林天鸿巴不得崔成去应付客人,希望他能多应付一会儿,最好能完全把他给忽略了,那样就可以找个机会通知魏荆天了。不料崔成走了没多远又回过头了叫他:“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林天鸿惊道:“我······我是下人,跟你见客人不妥吧,还是别去了。”崔成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什么不妥,我让你去,你去就是了。”他见林天鸿还要退缩拒绝,便走过来把手搭上了林天鸿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了一番令所有随从下人感到羡慕又嫉妒的话:“谁说你是下人了?我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嘛!这样吧,我们一见如故,以后就兄弟相称吧。”林天鸿对他的话也感到震惊,更为感动,说:“兄弟相称不好吧,你是大少爷,我是落难的穷人。”崔成用力捏了捏林天鸿的肩头,说:“我说兄弟相称就兄弟相称,哪来这么多的废话!就这么定了。看起来你肯定没我年龄大,以后叫我大哥就行了。只要大哥不穷,你以后也就不是穷人了。”林天鸿激感交流,很想据实交出老底,但转念又想,自己的老底不光彩,还是算了吧,毕竟彼此身份悬殊太大,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要是翻了脸可就麻烦了。他还是很激动地说:“穷富倒也无所谓,有你这句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把你当大哥。”崔成点头说:“这样就对了,说的太好了,我也会永远把你当兄弟的。”林天鸿觉得此时至少不能再对他隐瞒自己的真名实姓了,坦诚地说:“大哥,其实我······”这时,急匆匆赶来的崔府护卫领班冯跃打断了林天鸿的话:“我说公子啊,你怎么还磨磨唧唧的,客人都到齐了。”崔成却说:“来,冯叔叔,我先给你引见一下我义弟洪天临。” “什么?你义弟?”冯跃显然感到吃惊,显然也对崔成不合常理的举动司空见惯,没有顺着崔成往下说,不耐烦地说:“以后再引见不迟,你快点去浩然堂会客。”崔成认为冯跃这是对自己的义弟轻视,有些不高兴,怏怏地说:“冯叔叔你先走,我随后就到。”然后问林天鸿:“你刚才要说什么?”林天鸿也感觉到了冯跃对自己的鄙视,还感觉到冯跃把崔成和自己称兄道弟的事当成儿戏,心情冷静了下来,就把要说的话改成了“我想说,其实我今年十五岁,属牛的。不知大哥具体长我几岁?”“你十五岁了?”崔成狐疑地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林天鸿,有些窘迫地说:“我属虎,今年才十四。”林天鸿也狐疑地上下打量高大魁梧成年大汉般的崔成,不禁笑了,说:“原来你才十四岁!哈哈,我比你大一岁,那你得管我叫大哥了!”崔成转着眼珠子眨眼睛,说:“我是大年初一出生的,你肯定大不了我一岁。”林天鸿感到崔成较真的样子很滑稽,也流露出率真的质朴,笑着说:“我的确大不了你一岁,只比你大三个月,不过,就算我只比你大三天你也得叫我哥啊!”崔成又转眼珠子眨眼睛,说道:“你是不是骗我?我不信你是属牛。”听到了“骗”字,林天鸿心中一紧张,打着哈哈含糊其词地说:“骗你?哼!这种事用得着骗你吗?我没骗你,骗你我属狗。”崔成一愣,说:“你属狗不是比我更大?我相信你了,你还是属牛吧。”两人都笑了。 林天鸿考虑了一下,又说:“你是大少爷,身份尊贵,叫我大哥一定难为情,我叫你兄弟也叫不出口,还是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我称呼你少爷吧。”“嗨?这叫什么话?”崔成一脸严肃庄重,说:“兄就是兄,弟就是弟,有什么难为情的?有什么叫不出口的?一日为兄弟,终生如手足,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变。” 崔成的话令林天鸿感触良多,再次遍观崔成身形体貌,翘起大拇指称赞:“少爷兄弟你少年老成,身貌不凡,可真是威风凛凛。”崔成笑了笑,揶揄地说:“得了吧,你是取笑我生的笨重,长得肤黑吧。” 说笑间,已经到了浩然堂前,外面男女下人分站两列,雁翅般排开,全都规规矩矩不苟言笑,林天鸿也严肃了下来。崔成没发话,他就跟着往里走,心里犹豫着是跟进去还是留在外面呢。迈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他把大厅内的情形看了个大概,心中一惊,立刻决定留在外面,因为大厅内竟然坐着泰山派张若虚。林天鸿很想跟张若虚打听一下父亲的情况,但他怕当着崔成的面被张若虚道出他的真实姓名后尴尬,也怕张若虚追问魏荆天的下落,于是决定先不见他,以后找个适当的机会再来澄清这一切。看到张若虚的身后站着四个气宇轩昂的年轻道士,他估计他们应该是张若虚的的徒弟。里面其他人中,除了主人崔相龙和崔相鳌,还有十几个人,从着装和神情气度上来看,他们也应该都是身怀武功的江湖人物。崔成好像没注意到林天鸿已经止步于门外,并躲到一侧,他好像跟张若虚很熟,进了门就抱拳躬身行礼,说话一点也不拘束:“拜见道长,道长你好,您可真是越来越精神了。”张若虚笑:“你又长高了,也很精神。”崔成的嘴像是抹了蜜似的,很会说讨好的话:“我也只是见了道长才有了精神,平常可精神不起来。”张若虚哈哈大笑,指着崔成说:“你不但精神头儿好,嘴皮子也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崔成做出了什么样的古怪表情,引起了里面很多人的笑声。 崔相龙对其他人分别作了介绍,崔成一一称呼行礼。众人恭维寒暄了一番,崔相龙对张若虚说:“刚才道长说起的汶上法场之事,崔某也有耳闻,但知之不详,更不知道后来如何,还请道长说来听听。” 门外的林天鸿听到这话心中一惊,他比里面所有人更为迫切知道后来如何?最想知道的是自己的父亲到底怎么样了。于是,他也不准备开溜了,耐下心来侧耳倾听里面的谈话。 18.思往事心生激愤 第十八章 从张若虚的口中,林天鸿了解到有关魏荆天师徒的一些情况,并逐步知道了法场大战后的一些事情。 尹一鸣明抢暗盗了很多名望人物的很多金银珠宝,引诱哄骗了很多女子,有大家闺秀,也有小家碧玉,其中不乏有夫之妇,其中的其中也有官宦之家的女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尹一鸣是很多人眼中禽兽不如的魔鬼,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又畏之如虎,一部分特殊人家耗费了很多财力、物力、人力日夜防备,并行赏聘请外援捉拿他。张若虚也曾暗中调查尹一鸣的形迹,也调查到了,但没抓住他,狡猾的尹一鸣没容张若虚靠近,就依仗着高超的轻功逃跑了。擅长于侦察跟踪的中都神捕陆同章经过长时间的准备、周密部署,采取了暗中四面埋伏、偷偷抛砖引玉、悄悄引蛇入瓮一连串的运筹帷幄,最后瓮中捉鳖成功。汶上县衙抓捕了驰名天下的偷金、偷银、偷珠、偷玉还偷人、鬼计多端、作恶多端的独脚大盗并没有立即就地正法,而是按照县令大人的命令,挑断了尹一鸣的手筋、脚筋后关入大牢。县令大人兴奋的夜不能寐,亲自构思鸿篇文书,命人报告上级、再上级衙门:“······江洋大盗尹一鸣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危害百姓之安居乐业,危害我天*朝四海升平之祥和······大人忧百姓之所忧,急百姓之所急,三令五申责令务必速速抓捕此恶贼归案······下官亦为此事忧心已久,并亲自带领本衙捕快着手调查,数月来殚精竭虑寝食不安,以致身瘦衣宽面容枯槁,然,缉凶捉盗维护百姓安居乐业乃我等食俸禄者最基本之职责,乃是效忠朝廷、效忠皇上最基本之使命,即便肝脑涂地,吾等亦无怨无悔······托皇上鸿福,有赖大人信任,下官所率本衙捕快未曾辜负众望,现已将恶贼尹一鸣捉拿归案,天之幸也,百姓之幸哉!······兹事重大,小小县衙不敢擅作主张,恭候上令······”“恭候指令”的同时,汶上县衙也对相邻的几个同级衙门书信宣告,用词委婉含蓄,但充满矫揉造作的意味,安抚同僚分享愉悦是假,炫耀功劳是真;县令大老爷请功和炫耀的同时,还张贴告示告知于民,堂而皇之地说是平民愤安民心。直到上级、再上级衙门先后批复:“此贼罪大恶极,为勉日长生乱,尔可择日监斩。”汶上县衙的县令大老爷这才郑重地翻阅老黄历,决定六月十六日把尹一鸣先游街后斩首。经过近两个月大张旗鼓的宣扬,远在千里之外的魏荆天得到了弟子尹一鸣已被捉将被斩首的消息,愕然大惊,才相信昨晚的噩梦成了真,咆哮大怒之余,立即带上那两个新婚燕尔的弟子马不停蹄地赶往中都大地。张若虚从汶上县衙的做派上分析判断,估计桀骜不驯爱护短的魏荆天极有可能会劫法场救徒弟。抛开他与陆同章早就认识并且佩服陆同章的执法刚正不说,就单因为被斩的犯人是罪行累累的尹一鸣,他也不希望行刑的时候出什么岔子,不希望魏荆天再把尹一鸣救出去。于是,他预先在从山西到山东最近的官道上巡弋,等候魏荆天。他不希望魏荆天来,也担心魏荆天来了他发现不了。魏荆天来了,也的确走的是这条便于骑马的官道,张若虚就紧紧地盯上了他。 张若虚跟魏荆天正面交手两次,没占到什么便宜,若不是魏荆天急着赶路没有时间跟他纠缠,他可能会吃大亏。硬对硬地拦截行不通,张若虚就想办法阻碍魏荆天师徒,在路上拖延时间。在这种特殊情况之下,张若虚也动用了他这种侠义之士本不屑为之的不光明的手段。他先在魏荆天师徒的饭菜了下了泻药,这个举动无异于孔夫子面前背三字经,好比鲁班门前拉大据,恰似关二爷面前耍大刀,饭菜一上桌就被魏荆天新婚燕尔的两个徒弟发觉了异样。那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掀了饭馆的座椅板凳,把店小二打了一顿。魏荆天考虑的更深远些,断定是张若虚做的手脚,带着徒弟夫妻在街上买了几个馒头,一边赶路一边吃。对精通百毒的“五毒鬼手”师徒下药行不通,张若虚就对他们的马下了手。抓住了魏荆天师徒停下饮马喝水时短暂的机会,他把掺了足足有一斤泻药的豆饼、麸皮混合的饲料扔到了三匹马的前面。当魏荆天那个妖里妖气的女弟子发现马呲着板牙抢食荒郊野外的精饲料时,为时已晚。尽管魏荆天用内功以奇特的手法分别对三匹马进行了按摩催吐,尽管三匹马都呕吐出一团团的烂乎乎的草和一摊摊黏糊糊的沫,依旧没能摆脱腹泻拉稀的厄运。马拉稀拉的腿软体乏根本走不成路,成了累赘,他们对着远处的密林破口大骂牛鼻子,然后弃马步行。短时间内,他们步行的速度比骑马还快,时间一长,婚后房事过多的徒弟夫妻就跟不上魏荆天的步伐了。魏荆天大骂徒弟没出息不争气,本计划自己先前头走,让他们去接应。但魏荆天一走远,张若虚就对他那两个已被过多的房事伤了元气的徒弟下手,迫使魏荆天再急匆匆地回来救援。魏荆天也曾用“魅形鬼影步”对张若虚进行远距离追打驱赶,但张若虚“捷步登云术”不逊于“魅形鬼影步”,也很难对付。他不追张若虚,张若虚就再回来欺负他的徒弟,他保护徒弟,就不能独身先走。两大江湖名望人物就这样像小孩子打闹一样纠缠不休不离不弃了一路。 张若虚成功拖延了魏荆天的时间。他们双方同时到达法场时,威武的刽子手已经举起了大刀亮开了架势。魏荆天像魔鬼从天而降,扑向刽子手的时候,尹一鸣的头颅刚刚脱离身体,在尹一鸣颈腔喷溅出来的血幕里,魏荆天的毒掌拍碎了刽子手的脑袋,然后大展毒威,伤及了无数。 接下来张若虚描述了林天鸿亲眼目睹的法场大战场面,此时林天鸿听起来却比目睹时更为惊心动魄。当听到张若虚说父亲林方伤势严重命悬一线的时候,林天鸿心中对魏荆天积聚的好感立时崩塌,升腾起魏荆天的仇恨和对父亲的牵挂,有一股冲进去直接问张若虚最终结果的冲动。 里面的崔相龙、崔相鳌兄弟和林天鸿的义弟崔成出于对侠义之士的敬佩也急于知道林方的情况。崔成挥着拳头义愤填膺地痛批魏荆天用毒伤人行为卑鄙,催问张若虚:“那位林前辈怎么样了?可还有救?” 接下来张若虚简短地讲了他所听到的宝相寺敬若方丈用赤舍利救治林方的事,对赤舍利引起的奇特天象也作了描述并大发慨叹。 赤舍利引起了崔相鳌的好奇,他惊讶地说:“曾听传闻,数百年前有一佛门圣物叫做赤舍利,内敛佛法祥瑞,能祛毒疗伤,助长内力真气,还有人说此物可以驻人容颜、延年益寿。本以为是谣传而已,原来真有此物,竟然供奉在宝相寺。” 崔相龙也感惊讶,不过他关注的也是林天鸿最为关心的事,那就是林方的身体复原情况,他说:“既然有这等神奇宝物,那林方肯定能伤愈复原喽!” 张若虚叹气说道:“也不尽然。林方的伤虽然好了,可是内力尽失,一身的武功已化为乌有,现在的身子骨连不懂武功的普通人也不如了。” 林天鸿听到这话,犹如当头响了一个炸雷,脑袋耳朵嗡嗡鸣响,心脏瑟瑟发抖,泪水在眼眶里骨碌碌打转。他一向以父亲为榜样,把父亲的武功修为当成自己的目标,不求超越,但求企及。可现在父亲竟然被魏荆天害的武功全都没了,他感到自己的方向标杆没了,更心疼父亲现在不如普通人的身子骨。 大厅里的人全都是混江湖的人物,全都是靠着武功行走江湖扬名立万,对长年不分寒暑朝暮修炼武功的艰辛都有深刻的切身感受,听说林方武功全废,都扼腕痛惜连连叹气。崔成懵懵懂懂地问了一句:“身上的武功怎么会被打伤一回就没了呢?”想是崔相龙认为儿子的话是幼稚无知的表现,很不悦地喝叱了一句:“不懂就不要乱说话,多动动脑子。” 张若虚圆场:“大少爷年龄还小,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然后肃然说道:“贫道乍一听闻此事,也是感同身受痛惜万分。不过那林方兄弟对骤然失去武功却畅然释怀,很看得开,曾经很坦然地对我说‘武功其实也是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吧,好在我酒量还有,还能陪道长喝两杯。’”说到这里,张若虚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接着说道:“林方兄弟武功之外的这份心胸气魄着实令人敬佩,只这一点贫道就远远不及,真是妄为了大半生道玄清修!” 林天鸿听到张若虚称赞父亲心胸开阔,对失去武功看得开,但他却认为这只是父亲不得已必须接受现状的自我安慰。父亲是酷爱武功的,八岁那年就自作主张到宝相寺学艺,十八岁游历江湖拜访名师切磋探讨武功,先后受过刀剑之伤多达二十处,被奶奶抚摸着疤痕流着眼泪数落也没收敛舞刀弄剑的习惯,直到成亲生子后被病床上的奶奶逼迫,才销毁了刀剑棍棒,安心经营起了家庭。接下来的几年里,他只在农闲时早晚在院子里打打拳脚,果真没在转意找人比武交手,就算是偶尔打抱不平,也都是以和事佬的做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毕竟骨子里的性格难以改变,后来孩子大了些,他对武功方面用的精力渐渐又多了,练武强身健体的理由征得妻子的同意后,也开始教孩子一些基本功。他曾对天鸿兄妹姐弟和林青尘说:“会武功可以做很多事,不会武功也有很多事可以做,但练好武功可以做很多不会武功的人做不了的事,这有一个前题非常重要,就是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明事理懂是非,不能只随着性子做,要想明事理懂是非,就必须多读书,先贤圣人的话都是至理名言,必须要学。”为了给孩子们创造能够既学文又练武的条件,他在不影响地里农活的情况下,开始了码头工人的生涯。 林天鸿现在非常懊悔自己因为贪玩而辜负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没有注意到里面说的话,直到听到张若虚要崔相龙帮助的话,才明白张若虚等人的造访原来是与自己有关,与魏荆天有关。张若虚对崔相龙和崔相鳌说:“两位庄主生意广,人脉多,有镖局各地押镖过往,消息更灵通些,所以贫道希望两位庄主能够帮忙查寻魏荆天的下落,救出林方之子林天鸿。” 听到此处,林天鸿激感交加,想立即跳进门去说:“不用找了,我在这里,魏荆天也在!” 19.有顾虑心思两端 第十九章 林天鸿抑止住了冲动,没有进大厅与张若虚相认交代魏荆天的藏匿地点。他不是顾虑崔成知道他颠名倒姓带来的尴尬,也不是突然想维护魏荆天的安全。他考虑事情比以前更周全了。他估计崔府卧虎藏龙,看出大厅的客人好像都身怀绝技,他在想,如果崔府的人和大厅里的客人们联手去对付很不好惹的魏荆天的话,将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和什么样的结果?会呈现与汶上法场相同的一幕吗?魏荆天还能逃得了吗?他不愿看到魏荆天在崔府里杀的血流成河,内心里好像也不愿看到魏荆天被这么多人的刀剑杀死。可是魏荆天把我爹害得那么惨,我该怎么办呢?魏荆天只是害我爹失去了武功,我真的希望他用性命来赔吗?哎呦!我该怎么办呢?不好,我出来半天都没回去,他要是找过来可怎么办? 不多时,负责组织待客事宜的护卫领班冯跃吩咐人到客厅为客人换茶水,林天鸿趁着几个丫头掀帘子进门人影晃动的时候退了几步,跳到台阶下的石榴树后,然后慢慢往后退,退到花墙下转身出了拱门。他急匆匆地跑向那个闲院,急匆匆地上了那座闲楼,按既定路线从窗户跳了进去,差点撞到魏荆天的怀里。魏荆天果真是要去找他,说:“我还以为你被逮住了呢。”看到林天鸿新换的一身行头,又笑道:“我说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原来是去洗澡换衣服!嗯!不错!你能在崔相龙的家里干成这事儿,将来一定比我那一鸣徒儿更有出息。他跟我学了十几年功夫,来拿崔相龙的一块破玉都失手了,还挨了崔相龙一掌,真是有损我的名头。你有前途,以后一定比他强。不过你也太不讲究,换衣服也该拿件像样点的。哎,崔相龙府里多的是绫罗绸缎,要不我领你去转转?” 林天鸿一直阴沉着脸,心里的念头在矛盾的两端转换,想着该如何才能稳住局面不致恶化,他知道这完全取决于自己的一念之间。魏荆天这般显示出亲近之意的调侃令他更难以抉择,与外面那些人相比,魏荆天现在处于劣势,是弱者,他不忍心看到魏荆天就这样被一大群人包围起来杀死。他在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自己报,不能假手于人,不管他是坏人还是好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种豪迈的悲壮和恩怨分明的豁达相交织的情绪,推开魏荆天伸过来的手,说:“我是被崔老爷给逮住了,但暂时被我撒谎蒙过去了。泰山派的张道长带着弟子和一群人来了,若是知道你在这里,你就会有大麻烦。趁现在还没人知道,你快点走吧。” 魏荆天听到这话脸色大变,不是畏惧而是气愤,怒道:“张若虚,又是张若虚!呸!张若虚算个屁!欺世盗名,自以为是,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我走!我为什么要走?我是得走,我去找他算账!”他气呼呼地两步迈到了窗户前。林天鸿急忙转身想要阻止他,却见他停下转过身来问:“他们来找我麻烦你不应该高兴吗?怎么还来给我报信呢?”林天鸿说:“你害我爹失去了全身武功,我一定要为我爹报仇,但是我却不希望你被他们杀死,我要自己打败你。” 听到这话,魏荆天一愣,笑了,说:“好,有点骨气。我等着你打败我,我希望你能打败我。” 林天鸿冷着脸说:“我的话说完了,是走是留你自己看着办吧。”魏荆天问:“那你有什么打算?如果甘心做崔家的下人可就永远也打不败我了。”林天鸿听出魏荆天话里有轻视、也好像是激励的意味,说:“谁说我是下人?我现在是崔府大少爷崔成的结义大哥,他对我好得很。” “这么说你这是要甘心做崔家的干少爷喽!”魏荆天这句话可是充满了毋庸置疑的轻蔑意思。林天鸿觉得必须对此做出解释,说:“崔成缠着我陪他练功,现在我走不掉,等有机会了我就走。”他跳出了那个窗户,回过头来又对魏荆天提醒了一句:“你还是快走吧,不要死要面子不要命。”魏荆天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心不在焉地说:“我得考虑考虑。” 林天鸿现在又开始担心崔成真像所说的那样,应付着听完张若虚讲的故事后出来找他,便又急匆匆下了那座闲楼,急匆匆地出了那座闲院,急匆匆地往浩然堂的方向赶。 忽然听到蔷薇架后面传来赵四油腔滑调的声音:“小红妹妹,怎么到这儿来摘花了?要不要四哥帮忙啊?”叫小红女孩不是等级高就是本身脾气不好,根本不把赵四放在眼里,尖着嗓门吼道:“拿开你的狗爪子,别跟我套近乎,滚一边去。”林天鸿以为赵四色胆包天,偷偷溜过来调戏小丫鬟,想看看他热脸贴了冷屁股怎么找台阶下,心想如果这家伙有出格的行为,我就出去英雄救美伸张正义。只听赵四却以很严肃的声音说:“自作多情,谁跟你套近乎!我是奉大少爷之命来找人的。今天新来的那个小子你看到没有?”小红佯装成了软柿子,拖着长腔说:“哎呦,吓唬我是吧!”忽然嗓门拔高:“没看到,看到也不告诉你,大少爷命你来找人,又没命令我,问我干嘛?你自己找去。”赵四又找了个难看,恨恨地说:“你······刚到上房几天就翘尾巴了,咱们走着瞧!”林天鸿听到赵四走路的声音,就紧走了几步故意往远处绕,装作欣赏花卉观赏风景。 死皮塔拉眼的赵四隔着花木没看到他,等转了个弯,突然走对了面他被吓的惊了一声。林天鸿也装着很突然地惊讶了一声。此时赵四见了林天鸿的面,态度却很恭敬了,也不再像问小红时那样说他“那个小子”了:“洪公子原来在这儿啊!这儿背静,一向少有人来的。”林天鸿说道:“我随便溜达,就转到这儿来了。这里的确安静,还有些阴森,咱们还是赶快走吧。”赵四快步走着在前面引路,指了指那座闲院,说:“那里面有怨气,吊死过一个女人。以后还是少往这边来。”林天鸿问:“有人在里面上吊?为什么上吊?受了什么委屈?”赵四说:“听说跟二老爷有关,二老爷就因为那事搬到镖局去住了······”他忽然紧张起来,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别问了,你还是少打听为妙。快走吧,你不是早就饿了吗?大少爷正在前面招待客人,吩咐我先请你到厨房吃饭,待会儿大少爷还要你耍功夫呢。” 林天鸿不认识别的路径,这条通往大厨房的路却熟悉的很,看到赵四指点着左转右转,他也只好装作生来咋到晕头转向地跟着左转右转。 大厨房外间小厅的地八仙上已经摆好了四样菜:一只小烧鸡、一盘酱牛肉、一碟酸辣绿豆芽、一盘猪耳朵拌黄瓜,还有四个馒头一壶酒。大师傅亲自掌勺正在灶上做紫菜蛋花汤,嘴里嘟嘟囔囔:“大少爷让准备饭也不提前说一声,前面那么大场面,菜都紧巴巴,又被那个小混蛋偷走了几样,这边只能凑合了。” 奉命来按排饭菜的孙五一边自斟自饮地抿着小酒一边问灶上忙活的大师傅:“侯师傅,那根鹿鸡*巴呢?前面待客肯定不能上,是不是你给偷吃了?”孙五和赵四有着旗鼓相当的臭德性,走到哪里都不怎么受待见,侯师傅抓起一根黄瓜向他砸去,骂道:“你他娘的闭上你的臭嘴!那套下货是二老爷特别嘱咐留下煲汤的。” 孙五躲闪之余,竟然逮住了侯师傅砸过来的黄瓜,一边啃着黄瓜,走过去凑近乎,油滑地说:“多添些水,给兄弟盛碗汤尝尝呗?”侯师傅敲了孙五一勺子,喝道:“滚一边去,再废话我把你那套下货镟了煲汤。” 赵四陪着林天鸿来到大厨房,还没进门就喊:“侯师傅,饭菜弄好了吗?” “好了,好了,四菜一汤。”孙五答应着迎上来说:“公子先将就着吃点,大少爷晚上请你前面入席。”饥肠辘辘的林天鸿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说:“好歹无所谓,有的吃就行。”坐下拽了一只鸡腿就吃。 侯大师傅端着做好的紫菜蛋花汤走了出来,一眼认出眼前人就是滥竽充数追赶梅花鹿的那个小子,也就是在厨房偷东西的那个贼,也就找到了这十几天厨房丢东西的原因了。侯大师傅横着眼睛走到桌子前,把汤盆子往桌子上一蹲,喝道:“原来是你这个小混蛋,暗中做贼还不算,竟然还明着招摇撞骗了,快跟我去见管家。”隔着桌子就伸出了胖嘟嘟、油乎乎的大手。林天鸿急忙把手中的半个鸡腿往前一送塞到他的手里,然后在桌子角上一按,灵巧地跳到了门外。 倒霉的赵四和孙五,这次很规矩,却受到了连累。赵四被飞溅出来的紫菜蛋花汤烫到了脸,哇哇叫着扑向了里间的大水缸;林天鸿突然纵身起跳,导致同坐一条板凳的孙五把板凳压的翘了起来,摔倒在地,把一杯酒泼到了脸上,以致呛了鼻孔,呛得流着眼泪咳嗽。在赵四、孙五这两个倒霉蛋一个用水洗脸,一个以泪洗面的时候,侯大师傅已经追出门外,像大笨熊追猴子似的和林天鸿闹腾起来。 侯师傅身宽体胖,力量上占绝对优势,林天鸿没法跟他抗衡,但他腿脚灵活,速度上弥补了缺陷,两个人在一丈方圆的区域转着圈纠缠,吃亏沾光意思不大。林天鸿一边躲闪一边解释:“侯师傅住手,我不是贼,我是你家少爷的结义大哥。”侯师傅一愣,根本不相信他的话,吼道:“我是你的结义爷爷。”猛地一扑,向林天鸿压过去。随着闻讯赶来的崔成的一声断喝:“快住手!”侯大师傅“哎呦”一声大叫,又跳开了。然后双手在胸脯上忙乱地揉搓抚摸,围观者看到林天鸿扔掉了手里一把弯曲的毛发,才明白侯师傅迅速的弹跳并不是完全服从了大少爷的命令,而是他引以为傲的胸毛被拔了。围观者被侯大师傅抓挠抚摸的滑稽动作逗得捧腹大笑,这令身为厨房首席大厨、自喻为“神厨”的侯大师傅感到无比难堪,视为奇耻大辱,孰不可忍也!侯大师傅恼怒之下无视于主家大少爷的劝阻,更不把上来劝阻的赵四、孙五放在眼里,一挥胳膊把赵四掀了个趔趄,在孙五屁股上踹了一脚,抡起墙根下的扁担,瞪着眼咬着牙冲向林天鸿。林天鸿正准备逃跑,只听崔成又一声断喝:“把他给我抬下去!” 大少爷崔成在崔府之外有个诨号叫做“小霸王”,在府内有个宠号叫做“小祖宗”,一旦发威,除了大老爷崔相龙,无人敢予以弹压,无人敢否定他的话。“神厨”侯大师傅虽是气愤填膺之下,这时心里也有了很大的顾虑,不放扁担,担心大少爷真生气,放了扁担,自己又难解气,愣了一会儿,做出了决断,说:“大少爷您别拦我,打完他我给您磕头赔罪。”在他这么一犹豫的空档里,厨工、杂役、赵四、孙五等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神厨”侯大师傅高高举了起来,嘻笑叫嚷着去了他配制秘方兼单独住宿的厢房。在这短短的路程中,“神厨”侯大师傅先是喊“把我放下!”,后来就说“轻点,慢点。”进门的时候碰到了头“嘭”一声响,然后不说话了。 崔成让林天鸿进去接着吃饭,问他:“大哥你怎么跟侯师傅干起来了?”林天鸿很惭愧地说:“我已经在你府上好几天了,在厨房偷偷拿过几回吃的,这回明着来吃,侯师傅要跟我算旧账。”林天鸿以为崔成会继续追问,一边吃着,一边在想把话说到什么份上既能混过去又不露马脚。崔成却一脸兴奋地说:“你都来了好几天了怎么不露面?想吃什么还用偷偷拿!我吩咐他们做就是了。”林天鸿嘴里嚼着东西,唔唔哝哝地说:“不用,不用,那多麻烦!”崔成也没在意林天鸿怎么回答,又问道:“洪大哥,你刚才抓侯师傅的毛,用的是那一招?是‘黑虎掏心’还是‘雁过拔毛’?”“雁过拔毛?”林天鸿一愣,问道:“有这一招吗?”崔成笑了,说:“不知道,我胡诌的。”林天鸿也笑了,说道:“我想如果给刚才那一招编个明目的话应该叫作‘拔苗助长’,可惜我拔过头了,真是对不住侯师傅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20.武场切磋 第二十章 事忙觉日短,等人显时长。崔成一开始非常稳得住,说笑着劝林天鸿多吃、慢慢吃、不用着急,不停地吩咐孙五倒酒、舀汤。到了后来就等的心急了,先是摇头晃脑坐立不安,后来就在房间里转起了圈子。 林天鸿之所以磨磨唧唧吃了很长时间,就是希望消磨崔成的耐心,走了拉倒,但崔成虽然已经不耐烦了,却还一直耗着。林天鸿不合时宜、也是理所当然地打了一个饱嗝后,崔成笑了:“洪大哥,你别吃的太撑,要不然咱们先去活动活动筋骨?”林天鸿也的确已经吃不下了,也不好意思再吃了,站起来说:“要不咱们走走,散散步,看看风景吧。”崔成说:“散什么步?要活动当然是打拳脚了。走,去武场。” 崔府的家丁有真心喜欢练武的,有想看热闹的,也有嫉妒林天鸿被大少爷赏识想看他出糗的,呼群喊伴地都跟着往练武场跑去。崔成一边阔步前行,一边宽衣解带,把长袍脱下来随手一扔,现出紧身密扣的马夹武衣,跳到场中挥拳展臂,劈叉踢腿,经过短暂的热身后,亮开了架势。林天鸿以前调皮贪玩虚度了年华,武功不怎么样,他有自知之明,也多少有点识人的眼力,看出崔成的花架子耍的虽然利索,其实武功也并不怎么样,要是真动起手来,自己自保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把家传的拳法和魏荆天教的步法结合好了,那就很可能胜得过他。林天鸿对崔成还不是很了解,虽然崔成口口声声说结为义兄义弟,但毕竟身份不同,家境出身无法改变,万事还是谨慎为好。 走到崔成对面,他很谦逊地说:“我只是胡乱学了些粗浅的功夫,少爷兄弟你可要手下留情。”崔成笑道:“比武切磋就要露真功夫,我出手可是从来不留情的,你也不用客气,尽管放开了打就是。我出招了,小心,看拳。”话音刚落,就跳起来一招“金锤擂鼓”砸向了林天鸿的左肩。林天鸿作势虚挡了一下,紧接着斜肩转身,用“魅形鬼影步”躲开了。崔成回过身来再进攻,林天鸿依然凭借步法躲闪。崔成迅速地连续进攻了十几招,都在差之分毫不能打中的情况下被林天鸿躲开了。林天鸿不还手进攻,也不格挡招架,崔成不高兴了,虎着脸说:“洪大哥,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拿你当大哥,真心实意地跟你切磋功夫,你明明武功不错,若是跟他们一样只是躲来躲去地敷衍,可太不够意思了。”林天鸿是有点敷衍的想法,但最主要的是顾虑到崔成出拳速度快力量大,担心难以招架,躲闪起来轻松,还可以探探崔成的实力。这十几招下来,他发现崔成的招数不成套路,比较驳杂散乱,好像是在很多种拳法中转意挑选出来的一些有特点的招式,虽然他打起来虎虎生威,但每一招的前后衔接难免出现破绽,若是择隙进攻,还是不难对付的。现在崔成既然这样说了,那就不能再一味躲闪不出招了,也看出了崔成的弱点,那就没必要一味躲闪了。 崔成的武功招式驳杂繁多而不老到,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崔府会武功的人太多,而崔成又心浮气躁贪多不烂。崔相龙打理这么大的家业,很难静下来专心教导儿子,平日里教他一些基本功自己练习,大多数时间都是督促他老老实实地跟着特意甄选聘请的学问渊博的老先生读书写字。崔成的性子很符合他的身貌,好动不喜静,经常逃离老眼昏花的老先生的视线去找府中的护卫和镖局里的镖师讨要武功招式。府中护卫和镖局镖师各有各的拿手功夫,为了讨大少爷高兴,也都挑选几招教他。很多护卫和镖师都被崔氏兄弟以兄弟相称,也就成了崔成的长辈,不好意思也不愿意陪着身为大少爷的崔成拆招对打。府中的那些会点武功的下人根本不敢跟脾气不大好的大少爷对打,有时候不得已陪着对打了,也不敢真动手,敷衍着来几招就抱头认输。有一段时间崔成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些人曾产生过独孤求败的怅然情绪,经常在练武场上对着草靶、沙包发泄郁闷,也经常骑着马到野外打猎溜狗,还经常找一些会武功的人比武。附近的人家都很清楚崔家的财力、势力、影响力,没人跟他玩真的,时间长了,也不知谁给他起的“小霸王”的绰号就流传开了。直到被林天鸿情急之下用“排山倒海”绝地反击之前,他还没受过什么挫败。看似不起眼的脏小子的那一掌可真不赖,令他感到震惊的同时也感到热烈的刺激。这种感觉很新鲜,很畅快,所以他才坚持要把林天鸿留下,所以他不把林天鸿当作普通的下人看待,一时兴起还仓促直言要与林天鸿结为兄弟。跟林天鸿论年龄的时候,他曾有过一点点不愿意做小弟的心思,但是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反悔呢?他立即就把那点小心思打消了。现在动手切磋了这么长时间,他没能把林天鸿怎么样,就更不敢小看他了,就更喜欢林天鸿了,也更激起了斗志,把所学过的拳脚招式源源不断地施展了出来。 林天鸿的基础比崔成要扎实些,跟魏荆天相处了这些时日后内力大幅提高,更因为有“魅形鬼影步”的相助,应对起崔成层出不穷的招式来倒也不费力气。然而吃亏在了阅历浅见识不多,对崔成一些虽然不成套路的招式很难判断虚实,被崔成的一掌出其不意的重力横切砍在了手臂上,痛得他“哎呦”一声,连连后退。崔成立即变招紧逼,上路挥拳直捣林天鸿胸口,下路脚踢林天鸿膝盖,两路同时进攻,配合的很紧密。这又是一个新招式,或者说根本不是招式,但却极具威胁性。林天鸿牙根一咬,双掌叠压往崔成打来的拳头上按了下去,同时迅速地抬脚踩在崔成踢来的脚背上,借着崔成的踢打之力,他猛地窜身一跃,从崔成头顶上翻了过去。落地后他立即回手用手指抵住了崔成后腰的穴道,说道:“别动。”崔成举起手,挺着腰慢慢走开了两步,转过身来说:“妙啊,你这招使的可真俊。”林天鸿指了指刚才翻身的时候甩掉的帽子,摇头说道:“帽子掉了,有失风采,不算完美。”然后灵巧地伸出脚尖轻轻一挑,帽子就飞起来扣到了头上,不偏不倚,还很端正。崔成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喝杯茶,歇会儿再打。” 崔成坐在树下享受着扇出来的风,接连喝了两碗茶,发现二叔崔相鳌在远处对他招手,就走过去问:“二叔有什么事?我刚才跟洪大哥切磋武功你看到了吗?”崔相鳌点头又摇头,说:“你们那叫切磋武功吗?那小子是在故意让着你,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崔成不忿地说道:“我也在让着他,我还有很多招式没用出来呢!等会儿再打他肯定不是我的对手。”崔相鳌说道:“你那些蠢招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我教你几招擒拿拳。” 崔相鳌带着崔成到了背静地方,先讲解了锁、扣、刁、缠、拿、顺、拧、点、击、压等等一些擒拿拳的主要手法,接着演示具体招式。他从第一式“单跪见君”流畅快速地打到第八式“抓发扳倒”就戛然而止了,然后让崔成模仿着练。兴趣促使产生的动力和智慧是无与伦比的,八式擒拿拳的招数崔成用了撒泡尿的时间就基本掌握,至于熟练程度和显现出来的威力,那就得经过时间的考验了。崔成想接着继续往下学,但崔相鳌却拉着脸说:“贪多不烂,行了,这几招对付那小子足够了,我还要去陪客,等以后有时间了,我把剩下的三十四招都教给你。”然后就走了。实际上崔成后来始终没找到机会去学剩下的三十四招擒拿拳,再以后就根本没机会了。 崔成新学了招式就急于卖弄,对林天鸿也直言不讳,说:“我刚才跟二叔学了几招擒拿拳,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洪大哥可愿意领教领教?”林天鸿从刚才的交手中也有很大收获,感觉到与人交手切磋的确比独自练习进步更快,他也不再谦虚,说:“领教就领教。” 在这一轮的交手过程中,林天鸿败了。林天鸿打起精神苦撑了很久,渐渐看出点门路的时候才敢出招还击,打出的招式依然是得心应手的“排山倒海”,但崔成没有接掌,也没有躲避,而是用擒拿的手法锁住了林天鸿的胳膊。崔成手大臂粗,力量非同小可,林天鸿硬生生地把胳膊拽了出来,造成了胳膊上的肌肉撕裂性拉伤,疼痛可想而知,但是他硬咬着牙没吭声。他不吭声,崔成也不知道他已经受了伤,紧接着施展出了擒拿拳的第八式“抓发扳倒”。林天鸿被崔成抓住了头上的帽子和帽子底下的头发,被扳的栽了个踉跄,但没被扳倒。正是因为有帽子的存在,他才只是被拽下了几根头发,被拽掉了帽子,而没有倒地。虽然没倒地,但被拽掉了头发也是很狼狈的。 围观者中,赵四、孙五先带着头喝起彩来:“大少爷胜了!到底还是大少爷厉害!当然得是大少爷厉害!”崔成对他们吼一嗓子:“闭嘴,你们懂个屁。”然后他对林天鸿说:“洪大哥,这算不得我赢,若论真实本领,你比我强。”林天鸿揉着头顶说:“输就是输了,没什么可含糊的,只可惜了我的大好头发。”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报应,报应,我拔了侯师傅的胸毛没出一天就被你拽掉了头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崔成哈哈大笑,说道:“大哥你可真逗!” 21.捕风捉影手 第二十一章 崔成今天痛痛快快地打了两场,用他的话来说叫作“切磋”。切磋的高兴,他对这个义兄更加爱戴了。天还没黑,就带林天鸿来到了一个带套间的客房,摆好了酒菜,两个人边吃边聊,话题围绕着武功,再广一些也离不开江湖、武林的范畴。 另一边,浩然堂里在大摆筵席。崔氏兄弟把府中护卫和镖局镖师中的得力干将都调遣过来作陪。崔成身为崔府顶门顶户的大少爷,自然是缺席不得。但因为与林天鸿的私聊,导致他迟迟未曾出席浩然堂。 平日坐镇镖局的绰号“醉金刚”的镖局副总镖头薛刚一进门就咋呼着要见大少爷。他按礼数先跟客人见面问好,然后就亲自跑去找崔成了。崔成与薛刚虽然年龄悬殊、辈份不同,但两个人毫无代沟,很谈得来,一见面就互相打了一拳,然后勾肩搭背,如同老少兄弟。薛刚要崔成马上到浩然堂参加宴会,这也是大老爷的意思。崔成叫义兄一起参加,薛刚不赞成也没反对。林天鸿心中藏着事,当然不愿去,就以累了相推托。崔成把赵四、孙五留下来伺候着,与薛刚说笑着兴高采烈地走了。 “神厨”侯大师傅头上顶着大包依然坚持到大厨房坐镇指挥,几个压轴大菜依然由他亲自掌勺。 席开十几桌,菜上几十道,宴会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江湖人物坐在一起,一开始还能客套恭维有所拘束,几杯酒一下肚,就豪放起来,有的人是坦坦荡荡的豪放,有的人却是披着知书达理的外衣忸忸怩怩地豪放。护卫领班冯跃以敬酒的名义与张若虚的大弟子夏克谨考校起了指腕功夫,两个人端着酒杯推来勾去,指掌翻花,互相较劲,最后弹指抛杯,交换了酒杯同时喝下了杯中酒。但夏克谨自始至终都是由一手完成,而冯跃却用了两只手,很明显冯跃输了。“醉金刚”薛刚酒后双眼发直,但形醉神不醉,人醉心不醉,虽然和冯跃不在一块供事,关系也不算融洽,但是与冯跃相比,夏克谨终归是外人。他见冯跃输给了外人,自己也觉得脸面无光,于是就想挽回局面。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鹿肉,伸到桌子中间带有明显挑衅意味地说:“好酒不可无肉,请夏兄弟吃块肉压压酒气。”夏克谨当然能看出薛刚意图,但不想喧宾夺主惹主家不悦,更何况还有师父在场,就顺着薛刚说:“谢谢薛镖头,兄弟自己来。”在盘子里夹了一块肉吃了。张若虚的二弟子王克勉却没有大师兄委婉求全的容忍度,拿起筷子说:“薛镖头的这块肉肥瘦相间,味道会更好,兄弟我来尝尝。”于是他用筷子与薛刚斗起了技巧和力道。张若虚远远看到王克勉与薛刚舞着筷子磕磕碰碰,说:“克勉不得无礼,薛镖头是前辈,你还不老实坐下吃饭。”崔相龙笑着劝张若虚:“道长不必在意,难得如此高兴,玩玩无妨。”崔相鳌站起来说:“大家都是义气朋友,何不放开手切磋一下武艺?”崔成一听说切磋武艺,立马情绪高涨,第一个站起来响应:“二叔说得对,好朋友就得切磋武艺!”薛刚把筷子一扔,口气粗浑地说:“切!磋!”接着又有很多人赞成切磋,于是大家都拥到院子里准备切磋或者是准备观看切磋了。崔氏兄弟和张若虚等几个德高望重的人是不会参与这种切磋的,就让人在门外走廊上摆了茶桌,喝着茶观看切磋,兼任点评。 浩然堂前切磋武功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嗖嗖”地很快传遍了整个崔府,凡是今晚不当差值夜的人员全都跑去看热闹。崔成特意又让人去叫林天鸿,结果没叫去林天鸿,倒把伺候林天鸿的赵四、孙五给叫去了。其实林天鸿也很想去看这种难得的盛大切磋场面,因为不敢确定魏荆天是不是已经离开崔府,以防万一,就忍住了好奇,拒绝了赵四、孙五的一再劝说,让赵四、孙五去了,而他自己没去。大小姐崔楚楚听到消息后也不肯错过这种可以增长见识的机会,但她带着丫环出了自己的院门就被母亲喊去陪祖母老太太聊天了。 林天鸿看着赵四、孙五屁颠颠乐呵呵地走了,紧跟着也出了房门,他要再去那座吊死过丫头的闲院看看魏荆天还在不在。走到白天那个叫小红的姑娘摘花的地方,有一个庞大的身影像鬼一样飘荡了过来,吓得他大叫一声调头就跑,那个身影却无声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并抓住了他的胳膊。借着月光,他看到这个人蓬头乱发,胡须如草,目光炯炯如同炭火,正是魏荆天。他呲牙咧嘴哎哎呦呦地掰开魏荆天的手,惊讶地问:“你怎么还没走?”魏荆天看着林天鸿揉搓胳膊,不答却问:“你受伤了?怎么弄的?”林天鸿说:“没事,只是胳膊被崔成的擒拿手扭了一下。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可不要乱来,崔老爷可不好惹,你绝不能在崔府惹事,崔成是我的义弟。”魏荆天说:“你不用为他们担心,只要崔相龙不惹我,我是不会动他家一草一木的,我只是想去看看你。崔府的少爷不是你的义弟嘛!怎么没让你参加那边的狗熊宴会?你又跑这儿来干什么?”林天鸿气恼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我跟你道不同不与为谋,现在你马上走,我也走,你回你的山西老家,我回家看看我爹。”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说:“你走那边,我走这边,不许跟着我。”刚要再走又被魏荆天拦住了路。魏荆天说:“你已经知道你爹没死,就不要先急着看他了。我先不走,你也先不要走了。”林天鸿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魏荆天脸上现出意味深远的得意笑容,说:“崔相龙的府上环境不错,我住的很舒服,我要继续住下来修炼我的‘腐骨蚀心掌’,至于你嘛!也借着崔家少爷这个活靶子练练功夫。” 林天鸿对魏荆天我行我素的桀骜脾性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干涉到他的任何行为,所能做的只能独善其身,他想赶快回家看父亲,也想再留一段时间继续和崔成练功夫,转念又想到,崔成可以随时随地找人去学新的招式,而自己所学有限,到时候岂不是只能当活靶子挨打。 魏荆天好像看出了林天鸿的顾虑,说:“你安心留下来就行,我教你武功跟崔家少爷打。” 以魏荆天的修为绝对称得上是教武功的绝好师父,这也绝对是锻炼的绝好机会,渴望成为高手的林天鸿还真有点动心,但是······林天鸿有点言不由衷地拒绝了:“我······我不要你教。” 魏荆天打眼就看穿了林天鸿的那点小心思,笑了笑,故意叹息一声,说:“我害你爹失去了武功,教你几招也算是对你爹的补偿,你不用叫我师父,也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 魏荆天这种语气的这番话令林天鸿的心颇为感动,可是一想到父亲,他心中又涌起愤懑,说道:“就算你教我,我也不会感激你。” 魏荆天脸上掠过一丝凄凉,但依然笑着说:“可以啊,我不用你感激,我用不着任何人感激。以后你要是感觉能打败我了,也尽管可以找我报仇。” 听到这话,林天鸿瞬间感到这个被江湖上视为大恶人的沧桑老人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显露出一种为人误解的可怜,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能完全释怀他废掉父亲武功的死结,说:“如果我以后找你报仇,我会让你三招。” 魏荆天先是一愣,即尔大笑,说:“让我三招?狂妄,狂妄,你小子真是狂妄!狂妄的让我喜欢的不得了!哈哈······好吧,为了你能让我三招,我得加把劲教你。来来来,你刚才不是说崔家那小子用擒拿手把你扭伤了吗?我就先教你擒拿手,明天你也让他尝尝滋味。” ······ 魏荆天的擒拿拳叫作“捕风捉影手”,他很自负地说这套擒拿拳法在江湖上所有擒拿拳的排名中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看着林天鸿模仿了崔成使用的擒拿招式后,他很不以为然地说以前见过这种擒拿拳,只能马马虎虎勉强叫做擒拿拳,崔相鳌用起来或许还能有点威力,但也不能与他的“捕风捉影手”相提并论。 林天鸿在新学乍练临阵抱佛脚的崔成几招擒拿下都吃了亏,就算相信“捕风捉影手”可能更厉害些,也不敢轻视崔相鳌的擒拿拳,认为魏荆天夸大其词,要求他先演示一下。 魏荆天像个经不住激将的很不稳重的小伙子一样立即就施展开了。他双手忽勾忽爪地抓来扣去,手臂疾伸疾缩,有时看起来柔软的像蛇,有时又仿佛像坚硬的铁棒铜棍,击发如同鹰捉兔,收缚恰似风卷叶,指掌似翻花,肩臂能搅浪。在“魅形鬼影步”的配合下,在月影花荫之中,魏荆天好像迅疾游荡着狂舞的鬼魅似的,搅动起的气流如同刮起的阵阵阴风,零落的花瓣好像纷纷扬扬的带着香气的雪花一样四下飞飘,这种情景令人感到恍惚的绮丽,感到惊悚的诡异。林天鸿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也许看的太用心了,林天鸿发现魏荆天连贯流畅地打完三十六招后略微一停顿,然后又忽然卧倒贴着地面平行窜了出去,窜出去约有一丈后猛抬双腿,以脚勾手摆的攻击重点斜窜向上,昂首挺胸地站的笔直。这一招滑稽又古怪,影响整套擒拿拳的观瞻效果,简直是画蛇添足,是多余的累赘。但魏荆天却对这最后一招推崇备至,他说这一招是他的独创,叫作“颠倒乾坤”,乃是令人出其不意万难料及的必杀之技。魏荆天对这一招的解释理由很充分而且带有阴谋色彩,他说这他擒拿手少有人敌,但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只专注于攻打对手的上三路,这最后一招突然转攻最下路弥补了缺陷,这就很完美了。 林天鸿对拳法精义所知有限,虽然一时难以体会到其中的奥妙,但对兵不厌诈出奇制胜的道理还是理解的。他先没顾及与魏荆天探讨最后那一招怪招,而是急于学习那三十六招“捕风捉影手”。 魏荆天放慢了动作,依次施展,口中念叨口诀:“灵台本虚无,何处见真章?我自逍遥身,来去不由人。大胆挺身去,力雄巧自来。刚柔虚实进,粘、连、缠、随、牵。其用得其法,其动有其方。反制超其限,攻击求一点。快攻其不备,先发易制人。后发求先至,一快克百慢。攻不存怜念,分筋先挫骨······”魏荆天演示完一整套“捕风捉影手”,还是把他自创的“颠倒乾坤”依据口诀又施展了一遍:“足勾双肩用全力,手拿双踝莫留情。阴阳颠倒乾坤转,狂妄只因本风流。”林天鸿听了口诀才弄明白这最后一招是用脚勾住对手的双肩,手抓着对手的脚踝,从对手□□里钻过去把对手撂倒。 全部演示完了,魏荆天让林天鸿模仿着练,他一边指点要领,一边说一些抒发愤慨的意味深长的话:“人世间的是非恩怨从未断绝过,武功是人创造的,是用来解决道理不能解决的是非恩怨的。个人恩怨也好,家国仇恨也罢,凡是礼、理之道不能解决的,必有武、攻之道来解决,功既是攻,武功也就是以武力进攻。武功招式也相应着人是人非,来什么样的客人下什么样的菜碟,对付什么样的敌人就用什么样的谋略和招式。所以这必须要用心去体会,也就是悟。” 22.捉弄 第二十二章 魏荆天带有忏悔意味的诚恳话“我害你爹失去了武功,教你几招也算是对你爹的补偿······”让林天鸿决定继续留在崔家。他想父亲已经没了武功,身子骨还不如普通人,自己就更应该学好武功保护父亲,担当起长子的责任,魏荆天虽然名声不好,武功的确大有可取之处,而眼下这种机会的确难得,错过了太可惜了。 既然决定留下,那就做好留下的打算,已经弄的糊里糊涂乱七八糟了,那只好将错就错继续隐瞒着身份。听到浩然堂那边打斗喝彩的声音安静下来,他估计是要散场了,就赶紧回了那间客房。 刚进房间就听到门外传来赵四、孙五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他怕引起怀疑,连忙踢掉了鞋子,跳到床上装睡,还故意打起了跌宕起伏的呼噜声。听到赵四、孙五进门的声音,感觉到其中一人掀开门帘看了看他,接着听到赵四、孙五窃窃私语:“睡了吗?”“睡了,跟死猪一样,连衣服也没脱。”“我看他也是个下贱货!”“这下贱货真是走了狗屎运,竟然跟大少爷拜了把子!”“你说这好事怎么就落不到咱们俩头上呢?咱们可没少出力!”“大少爷真是瞎了眼了!” 赵四、孙五在房里唧唧咕咕地说着怨天尤人的话,外面突然响起了喝叱声:“赵四、孙五,你们嚼什么舌头根子?说谁瞎眼了?”孙五骇然大惊,被茶水呛了鼻孔;赵四处变不惊,信口狡辩:“没说谁,我是在说小五子。”说着,走过去打开了门。嘻皮笑脸地说:“都这个时候了,哥哥您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门外那人说:“少爷让问一下,洪公子睡了吗?要是还没睡,就请到少爷房里说话。”孙五理顺了气,跑上了抢着回答:“睡了,已经睡了,睡的可香甜了。”赵四皮笑肉不笑地说:“能不睡嘛?就他那小身板,跟大少爷打了两场,哪受得了啊!哥哥,要不您进来坐坐?”那人说:“太晚了,不进去了。你们两个可敬着点,若是怠慢了洪公子,有你们好受的!”孙五说:“敬,一定得敬。大少爷的朋友,借我们十个胆也不敢怠慢。” 林天鸿在里面把赵四、孙五的前言后语听的完完整整清清楚楚,对他们如此阳奉阴违、贱者笑贫的嘴脸厌恶至极,想着要对他们惩罚一下。怎么惩罚呢?告诉崔成?这太小家子气了吧!背后告状太不光明,这两个倒霉蛋虽然可恶,但也是穷苦出身的可怜人,否则也不会到崔府做下人。但若就这样算了,也太便宜他们了。林天鸿决定略施小计捉弄赵四、孙五,以解受诋毁之气。主意已定,他捶着床头叫嚷了起来:“人呢?死哪儿去了?渴死我了!水,我要喝水。” 赵四、孙五听到里面的喊声又大吃一惊,对望着愣了很长时间,脸上现出咬牙切齿的狠毒表情,却用殷勤恭敬的声音回应:“来了,水来了。”赵四提着茶壶,孙五端着茶碗跑了进来。正此时,林天鸿的两只袜子飞了过来。一只袜子被赵四眼疾手快地逮住了,另一只砸到了反应慢了不是一点的孙五的脸上。赵四、孙五每人拿着一只袜子,脸上厌恶的表情同时一闪即逝,然后默契地同时规规矩矩地搭到衣架上,接着两个人合作倒满了一碗茶,递到林天鸿面前。林天鸿没接茶碗,目光不停地在茶碗和孙五脸上转换。孙五不解其意,往前又送了送茶碗,问:“公子,茶好了,喝啊!”林天鸿摇了摇头,还是不接。赵四恍然大悟,说:“倒了,刚才的袜子······这第一碗茶是洗碗,公子是讲究人,重新再倒。” 林天鸿的确是真的渴了,连着喝了三碗。喝完茶后又说要撒尿,这也的确是需要,但他不起身出门去茅房,却非得要他们把尿盆拿屋里来撒。赵四、孙五拗不过,也不敢强行命令林天鸿,只能答应拿尿罐。在由谁去拿这个问题上,两个人分歧严重,互相推诿,各不相让。最后林天鸿发话调停,做出了公正按排,让他们一个人去拿,一个人去送。这很公平,但两个人在由谁去拿和由谁来送的细节问题上还要争论。林天鸿简直欲哭无泪,刚想自己跑出去撒的时候,忽然找到了更为公平的办法,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拿,再一起去送。赵四、孙五怏怏不乐地去了,好像也故意报复林天鸿似的,去了很久才磨磨唧唧地抬来了尿罐。林天鸿都快憋不住了,在外间屋一相遇,也不等他们把大尿罐放下,就急不可耐掏出家伙喷射了出来。赵四、孙五像是争抢尿罐似的,各自往自己方向拉了一下,本意是想躲闪喷射的尿液,结果导致都被尿液嗞了一下。林天鸿一边对着尿罐中心排泄,一边喊道:“别动,别动。”赵四、孙五半蹲着身子,努力伸着脖子转头不看尿罐,但他们无法逃避酒后热尿的气味和热尿降落的声音,最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林天鸿扭动着屁股,画着圈撒尿,脸上带着很陶醉的笑容,嘴里还发出很享受的声音。 终于尿完了,还又挤了两滴。赵四、孙五各自捂着鼻子,按约定一同去倒尿罐,实际上,他们一进茅房的门,就不约而同地撒手把尿罐丢到了茅坑里。两个人回来的时候看到林天鸿已经靠着被子躺在了床上,以为他终于折腾完了,就以回去换衣服为由想逃离。不料,又有吩咐了。林天鸿两只脚相互拱搓着,笑呵呵地说:“我想洗洗脚,麻烦两位大哥给打点水来呗!”赵四、孙五不敢直接拒绝,就陪着笑脸说:“公子晌午才刚洗了澡,鞋袜也是新的,脚干净的很,不用洗了吧。”林天鸿把脚一抬,伸到赵四、和孙五的脸前,说:“你们看干净吗?黏糊糊的,不洗洗怎么睡?”孙五瞪着眼睛说:“很干净啊!”林天鸿岔开脚趾,晃了晃,问道:“干净吗?你闻闻?”赵四好像感觉到林天鸿在故意整他们,手在鼻孔前扇了扇风,然后捏了捏鼻尖,说:“洗,洗就洗。走,打水去。” 林天鸿浮皮潦草地洗完了脚,躺倒床上久久不能入睡,他听到了赵四、孙五换完衣服回来的声音,听到了他们喝茶嗑瓜子的声音,后来听到了他们打呼噜的声音。他睡的晚却醒的早,早晨起床后看到赵四、孙五还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打呼噜,他没有再惊动他们,自己拿了铜盆准备到外面大水瓮里打洗脸水。刚出了房门,就看到有人来了,是来请他的。赵四、孙五听到动静,打着哈欠,搓着眼睛跑出来,接过他手里的盆子,说:“洪公子,我们哥俩的饭碗可全掌在您的手里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您尽管骂,可千万别在我们大少爷面前数落。”林天鸿笑道:“我没什么不满意,害你们昨晚没睡好觉,我倒是感到很抱歉。放心,我只会锦上添花多言好话,不会数落你们不是的,不过,你们以后可不要门缝里瞧人喽。” ······ 崔成正在院子里打拳,看到林天鸿到来,就叫人拿了准备好的衣服,伺候林天鸿洗漱更换,然后他在走廊上吹着口哨逗弄鸟雀。 人靠衣装马靠鞍。林天鸿此番装束一新后玉树临风的风貌气象与昨天判若两人,崔成大为赞叹。林天鸿本人对着铜镜都有些顾影自恋,转转身,揪揪双肩的垫瓦,抚摸着柔软光滑的绸缎,说:“少爷兄弟,这身衣服值不少钱吧?”崔成摇头说:“不知道。只要你喜欢就行,管它值多少钱干嘛?”林天鸿说:“喜欢,太喜欢了,我还从来没穿过这么又软又滑的衣服呢。”林天鸿感受着光鲜锦衣带来的舒适和喜悦,突然问道:“我昨天那套衣服呢?”崔成说:“你那套衣服旧了、破了,也脏了,扔了算了。”林天鸿变得紧张起来,说:“不能扔。那衣服是我娘一针一线缝的,布是我娘织的,线也是我娘纺的,我回家去的时候还得穿呢。在哪儿呢?快给我拿来。”崔成说:“做件衣服有那么麻烦吗?又是纺又是织的!”林天鸿说:“当然麻烦了!所以说不能扔。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这里面的意思大着呢。”“书上的确是这么说的!”崔成点了点头,突然问:“哎,洪大哥,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嘛?”“孤儿······”林天鸿愣了愣,问道:“我说过我是孤儿吗?没说吧!”崔成皱着眉想了想说:“你虽然没说你是孤儿,可是你说你是落了难流落到这儿来的。”林天鸿说道:“是啊!我是落了难,也的确是不得已流落到这儿的,但我不是孤儿啊!我父母健在,我还有弟弟妹妹在家呢。”崔成点头说道:“那就好,那就好,哪天有时间我去拜访拜访他们,你的父母也······也,也差不多等于是我的父母,嗨!什么差不多,根本就是嘛!我们可是结义兄弟。既然是结义兄弟,那你的弟弟妹妹当然也就是我的弟弟妹妹了!哈哈······” 吃早饭的时候,崔成满怀着敬意和向往对林天鸿讲述了昨晚浩然堂前的大比武,高手对决,那才是真正的切磋。其中对泰山派的剑法最为推崇,他说受到张若虚道长的慷慨指点,学了两招厉害的泰山派剑法。一说到那两招剑法,崔成更加兴奋了,恨不能立刻拿剑施展,饭没吃完,就催着林天鸿赶快去练武场。 23.比剑 第二十三章 去练武场之前,林天鸿先到昨晚休息的那间客房拿了他的宝贝笛子,顺便交代赵四、孙五把昨天换下的那件衣服找回来。到了练武场,林天鸿想试试昨晚学得“捕风捉影手”,对崔成说:“少爷兄弟,我昨晚琢磨了一夜,想到了破解你擒拿手的招式,咱们还是比拳法吧。”然而,崔成更想施展一下自己新学的剑招,非得坚持先比剑法,不由分说,直奔兵器架取了一把沉重的三尺长剑,然后指着满架子的剑让林天鸿选。 林天鸿以前只舞弄过木刀、木剑,锋利的真家伙还没正儿八经地碰过,挑来挑去,拿起来又放下,总觉得那些剑都不趁手,最后无所谓地拿了一把二尺来长的又薄又窄的剑试了试锋刃,说:“就这了!”崔成说:“你这剑太轻了,动起手来会吃亏的,还是换一把吧。”林天鸿笑道:“你感觉轻,我觉得正好。我可不怎么会剑法,兄弟你要手下留情噢!”挥剑舞了个剑花,向前一指,说:“来吧!” 两个人一交手,长短剑撞出一串火花,林天鸿被震得手腕发麻,后退了两步。崔成笑道:“这招就是泰山剑法,叫做‘长虹贯日’”林天鸿说:“厉害!”又一交手,林天鸿又被震退两步。崔成笑道:“这也是泰山剑法,叫做‘云生怒涛’”林天鸿又说:“厉害!”崔成说:“那你试试我别的招式厉不厉害。”于是,一变招,一轮接一轮的花花招式源源不断地施展开了。 几个回合下来,林天鸿发现崔成的剑法比拳脚功夫还要驳杂,比驳杂的拳脚功夫还要火候浅显。他不再硬抗硬碰,游走着圈子以学的也不到家的家传剑法招架,除了在一开始那两招下落了下风,其余的还勉强能应付。他也看出并不是那些剑法招式不好,而是崔成本人学得不扎实,施展的不好,他这才切身体会到父亲常说的那句话“武功在精不在多。”一想到父亲,他心中又是一阵凄凉,稍微一分神,出手就慢了好几分。而此时崔成又突然改变招式,纵身跃起左右虚斩两剑,紧接着直刺林天鸿眉心。林天鸿判断失误,险些被刺中,紧急中来了一个“铁板桥”再加一个侧空翻才惊险地躲过去。崔成得意地说:“这还是泰山剑法中的‘长虹贯日’。泰山剑法每一招都有好几种变化,你不要掉以轻心。”林天鸿惊魂未定,点头又说了一声“厉害”,赶紧收敛心神,全力应对。 那身在幽园秀闺中的大小姐崔楚楚听说新来的那个小子真的很有些本事,而且还与自己的弟弟结了义气兄弟,吃惊之余不禁有些恼火,这拜把子可不是儿戏,哪能说拜就拜,更何况彼此什么身份。她怀疑林天鸿花言巧语蒙骗了弟弟,于是拿了宝剑带着一群丫环,气鼓鼓地来到了练武场。 崔楚楚此时见到林天鸿,不禁愕然惊叹,看着他那英俊明朗的相貌和矫健的身姿,心里产生了一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觉。她心中的火气略有缓和,决定先观察一下,看看他武功究竟如何。视觉感应潜移默化地引起了心理转变,心理一变,看待人和事物的眼光就不一样了。崔楚楚仿佛觉得是在观赏武斗表演,赏心悦目,主角不是自己的弟弟,而是那个小子。那个小子还真不赖!倒也配得上跟弟弟拜把子。心想,他跟弟弟拜了把子,那我该怎么称呼他?想起那天在园子里追逐打闹的情景,崔楚楚心中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心跳加快,脸颊有些发烫。这时,她看到了惊险的一幕。 崔成见自己各种招式串烧合成的剑法对林天鸿越来越难以造成压力,就突然又使出了“云生怒涛”的另一种变化招式,横扫长剑,寒光剑影如同滚滚的云海波涛般压向林天鸿。 林天鸿看到大小姐崔楚楚到来的时候有了一点特意表现的小心思,与崔成缠斗的太紧,疏于防范,“云生怒涛”层层叠叠的寒光笼罩过来的时候,他立即被逼入死角,难以有效躲闪。情急之下,他深吸一口气,运力使出“拨云见日”去抵挡。不料,他的剑与崔成的剑刚一接触便被震得荡开了。崔成的剑势不衰,运行轨迹丝毫没受影响,对着他的右肩横切了过来。如此锋利的宝剑,如此势如破竹的气势,一旦斩切到肩膀,后果难以想象。 在这瞬间里崔成也预感到了后果,但他做不到收发自如。这种情况下好像不是他在掌控剑,而是剑在操控他,只能把这一招施展到底了。场外观赏者崔楚楚玉指捂着榴齿丹唇,杏眼大睁,花容失色,惊恐满面,担心到了极点。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林天鸿双腿一分,劈叉沉身,矮了下去,剑锋贴着头顶的发髻“嗖”一下扫过去了。 一场溅血的危险消于须臾,崔成像老猫一样热烈地、闷声闷气地叫了一声“妙啊!”。如此惊险的招式都被林天鸿化解了,崔成惊喜之余,心神更加激荡,抱着只是想再看看义兄会不会还有化险为夷的好妙招的简单想法,紧接着又来了一招“长虹贯日”点向了林天鸿的眉心。 林天鸿刚才只不过是急中生智,以平生还未曾有过的、自己也匪夷所思的速度劈叉躲过了非常危险的一招,此时面对突如其来的“长虹贯日”已经黔驴技穷。但是技穷也不能待毙啊!他还是以硬碰硬,抡起手中的剑砸了下去。结果,剑脱手了,被崔成挑到了空中。惊骇之下,他又激发了灵智,抬手横拨,手臂勾缠,用上了魏荆天“捕风捉影手”里的招式,空手夺白刃。 魏荆天的得意功夫当然非同寻常,林天鸿虽然是初学乍练,但出其不意地使了出来,对付的又也是个初学乍练的新手,倒产生逢凶化吉反败为胜的效果。扣住崔成的手腕用力一抖,竟然把崔成手中的剑抖飞了出去。与他的剑同时落地,两把剑相距不过两尺远。 崔成哈哈大笑,说:“好啊!大哥,你可真厉害啊!”林天鸿说:“你也很厉害,差点让我血溅当场啊!”崔成笑道:“彼此,彼此,咱们旗鼓相当,不分胜负!”然后笑着招呼姐姐:“姐姐你来的正好,今天我郑重跟你介绍一下我的结义大哥,姓洪,洪天临。相貌英俊、武功高强,我没看走眼吧?”崔楚楚说:“要不是我帮你说情,爹爹能答应让他留下吗?”崔成说道:“没错,这我得谢谢你。哎!要不这样,结拜的事也算你一份,让洪大哥叫你姐姐?”林天鸿听到这话心中一惊,心想自己近的远的妹妹有好几个了,姐姐还真没有,也不知大小姐会不会答应? 崔楚楚的确不答应,非但不答应,而且还生气了。崔楚楚先是红着脸地下了头,紧接着猛地抬起头来,脸更红了,“哼”了一声,对崔成吼道:“我才不要他叫姐姐。”然后就用含义复杂的目光盯着林天鸿:“你不是嘲笑我不会打飞镖吗?那想不想领教领教我的剑法呢?”“噌”一声利索地拔出了宝剑。林天鸿摆着手说:“不必了,不必了,我没嘲笑你打飞镖······”崔楚楚已经出剑往他身上招呼了。 林天鸿一边躲闪,一边解释讨好:“大小姐说出剑就出剑,从容果断,毫不含糊,绝非一般女儿家可比。够了,够了,请住手吧!”令他想不到的是崔楚楚更加怒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刁蛮泼辣不像女儿家?” “岂敢,岂敢,不是,不是······”林天鸿急于解释:“大小姐貌美如花,温柔似水,当然是女儿家。只不过这柔中的刚强更胜须眉,我可是敬仰的很呢!”不料,崔楚楚竟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眼睛都红了,说道:“我不稀罕你敬仰。什么柔中的刚强?你这是油嘴滑舌胡说八道。”出剑更快了。 崔楚楚的剑法招式不像崔成那样杂乱,自成一派,的确柔中带刚,施展起来彩衣似丹云,利剑如闪电,林天鸿空手还真不好对付,只能以“魅形鬼影步”脚底生花开溜。此时别开生面的是竟然飞来了一大群蝴蝶烘托气氛,极有可能是被大小姐和丫环们的脂粉气味吸引来的。蝴蝶飞入了他们的战圈,很多都在崔楚楚柔中带刚的剑法下断翅分解,崔楚楚依然不肯罢休。 崔成搞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突然发火,看不过去姐姐的步步紧逼,说:“姐姐你要比剑法,好歹也得让洪大哥那吧剑啊!” 崔楚楚回头对崔成吼道:“我是要跟他比剑吗?我想杀人!”紧跟着猛地挥剑斩向林天鸿的头顶。 林天鸿此时身处兵器架附近,伸手最方便拿到的正是他放到架子上的那根黑黝黝的笛子,于是他本能地拿起笛子挡向了斩来的剑。金铁交鸣,“叮当”一声悦耳的脆响,崔楚楚的宝剑断了。林天鸿一愣,赶紧查看笛子,惊奇的是笛子上连一丝被斩的痕迹都没有。他惊喜于笛子的完好无损,却很担忧大小姐下不了台,自己没法收场。结果大小姐根本没找台阶下就主动收场了。 崔楚楚看了看自己的断剑,又看了看林天鸿的笛子,不怒了,也不喜,狐疑不定,冷冷地说:“我的剑断了,你也可以取笑我不会用剑。但你绝不能说我不像女儿家,连想也不能想。”然后扔掉断剑,转身走了。 林天鸿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被崔楚楚最后那句前后因果无法连贯的话弄迷糊了。但是崔楚楚自己心里的异样感觉却清晰分明了,而且暗自做出了一个很大的决定。当路过赵四、孙五晾晒的林天鸿那套破口开线的衣服时,她吩咐丫环把衣服拿走了,回去让人又洗了一遍,并于当晚在烛光下亲手认真缝补连缀,在一个大的破洞上绣了一只蝴蝶点缀遮盖。 24.旁生枝节 第二十四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崔成和林天鸿几乎每天都在练武场上练功拆招。崔成不断找府中的护卫或镖局里的镖师讨要武功招式,而林天鸿也隔三差五地得到魏荆天的夜间传授。虽然崔府有护卫值夜巡逻,虽然崔成与林天鸿在一个房间里住宿,但号称“五毒鬼手”的魏荆天略施小计就可以避免让他们发现。对于层出不穷的武功招式林天鸿只能继续撒谎,说自己本身就有家传武艺,在江湖上游荡时又接触过很多身怀绝技的能人异士,还跟跑江湖耍杂耍卖艺的人学过,本来都快忘记了,现在一动手反而又想起来很多。为避免崔成怀疑,他施展新的招式时便放慢速度,有时候打着打着就停下来挠着头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还会与崔成讨论一番,听取崔成的一些意见。崔成心思单纯,没什么阅历,只要打的开心,就根本不往别处想。崔楚楚自从那天被林天鸿用笛子震断了剑,就再也没有去凑热闹,偶尔到练武场,也只是在远处做一个优雅的观众,天热的晌午还会让丫环送上去两块西瓜或两碗酸梅汤。 林天鸿用家传的“六合拳”对阵崔成从薛刚那里学来的“金刚掌”;用“捕风捉影手”对阵崔成各种杂七杂八的拳法、掌法;用家传和魏荆天传授的剑法对阵崔成的各种剑法,但始终没见崔成再施展那八招以外的擒拿拳。崔成说镖局里太忙,他二叔崔相鳌没时间教他。随着自身武功的提高,林天鸿已经感觉到崔相鳌那套擒拿拳也是很高明的拳法,绝对不像魏荆天贬低的那样马马虎虎。他很想再领教领教其余的招式,但没再有机会,这令他感到遗憾。 魏荆天没招惹崔家的任何人,也没被崔府的任何人发现,一切相安无事。他已经练成了据他所说非常厉害的“腐骨蚀心掌”,但是还没有离开崔府的意思。林天鸿已经完全改变了对魏荆天的印象,心里的那个小结扣虽然还在,但其实他已经在默默感激魏荆天带给自己的巨大进步。林天鸿想回家亲眼看看父亲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但他却不愿放弃这种学武练功的机会,他想如果父亲看到他的武功取得这么大的进步一定会非常高兴,他希望自己多学多练取得更大的进步。魏荆天不说离开,他也绝口不提。想家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到安静的地方待会儿,每当这种情况下他都会吹那只笛子,吹奏的曲子通常都是那曲《蝶恋花》,曲子一响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沈如月,想起灵儿,想起运河堤畔相遇的地方。每当想起这些,他的心就会变得纷乱,有一种牵挂、思念、忧伤、迷茫相交织的复杂情绪生发出来。 崔楚楚听到林天鸿吹奏的曲音时,心情也变得非常纷乱。她一开始听到的时候感到很意外的惊喜,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说:“想不到他还能吹出这样的曲子!”愣了一会儿,慢慢地坐下了,认真地聆听着美妙的乐曲,唇角挂着陶醉的微笑,目光迷离而又深远。听的次数多了,她的心也就想的多了,觉得此事必有蹊跷,这笛子背后必有不同寻常的故事,绝不会像他说的这笛子是捡的,曲子是跟街头艺人学得。又一次听到林天鸿吹笛子时,她特意追寻着笛音找到了坐在假山上的林天鸿,她问:“这儿没有其他人,你可不可以跟我说句实诚话?” 当时林天鸿心中一惊,以为崔楚楚察觉到他和魏荆天的秘密。他与义气深重的崔成已经很亲近,时常对隐瞒身份的事感到愧疚,已经成了他心中的负累,听到大小姐这么一问,他想干脆全都说了吧。“大小姐你指的是什么事?”他脸上现出窘迫,转头望向别处,思考着怎样解释才更好。不料,崔楚楚问的话并不是他所担心的事,还基本猜出了答案:“你的笛子是别人送的吧?你是不是想她啦?”林天鸿觉得这事虽然与她无关,但也没必要隐瞒,点头说了声“是”又有些尴尬地看着崔楚楚,没再说话。崔楚楚又问:“送你笛子的人是个女孩吧?这曲子也是她教你的吧?”林天鸿的脸红了,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崔楚楚淡淡地笑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问道:“你喜欢她?”林天鸿从没这样想过,可以大胆地回答她,但他却像似说谎似的很紧张:“不,不,不,没有,没有。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哪敢喜欢她?哪配喜欢她?她又怎么会让我喜欢她?”林天鸿都被自己的话绕糊涂了,不明白为何如此急于辩解。但崔楚楚接下来的话让却他更加一头雾水:“你为什么不敢喜欢大户人家的小姐?你怎么不配喜欢大户人家的小姐?你又怎么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不会让你喜欢?”她竟然很生气地猛地一甩手走了。 后来,林天鸿很长时间都没弄明白崔楚楚说那番话的真正含义,但他明了了一件事: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了沈如月。他没明了这件事的时候,心情只是纷乱、茫然,明了之后就增加了烦躁、焦虑和悲哀。他很清楚自己和沈如月门不当户不对身份悬殊很大,也很清楚以后与沈如月再重逢见面的希望很渺茫,这让他自卑而又绝望。后来他从崔楚楚的话里体会到激励、鼓舞的意味,心想要想实现愿望,只有努力改变!怎么改变?现在就正在改变。于是,勤学苦练武功的动力又大大增加了。 忽然有一天,林天鸿与崔成对练切磋共同进步的大事被搁浅停止了。那天是八月初三,大老爷崔相龙非常难得的去了练武场了解儿子的情况,他看到了儿子的进步,也看出了儿子自作主张结拜的义兄很有潜力,但他却严肃地命令儿子停止练功,并强迫性地命令儿子去读书练字:“十日之内背会整篇《论语》,还要通篇释义,另外每日写两百个大字,否则以后不准练功。” 那天久未露面的崔楚楚正好也在场,她是来送新做的月饼给崔成和林天鸿品尝的。崔成吃到姐姐送到练武场的东西,其实是沾了林天鸿的光,林天鸿来崔家之前,她从没为弟弟送过东西,以前她根本就不会到练武场来。崔楚楚挺身为面带埋怨的弟弟和隐言不发的林天鸿仗义执言,撒着娇跟父亲提议了折中求全的办法:“爹爹,您不是常说好男儿能文能武嘛!不如让他们上午读书、写字,下午练功习武?”崔楚楚的话简直说到了林天鸿的心坎里,他用感激的目光看崔楚楚时,崔楚楚正以意味深长的目光去看他,他怕大老爷发现误读了这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目光交流的含义,吓得赶紧低头。 崔成不愿读书习字,但不敢违背父亲的命令,无计可施之下听到姐姐的提议,就积极踊跃地拥护起来:“好,爹,就按姐姐说的办吧!”崔相龙沉着脸说:“不行,按我说的办。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你这就去跟先生读书。”崔楚楚还想再劝父亲,没等她开口,崔相龙就改变了严肃表情,微笑着,很温和地说:“楚楚,你年龄不是很小了,别老跟弟弟掺和到一块。奶奶的寿辰快要到了,多陪奶奶说说话,爹爹的剑穗子破了,你再给爹爹织一个好吗?”崔楚楚用含有要挟意味的娇里娇气的话说:“爹爹您得答应我一件事。”崔相龙对女儿的宠爱溢于言表,笑着说:“只要合情合理,爹爹就答应。说吧,什么事?”崔楚楚用尖细白嫩的手指指了指林天鸿:“我想要爹爹答应让他陪弟弟一块儿去读书,这合情也合理吧?”崔相龙对女儿的这个请求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更何况他本人也有这个念头,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让林天鸿去陪崔成读书之前,崔相龙对他说了一番话。崔相龙先试探性地问了他的名字:“你叫洪天临?” 因为心里藏着事,林天鸿在气象威严的崔相龙面前感到心虚气短,说话结巴了起来:“是······是的,小人叫······叫洪天临。” 崔相龙好像冷冷一笑,也好像不是笑,声音很平淡地说:“听说你和成儿义结金兰。你感觉这个义弟怎么样?”林天鸿吓得腿哆嗦起来,但说话不结巴了:“大少爷人很好,爽快、坦荡、讲义气,不过我可不敢真的把大少爷当义弟看,大少爷就是大少爷,是大少爷太抬举我了。”崔相龙忽然严肃起来,问:“既然你觉得他爽快、坦荡、讲义气,为什么不能把他当义弟看?”林天鸿说:“因为他是大少爷,是您的公子。”“那又怎么样?”崔相龙叹了一口气,说:“人的出身不可改变,但人是可以改变的,关键是看你想不想改变?想怎么改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林天鸿明白这个道理,但不明白崔相龙为什么对他说这样的话,问道:“老爷您是什么意思?”崔相龙微一沉思,问道:“你很喜欢武功?”林天鸿点头回答:“喜欢。”崔相龙问:“为什么喜欢武功?”林天鸿说:“学好武功可以行侠仗义、惩恶扬善,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崔相龙脸上现出欣慰的笑容,说:“你说的很对。但你要知道学好武功可不容易,分清是非更难,明是非、知善恶,远比学好武功重要的多。要想更好地明是非、知善恶,弄明白很多道理,就得多读书,圣贤之书讲的都是金玉良言,比金玉还要宝贵。”林天鸿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老爷您说的是,我爹也常这样说。”崔相龙仿佛受到了很大的触动,问道:“你爹是谁?叫什么名字?”林天鸿立时又紧张起来,说:“我爹······我爹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百姓,名字就不告诉老爷了,说了您也不认识。”崔相龙笑了笑,说道:“我倒很想认识认识,不过不急,我想以后会有机会的。你去陪成儿读书去吧,不要忘了你爹说过的话,你要相信你的义弟是真心实意拿你当兄长相待的。” 林天鸿也就没有再多想崔相龙为什么对他说这种好像是话里有话的话,觉得多读些书的确不错,更何况崔府里有高深渊博的好先生,这样的读书机会对于他来说也同样十分难得。崔成却对读书习字毫不在乎,他认为除了练功之外的任何事都不重要,认为单纯的读书写字枯燥无聊毫无趣味可言。崔成读书的时候“子曰”的“之”、“乎”、“者”、“也”中经常会夹插进去明显带有抱怨意味的哀叹之词。 勒令他们终止练功的当天下午,崔府多了很多令林天鸿陌生的面孔,崔成说那些人物都是他家飞龙镖局的镖师和各铺行里懂武功的人,都是被调派来准备老太太寿辰的。那些人都面孔严肃,不苟言笑,行色匆匆,好像不止是在为寿辰的事采办装饰、送信下帖,倒像是在执行特别庄严的重大使命。与那些铁石汉子们相比,崔府的下人们才是真正在准备浩大的喜庆事儿,他们和她们都喜气洋洋地洒扫抹拭、修剪花木、垫铺甬道,柔声软气地捡吉利话说。对于这种偏向于两个极端的气氛,崔成司空见惯,说他们就这个样,有的是怕漏了事担责任,有的是想献殷勤讨赏钱。对于崔府这种大户复杂的人事关系,林天鸿无法想象,也不想费神想象,但他总感觉有一些人看他的眼神非常奇怪。他以为是那些人各司其职各有所事,看不惯唯有他这个外人清闲地陪大少爷读书习字,他闲暇时就呆在房里摆弄他的笛子。 又一个晚上的深夜,魏荆天像以往一样点了崔成的昏睡穴,带着林天鸿出了房间。去往那座闲院去的路上,魏荆天不时地停下来对着两旁黑暗的地方冷笑,笑声中带着傲慢和不屑。林天鸿对于魏荆天偶尔表现出的怪异和荒诞毫不惊讶,以为他又犯了魔道。到了那座闲楼上,魏荆天告诉了林天鸿一个令他思之极恐的消息:“崔相鳌发现了我们,要以过寿的名义纠集人手对付我们。” 25.筹谋计议 第二五章 魏荆天说的没错,崔相鳌的确识破了林天鸿的身份并已掌握了魏荆天的线索。 七月底崔相鳌押镖洛阳回来就住到了府中,准备为母亲庆贺八十大寿的事,他与兄长崔相龙不谋而合,都主张母亲的八十大寿要大办特办,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在邀请宾客方面产生了一点小分歧,崔相鳌喜大好功,主张亲朋好友、生意伙伴、附近的乡绅、远近的体面人物还有江湖上的朋友,全都下帖邀请,崔相龙提议范围缩小些,面不要铺的太广,免得落下炫耀家势的口舌。崔相鳌坚持己见,说:“大哥,这可是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伸出“八”字手指,接着说:“八十,八十啊!你听说过远近有多少人活到过八十岁?凤毛麟角啊!这要是不可劲儿办,那才会让人笑话。”崔相龙说:“请的人太多了,会扰乱老太太的安宁。依老太太的意思是只请几个至亲,别的人一概不请。是我和楚楚她娘劝着才答应热闹些办的。”崔相鳌不敢否定母亲的意思,说:“老太太只管享福就是了,还管这些干嘛!那好吧,你是兄长,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听候差遣。” 崔相鳌虽然同意了兄长的主张,但心里还是很不乐意,他认为大哥越老越谨小慎微,已经没了以前那种盛气凌人的豪情。他心里琢磨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练武场,看到了侄儿崔成与林天鸿动手过招。以前他从来都是不屑于搭眼崔成这种不入流的武功演练的,然而今日打眼一看,他大吃一惊,个把月不见,这两个小子长进不少啊!他摆手把赵四叫到跟前,问:“这段时间都是谁在教少爷武功?”赵四回答:“薛大爷教过,冯大爷教过,咱们府里的和镖局里的很多人都教过。” 对于府里的人和镖局里的人,崔相鳌都大致了解他们的武功,崔成施展的招式的确是他们所教,但对林天鸿使用的招式却感到很陌生,就指了指林天鸿,又问道:“他呢?他是谁教的?跟少爷的可大不一样啊!”赵四说:“没人教他,洪公子自己琢磨的呗!这事儿也真邪门,洪公子睡一觉第二天就能施展出好功夫,难道真像传说的那样梦里习武,还真有神仙指点?”崔相鳌说道:“胡说八道,哪里有这种怪事!”他把赵四喝退,继续对林天鸿认真观察,发现林天鸿虽然把那些招式施展的生疏笨拙很不流畅,但那些招式却都各有精妙之处,只是他火候欠,还不能显现出多大威力。崔相鳌认为此事必有蹊跷,思来想去,他从林天鸿的名字上找到了突破口,骂了一句:“他娘的,洪天临倒过来念不就是林天鸿嘛!”又一分析,他猛然大惊,心中怒火升腾而起,暗道:“难道是他?”崔相鳌想立即把这一重大发现告诉大哥崔相龙,考虑到这还只是自己的猜测,又决定等有了真凭实据再说。 崔相鳌当天晚上隐藏在暗处对崔成所住的院子蹲点侦察,窥探了一夜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黎明时分他顶着一头雾水打着呵欠回了自己的住处,对自己的一无所获有些懊恼,对的妻子的关心问询很不耐烦,说:“妇道人家,别什么事儿都打听。”然后栽到床上就睡。第二天一整天他没跟兄长相龙见面,除了中间起来吃了一次早、午都不沾边的饭,一直都在睡觉。崔相龙以为兄弟相鳌是因为昨天的事跟自己赌气,就吩咐管家去安排人统计需要修整的设施。傍晚的时候崔相鳌跑去见了崔相龙,问:“大哥,你有没有发现和成儿一块练功的那个小子有什么不对?”崔相龙说:“没有,我根本就没去看过他们练功。听说他们练的不错,冯跃跟我说成儿进步很大。我准备等过了老太太的寿诞就多用些时间教导成儿,以前疏于管教,对成儿太放任了。”崔相鳌对兄长的这番话很不感兴趣,认为他是在抒发感慨,认为这是他衰老的表现,就直接跳过刚才的话题,说:“大哥,那小子的名字叫作洪天临。”崔相龙念叨了一遍“洪天临”,说:“这名字不错嘛!很大气。”崔相鳌说:“我怀疑他就是被魏荆天劫持的林天鸿。”崔相龙一愣,摇头说道:“不会,不会。他怎么会是林方的儿子呢?林方的儿子被魏荆天劫持,怎么会到咱们府上?”崔相鳌说:“可是‘洪天临’颠倒过来念就是‘临天洪’,也就是‘林天鸿’的谐音。”崔相龙说:“那又怎么样?只是谐音而已,而且还是反过来念。就算是正着念同音也没什么奇怪,同音、同字也不奇怪,天下同名同姓的人不有的是嘛!听说成儿还跟那洪天临拜把子了!你说,小孩子他们懂什么?硬是学大人结义,哈哈······既然他们很相处的来,我打算也好好栽培洪天临,说不定以后能成为成儿的一个好帮手。”“嗨!大哥你趁早省了这份心吧!”崔相鳌说:“那小子真有可能是林方的儿子。”“噢?”崔相龙笑了,说道:“他要真是林方的儿子那就更好了!泰山派张道长都说林方是侠义汉子,虎父无犬子,林方的儿子也一定不赖,要是以后能稳住心帮成儿,那就是成儿的一条膀子啊!”崔相鳌说:“大哥你就不怕他背后捅成儿一刀?”崔相龙脸上一怔,不悦地说:“兄弟你这是什么话?成儿对他那么好,都以义兄相称,他就算不帮成儿,也不能反过来害成儿啊!”崔相鳌看到兄长变了脸色,解释说道:“大哥,你别误会我,我说这话可不是咒成儿。我怀疑那小子认贼作父拜了魏荆天为师,晚上跟魏荆天学了武功,白天用来跟成儿交手,他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崔相龙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做出这样的判断?”崔相鳌说:“凭那小子的武功招式。那些招式都不是普通的招式,他施展的很生疏,一看就知道是初学乍练,但是咱们的人都没教过他,他使的那些招式咱们的人也不会。我还打听到他变换着施展过很多不错的奇怪招式,背后一定有高人在指点。大哥你对比一下时间,从林方的儿子林天鸿被魏荆天劫持到那小子突然出现在咱们府上,关键是他那些武功,这太可疑了,我们可不能大意啊!我还怀疑魏荆天那老贼现在就藏匿在咱们府上。”崔相龙的脸色变得沉重,思忖了片刻,说道:“这只是猜测,还不能下定论,调查清楚了再说。如果洪天临就是林方的儿子林天鸿,即便他真的认了魏荆天做师父,我们也不能草率地做决定,得想个万全之策。”崔相鳌点头说:“好,我继续调查。” 崔相鳌又悄悄地窥探了两个晚上,被秋天发了狂的蚊子叮的满身满脸的包。夜没白熬,苦没白吃,第三个晚上他有了重大发现,如他所料,果真是魏荆天在背后捣鬼。他看到凶神恶煞般的魏荆天潜入了崔成的房间,看到林天鸿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跟着魏荆天出了房门,他们轻车熟路肆无忌惮,他们竟然进了那座令他难以分说不愿提及的闲院。魏荆天竟然一直藏匿在这儿!崔相鳌骇然大惊,恨不得立即召集人手歼灭他们。但他马上又冷静下来,去查看魏荆天对崔成做了什么手脚。进了崔成的房间,见崔成深沉酣睡,只是被点了穴道,他想为崔成解开穴道,但抬起手又改变了主意,自言自语地说道:“蠢货,被人玩弄这么久还不知道!”怔了片刻,他决定先回去筹谋计策。 知道了真相的崔相鳌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地苦思万全之策。贴心的妻子又忍不住关怀地问他怎么回事,崔相鳌又没好气地怼了妻子一句:“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打听什么?睡你的觉。”天快亮的时候崔相鳌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一箭双雕的妙计,于是兴奋起来,一把搂过妻子的肩膀,说:“早饭后你带着孩子们搬到内院跟老太太一块去住。”然后手就在妻子身上乱摸起来。妻子按住了他不老实的手,说:“大嫂她们都在内院,我们就不要再去了,地方就那么大,人又多,乱哄哄的。”崔相鳌把嘴伸到妻子脖子上拱着,说:“老太太的大寿就要到了,人多才热闹嘛!”然后接着用嘴巴拱,用手摸。妻子说:“好,我听你的。哎呦!都老夫老妻了,你怎么还像年轻那会儿?”然后羞涩而又愉悦地伸出手搭住了崔相鳌宽厚结实的肩膀。 第二天一大早,崔相鳌大步流星、斗志昂扬地去见了兄长崔相龙:“大哥,果然是魏荆天!魏荆天那老贼一直藏匿在咱们府上,你猜他藏匿在什么地方?竟然藏匿在······”“西北角的闲院!”崔相龙抢先说出了魏荆天藏身的地点,令崔相鳌颇感震惊,心想大哥果然是大哥,说道:“对,就是西北角闲院那座旧楼上。他就是在那里教林天鸿武功的,昨天晚上我亲眼看到他进了成儿的房间,把那个臭小子带到了那楼上。”崔相龙紧张地问:“成儿怎么样?他没伤害成儿吧?不行,我得去看看!”他摘起墙上挂的宝剑,就要急着出门。崔相鳌拦住崔相龙,说:“大哥不用担心,成儿没事,魏老贼只是点了成儿的昏睡穴。成儿对此事毫不知情,暂时不会有危险。”崔相龙还是往外走,说:“那我也得去看看。”崔相鳌再次阻拦,说:“大哥万万不要打草惊蛇,魏老贼武功奇高,又善于用毒,我们虽然不畏惧他,可是如果冒然动手,难免不会伤及府中上下。这是在咱们自己的府里,一定要避免发生汶上法场上那种情况。” 一提起汶上法场的事,崔相龙像宝塔一样屹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了,唯有脸上的表情闪烁不定,片刻后,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先不惊动魏荆天,派人去通知泰山张道长。”崔相鳌拍手说道:“正合我意,大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多邀些好手助阵来才更稳妥。”崔相龙点头说道:“有道理!虽然我们不想借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毕竟这是在咱们府上,又恰逢赶上老太太的寿诞,若是惊扰了老太太,可就得不偿失了。”崔相鳌得到大哥赞同,更加兴奋起来,说道:“我准备还要通知中都神捕陆同章,魏老贼是汶上县衙通缉的逃犯,陆捕头正在全力搜寻他的下落,请陆捕头来一是压场助阵;二是等于卖给他一个人情,以后汶上那片生意上的事也好找他帮忙。”崔相龙又默默地点头赞同。崔相鳌接着又说:“我还准备通知泰安城里的孙鼎新、通知济宁孟凡斌、通知明水张贯群、通知濮城侯在望、通知······”崔相龙说道:“只一个魏荆天而已,就算为保万无一失也不用惊动这么多人啊?我倒觉得应该先通知宝相寺敬若方丈,林方是他的弟子,这事还牵扯到他的徒孙,通知他才最应该。”崔相鳌却摇头说道:“不能通知宝相寺。”崔相龙问:“为什么?”崔相鳌答道:“正因为林天鸿是敬若方丈的徒孙,才不能让他知道这事。那臭小子已经跟魏老贼走到了一块,敬若方丈若是大义灭亲还好,要是偏袒那小子,岂不是很麻烦?”崔相龙说:“那就先不通知宝相寺,等咱们救出林天鸿再把他送到宝相寺,交给敬若方丈。”崔相鳌说:“这是以后的事,到时候再说。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要一定确保擒了、杀了魏荆天那老贼。不但要杀了魏老贼,而且还要让江湖上都知道是我们崔家杀了魏老贼,要让江湖上的人亲眼见证我们擒杀魏老贼。”崔相龙想了想,问道:”你是想‘杀鸡儆猴’?有那个必要吗?”崔相鳌说:“当然有啊!非常必要。不过我们不是‘杀鸡儆猴’,而是‘杀猴儆鸡’,对于我们来说魏老贼是只野猴子,他们只是一群拉帮结派的鸡。这些年江湖有不少人看着咱们眼红,神农帮一直觊觎咱们府上的药材生意,漕帮的水运也老是试探着往路上伸,还有绿林中那些吃横饭的,虽然不敢动咱们镖局的车马,但也有很多人心里不痛快。所以,我们真该显示一下实力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哎,说到这,我不得不佩服圣人言‘祸兮福之所依’,说的太有道理了,咱们干成这件事,不正应了这句话嘛!”崔相龙忧虑地说:“大张旗鼓地邀请这么多人,岂不是要打草惊蛇!魏荆天现在可是在咱们府里,他要是暗中弄出什么事来可就麻烦了。就算他不生事,要是知难而退悄悄地溜了,我们如何向江湖上交代?那可就丢人了。”崔相鳌胸有成竹地说:“所以我才不让你去见成儿啊!我就担心你关心太切泄露了风声,成儿现在每天跟那小子在一块,要是知道了真相,准会立即翻脸,那样就惊动魏老贼了。此事虽然邀请的人很多,但不必大张旗鼓,而且还名正言顺。嘿嘿······”崔相鳌眉开眼笑,笑的深不可测,笑的诡异。崔相龙一怔,说道:“你是想借老太太的大寿······不行,怎么能拿老太太的大寿做文章呢?过寿可不能动刀剑、见血光,这我不同意。”崔相鳌说:“我的意思是借这个理由下帖邀人,又没说非要在过寿那天动手,只要邀的人来了,早一天晚一天动手都一样。大哥你说是在过寿那天之前动手还是之后?”崔相龙感到事情在弟弟的设计下将会趋于更复杂的方向发展,他对复杂的事已经厌倦,只想把危害降到最低,对弟弟说:“看情况再定吧,万万不要惊扰了老太太。”崔相鳌又说道:“为了防止魏老贼先知觉了逃跑,我准备把镖局和各店铺里会武功的人都调过来,密切监视老贼。”崔相龙点头说:“对,这很关键。魏荆天逃跑了,我们大不了白忙一场;要是暗中生事,我们将防不胜防。多挑几个好手保护好内院。还有,先把戏班子请来,让他们换着花样唱曲给老太太听,免得老太太出来走动。”崔相鳌答应了,准备回去安排,却听到大哥崔相龙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好像是在问他:“我们跟魏荆天没什么交集,也没有过节,他来干什么呢?”崔相鳌面带窘色的说:“大哥,难道你忘了,五年前尹一鸣在你手上吃过亏。” 26.互有猜忌 第二十六章 五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个飞贼潜入了崔府,无意间发现了正在花丛中偷香窃玉的崔相鳌,便不再急着去偷东西,而是当起了欣赏偷欢大戏的观众。崔相鳌自己行事不光彩,发觉被偷窥也不敢声张,没有招呼府中护卫,而是光着膀子赤着脚独身上前擒拿窃贼。 不料,身心不在战斗状态的他武功发挥也不在状态,一不留神被窃贼点了穴道。窃贼制住崔相鳌后,下流地摸了摸那个瑟缩成团的丫环的优美的小下巴,眯着眼伸过头深深地嗅了一息,赞不绝口:“嫩如琼脂,光滑如玉,香啊,真香!难怪崔二老爷把持不住!” 崔相鳌气的怒火中烧,但在尴尬的情况下又陷入了狼狈境地,他宁肯死了也不愿吆喝引人过来,索性很硬气地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飞贼也很硬气地回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尹一鸣。” 崔相鳌押车保镖走南闯北,没少听说尹一鸣的传闻,知道他不是一般的窃贼,很不好对付,便也顾不得脸面了,想大声喊人,刚一张嘴就被眼疾手快身法快的尹一鸣点了哑穴。尹一鸣说:“崔二老爷,我今天是来求财的,不想伤人,至于色嘛······”他回头看了看那个香玉般的丫环,意犹不舍地叹气轻轻摇了摇头,接着对崔相鳌说:“这么标致的美人儿我还真不想错过,但是亲眼看到被你这么一弄,我心里有了障碍,实在是没胃口了。崔二老爷,你要是真的喜欢人家姑娘,就给她个名分,不能做妻,当妾也行啊!你这样偷偷摸摸跟我有什么区别?您还不如我,我对每一个喜欢我女人都真心实意,我可以为她们做任何事,包括死。可是您呢?从您刚才的做派,我就知道您对这姑娘根本不是真心,您只在乎自己,在乎自己的名声。唉!我真为这么漂亮的姑娘感到不值!您看看您,满脸皱纹,一把年纪了,弄的这事儿实在不怎么样!说得难听点,您这是一粒老鼠屎污了一坛美酒啊!” 崔相鳌气的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几乎要吐血,恨不得咬舌自尽。 尹一鸣又颇具调侃意味地说:“二老爷您别生气,这是您的府上,您爱咋地咋地,爱喝哪壶酒就喝哪壶酒。听说崔大老爷最近弄到了一块宝玉,我想带回去赏玩几天······” 这时崔相龙来了。崔相龙下午听到了弟弟崔相鳌与丫环暧昧纠缠的风言风语,凭他对兄弟脾性的了解,不用求证就完全可以断定那些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门风出了问题,他非常恼火,为了能把这件事处理的稳妥公平,他思来想去,很伤脑筋。他心情烦闷,到了深夜还睡不着,就披上衣服出来走走,却被飞贼尹一鸣说话的声音给招引到兄弟的偷腥现场。他气愤填膺,把怒气都撒在了尹一鸣的身上,大步走过来说:“想赏玩我的宝玉,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掀掉披着的外衣,举掌对着尹一鸣打来。 尹一鸣毕竟做贼心虚,交手十几个回合占不了上风就想逃跑撤退,他太自负自己的轻功而轻视了崔相龙反应速度,临逃跑前他掠到那个丫环身旁说了一句俏皮话:“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呢?”就因为说这一句话,尹一鸣的后背中了崔相龙的一记重掌。喷了那丫环一脸血,负伤逃跑了。 崔相龙不堪睹视崔相鳌的狼狈形象,解开他的穴道,说了句:“你跟我来。”然后捡起自己的衣服,急匆匆的走了。 崔氏兄弟在浩然堂长谈后达成共识:由大哥、大嫂去劝说弟妹同意弟弟纳妾。然而,那个本可以得到名分的丫环没有听从崔相鳌的嘱咐“你先回去。”,而精神恍惚地游荡到了崔府西北角的院子上了吊。这件事之后,崔相鳌带着妻女搬到了镖局去住,因为那次打击,崔相鳌也的确收敛了一阵,随着时间的冲淡,风流的脾性后来死灰复燃,吃一堑长一智的崔相鳌再风流时,做的就隐秘稳妥多了。 那件事过后,崔相龙为避免家丑外扬,辞退遣散了所有知道真相的下人,并严令嘱咐留下的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许再提,赶快忘掉。” 五年来,崔氏兄弟从未再提起过那件事,好像真的彻底忘了,别人忘没忘记难以确定,却没人敢说起过。此时崔相鳌说那句话的时候,崔相龙也猛然推断出魏荆天要为尹一鸣报仇的结论。他没有自寻烦恼接着往下想,气愤地说:“尹一鸣做贼行窃,魏荆天不加管束,事隔多年还要报吃了那一点亏的仇,他这师父当的可真是混蛋!” 崔相鳌说:“魏荆天他就是个老混蛋,护犊子是出了名的,要不然尹一鸣怎么会那么猖狂!” 崔相龙怒道:“尹一鸣夜闯民宅行窃,我伤他是捉贼自卫,魏荆天他再怎么护短又能怎么样?我当年只是打了尹一鸣一掌,魏荆天要为徒弟报仇也该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约战啊!他鬼鬼祟祟地藏匿在我们府上这么久,还把林方的儿子林天鸿牵扯进来想搞什么花样?真是岂有此理!” 崔相鳌说:“大哥,你是君子之腹度小人之心,魏荆天是什么人?‘五毒鬼手’的绰号是怎么来的?他要报仇什么歹毒的奸计都想得出来,他不单只是要杀了你我报仇,他这是要······要······哎!反正他想干的可不这么简单,否则他······他就不是‘五毒鬼手’了。” 崔相龙大体料到了兄弟没说全的话,担心魏荆天做出很恶毒的事,心中恐慌起来,冷冽说道:“鲠骨在喉,不吐不快,芒刺在背,必须尽快拔除。你快去安排,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越早下手越好,以免夜长梦多。” 崔相鳌离去前崔相龙又交代:“林天鸿一定是受了魏荆天的蛊惑逼迫,尽量保全他,能够劝他回头最好,否则也别伤着他,把他交给张道长,让张道长也好对林方有个交代。” 崔相鳌回到房间就关严了门窗准备写邀请信贴,一边磨墨一边构思书写语句的分寸,对什么人该怎么说,该不该透露实情,透露几分为好,既不能让人疑心自己的炫耀之意,也得显露出点能吸引人的刺激意味。用语的分寸的确不好把握,崔相鳌一中午才写好了五封内容不同的请帖,上面约定的时间定在八月十三,比崔老太太的准确寿诞提前了三天。 计划商定后,崔相龙还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儿子,就去了练武场。发现女儿楚楚正在树下的荫凉里神情陶醉地欣赏林天鸿和儿子崔成拆招对打,他很清楚只要他们发现自己,必定会受到影响,就没知声,躲到暗处观察。他发现林天鸿所施展的那些招式的确非同寻常,但林天鸿施展起来却即离不定,好像故意藏巧露拙,心中暗道:“是块练武的好胚子,被魏荆天利用真是可惜了!” 这是崔相龙先入之见所左右才做出的主观判断。林天鸿施展的那些招式若是由魏荆天或者崔氏兄弟这样的高手用来对付崔成这样的对手,自然是一招就能克敌制胜,但林天鸿修为浅显,学的时间太短,没有领悟多少,又没有对打的阅历经验,施展成那般模样已经是很难得了。崔相龙已经认定林天鸿服从魏荆天,要迫害他们崔家,也就认为林天鸿是在故意隐藏锋芒糊弄崔成了。他为林天鸿的误入歧途感到痛心,考虑到张若虚和林方,决定试试看能不能使林天鸿迷途知返。所以他走过去命令儿子停止练武改为读书习字,然后对林天鸿说了一番具有试探性和劝慰性的话。 林天鸿陪着崔成跟老先生读书习字,几天来渐渐感觉到崔府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但根本没想到自己被识破了身份,更没料到魏荆天也被发现了形迹而且已经被严密监视。有时候他晚上一吹笛子,就搞的保护内院和监视魏荆天的人格外紧张,他们窃窃私语传递信息,说:“注意,那小子发送暗号了,魏老贼可能要动手了,大家小心,我去禀报二老爷。” 魏荆天嗅觉灵敏,眼光毒辣,警惕性非常高,于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崔相鳌安插的暗哨。他猜到林天鸿被识破了,自己也被发现了,做出的第一反应就是“撤吧,臭小子的好日子到头了。”当他发现崔相鳌按兵不动,而是派人邀请帮手对付自己时,就来了火气,改变了主意。直到下定决心留下来与崔家周旋到底,才再次把林天鸿带来告诉了这个消息。 林天鸿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说:“那我们赶快逃吧。糟了!我的笛子没拿。你得陪我再回去一趟,我的笛子可不能丢,我还要和崔成道个别,骗了他这么久,也该告诉他真话了。” 魏荆天说:“现在不能走,我们的一举一动被几十双眼睛盯着,现在要是走,他们立刻会打过来。” 林天鸿立即惊恐起来,说道:“那怎么办?我们走不了了?我去找崔成,求他帮忙,他肯定会帮我们的。” 魏荆天按住了林天鸿的肩头,说:“求什么求?是敌是友都还难说呢。不能告诉他,更不能求他,你要是求他,就不配做我的徒弟!”说完这句话,魏荆天脸上现出一丝凄凉的神色,说:“虽然你一直不肯做我的徒弟,但你也不能去求他。我告诉你,真正有用的帮助从来不是求来的,记住,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多么艰难,都不要想着靠求人来解决问题,要自己想办法,自己努力。你有被帮助的价值,自然会有人帮你,不值得人帮,求也没用。” 林天鸿觉得魏荆天这话说的很有骨气,也很有道理,但现在他一筹莫展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应对这样的突变,问道:“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崔府藏龙卧虎有很多高手,要是再找来帮手我们更逃不了了。” 魏荆天说:“你不用担心,晚上不好走,白天应该不难。等会儿你大模大样地自己回去,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回去也不要告诉崔家那个蠢小子,明天趁着人多人乱的时候溜出去。他们都在防范着我,你机灵点,应该不会被发现。” 林天鸿问:“你呢?你怎么逃?” 魏荆天说:“我不逃啊!我为什么要逃?崔相鳌煞费苦心想要杀了我露脸扬威,要是他的狗熊脓包朋友们来了见不到我,岂不是坏了他的兴致丢了他的脸!再说了,他弄这么大动静对付我,我要是一走了之,别人不说我息事宁人不跟他一般见识,倒要说我胆小怕事,闻风而逃了。孬种的名头我是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的,我要留下来会会他们。” 林天鸿说:“不行,太危险了。不是我低估你,就算你已经练成了‘腐骨蚀心掌’也肯定对付不了那么多高手。再说,崔府是正当人家,崔成跟我是结义兄弟,对我很够义气,你不能在他的家里闹事。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魏荆天猛一抬头,好像要说什么激烈的话,但淡淡地笑了笑后,说:“那好吧!他对你够义气,我也就不令你为难了。明天咱们都走,你在前门走,我在后面翻墙。” 林天鸿点头说:“好,你要小心。” 魏荆天笑了笑,说:“你尽管走你的,不用担心我,我要走任谁也拦不住。” 林天鸿跳出那扇窗户,转过身来,看着照进去的月光里的威武沧桑的老人,心中忽然有种依依不舍的哀伤,说道:“魏老前辈,虽然我一直不肯答应拜你为师,其实心里早就把你当作师父看了。” 魏荆天笑了,说:“其实‘师父’两个字也就是个称呼而已,拜不拜倒也无所谓。” 林天鸿听到魏荆天以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心中顿时激感交流,说道:“前辈您的恩惠,我没齿难忘。告辞,再会!” 魏荆天也已经很激动了,哏了两下喉咙,笑了,说道:“你以后找我报仇的时候可不能只是让我三招喽!” 林天鸿愣了愣,回头说道:“我让你三百招。” 27.计划实施 第二十七章 回到住处,林天鸿赶快解开了崔成身上的穴道,看着崔成依然熟睡的脸,心中愧疚不堪,喃喃自语:“少爷兄弟,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本想告诉你全部实情,又怕你们误会,现在事情弄成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了,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但我和魏老前辈,绝对没有害你的意思,没有害任何人的意思。明天我就要走了,只能这样跟你道别,希望你不要生气,如果你要生气,下次再见面打我骂我都行,就算你打我骂我,我也拿你当兄弟,就算你不认我这个义兄,我还是把你当义弟,唉!总之是我欠你的,等过了这件事,我再来向你赔罪。” 他愣了很久才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回想这两个月来经历的事,恍如做了一个离奇的梦,他希望这个梦没有发生,却也希望这个已经发生的梦再长一点,但只能到此为止了。想到崔楚楚嘻笑嗔怒和撒娇的样子,他笑了,心道:“大小姐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只是太让人猜不透性子······”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又回到了家乡的运河大堤,河畔滩涂上的花草丛中有两个女孩挥舞着彩带逗引蝴蝶,女孩很可爱,蝴蝶很漂亮,画面很美······ “做什么美梦呢?睡着觉还笑!”林天鸿被崔成叫醒了,眼一睁开,就被窗户里投进了来的阳光刺的要流泪,赶紧转过头来,说:“哎呦,我怎么睡到这个时候?”赶快爬起来穿衣服。 崔成说:“大哥,一会儿你自己吃早饭,爹有事找我,我在那边吃,也好让娘劝劝爹准许我们再练功夫。” 他想崔成不在,自己正好更方便脱身。吃完饭后,心想,既然不方便当面辞别,何不写张信解释一下。写好信,用茶碗压在了桌子上,拿起那只笛子,背起包着那件母亲缝制的、被崔楚楚绣了一只蝴蝶的粗布衣服的行囊,转着身看了看房间里的一切,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他刚想出门,崔成兴高采烈地跳了进来,说道:“大哥,我爹说让我到泰山学艺,做泰山派弟子,咱们一块去吧!”兴奋的摇着林天鸿的双肩,推的林天鸿连连后退。 林天鸿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由得怦然心动,说道:“好啊!什么时候去?现在吗?”他的手从背后伸出,把那张写满表达感激、歉意和辞别话语的纸抓到手里,团成一团塞到了袖口里。 崔成这才注意林天鸿肩上挎着的包袱,吃惊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干嘛?噢!嫌每日读书写字无聊,想走是不是?” 林天鸿转脸避开崔成澄澈真挚的目光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解释,崔成一边拽他的包袱,一边又说道:“想走说一声嘛!我也嫌无聊,我早就嫌无聊了。这正好,咱们一起去泰山嘛!过几天泰山派张道长要来为奶奶祝寿,到时候我去求张道长,让你一块上泰山。” 林天鸿心想,张道长来了,正好跟他解释清楚,反正魏老前辈今天就走了,他们见不着面,也就打不起来了。于是,他又决定再留几天,至于能不能到泰山派学艺,那还得回家征求父亲的意见。 八月十三日一大早,护卫领班冯跃便在外面敲门:“少爷,老爷让你过去。换件利索点的衣服,今天客人们就要来了。” 崔成在房间里问:“今天才十三,还有三天呢,客人们怎么来这么早?” 冯跃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来的早了好啊!早来早热闹,这些日子大伙儿都等的着急了,就盼着今天呢。” 林天鸿明白冯跃这话的意思,忍不住想笑,心想,你们可真笨,魏老前辈走了几天了,竟没发现。你就等着失望吧! 大老爷崔相龙在浩然堂招呼到来的宾客,态度谦恭,举止有度,从容洒脱;大少爷崔成情绪比较高昂热烈,说起客套话来竟然妙语不断;二老爷崔相鳌满面红光喜气,精神无比抖擞,亲自率领着管家和冯跃等人一次次出去又引领着各色人物一次次进来。 林天鸿站在台阶上,眼睛盯着门口,心想马上可以见到张若虚了,终于可以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就不用忐忑不安了。他往前挤了挤,想看得更清楚些,心里琢磨着看到张若虚是立即上前打招呼,还是等崔大老爷安顿好了再招呼,该怎么说才能把这么复杂的事说得简短而又清楚。忽然,他觉得后腰一麻,已经被人拎着脖子拿住了,不但身体动弹不得,嘴也不听使唤了。经过很短暂的一阵紧张后他又放松下来,明白自己被捉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崔府要对付魏荆天,当然不会让他这个同伙自由地跑来跑去,怕坏了他们的大事嘛!反正事情很快就会清楚,顶多怪罪我说谎欺骗了他们,骂我一顿,打我一顿,还能怎么样?他瘫软着手脚任由那人拎到了一间厢房,被扔到了地上,看到擒他的人是平常对他很友好的飞龙镖局副总镖头、人称“醉金刚”者——薛刚。 薛刚今天很不友好,把林天鸿往地上扔的时候用的力气很大,凶恶的目光盯了他很久,虎着脸说:“你小子真混蛋,欺骗了我们这么久!太混蛋了,枉费了大少爷的一番好意!”说完,他打了一个气韵悠长的饱嗝。 林天鸿估计薛刚今天早上一定喝酒了,而且是就着蒜瓣喝的,因为他满脸通红,喷出的气味里混合着酒的味道和大蒜的辛辣。 虽然被骂了“混蛋”,但林天鸿并不在意,在这种形势下,他很理解薛刚的心情。站在什么样的立场就该说什么立场的话做什么立场的事,好汉子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好家臣就应该对主人忠心耿耿。他此时竟然想起了崔成说过的有关薛刚的一句笑话:“薛叔叔酒量不咋地,却酒葫芦不离身,每逢大事,必定要痛饮一番,喝得面红耳赤,说起话来吼声如雷,能把敌人吓跑。”但今天薛刚顾虑到外面正在迎接宾客,酒后嗓门不大。就算大林天鸿也不怕,反倒觉得他酒后面红耳赤威风凛凛的样子很好笑。 薛刚挨着门缝挤出去了,赵四、孙五接着又挨着门缝先后挤了进来。他们一进来就掀着衣襟往裤腰里摸。林天鸿吓了一跳,以为他们要摸家伙撒尿,报当初被他尿湿裤腿的仇。还好不是,他们各自摸出的家伙都是一把尖刀,孙五拔刀不利索,把自己的裤子割破了,赵四想把刀耍个花样,没耍好,把手指割破了。 这两个倒霉蛋在这种情况下很有小人得志的做派,他们用尖刀在林天鸿的面前晃来晃去地比划,一边比划一边嘟囔:“洪公子,想不到有今天吧!你当然不会想到,你他娘的根本就不愿去想,你只想着多骗我们大少爷几天,好多几天作威作福。你明明叫林天鸿,为什么说叫洪天临呢?你故意颠名倒姓不就是为了留下来作威作福嘛!你要是早说你叫林天鸿,不早就被泰山派的张道长带走了嘛?你那次要是走了,我们还用的着为你干那些恶心人的事儿吗?你糊弄了我们府上那么久,和那个魏······魏什么的老贼串通一气,想害老爷,想害少爷,想害我们所有人,你可真是够混蛋的!现在你甭指望张道长还能救你,你等死吧。”孙五用刀身拍打着林天鸿的脸,冷笑着说:“让我们打洗脚水,让我们端尿壶,还尿我们一身,我现在真想把你的头镟下来当尿壶!”幸好林天鸿余威尚在,他们没敢怎么样,骂了一阵,威胁了一阵,坐到一边翘着二郎腿喝茶嗑瓜子去了。 林天鸿没法跟他们解释,也不想跟他们解释,他像理解薛刚一样,理解他们为主人效力表忠心的心理,但对他们的羞辱性语言实在不能忍受。可是现在自己一动不能动,不能忍受又能怎么样呢?他很气愤,忽然感到有了尿意,在这种想要撒尿的情况下恨一个人,很容易产生在那个人脸上撒尿的报复心理和臆想的快感,他在想:如果他们现在落到我的手里,一定尿到他们嘴里。 林天鸿以为,人到齐后找不到魏荆天,崔家隆重举行的仪式也就成了单纯的八十大寿庆典了,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崔家在怎么恼怒他的隐瞒欺骗,也应该不会把他怎样,更何况还有泰山派张道长的求全维护。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林天鸿想象的那样成为喜庆的庆典,反而事与愿违地掀起了一场浩大的血雨腥风,气氛斗转,变得悲壮、悲惨、哀伤,与喜庆毫不沾边,导致崔老太太的八十岁大寿仪式规模大为缩减。 魏荆天根本没有像和林天鸿约定的那样翻墙离开崔府,他气不过崔家采用这种手段对付他。无怨无仇,井水不犯河水,他又没有招惹崔家,只不过白吃白住了两个多月,那点伙食费对于崔家来说连九头牛身的一根毛都比不了。就算你崔家小气,九头牛身上的一根毛也不舍得,你堂堂正正地来找我理论,我给你赔不是,你就算骂两句,打两下,我也哈哈一笑,拍屁股走人。你们这么弄,就是欺人太甚了,手段也太龌龊,必须给你们点颜色看看,否则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林天鸿是从护卫领班冯跃的口中知道魏荆天并没有离开的消息的。随着应邀宾客到来的增多,兴奋已极的崔相鳌有了担忧,唯恐魏荆天听到风声逃了让他落空,得确认一下心里才踏实。他引领着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等人进来后,就把负责指挥监视魏荆天的冯跃悄悄喊进了禁闭林天鸿的那间厢房。赵四、孙五慌忙起身,有些手忙脚乱,尖刀掉在了地上。崔相鳌看了看林天鸿,问赵四、孙五:“怎么把他关在这儿?弄远点啊!”赵四、孙五说:“是薛大爷把他弄这儿来的。”赶紧猫着腰过来,准备把林天鸿弄走。崔相鳌不悦地摆摆手说:“算了,外面人太多,就让他在这儿吧!”然后问冯跃:“没什么变动吧?那老贼没跑吧?”冯跃脸上堆积着自信满满的得意,说:“您放心,没跑,他想跑也跑不了。老家伙昨晚三更去厨房吃喝回来,就没再出来。”崔相鳌点头说:“那就好,让他们盯紧点,好戏马上开场。” 听到外面管家宣呼泰山张道长的名号,崔相鳌和冯跃紧贴着门缝挤出去了,林天鸿不敢确定冯跃话里的准确性,对照魏荆天的脾气性格全面考虑后,心中大惊,暗道:“坏了!坏了!坏事难以避免了。”他想尽快出去劝退魏荆天,或者去求张若虚设法阻止事件的恶化,再或许自己去见大老爷解释误会。可他现在动不了,只能干着急,急的冒汗。用魏荆天教的方法运气冲击试图自解穴道,但他毕竟内力太浅,根本无法完成自解穴道这种神奇的、高难度的过程。他努力运气一阵,没能解开穴道,只逼出了更多的汗水,意外的收获是汗水出的多了,缓解了憋尿的痛苦。无奈之下,他把希望寄托在赵四、孙五身上,倒不是希望他们能够为他解开穴道,他知道就算他们肯为他解穴道,也解不开,他甚至怀疑他们根本不了解人身上的经脉、穴位。他只是希望赵四、孙五能从他最大限度的眼神暗示中读懂他的意思,去把崔成叫来。但赵四、孙五翘着二郎腿只顾着喝茶嗑瓜子,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他心中祈祷:“崔成啊崔成,我的好兄弟,你快点来救我吧!四哥、五哥我服了你们了,去帮忙通知一声你家大少爷吧!”他明白自己无声的祈祷是异想天开,但还是焦急地不停祈祷。 终于,赵四抬起头来故作优雅地吐飞一片茶叶的时候,看到了林天鸿脸上的古怪表情。他猛地站起来走了两步,然后又警惕地退回去一步,拿起了桌子上的尖刀,比划着再走过来,说道:“你想干什么?老实点,再挤眉弄眼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人模狗样地叫嚣了一阵,又坐回太师椅上人模狗样地喝茶。 过了很久,外面响起了崔相鳌激昂的声音:“各路英雄,诸位朋友,今日如约前来,足见诚意,我代表我兄弟二人在此深表谢意。冒昧邀请大家,我崔二诚惶诚恐,唯恐招待不周,更唯恐出了岔子让我为大家准备的好戏演不成,现在不用担心了,没出什么岔子,一切在我计划之内向前推进······” 下面有人窃窃私语“什么好戏?他计划的什么?”“可别有什么阴谋?”有个别知道的稍微详细点的问:“二庄主,你信上说‘诛杀武林公敌,为武林除害。’公敌是谁啊?在哪儿啊?” 崔相鳌抬起双手往下摆了摆,等大大小小的疑问声消沉了,咳嗽一声顿了顿嗓子,大声说道:“既然大家如此期待,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武林公敌魏荆天此时此刻就在我崔府,已经被我严密控制,诛杀此恶贼就是我为大家准备的好戏。诸位英雄请跟我来。”公众场合,崔相鳌还是很注意礼数的,他抬手请大哥崔相龙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后面。 张若虚一听到魏荆天在崔府,就想打听林天鸿的下落,但在众多人的叫嚷推搡之下,他没跟崔氏兄弟对上话,也就从众入流地跟着人群涌向了那座沉寂已久的闲院,来到了那座弃之不用的闲楼前。 爱看热闹的赵四和孙五都不愿错过这难遇难求的大热闹,谁去谁留各不相让,意见难以统一,都没去成。林天鸿更急切地想去了解情况,不指望能改变局势,只希望能降低些恶劣程度,但他更去不了,只能干着急。他后悔自己太大意了,没有早些去核实魏荆天走是未走;他联想到了魏荆天孤身大战群雄的激烈场面;他甚至联想到了比汶上法场还要悲惨的血腥场景······ 静寂多年的院子突然涌来这么多义愤填膺的江湖人物,把树上安静育雏的鸟和在花草丛里痛苦却也幸福地产卵的蝴蝶都吓跑了,刀剑映照的寒光把屋檐下恋巢的燕子吓得立刻决定举家迁徙了,惊涛骇浪般的叫嚣声把僵卧在树梢的寒蝉都震落了。有的人骂魏荆天十几年前杀了他的兄弟,嚷着要报仇;有的人说尹一鸣害了他的徒弟、偷了他的财宝,要把账算到魏荆天的头上;还有的人说尹一鸣拐跑了他的爱妾,也得杀魏荆天出气······· 观众的情绪如此激动,反响如此强烈,完全出乎崔氏兄弟的预料。与此同时,请来的戏班子很默契地配合了这边的形势,在内院里格外卖力地吹拉弹唱,仿佛成了围剿武林公敌的背景乐曲,烘托了热烈的氛围,在内院很好地起到了掩盖了江湖人物的叫嚣杂音的作用,把崔老太太为首的家眷引入喜庆安乐的祥和境界。大小姐崔楚楚拿着戏班的笛子若有所思,然后试探着呜呜咽咽地吹奏。林天鸿所处的位置居中,恰好能听到两边格调天壤之别的混杂声音,这种声音带给他天下大乱的感觉,他如坠炼狱,如同在忍受最痛苦的煎熬。 那座废弃的孤楼虽然漆面斑驳脱落,虽然门窗有破损、脊瓦有缺失,但从别致的造型和雕刻描画的痕迹来看,崔家在建造的时候花费了不少精力和物力,从风水角度上来讲,这座楼位于大宅的西北角,起到对称和谐震灾辟邪的重大作用。此时,此楼因有魏荆天藏身而为众人同时瞩目,显得巍峨孤立且透着阴森的诡异,然而屋檐下悬挂着的那些铜铃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连串的悦耳声音。铃声仿佛是下发肃静命令似的,所有人嘎然止声,都望向崔氏兄弟,好像是在无声的疑问:“魏荆天到底在不在?是你们骗人还是魏荆天早就逃了?”最为关心魏荆天是否还在的当属张若虚,他认为以魏荆天的性格,被人谩骂了这么久,就算明知不敌也会怒气冲冲地杀出来,可是现在根本连点动静都没有,他不信魏荆天会忍气吞声,就问崔相龙:“大庄主,你们什么时候发现的魏荆天?他可不是轻易能控制的住的!”言下之意也是怀疑魏荆天已经脱身了。崔相龙也不敢确定,用疑惑的目光看向崔相鳌。崔相鳌胸有成竹,对张若虚说道:“道长放心,那老贼就在楼上,逃不了。他根本没想逃,其实我也没怎么控制他,是他自己的傲气和狂妄控制了他自己。所以他要付出代价,他这次死定了。”说完,他向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魏荆天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人物,原来是缩头乌龟啊!今日你插翅难逃,识相的话赶快出来束手就擒,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你若是自废武功,给每人磕一个响头,我就留你一条狗命。否则······否则我我一把火烧你个灰飞烟灭。” 28.技压群雄 第二十八章 魏荆天平时脾气火爆,经受不得别人的一点羞辱和激怒,但他现在很清楚自己身陷重围的不利处境,克制着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把外面那些人的叫骂统统当作狗放屁。他从窗户的破洞里观望外面寻他晦气的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想看看都是些什么人,有哪些厉害的角色。那些人中有男有女,有年老的,有年轻的,除了少数几个人外,其余的他都不认识,有的根本就从未谋过面。他惊讶于来者人数之众,摇摇头自嘲地笑道:“想不到我有这么多仇人!想不到有这么多人要杀我!哼!他奶奶的,想杀我没那么容易!”他数了数崔氏兄弟两侧严阵以待摆着架势蓄势待发的弓箭手是十八个,脸上现出轻蔑的笑容,心中更为对崔氏兄弟鄙视,暗道:“有这么多人压阵,还玩这一套!就先打发他们吧!”他准备要现身出手了。 恰在此时,崔相鳌亲自对魏荆天喊话侮辱。魏荆天压抑克制的怒火“噌”一下升腾而起,举掌打碎了窗户,像发了怒的巨大蝙蝠一样飞扑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狡猾的崔相鳌口出狂言只是挺着腰杆充硬汉,在不清楚他实力的情况下紧急后退,同时大喊一声“放箭!”根本不敢硬接他的雷霆一击。迎接魏荆天的是十八个弓箭手射出的羽箭。但身在空中的魏荆天施展开“捕风捉影手”好像生出十八只手一样,几乎同时把十八只羽箭抓到两只手里。在弓箭手抽箭再搭弦的瞬间里,魏荆天随手一挥,又把羽箭还给了他们,有的被钉入眉心,有的被刺入心脏,十八个弓箭手同时倒地,无一例外地立即毙命。 魏荆天来的这一记下马威快、准、狠,眨眼的功夫干掉了十八个人,令在场的人感到无比震撼。除了张若虚和崔府的人外,其余应邀的人物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刚才叫骂的厉害的人见到魏荆天也不指责了,反而后退的更远。别人的后退造成了张若虚等人逼近的假象,也就理所当然地使他们成了别人和魏荆天更为关注的对象,魏荆天把他们当作首当其冲的敌人,那些人把他们当作寄予厚望的英雄。经过短暂的对峙,崔府的家将们仿佛从刚才的震憾中苏醒了,小心戒备着慢慢逼近魏荆天。 “魏荆天!”张若虚的一声喝问,令那些精神紧张的崔府家将们迅速蹦跳着变换了位置和拿刀的姿势,但没出招进攻。张若虚接着问:“你把林方之子林天鸿带到哪里去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魏荆天一听这话,就认为林天鸿已经逃出去了,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本来就恨张若虚,虽然也明白张若虚跟自己一样关心林天鸿的安危,但自己绝不会因为这一点就打消了对他的恨,更何况他也是来帮崔家对付自己的。他很蛮横地回答了张若虚的话:“我愿意把他带到哪里就把他带到哪里,我愿意把他怎么样就把他怎么样。你管得着吗?” 张若虚的四大弟子听到魏荆天竟然说这样的话怼师父,齐声喝道:“狂妄!”接着一齐拔出了宝剑,动作一致,速度相同,气势也很相像。 张若虚想先弄清林天鸿的下落,对着弟子们微微摆手,示意他们先不要出手,然后又问魏荆天:“你到底把那孩子怎么样了?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该不会是把他······哼!你若是害了他,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因为话题是以林天鸿为核心,或许是爱屋及乌的心理作用,张若虚越说狠话,魏荆天心里的气反而越小了,他冷笑着看着张若虚,好像在欣赏张若虚生气的样子。 崔相龙对张若虚说:“道长不用担心,他没把林天鸿怎么样?林······” “林天鸿‘认贼作父’已经拜了这老贼做师父······”崔相鳌抢过了哥哥的话,恨怒交加地说道:“林天鸿跟老贼学了邪恶歹毒的功夫要害我们成儿,他颠名倒姓地欺瞒我们成儿,说自己叫洪天临。他也入了魔道,道长你也别想着挽救他了。”崔相鳌说完这些话,对着家将们吼了一声:“还不动手,瞎比划什么呢?” 于是,崔府的家将们按照崔相鳌事先部署的“车轮战术”,分批进攻了。先进攻的人显然是崔相鳌故意投放的诱饵,意在试探魏荆天的实力,消耗魏荆天的气力。他们武功虽然还勉强过得去,但对手是魏荆天,那就另当别论了,六个人连魏荆天的三招都没招架住。刚合围进去就被魏荆天用掌力给打了出来,丢盔弃甲,四散倒地,有的人断了手脚,有的吐血晕倒,有的当场毙命。对于这种状况,崔相鳌早有预料,他虽惊不乱,指挥镇定,一挥手,第二批又是六个人扑了上去。看起来这六个人比方才六人武功高明一些,因为,同样是一合即分被魏荆天打散了,但他们远没有伤的那么严重。第三批再上的是八个人,每个人的身手又比第二批利索,但十几个回合下来也被卸落了刀剑,也被打出了场外。泰山四弟子看了看师父严肃的面孔,互相使使眼色,准备出手。但薛刚、冯跃遵照二主人崔相鳌的在先之言“尽量不借助外援,尽量凭自己人把魏荆天拿下。”拦住了泰山四弟子,抢先跳出去加入到第四批八个人合围的圈子。 十人合击一人或者说以一敌十的大战顿时激烈起来。他们十人武功略分上下,意思不大,都是崔府的精锐,联手之下,攻击力确实非同一般。但魏荆天是谁?仅仅一个弟子尹一鸣就搅得江湖上鸡犬不宁乱七八糟,否则以崔家的雄厚实力,被魏荆天欺进家门了,怎么还会憋着气忍着,等邀请的朋友到了才动手。这其中有些担心伤及家人的顾虑,更多的原因是考虑到魏荆天绝不好对付。崔相龙之所以同意兄弟崔相鳌大举邀人,是为求稳妥,以防万一,说白了也就是想让这些朋友暂时充当一下确保家眷安全的保镖角色。眼下看来,他才发现低估了魏荆天的实力,更感觉兄弟崔相鳌邀请朋友压阵的举措很有必要了。 魏荆天是因为恼恨崔家毫无来由地找这么多人对付他,才执拗地坚持留下来给崔家添乱的。对于能不能全身而退,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但看到这么多江湖人物落井下石,他的心就更坚决起来,也不考虑后果了。在众寡严重悬殊的非常不利的形势之下,魏荆天力求速战速决,出手狠辣,毫不心软。他用“魅形鬼影步”在对手间穿插游走,用“捕风捉影手”声东击西迅速进攻,对方十个人的配合很快被打乱。十几招后,场上就只剩下薛刚、冯跃,他们没被打伤,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又勉强坚持了两招,薛刚用自己的金刚拳替冯跃挡了一拳,结果被魏荆天的铁拳击裂了骨头败下阵来,垂着打颤的手臂站到一旁。在薛刚与魏荆天对拳的瞬间,冯跃瞅准空子,侧身倒戳一剑,刺中了魏荆天的左肩,刺得不是很深,但血流如注。冯跃一看得手了,顿时来了精神,大吼了一声,准备再来一记惊险的好招式。却不料,胸口立时被重击了一掌,吼叫的颤颤余音带着血花喷了出来,他摔倒在地,受伤比较严重。还有一批十几个人,武功跟薛刚、冯跃他们差不多,也是很受崔氏兄弟器重的得力家将,看到冯跃也败下阵了,没用等崔相鳌下命令,就不畏生死地准备冲上去。 “你们退下!”崔相龙心里有数,知道他们再上去也会是同样的后果,就算侥幸得手一两招,也不可能对魏荆天造成多大的伤害,为了减少损失保存些实力,就让他们退后,准备自己兄弟亲自出手。崔相鳌与大哥默契地一齐拔出了宝剑,准备为荣辱存亡奋力一搏。泰山四弟子夏克谨、王克勉、刘克言、徐克行同时抢上前去,说:“让我们来!”一齐挥剑挽了个剑花,一齐纵身而起,剑光密布如网,罩上了魏荆天。到了现在这一步,崔氏兄弟还摸不准魏荆天到底有多大的道行,也不敢自负尽量自己人解决了,与张若虚私交最好,他和他的弟子是提供帮助的最佳人选,也就任由他们代劳了。 泰山四弟子同门同师,情同手足,彼此了解的透彻,攻守之间心领神会,配合默契、严密,一阵急如星火的快攻、猛攻中,打的魏荆天有些应对不暇,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六道口子,有两处伤到了皮肉,洇出了血。但魏荆天并不紧张,看了看衣服上那些破洞,诙谐地调侃:“不错,你们还行!” 王克勉喝道:“废话少说,看剑!”随着他的纵跃出击,另外三个师兄弟也紧随其上,又来了一轮电光火石般的迅速攻击。 场外的人看到快打快闪的混乱中飞扬起了很多毛发,有的人就纳闷了“谁的头发?”“当然是老贼的乱毛!”散开后才发现是魏荆天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不知是被泰山四弟子中的哪一位给削去了半边,看上去狼狈又滑稽,众人大笑了起来。 被削掉胡须远比被刺上一剑更令人生气,这好像是一种侮辱。魏荆天摸摸胡须一剑削平的断茬,勃然大怒:“混蛋,干嘛削我半边胡子?” 不苟言笑的夏克谨冷冷说道:“那我就给你全削了!” 众人又大笑了起来,也知道了是谁干的这漂亮活了。 因为夏克谨削了魏荆天的胡子这点小事引起的笑声,致使场外的压抑气氛大为缓解,人们的情绪又活跃了起来。其中一直特别关注魏荆天的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从现在的形势中看到了曙光,借着夏克谨那句看似玩笑的话,他也说了一句玩笑似的话:“夏老弟,老贼的胡子是你的,头上的乱毛是我的啦!咱们一起把这老贼剃个净光。”他扛着铁桨带着青龙堂的人走了过去。魏荆天曾杀过他青龙堂好几个人,也曾弄的他本人很狼狈,他看过与之关系并不好的崔相鳌邀请他去见证“诛杀武林公敌”的信后,就反复寻思信上特别注明的那句话“······此贼与王兄是敌非友,关系重大,如不亲见,必后悔也!······”他猜出崔相鳌信上说的“武林公敌”、“老贼”极有可能就是魏荆天,对送信的人说:“我一定去,还要为崔老太太准备一份大礼。”送信的人走后,他就琢磨:“崔家与我漕帮虽然明面上没有为敌,但绝对算不上朋友,他要杀魏荆天为什么要邀请我去呢?”最后他断定崔相鳌的邀请不是示意友好,而是有炫耀示威之意。他带着得力的人赴约有两个目的,一个是准备杀魏荆天报仇,再一个就是以防崔家对他不利。他堂堂漕帮堂主甘心旁观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崔家和魏荆天相互折损消耗。看到张若虚的弟子已经出手并占了上风,他又开始担心魏荆天被杀了,自己捞不着出手的机会,这才走过去,准备锦上添花,落个与泰山派联手为武林除害的好名声。 王江龙的调侃又引起了人们对魏荆天的讥笑,但魏荆天此时无视场外的讥笑,冷峻着脸慢慢抬起了手臂,袖筒在颤动中鼓胀,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他的双掌筋脉凸出,改变了颜色,一只是血红色,似乎升腾着热量,而另一只则变成了毫无血色的苍白、惨白,泛起瓦蓝色的光泽,氤氲着的气雾好像冰窖里的阴冷之汽。 魏荆天的这种不寻常的诡异引起了张若虚的格外注意,他不知道世间有“腐骨蚀心掌”这种古怪的武功,只是凭感觉判断魏荆天要施展更厉害的杀手了,提醒弟子和王江龙:“你们要小心他的手!” 王江龙笑了笑,说道:“早注意到他那双鬼爪子了,道长要是感兴趣,我砍下来送给你。”话没说完,跳起来抡着双桨对魏荆天的双肩砸了下去,他身后紧挨着的两个壮汉也同时冲了出去,用刀扫砍魏荆天的双腿。他们的速度很快,招式威猛凌厉,同时分击魏荆天的四肢,配合的很紧密,场外很多人都以为他们组合的这一阵下来,魏荆天会变成一个断去四肢的怪物,到那时就只能任由人们拔毛宰割了。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人大吃一惊,魏荆天先是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前进了两步,双手抓住王江龙的双桨往外一分,往下一拧,两只铁桨就拍到了施展地趟刀法欲砍他双腿的那两人头上。那两人被打碎了天灵盖,脑浆迸裂,贴着地面又滑了回去,而居高临下进攻的王江龙被魏荆天拧的翻了个跟斗,摔到了地面上,摔掉了门牙,然后又被魏荆天一脚踢飞了出去,从发出的声音上人们估计他至少被踢断了三根以上的肋骨。 这个变故发生的过程极为短暂,相距不超过五步远的泰山派弟子都没来得及搭手相救。他们想再次配合进攻的时候,魏荆天已经对他们发起了进攻,他们只能各自为战地招架了。魏荆天这次一出手,他们才明白不是自己太大意了,而是魏荆天太厉害了。他们只觉得魏荆天的双掌带动的两股气流,一股灼热火辣,一股奇寒的令人打颤哆嗦,与之相接触的剑的温度也是冰火两重天,难以把控。几个回合后,他们四人都被打落了手中的剑,没了剑,空手更是难以招架。夏克谨硬对了一掌,被打出了圈外,晕倒在地。当魏荆天又一记重掌打向王克勉时,张若虚迅疾地掠过去接了一掌,提着王克勉退回来后,感到胸口憋闷,真气运转不畅。崔氏兄弟赶紧扑上去解救陷入险境的刘克言、徐克行,凌厉的剑气虽然迫使魏荆天撤掌后退,刘克言和徐克行还是被冷、热两股掌风扫了出去。他们两人一个面孔通红热汗淋漓,一个脸上像凝了一层霜一样煞白,两个人愣愣地站着运功抵抗身上的苦楚,浑身瑟瑟发抖。 魏荆天与张若虚对了那一掌后也感到了真气有些凝滞,在崔氏兄弟这两大高手急如星火的闪电出击下,不一会儿就被刺伤三处,伤得不轻,明显露出败相。他一边招架,一边说:“崔相龙,看来我今天真的要栽在你手里了!但死之前我必须跟你澄清一件事。” 崔相龙问:“什么事?” 崔相鳌说:“管他什么事?杀了他再说,别中了计!” 魏荆天一边抵挡、躲闪崔相鳌更为猛烈的进攻,一边说:“大庄主,藏到你府上混吃混喝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林天鸿一点关系都没有,把你的儿子当作靶子练功也是我出的主意,不过我们可没想过要害你们家任何人。说句心里话,若不是你邀这么多人弄这么大排场想要为难我,我早就走了。我魏荆天以前从来没求过人,但我今天求你一次,希望你们崔家以后不要为难林天鸿。” 崔相鳌喝道:“怎么处罚他是我们的事!你现在装可怜晚了,送死吧,老贼!” 崔相龙出招有些减缓,说:“我不难为林天鸿,不过不是因为你求我,是因为他父亲是林方,我佩服林方的侠义,虽然林方被你打散了武功,我依然佩服他。我当年只不过打了尹一鸣一掌,你却杀伤我府上几十个人,实在欺人太甚。今天你死定了。”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魏荆天拼着又挨了一剑出掌逼开了崔相鳌,立即飘身后退,指着崔相鳌喝道:“你给我等等!”然后对崔相龙说:“如果大庄主以为我是想为徒报仇才来你府上的,那可就是天大的误会了。尹一鸣学艺不精,不知眉眼高低,冒犯了你的虎威,你教训他一下是应该的,我可没有为他讨伐报仇之意。我要为他报仇也不会到你这儿来,我会去找陆同章,会去找······”他指着默默调息的张若虚说:“找张若虚这个牛鼻子!” 崔相鳌喝道:“甭管你什么理由,今天老账新账一块算。”转头又提醒哥哥崔相龙:“大哥,老贼这是缓兵之计,别让他缓气,快杀了他。” “哼!”魏荆天怒道:“既然如此,我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为尹一鸣讨回那一掌了!” 魏荆天刚才的确借着说话的机会在暗自调息,这一愤怒反击立刻挽回了败局,腥风腥气的掌力犹如惊涛骇浪,让崔氏兄弟体会到了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崔氏兄弟心中叫苦“上当”,但却临危不乱,后来干脆扔掉了宝剑硬拼起了掌力。这种看似丢掉便宜捡亏吃的做法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魏荆天是以深厚的内力激发出至阳、至阴的气浪的,要想更为有效地阻止魏荆天气流的激发,最好的办法就是催发出更强大的真气予以反击,这样的话,手中有剑不如无剑更为有效了。场外的人只有张若虚和王江龙领会到了其中的门道,其余人都感到诧异。崔氏兄弟二人合力,内力远比魏荆天一人浑厚,但他们两人各自用双掌分别抵住魏荆天的一只手掌竟然连连后退,这就令王江龙也不明白了。张若虚看到崔氏兄弟改变了不同颜色的脸后,就明白了崔氏兄弟的败退是因为那邪门的寒热荼毒。 张若虚调息片刻,深深呼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准备闪电出击解救老朋友崔氏兄弟。这时,身后传来崔楚楚尖利的喝叱:“丑八怪放开我爹爹!”她双手齐扬发射出两枚钢镖。钢镖拖着鲜红的缨络齐齐射向了魏荆天的左肋,但似乎只是刚刺穿魏荆天宽松的衣服就调转又弹射了回来,速度比崔楚楚发射的更为迅疾。张若虚迅速挥剑拨挡原路返回的钢镖,但他只打落了一枚,另一枚镖被他削去了红缨络,镖身依然射向了崔楚楚。正此时,一个单薄的身影凌空飞扑向崔楚楚,秃尾巴钢镖从他和崔楚楚之间的空隙里钻了过去,被后面一个看上去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抄到了手里。 看清那人,张若虚猛然一惊,喊道:“林天鸿!” 29.困兽犹斗 第二十九章 千钧一发之际,大小姐崔楚楚被人扑倒在地,没有被反弹回来的飞镖射中。 张若虚暗呼:“好险,好险!侥幸,侥幸!”看到扑救崔大小姐的人竟是自己千辛万苦在找的林天鸿,就禁不住惊喜地喊了起来。 那个老成持重的中年男子接住了秃尾巴镖竟然也惊叫起来:“血!谁的血?伤到谁了。”他提着带血的钢镖问摔在地上的林天鸿和崔楚楚。 场上比拼内力的魏荆天听到了林天鸿的名字和不确定谁流血的疑问,心中焦急起来,猛一发力,弄了个两败俱伤。崔氏兄弟吐着血飞跌倒地,魏荆天后退了五步,唇角也流出了血。魏荆天没顾及平复胸中激荡的气血,喘着粗气大声问道:“伤到谁了?不是你吧,天鸿?” 林天鸿答道:“是我!我的肚子被割开了。”接着呼痛起来。 魏荆天吃惊地“啊!”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对面的人赶紧亮开兵器,警惕地退了一步。 张若虚看过林天鸿的伤势,说道:“你别怕,只是割破了皮肉,伤口并不深。”运指点穴止血,从衣服上撕下了一条长布勒住了他腹部的伤口。 这时,去而复返的崔家大少爷崔成像头野牛一样飞奔而来,他先看到地上的崔楚楚和林天鸿,吃了一惊:“姐姐,大哥,你们······”接着看到了那边的崔相龙和崔相鳌,又是大吃一惊:“爹,二叔,你们······”他冲过去看了看他爹和他叔,然后恨恨地大吼一声:“魏荆天!”调过身来亮开架势想出手。 崔楚楚爬起来踉跄着走了两步,也想去看看爹和叔伤的怎么样,但扫眼看到对面的血腥场景立即停下来愣了一愣,即尔哭着叫了一声“爹爹!”扑了上去。 ······ 崔成在浩然堂前听到二叔宣布“为武林除害”的宏大计划时,很是震惊,才明白这些日子里呈现的一切不寻常都是在为今天做准备。对于诛杀魏荆天,他只感到兴奋和热烈,完全没考虑其中的困难和成功的可能性,他此时还没想到魏荆天跟他的义兄“洪天临”之间的关联。亢奋中的他甚至已经忽略了义兄“洪天临”,紧随着爹和叔的步伐匆匆来到了那座以往不屑一顾的闲院。看到被传说的凶神恶煞的魏荆天威风凛凛地瞬间干掉二叔苦心组建的弓箭队时,他感到心惊肉跳,更没往义兄“洪天临”身上想。听到崔相鳌对张若虚说明洪天林就是颠名倒姓的林天鸿,他恍然大悟,感到更为震撼。转着头四下里寻望,没看到原名叫做林天鸿的义兄,他小声地问离他最近的冯跃:“洪······我那义兄呢?”冯跃的表情很古怪,摇头说:“不知道。”于是他就猜想林天鸿要么走掉了,要么没逮住关起来了。在情况尚未确定之下,他决定回去看看,于是匆匆地跑出来了,前院、后院、练武场、卧室、书房、学课堂,都被他急匆匆地找了一遍,都没发现人影,他问了问几个丫环、小厮,也都说没看见。若不是教书的老先生颇有怨词地提醒:“那边咋咋呼呼有辱斯文,他应该是到里边看戏去了吧!”崔成还真以为林天鸿已经走掉了。他到内院戏台子底下叫出了姐姐,还没说清楚什么情况,崔楚楚就匆匆进屋拿了镖囊,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姐弟二人转过直通往浩然堂的甬道,看到了在厢房门缝里争着探头探脑的赵四和孙五。崔成大声喝道:“你们鬼鬼祟祟在干什么?”赵四、孙五急忙缩进去关严了门。跑在前面的崔楚楚灵巧利索地一跳跃,踹开了门,赵四被门碰破了鼻子,借势往后一仰,打了个滚,躲到了里边去。孙五却往前凑,一派正气地说是执行薛大爷的命令,被赶过来看到现实表象的崔成一巴掌扇的原地转了三圈,然后一头栽倒在地。 林天鸿身上的穴道解开了,但因被困时间太长,起了两下竟没站起来。 崔楚楚问他:“你不叫洪天临?” 林天鸿窘迫地点了点头。 崔楚楚又问:“你叫林天鸿?” 林天鸿又窘迫地点头。 崔楚楚再问:“为什么骗我?” 林天鸿觉得这事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关键是现在时间紧迫,就说:“以后再说。先扶我起来,那边恐怕出大事了。” 林天鸿在崔成的帮助下站起来赶紧揉胳膊揉腿跺脚,缓解身上的麻木僵硬,崔楚楚已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崔成和林天鸿一齐出的门,但林天鸿心急之下施展起“魅形鬼影步”,奔跑的速度令崔成望尘莫及,所以晚一步到来的崔成看到的是义兄、姐姐、爹和叔都倒在地上的情景。 ······ 魏荆天对亮开架势叫阵的崔成根本不屑一顾,听到张若虚说林天鸿伤的不严重,也就放心了,看到张若虚为林天鸿包扎伤口的神情举动,也就断定了崔家也不能把林天鸿怎样。遍观眼前,他确信已经没有人可以对自己造成严重的威胁了,本就桀骜的心又豪壮起来,对着众人大声说道:“诸位自喻为是侠肝义胆的好汉,受邀祝寿为虚,落井下石寻老夫晦气是实。我与诸位多数都不认识,更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我也不想知道。既然来了,有仇有怨的一块上来作个了断吧!” 众人左顾右盼,有的把目光转移到别的地方,有的抬起头看天上的白云、看对面屋檐下的燕子窝,还有的干脆低下了头看自己的脚尖,也有人目光炯炯地盯着魏荆天凶恶的脸,若有所思似的只是盯着看,就是没有人出头。 崔成又大喝一声“恶贼!”往前跳了一步,换了换架势,还是没出手。 魏荆天转头看着他,笑了笑,问他:“你小小年纪也叫我‘恶贼’?那你说说我都做过什么恶事?” 崔成一愣,说道:“你打伤了我爹、打伤了我二叔、打伤了我家这么多人,还把他们打死了。” 魏荆天依然面带微笑,问:“还有吗?” 崔成又是一愣,回忆所听到过的魏荆天的恶行,说道:“你劫过法场,也打死了很多人,你还打没了我大哥他爹的武功,你还挟持逼迫我大哥,你······” 魏荆天抢道:“我还教你大哥武功,叫他留下来陪你练功,是不是?” 崔成说道:“是又怎样?总之你没安好心。”转头看了看张若虚身旁的林天鸿,问道:“他一直在骗你,在逼迫你,是不是大哥?”然后又紧张地防范魏荆天。 林天鸿说:“不是······不全是······唉······我该怎么给你说呢!” 魏荆天一瞪眼,对吞吞吐吐的林天鸿喝道:“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直说,这有什么为难的!” 魏荆天没给林天鸿“直说”的机会,接着对崔成说:“你小子只听说过我的‘恶’,听说过我的‘好’吗?” 崔成被问的又一愣,有些茫然,自言自语:“你的‘好’!你有什么‘好’?” 魏荆天显得有点尴尬,点了点头,说:“好,就算我没有‘好’!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你所说的这些‘恶’吗?” 崔成再次发愣,说:“你是恶人,做恶事还讲理由吗?” 魏荆天简直被怼的憋过气去,瞪着眼双手抓狂,握的指节啪啪响,但他还是没有对林天鸿的这个幼稚的近乎愚蠢的义弟出手,他猛地抬起手指着崔成喝道:“你给我滚一边去!” 崔成的火气也噌一下冒上来了,也瞪起了眼,准备举拳头要打了,却听到身后的父亲威严的声音沉闷地响起:“成儿退下!”崔相龙说完这几个字就又喷出一口热血,立刻皱起眉头,咬紧牙关,努力克制吐血的冲动。 崔楚楚惊恐凄哀地叫了一声“爹爹”,赶紧用手绢擦拭父亲的嘴。崔成也立刻去按摩父亲的后背。 魏荆天看着富甲一方威名显赫的崔相龙,颇为感慨地说:“崔庄主,事到如今我们之间的恩怨恐怕无法化解了,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了,我不会杀你,如果以后你再找我报仇,我随时奉陪。” 崔相龙依然微闭双目,没说话,除了眉心抽动了几下,没有别的反应。 魏荆天又看了看在专心一意地运功疗伤的崔相鳌,脸上掠过一丝带有轻蔑意味的笑容,然后回过头对着人群说:“还有谁想要杀我,一块上吧!” 对于魏荆天的挑衅,很多人都只是左右扫望了一下,也有很多人只是敢怒不敢言地用目光与魏荆天交锋,没人接话,更没人出头。但张若虚正在拔剑,拔的很慢,但似乎力量用的很大。 林天鸿赶紧按住了张若虚拔剑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声音对魏荆天说:“别再打了,魏老前辈你走吧!” 魏荆天看着谨慎的张若虚,轻轻摇了摇头,又用带有感慨意味的语气说:“张若虚,你三番五次地阻拦我,害我没救成徒弟还又赔进去俩徒弟,我恨不得杀你十回,但我今天还是放过你。不为别的,就为你肯花费那么长时间寻找我的下落,你寻找我的下落其实就是寻找林天鸿的下落嘛!你跟林天鸿是什么关系?跟林方又是什么关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就凭你肯为一个没有关系的人出头,我就佩服你!” 张若虚冷冷地说道:“其实我也很佩服你!” “噢!是吗?”魏荆天一愣,笑了,说:“这倒令我很意外,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哈哈······” 张若虚又冷冷地说:“但我今天不能放过你!” 魏荆天又是一愣,问道:“你能打得过我吗?” 张若虚说道:“打不过也要打!” 魏荆天再次愣了一下,摇头晃脑地笑道:“打不过也要打!张若虚啊张道长,你这是充硬汉拉硬屎啊!”突然沉着脸说道:“虽然我现在受了点伤,但要打败你还绰绰有余。”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张若虚还真不敢自信地说出反驳魏荆天这句话的话,但他还是翻手把林天鸿的手推开,并迅速拔出了宝剑。 这时,后面有人应声:“再加上我这杆钢枪,你还有多大胜算?” 众人听到声音迅速转头向后看去,并迅速让开了一条希望之路,看到了说话者是大名鼎鼎的中都神捕陆同章,顿时都眼前一亮来了精神。 此时依然在认真运功调息的崔相鳌,闭着眼睛也现出了喜悦。 威武霸气的陆同章带着同样威武霸气的汶上县衙四大得力捕快王宝、张亮、李达、许青,迈着整齐有力的大步,通过了那条被寄予厚望的路径,走上前来。人们的目光随着他们的前进而转移。他们的锦衣算不上奢华高贵,但很气派;他们的兵器看似也很普通,但焕发的光彩就是感觉与众不同。令人感觉他们有失风范的是走在后面的李达、许青每人肩膀上都背着一捆粗壮的绳索,他们好像不是来参加除恶大战,而是准备去做拖船的纤夫。很快有人纠正了错觉,说道:“噢!陆大人把绑人的绳索都带来了,想的真周到!”于是有人在绳索是展开了话题“崔府就没有绳索吗?崔庄主这么大的家业,在乎几根绳子吗!”“陆捕头带来的绳子能跟崔府的一样嘛?那不是一般的绳子!”“是啊,那绳子看上去的确不一般!”······ 陆同章先给张若虚打了个招呼:“道长久违了!先不劳你出手,你先看看我新排的阵法如何?”然后回过头来自信地笑着对研究绳子的那些人说:“崔庄主当然不缺绳子,但我的这两根绳子跟普通的绳子还真不一样,是由熟牛筋和钢丝拧编在一起的,又韧又硬,刀剑难伤,我取名叫作‘捆仙索’。不过今天得把名字改一下了,就叫‘捉鬼绳’吧!我今天就用这两根绳子捉魏荆天这老鬼。” 陆同章风趣的语言立刻扭转了低沉的气氛,人们再次心情愉悦起来,豪气也跟着重生,你一言我一语地恭维陆同章贬低魏荆天。 对于陆同章轻蔑的调侃和其他人的讥讽,魏荆天不卑不亢,盯着那两捆似乎要往外冒油的绳子目不转睛,脑海中急转着念头。 陆同章忽然转头直视魏荆天,脸色骤然冷峻,喝道:“魏荆天,今日我就拿你归案,你可有话要说?” 魏荆天摇头说道:“无话可说。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身为公门之人,跟这些杂碎们瞎掺和什么?在这种场合还说要‘拿我归案’,丢不丢人?你怎么不说把我就地正法?” 陆同章毫不在意魏荆天的讽刺,说:“你作恶多端,就地正法太便宜你了,我要捉你游街示众,把你挂到城门上示众。” 有的人立即亢奋,附和陆同章的话:“对,把老贼游街示众挂到城门上。”而有些更嫉恶如仇的的人则亢奋的有点邪恶了,说:“先割上几十刀,撒上盐,再抹点蜂蜜。” 魏荆天如电的目光射过去,立即把那人的意志摧垮了,他哈哈大笑,说道:“陆同章,看到了吗?他们中有的人可比我毒辣,他们中有的人做的恶事可比我多多了。哼!他奶奶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恶事,让你们这么恨我?他娘的!割破了撒盐还再抹蜂蜜,亏你们想得出来!” 陆同章喝道:“魏荆天你不用妖言惑众,他们中若是有人为恶,我也会秉公办事拿他们归案!你做的什么恶事,你心里有数,你现在是······你一直都是众矢之的,总之你是插翅难逃了。” 魏荆天咬着牙点了点头,然后猛一挺胸,说:“我根本就没想逃,我还想见识见识你那两根破绳子有什么名堂!” 林天鸿又哀求道:“别打了,你赶快走吧!” 这时一直默默调息的崔相鳌突然说话了,提醒陆同章:“陆大人小心,他这是准备要逃了!我们兄弟就是这样中了他的奸计的。”他一口气说完这句话赶紧闭上了嘴,抽动了几下鼻子,喉咙还梗了两下。有人估计他是把涌上来的血又咽了下去。 陆同章显然也担心魏荆天声东击西,说不想逃,其实是准备逃,他立即警惕地把那杆伸缩自如的钢枪甩出到最大长度,大喊一声:“还有好汉吗?跟我一起上。”一抖钢枪,挽拨出一个花样,紧接着纵身而起,把闪着寒光的枪尖戳向了魏荆天的胸口。 崔府那十几个一直没出手的家将,纷纷挥舞着刀剑加入战团,陆同章的四大得力助手也一手抓着钢刀,一手扯着那条不同寻常的绳子试试探探地在寻找机会。 魏荆天说话虽然轻狂,但其实很谨慎,专心对敌,出手丝毫不留余地,不到二十招就把崔府那十几个家将打出了圈外。那十几个人有的浑身发冷,有的浑身发热,有的还能理智地运功调息疗伤,有的只是哆嗦成团,满地打滚。陆同章的钢枪被魏荆天的掌力接触震荡了两下,也深刻体会到了寒、热不同的两种感受,吃惊之下,遂拉开距离,轻易不再与魏荆天近距离交战。混战的人数一减少,场中的形势就清晰了,人们这才明白了那两条绳子的真实用途,张若虚也看到了陆同章所谓的“新排的阵法”的真面目。 四大捕快交叉拽着绳索分别站在四个方位,摇动、甩动、激荡起绳索缠、扫、绕、绊、抽击处于中间位置的魏荆天,他们跳跃着不时变换位置,想要把魏荆天缚缠住。魏荆天想要往哪个方向突围,那个方位守着的人就后退着用刀锋迎击,于此同时,其他三个方位的人就迅速往前跟进,使魏荆天始终不会远离绳索交叉的中心。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样其实本不能很有效阻止魏荆天的突围,让魏荆天的每次突围功亏一篑的是陆同章那杆神出鬼没的钢枪。魏荆天回过身来反击陆同章的突袭时,陆同章迅速攻击两枪就立即后撤,与此同时四大捕快也调动位置用绳索绞缠魏荆天,魏荆天就不得不像极速跳绳一样蹦跳着来避免被绳索缠住。一时之间,魏荆天陷入应对不暇的境地。 张若虚对易理卦位颇有研究,在局外旁观,看得透彻。他发现陆同章等人的攻击防守和进退规律显然是从四象、五行相生、克的奥理中借鉴演化而来,扬长避短转换灵活,对付魏荆天这种以轻功和毒掌见长的对手最实用不过。魏荆天在这样的战术、这样紧密配合的进攻下,坚持这么久而没再受伤令他很意外,虽然和魏荆天道不同,立场也不同,但他心里对魏荆天还真的佩服起来。 魏荆天此时的遭遇是平生未曾有过的,打不着对手,却也撇不开,这真是无可奈何的窝囊,心里大为焦灼起来。一分神,肩头立刻被陆同章的枪尖挑飞了一块皮肉,虽然伤的不是要害,但严重影响了反应速度,很快被绳索缠缚住了腰。四大捕快见状,都扔掉了手中的刀,把绳索缠到胳膊上用双手紧紧拽住,尽量控制魏荆天的活动幅度和区域。魏荆天满面惊骇,咆哮暴怒,用“千斤坠”对抗四大捕快拉拽提甩,拼力纵跳想挣脱禁锢,重掌击打绳索,但又韧又硬的绳索不断也脱不了手。四大捕快被挣得猛地往前栽时会出现极为短暂的松弛,但随着他们猛地往后退又立即绞紧。这时扬长避短的陆同章就沾到了很大的便宜,他在绳索上蹦跳转着圈用钢枪猛戳魏荆天。魏荆天的四肢虽然可以招架抵抗,但行动被困的窘迫使他的招架也很窘迫,不一会儿四肢就被戳、划、挑的血肉模糊。 林天鸿眼中盈着热泪,双肩颤抖着,脚步踉跄而又沉重地往前走去,痛心疾首地说:“别打了,求求你放了他吧!”然后跪倒在地上。 在这紧要关头,陆同章和四大捕快当然不理会林天鸿。 张若虚说:“天鸿,回来,别影响他们。” 看到林天鸿跪地哀求,魏荆天一边忙于招架,一边大叫道:“混蛋,你快起来。你把我说的话忘了吗?看到你跪下来求人,我还不如死了呢!” 魏荆天困兽犹斗的殊死反抗令陆同章出乎意料,他改变了把魏荆天生擒活捉游街示众的打算,决定将他就地正法。他认为把魏荆天就地正法的时机到了,双脚在绳索上用力一踩,借着绳索的弹力欺身猛进,把七尺钢枪当作大棍,抡起来砸向魏荆天头发蓬乱的大脑袋。 魏荆天勃然变色惊大了眼睛,本能地一歪头并迅速地抬起了伤痕累累的胳膊挡向砸来的充满巨大力量的钢枪。“咔嚓”一声,他的胳膊折了,垂了下去,枪杆砸到肩膀上又是一声“咔嚓”。魏荆天头晕眼花几欲昏厥,左掌集运起残存的内力,重重地打在了陆同章的胸口。陆同章惊呼一声,口喷着血花飞跌出来,落下下的时候,他用枪杆倒拄着地面挺了两下,但没挺住,顺着直立的枪杆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若虚赶紧走过去看陆同章的情况,陆同章却抬手一指差不多瘫软了的魏荆天,急急地说道:“道长快去把他杀了!”张若虚断定魏荆天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不禁犹豫起来。 这时,调息强行收功的崔相鳌猛地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拿命来吧!”纵身而起,举掌拍向魏荆天。 30.冷月寒星引疑云 第三十章 崔相鳌努力运功调息的过程中,也在一直关注着场上的形势。对出现陆同章和魏荆天两败俱伤的局面,他其实是感到庆幸的,否则,哪里还能再有他出手的机会?不出手如何还能挽回惨败的颜面?听到陆同章催促张若虚快去杀魏荆天,他就再也稳不住了,唯恐错失了最后挽回颜面的机会,于是强行收功,竭尽全力地来了一次事关荣辱的扑击。 说时迟,那时快,崔相鳌起身扑出去的时候,坐在地上的林天鸿猛地弹身而起,义无反顾地用头撞向了他。他本来就没调平内息,更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突然受到的猛烈撞击,导致他气血立即又翻涌上来了,眼前一黑,不可控制地脸着地翻了跟斗,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缓了缓神,一咬钢牙,旋腿一个“乌龙绞柱”跳了起来,吐了一口血唾沫,也不再急着杀魏荆天挽回颜面了,而是先要发泄被撞之恨,咬牙切齿地嚼出了两个字:“混蛋!”抬起腿来就要重踢趴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林天鸿。 张若虚、崔楚楚、崔成乃至今天才刚认识林天鸿的泰山四弟子同时惊呼喝止,意图阻止崔相鳌这种冲动但可以理解的举动。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此时气急了的崔相鳌根本不可能听从任何人的阻止,他们甚至都做好了接受林天鸿不死也得重伤的心理准备。但崔相鳌的这一脚终归没能踢下去。因为又发生了更为难以预料的意外。那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突然飞射出来了密密麻麻数不清的颜色不同的树叶,也不全是树叶,也有花瓣,还夹杂着很多闪烁着银光的利器。漫天花雨,速度比刚脱弦的箭还迅疾。场面立时大乱了起来,人们都惊慌失措地躲避、格挡,眼疾手快者张牙舞爪地抓、接、逮。很多人被暗器打伤了,有的被割破了脸,有的被打瞎了眼,有的全身镶满了树叶,经验丰富的人抱着头卧倒在地,脚没踢实的崔相鳌连蹦带跳地翻着跟斗躲避。他终归是身受重伤,躲避的不是很利索,被一枚暗器划破了脸,一屁股蹾在了地上。好在是那枚暗器划到脸上的时候被他不失时机地捏住了,稍微可以弥补屁股蹾地的狼狈。随着又一轮暗器密集袭来,他再次翻着跟斗躲避,又被划破了另一边的脸,又跌了个屁股墩,但他又成功地逮住了划破他另一边脸的那枚暗器。在暗器袭击的过程中,四大捕快都被割伤了手臂,惊慌失措之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绳子,以便腾出手来、也便于有更大的活动空间招架、躲避暗器。 在最为混乱的时候,发射暗器的人物出现了。一片白色烟云一样的影子贴着树梢组合的层面迅速地飘了出来、掠了出来。女人,是一个女人,身穿白衣、拖着长长裙裾的女人。这女人容貌美丽的惊人,至于身材和姿态,隐藏在棉絮云团般的白衣里,难以看清,但可以想象。越是难以看清,想象发挥的空间就越大。很多人傻瞪着眼禁不住浮想联翩,令人难以想象也令崔相鳌事后诧异的是,在这关键的时刻,他身为这个重大事件的主要策划人兼组织者竟然也展开了片刻的非正常浮想。这个神秘而又美貌的女人飞掠的很快,眨眼的时间就到了血战场地的上空,与此同时,有两根白色的锦带像两条突然延长的手臂一样迅疾地戳了下来,像蟒蛇一样缠在了魏荆天的身上。于是很多人明白了早该明白的事:她是来救魏荆天的。 然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因为没有人及时在混乱中再去对只剩下不到半条命的魏荆天下手,导致了崔相鳌精心策划的、付出了巨大代价的、诛杀武林公敌的计划彻底失败。魏荆天被那个女人救走了。后来据跟那个女人交过一掌的张若虚说,那个女人武功不在魏荆天之下,即便当时他对魏荆天下手也未必能成功。 当时,那个女人猛拉锦带把魏荆天甩到了空中,泰山四弟子、薛刚、冯跃、王江龙以及那个接住飞镖的人都奋不顾身地扑出去要抓连着魏荆天的两条绳索的四个绳头,但他们都扑了个空,没抓住绳头反倒互相碰了头,稀里哗啦地摔了满地。当时迅速扑击的还有张若虚和也是没调平内息的崔相龙,崔相龙是准备攻击身在空中的、已经意识不清的魏荆天,张若虚则是想去拦截那个女人,结果他们两个人也都没成功。当时那个女人右手猛地一扽锦带,即尔折身挥掌迎击张若虚,交掌之后张若虚极速下坠落地,而她则借着掌力的推送迅速拔高到更高的高度,然后在楼顶飞挑出来的檐角上踩了一脚,飞出了高墙外,再然后就看不到她和魏荆天的人影了,只听到马的嘶鸣声、急如骤雨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轧声。 那个女人在屋檐尖角上转身扑出去前还说了一句话:“好一个‘捷步登云’!多谢张道长相助一臂之力。”这句话曾被有些看不懂门道的浅显之辈误会张若虚真的是有意提供帮助。还有一些当时只顾着拔身上的暗器、树叶,根本没看到这个极为短暂经过的、心胸狭隘邪恶之辈很久以后还暗中诋毁张若虚,说:“堂堂泰山派名宿张真人也会怜香惜玉!”那个人说这话的时候正赶巧被王克勉听到了,王克勉一言不发,走过去一拳就把他放倒了。 崔相龙没能攻击到魏荆天的主要原因是他有伤在先。当时那个女人猛地扽锦带把魏荆天拔高了,崔相龙在空中摆腿跨步也跟着拔高追击,但终因一口气没跟上而拔的不够高度,没打着魏荆天,只把魏荆天的一只又脏又臭的破鞋给拽了下来,令他苦着脸地连说“可惜,可惜!”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无可挽回,别人还能再说什么呢?很多乘兴而来的人都走过来对主家劝慰、安慰、说些客套话,准备败兴而归。这时,不甘“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崔相鳌又宣布了一个似乎勉强可以挽回点耻辱的重大消息:“魏荆天死定了,刚才中了我打的暗器。”。众人都愕然地看着他。他脸上挂着两道血流,皮笑肉不笑地举着一枚小小的月牙形状的暗器,说:“刚才我接到了两枚暗器,一枚在我手里,另一枚打中了魏荆天的后心。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后心中了暗器肯定活不成了。”于是开始有人交口称赞,说他临危不乱当机立断。也有人遗憾地说怎么不把两枚暗器都打出去。有一部分比较慎重的人则投去怀疑的目光。 张若虚、陆同章、王江龙包括崔相龙,甚至连薛刚、冯跃等人虽然不怀疑崔相鳌在混乱中用暗器袭击魏荆天,但绝不相信他会打中后心。因为魏荆天离地被扔出去前是正面对着崔相鳌所在的方向的,即便打中心脏部位,那也是前心或者说的前胸。至于究竟打中了什么地方,已经无从验证,就算以后再遇到没死的魏荆天,也不可能问当时崔相鳌打中了他哪个部位。问,他肯定也不会说。讨论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结怨如此之深,再见面直接拔刀相向,岂会多言。他们对崔相鳌的推断不置可否,但同时都发现了崔相鳌手中那枚暗器上铭刻的字迹,异口同声惊道:“冷月!” 崔相鳌说:“不错,就是冷月。刚才我打向魏老贼的那枚是枚五角星,上面的字是‘寒星’,有这暗器为证,我想诸位不难猜出那女人身份了吧!” 这时很多人都开始注意暗器,有的是用手接住的、有的是从自己身上拔下来的、有的是从地上捡的、有的是从树上拔的,还有的人没暗器可供观察,就从身中多枚暗器的人身上硬拔,实在捡不到拔不到的就几个人挤在一起共同观察,整个院子里的人都在念“冷月”、“寒星”。 泰山四弟子也都接到了暗器,他们只认为“冷月”、“寒星”是暗器的名字,不能推断那女人什么身份,就一齐拿着走过来问师父。薛刚跟着崔相鳌押镖走南闯北,所见所闻和崔相鳌一样丰富,他也推断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有关的传闻比较离奇复杂,要说明白不是三言两语,现在这个时候重要的是收拾残局,薛刚抢在张若虚开口之前作了简短的介绍。他说二十几年前江湖上曾突然冒出一个神秘的门派叫做“冷月宫”,门中上下全是女人,至于地址在什么地方,没人说得清。据说冷月宫的正堂大殿就叫作“寒星阁”,修建在用济南府境内特产的黑青石垒砌的十丈高台上,大殿主体却全部是由汶上特产的白玉石垒砌,晚上从远处看寒星阁,就像飘浮悬挂在夜空的一颗耀眼的星星。很少有人见过冷月宫的掌门,据说叫作独孤冷月,性格怪异,武功深不可测。她惯用的暗器就是这种刻着字的弯月和五角星。从这暗器上,大家不难想象独孤冷月的怪异和自负,这种暗器边缘锋利四面带刃,发射的时候不易施加力道,就是随身携带也不方便,很容易造成误伤自己,毕竟暗器发射之前离自身最近。曾有人开玩笑说这不是暗器,是独孤冷月专门用来削脚茧、脚垫的专用工具。这当然只是开玩笑的话,结果这个开玩笑的人当天晚上就被这种暗器割开喉咙,墙上留下血字“月满寒星灿,风云集会天地变。”这句话很快流传了起来,引起很大的恐慌,都以为接下来会发生大的江湖动乱,每当月圆之夜,很多说过不利于冷月宫话的人就会加强防范。后来也的确发生过几宗离奇的失踪和刺杀事件,但都不足以证明是冷月宫所为,一是找不到有关凶手的线索,二是那些被杀的人根本不是死于这种暗器。后来尹一鸣作乱引起风波,有人就把那几宗事件与他连系起来。 薛刚说到此处,崔相鳌抢过了话:“什么与他连系起来?那些事根本就是尹一鸣干的,尹一鸣是凶手,魏荆天是主谋,冷月宫就是他们背后的靠山,冷月宫今日的出现不就完全证实了这种关联嘛?” 于是,在一连串的“噢噢”的叹声里,很多人都恍然大悟,点头赞同崔相鳌的推断。 崔相鳌又说:“由此可见,当年冷月宫全是清一色女人的传言简直是屁话!她们姑息养奸,不知暗地里勾搭了多少男人?”崔相鳌的话说到这种境界,立刻刺激了很多人的神经,有些人就兴奋地说起了下流话:“她们是明着立贞洁牌坊,暗地里男盗女娼啊!”、“她们要是暖床接客肯定生意红火啊!”、“他娘的,这么漂亮的娘们做□□真是可惜了!”那些想入非非的人脸上现出古怪的表情。 崔相龙看了看惊魂未定、满面茫然的女儿,又看了看那些红着脸的女宾客,不悦地皱了皱眉,沉声说道:“好了,别再说了!” 但身为主人、在江湖上很有威严的崔相龙立刻招来了一片反对声:“别啊!崔庄主,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能不说了呢?”、“这冷月宫到底是什么样的门派?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我也没听说过,谁了解的多点?再说说。” 不少年龄大些的人都多少听过一些有关冷月宫的传闻,他们都注重身份,没法接着崔相鳌的话再往下说,顾盼了一下左右,都没开口,有的干脆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话题开头者薛刚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但面对这些终归是邀请来的客人的殷切要求,他既然开了头就得收尾啊!他愣了愣,说:“是这样。这冷月宫十年前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就像当年它突然冒出来一样,没有任何征兆。直到今天才又突然出现,大家也看到了,她们出现就是来救魏荆天这个老贼的,其中的原因大家也不要乱猜了,应该偏离不了我们二庄主刚才的推断。好了,魏荆天已经死了,这场戏演完了,就到此为止吧!请诸位到前面入席,咱们接着看戏。” 受邀而来的客人们都没留下了入席看戏。他们看了看院子里死伤的狼藉场面,都觉得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走过来打个招呼就告辞了,有的人甚至连招呼也不打,就随着人群溜出去了。 张若虚、陆同章还有几个与崔家交好的人没走,他们没入席也没看戏,而是随着情绪非常低落的崔氏兄弟到了浩然堂深谈,主要是深入分析消沉很久的冷月宫又突然现身的原因和商讨解决林天鸿的问题。薛刚虽然当众解围时说的很轻松,其实他的心情也非常沉重,毕竟事情办得不漂亮,自家死伤这么多人,就算魏荆天真的被杀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得不偿失啊!薛刚也没入席、看戏,连到浩然堂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也顾不上。手打绷带的他和身裹绷带的冯跃,以及管家,集齐了府中所有的佣人和家将来救死扶伤打扫场地,并亲自参与。这事还必须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以免惊扰了内院的主人家眷们,至于亲临现场的大小姐崔楚楚,崔相龙已经亲自安抚嘱咐:“没事了,都过去了,回去千万不能对奶奶和娘提起。” 对于善后处理的重大事宜令老管家颇为头疼,伤者救治,崔家有医有药,但死者抚恤支出款项不好定夺,关键是很难避免那些本地死者的家属呼天抢地的哭叫,那些家属的情绪没人能够控制,只有用银子去堵他们和她们的嘴。为此事,他跑到浩然堂前请示崔相龙,崔相龙摆手说道:“多给些无所谓,不能让他们发出声音。” 浩然堂里对冷月宫重现江湖的分析有了一致的结论,还是定论在意图救魏荆天脱险,认为魏荆天师徒是非常受冷月宫器重的杀人利器,所以才不惜暴露来搭救。对于魏荆天这样的高手甘心受冷月宫驱使,他们都对冷月宫的真实实力感到震惊,更为震惊的是他们一致认为今天来救魏荆天的冷月宫高手不是独孤冷月本人,因为看上去太年轻,那容貌绝对不是按说应该得过了五十岁的独孤冷月的容貌。那女人极有可能是独孤冷月的弟子。如张若虚所说,弟子的武功都未必在魏荆天之下,那独孤冷月本人该如何了得?他们更觉得冷月宫神秘、神奇、难以想象。他们对冷月宫弟子使用刻字暗器故意表明身份的用意产生分歧。张若虚认为是有意在用身份威慑,让人畏惧,不敢再找他们寻仇,也避免以后再去扰乱冷月宫插手的事。还举出实例,说当初他扰乱魏荆天救尹一鸣时如果冷月宫插手,他虽然不会妥协,但肯定会受到影响。张若虚分析的有道理。但傲气凌人的崔相鳌却不这么认为,他认为那个女人当时应该是心存顾虑的,否则怎么不早点出手去救,干嘛要等到魏荆天快要死了才出手,即便在那时出手,也不得不使用最为擅长的暗器。他认为那女人是出于本能才使用了随身拿手暗器,是形势所迫,是逼不得已,并没有故意暗示什么。他分析的也有一定道理,但崔相龙还是感到了忧虑,他认为现在魏荆天是死是活还不能断定,以后冷月宫如果再插手就更麻烦了。崔相龙的话也引起了在座的一些共鸣,但随着中都神捕林同章说出一句很有力度的话,这个问题就此打住了。陆同章双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稳座如山,正气凛然地说:“大家不必惊慌,此事衙门会去调查。如果冷月宫再敢兴风作浪,衙门将会奏本上报,由朝廷发兵去剿灭他们。” 陆同章的话等于把这个江湖事件猛地拔高了高度。江湖问题一旦提高到这种高度,那就不再只是江湖问题,就成了全天下的问题。区区一个江湖门派冷月宫,能算得上是全天下的难题吗?能算得上朝廷的难题吗?大军所到之处,谁人敢挡?任你什么多了不起的门派,在正规大军眼中,都只是乌合之众,老老实实便罢,只要敢惹事,顷刻间就能把你连根拔除。否则怎么会有许多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门派都向朝廷靠拢,许多不可一世的江湖人物对官府低级的小人物也毕恭毕敬,一是为自保其身不被朝廷猜忌,二是妄想得到更大的利益和名望更利于在江湖上呼风唤雨。 话题一变,林天鸿就成了下一问题的焦点。张若虚虽然有心袒护林天鸿,但老朋友崔家受到如此重大的损失,如果林天鸿不解释澄清一下,他还真不好说话。他对林天鸿说:“你不用怕,魏荆天已经走了,或许已经死了,不会再威胁你了,你就把他逼迫你的过程说个清楚,也免得崔庄主他们误会。”一提起到林天鸿,崔相鳌就想起被顶撞的脸着地之耻和错失掌毙魏荆天的最后机会,立刻又腾起火气,站起来指着他喝道:“说,你说是不是魏荆天指使你要害成儿,要害我们全家上下?”这时崔成说了句维护义兄的话:“他没害我啊!他又怎么会害我们全家呢?”崔相鳌又怒指崔成,说道:“你闭嘴,让他自己说。”泰山弟子王克勉推了失魂落魄的林天鸿一下,说道:“林兄弟,这一定是个误会,你把真相说出来解释一下,二庄主是前辈,不会为难你的。” 林天鸿眼睁睁看到魏荆天像尸体一样被提溜着扔出墙外,已经认为魏荆天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了,更何况崔相鳌一再强调就是打中了魏荆天的后心。他跟魏荆天相处了两个月,早就对他没有了一丝恨意。因为父亲的事始终是他心头的疙瘩,他虽然嘴上没对魏荆天说多么亲近的话,其实心里已经把他当作亲近的人了。威武霸气的魏荆天成了伤痕累累仿佛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死人一样,令他感到非常痛惜。但崔成对他义气相待,令他也非常感动、感激,崔家的遭遇也令他不忍睹目,不忍回忆。在这种与他有关的相对立的一件事的两个层面上,他无法找到正确的姿态面对,他非常的纠结。崔相鳌又火气十足地喝道:“就算那老贼一开始逼迫你,但今天他已经被陆大人他们困住了,我明明一掌就可以把他拍成肉饼,你为什么又要阻拦我?”随着崔相鳌提到魏荆天被困,林天鸿眼前又出现了魏荆天被陆同章打折胳膊、打塌肩膀的景象,他心中悸动惊悚,流出了眼泪,猛地站了起来,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很难解释清楚。我只解释一点,魏荆天没有逼迫我害崔成,他也没想过要害你们家任何人。或许今天我不应该阻拦二老爷,但我不后悔阻拦了二老爷,二老爷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就杀了我吧。” 林天鸿此话一出,引起了好几个人的紧张,他们担心怒火中烧的崔相鳌再被激的怒上加怒,一掌把林天鸿杀了。王克勉特意走到林天鸿的身旁,说道:“林兄弟,二老爷已经用暗器把魏荆天杀了,你只要说句认错的话也就完了。”崔相鳌也的确怒上又加了怒,也真想打林天鸿一掌,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倒没想把林天鸿打死,他是想打林天鸿一个重重的耳光的,但听到王克勉的话,也就把微微抬起的手放了下去。林天鸿却流着热泪大声说:“我没错,我不会认错。”这句话可真的激起了崔相鳌立即掌毙林天鸿的念头,幸好对兄弟最为了解的崔相龙有着提前准备,及时地抓住了崔相鳌的手腕。崔相龙一直没忘林天鸿替女儿挡镖的事,打算等林天鸿对颠名倒姓欺瞒哄骗的事道个歉也就不再追究了,但此时面对林天鸿的倔脾气,他只能再退一步。他对兄弟崔相鳌轻轻地摇头,眼神充满暗示,说道:“算了吧,他还只是个孩子。”陆同章也走过来说道:“是啊,他只是个孩子嘛!我还得把他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交给林方呢。”崔相鳌脸上一下在就呈现出豁达的表情了,很潇洒地抽出了被大哥抓住的手,说道:“陆大人也认为我会打他不成?我只是想吓唬他认个错,毕竟他用谎话糊弄了我们这么久!算了,这孩子嘴硬脾气倔,我大开眼界了。好了,成儿,赶快带你的义兄去包扎伤口,你看,又流血了。” 31.竹竿巷 第三十一章 崔相鳌苦心设计的“除恶”大戏狼狈收场,但三天之后的八十大寿庆典如期举行。不得以不压缩的规模,正好符合了崔老太太最初的提议,场面不是很大,参加的人数也不多。超出崔老太太想象的是戏演的太多,到过寿那天已经听了十天了,虽然内容不同,但也听烦了,后来几天都出现了间歇性耳鸣,打盹儿小憩的时候,偶尔都会被印在脑海里的锣鼓的鸣响或咿咿呀呀唱腔突然惊醒。她苦笑着对两个儿媳说:“听戏本来是高兴事儿,但一个劲儿听就成了受罪喽!”于是,庆寿当天,崔老太太武断地力排众议,撤走了戏班子。在崔氏兄弟和薛刚、冯跃,以及管家的严格把控下,十三日那天那么大的事还真没传到崔老太太的耳朵里,崔老太太愉快地度过了八十诞辰大寿。 十六日晚间,崔相龙敲开了张若虚客居的房门。进门之后一言不发,心情显得很沉重。张若虚以为又发生了突发事件,紧张地问:“怎么了?冷月宫的人来惹事了?”崔相龙摇头说道:“不是。我是想恳请道长收留我那不成器的儿子,让他到泰山学艺。”“噢?”张若虚感到很意外,问道:“以庄主你的武功和声望还用把儿子放出去学艺?”崔相龙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成儿恣性顽劣,因为有老太太和他娘亲宠着,我很难管束于他。前几天那事令我府中元气大伤,我以后更没时间管他了,所以恳求道长不要嫌他愚钝,收下他做徒弟。”“什么愚钝不愚钝?庄主你可太谦虚了!”张若虚哑然笑道:“噢!我明白了,你狠不下心管教儿子,这才想着把他送出门去。那好吧,你做慈父,我做严师,明天我就带他回泰山。若不是你提出这话,我有这个想法还不敢跟你提呢。说真的,崔成的根骨资质还是很不错的,收他做弟子,我求之不得啊。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明天走的时候你可不能反悔。还有,老太太和夫人那边你可交代好了,别到时候舍不得。”崔相龙说道:“放心,我是不会反悔,我早就有这个打算了,成儿他也很乐意拜入道长门下。老太太和成儿他娘那边有我去说,就算她们舍不得也不能依她们,毕竟这关系到成儿的将来,这是大事,绝不能由着她们的性子决定。” ······ 崔相龙用了大半个晚上的时间才说服了自己的母亲和夫人,对她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讲了很多道理,列举了古今很多反、正例子,反复强调“溺爱必将误子”和“严教方可成才”。 ······ 本定好的早饭后一齐起身,到济宁府后两拨人再分别各赶行程,张若虚师徒带崔成回泰山,陆同章等人送林天鸿回林家村。但崔老太太和崔夫人轮流着对宝贝大少爷千叮咛万嘱咐,一边张罗着收拾东西,唯恐嘱咐不到或落下什么东西,耽搁了很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汶上县衙的信差快马急信送达到陆同章的手上,陆同章看完信后,说:“有紧急公务,我们必须立即起身,就麻烦张道长到林家村走一趟了。”然后招呼四大捕快上马,急匆匆地走了。 这变动正好合了林天鸿的心意,他正好借此机会恳求父亲允许他跟崔成一起到泰山学艺。林天鸿早就换上了来时穿的、母亲亲手缝制的那套衣服,把崔成送给他的那套锦衣包起来斜跨到肩上,手里除了他那根从不离身的笛子,不再有别的东西,他轻装简行,随着张若虚和相送的崔家人来到了庄外。崔成离家出门的装束携带别开生面,他披红挂彩,锦衣华服,随行的东西有穿的、用的、吃的、玩的,一应俱全,如果戴上红花顶个红盖头就像新娘子出嫁,若是抱着个婴儿的话倒更像小媳妇回娘家。与柔和画面不太协调的是肩上挎了一张硬弓,腰间挂了一壶雉翎羽箭,说是到了泰山打猎用。爱子心切的崔夫人还为儿子准备了两个机灵的丫头随行伺候生活起居。文质彬彬的夏克谨惊得目瞪口呆,说道:“这······这,没这个必要吧!”王克勉笑道:“到我们泰山学艺可是件辛苦事,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夫人您要是心疼,还是把大少爷留下吧。”崔夫人怔了怔,说道:“铺床叠被、洗漱梳头成儿还能做的来,可是衣服从来没洗过。”崔成羞红了脸,窘迫的不得了,急急地说道:“行了,行了,娘您就不要为我操心了,别人能做的我也能做。”他从相陪送人手里拿起三个鼓鼓的行囊甩到了肩上。行囊一上肩,长弓就有点碍事,他索性把弓箭摘下来不带了。然后对母亲为他准备的丫头说:“去,不用你们跟着,碍手碍脚的。”那两个丫头红着眼看了看崔夫人,说:“是!”然后低下头举起了四个包袱。崔成说:“我不要,拿回去。”然后对父母点点头,说:“爹,娘,我走了,你们不用惦记。” 林天鸿接过了一个大包袱,替崔成背着,两个人在前面先走了,张若虚师徒说了几句告辞的话,也跟了上来。崔相龙安慰妻子:“成儿是去泰山学本领,又不是去干别的,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我敢保证,成儿学成归来,必定会脱胎换骨面貌一新。”崔夫人抽了一下鼻子,风韵犹存的脸上嫣然一笑,说:“不是不放心,我是心疼成儿去吃那份苦。”崔相龙笑道:“吃苦怎么了?吃点苦好啊!男人就应该多吃点苦!” 这时,崔楚楚从庄子里跑了出来,裙飘带舞,风风火火,一边跑一边喊:“喂!等等!林天鸿,你等一下。”崔相龙夫妇问女儿:“楚儿怎么了?你要干什么?”崔楚楚没说话,直接从父母身旁绕过,跑到林天鸿面前手按着腰喘了两口气,张开紧握着的小手,脸红了。 林天鸿看着她手中鲜红的蝴蝶样式的缨络,笑道:“哦!真漂亮!是送给我的吗?”崔楚楚羞涩地低下了优美的小下巴,说:“你笛子上那个旧了也脏了,拿过来我给你换上这个。”林天鸿把笛子抬了抬又放下了,说:“不用换了。大小姐这个我留着以后配别的。”他伸手要去拿,崔楚楚却猛地把手缩了回去,双眉一挑,脸上涌起一层薄怒,说:“你不要就算了,这本来也不是给你的。”然后猛地转身跑了,脚步变得有些跌撞,还抬起手拂拭过脸颊。 崔大小姐突然改变的姿态,令林天鸿感到莫名其妙。崔成走过来劝他:“大哥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就这样,一句好,两句歹的,一会儿就没事了。” 几个人沿着官道一路向东,崔成对沿路所见的事物风景感到好奇并觉得有趣,把自己身上背的和林天鸿身上背的行囊都摘下来交给了泰山四弟子,拉着林天鸿跑进路边农田里玩。看到有几个农夫在烧烤黄豆和在豆地里捉的孕满籽卵的蝈蝈,崔成就掏出了大块的银子去买,善良友好的农夫没收他的银子,崔成、林天鸿和张若虚师徒都免费尝到了爆豆和烤的金黄的母蝈蝈香喷喷的味道。崔成还学着林天鸿的样子,把鲜嫩点的玉米秆当作甘蔗来啃嚼。遇到一个牧童放牧羊群,崔成抢过鞭子甩了两鞭,一鞭打趴了一只羊,另一鞭下去鞭梢抽到了自己的耳朵。牧童瞪大眼睛衡量了一下两败俱伤的局面,原谅了自食苦果的崔成。耳朵发麻流血的崔成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包川蜜月饼送给了牧童表示歉意。牧童抚摸着并没受伤,但已受惊的羊,开心地笑了。 一路上趣事不胜枚举。傍晚时分,他们来到了济宁府城内,找了一家客栈投宿,计划明日一早到运河搭船回林家村。丰盛的晚餐是由财大气粗的崔成张罗的,张若虚师徒根本就拦不住诚意满满的崔成。与对待崔成态度相比,以貌取人的店家对张若虚师徒明显缺乏热情。不过气量宽大的张若虚并不感到受到了怠慢,心里在想着如何才能更好地改造行事高调的崔大少爷?让他如何更好地适应复杂的江湖。 走了一天路,崔成到了晚上依然兴奋,马马虎虎地吃完了饭,便催着林天鸿出去转转。此时刚过中秋佳节,晚上依然很热闹,天空的明星朗月与地上的万家灯火遥相呼应,整个城内都布满暧昧吉祥的光明和热烈的气氛,运河上闪烁的渔火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远远看上去,璀璨烂熳一派辉煌。 两个人走在依然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指指点点地说笑着,来到了一条摆满竹竿、竹器的巷子,崔成说:“这难道就是竹竿巷?”林天鸿点了点头,问:“你来过?”崔成摇头说:“没来过。薛叔叔、冯叔叔他们都来过,给我带回去很多鸟笼子,样式漂亮,结实耐用,真的不错。我们家几乎所有的竹器都是在这儿买的,奶奶最喜欢的那只痒痒挠就是二叔在这儿买了带回去的,那挠子就像真手一样逼真。咱们去逛逛,我看能不能买到像你这样的笛子。”林天鸿说:“我这笛子可不是竹子做的!”崔成说:“知道!我是想买个差不多样式,差不多颜色的。” 竹竿巷里的竹竿可真多,有横堆在地上的,有竖排在墙上的,也有很多散放着待加工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巷子,全是密密麻麻的、长的、短的、粗的、细的竹竿。竹竿巷里的竹器也真多,不但多,而且杂,有生活用具、有玩赏物件、还有农具工具,五花八门,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两个人拨弄玩赏,挑挑拣拣,完全忽略了时间的长短,看到巷子里的行人已经寥寥无几了,他们还不愿回去。他们一直逛到了巷子另一头的运河边才回头。很多店铺都开始准备收摊打烊了,店主和伙计把轻巧贵重的竹器搬进了店内,不易搬动的竹器就拉开篷布遮盖起来。该回去了,崔成一直没看到样式、颜色与林天鸿的笛子相仿的笛子,就买了一杆竹兰彩绘、色泽光润的长笛,他很喜欢,但是价格不菲。崔成还买了一只很不方便携带的鸟笼,价格更高。 对于崔成来说,只要喜欢,价格根本不会产生购买的障碍。崔成买鸟笼的时候,林天鸿曾反对,不是看不惯最不缺银子的崔成太浪费,而是觉得提着鸟笼上泰山很不合适。但崔成认为很合适,说山上有树林,树林里鸟多,正好去捉两只养着玩。林天鸿哑然失笑。 林天鸿囊中羞涩,买东西时婉拒义弟的解囊相助,用尽了自己身上仅有的碎银,压低价格买了两把蕴含着香气的折扇,扇面上是水墨丹青的“运河月夜图”。之所以咬牙倾尽钱囊买了这两把折扇,是打算回家送给妹妹霁遥和邻家小妹婉君。离家许久,她们一定很担心,送给她们点小东西是很有必要的。对于父母来说,看到自己平安回家,才应该算是最好的礼物。至于弟弟林天远,林天鸿打算把自己这段时间学的武功送给他。他对自己的统筹分配很满意,认为这种分配合理又具有意义。当看到一家店铺老板在向最后的客人推销店里仅剩的唯一的一把伞的时候,他心中一动,向义弟崔成提出了借钱买伞的请求。 崔成哪里会用他借,直接就是给了。林天鸿很有魄力地用接近于竞拍的方式,挤走那位客人,买到了伞,很荣幸地成了那家店今日打烊关门前的最后一位客人。林天鸿之所力求得到那把伞,是因为那老板说做伞骨的竹子产自杭州,伞面是苏州锦绸,而上面的漆笔图案是“西湖塔影”。他看着那把伞的时候,想起了去了杭州的沈如月,他想沈如月到了杭州肯定会游览西湖,肯定会欣赏那座赫赫有名的、负有传奇故事的雷峰塔。林天鸿并没有亲眼看到过雷峰塔,但看着伞面上的图案,就仿佛感觉站到了雷峰塔前,而沈如月就站在他身边。这种感觉令他无法形容,令他无法割舍,必须买到那把伞。 林天鸿和崔成都购买了各自喜欢的东西,往回走的时候心情更加愉悦。然而,他们却没能把买到的东西全都带回去。他们遇到了突发事件,而不幸卷入其中,并且伏下了以后的隐患。 32.气急伤人 第三十二章 林天鸿和崔成往回走到巷子中间位置的时候,忽然听到兵器相碰的打斗声。他们循声望去,看到远处的房顶上有一男一女在纵跳飞跃着追击打斗。前面的灰衣男子明显不是后面白衣女子的对手,在格挡的间隙里还击一两招就立即返身撤退,后面那女子紧追不舍。灰衣男子纵身跳下房顶,挥剑横扫了一大片靠立在房檐上的竹竿,用以干扰后面的追击。竹竿铺天盖地地散落下来,下面抬头观看的店铺老板和伙计,以及为数不多的夜游群众立时大乱起来,叫喊着四散奔逃。跑得慢的被竹竿砸倒爬起来再跑,跑不及的就被埋在了竹竿下。此举虽然影响了白衣女子的追击速度,但丝毫没消减她追击的决心和斗志,她叫嚣着扑下房顶,挥剑劈斩竹竿,披荆斩棘地打开了一个缺口,追到了街道上。灰衣男子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剑把店铺门外的竹器挑起来、踢起来袭击那女子,那女子则手忙脚乱地挥舞着剑蹦跳躲闪格挡,叫嚣着继续往前冲。 见灰衣男子跑过来,林天鸿和崔成自觉地一起往边上靠了靠,以便为能为逃跑者提供更为宽阔的逃跑路径。但逃跑者似乎没有了迅速逃跑的意思,反而停了下来,这就让他们产生一定的警惕了。只见那男子面无惧色地仗剑站在路中央,制造了一种好像林天鸿和崔成是他后盾的假象。林天鸿这才看清那女子头上戴的白色装饰是一朵莲花,而且还看清了女子眉心的一点红。他觉得以前看到过这种衣着装束的人,但想不起在哪儿见的了。他推了一下崔成,提示他上台阶在走廊上绕过去。此时,灰衣男子突然对追来的白衣女子发起反击,气势好像是要决一死战。白衣女子为他气势所惊,速度略有减缓。但灰衣男子却只是虚张声势,接近到白衣女子一定距离时,突然收剑,一弯腰抄起了地上篷布的一角,像渔夫撒网捕鱼一样把篷布扬起来罩向白衣女子,然后又跃上房顶继续逃跑。临逃跑前还说了一句意味含糊、容易让人误解的话:“两位兄弟,后会有期。”听到这样的话,林天鸿和崔成同时跳下台阶,对着灰衣人的背影喊道:“哎!你是谁啊?你······”话没说完,那白衣女子就嚯嚯啦啦割开篷布钻了出来,正好与林天鸿和崔成面对面。林天鸿急忙摆着手对充满敌意的女子解释:“我们不认识他!”或许他手中的伞和笛子让那女子更加误解,抬手一剑就把林天鸿的伞削断了,剑碰到笛子时迸出了一串火星,笛子落地,女子的剑断了。女子大吃一惊,更加防范,看到崔成走来,她把断剑挥舞成团,把崔成的鸟笼和竹笛削的支离破碎。幸好崔成及时缩手,才免于被削掉指头。那个女子好像从他们惊恐的神情和尚存的稚气上看出他们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没再继续攻击,喝道:“姑奶奶等会儿再收拾你们!”然后挥了一下断剑就纵身向那男子逃跑的方向飞了出去。 这时,从惊慌中醒过神儿来的崔成火气爆发了,大喝一声:“我现在就收拾你!”左右转了两下头没发现很好合适的武器,就跳到墙根,抱住一根直指星空的竹竿抡了下去。当时他对竹竿没抱有太大的希望,因为距离够不够的到很难确定,能不能打中迅速移动的人更不敢确定。但结果出乎意料,竹竿很长,完全可以伸展到那个距离,砸下去的弧线很完美,正好命中那女子头顶的白色莲花装饰,打击的声音也证实了竹竿本身的重量和崔成抡起的力度已经完美结合。女子哼了一声,直挺挺地趴在了房顶上,然后滚了下来,摔到了地上,不动了。其实,与其是说崔成瞄准打中了她,不如说是她跃起来时正好钻到了竹竿底下。但这已经很难解释了,也没时间解释了。又有两个一样衣装、头饰的女子赶来了。她们对眼前的一切完全不了解前因,她们只能很务实地根据眼中看到的现状来做出判断。她们扶起了被崔成打趴下来的那个女子,问道:“怎么回事?”那个女子受伤不轻,莲花造型的头饰歪挂在一侧,神态好像痛苦不堪的哭丧寡妇,软软地抬手指了指林天鸿和崔成,话没出口,鼻子和嘴巴里先涌出血来,颤抖的手也迅速地落了下去。 于是,这两个女子就真的把林天鸿和崔成当成了敌人,一齐站起来用剑指着他们,喝道:“你们也是神农帮的?”林天鸿捡起地上的笛子,摆着手说:“不是,不是,我们什么帮也不是。”崔成则说:“我们是泰山派的。”两个女子显然对泰山派略有忌惮,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伸直了剑,喝道:“泰山派竟然敢不把我们放眼里了!”她们同时跨步,挥剑刺了过来。林天鸿和崔成一边逃跑一边大喊:“我们没有不把你们放眼里,我们现在还不是泰山派的,我们只是准备到泰山派学艺······”解释根本不能减缓女子的追击速度,他们学着那个灰衣男子的方法用手扔、用脚踢两边的竹器袭击那两个女子,也推倒了靠立在墙根的竹竿制造混乱,还很默契地配合着揪着篷布的两个角转身回跑,把两个女子盖在了里面,然后又捡起竹筐、竹篮、鸟笼砸在了上面。两个女子挥舞着剑冲出篷布的时候,一个头上挂着迎风招展的篷布条,一个莲花头饰上扣着半个鸟笼,看上去狼狈不堪滑稽可笑。这一耽误,追逃双方拉开了距离,追者虽然穷追不舍,但以不敢过分逼近。 整条巷子都已经混乱,林天鸿、崔成也已经跑的乱了方向,分不清哪个方向是出口,看到了那个趴在地上的女人,才知道又回到了原处。那个被崔成打趴的女人的伤痛好像有所缓解,她坚强地要爬起来去摸地上的断剑,林天鸿对她喊着:“让开,让开。”纵身跳了过去,但崔成的大脚却脚踏实地地踩在了她的手上。崔成为自己对她造成的二次伤害感到抱歉,回头说了句:“不好意思,我没看到。” 追的人还在追,跑的人只能继续跑。忽然看到远处一派波光亮影,已经到了巷子尾的河边,前面没路了。崔成收势太晚,到了跟前停止不住,踩在石头沿上挥舞着双手打起了趔趄,林天鸿急忙把他拽住了。崔成探着身子打趔趄的时候发现了一条曲折的蹊径,左侧有台阶通向一个简易的、用竹木搭建的泊船栈台,栈台前并排靠拢着一排排竹筏,延伸到很远的河面。于是他们跳起来跨过台阶和栈台,直接踏上了竹筏。 林天鸿生长在河边,游泳划船乃是强项,在起伏晃悠的竹筏是奔跑如履平地。崔成却没有这样的经历,奔跑起来一步三摇如同醉酒,他不一般的体重更成了奔跑的累赘,被林天鸿连拉带拽地拖着他急于奔命。筏子上一捆捆的细竹竿成了他们的武器,他们像投掷梭镖一样不停地把竹竿投掷出去。竹竿细长掠风,投掷之下能发出呼啸的哨声,气势和威力不逊于长矛利箭。追赶的女子虽然灵巧地格挡躲避,但还是被擦伤了脸蛋儿,她们更加愤怒,嘶声叫嚣着疯狂追来。这已经不单单再是门派之间敌对,更多的是她们坚决要报偿毁伤容颜的私恨。 连接成浮桥的竹筏到头了,再往前面已经彻底没路了。林天鸿倒是能跳到河里走水路,但崔成怎么办?崔成庞大的体重让林天鸿根本不敢尝试把他在河里拖走,那呛水的滋味还没忘记。岂止是没忘记,简直记忆犹新。 竹矛利箭只是减缓了那两个女子的逼近速度,她们终归还是过来了。崔成拿起一根好像是撑筏子的撑杆,挥动着与两个女子对峙,对林天鸿说:“大哥你走吧,不用管我。”林天鸿举起笛子,说:“我不走,跟她们拼了。”其中一个女子说:“你想走也走不了,你们一起死吧。”而另一个女子喊了一个“杀”字,便纵身跃了起来出剑了。崔成把撑杆举起猛地戳了过去,而林天鸿则用笛子提防着没跃起的那个女子。然而,此时突然有一截粗壮的竹竿横空出世呼啸而来,一头击中了空中女子的剑,另一头打在崔成戳出去的撑杆上。撑杆断裂一截,女子的剑飞到了河里。空中女子受到干扰,拧腰转身,旋转了两圈,落到竹筏是晃了两下。只见一条灰色的人影如飞而来,林天鸿、崔成惊喜地喊道:“王大哥。” 王克勉潇洒地降落到他们与她们之间,看了看林天鸿和崔成,点了点头,然后回头对两个女子抱拳拱了拱手,说道:“在下泰山王克勉,代两个小兄弟赔罪了,得罪之处还请海涵。”“我管你是谁?”拿剑的那个女子想再动手,但被另一个女子拦住了。那个女子应该是在刚才竹竿撞剑的时候被震击到胳膊,垂下后就一直没再动,但她脸上堆起轻蔑的冷笑,对王克勉说:“今天我们可以放过他们,不过这事儿可不会就这么算了。我们给你面子,可不是怕了你们泰山派。” 那两个女子走后,崔成不忿地说:“明明就是怕了,还嘴硬。”王克勉说:“别这么说,如果真动手,我未必打得过她们两个。”林天鸿惊问:“她们是什么人?”王克勉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说:“回去再说。” 33.白莲教 第三十三章 回到客栈,林天鸿和崔成才知道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女子所属的势力是白莲教。从张若虚师徒的谈话里,他们了解到白莲教是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神秘组织,教众众多,身份复杂,还有很多分支派系,势力强大时曾多次公然造反对抗朝廷。从张若虚的话里他们还品出了些担忧的意味,说白莲教几年前就开始大肆招揽教众,并吞江湖势力,如今到什么地步很难估计,暗中的传言白莲教行事诡异,善恶无常,无论什么人惹到他们,都会很麻烦。 夏克谨说:“今晚的事只是一个误会,又不是故意得罪她们,不至于会来报复吧!”王克勉冷笑着摇了摇头,不赞成大师兄的乐观话,说:“我看不一定。”不善言辞的刘克言突然有点激动,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道行,有什么诡异之处!”许克行不耐烦地说:“不要多考虑了,走一步算一步。她们若是讲理,咱们也就好说好商量,她们要是来横的,咱们也跟她们横着来就是了。”张若虚说:“好了,都回房间吧。睡觉警觉点。” ······ 深夜,白莲教的人真的来了。两个人影一齐在张若虚房间的窗外飘了过去,并依次在他们投宿的另外两个房间的窗外飘过。夏克谨和师弟们听到细微的响声立即拿着剑冲出房门,看到两个白色身影已经跃上房顶飞掠的远了,身法轻灵矫健,速度很快。王克勉和刘克言想要去追,夏克谨拦住他们说:“算了,她们只是来试探,别中了她们的调虎离山计。”他们一起推开了师父房间的门。 张若虚盘膝坐在床上,问:“走了?”夏克谨说:“走了。”张若虚似乎淡淡笑了一下,说:“白莲教现在毕竟还不敢与咱们公然为敌。你们以后要多加小心,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再招惹她们。” 白莲教的人试探了一次后没有再来,他们第二天早早吃完饭后在街上逛了一圈,到运河码头搭船,一直都没再发现白莲教的人影,认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搭乘的商船出了城,河道水面变得宽阔浩淼,众人都来到船头迎着风观赏两岸景物,感到心旷神怡豪情万丈。张若虚突然脱口吟道: “垒垒白堤参骨砌,滔滔河水和血流。 日夜不息舟船过,千里通波游龙蛇。” 吟诗完毕,张若虚发出了一声老气横秋的叹息。他的四大弟子脸色也严肃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像在认真品悟诗中意境。林天鸿虽然不能完全体会张若虚诗中的寓意,但他在运河边出生成长,听闻经见过很多繁华喧闹表象背后的艰辛和无奈、卑微和屈辱,可以切身感受到诗中的悲壮,也禁不住发出了与张若虚像似的、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叹息。崔成称赞诗好,但脸上现出疑惑,问道:“师父,这水清堤秀的,哪来的骨啊、血啊的?”张若虚脸上现出一丝苦笑,说:“你以后慢慢就明白了。” 商船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夏克谨走到张若虚身边,低声说:“师父,白莲教的人在后面跟上来了。” 张若虚转身看到后面不远处有一艘彩绘画舫不紧不慢地行驶着,纱帘拂动间,可以看到前舱里有三个头顶白色莲花头饰的白衣女子在指指点点地谈笑。他脸上掠过一丝紧张,即尔又恢复如常,小声对夏克谨说:“不要声张,免得惊吓到船家,前面不远我们就要下船了。” 王克勉、许克行发现后面的尾巴后也告诉了师父,得到了张若虚同样的嘱咐。刘克言发现这一可疑情况却稳坐不惊,一言不发,抱着肩膀搂着剑,不时地冷笑着往后看一眼。林天鸿也发觉到异常,但看到张若虚师徒各自的神态,他也没太感到担心。快到家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亲人了,他内心的喜悦完全可以抵消一切烦恼。他从怀里拿出麻绳捆扎在一起的两把折扇,深深嗅了一下香气。因为折扇体积不大,被他提前掖到胸前衣服里,才得以完好带回来,否则很难说不被那女子摧毁。就算不被摧毁,他也不确定在当时慌乱逃命的时候,会不会把扇子当作武器扔出去打那女人。扇子保全了,但那把伞却无可挽回了,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买到那样的伞。他叹息一声,拿起笛子晃了晃,又笑了“幸好还有它!”然后就吹了起来。 大家都在听独奏的笛声,老船工慌慌张张地来到沉迷于笛音的船老板身边,说:“东家,我们好像被人盯上了。后面那船有点邪门,时快时慢,始终离我们不远。”船老板猛然一惊,收回脱缰的思绪,往后注目片刻,说:“那船那么轻佻,看上去不像是打劫的,或许是大户人家的家眷划船游玩吧。”老船工警惕地说:“哪个打劫的乍一看上去都不像打劫的,打劫的人最善于伪装,这种事我经见的多了。”船老板说:“这可是中都府境内,难道还有人敢在中都神捕陆大人管辖的地盘上为非作歹?这光天化日的!再说了,咱们船上还有泰山派的大侠们在。不用担心,继续开船,开快点。”老船工对着底舱划船的工人们下达了加速前进的命令,然后回过身来又提醒船老板:“东家,前面不远就到汶西码头了,泰山派的大爷们一下船,咱们可就没有依仗了。现在的劫匪凶残的很,听说几个月前济宁府南段水域就发生了一起劫船事件,财物被洗劫一空,人也没留下活口,还被焚船灭迹。咱们还是小心点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船老板的身躯猛地一震,立时变了脸色,喝道:“什么万一?别胡说八道,跑了这么多年船,还不知道忌讳?口没遮拦的!”老船工诺诺地点头,捂着嘴走开了。 林天鸿回味老船工说的那些话,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阴翳,随即又自我安慰着往好处想:“不会是她们,怎么会是她们呢?她们可是连蝴蝶、蚂蚁都不忍心伤害的,她们会有菩萨保佑的,不可能会摊上那种事。”一转念头又想,无论谁摊上那种事都是多么不幸的悲剧啊!愣了一会儿,他对船老板说:“你知道汶上县衙中都神捕的大名,可曾知道汶上县城的大宝相寺?” 船老板点头说道:“知道,知道。中都圣地,人杰地灵,大宝相寺,佛佑苍生。我在这运河说跑船几十年了,怎么会不知道宝相寺呢?”林天鸿问:“你可曾去宝相寺参拜过佛祖、菩萨?”船老板讪笑着摇头,说:“没去过。从年头忙到年尾,没时间去啊!”林天鸿说:“那就遗憾了!宝相寺供奉的佛祖、菩萨很灵验,你要是去上香磕头,许个平安愿,准保你以后更加顺风顺水,平平安安,还可以添福增寿,惠及家人老小。依我说,到了前面码头,你就歇船上岸,顾辆车子到宝相寺拜拜,也省得对后面那船疑心了。”船老板虽然对林天鸿的话并不完全相信,但经过权衡的考虑,还是赞同了这个提议,说:“出门在外,事借吉言。就按小哥你说的办吧!”然后郑重下达了命令:“汶西码头靠岸停船,工人、伙计休息两天,我到宝相寺上香礼佛。”话音刚落,船上的伙计们便欢呼起来,大桨划船拨水的声音哗哗啦啦地响。船如插翅,在逆风中飞速前进。 到了汶西码头,船还没停靠稳当,林天鸿就轻快地跳上岸。张若虚回头看了看船舶云集的河面,没发现其中有那艘画舫的影子。夏克谨、王克勉、许克行也回头张望,刘克言却淡淡地说:“别找了,她们没进码头就靠岸了。”林天鸿说:“快走,快走,他们一定找不到我家。”刘克言说:“依我看,咱们就在这儿等着,让师父和林兄弟回林家村。”张若虚知道刘克言的一个仇人是白莲教徒,他因找不到此人而迁恨整个白莲教,担心他会冲动惹事,就决定带着所有人都去林家村。 去村子的路上,遇到了很多推车、赶车、挑担子忙着秋收、秋种的乡亲,林天鸿风一样地跑着跟他们一一打了招呼。来到村头,看到韩家大力像逃命似的急匆匆地狂奔而来,林天鸿往路边让让,准备打个招呼,想着开玩笑说:“是不是媳妇又要生了?”大力突然急刹,坉起一堆浮土,要往前栽,转身抓住林天鸿的手说:“哎呀!你可回来了!” ······ 码头恶汉王兴带着一帮小混混来找林方挑战,林方说自己没了武功,不接受挑战,王兴就逼着林方磕头认错,然后林霁遥和林青尘就跟王兴打了起来。大力无力阻止王兴,就跑出来准备到码头找林方的朋友帮忙,正好遇到了林天鸿。 林天鸿听闻这个紧急的坏消息,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家赶。跳进家门就看到手拿板凳腿的林青尘被王兴用扫堂腿给踢了出来,他急忙扶了一把。紧接着,随后赶来的崔成跳进院子解了林霁遥的围,场上的局面成了崔成和用烧火棍做武器的林霁遥联手对抗王兴。 看到父亲嘴角有血,胸口衣服一片鲜红,母亲和郑婉君紧挨在两侧扶着他,林天鸿大喊了一声“爹”,扑了上去。 见到了儿子,林方也很激动,但也很理智,说了句“我没事。”就招呼走来的张若虚师徒。 张若虚抢上一步,给林方服了一颗红色药丸,然后抓住林方的手输送真气帮他调理经脉。 林母抓着儿子的手,眼含着热泪,上下打量,哭中带笑,念叨着:“回来了,可回来了!”郑婉君也流下了激喜的眼泪,抽动着鼻翼,哽咽着,不时用手绢儿擦拭泪水。 众人话不多言,都瞩目院中的打斗。 林霁遥武功有限,力气又小,虽然凭着灵活的身手和娴熟的烧火棍乱打法,数次击中王兴,但完全没有对体壮如牛皮糙肉厚的王兴造成任何伤害,只是在他灰色衣服上留下了几片黑灰痕迹。林霁遥不按章法的乱打,反而有些影响崔成的有效发挥,但崔成实在不忍心打击义兄的可爱的妹妹对抗敌人的积极性。他觉得义兄的妹妹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义兄的妹妹也就等于是自己的妹妹,能与很不错的妹妹姑娘并肩作战,他很开心。虽然他因担心误伤林霁遥而施展不开手脚,但他没有让林霁遥退出。 林天鸿看了一会儿,对场上的形势和王兴的实力作出了大概的判断。估计崔成单挑王兴即便不能取胜,一时半会也不至于落败,便让妹妹霁遥退下,但霁遥坚持不退,说非得打的王兴跪下磕头才罢。 林青尘也看出了门道,说林霁遥在场只会添乱,林霁遥仍坚决地说添乱也要打。 听了林霁遥这几句口气强硬的话,崔成竟有了心花怒放的感觉,更觉得这个妹妹很不错。 张若虚师徒更是把王兴看的透彻,毫不担心会出什么闪失,袖手旁观,好像还很惬意。 随着王兴一施展新学的招式,林霁遥就难以施展所长了,有些手忙脚乱,后跃躲避的时候,自己把自己绊了一下,不可控制地出现了向后仰倒的趋势。崔成及时地拽住了烧火棍,拉住林霁遥,虎目对凤眼,笑道:“妹妹你先歇歇。”然后对着王兴吼了一声:“你混蛋,竟敢欺负我妹妹。”猛地跳出去打了一巴掌。或许是先声夺人起了些作用,崔成一巴掌打了王兴一个响亮的耳光。王兴转了半圈,有些懵了,摇了摇头,眨巴了两下眼,转回来指着崔成喝道:“小王八蛋,你到底是什么人?”崔成也指着王兴问道:“你个王八蛋又是什么人?”崔成说完,盯着王兴脸上的黑手印笑了,他看了看自己粘满黑灰的手,才明白王兴脸上的黑手印是被他的黑手打出来的,而他手上的黑灰则是来之于林霁遥的烧火棍。 崔成锦缎华服如同锦毛虎,王兴虎粗布灰衫好像大灰熊,他俩体型相近都比较高大魁梧,虎目对牛眼的姿态和气势,有几分霸气和滑稽;再加上王兴本就不白的红腮帮子上的黑手印,场外的人都忍俊不禁了。 王兴带来的那几个混混都想笑又不敢笑,硬憋着,说:“老大,这小王八蛋是偷袭。” 最为兴奋的也是最有快感的当属被王兴打过耳光的林青尘,他跺着脚为崔成喝彩:“好,哥们儿你真棒!给他那边脸上也来一个。” 王兴意识到别人取笑的原因,抬手在脸上擦了一把,正应了“擦屎不净反而抹的更匀了”那句话,弄得更难看了。 于是,崔成和场外的人又笑了起来。 王兴有些手足无措,羞怒气急,大吼一声,疯狂发起进攻。 一时之间,崔成竟然抵挡不住王兴暴怒下的快速进攻,节节败退。一记硬碰硬的重掌相交,崔成被震退五步,退到王克勉的面前。 王克勉拍拍崔成的肩头,说:“你打的可真不怎么样!学过的功夫都忘了?” 崔成说:“没忘,还没来得及使。我再来。” 许克行说:“你别耽误时间了,还是我来吧。”他把剑递给了崔成,面带轻松笑容,走了出来。 王兴对自己把对方打的难以招架很得意,正在兴头上,不耐烦地说:“你打不打?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要打就快点上。” 许克行笑着说:“打啊!一定打。不过我要告诉你,我们不是野道士,我们是玄门正宗道家泰山派修真道人。” 王兴“嗯”了一声,眼一瞪,退了一步,立即软了,唔唔哝哝地说:“这是我跟林方的私人恩怨,不关你们泰山派的事,你横插一杠子不是仗势欺人嘛!”王兴软啦吧唧地说完这句话,胸脯一挺,说道:“林方你要是到宝相寺搬救兵,我自动认输,你要是让泰山派帮你出头,我也认输,但我不服,咱们俩的事没完。”许克行眼一瞪,说道:“我就打到你服为止,看你有完没完。”背着一只手,径直逼近王兴。王兴机灵地往后蹦了一下,说道:“你等等!”已经有逃跑的迹象了。 这时,林天鸿突然说道:“许大哥等等,让我来。” 34.念头 第三十四章 为了避免以后王兴没完没了的纠缠,林天鸿希望今天把事情了结,即便不能完全了结,也得把父亲给闪出来。他拒绝了王克勉的出手帮助,走向王兴,说:“咱们是不远的乡亲,按说我得称呼你一声长辈,但你不配。我爹已经没了武功,你还找上家门闹事,把他打伤还不算,还······哼!你这是欺人太甚,简直就是泼皮无赖!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亲手教训教训你。” 王兴对林天鸿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捣蛋孩子,因为顾及着林方,虽然没亲手揍过他,但根本从没把他放在眼里,听到他骂自己泼皮无赖,还叫嚣着要教训自己,感到气恼又可笑,揶揄地说:“你教训我?你几斤几两?好大的口气!” 林天鸿故作玩味地一笑,说:“若论几斤几两,我当然没有你重,但若是动起手来,却说不定能胜你个一招半式。” 王兴被林天鸿节节拔高的口气激怒了,瞪着眼睛说:“十招之内只要你还能站着,以后我看到你们爷俩躲着走,从此不在码头混,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好!”林天鸿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即抓住火候说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王兴说:“反悔我是王八,爬着走。来吧。”眼珠一转,又收起来亮起的拳头,说:“这是咱们之间的恩怨,泰山派的可不许插手。” 林天鸿说:“当然。”他展开身式,摆了个六合拳里的起始造型。却听王克勉问道:“林兄弟你行不行?把话说满了,要是打不过他,我们怎么办?”王克勉这句话说到了王兴的心坎里。王兴乐了,对林天鸿说:“就凭你这份胆气,就算打不过我,我以后也不再找你爹的麻烦。但是你得收回刚才说过的话。” 林天鸿收回身式,问:“怎么收回?” 王兴说:“你就说王兴不是泼皮无赖,林天鸿才是泼皮无赖。嘿嘿······如果你说一句林方是泼皮无赖,我现在就可以放过你,放过你们爷俩。” 听到王兴这话,林霁遥的火气上来了,喷出了一连串“呸呸呸!”吼道:“王兴你才是泼皮无赖,你全家都是泼皮无赖,你祖宗十八代都是泼皮无赖。” 崔成被林霁遥“呸”了一脸唾沫,抹了一把脸,也对着王兴“呸”了一声,吐出了一口唾沫,指着王兴闷声闷气地喝道:“你就是泼皮无赖。” 场外的骂语攻击一起,立刻引起骂语反击,并扩展蔓延,那帮混混们也“呸”声一片,跳着脚骂“泼皮无赖。” 林方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天鸿,就看你的了。” 父亲的话让林天鸿感觉到了压力。这可不同于以往调皮捣蛋地打架了,这已经上升到事关荣辱的高度了,只能胜不能败。对付王兴这种重量级对手必须要扬长避短把握好速度上的优势,用魏荆天教的武功就再合适不过了。他回头对父亲点了点头,说:“爹,您放心,我绝对不会丢脸!”回头又对王兴说:“来吧!”突然施展开“魅形鬼影步”飘忽闪现地欺身逼近了。 王兴对着迅疾飘来的人影打出了一拳,打空了,收拳变招再打的时候自己胸口却挨了一拳,脸上还挨了一巴掌。他不禁诧异,诧异的瞬间,又挨了一巴掌。 “魅形鬼影步”配合“捕风捉影手”,林天鸿像撒欢的野猫一样变换着古怪的姿势围着王兴转圈,并且出其不意的打出一连串令他难防难闪的巴掌和拳头,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击打声和王兴惊疑的呼喝声。林天鸿飘身后退,负手当起了旁观者,王兴还在毫无章法地挥拳踢脚忙乱招架。 王兴停下来后有些茫然,感到不可思议,摸摸被打了不知几个耳光的脸,上下打量了自己全身,感觉并没受伤,故作无所谓笑了,说:“没事,像挠了几下痒痒,你根本没什么力气嘛!”干笑了两声,双手在身上胡乱地揉捏了起来。 刚才的迅速攻击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林天鸿增长了胆气,说:“是吗?那再试试!” “等等!”王兴猛地往后跳了一步,说:“我不打了,你这根本不是武功,你这是邪术,是妖术。” 林天鸿问:“那你是认输了?” 王兴吞吞吐吐:“我······没输,我······我不打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说着,转身就要离去。 林天鸿说:“等等。你以后可不能再纠缠我爹?” 王兴回过头来瞥了林方一眼,说:“看他那病怏怏的样子,还用得着我纠缠嘛!” 提起父亲的身体,林天鸿心中一阵悸动,深吸一口气,对王兴:“你以后要想报仇尽管找我。” 王兴愣了愣,没回应林天鸿的话,对着那帮喽啰大喝一声:“走啊!” 林天鸿虽然没对王兴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施展的那些招式可全被林方和张若虚师徒看的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张若虚师徒知道那都是魏荆天教的,丝毫不感到奇怪。林方却大感意外,问儿子天鸿:“你这是跟谁学的?” 林天鸿低下了头,说:“魏······魏荆天前辈。” 林方苦涩地一笑,叹了口气,说:“其实魏荆天的武功的确有独到之处,栽在他的手上我一点也不怨。不过,天鸿你把他的武功打的可不怎么样,华而不实,太过浮夸,对付王兴还算可以,对付真正的高手可就差得远了。” 林天鸿细细品味父亲的话,确信父亲没有恼气自己学了魏荆天的武功,心中顿然轻松许多,说:“我以后一定努力!” ······ 林方请引着张若虚师徒到堂屋坐下说话,林霁遥和林青尘都满面羡慕地围着林天鸿喋喋不休地追问起来。崔成抱着手,敦厚的脸上现出温情,笑呵呵地看着义兄的妹妹眉飞色舞,时不时地插句话。而郑婉君则远远地站在一边,双手绞拧着绣花手绢儿,像瞻仰心目中的英雄一样,满目崇拜地看着林天鸿,不时眼角一动,眼中播洒出一缕柔情的目光。 忽然有一群叽叽喳喳的鸟飞临院中的大枣树,林霁遥一跺脚,嚷道:“这些烦人的鸟又来了。”弯腰捡起一块小砖头打了过去。崔成看到树上还有鸟在啄食枣子,感觉终于找到了跟好妹妹套近乎的机会,急忙说:“妹妹我来帮你。”抠出墙根下的半片灰瓦,亮开架势撇了出去。呼啸的瓦片很有威力,鸟全飞了,还被打死了一只,但瓦片的波及太广,地上落下了很多半红皮的大枣,而四分五裂的瓦片落下来,差点落到郑婉君头上。林霁遥跺着脚埋怨崔成:“你看你!真是的!” ······ 堂屋里的林方听到张若虚对崔成的介绍后,惊喜于儿子结识了这么个义弟,不再把崔成当作小孩子看,招呼他进屋。林天鸿当然也陪着进了屋,自然也少不了久别重逢的发小伙伴林青尘。林霁遥和郑婉君就到厨房帮忙去了。 林家的堂屋面积不大,三个小辈只能坐到挨着门口的位置,而且板凳还是勉强拼凑的。郑婉君捧着一摞粗瓷大碗,摇摇晃晃地走进门,林天鸿赶紧起身接碗,说:“婉君你不用忙,喊一声,我去就行。”郑婉君甜甜一笑,扭身就要夺门而出,却差点和提着大水壶的林霁遥相撞。林霁遥躲闪着:“哎,哎,哎。小心点。”崔成此时反应神速,抢在林青尘前头去接水壶,被壶嘴了溅出的一股热水吓得又神速地退了回去。林青尘接过水壶,笑道:“崔少爷进屋还没坐稳,倒险些被你浇了开水。”崔成摆着手,笑呵呵地说:“没有,没有,还差得远呢。”林霁遥看着崔成的手,“噗”地笑出声来,说:“你手上的灰还没洗呢!”瞄了父亲一眼,立刻打住笑声,说:“青尘等会儿把水壶送回去。”转身跑出去了。到了院子里,又喊道:“哎!你······你真的不打算洗手吗?”“洗,洗啊!”好妹妹的关心把崔成高兴坏了,他“嗖”一下跳出门去洗手了。 张若虚说起在崔家发生的那件事以及现在魏荆天生死难料的结局,林方不胜感慨。当林天鸿细述了藏匿崔府的原因和因魏荆天桀骜性格以及双方猜忌等因素引发的误会后,张若虚和林方都嗟叹不已,说:“误会引起这么惨重后果,太不值了!”崔成唉声叹气地说:“是啊!损失惨重,太不值了!”林青尘则站起来,恨怒交加地说:“魏荆天把大伯害得这么惨,不把他杀了报仇,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天鸿,咱们练好武功和崔公子一起杀他为大伯报仇、为崔公子家报仇,好不好?”崔成说:“可我二叔说打中了魏荆天的要害,他已经死了。”林青尘说:“那可未必!魏荆天那么厉害,没看到尸体,不能认定他已经死了。”他目光炯炯地盯着林天鸿的脸,期待他与自己呼应并能表示更大的决心。 事关自己的父亲,按说林天鸿应该更愤怒,更应该表示更大的决心,但他却说不出声讨魏荆天的话,感到有些尴尬。怔了片刻,好像用了很大的勇气,问:“爹,您恨魏荆天吗?想不想让我为您报仇?” 林方淡淡一笑,说:“有什么可恨的!报什么仇!人在江湖,只要招惹上是非,不是伤人,便是为人所伤。我武功不及他,所以被他伤了,如果他武功不及我,受伤的自然就是他了,那天如果他败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唉!现在武功没了,武林于我已经绝缘,江湖离我已远,以后安安稳稳做个庄稼人就行了。至于以后你练不练武功,你自己拿主意,不过我告诉你一点,不管你以后武功练成什么样,也不管你杀不杀魏荆天,千万不要拿为我报仇说事儿。我现在很好,我没什么仇恨。” 听完父亲的一番话,林天鸿激感交流,说:“爹,我记住您的话了。谢谢您的理解。” “谢谢您的理解”这句话令在坐的人分别产生了不同的理解。张若虚师徒基本上可以理解林天鸿不想与魏荆天为敌的心理,相信林方对仇恨释怀的豁达,也理解林方不想让儿子为难的深意。崔成知道林天鸿不想杀魏荆天,但他难以理解武功尽失的林方会不记恨魏荆天。而这些日子深感前途暗淡的林青尘则认为大伯林方是对魏荆天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他又刚亲眼见识到林天鸿施展的魏荆天所教的武功,就更加认为大伯心灰意冷,更害怕再得罪魏荆天了。 ······ 林天鸿当着父亲的面向张若虚表达了愿意拜入其门下学艺的恳切心情。张若虚双眼一亮,很乐意收纳,但看到林方神色淡然不惊,没有表示赞同与否,他就笑着说:“其实宝相寺的武功博大精深,足以与我们泰山媲美,宝相寺当然也是很好的去处。林兄,你说呢?” 林方点点头,说:“贵派与我师门宝相寺的武功都是正统正宗,可以说是当今武林的并蒂双花。至于天鸿选择去哪儿学艺,我刚才说过了,让他自己拿主意。噢!最重要的当然还是看他能不能达到道长的择徒标准。” 张若虚笑道:“达得到。天鸿资质甚好,完全超出我的估计,其实我早就想提这事了,因考虑到宝相寺是林兄你的师承门第,就没敢冒昧开这个口。哈哈······” 听到此处,林天鸿喜道:“道长您答应收我为徒了?”起身上前便要跪拜。 张若虚一把托住林天鸿,说:“此时不必,要先回山焚香行礼拜过祖师神像才可以。” 夏克谨对也已经站起来准备跪拜的崔成说:“我们泰山门规是非常严厉的,招收弟子都是精挑细选,可不是任谁随便给师父磕个头就可以的。” 林青尘移动着目光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盯在张若虚脸上,脑海里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鼓足勇气,站了起来。 35.农家乐 第三十五章 林青尘站起来想要说话,却听林霁遥在院子里喊起来了:“哥、青尘,准备开饭了,快过来帮忙。” “来了,我也帮忙!”好妹妹的声音总是令崔成反响激烈,他第一个回应了话,绕过挡在他前头的林青尘,当先跑了出去。 “走啊,青尘。”林青尘没能说出想要说的话,就被好哥们儿林天鸿给拉到门外。 先是堂屋里拉开桌子,因为摆不开坐这么多人的凳子,就转移到院子里的大枣树下。地八仙配搭小凳子、小马扎,还不够坐,林天鸿在劈柴堆里搬来两个树疙瘩。九个人围着小小的地八仙,太过拥挤,勉强凑合着坐下。饭菜是李氏竭尽所能烹制的农家菜,外加吩咐女儿霁遥去买的一斤猪头肉和一个猪肘子,没买酱香烧鸡,因为李氏把自养的大公鸡给炖了。远方来客,儿子回归,酒是必须的,还是“醉天下”的汶泉老窖。 酒菜上齐了,郑婉君说要回家,即便是不入院子里的客席,只是在厨房里围着灶台吃,她也不肯留下吃饭。她临走前给了林天鸿一个无限温柔的眼神。林霁遥说猜到她急着回家的原因了,但没告诉哥哥,说明天你就知道了,会给你个惊喜。林天鸿猜不到妹妹说的惊喜是什么,但他今天已经很惊喜,也就不考虑猜不到的惊喜了。他重新坐下招呼礼让将来的、马上就是的师父和师兄们喝酒吃饭,当然也礼让现在的义弟、将来的师弟崔成。至于一块光屁股长大的发小林青尘,他完全用不着客气,所以他没注意到林青尘现在心不在焉的样子。大家同饮了一碗酒后,林天鸿才发现即成事实里的遗憾,桌上没有自制黄豆酱和臭豆腐,于是进厨房从酱罐子和臭豆腐坛子里盛来两碗。母亲曾阻止他,说:“客人们可能不习惯吃这,别端了。”但林天鸿已经端着碗跑出去了,还念叨着:“自家酿制,真材实料,乃下酒、下饭必备之良品。” 对于这两道别具一格的风味,张若虚师徒见惯不奇,泰山派观中也经常酿制,他们也常吃,但行走江湖是不吃这东西的,不是不想吃,是担心气味影响身份,但今天是必须得吃的,先不说顾及主家的面子,就是自身眼见之下,也有了这种欲望。 张若虚拿起一根羊角葱,蘸了一下黄豆酱,接着用筷子挑起一抹臭豆腐放上面,然后放到嘴里嚼,嚼的嘎吱响。这是行家的吃法,这是豪放的吃法,吃相有时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人的气魄和性格,张若虚的吃相明显反映出了他性格的磊落和气魄的豪放。他迅速吃完一根葱,赞不绝口,说味道比自己道观里酿制的远远要好。他的四弟子也如此认为。 第一次接触这两种食物的崔成一闻到非同寻常的气味就反感地皱起眉头,但看到厨房门口的林妹妹好像是在考验似的盯着他的举动,于是,鼓足勇气,闭着眼睛吃了一大口,反复咀嚼后艰难下咽。下咽后他猛一睁眼,显示出强烈的震憾,夸赞道:“好,好极了!闻起来奇臭,吃起来异香,味道醇厚,真的不错!”于是,学着别人的样子,很讲究方法地再次开吃。 这一顿饭,林天鸿又进厨房盛了三回黄豆酱和臭豆腐,每样分别消耗了半坛子;林霁遥到院外的菜园子拔了两回羊角葱,摘光了架上所有看上眼的秋黄瓜。结果导致饭菜剩了一大半。 吃饭时谈及的话题很广,有关于江湖以往轶事的、有关于瞻望江湖以后兴衰的、还有涉及到白莲教和魏荆天的······林青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表达想说的话,他对那些话题也很感兴趣,也就没硬插话表达。 饭间,林方诚恳挽留张若虚留住几天,一是能够多些时间交谈、交流;二是让林天鸿有时间去宝相寺看望敬若方丈和弟弟天远,毕竟他们都还牵挂着。张若虚爽快地答应留住两天,也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准备把泰山派的内功心法写出来送给林方,希望可以帮助林方强健体魄;二是有着自己的一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小私心,那就是能够多次吃到林家自酿的黄豆酱和臭豆腐。他对崔府宴席上的山珍海味提不起太大兴趣,但对林家的自酿的农家风味难以割舍。他虽答应暂留两天,但白莲教跟踪的事始终忧心,于是决定把二弟子王克勉留下,让其余三个弟子带崔成先回山通知掌教师兄,提前做些防范,以免白莲教到泰山惹事。崔成听到这样的安排,不但没了刚开始出门时的兴奋劲儿,反而情绪变得低落,眼神儿不停地往林霁遥身上瞅。 饭后,林方和张若虚师徒依然回堂屋喝茶聊天。崔成跑出来和林天鸿、林青尘一起用棍子砸碾摊晒的黄豆秧,砸了没几下,就把棍子砸断了,把树下荫凉里纺线的林霁遥和郑婉君逗得咯咯笑。崔成扔掉断棍,有些拘谨地磨蹭到树下,呵呵笑了笑,凑到纺车前说:“这玩意儿真好玩!哧溜溜一转,线就出来了。好妹妹。让我拧两圈行吗?”林霁遥想笑,又忍住,说:“不行!这哪是玩的!我还着急纺线呢。”郑婉君笑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没见过这样的粗活儿,当然觉得好玩。这个看起来简单,做起了可不容易。”崔成不以为然地说:“这有什么难的!要是让我弄,我也会纺线。”他没再争着摇纺车,而是蹲下来学着郑婉君的样子打理一团乱麻,他粗大的手指拨弄了好一会儿也没抽出一根成样的。 林霁遥不时地看一眼手拙指笨的崔成,笑一阵儿又沉思一阵,脸蛋儿也红白变换不定。忽然抬头看到厨房里的烧水壶嘟嘟冒起了热气,她就起身跑过去提水壶。 崔成抓住这个机会,一屁股蹾到小凳子上,哧啦啦摇起了纺车,右手摇着把柄儿,左手还模仿林霁遥的动作,揪着麻絮收收放放。看着线穗子随着纺轮飞转,听着“嗤嗤嗡嗡”的声响,他像是在欣赏美妙的乐曲,感觉在做了不起的事,很有成就感,开心极了,得意极了,笑道:“这玩意儿也不难嘛!哈哈······”笑声嘎然而止。他摇不动了,线绕到穗外的轴缝里卡住了。他用力摇,还是摇不动,讪讪地笑着说:“嗨?还欺生是不!”再用力,“啪”一声响,线绷断了,连指头粗的摇把儿也掰断了。 “哎呦!” 郑婉君半笑半嗔地说道:“你看你,把车子也弄坏了!” 崔成紧张地往厨房瞅了瞅,陪着笑脸,说:“我不是故意的,是这玩意儿太不结实了。” 林霁遥从厨房里跑出来,见状,似笑似嗔地吼道:“弄坏了我的纺车,看我不打你这笨牛!” 崔成赶紧起身逃跑,不料,脚下踩到了豆粒儿,一打滑摔倒在地。众人哄然大笑。林霁遥脸上佯装的怒色立刻风流云散,也大笑了起来。 穷人儿女早当家!这一点在林霁遥身上得到了很明显的体现。她性子火急火燎,勤快能干又利索,见不能继续纺线了,立刻拿起簸萁,撮了半簸萁黄豆簸扬了起来。哗哗啦啦,豆洒金帘,尘屑飞扬。她很快簸净了皮屑尘土,挎着簸萁向大门口走,喊道:“哎!大黑牛,你要将功赎罪,帮我去碾豆扁儿。” 林母惶恐地说:“霁遥你别这么着,崔公子是客人,再说,他也干不了那活儿!” 林霁遥说:“正因为他是客人,我才让他将功赎罪,要是青尘给我弄坏了,非打他一顿不可。这世上的活儿,只有想干不想干之分,就没有干不了的。” 崔成说:“对,对,对!干的了,干的了!我什么活儿都干的了。” 林霁遥又噗一声笑了,给了崔成一个好眼神予以褒奖,说:“走吧。” 崔成接过簸萁,林霁遥脸红了,在前面带路,回头说:“哥,你赶快把纺车修一修。” 林青尘乐了,点着下巴笑道:“崔公子倒把我给替了下来!嘿嘿!黑牛推磨,力得其所。” 林天鸿把断把儿削细又楔了进去,勉强把纺车修的能用。猛然想起什么,起身走进厢房,出来时手中多了把精美的折扇,对郑婉君说:“婉君,送给你,喜不喜欢?” “哦!”郑婉君惊讶的眼神里洋溢着无限的愉悦,双手接过来,慢慢掣开扇面,纤细的手指轻轻拂拭上面的图案:拂过笼烟的绿柳、拂过飞花溅玉的河水、拂过长势狂野的苇丛、拂过古秀的扁舟······颤抖的手中停留在那一轮温润如玉、华光四溢的明月上。若有所思,腮现嫣红,喃喃说道:“喜欢,真漂亮,我好喜欢!” 林青尘笑着挖苦林天鸿:“四时已过近三,这马上就天凉了,你送把扇子给婉君,有点不合时宜啊!” 郑婉君忙替林天鸿分辨:“怎么不合时宜?这上面的画儿不正是咱们运河上的景致嘛!我放好了来年用。” 林青尘撇撇嘴,耸耸肩,脸上现出古怪的笑容。 林天鸿搡了林青尘一拳,说:“干嘛这副表情?想说什么?” 林青尘夸张地喊痛,说:“看着婉君在,我让着你,不过你们俩可别太腻歪了,看到你们俩眉来眼去,我全身发麻。” 正说闹着,碾豆扁的回来了。崔成一进大门就说:“大碾盘可真好玩,咕噜噜转几圈就把豆扁儿碾成了。那磨棍这么老粗,结实,使得上劲!” 林母迎上去,说:“崔公子你受累了,快坐下喝口水。” 崔成说:“不累,不累,也不渴。要不我来根黄瓜吧!”说着,走到水缸前,捞出一根弯把儿黄瓜啃起来。 林霁遥看到郑婉君手中的扇子,也嚷着要。 林天鸿说着“有,有,有!”又回房间拿来另一把。 林霁遥接过扇子,“噗”一声,利索地打开,根本不看上面的图案,就扇了起来。扇了三下,她眯着眼睛猛转身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对着崔成喷出一片五彩水雾。 崔成如同醍醐灌顶,好像甘露泼面,猛地一哆嗦,笑了起来。 林霁遥说:“这扇子好,漂亮,还香喷喷的。” 崔成点着头说:“对,漂亮,香喷喷!”他没有擦拭脸上的吐沫星子,往前凑着身子,对林霁遥说:“我买了一支很好看的笛子,可惜弄坏了,否则拿来送给你,你也一定特喜欢。” 林霁遥的脸一红,嗔道:“那你不等于没说!” 崔成急忙说:“下次再来我一定送你。” 林霁遥说:“好啊!记住,你欠我一只笛子。” 36.江湖 第三十六章 准备晚饭的时候,林家人一致的共识是绝不让客人吃剩菜,要置备新的菜肴,但张若虚师徒极力拒绝。泰山四弟子在大门口把要去码头市场的林天鸿拦了回来,说中午剩的那些菜再吃一顿也未必吃完,没必要浪费。他们众口一词地强调有黄豆酱和臭豆腐就可以了,另外还请求林母熬一锅豆扁儿糊糊。客人提出的这一请求,让善于烹调的李氏受宠若惊,诚惶诚恐,以极为严谨的态度和极为细致的工序烙了十几张薄饼,然后又熬制了一锅香喷喷的玉米面豆扁儿糊糊。单饼卷葱蘸黄豆酱、臭豆腐,豆扁儿糊糊搭配自家腌制的疙瘩咸菜,简直是绝配。客人们端着碗转着圈哧哧溜溜地喝,根本不嫌烫,每人喝了三大碗,赞不绝口。饭后都压制着打嗝的反应品尝自家树上摘得红枣和石榴,欣赏稍有亏缺的明月,吹着徐徐的凉风,聊天到很晚才散。 解决这么多人住宿的问题,林天鸿早有规划。张若虚单独一个小房间;他和弟弟睡的那张大床用木板加宽,让泰山四弟子凑合着下榻;而他和崔成则去跟林青尘拼床去睡了。这一夜大家都没睡好。张若虚回房间前要了笔墨纸张,书写注解泰山派内功心法,熬了接近一整夜。泰山四弟子全部挤到大通铺上就像挨个排列的紧密编队,挺得笔直,翻个身都困难。王克勉心想自己反正明天留下陪师父,而他们还要赶路回泰山,就腾出空来以便师兄弟们睡的宽松。他坐在凳子上靠墙角迷瞪了一夜,快明天的时候醒来看到床上的三个师兄弟肢体叠压着,反而挤得更紧密了。睡到林青尘床上的三个年龄相仿的半大小伙子格外精神,天南海北地聊了大半夜才睡着,后来崔成霸占了整张床,把林天鸿、林青尘和枕头、被子全部挤到了地上。夜里聊天的时候,林青尘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希望能与林天鸿和崔成一起到泰山学艺。林天鸿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一说准成,明天我们一起去说。”崔成却提议让林青尘求伯伯林方去说这事儿,说:“师父很尊重林伯父的意见,他说一句顶我们说十句。” 睡的不舒服直接导致第二天早晨起的非常早,一大帮人先后汇集到雾气氤氲的院子里排着队洗漱。或许是感觉这么多人的食宿太过麻烦主人家,洗漱后,张若虚吩咐弟子们带崔成立即起程回泰山,让他们到路上自己解决早饭。这让林方感到很歉意,就让儿子天鸿跟着一齐走,推荐了县城西门的一家烧饼店,让儿子带他们去尝尝。林天鸿想让好伙伴林青尘一起去,但看到他有推托之意,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对他点点头,投以鼓励兼恭祝的目光。 ······ 晨曦中的原野上雾气浓重,积露如雨,人行其中如同置身于虚幻的境界,感到无比的深邃和神秘。林天鸿和崔成在扑朔迷离的混沌大雾中奔跑、打闹,玩的兴会淋漓,嘻笑声跌宕回响。夏克谨师兄弟三人呼吸着冰凉清爽的空气,不紧不慢地走在田野间的小路上,沉默不语,似乎各怀心事。 人一旦再置身于与当时相仿的环境和气氛里,意识上通常会把以往的事件还原重现,特别是对一些对自己影响重大的事。 有着悲惨遭际的刘克言脑海里就再次形象逼真地呈现出刻骨铭心的悲痛往事。当年他的名字叫作刘田七,年龄还不如现在的林天鸿和崔成大,秋天的一个早晨,他带着弟弟、妹妹大雾里玩捉迷藏。一队看似训练有素的官兵极具针对性地逼近了他的家,把守门户的大黄狗对闯入者咆哮吠咬。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奇丑的令人过目难忘的兵痞子很利索地挺起手中的长矛,凶狠地对着狗捅了过去,戳透了狗腹,扎在了地上。又一个兵手起刀落,狗头落地,热血喷溅到兵痞子的狰狞大脸上,使得他面目如鬼,远比无头之狗更为恐怖。刘田七吼喊着冲上去,被那溅了满脸狗血的兵一脚踢翻,几欲昏厥。弟弟和妹妹哭喊着,各自抱着那人的一条腿,用手抓、用牙咬。那家伙松开长矛,双拳对着两颗小脑袋同时擂下。两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同时仰倒在地,翻着白眼打起了抽搐。刘田七强忍腹部奇痛,跳起来就要跟那家伙拼命,但被那家伙一个重拳打在了脸上,倒地不省人事了。 被赶来的邻居们救醒后,刘田七看到了令他悲痛欲绝的凄惨场面。弟弟、妹妹已经死了,还保持着抽搐僵挺的形态;父亲、母亲也已经死了,保持着挣扎爬行的姿势;地窖里藏着的那个满身是伤的人没有了。邻居们告诉他,他们家犯了窝藏罪犯和抗拒搜捕的大罪。邻居们还安慰他别记恨谁,他这条命还是捡回来的。 后来他打听到,身为郎中的父亲收留受伤罪犯的秘密是村里出名的坏蛋李显举报的。李显身怀武艺,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横行乡里,无人敢惹。他怀里藏着一把锋利的菜刀盯了他三天没敢动手。当有一天晚上他瞅准李显落单,准备偷袭的时候,张若虚突然出现了。 张若虚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他?”他说:“他害死了我的亲人。”张若虚又问:“你确信能杀得了他吗?”他摇了摇头,但坚决地说:“杀不了他我也要砍他两刀。”张若虚还是很淡淡地问他:“要是你砍不到他呢?就算你能砍到,可是砍过之后呢?”经过一番权衡后,他跟着张若虚上了泰山,成了张若虚的第三个弟子,更名为克言。两年后,刘克言偷偷下山找李显报仇,但李显和他的狐朋狗友全部失踪了。有人告诉他李显死了,也有人告诉他李显带着他的乌合之众投奔了白莲教。他很难判断两种说法哪种是真,却从心里对未曾有过交集的白莲教极度厌恶。因为这个原因,那天看到白莲教的人时,他很想来一场正面交锋。他明白师父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才安排他也先回泰山的,并郑重嘱咐他不可冲动莽撞。 想起不堪回首的悲惨往事,刘克言心中变得激荡,同时也深感身不由己的无奈。此时,与他并肩行走的大师兄夏克谨突然叹息一声,说:“你看林兄弟他们多开心!不知他们以后踏入江湖还能不能这样无忧无虑?”刘克言很肯定地回答:“能。因为他们身上并没有背负仇恨。”许克行也说:“能。因为他们其实已经身在江湖。”夏克谨和刘克言都感觉师弟许克行的话玄奥,问道:“他们懂什么是江湖吗?他们才多大?”许克行笑了笑,说:“师兄你们没听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这句话吗?人开不开心,不完全在于身在什么地方,主要在于生存的态度。刚才三师兄说的也对,人没有仇恨就没有忧虑,就会很开心。但还有一点很能影响人的生存态度,那就是感情,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呢,人谁没点故事,但你们要相信,无论经历了什么,心若向阳,那就无谓忧愁悲伤!”许克行说道此处,看到大师兄和三师兄都惊讶地看着他,他笑了笑,继续说:“我说的你们不相信吗?你们不相信那是你们当局者迷,大师兄你不就是因情所伤才出家修道的嘛!而且导致你现在还郁郁寡欢。而三师兄你则是完全因为仇恨。其实要我说,你们没必要太为过去的事纠结,爱恨情仇都是早就有定数的,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时机不到你急也没用。噢!我这是指的三师兄报仇的事,至于大师兄你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你也不要太压抑自己,要真是忘不了,你可以还俗嘛!要是不想再继续,你就干脆彻底都忘了。”许克行的话说到此处,一贯文质彬彬的夏克谨羞怒了,红着脸说:“你胡说什么?还什么俗?我早把过去都忘了。”而不苟言笑的刘克言则笑了,问许克行:“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我不明白你是跟谁学的这些闲篇子道理?”许克行揶揄地说:“有道理你就照做,管跟谁学的干嘛!反正不是跟师父学的。” 这时,崔成跑过来了,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要跟师父学什么?”夏克谨和刘克言都说:“没什么。闲聊。”而许克行却提高嗓门说:“两位贤弟,你们两位马上就是咱们泰山派的弟子了,知不知道身为江湖中人最重要的是什么?”林天鸿和崔成异口同声:“练好武功,明辨是非,行侠仗义······”许克行点头笑道:“对,说的没错。但太笼统了,也太高尚了。要做高尚正直的人很好,但要做高尚正直的人必须要先学会做纯粹的人、做洒脱的人。”林天鸿和崔成又异口同声:“怎么做才叫纯粹的人、洒脱的人呢?”许克行反倒愣住了,感觉很难具体回答,挠了下头皮,说:“就是没有心理负累,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做就做,但不能离谱,不弄虚作假。你们现在这样就很纯粹、很洒脱,没有仇恨,没有放不下的情感。你们一定要保持这种状态。”听完许克行的话,林天鸿和崔成不是很理解,各自考虑着仇恨、情感与纯粹、洒脱之间的关联。他们都各自感觉自己其实洒脱不起来,都感觉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短暂的静默后,夏克谨意味深长地说:“三师弟,你不像是我们的师弟,倒像是我们的师兄,就凭你刚才这番超然物外的话,我尊称你一声老先生都恰当。” 刘克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目光望向远处,突然说:“那就是宝相寺的黄金塔,我们快到县城了。” 大家随着刘克言的目光望过去,看到稀薄消退的雾霭里,远处的黄金塔顶渐渐清晰,闪射的簌簌霞光刺穿着缭绕的祥云,一只巨大的白鹤引领着一群仙鹤侧旋盘飞,黑压压数不清的鸟雀争相跟随。他们听到了巨鹤响彻云霄的长鸣,听到了宝相寺钟声的轰鸣。到了,的确到了。 他们随着进城卖菜和进城拉粪水的乡下人逶迤的队伍进了城门,来到了林方推荐的那家烧饼店。吊炉烧饼一文钱两个,牛肉粉丝汤两文钱一碗,味美价廉,经济实惠,就着大葱,每个人都吃的大汗淋漓。饭费还是被腰粗钱囊鼓的崔成抢着付了,林天鸿开玩笑说:“看来门不当户不对做兄弟也不容易,老是欠人情。”崔成笑道:“说媒提亲也不必门当户对,更何况做兄弟!你要是觉得欠我人情,等以后慢慢还吧。”许克行对崔成的话大加称赞:“对,就应该这样!纯粹、洒脱、大气!” 崔成乐呵呵地走出店门,小声对林天鸿说:“说真的,我觉得这吊炉烧饼没有咱家烙的大饼好吃,这牛肉汤也赶不上咱们的豆扁儿糊糊,大葱更没有咱妹子摘的小葱有味道,最欠缺的是他店里没有黄豆酱和臭豆腐。哈哈······”尖耳朵的店老板听到了崔成的这番话,跟过来陪着笑脸说:“小店记下了,以后配全乎了,客官您常来。”崔成说:“来,来,来!肯定常来。”拍着林天鸿的肩膀说:“这是我大哥,以后我来的时候多着呢!” 临分路时,夏克谨对林天鸿说:“回去告诉师父,还要小心白莲教。”刘克言说:“要不我再回去陪师傅?”许克行对刘克言说:“师父既然让你来了,还希望你再回去陪他?你还是听师父的话,老老实实回泰山吧!白莲教教众那么多,哪会这么巧就让你遇到他!这报仇啊,不能心急。这世上的很多事都不能心急,得看机缘!” 37.神农帮 第三十七章 林天鸿到宝相寺时,敬若方丈正在处理事务,于是,他就问明了弟弟天远的此刻所在,先去见林天远了。 林天远正在佛缘池边与那只巨鹤玩耍。其实他也不算是纯粹的玩耍,是在用细竹竿跟巨鹤练习搏击。那只巨鹤的翅、爪、喙以及脖颈的躲闪、格挡、进退、攻击遵循武功之道,仿佛一个威武又潇洒的武林高手与晚辈过招切磋。这令林天鸿禁不住愕然惊叹。然而,巨鹤非同寻常的展示终归赶不上与弟弟久别重逢更令林天鸿激动,他大喊一声:“天远!”就跳出了曲水亭。 对于林天远来说,哥哥是劫后余生的回归,他先又受到过父亲受伤的打激,猛然一看到哥哥,顿时悲喜交集,情难自已,扔掉竹竿,跑着迎了上来:“哥,你回来了!” “哥,你没事,你好好的呢!”兄弟二人交臂搂肩抱在了一起。 林天远的热烈拥抱触碰到林天鸿腹部的伤口,他“哎呦”一声推开了弟弟,弯着腰不敢动了。 忽然,看到罗汉堂的十几个武僧跑来了。他们手执戒棍,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地从曲水亭跑过。那些武僧中很多人都认识林天鸿,有两个还跟林天鸿很熟,以前只要看到林天鸿来宝相寺,就算正在练功也要停下打个招呼,空闲的时候还会围着林天鸿问这问那。但今天他们在距离林天鸿不远处跑过去,竟然连看也没多看一眼,好像根本没看到站在这么显眼明处的他。 他问弟弟:“今天寺里有什么重要的法事吗?那些师傅怎么这么匆忙?” 林天远丝毫不感惊奇,淡淡地说:“哪里有什么法事!很长时间都没举行过法事了,最近寺里连香客也少了很多。” 林天鸿大为疑惑,问道:“为什么?以前寺里可是香火鼎盛,法事不断的!” 林天远叹了口气,说:“还不是因为江湖上那些多事的人闹的!他们拉帮结派来寺里,咋咋呼呼说是观瞻佛宝,其实都没安什么好心。” “佛宝?”林天鸿惊道:“舍利珠!就是师祖公用来为爹疗伤的赤舍利?” 林天远说:“对啊,就是赤舍利。你也知道赤舍利?”点点头又说:“嗯!你肯定也听说了!江湖上早就传开了,说赤舍利是旷世珍宝,能延年益寿,可医百病,能助长真气内力,所以很多人就起了贼心。” 林天鸿又惊道:“赤舍利是寺里供奉的佛门圣物,再怎么珍贵也宝相寺的东西,江湖上的人怎么能起觊觎之心呢?” 林天远说:“是啊!可就是有很多人觊觎啊!而且已经有人做过偷偷摸摸的事了。有好几拨人晚上翻墙进来想要闯塔门,都被护塔的大师给捉住又扔出墙外。一开始还是三五成群几个人来,后来人就多了。现在罗汉堂的师兄都去了,今天来闹事的人肯定更多。不过,不用担心,他们能应付得了,反正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就不要管了。过来,哥,我让你见识见识我这鹤兄的本领,它可厉害了,能驮着我飞,还会武功,我根本不是它的对手,你来试试!” 林天鸿说:“不行。我们得到那边看看。”说着,他转身跳过栏杆,急匆匆跑向黄金塔。 大雄宝殿后门外的台阶上站着一群僧人,敬若方丈和另几个“敬”字辈老僧站在前排,台阶下十八名罗汉堂棍僧站成两列雁翅般排开。对面小广场上云集着很多形形色色的江湖人物,从他们的衣着服饰和团体之间微有间隙的阵营,可以看出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教门派系。最中间人数最多的一大群人样子很不郑重,有穿破草鞋的,有挽着袖子挽着裤腿的,有穿粗陋补丁衣裤的,还有光着肚皮穿马甲的,有的背着鼓鼓的布袋、麻袋,有的背着荆条或者竹条编成的药篓,有的提着或扛着药锄、药铲,有的头上戴着或肩上背着大斗笠,有的头上包着粗布手巾。他们的神情举止显得非常恶俗,有的抓耳挠腮,有的抠鼻孔乱吐痰,有的不停地搓腿抠脚趾头。与他们相比格外显眼的是被他们众星捧月般拥护着的核心人物却是一个衣冠楚楚、体态优雅、面孔清癯的白衣男子。 林天鸿觉得那白衣男子有些眼熟,仔细辨认,想起他就是那晚在竹竿巷被白莲教女子追杀的灰衣男子,于是就明白以他为首的那群人是神农帮的。那群人的体貌衣装以及随身的携带倒真很适合采挖草药,名副其实,本色归真。但白衣男子看上去却难以让人相信会跟那群人融入。他像个儒士书生,如果说他像个儒士郎中倒也贴切。他的衣服与那晚区别很大,而且还不合时宜地招摇着一把大折扇,但神采飞扬的脸上的眼睛里还保有算计白莲教女子和转移嫁祸林天鸿、崔成时的狡猾色彩。 林天鸿后来听说这个中年男子叫做左冠楚,是神农帮济世堂的堂主,主要负责钻研医书,收集古方,炼制丹丸。济世堂在各地设有很多医馆药店,掌控着神农帮的主要收入来源。堂主左冠楚等于是神农帮的金钱掌柜、财神爷,所以威信很高,很受拥戴。与济世堂相比,神农帮的另一个运作系统仙草堂的职责就辛苦多了,主要负责山川峡谷、荒郊野外打猎采药,长年累月地奔波在外承受着风吹日晒。今天神农帮聚众来宝相寺,就是左冠楚的主意,但他却没带一个济世堂的人手,带来的全是仙草堂的那些吃苦受累的粗鲁汉,而且仙草堂堂主傅雷亲自捧场压阵,可谓给足了左冠楚面子。 此刻,高大魁梧身穿利索短打衣服的仙草堂堂主傅雷拄着两把精钢大铲站在弟兄们前面,似乎很不耐烦地看着左冠楚与敬若方丈争论。 左冠楚说话软中带刺,温和的口气里带有明显的戾气,也有些痞气。他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方丈大师,江湖都说赤舍利是旷世难寻的宝物,有医治百病、起死回生之效。你也知道,我们神农帮就是专门跟医药打交道的,你就把赤舍利请出来让我们观瞻观瞻吧。” 敬若方丈说:“左堂主,赤舍利也只不过是一颗不常见的珠子,哪有外界说的那么神奇!你怎么会轻易就相信了江湖上的那些流言呢?” 左冠楚附庸风雅地扇着扇子,笑道:“无风不起浪,有声就有影。有时候江湖上的流言也是有迹可循的嘛!” 傅雷突然说:“是啊!左堂主当然不会轻信江湖流言。方丈大师您也知道,我们神农帮干的就是采草炼药的行当,听到有能医百病,有起死回生之效的宝贝,就像好赌的人坐了庄、像痴棋的人遇到局、像贪杯的人闻到酒,如不亲眼看看,就心痒的难受。您放心,我保证,今天大伙儿只是想看看赤舍利是个什么样的宝贝,看完就走,绝不打扰您老人家的清静。” 敬若方丈摇头苦笑,合十说道:“傅堂主,你的比喻有失恰当。赤舍利隐蓄佛法,对于我们佛门中人来说是信念所寄,弥足珍贵,但对于诸位而言,不可同论,不能以宝物视之,实在没必要请出来现世,望诸位海涵。若诸位不嫌敝寺茶清水淡,请入内用茶。” 傅雷不以为然地挥挥手,说:“入内喝茶还是免了吧!既然方丈大师不肯拿出宝贝来让大家看,我们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对于我们来说,喝茶远不如挖参采药实惠,左兄,您要是喝茶您就留下,兄弟我就带弟兄们先走了。” 左冠楚说:“傅兄,咱们同来,也该同往!你要是不喝方丈大师的茶,我当然也不会喝。只可惜没能一睹赤舍利真容,真是遗憾!”他对着敬若方丈的方向大咧咧地拱了拱手,说:“方丈大师,打扰了,告辞,告辞。”紧走了两步,与傅雷并肩,又说道:“宝相寺武学博大精深,傅兄你是武学行家,可曾领教过宝相寺的武功?” 傅雷停下脚步,说:“没有,不曾领教。” 左冠楚摇头说道:“遗憾,遗憾!” 傅雷愣了片刻,说:“是啊!大老远来宝相寺,宝贝没看到,遗憾,连武功也不见识见识,岂不是更遗憾!哪还在江湖上混个毛啊!”他又转过身,大声说:“方丈大师,我傅雷在您面前不敢放肆,但我们毕竟是江湖中人,我好歹也是仙草堂一堂之主,带着兄弟们来没看到宝贝也就算了,要是连宝相寺几招武功也见识不到,还真不好跟弟兄们交代!所以我斗胆想请方丈大师出手指点两招。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敬若方丈淡淡一笑,说:“老衲虽对武学也有涉猎,但旨在参研佛法、强健体魄,已多年未曾与人交手,所以傅堂主的要求老衲不能答应,还请见谅。” 傅雷一愣,说:“这······这也不答应······” 左冠楚接过话说:“武林中人切磋武功最正常不过,傅堂主放下堂主身份请您赐教指点,你不答应,分明是看不起傅堂主,看不起仙草堂,看不起我们神农帮啊!” 傅雷被弄的很尴尬,皱着眉低声对左冠楚说:“没这么严重吧!方丈大师未必就是那个意思!”毕竟刚才话说出口了,又被左冠楚的话引入夹道,他骑虎难下,没法调头了,往前走着说:“既然方丈大师不便出手,就请别的大师来过两招吧!”他晃着明晃晃的两把药铲往前走,立时引起了两列棍僧的戒备。 十八个棍僧齐声喝道:“退下!”然后跳跃着,交错换位摆开棍阵。 棍僧的举动也引起了神农帮仙草堂人物的紧张戒备,他们都往前冲了几步,亮开了家伙。那些药铲、药锄、钩铙铁钎子,既是他们的挖参采药的工具,也是他们攻击、防范的武器。其他的江湖人物中有很多人本就是怀着不良动机来看热闹的,看到要动手了,都开始起哄。他们一起哄,仙草堂的那些人被鼓舞、刺激的更亢奋,有的人直接挥着家伙往前冲,与棍僧们打了起来。 傅雷大喊着“住手,住手!”阻拦自己的弟兄,也格挡棍僧的戒棍。局面几乎失控,有形成大规模械斗的趋势,台阶上的一些大和尚也有参战的迹象。 左冠楚慌了,赶紧上前去解释:“大师们千万不要动怒,误会,误会。傅堂主真的只是想讨教武艺,真的没别的意思。”然后,他上了两级台阶,转身对着场上的帮众高喊:“兄弟们冷静,冷静,服从傅堂主指挥,不要冲动。”然后又上了两级台阶,对敬若方丈说:“方丈大师,误会,这真的是误会!” 这时,那些棍僧竟变得软手软脚,招架不住了,接二连三地被打倒在地。与“五毒鬼手”魏荆天相处许久的林天鸿恍然大悟,说道:“有毒。师祖公小心!”同时,施展开“魅形鬼影步”在人群里穿插着冲向左冠楚。 那些大和尚们也惊觉到中了毒,立刻出手攻击,但很难对左冠楚造成太大的威胁。而此时,左冠楚则大喊着:“兄弟们打啊!”一边招架着敬义等大和尚们绵软无力的进攻,一边把折扇迅疾地戳向敬若方丈。 左冠楚以为自己在施毒后突袭一定会大获成功,却不料闪电般捣过来一根笛子把他戳出去的折扇打歪了,他差点一头顶到敬若方丈身上,顿时惊骇的毛孔直竖,想以退为进再次进攻时,后背、胸口同时中掌,飞跌出来摔倒在地。 左冠楚是眼睁睁看着敬若方丈用掌按向他胸口的,而他只是受伤吐血,没被打碎心脉,心想敬若方丈已经手下留情了,暗呼“侥幸”。他细细打量揭穿他的人,想起了竹竿巷的事,感到不可思议。他惊讶于这么个少年怎么会及时发现他下毒的,更不相信他怎么会有如此快的身法速度。在他思考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腰肋间又被踹了一脚,力道也不是很大,他翻了两圈滑到了傅雷的脚下。看到踹他的人是半躺在地上的大和尚敬仁,而敬智和尚则抱着一只脚坐在他旁边。两个人一边恨恨地看着左冠楚,一边警觉地提防着其他人。 在大和尚们发觉中了暗算,出手攻击对方的时候,敬仁、敬智同时跳起来扑向了台阶下的傅雷。傅雷知道“敬”字辈和尚乃是如今宝相寺辈份最高的僧人,武功高低难以估计,看到他们同时对自己出手,虽然气势不是很猛,但还是吃惊不小。他被后面堆上来的人挡住了退路,没法避退,就咬牙挥起两只药铲拍向敬仁拳头和敬智的脚腕。“啪啪”两声响,他的药铲脱手掉地,而敬仁、敬智则一个趴,一个躺,倒在了地上,一个抱着拳头,一个捂着脚腕,好像都骨折了;而敬仁不失时机地踹了左冠楚一脚。 傅雷被这种结果惊呆了,心想“敬”字辈和尚不可能如此不中用,随即明白了,他们都是因为先中了左冠楚的“酥骨软筋散”的缘故。他认为左冠楚这种手段太不光明,对他造成的这种局面很鄙视,感到很愤怒,对着的弟兄们大吼一声:“都他娘的给我住手!”其实他的弟兄们在左冠楚被打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进攻,只是在对着依然站在台阶上稳如松柏的敬若方丈试探着叫嚣挑衅而已,底气不足,有些担心,听到堂主一声大吼,立即安静下来。 左冠楚站起来,擦了擦唇角的血,咳嗽了一下,对傅雷说:“傅兄,好机会到了。敬若老和尚中了我的‘酥骨软筋散’耍不了威风了,你快去把他擒住,逼他交出赤舍利。” 林天鸿大喝一声“你们敢?”挡在了敬若方丈身前,用笛子指着左冠楚喝道:“你真卑鄙!” 林天远则跑过去挡在林天远身前,喝道:“卑鄙,卑鄙,你们都卑鄙!不许碰我师祖公。” 敬若方丈依然镇定如初,说:“左堂主,以你的身份,用这种手段的确太不对了。” 左冠楚恬不知耻,理直气壮地说:“有什么不对?我就是跟药材打交道的,用药伤敌,取胜兵不见血,这是高明,这才是真正的慈悲!” 敬若方丈说:“你虽然用毒伤了大家,但你并没取胜,你离取胜还差得远呢!不信,你就试试。”左冠楚说:“试试就试试。”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下,半真半假地咳嗽了两下,退回去对傅雷说:“傅兄,我受了伤,得把他交给你了。” 傅雷却向他伸出手,说:“拿来。” 左冠楚问:“什么?” 傅雷说:“解药。” 左冠楚一愣,说:“我是说老和尚交给你了,不是要给你解药。老和尚是在装模作样,你别听他说大话,中了我的‘酥骨软筋散’,没有能挺得住的。你过去一掌就能把他打发了。” 傅雷大喝道:“解药,我说的是解药。你拿不拿?” 左冠楚这才相信,这个往日对自己很恭敬的愣汉子是真的要翻脸了,但他还是不甘心自己的计划功败垂成,对着仙草堂的人鼓动说:“你们上。拿到赤舍利,就是我们神农帮的功臣。” 仙草堂的人左右扫望,互相鼓舞,开始有人真的往前挪动。傅雷喝道:“没我的命令,我看谁他娘的敢动?”那些人又赶紧退了回去。傅雷把粗大、粗糙的手伸到左冠楚面前,说:“解药。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帮你拿?” 左冠楚恨恨地咬着牙,恨傅雷不分远近胳膊往外拐,恨自己没带自己济世堂的人来,恨自己太过信任傅雷。但恨也没用,一条筋的傅雷吃了秤砣铁了心的跟自己翻脸了。看到又有很多和尚围了过来,他知道此时就算傅雷改变主意也晚了。机会稍纵即逝,失去就不会再来。他恨恨地苦笑,说:“好!傅兄,傅大堂主,有你的!”利索地从长袍下的挎兜里掏出一个瓷瓶,拍到傅雷手里,急匆匆地走了。 38.夜袭 第三十八章 傅雷明白,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损了宝相寺的颜面,自己多说一句话解释,甚至一个不当的表情,都可能引起更大的误会。所以,他拿到解药后没对任何人说话,也没看任何人,把瓷瓶放到地上,对着敬若方丈的方向鞠了一躬,捡起自己的药铲,带着人走了。 自赤舍利的引发起风波以来,唯此次造成的危害最大,七个武僧受了皮肉伤,“敬”字辈高僧敬仁、敬智局部骨折,宝相寺僧人对此气愤难平,更对以后忧心忡忡。 ······ 在禅房里,敬若方丈听徒孙林天鸿简要述说了被魏荆天挟持后的情况以及崔家遭遇后,沉默良久,没有作出出任何评论,似乎感觉无法评说,也似乎看破似的觉得不值一提。 林天鸿说起到泰山学艺的事,林天远立刻反对,说希望哥哥能留在宝相寺和他一起学武功。 敬若方丈淡然地说:“事有定数,人各有机缘,顺应机缘,而不可强求机缘。”然后又颇为感慨地对两个徒孙说:“天地风云变幻,世事福祸难料,事在人为,成败天定,你们好自为之吧!” ······ 林天鸿在宝相寺遇到了很不愉快的事,好伙伴林青尘在家也窝了一肚子委屈和火气。他看到大伯林方出来上茅厕,就向大伯表达了想拜师泰山的恳切愿望,恳求他帮忙推荐。 林方对林青尘的提议由衷赞赏,说:“这是好事,等会儿我跟张道长说。” 看着大伯信心十足地进了堂屋,林青尘就躲在门外等待好消息。 张若虚听完林方转达的话后脸上却现出犹豫之色。王克勉颇为警惕地提醒:“师父,那小兄弟虽然看上去聪明机灵,但我发现他目光多变,眉宇间隐现傲桀之相,恐怕······噢,杨师叔曾有前车之鉴,师父您可要三思。” 张若虚见弟子当着林方的面数落林青尘的不是,顿感窘迫,皱眉看了王克勉一眼,说道:“你武功还没练到家,倒学好看相了!”然后对林方歉意地点点头,说:“我泰山弟子众多,难免有管教不周的地方,这次已经有了天鸿和崔成,令贤侄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门外的林青尘听到这话,忐忑的心彻底凉了,产生了从未有过的自卑,然后心头涌起一股无以排解的悲愤怒火,气呼呼地回家了。 屋内的林方也觉得尴尬,顿了顿,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笑了,说:“那也好!他父母身体不好,还有个年龄很小的妹妹,就让他在家多帮衬两年。我本来也打算过两年推荐他到泰山的,是他太急切要去,我这才冒昧跟道长提的。青尘有时是太鬼计了些,正好这两年我帮着他爹捋顺他,到时候再让道长相看。” 张若虚如释重负地笑道:“不用再相看,这两年让他多读些书就好了,到时候我直接把他带走。” 林青尘没有听到张若虚后面的话,忿忿不平地回到家就躺在了床上,不时地想起张若虚师徒对自己的嫌弃,一会儿唉声叹气,暗自伤神,一会儿攥着拳头咒骂。 年方七岁的妹妹林青芝跑来叫他玩,他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一边去,我没空!” 林青芝瞪着大眼睛慢慢收敛笑容,“哇”地一声哭了。 看着妹妹鼻涕眼泪齐流的小模样儿,林青尘也流出了眼泪,抱着妹妹哭了两嗓子,帮妹妹擦着眼泪、鼻涕,说:“妹妹不哭,哥陪你玩,以后哥哥天天陪你玩。什么狗屁泰山派!哥哥不稀罕,哥哥只稀罕妹妹,以后天天陪妹妹玩。” 受到打激的林青尘很难得地陪着天真烂漫的小妹妹玩了一整天。其实,这成了他身心投入陪妹妹玩的最后一天,其后,就开始了他跌宕起伏的不安分一生。 ······ 林天鸿回到家时已经傍晚,对父亲和张若虚说起了神农帮在宝相寺闹的事。 因为自己的原因致使供奉百年的赤舍利现世,给师门带来了风波劫难,林方先是对此感到震惊和愤怒,紧接着又自责起来,愧悔地说:“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呢!” 张若虚对此也很愤怒,一边宽慰林方,一边考虑解决办法,承诺回山后恳请掌教师兄以当今武林盟主的身份出面调解此事。 林方这才稍微稳住心神,却不再挽留张若虚多留住,而是催促他尽快回泰山。张若虚理解林方的心情,当然不会把林方的催促误解为冷落的逐客,当即表明明天一早动身,到泰山后立即处理宝相寺面临的麻烦。 林天鸿去叫林青尘来家吃顿告别的晚餐。林青尘心里记恨受到的冷遇,不想再见到张若虚师徒,但考虑到好伙伴明天就要走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林天鸿安慰着没能如愿的林青尘走回了家,看到郑婉君也被妹妹霁遥叫来为自己饯行了。 郑婉君情绪很低落,很勉强地对林天鸿笑了笑,说:“你照顾好自己,家里有我们。”红着脸把一个手绢儿递给他就走了。 今夜晚餐是在堂屋里进行的。饭前,林方对心不在焉的林青尘说:“青尘,你到泰山的事······” 林方话没说完,林青尘就抢着说:“大伯,我知道了。我现在又不想去了,我爹、我娘身体不好,青芝也太小,没人照顾,我不去了。” 林方明白心高气傲的侄儿在赌气,怔了怔,说“好吧,那就以后再说。” 饭后,张若虚回自己住的房间拿来了一本装订简陋的纸册,放到桌子上,慢慢推到对面的林方跟前,说:“林兄,这是我昨夜抄写的我泰山派内功心法口诀,你多看看,对你身体恢复应该能有些帮助。” 内功心法乃是练功之本,一向为江湖各门派视为绝不可外泄之秘,泰山派是玄门正宗,内功心法更是珍贵。张若虚亲自抄写本门内功心法慷慨相送,令林方感动却也惶恐,他站起来说:“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道长的心意我领了,这秘籍快请收回。”一边说着,一边又把那本纸册推了回去。 张若虚又再推到林方面前,说:“林兄,我信得过你,送给你我放心。” 林方还是拒绝,再次把纸册推给张若虚。 张若虚又再推给林方,意恳言诚地说:“林兄你不是外人,送给你不算外泄。” 在林方和张若虚来回推送纸册的时候,林青尘涣散无神的眼睛突然变得炯炯大亮,心潮翻涌激荡不已,手心沁出了汗水,脑海里产生了一个激烈大胆的想法。 这时门外传来劲力的风声,一片斑点黑影对着门口疾射而来。 王克勉大喊一声“小心!”身随声动,把剑挥成一片光幕,急如骤雨的叮叮当当响声中,地上落下了十几颗红枣。王克勉的反应足够迅速,把剑舞的滴水难入,但还是没能完全打落像暗器一样射来的红枣,仅有一颗疏漏,却打在了很不幸运的林青尘额头上,打出一个红包。 在林青尘惊慌失措的呼痛声中,王克勉和林天鸿几乎同时跳出门外,惊道:“白莲教!” 张若虚、林霁遥、林方、李氏也先后来到院中,看到恍惚的月光中,一个手拿宝剑的白衣女子立在枣树梢头,随着树枝的起伏摇摆而起伏摇摆,散发着清冷的光晕,仿佛是生长在树上的奇异美丽的巨大花朵。 那女子霸气凌人地用剑指着院中的人,喝道:“白莲神教驾到,特来取牛鼻子狗命,闲杂人等快快滚开。” “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王克勉喝叱着,纵身而起,掠向树梢,与那白莲教女子在树顶打在一起。身形剑影所到之处,树叶和红枣像急雨般飞溅掉落,还有很多树枝被削落下来。 林霁遥见此情景,勃然大怒,气得腮若熟桃、眼如青杏,指着树顶喝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弄坏了我的枣还弄坏了我的树!”她在门旁的石榴树上摘了一个开嘴裂皮的红石榴一趔身投了出去。她可不是气急之下乱扔东西,是有准头,有力度的,是在平常赶鸡哄鸟的过程中打下坚实基础的真本领。这本领令林青尘望尘莫及,林天鸿也甘拜下风。 拳头大的石榴旋转着呼啸而去,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儿闪烁着宝石光泽,令那女子误以为是极为厉害的杀伤武器,脸色一惊,心中暗道:“什么暗器?这么大个!”急忙挥剑去格挡。石榴砰然碎裂,汁水饱满的石榴子儿像飞迸的玉屑儿、像溅起的水珠儿似的打在她的脸上。她感到满脸清凉,隐隐有些发麻,以为是什么□□、毒水之类,更为惊骇。赶紧迅速对王克勉攻出几剑,然后仓惶飘身后退,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了一颗粘在鬓发上的石榴子儿,仔细一看,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光了一条膀子,左袖子齐着肩头被撕掉了,那是急紧急后退的时候被树枝挂到了。她立时改变了冷酷狠辣的神情姿态,惶恐羞窘地把左臂藏到身后,并用拿着剑的右手捂住左肩。 她那粉白的胳膊衬托在白色的衣裙里并不显眼,王克勉并没意识到女子一旦当众裸露了胳膊,心理就会发生剧烈反应,他此时完全把对方的自顾不暇当成了进攻的好机会。用力往下一踩,借着树枝的弹力,冲天而起,然后猛折身,挥剑如幕,居高临下罩向对方。 那女子惊恐的脸色让人可怜,咬了咬嘴唇,一声娇叱,迅速挥剑格挡反击。“叮叮当当”一阵天花乱坠的混乱之后,王克勉飘身落到了地上,而那女子丢了宝剑,整个人嵌到了乱七八糟的树枝里,树枝上尖利的刺几乎扎遍了全身,尖利的呼痛声令人不寒而栗。令人意外的是那女子也真够坚强刚烈,在“哧哧啦啦”衣服的破裂声中,硬是在交差错乱的树枝里窜了起来。女子的衣衫破败了,头发散乱了,像逃窜的流云似的飞扬飘洒着掠到墙外的梧桐树,回头恨恨地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人,迅速消失了。夜空里回响起她带有屈辱、凄凉意味的愤恨的声音:“王八蛋,有种就到运河决一死战!” 王克勉对师父说:“她们有备而来,不会轻易善罢。我们不去,她们必然还来!”说完纵身追了出去。 张若虚提醒了一句“小心!”转身回房间拿了宝剑,也追了过去。 林天鸿“哐当”一声甩开大门,就不见了人影。 “哎!哥,等我!”林霁遥也夺门而出。林方夫妇喊着女儿的名字走到大门口时,已经看不到林霁遥的人了。 林青尘也追了出来,一边往前跑,一边回头说道:“大伯、大娘不用担心,那两个道士不是很厉害嘛!应该不会有事。你们回去吧,我也去看看。” 39.群魔乱舞 第三十九章 王克勉盯着前面恍恍惚惚的白色身影直追到运河边,在大堤下拐弯,又向北走出有二三里路,那身影上了河堤就消失了。他很警惕地在柳树间躲闪着跟了上去。听到河堤另一侧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兰花妹妹,你这是闹的哪一出?让你去把牛鼻子引出来,怎么还弄得衣不遮体的!你用的是美人计吧?弄丢了剑,也丢了人吧?” 兰花就是刚才那女子的名字。她好像经过了极力的隐忍,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答话:“别扯没用的,我把人引过来了,他们可不好对付,要是不想出丑,你就小心点。” “你把他们引过来了?”那女人带有嘲弄意味的笑声又飘了过来:“是被兰花妹妹香喷喷的身子引过来的吧!这泰山派的牛鼻子可真不像话!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原来都是伪君子啊,一见到美人儿就原形毕露了!呵呵······” 躲在河堤另一侧的王克勉听到这话,脸上窘迫的热辣辣的红烫,心头怒火中烧,跳出来喝道:“无耻妖女,休要胡言乱语!有什么诡计尽管使出来吧!” 他这才看清对方的情况,船上分两侧站着十几个同样服饰、头饰的白衣女子,佩戴着同样的剑,都现出诡异轻佻的风情笑容。中间坐着一个服饰、头饰微有区别,略显大气些的清冷美貌女子,一手托腮,一手按在琴上,一副优雅的悠闲姿态。 那女子听到王克勉的厉声喝叱反而笑了,慢条斯理地说:“吆嗬!这牛鼻子还挺英俊嘛!难怪兰花妹妹动了春心要用美人计!还好只是做了道士,若是做了和尚就可惜了!”声音慵懒妩媚,让人仿佛感觉眼前有一波柔水在缓缓漫流。 王克勉看着她这样的姿态,听着她这样的声音,感觉浑身不自在,感觉难以找准合适的姿态应对,只得用声音助涨气势,大喝道:“你胡说什么?和尚道士与你何干?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那女子眼波流转,唇角弯起一弧笑线,手指在琴弦上拨了一下又立即按在弦线上,“嗡”的一声鸣响乍起乍落,四下里的回音却潺潺不绝,几只栖息在树上的鸟被惊得飞走了。她语速轻巧缓慢地说:“听说道士可以娶媳妇,和尚却不可以。” 船上的女子听到此处,都笑了起来。 那女子声音撩人地继续说道:“你和兰花妹妹倒很般配,不如你改投到我白莲教麾下,我保你和她喜结良缘。” 其他女子又嘻笑起来。 兰花被同伴作弄逗笑,又羞又气,终于忍不住反驳怒怼了:“冷月影,你欺人太甚,太过分了。我看他和你也很般配,要是你动了春心,就把他弄到你的被窝里吧!” 冷月影脸上飞过一抹红光,眼神变得凌厉犀利,手指在袖底一翻,夹出来一枚暗器。 这时,王克勉喝道:“妖女,看剑!”纵身向船上扑去。 冷月影目光一转,挥手把本来想要惩罚兰花的暗器打向了王克勉。 王克勉用剑击打暗器,折身又跃到岸上,喝道:“有胆量就到岸上一决高下!” 冷月影冷笑着挥袖一摆,身旁火光大亮,四盏灯笼悬浮着飞向王克勉。然后,她双手轻快地拨动起了琴弦,响声纷乱,节奏紧急,有铁马金戈的战场厮杀之气。 “装神弄鬼!”王克勉挥剑便要斩向袭来的灯笼,听到后面赶来的师父提醒“克勉小心!”时,他已经斩爆了两盏灯笼。火光飞窜,腾起一团黄色烟雾,刺鼻的硫磺气味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柔香漫卷开来。他心中暗呼:“不好!”急忙挥手扇打着烟雾向后退步。 张若虚赶来用掌力震开了引燃成火球的另外两个灯笼,架住了王克勉的胳膊,说:“烟雾有毒,屛住呼吸。” 王克勉倔强地说:“我没事!” 冷月影停止了抚琴,笑道:“徒弟就是徒弟,性子就是没有师父老成,几盏灯就把你吓成这样!这灯笼的确有点门道,不过并不是□□,只要你不动它,根本不能把你怎样。可是你却把它打烂了!唉······你弄坏了我的两盏灯,可要赔哦!” 王克勉举剑一指,喝道:“胜过我的剑,我赔你十盏。胜不了我的剑,我烧了你的船。” 冷月影笑了笑,没说话,用手指撩拨出“嗡嗡嘤嘤”的颤颤琴声回应了王克勉。 浮动的灯光里,王克勉的脸上现出的迷茫恍惚之象。冷月影唇角一弯,弯出一抹迷人的得意微笑,说:“你现在最好是先保重自己吧!”然后把目光投到了张若虚身上,说:“小女子一向对张道长非常仰慕,得知道长客居林家村,就想请来船上做客。本还担心唐突造次,道长怪罪,却不料正投了道长所好,竟迫不及待地把人的衣服给撕破了!怎么样,道长?我这兰花妹妹的模样身段儿还算得上美人儿吧!您要不要来船上仔细欣赏?”她眉目含情,盈盈生笑,又风情万种地对着王克勉飞了个媚眼儿,说道:“还有你,小道长。” 王克勉意识混乱,心浮气躁,红着脸与她争辩:“不是我师父,是我跟她打的,不过她的衣服也不是我撕破的,是······是她自己弄破的。” 冷月影笑了,说:“噢!这么说是你想欣赏兰花妹妹流光溢彩的细嫩肌肤喽?那就请上船吧!” 王克勉仿佛受到很大的震憾似的,睁大了眼睛,语无伦次地说:“我······我不看,我不上船,我······” 张若虚皱了皱眉,对王克勉说:“你中了媚毒,勿闻,勿视,控制意念。” 冷月影哈哈大笑,说:“道长,生子若父,教徒像师。何必强迫自己的徒弟呢!我这船上的姐妹俱是绝色佳人,道长怎么能勿闻、勿视呢?还是来船上欣赏美色吧!秀色可餐哦!哈哈······” 张若虚眼光老辣,看出冷月影气质不俗,绝非寻常放□□子,口出如此不堪言语,显然是在故意激怒自己,现在弟子中毒,情况还不好判断,必须尽快摆脱这种局面。他对冷月影说道:“我泰山与你白莲教的过结,可以约战光明正大地解决,你们不必巧言令色鬼鬼祟祟。”说完,他把手抵到王克勉的后背,就想带他离开。 “等等!”冷月影喝道:“好一个光明正大,说的倒是冠冕堂皇!郓城崔家庄那件事你也参与了吧!可真够光明正大的!哼!远的不说,就说现在。我白莲教与你泰山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的弟子无缘无故打伤我教中姐妹是何道理?” 张若虚心知冷月影指的是竹竿巷崔成伤人的事,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说:“那是个误会,是误伤。” 冷月影抬手一指兰花,说:“这也是误会嘛?”忽然大笑,又忽然止住笑声,说:“好,大名鼎鼎的张道长说的话,我没理由不相信。您说误会当然就是误会!为了表示对您误会的歉意,我们这些姐妹给您表演歌舞赔罪!”她大声喊道:“‘群魔乱舞’准备,我来抚琴为张道长助兴!” 随着冷月影大声施发的命令,十二个女子集结成阵飞扑上岸。琴声急骤响起,在“嗡嗡······铮铮······”的金戈铁马、惊涛骇浪般的浩荡琴声里,群魔乱舞,裙裾招展,衣带飞飘,杀气霍霍,惊世骇俗。 张若虚不敢小嘘,拔剑虚晃两招,纵身后跃,施展开泰山派轻功、剑法,如蝶群飞燕般穿梭扑击,迅疾凌厉,潇洒飘逸。然而,那十二名女子身姿轻灵,配合紧密,虽名为乱舞,却无乱象,如流星绕月般围追堵截,即离不定。一时之间,双方缠斗成团,难分高下。 王克勉被琴声扰的心神不宁,但看到师父被这么多人围攻,强行振作精神冲过去帮忙。但他有些力不从心,剑法发挥实在差强人意,被两个女子缠着分不开身。‘群魔乱舞’少了两个人,张若虚顿感压力大减,择隙还击,渐渐占了上风。 冷月影看到这种情形,有些坐不住了,准备上岸援助,转头看到在风中瑟瑟发抖的兰花,说道:“你受了这么大的羞辱,还能沉得住气?不想报仇吗?” 兰花咬牙切齿地走进船舱,里面有女子紧张地对她说:“张道长是好人,你们不要伤了他。”她气呼呼地说:“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好是坏?别瞎操心了,老实点呆着!”“噌”一声拔出一把剑,跳出来就纵身上了岸。 兰花的目标本是王克勉,但上岸后直接与匆匆赶来的林天鸿走对了面。其实她根本没把林天鸿放在眼里,也根本不想把他怎样。但施展着“魅形鬼影步”急匆匆冲上河堤的林天鸿没来得及刹住脚步,对着兰花就撞了过来。兰花心中记恨着屈辱,急于发泄,一咬牙,对着撞过来的林天鸿挥手就是一剑斩过去。 林天鸿惊骇之下,很本能地举起笛子去挡,结果兰花的剑断了,他的笛子也掉到了地上。 兰花一愣,用断剑又戳林天鸿。 林天鸿情急中,立即施展了一招“捕风捉影手”中的锁腕擒拿,卸掉了兰花手中的断剑,把兰花摔了出去。他仗着腿脚利索,趔趄了两步,紧接着来了个侧翻,站稳了,但兰花却结实地趴在了地上,弄了一嘴沙子。 兰花旧恨未平,又受到新的辱贱,跳起来后,把满腔的窝囊气都算到了林天鸿的身上,对林天鸿大打出手。 这个突发状况完全出乎冷月影预料,看到兰花撒泼似的追打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未成年的臭小子,而那边的姐妹们却急需支援,只好自己出手了。她在琴底下抽出一把剑,猛地站起来就要起跳,却又回头对着船舱说:“小师妹,外面危险,你们可不要出来。” 船舱里的女子哀求着说:“大师姐,师父只是交代说给他们点颜色看,你可不要杀他们,还有······” “行了,我自有分寸,师父还交代让你们要听我的话,你们记着我的话就行了!”冷月影对着船舱里的师妹交代完毕,立刻飞身而起,如白鸥掠水,势如箭,剑如虹,直扑张若虚。 冷月影的武功明显高出其她女子一大截,一加入战团立刻稳住了局面,令张若虚招架吃力,进攻大受阻碍,但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分出胜负。 这时,林霁遥风风火火气喘吁吁地赶来了,被眼前的三个情景大不相同打斗场面惊呆了。以她的性子当然不会袖手旁观,要出手当然得先帮自己的亲哥哥。她本来是想用兰花掉在地上的那把断剑做武器的,捡起来看看那闪着寒光的锋利刃子,就胆怯了,又扔到地上,然后捡起了哥哥的笛子。她举着笛子试探着要打兰花,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个趔趄,目光一闪,又改变主意了,蹲下来捡石头。即尔赶来的林青尘一到场就盯准了那把断剑,捡起来就要往兰花身上捅。林霁遥赶紧把他拉住了,说:“会捅死人的,还是用石头吧!”林青尘听到这话,瞪大眼睛看着已经开始用石子投掷兰花的林霁遥,摇了摇头说:“女孩子就是女孩子!心太软,干不成事!”他捡了石子没有直接打兰花,而是把捡起的石子传给了林霁遥,他拿着断剑试探着时刻准备往兰花身上捅。但一直没用他出剑捅人。由于他和林霁遥配合投掷石子的扰乱,兰花根本躲闪不及,出招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章法,被林天鸿逼的左支右绌手忙脚乱。 在林天鸿不分轻重缓急的“捕风捉影手”的攻击下,兰花身上被枣树枝划破的衣服被撕得条条绺绺破烂不堪,连另一条袖子也被拽了下来,上衣变成了不伦不类的马夹,破洞百出的裙衫犹如渔网。 林霁遥拍手叫绝:“好,好哎!我要打这疯婆子的屁股为我的枣树报仇。” 林青尘也来了小邪恶的精神,完全打消了捅人的念头,扔掉断剑,也拍着手大叫:“我也要打疯婆子的屁股。” 林天鸿被鼓动的有些得意忘形了,威吓兰花:“你再不住手,我把你的衣服全扯下来,让你没脸见人。” 兰花住手了,已经感觉没脸见人了,双手抱着肩膀,恨恨地盯着林天鸿那双神出鬼没无法无天的爪子,眼中盈满了泪水。雪白肌肤上的伤口和衣服上洇出的血迹艳若桃花,触目惊心,让人禁不住恻隐怜悯。 看到兰花的狼狈相,林青尘简直兴奋到极点,火上浇油地喊道:“天鸿,把她的马夹也给扯下来。” 听到林青尘的这话,林霁遥愣住了。她看着兰花狼狈下的可怜相,感觉哥哥做的有些过分了,而青尘还想更过分。她对笑的前仰后合的林青尘踢了一脚,说:“还笑,人都哭了。” 林霁遥出于本能的同情一说出口,兰花强忍着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叫着:“王八蛋,王八蛋,全都是王八蛋······”哭着跑了,没有回船,而是沿着河堤跑远了。 林天鸿望着兰花消失的黑暗里,发起了呆,以至于忽略了旁边的战场。林霁遥提醒他:“哥,你快看看,道长好像打不过她们了。” 40.弹弓助阵 第四十章 冷月影的参战大大提高了“群魔乱舞”的战力,张若虚虽然刺伤了几个乱舞的女子,可他自己也被冷月影刺伤了,招架渐渐吃力。 林天鸿想要上去帮忙,往前冲了几步,听到妹妹林霁遥说:“哥,太危险了,不要去,用石头砸吧。” 林青尘说:“砸什么砸!用我的弹弓。” 林天鸿心头一喜,说:“你带弹弓来了?快拿出来。” 林青尘从裤腰里往外摸弹弓,很神气地说:“我这弹弓也像你的笛子一样,是一刻也不离身的。” 林青尘的这把弹弓是用沉实坚硬的枣树杈做的骨架把柄,用韧性强劲的筷子粗的熟牛筋作弹弦,发射弹丸威力大,稳定性高。林青尘曾用它打破过邻居家的黑陶尿罐,打瞎过一只狗眼,还曾打死过两只野兔三只麻雀。林天鸿的战绩是击毙过三只野兔和八只树梢上的知了。往日的赫赫战绩都是玩闹之举,对于一把弹弓来说是基本功能和平凡的经历,但现在不同了,现在要帮助大名鼎鼎的泰山派张道长反败为胜荡除妖魔,这将成就这把弹弓的荣耀。至于能不能成就荣耀,当然最主要的还要看使用者的技术。 综合以往战绩的难度性和准确系数,林青尘自认技术比林天鸿要稍微低点,更何况他对帮助张若虚缺乏热情,而发小伙伴林天鸿要去泰山派学艺,在师父面前表现一下,对他有好处。所以林青尘把弹弓扔给了林天鸿,他则帮忙捡那种大小、形状适合做弹丸的石头。 林天鸿接过弹弓就找到亲切的感觉,就像出征的将士握住了硬弓,顿然感觉豪壮起来,微一屈膝从地上抄起一颗石子,跳起来上弹入包,拉弦瞄准,推送发射了出去。弹丸“嗖嗖”地带着风声迅疾地飞了出去,打中了一个女子的脖子。 那女子“哎呦”一声,由半空飞舞变为旋舞落地,慌慌张张地转了两个圈,捂着脖子上的疙瘩揉了揉,抻了抻脖子“嘎巴”响,然后又投入战团。 林天鸿接连又打出几枚弹丸,那些女子有被打到腿脚的、有被打到腰背的、也有被打到胸脯的,接二连三地从半空往下掉,落地后就娇声嗔气地在身上揉。 弹弓威力有限,不打中要害不足以伤人,但已经完全扰乱了“群魔乱舞”的配合节奏。借此机会,张若虚完全扭转了落败的局面,并占了上风。有的女子意识到要想打败张若虚,必先解决弹弓的威胁骚扰,就退出战圈,准备来对付林天鸿。张若虚当然明白这一点,就全力阻截逼近林天鸿的女子。而林天鸿一边后退,拉开一定距离,一边玩着花式射击,“弯弓射雕式”、“蹲身拧腰式”、“举杯望月式”、“倒卷珠帘式”······式式不同,层出不穷。他打的酣畅淋漓,欢心快意,弓底生花却无一虚发,百发百中却无一误中,弹丸全部打到那些白衣女子身上,没有一颗误伤张若虚。遗憾的是却也没有一颗打到冷月影。冷月影的运动速度太快,运动轨迹变化无常,林天鸿无法把她捕捉为的定点目标。不过冷月影在张若虚刻意的追击进攻□□力消耗太大,身法减慢了。 林天鸿接过妹妹霁遥递来的一颗浑圆的大卵石,分明地感觉到了不同于刚才石头的重量。谨慎地包入弹包后,左手前推,右手后拽,把弦拉到最大极限,根据冷月影的运行轨迹迅速预判着打击点的位置,嘴里说了一句“给你个大鸡蛋尝尝!”流畅利索地完成一记发射。 鸡蛋大的乱石对着冷月影呼啸而去,势道惊人,不同于寻常弹丸。 然而,冷月影也不同于寻常女流,虽然正好处于弹道目标,虽然她正在和张若虚拆招,虽然她背对弹道,但她听风辩位,好像背后生有眼睛,猛攻张若虚一剑,紧接着挥剑后扫了一下。看似很随意的一挥剑,却正好击中那飞来的石头。火星四射,金石交鸣“当”一声大响,反弹的大卵石又呼啸着打了回来,“噗”一声钻进了林青尘脚前的沙土里。 林青尘吓得蹦个高连连后退,看到冲破张若虚防线的冷月影杀气腾腾地扑了过来,他急忙拉着林霁遥躲到了树后。 林天鸿又对着冷月影打了一弹弓,因为紧张忙乱,不但没打中,而且远远偏离目标。这是今晚的第一次失误。他想再打一发,还是习惯性地伸手去接林青尘或者是林霁遥递来的石子,但接了个空,身边没人了。于是,他急忙把手中的弹弓扔出去砸冷月影,还是偏差太大,没砸到。 这时,冷月影挥舞着剑扑过来了。危急时刻,他听到了林青尘和林霁遥的惊呼和那边船上隐约传来的惊呼。他根本没来得及去想那边船上发出的呼声,而且声音还那么耳熟,施展开“魅形鬼影步”仓惶逃跑了。 他跑的很快,冷月影追的速度也很快,若不是林霁遥正当其时地向冷月影砸去一个小石头,他极有可能伤在冷月影的剑下了。也是因为先时弹弓的打击力对冷月影造成了“惊弓之鸟”似的主观影响,使的她对林霁遥扔来的有准头、没力道的石头也不敢掉以轻心,挥剑挡了一下。这么一耽误,林天鸿就跑远了。那块小石头被冷月影拨打的几乎是沿着飞来的轨迹弹了回去,略有的偏差,正好偏差到林青尘的额头上,而且正好打中了他额头上那个被兰花用红枣打出的红包,而且力度远比红枣打击的要大的多。 倒霉的林青尘不幸雪上加霜,“哎呦”一声,抱着头跌翻在地。林霁遥掰着他的手,看到并没伤到眼睛,只是那个红包又大了些,急忙又去追被冷月影追逃的哥哥。 林青尘揉揉额头,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捡起地上的弹弓,又咬牙切齿地抓了一把石子。他想去追冷月影报仇,但看到王克勉后,他改变了主意。 王克勉脸上的表情古怪,与两个女子对抗力不从心。与其说那两个女子在联手进攻他,倒不如说她们是在挑逗他,羞辱他。她们很明显地占了上风,在他的道袍上划破了十几道口子,但却不伤及皮肉,而且还嘻笑着,不时地挥拂着袖子,半真半假的抽打,仿佛是在表演奇怪的舞蹈。而王克勉时而紧绷着脸克制自己的意志,时而有显出陶醉的愉悦神情,神魂颠倒的动作也有些情不自禁地倾向于舞蹈。这让对他印象很不好的林青尘感到滑稽可笑,感到了快意,他脸上乐开了花,准备趁此机会打他一弹弓,亲自报复一下。他用弹弓瞄准王克勉的头,把牛筋也拉到最大极限,“啪嗒”一声打中了王克勉的额头。这声音听起来真过瘾,真解恨,他躲在树后捶着拳头乐。 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福祸之间的倚伏总是很奇妙,林青尘的坏心反倒办了好事。王克勉虽然额头上被打出个红包,但猛然间的疼痛如同拨开乌云见日出,让他犹如醍醐灌顶,立刻清醒了。或许是那两个女子的真实武功与王克勉相差太大,也或许是那两个女子完全没意识到王克勉已经突然清醒。王克勉大喝一声,掌、剑同时迅速出招,一个女子肩头溅出一朵血花,被挑了出去,另一个女子则是胸口中掌,喷着血雨跌了出去。 见此情景,林青尘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生龙活虎似的王克勉纵身去相助张若虚。 张若虚在林天鸿引开冷月影后,已经彻底击溃了“群魔乱舞”,几近收尾,便对赶来的王克勉说:“你快去看看天鸿。” 而这时,林天鸿被冷月影追着连滚带爬地又回来了。 林天鸿的武功远不能跟冷月影比,但他依仗着“魅形鬼影步”在参差错植的大柳树间躲躲闪闪绕来绕去地乱跑,除了被踢了两脚,倒也没被冷月影伤到。要不是他为了照顾妹妹林霁遥,冷月影那两脚也踢不到他。因为保护妹妹,林天鸿慌不择路地又折回了这片柳树稀少的空阔地带,没有了树的遮挡,处境就危险多了。 在一个来回的追逐中,冷月影却被弄得风尘仆仆,很狼狈。她被林天鸿撒了满头满身的沙土,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蹦跳躲闪着追赶,嘴里不时发出“呸呸”喷吐沙子的声音。她恼恨的无以复加,追到这没有障碍的空阔地就要对林天鸿下杀手了。 远近的人都明显看出了冷月影的杀气,大为焦急起来。远处的王克勉急忙往这边赶来;树后的林青尘急忙装弹丸;再远处的林霁遥也大声吆喝;而河中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救命啊!”紧接着就是一声“噗通”落水声。 林天鸿一愣,脑海了蹦出了两个字“如月!”然后,仿佛脑海里闪现出了冷月影刺向后心的剑的寒光,本能的反应,使他迅速扑倒在地。他侥幸地躲过了冷月影快如闪电的一剑,却重重地挨了一脚,被踢飞了出去,落地后不省人事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是躺在了家里的床上,腹部的伤口又绷开了,缠上了新的棉布。听张若虚说,冷月影着急去河里救人,才没有再对他下手,否则距离那么远,王克勉根本来不及救他。而冷月影救出落水的人后,也就带着人恨恨地把船开走了。林天鸿问有没有看清落水的人是谁,他们都摇头说没看清,不知道。林天鸿又问:“青尘呢?没受伤吧!”王克勉说:“白莲教的人走后,我们就赶紧带你回来了,一直没看到青尘兄弟。”林霁遥说:“哥,你不用担心青尘,他机灵的很,肯定没事儿!说不定已经回家睡着了。” 林天鸿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林青尘的家,林青尘的父母一脸疑惑地说:“一夜没回来。昨晚不是被你叫去了嘛!没在你们家过夜吗?” 41.独孤冷月 第四十一章 林青尘没有回家。张若虚他们带着林天鸿走后,他沿着河堤追上了白莲教的那艘船,并大声呼喊她们靠岸。他这不合常理的冒险举动被冷月影视为是再次挑衅。 船靠了岸,冷月影上前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紧接着就拔出了剑。 林青尘却跪到地上求饶:“别杀我,我想做白莲教信徒,你带我走吧!” 冷月影不禁愕然,即尔不屑,说:“我们白莲教才不要你这种小混蛋!”又踢了他一脚,喝道:“滚吧!” 林青尘委屈地想“泰山派不收我,白莲教也嫌弃我,我招谁惹谁了!”委屈和气苦带来的自卑迅速反弹,他心底陡然升腾起愤恨的傲气,站起来就要走。 另一个女子突然说:“等等!我们带你走。” 冷月影却不同意,霸道地对那女子说:“这次是你们莲社堂求我们帮忙,你们得听我的。我说不要就不要。” 那女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说:“你这忙帮的不咋地,感激的话也不用我们说了吧!我莲社堂要带他走,你管不着!” “你试试,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他!”冷月影恼羞成怒,把气撒在了林青尘身上,又把剑指向了林青尘。 那女子似乎无视于林青尘被剑指胸口,反而转过身去,口中说道:“月影妹妹,咱们教主可是一直在倡导广收教众,不计门派出身。你这可是唱反调啊!” 提起教主,冷月影犹豫了,但心气难平,说:“你不用把教主搬出来吓我,他跟泰山派是一伙的,是我们的敌人,更是你们莲社堂的敌人,我杀他是铲除敌人,不是跟教主唱反调。” 林青尘急忙解释误会:“我不是你们的敌人,我跟泰山派不是一伙,我跟泰山派没任何关系。” 那莲社堂女子说:“就算他是泰山派的,就算他是敌人,只要真心改投我们圣教,我们就应该摒弃一切恩怨,容他加入圣教。” 林青尘又急忙说:“对对对,你说的对,我真心的,我真心投靠圣教!” 冷月影一时找不到台阶下,不好回口,就赌气似的说:“以后你们莲社堂要不要他,我不管,但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上船,因为今天我做主。” 这时船舱里竟然走出了沈如月和灵儿。林青尘见到她们仿佛看到了救星,迎上去说:“哎!你们还记得我吗?我们在码头上见过,我哥们儿天鸿还救过你们呢!” ······ 冷月影最终还是允许林青尘上了船,理由不是对莲社堂那女子妥协,而是看着小师妹的面子。 林青尘从她们的谈话中对白莲教内部的复杂关系越来越迷糊,但他从其她女子对冷月影的态度上知道了冷月影所属的冷月宫是白莲教三个分堂中很有分量的一堂,听说沈如月和灵儿都做了冷月宫的弟子,便又改口说要加入冷月堂,做冷月宫的弟子。冷月影还没发话,沈如月就先讲明了冷月宫拒收男徒的基本原则,提议让林青尘还是做莲社堂的教众。但冷月影还在和莲社堂那女子怄气,就自作主张把林青尘给要过来了。 ······ 林青尘本以为让整个船上的女子一听到就很敬畏的冷月宫掌门独孤冷月会是一个如魔如刹的凶恶老女人,但当他在那个神秘庄院的清冷大厅里见到与想象中有别于天壤的独孤冷月时,惊呆了。独孤冷月人如其名,冷傲、孤傲、霸气侧漏,极具威严,但不老,看上去很年轻,像个美丽严肃的大姐姐或者是大嫂子,这让林青尘心中敬畏之余又多了几分亲切。 独孤冷月对大弟子冷月影突然带进来一个小伙儿,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视若无睹好像没看到。 冷月影先简单汇报了与张若虚师徒动手的经过,然后就开始自责。 独孤冷月似乎早就预料到冷月影的失败,不感到惊讶,也不现气怒,清冷平静地说:“这不怪你,张若虚不是简单人,就算我亲自出手也未必就能把他怎么样。” 冷月影听到师父的安慰话,也就打消了心中的顾虑,然后说起了林青尘拜师的事。 独孤冷月冷笑着撇了一眼林青尘,叹了口气,没说话。 冷月影立刻紧张起来,说:“是他非要坚持来的,要不就留下他干杂活吧!” 独孤冷月又叹了口气,语气寡淡如水地说:“月影,你忘了咱们的规矩了嘛?” 冷月影立刻说:“弟子错了,弟子这就把他带出去杀了。” 林青尘听到这话,骇然大惊,说:“你们太不讲理了!为什么要杀我?你不收我,我走就是,为什么要杀我?” 冷月影愣了愣,脸上现出哀其不幸的无奈,说:“这儿可不是什么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该来的人来到这儿,只有死了抬出去的,没有活着走出去的。我提醒过你的,就别嚷了,我会让你死的痛快点的!”说完,抓住林青尘的手就往外拖。 独孤冷月忽然又说:“等等!我带他去碰碰运气吧。” ······ 林青尘不知道独孤冷月要让他碰什么运气,战战兢兢地跟着向后院走去,心中叫苦连天,但也怀有一丝希望,自己鼓励自己,趟进了这浑水,也只有豁出了。 拐弯抹角地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来到了一座大房子的门外。门外一个女子恭敬地跟师父行礼,然后开门,等独孤冷月进去又关好了门,然后就好奇地打量林青尘。林青尘被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的很不自在,看着眼前那关乎自己命运的房门更感不自在。他在想,里面是什么人?会不会收自己做徒弟?武功厉不厉害? ······ 房间里弥漫着浓烈的药味,里间的软榻上坐着一个沧桑苍白的老人,这正是在崔家庄死里逃生的魏荆天。而那天救魏荆天脱险的正是冷月宫宫主独孤冷月本人。 独孤冷月的真实年龄也的确不小了,依她在江湖上成名的时间推断,她此时的年龄应该不下五旬,但她的容貌与年龄极不相符。她依然美貌绝伦,岁月好像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如果非要探究时间带给她的积淀,那只有武功。她的武功三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现在更是深不可测。因为她的容貌看上去依然年轻美丽,所以崔家庄那些见多识广的江湖人断定了救魏荆天的势力是冷月宫,虽惊诧来人的武功,却只认为是独孤冷月的弟子。那天那些人的推断还有一个错误,魏荆天师徒这些年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完全跟冷月宫没任何关系,魏荆天师徒也没有被冷月宫操控利用,冷月宫救魏荆天也没有任何震慑、威胁的用意。独孤冷月只是单纯的救人而已,因为魏荆天是她的同门师兄。虽然师门早就分崩离析,师兄妹几十年没再见过面,但她绝不能知道师兄有危险而不去救。长兄如父,一日做师兄,永远是师兄。哪怕自己怨他、恨他、想要他死,但也要去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被别人杀死,哪怕自己救出来再杀了他,那是自己人之间的事。 独孤冷月救出奄奄一息的魏荆天后,心理发生了变化,觉得师兄已经老了,不再是天不怕地不怕叱咤江湖的伟岸男子汉了,变成了一个可怜的老头儿,而且孤单的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了。而自己呢!容颜依旧,风华仍在,弟子成群,实至名归。怎么还能再怨恨一个可怜的老头呢?再怎么说,他也是自己的师兄啊! 独孤冷月对魏荆天进行了极力救治、精心调养,连莲社堂的人来苦求她帮忙出气,她都没有亲去。她深厚的内功和珍贵的丹药、补品毫不在乎地施用到师兄身上。魏荆天本身气血旺盛,内力也深厚,所以恢复起来很快。 ······ 独孤冷月走进里间,看着盘膝坐在软榻上的师兄,完全改变了面对弟子和外人时孤傲、冷冽的姿态和神情,说:“师兄还在运功?你失血过多,身子还虚,要多休息。”她的声音和神态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姑娘,就像当年与师兄同在师门学艺时那样。 魏荆天依然微闭双眼,笑了笑,嗓音有些沙哑,说:“我身上的血多得是,流这一点不碍事。不过我不是在运功,而是在悟。” 独孤冷月又像小姑娘似的笑起来,说:“师兄你是在吹牛说大话,一身血流了近半,还说不碍事!你不想赶快养好伤找他们报仇吗?” 魏荆天睁开眼,叹了口气,说:“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我还有什么仇啊!这条命还是你帮我捡回来的,我以后得好好爱惜。” 独孤冷月微露惊讶,问道:“那你不怕他们找你报仇吗?” 魏荆天说:“怕有什么用!报仇得凭真本事,谁有那个本事,就来找我报呗!唉!看来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还真说不定哪天被谁轻而易举地给杀了呢!” 以前威风霸气天不怕地不怕的师兄,现在说起了这样的丧气话,令独孤冷月心中顿时凄凉,说:“所以你得尽快找传人、收徒弟,关键时候能帮你、维护你啊!月影在林家村带来一个叫林······姓林的小子,我看资质还不错,你就把他收下做徒弟吧。” “噢!”魏荆天脸上猛然现出死灰复燃般的闪亮,说:“林家村姓林的小子?资质还不错?快叫他进来我看看。” ······ 门外的林青尘揪着心仿佛等了一千年似的,终于听到了召唤。他看到面前浑身绑着绷带的气色严重欠佳的老头时,并不知道他就是打伤了大伯林方、杀伤了崔家很多人、传授过朋友林天鸿武功的魏荆天。他心里是不情愿拜这么个人物为师的,但是为了保命,他一进来就跪倒在地,几乎是接近哭的腔调哀求:“前辈在上,晚辈林青尘给您磕头了,请您收我做徒弟吧!” 魏荆天依然炯亮的眼睛盯着林青尘看了一会儿,脸上现出失望之色,叹了口气,摆摆手说:“带他下去吧!” 林青尘明白自己还是没希望,彻底没希望了,只要死路一条了,那也就不怕了,有一个问题他急切想知道答案,猛地站起来问道:“你也嫌弃我!你都这个样了,还嫌弃我?你们为什么都看不上我?你告诉我,为什么?”他想扑过去质问魏荆天,被冷月影一个耳光给扇趴下,然后被拎了出去。 独孤冷月问魏荆天:“怎么?师兄你真看不上眼?我感觉他还不错啊!” 魏荆天苦笑了一下,说:“他刚才都说了,我都这个样了,还能做人的师父吗?再说,我已经有传人了。” “你有传人了?”独孤冷月不禁疑惑,微一思忖,问:“那天在崔家救你的那个小子是你的传人?” 魏荆天点点头,说:“怎么样?他还不赖吧!” 独孤冷月还没回答师兄的话,听到外面林青尘在叫骂“老妖婆”,她眼一瞪,命令身后的二弟子冷月晕:“月晕,去杀了他!” 冷月晕没有像往常一样干脆利索地去执行命令,而是吞吞吐吐地说:“师父,其实······没必要杀他!” 独孤冷月猛地转过身,说:“你想坏我的规矩?” 冷月晕后退一步,说:“弟子不敢!弟子觉得留着他还有点利用价值。” 独孤冷月一向喜欢这个聪明干练的二弟子,想听她又有了什么好主意,就缓和了语气,说:“有什么利用价值?说来听听。” 冷月晕说:“师父定的规矩是绝不收男子入门,但没说绝不可以传男子武功,师父传给他些武功,不以师徒相称,也就不算坏了规矩。把他安插到莲社堂,好好培养,倒是很好的一条眼线。” 独孤冷月说:“我们已经在莲社堂砸下了那么多钉子,还用得着再把他砸进去吗?” 冷月晕说:“弟子敢保证,他不会是普通的钉子!再说了,既然已经砸了那么多钉子,也不必在乎多砸他一个。” 独孤冷月不以为然地笑了,却说道:“那你去安排吧!传他武功的事,你也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会教他一星半点的。” 于是,林青尘终归还是成了白莲教莲社堂的教众,同时还有另一个隐秘的身份是不可为人所知道的。救命恩人冷月晕像大姐姐一样耐心地对他介绍了白莲教的基本情况:白莲教教众数万,招募教众不拘一格,汇集了三教九流百业千行里的形形色色的人,甚至有很多朝廷官员和官兵也是白莲教信徒。下设“莲社”、“冷月”、“烈火”三个香堂。莲社堂堂主白雪凝被尊为“莲社真人”,其下人员比较杂乱,又分内堂和外堂,内堂主职护教、处理总坛内部事务,外堂主职招募教众、筹集钱粮款项之类的杂物;烈火堂堂主雷鸣被尊为“霹雳金刚”统率的多是江南霹雳堂雷家子弟,主要负责锻造兵器、暗器、火器。介绍到冷月堂时,冷月晕的表情和声音明显赋予了引以为傲的感情色彩。她说冷月堂是为她们冷月宫的独设的,由冷月宫清一色的女子组成,冷月宫宫主独孤冷月在白莲教内被尊为“冷月尊者”,自主行事,教主都礼让三分,任何事不敢强求。说道冷月堂的具体职责时,她神秘兮兮地笑着说主要负责为白莲教“拔钉子”,解决大难题。看到林青尘很疑惑,她又严肃地说:“就是铲除异己,诛杀叛徒。”她还交代林青尘,以他现在这种情况,也只能被安排在莲社堂外堂干点琐碎的杂事,要耐心点、机灵点,尽快往上爬,争取早日进内堂。还鼓励林青尘,说她会尽最大能力帮助他的。 42.泰山拜师 第四十二章 崔成到泰山后,翘首待望三日,终于见到了因伤势复发而耽误行程的义兄林天鸿。听说那晚与白莲教的事端后,他先急切地问:“咱妹子没事吧?”然后才问林天鸿的伤怎么样。 张若虚回山后立即去见掌教师兄齐若冲,一是商讨避免与白莲教之间的矛盾恶化;二是履行对林方的承诺,让师兄调停宝相寺的事。 林天鸿休息的几天里,崔成如同向导一样带着他转遍玄黄遗风的真武观,爬了好几个山头,穿行了好几条峡谷,登上了天下驰名的泰山拱北石,切身实地地观看了辉煌壮观的云海日出。领略到泰山仙山宝刹的厚重威严和古秀清韵,林天鸿心血澎湃难以自已,完全放下了心中的负累和牵挂,坚定决心要做一名优秀的泰山派弟子。 有时候命运的安排的确有一定的戏剧性,原本计划好的事,到了实施的时候总是难免会发生一些出乎意料的变故。林天鸿和崔成本已认定师从张若虚是板上钉钉毋庸置疑的事了,但真正拜师的时候却出现了变动。林天鸿没做成张若虚的弟子,而是被行事荒诞的杨若怀强要去做了徒弟。 拜师那天,泰山派上下近千名弟子全部云集道场,按辈分资历列开方队,举行了盛大的仪式,连一向深入浅出转意静修的碧霞宫宫主金若谷也亲自带领宫中弟子来前来参加仪式。及至执事道长准备完各种礼器,还唯独不见“若”字辈三真人杨若怀到场。 泰山派掌教真人齐若冲问张若虚:“杨师弟怎么还不到?你没通知他吗?” 张若虚说:“两天前我就让克谨去通知他了。他可能忘了,跑下山去了吧,否则外面这么多人,这么大动静,他能听不到吗!杨师弟总是丢三落四!我看就不要等他了。” 碧霞真人金若谷说:“还是等等吧!” 齐若冲也说等等吧,还玩笑似的说:“以杨师弟的性子,如果此时不让新入门的弟子见一见,以后更难见到他的人影。” 金若谷更加完善等杨若怀参加的理由,也调侃似的说:“如果他们不见一见杨师兄,说不定以后就忘了咱们泰山还有这么一个师叔!” 张若虚笑着捋了捋胡须,说:“杨师弟他哪有师叔的样子,和谁都闹,一点不注意身份,也不注意场合!” 张若虚的话音刚落,大殿外就传来嚷声:“我怎么不注意身份、场合了?二师兄你又在说我坏话!”一个人像一股弹跳的旋风似的迅疾的蹦了进来。 林天鸿、崔成是先闻到了酒气,才看清他样子的。他头发、胡须蓬乱,面孔红彤彤,穿着不太合体的新道袍,脚上的鞋却是旧的,还破了一个窟窿,道袍晃动时可以看到里面油乎乎、脏兮兮的裤子。他为参加拜师典礼而新袍加身反而令他看上去上下内外格格不入。林天鸿和崔成不禁对这个人的这种精神面貌感到惊愕,愣了愣,齐声问道:“这就是杨师叔?”他们当然也确定了这是泰山派杨真人杨若怀,问过后没等他说话,就赶紧行礼问好。 杨若怀对金若谷的到来倒大感惊讶,也不看向自己行礼的人,摆了摆手说:“你们也好,我也给你们行礼了。”然后像顽皮的小孩一样,嬉皮笑脸地对金若谷说:“金师妹,好久不见,你又变俊俏了!” 金若谷无可奈何地哑然一笑,说:“杨师兄,你都多大年纪了,就不能严肃点吗?” 杨若怀立刻板着脸严肃起来,摇头晃脑地念开了经文:“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 金若谷接着他的话一齐念了一句“······其中有物。” 杨若怀念了几句经文,并得到了师妹的附和,乐呵呵地笑了起来,转身正眼面对了林天鸿、崔成时,突然止住笑声,真的很严肃了。走过去捏捏崔成的胳膊手臂,又点指林天鸿的脊骨腰肋,像相看驴马一样转着圈打量,口中说道:“骨骼清奇,先天充盈,是块练武的好料!” 林天鸿、崔成听到杨若怀的夸赞,心中窃喜不已,但接下来听到杨若怀又说的话就有些惴惴不安了。 杨若怀走到张若虚身边,神情扭捏地笑了笑,说:“师兄,这两个小子不错,真好!你真有眼光!我一看到他们,就喜欢的不得了,你······你让给我一个行吗?” 听到师弟的最后一句话,张若虚被夸得喜悦的脸立马沉了下来,说:“这······这怎么能让呢?不行。” 杨若怀像撒娇的小姑娘似的推摇着张若虚的肩膀,说:“好师兄,你都有那么多徒弟了,也不差他们两个。我已经有些年头没教过徒弟了,你就好心让给我一个吧!就让一个吧!” 张若虚推开杨若怀的手,正色说道:“他们是想拜我为师,我也是受了他们家长的托付,不能再让给你啊!” 杨若怀讨好软求不成就开始不讲理地硬要,说:“让给我怎么了!我教的又不比你差,就算他们的家长知道了也不会反对的!总之,我不管,我必须要一个,你不让也得让。” 张若虚一瞪眼,说:“你······你这不是耍赖皮嘛!” 杨若怀翻了个颇为夸张的白眼,气势凌人地说:“耍赖皮又怎样?又不是没耍过!你要是不答应,我就给你捣乱,让你教不成,让你背个误人子弟的黑锅!” “你······你······”张若虚苦着脸望向师兄齐若冲,无可奈何地说:“他怎么能这样呢!” 齐若冲却笑了,笑的耐人寻味,说道:“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连我这个掌教师兄都拿他没办法。你自己看着办吧!” 金若谷也笑了,笑的也很有深意,说:“难得杨师兄又有了收弟子的心思,张师兄,你就割爱相让一个给他吧!” 张若虚明白了,其实大师兄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如果杨师弟不要求,很可能他也会提出来。心想看来是非让不可了,他也就妥协了,苦笑着说:“不是我不愿割舍,只是担心杨师弟他性子不改,教不好弟子,那样可就真的误人子弟了。” “我能改啊!”杨若怀听到师兄松口了,立刻又讨乖似的说起了好话:“你说我什么地方不行,我就改什么地方。我一定教的好,一定不会误人子弟,更不会让你背黑锅。” 杨若怀十多年前收过两个很聪明精干的弟子,但他对弟子传授武功的时间远没有带着他们玩的时间多,对他们的管教约束远不如对他们放纵的力度大,他本人不大在乎礼教俗规,潜移默化中被弟子更无限扩大。那两个弟子武功虽未落下,但恣意妄为的癖性却更是出于蓝而胜于蓝,且远远突破了底线。终于,他们在山下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被废去武功逐出泰山。受此事打激,杨若怀痛心疾首懊悔不迭,请罪自罚到祖师挂像前思过三年。三年来他的确未曾下山一步,每日悔悟钻研武学,武功突飞猛进。出关后性情大为收敛,依然练功不掇。近几年,前事渐淡,他的玩性又见浓重,对齐若冲和张若虚的屡屡劝说总是回答:“我心里有数,怎么会往茅坑里掉两次呢!” 作为掌教,齐若尘当然希望师兄弟几人能齐头并进,各自下面弟子都人丁兴旺,所以一见到林天鸿和崔成时,他就打算给杨若怀安排个传承之人,毕竟杨若怀也年纪不小了。正因如此,他才坚持等杨若怀来了再举行拜师典礼,让他感到惊喜的是没用他安排,杨若怀倒自己管张若虚要起徒弟来。其实金若谷的想法也和齐若冲不谋而合。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林天鸿和崔成都担心起来,无论是从形象还是气度上看,任谁都会觉得张若虚绝对要比杨若怀更是理想的师父。他们俩都不愿意自己被让出去,但自己却无法作主,只能带着侥幸心理惴惴不安地等待张若虚发话。 究竟把谁交给师弟来教,张若虚也比较为难,他们不知道其实杨若怀武功更高,若是指明谁,就会让人产生厚此薄彼的误会,他决定还是把这个难题推出去。问林天鸿和崔成:“你们谁愿意拜他为师?”说完,他发现林天鸿和崔成都有避趋的迹象,就又对杨若怀说:“他们两个都不错,你自己选吧!” 结果,杨若怀挑肥拣瘦地选择了林天鸿,理由是林天鸿跟他有些相像,都比较精干。他这个理由让林天鸿哭笑不得,心想你还不如直说我比较瘦小。 举行拜师典礼的时候,林天鸿和崔成一齐上了香,一起磕头叩拜三清神像,一起给祖师爷挂像上香磕头,一起跪下听宣《祖师宝训》,再一起给掌教齐若冲行礼、献茶。最后给各自师父行礼、献茶的时候就分别进行了。 杨若怀受礼的时候好像完全脱胎换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正襟危坐,道貌岸然,显得无比庄重庄严,激动的红光满面,努力克制摇头晃脑、挤眉弄眼的习惯性举动。或许是烟雾太呛的原因,林天鸿刚对着他跪下,他眨巴着眼,打出了一个回肠荡气的响亮喷嚏。他急忙掩耳盗铃似的捂住了嘴,警惕地转着头左顾右盼。一本正经地喝了一口徒弟敬的茶,他再也稳不住了,放下茶碗,本相毕露,跳下来拍着林天鸿的肩膀哈哈大笑,说:“多少年没正儿八经受过礼了,还真不习惯!”齐若冲板着面孔说:“你以后就得正儿八经的了。” 仪式结束后,齐若冲又作了另外的交代。除了传功、练功的时间杨若怀对林天鸿自行安排,道法功课、习书练字时间,林天鸿必须和观中弟子一起受教。对此,杨若怀没有异议,但声明了一点:观中伙食太清淡,允许他们师徒二人开小灶。 43.口诀 第四十三章 对于杨若怀公然提出开小灶的要求,齐若冲微作犹豫后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知道不答应肯定也防不住,这个师弟的野外小灶就从来没断过炊烟,与其睁眼闭眼地不置可否,反不如顺水推舟。另外,杨若怀还给了林天鸿争取到一项优待,由于他的弟子就林天鸿一人,就要求安排了单独的住宿房间。林天鸿对这种特殊优待感到很难为情,他认为所有同门弟子都一样才能更好地融洽相处,认为这种优待的安排会令他太孤独。 崔成一开始对林天鸿受到的优待不以为然,后来就非常羡慕了,常常抱怨大伙房伙食清淡,难以下咽,还抱怨同住的师兄们不洗脚,睡觉磨牙、打呼噜、说梦话······其实他自己也有这些不良嗜好。然而,抱怨没用,入乡随俗,入门服规,任你是崔家大少爷,到了泰山也得服从安排,除非你能遇上个连掌教真人都缠不起不愿缠的师父。 第二天一大早,杨若怀带着林天鸿翻墙上了后山。他昨晚在山林里设了机关,捉到了两只野鸡。收了猎物后,拎着野鸡继续往山上跑。 林天鸿看了看山上隐约的碧霞宫殿宇的脊影,问:“师父,难道您要把鸡拿到碧霞宫去开灶?” 杨若怀说:“哪能啊!你别看金师妹那帮女弟子们羞答答的模样,这鸡要是拿到碧霞宫,准被她们抢了去。” 林天鸿笑了,心想,碧霞宫那些师姐看上去清丽脱俗的不食人间烟火,绝不会沾染这种荤腥,更不会抢东西吃。 往上走了不多远,他们拐进了一条灌木夹持的小道,然后来到了小溪边的一个山洞前。洞外右边靠近溪水的地上有羽毛、兔皮和干枯的细碎鱼鳞;左边三块石头上架着一口铁锅;洞内有光滑的石头摆成的石桌、石凳,石桌面上残留着骨头、鱼刺和凝结的汤渍。进入山洞,杨若怀在一块大石后搬出了个大木盒,里面的瓶瓶罐罐里装的竟然是油盐酱醋和花椒、辣椒各种佐料。 “哦!”林天鸿不禁愕然,说:“师父,您在外面起个小灶开开荤也就罢了,怎么还弄这么齐全!该不会连酒也准备好了吧?” “有,当然有酒!要是没酒我还开什么小灶?”杨若怀撩起前襟,弯下腰在那块大石头后开始摸索,一边拨弄,一边说:“噢!这个没有了!唉!这个也没有了!噢······唉······”一只只酒坛子在他□□下滚了出来。五声失望叹气之后,他笑道:“哈哈,这个有,还有一坛!” 杨若怀收拾鸡的手法比专业屠夫还要娴熟麻利,林天鸿自叹不如,就没有说什么体贴效劳的话,而是去捡柴禾。他捡来枯草、枯枝的时候,杨若怀已经把分割好的鸡块放到锅里,加完了水,加了佐料。火点着了,但由于柴草受潮严重,锅底火苗微弱,腾起的浓烟犹如烽火狼烟,杨若怀被呛得流着眼泪咳嗽打喷嚏。他要亲手为弟子做第一顿饭,固执地坚持独自完成,不让林天鸿插手。火旺起来了,但锅里落了一层灰烬,他拿着木勺像女子绣花一样小心翼翼地往外撇。他像个勤快麻利的老大娘一样添柴吹风,用勺子扬汤尝试味道,然后又进进出出地添盐加料,行动急促但态度认真。 鸡终于炖好了!杨若怀撩起衣服垫着双手捧起了铁锅,咧着嘴哧哧啊啊地说着:“好烫,好烫!”跑进山洞,“哐当”一声把锅蹾到了石桌上。 杨若怀得意地向林天鸿炫耀自己的厨艺,催促着他赶快品尝。 林天鸿拿起筷子恭敬地递给杨若怀,说:“您是师父,您先尝。” 杨若怀不接筷子,摆摆手说:“没那么多规矩,你吃你的。”迫不及待地打开坛子大口喝酒。 鸡炖的实在是香!林天鸿也的确是饿了,也就不再拘束,自顾吃了起来。杨若怀把酒坛递给他时,他没好意思接,摇摇头说:“我不怎么会喝酒,师父您喝。” 听说林天鸿不会喝酒,杨若怀像听到了不可思议的奇怪事似的,一拍腿,说:“什么?我的徒弟怎么能不会喝酒呢!一定要学会。你做我的徒弟就要会吃、会玩、会喝酒、会打架,我今天就先教你喝酒,学会了喝酒我再教你武功。” 林天鸿一愣,急忙抢过了酒坛,说:“喝酒就不用您教了,我喝,我喝,喝完您赶快教我武功吧!” 酒喝完了,炖鸡也吃的只剩白森森的骨头了,杨若怀不提传授武功的事,反倒是用草棒剔着牙,唔唔哝哝地跟林天鸿讲泰安城里哪家饭馆里的哪道菜最拿手,还重点强调了喝酒一定要到号称联营九州的酒号“醉天下”去买,而且要买头曲二锅汶泉老窖。 林天鸿按耐着急切的心,听着师父的唠叨,等待师父剔牙。但师父剔完牙依然唠叨,说话利索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实在耐不住了,试探着说:“师父,我来时见夏师兄他们在教崔成练功,您是不是也该快点教我啊?” 杨若怀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些粗浅的入门功夫,不学也罢!做我的徒弟,要学当然是学高深精妙的武功。不着急,等会儿我就教你。”然后他就跳到洞外伸腰张臂活动起筋骨。 林天鸿走过去,说:“师父,掌教师伯和张师伯都说练武功就要从入门开始学,要打实基础循序渐进,不能一开始就学太高深的。再说,您要是教的太深奥了,我恐怕也学不来。” “噢!”杨若怀转过身来,挠着头说:“他们说过这话吗?嗯!好像是说过。”他的脸色故作郑重起来,又说:“那好吧!咱们也先从入门开始。我现在就教你咱们泰山派修炼精气神的口诀法门。”他还真表现出一本正经的宗师风范,沉稳地走进山洞盘膝坐在了石凳上,挥臂浑圆,捏着指诀,看到林天鸿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了,就开始念道:“真意为媒两相融,伴随真人潜北冥。浮游来回调水火,静候极渊光明生······” 林天鸿跟着默念:“······吐气三寸纳至踵,绵绵密密闭如瓶。任凭气机荡脏腑,冲开毛孔入天通······” 杨若怀语出如崩豆,把押韵的口诀越念越快,手上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挥洒自如,施展的也越来越快:“······双手环抱子午诀,四门紧闭守正中。万念归一入虚空,感而遂通真意生。”一气呵成试演完了口诀。 林天鸿一脸的惊诧,说:“师父,您念的太快了,您可真熟练!” 杨若怀得意地笑了笑,说:“那当然!当年我面壁三年,每天都念几百遍,熟得很!可以说倒背如流。怎么样,你都记下来了吗?” 林天鸿摇摇头,说:“没有,脑子里全乱了。” 杨若怀说:“我念的不乱啊!不过不要紧,我再背一遍,你仔细听。”他放慢速度又背了一遍口诀,问:“记下了吗?” 林天鸿想了想,说:“差不多吧!有两句没记住。” 杨若怀问:“哪两句?” 林天鸿说:“‘绵绵密密闭如瓶’的前一句和后两句是什么?” “前一句和后两句?嗯,好,我说给你听!”杨若怀却瞪着眼睛发起了呆,然后皱着眉头又挠开了头,苦着脸喃喃自语:“哎!前一句和后两句是什么来着?哎!怎么想不起来了?哎······” 林天鸿以为师父在跟他开玩笑,心想:“师父可真爱闹,教口诀也不正经!以后练功可得谨慎,出了岔子走火入魔可不得了!”看到师父冥思苦想的样子装的更像了,他笑了笑,说:“师父别闹了。您刚才背的那么熟,能想不起来吗?” “嗨!”杨若怀捶手说道:“我背口诀都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哪里前一句后两句地分开背过?你拆开弄乱了,我当然想不起来喽!” 林天鸿听到师父的话,又愣了,感到哭笑不得的问:“那您平时是怎么练功的呢?” 杨若怀依然有自己的理由:“师父我天赋异禀,手比心快,任何武功练过一遍终生不忘,用起来得心应手,毫无凝滞。至于口诀嘛······有一点点······一点点······”他掐着小指肚连说了好几个“一点点”,又理直气壮地说:“这情有可原嘛!武功是使出来的又不是念出来的!你听好了,我再从头背一遍。” 又比划着背了一遍口诀,看到林天鸿微闭着双眼在吞吐吸纳地运行真气了,他如释重负地笑了,嘟囔着说:“臭小子,差点让我出了大丑!” ······ 林天鸿依照口诀运功很久才有所体会,收功后看到打猎烹饪都很拿手的师父已经在外面煮了一锅蘑菇炖野兔作午餐。大快朵颐兔肉的时候,林天鸿问:“师父,我听夏师兄他们说心法口诀都是一段段传授,一段段修炼的,您一次全传给了我,这不大好吧?” 杨若怀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问道:“你把口诀都弄明白了吗?会依照心法运气了吗?” 林天鸿说:“应该差不多吧!有点感觉了。” 杨若怀说:“那不就完了!能一次传完,为什么要分开一段段传?那多麻烦!你跟我学,不用管他们怎么说。快点吃,吃完我再教你基本拳法、掌法,明天就教剑法。” “哎,好啊!”林天鸿笑着点头,又突然愣住了,说:“您这样教我是不是太快了些?再说,吃完饭我该去和师兄们去读书学文课了。” 杨若怀说:“那你就去吧,我正好下山买些酒来。但是,你学文课也不能耽误了武功。我再教你一套行、住、坐、卧随时随地运气修行的心法口诀,写字练功两不耽误。” “噢!”林天鸿立刻变得兴奋,说:“还有这样的心法!那可太好了!” 杨若怀说:“你是我的徒弟,必须样样都要比别人强。武功要比别人高,学问也不能落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水,就教给了林天鸿随时随地修行的心法口诀:“行者调息至双踵,住者凝神太虚境,坐者北冥探玄珠,卧者温养待药生。” 44.时光荏苒 第四十四章 杨若怀玩世不恭,行事不循常理,传授起武功来急攻冒进,传完心法口诀,他又用填塞似的方法一股脑儿传授了全部入门的拳法、掌法和剑法。林天鸿接受起来很吃力,但凭着好强的执拗劲儿日夜刻苦练习,倒也基本掌握,所欠缺的只是火候。在那套随时随地修行的心法辅助下,经过十几天早起晚睡不间断的真气运行修炼,他的内力也突飞猛进提高很快。 随着内力的增强,林天鸿运功时却越来越感觉丹田内有一股异路殊途的力道冲突游走,导致全身气血经脉激荡难平。练剑时内力的运作施发不能随心所欲,总感觉那股怪异的力道旁敲侧引地捣乱,超控起剑来也不尽人意,这令他有些烦躁。 有一次,他正练着剑,突然感觉那股力道在丹田内汹涌而起,迅速席卷全身经脉,导致他一次次剑走偏锋指东打西。 杨若怀看到这一异常,大为惊惑,叉着腰,瞪大了眼睛,说:“哎!奇哉,怪哉!我说徒儿,不对啊,你怎么越练越不像样了?哎呦······”见林天鸿的剑竟然对着自己刺来,他猛地往后一跳,同时疾伸手指挑开了刺来的剑,说:“你怎么还往师父身上招呼?” 林天鸿急忙收手撤剑,却不料那股力道突然冲上手腕,他的剑“噌”一下弹射了出去,钉在了远处的一棵老松树上。气急之下,他感觉胸口灼热奇痛,禁不住捂着胸口蹲了下去,面红如血,额头暴起豆大的汗珠,忍不住呻唤起来。 “哎,怎么回事?”杨若怀抢上去捏住林天鸿的脉搏,皱着眉摇头说道:“奇哉,怪哉!你哪来的这股子真气?还挺霸道!”赶紧往他体内输入内力压制那股怪异的力道。 身上的痛苦缓解了,林天鸿对师父说起了魏荆天传授武功的事。 杨若怀听候很激动,先是气得跳着脚骂魏荆天不会教武功,然后深沉着脸愣了好一会儿,冷静下来,说:“这事儿不好办了!魏荆天传给你的内力不同于禅宗,不同于玄门,反冲之象遇强则强,遇弱则软,既不能拔除也不易与我们泰山派内力相融,你以后再修了真气内力就不能混元归一蓄于丹田了。” 听到师父的话,林天鸿慌了,问道:“那弟子以后岂不是不能练功了?” 杨若怀说:“岂止不能再练功!时间长了即便要不了你的性命,也极有可能经脉损坏全身瘫痪。” 林天鸿惊骇失色,立生恐惧,说:“那怎么办?师父,您得救我!” 杨若怀说:“救,当然得救啊!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他背着手来回转着圈,思忖解决办法。像疾行的蚂蚁似的匆匆转了一圈又一圈,点头又摇头,嘴里嘟囔着:“哎!这样······不行,不行。哎!这样······也不好······唉!” 林天鸿怔怔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里却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热锅里寻找出路,乱糟糟的一塌糊涂,祈望着师父能想出解决办法。 终于,杨若怀停止了转圈,下来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拍手,说:“就这么办吧!谁他娘的叫他是魏荆天呢!” 主意已定,他盘膝坐在林天鸿身后,运指点封了林天鸿身上的十几处大穴,然后用奇怪的手法倾注内力。他虽然很严谨地运功为弟子调理打通经脉,表情也很严肃,但却喋喋不休地说些愤慨的话:“他刚猛怪异的力道虽然霸道,我阴阳相济的真气也不是软弱可欺,我不能把你拔除,你也别想阻止我的入驻。哼!那就让咱们互为君宰,互辅互助吧。他娘的,我以前只是自创拳脚招式,内功还是以我泰山派为根基的,好不容易收个徒弟,被你这么一搅,连根基都变了!嗨!就当我又新创了一项武功吧!索性连内功也改了······”他猛然催发内力,把林天鸿丹田内的内力引出,分散到奇经八脉,然后又揉合混聚,使之水乳交融,再汇入丹田。 许久之后,杨若怀缓缓收功,已是大汗淋漓,现出疲惫之态。他却欣慰地说:“徒儿,这可真是你的造化啊!以后无论你怎么练功,虽不能显我之威,也不是逞他之强,而是成了一种独门独有的内功,再练起来,就会举重若轻,事半功倍。” 在刚才的过程中,林天鸿感觉自己仿佛被抽空又被填充起来了,现在也非常疲惫,浑身软绵绵的,说话都有些气力不接:“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杨若怀想了想,说:“这么说吧,魏荆天输给你的内力好比是盐,我泰山派内力好比是水,两厢混合就成了一潭盐水了。这既不是我玄门正宗的泰山派内功,也不是他魏荆天凶狠霸道的邪功,而是成了另外一种内功。这说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不三不四,但是很厉害!”看着林天鸿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心有不甘似的说:“这魏荆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要是让我遇上,非得好好跟他干一架!” ······ 时光荏苒,似乎一晃之间,已经过了四年。昔日少年音容大变,虽然眉宇间依稀还有少时模样,但形神中章姿绝非从前。 随着时日的变迁,林天鸿的身形体貌变化很大,随之而来的是武功的突飞猛进。在每一年的泰山派弟子大比武中,第一年,因他入门时日太短,无缘于参加。(杨若怀抱屈不平,林天鸿微有遗憾。) 第二年,对阵张若虚三弟子刘克言,大战二百回合不分胜负。刘克言感到羞愧,弃剑认输。 第三年,对阵掌教齐若冲大弟子封克勤,第一百六十招“反肘倒击”将其打败,获胜。 第四年,对阵碧霞宫宫主金若谷大弟子官克敏,第九十八招“横扫天下”击落其剑,获胜。(令林天鸿感到最高兴的是在这次比武中,义弟崔成与许克行打了个平手。) 难能可贵的是林天鸿并没有因武功的出众而有丝毫自得自满,一如既往地谦逊好学,苦练不怠。看着竹林,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励志诗,回房提笔悬腕在纸上写到:未出土时已有节,及凌云处尚虚心。然后粘贴在床头墙上。 ······ 冷月山庄的寒星阁大殿内,闪现着沈如月练剑的曼妙身姿。轻捷如蝶,迅疾如燕,在巨大的白色石柱、石梁间飞来绕回,手中的宝剑光影如电,挥洒出一幕幕虹晕。独孤冷月坐在温润如玉的石榻上,专注地看着,不时点头,脸上现出苦心得慰的笑容。 冷月晕走进大殿,见此情景禁不住惊讶,撒娇嗔怨似的说:“师父,您可真疼师妹!她才入门四年,您就传给了她这轻功和剑法。月影师姐入门十几年,您都不曾传她。” 独孤冷月淡淡一笑,起身走下台阶,说:“月影资质有限,性子也浮躁,不传她也罢!本门武功繁多,任她学几项也足以在江湖上立身。怎么?你是怪师父偏心?师父不也疼你嘛!不是早就教给你了嘛!” 冷月晕笑道:“师父不偏心,师父最公平了,师父也一样疼月晕。只是月晕太笨,虽然学了很久了,但施展起来还不如沈师妹施展的好。” 独孤冷月又是淡淡一笑,说:“这是天赋悟性使然,我也帮不了你。” 身影停,剑光息,沈如月收身立式转过身来。身材纤瘦修长,姿态绝伦,玉面粉腮绯红,黛眉杏目靓丽,气息微喘如兰,远远看去,犹如春水碧波之上的一盏娇艳莲花,也好像冰雪覆盖的枝头绽放的吐蕊寒梅。她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师父、师姐,我练的怎么样?” 冷月晕把汗巾递给沈如月,爱怜的心禁不住生出“姿色天成,我难及矣!”的慨叹,笑道:“如月,你练的太好了,我都要嫉妒你了!” 独孤冷月却说:“还不尽美,仍需努力。不过,时日尚短,已属不易。” 沈如月笑着点头,说:“是,弟子一定努力。”犹豫了片刻,脸色深沉了下来,说:“师父,我该去报仇了。” 独孤冷月说:“父母血仇,不可不报。是到时候了!可是你那仇人躲到哪里去了呢?” 沈如月激动起来,说:“无论他躲到哪里,我都要把他找出来!我现在就想去调查线索。” 独孤冷月默然了片刻,说:“你还是多跟月影她们历练历练,我会安排人去调查你的仇人。好了,你先回去,我跟月晕有事要谈。” 沈如月走后,独孤冷月坐回石榻,问冷月晕:“林青尘最近怎么样?” “他做的很好。”冷月晕微微现出羞涩和自豪的神色,说:“他已经做上了副堂主,师父您一定没想到吧!” 独孤冷月微有惊讶,说:“的确出乎我的预料,不过,你告诉他,不要太招摇了,白雪凝眼里可揉不进沙。” “嗯!”冷月晕说:“我一定转告他。不过,他聪明的很,一定不会让白雪凝看出破绽。师父您不必为他担心!” “我为他担心?”独孤冷月耐人寻味地笑了笑,说:“那就让他去调查杀如月她父母的仇人吧,你不是说他很聪明吗!” 45.幽会 第四十五章 冷月山庄十里外的镇子上,林青尘坐在客栈的房内自斟自饮着美酒,英俊的脸上泛起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慵懒和惬意,不时哑然一笑,显得深不可测。窗户上突然发出一声打击声,他起身开门,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在墙上飘然离去。他似乎无可奈何也似乎欢欣愉悦地摇头笑了笑,身形突起,迅疾追了上去。 一席白衣的冷月晕站在河边的柳树下,手指绞着一缕青丝,注视着飘逸而来的林青尘,目光温柔且欢悦。随着林青尘的临近,她目光变得明亮且热烈,高耸的胸脯起伏的活跃起来,鼻孔里喷发出短促、剧烈、灼热的气息。 林青尘的反应更为激烈,掠身欺近一把搂住了冷月晕的削背蜂腰,抱起来悠了一个圈,顺势倾倒在草地上,然后狂乱起来。像拱食的猪仔一样在冷月晕脖子、下巴、耳鬓拱来拱去,热烈亲吻,双手无所适从似的上下游走,捏着冷月晕尖俏的下巴,气喘不迭地说了声“想死我了!” 冷月晕已经心神激荡的一塌糊涂,浑身痉挛似的颤抖着,顺从、迎合且带有主动,在急促呼吸的间隙里,嘤声嘤气地呢喃着,娇声娇气地回应了一声“算你还有良心!”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趴伏着的王兴尽收眼底。 四年前,王兴践行诺言离开了汶西码头,带着那帮小混混投奔了大肆扩展势力的白莲教,被安排到莲社堂做了个小头目,负责一些闲散的差事。林青尘刚一到莲社堂时,正巧被安排到王兴手下。二人虽无大仇,但有小怨,此番弄到一块,心有嫌隙是在所难免。王兴对林青尘明辱暗欺,让林青尘吃了不少苦头。林青尘打不过也逃不了,无奈之下,便悲壮地想起了“韩信忍受胯*下之辱”的典故。他以韩信的故事为鞭策,安慰自己,鼓励自己,忍气吞声,韬光养晦,表面上极尽卑微地对王兴讨好巴结,暗地里下功夫苦练武功,强大自己。 两年的时间,林青尘凭着自己聪明的智慧、英俊的相貌和潇洒的气度,彻底俘获了冷月晕的芳心。冷月晕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并把自己的身体也彻底无私相授。 林青尘机灵干练,武功高了,办事更为得力,成了莲社堂杰出的青年才俊,被一再提拔,职位超过了王兴。他武功、美色和地位兼收,竟然高歌猛进爬到了莲社堂副堂主的位置,可谓春风得意。地位越高,他反而越觉得没必要跟小角色一般见识了,决定再学学韩信豁达大度的风范。他不但不为难比他矮了几级的王兴,而且还跟他叙旧谈亲,大讲同乡之情,还向堂主白雪凝进言举荐,对王兴进行了提拔重用。作风强悍的白雪凝行事一向武断,唯独对强悍作风中带着潇洒气韵的林青尘颇为另眼相待,对于他的建议基本上全部准许。在莲社堂教众眼中,林青尘是堂主白雪凝眼中的红人,得罪不得;王兴是林青尘眼中的红人,是信赖的嫡系,也得罪不得。 王兴心里对林青尘既感恩又畏惧,总是担心林青尘哪天会突然与他翻脸算旧账,时时刻刻想着对他贴近表忠心。今天弄来了一坛家乡酒——汶泉老窖,想着晚上献给林青尘来温存一下家乡的味道,彼此加深加深乡情。哪知,他刚出自己的房门,就看到了林青尘的身影飞出了墙。 他估计林青尘又去办什么秘密事,想着跟过去,就算帮不上忙,落不到功劳也能落个苦劳。跑到墙根,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也想翻墙而过。他发挥起最高水准施展轻功提纵功夫,拔地而起,熊腾虎跃似的稳稳翻过高墙,然而落地却太过生硬笨拙,“砰”一声响,顿感脚后跟的疼痛霎那间窜到大腿根,他闷哼了一声,猛地挺直腰,夹紧了双腿,不敢动了。疼痛过后,他甩开象腿,迈开大步,往林青尘消失的方向追了下去。追到河边时,猛然发现林副堂主正抱着个女人在地上打滚。他大吃一惊,立刻卧倒在地,吓得大气不敢喘,龟缩着庞大的身体慢慢往后倒退。退到了一丛苍耳草之后他突然鬼迷心窍改变了主意,想欣赏一下这难得一见的惊艳场面,心里想着“吃不到羊肉闻闻肉香嘛!”在欣赏的过程中,他发现林副堂主技术好、经验老道,在这方面也是高手。随着来自视觉和听觉的剧烈刺激,他的反应也激烈起来,气血翻腾,心痒难搔,感觉比犯了酒瘾还要难受百倍。 过了好久,那边云收雨歇风平浪静了,王兴还不能平复如牛般的粗重喘息,更感提心吊胆焦灼不安。他想赶快离开,却发现自己没机会脱身了,因为林青尘正好面对他隐藏的地方。心想,凭林副堂主的警觉性,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肯定逃不过他的耳目,于是他又决定继续趴着不动。 ······ 林青尘背靠着柳树,拥着冷月晕温热柔软的身子,摩挲着她那细嫩光滑的玉指,脸上挂着雄性胜利者的满足和骄傲,微一转头,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为什么每次都要跑出来?在客栈不好吗?” 冷月晕撅着嘴撒娇似的说:“我讨厌你那些跟屁虫,没想到还是甩不掉!”说完害羞了,把头埋在林青尘怀里扭动。 林青尘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王兴所在的地方,笑了笑,说:“甩不掉就甩不掉吧!反正他们长着眼睛也不敢看,就算看了也不敢说。” “噢!是吗!”冷月晕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着林青尘,笑道:“林副堂主您可真是威风啊!” 林青尘的唇角弯起得意弧线,把冷月晕抱的更紧了,说:“这还不多亏了你嘛!要不是你把武功全教给了我,我怎么会有今天!” 冷月晕急促地扭了扭肩膀,脸在林青尘胸前蠕动着,动情地嗔怨道:“你还说呢!何止是武功!人家把心、把身子、把整个人全都给了你,武功又算什么呢!你倒好,只记得人家教的你武功,别的更重要的好都给忘了!” 林青尘说:“没忘,没忘。你所有的好我都记着呢。武功不算什么,月晕姐姐的心意才是最宝贵的!” “唉!”冷月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我算是毁在你手里了!每天想的全是你,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给你带回来,给你什么都觉得还不够!” 林青尘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动情地说:“这个世上除了我爹、我娘、我妹妹,就只有你是我的亲人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你,永远好好待你。等我出人头地,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娶你!” 听到这番话,冷月晕的心甜蜜的都要化了,嘤咛一声,好像没有了骨架似的瘫在林青尘的身上,喃喃地说:“有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就值了!” 在温情蜜意里沉浸良久,冷月晕突然警惕地问:“你练的泰山派内功到底怎么样?可别出了岔子。” 林青尘说:“放心吧,不会出岔子。”脸色慢慢变得冷毅,又说:“怪不得张若虚眼高于顶目中无人,他们泰山派内功果真不同凡响,完全可以用来驾驭别派剑法招式,而且威力还十分了得!嘿嘿······”他突然坏坏地笑了起来,又说:“就连这个也有帮助,真不知道那些牛鼻子是怎么熬得住的!”说着,手又开始了撩人的举动。手轻轻揉着柔软的胸脯,嘴里却喷出坚硬愤慨的气浪:“我一定要打败他们,以解当年被辱之恨!” “你可不要冲动!”冷月晕抬起脸盯着他,很认真地说:“我师父都说张若虚不好对付。再说了,‘星月剑法’和‘追星逐月幻影术’你可不能随便露出来,否则,师父知道了就麻烦了。” 林青尘说:“你不是说这两项武功少有人知道,连冷月影都不会嘛!你不说,我不说,你师父怎么会知道!你是下任冷月宫掌门的最佳人选,师父最喜欢你了,就算知道了,顶多数落你几句,还能怎么样?” 冷月晕摇了摇头,眼睛里掠过一缕带着幽怨的笑,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做不做掌门倒也无所谓。但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不过,冷月宫的宫主,我恐怕没什么希望,师父现在最喜欢的是沈师妹。” “噢!沈如月!”林青尘好像突然来了兴致,说:“嗯,恬静优雅,楚楚动人,那个沈如月的确挺招人喜欢!” 听到心爱的男人说别的女人招人喜欢,冷月晕不由得惶恐起来,猛地抬起头来,娇声嗔气地说:“你想什么呢?什么优雅动人,招人不招人的?你要是敢······!”她攥起拳头轻轻擂打林青尘的胸膛。 林青尘攥住她的双手,笑道:“我的月晕姐姐还吃醋了?我说错了,沈如月冷若冰霜,远远没有我的月晕温柔体贴招人喜欢。”说着,把嘴又贴到了冷月晕的脸上。 冷月晕温柔地争扎了几下,说:“哎呀!没完没了没个够!我警告你,绝对不许打沈师妹的主意,非但我不许,师父会杀了你的。” 林青尘嘻笑着说:“我怎么会打她的主意呢?有你一个就足够了,我才不管她如月还是如花呢!”一只手依然在那胸脯上嚣张横走。 冷月晕娇羞的脸上泛起带着笑意的薄怒,说:“哎呦哦!你呀······你!”抱住林青尘的双手,制止了他为所欲为的举动,轻巧地一伸脖子,在林青尘的额头吻了一下,软气柔声地说:“不要啦!我求你了好吗?我真的有正经事要你办,是师父交代的。” 林青尘意犹不舍地安稳下来。听冷月晕说完沈如月的遭遇,他颇为感慨,说:“我说沈如月柔柔弱弱的富家小姐怎么会投身冷月宫?还整日忧心忡忡的,原来背负着怎么深的仇恨!可是漕帮帮众何其众多,姓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我也未必能查得到。” 冷月晕揶揄地说:“谁不知道林副堂主神通广大!你若是查不出,那别人更查不出了。” 林青尘用手刮了冷月晕的鼻尖一下,说:“得了吧!你别捧我,若是没点线索,还真不好查,若是好查,你师父也不会让我插手了。” 冷月晕说:“漕帮虽然人多势众,还不至于会干杀人越货的勾当,那人一定是背着漕帮偷偷干的。据沈师妹所说,当时她们家船上的金银珠宝加上银票折成银子有数万两之多,那人发了这笔横财,定会打着别的幌子去用,你只要去查查漕帮近几年身份大有改变的金姓之人,估计应该不费事。” 林青尘点点头,说:“嗯!我就派人去查查,能不能查到可不敢保证。” 冷月晕说:“若是查实那人已经死了,这事也算了结了。” 林青尘却说:“若是真查得到,就算他死了,这事也不能算!”然后他对着远处的苍耳丛说道:“王统领,你还不出来吗?” 王兴想走而没敢走,趴在那儿,感觉像做贼似的心惊胆战水深火热。他晚上吃的茴香豆在肚子了发酵膨胀,令他产生要放屁冲动,但他唯恐发出声音惊动了林副堂主,便硬憋着不敢放。感觉实在难以克制了,就决定慢慢撤退。他像一只巨大的、被掐掉尾巴的壁虎一样,贴着地皮,小心翼翼地蠕动着往后挪,不料,却听到林青尘的招唤。他吓得猛一哆嗦,赶紧答应。如此之下,他前功尽弃,放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响屁。屁声和他的回答声几乎是同时发出。他同时感觉到了释放的舒畅和偷窥者被发现的羞愧与恐惧,才知道自己拙劣的潜伏早就被耳聪目明的林副堂主发现了。 他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故作镇定,拱手躬身,说:“副堂主,您尽管吩咐!” 林青尘笑了笑,伸个懒腰,问道:“刚才你都看到了,也听到了?” 王兴不敢抬头,怔怔地愣着,不知道如何回答才能令副堂主满意,他揣摩着林青尘的心理,惶恐地抬起袖子擦脸上的汗水。灵机一动,突然想起了当初林青尘回答他问话时那种答复方式,心中不禁窃喜,沉声说道:“不该看到的没看到,不该听到的没听到,该看到的、该听到的属下都记在心里了。”答完后自感得意,脑筋一转,又口气凿凿地主动请缨:“副堂主放心,属下一定会为您查出那姓金的兔崽子,他要是死了,就杀死他全家。” 林青尘盯着王兴看了片刻,笑了,说:“好!本堂主就喜欢你这样聪明的人。去吧,办好这事儿,我不会亏待你。” 王兴猛地挺胸,并拢双腿,响亮地回答:“是!”然后弯腰退了两步,才转身要走。 冷月晕突然说:“等等,你只要查出此人下落就好了,剩下的事不用管,记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此人背后毕竟还有漕帮做靠山。” ······ 王兴走了,血气方刚的林青尘又要没完没了没个够,又把手伸到冷月晕风华绝代、弹跳欲出的胸脯上。 冷月晕在即将屈就顺从的时候,又突然阻止了林青尘,眼中流露出温柔的歉意,说:“不行,真的不行!我还有事,该回去了,下次吧!” 冷月晕的这种阻止丝毫没能打击林青尘的热情,她这温情脉脉的歉意推却无异于委婉的撩拨挑逗,简直就是催情的灵丹妙药。林青尘像红了眼的猴子一样,猛地把冷月晕搂在怀里,用充满磁性的诱惑声音说:“我等不了下次,我现在就要。” 冷月晕仰起头微闭着双眼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说:“真的不行!明天我们要去泰安城杀孙鼎新,那可是在泰山派的眼皮底下,大意不得,我得早作准备。” “杀孙鼎新?”林青尘惊道:“白雪凝不是说要招降他嘛?怎么突然又要杀他?” 冷月晕说:“他不归顺,还公然诋毁污蔑圣教。白雪凝拿了教主的令牌要我们冷月宫把他除掉。怎么?你不知道这事儿?” 林青尘摇摇头,说:“不知道。看来她还是不完全信任我啊!哼,这个狡猾的娘们儿,干什么事还要留一手!” 冷月晕握住林青尘的手,说:“她可能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你不要生气,更不要跟她翻脸,她要是难为你,我不会让她好过!” 林青尘忽然又笑了,说:“你千万不要为了我得罪她。我当然不会跟她翻脸,她是堂主嘛!我知道该怎么做。” 冷月晕走的时候,恋恋不舍,回眸一笑,一脸柔情地说:“恐怕我们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你可要想我哦!” 林青尘点头说:“会的!我天天想你,夜夜想你。你要多加小心!” 46.刺杀 第四十六章 杨若怀说要与林天鸿比试轻功,林天鸿欣然领命。于是,师徒二人展开轻功在泰山的奇峰峻岭和飞瀑流溪间追逐起来。他们各尽其能,互不相让,惊扰的满山林里鹿奔兔跳莺飞雀叫。追逐了半天,林天鸿终归还是比不上杨若怀的速度快。乘兴之下,杨若怀倒不再贬低魏荆天的“魅形鬼影步”,说“魅形鬼影步”和泰山派的“捷步登云术”各有所长平分秋色,可以共同称得上是江湖上并驾齐驱的绝顶轻功。列举起江湖上的上等轻功时,杨若怀非常推崇冷月宫的“追星逐月幻影术”,夸赞此轻功施展起来惊鸿曼妙,快如流星,这令林天鸿非常神往。 师徒二人吃完午饭时已经快到了日落时分,杨若怀非得要林天鸿下山去买酒。林天鸿从小路下山,进了泰安城。此时已是夕阳将落,晚霞满天,天东一轮圆月华光初泄,如无瑕之白玉,似姣姣美人脸,似乎含羞带怯地躲躲闪闪,又似乎试试探探地与落日争辉。 金日奕奕,明月皎皎,两者遥相呼应,绮丽焕然,蔚为壮观。 林天鸿突然想起了沈如月,心道:“一别数年,不知那如月的人儿现在如何?是否也如今日之明月般有金日互映相衬?”心念至此,他那久抑心底的思念又涌了上来,情不自禁地摩挲起乌笛上配挂的洗涤的泛白的坠络。 路边摆摊的商贩开始收整货物器具准备收摊,街上的行人却往来不绝,近晚的城内更加熙攘喧闹。 城西那家酒铺“醉天下”已经点亮了“酒”字红灯,高杆上的酒幌疲软无力地垂着,浓郁的烧酒气息漫无边际铺展开来,引诱的囊中羞涩的酒鬼们馋涎欲滴。酒铺柜台上,老板满面红光,醉眼迷离,“噼里啪啦”地拨打着算盘,不时地呵呵笑两声。 林天鸿走进“醉天下”的门,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喊道:“掌柜的,上等汶泉老窖可还有?” 老主顾林天鸿的到来无异于是锦上添花,酒铺掌柜立刻洋溢着生意人惯有的恭敬笑容跑出柜台来答话:“有,有,有!您里边请。您今天要打多少?” 林天鸿伸出叉开的手掌,说:“来五坛,三斤一坛!不······”他又伸出一掌,说:“十坛。” “十······十坛?”掌柜喜上眉梢,态度更加热情,说:“好嘞!三斤一坛,十坛是三十斤,这就跟您装坛。”他酒缸似的身子走到酒缸前突然一顿,转过身来歉意地说:“客官,上等老窖没那么多了,要不您再来点别的,杏花村怎么样?今儿刚到的货,口味也很地道。” 林天鸿摇摇头,笑着问:“上等老窖还有多少?” 掌柜说:“估计也就二十来斤吧!” 林天鸿说:“就那些吧,全装上!” 掌柜答应着,在“杏花村”的酒缸里舀了一瓢酒倒满了一个粗瓷大碗,端上来让林天鸿品尝。 这是墨守的陈规,林天鸿欣然接受。 杏花村别具风味,林天鸿咂了一口连声说好。他不经意的一转头,看到有两个白衣人影在门外一闪而过,他觉得有些眼熟,走到门口仔细一看,认出其中一个女子正是四年前在汶西运河边追打他的冷月影。他不禁疑惑,心想:“她来泰安干什么?难道泰安城也有白莲教的分舵?” 结算了七坛酒的钱,林天鸿把酒坛子挂在胸前,出了“醉天下”就向冷月影去的方向赶去。他走了两条街,没有再看到冷月影,也没有再发现白莲教的人,见天色实在太晚了,就出城准备在大路回山。 到了山脚下,他忽然发现前面有两个黑衣人从山路上飞掠而来,来人身形苗条,姿态轻灵,像是女子。他急忙躲到路边的草丛里平声静气。 那两个女子在林天鸿面前一闪而过,并没有发现他。他从身形上判断其中没有冷月影,但没有放下戒备之心。他怀疑她们跟白莲教有关系,担心会对师门不利,决定跟上去探探底细。双手护住胸前的酒坛子,唯恐发出碰撞声惊动了那两个女子,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定的速度,追了下去,一直又跟进了泰安城。 此时城中的百姓多已闭户熄灯,偶有几家亮着微弱的烛火。那两个女子不走寻常路,翻墙上房,飞檐走壁,但小心翼翼。晓是如此,还是惊动了一两只机灵的狗,狗窜出狗窝,傻眼张望,对着明月狂吠乱叫;还惊扰了一对好合的野猫,野猫仓惶分离,哇哇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心潮澎湃。看到她们这种做派,林天鸿更怀疑她们有阴谋,更觉得有必要一探究竟。 她们蹦蹦跳跳躲躲闪闪地翻过了一个又一个房顶,突然跳下去钻进了一条窄巷,林天鸿也跟着跳下去,钻进去。狭窄弯曲的巷子四通八达,建造的房屋错置无序,林天鸿护着七个晃晃悠悠的酒坛子,七拐八折地转了一会儿,竟然把人跟丢了。 ······ 那两个女子进了一间低矮破旧的屋子,拉开了蒙面的黑巾,屋顶破洞里漏进来的清冷月光照着她们清冷的脸。 坐在暗处的冷月影问:“月隐,泰山派那边没什么情况吧?” 其中一个女子说:“没有。我们一直盯着,白天下山的牛鼻子又都回去了。现在动手绝对不会出现意外。” 冷月影沉声说道:“好!快去准备,马上动手!” 她身旁的冷月晕却说:“我建议还是再有人去看着点动静。” 冷月影想了一下,说:“也好!泰山派的牛鼻子一向神出鬼没······”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沈如月,又说:“别像上次在兖州,突然杀出了个张若虚。月隐,还是你们两个去城外把风吧,发现泰山派一有动静,便发响箭,然后你们直接到西门外等候。切记,尽量避免和泰山派的人交手。” 冷月隐她们又遮上面巾,准备再去把风,沈如月突然说:“等等!月隐师姐,让我去吧。这几天我有点心神不宁,动手的时候别影响了大家。” 冷月隐说:“好啊!”转过身来又说:“求之不得啊!” 冷月影却说:“你不能去。你去了恐怕更会影响大家!” 沈如月说:“大师姐你什么意思?我去把风又怎么会影响大家?” 冷月影冷笑了两声,把冷月隐她们支走,才对沈如月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念念不忘林天鸿,四年前那晚在运河上就是为了掩护他。你是想去把风还是准备去与他私会?师父说过,有朝一日泰山派归服了我们圣教,才能再考虑你们的事,但不是现在!” 沈如月被揭穿了心事,羞窘的不得了,底气不足地分辨说:“哪有此事?我念念不忘的是父母血仇,怎么会去想这些?师姐你冤枉我了。” 听到“私会”二字,冷月晕感到心虚也感到甜蜜,作为经风沐雨的过来人,她比每一个师姐妹更有深刻的体会,也比每一个师姐妹更能理解相思的滋味,心里不禁对沈如月产生了同病相怜的亲切。但是,她明白,自己必须及时阻断任何有关风花雪月的话语,否则将会心猿意马想入非非,将影响今晚的行动。于是,她故作刚强,果断地说:“好了!师姐、如月,你们不要争论了,快行动吧!” ······ 林天鸿悄声碾脚地在复杂的巷子里走反了方向,越走反而越远离了对方藏匿的地点。忽然听到房顶上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他急忙往暗处一躲,看到那两个人影从头顶上跃了过去,心中惊道:“又回来了,搞什么古怪?”于是,跟着又出了城。 冷月隐她们依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跃上一棵大树,面朝巍峨泰山,久久凝视着不语不动。 林天鸿躲在她们后面不远处的树后,观察了她们很久,实在猜不出她们到底有什么意图,心中不禁泛起嘀咕。 忽然,她们中有一人转过头来说:“成了!火烧起来了。” 另一人急忙回头,颇有怨意地说:“师姐她们怎么搞的?放这么大火,不是故意惊动泰山派嘛!” 林天鸿恍然大悟,明白她们只是在把风,真正动手的地方是在城里。他心中焦急起来,回身把“魅形鬼影步”和“捷步登云术”施展到极致,风驰电骋地向城里掠去。他极速纵跃,飞檐走壁,胸前的酒坛子叮叮当当响成一团,所过之处狗咬猫叫,一片混乱,把百姓们夫鼾妇呓的黄粱美梦尽皆打破。 快到孙家大宅时,他猛然想起当年在竹竿巷引起的误会,心想:“白莲教不好惹,别再给师门惹下麻烦。还是伪装一下吧。”翻过一家房檐,他又折转回身,拉下一件晾晒未收的长袍披到身上,又扯下一条女人的头巾遮在脸上。 或许那家主人夫妻精神旺盛还未曾入睡,也或许是被孙家传来的打斗喧闹声惊醒,她们发觉了房外的动静,被吓得够呛。在林天鸿披衣蒙面的时候,那家男主人对着窗户念叨:“小人金银不过两,珠翠无一颗,好汉寻财到别家去吧。老婆腿粗脚大,又丑又笨,好汉寻色也到别家去吧······”里面的女主人抢着话:“我们跟孙家不沾亲不带故,三辈子没来往,见面也要低着头,他家干了什么可不关我们的事······” 情况紧急,事态严峻,林天鸿没时间解释,纵身跃上房顶,向孙家扑去。至于那女主人的喝骂和男主人的讨饶,他没能听到:“你个死鬼!刚才腻歪的时候说老娘三寸金莲修长腿,聪明伶俐惹人疼······”,“哎······往哪儿掐?哎······哎呦······” 孙家的三间厢房火势熊熊,燃烧的甚是猛烈;八个黑衣人在院子里横冲直闯,出手凌厉狠辣,剑出必有死伤;地上已经躺下了几个人,有男有女,有的死有的伤,有的挣扎,有的哀嚎,有的一动不动;孙鼎新身负重伤,拼死力战,已是强弩之末,危在顷刻。 林天鸿见此情景,大吼一声,把七个酒坛子当作流星飞锤掷了过去。 酒坛虎虎生风,势道惊人,打向了黑衣女子。有的女子惊呼着“这是什么?”急忙挥剑劈斩格挡。 一时之间,只听“噼里啪啦”一阵酒坛破裂之声,四下里碎片飞迸,酒雨挥洒,有四个黑衣女子浴酒沐香,弄了劈头盖脸一身酒。 在黑衣女子们分神之际,林天鸿飞身扑了上去,掌劈脚踢,乌笛点刺,把酒气熏染的那四个黑衣女子点倒在地。 冷月影被林天鸿不伦不类的装扮和出手不凡的武功惊了一跳,猛地刺出一剑把林天鸿迫开,嚣张地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多管闲事?” 林天鸿也霸气地回应:“我就是多管闲事的人!” 冷月晕冲过来说:“管他是什么人!杀!”和冷月影联手对林天鸿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林天鸿从说话的声音上听出冷月影声音依旧如当年,发现她的武功也与当年差不多。但他已不再是当年的林天鸿,对付起冷月影来绰绰有余,可是冷月晕明显比冷月影武功要高许多,他应对起来丝毫不敢大意。 在打斗最为激烈的时候,同样黑衣蒙面的沈如月却停止了对重伤倒地的孙鼎新的继续进攻。她怔怔看着这个多管闲事的人,看着他那柄当作武器的乌笛,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目光晶莹闪烁,似要流泪。 这时,得以喘息的孙鼎新爬了起来,举着剑摇摇晃晃地逼近沈如月。 “小心身后!”沈如月听到同伴的提醒后猛然大惊,没有回头,倒踢一脚,把伤痕累累的孙鼎新踢飞了出去。看到孙鼎新躺在地上不动了,沈如月抢身过去架住冷月晕的剑,说:“大事已了,撤吧!” 冷月晕正打的眼红,喝道:“你干什么?为何拦我?闪开!” 沈如月又折身挡开了林天鸿的笛子,对冷月影说:“不可恋战,撤吧!” 冷月影更不听劝阻,命令沈如月:“杀了他!” 此时,突然传来一串尖利的哨声,响箭拖着长长的火花升到高空,砰然炸裂。沈如月挥剑格开林天鸿,紧接着旋剑转了半个圈,同时架住了冷月影和冷月晕的剑,说:“泰山派的人来了,快撤吧!”不待两个师姐有所反应,她回身对林天鸿连攻了三招快剑,回头大声说:“事不宜迟,快撤!”然后又对林天鸿一阵猛攻,逼着林天鸿后退数步,她折身掠到被点了穴道的四个师姐身边,快速解开她们的穴道,催促“快走,快走!” 姗姗来迟的巡查捕快举着火把吆喝着涌进孙家大门,才使得白莲教美女杀手决定撤退。八条身影跃上高墙不见了,看到火光讯号的泰山派弟子才赶来。苏醒过来的孙鼎新拄着长剑站起来,扫了一眼火光中的壮烈,悲愤地大声疾呼:“我孙鼎新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会投降!” 47.再相逢 第四十七章 为了筹备泰山大会,泰山掌教齐若冲在殿前校场上,对门中弟子进行了训话。他那平和中正的声音在内力的催发下,显得宏大且浑厚:“近几年江湖上人才辈出,但各种势力暗流涌动,不断挑起风波。宝相寺因赤舍利之事缕引诽议,我泰山派从中竭力调停,才未引起轩然大波。这当然并非依仗我泰山连掌‘侠冠九州’牌匾三届之威,而是因为我泰山行事秉行了牌匾所示的侠之本意。泰山大会四年一届,今年又是逢会之年,‘侠冠九州’金匾非我泰山独有,虽不必誓守不使旁落,但我泰山派身为大会主办,绝不能在大会上丢了颜面,如今会期日近,众弟子务必恪守门规,精炼武艺······” 齐若冲话音刚住,心神振奋的泰山弟子们齐声高喊:“谨遵掌教教诲,弟子定当齐心协力捍卫金匾。”数百人同声齐喊,声音响震山林峡谷。 集会解散后,泰山四真人回大殿议事。齐若冲说:“泰山大会乃武林盛事,江湖各帮个派都会如期而至,这虽已成规,但对江湖上一些声望颇高的门派,我们还是尽地主之谊下帖邀约为好。” 有选择、有针对性地对一些门派下帖邀约已经是历届惯例,每次都是由张若虚着手经办。张若虚便说:“还依上届规矩,少林、武当、峨眉、丐帮、漕帮和宝相寺由师兄你来写帖子,由我亲自登门投送,别的门派由我写贴,分派老成些的弟子前往投送。” 齐若冲点点头,说:“你吩咐克勤和克勉去选派人手,明日一早来我房中拿帖子。” 杨若怀对训示弟子、安排事务不感兴趣,坐在椅子上歪肩斜跨抓耳挠腮,听到要派弟子下山送帖,立刻上了心,说:“我徒儿天鸿一向少在江湖上走动,应该去历练历练,不如也让他去送帖子。” 张若虚说:“天鸿虽然武功独占鳌头,但入门时日太短,又太年轻,还不够沉稳,不要让他去了。” 杨若怀立刻瞪眼予以反驳:“张师兄此言差矣!天鸿虽然年轻,入门时日也不算长,但沉稳还是有的,不是我夸他,我这么大年纪都还没他沉稳。” 听到杨若怀把弟子与自己相对比的话,金若谷忍不住笑了,说:“咱们泰山派上下那么多人,哪个不比杨师兄你沉稳啊!” 张若虚也笑了,说:“就是嘛!就算他比你沉稳也不能让他去啊。” 杨若怀有些羞恼了,嚷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认为我连下山送个帖子的资格也没有吗?” “哎!这······”张若虚和金若谷愕然对望,说:“我们没这个意思啊!我们可没说你没资格。” 杨若怀说:“既然我有资格,那我徒弟也就有资格,就得让他去!” “嗨!”张若虚哭笑不得地说:“你这是什么理论嘛!” 杨若怀见张若虚被自己反驳的招架不住了,笑道:“天鸿他聪明的很!跑腿送帖子又不是什么大事,让他随个年长的去见识见识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若怀的胡搅蛮缠令师兄难以招架,只得同意让林天鸿跟着王克勉下山去送邀帖了。 ······ 林天鸿和王克勉阔步行走在絮雨飞扬的沿河官道,一路说笑。 河堤上有三匹骏马在树荫下啃食青草,不时地被飞飘的柳絮搔扰的呲着板牙猛打喷嚏,不远处站着一男两女望着运河水面出神,像是陶醉于微风絮雨的凄美之中。只听有一个女子颇为幽怨地叹了一口气,吟诵出一首诗句: “迷迷茫茫天地间, 凄凄哀哀眼欲穿。 物是人非心依旧, 念念不忘是当年。” 林天鸿听到那女子吟诵的诗,心中一阵紧张,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笛子。只听另一个女子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至从上次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男子说:“触景伤情了吧?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别再伤心了。心愿马上就要实现,你应该高兴才对。” 吟诗那女子淡淡一笑,没再言语,依然痴痴望着河面。 林天鸿心想这定也是多情的江湖儿女吧,长叹一声,快步赶上王克勉。 走过去没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紧密的马蹄声,回望时只见三匹骏马如风驰来,正是刚才看到的河堤上的三个人。马快风急,后面拖带起铺天盖地的烟尘飞絮,他们急忙往路边躲闪,但还是被卷起的杨花柳絮弄的灰头土脸。两个人挥着袖子扇打,只听那骑马驰过的男子惊呼一声:“咦!王克勉!” 王克勉抬起头来想要答话,那三人已经跑的远了,只能看到尘土飞扬中的模糊影像。 林天鸿问王克勉:“这人是谁?既然认识,他怎么不停下说话?” 话音未落,前面马嘶长鸣,嘚嘚的马蹄声又践踏着尘土回来了。那衣着华贵的男子一马当先,摇鞭喊道:“天鸿,是你吗?我是青尘啊!” 坐骑是罕见良驹,骑士骑术精湛,眨眼间就到跟前,勒马止步又搅起花飞絮舞。那男子飞身下马,盯着林天鸿打量了片刻,喜道:“天鸿,真的是你!王大哥,真的是你们!”他走上来摇搡着林天鸿的肩膀,拍了两下,笑道:“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太好了!” 林天鸿拂拭掉脸上的白絮,喜出望外,说:“原来是你啊,青尘!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激喜之情溢于言表,他也拍打推搡林青尘。 林青尘笑道:“你先别问我,先看看这两位是谁?”他抬手向走来的另两匹马上的女子指了指,转身去和王克勉客套。 那两匹马并排走近,一个美貌少女飞身下马,欢心悦色地说:“大哥哥,我是灵儿,你还记得我吗?” 林天鸿仔细端详,认出果然是灵儿,心头猛地热血翻涌起来,跑上前两步,说:“是啊!你是灵儿妹妹!你姐姐······”他猛然惊觉,抬眼望向呆马痴人——另一个女子。 那女子,玉面粉腮似乎吹弹可破,泛起流云般的潮红;美目俏眸蕴含秋水,似欲夺眶欲滴;那动人的神情,如西施扶病,似贵妃醉酒。她不正是沈如月嘛!林天鸿不禁愣住了,像似被无形的魔爪紧紧摄住了魂魄,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咽喉说不出,手紧紧握住情之所寄、思念之所寄的笛子,用力,再用力。 灵儿看着林天鸿,瞪大了眼睛,又疑惑地去望沈如月,笑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嘛?没见面时每天都挂在嘴上,见了面怎么又不说话了?” 沈如月静若闲云,望着林天鸿手中的笛子,痴痴又吟出了那首诗:“迷迷茫茫天地间,凄凄哀哀眼欲穿。物是人非心依旧,念念不忘是当年。”虽是念诗,其实等于在对林天鸿表明自始至终的心迹。好像表示了心迹还不能抒发此时的情感,她又说出了几句好像是诗的话:“魂牵梦绕千余日,牵肠挂肚已数年。思君念君不见君,与君相见如梦般。”声音如泣如诉,凄美一笑,止不住的一汪秋水无声滴落,笑着哭了,哭,却面带笑容。 林天鸿此时真正明白了那诗的意味,虎目盈起了泪光,用力地点着头,说:“嗯!我明白!我也是!你还好吗?”千愁万绪凝聚成了言恳意切的一句话。 这是久蓄心底的问候,是真情实感的流露,是纯粹的,无需修饰!这一句足够了! 这简短的、饱含着只有局中人才能体会出深意的一句话,带给了沈如月石破天惊的震憾,在她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她似乎喘气都变得艰难,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泪夺眶而出,但是,她脸上却洋溢出雨后凝珠的花儿般的灿烂笑容,点着头说:“还好······我还好。” 王克勉与林青尘话不投机,对林青尘说的客套话提不起兴趣,敷衍了几句便不再言语。看到林天鸿与沈如月悲苦缠绵的样子,他大吃一惊,感到莫明其妙。 林青尘看到沈如月的如此神态,心中涌起一股醋意,囧着脸走过来说:“好了。难得久别重逢,别这么愣着了,咱们边走边聊。” 于是,沈如月收起千丝万缕的思绪,理顺千回百转的柔肠,骗腿下了马,一起步行赶路。 林天鸿向沈如月和灵儿介绍了师兄王克勉,彼此打了招呼,王克勉对林天鸿说:“你们叙旧,我到前面镇上的吉祥客栈等你。” 王克勉走远了,林青尘旁敲侧引地说起了白莲教。林天鸿的评价是:诡异狡诈,心狠手辣,绝非善类。 这种评价让他们三人愕然无语,感到十分窘迫。而沈如月则心中凄凉,无比羞愧,红着脸问了一句:“你真的认为白莲教全是坏人?” 林天鸿思忖了片刻,说:“倒也未必!白莲教教众成千上万,不可能全都是坏人。魏老前辈曾说过,名门正派里的人若是做坏事,就是坏人,邪门歪道里的人若是行侠仗义,那也就是好人。好人坏人是不能单单以门户偏见来判断的。我师父也是这么说过。这些年白莲教吞并了不少江湖门派,许多正义之士一时迫于无奈加入了白莲教,但秉性行止还是未变的。” 听完林天鸿的这番话,沈如月如释重负,深舒了一口气,说:“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的,有些人是永远也不会变得,就算有些事做的不对,那也未必是他的本意。人有的时候真的很无奈!” 灵儿说:“对,你们两个说的太好了,就是这样的。其实我们······” 林青尘估计灵儿要据实坦白,就急忙抢过了话:“其实我们也一直这么认为。”他暗暗向沈如月和灵儿使眼色,示意她们现在还不能把身份告诉林天鸿。 随着林天鸿问起他们这几年的情况,机智聪明口舌伶俐的林青尘就抢着回答,有所保留地讲述了他和沈如月、灵儿的离奇遭遇。他说四年前那晚沈如月和灵儿的确在那船上,后来被一个世外高人——也就是他们的师父救了,并收为弟子。至于他们师父的名号,他们要保密,暂时还不能言明。 林天鸿知道很多世外高人都有奇特的个性,也就不再追问他们的师父是谁。 林青尘简略地遮掩了过去,然后就告诉林天鸿他们已经查实了当年那劫匪就是在汶西码头上混过的、外号“金不换”的金乌鸦,用劫来的钱财在卧虎镇购置田产宅院,娶了好几房妻妾,做了卧虎赌坊的掌柜。 48.期待 第四十八章 王兴没用半月就查清楚了洗劫沈家船的凶手,赶紧兴冲冲地向林青尘禀报。 林青尘得到情报后没有告诉冷月晕,而是直接去了冷月山庄,先见到了在望月亭里投食喂金鱼的沈如月。 碧水悠悠,靓影卓卓,如诗如画,令林青尘感觉赏心悦目如沐春风。于是,他不再急着去见独孤冷月了,摇着折扇走上了通往望月亭的曲桥,脸上洋溢着儒雅的笑容,朗声说道:“沈师妹好雅兴啊!真不知鱼是在戏水,还是在戏水中的美人儿!” 沈如月一怔,颇觉尴尬,转过身来说:“林副堂主可真会说笑!你怎么亲自来了,月晕师姐呢?” 林青尘笑了笑,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盯着沈如月,说:“沈师妹不欢迎我来吗?”从容地走过来,挨到沈如月身旁,从盆里取出饵料投到鱼群翻涌的水面。 沈如月往后退了退,说:“师父不准你来这里,你快走吧,有事让月晕师姐转达。” 林青尘毫不在意被驱逐,微微一笑,正色说道:“我知道沈师妹报仇心切,一查出那凶手的线索,我就急急忙忙赶来了······”说着,脸上现出了暧昧的笑意,声音也变得粘腻:“我这可是为你冒的险呢!” 沈如月听到这一消息,心头顿然热烈,目光变得灼灼逼人,问道:“那人是谁?现在何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沙哑粗粝。 林青尘也立刻严肃起来,说:“快带我去见师父!” 沈如月说:“跟我来!”转身就走。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曲桥上,忽然听到冷月晕的声音:“青尘,你怎么来了?”她飞身掠过湖面,落到了他们中间,满脸狐疑地望着林青尘,又说:“你来干什么?找死啊!” 林青尘说:“师父让查的事,我查清楚了,一时找不到你,所以我就来了。” 沈如月先走了,她以为冷月晕会代替林青尘来向师父禀报,但她却把他带进寒星阁。 对于林青尘的冒昧前来,独孤冷月倒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很平和地淡淡一笑,说:“林副堂主不请自来,有何见教?说吧。” 林青尘未及回答,冷月晕说:“师父,林副堂主已经查实杀害沈师妹父母家人的凶手,此人叫做金不换,果然出身漕帮,而且以前还是漕帮的重要人物。漕帮四大堂主中有两位是咱们圣教信徒,有这层渊源,该如何决断,请师父示下。” 独孤冷月“哼”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说:“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有渊源又如何?” 林青尘觉得独孤冷月的话大快人心,心想,她不愧为冷月宫主,霸气、果断,气场强大。又想,别管她心中怎么看我,既然口中称我副堂主了,那我也不能丢了身份。于是,他不再刻意拘束,不卑不亢地说:“宫主所言极是!不管那金不换是什么身份,都不能放过他。我已调查清楚,他当年是偷偷干下这伤天害理的恶事,漕帮上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咱们也暗中下手,就算把他满门杀个鸡犬不留,漕帮也不会怀疑到咱们。” 冷月晕比较谨慎,说:“漕帮毕竟不同于别的门派,事情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独孤冷月虽然一贯盛气凌人,但对漕帮也不能不心存一定的顾虑,说:“如月,这是你的私仇,你想怎么报?” 沈如月劫后重生,心中除了惦念着当初结识的林天鸿,日日不忘的事就是报仇雪恨,无数次想过要把仇人千刀万剐,满腔的恨火仇情都化作激励刻苦练功。可自从泰安城见到林天鸿后,仇恨虽然依旧,但心却变得柔软迷茫,常常想:“我以前连蝴蝶、蚂蚁都不忍心伤害,看到刀剑都害怕的不得了,可如今都会拿着剑杀人了,杀了这么多人,做了这么多凶残的事,他若是知道了,会怎么看待我呢?”每每想起,她都是黯然伤神,难以释怀。在望月亭咋一听林青尘说已经查实了仇人所在,她积聚心底的仇恨立刻迸发,恨不得立刻快意恩仇了却心中羁绊。但刚才听到林青尘说“把他满门杀个鸡犬不留”时,她猛然一惊,心中觉得痛快、热烈!可是一想起自己师姐妹做过的那些灭门事件,又忽然觉得心惊肉跳,心想:“杀他鸡犬不留真的便可以使我父母家人的亡灵得到安息了吗?我以后就真的可以安心了吗?”此时听到师父的问话,她心中忐忑起来,眼中闪烁着泪光,凝立在当地。 见沈如月不表态,林青尘说:“如月姑娘,你到底想要怎么报仇?说句话,我去帮你解决,不用你出头露面。” 沈如月深吸了一口气,说:“他该死,我要亲手杀他。与他家人无关,杀他一人足矣!” 林青尘说:“可是他杀了你家十三条人命!” 沈如月流下了眼泪,说:“所以,我知道祸及家人的痛苦。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反施于人呢!” 独孤冷月点点头,颇带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如月,难得你识大体,委屈你了。他毕竟身属漕帮,弄出太大动静,于教主面前不好看。凭你现在的武功,对付漕帮堂主也不在话下,你和灵儿去报仇就行了。” “噢!”林青尘却表现出一副热心肠的样子,说:“宫主,我近日正好要去卧虎镇办事,不如我陪如月姑娘她们一起去吧,也好有个照应。” 冷月晕见状,心中立刻犯起了嘀咕:“她报私仇,关你什么事!你凑什么热闹?一定没打什么好主意,这还了得!”她瞪了林青尘一眼,对独孤冷月说:“师父,我也想去帮沈师妹报仇。” 独孤冷月不清楚冷月晕与林青尘之间的事,自然猜不到冷月晕的心思,说:“杀一个人,去那么多人干嘛?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宫中还有其它事情要办,你就不要再去了,有林副堂主照应足够了。” 冷月晕不敢再强求,只能故作干脆地回应师父,心里却像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一样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 林青尘很会把握分寸,避重就轻地讲述完过往之事时,他们已经到了镇子。唯恐马匹碰撞到行人,就又牵住了一路自由跟随的马匹,避让着前行。 王克勉坐在吉祥客栈的大堂里喝茶,看到他们四个人走来,就起身迎了上去,说:“很不凑巧,这家客栈只还剩下一间客房,我已经定下了,青尘兄弟和两位姑娘快去别家看看,以免错过了宿处。” 林青尘心里对王克勉也很排斥,听到这话,连客栈也没有进就告辞了:“我们先去前面看看,等安排好了住处再会。” 晚饭后,林天鸿去了林青尘他们住宿的那家客栈,翻墙而过,落到院中,看到二楼一个房间的窗户上映出沈如月的身影,他捡起一颗小石子弹到了窗户上。 听到窗户上的声响,沈如月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抹羞涩的笑,打开窗户飞身飘出了窗外。 灵儿正在铺设被褥,喊了一声“姐姐!”立刻恍然大悟,撇了撇嘴,感同身受似的羞羞地笑了。 在洒满皎洁月光的院子了,沈如月和林天鸿一样,看上去从容沉静,其实心中非常热切激动。他们本来都急于见到对方,终于见到了,却又感到窘迫。四目对望,不胜感慨,觉得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向对方倾诉,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深情地互相对望了良久,沈如月率先开口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说完这句话,她面红耳赤,双手不知所措地搓捻起了衣角。 沉默一打破,林天鸿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那声呐喊“如月!”疾迈脚步,张臂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沈如月也扑身迎了上去。他们今生这第一次拥抱竟然如此的自然流畅,竟然如此的娴熟默契。在这仿佛期待了千年的拥抱中,两颗彼此牵挂的心彻底贴近融合了。 紧紧拥抱了许久,他们不约而同地放松了手臂,默契地调整了贴近的角度和距离,以便彼此可以相互看到对方深情的眼眸。四目相对,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其他一切,都已不再入眼。 林天鸿说:“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着你呢,你一定受了不少苦楚吧!” 沈如月淡淡一笑,轻轻摇了摇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一想到还有你,我便不觉得苦了。”说完,再次把脸贴到了林天鸿的胸口。 49.试探 第四十九章 林青尘一直注视着院中的林天鸿和沈如月,他们卿卿我我的举动令他郁闷,却无以排解。默立了良久,他忽然神色一冷,缩身关上了窗户。从后窗再出来时,已是黑衣蒙面,手拿三尺利剑,折身攀上房檐,飞掠而去。 ······ 王克勉见林天鸿迟迟未归,摇着头颇为玩味地笑了,心道:“林师弟是俗家弟子,儿女情长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头一次出门就把我一个人撇下,说他重色轻友也不为过!嘿嘿······臭小子!”他正想着等林天鸿回来后怎么数落他几句。忽然听到房顶上发出细微的杂音,接着房门被打开,一个黑衣人挥剑扑了进来。他愕然一惊,斜身闪过剑刃,挥手对黑衣人打去一掌。 这黑衣人刚烈勇猛,与王克勉对了一掌后紧接着又反攻一掌。两掌过后,王克勉不禁诧异,他察觉黑衣人打出了力道与自己如出一辙,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我泰山派内功?”。 黑衣人剑眉一挑,不屑地说:“会又怎么样?你们泰山派有什么了不起!”话音未落,跳起来挥掌又打。他不过分逼近,三掌后却依仗着迅捷灵动的身法冲出到门外,用剑指着王克勉,说:“你内力也不过尔尔,拿起你的剑,我要挑战你的泰山剑法。” 王克勉笑了笑,说:“你掌上的力道与我泰山派颇为相像,却也不完全一样,你到底是什么人?别卖关子了,摘掉你的面巾,让我看看庐山真面目。” 黑衣人的眼角飞出一抹嘲讽的笑意,说:“要见我的真面目不难。一是你打败我,逼我摘下面巾;二是我打败你,我主动摘下,让你死的瞑目。” 听到这话,王克勉怒了,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我成全你!”手掌在桌子上一拍,宝剑弹跳起来,他看也不看,抓住剑柄反手一挥,宝剑出鞘,剑鞘飞到床上。他随手挽了个剑花,微一作势,剑指正前方,冲了出去。 黑衣人迅速挡了一剑,飞身上了房顶。王克勉也跃上房顶追了过去。 金铁交鸣之声和击落飞迸的瓦片惊动了客栈里所有的住客,但没人敢出来干涉,胆大的住客打开窗户看一眼又赶紧关闭窗户,胆小的住客手忙脚乱地摸衣服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林天鸿和沈如月也被惊动了,林天鸿说要去看看,但沈如月却不愿理会,说:“江湖上的仇杀之事数不胜数,与咱们无关,咱们就不用去管,也管不了!”林天鸿也不希望被煞了温情风景,便打消了好奇。 那黑衣人越打越勇,已经与王克勉斗的旗鼓相当,偶尔还会扫出剑气,令王克勉不易招架。他们在一座座房顶上腾窜纵跃,追打着飞来飞去,竟然由吉祥客栈打到了沈如月和灵儿住宿的这家客栈的房顶上。 灵儿拿着剑把头伸出窗外,对着院子喊:“姐姐、大哥哥,你们还是回房间说话吧!” 林天鸿认出了王克勉,惊道:“看来,今晚的事咱们管定了。” 沈如月盯着那个黑衣人皱起了眉头,突然说:“王大哥要有危险了,快去帮忙!” 林天鸿也看出那黑衣人在故布疑阵,接下来必定是以退为进后施展出厉害杀招,立即施展“魅形鬼影步”抢到墙根,紧接着“捷步登云术”冲天而起,大喊一声“住手!”挥起笛子打向黑衣人。 黑衣人急忙撇开王克勉,回剑格挡林天鸿的笛子。在叮叮当当的迅速攻击和招架中,黑衣人的左肩中了一掌,被打到对面的房顶上,连退三步,蹬飞了四五片瓦,坐到了屋脊上。他站起来恨恨地跺了一脚,然后转身飘退,在空中连环迈步,几个起落后消失在暗夜之中。 一场打斗就此收场,林天鸿和沈如月共同营造的气氛却被打乱了。 林天鸿陪同王克勉走后,沈如月来到林青尘的房外。敲了两下门,喊了两声,里面没有回应,她刚想推门,门开了。 睡眼惺忪的林青尘披着衣服,打着哈欠,说:“沈师妹,这么晚了,还没睡!找我有事吗?” 沈如月怔了怔,问:“刚才外面有人打架,你没听到吗?” 林青尘惊讶地说:“是嘛!我没听到。赶了一天的路,太累了!” 沈如月说:“打扰了,抱歉。现在没事了,你休息吧!” ······ 回到房间,林天鸿问王克勉:“师兄,那个人是谁?一开始我见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怎么后来又突然厉害了呢?” 王克勉说:“不知道,我和他对了几掌,见他的力道与咱们泰山派的内力有些相像,便想着试探一下虚实。没料到他如此狡猾,竟也是在故意试探我,后来就突然要下杀手。” 林天鸿凝眉思忖了片刻,说:“看那人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我们以前肯定见过,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暗算我们呢?” 王克勉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忽然笑了笑,平淡不奇地说:“在江湖行走,这种事常有,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别想了,快些睡吧!”说完,他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但,当林天鸿熄灯躺下后,他又睁开了双眼,回思着刚才的交手,猜测着黑衣人的身份,难以入睡。 第二天早上,两拨人聚到一起吃了顿饭。其间,林天鸿和沈如月不时对望,顾盼生情,情绪深沉而又低落,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灵儿就笑着宽慰:“以前担心‘落花有意水无情’,知道大哥哥在泰山也不敢唐突造访。现在好了,其实你们一直都在彼此想着对方,等忙完了,咱们就到泰山走一趟,让大哥哥陪咱们好好欣赏泰山风景。” “好,一言为定!”林天鸿盯着沈如月的眼睛,说:“你们可一定要去!一定要去哦!” 沈如月看了看一派正色的王克勉,羞红了脸,眼中闪现出喜色,对林天鸿轻轻点了点头。 面对王克勉深沉的目光,一贯从容不迫的林青尘竟然感到无所适从,不时地刻意发笑,说些爽朗大气的话。饭后,王克勉特意郑重地与林青尘客套着抱拳告别,林青尘也神色郑重地告辞,说:“王大哥,后会有期!”但却不像王克勉那样双手抱拳,只是抬起右手轻轻挥了一下。他这稍微有些失礼之处,被心中疑惑的王克勉看出了破绽,他盯着林青尘的左肩冷冷地笑了。 告辞后,林天鸿和王克勉在路上走了约有一个时辰,在岔路口的一座凉亭里歇脚,食用了些干粮和水。看到后面有一队人马匆匆赶来,带头的汉子雄壮威武,背着一对铁桨,正是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到了凉亭前,王江龙勒住马,跟王克勉打招呼:“克勉老弟,咱们是本家,哥哥我有要事在身,就不下马跟你多礼了。咱们泰山大会上见。”他大大咧咧地抱了一下拳头,说道:“告辞了。哥哥我最近新学了几招掌法,到时候咱哥俩好好切磋切磋。”王克勉说:“好啊!泰山大会见。” 目送王江龙一行人马转过弯去,隐约听到有人说:“堂主,咱们跟金兄弟很久未见,等办完了事,可得到卧虎赌坊喝个一醉方休,大赌个痛快······”马走的远了,只能听到说笑声,却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内容了。 听到他们的谈话,林天鸿心中涌起一丝不祥之感,觉得沈如月他们可能会遇到麻烦,略一思忖,对王克勉说:“师兄,我有点事要向青尘交代一下,得再去见他一面。” 王克勉笑了,风趣地说:“你真的是想去见林青尘?呵呵······去吧,师兄我成人之美,我到前面等你!” 50.报仇 第五十章 卧虎镇闹市中心有一座前铺后院的三进大宅,铺面是五间斗檐拱脊的大瓦房,门脸正中牌匾上四个金漆大字——卧虎赌坊。此时夜近三更,赌坊内依然灯火通明,赌坊老板金不换正陪着青龙堂堂主王江龙等几个赤膊露胸的大汉围着大赌桌掷骰子。他们都醉意熏然,眼睛发直,目光涣散,舌头发梗,口齿不清,咋咋呼呼,弄的一派乌烟瘴气。 一个汉子流着口水结结巴巴地对金不换说:“金······大哥,这些年你······你发达了呵,比不得我们光······光棍一根,你不用陪······陪着了,还是去陪你那······那些娘······娘们儿去吧。我······我们要赌······赌个通······通宵达······达旦,去······去吧,去······去去······”他终于对赌坊主人金不换表达完了关心,油滑地咧着嘴嘻笑,流下了更多的口水,抬起麻木的大手,笨拙地在嘴上抹了一把,继续掷骰子。 金不换已不再是当年普普通通给人不易留下印象的形象,他身体发福了,肚腹膨胀的惊人,肥头大脸,下巴和脖子上堆积着赘肉,嘴里的假牙也变成了货真价实的金牙,闪闪发亮,更加引人瞩目,可以说他与以前相比已经脱胎换骨,但唯有油滑阴翳的目光没变,而且比以前更阴沉。他也梗着舌头结巴着和那人说话:“发······发达个吊啊!还······不是全······靠兄弟们关照!什么他娘的娘······娘们儿,哪能有······有兄弟们重要?我也要陪兄弟们赌······赌个通宵达······达旦。” 三个人上来架着金不换往外推:“你还是跟嫂夫人去玩个通宵达旦吧!” 金不换跌跌撞撞地又往门里挤,被王江龙一膀子怼了出去:“去,去,去!你那些女人闹起来,大伙儿都没得玩。” 金不换踉跄了两步,却灵巧地一步跨过了三级台阶,皮笑肉不笑地说:“这······这多不好!兄弟们难得来······一趟!唉!那我就去······去了呵。我叫人送醒······醒酒汤来······呃嗝······”他打着嗝,蹒跚了两步,对迎头提着烧水壶走了的伙计说:“倒完茶去弄醒酒汤,一定要让他们玩的开心!”他舌头不梗了,身子不晃了,脚步也利索了,急匆匆去了内院。 ······ 金不换推开了房间的门,里面女人“哼”了一声背过身去,娇声娇气地嗔道:“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搂着那些臭男人去睡?” 金不换嘻皮笑脸地呲着大牙说:“我这不是来了嘛!面子上的事,我不得不抓一下,你不要生气嘛!”转头对门口的丫环一努嘴,说:“去!端热水来!”丫环像逃跑似的低着头退到门外,关上门,红着脸跑了。 云遮月隐,只余几点星光,一阵轻风吹过,三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房顶飘落。 金不换坐在椅子上“乌噜噜”地漱口,把一口痰和漱口水一块喷进了痰盂。他的女人转身弯腰放回痰盂的时候,他眯着眼睛打了个喷嚏,产生了短暂的耳鸣。他没听到房门被踹开的声音,只是听到了他的女人的一声尖叫,他一哆嗦,睁开眼睛时眼前已经站着三个黑衣人了。他打了个激灵,微醉的三分尽皆清醒,喝道:“你们想干什么?”他说话的同时,两臂一抖,胖乎乎的双手同时打出两枚铁锥。暗器分别射向两旁的黑衣人,与此同时,他肥胖的身躯敏捷地弹跳了起来,肉嘟嘟的双掌几乎与铁锥同时袭到,打向中间的黑衣人。他够狡猾,出手够快,但没能成功。随着铁锥被拨打掉的声音响起,也响起了他手腕断裂的“咔嚓”声和肚皮被击打的“砰”的闷响声。 金不换被高个黑衣人一脚踢到了肚皮,隔着桌子又飞回到椅子上。椅子平地滑出五尺,撞到了后墙上,竟未破裂,足见椅子不是寻常材质。而金不换的材质却稀松平常,他肚皮塌下去一片,嘴里喷出了酸臭的糊状物和黑乎乎的血,他想挣扎着站起了,却又瘫软了下去。他挓挲着断手托了一下肚皮,准备第二次起身的时候,一柄长剑洞胸而入,把他钉在了椅子上。他肥大的脸哆嗦着抽动、扭曲,口中冒着血沫,气息不接,声音断续:“你······你们······是谁?”他舌头的僵梗比刚才装醉的时候逼真多了。 沈如月拉下了蒙脸的面巾,说:“你可还认得我?” 金不换看着这张娇美却带着痛苦的面容,先是感到困惑,然后猛然一惊,说:“竟然······是你!果然······是你!”他难以置信,不得不信,眼中闪过一丝悔意。 沈如月说:“恶人终有恶报!” 金不换无力地吐出了两个字“恶报!”头一歪,死了。 这时,金不换的那个女人回过神来了,尖利地喊了一声“杀人啦!”然后,跳起来夺门向外跑去。逃离危险是本能反应,但此时却是个错误,是致命的错误。她本不在刺杀的计划之内,如果她躺下装晕,或者是装出一番心惊胆骇、楚楚可怜的样子,或许可有一线生机,至少也应该呆在原地不动。 见这女人喊叫,林青尘顿起杀心,迅疾抬手地在她后背拍了一掌。她飞扑向门外,重重地趴在地上,抽搐着扭了一下头,吐血,沉重地喘息,双眼翻白,然后把头砸到地上,不动了。 这时,那个去端水的丫环回来了,看到女主人的尸体,她发出了心惊胆骇的尖叫。 林青尘说:“杀了她!” 灵儿“嗖”地跳过去就要出手,那丫环却把热水盆一丢昏了过去。灵儿就没再刺出剑。林青尘却说:“别留活口,再给她一剑。”沈如月拦住了灵儿,说:“算了,她没看到我的相貌。” 此时,传来嘈杂的叫嚷声,十几个赌坊伙计举着火把灯笼提着棍棒涌来进后院。沈如月忙遮上面巾,和林青尘、灵儿跳到院中,准备撤退。 林青尘却亢奋起来,说:“杀,一个不留!”灵儿也说:“打他个落花流水!”两个人一起冲了上去。 灵儿抱着把对方“打个落花流水”想法,出招留有分寸,不伤对方的要害,只求把对方打倒;而林青尘则不然,他招招要命,出手干净利索,一会儿的时间杀了六七个;沈如月对付那些伙计,根本没用剑,打倒了两个后,说:“走吧,他们只是伙计!”拉住灵儿的手跃上了房顶。 赌坊伙计们的武功实在不值一提,十几个人很快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林青尘都有些不好意思再杀他们了,对地上趴着的几个人吼了一声:“滚吧!” 在林青尘正准备往房顶起跳的时候,突然传来炸雷般的一声大喝“哪里逃!”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抡起镔铁双桨砸了过来。 林青尘猛然一惊,在空中转身回剑一挑,又弹回院中,虽然巧妙地避开了王江龙的雷霆双击,却被六个大汉围困住了。沈如月和灵儿只得再回来助林青尘脱身。 王江龙大喊道:“来的好!都留下吧!”抢上去截住了沈如月和灵儿。 沈如月和灵儿两把轻灵的剑避重就轻地配合的很默契,逼的王江龙连连倒退。她们认识王江龙,知道他也是白莲教的信徒,不想与他缠斗不休,只求尽快脱身。沈如月示意灵儿去帮林青尘,自己单独与王江龙周旋。而围攻林青尘的那六个人占尽了上风,感觉杀他已是毫无悬念,就退出了两个人来帮王江龙。一来一去,双方的形势立刻扭转,林青尘在灵儿的援手下奋力反击,扳回了劣势,而沈如月却陷入危险。一时防护不周,沈如月蒙面的黑巾竟然被刀风扫落了。 看到沈如月的容貌,王江龙颇为惊讶,退了两步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杀金不换?” 林青尘斜刺里扑过来喝道:“你管我们是谁?今晚你也难逃一死!”他施展开“星月剑法”,逼的王江龙一再后退。 王江龙为漕帮首堂堂主,武功的确有独到之处,他大开大磕地武动着铁桨,严防死守这林青尘迅捷灵动的进攻,丝毫不显乱象。然而,毕竟是他的武器太过沉重,一招反应不及时,差点被林青尘挑到手指。他立即撒手把铁桨扔掉,紧接着迅速变招,挥起手掌拍向林青尘。 林青尘接掌后飘身后退,连翻三个跟斗,虽然消解了对方的力道,手臂依然感到酸软发麻。 王江龙铁塔般的身躯晃了两晃,惊道:“你······你是泰山派的?”又摇头说道:“也不像,剑法更不像!你到底是什么人?” 林青尘咬着钢牙说:“杀你的人!”掠身上前,又再改变招式。 王江龙用铁桨招架着林青尘的剑,连续用左掌拍了三下。 林青尘只能又跟他对了三掌,三掌之后,支持不住了,飞身退后丈余,用剑拄着地运气平复胸中气血。 王江龙拍那三掌意在试探林青尘底细,这时他猜测对方即便不是泰山派的,也必和泰山派有很大的关系,那还真不能直接把他杀了。他往前走着,说:“你再不亮明身份,我可就不客气了。” 这时,林青尘目光一瞥,看到了对面房顶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也是黑衣蒙面,他确定那是友非敌,并且确定那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林天鸿。于是,他再无顾虑,笑了笑,挺直腰杆说:“来吧!不杀你我对不起这把剑!”说完,他冲上前去又是一阵快攻,似乎毛手毛脚有些捣乱的意思。 林天鸿像疾风一样掠了下来,迅速地点了王江龙后背的穴道,紧接着又冲进另一个阵营,点了另外几个青龙堂汉子的穴道。林青尘借此机会,猛挥剑斩下了王江龙举着铁桨的右臂,然后横身施展连环脚,踢打的王江龙的肋骨“噼噼啪啪”的断裂,把他踢飞到金不换的那间屋里,砸碎了金不换的三足鼎立的圆桌。林青尘心中更觉热烈,把心一横,又想对另外几个汉子下手。 林天鸿说:“住手!” 沈如月也摇头说:“够了!” 林青尘觉得扫兴,不情愿地点点头,说:“好吧!” 灵儿先跃上了房顶,林天鸿挽着沈如月的手飘身而起时,听到了剑刃破风和划破皮肉的特殊声音,回头看到那几个汉子终归还是被林青尘划破了咽喉,倒在了地上。 望着院中纵横的尸体,望着那间屋子里的尸体,沈如月的心感到惊骇,感到疲惫,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羞愧和胆怯,不敢再看,不敢再想,把头伏在了林天鸿的怀里。 51.相思 第五十一章 四人风驰电骋般出了卧虎镇,一口气飞奔到栓马的河边。 林青尘深舒一口气,说:“噢!天鸿,幸亏你赶来的及时,否则,我们恐怕要全栽在里头了!” 林天鸿脸上带着怒色,瞪视着林青尘,说:“不是说只杀金不换吗!” 林青尘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白天我到卧虎赌坊探风时没发现有漕帮其他人,偏偏到了晚上王江龙来了。唉!这只能怪他们命不好,时运差!” 听到林青尘的狡辩,林天鸿更上了火气,皱着眉喝道:“你已经斩断了王江龙一条胳膊,为什么还要杀他?那几个人也被我点了穴道,你为什么又要杀他们?” 林青尘不以为然地说:“杀他们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跟他们又没有交情,值得为他们对我大呼小叫吗?” “你······杀了那么多人倒还理直气壮了!还心安理得了是嘛!”林天鸿喝道:“你可真是心狠手辣!” 林青尘不以为意,脸上依然是一副轻佻的笑容,说:“他们看到了沈师妹的容貌,必须得死,否则以后会很难缠,只怕连你们泰山派也会有麻烦。” 林天鸿一愣,对应林青尘的话,又想起了暗算师兄王克勉的黑衣人,走过去抓住林青尘的双肩,问:“为什么泰山派会有麻烦?你的左肩怎么了?受伤了是吧?怎么伤的?” “干什么?放手啊!”林青尘挣脱林天鸿的手,说:“当然是受伤了!何止是左肩,右肩也受伤了,腿还疼呢!王江龙力气大,兵器重,跟他交手,受点伤也不算丢人。” 林天鸿说:“不对,你的左肩昨晚就受伤了,所以才打不过王江龙,是不是?是昨晚被我打伤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杀我王师兄?你师父到底是谁?你练的是什么功夫?为什么会我们泰山派内功?为什么?说啊!” 林青尘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紧接着又做出不可名状的无辜表情,笑了,说:“天鸿你胡说些什么啊?乱七八糟的!” 灵儿也莫名其妙地说:“是啊!大哥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打伤林副······林师兄?林师兄什么时候要杀那位王大哥了?他的师父自然也就是我和姐姐的师父,练的自然也我们本门的武功,他怎么会你们泰山派的内功呢?好了,别生气了,人都杀了,你再怎么埋怨他们也活不过来了,以后我们改还不成嘛!绝对不会再乱杀人了。” 林天鸿一番气势汹汹的追问,竟被灵儿浅笑盈盈的反问给怼过去了。他没注意到灵儿差点说漏嘴把林青尘称为副堂主,禁不住对灵儿把杀人看的如此平淡而感到心惊,心道:“她们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这四年她们都经历了些什么?” 林青尘看着怔怔出神的林天鸿,说:“天鸿,天下武功虽分门别类,但万变不离其宗,你可以以你们泰山派武功为傲,但不能太过自大。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下武功与泰山派匹敌的或者比泰山派更厉害的多的是。至于我们的师父,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应该能见到。” “武功万变不离其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是不容否定的事实。做人不可太过自大,关乎人的修养,隐姓埋名的高人大有人在。林天鸿无力反驳林青尘的话,叹了口气,说:“或许我真的误会你了,但我希望你不要骗我。还是像以前一样,你我坦诚相待。” 林青尘笑道:“当然了!若是和你都不能坦诚,我还能和谁去坦诚!”说完,脱下血衣,到河边擦洗血剑。 看到林天鸿一人是落寞的表情,灵儿走过去,说:“大哥哥你怎么了?害怕了是吧?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很害怕,慢慢就习惯了,你不去想就是了。” 林天鸿骇然一愣,说:“什么?习惯!这······这杀人也能习惯?” 灵儿顿感窘迫,摆着手说:“不是!我是说这种场面见多了也就不紧张了。”她唯恐言多语失,不再说话,也急忙跑到河边洗手、擦剑。 事已至此,沈如月心里纠结起来,想要把身份据实相告,又担心会令林天鸿难以接受,顺着林青尘的话继续隐瞒,自己又感到愧疚。经过连番的权衡,还是决定先暂时隐瞒,等以后有机会再对他坦白。走过来握住林天鸿的手,说:“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不要多想了。你也累了,过去坐会儿吧!” 林天鸿任由沈如月牵着手坐到河边一块大岩石上,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问:“今晚你也一定吓坏了吧?” 沈如月点了点头,说:“这的确令我始料未及。其实,当时我已经杀了金不换报了仇,就算被王江龙杀了也无所谓,只是不忍心连累他们两个,所以才力求脱身。还有,我当时想,我们才刚又见面,如果死了,我不甘心。我当时多么希望能再见你一面,你就出现了,你知道那一刻我是多么的高兴,多么的惊喜吗?”她紧紧握住林天鸿的手,看着林天鸿的眼睛,笑了,但却流了满脸的泪水。朝霞映照之下,她脸上的泪珠滴滴浑圆清澈,颗颗晶莹剔透。 林天鸿轻轻擦拭了沈如月脸上的泪水,柔声劝道:“别哭,别哭,不要哭嘛!” ······ 林青尘打理整齐了衣装,洗净了脸上的血迹,又变得神采奕奕,器宇轩昂了。看到林天鸿和沈如月这种亲昵之状,他心中很不是滋味,高声说道:“喂!行了,天亮了,镇子上只怕已经乱成一锅,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林天鸿也担心王克勉等的心急了,站起来说:“我也该回去了。四月十八日是泰山大会,你们不妨请出师父一同赴会。噢!当然了,你们师父是隐世高人,定不屑于在武功上争长论短,就权当是游玩散心好了,我也可以一睹高人风采。” 沈如月说:“我师父近些年很少外出,话我一定带到,去或不去可不一定。” 林青尘却果决地说:“去,怎么能不去呢!师父不去,我们也要去。” 林天鸿笑着点了点头,说:“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泰山等你们。”转身展开轻功向着朝日红霞飞奔而去。 沈如月看着林天鸿如披霓虹的身影被远方的树木遮掩住了,才收回目光,说:“林副堂主,你帮我报仇,我万分感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王克勉,也不想知道。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原因,我都不希望看到你害他。” 林青尘像似听到非常荒诞的事似的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说:“他?天鸿吗?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天鸿是我兄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害他呢?”他耸了耸肩,摇了摇头,不可思议地笑了。 沈如月淡淡地说:“但愿如此!” ······ 回泰山后,林天鸿变了。除了参与例行的课业练功之外,他没心情和师兄弟们一起切磋武功,对于陪师父杨若怀玩耍嬉闹开小灶更是兴趣衰败。一闲下来,他不是躲到房间里遐思傻想就是跑到没人的地方吹笛子,把那首《蝶恋花》的曲子吹的无比的缠绵幽怨。听到的人各自心境不同,也分别有不同的感悟。 ······ 时入四月,泰山派派往各处下帖的弟子陆续返回,一边准备着泰山大会的所需事宜,一边临阵磨枪般加紧练功。杨若怀见自己唯一的弟子情绪如此低落,行为如此反常,心中大为疑惑,三番五次地追问原由,林天鸿词不达意,不肯吐露心声。 杨若怀迁怒于带林天鸿下山的王克勉,气呼呼地找他质问。 王克勉不以为然地安慰满身火气的杨若怀,说:“师叔您不用担心,林师弟既没中邪也没撞鬼,他是动了情,害了相思病。” 杨若怀貌似恍然大悟,说:“噢!相思病啊!呵呵······这臭小子是想娶媳妇了!” 经过一夜的思想准备,杨若怀第二天一大早去找林天鸿郑重谈话。他摆出一本正经的师长架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展开了高谈阔论。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的嘴角堆积出两团泡沫,说完后瞪着眼睛看着林天鸿,让他表态。 林天鸿却笑嘻嘻地说:“师父,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正事的。” 听到弟子的表态,杨若怀非常有成就感,舒了一口气,满意地走了。第二天他发现林天鸿的情绪依然达不到他所希望的那种状态,看到林天鸿在发呆或者是吹奏哼哼唧唧的曲子,他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林天鸿的喜忧而悲欢变幻,还像是颇有感触似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听到过的一首诗,神情陶醉地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其实,他年岁虽大,却从未经历过男女情感之事,于此之道一片空白,根本就没有什么切身感受?摇头晃脑地念叨一通后,他就气急败坏地骂道:“他奶奶的!‘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我好好的一个徒弟怎么就成了这样!让我怎么解救他呢?唉!‘情’这玩意儿无形、无影、无痕迹,伤心、伤神也伤身体,还不见伤口,可真厉害!这才是天下第一大伤人利器!” 这一天,泰山弟子们练完剑,崔成把林天鸿拉到僻静处,说:“大哥,这段时间你是怎么了?到了这紧要关头,你怎么拿着笛子吹个没完没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林天鸿踌躇了片刻,说:“也没什么。就是越快到了会期,我就越感觉紧张了,吹吹笛子能轻松些。” 崔成说:“嗯,我们也很紧张。你功夫练得好,当然可以吹笛子放松放松,我可不行啊,我得加紧练啊!可不知怎么了,一听到你吹的这种笛声,我就更紧张,你再吹的时候走远点行吗?到山上去吹好了,那里安静,没人打扰你,你也打扰不到别人。”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又说:“实不相瞒,一听到你的笛声,我就老是想起咱们霁遥妹妹。” 林天鸿一怔,说:“这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想起她呢?”忽然有所觉悟,窘迫地笑着搡了崔成一拳,说:“我不打扰你了,你也别胡思乱想,好好练剑!” 林天鸿回到自己房间,把剑挂到墙上,想起崔成说的话,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担忧,自言自语地说:“崔成和霁遥不过才相处了半日,难道就入了心了!”转念又想:“我与如月也只见过两回面,不也是······看来喜欢上一个人无关认识的时间长短。难得这就叫一见钟情?嘿嘿······”他的眼睛不知不觉地转到了桌上的笛子。笛身油光乌亮,泛着古朴坚硬的光泽,那红色的坠络已经洗涤的严重褪色,但编织紧密,经纬丝毫不乱。他猛然间想起了当年崔楚楚潮红满面地追到庄外送缨络的情景,突然感觉明白了她的心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心里早已有了如月,怎能再接受你的情意?幸好那时你恼了我,这样也就免除了日后的烦恼。唉!”他拿起笛子,走出房门,走出真武观,走上了山路。 林天鸿怕影响到师兄弟们练功,走了很远的路,来到了溪流交织的峡谷,心境不同,遍观景物也生发出别样感慨:“青山披秀色,静谷笼翠烟。奇峰刺苍穹,清泉涌碧流。怪石嶙峋恶,老松苍劲雄。猿攀鹤舞戏林间,兔奔鹿驰不畏险。擎天立地震寰宇,拱北迎日云海间。巍峨殿宇云雾绕,霍霍剑光声掣远。景致狂野有悠韵,人杰地灵浩气存。”这是他以前和师父一起追逐打闹快意山林时,意气风发之下的豪迈慨叹;此时却只觉得一切景物都透出轻柔温和的气息,令他的心柔软的生发不出一丝的豪迈,只有漫无边际的温柔。他心想,如此山间美景如无如月一同欣赏,真是莫大的遗恨。不觉间,又把笛子送到唇边。曲音一响,沈如月的音容笑貌悄然袭来,还是像当年那般挥袖弄舞,戏蝶于花间。靓影摇曳,姿态婀娜,歌声漫卷成无边无际的幕网,俘获了他全部的心神魂魄。那一丝淡淡的哀愁,那一缕薄薄的幽怨,那一种浓浓的向往,那一份热烈的祈盼······早已汇在胸中,凝在心底,此时这一切都破茧萌发,狂野滋长,化作温润的缓缓气流,化作倾泻于唇齿间的曲音,穿林入云霄,翻山越峡谷,义无反顾地冲入滚滚红尘。 此时,远近的景物都变得模糊,鸟兽都变得静默,耳鬓厮磨的猿猴和鹿儿都似乎傻了、呆了、痴了,白鹤或曲颈沉思,或引颈穷窥,连泉水和溪流也似乎静止,仿佛只有飞花落叶的声音衬托着曲音的节奏。那娇美的容颜愈加清晰,但只能在远处飘掠跳跃,好像在躲闪着将要压过来的铅云,也好像是在抖擞着挣破侵附的冰露。 在如泣如诉的曲音中,玉女湖畔碧霞宫的那些练剑女弟子们被感染了,心中泛起了阵阵绵柔,剑势愈见轻灵飘逸,如飞燕穿柳,似蝶舞花间,剑起时像蝴蝶飞离花蕊般即离跳脱,手去处像女子撩拨飞扬的秀发般潇洒流畅。 那时的歌声在耳畔回响:“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前事、近事、将来事,事事纷沓而来,林天鸿不禁流下了两行清泪。这思念是何时絮绕留驻的呢?或许很久、很早了吧! 空中飘来一团碧霞彩衣,金若谷落身到远处孤立的岩石上,望着神魂陶醉的林天鸿,注视良久,喃喃自语:“情之为物,福兮?祸兮?福祸相倚兮!”轻轻摇头,叹息一声,又飘身离去。 曲终,笛音息止,林天鸿黯然出神。张若虚走了出来,说:“我听克勉说,你这次下山遇到一位沈姑娘,真的是她?” 林天鸿当然明白张若虚说的“她”是指当年落水的女孩沈如月,回答:“是!” 张若虚又问:“你念念不忘的就是她?” 林天鸿回答:“是。” 张若虚说:“江湖险恶,人心难测,你了解她吗?” 林天回答:“她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姑娘,绝对不会去做坏事。” 张若虚说:“但愿如此吧!”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又说:“看来,这是天意啊!你好自为之吧。” 林天鸿问:“师伯您不责怪弟子?” 张若虚说:“你只是来泰山学艺,并非出家修道,我责怪你什么?再说了,我责怪你会听吗?你不要再失魂落魄的了,武林大会过后你就下山吧。” 52.泰山大会(一) 第五十二章 时日匆匆,匆匆又过数日。 一入四月,参加泰山大会的江湖人物就络绎不绝地到了泰安城,各帮会门派纷纷派人上泰山递交名帖。 四月十五日中午,白莲教莲社堂堂主白雪凝和霹雳堂堂主雷鸣率领着一批教众来到了泰安城外。在他们前面进城门的是宝相寺的和尚,是敬若方丈和另外还有两个“敬”字辈高僧带队的罗汉堂武僧。 看到宝相寺阵容,林内青尘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微一思忖,对白雪凝说:“历年来我教首次参加泰山大会,我想暂时留在城内查探查探,摸摸各路来人的底细,若是发生意外也方便应对。” 白雪凝眼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喜悦,却故作深沉地说:“所言极是,还是林副堂主虑事周全。” 白雪凝让林青尘挑选几个干练的人跟在身边,林青尘指着王兴在内的四五个人,说:“有他们几个跑腿传送消息就可以了。” 林青尘在莲社堂的人中随便留了几个人,却又向霹雳堂堂主雷鸣要几个身带火器的人。 雷鸣就把亲侄儿雷星推荐给了林青尘,说:“星儿,你带几个像样的兄弟留下听候林副堂主调遣,可不许胡来,惹下了事我饶不了你。” 雷星一向仰慕林青尘的风采,很乐意与林青尘多些接触,说:“叔父您放心,我又不是小孩了,绝对不会给您丢脸,更不会拖了林副堂主的后腿。” ······ 白雪凝和雷鸣进城后派人到泰山递交名帖,林青尘带着王兴、雷星等人在城里转悠。 ······ 距大会仅剩一天的时候,执事道长向掌教齐若冲作了汇报,然后说:“今届大会赴会人数远不及往届,武当、昆仑、神农三大帮派没有人来,也没有信到。漕帮虽有书信说会应时参会,到今天还不见有人来。以往参会的游侠散勇未到者也很多。宝相寺敬若方丈等人在城中住了一晚便返回了,不知所为何事?” 对此,齐若冲和张若虚也觉得奇怪,说:“再等等看吧。” 执事道长又说:“今年来参加泰山大会的门派中多出了冷月宫和白莲教。” 听到冷月宫和白莲教,张若虚心中顿然一悸,说:“恐怕来者不善啊!” 齐若冲则坦然悦色地说:“举办泰山大会旨在弘扬侠义,不限门庭派系,冷月宫和白莲教不请自来倒也不奇怪,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 四月十八日,在龙吟般的钟声里,泰山弟子分赴各道口及封禅台,恭候江湖各路英雄。山路上已经有不少门派的人络绎而来。 白雪凝只在第一天收到了林青尘的消息,说城内敌多友少,行事要谨慎,后来就没再收到他的任何消息。 该出发了,白雪凝找不到林青尘,就去和霹雳堂堂主雷鸣商议,是否会齐冷月宫以白莲教的名号参加大会。 雷鸣调侃地说:“我劝白堂主还是省了这份心吧。冷月宫一向受到教主特别对待,素来任她自由行事,投名帖时她就自作主张用的她冷月宫的名号,咱们还是别跟她搅到一块了。” 白雪凝不忿地说:“她就是狂妄自大,一向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不明白教主为什么对她如此迁就,照这样下去,她得陇望蜀,将来岂不是更无法无天!” 雷鸣倒是很看得开,笑了笑,说:“白堂主何必动气呢!教主的心思弄不明白就不要弄了嘛!这一节我们都能想的到,教主怎么会想不到呢?别杞人忧天了。其实独孤冷月自打旗号对我们有利无害。” 白雪凝思忖了片刻,面现喜色,说:“那就让冷月宫在大会上夺金匾,咱们去宝相寺。” 雷鸣说:“不妥,我的人发现宝相寺的和尚们又都突然消失了,他们一定是察觉到了风声,又回去了。宝相寺必会严密防控,现在去动手恐怕不易成功。再说了,我们的名帖都递交给泰山派了,若不到场,岂不是让人猜疑,好歹得去露个面!” 白雪凝心里惦念着林青尘,也就没再与雷鸣多言,带着人一起前往会场。 ······ 白莲教的人一到场,群雄一片哗然,虽然有不少人跟白莲教相交不睦,但在此盛大场合,泰山派都以礼相待,他们也不敢先挑起事端。 白莲教的人威武入场,潇洒入座,好像一群优雅的看客,与在其后而来的丐帮帮众形成了格外分明的对比。丐帮的人虽然很有起势,但大多衣衫破烂,蓬头垢面,显得上不得台面。紧接着入场的是冷月宫,她们像一团白云一样涌现出来,纯粹的白,让人耳目一新,带给了人们强烈的视觉震憾。 林天鸿一眼就看到了一群白衣女子中的身穿白衣的沈如月和灵儿,第二眼就看到了冷月影,他吃了一惊,感觉好像明白了很多事,但脑海中却混乱了。他的眼睛盯着沈如月,希望能得到些安慰的信息。 王克勉认出沈如月、灵儿和冷月影后也吃惊不小,在张若虚身旁耳语了几句。 张若虚微一动容,细看那二十多年前就创下威名的独孤冷月,难以相信她还能保持如此容貌,但想起四年前与她对的一掌,那功力也的确有几十年的修为。他心中暗道:“难道冷月宫也有白莲教的信徒?若以传闻所说,凭独孤冷月的心性,怎么会容忍弟子去做别的教派信徒?看来白莲教远比想象中的要复杂。” 独孤冷月完全是一副欢欣愉悦的姿态,被引领着走到划分的席位落座后,逐一扫望众人,威严的目光泛起温和友好的光彩。 丐帮四大长老气场强硬,神色庄重,对着迎面望来的独孤冷月,毫不掉架地点头笑了笑。 独孤冷月又把目光转向白雪凝和雷鸣,白雪凝和雷鸣却读到了独孤冷月眼神中的轻蔑含义,也投以不屑的目光。但在无声的目光交锋之中,白雪凝和雷鸣很快就没了气势,招架不住了。白雪凝故作无意似的转头迎着山风拂了拂头发,而雷鸣则微微点了点头,把目光落下看自己的脚面。 雷鸣目光一垂,竟然斜睨到了白雪凝那双穿着蜀锦绣花鞋的小脚。他心中不禁怦然心动,想入非非了。想象着那绣花鞋里小巧玲珑的三寸莲足的样子,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抱过来脱掉鞋子细细欣赏的渴望。 白雪凝察觉到了雷鸣的诡异眼神,顿感受到亵渎,蹙眉瞪了雷鸣一眼,迅速把脚收到了裙摆底下。然而,她却想起了林青尘欣赏她的莲足时那别具一格的、每次令她想起都会脸红心跳的赞词:“状如莲瓣白如雪,玉笋尖尖胭脂扣。世间最为销魂物,玲珑沁香小脚丫。”想到这,她的脸红了,心跳的剧烈了,更加显得不自然了。 ······ 独孤冷月的目光转向主座泰山派,对齐若冲点头招呼:“掌教真人果真是一派道骨仙风,幸会,幸会!” 齐若尘谦和地点头微笑,说:“幸会,幸会!” 独孤冷月又对张若虚微笑点头,说:“数年不见,张真人风采依旧,可喜可贺!” 张若虚大方一笑,不卑不亢地说:“独孤宫主风采更胜当年,‘追星逐月’也应该百尺竿头更近一层喽!可喜可贺啊!” 独孤冷月和颜悦色地说:“客气,客气,‘捷步登云’犹有过之。”接着她把目光转向了杨若怀。 杨若怀见林天鸿盯着冷月宫的女子目不转睛,就估计那些女子里面一定有他的心上人,他嘴里叼着一根草棒,挨个儿打量那些女子,心里琢磨着:“到底是哪一个用‘情’夺走了我的徒弟呢?”他自己点头又摇头,对独孤冷月视而不见。 独孤冷月的目光在杨若怀身上一扫而过,望向了一旁的金若谷。定睛一看,心中大惊,不禁动容失色,暗道:“原来是她!当年令师兄神魂颠倒的金梦茵竟成了半老道姑,难怪多年找不到她!她老了,变丑了,可我还是和当年一样!呵呵······哈哈······”她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悲怆的快意,猛然站了起来,沉声说道:“金梦茵,二十多年不见,你可还认得我?” 独孤冷月这话令齐若冲和张若虚颇为震惊,他们虽知道金若谷出家前的名字,但从未听她说起过以前的恩恩怨怨,更想不到到她竟会和独孤冷月这个江湖上最神秘的女人有什么瓜葛。 只见金若谷神色淡然地说:“你还是你。贫道金若谷,见过独孤宫主。” 独孤冷月霸道的气势竟然被金若谷的淡漠给吞噬了,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即尔又温和从容了,点着头说:“好,很好!独孤冷月见过金真人!” 金若谷依然面无表情,微微抬了抬手,说:“独孤宫主请坐。” 独孤冷月目不转睛地盯着金若谷的脸,坐下很久还不转移视线,像是在欣赏她脸上保留的□□,也像是在搜寻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瑕疵。 而金若谷则静若秋水,目光平视,视野里容纳了所有人,又似乎没注意任何人,脸上保持着淡淡的优雅。 突然,人群外传来大喊:“梦茵,原来你在这儿,我找了你三十年呐!”一个须发怒张的怪人仿佛从天而降扑了过来。 张若虚惊道:“魏荆天!”飞身而起,阻截住魏荆天,迅速对了三掌。 魏荆天用‘魅形鬼影步’折转奔突了一阵才稳住身形,而张若虚落地后退了好几步还止不住。 齐若冲抢身过去在张若虚后背一搭手,暗暗运力帮他化解了力道,说:“不要冲动!”然后笑着对魏荆天说:“来了就客人,欢迎,欢迎。” 魏荆天根本不理会齐若冲,直勾勾地盯着金若谷,沧桑的脸上现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说:“梦茵,你是不想见我才出家的吗?你宁肯出家也不愿见我吗?你真的生气了吗?你真的相信别人的胡说八道吗?” 金若谷依然面如止水,神情肃穆,淡淡地说:“请稍安勿躁,贫道金若谷,不明白阁下所言。” 魏荆天听到金若谷如此淡漠的回答,有些懵了,有些不知所措,瞪着眼愣了一会儿,急切地说:“梦茵,我是魏荆天,当年的魏公子啊,你不认识我了?” 金若谷似乎颇觉无趣地苦笑了一下,说:“魏大侠请自便。” 魏荆天又瞪着眼睛愣了,脸上慢慢现出灰心丧气的表情,回肠荡气地叹了一息,重重地跺了一下脚,说:“好,自便,都自便。已经这么多年了,你出家修行,我不打扰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我······” 这时,张若虚按耐不住了,沉声说道:“你是什么人还用人想象嘛!你若是来参加大会,就遵守规矩,再不自重,我泰山可要逐客了。” 魏荆天心中正憋着火气没处发泄呢,见张若虚又怼过来了,就把火撒在了他身上。他一瞪眼,想要出手,但看到齐若冲一副凝神戒备的架势,他忍住了。虽然没动手,但嘴却无所忌惮地吼了起来:“参加不参加大会我都懒得理你们的狗屁规矩,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拿我怎样?你最是假仁假义,把我的好徒弟抢来收入你们泰山派,你丢不丢人!你打得过我吗?你有什么资格抢我的徒弟?你这是误人子弟,我呸!” 魏荆天这些话让杨若怀听来是句句刺耳,他气的打了一个荡气回肠的喷嚏,跳到椅子上指着魏荆天喝道:“我抢你徒弟怎么了!我能抢到徒弟当然就有资格!没比过你怎么知道我打不过你?你说我误人子弟,你敢不敢跟我比比?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我······呸!”说着话,他“嗖”地蹦到了魏荆天的面前,“呸”到了魏荆天脸上。 杨若怀的迅速逼近导致魏荆天本能地向后退避,杨若怀也如影随形地跟进,还是保持与魏荆天口鼻相对的咫尺距离。 魏荆天“呸”了一下,惊道:“你怎么会我的‘魅形鬼影步’?” 杨若怀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喝道:“什么你的鬼魅步!我这是‘道形仙影步’,比你那鬼步厉害多了!呸,呸!”双倍回敬,喷出了更多唾沫。 魏荆天一时疑惑,问:“你这是什么步?有这种步法?” 杨若怀说:“当然有,我自创的。你敢不敢跟我比比?” 魏荆天说:“比就比,我还没怕过谁呢!” 于是,两个人身影飘忽,拳来掌往地打在了一起。 林天鸿了解师父杨若怀的性格,也了解没名分但有实质的师父魏荆天的脾气,他走出来喊道:“你们只可切磋比试,可不要伤了对方。” 魏荆天飘身退开两丈,对杨若怀说:“你的确有些本领!我不怕你,但也不会托大,以免再中了暗算。你敢不敢跟我到山下去打?” 杨若怀说:“去就去,我才不怕你呢!” 两个人飞掠追逐着远去了。 林天鸿大喊了一声“师父”。 魏荆天答应了一声,说:“徒儿你放心,我不会伤他的。” 杨若怀“呸”了一声,说:“真不要脸!他是在叫我。” 53.泰山大会(二) 第五十三章 杨若怀追赶着魏荆天跑下山去了,齐若冲、张若虚等人还得继续主持泰山大会,所以不能因为这事而乱了分寸,更何况他们根本不担心杨若怀会有危险。他们认为,杨若怀和魏荆天是为徒弟而动手,不会以命相博,即便是以命相博,杨若怀打不过,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 魏荆天一向引人瞩目,他虽然走了,但关于他和金若谷的话题却引起了参会人士们经久不息的窃窃私语。 独孤冷月看着金若谷,脸上带着似苦笑也像是冷笑的表情,似乎哀其不幸,也似乎幸灾乐祸。而金若谷始终保持着雍容肃穆的姿态不理会任何人诽议和含义复杂的目光。 张若虚颇觉尴尬,眼观四下,正色宣布:“稍安勿躁,漕帮的朋友马上就到,请诸位耐心等等。”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个粗犷雄浑的声音传来:“不用等了,我们漕帮到了!” 人群让开处,漕帮帮主罗威带领百余人的队伍走进场来。 罗威并无友好之色,身后的人也都脸色阴沉,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林天鸿看到青龙堂堂主王江龙竟然混迹在四大堂主之列,不由得大吃一惊,心头立刻弥漫恐惧的阴云,不由得转头去看沈如月。 沈如月和灵儿也格外敏感地先发现了右袖空荡荡的王江龙,不禁瞠目结舌花容失色。 而此时,独孤冷月却面不改色地催动了内力,宽大的裙裾在短暂的时间里飞扬了起来,挡住了身后的很大一片空间。沈如月在师父营造的有利时机里,闪身躲到了后面,灵儿又特意往前站了站,完全挡住了沈如月。 “各位,久违了!” 漕帮帮主罗威拱了拱手,算是打过招呼了。 齐若冲笑着点头回应,说:“罗帮主请入座。” 罗威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去坐,而是闪身向旁边一让,对王江龙说:“王堂主,那天你见到的是谁?指认吧,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我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王江龙面如死灰,神情萎顿,腿如灌铅似的慢慢走上前来,涣散的目光逐一扫过泰山派弟子。 王克勉讶然地看着王江龙,走出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王江龙悲催地抽动了一下唇角,没有说话,然后看向惊疑不定的林天鸿,目光变得灼烈,说:“你······你······” 漕帮飞虎堂堂主杜飞虎只听到王江龙吞吞吐吐的两个字,立刻抢身而出,抡起虎头大刀就向林天鸿砍去。 众人见状,惊惑出声。 只见林天鸿迅速侧身避开刀锋,用还在鞘中的剑搭在虎头刀背上旁牵侧引,双脚左蹬右跨,拔身而起,从杜飞虎头顶上翻了过去,落身在丈外,惊愕地望着杜飞虎。 杜飞虎冷冷一笑,说:“果真有两下子!”然后,挥刀又要进攻。 “住手!”张若虚掠过去拦住杜飞虎,问道:“杜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一句话不说就动手?” 杜飞虎说:“道长不用紧张,我只是想探探这小兄弟的招式,不会伤他。” 王江龙沙哑着嗓子说:“不用试了,这身法和手法都不像。” 杜飞虎愣了愣,对林天鸿歉意地点了点头,说:“得罪了兄弟。刚才你这一手既快又巧,可俊的很呢!” 林天鸿心中暗呼“侥幸。”刻意掩饰窘迫之色,说:“你的刀可也够快的!不但快,而且突然,如果我慢一点的话,恐怕此刻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吧。” 杜飞虎笑着打哈哈,说:“不好意思,兄弟,老哥我是冲动了些,但手底下的分寸还是有的。今天不得闲,改天再见我请你喝酒。”然后回头对王江龙说:“王兄,那日在岔路口不是还有一位道兄嘛!那就请出来过两招吧!” 王克勉完全不知道因由,不明白漕帮的意图,听到杜飞虎的话,认为是在挑衅,说:“杜堂主是要考校在下的武功吗?要动手可以,但话得先说明白。那日在岔路口我的确和王堂主说过几句话,但不知如何得罪了,值得你们如此兴师动众地问罪?” 看到漕帮这种做派,张若虚感到莫名其妙,心里有些恼火,碍于主场身份,没有表现在面上,王克勉的话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对罗威拱了拱手,说:“罗帮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请言明。今日有众多久负盛名的宗师门主在场,是非对错定能公正裁夺。” 张若虚的话引起了众多的附和。 丐帮的执法长老调侃道:“一上来就对年轻人动手,难道是想先给天下英雄来个下马威?” 漕帮朱雀堂堂主武金凤气鼓鼓地与丐帮执法长老争论:“你这老叫花的臭嘴可真会借题发挥啊!对泰山派的一个晚辈考校几招功夫,关天下英雄什么事了!” 漕帮玄武堂堂主朱清玄扭扭捏捏地剔着指甲阴阳怪气地说:“跟天下英雄来下马威我们漕帮可不敢,不过跟叫花子来那么几下还是可以的!” 朱清玄的挑衅立即让丐帮的人炸开了锅,都站起来敲着棍棒要动手。 见丐帮的人起哄,武金凤顿时精神抖擞起来,拔出了剑,带着漕帮的帮众准备干架。 在双方一触即发的时刻,齐若冲站起来干预了,他的声音低沉而颇具威严:“这里是泰山,今日是武林大会,诸位可不可以看在贫道的面子上按规矩解决。” 罗威也沉声说:“好,按规矩,当然得按规矩。不过我们今天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我们是来追查杀害我漕帮弟兄的凶手的。我们今天不想节外生枝,请丐帮诸位英雄不要误会。”他挥手命令自己的属下退后。 丐帮掌钵长老也借坡下驴挥手示意自己的人退后,说:“我们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按规矩办事,私人恩怨以后再找机会清算。” 罗威对杜飞虎说:“杜堂主,你就把那天晚上卧虎赌坊的事跟在座各位说一说,免得让人以为我们无理取闹。” 杜飞虎根据王江龙的描述和自己的分析判断作了入情入理的讲述:“······卧虎赌坊十几人被杀,其中有赌坊掌柜和六个人是我漕帮青龙堂的兄弟,王堂主被斩断一条手臂,折了数根肋骨昏死过去才侥幸免于一死······” 杜飞虎说到此处,在场群雄无不动容,当时身在现场的林天鸿、沈如月、灵儿都亲眼目睹了林青尘对王江龙造成的重创,竟然只是昏死过去,不禁惊叹他真是个咬钉嚼铁的硬汉。 杜飞虎接着又说:“也幸好王堂主大难不死,我们才有迹可循追查凶手。” 听到此处,独孤冷月也忍不住变了脸色,问道:“那你们追查到凶手了吗?” 杜飞虎看了一眼独孤冷月,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说:“其实,那伙凶手武功不过尔尔,只不过徒仗着古怪的剑法和诡异的轻功偷袭暗算,才至得手的。王堂主曾与其中一名凶手对过掌力,从力道上判断与泰山派内功力道相像。而事发当日,王堂主也曾亲见有泰山派两人在卧虎镇附近出现过。这两人就是王克勉道兄和这位小兄弟。” 听到此处,王克勉惊疑地想:难道林师弟离开那一整晚不只是约会沈如月,还参与了杀人?他皱着眉去看林天鸿,想得到确认,更想得到否认。 林天鸿怔了怔看着王克勉,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在说:“我没杀人!”可是却感觉心虚。他虽没有亲手杀人,可有些人是因为被他点了穴道才被杀的,这和亲手杀也没多大区别,可当时的情况,如果他不去点那些人的穴道,自己的朋友就有可能被杀。他决定只能隐瞒了,能拖多久算多久。 张若虚突然喝问:“克勉、天鸿,你们去过卧虎赌坊吗?” 王克勉回答:“没有,弟子都不曾进入卧虎镇。” 林天鸿则说:“我也没杀人。天下武功万变不离其宗,有些相像也是情理之中,不知姓名,未见容貌,单凭几招武功断定凶手,太牵强了吧!”他这是引用了林青尘的话作辩护,说的似乎也合情合理,但他心里却七上八下实在没有底气。 张若虚听完林天鸿的话,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转身对罗威说:“贫道深信这两个弟子品性,绝不会背着师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更不敢欺瞒师长,望罗帮主谨慎追查凶手。” 周围一些与泰山派交情厚的人附和说:“是啊!泰山派弟子怎么会做行刺暗杀的事呢?你们不要弄错了,人命关天,可马虎不得!”有人说:“仅凭几招武功定论凶手,是有点草率。”与漕帮有矛盾的人接过话茬说:“什么草率?我看是处心积虑,是眼红泰山派连年掌管‘侠冠九州’金匾,故意来泼脏水吧!” 听到众人的言语攻击,漕帮的人叫嚣起来。罗威也勃然大怒,喝道:“胡说八道,一派胡言!我刚才说过,我们不参加今届泰山大会,我们只来追查凶手。” 被别人找到门上口口声声地说着追查凶手,实在有损颜面,张若虚的解释也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齐若冲的修养再好也有点耐不下去了,问道:“罗帮主,你到底想要怎么个查法?” 罗威微一思忖,转头问王江龙:“王兄弟,你现在还能用几分力?” 王江龙说:“三成应该还可以。” 罗威说:“三成够了。剑法招式可触类旁通,易于模仿,但内力劲道却隐藏不得,你就去跟他们两位印证一下掌力,把事情弄清楚,若不是他们,也就还了他们清白,如果是他们,谁也袒护不得!” 罗威最后一句话说的语气很重,金若谷也心生怒意了,问道:“罗帮主,凶手若不是我们泰山派的弟子,这清白如何还法?” 罗威一时语塞,说:“不是······就不是,不是,我们立马走人就是了,你们还能怎样?” 王江龙黯然地说:“如果不是,等查出真凶,我来以死谢罪。” 张若虚说:“严重了,王堂主的话太偏激了。我们泰山派没有凶手,那就是误会一场,咱们大家还是朋友嘛!” 王江龙的心已经绝望,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好像是在笑,也好像不是笑,说:“我已经成了废人,还配跟你们做朋友吗?”然后他走到王克勉面前,抬起独臂,说:“兄弟,得罪了!” 王克勉说:“无妨,尽管印证。”他也举起一掌迎了上去。 双掌相交,王江龙的身体晃了一晃,便分开了手掌。 王江龙似乎颇感欣慰,说:“不是,力道虽像,但那人远不及兄弟你纯厚中正。” 杜飞虎说:“凶手故意隐力藏巧,以乱人耳目,有没有这种可能?” 王江龙摇头说:“不会,那晚是以命相博,凶手自顾不暇,怎么会不出全力!我可以肯定不是克勉兄弟。” 王克勉拱了拱手,说:“多谢哥哥还我清白。”转身回到队列,忽然想起那晚试探自己的黑衣人,他明白了,断定凶手和那黑衣人是同一人。 王江龙对上林天鸿的掌后,肩头一颤,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眉抖目闪,嘴里说着:“咦······哎······奇怪!” 王江龙的含糊其词令泰山派和漕帮的人都紧张起来,发出了一阵兵器抖动的声音。在另一拨人群里,沈如月和灵儿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幸亏王江龙及时收掌,摇摇头说:“也不是你。”否则,极有可能有力求先发制人的人要出手了。 王江龙看着林天鸿,没落的眼中充满疑惑,说:“这位兄弟,你年纪尚轻,竟有如此功力,真是难得!只是你体内的力道虽与那凶手大不相同,但与泰山派的也不大一样,在下眼拙,实在分不出路数。” 杜飞虎正愁找不到话化解刚才和泰山派闹下的不愉快,看到王江龙夸赞林天鸿,他也就锦上添花,往更大的层面上夸:“泰山派武学博大精深,这位小兄弟学得当然是泰山派的武功,我们毕竟是外人,怎么可能把泰山派武功了解的透彻!误会小兄弟了,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俺杜飞虎比你年长,就管你叫兄弟了,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林天鸿拱了拱手,说:“林天鸿,愿结交杜大哥这个朋友。” 罗威看到这种结局,虽然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心里却轻松下来。他可不愿与泰山派为敌,幸好排除了泰山派的嫌疑,否则当着自己帮中兄弟的面,当着这么多江湖人物的面,他只能挺到底了。他的脸上露出尴尬的歉意笑容,抱拳拱手,真诚地对泰山掌教和张若虚、金若谷躬身道歉:“冒犯了,实在抱歉!告辞,告辞。” 王江龙临走前走到张若虚的身旁,说:“道长,在下鲁莽了,请您见谅。但我提醒一句,那凶手即便不是你们泰山派弟子,也必定会和你们泰山派有关系,他的确会不太正宗的泰山派内功。” 漕帮的人很快走的不见人影,张若虚心里考虑着王江龙提醒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 此时,日已西斜,时间早已过了正午。有人嚷嚷道:“今年泰山大会人数虽不及往年,可热闹却是空前,光暖场的就来了好几拨,只可惜被他们搅得乱七八糟,倒把正事耽误了。看来今天没戏了,不如就此散了,明日再比武吧。” 齐若冲也只能曲中求全了,说:“今日意外频发,实难预料,那就依这位朋友提议,今日先抽签取对,明日再比武较技。” 54.相会 第五十四章 各帮派都选派了手气好气运旺的人来排队抽签,众多江湖游侠散士自组结盟后也推选出了代表,凭运气抽取的编号决定着比武的场次和对手。登记在册后,所有参会人员被引领到山上各处道观、庙宇、庵院用饭住宿。 张若虚一直在考虑王江龙告诉他的那句话,散会后,把王克勉和林天鸿叫到自己的房间仔细询问他们下山遇到的事。林天鸿据实交代了自己去卧虎赌坊帮助沈如月她们脱身和林青尘杀人的全部经过,但没把怀疑林青尘身负泰山派内功的猜测说出来。他不相信父亲会把那本泰山派内功心法口诀转送给林青尘,也不愿想象林青尘以什么手段得到的那本秘籍。但王克勉却一语道破了所判断的真相:“那晚试探我的就是林青尘,林青尘偷走了师父送给林前辈的那本心法秘籍,练成了似是而非的泰山派内功。” 张若虚经过慎重推断,更为准确地断言林青尘偷窃秘籍的时间,是那晚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看王克勉和兰花交手时候偷走的,正因此他那晚才会不辞而别就此失踪。张若虚估计林方不见了秘籍会认为是他收回去了,所以没有再提及,他后来也没有询问过林方修炼的进境,所以才使秘籍丢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话到此处,王克勉意味深长地笑了,然后忿忿不平地说:“家贼难防啊!林前辈拿他差不多当亲儿子看待,他还要偷师父送给林前辈的秘籍。幸亏师父没答应林青尘来泰山!我当年只不过数落了他的几句不是,他到现在还记恨在心,竟然还要杀我,他的品性可真是恶劣之极!” 林天鸿虽然恼怒林青尘偷窃心法秘籍,很想追讨回来骂他几句、打他一顿,但听到王克勉对他的贬斥却觉得很难为情。就像小时候林青尘惹了祸,他骂他、打他都觉得不算什么,但若是别人动口、动手,他一定会站在林青尘的立场上说话,说不定还会和林青尘一致对外,与人对骂、对打。每当他遇到这种情况时,林青尘也会如此。所以,尽管王克勉就事论理,他还是忍不住要为林青尘开脱,看了看张若虚的脸色,说:“或许青尘并不是刻意报复王师兄,而是开个玩笑试试自己武功的火候,他打小就爱没轻没重的胡闹。那晚,王师兄你不也说是试探嘛!” 王克勉望着林天鸿愣了一会儿,无关痛痒地笑道:“但愿如此吧!”转头对张若虚说:“师父,林青尘偷学了咱们泰山的心法秘籍,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张若虚皱着眉头思忖,不说话。 林天鸿说:“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定会让他把秘籍乖乖交出来。” 王克勉则更进一步,说:“秘籍当然要交出来!他身上的内力也得交出来。” 林天鸿惊道:“学到身上的内力怎么交出来?难道······” “哼!”王克勉冷冷地说:“不错,废去他的内力!” 林天鸿骇然变了脸色,说:“内力一废,岂不是武功全失?可他身上不全是咱们泰山派的武功啊!” 王克勉嗤之以鼻地说:“那又怎样!他做了无耻的事,他应该得到惩罚!” “可是······”林天鸿还要据理争论。 张若虚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说:“武功得之不易,废去的确可惜,他不是我们泰山派的弟子,身上汇集着我们泰山派和冷月宫的武功,我们若是给他一举废了,和冷月宫就结下怨了。现在江湖上的局势非常混乱,我们要尽量避免引起纷争。天鸿你跟林青尘关系深厚,一定要劝他好好反省,千万不要把武功用错了地方。” 听到张若虚宽容大度的话,林天鸿的心顿时轻松了,说:“是,弟子一定劝他,一定会把那本秘籍带回来交给师伯。” 张若虚点了点头,又严肃地说:“沈如月是冷月宫的弟子,天鸿你以后不能再跟她来往。” 林天鸿大惊失色,问道:“为什么?冷月宫虽然神秘莫测,但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劣迹,您不能有这种门户之见啊!” 张若虚苦苦一笑,说:“我哪会这样迂腐!哪会如此刻薄!我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独孤冷月为人怪异孤傲,向来不许门中弟子和男人交往,她若是发现你们俩互有情愫,必定会大动肝火,迁怒于你,到那时你们不但不会有结果,说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那冷月影是白莲教信徒,我怀疑独孤冷月也与白莲教有很大的关联,若是那样,你们会更麻烦。” 林天鸿怔怔地愣住了,坐到了椅子上,思忖了一会儿,说:“即便真是如此,师伯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月说过,她报了父母大仇,会求她师父允许她退出冷月宫。到那时,我们一起回家或归隐山林,就不再涉足江湖事了。今天我见那独孤宫主也并不想传言那样凶恶可畏,也未必会因弟子的私人感情而动肝火。更何况,我听灵儿说如月是她师父最疼爱的弟子,她应该不会太为难如月吧!我们不会有事的,师伯您就不要阻拦我们了。” 张若虚看着林天鸿满是希翼的表情,怅然叹了口气,说:“既然你心意决绝,我阻拦恐怕也没什么用,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师伯成全!我一定会谨慎的!师伯您尽管放心!”林天鸿几乎是千恩万谢地退出了张若虚的房间。 林天鸿走后,王克勉问张若虚:“师父,您真的就答应了林师弟?” 张若虚点了点头,说:“不答应还能怎么样!这男女感情之事越是有外力阻挡,便会愈加韧而难以分割,没人过问了,说不定他还能知难而退。” 王克勉担忧地说:“他要是坠入魔道怎么办?” 张若虚思忖片刻,说:“不会!凭我对他的了解,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应该拿捏得住的。” ······ 林天鸿回到自己的房间,毫无睡意,想起白天的事,他更想去见沈如月。走到门口,又犹豫了,心想:“这么晚了,如月她们应该睡了吧!还是别去打扰了。”他退回房里,坐了一会儿,还是拿着笛子又走了出去。 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地上树影和屋脊飞檐的影子清晰分明,清风吹来,影影绰绰显得诡异又暧昧,偶尔一两声夜鹰的啸叫传来,令人惊悚不已。真武观的大门已经上锁,林天鸿轻车熟路地飞身跃过了高墙。他心有所寄,情不自禁地向冷月宫住宿的那座庙庵走去。到了那庙庵的墙外,他一步未停,想到没想就纵身跳上了墙。只见院子里,一个熟悉的纤弱身影坐在台阶上,抬头望着明月发呆,幽幽一声叹息,哀怨如同梦呓。 见此情景,林天鸿心中瞬间涌起激流,飞身飘向院中。 沈如月听到了细微的声音,猛然回头,惊喜地唤了声:“鸿哥!”也飘身而起,迎着林天鸿,投进了怀抱。 二人在空中相拥在了一起,翩然落到院中,谁也不愿再分开。 沈如月深情地偎依着林天鸿,喃喃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所以就在这儿等你,正想着你呢,你果真就来了,我好开心,好喜欢!” 林天鸿听到这动情的话语,心神一荡,紧紧合拢了双臂,柔声说:“你干嘛一直在外面等啊?我若是有事来不了呢!山里夜凉湿气重,你若是被风吹伤了身子怎么办?” 沈如月俏皮地笑了笑,说:“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般弱不禁风啊!我如今可是冷月宫的得意门生,厉害着呢。”她呵呵地笑着,忽然正色说道:“我以为今天我们躲不过劫难了,我也没怕。我打定主意,只要漕帮认定是你,我也绝不退缩,和你一起与他们决一死战。” 林天鸿爱怜地看着沈如月,坚定地说:“不,我们都不能死,我们要好好活着。即便事情败露了,我们要一起冲出去,而不是与漕帮决一死战。” 沈如月点点头,说:“嗯!我们要冲出去,好好活着,我们要在一起活一百年才好呢!” 看着沈如月一脸的天真与向往,林天鸿笑了,也模仿着沈如月的神情,说:“不,一百年也不够,要在一起很久很久。”他禁不住悠然神往,突然又说:“我们到外面去说话吧。这儿是清静之地,在这儿说悄悄话,小师太们听到要打喷嚏了,说不定老师太们还会骂人呢。” “嗯?”沈如月不禁疑惑,问:“为什么小师太听到我们说悄悄话会打喷嚏?哎!老师太也会骂人吗?” 林天鸿笑了,说:“那得看我们说什么样的悄悄话喽!” 沈如月微一寻思,立即变得羞涩起来,撅着嘴说:“骂人我也不怕,骂人我们也要说。” 林天鸿说:“你不怕,我怕!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休息了,到别的地方去吧!” 两个相依偎的身影微微一动,一对璧人就神仙眷侣般飘了起来,飘过了五尺高的院墙,来到一棵旁逸斜出长势疯狂的老松树下,坐了下来。 卿卿我我温言款叙之间,忽然看到庵院内飘出了一个白衣人影,在空中折身一转,迅疾地向山上飞掠而去。 沈如月惊道:“师父!” 林天鸿也一惊,问道:“这么晚了,你师父去干嘛?” 沈如月摇头说:“不知道,日间没听师父提起过什么。” 林天鸿站起来说:“去看看。她三更半夜翻墙而出,该不会也像咱们一样去深夜相会吧!” 沈如月一怔,脸上现出羞涩的愠怒,说:“别胡说!我师父怎么会这样?我们相会怎么了?见不得人吗?碍着别人什么事了?” 林天鸿说:“我们相会当然碍不着别人的事!怎么会见不得人呢!张师伯都答应我了,等过了泰山大会就允许我下山,到那时我们携手并肩,畅游山水,海阔天空,任谁也管不着咱们了!走,我们必须去见见你师父,正好借此机会恳求她也允许你早日出师门。” 沈如月望着兴高采烈的林天鸿,勉强地笑了笑,叹息一声,低下了头,双肩微微颤抖。 林天鸿问她:“你怎么了?冷了吗?” 沈如月摇了摇头,说:“不冷。我好想和你一起海阔天空,想起来就高兴的不得了。可是······还是不要先见我师父了,我师父······她······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暗中跟踪。” 林天鸿说:“那我们就直接追过去见她,然后一起求她。” 沈如月摇了摇头,说:“我师父不会轻易就答应我们的!再说,我还没报答师父的救命、教诲之恩,怎么能离开师父呢!哎!你出师后有什么打算?到我们冷月宫怎么样?” 林天鸿很干脆果决地说:“那可不行!我就算出了师门也永远是泰山派弟子,怎么能再去投奔别的门派!你暂时不离开冷月宫也没关系,只要你师父能够成全咱们,咱们也不必着急她允许你离开的那一天。”他忽然正色说道:“不好!我看你师父好像是去了碧霞宫的方向,她好像跟我金师叔是旧识,看起来关系很不融洽,可别动起手来。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沈如月犹豫了片刻,说:“极有可能。快去看看。” 于是,他们两个执手相牵,齐展身形,各自施展轻功绝技,像比翼双飞的鸟似的飞身追了过去。 55.泰山之巅 第五十五章 独孤冷月的确去了碧霞宫,也的确是要找金若谷发泄怨愤报偿前仇旧恨。她像一抹清冷的月光一样掠过碧霞宫的高墙,降落在大殿的斗角飞檐上。 虽然悄然无声,大殿门窗紧闭,独孤冷月的降临悄然无声,但殿内的碧霞真人金若谷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有人闯入,而且已然断定来者何人。 金若谷已预料到独孤冷月会来“造访”,也已料到她会来意不善,尽管她不希望再把往事重提,但知道已经不可避免了。她直到深夜此时还未曾休息,就是为了等这一刻。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反而不可思议把往事回忆重现了,这令多年保持心平气和的她有些焦灼。独孤冷月不出所料的到来反而令她瞬间平静了下来,这令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她知道自己必须直面相对,但还是抱有推辞回避的侥幸心理。她睁开了微闭的眼睛,看了看雍容肃穆的神像,目光变成了看空一切的淡然,温和而毫无畏怯地说:“夜已深更,碧霞宫不见客,请尊驾明日再来吧。” 独孤冷月本就是来找茬的,当然不会对金梦茵的逐客感到尴尬而妥协。她讥讽的话说起来非常刻薄:“夜已深更你还苦守青灯?你是在装模作样地打坐悟道,还是因见故人难以入眠了?” 殿内寂然无声,不胜悲催的烛泪滚滚而下,烛花不时砰然爆裂,声音显得异常响亮。殿外凄冷萧瑟,深夜的凉风有种沁肤彻骨的寒冷,愈发皎洁的月光铺洒开炫目的妖娆。殿内、殿外的人都不再言语,一个在清风朗月之下,一个在庄严辉煌的烛光之中,互不谋面但遥遥对峙,心絮却都萦绕在了同一件事上,都是因为同一个人。 金若谷面若止水,雍容肃穆,而独孤冷月却如面罩寒霜,手臂微微摇曳,似乎畏惧夜寒,也似乎是心气难平。 过了良久,独孤冷月终于忍不住又说话了,而且是灼灼逼人的挑衅:“金梦茵,你今晚躲不过去了。若是不想连累你的徒子徒孙,就随我到泰山绝顶一决高下。”说完,她掠身而起,裙带飘舞着犹如嫦娥奔月般高高远去,消失不见了。 独孤冷月确信金若谷一定会到泰山绝顶,否则她就不是她所认识的金梦茵了。 果然不出独孤冷月所料。殿门无声自开,金若谷出来了。身形微动,腾空而起,彩衣翩翩,霞影婀娜,仿佛驾驭着月光飞了起来。 ······ 林天鸿和沈如月赶到碧霞宫外时,看到一前一后飞掠上山的两个人影,不禁愕然,面面相觑。 沈如月惊道:“不好,恐怕真的要动手了。” 她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林天鸿携带着离地飞起,追了上去。 ······ 泰山拱北石如蛟龙探首,雄峙天东,四下一片深邃混沌,神秘中带着洪荒的萧瑟,风更大且更冷。皎皎清冷的冰一样的月光之中,独孤冷月凝立在拱北石上,如同粉雕玉琢的塑像,裙带翻飘猎猎作响,显示出灵动飘忽的诡异,傲慢的身姿和彰显的杀气似乎带有摄魂夺魄的威力。远远看去,她犹如方外的罗刹魔女般令人怯惧却不得不心生敬畏。 金若谷站在拱北石旁巍峨的老松树下,双手自然从容地抱捧在腹间,左肩上搭着马尾尘拂,雍容不变,神色委婉,目光望着幽深的、变化多端的雾团,流露出怜悯天下的慈悲情怀。她像是在极乐仙境下凡来的瑶池仙尊,令人情不自禁地感觉亲切和敬仰。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好像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而来,也或许是发现了,但不予理睬,不声张,也不戒备。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旁视一眼,好像是不屑一顾,也好像陷入沉思难以自拔。 此情此景之下,看着拱北石上的师长前辈。沈如月心中忽然涌起不可名状的感动,有一种想要扑过去倾诉衷肠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林天鸿的手。林天鸿也感到了无法言传的震撼,握紧沈如月颤颤抖抖的手,拉着她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不敢言语,更不敢轻举妄动,唯恐稍微的言行不当会导致局势的恶化。 在沉默的耐力对抗中,独孤冷月终归没有清修几十年的金若谷沉得住气。她率先打破了沉默,用一种似感叹、似埋怨但很平和的语调说:“三十年前我师门受你所累,以至于分崩离析,你倒是躲到了泰山上偷生清闲!如今故人相见,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金若谷深深叹了口气,不堪回首地摇了摇头,淡然而又黯然地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争论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 三十年前,潇洒倜傥的青年侠客魏荆天在庙会上遇到了金梦茵,惊为天人,一见钟情,倾心难舍。而当时的金梦茵已由父母做主与门当户对的公子定下婚约,她先是婉言拒绝魏荆天的一切殷勤示好,后是严辞拒绝他软磨硬泡的纠缠,也曾拔剑武力抗拒。但执拗的魏荆天就是痴心不改,不依不饶。魏荆天曾深夜潜入那公子家,逼迫他签了退婚文书,并拿着退婚文书堂而皇之地到金家求婚。这事喧闹了很久,让金家背负了很多风言风语的中伤,外相温和性子刚烈的金梦茵不堪羞辱,负气离家出走,从此销声匿迹。而魏荆天之前也曾遵从师命,与同门师姐约定了婚期,后来他反悔了约定,直至金梦茵出走还不回心转意。气性很高的师姐视此为莫大的羞辱,与他彻底反目成仇,愤而离开师门。 魏荆天的性格本就比较偏激,受到一连串的打激后性情更不稳定,与人言语不合便会大打出手,恼羞狂怒之际,不问青红皂白就痛下杀手。他武功高强,善于施毒,久而久之就得了个“五毒鬼手”的绰号。 当年发生那件事时,独孤冷月的年龄还小,心性要强的师父对弟子闹下的事难以释怀,经常一个人生闷气发脾气,还经常迁怒于她。她隐忍着委屈把一切的原由都归咎于与她仅仅在庙会有一面之缘的金梦茵身上,曾独身到金家找金梦茵理论,理论不过就动手,动手失败后负气而回。后来,师父郁郁病逝,独受清冷的独孤冷月对金梦茵怀恨更深,苦练师门收藏的各种武功秘籍,然后独闯江湖,寻找金梦茵报仇。她一直没打听到有关金梦茵的消息,倒是在十几年的闯荡中创造了冷月宫。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苦苦寻找的金梦茵原来就是侠名远播的泰山派金若谷,往事一幕幕重现,本已忘记的仇恨立刻死灰复燃。追究起当年的事来毕竟不怎么体面,她不想把事态扩大,在封禅台当着泰山派和众多江湖人物的面,便没过多提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独自去了碧霞宫。 过去久远的往事又在独孤冷月脑海中无比清晰地呈现,她胸潮剧烈起伏,越来越激动、焦灼、愤怒,必须予以发泄。听到金若谷似乎超然物外的回答,她还算冷静地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说:“说得轻松!你把我师门害得如此凄惨,就想这样算了吗?”她落寞地叹了口气,冷笑了起来,怅然的笑声带有凄苦之意,望着空阔虚无的空间仿佛梦呓般自语:“师兄,你糊涂啊!为了这样一个女人,毁了师姐,毁了师父,也毁了我,更毁了你自己,不值啊!”她的心神激荡起来,双手抓狂,痛心疾首般摇起了头,与以往冷静、孤傲的威严姿态判若两人。 然而,金若谷毕竟也先是渴望爱情、憧憬美好生活的女人,然后才是不得已不参玄苦修的道姑。她心底也压抑着女人的多愁善感,更隐忍着委屈和苦衷,此时也变得激动起来,说:“我又是被谁所毁呢?”声音微显尖利,无奈的愁苦在她脸上稍纵即逝,叹了一口气又说:“也罢!一切都过去了。金梦茵已死,世上只有金若谷了。你别再纠缠不休了。”说完,她转身急于离去。 独孤冷月突然恢复了盛气凌人的凶蛮,厉声喝道:“想走,没那么容易!”双臂一挥,两条锦带如灵蛇般席卷向金若谷。 金若谷猛然回头,闪身避开一条锦带,挥出尘拂格开另一条,紧接着乘势逼近,跃上拱北石,与独孤冷月交开了手。面对独孤冷月凌厉狠辣的攻势,金若谷也毫不示弱,施展开平生绝技,见招拆招,择隙还击。一时之间,只见拱北石上,冷艳凄迷的白衣身影和翩然绚丽的彩色身影纠缠交织在一起,此起彼落,彼消此长,翻翻滚滚的实在难分高下。 微有亏缺的月亮渐斜渐隐,光线暗淡了,星光却似乎更为璀璨了。风声鹤唳,雾气凝冰。无以计数的珍珠宝石般晶莹的冰点儿与天幕的星光遥相呼应竞显风流,让人产生了如梦如幻的遐想。在这样的背景、气氛之下,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淋漓酣畅的交手似乎就被赋予了无比神奇的气象。 林天鸿和沈如月看的瞠目结舌,感到惊心动魄,回肠荡气,十指紧紧相扣在一起,互揣着一把冷汗。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的身形迅疾地腾闪飘掠,变换难测,激荡的真气带动的劲风撼树刮石,似乎把混沌的云团也感染的骚动不安,似乎云海中隐蕴着神秘的巨大能量。 浩瀚的东方终于现出了浅白,紫气氤氲,混沌初开,恍惚的光晕铺洒下,松柏如同披了一层锦纱,岩石上好像覆盖了金缕玉衣,整个泰山绝顶犹如惊世骇俗的琼台仙境。两大巾帼高手的身形姿态愈见超脱,变招回眸间惊艳动人,攻守换式时飘忽如仙,这似乎已经不再是凡夫俗子的较技斗勇,这仿佛是仙姑圣女的神技较量。林天鸿和沈如月凝神静气,不肯轻易眨一下眼睛,唯恐错过了欣赏每一记招式,否则将会遗憾终生。 突然,仿佛整个宇宙寰宇猛地一抖擞,出现了云霓乍现、天光偶合的奇迹。云海中放射出万丈霞光,金日腾跃,喷薄欲出,云涛如怒,翻滚若沸,泰山绝顶尽皆笼罩在霞光普照的祥瑞之中。风云变幻,气象万千,山林为之动容变色,风光绮丽绝伦,令人叹为观止,赞之无词。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沐浴其中,如镀金身,若披霓虹,一派庄严超凡气象,让人禁不住要膜顶叩拜。 林天鸿和沈如月的虔诚之心诚挚恳切到极点,身不由主地走了出来,慢慢靠近。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齐齐望了望迎着霞光走来的金童玉女般的年轻人,交手有了短暂的停顿。不知她们对看上去如此般配的一对年轻人持有什么看法,面面相觑地齐齐对视了片刻,然后互相发起了一连串更为凌厉的进攻。她们分别击中了对方,也分别被对方击中。于是,金摧玉毁,两败俱伤,迅速分开了,分别跌倒在拱北石的两端。 无比敬仰的对象受到如此挫败,令林天鸿和沈如月视觉和心理上受到强烈的震憾,他们各自呼唤了一声“师叔”、“师父”,齐身跃上了拱北石。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都被激发起骨子里的倔犟,各自起身意欲再次决斗,大有鱼死网破的迹象。 林天鸿和沈如月不约而同地起身,交换位置拦住了彼此的师长,分别说:“独孤宫主,住手吧!”、“金道长,不要打了。” 金若谷似乎有罢手的意思,保持了束手沉默。 独孤冷月却对林天鸿发起了火:“你敢拦我?不自量力!”举掌拍向林天鸿的肩头。 林天鸿不自觉地用上了“捕风捉影手”的招式挥掌回旋招架,格开了独孤冷月的手掌。 独孤冷月看到林天鸿竟然使出了师兄魏荆天的武功招式,很是吃了一惊,立刻被激起了好奇和武断之心,想要看一看他如何能博得心高气傲的师兄的青眼,也想惩罚他改投泰山派的叛逆行为,就步步紧逼地对林天鸿发起了狠。 林天鸿不敢对独孤冷月还手,躲避着拆解招式,狼狈地连连后退。 沈如月见此情形,急切地喊了一声“师父”,也没敢轻易上前阻拦。 金若谷则认为独孤冷月是在以大欺小,油然升腾起维护之心,喝道:“欺负晚辈,成何体统!有能耐再跟我打。” 沈如月又急忙劝慰金若谷:“道长息怒,我师父是不会伤他的。” 她不劝还好,这么恳求似的一劝反倒令独孤冷月恼火了,吼道:“她息什么怒?怒的人是我。我就要伤他!如月让开,就算他们联手,师父也不畏惧。” 金若谷也来了火气,针锋相对地喝道:“大言不惭!你以为我会怕你?”也摆开架势准备出手。 沈如月急忙按住金若谷的手,然后又迅速掠身向后,拆架开师父独孤冷月攻向林天鸿的一掌,脸色凄苦地说:“师父住手吧,求您了!” 独孤冷月气急败坏地说:“你求什么?这小子没跟你师伯学到家,好好的武功使的乱七八糟的,我给他指点指点。” 林天鸿不知道独孤冷月说的“师伯”是指魏荆天,感到莫名其妙,见独孤冷月又出招进攻,便又连步后退。 金若谷更不明白独孤冷月的话的具体意思,只认为她在嘲笑泰山派师长教徒无方和弟子学艺不精,怒道:“狂妄!我泰山派弟子何须你来指点?”又要冲上去动手。 沈如月又赶紧回过身来再拦截。 金若谷已完全没有了耐心,说:“你这姑娘可真不识趣,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为何一再拦我?”她抓住沈如月的胳膊,把她抛了出去。 金若谷只想摆脱沈如月的阻拦,并无伤害她的意图,所以用力不是太大。沈如月轻灵的身姿在空中旋身一折,又飘回了拱北石,再次挡在了金若谷的面前。 独孤冷月虽然也看出了金若谷出手留有分寸,但还是认为她有欺负自己弟子的嫌疑,她欺负别人的弟子心安理得,别人若是稍微有点欺负她的弟子的嫌疑,她都难以容忍。喝道:“臭老道,竟敢打我的徒儿!”话是对着金若谷说的,手中的锦带却迅疾地打向了林天鸿。 声东击西的招数令林天鸿大意上了当,他听到独孤冷月的话就以为她是又要立刻对师叔金若谷出手,正准备抢过去劝拦一下,等到那两条神出鬼没的锦带卷上了双腿,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有效的躲避或抵挡的动作,就被抛了起来。独孤冷月倒也没刻意伤他,只是把他卷扬起来扔到了拱北石下,就收回锦带打向了金若谷。金若谷见状,也就不再对阻挡她的姑娘客气了,把尘拂绕上了挡在面前的沈如月的胳膊,把她也摔下了拱北石。 林天鸿和沈如月相扶着站起来,看着更加激烈地打在一起的独孤冷月和金若谷,感到手足无措,只能哀求着喊道“别打了!”、“住手吧!”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谁也不肯听劝,谁也不肯示弱,神出鬼没的锦带和变幻无常的尘拂绞缠在一起难以分离,她们就贴身对掌拆招。连续对击了五掌,两个人都翻身后仰跌了出去,分别在空中喷出一片血雾。那两片血雾在朝日霞光中现出绚丽的七彩虹色。 林天鸿和沈如月看到她们两败俱伤,齐身跃上拱北石,分别去查看师长的伤势。 金若谷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喘息异常粗重。 独孤冷月努力控制着抽动的喉骨,抬起手指揩拭了一下唇角,目光炯炯的盯着金若谷,说道:“真有你的!”然后冷笑不止。 这时,冷月宫和碧霞宫的弟子们齐齐赶到,见此情形,纷纷拔出各自兵器要动武。 独孤冷月和金若谷不约而同地齐声阻止了各自的弟子:“退下!不关你们的事。” 冷月晕跃上拱北石,把一封信交给了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看过信立刻脸色一变,对金若谷说:“金真人,改日另行讨教!”接着飞身跃下,带着弟子们下山去了。 沈如月意犹不舍地看着林天鸿,没有说话,轻轻挥了挥手,匆匆追赶师父去了。 56.宝相寺(一) 第五十六章 冷月宫的人走后,金若谷问林天鸿:“你心里的人是她?” 林天鸿估计师叔未必会对沈如月有好印象,脸上微微现出窘迫,急忙为沈如月作辩护:“她跟她师父不一样,师叔您不要误会了她。” 金若谷意味深长地叹了一息,说:“如果她真能跟她师父一样就好了!” 目送碧霞宫的弟子拥簇着金若谷走了,林天鸿一直回味着金若谷的这句话,实在弄不明白她说的“一样”是指哪方面,而所谓的“好”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准备下山的时候,看到沈如月竟然又回来了,而且慌慌张张,远比走的时候急迫。他急忙跑起来迎上去。 沈如月却停下了脚步,说:“宝相寺有麻烦了,你快找些人去帮忙。”然后又急匆匆地走了。 林天鸿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惊,接着就明白了,宝相寺的麻烦肯定又是因为赤舍利。因此他也就明白了宝相寺的人来而复返的原因了。消息是沈如月带来的,那就意味着冷月宫也插手了,那还真麻烦。他想回真武观请师伯或者师兄们前去援手,但考虑到这将会加深泰山派和冷月宫的矛盾,最主要的是泰山大会就要开始了,完全需要泰山派来主持、维持,还得参与比武捍卫金匾。宝相寺经历过多次这样的事,都没被对方得手,他相信这一次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他一边施展开身法飞掠下山,一边再三考虑,最终决定还是一个人奔赴宝相寺。 ······ 那天,林青尘看到敬若方丈亲自带人来参加泰山大会,就打定主意要把白莲教蓄谋已久的计划提前实施。他想敬若方丈带来这么多人,宝相寺此时的防备力量一定大为减弱,这正是去偷窃或抢夺赤舍利的最佳时机。为了避免走漏了风声和自己能独揽功劳,就没有把这行动告诉白雪凝和雷鸣,但为了增加胜算,他借用了霹雳堂的人手,因为他们随身携带着当今世上最厉害的杀人利器——霹雳弹。林青尘敷衍了事地写了一封“侦察情况”的信做样子派人送给了白雪凝,然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汶上县城。 到了汶上县城,他发现其实盯着宝相寺的大有人在,不但一些绿林人物虎视眈眈,还有武当、昆仑、神农等一些名望势力都很大的门派的高手出没。神农帮济世堂堂主左冠楚是白莲教信徒,已被林青尘收为心腹,有他从中调和,神农帮即便不能为友相助也不会为敌作梗。但武当派和昆仑派可就是抢夺赤舍利的硬对手了,不过林青尘考虑到有神农帮和霹雳弹作为依仗,对于鹿死谁手的可能性,他还是很乐观的。当发现敬若方丈带着宝相寺的高手们又回来后,他不得不再重新权衡胜算了。为了确保顺利达到目的,他决定写信向白雪凝和独孤冷月寻求增援。后来就非常庆幸求援是明智之举了,因为行动实施时他发现有不少江湖人竟然打着维护正义的由头管闲事,最为典型的就是武当派的张新成等人,他们不图舍利,却自以为是地为宝相寺予以援助。 ······ 沈如月是在下山的路上从灵儿口中知道了此行宝相寺的目的。她想,林天鸿与宝相寺渊源非同一般,若是瞒着他参与这个行动,心中实在愧疚,就故意在冷月宫的行进队伍中落后,然后急匆匆地回来给林天鸿报讯提醒。 ······ 林天鸿火急火燎地进了汶上县城,迈步如流星,飞奔如疾风,冲向宝相寺。看到两个捕快在宝相寺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他问道:“陆大人在吗?” 那两个捕快摇头说:“不在。他要是在就好了!他在外执行公务呢。” 林天鸿对这两个怯懦的捕快感到失望,但还是催促了他们一句:“你们愣着干嘛?怎么不进去抓贼?” 那两个捕快苦着脸说:“我们插不上手啊!” 林天鸿知道他们此刻插不上手,知道他们插得上手也肯定不敢插手,在他们身边闪过,纵身跳进了门去。 宝相寺内有不少于百十人在混打乱斗,地上已经躺倒了几十个不同帮派的人。武当派的高手张新成以一敌二对阵神农帮左冠楚和昆仑派高手吕会声,在狭小的黄金塔顶上捉襟见肘地近身斗巧,相持不下······至于旁人,林天鸿无瑕顾及,也没多看沈如月,更没看到林青尘,他看到师祖公敬若方丈在独孤冷月、冷月影、冷月晕师徒三人的联手围攻之下,已经很吃力,大喝一声:“师祖公,我来了!”飞身扑过去,拳打冷月影,脚踢冷月晕,乌笛刺向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被突如其来捅过来的一根笛子逼退了三步,见来的猛将竟然是林天鸿,她感到非常意外,调侃似的说:“你用的是泰山派和五毒鬼手的武功,却管老和尚叫爷爷,真是可笑!真是大逆不道!”口中说话,手上的招式可不含糊,两条锦带,一条袭击敬若方丈,另一条打向林天鸿。 林天鸿一边招架,一边说:“那就再请独孤宫主给晚辈指点指点吧。”因为沈如月的原因,他虽然和独孤冷月为敌对立,但说话还是非常客气。立场不同,即便说话客气,但出手可马虎不得,因为对方是高深莫测的冷月宫宫主独孤冷月。他用笛子挑开独孤冷月的锦带,立即欺身直进,打出了一掌最为得心应手的父授掌法——排山倒海。他此时施展开六合拳,中规中矩,气势雄浑,绝非昔日可以比拟。 独孤冷月眼光老辣,打眼一看林天鸿出掌的气势就知不可小觑,她有伤在先,不敢硬击其锋芒,掌力稍微一接触,立刻飘身后退七尺,说:“好小子,有两下子!” 林天鸿心知自己的武功远远不能与独孤冷月抗衡,自己必须抢占先机全力以赴,见独孤冷月后退了,就说:“晚辈虽然不是您的对手,却也并非只有一两下子而已。如果您肯承让退出宝相寺,晚辈日后一定去登门谢罪。”说着话,他步步紧逼地连续打出了好几掌。 独孤冷月连续退了好几次,没有还手。 林天鸿又说:“您有伤在身,还是罢手撤退吧!” 独孤冷月神色骤然变冷,说:“荒谬!凭你也想让我罢手?让你几招就不知天高地厚!”她反守为攻,把两条锦带驾驭的鼓动起来,同时施展“灵蛇吐信”,攻击林天鸿上、中两路。 林天鸿招架不及,急忙纵身后退。 突然白影一闪,沈如月拿着剑对着林天鸿刺了过来。 林天鸿用笛子格挡着沈如月迅疾进攻的剑招,在“叮叮当当”的响声里,连续后退。只听沈如月喝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凭你也配跟我师父交手吗?”两个人拆打着退出去很远,沈如月放低声音说:“你怎么自己来了?你不是我师父的对手,今天的事你改变不了结果,快走吧!” 林天鸿说:“我不走,改变不了结果我也不会轻易让他们抢走舍利。” 沈如月说:“别逞强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根本微不足道!我也是迫于无奈,你不要怪我!” 林天鸿说:“我明白,不怪你,我······” 这时,冷月影掠了过来,挥剑挑开了林天鸿和沈如月虚架在一起的笛子和剑,酸溜溜地说:“沈师妹,我看你是下不了手啊!把他交给我吧,你去帮师父。” 林天鸿心中气苦,喝道:“废话少说,看招!”跳过去和冷月影打了起来。 ······ 此时,独孤冷月担心即林天鸿之后,还会有泰山派的人来援助,心中有些着急。她命令冷月晕快去登塔取舍利,独自驾驭着两条长长的锦带拼尽全力抵挡着敬若方丈的“袈裟伏魔”和“广袖乾坤”。 冷月晕施展“追星逐月”连续跳跃着接近塔顶,突然,张新成对着她迎面打来一掌,她大吃一惊,仰身又翻了下去。塔高十余丈,一旦跌落在地,不死也必重伤。冷月晕倒也真是了得,在极速下坠的情况下,拧腰旋身,搭手攀住了第十层塔檐拱挑出来的斗角,微一用力,又飞身飘了上来。登上塔顶,她恨怒交加地挥剑刺向张新成,如此,左冠楚就脱开了身。 左冠楚退到一个飞檐尖角上,狡黠地笑了笑,身子向后仰折,穿梁的燕子似的钻进了下面狭窄的门洞。 昆仑派道长吕会声也被拿着宝剑狂舞的冷月晕逼迫的退出了战圈,被挤到另一边的檐角上,他虽然也是来趁乱打劫的,但他不是白莲教信徒,他是想把舍利带回昆仑山去炫耀。帮助宝相寺保护赤舍利的张新成是他的敌人,白莲教信徒左冠楚也不是他的朋友。他不确定舍利放在什么地方,但见左冠楚已经后仰铁板桥钻进了塔室,他瞅准自己下方的另一个门洞也准备扑进去。不料,刚一探头,却被张新成推了一把。他挓挲着胳膊趔趄了两下,纵身跳到了另一个檐角上,又趔趄了两下身子,差一点掉下去。他自信就算掉下去也能像冷月晕一样攀住下一层的塔檐,而且还要远比冷月晕更利索、更漂亮。虽然没有掉下去,但他还是感觉自己这个名震西南的大佬丢了脸面,就暂时不先管塔里有没有舍利了,跳起来又跟张新成交手。在局促的黄金塔顶,张新成绵柔奇巧的武当太极拳占尽了便宜,以一敌二,竟跟昆仑高手和冷月宫得意门生斗的不相上下。 林天鸿虽然被冷月影死缠烂打地纠缠着,但他时刻在关注塔顶的情况,看到那个多年前就开始打赤舍利主意的左冠楚进了塔室,他心中更为着急,猛攻两招,逼开冷月影,纵身掠向黄金塔。不料,被异军突起的白莲教莲社堂堂主白雪凝拦住了。紧接着又斜刺里冲上来莲社堂堂主贴身仕女兰花。 白雪凝不喜不怒,面如止水,剑法却异常热烈奔放,武功的确不一般。兰花虽然武功一般,但勇猛进招,攻多守少,生死不畏,也很难摆脱。 兰花苦大仇深的脸上杀气异常浓重,喝道:“林天鸿,你可还认得我?” 林天鸿微一寻思,想起了多年前在运河边撕破她衣服的事,虽是对立为敌,但还是觉得歉意,说:“我不想伤你,你快停手退下。” 兰花说:“你早已经伤了我,比伤了我还要让我痛恨。不杀你我绝不会罢手!”她更勇猛地拼杀,近乎于疯狂。 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串琴瑟和鸣般嘹亮的仙鹤嘶叫声,宝相寺那头天下独有的无与伦比的巨鹤来了。 巨鹤在空中盘旋飞舞,威风凛凛,背上竟然还驮载着光头小和尚林天远。 林天远驱使着巨鹤滑翔扑向了黄金塔。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仰头观望,无不大吃一惊,瞠目结舌,愕叹出声。 正此时,塔室内的左冠楚按耐不住好奇,便要开启盛放赤舍利的宝盒。宝盒才被开启一线,便有万道佛光窜泄而出。佛光氤氲,迅速蔓延。于是乎,整个黄金塔都被佛光笼罩了,熠熠生辉,绮丽绝伦。突然呈现的如此奇异景象,更是让人震惊的目瞪口呆,心神激荡,更加确信赤舍利乃旷世异宝。 面对金光外泄的宝盒,左冠楚几乎瞪出了眼球,几乎惊掉了魂魄,惶恐地扣紧盒盖,仓惶钻出了门洞。不料,他刚一露头,就恰巧被受到金光震憾的巨鹤一翅膀盖到了头上。这真是祸从天降,左冠楚感到脖子都快要折断了,惨叫一声,又缩回了塔室,却把宝盒失手扔了出去。 于是,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打斗,都抬头望着在空中翻滚的宝盒,都瞪大了眼睛,把心提到嗓子眼上,身不由主地随着宝盒飞行的轨迹迈着紧凑的小碎步移动位置,预判着宝盒将落向何处,即使撞到敌人或被敌人撞到也不转移视线,更不屑于再与之械斗。 在这激动人心的时刻,塔顶上的三个人也息戈止斗,在飞檐最边际肩并肩站成一溜,好像情谊深厚的老友在一起观赏扣人心弦的奇异景象,关注着宝盒将会花落谁家,鹿死谁手。 巨鹤再怎么有灵性终归也是禽兽,它完全没有人类那么贪婪的欲望,宝盒对它完全没有任何吸引力,被晃花了眼晃晕了脑袋的它此刻最大的需求是调整状态自由飞翔。慌乱之中的林天远对巨鹤的操控也出现了混乱,导致巨鹤与驾驭者失去了默契,没有追逐宝盒飞动的弧线,而是又俯冲向黄金塔顶。接近塔顶的时候,它才领会到驾驭者的意图,急忙挥舞着翅膀调整方向。虽然调整及时,反应迅速,没撞上塔顶全神贯注的三个人,但如铁的翅脊却击到了塔顶正中的琉璃柱。琉璃柱立刻碎裂坍塌,晶莹闪亮的碎片飞迸四射,灿若星雨。再次从宝塔门洞里探头探脑的左冠楚被倾斜而下的碎瓦片和尘土吓得再次缩了回去。地面上的人纷纷躲避着塔顶散落下来的光影闪烁的瓦片碎石,同时又奋勇争先地涌向宝盒将跌落的地方。场面更加混乱。 独孤冷月犹如鹤立鸡群,实属异类。她不屑于到人堆里争抢,她冷静地注视着谁将有可能先拿到宝盒。她将根据拿到者的身份来判断是否出手,如何应对。在目不转睛的注视过程中,她隐约感觉空中有一段什么东西混杂在尘土瓦屑里向她头上落下,挥手一记掌风,就把那段东西击出了宝相寺的高墙之外。 而在巨鹤慌乱地挥着翅膀转向的时候,好奇心强烈的昆仑派吕会声转了一下头,很不幸地被巨鹤铁片似的翎羽在他那张被风沙打磨的像老树皮一样的老脸上刮破了一道。伤口不深,感觉也不是很疼痛,但他却暴跳如雷地骂着“该死的扁毛畜生!”对着巨鹤迅速地打了一掌。他被震得晃了一个趔趄,向后仰倒,被张新成给抓住拉了一把,幸免于难。而巨鹤中掌后惊恐地鸣叫起来,又粗又长的脖子猛地一拧,冲天直上,弹射般地飞向了高空。林天远猝不及防,被掀了下来,抓着两把羽毛,呼喊着从高空直直往下坠落。 塔高十余丈,林天远跌落处又高于塔顶不下十丈,从十丈加十丈的高度跌落,任谁落地,也必摔成一摊肉饼。 在此情形之下,林天鸿骇然大惊,感到全身毛孔炸裂,再也顾不得宝盒的得失了,大喊一声“天远”,施展“魅形鬼影步”掠至近前,紧接着“捷步登云术”冲天而起。正此时,沈如月也施展开冷月宫的独门绝妙轻功“追星逐月幻影术”绚丽高飞,斜掠而上。 林天鸿和沈如月非常默契地分别抓住了林天远的左右肩头,在高空中旋转着摆腿跨步消解下坠的力道。两个人的配合行动很有成效,但下坠的速度依然很快,直接落地也难保不会受伤。 敬若方丈此时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对宝盒的捍卫,潜运起浑厚的内力把袈裟在头顶抡了半圈,像撒网一样甩了出去。回旋飞舞的袈裟像平整柔韧的毯子一样垫到了林氏兄弟和沈如月的脚下。 独孤冷月爱徒心切,也来了个“锦上添花”举动。她双手一扬,那两条神奇的锦带像是长了眼睛一样首尾相绞缠在一起,笔直地射出五丈长,送到了沈如月的面前。 沈如月抓住锦带,与林氏兄弟联袂飞掠,像一串大风筝似的被斜牵侧引地消去了下坠力道,像鸟自由翱翔似的潇洒惬意地落到了地面。 一场意外的危急在几个人恰当其时的配合下消于须臾,所见之人,无论敌友,都禁不住暗暗喝彩。 57.宝相寺(二) 第五十七章 惊魂的一瞬转危为安,宝盒的激烈争抢还在继续,而且趋于更为激烈。混乱之中,宝盒在无数的手交织的层面上蹦跳弹跃,人们蹦跳着、伸着胳膊,狂挥乱舞着手去抓,有的人被绊倒、推倒在地,被不同的脚践踏。不知是谁气急败坏地捅出了一根镂纹铁棍,把似乎调皮的宝盒给挑向了新高度,竟然巧合性地被冷月影抄手抓住了。 如此精准地一把抓住了盒子,冷月影自己都感到意外,甚至都想为自己叫绝喝彩。她喜出望外,激动兴奋的无以复加,大声喊道:“师父,我拿到了!”话一出口,立刻对自己的得意忘形懊悔不迭。因为她立刻成了众矢之的的核心目标,被十几个人扑过来围在中央。 扑向冷月影的这十几个人,有的是想抢她手中的盒子,有的是希望掩护她顺利突围逃跑,相互制约着交起了手。敬若方丈拦在她的前面,对战的是独孤冷月;与白雪凝交手的敬仁老和尚封住了她的退路;左边是与冷月隐、灵儿交手的武当张新成;右边则是林天鸿对阵的兰花和左冠楚联手的怨气组合;其余空隙里夹杂着与白莲教教众混战的其他门派的人;外围还有一圈人虎视眈眈,相机欲动。 林天远一缓过神来就要冲过去帮哥哥的忙,但被沈如月给拦住了:“你别去,太危险了!” 林天远感激沈如月的搭救之情,同时也想起了好奇了很久的事,问她:“你就是哥哥常经念叨的那个如月姐姐吧?” 沈如月听到这话心里竟然涌起一股甜蜜,说:“是啊!你也知道我的名字?你哥哥经常跟你提起我吗?他都是怎么说我的?”在混乱的战场前,她竟然诚惶诚恐地问起了林天鸿私下里对她的评价。 林天远却突然改变了脸色,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问:“你也是来抢舍利的吧?” 沈如月也立刻改变了脸色,变得窘迫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不······不是,我······我······” 沈如月的话还未说完,林天远却突然转移了视线转移了话题:“哎?那不是青尘嘛?他怎么也在这儿?”说着,跑向了林青尘、雷星、王兴等人聚在一起的大雄宝殿的后廊。走近了正在审时度势、看上去高深莫测的林青尘,说:“噢!真的是你!青尘哥,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林青尘这才真正注意林天远,拍了拍林天远的肩膀,摸了摸他的小光头,似笑非笑地说:“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先躲开。”怔了一下,又说:“你别在这儿碍事了,快去看看你的那只大鸟。” 林天远说:“那是大鹤,它没事。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我倒是应该赶快去帮我哥!” 林青尘喊道:“哎!你别去······” 林天远已经跑开了。 忽然,宝相寺大门口传来一阵喧闹,漕帮杜飞虎、王江龙带着一群人涌了进来。 林青尘看到了杜飞虎,心中一乐,心想又有援兵来了。但看到夹在人群里的王江龙,又大吃一惊,骇然变色,急忙退到了粗大的柱子旁边,目光闪烁再闪烁,渐渐现出杀气。 沈如月看到漕帮的人后,也悄悄躲到了走廊上的柱子后面,不再犹豫着该去帮谁,而是在担心出去会被王江龙发现。 面对如此复杂、混乱、激烈的打斗场面,此时的杜飞虎是最为轻松惬意的江湖人物。他一边阔步向前走,一边大笑着说:“怪不得泰山大会上冷清,原来都到宝相寺来凑热闹了!”回头用玩笑的语气对王江龙说:“王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看咱们是不是也得凑凑热闹?” 王江龙苦笑着说:“杜兄,我都这样了,你就别再说笑了。你快去帮白堂主她们吧。” 杜飞虎说:“王兄,你先退后歇着,我去帮忙。”指着带来的兄弟,又说:“你们也不用上,保护好王堂主,退后,都退后。” 杜飞虎是白莲教的信徒,归属莲社堂。他要帮忙当然得先帮堂主白雪凝,但他看到与林天鸿交手的左冠楚后,又改变了主意,嘴里嘟囔着:“白莲教是婆家,漕帮才是娘家,做人不能忘本,要帮忙也得先解决自家恩怨。”他走向了林天鸿,说:“林兄弟,昨天冒犯你了,不好意思。我与这姓左的往日有怨近来有仇,正所谓冤家路窄,今天我必须要教训他。一是我报仇解恨,二是算作向你赔罪。”说着,就举起虎头大刀架住了左冠楚内含机关的钢骨桃花扇。 左冠楚被杜飞虎掀了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气呼呼地喝道:“杜飞虎你他娘的放什么屁?咱们之间那点事算得上是仇吗?你别捣乱,赶快把这小子干掉!为教主拿到舍利,也有你的一份责任。咱们的事以后再说。” 杜飞虎依然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说:“左老狐狸,你少拿堂皇的理由压我,你若是不来,老子当然会以教内事务为重,你既然来了,那就另当别论。再说了,现在老子是带着我漕帮的人马来的,老子现在的身份是堂堂的漕帮白虎堂堂主。看刀吧你!”他那镶着九只钢环的宽背虎头大刀,叮叮当当、哗哗啦啦地响着,疾风骤雨般地一刀接一刀地劈向左冠楚。 左冠楚不敢硬碰硬地格挡招架,依仗着灵活的身法游走躲避,不时羞答答地挥出几扇。 林天鸿听得他们的对话,吃惊不小,心想漕帮和神农帮的大堂主竟然也是白莲教的信徒,看来传言的“白莲教信徒有地方官员和军中官兵将领”的话也极为可信,如此,白莲教就太令人恐怖了。这种心有旁骛的念头也只是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立刻又专心对阵。他把手中笛子当作剑使,连续施展出两招泰山剑法中的精妙招式,把兰花击退到一丈开外,然后转身去攻冷月影。 冷月影一手紧紧抱着盒,一手忙乱地挥舞着剑抵挡林天鸿的进攻,内心无比焦急,不经意间看到冷月晕一边往外围跑,一边回着头对她招手。她估计这个聪明的二师妹是想调虎离山,然后跳墙突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即便不能顺利带走宝盒,也至少可以暂时解救她的危急,改变这种相持不下的局面。她瞅住一个机会,抡起她那柔韧的胳膊,卯足劲儿把盒子扔向了冷月晕的方向。 她这一扔,可以说是扣人心弦,牵动了百十双眼睛,人群向水浪一样,惊喜、惊疑、惊呼着随着盒子划过的弧线涌了过去。 敬若方丈意欲凭借“袈裟伏魔功”把盒子兜住拦下来,但独孤冷月的“锦带柔肠”立刻阻截了旋转盘飞的袈裟。 白雪凝也是迫切要为教主拿到舍利,但她不想只是掩护冷月晕突围,而是想自己亲手拿到盒子献给教主。她准备空中拦截,施展开“回风卷雪”旋转着飞升起来,但她只飞离地面三尺,就被敬仁大和尚的一记“劈腿下踹”砸在她的脚背上给踩了下来,她痛得一咧嘴,不计招式地挥手就要扇敬仁的耳光。敬仁一缩头,她没打着,趁此机会,她再次“回风卷雪”飞了起来,但飞到约有五尺高的时候,又被敬仁给拦截了。敬仁这次没用“劈腿下踹”,而是直接用手抓住了她那盈手可握的三寸金莲,把她甩起来甩到了更加远离宝盒的方向。白雪凝落地后旋身侧空翻,站稳当后竟然红了脸,现出少女般的羞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青尘抓握她玲珑漂亮的小脚丫时那种粗鲁却令她心旷神怡的销魂感受,胸口跳得剧烈起来,情不自禁地转头扫望林青尘。看到了玉树临风的林青尘更觉得满脸皱纹的敬仁老和尚猥琐恶心,指着敬仁老和尚厉声喝道:“无耻好色老秃驴!” 白雪凝这句激愤的骂语令敬仁老和尚愣了,他被人骂过秃驴、臭和尚、臭秃驴,还从来没人骂过他“无耻好色”,在他的戒条里绝不允许“好色”这两个字出现,“无耻”更是无从说起。情急之下抓了一把对方的臭脚丫,他也没感觉怎么就属于“无耻好色”的范畴了,被一个女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姿态面对,不自觉地看了看刚刚软香在握的手掌,那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还在,他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事,不禁窘迫起来,连说“罪过,罪过,阿弥陀佛!”他像知错的老小孩一样忏悔,但白雪凝已经打上来了,而且出手狠辣,脚踢如奔雷,实在不像一个拥有如此小巧柔软的脚丫的女人能做到的。 其他人也在瞬间重新改变的格局中变换了对手,打斗的更为激烈。与此同时,冷月晕孤注一掷地跃起来去迎接宝盒,手与盒子似接触未接触的时候,勇猛如野狼的昆仑道长吕会声突然窜了出来,“嗖”地一剑刺向了她的手腕。她急忙缩手,惊了一身冷汗。虽然未被吕会声的剑刺中,但盒子已经被剑尖挑飞了。人们争抢着又掉头涌向再次飞起的盒子,冷月晕想再插手去抢已经来不及了。 盒子又在一片高高举起乱抓乱挠的手掌上方弹跳起伏,像蹦跳的野兔。这种情景持续了好一阵子,那根神出鬼没的镂纹铁棍又出其不意地冒出来准确地顶向了盒子,盒子再次拔高,像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嗖”地飞进了灵儿姑娘的怀抱。这惊喜堪比天上掉下一个大馅饼。但灵儿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脸上的表情就失色变成了怯懦、恐惧。因为她又立刻成了人们瞩目的目标,被包围了起来,大体情景与冷月影被围堵时差不多。 灵儿拿到了盒子,对林天鸿来说,要远比冷月影拿着宽心的多,但终归还是不如自己拿到放心。所以,林天鸿一边阻挡着要逼近灵儿的其他人,一边往灵儿身边靠近,不时地向她伸手:“灵儿,快把盒子给我!” 灵儿犹豫着去看师父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冷眼一瞪,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悠长沉闷的“嗯”字。 灵儿又犹犹豫豫地去看林天鸿。 这个时候,勇猛如野狼的昆仑道长吕会声又突然施展他那富有特色的平地窜起的本领。他好像熟练于夹着尾巴钻门缝的老狗一样,迅速又灵巧地在混打的人群缝隙里窜了过去,随手一剑,击开了灵儿慌乱中的防守,同时左手像魔爪一样抓向了盒子所在的灵儿的胸脯位置。他这一抓覆盖面太大,目标太不精确的一抓,简直要把天真清纯的小灵儿吓得要死。小灵儿大叫一声,把盒子扔了出去,抱着胸脯往后退。 宝盒的再次飞空,再次引发人群混乱。 当灵儿扔出盒子的时候,吕会声的姿势和行动趋向还没来得及改变,却在空中戛然而止了,紧接着横着身子飞了出去,飞过很多人的头顶,撞到了左冠楚的身上,旋身一转才站稳,却差点被杜飞虎的宽背虎头大刀误伤。他这才发现,是独孤冷月用一根灵动自如的“破布条”缚缠住他的脚腕,把他甩出来了。他看着操控的“破布条子”独孤冷月,讨厌到极点,但同时又不得对她夸赞一句“这娘们儿厉害啊!” 独孤冷月在拉拽锦带横甩吕会声的时候,她本人也借助反作用力斜飞了起来,脱离了敬若老方丈的攻击范围,同时打出了另一条锦带。那锦带像攻击飞虫的青蛙舌头似的卷向了灵儿扔起来的盒子,明显有收入囊中之象。 独孤冷月的武功众所周知,盒子她一旦被她拿到,任谁想抢回来都非常困难,若是她拿着宝盒凭借“追星逐月幻影术”脱身逃跑的话,那可就谁都追不上了。 林天鸿已经对独孤冷月多有了解,知道必须在半空有效阻截,急忙施展“捷步登云术”拔地而起,但独孤冷月的三大弟子冷月影、冷月晕、冷月隐几乎同时跃起来阻截他。冷月宫三大弟子的武功颇有出入,跃起的速度和高度也有偏差,但正好同时可以攻击林天鸿的上、中、下三路。林天鸿忙于自救,乌笛接连施展开“长虹贯日”、“云生怒涛”,击落了上路的冷月晕和中路的冷月影。而攻击他下路的冷月隐却被灵儿以失手误撞的假象给撞下去了。 在盒子回卷向独孤冷月的很短暂的过程里,敬若方丈也意识到这极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所以,在林天鸿和冷月宫弟子在空中交手的时候,他的“袈裟伏魔功”再展神威,袈裟像极速旋转的锯片一样,削向了独孤冷月的那条锦带。所有人都预想到袈裟削断锦带的结果,都抬着头瞪大眼关注着盒子将会再次跌落何方? 然而,事情总有意外!在袈裟即将接近锦带之时,却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在袈裟和锦带的中间位置。他左掌在袈裟底下一托,右手疾伸抓向盒子。眨眼间,袈裟飞过去,又旋飞回来,披到敬若方丈的身上,而独孤冷月的锦带却像女人的裹脚布一样软巴巴地耷拉着落下来了。然而,吸引眼球、扣人心弦的盒子却不见了。 58.宝相寺(三) 第五十八章 盒子呢?这个人是谁?能在瞬间同时破解“袈裟伏魔功”和“锦带柔肠绵中针”的人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有人惊呼“魏荆天!是魏荆天!” 魏荆天站在黄金塔的一个檐角尖上,哈哈大笑,说:“师妹,你家大业大,什么都不缺,就别跟我的徒儿争个破珠子了!” 听到这话,林天鸿乐了,说:“前辈,快把盒子还给我师祖公。” 魏荆天说:“不行,不能还给老和尚。你要是想要,我先帮你保管。” 独孤冷月既感幸运又感遗憾,念头一转,说:“你保管也一样,还不快走!” 这时,泰山派的邋遢道长、林天鸿名正言顺的师父杨若怀来了。他掠上了另一个角檐,大声嚷着:“往哪儿走?我徒儿的东西当然由我保管!魏老鬼你给我拿过来!” 魏荆天满脸得意,说:“打了这么久,你也打不过我,他要的东西凭什么你来保管?你能保管的住吗?” 杨若怀瞪着眼喝道:“屁话!明明是你被我打的屁滚尿流、落荒而逃,还说我打不过你?要是连我都保管不住,那还有谁能保管得住?你······快给我!” 魏荆天颠着头,笑道:“光说不练有个屁用!有本事你来抢啊!抢得到就由你暂时保管。” 杨若怀软硬不吃,不听劝更耐不得激,没再反驳,而是直接纵身扑过去动手。他左掌横扫拦截魏荆天的去路,右手疾伸抓向魏荆天手中的盒子。 以魏荆天的身手当然不会轻易被杨若怀得手。他那精妙绝伦的“捕风捉影手”施展开来,投机取巧地化解了杨若怀的双式突击,然后跳下塔檐,用“魅形鬼影步”在人群里穿插游走。 有的人企图拦截魏荆天,被绊倒在地,反而阻挡影响了杨若怀的追击。有个人恼羞地伸腿要给魏荆天使绊子,却被魏荆天像趟水一样硬趟了过去,把他的腿直接趟折了;那根镂纹铁棍捅向了杨若怀,杨若怀抓住铁棍挥手扇了一巴掌,把那家伙扇的丢了铁棍,转了三圈,鼻子喷血不止。 林青尘一直作壁上观龙虎斗,意欲得渔翁之利,被这种突然横生的枝节打乱了计划,不得不采取一直想用而未曾用的撒手锏了。他本来还有所顾虑,但想起当年魏荆天拒绝收他为徒的情景,心就变得坚决果断且狠辣起来。他把霹雳堂公子哥雷星叫到大雄宝殿的屋山墙下,说:“雷兄弟,把你的霹雳弹拿几颗出来让他们见识见识。” 雷星手捂着悬挂在腰间的弹囊,紧张地说:“我叔父交代过,霹雳弹威力太大,可不能随便乱用。” 林青尘不以为然地说:“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非用不可了,怎么是乱用呢?刚才你也看到了,这些人虽然狂妄自大,但无一不是高手,魏荆天和那个泰山派的老道更是不好对付,他们可都是站在宝相寺那一边,如果不用霹雳弹,咱们根本拿不到赤舍利。” 雷星看着横冲直闯所向披靡的魏荆天和杨若怀,还是有所犹豫,说:“可是那里有好多咱们自己人,白堂主和独孤堂主也在里面,会伤着她们的!” 林青尘把脸一沉,说:“雷兄弟,切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只求扰乱局势,好趁机夺取那盒子,不刻意伤人,用霹雳弹是最好的办法。再说,以独孤堂主和白堂主的武功,就算把霹雳弹塞到她们胸口里,她们也能及时掏出来扔出去,哪能伤得了她们?” 雷星被林青尘理想化的比喻逗笑了,说:“林副堂主您真会开玩笑!谁有那么大本事能把东西塞到她们胸口里?若是有,那只能是您了!呵呵······不行,霹雳弹是绝对不能轻易使用的!伤不到独孤堂主和白堂主,难保不会伤到其他兄弟姐妹。” 林青尘有些恼火了,以副堂主职位和长辈似的高高在上的严厉口吻说:“你叔父可是交代过你要一切听从我的吩咐,你忘了?这种时候,机会稍纵即逝,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 雷星有所妥协,但还在犹豫。 林青尘又说:“你跟着我出来办事,出了过错自然有我承担,我的面子,雷堂主是一定会给的。机不可失,别再犹豫了,快把霹雳弹拿出来。” 雷星心中惴惴不安,慢吞吞地解下腰间的弹囊,伸进手去在里面摸索。 “给我!”林青尘把弹囊夺了过去,拿出了两颗圆圆的、黑溜溜的霹雳弹在掌心里掂量着,脸上现出传说中千年狐狸般睿智深远的笑容。笑容渐渐变得浓烈、冷冽,狐狸般的双眼眯成一条缝,突然抠开霹雳弹上的保险按钮,抬手一扬扔了出去。他好像是随手一扔,但其实是有目标和针对性的,他预计了魏荆天和杨若怀的行动方向和速度,把霹雳弹投向了相对密集的人群。 霹雳弹在人群里砰然炸开,感觉大地都猛然一抖,火光浓烟立刻升腾而起,石崩地裂,四散飞射的石屑沙尘中有很多人也飞了起来,浓烈的硝磺气味中混合着血雨腥风和惨呼喊叫。 霹雳弹造成的出奇效果令林青尘也颇为震惊,他心里乐开了花,努力控制脸上的喜悦,决绝地想让火光再猛烈些。他又目的性地对着惶恐混乱的人群接连不断地投出了一颗颗杀伤力惊人的离谱的霹雳弹,场面无与伦比的混乱且惨烈了。 弹火无情,四下大乱,叫喊连天,死伤成片,惨绝人寰。死了的在地上一动不动;伤了的顶着满头、满脸、满身的尘灰,挂着连着衣服的皮肉,淋洒着热血跑、爬、打滚、挣扎。可是哪儿才安全呢?爆炸总是出其不意地在身边发生。很多人都退到了黄金塔下,贴着墙根挤在一起,惊恐的眼睛扫望着浓烟密布、尘土飞扬的空间,但爆炸又突然在挤成团的墙根下发生了。火光浓烟中血肉迸溅乱飞,肢体横陈乱七八糟,他们始终没弄清霹雳弹来自何方?他们始终没发现投掷霹雳弹的林青尘。 看来林青尘打的比喻倒也不是太夸张,真正的高手在面对突然发生的大灾难时不但能保持不慌不乱,还能迅速做出避免受到伤害或有效降低伤害的举措。比如独孤冷月,她虽然接连陷入爆炸的杀伤范围,但凭借迅速的反应和迅疾的身法,却没受到重大伤害,只是被弄乱了她那颇具威仪的独特发髻造型,以及圣洁的白衣被火星崩出来密密麻麻的小洞。当然在自保不受伤的情况下身上溅上些烟灰尘土和污血是在所难免,晓是如此,仅这份狼狈就让堂堂冷月宫主无地自容。宝相寺敬字辈的几个老僧的处境也比较乐观,有的受了点小伤,有的只是被毁坏了袈裟和僧袍,但他们还是及时用掌力把林天远在内的几个小和尚给推送出了人群。魏荆天和杨若怀虽然屡次成为重点袭击目标,也只是被烤焦了胡须,弄破了衣服,弄得满面尘灰,他们还眼疾手快地把飞过来的霹雳弹给格挡反击出去。然而,被他们反击出去的霹雳弹有的在空中爆炸,有的落到人群里炸开,使的出其不意防不胜防的爆炸更为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令魏荆天感到惊愕又气愤的是,在混乱中,他手中的盒子被如影随形紧地跟着的杨若怀在几乎自身难保的情况下用一记漂亮又荒唐的隔空反掌给击飞了。盒子在烟雾浅淡些的高空一闪现,又落入浓烈的烟尘中,落到了杂乱无章的地面上。于是,自顾不暇的人们拥挤、推搡、碰撞、踢打着,像翻了坑的鱼一样涌来拥去,在生死难料的情况下又掀起了一次不畏生死的搜索盒子的高潮。 ······ 且说,白莲教霹雳堂堂主雷鸣在泰山大会第一天散会后,曾去找白雪凝商议明天的计划。却不料,白雪凝还在对他偷看三寸金莲的事耿耿于怀,连门都没开,隔着门说:“我们又不在乎那块金匾,有什么好商议的?如果独孤冷月上场,咱们也就不用出手了,只看热闹好了。” 雷鸣吃了闭门羹,窝着火气回去了,心中打定主意,明天她不来相邀,我绝对也不去见她。 两个堂主暗中交上了劲。 白雪凝接到林青尘的求援信后,也没告诉雷鸣,直接带着莲社堂的人去了宝相寺。雷鸣始终没等到白雪凝,倒是等来了白雪凝和独孤冷月留下的应付过场的几个无名小卒,得到的消息说她们的堂主一大早就带着人下山去了。雷鸣连想都不用想就猜到她们去了宝相寺,不禁心里骂这两个臭娘们不讲义气,也留下了几个人在大会上应付,自己则带着人匆匆赶往宝相寺。 雷鸣一进汶上县城就听到了宝相寺传来的爆炸声,只道是侄儿雷星不知轻重、不晓利害地在用独门利器杀人破坏宝相寺,他简直气炸了肺。刚一冲进宝相寺就看到一个被炸飞起来的血肉模糊的人砸了过来,他没有躲避,而是举起双掌给击了回去,连行进的速度也没受丝毫影响。他威风凛凛、怒气冲冲地站在弥漫的硝烟里,大声吼道:“雷星你个兔崽子,搞什么名堂?谁让你乱发的霹雳弹?你给我滚出来!” 然而,雷鸣话音未落就发生的更为混乱的大爆炸,是不可预料的,是不可操控的,是无处躲避的。也不知道是荒诞的巧合,还是林青尘目标性的有意为之,在雷鸣喝叱雷星的时候,有一颗霹雳弹打到到了他腰间弹囊上爆炸了。这位研制霹雳弹的大行家被自家研制的霹雳弹炸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而他弹囊里的数十枚霹雳弹被炸的四散乱飞接连爆炸,连成串的爆炸声惊天动地、撼山震岳,人之惨烈如烈火烹油,雪上加霜。 杨若怀甩打着破烂的衣袖,紧锣密鼓地咳嗽着叫嚷:“哎呦!乖乖不得了!这玩意太厉害了,天鸿,徒儿哎,快逃命吧!” 魏荆天也心里发憷了,打了两个惊慌失措的喷嚏,喊道:“天鸿,那玩意不要也罢!保命要紧。” 爆炸开始的时候,盒子在魏荆天手里,所以林天鸿很放心地躲到了安全之地,钻进了黄金塔二层的一个窟洞里。听到魏荆天的话,他才知道盒子又丢了,对着烟雾、尘土,他大声说:“不用担心,我没事。盒子呢?” 魏荆天回答:“找不到了,被你那混蛋师父弄丢了!哎呀,你先别管盒子了!” 凭借说话的声音,杨若怀穿过浓重的灰尘和烟雾,贴近了灰头土脸、胡子焦卷的魏荆天,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老家伙,这下你可真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魏荆天不理会杨若怀的取笑,说:“牛鼻子,现在任何武功都使不上了,咱们还是到别的地方打吧?” 杨若怀说:“嗯,你虽然武功稀松平常,但审时度势的眼力还是挺不错的!走吧,到别处再打!” 杨若怀和魏荆天掠出宝相寺的高墙走了,霹雳弹的爆炸也很快停止了。 最后一声爆炸是发生在挤成一团保护着漕帮青龙堂堂主王江龙的漕帮那一群人当中。那一群人为了替遭遇过一次大难而侥幸存活的堂主王江龙遮挡弹火,已经有好几个人成了伤兵残将,在那最后火光腾起的瞬间里,他们都被炸得齐飞乱窜,炸得伤上加伤,非死即昏。而王江龙这个硬骨头的汉子被爆炸的气浪掀起来重重地咂在了墙上,砸掉了石灰墙皮,砸裂了好几块灰色墙砖,瘫坐在墙根下,但竟然还是没死。 作为始作俑者的林青尘看的真真切切,不得不咬牙切齿地对王江龙发出一声赞叹:“他娘的,这家伙命可真硬!”他把弹囊扔给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雷星,像一道闪电一样掠进了烟幕,迅速逼近王江龙,举起掌来打了过去。 王江龙非但没死,而且还很清醒,还能还手。他看到林青尘向他袭击,颓废的脸上现出不可思议的惊骇,本能地汇聚残存的内力举起手掌抵挡。他那微弱的抵挡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几乎被林青尘的重掌力击到墙体里,绝无再生还的可能了。但他这近似于忽略不计的抵抗却让他瞬间弄明白了心中困扰的疑惑,突出的眼睛里显出恍然大悟的浮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是你······原来是你!”然后闭上了眼睛,头一歪,身体倾倒了。 林青尘的唇角弯出优美的弧线,说:“不错,是我,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然后迅速起身遁入烟雾去寻找宝盒。 林青尘是唯一清醒又冷静的人,但要想在浓烟密布、砂石遍地、肢体杂陈的院子里找到一个小小的盒子却非常困难。正在焦急之时,有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人突然扑到他的身前,凭那满目欣慰含泪欲滴的熟悉的眼睛,他立刻认出这是冷月晕,但还是被她那难以形容的狰狞的凄惨相惊得退了两步。 冷月晕递给他一个盒子,说:“快拿给师父。”说完,再也坚持不住了,晕倒在林青尘的怀里。 林青尘顺势轻轻地把冷月晕放到了地上,准备拿着盒子离开,却又被一只满是血污的手抓住了衣服。不用去看那人的面目,他仅凭那只独领风骚的、熟悉的手就断定此人是白雪凝。 白雪凝的双腿都被炸断,那一双风华绝代的、令林青尘品鉴起来消魂荡魄的三寸金莲已经不见了。以自傲的美足博得林青尘甜言蜜语的白雪凝彻底颠覆了她往日东施效颦般伪装成的独孤冷月式的高傲、冷酷,也彻底颠覆了她只有单独对林青尘时才有的发自内心的、纯粹女人的婉约和温柔。她拖着血肉模糊的残躯,用类似于爬行动物的行动方式,在地上涂抹了一条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路。她抓住林青尘的衣服后,猛地往前耸动了一下身体,巨大的疼痛使她扭曲的面孔变得极度狰狞,气喘不迭地说:“救我······青尘······帮帮我······救我······” 林青尘的脸色忽然冷冽下来,鄙夷厌恶地说:“我讨厌那个‘副’字很久了,没有你,我早就是堂主了。” 白雪凝听到这话骇然大惊,心中的疼痛完全取代了身体上的疼痛,眼中涌出了不绝的泪水。她以为林青尘会给她一掌,让她痛快的、有尊严的死去。可是没有。林青尘没有再碰她曾经令他陶醉的□□、要说胡话的柔软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而是对着她的半截躯体狠辣地踢出了一脚。 林青尘踢出那一脚的时候,心里一定是痛快的,因为他以后就可以摘掉“副”字,做堂主了。 林青尘冲出血腥泛滥的烟雾,冲出混乱的人群,绕过大雄宝殿的台阶,纵身跃出了宝相寺的高墙,跑向拴在树上的骏马,准备速速离开这个被他搞得混乱凄惨不堪的是非之地。不料,对他马首是瞻、唯命是从的王兴和悲愤痛苦、失魂落魄的雷星也翻墙追了出来。 雷星追着他喊:“林副堂主,你要到哪里去?您可不能就这么走了,我叔叔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林青尘回过身来,说:“雷堂主的死纯属意外,你不要伤心,也不要害怕,我会禀明教主,雷堂主是为圣教捐躯,是真英雄,是真好汉,是白莲圣母赤胆忠心的子民。宝盒已经到手,雷兄弟你功不可没,我也会为你请功,以后霹雳堂堂主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雷星惶恐中带有凄苦,说:“堂主之位我不敢奢望,我只求你帮我收全叔父的尸体,我要带回去好生安葬,只求回去不被我们雷家唾弃。”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林青尘满脸的鄙夷,皱了皱眉,说:“你做了霹雳堂堂主谁敢唾弃你?收尸的事现在不是时候,现在要紧的是把舍利带走。事不宜迟,你和王统领先带宝盒骑马离开,运河上有船接应。”他把宝盒塞到雷星的手里,又说:“你们快去,我先去拖住里面的人。”他斩断缰绳,把其余的马赶跑了,然后又翻墙进了宝相寺。 一直未曾尽到责任和义务的王兴欣然领受了林青尘的命令,牵着两匹马走过来,说:“雷兄弟,事已至此,也只能按林堂主说的办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他知道雷星将是霹雳堂未来的堂主,便讨好献殷勤,扶着心不在焉的雷星爬上了马。在雷星骑着的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匹马就撒欢似的奔跑了起来。他既兴奋又紧张,扭腰提胯搭腿上马竟然没能成功。他骂了一句,揪住马鬃准备再次搭腿,却看到不远处有一副古色古香的陈旧卷轴。他踌躇了片刻,心中想通了什么,眼一瞪,深深吸了一口气,咧嘴笑着,颠颠地跑过去,捡起卷轴来揣到了怀里,然后猛地骑上马背,扬鞭抽马去追雷星。 ······ 宝相寺内弥漫的烟雾灰尘已经大大消散,血腥味和尸体的焦臭味更显得浓烈。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雷鸣喝叱雷星的吼叫,都以为雷星是这场特大悲惨事故的缔造者。涵养高的人还能抑止心中愤恨,管住自己的嘴,安静地为同伴整理包扎伤口,那些躺着、歪着的受伤严重者几乎都在呼痛的间隙里破口大骂雷星缺德。许多人还在满是碎肢、石砾的狼藉地面上翻找着宝盒。敬若方丈等一干老和尚们望着寺内的狼藉,都满脸的肃穆庄重,似乎在默默诵经超度亡灵;独孤冷月面色清冷不改以往孤傲,挺着优美的脖子坐在台阶上,任由冷月影为她梳理有失端庄的发髻;沈如月和灵儿分别在用手帕儿小心翼翼地为师姐们清理受伤的创面。 林青尘静静地扫望众人,心中盘算着如何应对。看到了皮开肉绽、容颜尽毁的冷月晕的脸,他心中痛惜却不忍睹视。他退到银杏树后,抓了一把灰土抹到脸上,然后佯装惶恐地走了过去。 看到林青尘,冷月晕有种劫后重逢、患难与共的激动,伤心的泪水止不住地滚滚而下。泪水的冲刷,使的脸上的伤口更加疼痛,皮肉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没好气地推开了沈如月的手,想要站起来却又重重地坐了下去,说:“青尘······你······你没受伤吧?那个盒子呢?” 林青尘摊了摊手,做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说:“我倒没什么事,可是盒子被雷星那王八蛋抢跑了。你好生坐着不要乱动。” 林青尘的话音刚落,立刻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林天鸿问:“雷星是谁?他去了哪里?” 林青尘说:“不知道,往西边去了。你想干什么?千万不要去追他,他有霹雳弹,他心狠手辣,连自己的亲叔叔都炸死了。” 此言一出,独孤冷月一跃而起,迅速掠过西面的高墙,消失不见了。于是,众江湖人物也急忙追赶出寺,看到停放的马没有了,就各自施展开轻身功夫飞奔向西。 漕帮杜飞虎自己帮中兄弟们死伤的阵营,恨得咬牙切齿,也想要追出去,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了一下,他回头看到竟然是王江龙,忙伏下身去。硬骨头的王江龙虽然还有余息,但已经到了频临死亡的边缘,浑身抽搐着,嘴里吐着血沫,抖动着嘴唇,发出如若蚊嘶的微弱声音:“林······林······青尘!”好不容易说出了这几个字,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杜飞虎思忖着,自言自语:“原来是他!我也不相信雷星会有这么大胆子!唉,都是赤舍利惹的祸!王大哥你死的实在冤枉,可是枉死在霹雳弹下的又何止你一人呢?唉······他娘的,我到要看看这赤舍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挥手拂闭了王江龙的双眼,也飞身出了宝相寺,也向着西边方向飞奔追去。 59.各怀心机 第五十九章 众人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地冲出了县城。路程一远就拉开了距离,也就分出了各自轻功的高低和内力的强弱。 独孤冷月遥遥领先,与外出办案归来的陆同章和其手下四大捕快迎面相逢,被拦住了去路。她急于追上雷星,不想耽误时间,跃起来侧身避过陆同章戳过来的枪,同时把两条锦带向两侧横扫了出去,四大捕快同时落马。独孤冷月脸上闪过一抹快意的笑容,空中一折身,骑上一匹马,绝尘而去。 陆同章根本不知道县城发生了什么事,职业的敏感和警惕,令他感觉狂奔飞跑而来的独孤冷月行径可疑,就想拦住她问话。人没拦住,自己人反而挨了打,还被抢了马,他急忙调头去追独孤冷月。 紧接着,武当派张新成和昆仑派吕会声赶来了,也都各自跳上了一匹马紧随其后追了下去。另一匹马被敬仁老和尚拽住缰绳逮住了,他不会骑马,也学着张新成和吕会声的样子跨了上去,抡起巴掌就拍打马屁股。那马被敬仁重力拍打的一哆嗦拉了一摊马粪,然后一声嘶鸣,人立而起。他被掀了下来,揪下了一撮子鬃毛,落地一个后空翻站稳了,但受惊的马却蹦跶着撒欢跑远了。 这时,斜刺里冲过来了林天鸿。他飞身骑上那匹马,策马斜奔,一歪身,伸手抓住沈如月的手,把沈如月拎上了马,二人共骑,疾驰而去。 看到徒孙林天鸿潇洒骑马的情景,敬仁惊疑羡慕,抹了一把光头皱脸,说:“牲口也会挑人?” 这时,杜飞虎赶超过敬仁跑了过去,冷月影也超了过去。 冷月影从敬仁和尚身边跑过时还故意激怒他,说:“老和尚,有本事追啊!” 于是,敬仁和尚一瞪眼,又拔足猛追了出去。 远远落在后面追来的人与心里窝着火气的四大捕快不期而遇,交起手来。随着冷月宫、霹雳堂、莲社堂的一部分人和宝相寺、武当、昆仑、漕帮、神农帮的一些人赶到,城外的这场毫无意义的大战也称得上混乱而又激烈。 ······· 雷星和王兴带着付出了巨大代价才得来的盒子纵马狂奔,惊慌失措地赶到了运河大堤,放眼所望,没有看到接应的船只,即便是带有白莲教标识的人也未曾看到一个。于是,他们慌不择路地又策马沿着运河大堤向北跑了下去。奔出了约二三里路,远远看到岸边停靠着一艘大船,虽然船上没有白莲教的旗号,二人还是喜出望外,一边催马飞驰,一边摇手呼喊。 到了跟前,才发现这艘大船只不过是一艘普通的运货商船,而且还破旧失修,那船主正在吆喝着伙计修整加固船板、拆换船桨。雷星和王兴顿感失望,想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其他靠岸的船,听到马蹄声后,回望来路,只见一队人马拖着烟尘冲了过来。于是,他们什么也顾不得了,冲上船,三拳两脚把船主和伙计打落水中,逼迫船工赶快开船。 老船工小心翼翼地转舵,及至立起桅杆、升起船帆,岸上追赶的人已经来到了近前,一个接一个地施展出高超的轻功,飞跃过水面,跳到船上。 最先登船的是独孤冷月。她忌惮雷星的霹雳弹,没敢立刻动手去抢盒子,而是以堂堂冷月尊者的威仪声色俱厉地喝道:“雷星,把盒子拿过来,我饶你不死!” 雷星满脸怯惧,外强中干地说:“为了它,我叔叔的命都搭上了,不能给你。” 独孤冷月眉梢一挑,目露杀机,说:“不给盒子,你就给命吧!”举掌就向雷星打去。 独孤冷月的凶狠霸道令陆同章怒上加怒,一挺钢枪,挡住了独孤冷月,喝道:“盒子里是什么?交给我带回衙门。” 独孤冷月和陆同章拆了两招,觉得不值得与其结怨,说:“你连盒子里是什么都不知道,添什么乱?这是江湖上的事,关你衙门什么事?” 陆同章凛然正气地说:“你们从汶上县城抢了东西出来,就是我汶上县衙的事,就是我陆同章的事。”他右手钢枪防备着独孤冷月,左手指着雷星问道:“小子,你那盒子里是什么东西?” 雷星一愣,怯懦地说:“这本不关我什么事,我不敢得罪衙门,你得保护我的安全!” 听到雷星的话,陆同章更觉底气雄壮,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衙门里的人还敢跟我谈条件?把盒子给我,没人敢动你一根指头。给我。” 这时昆仑道长吕会声诡异一笑,跳起来挥剑刺向雷星。 雷星惊骇之中,迅速侧身一滚,靠到了船舷上大叫了起来:“别动,都别动!谁敢再往前一步,我就把盒子炸了。”他咋呼着,忙不迭地从弹囊里摸出了一颗霹雳弹。 看到了霹雳弹,深受其害的人们顿时紧张起来。 武当张新成挑开了吕会声的剑,说:“吕道长,你可不要乱来。” 吕会声是个旱鸭子,望着波浪逐涌的河面,突然感到一阵晕眩,挥着手退了两步,苦着脸说:“好,我不乱来,大家都别乱来。” 陆同章虽然听说过霹雳弹的威名,但并未亲眼见识过霹雳弹的威力,看到别人都往后退,他却往前走,对雷星说:“你别拿那玩意吓唬人,快老老实实把盒子给我。” 雷星又急又怕,大嚷着“别过来,站住!” 陆同章还要往前走。 林天鸿说:“陆大人,那盒子里是宝相寺的赤舍利,可不能冒险。” 陆同章大吃一惊,说:“什么?赤舍利你们也敢抢?真是无法无天!”他虽然很吃惊,虽然更气愤,但还是对雷星让步,退后了。 林天鸿对雷星摆着手,说:“雷星,你不用怕,不要紧张,把盒子给我······”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给你?”林天鸿的话没说完,就被情绪失控的雷星抢过去堵了一句。 林天鸿只能摆手继续安抚:“好,好,好。不给我,给陆大人也可以。你把盒子交给陆大人,我和他一起保护你的安全。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陆大人吗?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中都神捕!” 雷星的脸色微有松缓。 独孤冷月说:“你用霹雳弹炸死了那么多人,你要是相信了他的话,就不怕自投罗网吗?” 雷星又紧张起来,分辨说:“不是我,霹雳弹是林副堂主发的。” 独孤冷月起初只是猜测是林青尘指使雷星干的,听到雷星说是林青尘亲手干的后,还是感到有所惊讶,心想:“林青尘竟有这胆量!哼!我倒是小看他了。”冷冷一笑,说:“别管是谁发的,这霹雳弹终归是出自你们雷家,出自你的手,你脱得了关系吗?你应该分得清远近亲疏,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也只有我才会帮你。”她说着拉拢的话,慢慢靠近雷星。 独孤冷月靠近,其他人也试探着靠近。 雷星又惊恐地喊道:“别过来,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得到。” 霹雳弹的威力大伙儿可都刚刚领教过,尚还心有余悸。在这狭促的船上一旦引爆,别说赤舍利被毁,就是整个船也会被炸得七零八落,船上的人可就凶多吉少了,雷鸣和白雪凝就是前车之鉴。众人投鼠忌器,都不敢再有明显举动。 此时,船已离岸数丈远,进入湍急的中流。杜飞虎、冷月影和敬仁老和尚到了河边,望船嗟叹,气恼的捶手跺脚。杜飞虎看到了河边的木料,来了主意,抬脚把一块木板踢到河里,以虎跃山涧的威猛雄姿纵身跃了起来,在那块木板落了一下脚,接着再纵身跃起,夹带着两脚水像铁塔一样砸到船上。敬仁老和尚也学着杜飞虎的样子飞跃了起来,他那枯槁嶙峋的老躯比杜飞虎远要轻灵迅捷,举重若轻地在空中来了个漂亮的“大鹏展翅”。他在木板上借力再跃起时本可以更成功地降落到船上,但遗憾的是他再次在空中摆出“白鹤亮翅”的潇洒造型时,却被轻捷如燕的冷月影“啪哒”一脚踏在了光头上。冷月影卖弄似的在空中翻了个惊艳的跟斗,捷足先登,金鸡独立,潇洒飘逸地上了船,而敬仁老和尚却“噗通”落入水中,激起了冲天的浪花。 敬仁不会骑马,却因屡次在佛缘池沐浴净身而颇善于游泳。他浮出水面后快速地开合着嘴唇嘟嘟囔囔了一阵,便划着水向岸边游去。想来这位礼佛数十年的老和尚一定会愤怒地说了许多出家人禁忌的话吧!遭受了这种暗算,任谁都会非常愤恨,即便老和尚骂几句,佛祖也会原谅他吧。 林天鸿看到敬仁老和尚上了岸,回过身来横眉怒目看着冷月影,说:“你真卑鄙!” 沈如月也对冷月影说:“师姐你完全可以自己上船,干嘛要这样啊!” 冷月影却沾沾自喜,蛮不讲理地对沈如月吼道:“你闭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然后又理直气壮地警告沈如月:“你注意,别胳膊肘子往外拐。” ······ 顺风又顺水,船在大运河宽阔的河面上飞似的向北行驶。众人都不说话,仿佛是一群有修养的安静乘客。其实都在各怀机心凝神戒备,貌似平和的目光一经交错,就会迸出犀利的锋芒,即便偶尔旁视,也不会让雷星脱离视线。 雷星也非常明白自己的处境,心中焦虑,却一筹莫展,只能紧紧和王兴靠背而坐,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在沉默中度过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云际会,天象诡异多变,昏黄的月亮不时被阴云吞噬又再挣脱而出,但光晕却更加暗淡。 掌舵的老船工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唯唯诺诺地说:“各位大侠,已经走出这么老远了,这是要去哪儿啊?好歹说个地方。” 众人扫眼相望,没有说话,都把目光停留在雷星身上。 雷星焦灼不安地伸起脖子,眺望灰蒙蒙的河岸,也没说话。 趁雷星分神之际,独孤冷月想要动手。她身形微微一动,立刻被警惕的人们察觉,都迅速亮起了兵刃,发出一阵杂乱的声音。 雷星闻声大惊,猛一起身,大喊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王兴被雷星起身时撞到了,一头碰向了船帮,哎呦一声,大幅度地活动着爬了起来。王兴的大幅度动作令雷星更加紧张,他惊恐却威武地举着令人生畏的霹雳弹大喝:“都别动!” 王兴摸着额头,保持中立进行劝和:“别动······都别冲动。这玩意儿可不是闹着玩的!冷静,一定要冷静。雷兄弟你也坐下。”然后,转身对等着答复的老船工说:“你在这儿干嘛?不想活了?快回去开你的船!” 老船工苦着脸说:“开,开,开!可是往哪儿开呢?” 王兴又吼道:“罗嗦什么?往前开!” 老船工点头答应着,跌跌撞撞地退下了。 ······ 漫无目的地航行终归不是办法,互有忌惮地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对赤舍利志在必得的独孤冷月表面上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其实心里却非常焦灼。硬抢不行,她决定智取。她做出惬意的样子,抻了抻破洞百出的宽松柔软的像流云般的衣衫,语气温和地说:“雷公子,你和林青尘用霹雳弹炸死的这么多人,只怕你们已经被江湖各大门派视为大仇。如果没有得力的人帮你,就算你安全下了这艘船,也绝对回不到霹雳堂,更回不到你的江南雷家堡······” 雷星因恐惧而变得决绝嘴硬,说:“那我就不下这艘船,大家都别下船,大不了同归于尽。” 独孤冷月冷笑着,继续温言攻心,说:“此言差矣!你可是江南雷家的公子,生在富丽堂皇中,长在荣华富贵里,你要是跟这些江湖草莽同归于尽就太可惜了!据我所知,你可是雷家长支嫡传的一根独苗啊!你要是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你们雷家还有什么指望,你要是就这样死了,你那守寡多年的母亲还不得哭瞎双眼,你那年近八十的祖母还能活得下去吗······” 听到独孤冷月这番话,雷星心中悸动起来,摇着头,用接近于哽咽的腔调说:“别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死,可是······我该怎么办呢?独孤堂主,看在同属圣教的份上,你别为难我了,我把舍利交给陆大人,让他还给宝相寺好不好?” 独孤冷月不屑地笑了笑,说:“你这话又说错了!我没有为难你啊。正因为你我同属圣教,所以我更要帮你啊!这样吧,你先把盒子给我,我们师徒三人负责保护你脱身,护送你安全返回霹雳堂,并且极力推荐你来做霹雳堂堂主。你在霹雳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本堂主在教主面前的分量,我的面子教主肯定是要给的。怎么样,这样安排你应该满意了吧?” 雷星当然满意,转着头打量其他人,犯起了踌躇。 独孤冷月又说:“这船上的人都心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只有我们师徒三人是同心同德一条心,从实力上权衡利弊你应该看得出尺长寸短吧?” 现在的形势的确是独孤冷月占有绝对优势,雷星当然倾向于独孤冷月这一边了,说:“只要独孤堂主确保我的安全,向教主解释清楚这些事,做不做堂主倒无关紧要。” 听到雷星妥协了,独孤冷月心中暗喜,脸上却保持着沉静镇定,说:“那些人都是林青尘炸死的,不关你的事。不过霹雳堂堂主你是非做不可,否则哪里再去找像你这样精通火*药的青年才俊······” 从独孤冷月和雷星的对话里,林天鸿知道了冷月宫也是白莲教的一个分堂,那沈如月自然也就确凿无疑的归属于白莲教了。种种的传闻,令他对白莲教深为抵触,此时真正了解了沈如月的身份,他心纠结起来,不停地以含义复杂的目光看沈如月。而沈如月也在不停地察看他的脸色,似乎含义更为复杂。两束目光终于交会重合,林天鸿读懂了沈如月眼中不得已、难说清的苦衷,点了点头,用目光交流,好像是在说:“我明白,不用解释。” 见雷星对独孤冷月妥协了,林天鸿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雷星身上,说:“这个时候你可不要犯糊涂。冷月宫的人在霹雳弹下也死伤不少,她就算不杀你报仇,得到了舍利也不会管你的死活,况且她现在自己脱身都不容易,还能保护得了你?” 雷星听到这话又紧紧地抱住了盒子,低下头,不再看独孤冷月那冷酷的面孔和诱惑的眼神。 费了许多口舌编织的圈套被林天鸿揭露并打乱了,独孤冷月心里腾起愤恨的怒火,但顾虑到陆同章和武当张新成,她忍下了一口气,没有轻举妄动。但她犀利的目光可不饶人,像锋利的刀一样从林天鸿脸上刮过,可是看到心爱的弟子沈如月那暧昧不清的凄苦面孔,她心中一阵失望,摇了摇头,有点“女大不由娘”、“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沈如月不敢与师父的目光相对视,低下了头。 林天鸿心中也莫名地紧张起来,也避开了独孤冷月的目光。 独孤冷月感觉又塑起了威严,对攻心智取还抱有一些希望,又用温和的语气对雷星说:“雷公子,江湖群斗死伤在所难免,莲社堂和霹雳堂的损失不是更大嘛!我不会因为折损了几个弟子就记恨你的。再者,你我同是圣教中人,同为白莲圣母效忠,取大义而舍小节,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一致对外,你把舍利给我,我们师徒一定与你共进退。” “你······你可是堂堂的冷月尊者,可不能说话不算数?”雷星忍不住又要妥协于独孤冷月了。 林天鸿、陆同章、张新成虽然都没再说阻止雷星的话,但如炬的目光却齐刷刷地逼视着雷星。只要雷星一有把盒子交出去的举动,他们准备奋力一搏。 不适应坐船的吕会声已经晕的昏昏噩噩,此时也偷偷打起了精神,一双隐含着狠辣的阴翳的眼睛不时地扫向船上的一块渡板,计划着伺机抢夺那个盒子,然后把渡板扔到河里,像杜飞虎上船一样,以连环二级跳跃跳到岸上。 杜飞虎好像看透了吕会声的意图,往那块渡板前挪了挪身体,挡住了吕会声的视线,心想,你若是投机取巧,我就把你打成落水狗。 雷星看清了形势,明白任何人都指望不上,心中突然决绝起来,举着霹雳弹说:“退后,都退后,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众人都往后退了退,王兴也与雷星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雷星身边没了依靠,感觉更不踏实,就对王兴说:“回来,你不要走开。” 王兴像个乖巧的大孩子似的咧嘴呵呵笑着又走了过来。 雷星怔怔地愣了片刻,说:“独孤堂主,你拖住他们,我先走,见到了教主我再给你盒子!” 独孤冷月知道智取无效了,立刻板起了面孔,冷冷地说:“跟我讨价还价?哼!伤了我那么多弟子,不把盒子给我,你若敢出船半步,我将你碎尸万段!” 听到独孤冷月的咬牙切齿的狠话,雷星打了个寒颤,彻底明白了独孤冷月还是把门下弟子的死伤算到了自己头上,而自己之所以没遭她的毒手,完全是因为有赤舍利在手,有霹雳弹在手。如今已经惹祸上身,进退两难,只有宝盒在手才是保命之策,至于接下来会怎么样,那只能拖一时是一时了。他心中叫苦不堪,双手抱紧宝盒,不敢有丝毫松懈。 60.趁机起乱 第六十章 涌动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四下里顿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黑暗里的人们都更为警惕。这时突然响起劲急的利刃破空之声,大家立即紧急戒备,以防不虞。一串串闪射的火星中响彻起急促的金铁交鸣,随着一声“叮当”大响后,似乎有锐利的东西“噌”一下钉入木板。 这一连串的响声乍起乍落,发生于转瞬之间,令人猝不及防。 犹如惊弓之鸟的雷星,被吓得嘶声大叫起来:“干什么?点灯,点灯,快点灯。” 王兴也紧张到极点,也大喊了起来:“别冲动,点灯,快点灯。” “来了,灯来了!”老船工挑着灯笼,慌慌张张地走来。 ······ 灯光中,沈如月和冷月影风姿卓越的身影犹如午夜幽兰,她们都面带薄怒,满目诧异,各执断剑,相互叠压;而林天鸿则侧面而立,手中紧握笛子,保持着蓄势待发的戒备姿态。 沈如月收回断剑,问冷月影:“师姐,你要干什么?” 冷月影气呼呼反问:“你又要干什么?”也收回了断剑。 原来,刚才是冷月影偷袭林天鸿,沈如月出剑阻挡,师姐妹两人过了几招,而林天鸿在不明真相、难辨虚实的黑暗中奋力出手,用笛子同时打折了在自己面前磕磕碰碰的两把剑。 这虽然未涉及到雷星,可着实把他吓得够呛,他用肩头顶了一下王兴。王兴会意,夺过老船工手里的灯笼,帮雷星照明防护。 其他人也都收回了蓄势待发的兵器。 杜飞虎看着这对脸上互有埋怨的师姐妹,笑了,有些幸灾乐祸,说:“有意思!暗渡陈仓,浑水摸鱼啊,冷月宫门下高足可真是机灵的很!只是杜某实在看不出这是演的哪一出?好像内部不睦啊!也幸好如此!林兄弟,你小老弟不错,还是过来靠着哥哥身边坐吧,哥哥的虎头刀可不会走偏锋。” 林天鸿笑了笑,对杜飞虎说:“不必了,谢了。兄弟我不会轻易被偏锋伤到。” 听到杜飞虎和林天鸿的侃言,垂眉闭目的独孤冷月淡然一笑,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傲慢,说:“杜堂主,此一时彼一时,该站哪条船不用我教你吧!” “不用教,站那条船我心里有数。”杜飞虎讪然一笑,揶揄地说:“咱们现在不都在一条船上嘛!” 独孤冷月唇角一扬,眼中闪过一缕不驯的厉色,沉声说道:“少说废话!你可要分清敌友,站定了立场!哼!” 杜飞虎大咧咧地说:“说得对!杜某一向恩怨分明,立场坚定。” “那你还一再与我作对?”独孤冷月目露凶光,不再掩饰劲锐的锋芒。 杜飞虎脸上一怔,含糊地说:“没有啊!我没与你作对啊!我虽然身属莲社堂,听令于白堂主和林副堂主,但对你们冷月堂和霹雳堂也一直恭敬有加啊!不过对于鬼鬼祟祟的偷袭暗算是不敢恭维的,更不敢苟同!呵呵······这是脾性使然,改不了的,独孤堂主你不会介意吧?哎!啊!哦······水!”他突然叫喊着跳了起来。 王兴也一跃而起,咋呼道:“水!怎么有水?哪来的水?” 王兴挑着灯笼满船底照看。只见船内已经汪了一大片水,那一截断剑钉入船板的缝隙里正汩汩往上冒着河水。 “船破了,漏水了!”王兴大喊:“老头,快过来,船漏水了。你这鸟船真不结实!” 杜飞虎拔出断剑,用脚堵住喷射的水柱,说:“船工,快拿东西来堵住。” 老船工丝毫不现惊怪,唠叨着:“这是艘老船,本就在修整,爷们非逼着咱们开船,这不,漏了吧!”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找来的破皮布塞到杜飞虎脚底下,然后用木板铁钉固定,又拿来水瓢往船外刮水。 等到把船里漏进来的水刮净、擦干,两岸已经传来高昂悠长的公鸡鸣唱,天际现出了一线鱼肚白。天要亮了。 老船工试试探探地说:“各位大爷,行了一夜了,前面找个地儿停船吧。再往前可就到了黄河了,这个时候黄河水势太大,没有牵拖,把不得舵,会翻船的。” 昆仑派吕会声被一夜的颠簸弄的晕头转向,翻着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停船,快停船,我可受够了!” 杜飞虎是开船把舵的行家里手,在通航千里的大运河上混了半辈子了,对于这个季节的黄河水势了如指掌,说:“停船靠岸吧,我可不想掉到黄河里喂王八。” 老船工如逢大赦,连连点头答应着,就准备去落帆转舵。 独孤冷月却说:“不许停船,继续前行。” “这······可是······”老船工犹豫着望向杜飞虎,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确切定论。 独孤冷月却以气势夺人,一抬手,掌风落处,把船舱的门打碎了,喝道:“不得停船!” 王兴被碎裂的木屑崩到脸上,吓得跳了起来,不敢顶撞独孤冷月,就对老船工发开了火:“罗嗦什么?快开你的船!” 杜飞虎瞪大了眼睛望着独孤冷月,没有阻止也没有求劝,而是以调侃的口吻说:“独孤堂主是没见过黄河浊浪滔天的场面吧!惊涛骇浪,杀人于无形,可比我这把虎头刀厉害多了,到时候任你武功再高,全不顶用!” 独孤冷月却笑了,慢条斯理地说:“你的虎头刀有什么厉害的!在我眼里只不过是块废铁而已。” 杜飞虎被独孤冷月的刻薄话噎的又一瞪眼,愣了片刻,没有再反驳,而是尴尬地笑了笑,说:“好吧!那就继续往前开船吧!不要命就继续玩呗!” ······ 当天色大亮起来的时候,船驶过一个大弯,前面的水域变得异常宽阔,水势也平缓了许多。烟波浩淼中,可以看到远处密布的芦苇丛中有许多鹭鸶、白鸥啼鸣着飞出来······此景风光旖旎,令人心旷神怡。 独孤冷月的心情明显愉悦了,无声地笑了笑,说:“这危险嘛!那老头儿可真不老实,有的人更是危言耸听。” 杜飞虎似乎悠闲地看着远处掠水捉鱼的鸥鹭,叹了口气,念叨:“不到黄河不死心,到了黄河悔已迟啊!等着吧!” ······ 又行驶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水面变得起伏波动了,不时有激起的浪花溅到船里。老船工在船头控制着舵,念叨着:“哎呦!不得了喽!今年的水势更胜往年,再往前,可要坏了事喽!” 船身忽然一顿,猛地颠了一下,然后便在起伏不定中左右摇摆前撅后翘。 众人向前望去,只见一幕幕横列的水浪逐涌而来,与运河水流撞击,激起巨大的浪涛,形成恐怖的漩涡,船身左歪右斜地打起了转。船上的人难以站稳,双脚用力钉住船板,船工们都抓住、抱住船上可以抓扶的东西,老船工非但难以控制船舵,反而被船舵摆布的扭来转去。 王兴的平衡能力比较差,身体随着船体的颠动踉踉跄跄、趔趔趄趄。猛一倒退,撞到了杜飞虎。 杜飞虎没任何防备,被王兴撞了个趔趄,恼火地捣了王兴一拳。 王兴又歪向了另一侧船舷,双手乱挥之际,竟然把雷星手中的霹雳弹打落了。 看到霹雳弹从雷星手中飞出,人们愕然一惊,不自觉地想要躲避。然而,霹雳弹的机括没打开,落到船底后并没反应。众人齐齐松了口气。而雷星却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爬着追赶,用手去捉滚来滚去的霹雳弹。 这时,独孤冷月出手了。 紧接着其他人也出手了。 林天鸿和陆同章同时上前拦住了独孤冷月;张新成拦住了冷月影,而沈如月又立刻出手救急冷月影;昆仑道长吕会声则像冬眠初醒的大熊一样扑向了雷星;雷星推着王兴作挡箭牌;自身难保的王兴一边咋呼着推挡雷星,一边帮忙逮霹雳弹······于是乎,刀光剑影,大呼小叫,乱成了一团。 杜飞虎顾不得指挥降落船帆了,挥刀劈向似乎在施展醉剑的吕会声。 吕会声立即刹住身势,忙不迭地举剑格挡杜飞虎的虎头刀。然而,他晕船晕的体虚身软,仅仅挡了一下,就被刀重力大的杜飞虎震得一屁股蹾了下去。只感到腹内翻滚,五脏错位,呕吐出了一团秽物,摇着手说:“不打了,我不打了。” 杜飞虎一招打败了吕会声,疾伸左手,抓向雷星,却觉剑光一闪,一条剑刃挑向了手腕。他急忙缩手,回身见袭击者是张新成,于是与他交起手来。 冷月影没了对手了,就想偷袭林天鸿,却又被师妹沈如月给拦住,气得她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船身不稳,空间又极为有限,混战的人们难以充分发挥武功,还容易误伤。独孤冷月无法凭借高超的轻功游走躲避,本又有伤在身,在乌笛和钢枪的分进合击之下,防守的范围渐渐缩小。忽然之间,她缠绕在林天鸿笛子上的锦带被震碎了,飞迸起来的无数碎片混同溅起来的水花纷落而下,在朝日的光辉下灿若烟花。 独孤冷月突然失去了一条锦带,进攻立刻减弱,防守也出现了空隙,被陆同章趁机逼近。 看到师父遇到危险,沈如月和冷月影找回了以往的默契,同时挥起断剑扑上来招架陆同章的钢枪。 独孤冷月一得到弟子相助,立刻回身全力对付林天鸿,左掌拍开林天鸿的笛子,右手五指握成钩爪,抓向林天鸿的咽喉。 林天鸿已经退到了贴近船舷的死角,很难再有效地退后躲避,惊骇之下把心一横,准备冒险以“捕风捉影手”硬接独孤冷月的指爪之力。但沈如月却突然掠身挡到了他的前面,把脖子送到了师父的指爪之下。 独孤冷月急忙停止了抓捏的力道,厉声喝道:“让开!”变爪为掌,把沈如月拍倒了。而此时冷月影却被陆同章的钢枪挑中肩头,也摔倒了。 一脉相承的师姐妹同时倒地,惺惺相惜地扶携而起。 陆同章和林天鸿再联手,独孤冷月很快又落了下风。沈如月让受伤的师姐退后,自己上前相助师父。她唯恐林天鸿伤了师父,也唯恐师父伤了林天鸿,心中为难,出手也不明确果断,便心不情愿地与林天鸿缠斗起来,以避免师父与他接触。 正在此时,船身忽然大起大落,剧烈起伏抖动起来,难以掌握平衡的众人脚步更加虚浮,歪来倒去,如同醉酒,左攻一剑大失水准,右拍一掌差强人意。船上更加混乱。陆同章的身体不如独孤冷月灵动,被打中了两掌,好在船身不稳,独孤冷月的掌力难以集中,他并未受重伤。 这时,王兴突然声如滚雷般大吼了起来:“住手,都住手!否则我可要炸了。” 众人一惊,见王兴手中竟然举起了那颗霹雳弹,都立即停手不敢再打了。 王兴的一声断喝竟然震慑住了这些武功比他高的不可估计的高手,他不禁为自己的一吼之威而得意。他满面红光,双眼发亮手把着船舷,身体摆着威武的造型,笑了,突然转头问雷星:“雷兄弟,这玩意儿怎么用?” 众人一愣,面面相觑,明白王兴只是狐假虎威地装模作样,立刻又要动手。 这时,船上又猛地一斜,王兴手中的霹雳弹脱出手去,他也一头顶向了雷星。其余人也在船身严重倾斜的瞬间一起拥向了左船舷,叠压交差着挤成了一团。 船上平复稳定时,王兴挣扎着起身,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竟然抓向了冷月影的前胸。 冷月影惊恐之下,勃然大怒,猛地跳起来抽了王兴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兴被抽的晕头转向,还没站直身体又栽倒了下去。 独孤冷月见雷星就在眼前,宝盒唾手可得,就在人缝里伸过手去抓盒子,袖筒被撸到了腋窝也顾不得了。但她雪白的胳膊和优美的手没能够到盒子的位置,就被张新成格挡住了。她和张新成一交手,其余人立即闪开空间,叹为观止地欣赏冷月宫的擒拿手与武当太极拳推磨拉锯似的巧力对抗。 这时,杜飞虎不容错过与雷星近距离靠近的机会,伸出虎爪抓向雷星,却被林天鸿用笛子打中了手背。 杜飞虎收回发麻的手,说:“林兄弟,你这可不够朋友。” 林天鸿说:“杜大哥,朋友我是想交,但这盒子却不能相让。” 他们二人摆出互不妥协的架势,对视着。 那头昏脑胀的吕会声吐着白沫翻了两个跟斗,一头顶到了船舷上,竟有些清醒了,爬起来又要扑向雷星,但被陆同章寒光闪烁的钢枪给顶了回去。他摆着手说:“别,别,我不参与,你们打。” 这时雷星突然迅速地从陆同章的枪杆下钻了过去,捡起了那颗滚来滚去的霹雳弹,接着窜到右船舷,用脚缠住一团网绳,站稳身子,顶天立地似的,威武霸气地喝道:“都住手!” 61.风浪 第六十一章 随着霹雳弹的主人雷星,一声断喝,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只见他手里拿的不仅仅是那一颗失而复得的霹雳弹,而是两颗,竟然又多了一颗。 看着视死如归似的雷星和他手里泛着瓦蓝光泽的霹雳弹,大家面面相觑,倒抽一口凉气,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移到他腰间悬挂的两只弹囊上,不知那里面有多少霹雳弹。 非常规武器霹雳弹的威慑力异常强大,对力缆狂澜、拨乱扶正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独孤冷月这才察觉自己的胳膊还在和张新成的手纠缠不清地搭在一起,不禁玉面生羞色、香腮飞红云,急忙掌指翻花摆脱出来。 张新成也意识到刚才的姿态有失庄重,脸色变得窘迫了。 吕会声这个野狼似的人物已经瘫软的如同任人宰割的绵羊,随着船体的摇摆起伏,他在船内左歪右斜、前趴后仰。林天鸿伸出脚挡住了他,并让他抱住了自己的腿。他抬头看着林天鸿,目光中充满感动和悲哀,突然眉头一蹙,却把一口混合着绿色胆汁的污物吐到了林天鸿的腿上。他擦了擦嘴,又抬起头,看着林天鸿,目光饱含歉意。 一轮风浪过去了,船身稍稳当了些,王兴想跳到伙计雷星的身旁,但是,还没等他站稳当,船身又迅速倾斜,他趔趔趄趄地又倒向了冷月影。 冷月影唯恐他再次伸出“魔爪”,吓得花容失色,迅速抬脚向王兴踹了过去。 王兴左臀中脚,哀呼一声,犹如悬崖勒马,猛一挺身,泰山压顶般扑向雷星,然后紧密地和雷星挤在了一起。虽然被踹了一脚,但他毫无怨言,也不觉尴尬,反而似乎从容悦色地对冷月影点头笑了笑。 冷月影刚才出脚用力过猛,牵动了肩头的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沈如月在自己裙襟上撕下布条为她包扎,她赌气似的推开沈如月的手,说:“不用,不稀罕!”却痛得皱着眉头呲牙咧嘴。沈如月再给她包扎,她翻了两下白眼,也不再赌气逞强了,眼睛里恨恨的目光毒蛇般地盯向陆同章。 船已经顺入了黄河滚滚浊流。战战兢兢的船工们已经无法再对船操控,只能任凭船随波逐流、浮浮沉沉、起起落落。连经验丰富的老船工也忘记了提前降帆落桅,这是个毁灭性的疏忽。 狂风鼓动的船帆几欲撑破,扯的桅杆上的绳子“咯嘣”乱响。惊恐骇然的人们双脚贯力紧紧吸附着船板,各自攀住一切尽可能抓扶的东西稳定身体,再也无人起意夺宝伤人,只求自保不被甩出船外。 风云变幻,波涛汹涌,浊浪滔天,船行其间如同浮萍飘絮,孱弱而又渺小。他们切身感受到了宇宙天地的无穷力量,人力与之相比是多么微不足道。在惊涛骇浪的重围里,在放任自流的古旧破船上,人们摒弃了前嫌,尽管刚才还拼的你死我活。现在一切都变了,不得不变,现在共同的敌人是风浪,是老天恶意的发威。冲动极可能立刻死亡,判断失误也可能导致毁灭,只有通力合作才有生还的希望。 人们各自固守一隅,不敢轻举妄动,甚至认为各自站定的位置犹如秤杆上定盘的星那么重要,各自站在了正确的位置才是保持不翻船的最重要因素。所以,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持这种很不稳定的稳定,他们尽可能地不让“秤杆”上失去任何一颗维*稳的“星”。偶有异状,他们也能互相辅助了。有人身体失稳,趔趄着要摔倒时,总会不避讳地去抓扶旁人,而那个人也会及时地伸出去帮助的手。彼此稳住身体后,受助者会投以由衷的感激目光,而施助者也会回以安慰鼓励的眼神。在共同的强大敌人面前,人们保持了极为难能可贵的和谐。 船尾的这些人都身有武功,反应迅速,配合恰当,在惊险中倒没发生太大的危险。而船头的四个船工因一人失利而殃及群体,有三个人被抛出船外,瞬间被浊浪吞没。 浪借风势,风助浪威,风浪愈见猛烈。 船身突然被掀起一丈多高,直欲扣翻,三张大帆下端固定的绳索全部崩断,牵扯着连着桅杆顶端的绳索掠到了空中。帆布舒卷,嚯嚯作响,斜转横掠如同三只巨大的魔鬼风筝,蔚为惊险恐怖。威猛的“风筝”把船拉的急歪猛斜,横冲直闯,众人如壁虎般的吸附功夫都将失效。更令人惊悚的是有一个被吊在空中的船工发出的异于人声的惨叫。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连着船帆的绳索,像冬天里枝头的枯叶般疯狂摇摆,生死一线,危在瞬间。 “他娘的!还是三桅船,用得着这么多吗?”杜飞虎气的骂娘,大声喊道:“快去斩断那绳子!” 桅杆高约两丈,若是风平浪静,众人谁都可以跃上去或轻松爬上去,但此时风紧浪急,船身剧烈地大起大落,就得另当别论了。更何况空中的缆绳上还吊着一个喊叫的活人。 杜飞虎也是望帆胆怯,又说:“去砍断桅杆!” 林天鸿说:“得把他先救下来。” 沈如月一抖双臂,袖筒里的两条锦带落到手中,说:“我去救他!” 冷月影却按住了她的手,说:“不要命了?逞什么强?” 林天鸿把手中的笛子递给沈如月,说:“我去!”从船舱拎出一捆绳子,一端系在了自己的腰上,把另一端递给了陆同章:“陆大人,搭把手!” 陆同章重重地点点头,说:“小心点!”然后把绳子缠到手上,又把钢枪扎到船壁上,牢牢抓紧。 林天鸿深吸一口气,纵身而起,像穿天的鹞子似的窜了出去,抓向那个船工。 恰在此时,疾风巨浪肆掠而来,三帆猛地斜掠,船身极速倾斜。 陆同章的身子一歪,扎在船帮上的钢枪发出松动的响声。沈如月急忙伸手挽住绳子。冷月影又紧紧抓住了沈如月的手。 只见林天鸿扑空后旋身转了半圈,紧接着双脚连环踢蹬,身体又高纵出丈余,然后疾伸右脚勾缠住了那条“放风筝”的缆绳,也摇摇摆摆地挂在了空中。 陆同章他们放松绳子,林天鸿借助摇摆的惯性猛地挺身,探手去抓那船工的脚,但却相差尺许够不着。他倒挂着,顺着缆绳再往上纵了纵身,但大风大浪接连不断,船帆飞摆,船体剧烈摇动,他移动起来非常困难。 杜飞虎心想,再这么耽搁下去别说救不到人,就是整个船也得让空中狂舞的帆给拉散了。他纵身跳到一根桅杆前,抡起虎头大刀,对着桅杆底部砍了两刀。桅杆被缆绳拖着呼啸而去,船身稍微平稳了些。 王兴看到这个办法果然有效,就急于去再弄断另一根桅杆,他没有兵器,目光瞄上了冷月影的断剑。但他选的时机不巧,船身猛一倾斜,他扑倒了,抱住了冷月影的一条腿不敢再放手。冷月影又羞又怒,口中喝叱,但一只手抓着沈如月,另一只手紧扣船舷,没有再打王兴。 张新成踏着虚实并用的太极步,掌握着平衡,准备去做王兴急于做而未能做的事,但昆仑道长吕会声却踉踉跄跄地抢先冲了过去。 吕会声在晕船晕的七荤八素的情况下有此举动着实不易。他身疲力软,对着桅杆的同一位置连斩了四剑,没对桅杆造成太大的损伤,却把搂抱着桅杆,盘腿坐着的老船工吓得魂飞魄散,声泪俱下。吕会声锲而不舍地还要再斩,但身子一软,瘫在了老船工的身旁。 张新成见此情形,急忙在吕会声斩的位置补了一剑。“噼噼啪啪”的响声中,桅杆被帆拉折了,船又稳了不少。 杜飞虎走到第三根桅杆下,举着刀亮开架势,只待林天鸿把人救下,立即砍断最后一根桅杆。 林天鸿倒挂着身子向上移动,估计距离应该可以了,右脚就再次绞缠缆绳,准备再次折身救人。但此时狂风肆掠的更加猛烈,船身被仅剩的那张大帆拉的咯咯响,似乎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独孤冷月按耐不住了,如剑的目光射向那根桅杆,射向等着砍桅杆的杜飞虎,说:“砍啊!不能再等了!” 杜飞虎看了独孤冷月一眼,没有说话,又抬起头来焦急地注视林天鸿的动向。 这时,独孤冷月却果断地出手了。她挥袖一扫,沈如月的那把断剑便被她扫了出去,迅疾地射向那条缆绳。缆绳应声而断,那张呼啸的大帆像猛然挣脱捆绑的鹰隼一样迅疾地飞高了、飞远了,同时把吊在上面的那个船工也带走了。而当时林天鸿正猛一探身抓住了那船工的绑腿带,但随着缆绳断离桅杆,绞缠在他脚腕上的缆绳像飞速游动的蛇一样抽离了出去,他手抓着的船工的绑腿带也迅速地一圈圈地拉直,脱离了船工的脚腕。没救到人,林天鸿也没了攀抓的东西,向河中坠落。 这时,连着他的那根绳子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沈如月把绳子猛地向上一抖,紧接着横向甩摆开来,在甩的过程中用力回拉了一下。林天鸿摆腿跨步,踏着船外的浊水白浪飘荡了半圈,旋身而回,落到了船上。在降落的过程中有一个巾帕从林天鸿身上掉落下来,眼疾手快的沈如月及时地抓住了,才没有使巾帕随风卷走。 林天鸿一到船上就气呼呼地走向独孤冷月,但到了她跟前又现出了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本来可以救他的,你怎么不等会儿呢?” 独孤冷月说:“等到什么时候?等到船翻了、散了,大家都活不成了。” 沈如月把林天鸿的巾帕翻来覆去看了个透彻,摩挲着上面“喜鹊登枝”的刺绣图案,轻轻叹了一息,连同笛子一齐还给了林天鸿。 62.同舟共济 第六十二章 没有船桨,船舵无人掌控,也已经无法掌控,只能任船随波逐流、飘摇颠沛,虽然依旧大起大落,却比先时平稳的多了。众人斗心、斗力、斗智、斗勇了许久,又提心吊胆地与风浪斗了一番,都已心力疲惫不堪,此时都贴着船壁坐了下来,各揣心事,谁也不言语,只是偶尔会把异样的目光投在雷星身上逗留。 雷星依然惶恐不安,把王兴拉过来挡在身前作为依靠,时刻保持警惕。而王兴这蠢笨又倒霉的家伙经过一系列的摔打撞击,鼻子破了,牙齿也掉了两颗,完全没了看相,但他那双堪比牛眼的双眸却精光炯炯,喜气洋洋。在数次有意或无意地和冷月影接触后,他那粗糙的心泛起了歉意和柔情,不时地以含糊不明的眼光去瞅冷月影。 冷月影肩头的伤口又崩开流血了,她咬着嘴唇,愤恨的目光在陆同章和王兴身上飘忽转换。而王兴每当与冷月影的目光相对接时,都会羞答答地低下面目全非的大脑袋,一个劲地搓手,不知所措,无所适从,像个腼腆的孩子。 陆同章对冷月影的目光挑衅视而不见,时刻注意独孤冷月的细微举动,以防她再施什么诡计。 杜飞虎抬头看了看天,说:“他娘的!水大又遇强风,风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消停,船一时半会儿很难靠岸了!我他娘的趟进这场浑水真是倒霉之极!大伙儿听着,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从现在起,谁要是再先动手抢那个盒子,我不管是敌是友,一概虎头刀招呼,等脱了险境靠了岸,你们再争再抢我绝不再插手。” 他话音未落,王兴立即表示赞同:“我同意,谁都不许再动手!” 杜飞虎看了看王兴,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扭转了头,说:“你不算,你同意有个屁用。” 王兴武功低微,受到了轻蔑,却无言反驳,满脸尴尬,自感无趣地看了看冷月影,悲哀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林天鸿面向杜飞虎,目光却看着独孤冷月,说:“赤舍利是佛门圣物,在宝相寺供奉了几百年,你们去抢,有违道义,有违天理,更为朝廷律法所不容。今天陆大人正好在场,我建议雷公子把那盒子交给陆大人,由他来交还给宝相寺。” 独孤冷月不忿地“哼”了一声,说:“你不是与宝相寺关系密切嘛!干脆把盒子给你,由你去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林天鸿知道独孤冷月不会轻易放弃赤舍利,也不与她争论,继续说:“这样吧,先不说把盒子交给谁。如今咱们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又陷入这样的困境,能不能脱险还难说的很。现在最要紧的是大家齐心协力想办法登岸,不要再打斗争抢了。” 张新成说:“林兄弟说得不错,赤舍利再怎么宝贵也是身外之物,为了身外之物葬身黄河丢了性命可就太不值了。我的观点和杜兄一样,在脱险之前,谁先动手,谁就是我的敌人。” 陆同章也表明自己的态度:“在船上我是不会先动手的,但靠了岸,你们有义务协助我缉拿贼赃。” 杜飞虎看着歪在老船工身上的、已经丧失动手能力的吕会声,笑了笑,说:“吕道长,你连船都坐不惯,也难说会凫水,如果你老实呆着别乱动,待会儿要是真翻了船,兄弟我或许会帮你一下。” 吕会声点着头说:“我不动,我老实呆着,道义、天理、朝廷律法,都没有活下去重要!若是······”他点着头说着话,喉咙咕咕响了几声,吐出了一摊粘沫,然后又接着说:“······若是翻了船,杜兄你可要救我!” 陆同章看不惯吕会声把性命高于道义、天理、朝廷律法的说法,以鄙夷的语调对他说:“你最好祈求老天开眼,不要翻船,若是翻了,这浊浪滔天的,谁还顾得上你!” 吕会声愣着不说话了,心中一边祈求老天爷保佑破船快点靠岸,一边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莽撞、糊涂。旱鸭子干嘛要抢着下河呢?他发誓这次如若脱险,以后永远不再坐船,遇到水也要绕道走。 陆同章又转头望向独孤冷月,说:“独孤宫主,你怎么打算的?还要仗着人多,师徒一心,来跟大伙硬抗吗?” 雷星最怕独孤冷月算计了,见她不回答陆同章的话,便说:“要是再逼我,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王兴一惊,立刻反驳雷星:“哎!怎么说话的?同什么归?于什么尽?独孤堂主她们怎么会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嘿嘿······是吧姑娘?”他咧嘴对着冷月影笑了。 冷月影眉头一皱,厌恶地瞪了王兴一眼,转头去看师父的脸色。 “嗯!”杜飞虎倒给王兴了个好脸色,笑道:“王兴总算说了句靠谱的话!独孤堂主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利害得失呢?” 雷星看到独孤冷月还不表态,说:“独孤堂主,这盒子是林副堂主交给我的,你得管他去要才对,干嘛死盯着我不放?再说,现在陆大人在这儿,咱们不能跟官府作对啊!” 雷星的话令陆同章找到了优越感,他脸上现出很有涵养的愉悦笑容,说:“当然,独孤宫主的轻功独步天下,若是自信能飞过河面,我不拦你,但若是你再挑起事端,我可就要执法平乱了。杜兄、张兄,你们二位可愿意为县衙帮点小忙?” 张新成知道陆同章是在说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杜飞虎愣了片刻,也没有对陆同章表明态度,说:“到不了那一步。现在这种情况,独孤堂主当然是识大体,顾大局。” 独孤冷月深深呼出一口郁闷之气,沉声说道:“罗嗦什么?说了这么多,其实是说明了你们对我心存畏惧。哼!我也不在这船上动手,把心放到狗肚子里吧!” 独孤冷月的话虽然不中听,但总算可以打消了众人心中的顾虑。 杜飞虎对还在抱着半截桅杆的老船工说:“喂!老头,你放手吧,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翻船。你这船上可有吃的东西?快拿出来,等上了岸我给你银子。”他这一提起吃东西,大伙儿都感觉确实真的早就饿了,都齐刷刷地把目光转移到老船工身上。 愁眉苦脸的老船工放开了手,唉声叹气地说:“有是有,只是备的不多,小人的腿抽了筋,不能伺候了,各位自己拿了吃吧。只求能平安上岸,银子是不敢要的。”他说着话,挪了挪僵板的老身板儿,又抱住了桅杆。 杜飞虎对各式各样的船体结构都多少有些了解,大致扫视了一遍,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迅速准确地在船舱里当长凳坐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些干粮,又从另一侧胶缝的柜子里取出了饮用的清水。他像主人一样热情公平地拿出了每个人一个馒头的数量让大家吃。他啃着属于自己的一个馒头,又拿起一个,问吕会声:“吕道长,过来吃馒头。” 吕会声扶着老船工的肩头慢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却无力地摆着手说:“算了吧,我吃不下。”然后重重地蹾了下去。 王兴三两口吞下了一个馒头,伸着脖子努力往下咽,瞪着眼盯着吕会声拒绝食用的那个馒头,伸出了手,说:“我吃得下,给我吧。” 杜飞虎迅速地把馒头收了回去,说:“一边呆着,一人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脱险,得省着点。” 王兴尴尬地缩回了手,蹲下来舀水咕咚咕咚大口喝。 在这飘摇不定的孤船上,有着许多年行船经验的杜飞虎俨然成了众人默认的首领。冷月影很自觉地遵守了首领的命令,只是有些挑剔地在为数不多的一堆馒头里,选取了三个稍微光滑柔软点的。她先给师父独孤冷月,独孤冷月摇头拒绝食用。师妹沈如月接过了一个。她坐下吃着一个,拿着一个。发现杜飞虎老是用监督的目光盯着她手里的那个馒头,有索回的意思,于是她赌气把那个馒头扔向了王兴。 冷月影的这个举动在王兴心里可远不止一个馒头的事。他大喜过望,说着“谢谢”就蹦了起来准备接手扔来的馒头。 很可惜,王兴接了个空,那个馒头被杜飞虎抓住了。杜飞虎得意地把馒头举到王兴眼前炫耀,不容分辩的说:“说好的一人只能吃一个。”然后又把那个馒头放回了柜子里。 王兴没得到那个馒头,依然热切地对冷月影表达了谢意:“姑娘的心意最可贵!谢谢姑娘。不就是一个馒头嘛?无所谓,他小气,咱跟他一般见识。” 林天鸿新舀的一瓢水递给沈如月,沈如月捧到师父面前,说:“师父,您喝口水吧!” 独孤冷月却抱有强烈的逆反心理,皱着眉头想要拒绝,但只说了“我不”两个字,那个“喝”字没说出口,就不得不改变主意,来正确面对现实了。她的确也渴了,用接近于夺的速度和力度接过了水瓢,优雅地抬起袖子遮住半边脸,发出了一串美妙悦耳的咽水声音。她咽水的声音与王兴如老牛般饮水的声音形成判若云泥的明显对比,令人耳目一新,顿生好感。 63.口舌之争 第六十三章 口头上约定的和谐共济,让人们暂且放松了戒备,紧张的情绪舒缓了下来,大家在努力保持身体的平衡情况下,闭目养神。 过了很久,林天鸿突然问杜飞虎:“杜大哥,依你看来,我们怎么才能上岸啊?” 杜飞虎摇了摇头,说:“风浪这么大,船完全失去了控制,靠岸,只能靠运气,看天意了。”他鼻孔里重重呼出一串长气,又说:“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大弯,过那个大弯时船能被冲到浅滩缓水区域,运气好的话或许就有救了!” “噢!”众人闻言无不感到精神一振,眼中现出喜色。 杜飞虎却重重地拍了一下船舷,又叹气说:“这船破旧不堪,禁不住多久的风吹浪打,只怕过不了今晚就被打散了架,恐怕等不到靠近缓水区域。” 这船的确破旧不堪,船板衔接处的铆钉有的已经断掉或脱落,有的板片已经翘起来,船舱和船帮上有拼接修补的痕迹。 杜飞虎又对雷星发起牢骚:“雷公子,你要走水路,怎么不找条好点的船?这样的季节,赶上这样的天气,连个过路的船也没有,你把大家引上了绝路啊!” “我······唉!”雷星一脸无辜的样子,说:“你们追的那么紧,我哪能顾得上看船的好坏,唉!林副堂主说有船接应,这不是故意害我嘛!这绝路是他引上的,能怪我吗?再说了,你们这是自找的,谁让你们一个个跟来?还有,在运河那会儿,你们要是答应靠岸,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哼!现在倒怨起我来了!”他情绪无以发泄,没好气地对身前的绳子踢了一脚。 那一团绳子引起了林天鸿的注意,说:“哎,这样或许能起点作用!”猛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雷星看到林天鸿突然接近自己,急忙往后挪身体,紧张地说:“你干什么?别过来。” 雷星的喊声令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有的人也要有所动作。 林天鸿忙摆着手说:“我不过去,我不是要把你怎样,我是······”他又退回去,转身看了看船舱,笑了,自说道:“看来运气倒还不坏,这船上竟会有这么多纤绳!”然后,转身问杜飞虎:“杜大哥,用绳子捆摽一下,多少应该可以让船牢固结实些吧?” 杜飞虎脸上现出大悟的神色,笑了,点点头,说:“应该可以啊!不求经久耐用,只要能挨过今晚,就可以了。嗨,就算挨不过今晚,多挨一时是一时嘛!来,大家搭把手,咱们大伙儿用绳子把船加固一下。” 此言一出,几个男人热情响应,挺身站了起来,听候对船体结构颇为了解的首领杜飞虎的发号施令,但瘫软如泥的吕会声和防范意识依然强烈的雷星不为所动。 在杜飞虎的指挥下,几个人说干就干,砸钉子,扯绳子,叮叮当当、嗤嗤啦啦,捆扎绑勒,忙而不乱地在船上布满了横七竖八、泾渭分明的绳索大阵。 独孤冷月心中狐疑不定,忍不住杜飞虎:“水势这么大,如果船不能靠近浅滩缓水区域呢?” 杜飞虎心想,独孤冷月的担忧不无道理,怔了怔,摊着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那就没办法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那句话,听天由命,看咱们的造化了!” 听到杜飞虎的话不太乐观,大家的情绪又变得有些低落,好不容易舒缓起来的气氛又变得压抑了。王兴最不愿看到这种变化,刚才扯绳子的时候冷月影与他进行了一点小配合,让他心中有些心猿意马的激动。他想保持轻松喜悦的氛围,以便得到冷月影和颜悦色的对待,就事论事说起了吉利话:“哪有那么多如果?水再大也得有边,河再宽也得有岸,杜堂主说能靠岸,就一定能靠岸。是船就得靠岸,早点晚点都得靠岸!”话没得到回应,他呵呵地干笑了两声,转着头问大家:“是吧?你们说是不是?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众人当然希望如此,愣了愣,纷纷点头说:“是,有道理!”虽然顺应了王兴的话,但兴致不高,底气不足。 王兴呵呵笑着对冷月影说:“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放宽点,咱们的造化好着哩!”他说这话时,想起独孤冷月说的那句“把心放到狗肚子里”,但他及时改口,说的委婉又吉利,说完,又陶然自得地笑了。 冷月影显然也想到了师父口伐那些臭男人的那句话,嘴唇紧绷,两个唇角一扬,给了王兴一个矜持优雅的笑脸,说:“你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她虽然是回应王兴的话,但其实也只不过是顺着他的吉言自我安慰,毕竟运气的好坏关乎性命。 但王兴却被冷月影的这种音容姿态迷住了,犹如喝了蜜糖,欢喜的心花怒放,呲着残唇断齿嘿嘿笑了起来,笑的忘了形、失了态,更没了看相。他忙乱地搓着手掌,说:“只要姑娘你愿意听,我以后尽捡中听的说。”然后拍了拍巴掌,拍掉了几颗老鼠屎似的泥丸。 冷月影见状,眉头一皱,勃然变色,眼中袒露无余地喷射出厌恶和鄙夷的神色,说:“去,一边呆着去,别讨人厌!”声音不大,但语气干脆生硬。她似乎从王兴搓泥丸的举动中,意识到了自己的手也不干净,站起来走到水柜前,舀水清洗手上的血污。 王兴本来正在心猿意马地欣赏冷月影的笑脸,忽然遭到一声怒怼,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不禁愣住了。他定定地望着冷月影利索又优美的洗手动作,歪斜的肿唇下“哧溜”一声滴落了一滩口水。 杜飞虎打好了最后一个绳扣,拍拍双手,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愿王兴的嘴里吐的是象牙!”回过身来看到了冷月影的举动,他登时变了脸色,冲过去一把夺过她手中的水瓢,吼道:“你干什么?这可是救命的水,你怎么能洗手呢?” 冷月影被杜飞虎突然的粗鲁举动惊得一愣,也要发火。但她克制住了火气,因为形格势禁,她没有对这位众望所归的首领太过顶撞,只是皱着眉抗议:“嚷什么?你不是说过不了今晚就能靠岸嘛?还有这么多水,你是牛啊?能喝得完吗?” 王兴见冷月影与杜飞虎吵了起来,赶紧擦干净口水,凑上前去,憨态可掬地赔笑劝和:“是啊!喝不了这么许多嘛!杜堂主你就不要再责怪她了,你看,这样白净的小手,洗洗多好看!” “你滚一边去!”杜飞虎给了王兴一个轻蔑的眼神,然后又给了一个讽刺意味的笑容,说:“癞皮狗还能吃到狐狸肉?” 此言一出,众人都感到耳目一新,想笑,但看到冷月影怒气勃发的样子,都憋着没敢笑。 杜飞虎却又埋怨开了冷月影,说:“如果靠不了岸怎么办?你是泥鳅啊?你喝得下河里的泥水吗?” 杜飞虎刚才的隐喻,不止是讽刺了王兴,也把冷月影也包括在内了,现在又打了个“泥鳅”的比方,彻底把满腹怒火的冷月影激怒了。她面色变青,眼圈变红,眼眶里潮起泪光,指着杜飞虎的鼻子尖吼道:“你······”她情绪几乎失控,气得团团转,一脚把刚才剔除的烂绳絮踢进了储水柜。声音尖拔、锐利,略带沙哑:“欺人太甚!”一跺脚,跳起来抡着手掌劈向了杜飞虎的虎头大脸。 “怎么又动手了?住手!”林天鸿出声制止,却又赶紧跑出去捞水柜里的绳絮。然而,那些丝丝缕缕的绳絮已经有千百条在水中泛开,想全部捞出来可不容易。 冷月影肩头有伤,更不是杜飞虎的对手,两个照面下来就被震的连步后退,向绷紧的的绳子仰倒下去。 一看到冷月影的倾倒之势,王兴就弹身而起,施展出与他笨拙的身躯不相匹配的迅捷,急于上前扶携一把。但出乎意料的是,冷月影却又被绳子弹了起来,与他撞了个满怀。短暂的时间里,竟巧合地形成了两个人执手相牵的暧昧造型。熊掌握猫爪,牛哞对凤眼,天壤之别的面孔,口鼻相对,气息互闻,实在不协调,实在尴尬。王兴兴奋的满面红光,喘息更为粗重;冷月影恶心的无以复加,喘息的也不匀称。王兴却庆幸自己做到了恰到好处,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捻搓着细嫩的手指,胳膊如同痉挛似的止不住地抖动,呲着断齿,抽动着肿胀的厚嘴唇,喷吐着能把驴熏倒的口臭和血腥,满含关切地慰问:“姑娘,你······你没事吧?” 冷月影简直要气疯了,羞得要死,恶心的要吐,忍了又忍,沉声说道:“你让开!”然后挣开双手,闪身又要再打杜飞虎。 这时,独孤冷月说:“好了!别再丢人现眼了!” 冷月影僵住了,优美的手掌停举空中,放下吧,难解心头之恨,不放吧,师命不可违。正自心中忐忑之际,王兴又说:“算了吧姑娘!他骂我癞皮狗我都不生气,你也别生气了。” 王兴一提“癞皮狗”冷月影立刻想起了杜飞虎说的那句胡说八道的话,怒气再次冲头,不发出来难以罢休。她高举着的优美手掌凸显出力量的血脉,卯足了劲地对着王兴的腮帮子扇了下去。但是,她的巴掌即将接触王兴的腮帮子的时候,却突然被林天鸿如铁钳般的手箍住了。在她的手被箍紧的瞬间,她看到了王兴的腮帮子被劲风激荡的微微哆嗦,她感到王兴没有任何躲避的反应迹象。她以为王兴是反应迟钝,但她立刻改变了这种想法,知道他根本没想躲避。因为他很镇定地说:“林兄弟,放开手,让她打我几下出出气也没什么!” 王兴的话让林天鸿颇为诧异,但立刻就理解了,并非常感动,点点头,然后松开了手。 冷月影的手没有再打下去,而是像被针突然刺到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两手不知所措地抓在一起搓动,对着王兴吼了一嗓子:“你滚啊,我讨厌你!”然后坐到沈如月的身旁哭了起来。沈如月递给她手绢儿擦泪,她用手绢儿捂着脸趴到沈如月的肩头哭得更凶了。 独孤冷月像是事不关己似的,望着船中横牵竖扯的绳索,淡淡地说:“杜堂主,跟小辈动手,以大欺小可有失身份啊!” 杜飞虎看着哭哭啼啼的冷月影,钢铁一样硬的侠骨泛起了柔情,叹了口气,歉意地对冷月影说:“冷姑娘,对不住了,俺给你赔罪。”然后又看着独孤冷月,苦笑着说:“独孤堂主您也莫抬举我,在大运河上我是漕帮堂主,在这黄河上我连个泥鳅都不如,若是靠不了岸,咱们大伙儿都得被冲到海里喂鱼。” 独孤冷月冷笑了两声,不再言语。片刻后,却沉声对冷月影说:“哭什么?受了委屈忍着。如果不死,上岸后师父替你十倍奉还他们。” 64.众望所归 第六十四章 对于船能不能靠近浅滩缓水区域,杜飞虎无法确定,靠近浅水区域能不能把船停住,他也信心不足,再三考虑后,他想到了一个提高可能性的办法——抛锚停船。这本是羁留船只的普遍常识,但在激流滚滚的黄河中流,却不容易实现。必须把握好时机,等船在转弯处被冲击到最靠近边缘,速度降下来的时候,尽量把铁锚投掷到最远处坚实的滩涂上,最好是钩挂住障碍物。他坐下来,脑海中预演着到时候的情景,越往前,越显焦虑,不时远眺破涛汹涌的河面,愁眉不语。 那老船工终于揉顺了抽筋的腿,站了起来,然后高抬脚,稳迈步,小心翼翼地跨过一道道绳子,走向杜飞虎,说:“大爷您倒是水路上的行家!只是今年水急浪大,你这法子未必行得通啊!” 杜飞虎重重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王兴却对老船工的丧气话极为抵触,喝叱道:“多嘴!你会不会说话?杜堂主可是漕帮的头面人物,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他说能行得通,就一定能行得通。就算再大些的风浪也······哎呦······”一个急浪把船托了起来,迫使他中断了话。他趔趔趄趄地扑到船舷上,被钉子扎破了手。他“哎呦”了一声,翻过身来,把手塞到了嘴里嘬了起来。 浪过船稳后,挨了训斥的老船工自感无趣地走进船舱,自言自语地说:“小老儿行船几十年了,这黄河的性子还是知道些的!难说,难说啊!” 王兴心里窝着火气,无以发泄,于是再次迁怒老船工:“行了,难说你就不要说了。真是个乌鸦嘴!” 王兴对老人家的恶劣态度让人反感,陆同章说他:“你闭嘴?” 王兴加入白莲教之前曾被汶上县衙捕快们列为重点监督的反面典型人物,对中都神捕的敬畏已经成了不得已的习惯,听到陆同章的批评,立刻堆起了笑脸,点着头说:“我闭嘴,您别生气。”然后,对着冷月影咧嘴一笑,说:“陆大人是官人,他的话当然要听嘛!” 在静默中又过了良久,林天鸿问杜飞虎:“杜大哥,你估计什么时候能到那个弯?” 杜飞虎看着滚滚的河水,说:“照这个速度,估计到不了半夜应该能到。只是夜里漆黑不得眼,看不到往哪下手啊。” 甚少发言的独孤冷月其实也把登岸的希望寄托在杜飞虎身上,听到他的忧虑,也动起了脑筋。她还真突然想到了主意,但却不搭杜飞虎的话,而是佯装闲聊似的对雷星说:“你们霹雳堂不是有一种能发出火光的流光弹嘛!” “有!”雷星感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心中的怯惧减小了不少,神色活泛起来,脸上现出了光彩,说:“我们雷家子弟一向随身携带。”他把手伸进弹囊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两个四五寸长的筒状之物,说:“不过,不多,只有两枚。” 林天鸿曾听师兄们说起过“流火弹”、“响箭”、“信号弹”之类的东西,听到杜飞虎说“两枚足矣!”他喜难自禁地拍了一下手,说:“太好了!”然后慎重地叮嘱雷星:“到时候你可和杜大哥配合好,听从他的号令发射。” 雷星笑了笑,自信地说:“这你不用担心,我从八岁起,只要出门,就一直带着这东西,发射过几百回了,熟练的很,到时候杜堂主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独孤冷月却霸道地否决了雷星的发射资格,不容辩驳地说:“你别发,给他,让他来发,你老实坐着。” 林天鸿心想,在这种时候,她还动别样心思,真是自贬风范,自毁形象。淡淡一笑,说:“好吧!我来给杜大哥照明,雷公子你可要看护好你拿的东西,如果弄丢了,船靠了岸你也走不了。” 林天鸿要去拿流光弹,但独孤冷月却阻止他靠近雷星,说:“站住!”然后对雷星说:“扔给他。” ······ 老船工点燃了两根火把,拿出了干粮分给大家。他特别关照了寄厚望于一身的勇士杜飞虎,说:“多吃点,投铁锚可是要用大力气的。” 杜飞虎以身作则,自觉遵守了他所订下的一人一个馒头的规矩,只拿了一个馒头,笑了笑,对老船工说:“我这身板儿,就是三天不吃饭也照样浑身是劲儿!” 独孤冷月气象超凡,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她也难耐饥饿,竟然霸道地甩出锦带卷走了两个馒头。背过身去吃馒头的样子有些鬼祟,像一只偷吃的优雅的猫。众人对她一次吃两个馒头的违规行为一笑置之,予以原谅。因为她一开始没吃,补齐与其他人的差额也没什么不妥。再说,毕竟快要登岸了,何必再因为一个馒头而计较呢? 昆仑道长吕会声晕过、吐过、极度痛苦过,此时似乎对坐船已经有所适应,有了胃口,自己拿了个馒头呲着牙啃。啃着啃着却又吐了起来,啃进去了小半个馒头的分量,却吐出来远大于一整个馒头的东西,可谓赔了赚头又折了本,得不偿失。 在这食物匮乏的船上,吕会声这种浪费食物的行为遭到了王兴的不满,他埋怨说:“老吕,你吃不下去就别硬塞,塞进去又吐出来了,这不是糟蹋嘛!自个儿还遭罪,真是的!” 吕会声吐完后接着干呕、咳嗽,翻白眼、流眼泪,看上去极为痛苦,但他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王兴吼叫:“你他娘的管得着吗?老子想吃就吃,想吐就吐,碍着你什么事了?狗拿耗子······癞皮狗······哦······”他叫嚷着,又张着大嘴喘了起来。 ······ 吃完,喝完。杜飞虎伸展了几下筋骨,然后拎起铁锚掂了掂,扯了扯锚上的铁链,说:“他娘的,这么短!”挥刀把铁链斩断,接上了一根粗壮的绳子,又说:“嗯!这还差不多!” 估计快要到了。杜飞虎站起来做准备,负责配合协助的林天鸿也跟着站了起来,紧挨着杜飞虎,像杜飞虎一样严肃,像杜飞虎一样凝目极目远眺。目光所及,除了翻腾的黑浪和闪闪烁烁飞溅的水花,远处一片漆黑,隐约中有浓重的黑影向后掠过,也不知道是岩石还是树木。杜飞虎目定远方,一动不动。林天鸿心中没底,无法做出判断,不时地转头去看杜飞虎,希望得到信号,紧攥着的双手满是潮热的汗水。 忽然,船身一斜,开始向外侧飘移。 林天鸿紧张起来,问道:“杜大哥,行了吧?” 杜飞虎现在成了众所瞩目的英雄,被寄予厚望。他很沉得住气,说:“再等等,还太远!” 大家屏声静气,感觉着船的运行路线,估摸着远离河心的距离。 船前行如飞箭,斜漂横移的速度也很快,但始终处在水流湍急的区域。今年水势暴涨,河面已经侵吞了广阔的河滩,看到的那些模糊的黑影就是原来河滩上的岩石和树木。 陆同章担心杜飞虎错过了机会,催促道:“行了吧?杜堂主。可以了,杜堂主。” 杜飞虎不为任何人的催促而惊乱,依然盯着右前方目不转睛,说:“等等,再等等!” 终于,在煎熬人心的等待中,一大片黑影逼近了。 杜飞虎举起了铁锚,说:“林兄弟,准备!” 林天鸿赶紧把流光弹凑到沈如月举着的火把上点燃了引线。 火花激烈闪动,犹如无数聚在一起的萤火虫飞舞碰撞,一阵焦香的硝磺气味弥漫开来。林天鸿像举着圣物似的,激动地举着手中的弹筒,斜指东北黑暗深邃的天幕。 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那团闪烁的火花上,神色严肃而带着希翼,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后,流弹筒喷出了一条眩人眼目的火蛇,像彗星一样拖着扫帚状的尾巴在天幕上划过一道艳丽的弧线。只见火光猛一抖擞,高空中炸开耀眼的火花,夜幕如混沌初开,猛然大亮,紧接着,炸雷般的巨响钻进耳朵,让人不由得心中一震。 鬼影重重的水面上竟然是一大片参差不齐的树木,那些杂乱的枝杈正好钩挂铁锚。大家禁不住心中一乐,觉得那些树木真是奇迹般的存在。但由于相距太远,大家兴奋之余又担心杜飞虎力不能及。 只见杜飞虎面孔如坚硬的岩石,双眼瞪视的像两只铃铛,神情上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劲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气运丹田,分腿跨步,猛一蹲身,霸王举鼎举起铁锚,然后双臂一沉,发一声喊,把铁锚投了出去。 杜飞虎这奋不顾身的投掷差点把他自己也扔出船外,他顺势趴在了船舷上,抬头审视着,预判战果。铁锚扯着铁链哗啦啦一阵乱响,很快到头了,相连的绳子如飞蛇般一圈圈跳了出去。近百斤重的铁锚在他全力投掷之下,飞的可真够远!但可惜的是,那被人们寄予厚望的铁锚,在尚且远离目标的区域,就已经出现疲软,前行势道远远不及下坠迅速了。 杜飞虎捶手顿足,骂了一声“他娘的!” 紧接着,噗通一声,铁锚落水了,火光也消失了,四下又陷入更显得无尽的黑暗。在火把微弱的光亮里,人们相互看到了对方脸上惋惜和失望的表情。 船行进的速度丝毫未减,那一圈圈的绳子还在跳跃着飞出。王兴“哎呦”一声,踉跄了一下扑倒在船舷上,手中的绳头已经不见了。 见王兴因没抓紧绳子而弄丢了铁锚,杜飞虎眼中如欲喷火,骂道:“笨蛋,废物!”提起拳头就打了过去。 王兴笨拙地一跳,却正好躲开了杜飞虎的铁拳,然后在船舱里拖出了一捆绳子,说:“这不是还有嘛!说好了不再动手,你怎么又打?” 杜飞虎喝道:“有绳子顶个屁用!没了锚,把你拴上?” 事已至此,容不得争论,只能赶快再想办法。 林天鸿看着陆同章手中的钢枪,来了主意,说:“陆大人,你可舍得用你的枪来试一下?” 这钢枪是陆同章的成名利器,是祖传的、意义重大的兵器,为他缉凶捉贼立下了无数的战功,除了吃饭、睡觉,他从不离身。但在此机会稍纵即逝的关键时刻,可绝不能犹豫耽搁,他把钢枪递向杜飞虎,说:“拿着,大胆下手!” 杜飞虎接过钢枪掂量了几下,点着头说:“嗯,很好!我投惯了梭镖、鱼叉,这枪比铁锚顺手多了,这次一定能投进树丛里!”一边说着,一边赶快捋开绳子。 林天鸿帮杜飞虎往枪头凹凸的结扣处捆扎绑缠,说:“杜大哥,我刚才看到水里有不少露出半截的树桩,把枪扎在上面应该更容易些,到了那儿,离岸就不远了。” 杜飞虎说:“我也看到了,就扎那些断树!” 杜飞虎和林天鸿对击了一下手掌,准备再次配合。 王兴也做好了后续的准备。他吃了一堑,这次学乖了,把绳子的另一端拴在了固定铁锚的铜环上,又把余出来的绳头缠到了手腕上,说:“这次绝对稳妥,除非绳子断掉。” 时间仓促之下,杜飞虎给了王兴一巴掌,惩罚他口不择言,不懂避讳。 风逐云涌,空中依稀现出微弱的星月之光。浪声渐大,水流又急促起来。众人都有察觉,争相说道:“快转过弯了,快动手吧!” 随着杜飞虎大吼的一声“放!”林天鸿立刻引燃引线,把弹筒举向目标区域。 火星闪烁中,火球砰地射向空中,弹跳了一下,轰隆炸响了,空间无限明亮了起来。 杜飞虎歪身摆出了个“后羿拉弓射日”的威猛姿势,像用鱼叉投射远处的大鱼一样,驾轻就熟地把钢枪投了出去,投向了一根粗大的树桩。 杜飞虎这次不负众望,把钢枪投进了树丛。火光映照中,闪烁着寒光的枪尖深深吻入了树桩。连着的绳子绷紧了,船受到了阻力,猛地顿了一下,欢呼兴叹的人们被诓了个趔趄,笑着惊叫了一声,相互搀扶了一把。 船前进不得了,只是在高低起伏中左右摇晃。 杜飞虎说:“大家稍等,我去固定好绳子!”然后紧了紧腰带,如肋生双翼的猛虎般,以虎跃山涧的力道跃了起来。却突然感到肩头一紧,被一只手扯了下来。 是独孤冷月偷袭了他。 他没能跳到绳子上,不幸虎落平阳,重重地摔在了船板上,雪上加霜的是,他那充满力量的腰肋硌在了那个铜环上。 65.功亏一篑 第六十五章 独孤冷月突袭杜飞虎后,立即作势要攻击雷星,看到其他人都仓惶前来干预,她又突然闪身跳上了船舷。回眸一笑,似乎淡然,却带有轻蔑的讽刺意味,然后沿着那条绳子飞掠而去。 林天鸿心中大呼“上当!”纵身而起,沿着绳子去追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谋划在先,自然预料到一切有可能的阻截或追击。察觉有人追击,她前掠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伸缩自如的锦带却像生了眼睛一样向后弹射出击。 林天鸿斜身横掠,躲过了如刀光袭来的锦带,紧接着脚尖在绳子上一勾,立刻又挺直了身子,如履平地般地疾进丈余。在局促的空间受到阻击,他没有退避反而更加逼近,这令武功超绝的独孤冷月也感到意外。 独孤冷月刹住势头,转过身来,不再力求先登上树桩,希望尽快逼退林天鸿。那条不可思议的锦带在她真气的驾驭下犹如白龙搅柱,恰似玉树盘根,直击或横扫出如匹练般的光幕,锐气逼人,让林天鸿再难前进一步。 飞花溅玉的滚滚浊浪之上,林天鸿和独孤冷月在摇摇晃晃、抖抖颤颤的绳索上尺寸相争、殊死搏斗。其他即便见惯了搏斗拼杀的人也感到颇为惊骇,不敢再踏上绳子,以免压垮了煞费苦心搭就的一线逃生之路。 杜飞虎被偷袭重摔倒也没受伤,但摔的七荤八素有点懵了。这事儿发生的太突然、太意外、太迅速了,他没有一丁点儿防备。回过神来后,他用力捶了一下船板,跳起来大呼小叫:“独孤冷月你个臭娘们儿!还没卸磨你就杀驴,还没过河你就拆桥,你······” 见杜飞虎竟然辱骂师父,沈如月和冷月影反应一致的激烈。她们同时迅速转身面对杜飞虎,蹙眉瞪目,异口同声地喝道:“住口!”并以一致的动作亮开了一样的出招架势。 杜飞虎好像被她们这种姐妹同心、一致对外的气势给镇住了,愣了愣,说:“好,你们等着!”他用脚勾起虎头大刀,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像准备活劈这对师姐妹,但他只对着她们虚晃了一下,然后猛地跃上了船舷。他是要去劈独孤冷月。 王兴立即扑过来抱住了杜飞虎的腰,劝道:“冷静,冷静,别冲动!” 吕会声也踉踉跄跄地跑上来,说:“老杜,你可不要再上去了,会把绳子压垮的!” 杜飞虎扭动屁股,急于摆脱王兴不雅观的搂抱,嘴里含着:“放开,你他娘的抱我干嘛?” 王兴到底还是把杜飞虎抱了下来,像劝慰小孩一样:“老哥哥哎,好男不跟女斗,即便一定要斗,现在也不是时候!” 杜飞虎当然知道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于是,以虎踞龙盘的雄姿傲然跨立着,双手握刀横在胸前,瞪大眼睛盯着弹跳摇摆的绳子。那是他搭建的逃生之路,他知道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那就没机会了,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更关心绳子牢固与否。 此时心中最为焦急、纠结的当属沈如月。绳桥一旦垮塌,不单失去了登岸逃生的机会,而且绳桥上面的人将会立即被水浪吞没。绳桥对峙的两个人,一个是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师父,一个是深情相爱的情郎。她同时牵挂着两个人的安危,谁也偏向不得。她以哀求般的声调喊道:“师父,鸿哥,你们不要打了,快上岸吧······” 陆同章恼恨独孤冷月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恨不得立刻上前与林天鸿联手打她,但在眼前这种形势之下,他连对独孤冷月发火都不敢,只能忍气吞声地好言相劝:“独孤宫主,你们再这么打下去,绳子恐怕要断了。绳子不断,我那钢枪也要吃不住了。” 独孤冷月置身于险地,当然也更担心绳桥垮了,她没料到林天鸿如此锲而不舍难对付,但若是就这样妥协放他们过去,却心有不甘,也实所不愿。她急于为自己创造有恃无恐的条件,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情急之下出手更加凶狠,操控着锦带迅速地正面虚晃了两下,紧接着一招“神龙摆尾”,把锦带横扫斜抽了出去。 大家看到,独孤冷月的两下虚晃已经令林天鸿手忙脚乱,紧随而来的横扫逼得他若不后退,就只能落水了。但见林天鸿双脚在绳子猛地一蹬,绳子发出了一串粗犷悠长的鸣响,他腾空跃起,不退反进,落下时向前掠进了七尺,然后斗转乌笛,绞缠住了独孤冷月的锦带。 林天鸿这一招虽然是铤而走险,但无疑是化解当时危急、稳立于不败之地的绝妙招数。船上的人禁不住心中暗暗为他喝彩。 独孤冷月也吃了一惊,心中暗道:“好小子!” 但夸赞对手并不代表着示好言和。独孤冷月当然不会轻易被林天鸿控制住她得心应手的武器而无法摆脱。她手臂一抖,锦带就像灵蛇入洞一样缩进了她的袖底,然后,她以不逊于向前飞掠的速度飘身退后,同时把仅带在身上的、用于剔指甲的弯月形暗器打向林天鸿。 暗器施发突然,势道迅疾,发出了割破空气的声音。 然而,独孤冷月的暗器并没对跟她师兄学会了“捕风捉影手”的林天鸿造成实质性危险。暗器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翻掌回笛击变了方向,射入水中。黑暗之中谁也没发现随着浪花翻上来的一条大鱼头上插着那枚暗器。 暗器虽然没伤到林天鸿,但为独孤冷月争取到了成功登上树桩的时间。 “站住,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把枪打落!”独孤冷月昂首挺胸,傲然挺立在插入树桩的枪杆上,嚣张而又得意。 担心的被动局面还是产生了。林天鸿立刻停住了,说:“你可不要乱来!” 独孤冷月笑了,说:“你退回去,把盒子扔过来,然后我再放你们通过。” 生死之路狭窄一线,独孤冷月一妇当关万夫难破。可若是依了她,先不说她得到盒子后会不会食言反悔,就算她放大家通过,到了岸上谁能拦得住她? 林天鸿急转着念头,身体岿然不动。 如此情景之下,船上的人反应剧烈,但表情不一。冷月影沾沾自喜,颇为得意;沈如月怔怔僵立,似乎比刚才还要两厢为难;其他人面面相觑,气怒交加,却莫可奈何。 王兴寻思着利害关系顾盼左右,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倒先说话了:“林兄弟,林小爷,求你了,回来吧!别再拗了。” 杜飞虎对独孤冷月的忌恨已经难以消除,但此时不得不收敛怒气,和颜悦色起来,很不自然地干笑了两声,说:“独孤堂主,你这玩笑可开大了,千万不要冲动啊!错过了这个登岸机会,船就会被冲到海里,大家都得玩完,包括你的两位高徒!”对独孤冷月晓以利害后,他又劝林天鸿:“兄弟,你先回来再说!” 林天鸿愣了片刻,弹身向后掠回船上,对独孤冷月喊道:“独孤宫主,你放大家过去,咱们二人在这船上单打独斗,你敢不敢?” 独孤冷月笑了,笑声中带有轻蔑和讽刺意味,说:“不是我不敢,是你不配!” “那你就别想得到赤舍利。”林天鸿侧身挡在了雷星的身前。 雷星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们打你们的,怎么又把我扯进去了?”然后苦笑着摇了摇头,满目哀怨地又说:“唉!我本来就一直没脱出身去!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呢?” ······ 天色渐渐发白、发亮,浊浪咆啸,飞花溅沫,船身飘摇不定,船上的人犹如被困摇篮,悠来荡去,忽高忽低。 良久的沉默之后,独孤冷月尖利地吼道:“我得不到,那就谁也别想得到了,让那颗破珠子沉入黄河,沉入大海吧!” 众人以为独孤冷月要立刻把钢枪击落,连自己的弟子也不顾了,都感到心猛地揪了一下,勃然变色。 雷星大声说:“哎!等等!独孤宫主,我给你盒子,你放我过去!”然后毫不畏惧地对林天鸿喝道:“让开!否则我引爆霹雳弹!” 他的话没吓到林天鸿,倒把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有的好言劝他不要引爆,有人劝林天鸿放他过去。林天鸿则像磐石一样一动不动,盯着雷星扭曲的面孔,沉声说道:“你若敢把盒子给她,我立刻把你打下船!” 雷星板着面孔与林天鸿僵持了片刻,脸上舒缓了,说话的口气又软了,虽然还是以引爆霹雳弹做威胁,但说的都是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意思。其他人又开始一边安抚雷星,一边劝林天鸿不要赌气,不要固执。 杜飞虎凑到林天鸿跟前,小声说:“林兄弟,这娘们儿心狠手辣,她真敢把船给弄脱缰了。要不这样,你说句好话,把盒子先给她,等上了岸,咱们再抢回来,她武功虽高,终究敌不过咱们人多。到时候你拿到舍利,给宝相寺也好,自己要也罢,哥哥我都站在你这一边,好不好?” 王兴是莲社堂的人,有为白莲教尽忠的心,但知道堂主林青尘和林天鸿关系非同一般,所以也不敢太明确立场,就说:“我认为把舍利拿回宝相寺重新再抢比较合情合理!” 张新成被王兴愚蠢的话逗的忍俊不禁,说:“你这个办法的确合情合理,但要看看你能不能说通独孤冷月!” 陆同章则摇着头叱责王兴的主意混蛋。 而吕会声则胡喊乱叫起来:“臭娘们儿,你缺德,好不容易才有了上岸的机会,你却······唉!求你发发善心吧······别为难大家了,你这样真的会害死大家的。林天鸿你吃石头拉硬屎,两头不得好,蠢货,大蠢货······雷星你这个软蛋······”他嘟嘟囔囔地三方不讨好地乱骂,嗓音嘶哑,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船上人的观点已经开始分化,那边树桩上的独孤冷月更为得意,说:“我不想害你们任何人,我只想得到舍利,再不把盒子扔过来,我可真把船放开了!” 船上的人都把目光盯在林天鸿脸上,虽没说话,但意思已经明确,都希望林天鸿作出让步。 林天鸿心中窝着一股火气,说:“舍利是宝相寺供奉的圣物,不是她的,不能给她,我们不能向她屈服!雷星你把盒子给我,你们走吧,我留下等她来拿。” 雷星正在犹豫,吕会声苦着脸又说:“臭小子,她是不会同意的,直接给她不就完了!” 林天鸿断然说道:“不行!除非你们把我杀了!”他凛然无畏的气势令人苦笑却也从心底钦佩。 吕会声不再说话。 陆同章和张新成都默默地把目光转到远处。 杜飞虎叹了口气,说:“好吧!兄弟,你够硬气!哥哥我就陪你一条道走下去了!” 林天鸿心中涌起无法言说的感动,动了动嘴唇,没说出话,霍然转身,说:“独孤宫主,你是叱咤江湖的女中豪杰,除了我之外,船上的这些人都与宝相寺没多大关系,他们也已经不反对给你舍利,是我不同意,你放他们过去,把怨恨都算到我身上吧!” “别人都不再反对,你为什么不同意?”独孤冷月冷却摆出悠然自得的表情,笑着说:“船上的人除了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弟子,就属你和我冷月宫攀得上关系。这样吧,看在你是我师兄衣钵传人的份上,你把盒子给我,我把如月许配给你。” 沈如月听到师父说出了自己求之不得的话,心中激喜的无以复加,瞬间红了脸,轻声唤了一声“师父”又轻声唤了声“鸿哥”没再往下说。 独孤冷月的这番话戳中了林天鸿的软肋,他心中却纠结起来,愣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昂然抬头,看着沈如月,目光中充满歉意,说:“我们在一起,不能靠这样成全啊!” 沈如月愣了片刻,点了点头,笑了,却流出了两滴泪水。 林天鸿不禁心中一痛,说:“对不起,如月!”然后回头对独孤冷月说:“独孤宫主,我父亲师承宝相寺,赤舍利挽救过他的性命,我若是眼睁睁看着赤舍利被别人拿走而不管不顾,还配做五毒鬼手魏荆天的衣钵传人吗?你对如月有再生之恩,如果成全了我和如月,我万分感激,一定以恩人、亲人相待,但这和赤舍利是两码事,盒子我不能给你。” “哼!那你就甭想得到如月!”独孤冷月吼道:“其他人也别想过我这一关!林天鸿,你想做英雄,我就成全你,但你这是拉别人陪葬。月影、如月,你们过来,别人的死活与我们无关!” 陆同章和杜飞虎齐齐挡住了冷月影和沈如月的去路。 杜飞虎的话颇具调侃意味:“沈姑娘,独孤堂主不成全你和林兄弟,我成全你们。你还是留下来与林兄弟共患难吧!” 沈如月竟然笑了,点了点头,而且还似乎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 王兴看了看冷月影,突然升腾起胆量和气量,对杜飞虎和陆同章说:“是她们师父不讲理,怪不得她们,让两个姑娘陪咱们一帮大老爷们死,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让她们走吧!” 陆同章说:“这个道理谁都明白,可是她们一离开,那娘们儿立刻就要毁船了!”他着急之下竟然也用“娘们儿”称呼独孤冷月了。 沈如月突然以霸气决绝的口气说:“放了我师姐,我留下。” 沈如月的义气之言让陆同章和杜飞虎颇为窘迫,觉得要是再为难两个女子,就太不像男子汉了。他们各自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们走吧!” 冷月影抬起手推了推沈如月,说:“走吧,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你在他心里还比不上一颗珠子。” 沈如月感到对这问题无需申辩,摇了摇头,说:“师姐你走吧,替我向师父尽孝。” 独孤冷月虽是遥遥观望,但她耳目不凡,见沈如月如此,不禁痛心又恼火,声色俱厉地说:“月影过来,这傻丫头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冷月影了解这个貌似柔弱的师妹其实有着非常执著的个性,摇头叹了意味深长的一息,说:“他到底有什么好?师妹你真傻!”然后飞身跳上船舷,脚踏绳索如飞而去。 冷月影登上了安全地带。 独孤冷月还是舍不下沈如月,问道:“如月,是生是死你可想清楚了!” 沈如月依旧平静地回答:“想清楚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月永远都是您的弟子。师父,如果您还不改变主意的话,您就动手吧!” 独孤冷月摇了摇头,似乎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地说:“我没你这个弟子,你不要叫我师父。”她把一只脚踏在枪身上微一用力,树桩上发出了枪尖活动的“吱吱扭扭”声。 船上的人看着她的举动,听着那特别的声音,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莫名地紧张起来。 独孤冷月又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们就真的不怕死吗?我再问最后一遍,谁把盒子给我,我就放谁逃生!” 话音刚落,雷星急忙喊道:“给,我给······”他慌慌张张地绕过林天鸿,竟没受到拦截,这让他非常诧异。 在雷星回头后望林天鸿的时候,饱受精神折磨和身体痛苦的昆仑道长吕会声窜起来对着他扑了出去。若非亲眼所见,绝对不会相信像瘫了胯的老狗一样的吕会声竟能像虎豹一样敏捷地窜起来。求生的本能激发了潜力,他一跃惊人,但他终究是饥肠辘辘的野狼、豺狗之躯,扑击的速度和姿势虽然迅疾威猛,但准确度有失偏颇,把盒子顶飞而没抓住,他本人扑过了头,腰担在了船舷上,发出了“喀吧”声,然后翻出船外。 盒子在空中翻着令人揪心的跟斗;吕会声波涛中挣扎,船上立时混乱了。在这个过程中,陆同章及时地撒开了一张大网,兜住了落水狗吕会声;林天鸿则迅疾伸出笛子去挑落向船外的盒子。林天鸿没把盒子挑回来,只把盒子挑的更高地翻开了跟斗。这时,武当张新成纵身而起,斜身旋出船外,以太极柔劲把盒子吸附回来。他这一招如果是在平地施展,定能把盒子吸附入手,但在起伏摇摆的船上就很难称心如意了。盒子“嗖”一下贴着他的指尖飞回船内,正好砸在了王兴的头上。 王兴惊叫一声,急忙抓住盒子,激喜的声音都变了调儿,喊着:“冷姑娘,我拿到盒子了,我······哎?哎呦!”盒子又被雷星抢了回去。 雷星面前已无拦挡,正准备进献盒子以求获得逃生的时候,船上猛地一掀,极速漂流起来。 紧接着传来了独孤冷月尖利的呼声:“如月!”然后她纵身扑入了滚滚浊流。 令人目不暇接的是冷月影大喊一声“师父”也扑进了河里。 66.拖累 第六十六章 船的脱缰失控,令人哀叹痛惜,而独孤冷月师徒纵身入河的激烈举动则让人瞠目结舌惊心动魄,不禁顿然失色。 沈如月扑倒在船舷上,热泪滚滚,哀切嘶声地吼喊“师父!师姐!” 陆同章眨了眨瞪大的眼,捶手顿足地说:“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嘛!”然后迅速拉网搭救兜在渔网里的吕会声。 林天鸿虽然没有完全看清当时的情景,但也已明白了大概。心想,这看似她们一时的偏激举动,其实反映了她们的本真。独孤冷月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冷酷、决绝,她内心里也深藏着温情和慈爱;她与如月虽然只是师徒,但不逊于母女情份,她舍不得如月。冷月影也有异于表象的、不为人知的高贵的一面。林天鸿为她们惋惜,不由得心生敬意。看着沈如月悲痛欲绝的样子,他眼中泛起了泪光,声音也变得哽咽:“如月,你节哀吧!” 杜飞虎皱着眉头,长吁短叹,沮丧地说:“沈姑娘,别哭了。早死晚死都免不了一死,过不了多久我们也会跟她们一样。嗨!她们这是何苦呢?本来大家都有机会脱险,现在弄成了这样!唉!” 沈如月泣不成声,恨恨自责:“是我······是我拖累了师父和师姐!” 林天鸿木然地说:“是我拖累了大家啊!” “嗨!”杜飞虎摆了摆手,说:“别说谁拖累谁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他走过去拉那根绳子,说:“我看看陆大人的枪丢没丢。吆嗨?”绳子拉起来很费力,好像拖着沉重的东西。他不禁疑惑,加大了力量,忽然大叫了起来:“哎?她们还在后面呢!” 随着杜飞虎拉拽绳子,大家渐渐看清了那两个人的情况。独孤冷月抓着那杆钢枪;冷月影抱着独孤冷月的脚,与陆同章的钢枪连成了一串。独孤冷月师徒像两根纠缠连接的大油条,在河中翻滚,被大浪吐出来又吞下去,起起伏伏,隐隐现现,看上去岌岌可危,但无论再怎么沉浮隐现,却始终与钢枪连成结实一串。 “师父没死,师父还活着,师姐还活着!”沈如月激喜地喊着,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抢过去抓住了那绳子,迅速地往回收拉。 在几个人的合作下,独孤冷月师徒被拖上了船。都好像完全忘记了独孤冷月把守独关刁难人的恶劣行径,也好像完全不在乎因为她的耽误,导致船再次放逐漂流,都因同舟共济的人没有遗落而现出了真诚的愉悦。 沈如月呼唤着,开始着手抢救师父和师姐,男人们很自觉地转身回避。 这才发现,最先主动扑入或者是误入水中的吕会声更为狼狈。他已经昏迷不醒,脸色铁青,嘴唇惨白无血色,本来瘪瘪的肚腹,在饱饮黄河泥沙之水后,鼓胀的如同待产孕妇,更像一条腹胀而死的大鱼。 老船工对吕会声进行了按压推挤,他吐完了污水吐粘沫,终于幽幽转醒。他刚一恢复意识,就如脱胎换骨似的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开口第一句话就骂开了人:“混蛋!杜······杜飞虎,你他娘的说话不算数,你不是······不是说好的第一个救老子吗?” 杜飞虎瞪着眼愣住了,但没有跟落水狗般的吕会声还口争论,而是大笑了起来,说:“不好意思,老吕,让你受苦了!不过你现在可比晕船那会儿好多了!” “你他娘的还说风凉话?”吕会声突然感觉自己真的好多了:“哎?老子不晕了,哈哈······我不晕船了!哎呦,我的腰诶!” 吕会声经过重重磨难,终于适应了坐船,但伤了腰。杜飞虎开玩笑说,他不单单伤了腰,而是被硌到了肾,伤了腰子,极可能影响传宗接代。 独孤冷月并无大碍,盘坐运功,氤氲的热气和桀骜不驯的狂野一起散发出来,使她看上去犹如一尊出水的白莲,在霞光下熠熠生辉,带有圣洁和庄严色彩。 冷月影的情况不太乐观。她不会闭气,在翻腾的浪涛中,她那引以为傲的水性根本无济于事,她刚一入水就被呛晕了。看着瘫软的冷月影,王兴怜香惜玉,心疼无比。但他手足无措,只能干着急,忙乱地指手画脚地向沈如月指导如何使呛晕的人苏醒。 一经王兴打乱,沈如月反而更加掌握不好力度分寸了,毫不讲究程序地推拿、按摩、挤压。 冷月影微微凸起的腹部剧烈地颤抖、收缩,发出咕咕的响声,口中、鼻中、耳中都冒出了水,然后咳嗽、干呕。她的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水,那是痛苦和激动的眼泪。 晕船之症消失的吕会声精神健旺起来,话也多了:“独孤宫主、冷姑娘,何苦来着!”然后发出了一串令人误以为幸灾乐祸的悲凉笑声,眼角挤出了两颗浑浊的泪珠。 吕会声的笑声和眼泪令大家心中触动,都怅然叹息,苦笑出悲凉的声音。 独孤冷月调息收功后挥手一个耳光把沈如月打趴了下去。林天鸿感到就像打到自己脸上一样疼痛,不,是心痛,是心疼,但他没做出任何举动,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是担心自己劝慰或阻止,会让独孤冷月更生气,而是觉得师父为了弟子可以不惜性命扑入滚滚洪流,那么打几下发泄发泄因爱而生的怒气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沈如月脸上出现了清晰的指印,眼中含着泪,现出愧疚之色,撑着船底起来,跪对着师父:“师父,您打吧!是弟子连累了您,您为什么要如此牵挂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呢?师父,您打吧、骂吧······” 独孤冷月目光中的愤怒慢慢隐退,继而趋于温和慈蔼,怅然叹息一声,说:“你不但痴,还傻。我说你什么好呢?”然后,慢慢抬起手来,抚向了沈如月的头。 沈如月顺势歪在师父的肩头,嘤嘤地抽泣起来。 看着独孤冷月师徒,杜飞虎满脸诧异和茫然,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起眼望着波澜壮阔的河面,颇为感慨地说:“独孤堂主,经历了这一番生死,你现在对那舍利作何感想?你本来已经可以上岸的,怎么又跳下来了?难道还是为了那颗舍利吗?” 独孤冷月怔怔地愣了片刻,冷冷一笑,说:“事到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别管什么原因,我既然又回到了这条船上,那就非得到舍利不可!” “噢!这也难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杜飞虎脸上挂着讽刺性的微笑,说:“不过你冷月宫多的是金银珠宝,你没必要为了一颗珠子连命也不要啊!难道你也相信赤舍利保青春驻容颜的传言?嘿嘿······嘿嘿······其实也没这个必要。独孤堂主风华绝代,虽然年纪一大把了,可是容貌却依然不逊于二八少女,你完全不用靠什么丹药相助。可惜啊!才貌双全的独孤宫主如今要陪咱们这些粗人葬身大海喽,可惜喽!” 独孤冷月受到奚落后竟然没有生气,而是保持着不屑于争论的高傲姿态,微微笑了笑,说:“杜堂主,到了这一步,你不用再激我,只要死不了,我必定要把舍利带回去!”然后又收回目光瞪着沈如月,嗔怨似的说:“若不是为了你,就算有十颗舍利,我也绝对不会再回来!” 沈如月低着头,嘤嘤地说:“弟子明白,弟子该死,是弟子连累了师父······” 独孤冷月突然拔高了嗓门:“你该死,他更该死,若不是因为他,你会不听师父的话?若不是因为他,咱们会落到这一步?”她猛地站起来,手臂一挥,那条灵动自如的锦带像她延伸的拳头一样打向了林天鸿的面孔。被水浸湿的锦带作为武器更显劲道,发出了呼啸之声。 陆同章本来正在仔细地擦拭钢枪,听到声音后一抬头,隐约看到一条布棍捅过去,急忙把枪杆挑了出去。钢枪与锦带相击,发出特殊的“啪叽”声,水花四溅的无数光点里,锦带折了回去。 独孤冷月恼恨林天鸿夺走弟子的心,却还一直跟自己作对死扛,恨不得杀了他,但考虑到他是师兄魏荆天看中的传承之人,就改变了主意。可是这一肚子火气却实在难以咽下,于是,陆同章成了她的发作对象。她本就看不惯陆同章一直打着冠冕堂皇的衙门旗号狐假虎威,此时他的主动干扰,正好成了她出手的理由。她说出“多管闲事”这几个字的时候,人已经欺身逼近陆同章。 陆同章本来是准备劝架,也正往前迈步,没料到独孤冷月会突然对他出手,看到掌势威猛袭来,急忙举掌应对。两人对掌后,陆同章连退三步仰倒在船舷上,喷出了一口血,而独孤冷月却很轻松地飘回了原处。 这个过程时间非常短暂,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林天鸿和杜飞虎急忙挡在了陆同章前面。而最为沉稳寡言的张新成却发怒并发威了:“你这婆娘,真是无理取闹!坏了大事,没寻你晦气,反倒是你再挑事端!”说着话,跨上前去,施展开阴阳相济的太极拳法,与独孤冷月交起了手。 独孤冷月早先吃过太极拳的亏,被太极柔劲黏着,脱不开手,被动地、推磨拉锯似的划拉了十几个圈。所以,这次刚一交手,她立刻施展“妙手翻花掌”逆顶着张新成的劲道摆脱了禁锢,然后,迅速汇集全身内力,双掌齐拍,打出一道“玉女修罗掌”,以浑厚的至阴掌力筑成铜墙铁壁般的气浪压向张新成。 张新成见多识广,知晓利害,急忙抡挥双臂,把真气混元合一,迎了上去。二人四掌相触之际,俱是身体猛然大震,衣服鼓荡起来,乱发飞扬如剑戟,劲风肃杀逼人。接着,胶着的气团爆裂了,张新成跌倒了,歪头向船外喷出一口血箭,咕哝道:“好家伙!果真名不虚传!”然后,抬起手擦了擦唇角,不敢轻易再出手了。而独孤冷月倒跌在了那些绑船的绳子上,像冷月影一样也被反弹了起来,在被反弹起来的过程中她微一调整姿势,竟然潇洒飘逸地又落到了沈如月的身旁。 沈如月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独孤冷月不改要强的本色,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似乎还笑了笑。但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喉咙里发出的“咕咕”异常响声。她虽然硬咽下了冲喉的热血,但唇角流出的一线血丝却暴露了她的伤势。冷月影用手绢儿来为师父擦唇角的血丝,被她断然挥手拒绝。 67.下海 第六十七章 算上老船工,船上一共有十一人,但已经接近一半的人受了伤,而现在的矛盾已不再只是因为舍利,还掺杂着相互的忌恨和怨愤,稍有言语不和就极可能矛盾升级,再打起来。如此无能为力的浮沉漂流,无法预料的危急将是大家共同所面对的大麻烦。 望着浪涛叠叠、飞花溅沫的河面,林天鸿特别不甘心,问杜飞虎:“杜大哥,前面还有没有靠岸的机会?” 杜飞虎说:“渺茫之极,可以说是没有。” 从杜飞虎的话里,林天鸿还是感觉到了些希望,问:“此话怎讲?” 杜飞虎说:“船在中流,离岸几百步,就算我有力气把枪投过去,那些松软的泥沙也挂不住,没用的。” 林天鸿望着远处雾气朦胧的河滩,说:“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杜飞虎说:“不对,是坐以待命,听天由命。” 林天鸿问道:“此话又怎么讲?” 杜飞虎说:“如果到了入海口赶上海潮,那就有希望了,涌上来的潮水会倒灌回来,那时我们虽然会非常危险,但将有可能被激到到浅滩上。” 林天鸿又问:“那如果赶不上海潮呢?” 杜飞虎摊开手做出一拍两散的手势:“那就只能被冲到海里了!” 越往前河面愈加宽广,已经几乎看不到河水边际的滩涂,河面上没有了翻腾的浪花,水流潺潺匆匆,变得诡异深邃,船在轻微的起伏中行进的迅速流畅,倒带给人们一种惬意的畅快。 ······ 已经快到入海口了,可惜没有赶上海潮。 一直稳坐如山的杜飞虎哀叹起来:“完了,完了!真的要下海了!” 老船工抬起来茫然的脸,语气平静却带有怨尤地自言自语:“这个时节应该刮南风啊!怎么偏偏刮北风呢?还刮的这么大!” “可不是嘛?”杜飞虎霍然起身,说:“真他娘的丧气!风刮得这么大,等海潮起来的时候船早就被吹到深海了,别指望能把船打上岸!” 老船工深深地叹了老气横秋的一息,脸上现出了然的苦笑,看了看乌云四合的天空,说:“看这阵势,好像要来雨了。各位进船舱避避吧!小人在外面把风观望,祈祷老天爷开眼!”他拿出舱里的斗笠、蓑衣戴上、披上,往船头一坐,像个安然享受垂钓之趣的渔翁。 ······ 空中闪过一道蜿蜒的雷电,接连不断的雷声轰轰隆隆地响起来了。林天鸿跳起来招呼大家进船舱避雨,然后点着了火把。吕会声和王兴争相冲向舱门,在门口卡了一下,一齐挤进去了。其他人也陆续进了船舱,雷星却不敢和别人挨的太近,在舱门外坐了下来。 看到独孤冷月师徒进来,抢先落座的王兴毫不掩饰献媚之色,急忙站起来给她们让座,然后又凑到冷月影跟前,准备再落座。 王兴的屁股还未曾坐下去,冷月影忽地站了起来,厌恶和恼怒在眉心聚起的疙瘩上一览无遗,说:“起开,出去。都是你们把大家引上来的,你和他一块在外面淋雨。” 王兴愣了愣,竟然欣然接受,说:“出去就出去!无所谓,只要你能出气,就是跳海我也不皱眉头!”他笑呵呵地走出舱门,调侃似的说:“雷兄弟,老哥我来陪你淋雨,这叫共患难,你以后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同分享?” 雷星心不在焉地说:“忘不了,忘不了。你还是和我挨着坐吧!” 王兴坐下去又站了起来,穿过船舱,走向船头,抬手就要去摘老船工头上的斗笠。 冷月影又喝道:“哎!你要干什么?要是欺负老头,我立刻把你踹下船去。” 王兴立刻收回伸出去的手,挠着头皮讪讪地笑了笑,说:“哪能啊?我怎么会欺负他这个老骨头!”又回来坐下,拍着雷星的肩膀说:“咱们是身强力壮的大老爷们儿,淋点雨无所谓!” ······ 天空霍然跳出一道庞大的闪电,一颗焦雷在头顶上炸响,好像承载着洪水的乌云被雷电突然崩开了,豆大的雨点凶猛地砸将下来。 王兴焦躁地说:“这鸟雨,说来就来,还他娘的冰冰凉!”他拉着毡布遮挡身体,却和雷星因为占有的毡布的比例而寸寸计较起来,完全忘了刚才说过的“同甘共苦”的承诺。 看着雷星被强势的王兴欺负,冷月影露出了幸灾乐祸的冷笑,遭受了诸多磨难的郁闷得以稍有平抚。倒是沈如月心生怜悯,把舱壁上贴的一块油布揭下来扔了过去。王兴和雷星又拽着油布夺了起来,最后油布被撕裂成大小差不多的两块,每人一块顶在了头上。 闪电的光亮不时明灭,暴雨中独坐船头的老船工犹如来自远古的雕塑,在黑暗里乍隐乍现,他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息,保持的姿势和蓑衣倾斜的角度一直未曾改变。众人想起他那千沟万壑的沧桑面孔,竟然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想要去看看他的时候,他突然说话了:“坏了,坏喽!快下海了,要下海喽!” 在遭遇了一系列磨难后的暴雨夜里,老船工的喃喃自语犹如来自地狱的催命咒语,令灰心丧气的人们毛骨悚然。唯一感到欣慰的是得到了一个信息——这个不幸陷入“赤舍利”纷争的老人还活着。 ······ 在黄河汹涌奔腾的惊涛骇浪里挺过来的人们,并没有对夜晚海潮的起落感到太大的恐惧。一团漆黑,啥也看不到,还是在船上起伏颠簸摇摇摆摆而已。反正生死两茫茫,与其提心吊胆、患得患失,不如随遇而安、坦然面对。雷电交加、浪潮汹涌中风雨同舟,倒也大有一番热烈、刺激的奔放豪迈。 雨什么时候停无所谓!耳畔回荡着宇宙天地间最宏大壮观的声响,恍如世间末日到来,在这种情况下入眠真是荒诞而又伟大的体验。人们好像都睡着了,或许只是在打盹儿,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但可以确定豁达的杜飞虎和貌似憨厚的王兴是真的睡着了,因为他们响起了富有节奏感的呼噜声。杜飞虎的睡姿比较豪放,头歪在林天鸿的肩膀上,手搭在吕会声受伤的腰间盘,屁股一半滑到座位下,直伸着叉开的双腿,一只脚蹬住陆同章拄着的枪杆。随着船身的起伏,杜飞虎不雅观的身体造型也不雅观地起伏。王兴的睡姿就显得比较窘迫而委屈了,身体蜷缩成球形,紧靠着雷星和门框,胳膊护着前胸,双手揪着头上遮挡的油布,酣然沉眠。 没人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或许有人知道,但没有说。 天亮的时候,陆续有人走出船舱,但见风逐云散,海面清平,一轮红日弹跳欲出。如此浩瀚的壮观景象,令人心神为之舒爽。 精神面貌变化最大的要属吕会声,他不愧为充满狼性的代表性人物,他此时浑身散发着野性,精神抖擞地在甲板上舒展筋骨,扭动着被船舷硌伤的腰间盘,挥臂摇手,豪气干云地说:“他奶奶的,想不到海上风光如此之壮观!别人总说海上凶险,我看不然。” 杜飞虎冷笑着说:“福祸相依,大观之后必有大难。昨晚的风浪只是牛刀小试,厉害的还在后头,等着吧!” 心情格外好的吕会声根本不相信杜飞虎的话,说:“危言耸听,欺吕爷我没来过大海是吧?吕爷我不信你的鬼话。”他托着腰间盘,一歪一扭地进船舱找干粮,没有找到,就大声喊了起来:“老头,还有什么吃的?快点拿出来。”说完,又激动地喊了起来:“哎!有米!快把米弄熟了。” 老船工在坐柜下拿出铁锅和米,来到生铁铸造的炉子前点火做饭。遮盖木柴的毡布被王兴和雷星拿下来遮雨了,即使下面没被淋到的木柴也严重受潮,燃不起火苗却腾起冲天的浓烟,呛得老人家咳嗽的如同敲打锣鼓。沈如月和冷月影去帮忙生火,也被烟熏得流着眼泪咳嗽。王兴看到漂亮的姑娘“难为无火之炊”,站起来打了两个喷嚏,一步一个湿脚印地走进了船舱,把柜子拆了当作柴禾。火点着了,渐渐旺起来了,呛人的烟雾没有了,为此,王兴得到了冷月影一个和颜悦色的目光。王兴得意的忘乎所以,脱口来了句:“干柴烈火,一点就着!” 听到王兴冒冒失失的、带有暧昧意味的这句话,所有的人都愣了一愣。男人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独孤冷月蹙着眉头转脸望向别处;沈如月不自觉地看了一眼林天鸿,脸红了;冷月影颇为尴尬,瞪了王兴一眼,说:“胡说八道,滚一边去!” 根据太阳升起的方向判断,现在依然刮的是西北风,也就断定船距中原海岸越来越远。 林天鸿走到做饭的老船工跟前,问:“老伯,这一带海域能遇到过路的船吗?” 老船工回答:“不好确定。运气好的话,或许用不了多久能遇上,运气不好十天半月也未必遇到。” “十天半月?”杜飞虎说:“哼!想得美!这破船能禁得住一两日的风浪我就知足了。” 林天鸿检查了一遍摽绑的绳子,说:“经雨一淋,绳子更紧了,应该能多撑几天。从现在起,我们要节省每一粒粮食,还有······”看了一眼冷月影,又说:“还有水。昨晚积下的雨水也要保存好,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他把两只木桶里的雨水倒进了水柜。 “啊!真要喝这水啊!”冷月影看着储水柜,惊惑的眼神现出愧疚的神色。 杜飞虎摆弄着那张打捞过吕会声的大网,揶揄地说:“不喝这水,连泥水也没有了,那就只能和海水喽!不过我奉劝一句,海水是喝不得的,连泥鳅喝了都会死。” 冷月影没有理会杜飞虎的奚落,像知错就改的小姑娘一样低着头,迈着小碎步走到水柜前,极为认真地挑拣自己丢进去的绳絮。她手指灵巧地把丝絮拣出来,优雅的弹飞出去,水星四溅,再拣,然后再弹指,水星又溅。 冷月影的动作姿态非常优雅,令人感觉赏心悦目,尤其令王兴赏心悦目。对于王兴来说,用“秀色可餐”来形容非常恰当,因为王兴直勾勾的眼睛陶醉般地看着冷月影,竟然流出了扯开丝的口水。 “别拣了,水都被你弹飞了。”随着杜飞虎的一声喊,王兴“哧溜”收回了口水。看到优雅的姑娘果真停止“水中捞丝”的优雅举动,然后竖直向下伸开优美、白嫩、修长的十指,直至手上最后一滴水珠落入水柜,才终止了这个无与伦比的静美画面,轻轻盖上了盖子。这真是个乖巧、温存的好姑娘!王兴心中无比感慨。 68.相安无事 第六十八章 身处孤船,漂泊在茫茫大海,大家都深刻地体会到无能为力、无所适从,才算真正做到了相安无事。 两天的时间里,风向没有改变,船依然向东南行进,也没有看到其他经过的渔船。风浪时有时无,时大时小,大家担心害怕了几回,见船身竟然稳固不破,也就听之任之不再担心了。 第一次经历喧天大浪时,船体如同翻山越岭似的大起大落,吓得吕会声满面骇然、心惊肉跳,又严重呕吐了一次,后来竟然也习以为常了。他还主动向杜飞虎认了错,说:“老杜,你不是危言耸听,这海上的大浪的确是他娘的凶险!” 海面平静时,几个人趴在船舷上用木板拨水,企图让船调头回返。但这无异于蜉蝣撼树,他们连船前行的速度都不能减小分毫。那该怎么办呢?大家都又发出了哀叹了很多次的哀叹:“只能听天由命了!” 没人再注意怀揣舍利宝盒的雷星。雷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但还是与别人保有一定距离,躲在一角,不时打量着阔远且深邃的海天相接处,望洋哀叹,感怀心事。 在对自己的生死都一筹莫展的情况下,任何谋算他人的运筹都已经毫无意义。一群对生死一筹莫展的人之间,还有什么好争斗的呢? 独孤冷月除了运功疗伤,实在找不到任何消磨时间的事做,她甚至认为在生死难料的绝境,钻研武功已经毫无意义,武功能干什么呢?斗得过人,斗得过天吗?斗得过大海吗?斗得过风浪吗?她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无奈、无聊和自己的渺小。当然她认为船上的其他人更为渺小。 两情相悦的有情人在和谐的氛围中是敏感的,是相对复杂的,比如林天鸿和沈如月。他们不时目光相接,温情款送,意会神传,恨不得依偎相靠,卿卿我我,倾诉衷肠。但因忌惮独孤冷月威严的仪态和凌厉的眼神,他们轻易不敢说一句温情话,更不敢私下凑到一块。 是百无聊赖,也是心情所致,林天鸿吹奏起了那首在记忆中久远却无比亲切的旋律。 听着笛声,沈如月的心中泛起涟漪,愈加激动,犹如碧海潮生,再也压抑不住,眼中泛起了热烈的光芒,情不自禁地走到船头,坐在了林天鸿的身旁。望着顽皮逐涌的浪花,望着飞扑嬉戏的海鸥,望着起起伏伏的弧形海际线,她的心绪随着韵律舒畅或哀怨,忽略了师父和师姐异样的目光。 此情此景,万事皆可抛,唯有音律叩心弦。 独孤冷月和冷月影也似乎陶醉在其中了,唇角都弯起一抹莫可名状的微笑。 她们在想什么呢? 有些往事令人追忆,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甜蜜中隐有苦涩,欢笑后通常泪流满面,威风凛凛的豪杰体内依然也是血肉组成的柔软心肠。世事本来简单,却因人心而变得复杂,是非对错,莫衷一是,谁又能言说的透彻呢? 笛声息止了,韵律还在回荡。 沈如月深深叹了一息,喃喃地说:“真想永远这样漂下去!” 相爱的人灵犀相通,一切都无需多言,林天鸿完全可以体会沈如月的感触。风和日丽,碧波无尽,天高海阔,空间静美,还有什么比和心爱的人缱倦依偎更美好的呢!可是瀚海孤船,饮食无以为继,无法预料的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如果不全力争取生存的机会,那就死路一条了。静美的漂泊只能是消遣,居一屋,得一人,长久静美地生活才是最完美的!林天鸿心想,必须鼓动起大家的生存欲望,千万不能意志消沉。他握住沈如月的手,笑了笑,说:“首先我们要活下去!” “嗨!起!”随着杜飞虎的一声吆喝,船尾响起了“啪叽啪叽”的声音,一网鱼在甲板上活蹦乱跳起来。 “哈哈······”王兴笑逐颜开,晃晃悠悠地像大笨熊一样走了过去,笨拙地扒开渔网,然后又手忙脚乱地逮蹦跳的鱼,口中叫嚷着:“太好了!可以开荤了。老杜你有这一手绝活,怎么不早使出来?我这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哈哈······” 杜飞虎利索地收拢着渔网,说:“嘴淡喝海水啊,那个咸!” 王兴双手卡着一条鱼,乐呵呵地说:“老杜,你这不是抬杠嘛!” “是抬杠啊!”杜飞虎笑了,说:“没什么事干,不抬杠干什么?抬杠也是一种消遣嘛!” “嗯!高见,有道理!”王兴把那条鱼抱到怀里,对着杜飞虎竖了竖大拇指,说:“在这破船上,屁事儿没有,不抬杠顶牛吵两句还真难熬!”看了看手牵着手说话的林天鸿和沈如月,他偷偷用眼瞅着冷月影,意有所指地说:“哪像人家,只羡鸳鸯不羡仙,凑了这么好的一对儿!” 冷月影本就眼红心热地羡慕船头的暧昧画面,听到王兴贫嘴的话,酸溜溜的心里更不是滋味,喊道:“师妹,别黏糊了,快过来帮忙,今天有鱼吃了。” 几天来,大家都是白水馒头或浑水干饭来充饥裹腹,那寡淡的滋味真如王兴所说“嘴里快淡出鸟了”。一闻到老船工煮鱼的香味,都食指大动,肚子咕咕乱叫,迫不及待地要先尝为快。 鱼终于煮好了,那还客气什么?没人拘谨,没人谦让,都欢畅地吃了起来。这真是无与伦比的美味!令人倍感幸福的是,美味的鱼多到吃不完,勤劳的老船工保持炉火不息,一锅接一锅地煮鱼。 在这种豪迈的聚众用餐场合,独孤冷月师徒还是保持着一定的矜持,她们用洗净的木板托着鱼,转过身,背对着毫不雅观的粗鲁男人们,像小猫一样优雅地剔刺、吃鱼,每人吃了大半条。男人们则像外出野餐的老友,盘坐围成一圈,粗犷豪放地抓着鱼大快朵颐,大声谈笑,汤汁迸溅,口沫横飞,一边吃一边胡吹海谤。 杜飞虎和王兴这两个如虎如牛的壮汉心情好胃口大,一直吃到打嗝放屁才罢休,大略一数,他们每个人干掉了接近五条鱼。吕会声这干瘦的戗了毛的苍狼也吃了三条半,数量上虽然不及杜飞虎和王兴多,但打嗝放起屁来比他二人犹有过之的猛烈。他望着杜飞虎,眼睛里闪现着泪光,哆嗦着嘴唇说:“老杜,谢谢你的鱼!折腾了这么几天,要是没这些鱼,我可真熬不下去了!” 吕会声的话令大家都有些伤感,大家可以理解他此时的心情,但费解的是昆仑派响当当的硬汉人物,竟然会因为吃到鱼而感动到失态流泪。 望着吕会声,王兴木讷的脸上现出诧异,说:“哭什么?眼屎都出来了!” 吕会声迅速地抹了一把眼睛,表情立刻斗转,恼羞成怒,说:“哭怎么了?老子这是老毛病了,每逢大事,不流几滴眼泪不能抑止!” 闻得此言,杜飞虎哈哈大笑,打了个响嗝后说:“老吕,你胡扯什么!吃几条鱼叫什么大事?还他娘的流泪!你该不会想你昆仑山的老窝了吧?” “嗨!”吕会声跳起来放了一个巨响的屁,说道:“老杜你别说风凉话,若是你他娘的把胃吐出来再塞进去,然后饿上三天,见了一坨热屎不觉得是大事,不激动的流泪,我不姓吕,我······我随你姓杜。” 杜飞虎一愣,得意地笑了笑,又故作谦恭地说:“不敢,不敢,不要,不要。虎父岂会生犬子?” 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吕会声怔了片刻,才品味到自己的失言,被杜飞虎钻空子占了便宜,气的连放了两个响屁,呼天抢地地骂道:“你他娘的骂人,说谁是犬子?你骂老子是狗?混蛋,老子是昆仑山的恶狼,惹急了老子,老子把你生吃了······哎呦,我的腰哎!”在别人的一再劝说安抚下,吕会声才没跟杜飞虎动手,捂着腰间盘气呼呼的坐到旁边剔牙去了。 或许杜飞虎嫌太过无聊,他不停地撒网捕鱼。把鱼打上来后,只挑选出那种光滑无鳞肥胖的鱼留到船上,其余的又再丢回海里。他像排兵布阵似的把那些奇特的鱼摆列在甲板上,摆满了船头船尾,只留出不大的空间作为人们的活动区域,船舱顶上也被摊晒了厚厚的一层鱼。污浊的空气腥臭难闻,令人不堪忍受。 粮米油盐消耗已尽,鱼成了唯一的食物。偶尔吃鱼是享受美味,但要是每顿都吃鱼,那就叫不得享受了,若是每顿别无选择地只吃经过最简单烹煮,口味一成不变的鱼,那就是遭罪了。 白水煮鱼已经令人们吃到反胃,甚至可以说已到了闻鱼欲呕的地步,一般不到饥饿难耐,绝不再吃。 不可否认,食难下咽是一件大事,这是严峻的生存考验。对于吕会声来说,更为严峻,更是不得了的大事。他吃鱼的时候抻着脖子,痛苦地吞,艰难地咽,不止一次地泪汪汪地唉声叹气:“老杜啊!想想办法吧,这玩意儿实在吃不下了!” 杜飞虎也没有了调侃的心情,但说话的口气更像抬杠:“我有什么办法?风向不转,又遇不到船,有得吃就不错了!” 独孤冷月虽然抢占了上风口,但还是饱受腥臭气味的折磨。终于忍不住对提供食物的“一船之主”发火了,像怨妇似的闷声闷气地说:“吃不了多少,你打这么多鱼上来干什么?” 杜飞虎始终对独孤冷月另眼相看,对她说话的态度不一样,似笑非笑地说:“干什么?不告诉你!不过我劝你最好忍着点,不要捣乱!” 沈如月问:“杜堂主,你把鱼都晒成鱼干了,还能吃吗?” 王兴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噢!我明白了!老杜你是不是准备把鱼干带回去做买卖发鱼财?哎?那你是不是估计到咱们有救了?你估计是风向要转了还是快遇到过路的船了?难不成你们漕帮来船接应了?” 杜飞虎叹气说:“要是那样,我就用不着费这力气了。这鱼是准备晒干了当柴禾用的,你要是不想啃生鱼,就勤快点把鱼翻过来再晒晒,趁着阳光好,晒干了快收起来,要是淋了雨,就成了一坨坨屎了。” 听到杜飞虎的话,大家对他周全的远见深深钦佩,再也没人嫌弃干鱼的腥臭了。除了独孤冷月,都主动去为干鱼翻身,并掂量着判断鱼的干湿程度,择优摆放,码齐在原来放木柴的角落。 船上早就没了柴禾了,能拆下来烧的木材都拆下来烧完了,唯独四角撑着顶的不像样的船舱还保留着,是留着下雨时避雨用的。事态更为严峻的是淡水寥寥无几了。 林天鸿拿着一条干鱼,翻来覆去地看着,突然笑了:“古有曹植‘煮豆燃豆萁’,咱们这‘烧鱼煮鱼’虽然绕口了点,是不是也很有意思?” 张新成默默点头,对‘烧鱼煮鱼’作了依据现实的解释:“霹雳堂的霹雳弹炸死了霹雳堂的堂主;莲社堂的副堂主炸死了莲社堂的正堂主;师徒反目,同门相残,同道弃义······这‘烧鱼煮鱼’的比喻也够深刻的!” 老船工完全体会不到用干鱼当柴禾有什么深刻的寓意,翻弄着鱼身说:“远行的海船倒是经常会把吃不着的鱼干用来烧火,难得杜爷您懂这么多!” 杜飞虎说:“这没什么稀奇!这么热的天,西北风刮起来没完没了倒让我纳闷了。风向不转,也不下雨,没淡水喝可怎么办?” 吕会声说:“海水这么干净,用来喝也不会有事吧!”他趴在船舷上掬起海水喝了一口,立刻又喷了出来,苦着脸说:“呸!又苦又咸,还不如黄河的泥水好喝。”愣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海水味道虽然很差,喝下去总归野能解渴啊,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将就着喝也可以吧。” 杜飞虎闷声闷气地说:“渴极了喝海水也能解渴,只不过会死的更快些。” 除了吕会声,其他人都知道海水能把人喝死这样的常识,看看艳阳高照的广袤天空,都不禁沮丧叹气。 杜飞虎啧啧地弹着舌尖,苦笑道:“我就不明白了,就咱们这艘破船,竟能撑得住这么多天的风吹浪打!” 王兴笑了,说:“我们福大命大造化大,一艘破船行天下。大家不用担心,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危机关头,绝处逢生,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是没有可能。杜堂主你不是老是说海上风云瞬息万变嘛!别看现在晴天朗日,指不定一会儿来阵歪风邪气,倾盆大雨就下起来了。” 众人明知这是王兴乐观的祈望,还是感觉宽慰不少。世事难料,若是真被他的“乌鸦嘴”有幸言中了,问题不就解决了嘛!大家感到诧异的是,一直表现的拙口笨舌的王兴怎么也流利地吊文引句了?真是人不可貌相!谁都有灵光闪现的时候。 69.煎熬 第六十九章 天空高远、澄澈,几乎没有一丝云彩,阳光热烈奔放,尽情挥洒着激情和热量。船上的人们都被空气的闷热和咸鱼的腥臭给折磨的几欲窒息,但无法排解,无法躲避,只能痛苦不堪地熬着。傍晚的时候,风稍微凉爽些了,气味也随之好转,大家都拥到甲板上吹海风,欣赏早已欣赏的厌倦了的宏大的海上日落景象。 王兴深深呼出一串浊气,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来,脱掉鞋子,用力抠搓脚趾,脸上现出非常夸张的陶醉样子。他那污黑粘腻的大脚散发着不逊于咸鱼的特殊腥臭气味,令人不堪睹视,不堪忍受,不得不侧目遮掩口鼻。他对别人的嗤之以鼻视而不见,对自己动作的不雅和制造出的气味的不堪,也似乎丝毫未觉,顾脚自怜地“咯吱咯吱”搓污垢,搓下了一堆泥丸。他把那些恶心人的泥丸拂到船外,然后把脚伸到海水里一边洗一边搓,并颇为感慨地说些入心的话:“唉!我想好了,如果能活着回到中原,以后再也不在江湖上胡混了,吊儿郎当半辈子了,有什么意思?还是回老家码头上去,苦点累点,但心里踏实······嘿嘿······置几亩地,娶个媳妇,安稳过日子多好!哎,林兄弟,回去给你爹捎个话,当年是我不对,不该跑到你们家闹事,我一定登门去向你爹赔罪。” 林天鸿听到王兴动情的掏心话,心中大为触动,觉得当年的往事纠葛轻如浮云,根本不值一提,欣然说道:“话我一定捎到,你登门做客我爹肯定会盛情招待,赔罪就免了。乡里乡亲的,哪有什么罪可赔的?你娶媳妇的时候可别忘了请我爹喝杯喜酒?” “好啊,一言为定!”王兴利索地抬脚跳了起来:“你也要去喝喜酒,沈姑娘也要去。你和沈姑娘成亲的时候也一定要请我喝喜酒。”说着,他兴奋起来,满面通红,双眼放光,瞟了一眼冷月影后,现出了自卑的忸怩之态,怅然叹气又说道:“嗨!娶什么媳妇!谁会愿意做我的媳妇?唉!不说了,不说了,再说,又有人要说我是癞皮狗想······想吃天鹅肉了。”他说着轻贱自己的话,眼瞅着杜飞虎,其实是心里不忿杜飞虎早先对他的羞辱,引用杜飞虎那句令人耳目一新的话时,赶紧刹话改口,把影射冷月影的“狐狸”二字改成了“天鹅”。他及时改换了好听的名词,虽然在自轻自贱,但谁都可以在他那拙劣的掩饰和伪装的神情上看出,他是在对冷月影隔空传话。 杜飞虎朗然大笑,不自觉地向冷月影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连林天鸿和沈如月也无意识地看了看冷月影。 冷月影当然明白别人目光的暧昧意味,而且联想的更为暧昧,窘迫的羞红了脸,恼羞成怒:“看我干什么?王兴你再满嘴喷粪,我打掉你满嘴大牙。吃天鹅肉?你吃屎吧!” 众人闻言,惊愕的乍舌,脸上现出哭笑不得的尴尬。 杜飞虎拍腿大笑,笑的颇有深意,似乎带有嘲弄的意味,说道:“妙啊!绝了!癞皮狗吃屎那可是习以为常、天经地义的事!那可是古往今来无可厚非的真理啊!哈哈······难不成癞皮狗还真能吃得上这······”他看到了冷月影气急扭曲的面孔和独孤冷月蹙眉嫌恶的表情,就没再继续说下去,改口说道:“吃得上好啊!这是好事,恭喜恭喜!” 听到杜飞虎说的后话,王兴全然不在乎他带有侮辱性的前言了,竟然咧着嘴笑了,说:“谢谢哈!同喜,同喜!” 一个人痴心妄想到接近意识混乱,就实在是可怜了。周围的人都感到无法找到恰当的姿态和语言回应这个貌似憨厚愚蠢的大汉,有的对王兴点点头笑了笑,有点干脆低头做些不自然的小动作。 至此,挑起话把儿的杜飞虎完全没有了得意和快感,感觉自己败了,败给了王兴近乎于愚钝的天真。面对嘲弄作践,一笑而过,不予回应,其实是非常有力的反击,似乎是对对方的蔑视,你还觉得有意思嘛!杜飞虎尴尬了,感觉似乎突然比王兴矮了一截,干笑了两声,对着王兴拱了拱拳,说道:“我话虽然说的不大好听,但真希望老弟你能如愿以偿,称心如意,所以你要加把劲啊!” 王兴认为杜飞虎是真心实意地祝愿他,鼓励他,几乎感动的要哭了,大眼睛水汪汪的,点头说道:“哎,加把劲,一定加把劲!”他把温柔的目光挥洒向冷月影,脸上洋溢着欢悦,目光中充满向往。 冷月影把那脉脉含情的目光当成了羞辱,羞怒了,发火了:“看我干什么?混蛋!”转着圈对几个男人扫望了一遍,吼道:“你们干嘛这样看我?关我什么事?混蛋!你们都是混蛋!”猛地跺了一下脚,蹲下抱着头哭了起来。 “哎!别哭,别哭······”王兴觉得他与冷月影的关系瞬间拉近了,此时,他感觉自己才是她最亲近的人,理所当然地由他来劝慰她。 看着冷月影的伤心委屈样,杜飞虎颇为窘迫,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改口化解尴尬,就作出无所谓的样子,硬着口气说:“不关你的事,你哭什么?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都闭嘴,到了这种时候还胡言乱语!”多日以来,独孤冷月别开生面,独树一帜,从不参与任何无谓的口舌之争,虽然对其他人的侃谈逗笑不厌其烦,但她一直保持着沉稳冷静,此时实在看不下去了,眉头一皱,喝叱了一声。她的内伤已经痊愈,武功全部恢复,已没人是她的对手,实力强大,说话自然也有分量,更有言少威重的效果。她的厉色急声之后,立刻没人再说话了,倒不是因为惧怕她,主要的是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了。 落日的余辉仅剩一抹红霞的时候,林天鸿和沈如月在船头并肩坐在了一起。他爱恋地看着她,抬手为她拂捋面前飘动的几缕发丝,还没放开手,发丝又被风吹了过来。他想再拂拨回去,却停下了,看了看太阳落下的方向,看看海面上的波纹,发现船行的轨迹变了,他跳了起来,,欢呼道:“太好了!风向转了,船要回去了。” 十几天来,大家在煎熬中度日,没在意船行的快慢,甚至这两天也不关注风向了,此时听到林天鸿的欢呼,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船已经改变了行进方向。 赤脚大汉王兴一边穿着鞋,一边拍打着甲板,得意忘形地说道:“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福好命好造化好,再苦再难也死不了!逢凶化吉、绝处逢生,大家在坚持几天就到中原海岸了。一到岸我就可以回老家了!哈哈!” 大家都在兴头上,杜飞虎却泼来了一盆冷水:“别高兴的太早,会乐极生悲的!现在船只是向北行,而不是偏向西北,我们离中原海岸还不知几千里呢!” 大家看了看微有余亮的落日,再看看隐隐出现的北斗七星的位置布局,知道杜飞虎不是在说玩笑话,情绪又都低落了下来。 片刻的沉默后,林天鸿再次带动大家的情绪,笑着说:“大家这是怎么了?高兴点嘛!风向转了,那就离中原海岸越来越近了,王大哥你也就离你的小目标越来越近了,你更应该高兴啊!” 王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说道:“高兴,是应该高兴!那可不是小目标,那对于我来说是大目标,非常大的目标。甭管能不能实现,咱都得先回到中原再说,那才是家嘛!” 林天鸿笑了,说道:“说的好!甭管风往哪儿吹,咱们都得想办法回中原、回家,这是咱们共同的大目标!为了实现目标,咱们首先要填饱肚子。来,王大哥,搭把手,生火做饭,‘烧鱼煮鱼’。” 火点着了,那些干鱼油脂丰富,烧起来比木柴还好用。吕会声惊得目瞪口呆,连呼不可思议,又流下了两行眼泪。 海水煮的鱼吃起来远比无盐无油的淡水煮鱼更有滋味,大家都突然增大了食量,心情微显愉快。喝水的时候遇到了心理挑战。水柜里的淡水几近浊底,看上去就令人心有阴影,刮出来倒到碗里实在令人嫌弃,皱着眉头勉强喝一口,通常要吐好几下杂质。大家都没怎么喝。只有无比期待早日实现“大目标”的王兴不忌讳污浊地喝了很多。王兴喝几口水,就会停下来用舌头像剔除细小的鱼刺一样,把口中的絮丝杂质探测到,并吐出来。他那阔嘴肥舌竟然灵巧的异常,能把极其细微的杂质分离出来,断齿的空隙就像他喷吐杂质的发射口,“弹吐不凡”地全部吐到七尺远的船外。 又过了一天,水柜里的浊水也被刮干控净了。吕会声坚定地认为这是绝等的、天大的大事,可是他“每逢大事必要流泪的老毛病”却不治而愈,因为身体缺水,他无泪可流了,眼角长久凝固着两粒干枯的眼屎,仿佛两粒金砂。 其实大家的身体都已经严重缺水。沈如月把半碗浑浊的水端给师父独孤冷月时,独孤冷月厌恶地皱着眉头拒绝了。她又递向师姐冷月影时,冷月影看着水中飘动着的灵动活泼的、像柔软的眼睫毛似的丝絮,惭愧地低下了头:“我不渴!”她不是不渴,也不是因嫌弃而不喝,而是不忍心喝非常稀少的、被自己弄脏的、极为宝贵的淡水了。尽管水的稀缺是大家的难题,但污染水柜里的淡水却是她激愤之下的错误行为,她真心地感到愧疚,认为自己应该比别人受到更大的惩罚。 为了减少水的挥发,林天鸿用挂在船舱一角的两个葫芦把沉淀出来的水装了起来。他把两个葫芦放到船舱中间的地板上,刚一张嘴,干裂的嘴唇上就跳出了一颗血珠。他伸出舌尖把那颗血珠舔进了嘴里,说:“我刚才把水柜清空了,一共也只装了不太满的两葫芦。如今这水比金贵,大家看好了,可别打翻了,不到紧要关头,谁也不能再喝。大家互相监督吧。” 所有人都盯着那两个葫芦看,看了很久,然后几乎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杜飞虎,希望这个早被大家心照不宣地视为船长的、行船经验丰富的漕帮堂主还有解决困难的办法。 杜飞虎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用看我,我也没办法。如今大家最好都坐着别动,少说话,少出汗,保存体力。” 这终归也算个办法!大家都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有的人甚至连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也进行了克制。 坐在舱门口的王兴转头看了看火辣的日头,眯着眼睛打了一个响亮却干涩的喷嚏,沙哑地咳嗽了两声,咳出了一块粘痰,“痰吐不凡”地又把闪着光的污痰吐到了海里。他抬起手在乌亮的脑门上抹了一把,又把手掌上的油泥抹到了身上,然后向阴影里挪了挪身体,沙哑着嗓子说道:“不行了,快来场雨吧,要不,没法活了!哦······啊······啧吱······”他那消肿后结了痂的、干巴巴的双唇迸裂了口子,流出了黏稠的血。他贪婪地嘬吸着自己的血,像是在嘬吸味道鲜美的甘露一样享受。 众人都摇头叹气,没有说话。不是担心一说话迸裂嘴唇,而是无话可说。把守另一侧门口的、眉目清秀的、皮肤远比其他人滋润的雷星终于主动说话了,魔魔道道地说:“雨一定会下的,船一定会回中原的,我们是不会死的!” “对!说的太对了!雷兄弟你这一开口,我心里可安稳多了!”王兴积极拥护响应雷星的美好祝愿,然后又啧啧地响亮嘬吸嘴唇上的血。 70.水之争 第七十章 正午,烈日如火,海风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和干鱼的腥臭轻舒漫卷,回旋游荡,空气燥热且污浊。大家面容枯槁,垂眉闭目地坐着,全身上下结了一层盐屑,如同银粉损毁脱落的泥塑,唯有偶尔抖动起来的衣襟显示着生机。王兴和雷星一黑一白,一胖一瘦,坐在舱门两边,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恰如患难与共的难兄难弟,像垂头丧气的门神。他们被热烈的阳光挤得挪了三次屁股,终于挪进了船舱,终于与装着宝贵淡水的“宝葫芦”保持了和其他人一样的距离。面对共同财产,大家保持同等距离才是公平的。为了更公平,他们两个互相打量着又挪动了大约三寸,然后像其他人一样闭目养神,最大限度保存体力。 老船工也在尽量保存他那秋后寒蝉般躯体的能量,独坐船头,闭目忍受着煎熬。他不在船舱里避光,不是船舱里的人排斥他进舱,而是他拒绝进舱,为此,他大着胆子说了句自抬高度,但非常体贴的话:“你们年轻,不禁晒,老头子我无所谓!”此时看上去,这么一个慈蔼的老人仿佛被盐屑涂抹了一遍,干枯的脸上那些密集的皱纹似乎都被盐屑填平了,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显现出悲催的庄严。 林天鸿猛然抬眼看这个老人时,被吓了一跳,忽然觉得他非常的可亲又可敬。他想,这个倒霉被牵扯进来,又幸运存活的老人,已经近两日滴水未进了,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就在他心中默默祷告,保佑老人家平安的时候,老人那被盐霜尘封的眼皮抖动了一下,抖落了一幕白色粉末。粉末迅速被海风卷走了,来之于大海,归之于大海,来无形,去无影。林天鸿松了一口气,默念了一声佛。 太阳仿佛被钉在空中一样,许久不见移动,真是令人讨厌!灼热的近乎于邪恶的风一团团扑进来,船舱里如同干闷的炉膛,大家都觉得皮肤发焦泛起了油,甚至联想到干焦的皮肤迸裂的声音。最难以忍受的是气味。空气中突然散发出一种炒糊了的葱花气味和虾酱气味相混合的古怪气味。无法想象气味的来源出处,是谁身上散发的油汗?还是谁排放的无声臭屁? 大家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灼热的气流吸进、喷出,烫的鼻孔都疼。嗓子仿佛撕裂般疼痛,喉骨滚动,发出坚硬干涩的声响。 大家都保持着沉默,像是入静,也像是休眠,似乎没有被一切不适的怪异感觉影响。 突然,随着一声极其细微的喝水的声音的发出,大家梦靥般的休眠惊醒了。在这焦渴到极点的时刻,那把水咽下去的声音,比晴空突然炸响的霹雳还要震撼人心。 是谁?是谁竟然悄悄地在喝水? 那极具诱惑的喝水声音,像撬棍一样撬开了大家的眼皮,大家睁开了黯淡无光的眼睛。 哦!原来是她! “道貌岸然”的独孤冷月把那仅余碗底的一丁点儿水喝了下去!干净彻底,泥沙不剩。 独孤冷月喝干了少的可怜的浑水,仿佛像品尝了甘甜的琼浆玉露一样意犹未尽,优雅地吐出了一粒金光闪闪的沙粒,如刀似剑般锐利的目光锁定了“蕴含宝藏”的两个葫芦,有相机欲动的迹象。 这就是挑衅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焦聚在葫芦上。 这真是漂亮的葫芦!造型优美,天然生成,淳朴不带修饰,仿佛两个活泼的、胖嘟嘟的光屁股娃娃般惹人喜爱。 大家的眼睛盯着两个“娃娃”,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似乎一眨眼睛,他们就会溜走。 虽然人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泛出水润光泽的“宝葫芦”,但人们还具有足够的冷静。虽有企图,但都未付诸于行动,都心照不宣地遵循约定,认为此时还未到最紧要关头,还不能喝这最后的水。其他人似乎都原谅了独孤冷月刚才扰乱视听的喝水举动,认为她喝下自己先时保存的、泥沙丝絮陈杂其中的一丁点儿水也没什么不妥。独孤冷月更是心安理得地如此认为,并且提高了觉悟,意识到自己先时嫌弃水脏是不对的,自己没喝是有失公平的,找回公平,与别人站在同一抵抗干渴的战线上才是正确的,所以她悄悄喝下了碗底的水。她甚至把觉悟提高到更高的高度,认为充分利用每一滴可饮用的水才是永久共存的真理,所以她把不及盈口的一丁点儿泥水从容果断地喝干了。至于以优雅的姿态让那粒沙子在干裂的嘴唇间射出,她认为,那并不是矫揉造作或故意炫耀,而是完全出于她本能的潇洒。 人们强忍着焦渴,克制着饮水的欲望,目光在两个葫芦上交锋。 这时,如同身披盐霜盔甲的老船工出现了异状。他颤巍巍地摇晃了几下,突然栽倒了下去。 大家猛地紧张起来,随着林天鸿起身拿葫芦的举动发生,人们更加紧张,有呼之欲出,群起抢夺之势。可是,紧接着,人们又平静下来,因为林天鸿拿起一个葫芦迅速地跳到了老船工跟前。 不可否认,此时,水,对于老船工来说,的确到了最紧要关头,是不容耽搁的迫切需要。更不能否认,任劳任怨的老船工一直在受到不公平对待,尽管他是自愿的,尽管是在特殊的环境下,但天道公理还是应该遵循的。所以人们赞成并拥护林天鸿对老船工抢救的行为。不就是一葫芦水嘛!让他尽量喝,他年纪大了,我们还年轻。真实年龄已不下五旬的独孤冷月也理所当然地找回年轻的感觉,其他人更甚。所以说,再怎么强势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温柔,再怎么凶恶的人也有隐于心底的本真的善良! 老船工被林天鸿撬开唇齿,滴进去一些水后醒转过来,然后,猛地夺过葫芦仰头喝了一气,发出了一连串剧烈的“咕咚咕咚”声。他吞咽水的“咕咚”声犹如天籁之音震荡着人们的耳膜,撩拨着人们的心弦,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诱惑,让人心智混乱,难以抵挡。人们的目光迅速变得富有强烈的羡慕、嫉妒色彩。这让老船工感到非常歉意,难为情地干笑了一下,像个意识到犯了严重错误的老男孩一样惭愧地低下了头,并把水葫芦推给了林天鸿。 林天鸿又递过去,沙哑着嗓子说:“再喝点,老伯。” 老人家摇了摇头,坚决拒绝,再度把葫芦推开。 林天鸿叹息一声,站起来,看了看太阳,又看了看手中的葫芦,然后举起葫芦“咕咚”喝了一口水。他虽然只喝了一口,在众人看来,却要比老船工喝了半葫芦还要令人心惊,都用嗔怨的目光看着他。现在到了最紧要关头了嘛?如果现在是,那么下一刻呢? 林天鸿扫望众人,苦苦一笑,说:“还等什么呢?”迈过几道绳子,他把葫芦递向沈如月,说:“喝点水润润吧。” 沈如月憔悴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笑,摇了摇头,说:“我还行,你再喝口吧!” 沈如月好像没有说谎,看上去,她的精神状态的确还行,绝对比有伤在身又饱受委屈的冷月影要好许多,甚至比武功深不可测、脾气古怪难以捉摸的独孤冷月也要好。她似乎比别人能更从容地面对口渴、煎熬、死亡,因为她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因为心有依靠。心有依靠便可欣慰,无论面对疾病、痛苦、死亡。 林天鸿也做好了从容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但他无法不怜惜心爱的女人,此时对心爱的人所能做的最大关爱就是让她喝口水润润嗓子。他把葫芦又往沈如月面前举了举,说:“好歹喝一口吧!剩下的是大家的。” 沈如月再也无法拒绝林天鸿饱含爱怜的恳切目光,抬手接过了那个葫芦,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喝水,就突然发生的一场变故,几乎令她目不暇接。 变故是由王兴先引起的。 或许王兴认为已经到了必须喝水缓解焦渴的最紧要关头,也或许是他也想为自己心仪的姑娘进献一口滋润的“甘露”,他起身抓向了另一个葫芦。紧接着,一贯以能忍饥挨饿为傲的吕会声却突然行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王兴给踹出了舱外,而他,则撑地一旋身,扑向了那只葫芦。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利索中带着勇猛,不可谓不快,真难得他能在萎靡之中突然爆发如此干脆利索的举动。只可惜他也没能成功抓住那只葫芦。他以猛虎扑食的气势扑过去,却以狗吃屎的姿势摔了出来,也摔到了门外,状况比王兴还要狼狈。 又是独孤冷月。 是独孤冷月袭击了吕会声,她那条神出鬼没的锦带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妙功夫重击了他,并轻巧迅速地卷走了那个葫芦。 吕会声闷头闷脑地爬起来,“呸”,干吐了一下,一撸胳膊就要去跟独孤冷月拼命,但来自腰间盘的剧烈疼痛使他哼唧了一声,弯腰扶住了门框,指着独孤冷月,愤怒而又委屈地吼道:“你下黑手!” 葫芦在手的独孤冷月得意地说:“彼此,彼此!” “你活该!”王兴在吕会声腿上踢了一脚,说:“你他娘的不也是对老子下了黑手嘛!” 王兴并没有和吕会声发起什么争执,因为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同时在关注着抢到一葫芦水的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并没有立即去喝葫芦里的水,而是对拿着另一个葫芦的沈如月说:“如月,臭男人喝过的水,不能再喝了。把那个还给他,喝这个!” 杜飞虎惊愕地盯着独孤冷月,说:“独孤宫主,到了这关头,你还有这洁癖,真是不可救药!”他不忿地夺过了沈如月手中的葫芦,喝了两口水,然后把葫芦递向陆同章。 吕会声见状,立刻收回了怒视独孤冷月的目光,也不顾及腰间盘的疼痛了,跳过去抢先于陆同章抓住了葫芦,狼吞狗咽地喝了四五口,呛得咳嗽起来。 此时此况,这四五口水可不算小数目。威严官仪和江湖豪迈齐聚一身的陆同章都对吕会声的贪婪看不下去了,抢身而起,一把夺过了葫芦,说:“你喝起来没完了是吧!” 恪守义气的陆同章在此时依然以身作则地维护着大局,象征性地喝了两口“甘之若饴”的浊水后,很自觉地把水剩无几的葫芦交给了张新成。 张新成蜻蜓点水似的喝了一点,准备把葫芦交给雷星。 这时,王兴一个“赖驴打滚”翻了个身,紧接着来了一个“老牛挺腰”爬起来就往里冲,嚷道:“给我留点,还有我呢!” 很遗憾!王兴的动作虽然连贯迅速,但没能及时拿到葫芦。他把挡道的吕会声抗了个趔趄,冲到雷星跟前时,雷星已经把葫芦举成了屁股向上底朝天。他傻眼了,直勾勾地盯着葫芦屁股上那个犹如优美肚脐一样的旋窝,脸上现出愤怒和失望。但他还不死心,气急败坏、粗鲁野蛮地从雷星手中抢过了葫芦,仰着头,高高举起,摇动着,控水。好在苦心不负,葫芦里竟然还有一滴水! 那滴晶莹剔透、饱和丰满的水珠夹带着一粒金黄的沙子,看上去像宝贵的琥珀,精准地掉落到王兴残唇断齿的空洞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咚”,被他像老牛吞干草一样“咯噔”一下干咽了下去。 雷星并不因为自己喝光了水而表现出愧疚,而是以因为没有彻底喝干而深以为憾,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兴的嘴。或许他真以为王兴吞下了一粒金砂吧。但他此时关注的绝对不是金砂,而是水。 “混蛋!”只得到一滴水的、倒霉的王兴发火了,不再顾及江南雷家大公子和白莲教霹雳堂未来堂主的身份了,举起巴掌就要对着雷星的脑袋拍下去。 雷星往后一跳,亮开了霹雳弹。 王兴立刻像被点中了大穴似的不敢再动了,只能喘着粗气瞪着牛眼咬牙切齿。 于是,这对一直命运相系的难兄难弟瞪起了眼,以目光交锋。其结果是王兴眼大,且又理直气壮,占了上风,获得了安慰性的胜利。 雷星铩羽败下,低头认输,说:“我也没喝几口,水本就不多,你别生气了。” 此时,独孤冷月以优美的动作举着葫芦往碗里倒水了。葫芦嘴与碗口的距离远的夸张,她控制的水流速度也缓慢的夸张,细细的水流像琥珀色的酒浆一样拉着令人提心吊胆的丝线,落到碗里发出婉转悠扬的声音。 这真是美好的颜色、美好的声音!她的动作令人炫目夺耳、惊心动魄。这绝对是她故意撩拨人心的诱惑! 71.诱惑 第七十一章 除了王兴,其他男人们都对独孤冷月“独揽一葫芦水”和“倒水的夸张姿态”极为反感,并视为挑衅,但不屑于与之抗争,以淡然的眼神相望,意在表示漠视。但王兴不然,他殷切地注视着独孤冷月的一举一动,并不放过冷月影的每一个神情变化。他知道独孤冷月抢到的水肯定也有冷月影的一份。 只见独孤冷月把半碗水递向了沈如月。 沈如月摇了摇头,沙哑着嗓音说:“我不渴。” “喝!”独孤冷月则声色俱厉地喝道:“不渴也得喝。”并蛮横地把碗沿抵到了沈如月的嘴唇上。 沈如月接过碗,毫不矜持地把水饮尽,眼圈红了。 独孤冷月夺过碗来,又再次倒水,动作更为夸大,水流的所以也更为响亮。倒了半碗,又递向了另一侧的冷月影。 王兴笑了,背靠门框,微微抬着脸,看着冷月影,心里想着:“喝吧,多喝点!滋润你那粉嫩的小脸蛋儿,滋润你那鲜艳的嘴唇儿,滋润你那温柔的心肝儿······喝吧!喝了你将会神采飞扬,喝了你将会身体充满力量,喝了你就可能活着回去了,我······无所谓!” 然而,冷月影竟然也拒绝喝这半碗水。她先摇头说:“我也不渴。”然后又说:“给他吧。”接过碗放到王兴的身前了。 在这种情况下,半碗水的相让,却是非常慷慨的宝贵馈赠。对于王兴来说,这并不是半碗水的事儿,这是有别的深刻意义的。王兴万分感动,受宠若惊,摆着手说:“不,你喝,我没事,我这身板儿,禁渴着呢!” 冷月影苦涩一笑,转过了脸去,口中却说:“喝吧,别硬撑着了。” 王兴的确是“癞蛤*蟆垫桌腿——硬撑”,他身板儿壮实,鱼吃的多,水分消耗大,比别人更需要喝水。看到冷月影如此诚恳和坚决,他也就不准备再推辞了。但当他同时伸着两只大手要去捧碗的时候,从独孤冷月的喉咙最深处冒出了一个七拐八弯的、悠长的“嗯”字,他明白这个“嗯”字是“不允许”的意思。他立刻停止了往前伸的手,愣了愣,收回了一只手,伸着另一只手的手指,把碗又推回了冷月影的跟前,说:“还是你喝吧。我这身板儿,撑得住!”他昂首挺胸坐直了身子,心里泛起了柔情和坚毅,老树皮一样的脸上也绽开了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他像一尊春风得意的门神,与依靠在另一边门框上的雷星产生了更鲜明的对比。 冷月影和王兴这一系列举动实在令人诧异,只有林天鸿和沈如月认为是顺理成章。他们可以体会到冷月影的心情:在极有可能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还有什么比有人爱恋更为重要的呢?相貌的俊丑和智力的聪颖蠢笨已经无所谓了,难得的是他不折不挠的爱意。他们更能体会到王兴的心意:如果一碗水可以救一条命,与其是我,不如是她。 林天鸿和沈如月目光交会,深情对望,心有灵犀般地同时想道:“若是你我,也必会如此。” 吕会声简直被悲催的冷月影、愚蠢的王兴和凶狠霸道的独孤冷月给弄糊涂了,呆呆地眨着眼皮,似乎在急转着脑筋胡思乱想,也好像只是在无所事事的情况酝酿眼泪,以便滋润干涩的眼睛。 陆同章和张新成对这一切不为所动,依然保持淡然。他们认为,不可理喻的女人和心猿意马的男女,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在这山穷水尽的绝境,与其耗费精力管闲事,不如闭目养神,休养生息。哪怕默默等死都比患得患失要强的多。 但是,无论什么情况下,总免不了会有人管闲事。面对不公平,总会有人挺身出头。此时,没落的孤船首领杜飞虎说话了:“独孤堂主,这事儿你可做的太绝了些!好歹看在同舟共济十几天的份上,你也得把水分给别人喝点儿。” “休想!我抢到了,为什么要分给别人?如果别人有本事抢到,我也绝不粘指。”独孤冷月的话非常霸道,但理由很牵强。 林天鸿也忍不住要对独孤冷月抗议了。但毕竟顾虑到她是前辈,是沈如月的师父,态度和语气做不到义正言辞声色俱厉。他笑了笑,说:“独孤宫主,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事先,谁也没说过这水,谁抢到就是谁的!” 独孤冷月说:“嗨!教训起我来了?谁也没说过不许抢啊!况且又不是我先动手的。” 林天鸿感觉越来越摸不准堂堂的冷月宫宫主的脾气了,竟然抠字眼耍开赖皮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依然笑着说:“十一个人,一共才两葫芦水,你总不能独霸着一葫芦啊!” 独孤冷月也笑了,说:“小子,看清了,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她们两个呢!” 林天鸿顿时无语了。 独孤冷月用似乎可以刺穿一切的犀利目光逐一扫望诸人,然后说:“这水的确关乎性命,多挨一时,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诸位若是自信能从我手中把葫芦抢过去,不妨试试。” 没有人回应独孤冷月狂妄的挑衅。有的人是因为不敢,而有的人则认为不屑于干。但包括冷月影和沈如月在内的所有人都搞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还疯狂挑衅有什么意义?难道她在艰难境遇的打激下,率先意识混乱了?如果连她这样的人都经受不得这种打激,那么其他人,可能早就疯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没受到任何阻碍的独孤冷月找回了威严和自信,洋洋得意起来,脸上泛起光彩,面色绯红,仿佛羞怯的小媳妇。她以更加优美的姿势为自己斟了半碗佳酿般的浑水,以更为夸张的声音喝下。然后,威严的目光夹带着喜悦,以居高临下、悲悯苍生的姿态扫望了一圈,似乎哀其不幸地叹了一息,望向心神不定的雷星,目光变得慈蔼,说:“雷公子,你跟旁人不一样,如果你要喝水,我还是可以给你些的!” 独孤冷月的话音一落,雷星猛地挺直了腰杆,来了精神,说:“当真?你可不要骗我!” “当然!”独孤冷月说:“只要你把盒子给我,我立刻把水给你。” 话到此处,大家明白了独孤冷月的真实意图。她的意识丝毫没有混乱,而且还非常清晰,还固执地坚持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执念。生死存亡之际她还念念不忘那颗舍利。到底赤舍利的哪一点价值才是最吸引她的呢?众人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一点上,那就是传说的赤舍利“驻容颜、保青春”的特异功效。看来,女人真的把容貌看的比性命重要,女人的爱美之心至高无上。可是,一个把男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女人,不惜一切代价地美容养颜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基本上可以断定毫无生还指望的情况下。再往更远的深处探讨,独孤冷月一直坚持的这种执念,说得好听点,那叫坚忍、坚强、有毅力,难听点说,其实她一直处于是非价值倒错、意识混乱的亢奋状态。再往前想,就要设身处地的为自身想了,那就不要再考虑这些了:自身难保,再考虑这些没意义的事,岂不是更没有意义! 大家都明白,独孤冷月是在欺骗雷星。自从在海上漂流开始,就没人再提及舍利的事,现在这种情况,舍利对雷星来说也没了什么意义,大家都估计雷星这次肯定会把盒子给独孤冷月。除了也有一股子执拗脾性的林天鸿还在关切着赤舍利的归属和命运外,其他人都像是漠不关心的局外人。 但见,雷星拖泥带水地从怀里摸出了那个古旧精美的檀木雕文宝盒,用防范的警惕眼神打量别人的脸色。 林天鸿也警惕起来,说:“雷兄弟,无论你给不给盒子,你都不会得到葫芦里的水。” 吕会声现在虽然不在意盒子在谁手上,但他对独孤冷月已经产生了深深的怨恨,所以,就感到正在受独孤冷月诱骗的雷星亲近多了。他说着风凉话进一步提醒:“雷兄弟,如今到了这么悲惨的境地,都是你把大家引来的。你说你不骑马、不坐车,偏偏坐什么船?别人还好些,都是单蹦一个,她们冷月宫可就更惨喽!人多势众嘛!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吃的是人多势众的亏,亏大发喽!嘿嘿······她此刻定也恨你入骨,只是还贼心不死而已!你有宝盒在手,她忌惮你的霹雳弹,或许还不至于把你怎么样。若是你没了盒子,你以为她那根破布条子会容你把霹雳弹打出手嘛?” 林天鸿接着吕会声的话又说:“吕道长说的不错。其实雷公子你应该明白,这一直以来,与其说是宝盒令你担惊受怕,不如说是它保护了你的周全。否则,仅凭在宝相寺炸死的那么多人,你就死定了。现在你若是想多活一时半会儿,最好把宝盒拿稳当了。” 雷星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求生的本能迫使他对独孤冷月手中的葫芦抱有一丝幻想而已,在这种陷入绝境的危急时刻,他真担心会有哪个人突然疯狂,先把他给打发了。他又把宝盒塞进怀里,抱的更紧,两颗霹雳弹在手中捏的“咯咯”直响。 独孤冷月被揭破了心机,恨不得立刻把雷星毙于掌下,碍于如此复杂的形势和水尽粮绝的恶劣环境,她也没敢再动干戈。只是用如刀似剑的锋利目光把这些男人们挨个刮了一遍。刮到陆同章身上时,陆同章笑了:“独孤宫主,你还是稍安勿躁吧!我身为衙门官差,正考虑着是落个因公殉职的名声,还是就这样默默等死呢?” 72.撞崖 第七十二章 独孤冷月师徒谁都没有再喝葫芦里剩下的水。 面对陆同章带有威胁性的奚落,独孤冷月笑了,笑的带有讽刺、轻蔑的意味,说:“陆同章,边疆有敌你不杀,天下那么多恶贼你不抓,江湖上的恩怨你搅合什么?你还是窝囊地等死吧!这水谁也别想再喝。”她本想把葫芦捏碎,但终归没有捏碎,而是扔给了王兴,说:“你,拿着,去给那老头。” 王兴乖乖地把葫芦拿给了老船工。老船工受宠若惊,惶恐不安,拒绝接受。 “喝,必须喝!”独孤冷月蛮横霸道地说:“就算是灌也要给他灌下去!” 王兴也立刻板着脸硬了口气:“给你,你就喝!你这把老骨头了,硬撑什么?能撑得住吗?” “喝,我喝!”老船工赶紧接过葫芦,一口气把水喝光了。 其他人瞪大眼睛看着“威逼”老船工喝水的过程,心中激荡起来,脸上现出了一抹凄凉但欣慰的笑容,突然觉得焦渴、燥热并没那么难以忍耐,似乎死亡也并不可怕了。 在幻想的明灭和意识对垒的过程中,太阳渐斜渐落,终于在人们的冷落下羞愧藏身。太阳终于落下了。夹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也夹带着湿润和凉爽,人们身体上的痛苦和心情上的烦躁得到了缓解,精神状态好了许多。 相较而言,精神状态最好的当属王兴。他偷偷瞄了冷月影几眼后,禁不住乐呵呵地笑出声来。他的异样眼神和特殊笑声,立刻招来了焕发出生机的冷月影的、大大区别于日间怜悯态度的厌恶之色。王兴的心咯噔一沉,又茫然若失了,他多么希望再回到那一刻,即便燥热难当。他甚至开始抱怨太阳今天的坠落。但今天坠落的太阳已经是难以逆转的事实,天空已经出现了弯月和繁星,空气也变得更为凉爽和湿润。他期盼着明天晴空朗日快些到来,以求再次得到冷月影的眷顾和怜悯,哪怕再燥热难当,哪怕离死亡更近,也无所谓。 ······ 星明月清,涛声入耳,这真是个不错的夜晚!明日又将如何呢?还有明晚吗? 在这个极有可能是最后的夜晚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对着中原海岸的方向,对着故乡的方向许愿或祈祷。心里的话虽未曾言说,但内容大同小异。“人之将死,其言自善。”都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或者是明晚的月亮了,还有必要再掩饰、伪装、做作······嘛?心中回荡起最本真的、诚恳的、无任何雕琢修饰的、近乎于婴儿呢喃的话语。 在言语无声的长久静默里,老船工发出了一声恍如来自远古的长叹,然后念叨着:“别管明天会怎么样,今晚的饭还是要吃的!”他爬起来,迈着晃晃悠悠的沉重步伐,拖着颤巍巍的苍老躯体,走到古化石般的炉灶前,责无旁贷、别无选择地为大家做起了重复了许多次的“饭菜”。他像个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老仆人,更像个慈心如海的老父亲。他舀起海水往锅里添,动作僵硬笨拙,但神情专注,态度认真严谨、一丝不苟。添了一定数量的海水后,又认真挑选了鱼放入锅内,然后点火,然后小心翼翼地向炉膛内摆放干鱼。尽管大家都没心情吃东西,但没人打扰这位老人。大家都像是在观赏大师高难度的表演,或者像是在监视敌情一样,以近乎于窥视的目光静静地看着,连一点儿杂声都没发出,唯恐影响了大师的麻木思维和专注的态度。 炉膛内的火渐渐旺了,锅里的水热了,沸了,升腾起白色的水雾。精益求精的“大师”用铲子为鱼翻身时,不经意地发现了凝在手上的细小水珠,便伸出干涩的舌头在手上“吱喳”地舔嘬了起来。然后,他那灰暗的目光猛然一亮,像懵懂的孩子忽然发现心爱的猫、狗生了崽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满是皱纹的老脸在火光里笑成了一朵层次混乱的野菊花。接着,挥舞着锅铲跳了起来,激喜若狂地喊道:“我们有救了,有水喽,哈哈······呜呜······”他竟然哭了。 杜飞虎率先跳了过去,猛地一拍大腿,说:“对啊!这馏出来的水,不就他娘的可以喝了嘛!太好了!老头,你太了不起了,你简直就是我亲爹啊!”他抱起“他亲爹”转了一个圈儿,然后把“他亲爹”放下,搓着手、跺着脚转圈,喊叫:“锅盖,要是有锅盖就更好了!” “这个倒是可以当作锅盖用!”林天鸿拿着老船工的斗笠走了过来。 杜飞虎把锅里的东西泼到了海里,又直接用锅舀了一锅水蹾到灶口上,盖上斗笠,煽风吹火,开始了针对性的蒸馏。 老船工这云霓乍接、天光偶合般的发现,让人们重新燃起了生命可以延续的希望。当第一滴蒸馏水在斗笠下檐滴入水瓢时,众人一跃而起,拍着手欢呼。王兴得意忘形之下目光还是非常有针对性,他特别注意着冷月影,看到冷月影像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抓着沈如月的手叽叽喳喳,几乎喜极而泣:“太好棒了师妹!我们可以活下去了,我们可以活着回家了!”他顿时感觉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活下去,回家!” 于是,王兴仿佛成了制造蒸馏淡水的主角,积极主动地趴在炉膛口大口地吹气送风,添加饱含油脂的干鱼。他的勤快博取了大家一致的目光赞赏。 王兴小心翼翼地端着接了十几滴蒸馏水的碗献给冷月影,深情款款地说:“你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冷月影飒爽地接过来一饮而尽,笑道:“嗯,味道好极了!” 冷月影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奉献的水,虽然好像根本没看奉献水的人是谁,但还是让多情的王兴激动的无以复加。于是,王兴更加勤快,并主动为别人接蒸馏水喝。他为所有的人都象征性地进献了一点儿蒸馏水品尝,而他本人是最后一个品尝到的。 馏出的水虽然味道有些酸涩,但终归可以饮用,而且将会取之不尽。 久干无泪的吕会声像婴儿嘬吸乳汁一样,嘬取了一些来之不易的蒸馏水,感动、激动的无以言表。在熊熊火焰的照映下,人们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两粒眼屎被闪烁的眼泪浸润了。 馏水虽然很慢,但忙活了半夜后,每个人都喝到了一些,还装满了两个葫芦。 没了缺水的焦虑,似乎也就不存在了对死亡的担忧,人们很快各自为营地沉沉睡去,并且扭转了多日来的噩梦压力。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睡梦中的汉子们似乎有些“恣意妄为”:漕帮堂主杜飞虎打起了像滚雷一样的、气吞山河的呼噜;中都神捕陆同章如同面对恶贼似的,咬牙切齿地磨牙;昆仑道长吕会声不时地制造出一些鬼鬼祟祟的、类似于肠胃蠕动的杂音;沉稳儒雅的武当张新成竟然连续放了两个声音不同的、富有特色的屁,一个像优雅的小猫羞答答地叫,一个则像粗犷的老狗威猛地吼,仿佛他连贯催动了刚柔并济、阴阳相倚的太极真气;江南霹雳堂雷公子像幽怨的女子一样喃喃地说起了梦话:“对不起,您在九泉之下不要怪我,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爹,你也不要怪星儿,娘、奶奶,星儿想你们了······”他竟然在梦里哭了。 王兴的这次酣睡安静且斯文,难能可贵地没有发出任何影响气氛的杂音,唇角挂着微笑和久别重逢的口水,仿佛在做着想入非非的美梦。他的确很难得地没做恶梦,而是做了连幻想都幻想不到的美梦。他梦到登陆了,落脚在一片泉涌花开的芬芳草丛,草丛中有一个形神极像冷月影的姑娘,在色彩斑斓的蝴蝶群中翩翩起舞,而他自己则手脚轻快麻利地正在采摘花朵,那是献给姑娘的礼物。 林天鸿、独孤冷月师徒、以及年老睡眠轻的老船工,也都做着各自的梦。同船异梦或者也有同船同梦的可能,但每个人都睡的非常深沉,以至于没人感觉到船身的起伏加剧。 摇晃起伏的船像个大摇篮,风浪声似乎就是母亲唱响的摇篮曲,客观营造的温馨氛围更加有利于困倦的人们的睡眠。但,接下来客观的氛围却变得混乱,倾向于向影响睡眠的严重不利层面发展。 老船工突然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大喊:“不好了,又起大风浪了!” 所有人都惊醒了,包括梦境无比美好的王兴。大梦初醒的癔症还没完全消除,人们的脸上又现出慌乱的惊恐。滚滚而来的巨浪咆啸如雷,数丈高的水墙突升急降,把船顶起来又再抛下去,人们像兴奋蹦跳的青蛙一样身不由主地颠蹾着屁股,想站稳根本不可能。此次突如其来的风浪彪悍的离谱,超乎以往,超乎想象。 杜飞虎高声大喊:“风转了,大家抓紧绳子,用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回到中原海岸了!” 杜飞虎的声音惶恐,但带有喜庆。大家惊惧却也惊喜,都踉踉跄跄地冲出来或者滚出来,抬着头寻找北斗的方位,以便确认风向和浪潮的方向。 正在这时,一轮排山倒海的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推移而来,船像插了翅膀一样悬空飞了起来。身体失重的意识还未产生,便听到“砰、啪、咔嚓······”一阵混乱的巨响。船撞在了界面坚硬的庞然大物上,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把人们抛洒了出去。在巨大的抛洒之力下,人们像似稳健有力的老农用木锨抛扬出去的粮食一样,在空中旋转着飞舞,身不由己地飞行,完全失控,失重的感觉更加强烈,脑中一片空白。 随着一声声肉体击打崖壁的声音响起,人们的意识立即因疼痛而清醒了。在贴着崖壁向下滚落的过程中,人们惊慌失措地呼喊着,手脚忙乱地抓摸着,寻找用来阻挡、缓解跌落之势的、一切可以抓的东西,各显其能,以图自救。有人抠破了指甲;有人被尖利的岩石划破了衣服、手臂、脸颊;有人用兵刃撞击划割岩石,声音刺耳,闪出耀眼的火花。水澎湃,浪咆啸,飞花溅沫,声音嘈杂,场面异常混乱。 林天鸿挺身摆腿施展“捷步登云术”,迅速空踩了几脚便彻底扭转趋势,拔高了一丈多,并眼疾手快地抓住沈如月的手,把她抛了上去。沈如月的身体升高了,他却又落了下来,幸亏眼疾手快地扣住了一小块凸出的岩石,才没有掉进像翻腾的魔鬼一样诡异莫测的浪潮里。 而沈如月却并没有借着林天鸿的一臂之力乘势跃上更高的凸出岩石,而是借力再发力,举起手掌在师父独孤冷月的脚底托了一把。 独孤冷月立即凭借来自脚底的托力,纵身而起,像冲天的箭矢一样扑向更高的崖顶,同时击出了她那条神出鬼没、“惹事生非”的锦带。柔韧的锦带像生了“火眼金睛”似的迅疾而又精准地缠绕上冷月影的手腕。 而沈如月因为助力师父,导致了失去“脚踏实地”的机会,贴着崖壁磕磕碰碰地向下滑落。见此情形,林天鸿惊骇之极,把着那块短小的凸石荡起了身体,抱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意念把自己给甩了出去,然后,弹腿在沈如月的脚底踢了一下。沈如月的身体再次升高,而林天鸿则不可挽回地向下坠落了。正在“如果可活一人,与其是我,不如是你。”的念头在林天鸿心中闪过的时候,突然感到左臂被牢牢缠绕住了。 沈如月再次拔高猛进的时候,旋身逼近了往上攀爬的师姐冷月影,一手迅速抓向冷月影的脚腕,一手甩出了盘隐袖底的锦带,缠住了林天鸿的胳膊。如此之下,冷月影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巨大坠力,被抻的“哼哧”一声,猛地一沉,悠荡了起来。与此同时,生丝锦带迅速把拉力传导给崖顶的独孤冷月。独孤冷月被抻的往下一栽,又赶紧挺身后退一步,扎马步、拿莲桩,憋着一口气,紧拉锦带另一端。造成的局面是:独孤冷月威武地跨立崖顶,努力地拉着冷月影;冷月影连接着沈如月,上下直挺挺地被拽的凹凸分明;沈如月斜着身体,张开的双臂成一条直线,用锦带连接林天鸿。四个人连成了一串。 林天鸿刚一化险为夷,突然听到上面传来雷星的惊叫声和稀里哗啦的碎石滚落声,抬头看时,只见抠掉石块的雷星挥舞踢蹬着手脚掉了下来。他心中一惊,身体一摆,如蛟龙探海般抓了过去,牢牢地抓住了雷星腰间的衣服,并抓住了衣服里面的裤腰,使得雷星悬空吊住了。 林天鸿摆荡身体迅速出抓时,猛然增大的拉力,瞬间传导给紧密相连的上方的人。沈如月比较靠下,还能承受的住。崖顶受力最大的独孤冷月和被拉直的冷月影却痛苦难挨,几乎同时发出了哀号。独孤冷月的声音如同传说的凤凰涅磐般低沉闷吼;冷月影的声音则嘶哑却又高拔,如同是被割破喉咙的鸡的哀鸣。 冷月影被牵动了肩头的旧伤,肿胀发炎的伤口被撕裂了,流出了温热黏稠的脓血。这真是不幸!不过,流出脓血应该更有利于伤口的再次愈合吧?但愿如此吧! 林天鸿看到滴落手上的脓血,非常为冷月影担心,喊道:“冷师姐,你可要坚持住啊!” 上面的冷月影发出“哼哼嗤嗤”的痛苦声音,没有回应林天鸿的话。 下面的雷星却“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嘱咐林天鸿:“林大哥,你也要坚持住,可抓紧了!” 林天鸿回应雷星:“别说话,护住你怀里的东西,若是丢了,我把你扔海里去!” 雷星立刻缩回双臂,紧紧抱住怀里的盒子:“丢不了,丢不了,我与盒子共存亡!”此刻才相信真的是盒子在讽刺性地保护了自己的周全。 73.绝处逢生 第七十三章 这边几个人扯着锦带连成串,情况非常危急,那边几个人的情况也不乐观。陆同章右手紧握戳进石缝里的钢枪,左腋下夹着摔昏了的老船工,吃力地伸出脚试探着想登上一块凸出的岩石;杜飞虎大刀横担在两个凸起的石棱之间,他左手扣着刀背,右手被吕会声十指交错死死箍住,后面又被大马猴一样的王兴揽腰抱住,三个人的重量全集中到扣住刀背的左手上,硌的他疼痛不堪。 吕会声用哭一样的腔调嚷嚷:“老杜啊,你可抓稳了。我找到落脚的地儿就来救你。” 杜飞虎憋着气说:“嗯,你快点儿!” “嗯,快,快了!”吕会声说着话,晃着身子,想荡悠到左侧岩石。那块岩石处于他和陆同章的中间,陆同章够不着,他也够不着。他荡悠几次都是差之毫厘。下面是波涛汹涌的大海,丝毫不通水性的他始终没敢拿出颇为擅长的“猛虎扑食”的蹿跳,他知道,一旦失手,摔下去可不是还算理想的“狗吃屎”的结果了,那将会成为被浪卷走的“落水狗”。在关乎性命的关键时刻,他谨慎再谨慎,一直这么试探着荡来晃去,就是不跳。 吕会声的谨慎和犹豫,可害苦了杜飞虎,他感到被摇撼的手脖子快要脱臼了,大叫道:“老吕你他娘的跳啊!晃个什么劲儿?哎?哎?王兴你他娘的往哪儿抓?放手,快放开!” 王兴在被带动着摇摆晃悠,抱着杜飞虎的腰往下滑,滑到了尴尬的位置,抓到了不该抓的更尴尬的地方。他也意识到了这种不便说出口的尴尬,就缓了一下手,想往上挪挪位置,却反而往下滑的更快了。情急之下,他又把杜飞虎的裤子“哧哧啦啦”地撕破了。王兴拼尽力气合拢双臂,面部紧贴杜飞虎屁股的位置,总算止住了下滑的趋势,双手抱紧杜飞虎的大腿,再也不敢有丝毫松动了。 堂堂的漕帮堂主被人抓到了“鸟”,又被撕破了裤子,露出了屁股,是多么难为情的荒唐事!杜飞虎窘迫、羞恼的无以复加,不再理会还在荡悠的吕会声,也不再顾及无比疼痛的、快要脱臼的手脖子,哇哇大叫着骂出一连串的脏话,踢打着双脚,也晃悠、扭动起来,极尽所能地想要摆脱王兴。 王兴就像扎根寄生到杜飞虎身上的毒瘤似的,极力忍耐着踢打,嘴里喊着:“冷静,冷静,老杜你不要踢了。”胡抓乱拽着往上爬。双脚终于盘缠住了杜飞虎的脚,却把杜飞虎的鞋和布袜给褪了下去,掉进了海里。 堂堂的漕帮堂主杜飞虎成了赤脚大汉,更觉狼狈,更觉难堪了。他声嘶力竭地大骂了起来,连吕会声也一块骂,几乎用尽了他博闻强记的一切骂人的字眼。 吕会声和王兴此时都保持着高度统一的心思,只要不掉进海里,随便你骂吧。所以,吕会声和王兴依然重复着各自的动作,一个像老猴子荡秋千,一个像大猩猩爬大树,还不停地安慰、鼓励杜飞虎“冷静,一定要冷静,千万别松手!” 王兴和吕会声的折腾,把杜飞虎害惨了,他扣刀的手被勒出血来,血滴落到他自己的头上,落到他自己的屁股上,落到王兴的脸上,溅到吕会声的身上,可他始终没有松开手。他不愧为漕帮堂主,可真是个钢筋铁骨般的硬汉,有非同一般的毅力和理智。他血肉之躯的人似乎还可以坚持,但坚硬的石棱好像难以承受了,与刀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被磕掉了一些小石块和粉末,吓得他们三个人慌作一个蛋。 在不可开交的危急时刻,张新成施展着“壁虎吸附功”沿着崖壁上凹凸的横切面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靠近了那块吕会声和陆同章都没触及到的那块岩石。他一登临到那块岩石上,就对吕会声招手,说:“荡过来,把脚给我。” 吕会声问:“你行吗?可要抓稳当了!” 杜飞虎用力晃动胳膊,喝道:“你他娘的还废话?快跳过去啊!” 吕会声这才闭上眼睛,配合着杜飞虎甩胳膊的力道,拼尽全力悠了一下身体,把自己扔了过去。 吕会声把自己扔出去的力道实在太威猛,张新成在面积狭小的岩石上没敢硬生生去接手,而是扭住吕会声的脚腕,施展太极柔劲,四两拨千斤,回旋放收。像似把吕会声当作玩具一样抡了两个圈,消解了力道后,才双手卡住吕会声的腰间盘,像栽柱子一样把他立直了。 杜飞虎终于腾出了右手,但没立即去援手不堪重负的左手,而是先狠狠地向屁股下的王兴头上打了两巴掌。 王兴把脸埋在杜飞虎的屁股下,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快让他们来救咱们啊!” 等张新成和吕会声联手解救下王兴后,杜飞虎倒替着手扳着石棱自行脱险了。 陆同章的腋下夹力承受着老船工的体重倒是绰绰有余,但若是想独力把昏迷的老船工安全地救上去却没把握。张新成和杜飞虎联手举起吕会声,探了过去,卸下陆同章腋下的负累。陆同章一得轻松,立刻换手用力在枪杆上按了一下,借着枪杆的弹力,向上翻身跃起,并乘势拔出钢枪,在崖壁上一点,再借力一跃,登上了崖顶。几个人搭成人梯把恢复了些意识的老船工传了上来。 几个人陆续往上攀爬,陆同章这才看到微弱的晨曦光晕里,脚底生根的独孤冷月英姿威武的架势。见她拽着锦带虽然不卑不亢,却也是咬牙硬撑,将要溃败于一线。陆同章吃惊之中不禁油然升起敬意,急忙上前帮忙抓稳了锦带。 独孤冷月可算是松了口气,嘶哑地喊道:“月影、如月,快点上来!” 冷月影承上启下,受力最大,抻的笔直的小身板儿简直快要被撕裂了,多么希望着能快点儿上去,可是她力不从心、身不由己啊!她叫喊着:“林天鸿,你个混蛋,再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大不了同归于尽!如月你放手,不要管他们了。” 林天鸿说:“你可千万别放手啊!我正在想办法。”狠了狠心,想把雷星扔到不远处的一块凸石上,考虑到那块凸石太小,雷星未必能稳定到上面,就没敢冒险。这时,听到张新成说:“林兄弟,这儿,把雷星给我。” 雷星胆怯,怔怔地问:“把我给你?怎么给?你可别胡来!” 林天鸿摆动胳膊悠荡起雷星,口中说:“拿好盒子,闭上眼睛。”吆喝一声“去吧!”奋力一扔,雷星腾云驾雾般飞向了张新成。与此同时,冷月影被抻的又发出了一声哀叫。 张新成这次没有用像“接纳”吕会声一样的手法“接纳”雷星,而是跨开马步、屈膝沉臀、浑圆摆动手臂、行云流水般拂动挥洒出一团太极真气,双掌托住雷星的腰胯位置“四两拨千斤”地原地转了一圈,紧接着施展“斗转星移”中的借力打力之法,振臂一举,把雷星扔了出去。 雷星再次腾云驾雾,被抛上了崖顶。被杜飞虎和王兴一起接住,好一会子才回过神来。 张新成又对林天鸿说:“林兄弟,你也悠过来,我接应。” 林天鸿抛开了雷星这个“包袱”,感到格外轻松,说:“不麻烦了。我自己能行。”微一摆动身体,贴近了崖面,伸手按了一下,立即施展“捷步登云术”,一个翻身,登上了那块凸石。他向上收紧了沈如月的锦带,冷月影才摆脱了上下两端被抻的痛苦局面。 林天鸿和沈如月轻松登上了崖顶,但冷月影被抻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力气施展轻功顺着师父的锦带攀爬,只能依旧直挺着凹凸有致的身体,任凭上面的人往上拖。独孤冷月不忍心看着冷月影在上升的过程中被岩石磕碰、磨擦,又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猛地一抖锦带,把冷月影抛离崖壁,凌空拎了上来。 沈如月把身体上下绷直的冷月影拥在了怀里,心疼的要掉眼泪:“师姐,师姐你怎么样啊?” 此时已是朝日初升,海天相接处一派辉煌,仿佛有万千条金色的灵蛇在弹跳舞动。在辉煌的光芒里,可以清楚地看到,咻咻喘息不迭的冷月影苍白面孔上凝着一层流光溢彩的汗珠。 另一拨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崖顶上,满腹牢骚,怨天尤人,然后又各自笑了,苦笑着埋怨天不遂人愿,也悲怆地慨叹大难不死、绝地逢生。终于脚踏实地了! 风平浪静了,耳畔几乎听不到任何杂音了。 杜飞虎向石崖下一看,说:“嗨!他娘的,要知道下面这样,还不如松手大家跳下去呢!” 大家俯身向崖底探望,只见崖高数丈,壁如刀劈斧凿,但崖下却有许多礁石露出水面,舒缓激荡的波浪下也能隐约看到无数暗礁乱石。没有风浪的礁石堆里,水波荡漾,简直就是理想的嬉水圣地。 王兴往下看着,说:“要是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拖累杜堂主了。凭我的水性,抱住礁石能在水底憋气一炷香的时间。” 吕会声笑了,歪腔斜调地说:“那些礁石又硬又滑,可比不得杜堂主的屁股软和,你是抱不住的!” 杜飞虎在王兴头上拍了一巴掌,瞪着眼吼道:“叫你再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你他娘的给老子弄的!”他手揪着破裤子,展示王兴的罪证,又抬起光脚,叉开脚趾,扭动着。动作夸张,模样滑稽,实在有失漕帮堂主的身份。 王兴摸着头,傻呵呵地笑了笑,脱下已经磨出窟窿的靴子递给杜飞虎,说:“老杜,对不住了!你先穿我的,等回到中原,我赔你十双新鞋。” 杜飞虎一把夺下王兴递来的破靴子,怒气难平,说:“废话!到了中原还用得着你来赔?算了,先凑合着吧!可是老子的裤子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王兴一愣,爬起来就跑,边跑边说:“我的裤子是不能给你的,我不如你皮白,黑的要命,要是露了屁股,可没法见人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杜飞虎借坡下驴,顺便顺杆往上爬,摆出高姿态,站起来跺跺脚:“算了,老子是皮白肉嫩的虎将军,你他娘的是皮黑毛乱的癞皮狗!要是再跟你计较,倒显得老子没度量了!” 74.蝴蝶岛 第七十四章 脚踏实地的愉悦亲切感,对于在船上漂泊多日的人们来说,格外的浓烈。辉煌的朝阳和温润的海风中,站在高处眺望波涛起伏摇曳的海面,更觉浩瀚博大、深邃高远,人们的郁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心旷神怡的豪迈。 站在崖顶最高处的沈如月突然高声大喊:“喂!快过来看呢,那边好像有条小河。” “噢!河水应该是淡水,应该可以饮用啊!”大家喜出望外,快速攀爬上了崖顶。放眼望去,发现竟然天作之合地来到了一座海岛上,所处的石崖正是海岛最北部边缘的屏障,脚下之地则正是最高点。石崖下是乱石错落的金色沙滩;沙滩尽头则是碧草茵茵的草地,草丛里盛开着一丛丛颜色各异的野花;再远处便是一汪亮如明镜的泉潭,溢流的泉水汇聚成溪,蜿蜒流淌,延伸到更远处的灌木丛。瀚海飘零、受尽无数磨难后的人们看着眼前的情景,怎能不生发“天无绝人之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激荡慨叹?于是,人们欢呼雀跃起来,目标明确地向水源进发了。 许久来,活动区域的限制,把大家都憋坏了。此时,大家仿佛心照不宣地展开了一场速度与力量的竞赛,终点是那明镜似的泉潭,是那玉带似的小河。欠缺沉稳的几个人“嗷嗷”吼叫着,争先恐后地扑了下去。杜飞虎如插双翼,一虎当先,“虎跃山涧”似的,连续蹦跳着下了石崖,飞奔起来如同摇臀摆尾的瘸腿虎。王兴势若尾巴着火的公牛,紧跟杜飞虎的后尘,撒欢似的一耸一耸地翻过一道道挡路石,尖利的石片扎破了他的双脚,他呲牙咧嘴地“哎哎噢噢”吼叫,还在咧着嘴讥笑提着裤子跑的杜飞虎。王兴和杜飞虎起步虽早,跑得也快,但很快就被野狼般的吕会声给赶超了过去。吕会声连续三个轻巧的小跳跃便落到石崖边缘位置,然后猛地窜起来,来了个大飞跃,在空中摆了个精彩的“大鹏展翅”,接着斗转直下,“饿虎扑食”般扑到一块滑溜的石头上,然后往下一翻,在柔软的沙地上来了个“赖驴打滚”,像出山的猿猴一样,蹦蹦跳跳地冲在最前头,冲向那汪清泉。 吕会声这一连串动作施展的义无反顾,犹如行云流水,完全不像腰间盘上有伤的人。其他人叹为观止,自叹弗如。但后来听吕会声说,他兴奋之下得意忘形了,其实又加重了腰间盘上的伤。 吕会声理所当然地第一个尝到了甘甜的泉水。他先是把头埋在水里狂喝痛饮一阵,然后抬起憋红的脸来大口喘气,双手轮番向脸上泼水。他冲洗掉了脸上的尘泥污垢和板结的盐屑鱼腥,仰天大笑:“痛快!真他娘的痛快!”眼泪喷涌而出。久渴逢甘泉的确是件大事!干枯断源的吕会声在灌饱了水后终于有泪可流了!不知道是不是眼泪太多,眼睛流不及,还是耳朵里灌进了水,他的耳朵竟然也往外冒水。 大家都毛毛躁躁地激喜冒进,以很快的速度来到了水边,饱尝泉水,滋润咽喉和皮肤,洗去固封的憔悴和疲惫。 年老的船工终于哆哆嗦嗦、小心翼翼地爬下了石崖,跌跌撞撞地跑来了。他很谦逊地走到与其他人保持距离的溪水下方,像干枯的大虾一样,弓着背跪倒溪水里,一边喝水,一边往身上泼水。像剥了一层腐蚀生锈的外壳,露出了千沟万壑的本来面目,“呵呵······嘿嘿”地傻笑了一阵,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一边抹泪一边喋喋不休:“想不到啊,想不到!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熬了这么多天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谢老天爷啊!”然后对着天作揖磕头,叩拜了起来。 王兴喊道:“哎!老头,你发什么魔症?谢什么老天?老天爷有什么眼?要风时没风,要雨时没雨,刚转了风向就把船给撞沉了!你别跪拜老天了,快来谢谢陆大人吧!是他捡回了你的老命。” 老船工答应着爬起来,刚跑了两步,就对着陆同章栽了下去。 陆同章抢过去扶起他,说:“老人家,不要说谢。来坐下说话。” 老船工千恩万谢地坐下了,陆同章问道:“你对这片海域熟悉吗?” 老船工思忖了片刻,说:“我年轻那会儿,倒是随船来过深海打鱼,虽然没到过这座海岛,但看这岛上的情形,应该就是老一辈人常说的蝴蝶岛。” “噢!蝴蝶岛!”众人闻言大喜,争抢着问:“这蝴蝶岛离咱们中原海岸有多远?” 老船工摇摇头,说:“有多远倒没听渔民们具体地说过,我估计得有不下于千里吧!” “蝴蝶岛”这个名字令林天鸿和沈如月格外感到亲切,彼此对望了一眼,都不由得笑了。看到远处的花草丛间果真有许多硕大的、色彩斑斓的蝴蝶,有的翩翩起舞,有的伏在花朵上吸食花粉、凝露,长草和灌木上垂挂着许多彩色的茧壳。他们二人脸上都现出意境幽远地微笑,同时都想起了那年、那月、那日那次重逢又依依惜别的那一段光景。 “师妹,你的针线可还带在身上?”冷月影走到沈如月的身旁坐了下来。 “噢!还在。”沈如月的回忆被打断了,取出针线包卷,穿针引线,为师姐缝补衣服上的裂口。一边麻利地飞针走线,一边说:“鸿哥,你的长衫也破了,脱下来我缝几针。” 杜飞虎本来在颇为用心地向有深海捕鱼经历的老船工打听附近海域的情况,但看到沈如月在缝补衣服,就不得不转换念头了。当务之急,他要先解决自己的大难题。抬手指了指王兴,说:“你,跟我过来。” 王兴满脸狐疑,跟着手捂屁股的杜飞虎走向一块大石头。其间,杜飞虎抬手挠了一下头,保持警惕的王兴吓得立即跑开了。在杜飞虎的一再催促下,王兴慢吞吞地又走了过去。 杜飞虎躲到了大石头后面,接着就见一条脏不溜糗的腰带搭在了石头上。 王兴却退了出来,大笑着说:“我说老杜,杜大堂主哎!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还穿这么鲜艳的裤衩啊?哈哈······”他笑不可支,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咳嗽完又笑,笑的满眼泪光。 只听石头后的杜飞虎闷声喝叱:“你他娘的闭嘴!不许笑,再笑我揍你。”然后把破裤子扔到王兴的脸上。 王兴憋着笑,苦着脸,像提着毒蛇一样,提着杜飞虎的裤子,走向沈如月,说:“姑娘,麻烦你给老杜也缝补一下吧?” 沈如月刚好为师姐缝完衣服打了结扣,伸着白皙的脖颈,把嘴贴近冷月影的肩头,灵巧地用牙咬断了丝线。一边穿针,一边答应道:“不麻烦,你先放这儿,我稍后就缝。” 王兴凑到冷月影身旁,像急切地要与冷月影分享有趣的故事似的,满脸的坏笑,说:“月影姑娘,你不知道,老杜他这么大的人了,裤衩上还绣了一对五彩鸳鸯,你说好笑不好笑?嘿嘿······” 冷月影立刻羞红了脸,喝道:“下流,滚!把这脏东西拿走,谁弄坏的谁去缝。”她满脸的厌恶,用两根手指捏着杜飞虎的裤子,像扔一条腐烂的死蛇一样,猛地扔给了王兴。 王兴拿着裤子又往前凑,陪着笑脸说:“你怎么又生气了?你不觉得老杜很有意思嘛?” 石头后的杜飞虎伸出头,咬牙切齿地喝道:“王兴,你等着,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对于龟缩在石头后面的杜飞虎,王兴毫不畏惧,笑呵呵地说:“老杜,你先答应不打人,我再把裤子还你,否则我······我把你的裤子扔海里去,让你的花裤衩没法见人。” “你······你敢?”杜飞虎咬牙瞪眼地愣了片刻,硬咽下了一口气,妥协了,说:“好吧,我不打你,你快让姑娘把裤子缝好。” 不知道吕会声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看到杜飞虎和王兴达成和解,竟然煽风点火,说:“老杜,王兴这么威胁你,你能咽得下这口气?出来揍他啊!等会儿我给你编个草裙,绝对和你的花裤衩般配,哈哈······” 杜飞虎又与吕会声相互揭短取笑,斗起了嘴。独孤冷月皱眉说:“没一个正经的!成何体统?如月,快缝补一下给他算了。” 沈如月对杜飞虎的破麻袋般的裤子用尽了所掌握的、有关缝补连缀的所有技巧方法,用了很长时间,很多丝线,才缝合完毕。 王兴双手托着缝补好的裤子细细相看,夸张地赞叹:“姑娘的手真巧!姑娘的针线活真好!缝的都看不出裂缝了!好啊!真好啊!”他夸奖着沈如月的缝补技能,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冷月影。而且好像给冷月影进献礼物似的,激动地往前走了两步。 冷月影对王兴吼道:“罗嗦什么?快走开!臭死人了!” 王兴点头答应着,转身往杜飞虎那边跑去,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埋汰杜飞虎的裤子臭,赞叹沈如月的手艺好。 翘首以待的杜飞虎疾伸右手拿裤子,同时抬起左手打向王兴。 王兴心有防备,一个“旱地拔葱”跳了出去,落地时被带棱的石块硌到了脚心,又跳了一下,像个大土豆似的滚了个蛋。杜飞虎没敢在只穿花裤衩的情况下追出来再打他,等穿好裤子,扎好腰带,王兴早跑远了。 杜飞虎整理好衣服,像披挂出征的将军似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老远招呼道:“沈姑娘,多谢了!” 杜飞虎解决了自己的私人问题,心情特别愉快,指手画脚地对远处挤眉弄眼的王兴说:“你他娘的笑吧!老子这条花裤衩是我娘子亲手做的,冬暖夏凉,舒服的很!你羡慕吧!你羡慕有个屁用!有本事也娶个媳妇,弄一条穿穿啊!你娶媳妇?做梦吧!癞皮狗甭想吃到天鹅肉!”他滔滔不绝地胡侃了一通,突然发现冷月影在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他估计冷月影又敏感地疑心自己在影射她了,就讪然一笑,说:“姑娘你别疑心,我没针对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说他。他哪配吃天鹅肉?吃屎还差不多。”然后一屁股坐到老船工身旁,接上了先时的话:“老人家,这一带常有海船来吗?” 老船工说:“一般的渔船不会走这么远,有些大的渔船有时到了附近,会来这岛上躲避风浪。但那也只是以前,后来因经常受到倭寇妖人的劫掠欺辱,也就不敢来了。听说这几年倭寇妖人闹的更厉害了,渔船更不敢来了,也没再听人提起过蝴蝶岛。唉!这片海域水肥鱼多,可是块宝地,真是可惜了,可惜喽!” “倭寇妖人”这个名词只有陆同章和杜飞虎了解一些,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听到,完全不明白“倭寇妖人”是“人”还是“妖”。 林天鸿问:“什么是倭寇妖人?怎么如此无法无天,连渔民也要劫掠欺辱!” 张新成也气愤地说:“没有王法了吗?也不讲天理道义了吗?” 老船工摇着头说:“他们懂什么王法?讲什么道义?他们都是老夫子不曾涉足的蛮荒之地的妖人,连话都说不清楚,怎么会讲这些呢?” 杜飞虎啐道:“这些可恶的人妖,不老实龟缩在蛮荒之地种田打鱼,竟敢跑到深海里欺辱我天*朝百姓,真是罪该万死!”他气急之下,竟把老船工说的“妖人”说成了“人妖”,他浑然不觉,其他人虽然听出了差异,但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毕竟都不了解具体情况。 陆同章说:“据我所知,老人家所言也并不尽然。我有个朋友驻守东南沿海边防,曾跟我说起过一些倭寇的情况。” 听到陆同章的话,众人都好奇地聚了过来。王兴防备着杜飞虎,也试探着往这边凑。杜飞虎喝道:“你不要凑热闹,到那边树丛里捡些柴禾来,捡干的。” 王兴满腹牢骚地走开了。 林天鸿催促道:“陆大人快讲,那些倭寇妖人到底是什么人?” 陆同章说:“倭寇妖人来自东洋海岛,倒也不全是愚昧孤陋之辈。此事说来实在惭愧!自唐宋以来,他们中有不少能人异士到我中原大陆求经问道,学得了很多学识技能,工农酿制、医卜星象、文史武功、冶炼铸造······可以说无所不包,凡是他们没有的,或者是比他们好的东西,他们都学了。唉!寻根究底,要追溯到秦皇派遣徐福率童男童女出海寻觅仙方,据说那些童男童女就是他们的先祖······” “嗨!”杜飞虎突然拍腿大笑,说:“这么说,他们还是咱们中原大陆的种?哈哈······有意思!哼,真混蛋!不思报恩祖宗,反倒是干起了劫掠祖宗后人的勾当。真他娘的不像话,简直混蛋之极!” 林天鸿和吕会声齐齐对着杜飞虎点头,表示认同他的批判。 陆同章笑了笑说:“杜兄话粗理不差,也可以这么说。” 杜飞虎又抢过话头:“我这话还叫粗吗?这还叫好听的呢!所谓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秦皇派出的人繁育了这么一群混蛋,可真是造孽啊!你们说秦始皇这老儿是不是糊涂啊?人谁能不死?世间哪有什么仙方灵药?派什么童男童女啊!派些老弱病残去不就没了这些孽障了嘛!就算派童男童女,也应该把他们全阉了嘛!糊涂,这老儿真是糊涂!” 75.豪情壮志 第七十五章 杜飞虎的话令大家忍俊不禁,连孤立自守一隅的雷星也忍不住过来听“笑话”了。 陆同章笑过后,立刻一本正色起来,又说:“他们学会了我们中原的诸般工艺技巧,回归本土后取弘用精,的确做出了不小的成就。单说武功一道,就已经另辟蹊径,独树一帜了,与当今中原武功大不相同。” 说到武功,林天鸿更为好奇,问道:“他们练的是什么武功?出自于当今中原哪个门派?” 陆同章说:“我一直在衙门当差,并未亲眼见过倭寇的武功演练,只是照着我那守海防的朋友的原话说给大家,他也说看不出倭寇的武功与中原哪个门派相仿。” 杜飞虎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甭管他们的武功与哪个门派相仿,只要叫我遇上,必定砍了这帮孙子的脑袋当尿壶。”说着,他提起虎头刀抖了抖,刀背上的八只钢环“哗啦啦”一阵乱响,飞扬跋扈,灼灼逼人。 杜飞虎的话虽然带有玩味,但,令人听了却增长志气,对受到忠君爱国熏陶的陆同章的激励尤为强烈。他心中热烈起来,豪气顿然高涨,猛然站起身来,昂然说道:“我就一直以不能守关杀敌为憾,如今若是真赶上杀倭寇除妖人的好机会,必定大干一场,至死方休!”他满脸庄严肃穆,双目精光炯炯,凝望东方海天相接处,握紧了手中的钢枪,展现出慷慨赴义、精忠报国的气势。 林天鸿仰视着陆同章的宽肩厚背,感觉他无有过的威武雄壮。汶上县城骑马押凶去法场时没有这样威武;崔家庄大战魏荆天时没有这样威武;跨立船舷拉网救吕会声时更没现在威武;与独孤冷月生死相搏时也没这么威武······他此时的气场是无与伦比的强大。他的身躯在耀目的阳光下如同涂抹了一层金粉,像似映照在黄金塔的佛光祥瑞里;像似映照在泰山绝顶的日出霞光中。 被陆同章大义凛然的话和豪情凌云的气息所感染,林天鸿年轻的心禁不住热烈起来,也挺身而起,说:“这蝴蝶岛就是边防最前线,杀倭寇除妖人,守卫边疆,算我一个。倭寇如若敢来,我将与陆大人并肩作战!” 陆同章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过身来,直面林天鸿,激越的目光中带有豪壮和欣慰,说:“好!保家卫国、守疆复土才是好男儿该做的大事!” 张新成淡淡一笑,轻轻点头,面孔却坚毅起来,说:“好男儿该做的大事怎么能少的了我呢?倭寇妖人不来便罢,若是来了,我也与你们并肩作战!” “还有我!可不可以也算我一个?”雷星俊秀的面孔现出激昂的光彩,似乎完全消除了戒备心和距离感。 陆同章重重点头,说:“当然也要算上你!保家卫国就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笑着拍了拍雷星单薄的肩膀,又说:“好样的!你也是个好汉子!” 一直冷眼旁观的吕会声却坏坏地笑了,揶揄地说:“干嘛说的这么悲壮?什么倭寇?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岛上风和日丽,一派清明,你们赌誓结盟想耍什么花样?” 杜飞虎听到吕会声的风凉话顿时发了火:“哎!你放什么狗屁呢?对你还用得着耍花样吗?你忘了自己是怎么上来的了?” 林天鸿说:“吕道长,这儿是东海大洋,你长住西山昆仑,没听说过倭寇倒也不能说你孤陋寡闻。如今我们沦落到这岛上,若是倭寇来犯,你定也难以独善其身,还是别说风凉话了!” 吕会声对相貌粗犷的杜飞虎有所忌惮,但对年纪不大的林天鸿却没怎么放在眼里,隐忍着火气对林天鸿喷开了:“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东海大洋、西山昆仑?都他娘的一个太阳底下,都是一朝天子的臣民!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竟敢说老子孤陋寡闻!蒙古鞑子、西域流寇、波斯恶棍,老子什么样的妖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妖人没杀过!你才在江湖上蹦跶了几天?竟敢数落起老子来了!哼!只要是被我遇上的妖人,甭管他是那个山头,一概打他个落花流水,杀他个屁滚尿流。”他越说越带劲儿,说到最后,仿佛如大敌当前,立刻就要开战了,如狼的眼睛里闪动着愤恨的绿光,似乎马上又要流下狂野的热泪。 林天鸿惊愕地看着吕会声指手画脚、口沫横飞地对自己叱责,但见他竟然也一并表明自己的观点了,他撮着唇角点了点头,脸上做出忍气吞声的表情,说:“好,我不跟你吵。你虽然是前辈,但骂的我可太难听了!不过呢!我倒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杜飞虎哈哈大笑,走过来一手牵着林天鸿,一手牵着吕会声,说:“这就对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老吕的话虽然粗了点,倒也不是完全不中听,咱们本就是粗人嘛!斯文人也干不了杀倭寇的活。哈哈······老吕刚才那气势可比在船上那会儿强多了。” 背后突然传来独孤冷月的声音:“一群斯文人在商量什么计划呢?该不会又是想算计我们师徒吧?” 此时此地,陆同章为大局着想,力求大家达成一致共识,极为谦恭地回应了独孤冷月的歪腔斜调:“独孤宫主不要多疑。咱们大家困在这海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这一带海域常有倭寇出没,说不准真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与我们之间的恩怨相比,这才是关乎生死荣辱的大事,是关乎上至朝廷、下至中原沿海百姓的大事。所以,我恳切希望你们师徒能与我们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杜飞虎刚亲口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不拘小节”,在这关乎国耻民恨的大事面前,当然也要把私人恩怨丢开了。他附和着陆同章的话,吹捧独孤冷月,口气仍带调侃之意:“独孤堂主一向对异己之人恨之入骨、先杀之而后快,无论是妖人还是人妖,她们师徒肯定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真到了关键时刻,她们肯定会和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杀倭荡寇,保我边疆。对不对啊独孤大堂主?” 独孤冷月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说:“杀不杀人那是我的事,为什么要和你们同仇敌忾?只要你们不招惹我们师徒,我们也就不会拖你们的后腿。”说完,不屑一顾地转身走开了。 吕会声好像还对独孤冷月摔他狗吃屎的事余恨未消,在独孤冷月虽未言明但其实也等于表明立场的情况下,他盯着独孤冷月的背影,悄悄说了一些诋毁的话:“这娘们儿脾气古怪、心狠手辣,惯于暗箭伤人、暗下毒手,大家还是要小心点。” 林天鸿对独孤冷月的感觉是最为复杂奇妙的,亲眼目睹了她一次次出人意表的举动,心里对她多了许多敬意。听到吕会声还对她持有很深的成见,就提醒道:“吕道长,有防人之心是应该的,但一定要注意分寸,可别到时候乱了阵脚。” “耶嘿?你小子······”吕会声又要摆起江湖前辈的架势开怼了。 林天鸿急忙岔开话题躲避:“哎!王兴呢?王大哥怎么还不回来?我去看看他捡到柴禾了没有。” “噢!来了。”王兴扛着一捆干树枝跑出了灌木丛。 杜飞虎问王兴:“捡了这么点柴火,去了这么长时间,你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蹲了个大号而已!”王兴的目光躲躲闪闪,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诡异。 在船上漂流时大家心照不宣把杜飞虎推崇为船长,想不到他竟然还有丰富的岛上生存经验!他的水性比林天鸿犹有过之,指挥着林天鸿,并亲自参与,从崖壁下的礁石滩里捉了许多鱼虾、贝壳,潜水捞上来一些海参、鲍鱼,还攀爬着崖壁摘取了十几只燕窝。如此种种,使得他再次树立更高的威望,俨然成了一个能力超群的岛主。 杜飞虎把黑乎乎蠕动着的海参和像烂草一样的燕窝直接塞到嘴里咀嚼时,吕会声看得目瞪口呆,惊悚不已,忍不住又要呕吐。他没吐出什么东西,却流下了两行眼泪,惊呼道:“这简直不是人,怎么什么都吃!” 沈如月和冷月影也觉得不可思议,干呕了两声,不敢再看杜飞虎的吃相,甚至也完全没有了吃东西的欲望。 独孤冷月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比较强大,虽然也觉得杜飞虎唇飞粘沫,“呱唧呱唧”咀嚼的样子不堪入目,但她还是接受了杜飞虎递来的烤鱼。并且以命令的语气鼓励弟子:“月影、如月,快吃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她细嚼慢咽地吃着烤鱼,像慈祥落漠的老羊般目光忧悒地望着远方。 林天鸿为沈如月和冷月影送来了树枝穿着的烤鱼,冷月影却赌气似的拒绝了:“我自己会拿。”她走到火堆前,王兴有眼力劲儿地递给了她一条鱼,她没有拒绝,令王兴心花怒放。当她再走回来时,看到林天鸿剥了一条条的鱼肉放在沈如月的掌心,她心里顿时酸楚起来,转头去看师父的态度。 独孤冷月面无表情,麻木地拿着少去半边的鱼,依然目光忧悒地望着远方,仿佛陷入了沉思。 冷月影又回过头来看那边吃鱼的温情画面,叹息一声,黯然地坐下,像受了委屈的小猫一样,蜷缩着吃自己的鱼。她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偷偷去看林天鸿和沈如月,发现他们竟然互相捏着鱼肉喂给对方,她瞪大了眼睛,咬着牙根说:“哎······呀!肉麻!”摇着头打了个激灵。 林天鸿笑道:“月影师姐怎么了?” 冷月影急于躲避林天鸿的目光,说:“牙疼!”然后,在鱼背上大咬了一口。 林天鸿笑道:“是羡慕吧?” 冷月影的脸立刻红了,愠怒地说:“你们有什么值得我羡慕的?矫情、幼稚、无聊!”说完,赌气似的站起来跑开了。 76.哭笑无常葬蝶 第七十六章 大家吃完了东西,众望所归的“岛主”杜飞虎命令王兴再去捡柴禾,而且特别嘱咐要捡潮湿的柴禾。 王兴对此表示抗议:“为什么又是我?不能换个人吗?从没听人说过专门捡湿柴的,这分明是消遣人!” 其他人面带疑惑,也对杜飞虎的用意难以理解。 “怎么?你们也认为我是无理取闹,故意刁难他?”杜飞虎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指着石崖最高处说:“我要把那儿当作烽火台,升起狼烟给路过的船发讯号。” “噢!”众人豁然大悟。 陆同章对此大为赞叹:“妙啊!在这旷阔高远的地方,燃放狼烟传递讯号再适合不过了!走,咱们大伙儿都去捡柴禾。” “哎!使不得啊!”一贯顺从的老船工公然反对,说:“狼烟能不能招来救援的船很难说,倒是极有可能把倭寇妖人给引来。不能放狼烟啊。” 杜飞虎却更为得意起来,笑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叫‘求援’、‘诱敌’两不误。如果不跟倭寇妖人干一场,单单招来了救援的船,我还真不愿走呢!” “就是啊!倭寇来了正好干一场,杀个痛快!老头,你别罗嗦了,快去帮忙弄柴禾。”王兴竟然又积极拥护起杜飞虎了,当先跑向灌木丛捡湿柴。 当几个男人捡了几捆树枝回来后,王兴自荐去担当燃放狼烟的任务,令大家颇感意外。 王兴的主动倒令杜飞虎感到有些过意不去,说:“难得你有这份担当的心。我出的主意,我陪你一块去。” “嗯!不用!”王兴大手一挥,极力劝阻,笑呵呵地说:“主意是你出的,活就不用你干了。你现在可是咱们大家的主心骨,还担负着‘采集粮草’的重任,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老杜你责任重大,可不能马虎啊!把风放哨我最在行了,弄点烟出来,我更在行,好了,都不要再争了,非我莫属了。”他张开双臂,每个腋下夹着两捆树枝,趔趔趄趄、拖拖拉拉地走了,身后扬起一路沙尘,沙地上被树枝划出细密的纹痕。 “林大哥,我去吧。”雷星接过了林天鸿在火堆里引燃的火种,挑着一道青烟去赶王兴。 走过了这片砂石地,就步入了野花杂陈的草丛,沈如月正在草丛中专心致志地做手工。绿草茵茵,繁花密布,风和日丽,优雅的女子灵巧地翻弄着美丽的手指,这真是无比美好的画面。江南雷家大公子一下子扫除了积压许久的郁闷,重新找到了游历于如画江南的心旷神怡,清脆愉悦的声音在雷大公子的嘴里飞了出来:“哎呦!姐姐的手可真巧哦!用野草也能编成这么漂亮的小笼子!”啧啧赞叹着,迈着飘逸的步伐,去帮‘拖泥带水’的王兴拿柴禾。 风吹草动、青烟氤氲的背景下,王兴、雷星两个风格迥异的背影形成了强烈鲜明的对比。冷月影从那两个男人的身上收回目光,望着沈如月,颇有怨词地嘟囔起来:“编,编,还编?这些年已经编过几百个了,整天望着满屋子的笼子发呆,见到蝴蝶蜜蜂也要嘟嘟囔囔。世间的好男子那么多!你的心里为什么只是装着他呢?”不经意地看到了愣怔怔走来的林天鸿,心中涌起酸溜溜的激流,说:“喂,如月编的笼子也一定和你有关吧?” 林天鸿仿佛没听到冷月影的问话,脸上洋溢着如沐春风的微笑,目不斜视地走过冷月影的身旁,走向了草丛中的沈如月。 沈如月一手提着绿草茎编成的小笼子,一手捏着一只大蝴蝶的翅膀,笑逐颜开,顾盼生姿,清脆悦耳的声音犹如灵动飘逸的蝴蝶:“鸿哥,这儿的蝴蝶又大又漂亮!你来看看我做的小笼子好不好?快来啊!” 冷月影像是被刺激到了最敏感的神经似的,打了个激灵,抽了口凉气,倒了牙根似的爹声爹气地哼道:“哎······呀啊!” “哎!来了!”林天鸿脚步欢快地跑过去,齐齐抓住了沈如月被青草汁液侵染成葱绿如玉的双手:“漂亮,真好!” 冷月影似乎感觉自己的手被林天鸿抓住了,猛地抖了一下,抱到了胸前,怔怔地望了片刻,眼中泛起了嫉妒的神色,大声说道:“哎!干什么呢?青天白日的,当我不存在吗?这儿还有很多人呢!” 林天鸿回头说道:“月影师姐,那边‘烽火台’上狼烟滚滚,也没什么人,你不过去看看?” 冷月影一愣,没意识到林天鸿话中有话,说:“‘烽火台’有什么好看的?”突然想到“烽火台”现在只有王兴,脸红了,想要恼羞。恰巧与从‘烽火台’回来的雷星直面相对,就对雷星吼了起来:“你不在那儿放狼烟,怎么回来了?” 雷星被冷月影火气十足的话吓住了,愣了一下,答道:“王大哥一个人能行,他不让我在那儿,把我赶回来了。要不我再回去?” 冷月影又吼道:“别去了,过来,我问你点事儿。” 林天鸿回过头来,又抓住了沈如月的手,说:“你一直留着当年那个小笼子吗?自己也做过很多吗?” 沈如月摇头又点头,说:“当年那个被火烧了,没有了,但我记得样子,后来做了很多个,却总觉得做的不太像。”说着,鼻子一抽,眼圈红了。 林天鸿想起那场毁灭的大火,也不禁伤感起来,叹息一声,看着她手中的蝴蝶,说:“你说过蝴蝶是有灵性的,把它放了吧,会保佑我们平安的,你的父母也会安息的。” 这也只能算是很普通的安慰话,但沈如月听了却如遭雷击般反应异常激烈,肩头一抖,猛地抬起了头,热泪滚滚而下。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起了焚毁家人的熊熊烈火······。她流着眼泪却笑了,冷笑、苦笑、悲痛地笑、凄凉地笑、不屑地笑,痛心疾首地说:“灵性,可笑!它们会保佑平安吗?我再也不相信这些了。”手指一弯,把蝴蝶压在了掌心,只露出两片微微抖动的翅膀。随着她手掌无力的倾翻,那只大蝴蝶如落叶般翩转而下,落到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花上,如同脱颖而出的花瓣,散发着死亡的光彩和对生命留恋的气息。 沈如月盯着被捏死的蝴蝶,睁大了泪眼,感到心惊肉跳,抬头看着林天鸿,脸上涌出痛苦和惊慌,用力地摇了摇头,飘洒着眼泪跑了出去。她跑过沙地,溅起了尘土和沙粒。 吕会声正躺在地上揉捏腰间盘,飞溅的沙粒溅到了他的脸,他猛地坐起来,面朝跑向灌木丛的沈如月,搓着眼说:“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搞什么吗?真不愧是那古怪娘们儿的徒弟!” 杜飞虎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看着急追沈如月的林天鸿,摇了摇头,笑了,意味深长地回应吕会声的牢骚:“夏天的风雨来的急,去的也快。夫妻没有隔夜仇,小情人闹别扭一会儿就没事儿!”然后继续无聊地画圈,大圈套小圈,画了一阵后,对着圈子中间来了个“点睛之笔”。 ······ 进了在灌木丛,沈如月猛地转过身扑到林天鸿身上,哭的更猛烈了。像个不小心做错了事、委屈又愧疚的孩子,一边大哭,一边忏悔:“鸿哥,我捏死了蝴蝶,我是不是很坏,你是不是生气了?是不是讨厌我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可不能生我的气,不能不理我······” 女人很奇怪,再大的年龄,也会在爱人面前撒娇、耍赖,像个孩子。男人也很奇怪,即便很年轻,在心爱的女人撒娇、耍赖的时候,都会觉得无比强大,会油然挺起勇武的担当和博大的包容,更会升腾起浓烈的爱怜。 林天鸿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沈如月的肩头,柔声安慰:“你不坏,你最好了,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更不会讨厌,不哭了好吗······” 情真意切的安慰犹如治疗悲伤的灵丹妙药。沈如月立刻止住了哭声,猛地抬起头来,泪光闪烁的眼眸盯着林天鸿的双眼:“你真的永远不会生我的气,永远不会讨厌我?” 林天鸿擦拭着沈如月脸上的泪,说:“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讨厌你呢?” 沈如月盯着林天鸿,愣了片刻,眼中又现出惶恐,说:“可是我捏死了蝴蝶,我······我······我太坏了,我······”她语无伦次,欲言又止,把头埋在林天鸿胸前又哭了起来。 “捏死一只蝴蝶算什么大事?用不着这样啊!”林天鸿感觉沈如月可真是小女孩性子,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摇着哄慰,轻轻拍着她的肩头,说:“蝴蝶死了就死了吧,你又不是故意的,顶多说你调皮而已,跟好坏扯不上关系的。” 沈如月又抬起泪眼盯着林天鸿,说:“可是我以前还捏死过很多蝴蝶,我以前是故意的,我还······还······我就是个坏人······你会不会讨厌我?如果我做了坏事,你会不会生气?会不会不理我?你可不要不理我!你要是不理我,我······我······”她含糊不清地说了一通,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看到沈如月这样,林天鸿心疼的不得了,把她揽到怀里拥紧了,眼中盈满爱怜和恳切,说:“就算你故意捏死过很多蝴蝶,我也不生气。就算你杀死了人我也不会不理你。” “你说的是真的?”沈如月又不哭了,挣开林天鸿的拥抱,认真地审视林天鸿的表情,问道:“就算我杀了人,你也不会生我的气?” 林天鸿点点头,说:“真的。如果你要杀人,那个人一定就是坏人、恶人,他就该杀。遇到恶人,我也会杀,所以我怎么会怪你杀恶人呢?”他忽然笑了笑,又说:“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想不出我的如月杀人时会是什么样子?” 沈如月一怔,即尔佯装怒色,说:“你取笑我啊!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挺丑、挺狼狈?” “不丑,不狼狈。是可爱,让人心疼的可爱!”林天鸿想再次把可爱的姑娘拥拦入怀,突然看到了树枝上的一个鸟巢,说:“哎!鸟蛋。太好了,我们可以烤鸟蛋吃了。” 沈如月急忙转身,伸手拦住林天鸿,说:“别碰它们。里面就是小鸟儿,可千万不要伤害了它们。” “好,听你的,不伤害它们。我就知道我的如月最是心软,最是慈悲的!”林天鸿愉快地笑着,发现沈如月的脸色又现出了异常,问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没什么!”沈如月却叹息一声,说:“走吧,我们去看看那只蝴蝶。” 吕会声望着牵着手走过去的林天鸿和沈如月,诧异道:“吆呵!还真没事了!我说,老杜,还真被你的臭嘴言中了,他们又和好了。” 杜飞虎依然在无聊地画着圈,完成“点睛”一笔,把小木棍砸向了吕会声,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吕会声捡起杜飞虎扔过来的小木棍,准备再扔回去,看了看沈如月,脸色狐疑起来,说:“哎!老杜,你看她这是要干嘛?” 沈如月捡起了那只被她捏死的蝴蝶,捧在手心里,满面哀伤,似乎在默默祈祷超度亡魂: “苦修百日终破茧, 羽翼屏开展芳华。 窈窕风骨痴情志, 不恋风尘只恋花。 冰清玉洁魂息去, 化作红泥亦护花。” “对不起,可怜的蝶儿,是我害了你!世人常言蝶恋花,我就把你埋葬在这花下日夜相伴吧,愿你来世能和花儿再续今生未了的情缘。”沈如月流着眼泪,如同痴傻了般沉浸在巨大的悲痛里,仿佛在为亲人举行死别的仪式。她用手在那棵花根旁挖了一个小坑,在坑底垫铺了软草,把蝴蝶放到草上,又摘了许多花瓣把蝴蝶遮盖住,然后捧土掩埋,堆成一个精致的坟墓,顶上用小石块压了一片花瓣,终于完工了。 这个看似幼稚可笑的葬礼在沈如月的虔诚实施下,似乎也彰显出无比悲壮的韵味。林天鸿也大感惊疑,却也不禁慨叹,说:“这只蝴蝶得此‘风光大葬’,也不枉此生了。” 远处的吕会声却感到这个“蝴蝶葬礼”别开生面,实在荒唐,摇着头说:“女人心海底针啊!搞不懂,真是搞不懂!” 杜飞虎也看的目瞪口呆,点点头,说:“是啊!我也搞不懂。” 沈如月像是完成了艰难的使命似的如释重负,凄然一笑,说:“鸿哥,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一些事情。” 77.坦诚相待 第七十七章 走到草地深处,沈如月还在一直往前走,林天鸿停住了脚步,摇着被抻直的胳膊,笑了,说:“你怎么了?还在为蝴蝶伤心?” “鸿哥”沈如月猛地转过身来,说:“我杀过人,真的杀过人!”她的神色变得凝重且冷峻,眼睛里闪现着凄苦和惶恐。 “噢······嗯······”林天鸿的脑海中立刻出现了那晚卧虎赌坊的场景,禁不住回头看了看杜飞虎,心跳剧烈起来,脸色也变得窘迫。杜飞虎脸上洋溢着诚恳暧昧笑容,对他挥了挥手,他感到更为窘迫,也对杜飞虎挥了挥手,脸上也堆起了笑容。相距太远,杜飞虎只能看出林天鸿在笑,看不清他表情的不自然和眼神中的紧张,更为热情地笑着摆手,似乎意在鼓动。 林天鸿对杜飞虎点点头,急忙转过身,拉着沈如月往前又走了十几步,说:“金不换罪恶滔天,死有余辜,你杀他为父母家人报仇,没什么不对。” “可是,我杀的不只是他,还有别人。”沈如月依然面孔冷峻,目光更为惶恐。 “别人?”林天鸿愣了片刻,说:“青龙堂那些人死的是挺怨的!不过也不能完全怪你。当时青尘杀人灭口,是极端了些,但后来想想,他那么做到还真解决了后来的麻烦。如果你们的身份泄露出去,势必会引起漕帮和你们冷月宫,甚至白莲教大动干戈,那不知将会死多少人!唉!要怪还是怪金不换,那些人都是受到他的连累。”林天鸿自己也感觉这种解释非常牵强,是在为心爱的女人和亲密的兄弟作辩护,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这样辩护消减心理负累,还能怎么做呢?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错了就要改,否则就是罪孽了。而只有正确地活下去才能证明已经知错悔改。 林天鸿心中迂回绕弯地为自己找到了些安慰,觉得也应该可以减轻沈如月的心理负担。但发现沈如月的神情却更加悲苦了,便劝慰道:“你不要太过自责,那些人的死,我也有责任,可是当时如果不那么做,还能怎么办呢?” 沈如月摇了摇头,说:“不!令我后悔的不是杀他们,不全是因为他们,还有其他人,很多人。我杀过很多人,你知不知道?” 林天鸿心中一惊,但还是心有偏颇地往好的一面去想,没问“很多人”是什么人,是谁,而是笼统地说:“人在江湖,刀剑无眼,杀人是在所难免。只要杀的是邪恶之辈,那也没什么好内疚的!” 沈如月的脸上现出茫然,说:“我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邪恶之辈,师父让我去杀,我就杀了,师姐让我杀,我也就杀了,尽管我不想杀他们,但还是杀了······”她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魂落魄,又说:“我经常梦到那些人来找我报仇,他们不但要杀我,还要杀师父,杀灵儿,有时还会梦到他们去杀你。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吗?是因为我,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他们就来杀你。我好怕······不是怕他们把我杀了,我是怕他们杀师父、杀灵儿、杀师姐,我更怕他们杀你······不,他们绝对不能杀你,你绝对不能死,你不能死啊!”她眼泪夺眶而出,扑到林天鸿的胸前抽搐着哭了起来。 “如月,你冷静。那只是梦,梦到的事情怎么可以当真呢!”林天鸿安慰着沈如月,心想,以独孤冷月的性格和白莲教的行径,冷月宫弟子肯定枉杀了不少好人。他确定,那晚泰安城孙鼎新家急于撤退的刺客,就是此刻自己怀中的如月。她当时一定知道了“管闲事”的人是谁,她是怎么知道的呢?笛子,一定是从这只独一无二的笛子上确认了我。可是她为什么不与我相认呢?唉!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与我相认呢?谁都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暴露不好的一面,包括我也是。可是她现在为什么要对我坦白这些不好的事呢?我又没有怀疑,更没追问。他觉得她主动坦白,是毫无隐瞒的坦诚,是不容瑕疵的赤诚。他扶着沈如月,坐在了草地上,说:“杀人并不是你的本意,事已至此,已经无可挽回,最好的救赎,就是你能劝住你师父不可再滥杀无辜的人。”抬头望向远方,怅然一笑,又说:“如今我们被困在蝴蝶岛上,还不知能不能返回中原,都见不着其他人,当然也就不会再杀人了,要杀也可能只是倭寇了。” 沈如月幽幽地说:“我倒是希望从此不再返回中原。” 林天鸿可以体会到她此刻的心情,但还是阻断了她消沉的念头,说:“怎么能不返回中原呢?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们都不能放弃回中原,中原才是我们的家啊!” 沈如月说:“我早就没有家了,只要有你在身边,哪儿都可以为家,哪儿都可以生活。” 沈如月的话令林天鸿产生了一种莫可名状的激荡,但理智使他明白不能再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否则自己不但消退了与现状抗争的勇气,甚至有可能因爱颠狂而上演一场跳海殉情的悲壮故事。他力求自己冷静,说:“不回去,灵儿怎么办?她一定在日夜为你们担心。还有天远,还有好多人牵挂着我们呢。”说到此处,他突然产生了调皮的心思,说:“我还有家啊!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嘛!你就不想见一见未来的公公婆婆吗?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喜欢的不得了!还有妹妹霁遥,还有婉君,她们早些年看到你作的曲谱,都夸你心灵手巧、妙思无穷!” “婉君?”沈如月问道:“你的那条刺绣手绢儿就是婉君送的吧?” “是的!”林天鸿点了点头,说:“婉君倒是和你有得一比,心灵手巧,绣什么像什么,都像活的一样!” 沈如月幽然出神,怔了片刻,问道:“你喜欢婉君吧?家里人也都喜欢她吧?” 坦诚,但要避免误解。林天鸿想了想,说:“她是挺讨人喜欢的,但我对她的喜欢,不是喜欢你的这种喜欢。” 沈如月勉强地笑了笑,问道:“有什么分别?说来听听。” 林天鸿说:“婉君和我是一起长大的,我拿她当妹妹看待,和霁遥一样,而你不同,我要你做我的妻子。所以,爹娘他们也只能把婉君看作女儿,而你是林家的媳妇。” “哎呦!我都还没说过要嫁给你呢,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沈如月羞红了脸,低下了头。她听到“我的家也就是你的家”时她完全没有感到害羞,听到“回家见公婆”时她还没怎么感到难为情,但听到“妻子”、“媳妇”这样陌生而又亲切的字眼儿时,就感到极为热烈且震憾了。虽然娇嗔排斥这种称谓,但脸上焕发出的光彩昭示了她心底的愉悦。 林天鸿看在眼里,乐在心里,笑道:“你虽然还没亲口说过要嫁给我,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嫁给我,而且你早就在想要嫁给我了,是吗?” 沈如月好像被突然揭露了秘密的小孩似的,窘迫的紧张起来,撒娇耍赖地矢口否认:“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要嫁给你?我是喜欢你,可还没想好要不要嫁给你呢。” “噢!不承认啊?”林天鸿笑道:“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好要不要嫁给我?” 沈如月把下巴支到蜷着的膝盖上,羞怯地缩成一团,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来笑道:“不知道。或许明天能想好,或许永远也想不好,就算想好了我不会告诉你!” 林天鸿说:“好吧,那到时候我就自作主张去求亲,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去抢亲。” “哦!”沈如月故作惊讶:“你欺负我!强抢民女可是犯法的噢!我还有我师父为我做主呢。” 林天鸿回头看了看擦枪的陆同章,笑道:“那我就叫执法的陆大人陪我一起去抢。” 沈如月撅着嘴说:“那你们就是官匪勾结,欺压百姓。” 林天鸿故作霸道地把沈如月揽到怀里,说:“只要能娶到你,担什么罪名我都认了。” 百无聊赖的吕会声和杜飞虎一直不时地观察林天鸿和沈如月的举动,已经勾起了他们各自对年轻时的回忆,但他们实在想不起有这种惊惊乍乍、哭笑无常的经历。 吕会声呆呆地说:“老杜,我越来越搞不懂了。” 杜飞虎说:“我也搞不懂了。” 平静下来的沈如月完全沉浸在柔情蜜意之中,似乎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一系列的激动举止,把头歪在林天鸿的肩膀上,欣赏着远处海鸥嬉戏“狼烟”的景象。那些身姿灵巧的海鸥在石崖上空或俯冲、或盘旋,追逐打闹,仿佛在做有趣的游戏。 忽然来了一只大海鸥,企图独霸“狼烟”摇摆升腾的领空。它威猛矫健异常,精通搏击技巧,霸气侧漏,气场强大。 林天鸿看着那只蛮横的大海鸥,笑道:“如月,如果把海鸥和人相比的话,它就像你的师父。不过,现在你师父也随和多了,我估计她已经默许了我们在一起了。” 沈如月叹气说道:“现在默许,不等于以后会允许。你还了解我师父!” 78.倭寇(一) 王兴一直坚持独守“烽火台”燃放“狼烟”,那座石崖仿佛成了他专属的领地,他拒绝任何人的陪同和代替,似乎也不欢迎任何人登临崖顶。 林天鸿和沈如月来石崖观望海景,被王兴劝退了:“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柴灰把姑娘的衣服都弄脏了。” 有一次,“烽火台”上不冒烟了,大家都以为王兴睡着了,杜飞虎抱着搞恶作剧的心思,悄悄地逼近石崖,连续两个跳跃无声无息地登上了崖顶。看到背坐着的王兴盯着一大堆火苗闪动的余烬发呆,他踢起一块小石头打在了王兴的后脑勺,同时大喝一声:“干什么呢?” 王兴吓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做了一阵小动作后,才摸着后脑勺回过身来,红着脸说:“没干什么。老杜你来也不打声招呼,吓我一跳!” 杜飞虎笑着走过去,往火堆上添加柴禾,说:“睡着了?闷坏了吧?其实大家都他娘的闷坏了!我来守着,你去吧,到那边跟姑娘套套近乎。” 王兴悻悻地笑了笑,说:“套什么近乎?人家哪会把我放在心上。你回去吧,你可是咱们大家的主心骨,哪能让你干这活?你去吧,磨好你的刀,防备着点儿。” 杜飞虎说:“我自己都没主心骨了,还他娘的为大家主心!不过,我的刀是该好好磨一磨了,都他娘的生锈了!”嘟囔着站起来,拍了拍王兴的肩头,表示亲切和鼓励,然后回去了。 ······ “烽火台”上的火日夜不息,白天浓烟滚滚,晚上火光明亮,连续燃了十几天,既没引来渔船,也没引来倭寇。百无聊赖的人们都闷坏了。 几个带有利刃的男人一边磨牙斗嘴的说笑消磨时间,一边磨刀擦剑。已经是枪刃射寒光、宝剑闪青芒、虎头刀白光耀眼了,他们还砺刃不止。 沈如月应该是最为轻松愉快的,她童心大起,拉着林天鸿编织草笼、草筐挂到树枝上给鸟做窝,里面还铺了一层干草和花瓣。冷月影一开始取笑他们的行为幼稚,但后来也加入到这种幼稚的行列,而且更为荒唐的幼稚,她把孵化中的鸟蛋强行塞到人为的鸟窝里,说是帮鸟儿乔迁新居。 独孤冷月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强大耐心,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像固守莲台的观音一样默默打坐,如同沉静落寞的雕塑。 老船工如同任劳任怨的老牛,每日都兢兢业业地烧烤年轻人采获的食物。他的烧烤技能得以迅速提高,把鱼烤的外焦里嫩,把鲍鱼、海参靠的酥软滑润。众人大饱口福,对老船工交口称赞,表达敬意,由此而慨叹“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吕会声还是不敢吃海参、鲍鱼,狼鼻子像狗一样嗅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弄回来许多龟、蛇、鼠、虫来烤着吃。独孤冷月师徒望着那些怪诞的食物,眼现鄙夷之色,心生恐惧之意,拒绝吃,也拒绝靠近,连烧烤的火堆也要求分开。林天鸿在沈如月的监督下也拒绝吃那些闻着味道不错的食物。王兴来拿食物时,眉开眼笑地拿起了一串烤蛇肉,看了看冷月影的脸色后,又放下了。其他人却“人以群分”,脾胃相投地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享受吕会声提供的野味。 一天中午,吕同章、杜飞虎、张新成在溪边切磋武艺,雷星作观众的同时也在模仿学习。又去寻觅野味的吕会声狼奔猴跳地跑来了,一边跑,一边大喊:“哎!有船来了!快看呢,那边有船来了!” 众人如疾风般跑向东面的海滩,果然看到有两片白帆浮晃而来,不禁欢呼雀跃了:“来了,终于来了!太好了!” 老船工忧悒的目光盯着远来的白帆看了一阵,脸上突然现出惊恐,说:“来了,倭寇妖人来了!他们终于还是来了,坏了,坏喽!” 众人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倭寇妖人?” 老船工说:“那是单帆小船,难以长途远航,不是中原的船,肯定是倭寇妖人。大家快跑吧,找个地儿藏起来。”他做出随时转身起跑的姿势,动作生硬有力地挥着手催促大家撤退。 杜飞虎却更加兴奋了,笑了笑,说:“老头你不用怕,他们来了倒好了!他奶奶的,这些日子闲的骨头都锈了,正好拿他们活动活动筋骨,也出出这口鸟气。” “哎呀呀!”老船工摇头晃脑、咂嘴咋舌,急的双手拍腿,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还是不要跟他们置气了,快跑吧。” 杜飞虎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不用忍,也不用退,更不用跑,你不用害怕,我保你没事!” 说话间,小船很快逼近了,可以隐约看到每只船上有五六个人,都戴着尖顶斗笠,腰间的兵刃闪动着光明。 “没错,是倭寇!”陆同章让老船工先避一避,然后吩咐大家:“初次谋面,还摸不清他们的底细,大家随机应变,一定不要莽撞。” 只见那两条船逼近浅滩,拖着底停住了,十几个灰衣汉子抽出腰间的倭刀,呜哩哇啦地叫喊着冲了过来。水花飞溅中,他们的宽袍肥裤随风招展,像是顶风冒雨的大蝴蝶。不!说他们像蝴蝶简直是对蝴蝶是侮辱。他们像一群丑陋的灰蛾子,像一群令人恶心的黑蝙蝠,张牙舞爪,吱哇乱叫,随着一道靓丽的波浪拥到了岸上。 十二只“大蝙蝠”一字排开,罗圈着短腿,倭刀拄着地面,双手齐齐抓着长长的刀柄,望着中原诸人,眼中闪射着疑惑和亢奋凶芒。中间一个比较庞大些的“蝙蝠”用力抽动翻天的鼻孔,嘴唇上的一小片胡须似乎弹跳欲落,气焰嚣张地说了一大通叽里呱啦的话。 中原诸人完全听不懂他的话,蹙眉瞪眼,相视对望,几乎异口同声问:“他说什么?”然后又同时摇头说:“不知道!” 杜飞虎一手叉腰,一手提着明晃晃的虎头刀,往前迈了一大步,扯开嗓门喝道:“你们他奶奶的到底是什么人?叽里呱啦放什么鸟屁?是不是倭寇人妖?报上名来,爷爷刀下不记无名之鬼。” 那十二只“蝙蝠”显然也没听懂杜飞虎的话,但从杜飞虎的气势上断定其言不善,也断定他们不会束手就擒或跪地求饶。他们彼此也相视对望,然后齐齐怒目瞪视着杜飞虎,目露凶光,面孔狰狞,更像极了丑陋的蝙蝠。 这时,王兴像野牛一样飞奔而来。他一边飞奔,一边挥拳大喊:“倭狗人妖不要猖狂,你兴爷爷来也!”他的光脚板子践踏起一溜烟尘,来势凶猛,到了跟前收势不住,好像要对着“蝙蝠”队列撞上去。被杜飞虎及时拉了一把,他才坉着地刹住了脚步,坉出了两条沟和两堆沙。 王兴盛气凌人的气势先声夺人,“蝙蝠”们齐齐退后一步,紧张地举起了刀。 一来到就把对方吓得后退了,王兴有些得意,转着眼珠把他们扫望了一遍,更加得意,大笑了两声,指着“蝙蝠”们对中原诸人说:“原来倭狗人妖长这个熊样!还远没我耐看,是不是?呵呵······” 大家点点头,笑了起来。 年轻公子雷星没有笑。他面色凝重冷峻,严肃地指正王兴的口误:“他们是倭寇妖人,不是倭狗人妖。” 王兴愣了一下,说:“都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嘛!” 大家又忍俊不禁地笑了。 有个倭寇挤眉弄眼地喊了声“巴嘎”,举刀就要往前冲,但被小胡子倭寇拦住了。小胡子阴翳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雷星紧捂着的鼓囊囊的胸脯,又斜眼往独孤冷月师徒身上瞟,然后又与同伴眼神交流、神传意会。他们似乎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眼睛同时呈现出奸诈和下流。 独孤冷月被激怒了,冷面瞬间笼罩起一层寒霜,眉头一蹙,喉咙里哼出两个字“找死!”同时飞身跃起,打出了那条势若匹练的锦带。 倭寇们立即有序地散开队列,两个联手截击独孤冷月,两个分别扑向冷月影和沈如月,小胡子欺身直逼雷星,别的倭寇则围上来防备其他人。真正的交锋开始了。 懂行的看门道,不懂行的看热闹。中原诸豪杰虽然武功有高有弱,参差不齐,但都比较谨慎,旨在先探探路,摸摸倭寇的武功套路。而远远躲开的老船工只能是看热闹了。晓是如此,没多大一会儿,连完全不懂武功的老船工也明白了:倭寇们虽然面目凶狠,叫嚣的响亮,但武功稀松平常,根本无法与泱泱中原武学相提并论。 面对这样的草包对手,中原豪杰们很快失去了兴趣,也失去了耐心,甚至感到失望。杜飞虎率先按耐不住了,不再含蓄,虎头刀左右各斩一下,两颗头颅落地,他被溅了两脸黑血,吐了一口,骂道:“他娘的,血也是臭的!” 不知吕会声什么时候捡了一根被浸泡的发黑的滑溜溜的木棒,用来施展剑法不太顺手,但硬是被他棒底生花,施展出讽刺戏谑的把戏,把一个倭寇拨弄的手忙脚乱团团转。他像顽皮的老孩子似的用木棒抽打对手的手脚和两坨肉嘟嘟的脸,就是不下重手进攻要害。 独孤冷月“锦带柔肠”打爆了三个倭寇的脑袋,还怒气未平,看到吕会声一手捂着腰间盘,一手浮皮潦草地戏弄倭寇,就说:“吕道长,你是耍猴还是逗鸟啊!”脚尖一挑,一柄线条流畅的倭刀飞起来刺入了那个倭寇的后心。 吕会声这才在那倭寇头顶重重打了一棒,回头说:“独孤宫主,对付这种货色,我用得着你帮忙吗?” 独孤冷月说:“我要杀他,你拦得住吗?” 吕会声愣了愣,笑了,说:“说的好!独孤宫主的霸气,现在最令我佩服。咱们的过结就此一笔勾销了!” 沈如月根本没用出手,那个倭寇接近她之前,被林天鸿抢上去拦住了,而且还截住了另两个试图接近她的倭寇。林天鸿左手施展“捕风捉影手”,右手中的笛子施展泰山剑法,十几招试探之后,就很利索地把三个倭寇打发了。 冷月影也基本上没出手,那个倭寇伸着爪子扑向她时,她只微微作势挡了一下,反手一带,那倭寇就转向扑向了陆同章,撞上了陆同章后撤的枪杆,被顶到了张新成用太极拳粘连缠住的几个倭寇的圈子。面对奇妙的超乎想象的太极劲道,几个倭寇都被弄的晕头转向,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直到被震飞打翻、筋断骨折,都还保持着死不瞑目的困惑。 王兴此时表现不俗,非同以往。他的武功原本不如雷星,与这些倭寇们也顶多是不相上下的水平,但一开始打的时候,他竟然以迅疾的身法抢在雷星前面拦住了小胡子倭寇。他以快速进攻的威猛重拳把小胡子打的鼻孔朝天,鲜血崩流。满脸血污的小胡子倭寇哇哇吼叫着乱打了一阵,转身就要逃跑,被王兴追上去,按到没过膝盖的海水里捶打了起来:“该死的人妖,想抢舍利,还敢打中原女人的主意,混蛋,王八蛋!”小胡子倭寇已经没有了任何挣扎迹象,王兴还在捶打,激起一片片艳丽的红色水花。 大家的目光被王兴吸引,完全忽略了倭寇开来的船。那两只船上的倭寇早已把船推到深水里,一边划船一边吹响了尖利的口哨。 这时,一个被雷星打倒的倭寇突然跳了起来,纵身扑向海里。威风凛凛的王兴已经等在前头了。 有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王兴大吼一声:“往哪儿跑?”抡起胳膊,一记铁拳扫向了那家伙的心窝。那倭寇就由飞窜的“蝙蝠”变成了落水的耗子,重重地砸在了海水里,溅起的水花迷了王兴的眼。王兴闭着眼睛伸手一摸,正好摸着了那倭寇挣扎抬起来的脚,就抓紧了那脚腕拎了起来。“我叫你逃!你往哪里逃?”他嘴里喊着,运足力气,拎着倭寇的脚腕甩了一个圈,突然松手,那倭寇就又起飞了,像死蝙蝠一样飞到了空中。 这时,冷月影一声喝叱,纵身而起,优美的双脚像擂鼓一样密集地踢打在那倭寇身上,一直踢到降落下来,足足踢了十几脚,把倭寇几乎踹进了沙滩里。海浪逐涌,滚拍上岸,冲击的细沙立刻把那倭寇的身体掩住了。 王兴大显身手,大舒了胸中恶气、怨气、窝囊气,挺直了厚实的虎背熊腰,昂首阔步地走上岸来,对着冷月影竖起大拇指:“姑娘好脚法!踢死倭寇连坑也埋好了。哈哈······” 79.倭寇(二) 第七十九章 冷月影原本对王兴没有任何好感,但在共处的特殊环境里,随着王兴一次次的讨好贴近和杜飞虎一次次戏谑似的调和,她的感觉变了,对于王兴,虽然依旧谈不好感,也已没了什么恶感,有时甚至会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刚才的一组配合杀敌,似乎无形地突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她对王兴的亲切感猛然拔高。当杜飞虎讥笑王兴:“杀了几个小喽啰,看你得瑟的那个熊样!”时,她不忿地看着杜飞虎,替王兴说话了:“你不也是得瑟的得意忘形嘛!” 冷月影对王兴的袒护令杜飞虎大感意外,愣了愣,咂咂嘴,讪讪地笑了,说:“吆嗨!癞*蛤*蟆还真吃到天鹅肉了不成!” 王兴心情愉悦,兴致高涨,自信暴涨,听到杜飞虎的作践反而笑了,顺着他的话,自轻自嘲地说:“老杜,你少取笑我。我就算是只蛤*蟆,也是只大青蛙,还是有些风范的!” 王兴的比喻令人耳目一新,众人哄然大笑。 冷月影羞红了脸,眼中透出哀其不幸恨其不争的复杂神色,对王兴吼道:“什么蛤*蟆、青蛙?你就不能好好做人吗?”气呼呼地转身跑开了。 这种局面令独孤冷月颇为尴尬,她欲言又止,轻轻摇了摇头,默默地走开了。 见此情形,沈如月愉悦地笑了,替师姐高兴,也为自己高兴,感觉有了劝求师父成全“有情人”的同道中人了,她不再是冷月宫的独例了。 吕会声用杜飞虎察言观色的方法端详冷月影,若有所思,话里有话,说:“嗯!差不多了,看来王兴穿花裤衩指日可待了!”但他认为,王兴娶冷月影为妻是蠢猪拱了玉白菜,冷月影嫁给王兴是鲜花插到牛粪上,很不般配,很不协调。他为此惋惜,摇了摇头,说:“女人心,海底针呢!真是可惜喽!” 林天鸿一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远离去的船,这时,接上了吕会声的话:“的确可惜了!刚才应该把他们的船留下。” 杜飞虎明白林天鸿的意思,说:“那船太小,也太单薄,不能在深海远航的,走了就走了吧。” 王兴则说:“就算那船能远航,咱们就算能走了,也不能这样走啊,得等他们再来,好再干他一场啊!” 王兴的话提醒了大家。 陆同章说:“不错,他们肯定还会再来,大家要做好准备。若是下次他们开来的是大船,咱们就分头行动,天鸿你去抢船,我们掩护。” 大家一边商议计划,一边收拾战场,做些再次应战的准备。 吕会声捡起一把倭刀掂了掂,挥舞了几下,说:“不太趁手,有总胜于无,凑合着用吧!” 没有兵刃的都捡起倭刀找感觉,光脚大汉王兴却忙着找鞋穿。他岔开手掌,在尸体的脚上比量:“这个太小,不合适。这个也太小,也不行。”终于找到了一双稍大一点的鞋,塞进脚蹬了几下也没能穿上,他不耐烦了:“他娘的,这些鸟人分量头不小,怎么脚这么小!看来脚真的是依着个头来的,脚这么小,难怪个头不高。哎!”他突然跳了起来,喜道:“那个肯定能成。”跑到被冷月影踹进沙滩的那具尸体前,扒开沙子,拽下了那双脚上的那双鞋。套到自己脚上,一拉,竟然真的穿上了。“我就知道这双能行!刚才一抓他脚脖子,我就估计这家伙脚不小。”他站起来,跺跺双脚,又说:“也有点儿挤,凑合着吧!”然后,他又抓住那具尸体的脚脖子,整个儿拉出来,拉到海里,说:“能让兴爷穿上你的鞋,是你的福气。你回老家吧,来世投胎可别再做妖人,更不要做人妖。” 吃午饭的时候,杜飞虎拿着鲍鱼和海参对吕会声一再劝说:“来吧,老吕,这才是真正的生猛海鲜,大补,吃一个顶十个鸡蛋、两条鱼,浑身带劲儿!” 战后,吕会声格外兴奋,此时面对蠕动的海味,胆量和心理承受力大为提高,食量也增长了一倍,吃完了烤鱼和烤老鼠又接连生吃了三只鲍鱼、两条活海参,嚼的嘎吱响,嚼的满嘴白沫。他硬充好汉生吃活海鲜,虽然吃下去了,但吃完后打起了回肠荡气的嗝,顽固难消的腥味实在难以忍受,他把脸没入溪水里喝水、吐水,吹泡泡。感觉好点了,一抬头,第一个发现了远处驶来的大船。他一跃而起,叉着腰吼道:“噢!来了,来吧!老子刚吃完生猛海鲜,浑身是劲儿,杀你个片甲不留、一丝不挂!”他跑回来拿刀,激动的两眼放光:“来了,来了,他们真他娘的来了!” 于是,众人各自拿起兵器,吆喝着跑向那片血染的海滩。 这次来的船很大,吃水很深,顶着层层叠叠的浪花飞速飘移而来。大船在很远处就抛锚停止前进,两侧放下了八只前翘后撅、线条流畅的小船。倭寇像下饺子似的跳到小船上,每只小船上有六个倭寇,每个倭寇都拿着一只大船桨,他们训练有素地坐成两排,动作一致、节奏统一地划船。 六只小船贴着水面飞似的冲了过来,仿佛眨眼的时间就到了浅滩搁浅了。四十八名倭寇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紧接着又像下饺子似的跳到齐膝深的海水里,煽动着蝠翼般的披风,像浮在水面的一团乌云一样飞掠而来。 来者不善,从气势上就已先声夺人。 陆同章紧握钢枪,憋足一口气,大喝一声“杀”,朔出乌龙钢枪,率先杀入“蝙蝠”列队。 众人紧随其后,喊杀起来。 来者果然不善!武功远远高于上次那些倭寇,而且是有备而来,这一场大战杀的激烈而又惨烈。 倭寇数量众多,林天鸿根本无法腾出身去抢船,那就干脆放开手大干个痛快。他右手乌笛、左手倭刀,脚下施展“魅形鬼影步”,在倭寇之间穿插游走,左右砍杀,如同雄鹰闯入了蝙蝠窝,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即便伤不着倭寇的要害,也严重打乱了倭寇的章法。 沈如月和冷月影怒挥倭刀、狂舞锦带,如愤怒的蝴蝶、像狂野的海燕一样,姿态优美、飘逸迅捷地纵跃飞掠着躲闪拼杀。撇开摧枯拉朽的杀伤力不说,单单她们师姐妹配合的惊艳姿态和气势就已经把倭寇震憾的瞠目结舌、心惊肉跳。 陆同章抱定了血洒边疆的信念,心狠手辣,出招利索威猛,神出鬼没的钢枪招无虚发,每枪必中,挑起一朵朵眩人眼目的血花。收势回枪之时,也不留空隙,力求枪杆“倒打钉耙”往倭寇身上捣。 张新成的武当剑法、太极拳刚柔并济、阴阳同施,发挥的淋漓尽致,被打中者如同断枝落叶,看似柔缓地摔出去,其实已经筋断骨折、内脏受损,即便不死,也必难以医治。 独孤冷月的“锦带柔肠”如同叱咤的白龙,像雷霆闪电般出其不意地进攻,不容肮脏的倭寇接近自己,便缚缠住他们的胳膊、手腕或者刀柄,妙施巧劲,勾、带、牵、引,通常会让倭寇引颈就戮于自己人的刀锋之下。不可谓不绝,不可谓不妙。 杜飞虎的虎头刀砍破了三个豁口,八只钢环被削掉了四个,脸上溅满血污,吼叫着砍杀,如同切菜、劈柴。 王兴身受好几处刀伤,发出公牛般的咆哮,大开大磕地正面招架,而雷星则与他配合着侧面攻击。这对难兄难弟配合的很有效果,常于危急之时化险为夷、乘机伤敌。 吕会声吃过了生猛海鲜后如同勇猛的野狼。肚子里有食身上热,有热就有力量。倭刀在手,他如同增添了尖牙利爪,所到之处,倭寇肢残臂断、血肉飞迸。他看到刺激的血泊,嗅到刺激的血腥,狂性大发,双眼射出骇人的绿光,似乎变成了狼的眼睛,面目更加凶狠。 然而,在大战最为激烈的时候,初次吃过生猛海鲜的吕会声突然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疼痛难忍。他抬手止战,说:“停!海参鲍鱼变成了屎,老子现在要去拉屎,等会儿再打!”然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挥舞着倭刀,屁股着火似的向灌木丛跑去。 与吕会声交手的那两个倭寇愣了片刻,脸上现出狡黠的窃喜,齐齐去追吕会声,想趁他之危,辱而杀之。 俗话说:管天管地,不能管人拉屎放屁!这两个家伙竟然去打扰吕会声拉屎!这下可惹得吕会声恼火万丈,随着稀里哗啦的排泄声过后,吕会声破口大骂:“他娘的,太过分了!老子拉屎你们还灼灼逼人!”他大喝一声,灌木丛一阵大乱,两把倭刀飞了出来,紧接着破碎的树枝、树叶夹杂着灰蛾子似的布片和皮肉血花飞扬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一个倭寇飞出了灌木丛,摔在地上,蹬了几下腿就不动了。而跑出来的另一个倭寇却被剥去了蝠皮般的灰袍,只剩一条带有刺绣的花裤衩,浑身是伤,落荒而逃。 “他娘的!倭寇的裤衩也绣着鸳鸯戏水,他们也相信这个?哎呦······”里面的吕会声笑骂着,放了个响屁后,又制造出一连串惊世骇俗的排泄声音。 花裤衩子倭寇引起了杜飞虎的格外注意。杜飞虎舍开一切对手,盯着鲜艳的花裤衩,拖着虎头刀迎了上去,然后抡起刀猛地对着那家伙秃顶的脑袋劈了下去。把那家伙从头到腚劈到了底,戏水的鸳鸯也分离了。“他娘的!你还鸳鸯戏水!知不知道你们害的多少中原的“鸳鸯”戏不成水?”杜飞虎咒骂着,返身又杀入敌群。 林天鸿终于摆脱了倭寇的围追堵截,施展开“魅形鬼影步”掠向水边,紧接着纵身跃向搁浅的小船。 这时,突然传来雷星惊呼:“哎呦!盒子,快拦住他!” 雷星防守不利,装有赤舍利的盒子被倭寇抢去了。 林天鸿此一惊非同小可,想赶紧返身掠回来夺取盒子,但追过来的两个倭寇却挥刀拦住他的去路。他急运内力用笛子扫出一招“云生怒涛”,令他惊讶的是,那么大的力道打击之下,倭刀竟然没有折断,只是被震脱手飞了出去。那两个倭寇被震的虎口破裂,双臂打颤,虽然惊骇,却依然伸手拦截。他纵身跃起,反脚在那两个家伙后脑勺重重踢了一下。那两个家伙栽进了小船里,而他则借势窜了出去,扑向拿盒子的倭寇,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然而,那倭寇却迅速扔出了一个黑溜溜的东西,模样儿很像雷星的霹雳弹。 林天鸿顿时毛孔直竖、头皮发炸,惊恐到极点,但是,身在空中,想要躲开却不容易。他猛地折身尽量躲避,同时挥出笛子打向飞来的黑东西。 “砰”一声炸响,空中腾开一团烟雾。中原豪杰们惊呆了,都瞬间把目光转向爆炸点,又瞬间转向雷星。除了满面惊惑的雷星和满面烟灰色的林天鸿外,其他人都以为是雷星发射了个失败的霹雳弹。 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哨响起,残存的倭寇余孽纷纷撤退。 林天鸿咳嗽了两声,喷出了一股烟雾,说:“雷星,还愣着,霹雳弹啊!” 雷星这才回过神来,掏出一颗霹雳弹,喝道:“他娘的,班门弄斧,让你们尝尝雷爷的真家伙!”卯足劲儿照着那个挑破了他的前胸、抢走盒子的倭寇扔了过去。 火光一闪,轰然震响,烟雾中飞出了断肢和密密麻麻的血雨、皮肉,破碎的衣服像一群发了狂的蝙蝠似的满天乱飞。那个倭寇被炸的粉身碎骨,突然消失了,他身旁挨的近的两个,一个被炸飞了一条胳膊,一个被炸碎了一条腿。炸飞的胳膊,手里还紧握着倭刀,掉下来插到沙滩上还没松手。炸掉腿的那家伙也十分顽强,金鸡独立单脚站在水中,一声不吭,愣愣地看着伙伴突然消失的空间,像是在疑惑,也像是在发呆。 雷家霹雳弹惊世骇俗的威力把倭寇们都惊呆了,难以想象,不敢想象,但不能不相信这是事实。倭寇回过神来时,都禁不住回头看一看,却看到那个最不起眼的年轻人正举着个弹丸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他们吼叫一声,一齐向海里跑去,像一片破裂的七零八落的烟云。 80.倭寇(三) 第八十章 惊天霹雳般的爆响声中,那个倭寇爆裂消失了,他拿着的的盒子也不见了。这个意外,打乱了原来的计划。大家都忙着找盒子,没有理会逃跑的倭寇,也忽略了去抢船。 大船载着穷寇潺潺浮浮地走了。 在一个汪着血水的脚印里,人们发现了倒扣在里面的盒子。打眼看去,盒子的形体并没受到损坏,但盖子打开了。人们霍然一惊,急忙跑过去,聚而围之。觉得马上可以看到传言的神乎其神的赤舍利了,大家的情绪反而倒没那么激烈了,不约而同地都定住了脚步,围成了紧密的圈,眼睛盯着打开的书页似的盒子,同时,警惕的目光四面勾留,在互相戒备,也互为忌惮,都平声静气,好像怕惊扰了酣睡中的亲人似的。 片刻之后,雷星打破了寂静,他如释重负地吐出长长的一口气,笑了,说:“这回,没我什么事了吧!呵呵······我就不参合了!”后退一步,负手置身事外,浑身散发着清爽惬意。 “这一直没我什么事啊!”王兴也想置身事外,退了两步。看了看冷月影,他又决定出面调停说和,说:“现在这种情况,指不定哪会儿,倭寇还会来的。所以,大家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陆同章看了看张新成和杜飞虎,看出他们都有息事宁人之意,就把注意力集中到独孤冷月身上,想劝她顾全大局,不要再起内乱了。 独孤冷月却是一副挑事儿的样子,目光炯炯逼人,紧绷着的脸凝着怒气,似乎对所有人怀有敌意。 这时,吕会声扛着刀跑来了,排泄后他浑身舒爽,跑起来腿脚欢快,一边蹦跳着跑,一边吆喝着问:“哎?什么情况?那些混蛋跑了吗?跑了几个?”来到跟前,扛了王兴一膀子,冲进了圈子,惊乍地说:“哇!这就是那盒子!”他扔掉手里的刀,一只手抄起盒子,一只手按进水汪里摸索,又惊道:“哎?没有啊!舍利呢?” 吕会声的话犹如一道紧急调动命令,大家都赶紧找那颗谁也没见过的赤舍利。连本已脱身事外的雷星也参与了寻寻觅觅、摸摸索索,而且神色焦急慌张,不停地解释:“我可没拿,我从没打开过盒子!” 独孤冷月忽然怔住了,慢慢站直了身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变得悲愤且气苦,又慢慢变得落漠,冷笑了两声,转身向岛上走去。 沈如月疑惑地望着师父的背影,猛然现出大悟的惊愕,脸上变换了好几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别找了,这盒子本来就是空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保持着弯腰寻视或伸手摸索的僵硬姿势,像是同时被隔空点穴。 林天鸿最后一个站正了身体,踉跄着脚步走到吕会声跟前,夺下了那个盒子,脸上抽动出非哭非笑的悲怆表情,说:“不可能啊!宝相寺绝对不会用个空盒子做幌子,更何况为了它死了那么多人!不可能,不可能。” 冷月影的话打消了大家的猜疑:“是林青尘拿走了舍利,我们都被林青尘骗了。” 林天鸿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但依然不愿相信冷月影的断言,说:“青尘怎么会骗我呢?不会,不会,舍利一定是在这儿丢的。”他又弯着腰找了起来,神情慌张,手足失措。 “别找了!”沈如月拦住他,说:“舍利根本没在盒子里,早早就被林青尘拿走了。” 林天鸿怅然叹气,连连摇头。 其他人也都摇头苦笑,心中五味杂陈,感觉这事儿实在荒唐,仰头看天叹气,低头看地叹息,唉声叹气地回到了栖息地。 张新成一屁股坐到地上,似乎毫不介怀的笑了笑,说:“行走江湖二十几年,还没受过这样的愚弄,竟然让个年轻后生给耍了!” 雷星反而更为懊恼,说:“就为这么个空盒子,让我担惊受怕了个把月,我可真笨!可是,哎,王大哥,林副堂主为什么要骗我们呢?我们可是跟着他办事的啊!” “玩笑呗!”王兴擦了擦脸上的血,说:“开玩笑整人,他最拿手了。只是这玩笑开的也太大了点!” 最爱发火的杜飞虎现在倒非常冷静,点着头说:“不简单,林副堂主的心机可真够深的!坐山观虎斗,乱放了一阵霹雳弹;用空盒子调虎离山,他却拿了舍利安全脱身。一箭双雕,厉害,厉害啊!是干大事的人,以后这江湖恐怕要变样了。” 独孤冷月说:“他岂止是一箭双雕!霹雳弹炸死了两堂堂主,连我也被他放逐海岛,他现在早就应该是林堂主了,说不定副教主都做上了。”她满脸悲愤,不无怨尤,又说:“江湖是该变样了!” 杜飞虎说:“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什么叫天意?这他娘的就叫天意。” 王兴的目光在冷月影身上流连忘返,心里在想,我这算是因祸得福吧!他接着杜飞虎的话把儿说:“天意,是天意!呵呵······” 吕会声却发火了:“什么他娘的天意?被人耍了,就是耍了,还天意?关天屁事儿?噢······哎呦······”他说到“屁事儿”的时候果真放了个屁,捂着肚子又说:“又要来了,这他娘的才是天意!”夹着屁股急匆匆往树丛跑去。 吕会声的小滑稽让大家难以忍俊,讪然而笑,心中的懊恼稍有缓解。 “天意,一定是天意!”一直脸色凝重的陆同章掷地有声地又重复了这句话,然后猛地站起身来,说:“我们没有葬身黄河,没有葬身大海,却有惊无险地到了这蝴蝶岛上,为什么?这都是老天早就安排好的!是老天爷让我们来杀倭寇啊!天意如此,夫复何叹!对于我来说,这正是报效朝廷的机会,也是为沿海渔民百姓报仇雪恨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我求之不得!哎!若是能侥幸不死,回到中原见到林青尘,我倒想好好谢谢他呢。他的手段虽然登不上台面,但好歹成全了我的报国之心,哈哈······” 陆同章调侃似的话充满凛然大义,豪迈的气氛迅速铺展开来,引起了大家积极的呼应。 一贯沉稳的张新成率先站起了响应,对陆同章竖起了大拇指,说:“为国为民,侠之大者!陆大人,你不但是对朝廷尽职尽责的臣子,你还是义薄云天的侠者!” 杜飞虎激动的擦拳磨掌,咬钉嚼铁地说:“俺也不是孬种。既然老天爷给咱们弄了这么个绝户机会,俺也要干出个样来,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王兴和雷星也变得亢奋,昂首挺胸阔步走来,说:“还有我,还有我们!”雷星又言辞激烈地说:“我雷星也不是脓包软蛋,誓死跟倭寇血战到底,就算死了,也好歹痛痛快快地干过件像样的事!” 闻得此言,杜飞虎不禁对江南雷家大公子刮目相看,说:“雷兄弟,你终于拿出血性来了,这才像条男子汉!”他笑了笑,又说:“大家都是有血性、有骨气的男子汉嘛!”转头看到了犹如观音坐莲的独孤冷月在黯然出神,就又说:“当然了,中原多的是好汉,也多的是女中豪杰,比如独孤堂主师徒,绝对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您说是不是啊,独孤堂主?” 独孤冷月很不屑地淡淡一笑,说:“自古以来,比男人强的女人多的是,只不过女人不像男人那么招摇吹呼罢了!你们可不要光图嘴上痛快,倭寇猖獗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载了,在中原沿海烧杀抢掠,连海防官兵都束手无策,现在是深海腹地,无援兵、无退路,如果莽撞蛮干,那只能是死路一条。” 吕会声拄着倭刀走来,听到了独孤冷月的话,说:“没错,我他娘的腿都拉软了,再这么硬来,我恐怕要先完蛋了。其实,完蛋了我倒不怕,就怕丢了我昆仑派的脸。如果在中原丢了脸倒也罢了,这他娘的要是把脸丢到了海外,让倭寇王八蛋羞辱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我认为,咱们得从长计议,即便死了,也不能落到倭寇手里,倭寇要是再大举进攻,咱们就退到那边石崖上,居高临下,易于防守,实在打不过,就他娘的跳进海里,说不定尸体还能漂回中原大陆呢!” 吕会声的话带有消极倾向,但的确是可行的理智办法,于是,陆同章邀他坐下,大家一起商议如何应对更为妥当。 那边的林天鸿还兀自拿着空盒子发呆,一会儿苦笑,一会儿叹气,一副悲苦伤神的样子。 沈如月脸上平静从容,没有喜色,也无忧容,不停地开导林天鸿:“事到如今,其实我觉得我们应该庆幸盒子是空的,不管现在舍利在哪儿,至少还在中原。” 林天鸿看着沈如月,说:“我明白这个理。咱们恐怕是真的回不去了,如果舍利在盒子里,无论倭寇得不得的到,舍利终究也是失落了。从这点上来说,我倒也真庆幸青尘事先拿走了舍利。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青尘他为什么连我也要骗?我跟他可是从小长大的兄弟啊!” 沈如月明白他是太珍惜兄弟情份,才太在意被蒙骗的。想起林青尘的行事风格,她隐约觉得以后的他们很难再志趣相投。思忖了一会儿,说:“人总是会变得,有时候是迫不得已去变,有时候是自己想方设法去变。什么事情做的多了,也就成了习惯了。或许他已经不在是你想象中的样子了,也或许是因为当时形势,不得不任由你上当,跟着大伙追来。” “我希望是你说的第二个理由。他奉命去抢舍利,碍于当时的形势,没法跟我解释清楚。”他突然笑了,又说:“他一定没想到,我们会阴差阳错地来到蝴蝶岛吧!他更想不到我们阴差阳错······不,是必然地遭遇了倭寇。因为倭寇是我们放烟引来的。哎呀呀,青尘呢青尘,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因为有林天鸿朝夕相对,沈如月这一段时间一直保持着平和从容的状态,没觉得苦,没觉得难,也几乎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但此时她却担心林天鸿会意志消沉,没了斗志,不禁惶恐了。她抬起头,看着林天鸿,目光冷静而坚毅,说:“棋还没下完,你可不能‘辜负’了他的心意。所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来,把这局棋下到最后,下到最好。” “对!棋还没下完,才刚刚下到好处,我们都不能灰心丧气。多杀一个倭寇,就等于多拿掉了一个棋子。”林天鸿说着,霍然起身,又说:“如月,有你在身边,我就是死在蝴蝶岛也不遗憾了!” “别胡说!”沈如月站起来,嗔怨地说:“你不遗憾,我遗憾!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你不能死,我还想去见一见霁遥和婉君呢。” 林天鸿顿时感觉精神一振,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说:“好,我一定会带你去见霁遥、婉君和爹娘。我们都不能死!” 此时,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 宝相寺那只巨大雄浑、英姿勃发的白鹤披着辉煌的晚霞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地飞来了。鹤身上还驮着一个人,一个光头小和尚。他的光头闪烁着霞光,身上如同披着霓虹,给人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感觉来者是西方圣境驾云而来的金刚罗汉。 “天远?是天远!哈哈,那是天远啊!”‘海外乍遇亲兄弟’的惊喜要比‘他乡遇故知’惊喜百倍,更何况是在这种关乎生死存亡的困境之中。林天鸿激喜狂跳,疯癫般的奔跑着,向着巨鹤挥手,向着乘鹤而来的人大喊:“天远,我们在这儿!” 81.倭寇(四) 第八十一章 林天远“天外飞客”般的到来,令困守孤岛的人们惊讶之余,心中刹时涌起“他乡遇故知”似的亲切和激动,脸上洋溢着难以言说的喜悦和热情,像迎接最尊贵的客人一样,迈着欢快急促的步伐迎了上去。大家明白,巨鹤可以载着人来,同样也可以载着人回去,巨鹤能来,中原的海船也就可以闻讯而来。如此,退路和援兵似乎都具备了,只不过是速度快慢和时间早晚的问题。 巨鹤俯瞰下面热情相迎的人,像故意卖弄飞行绝技似的,久久盘旋飞舞,没有降落迹象。 人们都仰着头,目光追随空中的鹤,转动着脖子,笑盈盈地观看精彩的飞行表演。 飞行表演终于表演完毕,飞行者引颈长鸣一声,然后俯冲而下,滑翔着流畅的轨迹,降落了。它还未接触地面,腾然而起的尘土、沙粒就瞬间把人吞没了。人们眨眼睛、打喷嚏、咳嗽,像吐瓜子皮一样往外吐沙子,但没人躲避或者遮挡,更没人口出怨言,脸上依然挂着愉快的笑容。 林天远像猴子一样跳下来,跳向哥哥林天鸿,热切地说:“哥,可算找到你了!” 巨鹤挨过吕会声的打,心有怨怼,歪着脑袋看着他,眼红了。 吕会声读懂了巨鹤的眼神,苦笑着说:“嗨!你这扁毛畜生还会记仇!” 巨鹤似乎听懂了吕会声的出言不逊,顿生敌意,突然一跳脚,猛挥了两下翅膀,陡然拔高七尺,朔出铁爪金钩,向吕会声蓬乱的脑袋抓了过去。 “哎!鹤兄······”林天远急忙跑过去阻拦巨鹤。而吕会声早已经来了个漂亮的“赖驴打滚”躲开了巨鹤钩爪的闪电出击。 吕会声爬起来,面有怯惧,往后退着嚷道:“混蛋,你还没完了是吧!” 巨鹤“咯咯”叫着发威,抻着脖子要去啄吕会声。 林天远抱住鹤的脖子,安抚着说:“鹤兄,给我个面子,不要再打他了。” 巨鹤收拢了乍起的羽毛,但吕会声却再次挑衅,叫嚣道:“它打我?我会怕它一个扁毛畜生?即便它块头再大,它也是个畜生。小子你让开,看吕爷我怎么收拾它!哎呦······”他双手又捂住了肚子,面现痛苦之色,说:“不好了,又来了,吕爷我得先去拉屎,等会儿再收拾它。”说着,夹着屁股又冲向了灌木丛。 吕会声的糗相让几乎一直处于窘迫境地的王兴陶然大乐,他笑道:“老吕又蹿又跳又打滚的,把屎都给挤出来了。” 众人再也难以忍俊,哄然大笑了起来。 巨鹤对于吕会声的狼狈,似乎幸灾乐祸,也好像哀其不幸,发出了两声低沉的奇怪叫声,然后傲然挺直了身体。看上去,它犹如骨气铮铮威武将军,似乎也像优雅倜傥的翩翩君子,似乎同时具备顶天立地的气概和洒脱萧逸的气象。这种卓越的姿态和桀骜的气场令人敬畏且痴迷,大家啧啧称奇,慨叹不已。 沈如月试探着靠近巨鹤,伸手想要触摸而又不敢下手触碰,转头看着林天远,满目崇拜,说:“它还能听得懂你的话?这简直太神奇了!” 林天远不禁得意,笑了笑,说:“和人一样,你对它好,它也对你好。它很聪明,不会伤好人,姐姐你不用害怕!”他拿着沈如月的手按到巨鹤犹如剑戟密布的翅膀上。 沈如月轻轻抚摸着巨鹤的翅膀,笑靥如花,看着林天远的光头,笑的更浓了,问:“你在宝相寺做和尚吗?你干嘛做和尚啊?” 林天远挠着光溜溜的头说:“我不是真和尚,是在宝相寺学艺的俗家弟子。就像哥哥一样,只是拜师学艺,并不是出家做真正的道士。” “噢!”沈如月故作惊讶,笑道:“你们兄弟二人一个假道士一个假和尚,真是相得益彰!” “嗯,的确相得益彰!”冷月影不失时机地接上了沈如月的话,说:“一个假道士一个假和尚,还是亲兄弟俩,不伦不类,不三不四,可真够有意思的!师妹这是都结交了些什么人呢!哎呦······也幸好道士是假道士,要不然师妹你可有得伤心喽!” 沈如月体会到了冷月影话中的酸楚,也品悟出其中的羡慕意味,淡淡一笑,说:“师姐,我们没惹你,你可不要顺便点评人哦!” 林天远则感觉冷月影的话用意不善,心中顿生狐疑,说:“这位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你说我们‘不伦不类’倒无所谓,可是这‘不三不四’就太难听了!你看不惯我们倒也罢了,可你不能说沈姐姐啊!” “吆嗨!”见林天远护着沈如月,冷月影妒火中烧,说话更带讽刺:“还没进一家门,就已经三分近了,师妹这下可以安心了。看这瞄头,别说是假道士,就真和尚也会为你还俗。” “嗯!”听到冷月影这话,林天鸿不禁一愣。他心情很好,不想推波助澜,但感觉冷月影的话太尖刻,且有灼灼逼人之势,就想旁敲侧击地反击一下,笑了笑,说:“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天鹅掉进咸菜缸里了吧!要不要再放只青蛙进去?” “青蛙”影射到了王兴,王兴感觉冷月影以一敌三,寡不敌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了。于是横插加入,声援冷月影,对林天鸿说:“打趣冲我来,跟女人计较什么!” 林天鸿哑然了。 冷月影却不领王兴的好意,气呼呼地指着他吼道:“你闭嘴,没你的事。” 杜飞虎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此时局面所带来的烦恼,都抱着膀子,笑呵呵地看着此起彼伏的“口舌之争”。 对此,独孤冷月甚为反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年轻人的“口水战”,说:“都什么时候了,就没点正事了吗?” 一经提醒,进行“口水战”的人和观赏“口水战”的人都严肃起来,重新正视既定的现实,必须要尽快商议正事。 陆同章庄重地咳嗽了一声,问林天远:“小师傅,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官府有没有派船来接应?” 林天远说:“我在黄河口遇到了县衙的四位捕头大人,他们说当日有人看到一艘船被冲到海里去了,据描述,好像就是你们。四位捕头大人去了海防营求援,我就乘着鹤来海上搜寻。一连十几天,南来北往我找了好几圈,昨天在海上看到一艘官船,正是王宝、张亮二位大人带来的海防营官兵。船上那魏将军看到了飘浮的船板,对照风向才估计了方位,我就先来了。你们果真在这岛上。我佛保佑,阿弥陀佛!”他虔诚念佛的可爱模样儿把沈如月逗的笑了起来。 “海防营来了,太好了!”陆同章顿时来了底气,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有多少人手?可曾带有火器?” “他们离得还远,现在又是逆风,估计明天这个时候差不多能赶过来。”林天远疑惑地望着陆同章,问道:“有船就可以回去了,陆大人为何问人来的多少和有没有火器呢?” 杜飞虎说:“人多力量大,有火器力量更大,就可以好好教训教训那些倭寇了。”转身指着东面战后狼藉的沙滩,对林天远说:“你看,我们被倭寇盯上了,都干了两场了。” 林天远挑目远望,惊道:“噢!我说你们怎么都受了伤,原来是被······倭寇伤的!” 林天鸿说:“那些倭寇吃了亏,一定还会再来。天远,你让白鹤带你去报讯,让海防营快来支援。还有,你快回宝相寺,告诉师祖公,赤舍利早就被青尘拿走了,我们都被他用空盒子骗了。” 林天远却说:“早就知道你们被骗了,听说现在舍利已经到了白莲教教主手里。我不用去给师祖公报讯,也不用我去官船上报讯,我要留下来和你们一起打倭寇。鹤兄它认识路,自己也可以去为官船领航。”说完,他走到溪边饮水的巨鹤跟前,拍了拍它茶壶似的脑袋,抬手向西北海天落日一指,又回旋划下来指了指脚下,说:“鹤兄,去吧,拜托了!” 巨鹤“嘎嘎”地叫了两声,毛蓬蓬的大脑袋贴在林天远光溜溜的小脑袋上蹭了蹭,又扭转粗壮灵巧的脖颈啄住沈如月的衣服扯了两下,然后,引颈长鸣,迈步跨出几步,猛地一跃,同时扇动船帆一样的翅膀,飞向高空,追落日夕阳而去。 众人望着巨鹤远去的影子,又禁不住啧啧赞叹。 杜飞虎说:“好鸟,好鸟啊!” 张新成说:“好鹤,通灵的鹤啊!” 陆同章说:“神鹤,真是神鹤啊!” 吕会声只注重到了巨鹤对沈如月的亲昵,则说:“这畜生是不错,就是有点好色!” 巨鹤去报讯领航了,林天远把自己了解的情况给大家汇报,说:“陆大人,那条官船应该只是用来巡逻、搜救的,只带有刀枪弓箭,没有火器。人手嘛,算上两位捕头大人,应该不下于二十几人。不过,我听他们说,一共派了三艘同样的船出海。前两天我还看到过两艘船,上面打着白莲教和漕帮的旗号,我着急赶路,就没过去打招呼。” “噢!我们的船也来了?”独孤冷月、冷月影、杜飞虎、王兴、雷星都感觉有了依仗似的,精神大为振奋,喜色满面,走了过来问林天远:“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林天远摇头说:“大海捞针,完全没有方位目标,这会儿到了哪里很难说。” 王兴说:“既然来了,总能找到。就算他们找不到也不用担心,只要咱们能坚持到那只大鸟引领官船来到,也一样可以脱险,也一样可以回中原。” 冷月影说:“就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看着冷月影神情落寞的样子,王兴绝无仅有地发出了多愁善感的叹息,转头对雷星说:“雷兄弟,现在才真正到了你的霹雳弹显威风的时候了。” 雷星重重地点点头,面孔无比严肃凝重,不由自主地把手按上了腰间的弹囊,感觉霹雳弹从未有过的宝贵。 82.倭寇(五) 第八十二章 天黑了,受到连续挫败的倭寇一直没来。 受惊过度的老船工理顺了思路,重新打起了精神,点燃篝火,为抗击倭寇的英雄们准备食物。他把这些英雄们看作守卫海疆的将士,把蝴蝶岛视为前沿阵地,把自己看作随军的伙夫,他已经把自己看作这一阵营里不可缺少的一员。此时,他心情热烈而又悲壮,把这一系列重复了多次的动作都赋予了庄严色彩,力求沉稳严谨,并且要迅速流畅,绝不能显示出老迈衰败之象,以免影响将士们的情绪。 吕会声拉肚子拉的腿脚酸软、胆战心惊,不敢再吃生猛海鲜,甚至看到烤熟的鱼虾也肠胃痉挛、腿肚子抽筋。林天远带来的包袱里有几个干硬的馒头,刚一打开,就被他理直气壮地抢走两个,理由是:“肚子正在造反,肠胃虚亏,得吃点面食补补。”他像吃世间稀有的美味似的,很快吞下了那两个硬馒头,噎的伸脖子瞪眼,几欲窒息,但没敢再喝一口凉水。 在老船工的一再鼓动劝说下,众人都尽量多了些吃东西。然后,陆同章嘱咐大家快去休息,养精蓄锐,作好再次应战的准备,而他,则负责值夜警戒。 大家虽然并无睡意,但还是各自找了自认为合适的地方,坐着或者躺着,运功调息或者闭目养神。林天鸿看到弟弟天远投来的目光很奇怪,知道有事要说,就和他一起走远了些。 林天远此行,一是为了搜寻哥哥,再则是寻找宝相寺丢失的一副载有武功秘籍的古卷轴。那副卷轴本来是封存在黄金塔顶的琉璃柱里面,在那场混战中,巨鹤击碎了琉璃柱,卷轴随着瓦砾、砂石掉落,被独孤冷月当作杂物击出墙外。就是被王兴在墙根捡到那东西。当时场面混乱,视线不清,谁也没看清真相,更不知道具体去向。后来,敬若方丈联想到了流落海外的这帮人身上。林天远说要去找哥哥,敬若方丈就答应了,让他一并查探卷轴的事,再三叮嘱,有了线索不要冒险去讨要,如果讨到了,千万不要打开看。 大致了解了情况,林天鸿想了想,说:“不会。这都个把月了,我一直都没见谁带着别的东西。师祖公猜错了吧,那卷轴一定是被别人拿去了,说不定还是青尘拿的,他那些鬼点子,把我们都哄得团团转。”说着,他无奈地笑了笑,说:“咱们师祖公也真会藏东西,宝相寺那么大,搁哪儿不好,怎么就想到搁塔顶上呢?唉!这件事,等回去再说吧。你睡会儿,我去替陆大人值夜。” 这时,陆同章却忽然站了起来,专注地凝视着东方闪烁着璀璨星光的海面。 林天鸿立刻警觉起来,走到陆同章身旁,看到海中弹跳起伏着一个昏黄的亮点,问:“那是什么?” 陆同章没说话,身后却传来张新成的声音:“是灯吧?” “不错,是灯!”林天鸿豁然大悟,说:“有船来了,是倭寇,倭寇又来了!” “啊?来了?来了吗?”王兴在美梦中惊乍而醒,擦了把口水,跳了起来。 王兴的咋呼声把所有人都惊醒了,都站起来,警惕地望着远处的灯光。 那一点灯光随波起伏,显得柔柔弱弱、羞羞答答。渐渐逼近了,大家看到了一只小船的轮廓,还看到了为数不多的人的轮廓。船很小,没几个人,大家不敢确定是不是倭寇。 小船靠了岸,走下三个人。他们的发髻和身上的服饰,与日间所见的倭寇一般无二,在昏黄的灯光中很像三只夜行蝙蝠,散发出诡异的气息。走在最前面挑灯笼的是一个身材枯瘦、面目猥琐的老年倭寇,灯笼的光芒把他的老脸照成绿色,使得他看上去阴气弥漫。中间是一个精壮的汉子,用一根长扁担挑着两个大木盒,晃晃悠悠,像是陪亲送嫁挑嫁妆的挑夫。最后面的是身矮体胖的大脸凶汉,像是押犯人赶赴刑场的刽子手,但没有携带兵器,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抱在一起。 来人的做派令人难以揣摩他们的意图。 杜飞虎说:“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嗬!”王兴乐了,说:“我看呐,他们是送礼求和来了。” 在众人疑惑目光的注视下,那三个人走来了。当先的老倭寇千沟万壑的一张脸比已有龙钟之态的老船工还犹有过之,但他脸上没有一丝老船工慈蔼的底蕴,他鼻梁挑着一双斗鸡眼,刀片般的嘴唇上顶着两捋老鼠须,手掌像一对鸡爪子,他简直像是介于蝙蝠和老鼠、或者是别的禽类和兽类之间的怪物,让人一看就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个怪物示意身后的人放下担子,然后他把灯笼交给了那人擎着。他鸡爪子合抱成拳,像作揖的老鼠似的拱了拱,脸上堆积出阴森的笑容。他笑的时候唇角痉挛抽动,带动的那两捋看上去很虚假的胡须都弹跳了起来。他或许是在表达友好之意,但没说话,而是倒退着弯腰撅腚,接连打开了那两个大盒子。一个盒子里装满了闪烁着光芒的金银玉翠;另一个盒子里分层次摆放着香气浓郁的酒肉。 其实,久未正常饮食的中原豪杰们,早就嗅到了空气中游离的酒肉气味,但亲眼看清盒子里的实物后还是觉得很意外。 王兴在最初闻到一丁点若即若离的酒肉气味时,就已经产生进食的欲望,看到面前的实物后肚子竟然“咕咕”叫了起来。他笑道:“果真叫我猜中了,还真是来送礼的。” 老倭寇又像打躬作揖的老鼠一样行了个装模作样的见面礼,然后,说:“敝人甄子剑,东洋名字叫作晓白一郎,特意带些薄礼来拜见各位英雄,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噢!”众人愕然一惊,他竟然说得一口流畅的中原汉话! “你叫什么?”王兴的听觉和识别能力似乎突然提高了层次,特别注意到对方的措辞,浑身抖擞着大笑了起来,说:“真是贱!小白眼狼!哈哈······竟然会有人叫这种名字!有意思,太好笑了!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也都笑了起来,连一贯不苟言笑的独孤冷月也第一次发出了有失庄重的笑声。对面打灯笼的那个倭寇也一定听得懂中原话,他抽动着鼻子也想笑,但强行抑止住了。 面对王兴如此误闻误言的奚落和众人的讥笑,老倭寇竟然表现出惊人的镇定和良好修养,他一点也没现出恼羞之色,反而从容地笑了。他干笑了两声,语气波澜不惊地说:“这位英雄听错了,敝人名讳是刀剑之‘剑’,晓日之‘晓’,郎中之‘郎’。请英雄不要念白了字噢!” 吕会声却扯开嗓门吼了起来:“什么白字黑字?甭管你是什么剑、什么狼?看你这样子就不是什么好狼。你们来干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说到此处,他到真的放了个屁,使得说话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放完屁,他扭动了一下屁股,接着说:“想打架老子随时奉陪!” 杜飞虎则是不屑一顾的态度,说:“想打架滚回去找些壮实点的来,你这身棺材瓤子糠骨头,禁不住我一拳。”说完,他抬起铜浇铁铸般的拳头,示威似的晃了晃。 甄子剑热脸贴了冷屁股,非常尴尬,灰白的鼠脸上,皱纹堆积出高深莫测的窘迫,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被皱纹挤得只能放出两线刀锋似的光亮,嘴唇上的鼠须好像直竖了起来。众人都以为这老家伙要发威了,虽然没把他放到眼里,但还是做好了以防不测的戒备。但他却像哭憋气的小孩一样,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翻着白眼把气吐了出来。经过这个换气过程后,他的眼珠子混转归了位,鼠须也萎靡软了下来,脸上又刻画出平和的笑容,说:“各位英雄不要误会,在下此行并没恶意。实不相瞒,在下原也是中原人士,祖籍福建泉州,乃泉州武林世家,因不满官府欺压才到海上投奔明主。在下一见各位,就倍感亲切,很想与各位推心置腹地谈一谈,希望能给个薄面。” “有什么好谈的!”甄子剑表明了身份,林天鸿顿时来了火气,鄙夷嫌恶地说:“你本是中原汉人,却投靠倭寇欺凌我中原百姓,比东洋倭寇更为可恶。”他越说越来气,越说嗓门越大:“哼!背叛祖宗,卖国求荣,你可真是个白眼狼啊!废话少说,收起你的东西,滚吧!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若要和谈,就让他亲自去向中原沿海百姓负荆请罪,若要再想进犯中原,就先从我们身上踏过去!” “哎?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你发什么火嘛!”独孤冷月竟然极为难得地有了好脾气,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对甄子剑说:“跟我们和谈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咱们得先谈谈条件。” 大家明白独孤冷月这是缓兵之计,也都明白在现在这种情况下,的确需要拖延倭寇再发起进攻的时间,都把目光注视到独孤冷月身上,看她会说出怎样不灭自己威风又打压倭寇志气的话。 但独孤冷月还没再开口,找到台阶下的甄子剑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袖子,又哆哆嗦嗦地拱了拱鸡爪子,干咳了两声,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是这样的,我家主人招贤若渴,一向仰慕中原能人异士,想邀诸位到寨府做客,一来对日间冒犯赔罪,二来与诸位切磋交流、探讨武功。日间的霹雳弹应该是出自霹雳堂雷家子弟之手吧?我家主人特别嘱咐,一定要把这位精通霹雳弹的行家请回去。不知诸位谁是霹雳堂的英雄?”他那浑浊的眼珠左右滚动扫望中原诸人。 “噢!”雷星听到对方转意要请自己,大为惊讶,往后退了一步,说:“我······找我干什么?我只是懂一点皮毛而已。” “懂一点皮毛也不能去!”陆同章迅速靠近雷星,严厉了口气,说:“你要是精通,更不能去!” 雷星说:“我······我没说去啊!” “去啊,为什么不去啊?”甄子剑却兴奋起来,抖擞着眼皮上无毛的凸肉,眉没得飞但喜色却颠三倒四地狂舞,说:“真是英雄出少年,小英雄有这般绝技,可真是了不得,了不得!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小英雄你有这么了不起的绝技,怎么能甘心埋没于中原草莽之中?怎么能甘心在中原受官府欺压威逼?还是快随我走吧,发财享福,逍遥快活,辅佐主人称霸海上,成就宏图大业······”他像打了公鸡血一样,越说越带劲儿,开合着锯齿般参差不齐的黑牙,口沫横飞,满嘴放屁喷粪,似乎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 中原豪杰们都把目光盯在了雷星身上。陆同章面孔冷峻如同岩石,射向雷星的目光却隐隐带有杀气,似乎已把雷星假象成罪恶的敌人。 雷星脸上的确现出了不寻常的表情,但心里想的,完全不是被甄子剑的屁话所打动的念头。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在父亲坟前立下的誓言:“生是雷家人,死是雷家鬼,义无反顾,捍卫门庭。”他又想起了叔父粉身碎骨的场景,胸口剧烈起伏,内心变得焦灼烦躁,遂涌起一股刚烈之气,昂然挺胸,指着灯光中像亢奋的老鼠一样的甄子剑,喝道:“你闭嘴!哼!我已经犯下大错,死不足惜,但永远不会做背叛祖宗的肮脏事!” 甄子剑被雷星喝叱的愣了愣,眨了眨眼,说:“没人让你背叛祖宗啊!你用你家祖上传承的绝技辅佐主人开创伟业,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啊!你完全可以把家中老小都迁移过来啊!你······” “住口!”雷星正气凛然地说:“倭寇妖人杀害我中原百姓,无恶不作,丧尽天良,乃我中原儿女之共敌;你们大言不惭的‘伟业’乃是犯我边疆,犯我家园的无耻勾当。我雷家的霹雳弹绝不为虎作伥,我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生是中原儿女,死是中原鬼魂。让我叛投,你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 “好样的!有骨气!”大家都被文弱书生般的雷星大义凛然的话给感染的热血沸腾起来,连对面打灯笼的那个倭寇眼中也闪起了格外明亮的目光,挑着灯笼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甄子剑脸上的笑容凝住了,密集的皱纹变的深刻而干枯,他干巴巴的小脸像一摊干瘪的牛屎。他脸上干瘪牛屎一样的表情持续了足有撒一泡尿的时间,然后变换出深感惋惜的神色,有气无力地叹了一息,对雷星发出了语重心长的忠告:“小英雄,在这种关系到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你可不要犯糊涂。你们人少势单,又都已经有伤在身,若是我家主人率兵来打,你们可是要吃大亏啊!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年纪轻轻,妄自送了大好性命,可就太可惜喽!” 83.倭寇(六) 第八十三章 在众人看来,雷星展现出的豪迈气概和说的那番铿锵有力的话,似乎阐述了忠孝和侠义的概念,可以当作教化后辈子弟的典例。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激烈响亮的、宣言似的话总会反应更为激烈。 雷星那句“生在中原,长在中原,生是中原儿女,死是中原鬼魂。”把林天鸿激励的胸潮激荡,血脉喷张,心中决绝而热烈,更感觉眼前的甄子剑无异于跳梁小丑,实在令人厌恶至极。他鼻腔里喷出雄浑的气浪,哼了一声,抬手一挥,说:“别再罗嗦了,回去向你的老妖主子回话:中原儿女都是俊杰!江河为脉山为脊骨,宁折不弯,宁死不降!叫他尽管带着虾兵蟹将白眼狼来吧!” 闻得此言,甄子剑目光唰一下子像毒箭一样射到林天鸿的脸上。一瞬间后,他又隐退了目光中的恶毒,眼神又温和了,并转移了视线,好像已经无视于林天鸿的存在。他佝偻着脊背,走向雷星,说:“小英雄啊,你可以想清楚了,过了今晚,可就没机会了!”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 王兴竟然呵呵乐了,他感觉摇头晃脑的甄子剑像个修为高深的老妖,妖言惑众,恬不知耻,迎着上前,说:“还罗嗦!滚吧你。”抬腿就想给他一脚。 甄子剑警惕地缩身,退了一步,紧接着又猛地冲了上来,抬手在王兴脚腕上一拨,弯身钻到他胯*下,猛一挺腰,把他扛顶飞出去。王兴劈叉着腿,像石头雕像一样砸向了杜飞虎,而甄子剑却钻天鼠一样跳起来扑向雷星。 杜飞虎举起双掌,想要托住砸来的王兴,被撞的退了好几步,没接住,眼睁睁看着王兴劈叉着腿,僵硬地砸在了地上。那实打实的声音,听起来都痛。 张新成为王兴解穴,闻到了异味,惊道:“你怎么了?拉裤子了?”看到王兴裤子上的掌印,他明白了:“噢!中毒了!” 这眨眼间的功夫,甄子剑已经陆同章交过了手,并击已经落了他的钢枪,再次欺身逼近雷星,所幸沈如月和冷月影的锦带飞突而至,袭向甄子剑。杜飞虎拔出插在地上的刀,准备参战,察觉到手上的不适,急忙扔掉虎头刀,挓挲着变了颜色的双手,一边往水边跑,一边喊:“小心点,这老家伙爪子有毒!” 沈如月和冷月影合击的锦带并没有对甄子剑造成有效阻击,甄子剑微一招架就避开了四道白色匹练的封锁,翻了个跟斗,几乎毫无停滞地追雷星而去。所幸的是,他那干枯的手爪几欲抓向雷星之时,独孤冷月的锦带弹射而来,击中他的手爪,他猛一哆嗦,急忙收手。换另一只手再去抓时,雷星已被独孤冷月的锦带缠住腰飘开了。他心知计划落空,想要逃跑,却发现已经身陷重围,不禁骇然。他并不慌乱,微一转眼,迅速做出决断,把目标锁定为火堆旁的老头,然而,林天鸿斜刺里冲过去拦住了他的路,与他斗开了指爪功夫。 林天鸿的“捕风捉影手”和甄子剑的诡异爪法不相上下,但林天鸿有“魅形鬼影步”作辅助,在以快打快的较量中就显得技高一筹了。二人手上快速拆解过招,脚步也犹如密集的鼓点,旋起的风卷扬着沙尘,越打走的越远了。 大家都关注着林天鸿和甄子剑的生死较量,那个大脸倭寇迅速挪动着笨拙的身体向雷星靠近。雷星大喝一声“找死!”扔去了一颗弹丸。弹丸虽然扔向了敌人,但离自己人太近,雷星的喊声一起,大家就产生了避趋的意识,看到那倭寇竟然用胸脯顶着弹丸冲来了,大家立刻纵身跃起,四散躲避,难以跳跃的王兴为求自保,则爬着打了个滚,以期尽量远离。 火光一闪,“砰”一声响,腾起了一团烟雾,却没有一点天崩地裂的气势。余烟袅袅中,那个肥胖倭寇呆头呆脑地愣住了,胸口的衣服出现了一个呲牙咧嘴的大洞,可以看到焦黑的皮肤和燎卷的乱毛,头发更是凌乱不成体统,那根挽着的发髻像是悬梁倒挂的蝙蝠,乌黑肿胀的大脸上犹如雨打的沙滩万点的坑,丑陋而又狰狞。他的面部表情还在继续向着狰狞演变,张开口喷出了一股青烟,咬着显得格外白的牙齿,蹦出了两个字“巴嘎”。但是,还未等他有任何动作,就看到吕会声斜着身子窜了过去,一道迅如闪电的刀光一闪而过,那颗麻脸蓬头离体飞了出去,在火光中泼洒着一道血淋淋的美艳弧线,还“叽里咕噜”地说着最后遗言,飞出了很远,落到了打灯笼的那倭寇脚下。 打灯笼的那个倭寇一直冷眼旁观,似乎在审时度势,也像是在感怀心事。肮脏的头颅落到他跟前,他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只是不由自主地挪了半步。他虽然无动于衷,但抓着灯笼杆的手却用力再用力,抓的更紧了,像是作出了非常重大的决定。而正因为他的沉默。众人才没有对他出手,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提防着他,同时也在密切关注那边的激斗。 甄子剑终归是年老气衰,速度和力量都有所下降,同伴的人头落地,令他更加乱了方寸,一不留神,被林天鸿掰折了一根手指。他闷哼了一声,疼的小老脸变了颜色,像钻天鼠似的猛地弹跳后退,在空中喊道:“撤!” 甄子剑逃得没有踪影了,但那个倭寇依然丝毫没动,这令中原诸人更感诧异。 吕会声走过去,喝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看你还算老实,就放你一马。你滚吧!” 那倭寇叹了口气,重重地把扁担戳进了地里,又把灯笼挂在扁担顶上,然后拱手抱拳,躬身说:“小人郑纯,拜见各位英雄。” “噢!你也是中原汉人?”大家又是愕然一惊。 郑纯想起了刚才被批判的“背叛祖宗”、“白眼狼”、“为虎作伥”之类的话,羞愧的不得了,说:“小人也是福建泉州人士,因受到甄子剑那狗贼的威逼利诱,一时糊涂,从入恶流,铸成终身大错,今见诸位忠肝义胆,小人实在惭愧。如今想弃暗投明,与诸位英雄一起杀倭寇,回中原,希望诸位英雄宽宏大量,给我个机会。” 虽然郑纯言辞诚恳,但身处险地,情况特殊,仅凭他一面之词,大家还是心有顾虑,相顾对望,都没说话。 在静默中,郑纯的脸上越来越窘迫窘迫,越来越羞愧,眼神中的失望之色渐渐浓郁。 林天远转着目光看了看大家,说:“我认为应该给他这个机会!”发现大家都把目光向他投来,他怔了怔,一本正色地说:“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佛祖都这么说,大家还犹豫什么呢?” 林天远稚气未脱,竟然一本正经地搬出了佛家言论,令人颇觉好笑。其实大家也并不是很排斥郑纯,只是因为在不明确底细的情况下,谁也不敢率先表态。林天远一打破尴尬,大家都活跃了起来。 “人多力量大嘛!多一个人就能多一分胜算!”杜飞虎热情地走向郑纯,说:“浪子回头金不换!郑兄弟,我相信你,欢迎你来我们这条船上。不过,要是翻了船,大伙儿一齐完蛋,你可别后悔啊!” “绝不后悔!”郑纯严肃起来,说:“承蒙不弃,虽死犹荣!” “嗨!”吕会声说:“死虽光荣,但毕竟活着才更实惠,还是想想该怎么活下去吧。” “郑兄弟······”陆同章问他:“倭寇老巢的情况你了解多少?他们都作了什么计划?该不会真的只是要咱们投降吧!一定还有另外的打算吧?” 郑纯点点头,说:“不错!他们的确有另外打算。他们只想拢络这位霹雳堂的英雄,至于别人,是不会放过的。” 众人闻言一惊,即尔,不约而同地笑了,无声地笑,目光闪现着不屈和不屑。 郑纯问林天鸿:“甄子剑那老贼一贯用毒伤人,刚才那几位英雄都中了暗算,你与他近身交手,就没中毒吗?” 杜飞虎说:“是啊!我只是推了王兴一把,就着了那老贼的道,林兄弟你跟他打了那么久,竟然一点事儿没有?” 林天鸿苦笑着,伸出了青色的手,说:“得你提醒,我出手时运功做了防备,不想还是被他给毒到了。不过不要紧,我跟魏荆天老前辈学过一些逼毒之法,现在已经把毒抑止住了。” 听到林天鸿中了毒,林天远和沈如月非要拉他到火光中细细察看。 冷月影看了看坐在地上揉腿的王兴,转身问独孤冷月:“师父,这毒,你应该有办法解吧?” 独孤冷月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淡漠,说:“你就是多嘴!雕虫小技,不足为虑。他跟五毒鬼手比起来,只能算是班门弄斧。这点小毒当然也难不住我,我之所没理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多吃点苦头。唉,算了,既然同在一条船,我不跟他们计较了。”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子,扔沈如月,说:“每人口服一粒,再用水化开三粒擦洗一下,调息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为了保险起见,陆同章、张新成、杜飞虎也都口服了独孤冷月的“灵丹妙药”。冷月影从沈如月拿着的瓶子里倒出了两粒,想去给王兴,但转身迈出一步,又停住了,对林天远说:“来,假小和尚,你去给他。” 林天远说:“还有我哥呢,你怎么不去?” “你哥用不着你!”冷月影抓过林天远的手,把药丸拍进他的手心,说:“我去干别的,要找东西把药丸化开。” 沈如月也倒出了两粒在手心,怔了一下,又倒出一粒,看了看师父,迅速把三粒药丸捂到林天鸿嘴里。然后急忙去接冷月影在食盒里拿出的碗,舀了水,化开了药,让林天鸿擦洗手。 王兴需要擦洗一整条腿,比较麻烦,也挺尴尬,他端着药碗,拖拉着腿到树丛里去了。一会儿后,他骂骂咧咧地回来了,说吕会声没教养,乱拉屎,害得他闯入了密集的屎阵,踩了两脚屎。 独孤冷月对王兴似乎赢得冷月影的好感极为反感,听到他说粗话,立刻来了火气,沉声喝道:“你身上的毒还没解。你若是不想变成一坨屎,就赶快闭嘴,运功调息!” 王兴在溪水里涮了涮右脚说:“哎,我闭嘴!”又涮了涮左脚,又说:“哎,我运功!”然后,拖泥带水,踢踢踏踏地走了两步,坐下有模有样地运功了。 吕会声想去捉弄王兴,被杜飞虎喝止了:“老吕别闹!运功的时候容易出岔子。” “我没闹啊!我只是想找雷兄弟聊聊。”吕会声转弯走到雷星跟前坐下,说:“雷兄弟,刚才你那颗霹雳弹很差劲啊!倒是把我们大家吓了一跳。” 雷星说:“刚才那不是霹雳弹。我身上的霹雳弹不多了,要留着对付大妖,小喽啰不配。那颗是烟雾弹,是我以前用来玩的,没想到现在倒也派上了用场,把那家伙也吓得够呛。” “嗨!真有你的!”吕会声说:“江南霹雳堂雷家可真是非同一般,连小孩子们的玩物都飞烟窜火、惊天动地的!” “你不懂火药,自然感到奇怪,对于我们雷家子弟来说,若是弄不出点花样烟火,那是很丢脸的事。”雷星淡淡地一笑,又说:“我虽是雷家嫡长孙,武功和技能却是最差的一个。唉!现在想起来真是白活了!若能活着回去,我以后······唉!我还有什么脸回去呢?我害死了叔父,闯了这么大的祸,雷家的脸面都被我丢光了!” 杜飞虎说:“不,雷兄弟,你叔叔的死,怨不得你,你一点也没丢你们雷家的脸面。你刚才那番话可是为所有中原儿女争了光啊!来,咱们好好聊聊。” 吕会声也说:“雷兄弟,过去的事就不要去想了,咱们还是过去商量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们商量就是了,我什么都不懂!”雷星说不去,但还是跟着吕会声走过去了。 陆同章说:“雷公子,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别的你懂不懂我不敢说,就凭你怼甄子剑那番话,我就敢说你懂大义,令人佩服。嗨!说起这来,我倒很过意不去了。实不相瞒,那会儿我已打定主意,你要是对甄子剑的蛊惑动了心,我会先对你出手,以免你造的火*药杀害我中原军民。惭愧,惭愧,是我看走眼了,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给你赔罪了。” 雷星听到陆同章坦白的话,感到后怕,更感气愤,立刻变了脸色,说:“对我看走眼倒也无所谓!你办案的时候可不能看走眼,你的钢枪更不能走眼,人命关天,你执行的可是朝廷律法!” 陆同章当然听得出雷星的讽刺,但并不恼怒,而是义正言辞地说:“朝廷律法旨在除暴安良、保护弱者、维护百姓,每一个执法者都不敢马虎,陆某办案更是一向慎之又慎。” 雷星却丝毫不给陆同章台阶下,霍然起身,气势灼灼地说:“陆大人敢不敢发誓,你从未枉杀过一个好人,敢不敢发誓,你的每一次执法都是公平公正?” 杜飞虎唯恐陆同章动怒,对雷星喝道:“够了,你不能这么跟陆大人说话,坐下!” 吕会声则劝和圆场,说:“好了,好了,发什么火嘛?有火留着点,往倭寇身上撒!” 雷星看着陆同章紧绷的脸,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太冲动了,坐下来,说:“对不起,陆大人,我不该说这些话,我错了。” 陆同章的脸色缓和了,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很郑重地对雷星说:“不,你没错。你说出了百姓想说而不敢说的话。我不敢保证没有枉杀过好人,也不敢保证每一次执法都很公平公正,很多时候我只能奉命行事,几乎没选择的余地,我身在公门,就得服从命令,而一切命令下发的目的都是好的。命令下发了,总得有人去执行,而我认为,我恰恰就是适合的执行人,因为我的心是热的。” 陆同章的话让大家颇为感慨。 张新成把手搭在了陆同章的肩头,说:“陆大人,我们明白,都明白。公门深似海,其实远比江湖复杂多了。” 杜飞虎叹气说:“是啊!陆大人,你的风范大家都佩服,整个江湖都佩服。” 吕会声说:“中原的事我不怎么了解,但相信朝廷若是多一些像你一样的官,老百姓可就好过多了。” 郑纯说:“我以前也听到过陆大人的名头,朝廷的官人要是都能像你一样,我绝不会来海上做贼,就算甄子剑再怎么逼我,我也不会。不过,我得跟陆大人您先交代一下,我可重来没杀过任何渔民百姓。我干的都是粗活,你也看到了,就像今晚挑担子、打灯笼这样的活。” 陆同章讪然一笑,说:“哎,说多了,说这些干嘛呢?不说了。雷公子,不管倭寇对你打什么主意,只要再来,我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护你的周全。” 雷星苦笑了一下,说:“陆大人不用顾及我,我绝不会让倭寇的奸计得逞。你们知道吗?我雷家有一条死约,身上的霹雳弹一定要给自己留一颗。” 大家听到雷星的话,无不心中凛然。 杜飞虎说:“雷兄弟,霹雳弹威力太大,你不能给自己留着,要全部用到敌人身上,想活不容易,想死多的是办法。” “想什么死啊?老杜你看你这臭嘴!”吕会声说:“你这不是动摇军心打压士气嘛!不能想着死,咱们的援兵快要到了,大家要想想怎么活。” “是啊!老吕你这话我赞成。”王兴站起来,腿脚灵活了,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食盒,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就是死也得做个饱死鬼。”他拿起酒坛拍开泥封,闻了闻,说:“不咋地,凑合着喝吧!” 吕会声突然说:“慢着,你就不怕酒里有毒?” 王兴一愣,咂了咂嘴,意犹不舍地叹了口气,抬手把酒坛子扔了出去。 吕会声却驾轻就熟地跳了起来,把那个酒坛子抱在了怀里,得意起来,说:“笨蛋,我说有毒,你就扔了?倭寇想拜师学艺,若是在酒菜里下毒,岂不是连雷公子也毒死了!”说完,他举起酒坛往嘴里猛灌。 王兴说:“好你个老狐狸,可真狡猾!不过,如果真有毒,你肯定会先烂成一坨屎。”他转头去看郑纯,想得到确定答案。 郑纯说:“这些酒菜没毒,是我亲手准备的,可以放心食用。” “我猜的没错吧!”吕会声更为得意,说:“我肚子不舒服,正好喝点酒暖暖,只是这酒差劲了些,看来倭寇酿酒的活儿也没学到家!”说完,他急切地又举着坛子痛喝了起来。 王兴上了当,但不生气,一手拿着鸡腿啃,另一只手扒拉另一个盒子里的金银珠翠,吱吱唔唔,满嘴流油:“嗯,嗯!这是好东西,咱们大伙分了吧!这都是他们从咱们中原抢来的,分了也算是物归原主。” 雷星说:“能不能活着离开还不知道,要这些东西干嘛?” “哎,雷兄弟此言差矣!”王兴嘟囔着说:“你是江南雷家公子爷,自然不稀罕这些东西。我可是受了半辈子穷了,就算马上就死,也得抱着这东西死,到了阴曹地府那身价就不一样了,那就是富贵鬼了!” 王兴调侃的话非常凄凉,令大家的心情斗转直下,变得低落。林天鸿看到火堆旁的沈如月和林天远,正在沙地上玩着自己小时候常玩的“九宫格”游戏,谈笑自若,毫无忧虑。他被感动了,心想:“如能团聚在家,无忧无虑地玩这游戏多好啊!”言念至此,他的心不得不再次振作,站起来走向王兴,说:“王大哥,我们死不了的,你不用做鬼,你做人,做富人。这些财宝大家都不要,全是你的。回到中原,你用这些财宝盖房子置地娶媳妇。”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王兴斜眼瞟了瞟望着火堆发呆的冷月影,呵呵地笑了,又说:“这些全归我,你们可不许反悔。老吕,你听到了吗?你也不能跟我抢?” 吕会声喝了一口酒,吧嗒着嘴,不耐烦地说:“不抢。” “你不抢,我就放心了!”王兴大把地往怀里、兜里塞金银珠玉,往脖子上套珠翠链子,一边喜气洋洋地忙活,一边眉飞色舞地说话:“等回到中原,事办妥的时候,成亲得可着劲儿办,办得场面大些,大伙儿全都要去喝喜酒,一个也不能缺。老吕,你也要来,昆仑山再远,你也要来捧场。” 吕会声被酒呛得咳嗽了两声,被逼出了两滴眼泪,更不耐烦地说:“来,一定来!”然后又继续喝酒。 王兴怀里、兜里鼓囊囊的揣满了财宝,胸前挂满了明晃晃的链子,容光焕发,趾高气扬,好像成亲在即,洞房就在眼前,只等着他拜堂后跳上床行周公之礼。 84.倭寇(七) 第八十四章 天亮了! 红霞满天,海波绮丽,气象万千。 薄雾萧萧、余烟袅袅中,腥咸的海风夹带着血腥的味道,宣扬着蝴蝶岛战后的气息。 蝴蝶不屑于人间的纷争打斗,它们在霞光中亮翅抖擞,翩翩于草丛花间嬉戏,吸食夜间的凝露;有无数的脱胎换骨的新生挣破彩茧盔甲,在温润的海风中锤炼筋骨,似乎转瞬间,它们已经华丽蜕变,披上了朝霞和花朵的颜色,于是,它们绽放了、演绎了。初弄舞姿,映出七彩虹光,它们如精灵处子般多情而羞涩、柔弱却贞烈。 “哦!好美啊!”沈如月舒身站起来,望着朝晖中的万千蝶影,慨然惊叹,满脸陶醉。 林天鸿伸展了一下被沈如月依偎了半夜的胳膊,说:“天亮了,接应的船应该快来了,倭寇应该也快来了吧!” 沈如月怏怏地说:“我舍不得这么多这么漂亮的蝴蝶!如过没有倭寇多好!如果没有倭寇,接应的船来了,我也不想回中原。” “只可惜我们已经被倭寇咬上了,所以必须得回中原。”林天鸿叹了口气,眼中闪现出希翼的光彩,说:“等朝廷平定了倭寇,海上太平了,我们再来这岛上看蝴蝶好不好?” “好啊,一言为定!”朝晖中的沈如月华丽转身,笑道:“到时候带着灵儿一起来,咱们就不回去了······”她忽然改变了脸色,睁大了眼睛,说:“来了······他们来了,来了好多,我们恐怕等不到援兵来了,我们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所有人都几乎同时转身,看那朝日初升的海面,瞪大了眼睛愣住了。只见跳跃闪烁着光芒的海面上,一大片披金烁辉的桅帆像云山雾霭似的浮晃涌来。十几艘趾高气扬的大船耀武扬威地猖狂现身了,船上的倭寇像排列有序的列队蝙蝠一样密密麻麻、排排林立。 抛锚停船后,倭寇像下饺子似的扑扑通通跳到小船上,然后,像遵循着某种节奏似的一齐划动小船。近百只线条流畅的、贼溜溜的小船在众倭齐心的拨划下,像一支支毒辣的箭一样射过来,像一大片妖气迷漫的阴云一样涌了过来、堆了过来、压了过来。小船搁浅后,倭寇像翻了窝的蚂蚁似的扑扑通通跳下水。然后,涉水踏浪,稀里哗啦,呜呜啊啊地叫嚷着蜂涌逼近了。 看到这种阵势,中原豪杰们无不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虽然面有惊色,但心无惧意。 镶金挂玉的王兴猛一跺脚,叮叮当当、哗哗啦啦一阵响,瞪着牛眼说:“他娘的!捅了蝙蝠窝了!上吧,跟他们拼了!”他举着两把倭刀冲了出去。 陆同章喊道:“王兴回来。敌人太多,大家快退到石崖上去!” 王兴坉着砂石刹住身势,惊道:“退啊?不跟他们拼了?” “拼个吊啊!保命要紧,先撤过去再说。”杜飞虎吆喝着,当先向石崖跑去。 大家都各展轻功,向石崖方向撤退。这下可害苦了年迈不懂武功的老船工。他奔呼大叫,连滚带爬,几次跌倒又再爬起,却跑的更慢了。 林天鸿紧跑几步,抓住了杜飞虎的刀柄,说:“杜大哥,咱哥俩去把那老伯弄回来。” 沈如月说:“我也去!” 林天鸿说:“你不用去,带天远到崖顶上接应!” 独孤冷月也很紧张,但不慌乱,对沈如月说:“罗嗦什么?快去,我来接应。” 林天鸿和杜飞虎返身冲了回来。张新成和陆同章转身往回走着,催促其他人快去崖上,他俩和独孤冷月站成威风凛凛的一排,作为接应的第二阵。 有五个倭寇跑的非常快,如同腿上长了鸡毛,连窜带跳地遥遥领先于“蝙蝠”大军,已经追到了老船工的身后。他们看出老船工毫无反抗能力,好像存心恶意戏谑似的,挥舞着倭刀,叫嚷着威吓。但看到有人回来要救这个老头了,有个家伙就举起刀要对老头下杀手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天鸿大吼一声,甩手把手中的倭刀投了出去,而杜飞虎则把虎头刀拖地一扫,扫出去两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和飞去的倭刀几乎同时击中了那个凶残的倭寇。两颗石头打瘫了他的双肩,而倭刀则洞穿了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林天鸿“捷步登云”如同鹰击长空,而杜飞虎纵身一跳犹如虎啸山林,两个人同时扑过去截住了另外四个飞毛腿倭寇。他们此时旨在救人,迅速出击后,急忙夹带着老船工撤退。那四个飞毛腿却没法追击了,一个被林天鸿当头一笛子打爆了脑壳,一个被顺势横扫的乌笛打歪了脖子,另两个则被杜飞虎的“震刀撩裆”给斩断了左脚腕,抱着脚脖子跳起了高。 杜飞虎和林天鸿各架着老船工的一条胳膊,足不点地地甩腿飞奔,后面大群的倭寇叫喊着追击。到了负责接应的队列时,独孤冷月飞身而起,既迅速地为他们让开了路径,又迅疾地扑上去阻拦追兵。与独孤冷月的正面阻击,同时配合的,是陆同章和张新成的左右策应。三大高手大展神威,犹如猛兽闯入羊群或者像愤怒的猛禽扑入蝠群,刀光穿梭和白幕抡挥交错之中,倭寇在飞溅的血肉里飞跌起伏。 然而,倭寇实在太多,而且非常凶猛,为了避免被包围,三大高手边打边撤退。但是,倭群里突然杀出来以“真是贱的白眼狼”甄子剑为首的一群高手,致使中原三大高手有些应接不暇,撤退受到阻碍。林天鸿和杜飞虎看到这种危急形势,互相暗示了一下,对着崖顶喊道:“接住了!”然后,猛地把老船工扔了出去,急忙回身援助,救危解难。 老船工被沈如月和冷月影挥出的锦带缠住拎了上去,稳稳地落到郑纯和吕会声牵手编成的圈椅上,平安落地。而下面拼杀的豪杰们也终于冲出了包围,退到了崖下。五大高手攻守配合,一阵猛攻,逼开倭寇,然后,各自突然施展轻功提纵功夫,迅猛拔高往崖顶跃去。而以甄子剑为首的十几个自负轻功高超的家伙,竟然也同时跃起来往崖顶扑。 于是,场面一阵大乱,异常激烈。空中相搏之后,中原五大豪杰顺利登顶,倭寇们纷纷跌落。跌落的倭寇有被林天鸿空中劈叉踢飞的;有被陆同章的折身回马枪挑下去的;有被张新成的太极气劲弹下去摔在石头上的;有被独孤冷月的锦带缠住脚腕,倒挂金钩拍到崖壁上的;有被吕会声用石头打中裤*裆掉下去的;有被沈如月和冷月影的锦带抽到脸上流着泪摔下去的;有被郑纯用扁担打中头顶坠落的;有被王兴用银元宝击落的;有被林天远的螳螂拳啄伤眼睛掉下去的;而老狐狸甄子剑迂回登顶成功了,结果被雷星一举胳膊给吓得自动又跳下去了。 甄子剑跳下去后,大声喊:“小心那小子,他有霹雳弹!”于是,倭寇们跑着、跳着、爬着争相撤退到远距离遥相对峙,叽里呱啦地相商对策。 这时,只见蔽日的沙尘中,从黑压压的倭寇群里并排走来了三个色彩鲜明的白衣倭寇。走在中间的是个大胖子,风格和气场与众不同,活像一只巨大的养尊处优的白蝙蝠,应该是倭群里的大人物。他身上穿着格外宽松的白衣,脚上趿拉着闪烁着光彩的木屐,神色轻松,如同观赏风景,好像检阅军阵,闲庭信步般走在属下让开的路径上。 甄子剑迎上大人物点头哈腰地鞠了一躬,挥手指了指石崖上的中原豪杰们,又收回手比划了一番。不知道甄子剑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被大人物狠狠地扇了一个嘴巴子。他被扇的差点跪倒在地,急忙又站直了,用力地频频点头。那一刻,看到这一幕的中原豪杰们都有点可怜他这个干巴巴的老家伙。 不知大人物严厉地对甄子剑交代了什么话,甄子剑猛点了一阵头,转过身来举起宝剑用力一挥,吼了一句中原豪杰们听不懂的混账话,率领倭寇又发起冲锋。但是,他冲锋的气势很足,却没有身先士卒,他鼓舞别人上,快上,而他自己却跳到一块大石头上指手画脚、装模作样。看来他也是个不小的头目。 石崖上的中原豪杰占据各处险要,各自为战,阻击任何倭寇登上石崖。在占据有利地形的情况下,防守还击的确轻松多了,连武功弱些的王兴、雷星、郑纯、林天远也可以有惊无险地守得住门户。有人受伤是在所难免的,但始终没让倭寇正面突破防线。 正面难以攻破,甄子剑就指挥倭寇绕到两侧爬上来包抄,致使中原豪杰们防范艰难了。这时,雷星的霹雳弹起到了掌握乾坤的决定性作用。他站到崖顶制高点左顾右盼,勘察敌情,用霹雳弹对付左右两侧逼上来的倭寇,成了威风凛凛、独挡两面的大将;正面短兵抵挡的其他人,好像都成了掩护他的小角色,而靠在他下面石头旁边的老船工则犹如“慌”报军情的小兵,不停地喊着:“这边来了······那边也上来了。” 霹雳弹一声声爆响,火光像雷电般跳跃,飞沙走石,浓烟滚滚,许多倭寇被炸碎了、炸飞了。一阵阵的血雨肉雹降落下来,涂染了整个石崖,触目惊心,也大快人心。 杀伤力巨大的霹雳弹吓破了倭寇的胆,他们不敢以身犯险做无谓的牺牲了,又都退了下去。指挥进攻的甄子剑犹豫了,回过头去望大人物。 大人物并没因折损士卒而愤怒,震惊的脸上带有喜色,对那两个不离他左右的随从指手画脚地说着什么。那两个随从恭敬地听着吩咐,不时地绷紧身子“嘿嘿”地点头。 大人物终于吩咐完毕,那两个随从被鼓动的悲壮无畏起来,各自从怀里掏出了一根布条,捆扎在头上勒紧了。左边的随从扎的是黑布条,上面刺绣着白字;右边的随从扎的是白布条,上面刺绣着黑字。布条上刺绣着的字的颜色虽然不同,但都是歪斜不规则的“忍”字,圆润无棱角的字体和深远的字意都宣示着“韬光养晦”的修养和情操。 然而,这两个“忍者”却无修养可言,他们凶蛮霸道地往前走,对没及时让开道的属下拳脚相加。走到甄子剑面前,叽哩哇啦地吼了一阵,横举短刀利索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群寇躬身听令,用力点头,发出了一片短促有力的“嘿”声,再抬起头时,都表现出悲壮无畏的模样。 甄子剑被激励的尤为强烈,满面红光,双眼贼亮,“嗖”地蹦上那块“指挥石”,扯开公鸭子般的嗓门喊道:“兄弟们,效忠主人的时候到了,前冲者赏,后退者杀,我们没得选择了。那小子没多少霹雳弹,兄弟们不用怕,可千万不要丢了我们汉人的脸!” 这个欺宗叛祖的老家伙竟然还敢自称“汉人”,可真是厚颜无耻! 甄子剑发表的简短的动员号召很有力度,几十个跟他出身一样的“白眼狼”被煽动的激昂起来,“嗷嗷”叫喊着率先发起了冲锋,比那些纯种的倭寇还要无畏无惧。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得到主人的赏赐,还是唯恐丢了汉人的脸。 然而,老狐狸甄子剑却言行不一,他没有冲上去,只是站在“指挥石”上挥剑吆喝,盛气凌人,声嘶力竭。 85.倭寇(八) 第八十五章 环顾再次进攻的倭寇,雷星犹豫再三,啐骂了一声,从制高点跳下,也展开了近身搏斗,身手矫捷,气势惊人,挥斥左右,指东打西,像一头发了威的小公牛。 与雷星相比,王兴像发了狂的大公牛。他怒发冲冠,横眉立目,双刀乱舞,大开大磕,身上缀挂的珠翠链子荡荡悠悠、哗哗啦啦,使得肃杀气氛带有几分滑稽。莽莽撞撞地靠近雷星后,瞪着眼问:“你怎么下来了?用霹雳弹啊!” “小公牛”雷星说:“没了。只剩下烟雾*弹了。” “大公牛”王兴说:“别管什么弹了,快拿出来用。” “小公牛”雷星在“大公牛”王兴的掩护下,接连不断地把烟雾弹投向三面的敌人。 烟雾*弹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爆炸的声响惊心动魄,升腾的火光烟雾炫目晃眼。很多倭寇被崩的破衣烂衫、满脸坑斑、蓬头垢面,愣愣地吞云吐雾。 片刻后,倭寇们明白了虚实,不再惧怕有气势没实质的烟雾*弹,在甄子剑的督促下,更为凶猛地冲杀。 吕会声认为雷星还留有后手,连续两个跳跃,到了他跟前,说:“你别给自己留了,再炸他一弹吧。实在不行,咱们哥俩跳海!” 雷星一脸悲怆相,带着哭腔喊道:“真的没有了,咱们现在跳吧!” “唉!”吕会声悲哀地叹了一声,说:“跳什么跳?还没杀够本呢!杀!”然后,发狠地嗷嗷叫着左右砍杀起来。 主持战局的甄子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雷星的话,并且深信不疑,不禁心中窃喜,决绝地想,一定要抓住那小子,而且一定要抓活的!他勒紧了包扎手指的绷带,一跺脚,窜了起来,像飞天蝙蝠一样滑翔飞扑,接近石崖后,在一块岩石上落脚停留了片刻,运了运气,卯足劲儿再次猛地跃起,一飞冲天,来了个“老公鸡展翅”似的威猛亮相,一抖宝剑,折身扑向雷星。 “哼!等的就是你!”雷星徒然来了精神,唇角弯起冷冷的笑意,一抖左臂,从袖筒了滑出来一颗霹雳弹。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一掂,倭刀跳到了左手里,而右手则抄住了霹雳弹,按开机关,对着飞扑而来的甄子剑投了过去。 眼看着霹雳弹当胸袭来,飞天蝙蝠甄子剑骇然大惊,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似乎要哭出来了,气急败坏、愤恨不甘的骂了一句:“你他娘的!” “砰”一声震天响,犹如半空炸开了一个焦雷。紧随着火光浓烟的膨胀,甄子剑干枯瘦小的身躯瞬间庞大,然后,四分五裂,在阳光中化为一幕艳丽彩虹。紧接着,肉渣血沫淋落而下,劈头盖脸地浇淋了下面的敌我众人,涂染了石崖,被腿脚践踏。 甄子剑的矫健身姿在空中昙花一现,精彩夺目,他的肢体却误伤其类,令人啼笑皆非。有一个倭寇被甄子剑的断腿砸到了头上,晕头转向地翻了翻白眼栽了下去;还有一个倭寇被空中落下的剑削掉了耳朵,刺入肩头,也倒了下去。 石崖上的杜飞虎和吕会声大声疾呼:“痛快,干得漂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吐出一口唾沫,骂道:“臭,真他娘的臭!” “退者死,进者赏·······”让倭寇受到了威胁和诱惑的双重激励,而且他们已经确信不会再有霹雳弹的重创,不再打怯,不再犯怵,冲杀起来肆无忌惮、义无反顾。往前冲虽然危险,但后退死路一条,要是侥幸得赏呢! 中原豪杰们没有了霹雳弹可以依仗,荣辱存亡已经没得选择,都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绝之心,柔的变刚,软的变硬,猛的变得更猛,各自施展生平绝技,奋力反击。 石崖完全沦为战场,大战空前激烈惨烈了。 林天鸿右手乌笛,黑影重重,左手倭刀,白光闪闪,黑影白光交相辉映之间,血肉飞溅;陆同章的枪法施展到平生极致,手中的钢枪犹如一条恣意放纵的毒龙,寒芒吞吐之下,敌人非死即伤;独孤冷月师徒临阵发挥,制造了“锦带流星刀”,锦带抡挥如闪电,飞刀收放似流星,所到之处,绽放出朵朵红花,毙敌于丈远之外;杜飞虎状如其名,像双肋生了翅膀的猛虎,纵跃蹦跳着砍杀,刀刃砍成了锯齿,钢环全部被打飞,成了丑陋的鬼头夺命刀;野狼般的吕会声狂性大发,双眼赤红,如欲泣血,但他没有泣出血,倒是刀刀让倭寇溅血;王兴目怒神威,像一头挂着铃铛、红了眼的野牛,他的吼叫声混杂着胸前链子的叮叮当当声,扰人耳目、混淆视听,最让对手分心的是他怀里总是不停地往外蹦金子、银子或者珍珠、翡翠之类的东西,这让他乘机杀敌占了不少便宜;林天远身手干净利落,犹如铜人金刚小罗汉,右手倭刀斩妖,左手空拳伏魔,似乎杀人还要为其超度,打倒一个,念一声佛;武当派张新成一手拿刀一手拿剑,分施阴阳太极剑法,不时别开生面地粘连牵引着倭寇的刀身不由主地自相残杀,可谓绝妙无双;江南霹雳堂雷家大公子雷星骨子里带着一种潇洒,受伤流血后,身形姿态有一种凄美的飘逸,倭寇一心想把他生擒活捉,出手并不伤他要害,所以武功相对不高的他,杀起倭寇来反而最肆无忌惮;浪子回头的郑纯虽有劣迹,但出手可不含糊,杀伤倭寇的数量足以证明他立功赎罪的诚心。 老船工一直躲在石头后面,拿着一把倭刀,试试探探地想出来尽些微薄之力,但他的每一次探头,都会被刀光给吓得缩回去。终于,他自认瞅准了一个好机会,举着刀刚跳了出来,就被一股飞来热血浇到了脸上,他闭着眼吼了一声,跪倒在地。他的吼叫,引来了祸患,一个无所适从的家伙奸笑着对他举起了刀。幸好沈如月踢来一颗石子打中了那家伙的后脑勺,他才保住了命。他见那个倭寇抽搐着翻白眼,还没死利索,就扑上去,用老练的杀鸡手法补了一刀,抹断了那家伙的咽喉。他被又哧了一脸血,又被惊呆了,但,没有再吼叫,而是咧着嘴傻笑了起来。沈如月喝叱他:“不要命了!快躲起来!”他傻傻地左顾右盼,实在找不到安全的躲藏之处,就躺下装死,并且,聪明地拉了那个喉咙冒血的家伙挡住了自己。 尸横遍地,血流有声,倭寇一个个倒下,又一拨拨上来。猛虎难敌群狼,好汉抵不住人多。在这长久的众寡严重悬殊的较量中,中原豪杰们已是血染全身、伤痕累累,反击起来越来越吃力,很快被冲散开了,被包围着形成好几个战团。 看上去,雷星犹如瓮中之鳖,势必难逃被活捉的命运了。但血染的雷公子殊死反抗,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陆同章身陷重围,但没忘记履行承诺,看到雷星形势危急,就急着要去救危解难。他难以冲破包围,就大声喊了起来:“快去!快去帮雷星!” 可是,此时大家都自顾不暇,谁能顾得上雷星呢? 大家都试图往雷星处靠拢,但倭寇们却极力阻止。几个熙攘激烈的战团移动着进进退退、分分合合,始终很难靠近雷星。距离雷星最近的林天鸿拼着白挨了一刀的代价打开缺口,冲出了包围。在去援助雷星之前,他全力施展“魅形鬼影步”迅疾游走,冲击其他战团,制造了混乱,打开了局面。当他纵身跃起要跳入雷星的战圈时,围困雷星的所有倭寇,同时举刀组成刺天刀阵,等他自投罗网。他心中一狠,钢牙硬咬,不讲究章法地狂舞刀、笛,扑了下去,而此时,沈如月、王兴、冷月影恰当其时地从外围杀了进来。刀阵破了,但他们和雷星一起陷入了密集的包围,他们把雷星维护在中间,攻守配合,抵挡四面倭寇的疯狂进攻,虽然冲不出去,但倭寇也不容易攻破他们。 这种情况,王兴得到了与冷月影肩并肩、身挨身共同作战的机会,明显地又振作了,于危险时刻,还处处维护冷月影。 冷月影对王兴的关心是感动的。因为感动,所以对他的维护而恼火。她没好气地扛了王兴一肩膀,说:“不用管我,顾好你自己!” 王兴明白冷月影的心意,并把这种心意无限放大,如痛饮了烈酒似的热烈、激昂、亢奋,挥刀拼杀,如癫似狂。 然而,敌寇的进攻犹如前逐后涌的潮水,一拨一拨接连不断,杀之不尽,难以逼退。战圈缩小了,圈内的中原豪杰们不断受伤,反击力如同偏西的太阳,节节下滑。 这时,空中传来尖啸的鹤鸣,宝相寺的那只巨鹤来了。 令人叹为观止、赞之无词的是,巨鹤本身也是很具攻击力的援兵。它护主心切,完全不畏惧刀光剑影,从高空俯冲而下,对林天远进行空中支援。它的一双铁爪抓、挠、撕、扯,速度快如闪电,那双巨翅挥舞拍击,有横扫千军之势,包围圈被打乱了,五六个倭寇像死老鼠一样飞了出去。它用爪子抓住一个倭寇脖颈,把他提溜着飞上了天,飞到很高的地方,然后一松爪,那家伙手脚挥舞着、哇哇大叫着降落,拍到了崖顶最坚硬的石头上。 这时,一艘悬着“明”字大旗的船驶来了,船头将军振臂高呼:“倭寇休要猖狂,天*朝大军来也!” 大家已经知道,所谓的大军,就是指船头剑拔弩张的十几个士兵和王宝、张亮两个捕头,顶多再加上操作舱里的水手。但大家心中还是看到了绝处逢生的希望,受到了巨大的鼓舞,吼喊着,互相提醒,反守为攻。 可是倭寇也发起了更加凶猛地进攻,似乎心照不宣地意识到,务必在“敌方大军”到达石崖之前,歼灭这些老弱伤残。 此时的战斗极尽胶着,久困疲乏的豪杰们的处境更为危险。最恐怖的危险是由那两个头戴“忍”字招牌的家伙造成的。那两个家伙武功如出一辙、极为古怪,身法迅疾且诡异,各自反手倒提两把锋利短刀,飘忽跳跃着迅速出击,出招凶残毒辣且卑鄙,令人防不胜防。中原豪杰们有近一半的人、身上所受的近一半的伤是由他两个造成的。他们看到威武而来的“天*朝大军”,并没显示出丝毫惊慌,出手更为凶狠了。 “白字忍者”抓住了吕会声一次急攻冒进出现的破绽,贴地一滚,抢上去旋刀镟掉了吕会声的左臂。这家伙的刀可真快,镟断骨头都没发出声音。这家伙的身法更快,吕会声惨叫着栽倒时,他已经掠远,要对冷月影下手了。他屈膝下蹲的同时,反手刀寒芒大现,向冷月影蕴含巨大能量的小蛮腰横切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兴以令人目不暇接的神速,像一堵墙似的突然怼了上来,情急之下的他倒没有以血肉之躯直接挡“削骨如泥”的刀,而是把右手的倭刀垫在了身上,同时左手挥刀劈向戴着黑布条白“忍”字的“丸子头”脑袋。刀刃切割刀刃的声音尖锐刺耳,闪烁着蓝色的火星。与此同时,“白字忍者”的另一把刀猛地扎在了王兴的左胸。王兴打了个激灵,猛一挺身,劈到那家伙头上“丸子”的刀嘎然止住了。“白字忍者”猛拔刀,来了一串后空翻,惊险地躲开了连续攻击的各般兵器,又远离了作孽现场。 总之,那两个武功出众,卑鄙过人的家伙,总是声东击西,飘忽不定地出击,令中原豪杰们虚实难辨、防不胜防,受到很大创伤。 援兵终于靠近了! 箭如飞蝗般破空射来,十几个倭寇被射倒滚下石崖,那两个“黑白字忍者”灵巧地翻着跟斗躲避格挡,还不时地突袭攻击。中原豪杰们躲闪招架之时,难免误入羽箭射来的轨迹,杜飞虎就差的被箭射到。他疾伸手抓住了那支箭,说了声“瞎射!”,随手一挥,那支箭竟然钉到了一个倭寇的脑门上,他禁不住乐了,又说:“像这样,瞄准了射嘛!” 援兵抛出了钩索缆绳,有的像敏捷的猴子一样抓着绳子悠过来,有的像壁虎一样沿着绳索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那位将军和王宝、张亮则直接纵身飞跃而来。 那将军浓须虎目,神情威猛,大喝一声“杀”如雷贯耳,身未落地就一剑斩掉了一个倭寇的半块脸,然后像切菜砍瓜一样砍杀起来。 官兵陆续登崖,接连投入战斗,十几个神射手暗箭频发,双方形势惊天逆转,倭寇纷纷败退。 “白字忍者”掷地一颗烟火弹,乘机隐遁逃脱了。 “黑字忍者”失了先机,在那将军的快剑攻击中没能还击,一直招架着后退,退到了半躺在地上的王兴跟前时,王兴伸手摸刀想偷袭一刀。但王兴没能成功,反被踹了一脚。 “黑字忍者”借力弹身而起,摆脱困境,退下去了,而王兴却滚了个轱辘掉下了石崖。林天鸿猛地扑出去拉王兴,但只拽下了王兴脚上的一只鞋,也跟着扑下了石崖。 86.倭寇(九) 第八十六章 倭寇带着愤怒和狐疑退下去了,退到距离石崖一箭之地,不时转动身体,前瞻后瞩,前瞻是保持警惕,后瞩是侧耳待命。这样的僵持,让崖上的人们得到了修整和救死扶伤的时间。 林天远上了海防营的船,在船头放下绳梯,把林天鸿和王兴拖上了船。 衣服上的水喝身上流下来的血在甲板上恣意流淌,像一条条蜿蜒爬行的毒蛇,殷红夺目,令人惊悚。 林天鸿点封了王兴的经脉穴道止血,但效果甚微。他一只手按住王兴胸前的致命伤口,一手为他输送真气续命。止不住的鲜血在他指缝里往外窜,但王兴睁开了眼睛。 王兴沉闷地喘着粗气,说:“兄弟,别费心了,我······不成了。” 林天鸿说:“你一定要坚持住,我去叫独孤宫主,她会有办法的。” 王兴拽住林天鸿的裤腿,苦苦一笑,摇了摇头,说:“谁也不用叫,我自个心里有数,谁也救不了我。在临死之前,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林天鸿说:“说话就说话,别说死前死后的?你现在可以说,以后也有的是机会说。” 面对奄奄一息的王兴,林天远垂眉闭目,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为他祈祷,也似乎在为他超度。 王兴大喘了几口气,慢吞吞说:“其实,我一直挺佩服你爹的,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佩服。你回去替我向他道个歉,就说我王兴当年混蛋,对不住他了。” 林天鸿鼻子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说:“你不用内疚什么,我爹从未真生过你的气。他还说过希望能跟你做朋友呢,你一定要活着回去见他,他还要喝你的喜酒呢。” “真的吗?”王兴脸上现出流金般的笑容,喉结咕噜噜响了一阵,脸色又变成痛苦难挨般的扭曲,嘴里吞咽的血沫溢了出来。缓了一会儿,他呜呜噜噜地说:“朋友······真好!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什么······是朋友。”他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两颗粗大的泪水从脸上滚落下来。睁开泪眼,懊悔地说:“晚了······已经晚了,谁真的拿我当朋友呢?” “不晚,不晚!”林天鸿说:“我们大伙都拿你当朋友,咱们一起回去,再也不打不争了,永远做朋友。” 王兴苦苦一笑,说:“回去是······做不成······朋友的,回去还会成仇人。” 突然听得王兴这句话,林天鸿并没搁在心上,还以为他意识混乱了,但再一品味,却觉得这话深刻、透彻,耐人寻味,发人深省。惊奇的是,这样的话的话竟然会出自王兴之口!他心想,在故土没有外患,人们各有所归,各有所图,各怀心机,是很难推心置腹地做朋友的,反而会因名、因利、因爱、因恨······而勾心斗角,互相算计,甚至怨怼仇视,打打杀杀······ 王兴见林天鸿在出神想事儿,动了动身体,说:“你过来,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他想把手抬起来,但手颤抖抖的难以控制,又无力地摔在甲板上,说:“我身上带的东西······你······你······” “噢!这都是你的。”林天鸿以为王兴还在惦念那些财宝,抓起那些缺失不全的链子放到他鼓囊囊的胸前,说:“全是你的,你回去用它们买房置地娶媳妇。” 林天鸿虽然会错了意,但说出了自己畅想的好事,虽然不合时宜,但令频死的王兴还是油然生发了愉悦。他慢慢地转头望向了崖顶上的冷月影,笑了,笑容浅淡,但富含柔情蜜意。 冷月影素面朝天,目光凝重而空洞,似乎在关注王兴的安危,也似乎在观望更远处的海和天,一动不动,如同一尊油彩斑驳的塑像,若不是血染的衣裙和发丝随风卷扬,她就像与石崖融为一体的远古化石。 片刻后,王兴脸上的陶醉消失,渐渐变得悲哀,笑容也变得凄凉,转回目光后,黯然叹息一声,说:“我的运气总是太坏,好事、坏事都办不成,唉,无所谓了,一死百了,但你们一定要活下去,活着回去,我身上有件宝相寺的东西,你替我还回去吧!” “噢!宝相寺的东西?是不是武功秘籍?原来在你身上!”林天鸿恍然大悟,从王兴胸前挒开的衣服里掏出来许多金银元宝和玉翠后,抽出了他扎束在腰带下的卷轴。 王兴身躯魁大,衣服宽松,小巧精致的卷轴藏在身上,丝毫不显露痕迹,所以,一直以来,从没人怀疑王兴身上带有别的东西,林天远问起卷轴时,林天鸿也压根没往王兴身上想。望着泛出古旧而悲怆的光泽的卷轴,林天鸿明白了王兴极力坚持独自燃放“狼烟”和他的武功突然提高的原因了。他甩了甩卷轴上的血水,展开了几寸,赫然看到洇红模糊的四个大字“乾元真经”,心想,单看这几个字,就知道很深奥的武功秘籍,难怪师祖公会叫天远出来寻找。他想要看看里面的内容,但却被林天远拦住了。 “不要看!”林天远疾步上前,按住了哥哥的手,说:“师祖公特别叮嘱过,上面的内容不能看。” “噢!”林天鸿急忙把卷轴合拢了,却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一惊,说:“哎?不对啊!”又迅速打开卷轴,发现“乾元真经”四个大字变得更加模糊,后面一排排蝇头小字和招式图形也在褪色。他着急了说:“你跟我来。”一边拉着林天远进船舱,一边急急地说:“这卷轴年月太久,墨迹也被设计过,遇水见风便自行消褪。你记性好,看能不能把上面的内容记下来。” “可是师祖公交代过不能······”林天远不想违背敬若方丈的叮嘱,但看到那湿漉漉的卷面上更加模糊的字迹,便改口说:“哎!看就看吧,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寺里的秘籍就这样毁了!不能外传,我就出家做真和尚。”接过卷轴,铺到地板上慢慢展开,边看边记。 林天鸿回到船头,看到王兴双目微闭,一脸安详,状如安睡,不禁心中一沉,赶紧蹲下来,轻轻推摇着他的身体,喊道:“王大哥,你醒醒,王兴,不能睡啊!” 王兴动了动,慢慢地睁开了疲倦已极的眼睛,想要急于说话,却咳嗽了起来,咳嗽的气力薄弱,但节奏密集,咳出了一团血沫后,急于辩解似的说:“兄弟,那东西是我捡的,不是偷的。” “我相信不是偷的!”林天鸿说:“我和天远会为你做证,秘籍是你捡的。” 王兴像似完成重大任务似的,如释重负,笑了,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悠远,也似乎带有迷茫和荒芜,望着天空,喃喃地说:“这风······真凉快······太阳也······很好······再也看不到了。” 王兴突然转变的话风,让林天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为他输送真气延续生命,并不停地安慰鼓励他:“你不要灰心,你会好起来的!” 王兴又把目光转向了“呆坐观音”般的冷月影,又笑了,说:“兄弟,我死后,你就帮忙把我埋在蝴蝶岛吧!这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地方,最没白活的地方。” “不!”林天鸿说:“狐死首丘,落叶归根。就是背,我也要把你背回咱们运河码头!” “不!”王兴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我在码头做了很多丢人的事,在白莲教做了更多不该做的事,我······我没脸再······回去了。求兄弟把······把我······埋在······这儿······吧!求······你了······”断续微弱的声音停止了,他那微张的眼睛失去了最后光彩,变成了两个灰点,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好像身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也许是全身的血已经流光。 林天鸿心中痛惜,仰头长叹,极力控制着不让眼中的泪水落下。 这时,对面崖上的杜飞虎喊道:“林兄弟,王兴怎么样?” 林天鸿伸手抚合王兴的双眼,纵身而起,跃上崖顶,像是宣布无比重大的事件似的,庄严、悲怆、沉痛地说:“他死了!” 大家都早已料定王兴性命难保,但听到林天鸿宣布王兴的死讯,还是心头猛然沉重,发出惊愕的叹息。冷月影却“呵呵”冷笑了两声,把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倭寇。 肥胖的白衣“蝠王”命人从船上搬来了一坛坛酒浆,分发“舍身取义”酒,并妖言惑众地鼓舞士气。 这边,那位“飞将军”安排好修整、防范事务,走向了陆同章。他姓杨,正是陆同章那位在海防营任职的朋友。他对受伤流血司空见惯,似乎也对死亡看的淡如浮云,望着伤痕累累的老朋友,他丝毫不带伤感,像是很平常的招呼似的,说:“陆兄,我来晚了,你伤得怎么样?” 陆同章冷峻的面孔上现出一抹淡然的笑,说:“还撑得住,死不了!幸好杨兄你们来得及时。” “好,那就好!”杨将军朗然一笑,说:“那只大鸟带路,我们轮流齐划十八支大桨,才总算赶过来了。那真是只好鸟啊!哎!那只大鸟呢?” 林天鸿答道:“我让它又去领航了,后面不是还有两艘船吗?希望他们也能尽快赶来。” “来什么来?我看咱们还是快撤吧!”独孤冷月说:“没看到倭寇正在饮‘誓死酒’咱们毕竟人少,又都受了伤,现在有了退路,不走,等着送死啊!” “不能撤!”面色如铁的杨将军说:“这些倭寇凶残狡猾、行踪不定,好不容易让我遇上了,不消灭他们,我绝不撤退!”说完,四下扫望众人,又说:“诸位不是军人,又都受了重伤,权且先回船上休息,让我们海防营的将士们杀光这些倭寇。” “嗨!杨将军好大的志气!”独孤冷月脸上现出讥讽之色,说:“我奉劝你还是谨慎点,剩下的那些倭寇可都是硬手,你们可不是海防营大军,逞强逞勇无异于以卵击石。” 被视为援军的官兵们武功远不及出身于江湖各大门派的人,现在已有多人受伤,而那十几个主要负责超控船的水手武功更是相差太远,已经阵亡六人。 杨将军听到独孤冷月灭威风的话,脸色一沉,现出不悦,但看到她血染白衣、冷艳悲壮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升起了敬意。他走向并排摆放的尸体前,壮怀激烈地说:“你们是英雄,是为捍卫海疆而死,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然后转头扫望其他将士,更加壮怀激烈地说:“倭寇屡屡犯我海疆,屡屡欺凌劫掠我沿海百姓,今日不期而遇,乃是杀倭荡寇、报效朝廷的天赐良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说是撤还是打?” “打!”豪迈激烈的话音刚落,王宝、张亮就带头大声宣誓:“杀倭荡寇,报效朝廷,不灭倭寇,宁死不撤!” “好!有种!都是忠心赤胆的英雄!”杨将军热血激荡,满面红光,威武地转身,颇为动情地说:“诸位江湖英雄,你们已经尽力了,请上船吧,剩下的事由我们来做。陆兄,你是公门之人,已经尽到······不,是超过了你的职责,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也上船吧,就当为我们观战呐喊助威吧。如果我们输了,你就带大家驾船回去,不用管我们了。”他察觉话说的太沉重了,说完后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说:“我敢保证,倭寇的那些笨船绝对追不上我们海防营能工巧匠打造的快船。” 陆同章笑了笑,似乎带有调侃意味地说:“杨兄,你是关心我呢,还是看不起我呢?” 杜飞虎则不忿地嚷道:“杨将军,您一定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江湖上的泥腿子。在江湖上打架,我从没沦落到呐喊助威的份,如今杀倭寇,打的是异族外敌,那就更不能观战而不参战了。我不上船,我还要再跟他们干一场。” 林天鸿脑海中还回荡着王兴的死状和他说过的话,胸中恨怒交加,难以发泄,昂然地说:“我也不上船,杀光倭寇,为王兴报仇。” 雷星也回想着与王兴相处的情景片段,在听到这么多壮怀激烈的话的情况下,他那颗年轻的心骚动难安,又把昨晚宣誓的豪言壮语加以延伸,脱口喷了出来:“中原英雄儿女,江河为脉,山脊为骨,宁死不降,宁死不撤,杀光倭寇,为王大哥报仇!” 张新成看了看“口出狂言”的江湖晚辈林天鸿和雷星,说:“我与大家同来,自然也要同去,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共患难的朋友。” 弃暗投明的郑纯内心里惧怕官兵,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杨将军,这时也急于表决心了:“我也不上船,我将功赎罪,誓死做将军的马前卒。” 被削掉左臂的吕会声,靠在石头上颤抖不迭,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水,在他那惨无人色的脸上滚滚而下,滴落到石头上,似乎都能听到破碎的声音。他像嘴里咬着铁钉似的,哆嗦着嘴唇说:“不撤,我也不上船,我得让倭寇赔我十条胳膊!” 大家不得不佩服吕会声的硬汉精神,但却不忍睹视他的惨烈。 望着吕会声,杜飞虎的虎目泛起感动的泪光,说:“老吕啊!你可真是条惹不起的野狼!你还是到船上待会儿吧,你要的十条胳膊,我来帮你讨还。”他抱起吕会声,要把他送到船上。他晃晃悠悠,如履薄冰似的走在绳索上,吕会声嚷嚷着:“老杜你放手,老子不是孬种,老子还能再打。哎······哎呦······你他娘的轻点······” “老伯,我送你上船,如果情况不妙,你就立刻开船。”林天鸿背起老船工,也沿着绳索上了船。 87.倭寇(十) 第八十七章 林天鸿刚把老船工放下,林天远就拿着墨痕、血迹一塌糊涂的绸绢迎了上来,面色灼红,洋溢着喜悦,说:“哥,这上面的口诀虽然古奥难懂,但绝对是非常非常厉害的武功!” 林天鸿问:“你都记下了吗?” 林天远说:“差不多,重要的部分没有遗漏。” 林天鸿说:“很好,回去写出来给师祖公。你就不要再上去了,照顾好这老伯和吕道长。” 林天远明白,上去凶多吉少,生死难料,而他还肩负着把“乾元真经”带回宝相寺的任务,但他还是回到了大战将至的石崖上,与大家一起并肩作战。他为争取上阵,说的话令任何有血性的人都无法反驳:“为什么学武功?什么时候才是最该使用武功的时候?连女人都还在上面,我怎么能不上去呢?” 林天远回到崖上,稚气尚未褪尽的脸变得庄严且冷峻,单薄的身板儿挺直绷紧了,显示出不屈和豪壮的气概。杨将军看着他,神色微有动容,目光欣慰而又激动,想起雷星那番激荡人心的豪言壮语----中原英雄儿女,江河为脉,山脊为骨······心中不禁感慨:“若是人人如此,何愁海疆不宁?”他猛然转身,对独孤冷月说:“请回船吧!打仗杀敌是男人的事,让男人来解决。” 杨将军意恳言切,是一番好意,是出于一种纯粹的大男人的担当,但独孤冷月却颇为抵触。她对着虚无的空间笑了,笑中的嘲讽、轻蔑意味袒露无余。她笑轻蔑的不是杨将军,她轻蔑的是那些重男轻女的世俗观念。那么多歪理谬论和陈规陋习,总是被堂而皇之地一再传诵,即便是受到轻贱的刚强女子,也通常会被教化的成为这种观念的信奉者、拥护者、传承者。她一直认为,自甘堕落的女人是非常悲哀的,狂妄自大的男人是非常可憎的,而那种为人信奉、倡导的观念则是非常可怕的。 独孤冷月有自己的信条,无论什么事,绝不流俗,绝不认输,即便不能兼济天下,也要独善自身。她冷笑着,好强的心变得豪狠起来,但看了看两个伤痕累累的弟子,她心中的豪狠之气立刻消融了,心聚起爱怜,因对她们维护不周,而蒙上了一层愧疚阴霾。怅然叹气一声,不卑不亢地对豪气冲天的、充满大男子汉气概的杨将军说:“是啊,女人终归只是女人!”然后颇具玩味地大声说:“月影、如月,咱们是女人,杨将军给了咱们退路,咱们还是走吧!” “哎,你们不能走啊。”杜飞虎揣度到一些独孤冷月的心思,说:“独孤堂主,你们师徒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你们都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中豪杰,可一点也不比我们男人差。你们可不能走啊!” 独孤冷月怨气滔天似的沉声说道:“不一般的女人也是女人,女中豪杰也是女人,女人终归只能是女人。月影、如月,我们上船!” 沈如月望着林天鸿,凄然一笑,然后转头对独孤冷月说:“师父、师姐,你们上船吧。我不走。” 冷月影呼出了一口长气,慢慢站起身来。或许坐的太久了,腿麻了,她走的很慢,似乎还趔趄了一下。走到独孤冷月面前,她跪了下去,沙哑的声音说:“师父,月影这次也不能听从您的吩咐了,您保重!”她磕了个头,抬起脸时,压抑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 独孤冷月怔了片刻,气喘渐急,有些狂乱,嘶声吼道:“好啊!你们有出息了是吧?哼!你们也以为师父是畏首畏尾的小女人吗?若不是顾惜你们这么年轻,我才不会说出被男人们瞧不起的话!你们都不走,我会走吗?”她强硬地挺了挺冷艳的惊世骇俗的头颅,忽然又软了脖颈,叹气说:“你们到底是想做不屈的女人,还是为了别的呢?” 陆同章终于明白了独孤冷月师徒的微妙心理,不得不再次对三个女人投去充满敬意的目光。这师徒三人改变了他心中,对女子美的形象的评价,觉得她们有内涵,深明大义,她们的美已经在他心目中,完全超越了他贤妻良母形象的老婆。刚柔并济,慈威兼具,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杀得了外寇的女人才是完美的。 独孤冷月没有得到具体的回答。 沈如月对林天鸿不离不弃的坚决态度,无言地向师父解释了她不尊师命的原因。 而冷月影则以决绝刚烈的举动回答了师父的疑问。她抬起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拿起两把倭刀,猛地站起来飞了出去。她血衣招展、乱发飞扬,犹如浴火重生的彩凤般,惊艳华丽地降落到孤立临渊的石崖最边际的岩石上,用刀指着远处那么一大群端着“舍身取义”酒的倭寇,厉声喝道:“杀光你们这些混蛋,血债血偿!” 风传送扩大了冷月影尖利的喝叱声,好像整个蝴蝶岛都在回响“血债血偿”。风吹拂裹紧了她的衣裙,她那凹凸有致的躯体线条犹如最艳丽的鸡血石雕琢而成。她迎风傲立在高处,像颐指气使的罗刹玄女,更像风华绝代的高贵女王,气场强大,威风八面,令人叹为观止,赞之无词。 倭寇回头观望,都端着酒碗惊呆了。 白衣“蝠王”对属下因定力不稳而凶悍瓦解的表现非常恼火,端着的酒都洒了出来。他叽哩哇啦地吼喊着蛊惑人心的狂言,得到了积极热情的回应后,他以看似威武豪迈的姿态,举着酒碗展示一圈,仰头把酒灌进了嘴里,然后,猛地把碗摔在了地上。 所有的倭寇都模仿着“蝠王”的样子喝干了酒,用力摔碎了酒碗。几百个酒碗摔碎的声音嘈杂混乱,非同凡响,令人感到热烈且刺激,邪恶浓重的杀气因此升腾而起,弥漫开来。随着“黑白字忍者”穷凶极恶的齐声嚎叫,所有倭寇都嗷嗷喊叫着冲向石崖,连那些受伤身残的倭寇也一瘸一拐、趔趔趄趄地往前冲。 白衣“蝠王”虽然身体肥胖,但身姿矫健,虽然脚穿木屐,但行进速度快的惊人。他在倭群里跳跃着前进,像一头亢奋的白毛大猩猩。“黑白字忍者”也紧随其左右,不即不离地连续跳跃着,他们看起来像两只白毛猢狲。 面对汹涌如潮冲来的倭寇,杨将军毫无惊慌之色,口中说了一声:“姑娘退后!”伸出手去,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一枝独秀”的冷月影拎下了那块飞突的岩石,然后他自己跳了上去,挥剑大喊一声:“放箭!” 羽箭“嗖嗖”劲疾射出,但对有备而来的倭寇杀伤力有限,只有少数射中目标,大部分都被打落了。被射中的倭寇有的死了,有的晕了,没死没晕的倭寇颇为硬气地拔掉身上的箭,咬牙切齿地用力折断,继续往前冲。 “白毛猩猩”和“黑白字忍者”毫发未伤,率先扑上石崖,像三面耀眼的招魂幡一样插入阵地,弓箭手组成的防线立刻瓦解,拉开了刀兵相接的近身搏斗的大场面。 冷月影盯准了“白字忍者”,抢先于杨将军之前把他作为首当其冲的攻击目标,出招豪狠,其状如癫,打的不可开交。杨将军则又针对性地选择了曾被他的快剑打得节节败退的“黑字忍者”作主要对手。而“白毛猩猩”直接针对性地扑向雷星,但是,被林天远打出的飞石影响了速度,延误了先机。他没能扑过去,却陷入了以陆同章为首的汶上县衙三捕快紧密配合的乱象攻击。 其他中原人士陷入了倭寇的包围,以寡敌众,但处境远比单打独斗的冷月影和杨将军要好一些,比以三对一的三捕快也要好。因为“白毛猩猩”和“黑白字忍者”的武功比其他所有倭寇都高的太多,不但高,而且还怪,诡异难测。而“白毛猩猩”的武功比“黑白字忍者”还要高,还要诡异,令陆同章他们攻击乏力,躲避不及,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冷月影凭着一股子狠辣劲儿,一开始倒是出其不意地把“白字忍者”打的措手不及,但十招后情况逆转了。她丢了一把刀,身上增加了多处伤口,虽未伤及要害,但,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她咬紧牙关奋力反击,却已经完全没了章法。 “白字忍者”已经稳操胜券,但这家伙竟然临时起意动了邪恶的歪脑筋,不停地用倒抓刀柄的手往冷月影鼓鼓的胸脯上招呼。面对如此羞辱,冷月影招架不住,想要躲避都已不能,心中无比懊恼愤恨,甚至起了横刀自刎之心。 徒弟受到如此折辱欺负,师父感同身受。独孤冷月五内焦灼,怒不可遏,飞身掠出包围,杀气腾腾地扑向那“白字忍者”。 独孤冷月的武功之高,是不容置疑的,出招之精妙,是无可挑剔的,但以久战之下多处受伤的躯体与体力充沛的“白字忍者”交手,从本质上就吃亏。她出手的第一刀出其不意地劈掉了那家伙头上扎的黑布条,削掉了那家伙的左耳朵。疼痛使得那没了“忍”字、没了左耳朵的“忍者”也没了色心,但杀心更重,武功也仿佛突然大有提高。独孤冷月再怎么变招攻击,始终难以伤到他,但他也很难伤到她。 三大捕快的遭遇比惨烈,他们不是阵法的配合完全被“白毛猩猩”打乱了。张亮一个措手不及,右胳膊被“白毛猩猩”一刀贴着肩膀砍了下来,惨叫着跳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瑟缩成团,这致使另两位亲密的伙伴方寸更乱。“白毛猩猩”瞅准这个可乘之机,迅速挥刀抹向了王宝的脖子。陆同章清清楚楚地看到刀尖在王宝脖子上带出一条血线,感到头皮发炸,心猛地一沉,然后就被穿着木屐的大脚踹到了胸口,嘴里喷着腥甜的血飞了出去。在飞跌出去的过程里,他看到王宝圆睁着眼睛,大张着嘴,咽喉上的伤口喷射着血箭,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很想在王宝的意识完全消失前再喊一声“兄弟”,但他嘴里只是往外翻血,发不出声音。倒地后,他无比强烈地想跳起来为兄弟报仇,但却已经站不起来了。 “白毛猩猩”的主要目标还是雷星,他再次扑向雷星的时候却被武当张新成给拦住了。交手没过十招,他就接连斩断了张新成的宝剑和捡来的倭刀。张新成骇然大惊,索性干脆扔掉断了的刀、剑,全力施展太极拳,空手对白刃。贴身搏斗,用奥妙无穷的太极拳旁敲侧引,钩锁缠拿,出其不意地打中了对方几拳。但“白毛猩猩”肥胖的身体很耐击打,而受伤体乏的张新成打出的力道也不尽人意,所以,“白毛猩猩”只是被打的退几步,趔趄几下,没受到什么伤害。“白毛猩猩”吃了点小亏,很快就改变了打法,一拧刀柄,刀柄增长了一倍,成了长杆斩刀,挥舞起来扬长避短,不再容张新成靠近。张新成的体力、内力都已经消耗的太多,太极气劲的有效攻击范围大为缩减,只能躲避着后退,很难再进行有效还击。他的衣服很快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腿上挨了严重的一刀,感觉很难再坚持,心中大为焦急起来。 在张新成将要面临避不开的、看似致命的一刀的时候,林天鸿迅疾地掠过来用刀挡了一下,化解了张新成的危急,但他的刀也被斩断了。“白毛猩猩”抽动着鼻子,发出了两声诡异的笑声,紧接着,瞻前顾后地同时施展出两招,刀砍林天鸿,脚踢张新成。林天鸿横举乌笛招架迅疾劈来的刀,金铁交鸣声中“白毛猩猩”的刀断了,他的笛子也被震脱手了;张新成却被重重地踢倒在地,堪称滑稽的是,他拽掉了“白毛猩猩”的拖鞋。“白毛猩猩”被拽的仰倒了下去,但他那富有强大弹力的脊背一着地,立即又把他弹了起来。弹起来后,他退了两步,踢掉了另一只镶金嵌玉的木屐,扔掉了断刀,白胖短粗的十指扣成虎爪,亮开架势向林天鸿示威。林天鸿也丢掉断刀,活动了几下被震麻的手,亮开了“捕风捉影手”的开门第一式。两个人一交手,都不禁暗暗吃惊,对方的爪功可真不简单啊! 这时,独孤冷月和没了“忍”字、没了左耳朵的“忍者”同时互相踢倒了对方。但独孤冷月伤上加伤犹如雪上加霜,被踢吐了血,没能再站起来,而那个猢狲却又紧接着跳起来,像出洞的猴子一样蹦了一丈高,双刀倒握,凶残地扎向了独孤冷月。见此情景,沈如月骇然失色,把两把倭刀一齐投向了那个家伙,紧接着挥出了仅剩了半截的生丝锦带。那家伙很轻松地挥刀拨开了飞来的倭刀,但右手腕却被锦带缠缚住了,而这时,光头林天远却像一个惯使流星锤的行家一样,把官兵攀爬石崖用的连钩绳索抡挥了过来,三个尖锐弯齿的铁钩有两个弯齿勾进了那家伙的左胳膊里,勾到了骨头。他们不约而同地向两个方向拉拽、甩动各自手里的绳子和锦带,拉的那家伙挺着双臂连续后退,连续翻跟斗。那家伙下盘稳固,翻来翻去就是不倒。非但不倒,而且还同时把双刀甩出去斩断了绳子和锦带,林天远和沈如月则被诓的连步倒退,跌倒在地。只见,那家伙摆脱开绳子和锦带后疾伸双手,于瞬间又把双刀抓在了手中,还得意地挺胳膊显示力量。而此时,冷月影和杜飞虎飞身扑了过去,两道刀光分别斩向了那家伙充满力量的双臂。 冷月影那一刀斩的非常利索流畅,刀锋划过,胳膊飞了出去,而杜飞虎满是缺口的虎头刀斩在了铁钩上,遇到了阻力,但也把那胳膊给卸了下来,是硬生生砸断撕裂,砸在了地上。那家伙突然同时断掉两条胳膊,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呆了,分别看了看两根喷射的血柱后,惊骇的面孔瞬间变得狰狞恐怖,抻着脖子哀嚎了一声,蹦跳了起来。这时,雷星大喊一声“闪开”纵身而起,倭刀直劈而下,把那家伙从头顶到腿*裆,劈成了两半。劈的如此干脆利索,倭刀锋利是重要因素,雷星的爆发力也不容忽视。 众人环顾敌情,都猛然一惊。只见杨将军和那个“黑字忍者”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僵持不下地卡在了一起。杨将军双手紧握宝剑,切入“黑字忍者”的右肩,瞪着眼用力往下按,把那家伙压的单膝跪在了地上;而那家伙咬着牙根,用右手里的短刀架着剑往上顶,同时,左手不停地搅动刺入杨将军肚子里的另一把短刀。 看到这一幕,陆同章如遭雷击似的猛然愣了,然后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双目几欲喷火泣血。他摸起身边的钢枪,撑起胳膊猛地一扑,撩起来戳进了那家伙的后背。 那家伙被钢枪戳透了,前胸、后背和嘴里一齐往外窜血,但他依然还在顽固地转动左手拿的刀。 “我操*你祖宗!”杜飞虎口中骂着,抄起身旁的一把倭刀,跳过去,横刀扫出一幕白光,刀光过后,血雾腾然而起。 那家伙脑袋飞了,但身体的姿势依然坚挺,和杨将军悲壮惨烈的躯体组合成了一组造型奇特的雕塑,让人震憾而又惊悚。 那家伙的脑袋飞出去很远,竟然骨碌碌滚到了“白毛猩猩”的脚下。林天鸿与他对抗铁爪功夫,本来处于劣势,衣服被抓破了很多口子,身上也被抓破了好几处伤口,但那颗滚来的脑袋为林天鸿创造了反败为胜的好机会。“白毛猩猩”穿着白布袜的脚踩到那颗脑袋,被绊的猛一趔趄,立刻出现了很大的破绽。林天鸿乘机扣住了他左手肉棍似的四根手指,猛一用力,“咳咳嚓嚓”一串响,把他四根手指齐根折断了。他猛地一哆嗦,踢了林天鸿一脚,迅速后退,呲牙咧嘴,乍着舌头吸气吐气,却硬是没哼一声。他遍观整个战场,看到带来的“蝙蝠大军”几乎已全军覆没,仅仅还有几个在垂死拼杀,禁不住有些发慌,原地转了两圈,怒气更盛,杀气更浓。 这么一耽误,林天鸿理顺了气息,跳起来主动发起又一轮进攻。他憋着一口气,“魅形鬼影步”和“捕风捉影手”配合着施展,专攻击“白毛猩猩”手不灵便的左半身。翻翻滚滚转着圈打了几个回合,欺身逼进,抓住“白毛猩猩”的左臂,摇撼着拉着他左摇右摆,同时快拳连续击打他的肘窝、腋窝和软肋。“白毛猩猩”左臂使不上力气,步伐也没林天鸿快,歪着身子转圈,像咬尾巴尖的狗。突然大喝一声,就地腾起一团烟雾,他宽大的白色身影消失了,当地只剩下拎着一条袖筒的林天鸿兀自吃惊。 “没了!他逃了?”周围歪躺着的人感到难以置信。 他没逃,只是挣断袖子,借着烟雾隐遁了,他光着白胖的左膀子再出现的时候还在打哆嗦,看来真的被林天鸿的快拳打得不轻。但他肥胖的身体好像变得像纸片一样薄、像羽毛一样轻,悠忽飘荡着时隐时现。突然在林天鸿身后现出全貌,手中多了一把短刀,一挥手,幻化出一片刀影斩了出去。 在众人惊骇欲呼的一瞬间,林天鸿猛然低头转身,挥掌打出一记“排山倒海”。但白色的刀光和隐约的人影却又突然消失了,“排山倒海”的掌力在虚无的空气里化为一股气浪激荡出去。看不见敌人,林天鸿就施展着“魅形鬼影步”游走,毫无方向感地跳跃转身,毫无目标性地拍出一道道掌力。他捕捉不到“白毛猩猩”闪现闪隐的实际真身,反而被对方神出鬼没、真假难辨的刀光弄得不知所措,心中不由得惊恐焦灼起来。 武功渊博、经见过无数旁门左道的独孤冷月看透了“白毛猩猩”弄虚作假、眩人耳目把戏,对战战兢兢跳脚虎似的林天鸿进行了及时指点:“影是影,刀是刀,形影去,迹难消。有起式,必有去势,亦必有落势,起落的轨迹要用心去看才能看得到。” 听到独孤冷月的解读,场外的张新成首先恍然大悟,根据“白毛猩猩”刀光出现的位置,依据八卦方位迅速预判出有效攻击点,急声提醒林天鸿:“逆转身,隔‘艮’打‘坎’” 林天鸿本来还不敢断定具体往哪儿打,听到张新成的提示,迅速转身挥掌打向“坎”位。而“白毛猩猩”的身影也的确在那位置微一闪现,由于林天鸿攻击在先,他没敢出刀进攻就立即消失了。 “左转打‘兑’;右转打‘震’;打‘离’;‘乾’;‘艮’······”张新成连续为林天鸿提醒。林天鸿自己也看懂了门道,迅速变换着位置,以不同的招式追击、截击或抢先机拦截。十几招后,终于以“倒行逆施”的方法翻身攻向“坤”位,打落了对方的刀,并以“捕风捉影手”中“分筋错骨”手法扣锁住了那只右手。 “白毛猩猩”彻底现形了,右半身肘窝、腋窝、软肋也遭遇了快拳的连续打击,他又拽着右胳膊甩动、摇撼、蹦跳。“咔咔嚓嚓”的骨头断裂声中,他的右手指又被折断,“哧哧啦啦”撕裂声中,他的右袖筒也被齐着肩头撕掉了,光着两条膀子的他成了穿马甲的“白猩猩”,滑稽和狼狈同时显现。他失去了斗志,也失去了定力,贪生怕死的本性彻底暴露,挓挲着手,撒腿跑了起来。 林天鸿正打得兴起,绝不肯放这个穿着“马夹”的家伙逃跑。他扔掉手里的白袖筒,斜身蹿了出去,伸手在一块挡路的石头按了一下,来了个迅疾利索的“蝎子摆尾”,双脚像镢头一样刨在了那家伙肉嘟嘟的双肩上,双手抓住穿着白布袜的脚腕,猛地挺胸往上一窜,施展出了“捕风捉影手”的最后一招-----“颠倒乾坤”。由于是第一次施展这一招,而那家伙又体重太大,所以没能像想象中的那样把他倒提着摔到地上,再踏上一只脚。他只把那家伙抡起来转了半圈,那家伙就“嗖”一下飞了出去,直接栽到了崖底的沙地上。看着手中的白布袜子,林天鸿先是一愣,然后苦着脸笑了,再抬头时,发现那家伙已经跑远了,歪着脖子,光着脚丫子,一窜一窜的,像一匹瘸腿的马。 88.英魂安息驻海疆 第八十八章 望着铩而逃的敌船,大家脸上一派悲壮苍茫,心中的激荡之情随着血液的回流而慢慢平息,即尔来之的感觉,是疲惫和疼痛,身体仿佛被抽空了,瘫软难支。无所顾忌地躺了下去,坚硬森凉的岩石似乎突然具备了无与伦比的温馨和亲切。 林天鸿深深呼出一串长气,身体慢慢变矮,双腿一弯,跪倒在地,低着头,双手撑着地面,看着从鼻尖滴落的血汗混合的珠子在石面上溅起一朵朵花,他久久岿然不动。 张新成不经意地一伸手,碰到了拽下来的那只木屐拖鞋,他感觉哭笑不得,随手扔了出去,与另一只配成了“比翼双飞”似的一对。他盯着那一对镶金嵌玉的漂亮木屐,竟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非常天真的玩笑话:“哎,你们看那两只拖鞋像不像一对鸳鸯?” 张新成的比喻顿时轻松了气氛,大家愣了愣,有些忍俊不禁,都一派童真地笑着附和:“像,的确像!” 林天远问:“倭寇还会来吗?” “鞋和袜子都丢了,脖子也歪了,还敢来吗?”杜飞虎猛地坐起来,故作硬气地说:“再来,就让他一丝不挂,毛不敷衍!” 杜飞虎的话大快人心,但女人听了,终归有污清耳。独孤冷月摇头讪然一笑,说:“杜堂主啊,你可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刚刚才死里逃生,你就胡说八道!” 杜飞虎说“我是想逗大家开心一下。好不容易打了大胜仗,大家都开心点嘛!” 独孤冷月看了看坐在杨将军尸体和王宝尸体之间发呆的陆同章,对杜飞虎说:“你问问他开不开心?” “开心!”陆同章突然大声说:“我开心!打仗杀敌,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他们是为国捐躯,虽死犹荣。他们是我的兄弟,能够战死沙场,我替他们高兴。我高兴······我开心啊······啊······啊······”滚滚的热泪从他岩石般的面孔上流了下来。 陆同章的吼声高亢洪亮,哀痛且悲怆,大家顿生乌云压顶之感,不禁肃穆默哀。 ······ 天际汇聚起晚霞的时候,领航者巨鹤飞来了,远处的海面上逶迤驶来三首披着霞光的大船。 “天朝大军”的“舰队”来了,终于来了! 崖顶的人没有一个站起来迎接“舰队”,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 姗姗来迟的“舰队”中,最后面那一艘竟然是白莲教的船。与海防营巍峨的大船相比,白莲教的船像花枝招展、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羞羞答答,带有几分轻巧姿态和妩媚风情。似乎它对官船因敬而远之,也似乎因嫉而避之,它停靠的地方与官船颇有隔阂,显示出单门独户的凄惶,也显示出独立门户的刚强。 白莲教的船上有冷月隐、灵儿等一些冷月宫弟子和霹雳堂的一些人。他们鱼贯而出,陆续下船,群涌而来,行色匆匆,因激动而动容失态,脚步急促,跌跌撞撞地找不准步调,大呼小叫地呼唤着,分别扑向自己劫后余生的亲人。 官船未曾停靠稳当时,许青、李达就像插翅的老虎般,以虎跃山涧的气势跳了上来,扫望了一眼衙门的同仁,未曾开口,就潸然泪下。 而海防营官兵们就显得冷静严整多了,在齐参将的组织下,他们下船井然有序,行进迅速而步伐统一,脚步孔武有力,看到阵亡的战友时,虽然面有动容,但惊而不乱。 齐参将来到杨将军遗体前,眼皮一翻,眶中泛起泪光,猛然单膝跪倒在地,沉痛地说:“将军,我们来迟了!”然后旋身一转,站了起来,问陆同章:“陆捕头,将军可曾留下遗言?” 陆同章点了点头,说:“有!他说‘纵做鬼魂,也要守卫边疆。’他希望埋葬在这蝴蝶岛上。” 闻得此言,齐参将慨然叹息一声,说:“将军最大的愿望就是扫平倭寇、海疆息戈,此志至死不息,实在令人敬佩。”他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转身望着地上那些将士们的遗体,说:“咱们都是跟将军出生入死走过来的,你们先随将军去了,和将军一样,是为国捐躯,是了不起的英雄。将军英魂驻守海疆,咱们不能让他孤孤单单一个人,你们就留下来继续陪将军吧。”然后又面对他带来的那些士兵,动情地说:“死者已矣,入土为安。兄弟们,动手吧,用我们的刀剑,用我们的双手,为我们阵亡的英雄们筑建安息的墓穴。” 对于如何安置王宝的遗体,许青颇为踌躇,说,现在位于深海,三五天也未必到达中原,天气又太热,实在不宜带他回去。 “烧了吧。”张亮咬着牙坐直了身子,说:“把骨植带回老家安葬。” “不!”陆同章说:“王宝老家早没什么亲人了,他是跟着我长大的,我就替他做主了,也把他葬在蝴蝶岛陪杨将军吧!” 林天鸿走过来,说:“王兴大哥死前也曾留有遗言,要我把他葬在这儿。就让他跟王捕头在地下做邻居吧。” 说起王兴,陆同章慨叹不已,说:“以前我小看他了!” 一个略懂风水的老伙夫把墓穴的位置选定在那潭泉水下方、小溪转弯半环绕的草地上,说“头枕明月,脚踏玉带,风水不错。” 齐参将率先插刀动土,命令官兵们开挖了三小一大四个坑。小坑分别是杨将军、王兴、王宝的单独墓穴,大坑用来合葬那些阵亡士兵。 坑挖的足够大、足够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所有船上的所有风灯都被拿来贡献光明,另外还又点了十几支火把增加亮度。火光照映之下,场面无比庄严肃穆,气氛无比悲壮凄哀,蔚为震撼人心。 林天鸿把王兴丢的、扔的金银玉翠几乎又全部找回,摆放在他遗体两侧或者身上。一边仔细摆放,一边说:“你杀了那么多欺凌掳掠渔民百姓的倭寇,以前做过的错事都可以弥补了。这些东西依然是你的,人间不是可以买*官嘛,你到地府干脆买个官当当!唉,还是不要买*官了,你绝对跟当官的不是一路人。”再次仔细瞻仰王兴遗容,他越发感觉死者的尊贵和威严了。 包括老船工、吕会声在内的所有人都来参加这场特殊葬礼了。冷月影站在王兴墓坑前,在被血染红了的衣服上撕下一跟稍微干净些的布条,扎在了额头上。独孤冷月惊愕地望着对冷月影,蹙着眉头喝道:“你干什么?还要为他披麻戴孝吗?别丢人了!走吧!” 看着独孤冷月师徒离去的身影,杜飞虎叹气摇头,说道:“王兴啊王兴,你是有运没福啊!” 官兵们用船桨、刀剑、火铲扬起泥土填埋墓坑,吕会声用仅有的一只手抓起土往王兴身上洒,唠唠叨叨地说:“王兄弟,我真不该把你比作牛粪,如果非要把你往牛身上比,你就好比牛踢人的铁蹄、顶人的钢角,绝对跟不中用的牛粪沾不上边!哎呦······我的胳膊哎······我成了废人了,我才是不中用的牛粪······” ······ 今晚,“流离失所”的人们总算可以吃上了正儿八经的饭。 海防营的“战舰”上伙食搭配比较简单,出海十几天了,只剩了些米面粮油和火腿、腊肉、咸菜之类耐储存的东西。白莲教那艘船上有设施齐全的厨房,食材就丰富多了,有笼养的鸡、鸭,有盆栽的小葱、韭菜,有干货山珍,有泡发的豆芽和现磨的豆腐······ 沈如月对这船上的风格感到诧异,灵儿告诉她这船本就是泺口码头上当作流动酒馆的游船,是他们高价租来的。参加“游船夜宴”的人只有白莲教众,杜飞虎只是白莲教教外信徒,没得到这种待遇,当然他也不愿意去,他是漕帮堂主,为了漕帮长远利益,他更乐意与朝廷的人相处。沈如月曾邀请林天鸿、林天远同坐一船,但独孤冷月却早没了和谐共处的态度,以不近人情的口吻严辞阻止。“流动酒馆”的专业大厨技术高超,做好了许多香飘海面的饭菜,灵儿端着一碗“香菇炖小公鸡”要去送给林天鸿,独孤冷月有反感情绪,但没声张,而冷月隐却霸道否决。 经历了连番征战的人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这顿正儿八经的饭。紧张的心一旦放松下来,饥饿感完全被疲惫和伤痛驱逐,上药包扎后,就沉沉睡着了。只有雷星依然忐忑不安,似乎比大敌来临之时还要紧张,他有些精神恍惚,不停向霹雳堂的人询问江南老家和白莲教总坛的事。尽管那些人多次告诉他“事过不究,回去立刻上任霹雳堂堂主。”但他还是惴惴不安。 ······ 第二天一早,齐参将就命令海防营官兵登岛去打扫战场、统计歼敌数字和战利品了。 林天鸿登上白莲教的那艘船,先礼貌地问候了独孤冷月,然后去看沈如月。重新梳妆打扮后的独孤冷月又恢复了久违的高傲姿态,冷冷地说:“这点小伤有什么大惊小怪!该开船了,你别在我眼前晃悠。” 官船上的杜飞虎用东洋倭刀拄着船帮喊:“林兄弟,独孤堂主的眼界高,你不准备点彩礼是进不了她的门坎的!过来,咱哥俩好好聊聊,昨天你摔那胖子那一招是什么名堂?能跟老哥说说吗?”林天鸿下船往回走,杜飞虎又说:“独孤堂主,林兄弟和沈姑娘郎才女貌很般配,你怎么忍心棒打鸳鸯呢!” 独孤冷月霸气侧漏地说:“棒打老虎你又能如何!回去告诉林青尘,我饶不了他。” ······ 白莲教的船优雅地拐了个大弯返航了。 林天远对林天鸿说:“哥,我先走了。爹娘和姐姐还挂念着你呢,我得赶快告诉他们一声,也得尽快回寺禀报。” 林天鸿点点头,说:“如此最好,路上小心。” 林天远答应一声,跃上了巨鹤宽大的脊背。巨鹤挥着翅膀在甲板上跑了几步,猛地跳了起来,飞到崖顶上空,来了一个华丽惊险的翻身旋转,长鸣一声,冲天而去,瞬间超过了白莲教的船。 “这倭刀钢口倒是不错,扔了可惜,就留到船上劈材用吧!”杜飞虎把倭刀丢到脚下,走过来抬手搭住林天鸿的肩头,又说:“兄弟,走,进去说话。” 林天鸿和杜飞虎刚进船舱坐下,负责清点战利物资的士兵拿着登记簿跑进来了。 89.凯旋回归心遗恨 第八十九章 负责战后统计的士兵好像很懂冶铁铸造,进来后,没先汇报歼敌人数和缴获物资,而是对倭刀的锻造赞不绝口,说那些倭刀坚硬锋利,应该是在结冰的盐水里淬火。所用的铁料纯度很高,若是用来重新提炼精钢,锻造出的刀剑会吹毛短发、削铁如泥。 对于倭刀的坚硬锋利,杜飞虎内心中肯但口有怨言,说:“若不是倭寇在刀上占便宜,我们也不会伤得如此惨重!” 陆同章说:“是啊,咱们大伙儿手里的兵器,也只有天鸿的笛子可以跟倭刀硬碰。” 闻得此言,齐参将眼光一亮,面露喜色,对士兵说:“把那些刀全搬船,派人封存看管,回营后熔炉再锻造兵器。清点完了吗?歼敌多少?都有什么缴获?” 那官兵看了看登记册说:“有些尸体无法辨识,估计歼敌人数不少于三百二十人,缴获长刀三百三十二把······不······刚才看到咱们船上还有一把,那就是长刀三百三十三把,短刀六把,大船一艘,小船三十七只,另外还捡到价值不菲的镶金木屐一双。” “三百多人?这么多!”齐参将瞪着眼愣了一会儿,说:“什么?木屐还带镶金的!登记,记好了,那也是战利品。”回头扫望陆同章等人,脸上现出敬慕和惊愕,说:“哎呀呀!陆大人,你们和杨将军不过区区二三十人,竟然打败悍匪三百多人,简直不可思议!佩服,佩服,在下佩服的是五体投地啊!” 杜飞虎说:“这个数字只是你们看得见的,早先死在海边的都被浪卷走了,受伤逃跑的还有七八十呢。” “哦!那一共得有四百多人吧!”齐参将现出更为惊讶的神色,说:“回去我一定要先把此次战绩向上汇报,并为诸位申请褒奖赏赐,更要为牺牲的英雄们多多申请抚恤。” 陆同章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说:“齐将军,这次能歼灭这些倭寇,霹雳弹功不可没,江南霹雳堂雷家大公子雷星是可造之材,你回去不妨去联络一下,尽量争取他能为朝廷效力。” “霹雳弹,雷星!”齐参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嗯,我记住他了!”然后转身下达命令:“清理战场,烧毁敌船,准备返航。” 海防营的士兵们把倭寇的尸体全部丢进海里,把倭寇遗留的那艘大船上的东西全部搬回了自己的船上,满怀得胜凯旋的喜悦,兴高采烈地开船返航了。海防营的“巡洋*舰”船体庞大,但航速甚快,虽然起航比白莲教那艘船晚大约半天的时间,但在接近傍晚的时候就赶上了白莲教的船。 两船并行时,林天鸿在窗口看到了沈如月。灵儿比划着双手和她说笑,但她神色黯然、心不在焉,偶尔一笑,也只是勉强附和,明显缺乏热情,笑容犹如短促的闪电,转瞬即逝,然后又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当转眼看到林天鸿对她挥手时,她脸上绽开了花一样的明媚笑容,也轻轻挥了挥手,眉目传情,与林天鸿遥相呼应。官船一拱一拱地迅速赶超了过去,他们很快错失在彼此的视线里,彼此两茫然,都僵住了笑容。 行没多久,忽然听到船头上有人大喊:“来者何人?快快让行!” 远处有人回应:“军爷莫怒,我们是漕帮的船,来找人的。请问可曾看到漕帮杜堂主和昆仑派吕道长?” “有。人现在就在我们船上。”船头那人突然变换声调:“哎!你们他娘的不要命了,还往前冲!拐弯,拐啊······” “战船”下达了减速指令。漕帮的船慌乱地转舵让行,战战兢兢地靠拢过来,连上绳索,搭上了渡板。说了几句告辞的话,杜飞虎和吕会声分别走上颤颤悠悠的渡板,上了漕帮的船。 前来接应吕会声的昆仑派弟子坐船久不适应,已经晕的头昏脑胀,如同醉酒,看到了肢体残缺的吕会声,他们惊愕满面,悲喜交集,赶紧冲出船舱,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一步三歪迎了上来:“师叔,您怎么伤成这样?是谁伤了您?我们为您报仇!哎呦······”船一摇晃,他竟然扑到吕会声身上,弯着腰呕吐起来。 那人碰到了吕会声的伤口。吕会声疼的浑身打颤,嘴唇哆嗦,牙齿咬的咯咯响,但他还是表现出了久经风浪的硬汉本色,在起伏摇摆的船上稳站如松,一把拎起了他的师侄,骂道:“看你这熊样,还说为我报仇!你们怎么现在才来?”他拎着那人像刁着崽子的猫一样迅速地进了船舱。 ······ 海防营“战船”也远远快于漕帮的船,到了三星揽月的时候,已经几乎看不到漕帮船上的灯光了。受伤的人都在一个房间里默默运功调息,齐参将和几个人在另一个房间里喝酒划拳,偶尔牛气冲天地说些豪言壮语。忽然有人在悄声地叫齐参将:“头儿,出来一下,有点事。” 齐参将到了船尾,惊讶地问道:“噢!这是哪儿来的?” “你猜呢?”一个人得意地卖关子。 “噢!这不是······”齐参将猜中了,压低声音说:“你们俩可真缺德!埋到坟里的东西也敢挖,就不怕遭报应!” 林天鸿他们听到了齐参将的话,顿时愕然满面,相顾对望,唏嘘不已。林天鸿心头窜起了怒火,猛地起身冲出门去。 “报应个吊啊!人都他娘的死了,要财宝干嘛!那小子也是个傻蛋,还傻不拉几地都给埋了······哎······哎呦,你干什么?”那个蹲着拨弄财宝的官兵被抓着脖子提了起来,面色惊慌,但无愧色,反而理直气壮似的喝叱林天鸿放手。 林天鸿瞪大了要喷火的眼睛,咬着钢牙喝道:“混蛋!” “别冲动,林兄弟,不要冲动。”齐参将满脸堆笑,劝道:“有话好好说,放手,你放手。” 林天鸿手上反而更加用力了,声音低沉而嘶哑:“这种事你也做得出?” 那个官兵疼的头上冒出了汗,咧着嘴说:“王兴人都死了,还要这些干嘛?埋在地下多可惜,还不如挖出来大家花差花差,要不也分给你一份。” “混蛋!”齐参将顿时发火,抬起手来打了那官兵一个耳光,喝道:“什么花差花差?分什么分?这他娘的也是战利,要登记入册,上交军库。” “是,是,是。是战利,要上交军库。”那官兵严肃地改口认错,又以哀求的口气对林天鸿说:“我们只是慢慢挖开土,轻轻拿了财宝,可并没损坏王兴的身体,还又把坑填埋的完好如初。你放手吧,林兄弟,我喊你哥行了吧。” 齐参将又劝说:“事已至此,就算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他们知道错了,也跟你道歉了,林兄弟,你就放手吧。” 林天鸿心中憋着一口无法发泄的浊气,胸脯剧烈起伏,喘息沉闷而急促,眼中噙着泪花,手上的力道没有丝毫减弱。那个官兵做了缺德事,疼痛难忍也不敢大声嚷,脸上的肌肉痉挛抽动,组成了丑陋狰狞的图案。 齐参将圆睁着眼睛愣了片刻,忽然脸色一变,沉声说:“林天鸿,我可警告你,我们追击倭寇,搜寻海上落难军民,可是在执行军务,所得战利都得充公作为军饷,阻碍军务执行,可是死罪,你有几个胆子、几条命?跟我们耍横,你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不用掂量!”林天鸿被齐参将伪饰的正气激昏了头脑,把心一横,与之针锋相对,喝道:“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什么罪也不怕。” 齐参将一瞪眼,退后一步,“嗖”一下拔出了腰刀,指着林天鸿喝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公然挑衅,无异于作乱造反!” “ 呵呵······”林天鸿悲怆地冷笑,松手放开了那官兵,然而,突然感到后背一麻,想要说的激烈话没能说口,紧接着就感到一股柔和的真气被注入体内。 张新成的手按在林天鸿腰眼处,陪着笑脸说:“齐将军你息怒,林兄弟年轻太冲动,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齐参将渐渐收回脸上的高高在上的愠怒,利落地还刀入鞘,摆了摆手,作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说:“算了!看在你曾和杨将军并肩作战的份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走吧,以后说话、做事得注意分寸。” 张新成揽着林天鸿的肩头往房间走,无奈地摇头叹气,低声说:“林兄弟,民不与官斗,更不能与官兵斗,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杀倭寇,但绝对不能因一时激愤伤了官兵。造反的罪名可是谁都担不起的!” 林天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两颗粗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陆同章他们也听到了船尾的争执,也都现出气愤的神色,但都没有说出表达愤慨的话。郑纯是不敢表达,而陆同章他们是因为身份尴尬,不能表达。但同为县衙捕快的张亮还是怨而慨之地说了一句:“这样的人,竟然做了军中参将!”他失血过多,面孔灰白凄惨,但正色凛然,眉宇间硬气逼人。 听到张亮不无怨尤的话,许青格外谨慎,提醒道:“二哥,你可别乱说!” 张亮冷笑了一下,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眼睛。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天鸿几乎不与任何人交谈,每当回想起张新成的那几句话,都忍不住怅然叹息。其他人彼此之间也很少说话。在回归故土的船上,心里并不踏实,更没有欢欣和愉悦。面对兴致高涨的齐参将时,陆同章等人也只是说些客套话。齐参将得知郑纯的身世经历后,对他格外产生兴趣,眼神中时时现出嫌恶,经常含沙射影地说些带有羞辱意味的话。郑纯如坐针毡、如临深渊般惶恐不安。 90.捷报飞传 第九十章 终于看到大陆海岸了! 船终于停了! 林天鸿与陆同章、张新成等人简单告别几句,就急匆匆下了船。 郑纯下船之心更是急切,但却不敢明目张胆,他打量着齐参将,察言观色,目光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如同做贼。 齐参将果然没有放他自由离去,拦住他说:“你虽是弃暗投明,但身上污点难消,要随我到海防营听候发落。” 郑纯在蝴蝶岛杀倭寇时勇猛如虎,但听到齐参将的话后骇然变色,满面惊恐,变成了一副可怜相,说:“不,不,我不能去。” “这可由不得你!”威武的齐参将大手一挥,说:“来人,海盗郑纯拘捕抗法,给我拿下!” “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两个官兵嬉皮笑脸地拿着绳子走向郑纯。 “住手!”林天鸿又纵身跳回船上,护在了郑纯身前,面孔紧绷,满脸豪狠,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厉声喝道:“为什么抓他?” “吆嗨!你管得可真够宽啊!”齐参将“嗖”一下,利索地拔出了腰刀,喝道:“一起拿下!” “唰唰”一阵拔刀出鞘声中,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森严,剑拔弩张,有一触即发之势。 许青、李达急忙跑过来劝和:“冷静,大家都别冲动,大家都是自己人,可千万不要动手。” “嗨!”陆同章沉重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齐将军,我们都亲眼看到郑纯勇杀倭寇,可以保证他绝对是真心弃暗投明,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看在大家一身伤的份上,看在杨将军亡魂的份上,你就高抬贵手,放了他吧!”他口气虽软,但神情严肃冷峻,目光凌厉骇人。 齐参将目光与陆同章微一对视,立时溃败,现出窘迫,讪然一笑,说:“我只是要带他回去听候发落,可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你这是何必呢?”扫目四望,看到张新成和独臂捕快张亮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审时度势,颇为踌躇,最终像是下了巨大决心似的,叹息一声,说:“那好吧。既然陆大人你为他作保,那就让他走吧!不过,郑纯你听好了,你以往劣迹我们还会继续查实,备案存档,如若再犯,定斩不饶!”然后,他还刀入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走吧!” 郑纯如逢大赦,躬身作揖,点头如捣蒜,说:“是是是!小人以后一定安分守己,一定,一定!”他弓着身子向后退,并用手揪着林天鸿的衣服,提醒他一起走,赶快走。 ······ 林天鸿和郑纯上了岸,张新成追了过来。 那齐将军已命人快马前往海防营告捷,说要向沿路各驿站通报喜讯。他下达完命令后曾悄声又作交代,而且神色诡异,张新成担心他出尔反尔,还会为难郑纯,所以,决定和他一起南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张新成的话,郑纯黯然叹气,气苦地说:“他们总得给我条活路啊!要真是穷逼不舍,那就太令人寒心了!” 林天鸿心里气愤,却也无可奈,何考虑再三,对郑纯说:“这也只是揣测,有张大侠陪着,你路上机灵点,回泉州后多加小心,可千万不要再引起官府主意。” 张新成和郑纯在一家裁缝铺里乔装打扮后走了,林天鸿换下海防营官兵便服走出裁缝铺时,看到护送陆同章的海防大船已经走远了。他搭乘了一艘驶往泺口码头的商船,竟然听到船上有人在宣扬海防官兵蝴蝶岛大战的捷报。 到了泺口码头,林天鸿打算搭船沿运河北上,在汶西码头上岸,回家看看父母。乘船之前,他先到一家饭馆吃了碗面,面馆里有人在颂扬海防官兵东海歼灭倭寇的事迹。讲述者情绪高涨,口舌伶俐,那九死一生的恶战,被他添枝加叶,演绎成了妙趣横生的故事;听者乐在其中,随声附和,深信不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被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他目不斜视,专心吃面,自己都对自己的深沉冷静感到惊讶,但听到那个先知者说“歼敌八百余人”时,他愕然一惊,被面汤呛着了。他站起来,搓了搓因咳嗽而湿润的眼睛,挥手示意欢愉的人们肃静,大声说:“据战后统计,歼灭倭寇也就是三四百人而已!”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一大批听众的激烈驳斥:“你是谁啊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还‘据战后统计’,你说谁统计的?海防营的官兵亲口说是八百多人,连‘中都神捕’都明确表示基本属实,你怎么就把歼敌数目给拦腰砍掉一半还多。这是军中捷报,是军情,你胡说八道是要坐牢的!” 林天鸿愣了,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别生气,我胡说八道,我走,你们继续聊。”他招架不住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们乱纷纷的声讨,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搭乘的这艘商船上,依然有人在传扬“东海大战倭寇”的事迹,不过他们更加推崇的是“中都神捕”和“江湖豪杰”,而且一再强调“江湖豪杰”大多是“咱们大运河上的好汉”。其中有一个儒士装扮的老者极具感情色彩地慨叹了一句:“咱们大运河养育出的英雄儿女多了去了!” “说得对,太对了!”儒士老者的话受到一位带着江湖行头的卖艺汉子的热情响应。他踢了身旁的少年一脚,说:“狗蛋,听到了吗?连这位先生都说大运河是出英雄好汉的地方。想当年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大多都在运河上混过事儿,‘浪里白条’、‘阮氏三雄’······反正有许多,我就不再一一列举了。但有一点你必须要相信,咱们那对板斧是和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板斧一个样式的。” 被称作“狗蛋”的少年脸上现出骄傲的光彩,说:“我相信,师父说什么我都相信。”然后“呵呵”地笑了。 所有人都笑了。 林天鸿也笑了,心想:“什么真的假的?信则真,不信则假。对于同一件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见解,各自乐在其中。无关痛痒的见解,无论对错,都没必要纠正。”言念至此,他心中畅快多了。 来到船头,他再次领略感受运河两岸的风光气息。越接近家乡,越是心情激动,更加归心似箭。到了汶西码头,不等船靠岸停稳,他飞身一个箭步上了栈道,迅步走进人流熙攘的码头市场。 姜老汉的茶棚里有一群人在高谈阔论:“······东海大捷,斩杀倭寇千余人,烧毁敌船上百······” 他根本不再在意百姓们喜闻乐道的“夸大其词”,权当过耳风声,步履无比轻捷跑了过去。 到了村头,看到大力、二力在老槐树下合力在为生了双犊的老黄牛梳理皮毛,林天鸿跟他们说了句玩笑话:“你们家可真是风水兴旺、地气昌盛,这老牛又生了两个牛犊!” “过奖,过奖。哎!你是谁啊?噢!是天鸿吧!”大力、二力一时没能认出他,认出他时,他已经分别拍了拍两个小牛犊毛茸茸的脑袋跑过去了。 老树蓬天,绿荫蔽日,栅门虚掩,家还是老样子。林天鸿推开门跳进了院子,大声喊:“爹,我回来了。” 林方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喊声转过身来,愣了,即尔大喜,扔掉斧头迎了上去:“哎呀,鸿儿你可回来了!好啊,回来就好······” 母亲从厨房门口探出身子,眯着眼睛端详,脸上突然涌出喜悦,说:“哎呦,真是鸿儿!”慌慌张张走过来,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抓住了林天鸿的胳膊,高兴的手足无措:“哎呀呀,才几年没见呢,鸿儿长这么高了,也壮实了,成了大人了,更像你爹年轻那会儿了,呵呵······”她笑逐颜开,眼神中播洒出骄傲和慈蔼,说:“饿了吧?来,娘刚蒸出了馍,先吃两个垫垫饥。”她的小脚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咯噔噔冲进了水汽迷漫的厨房。 林天鸿对着厨房门喊:“娘,您不用忙,我不饿,等会儿一块吃吧。”他回过身走到枣树下,拿起“地八仙”上的水壶倒了碗茶,递给父亲,说:“爹,您坐下歇歇,喝口水,我来劈柴。” “嗯,坐下,你也坐下,劈柴不着急。”林方接过茶碗,提了一个凳子放到儿子脚下,拍着儿子的肩膀说:“还行,够结实。坐,别站着啊!”他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儿子,面带春风,满眼激喜,慨而叹之地说:“哎呀,你们的事我听说了,干得好啊!干的太好了。” 父亲简短恳切的赞叹,令林天鸿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他笑了笑,说:“您听谁说的?码头上那些人夸大的太离谱了。” 林方说:“别人只不过图嘴头上乐呵,夸大就夸大呗。天远说你们打败了倭寇三百多,应该不离谱吧?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他们夸大的越离谱,爹越高兴!呵呵······”他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绽放出秋日阳光般层层叠叠的光彩。 林天鸿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心中感慨万端,怜惜地说:“爹,您老了,您受累了。” “不累,不累。”林方摆着手,不以为然地说:“你们都长大了,爹能不老嘛!只要你们姊妹几个都好好的,爹就高兴,没觉得累。呵呵······”他又笑了起来。 李氏从厨房里端来了两个粗瓷大碗,一个碗里盛着四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另一个碗里是灿若宝石的油炸花生米,边走边说:“听远儿说你们在海上个把月没吃上饱饭,受了不少苦吧!来先凑合着吃点,等会儿娘给你做好吃的。”她也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像一朵花瓣紧密的菊花,洋溢着温情和芬芳。 “娘,我不饿,您歇会儿吧!”林天鸿起身接过碗放到“地八仙”上,扶着母亲坐下,轻轻擦拭母亲脸上的汗水。 “哇!哥哥回来了!”大门口响起林霁遥脆生生的声音:“哥,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可要把人的心都等焦了。”她拉着郑婉君的手,脚步欢快地冲了进来。把郑婉君往前一推,说:“这不是回来了,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做了个鬼脸,俏皮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流光溢彩,满口细细的牙齿仿佛是用最莹润的白玉雕刻而成。 此时见到林天鸿,郑婉君有一种劫后重逢的感觉,只看了一眼那英气逼人的脸庞,她就激动的热切不安,犹如痛饮美酒,酣畅淋漓,心跳剧烈,柔情蜜意涌动如潮。这种感觉来的突然而又强烈,令她顿时举止不安,无所适从,也不敢与林天鸿对视,羞红了脸,弱弱地问:“听说你受了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去看大夫?” 林天鸿说:“都是些皮外伤,不用看大夫,过几天就没事了。” 郑婉君年龄见长,心思更为缜密细腻,虽然与林天鸿数年未曾谋面,但心中的爱坚贞不渝,更为热切浓烈。见他对自己的伤势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她不仅嗔怨起来:“皮外伤也伤,大病症都是由小伤痛累积的,小伤小病,你也不能大意,要看过大夫才放心。” “好好好!我不大意,等会儿我就去看大夫!”林天鸿像是道歉似的,讪然对郑婉君赔笑。 郑婉君抬头一看林天鸿的笑脸,不禁呆住了。感觉这笑容和以前一样的亲切,又似乎因久远而陌生,清爽明朗,别致而富有魅力,像一道华丽的闪电划过她的心空,像一条矫健的游鱼冲破她心湖的波面。她的心揪紧了,恐慌而又焦灼,恨不得立刻把这笑脸捧在手心,拥在怀里,再不放开······她察觉林家人的异样眼神,感觉像是犯了大错,立刻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想要逃离,但找不到合适的推脱之词,幽幽叹息一声,说:“你平安回来,咱们也就安心了,我······我先回去了。” 望着郑婉君离去的身影,林天鸿喃喃说:“婉君怎么比小时候还害羞,好几年没见了,怎么刚说一句话就走了?” 林霁遥吐着粉红的小舌头,挤眉弄眼地说:“你想和她多说话,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多和爹娘说说话吧,以后可不要像大力、二力,娶了媳妇忘了爹娘。” 李氏用手指敲了敲女儿的鼻子,说:“你呀!没个正经,都是订了亲的人了,还这么调皮,以后到了婆家岂不遭人嫌!你看看婉君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过?” “娘,您说什么呢?”林霁遥靠在母亲身上打着忸怩撒娇。 林天鸿惊愕地看着母亲,问道:“霁遥订亲了?姑爷是谁家的?” “哥,你讨厌!”林霁遥羞红了脸,嗔道:“别拿我取笑!”跺了跺脚,转身跑回房去了。 林方着告诉林天鸿:“姑爷不是外人,崔家庄崔公子,你的义弟崔成。” “啊!崔成!”林天鸿一惊,笑了。 91.弄巧成拙 第九十一章 泰山大会结束后,张若虚曾带弟子到宝相寺了解过情况,顺便到林家村见了林方。了解情况后,本计划要出海搜寻林天鸿,但因突然有急事没能成行。三天前又来林家村时,却在路上听到了铺天盖地的议论蝴蝶岛歼灭倭寇的事。他与林方评论着“蝴蝶岛大捷”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之余,替崔成保媒,向林方提亲,林方正在高兴头上,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了。 李氏对儿子简略描述了经过,话头一转,忧心忡忡地说:“我觉得你爹答应的太鲁莽了。门不当户不对,连人家崔家老爷、夫人的面都还没见过,又摸不准人性,霁遥嫁过去还不知道好歹呢!” “哎呀!行了,别唠叨了,都说过多少遍了!”林方不耐烦地对妻子说:“张道长保的媒,还能有错嘛!他能把咱们遥儿往火坑里推吗?再说,崔公子和鸿儿是结义兄弟,他们又同门学艺这么几年,还能摸不准脾性?”转过头又对林天鸿说:“鸿儿你来说,依遥儿的性子,会受崔公子的气吗?” 林天鸿乍一听闻这件事时感到很意外,静下心来分析,觉得崔成向霁遥提亲倒也是情理之中。他小时候见到霁遥就完全没有了大少爷的样子,在泰山还多次表露过对霁遥的爱慕之意。崔成和霁遥订亲,林天鸿打心里是高兴的,但也隐隐有些担忧,两家家境相差太大,他担心林霁遥以后很难做这样大户人家的女主人。但师伯张若虚保媒,父亲也已经答应了,就绝对没有退路了。他只能安慰母亲:“娘,您不用担心。崔成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人还是挺厚道的,崔庄主和崔夫人也都是大善人,霁遥嫁到崔家不会受委屈。” “你对崔家了解的多,你这么说,娘就放心多了。”李氏转忧为喜,说:“对了,你爹还为你向婉君他爹提亲了,他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啊!”林天鸿大吃一惊,瞠目结舌:“为我······婉君······” “是啊!”林方看着儿子,脸上洋溢出丰收在望的喜悦和欣慰,不紧不慢地说:“张道长来时,先是对你夸赞了一番,后来说,你年龄大了,有心思了,让我该考虑考虑你的婚姻大事了。我当时还想着让你再在泰山呆几年,后来一想,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才是大事嘛!送张道长出门,我直接就去了你郑伯家,心想,咱们两家为邻几十年了,你和婉君又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凭咱们两家的关系,也不用找人保媒,肯定是一拍即合,皆大欢喜嘛。果不其然,我见了你郑伯,不客套,不寒暄,开门见山,一句话挑明,他当场就痛快答应了。哈哈·······爽快人办事就是爽快!哈哈·······这你就明白刚才婉君为什么害羞了吧,没订亲,你们是兄妹,这订了亲就不一样了,没过门的姑娘见了郎君,哪能不害羞呢!呵呵······” 李氏也笑的合不拢嘴,说:“得尽快让婉君过门。这不,前几天远儿回来说你这几天就要回家,你郑伯伯正忙着给婉君准备嫁妆呢,说是要伐了门口的大槐树,让村西头的赵木匠把家私做的讲究些。你郑伯母还说要多做件绸料被面呢。我说不用他们家太破费,他们就是不依。哎呦呵!你看,他们就婉君一个宝贝女儿,这是要可着劲儿陪衬啊。婉君这么好的闺女,鸿儿,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待婉君,绝对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不,不,我不能和婉君成亲。”林天鸿惶恐地说:“爹,您去找郑伯伯退亲吧。” “什么?”林方和李氏似乎对自己的耳朵失去信任,不约而同地各自用手罩住了耳朵,齐声问:“你说什么?” 林天鸿急的头上冒汗,原地转了两圈,深吸一口气,坚决不移地说:“我不能和婉君成亲,我不能娶婉君。” 林方顿时变了脸色,“哼”了一声,一脚把桌子蹬出去二尺多远,猛地站起来,吼道:“你在泰山心神不定、魂不守舍,不就是为了婉君嘛!” 李氏赶紧劝丈夫:“哎,他爹,有话好好说,别发这么大的火,小心你的身子。噢!鸿儿他们年龄还小,缓两年成亲也可以嘛。” “小什么小!”林方怒气冲冲地吼道:“大力、二力他们跟他一般大的时候,都当爹了。早两年晚两年不都一样嘛!我这身体一年不胜一年,还能指望什么?看不到续下的香火,我死都不能闭眼。这事儿我跟郑大哥都商量好了,先订亲,年底娶过门,就这么办了!” 李氏又再劝说儿子:“鸿儿,就依你爹的吧。这不,圈里的猪都长成个了,到年底正好用来办喜事,还有十几只鸡,娘都好好喂着,就准备你的事,咱们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说完,指着枣树上密密麻麻大如青豆的枣子,又说:“昨儿霁遥还说今年多晒些干枣,到你和婉君成亲的时候好做花糕、蒸花饽饽。” 父母刚柔并济的苦劝,令林天鸿心乱如麻,他噗通跪倒在地,说:“鸿儿不孝,不能遵从爹娘的心愿,鸿儿真的不能和婉君成亲,鸿儿的意中人不是婉君。” “啊!”李氏茫然若失,喃喃说:“不是婉君?这······哎呀!他爹,鸿儿说不是婉君,这可咋办呢?” 林方抡起巴掌就要往林天鸿头上盖,被李氏站起来抗住了,他瞪着眼睛喝道:“不是也得是,娶谁进林家的门,由不得你,我还没死,就得我说了算!” 这时,林霁遥像是一团驾驭着闪电惊雷的乌云一样从厢房里冲出来,指着林天鸿吼道:“哥,你起来说话,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她好像突然猜到了答案,把目光转向了桌子上的乌笛,惊道:“是她!”她摇着林天鸿的肩头,又说:“哥,难道你喜欢的是沈如月?难道你真的相信一见钟情?当年你们不过只是匆匆见过一两面,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把她当成意中人,真是傻啊!” “不止见过一两次。”林天鸿说:“我们后来又见过很多次,蝴蝶岛上她也在。” 林方像是在回忆久远的往事,摇头叹了口气,又坚决地说:“甭管你们见过多少次,也及不上你和婉君从小到大的情份。” “不!”林天鸿说:“这两种情份是不一样的。我待婉君同霁遥一样,都是妹妹,小时候不懂事,说过要去婉君做媳妇的玩笑话,但那只能是小孩子闹着玩的话,不能算是承诺。当年见过如月后,如月的影子就一直在我心里,后来长大了,我才真正明白,我是真的想要娶如月为妻的。求爹您成全我吧!” 林方强压住火气,说:“当年你们小孩玩闹,说了不作数,可如今我都和你郑伯伯定好了的事,也不作数嘛!休想!” “爹,求您了!您就答应鸿儿这一回吧!”林天鸿又摇着母亲的腿哀求:“娘,您就答应鸿儿吧!” 此时,栅门响了一声,似乎有个人影在门上扶了一把,又急着走开了。 林方没看到人,但确凿地断定了是谁,大声喊着追出了门:“郑大哥,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咱们商定的事到什么时候也不能更改!” 李氏见触怒了郑婉君的父亲,急的搓手跺脚,不知所措,流着泪说:“鸿儿啊!你可要想清楚,可不能糊涂做错了事啊!婉君多好的姑娘,知冷知热,对你一往情深,咱可不能辜负了她啊!事儿都已经说好了,你这样推掉,让婉君如何······唉呀!娘也舍不得啊!” 听着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劝,林天鸿眼含热泪,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林天远带着那只巨鹤进了家门,看着院子里的情形,吃惊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林霁遥不知该怎么才能说得清楚,跺了跺脚,说:“你别打听,说了你也不懂。你才刚走几天,怎么又回来了?还背着包袱,师祖爷爷又派你去找舍利吗?” “不是!”林天远鼻子一酸,眼中盈起了泪花,说:“师祖公把我撵出来了。” “啊!”林天鸿站起来问:“怎么回事?师祖公为什么把你撵出来?” 林天远鼻子一抽,流下了眼泪,满脸的懊悔和委屈。 ······ 林天远拿着图文消退的卷轴交给敬若方丈时,敬若方丈感慨万端地说:“王兴身故,这卷轴一毁,那项绝世武功也就彻底消失了,这就是定数,定数难逃啊!” 看到敬若方丈黯然的神态,林天远以为他是惋惜哪项武功,说:“卷轴虽然毁了,但上面的武功却没毁,远儿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再写一份给您不就行了!” “什么?”敬若方丈惊道:“你看过上面的内容?还都背下来了?” “是啊!”林天远不禁有些得意,说:“这卷轴既然是咱们寺里的不传之秘,定然非常宝贵,哥哥发现上面的字迹将要消褪,就让我背下来了。这‘乾元真经’的口诀好生古奥难懂,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记下的,我这就写出来,您看看对不对。”他捋了捋袖子,走到桌子前就提笔蘸墨。 没想到敬若方丈竟然皱着眉头急急说道:“写不得,不要写!” 他抬头望着敬若方丈,疑惑地问:“为什么写不得呢?师祖爷爷您是不是也已经背下来了,要自己亲手写?” “不,不是!”敬若方丈摇了摇头,说:“‘乾元真经’本不是我们宝相寺的武功,也不是禅宗一脉相承的武功,我从未亲眼看到过上面的内容,只是听上代方丈说起过。这种武功不能练,连秘笈也万万不可拿出来现世,否则后患无穷。” 林天远更加疑惑,问:“这武功为什么不能练呢?即便不是咱们宝相寺的武功,也没必要束之高阁,远儿虽然愚钝,也看得出这是非常高深的武功,咱们应该拿出来练练,取长补短嘛!只不过是一项武功而已,练了会有什么后患呢?” 敬若方丈沉思良久,才道出担忧的原由:“上百年前,有一位武林奇人研创了‘乾元真经’,凭借这项武功,他纵横江湖无人可敌。但这项武功霸道诡异,迷人心智,常使人狂性大发,难以自制,因此,这位奇人杀害了许多人命,惹下了很多仇家,这秘笈也招来了很多武林人士的争夺。在一场浩大的血腥风波后,这位奇人大彻大悟,看破了恩怨情仇和名利声望,便在宝相寺出家为僧,苦修佛法。但‘乾元真经’的武功一旦上身便难以磨灭,他虽然极力控制心中的魔性恶戾之气,却总是每每发狂难抑,令他痛苦不堪。他不想让别人再倒他的覆辙,本打算销毁秘笈,却又不忍心毕生心力所创的武功就这样毁了,便悄悄把秘笈藏在黄金塔顶的琉璃柱内。他殚精竭虑思索化解戾气之法,以便使‘乾元真经’成为尽善尽美的武功,直到他圆寂归天之际,也没能实现愿望,就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方丈。这个秘密一直成了我们宝相寺秘而不宣的机密,只有方丈临圆寂之时才口头告知下一任方丈,并叮嘱万万不可开启修炼,以免坠入魔道,造下杀孽。本以为这个秘密永远会就这样沉寂下去,不料事过百年,那头畜生闯祸,竟然把塔顶的琉璃柱打碎了。唉!你记下秘笈虽是无心,但宝相寺不能再容你安身,你走吧。” 此时,林天远才明白自己弄巧成拙,犯了大忌,流着泪说:“我不练就是,求师祖爷爷不要撵我走。” 敬若方丈叹气说:“心魔难抑,练武之人记下深奥的武学岂能克制不练。你敬仁师叔公参研佛法几十年,终还不能尽消好胜之心,你哪里能够抗拒得住。佛法渡厄从善,绝不能纵人弃善从入恶流,宝相寺不能任你步入沉渊,我亦不忍心看你遭受魔戾之难。现如今,你最好远离人烟,去寻找或自行揣摩化解‘乾元真经’摄人心魄的法门,切记,练此功时一定要谨慎。你去吧。”说完,走到门外,对那只巨鹤说:“你这畜生,闯下大祸,该罚。”他屈指在巨鹤头上弹了三下,说:“宝相寺也不能再收留你,随他一块去吧!” 巨鹤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似的,曲颈低头“咕咕”叫了几声。 事已至此,林天远心中懊悔不迭,却也气苦委屈,也不再哀求,跪下磕了三个头,回去打理了包裹,含泪跃上鹤背。巨鹤哀鸣一声,飞起来绕着黄金塔飞了一圈,然后折身向西去了。他六神无主,心中一片茫然,乘着巨鹤东游西逛了几天,便回家了。 92.拒婚 第九十二章 林天远讲完这些,早已是满腹委屈,泣不成声。 李氏怜惜地抱着小儿子,流着泪安慰。 林天鸿悔不当初,捶手顿足地说:“唉!怎么会弄成这样呢!” 林霁遥则忿忿不平地说:“不就是个武功秘笈嘛!记下没记下有什么大不了的!师祖爷爷也太小心眼了吧!依我说,天远被赶出来倒好。”瞥了一眼哥哥林天鸿,接着说:“免得再像他一样,学艺不成,倒把脑袋学傻了。” 这时,“砰”一声响,大门差点被踹飞,林方去而复返。怒气冲冲地进来,指着林天鸿:“你这个逆子,快去跟婉君她爹认错,痛快答应下这门婚事,如若不然,你······你滚出这个家门。” 林天鸿怔了怔,说:“爹,我去跟郑伯伯认错可以,但我不能答应这门婚事。” “还敢顶嘴!”林方火气无以发泄,气得捶手顿足,原地打转儿,好像突然发现林天远似的,愕然一愣,问道:“哎!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天远简略地说了原由,林方简直气昏了头,手舞足蹈地吼叫:“哎呀呀!让你在寺里好生侍奉师祖爷爷,你却做下了这样的混账事!为什么不听嘱咐?为什么要看那经卷?你连师祖爷爷的话也当耳旁风,真是混账!” 林天鸿又赶紧为弟弟解围,说:“爹,这不能怨天远,是我让他记下的。” 听到林天鸿的解释,林方怒气更盛,额头暴起青筋,咆哮大吼:“滚!没一个省心的!都给我滚!我就当没你们这两个儿子。”他摔门进了房间,里面传出捶打桌椅的大响。 兄弟二人目瞪口呆,愣在当地。 李氏心里乱成一团麻,彻底没了主意,推推大儿子,说:“鸿儿,你说话啊!”又摇摇二儿子,哭道:“远儿,你怎么了?放下东西,坐下。”又分别牵着两个儿子的一只手摇动,唉声叹气地说:“你爹只是说气话,怎么会不要儿子呢?来,别傻站着,都坐下。” 林天鸿心知,定是郑伯伯、郑伯母对父亲说了些埋怨责备的话,才使得父亲发这么大的火,说这么激烈的气话。他能理解父亲,也能理解婉君父母,但他对现在的局面一筹莫展,心中纠结苦恼,难以言说。 林天远远比哥哥经事少,受到挫折后心无着落,依恋父母依恋家,本指望着从亲人身上得到些慰藉,却不料莫可名状地被父亲怒斥了一顿。他心中气苦,满是凄凉,眼中盈满泪花,痛苦地摇头,喃喃说:“爹变了,爹不要远儿了,师祖爷爷不许远儿留在寺里,家里也容不得远儿了。远儿走,不再讨人嫌了。”他抬起袖子,倔犟地擦了下眼泪,哽咽着又说:“娘、哥哥、姐姐,远儿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会惹爹生气了。”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李氏着急的眼泪崩流,抱着林天远的头,抚摸着,说:“哎呀!儿啊,傻孩子,可别这么说。爹怎么会不要远儿呢?娘知道远儿委屈,来······” 林天远却挣开母亲的怀抱,跪倒地上磕了个头,紧跑两步跃上了鹤背。巨鹤驮着他飞过屋脊,向北方辽阔的天空飞去。 “天远,远儿······”林霁遥连声呼喊着追出大门,只听得空中传来的巨鹤凄厉的鸣叫声,已经看不清半点鹤形人影了。 “怎么都这么倔呢!”林霁遥对着胡同口的大碾盘踢了一脚,无奈地回家了。她安慰还对着天空发愣的母亲:“娘,天远的小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过几天气消了就会回来的。”回过身来却对林天鸿声色俱厉:“天远赌气跑了,爹还在生气呢,都是你惹得,你看着办吧。”然后对母亲说:“娘,咱们回屋,让他自己拿主意。”她没能拉动母亲的脚步,自己气鼓鼓地回了房间。 李氏愁肠百结、心乱如麻,泪眼巴巴地盯着儿子的脸,说:“鸿儿,你年龄不小了,你得明白你爹的心啊!” “明白!”林天鸿点了点头,说:“娘,我知道,爹是在说气话,其实是为我们好,可是······” “哎,明白就好!”李氏麻利地抹掉眼泪,强颜欢笑,笑的凄苦,说:“远儿还太小,只是一时扪不过弯来,过两天想明白了就会回来的,这是家嘛!”说着,眼泪又流出来了,她又利索地擦泪,擤了一把鼻涕,又说:“鸿儿你先坐会儿,娘去做饭。”转头对东厢房喊道:“遥儿啊,来帮娘烧水,杀鸡,咱们今天吃鸡。”低头抹着眼泪,故作刚强地沉声说:“再怎么着,饭还是得照吃!” 林霁遥正把着窗台观察哥哥,看到他依然是坚定不移的神色,她也铁了心的赌气到底,对着窗口喊道:“不去,他不答应和婉君成亲,甭想吃上我做的饭,连口热水也甭想喝。” “哎,这孩子!”李氏又故作笑脸,说:“这是哪跟哪啊!又碍你什么事了,你怎么还犟上了呢!”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自己去抱柴禾烧水。 “娘,您别忙了!”林天鸿上前握住母亲的双手,摩挲着她手上的老茧,又抬起手指理顺了母亲额前斑白的乱发,极力隐忍着夺眶的泪水,哽了两下喉咙,说:“娘,不吃了。我得先回泰山,师父和师伯还都牵挂着呢。您保重,劝爹不要生气,过些天我再回来看你们。”他把那方绣着“喜鹊登枝”的手帕儿塞到母亲手中,说:“帮我把这个还给婉君吧。” 林霁遥看到哥哥要退还手绢,立刻坐不住了,吼了一声“还!你还得清吗?”她人随声至,冲出了出来。往院中一站,怒气粗喘,竖眉立目,眉间聚起粉红樱桃般的一个疙瘩。她看似凶狠霸气,但话一出口,却带有泣意:“这几年你不在家,婉君哪日不想你念你,别人不知道,我却知道的清楚。听到你飘落到海上,她日日提心吊胆,眼睛都哭肿了几回。你倒好,本领长了,眉眼儿也高了,看不起一起长大的女孩了,成了负情薄幸的人了啊你!”她鼻音一转,眼泪涌出,沙哑着嗓门哭了起来,花容如碎玉,声音也是支离破碎。 “不,不是,我没看不起她,没看不起任何人。我······”林天鸿难以招架妹妹的哭声,更难以承受心中的愧疚,可是也不愿委曲求全,但他实在找不到为自己辩护合适的话,感觉作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林霁遥越哭越气,大声吼道:“你走吧,去找那位千金小姐吧,我们穷女孩活该受罪。你走啊!”大喝一声,气势顿时瓦解,掩面而泣,伤心欲绝,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林天鸿歉疚地望着妹妹,深吸了一口气,又粗重地吐出来,低沉着声音,字重千钧似的说:“我辜负了婉君的一片心意,我对不起她,让她忘了我吧!”说完,毅然转身,走出了家门。 “哎!鸿儿······”李氏追出门外,跌跌撞撞地跑了两步,哭腔哭调地喊道:“鸿儿,办完了事早点回来。” 林天鸿转过身,点了点头说:“我会回来的,娘,您回去吧!”说完,又猛地回过身,大步走了起来,眼中的泪水却再也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走到村外旷野,他哀叹一声,悲壮、激荡之气顿时填满胸腔,纵声长啸一阵,大踏步走向绵延向东的路。 来到汶上县城时已经是夕阳西下的傍晚了,辉煌满天,城内喧哗纷闹。有一群人围着说书先生听即时编排的评书,那先生编排了押韵合辙的唱词:“铁甲坚船赴深海,长驱直入征东洋。中都虎将陆同章,断案如神武艺强。挺枪深入妖魔阵,势如龙虎无人挡······”唱者激情澎湃,满目崇拜,听众感情投入,悠然神往。 时下,民间说唱小调在舆论传播中有着举足轻重地地位,百姓所了解的风尚动向,多由此出。陆同章早在人们心目中塑造了维护法纪、保护一方平安的高大、刚正形象,为人瞩目,为人传诵,海上的经历又为他加大了光环,在县衙的宣扬和好事者的造势之下,他在中都大地,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了。应各方所需,陆同章在中都大地成了久久传唱不衰的主角。听到如此的褒扬唱诵,同为事件经历者的林天鸿感同身受,颇为自豪,哑然一笑,绕开人群,去了一家小客栈投宿。 第二天,到了泰安城,城墙根下的一个苇席棚顶的说书摊赫然入目,里面人满为患,说书先生也是拿蝴蝶岛血战倭寇的事大作文章。那说书先生眉飞色舞地吟诵:“江河为脉山作骨,中原遍地好儿郎。泰岳擎天千古秀,人杰地灵龙虎藏。侠冠九州犹不够,汪洋大海显锋芒。江湖后浪推前浪,后起之秀志气强。今日咱家要讲的还是在蝴蝶岛大战倭寇的泰山派英侠林天鸿······” 听到这朗朗上口的唱词,林天鸿愕然一惊,心想,因为自己身属泰山派,所以在泰安城成了典型,而说书人为投百姓所好,就把他单独搬出来颂扬。虽然明白这个原由,但他的虚荣心还是有所膨胀,不禁得意起来。迎合着说唱的节拍,他哼着小调,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那群人,笑容可掬地对每个擦肩而过的人点头示意。及至深入人群,他豁然大悟,飘忽的心沉寂下来,颇为尴尬。他发觉自己无异于掩耳盗铃似的自欺欺人,没人对他回以赞赏的笑容,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他就是他们交口称赞的“泰山派后起之秀”,他们只是人云亦云,自得其乐。他迅速调整心态,保持着深沉严肃,不以为意的样子,匆匆离去。 在泰山脚下,他被几个下山采办的伙夫围住了。他们视他为英雄,引以为豪,脸上洋溢着崇拜,喋喋不休地追问经过原委。他们觉得当事人的亲口陈述更为权威,自己再转述时将更有力度。 林天鸿早已没了热情和欢愉,只作了极为简短的回答:“历尽艰难,九死一生。” 伙夫们对这样的回答非常不满意,认为不够形象,不够具体,严重缺少跌宕起伏的情节。他们继续“不耻下问”,林天鸿只能“诲人不倦”地一再完善。 他们推推搡搡地蹒跚而行,一个机灵的小学徒早就欢欣鼓舞地蹦跳着去真武观传达消息了。 93.重游竹竿巷 第九十三章 泰山派掌教齐若冲在真武大殿传见了林天鸿,了解了经过后,他很平静,只是淡淡地对林天鸿说:“嗯,很好,你做的很好,但不要骄傲!” 张若虚却反应激烈,兴奋异常,竖起大拇指对林天鸿说:“现在大街小巷都在对你交口称赞,你可真是为我们泰山争光了。师伯我大半生行走江湖所做的侠义事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干的这一件。” 城中遇到的尴尬,令林天鸿有了自知之明,齐若冲的淡然态度更让他谨慎起来,听到张若虚如此夸赞,他淡淡一笑,说:“师伯您太过奖了!那些事,任哪一位师兄弟赶上也都会这么做的。” “嗯!”张若虚依然兴致高涨,笑道:“话虽如此,但旁人未必有你干的漂亮,连漕帮杜堂主都竖起大拇指夸你。前两天我遇见他,他说自己如何机智勇猛,杀了多少倭寇,我猜他是夸大其词往自己脸上贴金。不过,他夸你的话,我还是相信的,你汇集了你师父和魏老怪两个人的所长嘛!哈哈······”他止住笑声,问道:“见过你父亲了吧?他高兴坏了吧!生子如此,父复有何求?这不正是为人父者所期望的嘛!他可以欣慰了,我也可以挺起胸膛向他交差了嘛!哈哈······” 听到此处,林天鸿又想起了父亲生气发火的样子,心头不禁沉重起来。 这时,殿外传来杨若怀的声音:“是我的好徒儿回来了吧!哈哈,师父来也!”人影一晃,他像妖气腾腾的乌云似的掠了进来,头上顶着蛛丝灰挂,满脸汗泥,围着林天鸿转圈,对林天鸿的行礼问候置若罔闻。转了两圈,他拍着林天鸿的肩膀说:“好徒儿,好样的!你干了这么一件体面事儿,师父我脸上也跟着沾光!” 见到了“为老不尊”的师父,林天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竟然还当着掌教师伯的面跟师父说了句俏皮话:“师父您是这么体面的人,我敢给您丢脸嘛!” 杨若怀却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嗯,言之有理!”他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弄得花儿唿哨,搓着手掌说:“要是早知道这么好玩,我就不跟那魏老鬼东奔西跑了,也跟你们一块儿到海上耍耍。上阵亲兄弟,出征师徒兵,这活儿会干的更漂亮、更体面!唉!可惜了!” ······ 听完一番嘱告,林天鸿走出了真武大殿,在外面翘首以待许久的崔成跳了出来,拉着他问长问短。 他推了崔成一把,说:“我的事遇到了麻烦,以后再告诉你。你先说,你和霁遥订亲的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说起自己,崔成神采奕奕的脸上现出了羞窘之色,嘿嘿一笑,问:“你回过家了?你都知道了?” 林天鸿又搡了崔成一把,佯装愠怒地说:“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吗?霁遥可是我的亲妹妹。” “不是,不是。”崔成又难为情地笑了,说:“我哪能瞒你你呢?我谁也不瞒,我都恨不得告诉全天下的人,霁遥已经是我崔成的未婚妻了。” 崔成和林霁遥订亲已经是光明正大的事实了,但林天鸿乍听到他把妹妹称为“未婚妻”还是觉得刺耳。急忙打断崔成的话:“好了,别嚷了,快回答我的话。” 崔成说:“事前,我爹他们都还不知道,不过,你完全不用顾虑,师父为我作主的婚事,我爹一定会赞成的。他们现在也应该知道了。前几天我姐姐来信说家里有事,催我快回去,我在回信上告诉了他们。师父和掌教师伯也已经允许我下山了,为了等你,我就多待了几天,明天咱们一块走吧。”他忽然现出为难之色,笑了笑,又说:“咱们俩可是亲上加亲了,以后我怎么称呼你呢?” 崔成这话令林天鸿有些尴尬,他眨了眨眼,虎着脸说:“该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走吧,跟师兄们道个别,明天一起下山。” ······ 晚上,林天鸿梦到了父亲“逼婚”和独孤冷月“拒婚”的情景,这两个不同的情景中,同时出现了郑婉君因羞愤而“悬梁寻死”和沈如月因激愤而“拔剑自刎”的画面。林天鸿被吓得失声大叫,猛地坐了起来,汗水悚然而下。明知是梦,林天鸿还是久久难以平静,下床喝了两碗冷茶,心烦意乱地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和崔成拜别师长、师兄弟们下山时,林天鸿还郁郁不欢,只感到前景一片迷茫。 崔成虽然有少许惜别的情绪,但更多的是喜事将临的欢愉。到了半山腰,他问林天鸿:“大哥,咱们只是出师下山,又不是生死离别,你怎么老是失魂落魄的?” 林天鸿苦苦一笑,说:“家里被我弄得一团糟,现在我连如月在哪儿都还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崔成似乎很慎重地想了想,说:“这事儿吧,不能着急,越急越乱,得慢慢捋。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我请二叔帮忙调查冷月宫的地址,到时候咱们准备厚礼去找独孤宫主求亲,实在不行,咱们就抢亲,呵呵······” 林天鸿当然明白“抢亲”是玩笑话,笑了笑,说:“这可不是打架,这事谁也帮不上忙。你回去还是尽快把你和霁遥的事安排好,崔老爷若是同意最好,若不同意,你也别勉强,否则以后更麻烦。” “我爹他一定会同意。”崔成表情坚决,口气强硬,说:“师父保的媒,他能不同意嘛!他要是不同意,我······我就离家出走!” “行了,别胡说八道了!”林天鸿说:“你是崔府大少爷,若是跟家里闹翻了,只怕都会成为江湖上的笑话。” 来到山下,两个人再次回望殿宇群峰,久久伫立。 回忆过去四年多的诸般情景,林天鸿心中禁不住慨叹:“ 宝山巍然立, 奇峰剑指天。 临溪草木秀, 繁花遍谷间。 洞深栖灵兽, 树高老猿攀。 风物还依旧, 我心独怅然!” “唉!”他长叹一声,耳畔响起临行前掌教齐若冲的谆谆嘱告:“师门授艺难树身,以后修行在个人。江湖凶险风波恶,时时处处需留心。你们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师长的教诲。” 林天鸿漫不知何去何从,便随着崔成一路游逛着赶路。发现沿途城镇上,各行各业中,有很多做生意的店铺前都悬挂着精巧的六瓣莲花形纱灯。 到了济宁府,看到悬挂白莲教标识的商家店铺更多,有的店铺里面还不时有白莲教装束的人物出入。林天鸿告诉崔成:“这是白莲教的标识,这些店铺都被白莲教掌控了。” “噢!”崔成惊道:“白莲教到底想干什么?” “不知道。”林天鸿说:“反正白莲教的声势是越来越大,弄得江湖上沸沸扬扬,连民间的商户百姓也被他们拉拢到麾下了。” 崔成说:“看这阵势,白莲教不但想称霸武林,只怕连争夺天下的心都有了。哼!不自量力、自取灭亡,江湖帮派再怎么有势力,能跟朝廷斗嘛!你看着吧,大哥,白莲教早晚倒灶!” 林天鸿本无心思评判白莲教专横跋扈的行径,但听到崔成的话,却猛然心中一沉,隐隐生发出一种莫可名状的担忧。但他又为自己的这种担忧作了合理性的解释,对崔成说:“帮派势力越大,所需要维护运行的费用也就越大,白莲教涉及生意场倒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你们府上不是也经营着很多不同行业的生意嘛!” “那能一样嘛?”崔成说:“我们那都是自己联营的店铺,没有拉拢捆绑别的商家,白莲教弄得也太大了些吧!”他为自家作了辩解,又说:“哎呀,别管这些闲事了。大哥,你还记得竹竿巷吗?我们再去逛逛,我还曾答应过霁遥送她一只笛子呢。” “竹竿巷。”林天鸿笑道:“你还记着答应霁遥的话?” “当然记着!”崔成说:“我虽然经常粗心大意,但还是粗中有细的,这得分什么事?对什么人?答应霁遥的话,我永远也不会忘的。” ······ 竹竿巷物繁人茂更胜当年,二人沿街信步走在熙攘的人群里,到了当年误伤白莲教女子的地方不由得停住脚步,相视而笑。 听到近处店铺有人谈论:“······有圣教林堂主庇护,水陆通达、进销两旺,生意是好了,但利润却跟不上从前了······” 林天鸿知道他们说到的“林堂主”是林青尘,就想多了解些情况,走到那家店铺前,拨弄相看着竹器,说:“你家的东西不错哦!比别家的做工细致,看着漂亮,摸起来就知道结实耐用。” “嗯,客官好眼力!”那店铺老板满脸堆着职业笑容,迎上来说:“一看您就是懂行的。我店里的货是这条街上最地道的,价格公道,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您在我这儿买东西,绝对不会吃亏上当。” “噢,嗯!”林天鸿点着头,含糊地答应着,说:“是嘛,难怪你家生意好!你发财喽哦!” 店铺老板摇头说道:“生意还行,都只是流水账,没什么钱可赚,发财是谈不上的。” “噢!”林天鸿问:“为什么?生意好还没钱可赚吗?” 店铺老板凑到林天鸿跟前,抬手指了指头顶上的那盏纱灯,说:“还不是因为这个。所赚的利润除了交官税,还要交圣教的份子,还要定期招待管事的,最后就没多少剩余了。” “啊!”林天鸿一惊,说:“这是什么道理?交了官税,怎么还要给白莲教交份子?白莲教这是敲诈勒索啊。” “哎呦!您小声点儿!”店铺老板摆着手,四下张望,看到有白莲教众走来,就把脸色一沉,说话的口气也变了:“哎!你这客官买是不买?翻来翻去,瞎扒拉什么呢?” 崔成本在别的摊位上,看到那老板对林天鸿的恶劣态度,瞪着眼走过来要与那老板理论。林天鸿赶紧拉着他走,又回头对那老板说:“你先忙,我们再转转。” 林天鸿对崔成说:“白莲教果真不是正当做生意,是欺压商贩、强取民利!” 崔成说:“我刚才就说过了,白莲教私设衙门,这是要造反啊!” 94.太白楼 第九十四章 “造反”这两个字太沉重,而因好朋友和喜欢的人身属白莲教,林天鸿就对这两个字感到更加不入耳了。无论事实多么接近,他都极不愿朋友和喜欢的人牵扯上这两个字,他摇着头急于否定崔成的猜测,说:“白莲教未必敢做公然对抗朝廷的事,他们这只是欺行霸市!”神色一变,又问崔成:“哎,你说,官府为什么不管呢?” “唉!”崔成深不可测地笑了笑,说:“正因为白莲教现在还没有公然对抗朝廷,所以官府才没干涉。常言只道‘民不告,官不究。’其实,很多情况下,民告了,上面不压,下面的官也不究,就算‘究’了也白‘究’。” “嗯?”林天鸿感觉越听越糊涂了,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嘛?” “唉!说起这里面的门道,你还真没我明白!”崔成摆出一副洞察世情的高深样子,说:“这世上的名门望族、富户商贾,哪一个不是跟官府牵枝连蔓的?否则就根本成不了名门望族,就算成了也难以长存。就拿我们崔家来说,我们经营的都是些辛苦行当,做的都是薄利买卖,还不是也得靠银子铺路,否则,根本办不成事。只要银子打点的到,你干什么事,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油水捞,他们乐得清闲,除非你是大张旗鼓地公然叫板,遮不严、捂不住了,他们才管。白莲教一定也是这么干的,不过他们就是太大胆了些。” 对于崔成说的这些话,林天鸿感到耸人听闻,思忖了片刻,却也不由得不信。他深深叹了口气,说:“一定是青尘,否则他也做不了白莲教首堂堂主。” “堂主?还是首堂堂主!”崔成大感惊讶,说:“我也听说青尘是白莲教的人,但没想到竟混上了堂主,这哥们儿可真有点手段!” 林天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他胆大心细、机敏干练,用对了地方固然是好,可若是用错了地方就会铸成大错。我真担心他会把事情弄的不可收拾。” “是啊。”崔成说:“白莲教做事越来越出格,早晚会出事。青尘跟你关系最铁,你可得劝他早些收手。对了,他瞒天过海拿走了宝相寺的舍利,你不去找他讨回来吗?” “一定要讨回来的。”林天鸿说:“恐怕会大费周折。还不知道这号称天下第一大教的白莲教教主是何等高人,竟然连冷月宫和江南雷家都对他俯首听令!” 二人走到竹竿巷头又折返往回走,林天鸿始终面带忧色,没再说话。崔成劝道:“大哥,你也别光发愁,干着急没用,事情得一步步慢慢解决。” “我能不发愁嘛!”林天鸿说:“舍利已经到了白莲教教主手上,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从青尘那儿下手啊!”崔成说:“青尘是白莲教首堂堂主,是教主身边的红人,只要他想还给你,应该也不难拿回来,关键是看他肯不肯。”正说着,他突然兴奋起来,说:“哎,听说济宁府太白楼是座名胜,咱们去看看吧?也省得你老是烦心。” 林天鸿说:“好吧。我也对太白楼心驰已久,正好去观赏观赏。” 崔成突然转身走进了一家店铺,说:“哎!掌柜的,帮我把那只笛子拿过来。”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只描金彩笛说:“对,我就要那只。”接过笛子细细观摩,触手温润,外观精美,毫无瑕疵,他高兴地把钱付了。 看着魁梧高大的崔成有些笨拙却又极为耐心地观察笛子,联想起以后他将与妹妹夫妻相称、朝夕相对,林天鸿心中一阵感动。又想起与崔成体型像似、一贯给人以愚笨印象的王兴,他心中感叹:“人不可貌相,都有福至心灵的时候。” “怎么样?大哥,比你的笛子漂亮多了吧!”崔成拿着笛子向林天鸿炫耀,然后模仿他的样子,把笛子别到了腰后。继续聊刚才的话题:“大哥,这太白楼是不是当年李白在济宁府的家啊?” 林天鸿说:“不是,那是李白邻居的家。”说完,摇了摇头,笑了,又说:“其实也不是李白邻居的家。据传太白楼当年是贺兰氏所经营的一座酒楼,李白居住在楼前,每日皆到这酒楼饮酒,此酒楼因此名声大振,便更名为‘太白酒楼’。后来酒楼易主不再卖酒,便去掉了‘酒’字,更名为‘太白楼’。不过李白的豪情气韵还是保留着的,听说现在还保存‘诗酒英豪’的大字石匾呢。” “哦!”崔成笑道:“原来太白楼只是李白当年喝酒消遣的地方!‘诗酒英豪’!好大的气魄!” “那当然!‘李白斗酒诗百篇’嘛,连大诗人杜甫都对李白无比的敬仰崇拜”说到此处,林天鸿豪气顿生,又说:“李太白诗、酒、剑三绝,被称为诗仙、酒仙、剑仙,才华横溢,文武双全,绝对称得起‘英豪’二字。” “哇!”崔成肃然起敬,说:“那我们更得非去不可了!” ······ 当远远看到耸立在高台上的、巍峨的太白楼时,崔成惊道:“哦!这么高!气派,气派!这才配得上‘诗酒英豪’饮酒作诗。” 高台上的重檐高楼仿佛有擎天立地之势,散发着雄浑的古韵,二层檐下正中有一块扇形匾额,匾额上阴刻有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太白楼。 林天鸿被太白楼的气势所震憾,激喜满面,双目炯炯,胸中豪气重生,遂发出:“百闻不如一见!”之叹,感觉心中窝着一股气,不吐不快。微一思忖,脱口吟诗一首:“ 十丈高台托楼起, 如欲飞升冲九天。 今若诗酒英豪在, 畅怀痛饮三十碗。” “好!”崔成拍手叫绝,赞叹道:“好诗,有气魄!大哥,你也是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啊!”他忽然一愣,又说:“大哥,你先上去。这里现在既然已经不再卖酒,我到别处出去买,咱们在太白楼上饮酒、作诗、比剑,岂不是风雅之极,壮怀之甚!”他像老学究一样摇头晃脑地“之极”、“之甚”后大笑了起来,然后像小孩子一样蹦跳着跑了。 崔成的点子正合林天鸿之意,他还特别交待了一声:“去‘醉天下’买汶泉老窖。” 来到高台前,林天鸿拾阶而上,目光不忍错失每一块阶石、青砖,感觉每一处都蕴藏着远古的精粹和气韵。当抬头看到一块方碑时,他再也挪不开眼睛了。方碑镌刻的是当年李白手书“壮观”两个斗大的字,字体奔放飘逸,有龙腾虎跃之象。他仿佛被这两个字摄住了魂魄,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指临摹笔画,品思畅想片刻,感到心胸豁然开朗。再往里走,看到了《李白任城厅壁记》大幅石刻,还有镌刻着历代文人墨客的诗词歌赋碑碣数十块。面对这么多瑰宝般的文字,他一一默诵、品读,感到眼睛不够用,嘴巴不够使,有些慌乱了。 忽然听到有女子吟诗的声音:“ 碎玉朵朵胜梨花,贞洁素雅无人夸。 片片如雪随风落,颗颗青子待时发。 一夜秋风寒霜至,碧衣着色染红霞。 红果艳艳却涩酸,只因悲切在其间。” 林天鸿听到如此凄清伤感的诗句,心中不禁涌起同病相怜之感,很想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唯恐打扰到她,他悄悄走过去,躲在一块石碑后窥探。只见山楂树下,一个削背蜂腰、身形婀娜、姿态曼妙的女子在抚摸拨弄拥挤成堆的青青果子,她柔若扶病,似乎难以抗拒微风的吹拂。他心中暗暗称奇:“她怎么如此凄苦自伤?难道也是为情所困?处境比我还难吗?” 只听那女子喃喃自语:“人人都知道这果子成熟了鲜红似火,引人馋涎,可似这般生硬青涩之时,谁又会来问津呢?就算是在蕾开花绽之时,人们也难以相信那灿若梨花的一树绚烂洁白,会结出鲜红似火却极酸楚的果子吧!唉!世间诸事大都如此,难断难料,有着太多的意想不到。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却难以逃脱。世人终究摆脱不了情愫絮绕,谁人能真正做到不羁洒脱呢?‘诗酒英豪’何等豪迈潇洒,后世再也无人能及了!”她摇头苦笑,移步栏杆处,扶栏远望,黯然神伤。潮湿的风从大运河的水面吹来,吹的她的头发飘飘洒洒,吹的她的裙裾拂摆摇曳,她抬起纤细的玉指轻轻撩拨着额前的发丝,目光变得凄迷陶醉。 这女子的言行举止大大触动了林天鸿的心弦,他思绪万千,忽然明白了这女子诗中的寓意,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了似这女子般幽怨的叹息。心想:“这个情愫缱倦的失意人果真比我还可悲。我虽然受到重重阻碍,但至少我和如月彼此都懂得对方,而这女子的满腔情愫却无人知晓,愁苦郁闷也无处发泄,只能对树空诉衷肠。”他哀其不幸,摇头叹息,忽然听到那女子又再吟诗:“ 花落复有再开日,离别祈盼重逢时。 痴心未变人却非,有何颜面再见君。” 她凄苦地摇了摇头,从兜里拿出了一枚梅花样式的缨络,轻轻抚摸,面生醉色,满目痴情。 那缨络鲜红夺目,夺目惊心。林天鸿忽然觉得那缨络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甚至觉的曾亲手感触过那温润的质感、闻到过那醉人的暖香。当年的那一幕浮现在脑海。 “难道是她?”他心头一震,猛地一惊。 更令林天鸿感到震惊的是她痴痴地看着丝线漫飘的缨络所说的话:“其实我心里很早就把你当成我的夫君了,你知道吗?洪天临······林天鸿······嘻嘻······呵呵······颠名倒姓来骗我,你真调皮!可是我喜欢!你总是惹我生气,可我还是喜欢你,我心里从来没有真的恼过你,你知道吗?呵呵······你肯定不会知道,你不会明白我的心。你只认为我是个刁蛮任性、乱发脾气的坏女孩吧?你心里定然没我半点儿吧?”她冷笑,叹息,苦笑,又说:“其实你又何必知道呢!又何必心中有我呢!就算你心里有我又能怎么样呢?事到如今,我该如何面对你呢?你还是不知道的好!嘿嘿······哈哈······”她笑的很凄苦,凄苦的神情令人可怜、让人心疼。 听到这些话,林天鸿感到惊心动魄、回肠荡气,感到不可思议却也深信不疑了,汗水津津而下,湿透了衣背。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也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辜负了婉君已经让我陷入负情薄幸、不孝不义的罪名,如果再加上一个未来妹夫的姐姐,那可就乱的不可想象了!赶快走,必须悄悄地赶快走。”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差强人意,在林天鸿蹑手蹑脚地慢慢往后退步的时候,崔成回来了。他的一声招呼惊扰了崔楚楚梦呓般的自语,使林天鸿完全暴露在她的视线里。 “大哥,酒来了!”崔成提着酒菜兴致勃勃地跑了过来,大声说着:“上等汶泉老窖,快来尝尝!” 林天鸿猛地一惊,心中暗暗叫苦,只见崔楚楚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了。 似乎崔楚楚一眼就认出了他,手中的缨络掉在了地上,脸上瞬间现出的惊讶、惊喜瞬间又变成好像痛彻心扉的惶恐,眼睛里瞬间涌出热泪。 崔成更感惊讶,愣了片刻,眨着眼睛问:“姐姐,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崔楚楚慌张地擦了擦眼泪,不答却问:“你怎么会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她唯恐自己心中的秘密被人知晓,面色潮红的脸上现出羞窘和慌乱,看了弟弟崔成一眼,立刻把目光盯在了林天鸿脸上。 “我刚来。”崔成说:“来领略太白遗风。” 林天鸿心想:“事已至此,我只好撒谎了。”为了掩饰心中的尴尬,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抬起手来抚摸石碑,说:“我也是刚刚才到。”说了慌,他感到耳朵脸颊发烫,急忙转头眺望运河水面,又说:“登高远望,运河两岸景色尽收眼底,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崔楚楚也就信以为真了,神色稍有舒缓,像是轻松了不少,唇角弯起一弧冷笑,目光中却现出忧伤和失落。 崔成走上来问:“姐姐,你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出来玩也不带个人跟着?” 崔楚楚愣了片刻,忽然变了脸色,指着崔成喝道:“我哪里有心情出来玩?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跑出来!你怎么回事?几次写信催你回家,你怎么就是不回去?我正准备到泰山看看,是不是那群老道绑住了你的腿!”她颐指气使、盛气凌人的姿态又一览无余了,与之刚才凄苦自伤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天鸿惊讶于崔楚楚忽然间的变化,心中却也庆幸如此,如果她要是把刚才自语的话当面再幽幽地说一遍,他可真无法面对了。 崔成被姐姐的话逗笑了,说:“我这不是正要回去的嘛!什么事这么着急?” 崔楚楚凌人的气势立刻瓦解了,眼圈一红,眼睛里盈起了泪花。 看到姐姐的样子,崔成心中一沉,问道:“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崔楚楚点了点头。 崔成紧张起来,问道:“奶奶,奶奶病了?” 崔楚楚摇头说:“不是,奶奶还很硬朗。” “是娘?”崔成又问:“是不是娘病了?她一向身子骨弱。” 崔楚楚浑身打颤,不说话,眼泪流了出来。 崔成看到姐姐的样子,不由得往坏处想了,着急问道:“你哭什么?娘她怎么了?你说啊!” “不是娘,是爹。”崔楚楚抬起泪脸,盯着弟弟,泣不成声地说:“爹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崔成骇然失色,把酒菜扔到了地上,说:“不可能,爹身体健壮,又注意保养,怎么会死呢?你骗我······你怎么能这样骗我呢!”他痛苦摇头,身体也摇摇晃晃,眼中滚出了豆大的泪珠。 林天鸿也被这恶讯震惊的呆住了,想起崔庄主以前的音容气象,禁不住扼腕哀叹。 崔成泪流满面,喘着粗气,沉声问崔楚楚:“爹是怎么死的?” 崔楚楚抬起头想要回答,但看到弟弟痛苦不堪的样子,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更伤心地哭了起来。 “大小姐,你不要太过伤心。”林天鸿走过来说:“你还是先说说怎么回事。” 崔楚楚再次抬起雨后梨花般的憔悴面容,看到林天鸿恭敬的神态,再想想他那声“大小姐”的尊称,心中突然又涌出一股别样的酸楚。她多么希望林天鸿还如当年练功比剑时那样无忌地直呼“楚楚”二字啊!她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天鸿怔了片刻,鼻子、嘴唇抽动了两下,歪身扑到一块阶石上哭的浑身打颤、一败涂地。 林天鸿不知所措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是自己对她的一声称呼让她更伤心了,他更想不到女子动情到至深处,会多么的心思敏感。 崔成更猜不透姐姐敏感的心思,见姐姐只是一味昏天暗地的哭,就焦躁起来,大声说:“你哭什么哭?说啊!爹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叱责姐姐不要哭,而他自己涌出了更多的眼泪。“爹啊······”他大吼一声,扑到姐姐跟前,又哭喊道:“姐啊······” 姐弟二人抱头痛哭。林天鸿也难以再抑止伤感,喉鼻一酸,也流下泪来。 95.暗算 第九十五章 过了良久,姐弟二人才抑制住抽泣。崔楚楚讲述了家中发生的一些事情。 ······ 事情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当时,崔相鳌亲自押了一趟轻镖从皖南返回,到沛县境内,看到路边有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在一座新坟前烧纸哭夫。轻松顺利的押镖皖南之行获利丰厚,让崔相鳌、薛刚等人心情非常愉快,看到前路有女人哭坟,虽然觉得晦气,也没影响到兴致,根本没注意烟雾缭绕中伪饰拙劣的坟堆,眯着眼睛穿过烟幕,继续说笑着赶路。 往前走了二里多路,看到两旁突然冲出来四个大汉拦住了路。这四个大汉都身穿排扣短衫,都脚穿麻耳草鞋,都戴着尖顶遮阳斗笠,手中的兵器却各不相同,是奇形怪状的刀、铲、钩、镰。“站住!下马。”这四个土里土气的泥腿汉子竟然气焰嚣张、肆无忌惮地对鞍马精良、衣装霸气的飞龙镖局的队列公然叫板。 崔相鳌行马走镖二十多年,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根本没把这几个拦路毛贼放在眼里。他抬手示意后面四个随行的镖师稍安勿躁,冷笑着摇了摇头,对薛刚说:“薛兄弟,咱们一路险山恶水地走来都太平无事,想不到快到家门了却被这几位朋友拦住了!” 薛刚酒不离身,拿起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说:“这几位朋友可没什么眼力劲儿啊!押镖去的时候你们不拦路,现在两手空空回来了,你们想劫什么?劫点零花钱嘛?你们干这行多久了?新手吧!太不像样了!连件像样的家伙都没有!你们这样走在路上就像下地干活的庄稼汉。袍笏登场,装模作样,打劫得有打劫的行头······” “别他娘的废话,快下马!”泥腿大汉发怒了。 “吆嗨!这位兄弟沉不住气了!”薛刚笑了,又说:“我说总镖头,他这气势倒还真他娘的有点儿像是劫道的!我看这样吧,咱们别让这几位兄弟白忙活,给他们几两碎银子吧!” 突然,后面传来女人的喝叱:“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你们可真是活腻歪了!”那个刚才哭坟烧纸的女人手提柳叶尖刀飞奔而来。她脱下了宽大的孝衣,现出了一身紧束的花格子衣装,现出计谋得逞的得意姿态。 崔相鳌不由得心中一惊,暗运内力,竟然感觉真气难以启运,立刻猜到是那女人燃放的烟雾里有古怪。知道中了计,他不动声色,默默运功逼毒,猜想对方企图。 那四个镖师勒转马头,对着那女人迎上去,喝道:“大胆泼妇,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吗?”纷纷拔刀,准备下马拦截那女人。他们常年走镖在外,视马匹如同亲密伙伴,每遇打杀,唯恐伤了爱马,必定下马上前打斗。他们自报名号、拔刀、下马通常是一气呵成、潇洒利索。然而此时,他们的口舌倒还算利落,刀却拔的拖泥带水,脚一离开马镫,就一头栽下马来,啃了满嘴泥土。 薛刚也明白中了暗算,惊得三分醉意一扫而光,气得面目通红,倒像似喝醉了十成。他指着来到近前的女人喝道:“你这骚婆娘使的什么阴招?老子怎么使不出一点儿力气。”虽然气怒交加,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尽量夹紧马身,手里大把抓住马的鬃毛,也在暗中运功逼毒。 那女人面带着不屑的冷笑,说:“老娘没使什么阴招,是光明正大地在火纸上洒了些‘酥骨软筋散’,是你们自己闯进烟雾里去的,怪不得老娘。” 崔相鳌和薛刚听说过“酥筋软骨散”,知道那是神农帮独有的配方,虽然不会危急中毒者性命,但却可以令中毒者使不出力气,变得全身酥软。这种药比江湖上一般的迷药更为可恶,它令人慢慢丧失反抗能力,却不迷糊人的心智,令人眼睁睁看着任人摆布。 崔相鳌知道动怒只会令毒运行更快,他力求镇定,拖延时间,希望不要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薛刚却骂道:“什么他娘的‘酥骨软筋散’?老子没听说过。‘阴阳合欢散’老子倒是听说过,你这婆娘可有?” 那女人好像也知道“阴阳合欢散”是什么东西,风韵犹存的脸立刻红了,瞪着眼喝道:“你这老不死的,嘴可真贱!”喝叱声中,她纵身而起,在空中来了个惊艳华丽的劈叉,一脚踢在薛刚的左胸。 薛刚抓掉了一把马鬃,栽到了地上,啃了满嘴泥,牙床都磕破了。那马疼的一打哆嗦,拉出了一团马粪。薛刚抬起头,吐了吐嘴里和了血的泥土,又要开骂。 那女人举刀一指,喝道:“老家伙再敢出声,老娘先割了你的舌头,再拿马粪堵上你的嘴。” 薛刚听到这话,不觉地转头去看那一摊冒着热气、弥漫着臭味的马粪,吐出了一口血痰,终究没敢再骂出口。 神农帮的人对崔相鳌还是保有忌惮的,看着他稳如常态地坐在马背上,也没敢贸然出手。那女人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说:“崔二庄主好大的度量啊!看到属下栽了跟斗,你竟然一点也不生气。” 崔相鳌淡淡一笑,举重若轻地抖了抖袖子,坐的更直了,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们神农帮一向不做绿林上的行当,我飞龙镖局与贵帮也没什么过结,你们为什么要暗算我呢?”他虽然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的马被牛虻叮咬的摇晃脖子时,他也坐不稳了,晃了两晃,刻意夹紧双腿,勒住了缰绳。 他这是毒发的迹象,完全被神农帮的人看到了眼里。他们相顾生笑,明显放松了警惕。那女人更为得意,说:“我们神农帮再怎么落魄,也落魄不到靠打劫谋生。我们拦你不是要劫你的财,是因为你挡了我们的财路。” “荒谬!”崔相鳌说:“我飞龙镖局行马走镖,你们神农帮挖参采药,井水不犯河水,八竿子打不着,我们怎么挡你们财路了?有话直说,别卖关子。”说完,他恍然大悟:“药店!难道是因为药材上的生意?” “不错!”那女人说:“你崔家在各地经营着数十家药店,规模虽然不大,但掺杂卖假压低价格,让我们的药店受了不小的损失。” “胡说!我崔家经营的药店都是真材实料的上等药材,从不掺杂卖假。”崔相鳌的火气节节攀升,说话口气越来越硬:“我们在偏远地区收购的药材本就便宜,况且又是镖车返回时的捎带,不用计人工运费,自然卖价便宜。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说句明白话。” “我······我们······”那女人被崔相鳌的气势给镇住了,犹豫了一下说:“我们也不想怎么样,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完,转头问那四个汉子:“主意是你们出的,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汉子走出来说:“崔二庄主,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之事是我们兄弟几个自作主张,帮主、堂主和其他兄弟们一概不知。我们是无名小卒,说了名字你也不认识,你日后也别想找我们报仇。只要你乖乖从我们哥几个裤裆底下爬过去,让我们出了这口恶气,我们也不为难你。” 崔相鳌闻得此言,气得浑身打颤,喝道:“放屁!我崔某岂能受鼠辈胯*下之辱!” 那个汉子被崔相鳌骂作鼠辈却也不恼,反而笑了,说:“二庄主乃是当今豪杰,自然不同于寻常鼠辈,应该更识得时务。当年韩信尚能钻得了裤*裆,你自比韩信又当如何?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还是赶快下来钻吧。” 薛刚听到神农帮这几个混蛋瘪三竟然敢让他所敬仰的二庄主、大名鼎鼎的飞龙镖局总镖头钻裤*裆,立刻恨怒迸发,骂道:“混蛋,你他娘的欺人太甚!”猛地窜了起来,来了个“老猿撞钟”,用头顶向那汉子的胸口。 薛刚中毒之下,力气十分有限,但也把那汉子顶的翻着跟斗飞出五尺,趴倒在地,脸面正好砸在了那坨余温尚存的马粪上,溅起了很多粪屑,惊飞很多苍蝇。 如此巧合的画面令所有人都一惊,都皱眉蹙目,不忍睹视。那女人一声厉喝:“这老家伙找死!”跳过去挥刀就要斩向薛刚。 薛刚方才把自己也撞的头晕眼花,已经无力抵挡女人的进攻了,翻身打了个滚躲开了一刀,立刻爬着想去拿自己的刀。崔相鳌见情况危急,不容耽误,立刻强行聚起残存的内力,跃下马来,挥剑挑开了女人的柳叶尖刀,并迅疾地踢出一脚,把那女人踢出一丈多远。但崔相鳌立刻被另三个漕帮汉子围了起来,他气力不接,掌剑难以发挥威力,拼力坚持,已是险象环生。 那女人被踹到地上滚了满身泥土,爬起来暴跳如雷,看到那四个镖师软手软脚地拿着刀剑摇摇晃晃地向逼了过来。她银牙一咬,心中狠辣起来,犹如飞针走线似的迅速划了几刀,转眼间干脆利落地割破了四个镖师的咽喉。那四个镖师僵直地挺了挺身子,同时栽倒了。那女人似乎自己都被自己瞬间杀了四人的手法给惊住了,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镖师,又看了看自己带血的刀锋,愣了。突然大喝一声,跳起来义无反顾地踢出一记狠辣的小飞脚,踢在了崔相鳌的脸上。崔相鳌宝剑脱手而飞,吐了一口血水扑倒在地,想要起身已经很困难了。那女人用脚踩在崔相鳌胸口上,用刀指着崔相鳌的脸,娇气粗喘,面孔扭曲,说:“你答应我不报仇,我就放你们走。” “哼!我说不报仇,你们相信吗?”崔相鳌脸上现出末路英雄似的悲壮强硬。 那个被薛刚撞倒、弄了一脸马粪的汉子终于抹掉了脸上的马粪,终于恶心地喷吐完了。他抓起自己的钢铲,走过去狠狠地踢了薛刚一脚,然后咬着牙高高举起了铲。 薛刚毫无惧色,喊了声:“二庄主,兄弟先走了!”然后闭上了眼睛。 那汉子举着铲晃来晃去,久久不落,眼珠子也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似乎犹豫着下不下手,也好像是在估摸下铲的部位。 薛刚又睁开眼睛,骂道:“你他娘的瞎哆嗦什么?能不能痛快点?” 旁边的一个汉子似乎怯懦了,说:“大哥,他可是飞龙镖局第二号人物,我看也让他吃一嘴马粪得了,饶了他的性命吧。” 举着钢铲犹豫不决的那汉子也在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拾,本打算找个台阶下,但听到同伴提起“马粪”,立刻被戳中无以复加的恨事了,火气又窜了起来,对同伴喝道:“我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跟我提‘马粪’二字,连‘马’字也不要再提!我管他娘的是什么人物,他今天死定了!”他胳膊猛一挺,把钢铲举到不能再高的程度,眼一瞪,准备要刨下去了。 正此时,听到晴天霹雳似的一声大吼“住手!” 蹄声如擂鼓,骏马身如龙。一人扬鞭策马如风而至,飞驰而来的是玉面锦衣的青年侠士。他不等马来到跟前就飞身而起,身形飘掠如流星,宝剑挥洒似闪电,四个神农帮的汉子几乎同时咽喉中剑,先是刀、铲、钩、镰叮当落地,然后人都栽倒下去。 “你······”那个女人惊骇地举刀一指,还未曾说出话,便被一剑穿胸而过。 侠士又在女人身上补了一脚,把她踢飞了三丈多远。“这些无耻小人,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干这勾当,死不足惜!”侠士潇洒地挽了个剑花,利索地还剑入鞘。 96.左右逢源 第九十六章 崔楚楚说到这里,崔成忍不住插话:“哦!幸好那位侠士及时出现!姐姐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崔楚楚的脸突然红了,看了一眼林天鸿,眼中盈起了泪,立刻又低下头去,说道:“他······叫林青尘。” “噢!青尘!”林天鸿和崔成都惊喊了一声。 “原来是青尘兄弟救了二叔他们!”崔成动情地说:“嗯!他这个恩情我记下了!” 林天鸿对崔成说:“当年你曾跟青尘说起过你们崔府的一些情况,他若是遇到二庄主他们落难,肯定会不懈余力来帮助的。” “你们认识?”崔楚楚疑惑地问:“他也认识弟弟吗?在府上住了十几天,他怎么没提起过呢?” “提不提起我无所谓,我当年跟他认识还不到两天。”崔成说:“姐姐你快说爹是怎么死的?跟二叔他们遭暗算有关联吗?” 崔楚楚沉声说道:“有!有很大的关联。爹就被神农帮的人杀死的。” “神农帮!”崔成恨恨说:“羞辱我二叔不成,竟然还害死我爹,血债血偿,我要杀光你们这些混蛋!” 林天鸿说:“神农帮帮众遍布太广,兄弟你报仇可不要鲁莽。” 崔楚楚却说:“不必了,爹的仇已经报了。” “报了!”崔成惊道:“谁报的?” “还是他。”崔楚楚眼里泛起光泽,说:“也是林青尘。那晚刺杀爹爹的凶手无一逃脱,全被他杀死了。” “噢!全被青尘杀了?”林天鸿和崔成又猛地一惊。 “哎呀!”崔成心胸激荡起来,说:“青尘兄弟,我又欠你一份恩情,大恩情!” 林天鸿突然问:“去行刺老庄主的是神农帮什么人?是暗算偷袭还是大举围攻?” 崔楚楚摇摇头,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那天晚上我正在自己房里看书,小丫环跑来说前面出事了。我赶到时爹爹已经被害身亡,二叔和他······和林青尘也都受了伤,薛叔叔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二叔说是神农帮的人干的,他认识其中一人,说是神农帮的一个堂主,名叫傅雷。” “傅雷!”林天鸿微一思忖,说:“我以前见过傅雷,他的确是神农帮堂主,在路上暗算二庄主他们的一定是他的属下,同时被杀了五名属下,难怪他会找上门去报仇。可是,虽然傅雷武功不错,但也未必及得上两位庄主中的任何一位,青尘和薛镖头武功也未必不及他,怎么就会让他们得手了呢?” 崔成也说:“我们府上那么多护卫,到了晚上更是戒备森严,十几个刺客闯进去就没人发觉?” 崔楚楚说:“府中的护卫前几日就被二叔抽调到各处店铺里去了,说是以防神农帮的人去惹事。谁曾想,外面的店铺没事,竟然让刺客乘虚而入,来家里害死了爹爹。” “唉!爹被害了,你们怎么不赶快通知我呢?”崔成眼泪又盈满了泪花,说:“我连他的遗容也没能见上一面!” 崔楚楚说:“事后,娘本要立刻派人接你回去的,但二叔说事出突然,怕你受不了这么大的打激,还是委婉些好。我和娘都心里乱成一团,哪里拿得定主意!就依二叔之言,写了书信,只称说家里有事,没敢对你言明真相。原以为几百里路,你看到书信回家也就是三两天的事儿,哪知道都过去十几天了,也看不到你回家。我说到泰山找你,奶奶和娘都担心我路上遇上神农帮的人,死活都不让我出门。前天我才偷偷跑了出来,却哪知又赶巧遇到了他!唉!这都是命啊!” “他是谁?”崔成和林天鸿都疑惑地问:“你遇到谁了?怎么了?” “林青尘!”崔楚楚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红着脸低下了头。 ······ 林青尘坐在知县府邸会客厅的椅子上,面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惬意地轻摇着折扇。与他相比,以往看上去温文儒雅的左冠楚就要显得拘谨古板的多了。在庄严气派的知县府邸,林青尘完全没有因为环境、气氛而影响到不凡的气象,同样像一只蔑视燕雀的仙鹤,而左冠楚却像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公鸡。 左冠楚规规矩矩地坐着,双手不停地揉搓膝盖,盯着地上的两只朱漆木柜说:“堂主,这么大两个柜子抬进来,是不是太显眼了?吴大人他会收吗?以前不都是送银票嘛,既隐秘又方便。这次会不会弄巧成拙啊?” “不会!”林青尘把扇子一合,拍在了台几上,捏着碗盖拨拂茶水,优雅地吹了吹热气,优雅地喝了一口茶,又优雅地吐飞了一片茶叶,然后笑着说:“左大哥,诊病治伤、下方用药你是行家里手,但若说到揣摩人心、医治心病,你可就不及小弟了。” “那是,那是!”左冠楚点着头陪笑附和:“洞察人心、揣摩人意,属下是万万及不上堂主的。” 林青尘微微一笑,继续作了胸有成竹的解释:“银票数额再大,也只是死气沉沉的一张纸,哪能比得上这闪闪发光的真金白银令人心动?有的人,必须恨恨地刺激他一下才能办事。他不但会收下,而且还会非常乐意地收下。” “ 嗯!”左冠楚再次对林青尘奉承:“有道理,太有道理了!”他终于可以安下心来品尝知县府邸特有的茶水了,刚喝了两口,看到窗外吴知县庞大的身躯,他喝呛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道貌岸然的管家翘着脚掀开了珠帘,大腹便便的吴知县挺着圆圆的肚子走进门来。左冠楚急忙起身行礼。林青尘却端坐不动,抱拳打了个招呼:“吴大人,才几日不见,您又发福了。” 吴大人狭小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异光,先扫射了地上的柜子,然后脸上瞬间现出亲切的笑容,说:“林堂主,久违了,你还是那么爱说笑!”他一屁股蹾到椅子上,又说:“林堂主,你可是大忙人啊,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指了指地上的柜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青尘笑而不答,示意左冠楚打开柜子。 左冠楚倒很会制造博人眼球的刺激画面,蹲在两个柜子中间,双手同时把住柜盖,说:“大人请看!”猛地同时打开了两个柜子。两幕光彩以暴突似的气势瞬间散发出来,普照华堂,满堂生色。一旁的管家好像被闪烁生辉的金银耀花了眼睛,快节奏地眨巴了好几下眼皮,然后用手使劲地揉眼。 吴大人虽有惊色,但定力不失,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喜色,冷笑说:“我这儿又不是钱庄,你把这些东西搬我这儿来干嘛?” 林青尘看到吴大人装疯卖傻、明知故问,这才站起来,说:“本教在大人所辖境内多蒙关照,这些东西不成敬意,请笑纳。” “嗨!你这是行*贿啊!”吴大人竖眉瞪眼竟然发怒了:“勤政爱民、体桖百姓乃是本官职责所在,岂能做这等收受贿*赂之事?你们赶快拿走,不要弄脏了本官这顶乌纱帽和身上的官服。” 闻得吴大人此言,左冠楚大惊失色,看了看林青尘,又看吴大人,不敢确定把住盖子的手是放还是不放。 “哎?吴大人何出此言?”林青尘面不变色气不喘,依然保持自信的微笑,说:“青尘与大人是老朋友了,此番前来,一不废公徇私情,二不违法牟己利,只不过是来看望看望老朋友。这是朋友之间的情理往来,何来行*贿、受*贿之说呢?” “朋友?”吴大人一怔,眨巴了几下眼皮,面色缓和了,说:“这只是咱们朋友之间的情理往来?” 林青尘点点头,掷地有声地说:“绝对是朋友!绝对是情理往来!” “嗯!”吴大人笑了,说:“如此倒也无可非议也!本官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爱结交朋友!唉!没办法啊,生性豁达,不好改啊!只是······你弄得也太厚重了些,本官怎么好意思呢!” “不厚重!”林青尘抢上一步,说:“大人您是什么身份?拿少了我敢登您的门嘛?青尘与大人的友谊堪比金玉,这些还太少了些呢!” 林青尘这话令吴大人着实舒坦,他乐在心里,笑在脸上,白白胖胖的脸上眉飞色舞,肉嘟嘟的手抖动着指向林青尘,说:“哎呀!你呀!你这个朋友有意思,聪明,会办事,很和本官的脾气。那,既然是朋友你的心意,本官倒是却之不恭喽!呵呵······” 管家心领神会,立刻盖上盖子,在门口一招手,来了两个人把金柜、银柜搬走了。 “坐啊,不要老是站着嘛!”吴大人高声对着门口喊道:“来人,上茶,上好茶!呵呵······”他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大脸盘子像一盏怒放膨胀的葵花。 林青尘淡淡一笑,凑到吴大人耳旁,说:“大人,鄙教遭人嫉妒、受人诽谤,串掇那些商户呈上的状子您可曾收到?” “收到了!”吴大人点点头说:“本官打眼一看便知是诬陷之词,根本不用审查,明日就销案。不,今日就销,公务不容耽误。” 林青尘又说:“那牢里关押的人呢?” “证据不足,无罪释放,马上放!”吴大人眼珠子一转,又改口说:“放什么放?大牢里关押人了吗?没有嘛!本官治理境内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人违法乱纪,用得着关押人嘛!” “哈哈······好!大人真够朋友!”林青尘说:“大人如此英明决断,真是百姓之福啊!不再打扰,青尘告辞。”抱拳一拱,转身出了门。 “哎!”吴大人说:“这就走啊?不喝茶了吗?吃顿便饭再走啊!那,走好,不送了。” “不用送,不用送。”左冠楚躬身答应着往门口退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调腚转头急匆匆走了。 林青尘一阵风似的走出知县府邸,左冠楚追上来说:“刚才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事情办不了了呢。” 林青尘不屑地笑了笑,说:“他们这些做官的口上冠冕堂皇,心里龌龊肮脏,当妓女还想立贞节牌坊。对付他这种人,哼,我有的是办法!” 左冠楚由衷赞叹:“哎呀,堂主,您可真是老少通吃、左右逢源啊!这些日子,我可算开了眼界了!” 97.移花接木 第九十七章 “青尘也在吗?”知道了林青尘的消息,林天鸿心中骚动起来,问崔楚楚:“他在哪儿?我正要找他呢!” 崔楚楚没回答林天鸿的话,而是自己嘟囔着说:“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一路走来很多人都跟他恭敬地称他堂主。哎,你们知不知道他是什么堂主?看起来那些人都很怕他似的。” “他是白莲教首堂堂主,别人能不怕他嘛!”崔成说:“现在很多地方不怕官府,就怕他。不行,大哥,青尘现在到了浪尖上了,咱们一定要劝劝他。哎,姐姐,他去哪儿了?还回不回来?” “他说会回来的。”崔楚楚幽幽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们一进城就有人找他,说是有要紧事办,他把我安排到客栈,就和楚先生急匆匆地走了······” “楚先生是谁?和青尘一起的吗?”崔成问了一句。 崔楚楚说:“他们两人一起遇到我的,他好像叫做楚冠卓,林青尘称呼他‘楚大哥’,所以我就叫他‘楚先生’。” 崔成说:“好了,姐姐你别说‘楚先生’了,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说什么啊?都说完了!”崔楚楚意境深远地看了林天鸿一眼,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脸颊泛起潮红。 “说完了?”崔成问:“青尘知道你来太白楼吗?要不要回客栈等他?” “等他干什么?”崔楚楚突然大声说:“我要找的是你,要见的是你,见到了你,我就要回家了······”她看了眼林天鸿,流泪了,低下脸,自说自语:“唉!为什么让我再见到你呢?我为什么要跑出来呢?我为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着头哭泣。 林天鸿听到了崔楚楚吟的诗,听到了她悲戚的自述,已经明白了崔楚楚对他的心意。但他想不明白的是崔楚楚为什么如此凄苦自伤,好像承受着莫大的委屈,也好像深深懊悔着什么。喜欢一个人,要么坦白表达,要么割舍放弃,为什么哭呢?委屈什么呢?幸好她没有坦白表达!可是该怎么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结呢?他心中慨叹:“感情这东西可真是奇妙怪异,看不见摸不着,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能感觉的到,却往往使身在其中的人喜忧不分、悲欢不定,甚至哭笑无常、疯癫痴狂。唉!”他叹气一声,走过去捡起了那久别重逢、寄托着崔楚楚一片痴情的缨络。 崔楚楚看到林天鸿捡起那缨络后,脸色猛然一惊,变得凄苦哀怨,喃喃自语:“物是人非了,不能再给你了。还给我!”然后猛地站起来把缨络夺了过去,慌乱地摇头说:“这不是给你的,不是······不是······”她胸潮起伏,呼吸急促,泪水滚滚而下。 “这不就是你当年给大哥的嘛!”崔成现在才猛然明白姐姐当年对林天鸿的心意,为之惋惜,叹气又说:“不过现在你还真不能再把它赋予特别的意义了,大哥他心里早就有了别人了,他已经跟沈姑娘私定终身了。”崔成说着,走过来拍着姐姐的肩头,以示安慰。 “沈姑娘是谁?”崔楚楚的眼睛盯着弟弟,目光中现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即尔又现出不屑一顾的冷笑:“他私定终身关我什么事?你跟我说这些干嘛?一个破坠子有什么特别意义?” “楚楚,你在跟谁说话?”碑林里走来了林青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林天鸿和崔成转过身来,林青尘惊道:“天鸿,你怎么也在?你······你是崔成吧!哎呦!好几年没见,若不是有楚楚在,我都不敢认你了!” 林天鸿和崔成迎着林青尘走去,但崔楚楚却抢在他俩前头走了过去:“给,送给你的!”崔楚楚把那枚缨络塞到林青尘的手中。 “经纬紧密,样式精巧传神,织的真好!”林青尘看了一眼缨络就大加赞叹。 崔成明白林青尘稀里糊涂地成了姐姐移花接木化解尴尬的媒介了,同时也隐隐感觉到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微妙关系。 林天鸿也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息,如释重负,心道:“楚楚和青尘的确般配!若真如此,我大可放心了。”他转眼望向崔楚楚,发现崔楚楚也正悄悄窥视他。他们两个人目光相接,都逃避似的急忙转头,一个唯恐知晓了对方不由衷的心思,一个唯恐自己不得已的心思被对方知晓。他们掩饰的都很好,但匆忙躲闪的目光和意味深长的叹息却暴露了双方的心迹。 这时,台阶处有人说话了:“堂主,崔姑娘在吗?” 林天鸿知道是那位楚先生上来了,但却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转头看去,只见楚先生又转身往回走了,边走边说:“噢,堂主你们聊,我回去等你!” 在极为短暂的侧面看视间,林天鸿觉得好像见过楚先生的身形,问林青尘:“这位先生怎么又走了?” “他走就对了!”林青尘说:“他走,说明他有眼力劲儿!咱们说话,他不配跟着掺和!” “你对属下可真够霸道的!”林天鸿的话里有几分嘲讽意味。 “必须的!”林青尘现出一种扬眉吐气的骄傲,说:“统领这么多人,没点儿狠劲儿是不行的!”他从林天鸿脸色上看出不好的瞄头,就岔开话题,对崔成说:“令尊的不幸,你都知道了吧?” 崔成顿时伤感,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说:“姐姐跟我说了。你的恩情我永生不忘。” 林青尘叹气说:“只可惜我未能阻止刺客行凶,以至于令尊被害。” “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崔成眨了眨眼皮,把眼眶里滚动的泪珠硬挤进去了,说:“我有些事想告诉你,请借一步说话。” “什么话还要背着天鸿和楚楚嘛!”林青尘愣了片刻,还是跟崔成走到远处。 崔成思忖再三,终于开口:“你们白莲教到底想干什么?” 林青尘听到这话一愣,笑了,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很可笑!天下哪一个帮派不想着发扬光大呢?这还用问吗?” 崔成说:“可是你们白莲教做得有点过头了,你们这是在挑战朝廷的底线,会很危险的!” “我们做了什么挑战朝廷底线的事了?”林青尘有些恼火了,说:“崔少爷,咱们是朋友,只谈私事,不要讲其他。” “好吧,咱们谈私事!”崔成又犹豫了片刻,说:“你对我姐姐有什么看法?喜欢她吗?” 这样的话在崔成嘴里说出来,令林青尘很意外,他感到很难回答,想了想,说:“你姐姐这样的姑娘谁看到都会喜欢的!可惜她喜欢的不是我。她应该很早就喜欢上了天鸿。” 崔成点点头,说:“是的!可惜大哥喜欢的不是她。大哥喜欢的是沈姑娘,已经和沈姑娘私定终身了。” “私定终身?”林青尘仿佛受到了很大的震憾,勃然变了脸色,说:“什么时候?在海上?在蝴蝶岛?”然后又冷冷一笑,夸张地点着头,说:“好!很好!恭喜他们!” 崔成说:“所以,看到姐姐把心用到你身上,我很高兴。如果你也喜欢她,就好好对她吧。” 面对崔成澄澈诚恳的目光,林青尘竟然感到不敢与他对视,抱起肩膀,一只手搓着下巴,慢慢踱步走向石栏,若有所思地望着运河上来往的船只。 崔成又说:“白莲教的事我本不该过问,但不希望你惹祸上身,所以,我必须提醒你,千万不要把跟朝廷作对。” “崔成,你神志不清了吧!”林青尘猛然转身,瞪着眼睛喝道:“这种话你也敢乱说!”他又突然舒缓了面孔,现出很无奈的样子,说:“白莲教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只是奉命行事。但我可以告诉你一点,白莲教绝对没有跟朝廷作对的意图,白莲教主根本就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 “那最好了!”崔成说:“我们刚才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林青尘皱起了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那件事以后再说吧!令尊刚过世不久,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崔楚楚,说:“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我该走了。再会!” 一句平常的告别语,竟令崔楚楚听出特别的意味,他说的“要找的人”似乎另有所指,而她心里倒真的把“要找的人”另有所指了。“要找的人”找到了又能怎样呢?事到如今,“要找的人”已经不能再是她应该找的人了。而应该找的人竟然说“该走了”!她心中一片茫然,接着林青尘的“再会”喃喃自语:“再会是何时?何时能再会?如若未曾会,何必又再会!呵呵······”她苦涩地笑了。 这几句绕口的话让林青尘很尴尬,他怔了片刻,转头对林天鸿说:“大小姐太过伤心劳神了,你好好陪陪她。我先走了!”他逃跑似的急匆匆穿过碑林,冲下了台阶。 “青尘,你等等!”林天鸿闪身穿过碑林,站在台阶上喝道:“你就这样走了吗?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林青尘回过头来说:“你们经历的那些事我都听说了,我也感到很意外,幸好你平安回来了。既然你平安回来了,我想就没必要做解释了。” “好,不用你解释什么。”林天鸿喝道:“你把宝相寺的舍利还回去。” “还?怎么还?”林青尘说:“那颗舍利现在在教主手里,我怎么还?” “你怎么拿走的怎么再拿回来。”林天鸿说:“你鬼主意那么多,一定有办法的。” “天鸿,你太抬举我了吧!”林青尘说:“天下第一大教教主足智多谋、武功深不可测,我敢乱来嘛!能来得了嘛!你不要指望把舍利还回宝相寺了。好了,我必须得走了。” “站住!”林天鸿纵身扑出去,抓向林青尘的肩头。林青尘举掌拍开林天鸿的手,猛地往后跳过三个台阶,转身又要走。林天鸿虚拍一掌,旋身从林青尘头上翻了过去,挡住了去路。两个人掌来拳往地交手六个回合,林青尘突然收手不动了。林天鸿止住打向林青尘面门的拳头,喝道:“为什么不打了?” 林青尘淡淡一笑,说:“我们是兄弟,有必要打吗?小时候都是一起打别人,一起挨别人打,现在怎么能互相打呢?” 林天鸿愣住了,慢慢放下了拳头,说:“那颗舍利救了我爹的命,是因为救我爹,舍利才为外界所知的。如果你还记得小时候,就把舍利还回去!” 林青尘的情绪更为低落了,说:“我尽量吧!”他走到台阶下,又回过头来坚定地说:“天鸿,给点时间,我一定把舍利完璧归赵!” 98.指婚 第九十八章 崔楚楚回到客栈时,林青尘已经走了,崔成到柜台结算房费,掌柜说:“左大爷已经结过了。” “左大爷?”崔成不禁疑惑,问:“谁是左大爷?” “哎呦,您不认识啊!”掌柜说:“那您一定得认识林爷林堂主吧?就是······” “认识,认识。不麻烦你了。”林天鸿拉开崔成,说:“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不姓楚,姓左,叫左冠楚,是神农帮济世堂堂主。” “什么‘左冠楚’!人家楚先生叫作‘楚冠卓’。”崔楚楚走过来,嗔怨地对林天鸿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把名字颠倒过来骗人?”一提起当年事,崔楚楚心中顿时慌乱,红着脸率先走出了客栈。 崔成对林天鸿话深信不疑,没有在意姐姐的打岔,接着说:“左冠楚是青尘的心腹,神农帮一定有不少人是白莲教信徒,傅雷带着人到府上行刺,怎么会毫不避讳青尘呢?” 林天鸿想了想,说:“我听说神农帮内部拉帮结派,意见分歧很大,左冠楚的济世堂信奉白莲教,傅雷的仙草堂未必就信。平心而论,其实傅雷这个人是远比左冠楚磊落的。” 傅雷是崔家的仇人,虽然已经死了,可崔成对他仍然非常憎恨,恨不得细细剖挖他身上的污点,思忖了片刻,说:“听说‘酥骨软筋散’是济世堂堂主独有,普通帮众肯定拿不到,暗算二叔的人是傅雷的手下,他们的‘酥骨软筋散’肯定是傅雷给的。还有,我怀疑他们行刺我爹,也用了‘酥骨软筋散’。” “有道理!”林天鸿认同崔成的分析,也理解他的心情,点了点头,说:“看来傅雷也不怎么磊落。” “反正傅雷那混蛋已经死了,别讨论他磊落不磊落。”崔成咬牙切齿地说道:“一提起他,我恨不得挑了神农帮的仙草堂!” “噢,兄弟你可不要犯糊涂!”林天鸿说:“行刺的人已经全死了,你千万不要纠缠个没完没了。” “知道,我只是说气话。”崔成叹了口气,又说:“快走吧,我现在非常担心娘和奶奶。” ······ 冷月山庄,寒星阁,高高在座的独孤冷月“面如寒霜扑,身若玄冰罩。”仿佛使的整个大殿都冷冽逼人。 林青尘挺身傲立在大殿中央,像一棵不畏严寒的苍松。 冷月影刀锋一样的目光直直地盯着林青尘,愤恨不平。 沈如月面无表情,心里却忐忑不安。 冷月晕用白纱遮掩住了大半个脸,刻意留长的头发垂成帘幕,遮挡住了额头的一块疤痕,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充满了惶恐,一会儿望向师父独孤冷月,一会儿望向情郎林青尘。 独孤冷月没说话,别人都不敢说话,空气冰冷死寂,时间仿佛凝滞了。 “林青尘,我没去找你算账,你倒敢自动前来!”独孤冷月终于说话了。声音好像并不严厉,只是透着阴森森的冰冷和轻蔑。 闻得此言,冷月影克制不住了,眉梢一挑,“嗖”一声拔出宝剑,指着林青尘喝道:“你骗的我们好苦!知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林青尘来见独孤冷月,是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的。致使独孤冷月她们流落到深海大洋,他很意外,也很得意。得知她们遭遇了那么离奇的危险还能活着回来,他感到震惊而又惶恐。根据以往从冷月晕那儿对独孤冷月的了解,他对独孤冷月早已有了基本判断。他知道独孤冷月不会放过他,他也绝不甘心为了逃避冷月宫的追杀,而放弃现在的地位、名望。所以,经过一番权衡后,他抱着冒险赌一把的打算主动来了。他知道赌赢必须先要自信,必须拿出点气势,必须让独孤冷月知道他是顶天立地的大树,是稳固如山的磐石,而不是任人践踏的小草,不是难立难扶的软泥。眼下的情况跟他所设想的差不多,但他本身比设想中更自信了。听到冷月影的喝叱,他镇定自若,说:“你们的遭遇我已有耳闻,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对此,我深表歉意。” 独孤冷月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你好高明的手段,竟然把我给骗了!”她竟然笑了,笑声有自嘲的意味和对林青尘的蔑视。 林青尘依然神色不惊,待独孤冷月的笑声停下,他说:“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已有所隐瞒,您既然平安回来了,我想咱们没必要再讨论这些了吧!” “说得轻巧!”冷月影的火气实在太大,总是急不可待地要对林青尘发泄:“害死那么多人,害我们九死一生,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话音刚落,她已经举剑刺了过去。 “不要啊!”冷月晕扑过去挡住了师姐冷月影,说:“师姐,你和师父、师妹都没事,就不要杀他了,他终归是咱们自己人啊。” “你······?”冷月影说:“他炸死了那么多姐妹,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护着他!” 冷月晕转身面向师父,说:“师父,当时宝相寺的情况已经难以控制,若不是他用霹雳弹,那舍利肯定会被别人抢了去。我们姐妹的伤亡,几乎都是雷鸣身上的飞弹炸的,不能完全怪他啊!再说,圣教现在不能没有他,他可是莲社堂堂主,杀了他您怎么跟教主交代?您让弟子扶持了他那么多年,您真忍心就这样把他杀了吗?” 独孤冷月沉思了片刻,说:“好,林青尘,我不杀你。三天之内你把那颗舍利给我拿回来,我既往不咎,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活到第四天。” “三天?”冷月晕看了看林青尘,说:“师父,那颗舍利现在已经被教主镶在了莲冠上,恐怕拿不回来了。” 林青尘却笑了,说:“师父,那舍利也只不过是个有点邪门的漂亮珠子,您为什么非要得到它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青尘知道您志存高远,若是为了一条‘鱼’而错过了‘熊掌’,岂不得不偿失!” “什么得不偿失?”冷月影又急着说话了:“林青尘你别转移话题。三天你能不能拿回舍利?你直说。” 独孤冷月却对林青尘的话很感兴趣,脸上现出深远的笑容,对林青尘说:“那你有没有鱼和熊掌兼得的办法呢?” “有!”林青尘信心十足,说:“不过不能操之过急,得给我时间准备。” 独孤冷月神色大为动容,眼中放射出炯炯精光,问道:“多长时间?” 林青尘微一皱眉,昂头说:“快则三两个月,慢不会超过半年。” “好!”独孤冷月脸上现出从未有过的喜悦,说:“不用操之过急,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准备,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独孤冷月和林青尘“暗通款曲”地说着霸气侧漏的话。一旁的沈如月虽然还未能全然明白,但却隐隐感到莫名的恐慌。对师父最为了解的冷月晕虽然容貌尽毁,但聪明的心思没变,她知道师父终于要有大行动了,而且是完全依仗林青尘。她灵动的双眼望着林青尘,引以为豪之意溢于言表。 冷月影却如坠烟雾,完全没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问林青尘:“弄什么玄虚!谁是熊掌?谁是鱼?你要干什么?” 有些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林青尘笑而不答,眼睛望向独孤冷月。 独孤冷月看着冷月影,轻轻摇了摇头,对林青尘说:“不要让她猜谜了,你但说无妨。” 林青尘笑了笑,凝眉敛目昂声说:“舍利只是鱼,而熊掌便是那号令万千教众的教主之位。师父取教主之位而代之,那舍利自然也就是师父的了,那也就是师父鱼与熊掌兼得了。” “噢!”冷月影恍然大悟,激动起来,说:“师父想做教主,师父要做教主了!那以后整个圣教都得听师父的号令了,太好了!” 沈如月见一向对教主歌功颂德、百般敬畏的林青尘庄严宣布了“大逆不道”之言,心中如遭重击,惊慌地转着目光看“志存高远”的每一个人。 独孤冷月豪迈威武地一抖长袖,霍然起身,说道:“林堂主,我知道你喜欢如月,现在我把如月许配给你。鱼和熊掌兼得之日,就是你们大婚之时。” “啊!”、“哦!”下面的人都大大吃了一惊。 林青尘抱拳跪倒在地,说:“谢师父······不,是教主。谢教主赐婚!青尘愿为教主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师父,您不能这样,不能啊······”沈如月急匆匆地往前跑了两步,又突然定住脚步,脸上交集着惶恐和凄哀,眼泪滚滚而下。 冷月晕瞪大的眼睛里的哀苦比沈如月犹有过之,眼泪滂沱而下,迅速湿透了遮面的纱巾;纱巾不堪重负地掉落了,完全显现出了疤痕遍布的扭曲面孔,她哀哼了一声,捂着脸跑出去了。 冷月影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唇角,说:“师父,沈师妹喜欢的是林天鸿,你怎么能指婚给他呢!” “指婚给他不是更好吗!”独孤冷月说:“以后他就是圣教副教主,林天鸿能比得上他吗?”又对沈如月说:“如月你哭哭啼啼干什么?他哪点配不上你了?虽然他现在武功是差了一点,有师父帮他,他很快就可以超过林天鸿。”她挥袖一扫,后面墙壁上弹出一个暗格,一个金黄色的东西落到她手里。打开黄色绸布包束,现出一本薄薄的纸册,她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纸册,脸上的神情犹如回忆久远的往事,叹气一声,说:“林青尘,这是一项武功秘笈的残段注解,是先师当年费了很大的周折才得到的,如今送给你吧。虽说这秘笈不是全篇,但你若是练成了,也足以纵横江湖。你好好练吧,娶如月之时就是你做副教主之日。”她像放飞手中的小鸟一样,轻轻一挥手,那本纸册就飞向了林青尘。 林青尘知道冷月宫收藏有许多武功秘笈,心想被独孤冷月存放在如此令人难以想象到的地方的秘笈一定是更为难得的秘笈。他嘴里说着“多谢教主!”伸手把纸册抄到手里,只见封皮上写着《乾元真经注解》。 99.了断 第九十九章 “完全在预料之中,但比预料中的收获远远要大,真是不虚此行!”林青尘有种“富贵险中求”的感慨。他步履轻快地走在冷月山庄九曲回旋的花间小径上,但觉花美、水美、山石美,风光无限美,忍不住吹起了欢快的小口哨。 “我不会跟你成亲的!”沈如月冰冷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林青尘脸上得意的笑容和流畅的口哨声。 “你会的。”林青尘的回答坚信不疑口气强硬,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妻子一样心安理得地看着沈如月,脸上扬起了轻薄的笑容。 “不会!”沈如月也是坚定不移的口气,然后迅速把带有怯惧和厌恶的目光转移到别处。 “你会慢慢喜欢上我的。”林青尘脸上依然带着自信的笑容。 “永远不会!”沈如月更加坚定了语气。 “为什么?”林青尘收起了自信,问道:“因为天鸿?” “明知故问!”沈如月转回目光盯着林青尘。 林青尘有些恼羞,叹了口气,问:“我哪点比不上他?” 沈如月淡淡一笑,眼神变得缥缈,说:“这没什么可比的,我的心里只有他。” 沈如月的漠视让对女人出手无往不利的林青尘视为耻辱,他压在心底的火气噌一下窜起来了,他咬着牙根点了点头,说:“师父的话你敢不听吗?你赶快把天鸿忘掉,把我放到心里,你的心里只能有我。” 沈如月眼睛瞬间盈起了泪光,神色凄苦而又带着倔犟,说:“师父的话我不敢不听,但谁也没法左右我的心,喜欢谁,心里有谁,只有我自己能作主。” 林青尘懊恼而又无奈,气呼呼地走出了冷月山庄。想到竞争的对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感觉自己犹如一只未战而败的公鸡,还没上阵,倒被强塞的一口食差点噎死。当看到树上的花喜鹊因为争夺配偶而斗的羽毛纷飞、血溅枝头时,他心中猛然升腾起一种血脉膨胀的热烈和刺激,霸气和豪情顿生,然而,一想起拔剑对决、生死相斗的对手竟是自己的兄弟,他又顿时没了斗志。他木然地昂着头,脚步匆匆地走在花木掩映的小道上,心中焦灼苦闷无以排解。一只徘徊游荡的蝴蝶引起了他的注意,羁留住他匆匆的脚步。它形单影只独霸群芳,似乎孤独但却得志,它对锦绣花丛暇不兼顾,似乎惶恐但却昂扬。静静地看着那只蝴蝶,林青尘的脑海中飞转着念头,心情平静了,心思沉稳了,信念坚定了,目光变得坚毅而深邃,唇角弯起一抹快意的笑容。 身后传来冷月晕的声音:“青尘,你······你是在等我吗?” 这声音还像以往一样的熟悉且亲切,隐隐透着令人怜惜的伤感。若是以前,林青尘会猛然转身,冲上去抱着这个最关心自己的女人悠一圈,然后热烈亲吻。但今天林青尘迟迟没有转身,甚至连转身的意思都没有,就那样背着手愣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沉静冰冷地说:“我只是在看花。”语气中似乎夹带着疲惫和厌倦。 冷月晕突然定住了脚步,颤抖着嘴唇说:“你真的要娶沈师妹吗?” 林青尘又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似乎无奈地摊了摊手,还似乎勉为其难地笑了笑,说:“那还能怎么样?师父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我该怎么办?你娶了如月,我怎么办?”冷月晕红肿但却美丽眼睛盈满泪水,在那满是疤痕的脸上,这双眼睛犹如铁山上的两汪幽幽清泉。这种组合起来的面部结构,犹如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刻画,人间任何技艺高超的匠师都无法模拟。 女人最为注重的无疑是自己的容貌,而男人面对女人,最为在意的也无疑是女人的容貌。失去美丽的容貌的女人是痛苦的,而失去美丽容貌又被心爱的男人所抛弃的女人的痛苦是无与伦比的,简直就是绝望,是毁灭。男人面对不再美丽的女人肯定不会开心,而若是被已经丑陋的无法形容的女人纠缠不放,那就是痛苦和悲哀了。对于林青尘这种在白莲教位高权重,集名望和荣耀于一身,又有着“远大抱负”的男人来说,是不容瑕疵的,是绝对不能容忍被一个丑陋的女人纠缠不放。往昔很美好,但未来将会更美好,为了更美好的未来,必须结束美好的往昔。今天必须有个了断了。 林青尘不愿面对那张犹如“神来之笔”描画凿刻过的脸,一贯从容的他有些局促不安,目光变得躲躲闪闪。但想起往昔种种,他还是与这个曾经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并且一直对他关怀备至的女人直面相对,正视了那张脸,但只是盯着她那双依然美丽的眼睛。那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美丽,风情万种,让人心动。她很不幸,很可怜,但此时,他对她仅仅是对不幸者的怜悯,再去喜欢、去爱,却已不能了。他歉意地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眼睛,说:“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会一直把你当成姐姐。” “姐姐?呵呵······哈哈······”冷月晕的笑声比哭还要酸楚苦涩,带有讽刺和嘲弄的意味,脸上已经完全表现不出除了丑陋以外的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美丽的眼睛现出痛不欲生的绝望。那两汪“清泉”狂飚而出,流淌在那疤痕纵横的脸上,沟满壕平,有江河决堤的摧枯拉朽之势。她那为见心爱的人而精心涂抹的脂粉瞬间土崩瓦解,如泥而下,恐怖和悲壮同时呈现。她浑身颤抖,瑶瑶潺潺如同寒风中最后一棵抗争的枯草。她双手抓狂,手指绞缠着衣服上,指甲破裂,衣服也抠出了窟窿。她恨恨摇头,嘶哑着说:“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你不要我,可是孩子呢!我们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啊!我······怎么办?······师父,师父您要为我作主啊!”她终于想起了可以依赖的人,猛然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等等!”林青尘一个箭步超过去,犹如猛虎捉羊似的抓住了冷月晕,激动热切地问:“你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咱们的孩子?”他满目激喜,目光炯炯如火,盯着冷月晕的脸,似乎丝毫不再嫌弃,也或许因为惊闻喜讯而忽略了她面孔的美与丑。 林青尘前后态度的巨大转变,让冷月晕感到突然,感到意外,感到震惊,也隐约感觉这是理所当然。她瞪着泪光朦胧的眼愣住了,回味着这久违的温馨,感觉自己的心复苏了,感觉血脉舒畅了,似乎由毁灭获得重生,似乎由冰冷的泥沼突然飞到了温暖的云团。她非常清醒地知道,这是肚子里的孩子拯救了她。她不由自主地把手抚向了小腹,目光分毫不移地盯着林青尘,点了点头,证实怀孕,然后又补充了三个字“我们的!” “噢!”林青尘以近乎于呻唤的嗓音长长叹了一声,轻轻点了点头,眼睛湿润了,他急切而又温柔地把手伸向冷月晕的小腹,按在了冷月晕依然白皙如玉的手上,轻轻抚摸,问道:“多长时间了?” “都三个多月了呢!”冷月晕眉眼间现出羞涩和陶醉相融合的别意风情,目光中洋溢着充满母性的柔和慈蔼光泽,笑了。 按说,洋溢着母性的笑本应该是最美丽的,最动人的,然而,她那一笑却成了倾国倾城的灾难,脸上的伤疤把她醉美的微笑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把她那花里胡哨的脸妆扮的狰狞恐怖,不堪入目。林青尘不想再看她的脸,也不敢再看,一抬手把她拥入怀中,以避免再面对那张脸。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如释重负般深深呼了一口气,嗓音沉重,有些哽咽:“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孩子,我不能让你们受苦!” “真的吗?”冷月晕简直要晕眩了,双臂紧紧锁住了林青尘挺拔的腰背,身体紧紧贴到林青尘的胸膛,痴痴地说:“那你要娶我,我要名正言顺的当娘!” “好,我答应你。”林青尘合拢双臂,搂住了冷月晕的腰,搂的很紧,很紧,并把脸埋在冷月晕的发间摩挲,吻上她光滑白皙的脖颈,像婴儿嘬奶一样吸允。 紧密坚实的拥抱令冷月晕如遭捆绑,似乎腰背不堪重负几欲折断;热烈疯狂的允吻令她如受针扎般火燎,脖颈疼痛憋闷如欲窒息。但遭受过毁容导致的巨大肉体痛楚和断崖似的精神痛苦的她,却感觉这是神魂颠倒的欢悦,是酣畅淋漓的舒爽,令她痴迷陶醉,欲罢不能,至死方休。她甚至极端地希望这感觉再强烈些吧!哪怕再痛些也无所谓,哪怕窒息也愿意。 就在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她感到腰被猛地勒紧了,剧烈颤抖一下,感觉仿佛有一束灼热的强光迅疾贯入后背,直达心脏。她感到脑海中轰然一响,腾起一团火焰,仿佛无数燃烧着的小蛇在脉管中以闪电般的速度窜行。她挺着身体,凝滞不动,眼中充满了好奇和疑惑,似乎在玩味享受这种陌生奇异的刺激,也似乎在抵制抗拒这恐怖骇然的打激。源自身体最深处的一股腥甜热辣的浆液决绝猛烈地冲向喉咙,撞击到她紧咬的牙关,喷出齿缝,溢出唇角,淅沥而下,洇红了心爱的男人的衣服。见此情景,她竟然因弄脏了心上人的衣服而惶恐内疚,慌张着要挣出手来为他擦拭打理。这一挣动,难以承受的痛楚凶猛袭来,似乎血液在迅速流失,灵魂在迅速抽离身体。她明白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并且确信被用作终结自己生命的是一把刀,而且坚信不疑地认为那把刀就是当年自己送给他的那把。 当年林青尘初进白莲教,冷月晕把精灵古怪的他看作亲近的小弟弟,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送给他防身。林青尘一直未曾使用这把匕首,只有过几次用它行刺王兴的冲动。后来他武功大有长进,职位也高了,用不着随身携带防身利器了,便要把匕首还给她。冷月晕这时已经对他百般着迷,早就把这匕首当作定情信物了,见他竟然要还给自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说:“还是你留着吧,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再还给我。不过,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会用它插进你的心窝,看看是谁在里面。”这当然只是玩笑话,林青尘也笑着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不会有那一天,我的心里只有你。” 定情信物还是还回来了,却竟然是用这种方式。 想起这些,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刀刺的疼痛简直不值一提,她感觉心猛地被揪扯了一下,似乎否极泰来,烟消云散,连疼痛都死亡了,消失了,脸上僵硬的疤痕舒软了,目光澄澈如秋水,眼神淡漠而了然,唇角微微一动,吐出了三个字:“为什么?” 林青尘面色寡淡,目光深沉且忧郁,慢慢抬起了头,轻轻松开了手。 冷月晕像璞玉碎裂般倾斜瘫倒在地,现出了刺在后背的短刀。短刀很短,短的只剩下一个刀柄的程度。她慢慢挪动手,蚁行而进,精心刻意的顾护着小腹,然后转动脸颊,看着林青尘,叹了一息,就凝滞不动了。她脸上凝着一种似乎坦然的笑,眼中盈着两滴注定不会再落下的泪珠,不美的脸上现出一种别样的高贵,如同活着,更胜活着,似乎死的知足安详。 林青尘默立良久,仰天长叹,噗通跪倒在冷月晕的尸体前,流下了两行热泪。 100.装疯 第一百章 过了牌坊,崔府的巍峨的牌楼映入眼帘,那缀贴着的黑蟠黄纸使庄严肃穆的它看上去苍凉哀切悲意凛凛。 崔成把一条白布扎在了头上,心中愈加沉痛,面目愈显悲伤。他归心似箭,恨不得一步迈进家门,但腿脚却很不争气,走起来趔趔趄趄,踉踉跄跄,似乎随时都会跌翻在地。 崔楚楚呜呜咽咽地哭着,她柳秀的小脚走起来磕磕绊绊,似乎弱不禁风,却还故作坚强地去劝慰、搀扶弟弟崔成。 林天鸿脑海中不时出现崔老庄主威严如山的身形体貌,心中嗟叹不止。 孙五、赵四正在大门外打扫落叶,看到有三个人远远走来,停下手中的扫把,伸着脖子眺望。 孙五说:“是大小姐吧?” 赵四说:“嗯,是大小姐。” 孙五说:“那是?是大少爷吧?” 赵四点头:“嗯,应该是!” 两个人彼此对望一眼,齐齐扔掉手中的扫把,齐齐转身,飞似的冲进了大门:大小姐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崔成终于跨脚迈进了门槛,满腔的悲痛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粗重悠长的吼喊“爹啊!”大哭了起来。 里面迎出来一大群人,当先走来的是崔相鳌,他迅速伸手,托住崔成的胳膊,避免了崔成的栽倒,伤情地说:“成儿,你都知道了吧?” 崔成重重地点头,痛心疾首地“嗯”了一声。 “唉!”崔相鳌重重地叹了口气,说:“你爹他······死得惨啊!”不堪回首似的摇了摇头,眼里滚出了两行泪。 崔成“哇”一声,哭喊道:“我再也见不到爹了啊!”眼泪、鼻涕像出山的溪水一样绵绵不绝,恣意涌流。 崔相鳌抬起袖子擦拭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又抹拭崔成脸上的鼻涕、眼泪,说:“别哭,别哭,别惊扰了你奶奶。”然后又打量着林天鸿,说:“这位是······噢!是天鸿贤侄吧!哎呀!快请进,快请进。” 崔相鳌一招手,冯跃赶紧上前,招呼林天鸿:“林公子,你里边请。等会儿你要劝少爷节哀,要不然老太太看到又要伤心了。老太太都八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再受打激了。” “是谁在说我?我八十多了怎么了?我还硬朗的很呢!”崔老太太来了,说话铿锵有力,走路步步带风,一边走一边说:“成儿回来了,我伤什么心,我高兴!不许哭了,谁都不许哭!”老太太口中说高兴,不许别人哭,可她自己的嗓音却带着十足的哭意,话没说完,颤巍巍的脸上就挂起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奶奶!”崔楚楚和崔成同声齐喊了一声,一起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哭声更大了。 崔成的母亲崔夫人睁着泪眼打量儿子,然后扑上来抱着儿女嚎啕大哭。 浓烈的悲伤气氛弥漫开了,迅速感染了更多的人,闻讯赶来的近百十号人无不泪流满面,有的婆子张着大嘴呜呜哇哇地哭,有的丫头结对交颈搂抱着伊伊嘤嘤地哭,厨房大厨刘师傅大憋气,哭出猪的打嗝声,孙五拖着长腔像驴叫,赵四的公鸭嗓像吃了沙子一样嘶哑破裂······百人齐哭,经久不息,悲情浓烈,哭声宏大,何其壮观。 崔老太太突然沉声说:“别哭,都别哭了,都给我挺住!”她抚摸着崔成的头脸,硬气地说:“你爹走了,咱们娘们儿都得好好活着,都得挺住,好好活出个样来!”她制止了别人的哭喊,安慰鼓励着孙儿,可是看着像极了儿子的孙儿的一张脸,如何能不想起死去的儿子呢!于是,她又带头先哭了起来。 众下人们刚止住眼泪,正在吐痰擤鼻涕相互安慰,看到崔老太太这个权威人物又哭了,仿佛接到了痛哭令似的,急忙响应,又嚎啕起来。哭声再次掀起高潮。 老太太哭着数落孙女儿:“你啊!真不让人省心,这些日子跑哪儿去了?不带个人,不跟娘说一声,也不告诉奶奶,多让人挂心!” 崔相鳌瞪着眼扫望哭泣的人群,急的搓手跺足,走过来搀住老太太的胳膊,说:“母亲您回房吧。成儿和楚楚才刚回来,成儿的朋友也在,总该到屋里稳当稳当。” 听到儿子的提醒,老太太再次命令所有人都不要哭了,然后被拥簇着回了内院。 ······ 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林天鸿才再次见到崔成。跟崔成到崔大庄主的灵堂前祭拜,出来时却看到了薛刚。 现在的薛刚威风扫地,完全没有了“金刚”气势。他蓬头后面、疯疯癫癫,像鬼一样在院子里游荡徘徊。 崔成大惊失色,叫了声“薛叔叔!”慌慌张张跑了过去,抓着他的双肩晃动,失声问道:“薛叔叔,你这是怎么了?” 薛刚的目光浑浊且涣散,咧嘴一笑,流下了一坨口水,口中唔唔哝哝地说:“薛叔叔,谁是薛叔叔?嘿嘿······你是谁?酒,酒,我要酒。”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却把胸前的衣服浇湿一大片,然后,咂着嘴,傻呵呵地笑着,拖着混乱的腿脚走开了。 “薛叔叔,我是崔成啊!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了呢?”崔成追着薛刚问话。 薛刚置若罔闻,没有任何反应。 “公子你不要理他了。”冯跃走过来,摇了摇头,似乎哀其不幸,咂咂嘴说:“这人完了,疯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疯了?”崔成惊道:“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疯?” 冯跃说:“大庄主遇害那晚,薛刚受了重伤昏死过去,醒来就成了这个样子,谁也不认识了,只认得酒。二庄主念着他以前的苦劳,又看他不吵不闹还算安静,也就没把他赶出去。” “啊!还要把他赶出去?”林天鸿忍不住插言:“他都这个样了,就算是不安静,也不能把他赶出去啊!” “这不是没赶他出去嘛!”冯跃语气玩味地说:“剩饭剩菜足够他吃的,还有酒,尽着他喝,柴房草堆随便他睡,二庄主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若是真把他赶出去,不被野狗、野狼吃了,他也指定活不过几天。” “这······这······唉!”林天鸿难以言说心中的不平,深深叹息,再次打量薛刚这位不幸的没落英雄,他眼睛湿润了。忽然感觉,薛刚左右摇晃的蓬头好像耿直地稳定了,眼睛中射来了一缕坚毅冷冽的目光,这令他心中一阵激喜,禁不住“哎”了一声,但薛刚坚毅冷静的神色却犹如云霓乍现般瞬间消失了,又呈现出了呆傻的神态,而且做出了更为呆傻的行为。他竟然蹲在地上捡树叶咀嚼,唇角溢出白色的粘沫,脸上现出很享受的表情。 “薛叔叔,这不能吃,快吐出来。”崔成冲过去夺掉薛刚手中的枯叶,抠出他嘴里嚼烂的枯叶渣渣,擦拭他嘴唇和下巴上的粘沫,含着眼泪说:“走,我带你去吃好东西。” “好东西······嘿嘿······我知道哪里有好东西······去吃好东西······哈哈······”薛刚挣脱崔成的搀扶,叫喊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临近墙角转弯不及撞到了墙上,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脱离了崔成的视线。 林天鸿问冯跃:“他去干什么?” “去吃好东西了。”冯跃轻佻地说:“厨房外面的泔水桶里的确有不少好东西!” “冯叔叔,你们太过分了!”崔成走过来喝叱冯跃:“怎么能这样对他不管不问呢?他都这样了,为什么不找个人照顾他?” “找谁照顾?他到处乱跑,谁能看得住他?”冯跃看到崔成的脸上带有怒色,软了语气:“府里的事情太多了,找不到合适的人管他。他被吓破了胆子,成了废人,大少爷您就别再怜惜他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醉金刚’了,现在成了‘疯金刚’、‘傻金刚’。你先带林公子去休息会儿,我去安排晚饭。” 看着冯跃毫无情趣地走了,崔成大声吼道:“孙五、赵四,你们两个混蛋跑哪儿去了?” 孙五、赵四屁股着火的马驹似的,蹦跳着来见崔成了,听到被吩咐去照顾薛刚后,像拉了一天磨的赖驴似的慢吞吞地走了。 府中风气如此不堪,崔成甚感羞愧,对林天鸿说:“大哥见笑了。家里乱成这样,必须要好好整顿了。” 林天鸿点点头,沉重地说:“是得整顿了。” ······ 晚上,林天鸿又被安排到当年住的那个套间。崔成气呼呼地进来说:“我爹这一走,二叔方寸大乱,府里弄的乱七八糟,竟然连商铺里的生意也依仗起白莲教了。青尘他虽然于我家有恩,但报恩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照这样下去,我们家非得被白莲教拖下水。” “想不到白莲教竟然也打起了你们家的主意!”林天鸿蹙眉思忖着,在房间里踱开了圈子。 “我爹被害没那么简单!一定有什么蹊跷。”崔成说:“大哥,我怀疑青尘做了手脚。” “青尘?”林天鸿勃然变色,摇头说:“未必,未必。青尘知道咱们的关系,不会预谋侵吞你们府上的产业。他一定是被白莲教教主逼的没有办法了,才与二庄主协商合作的。” “大哥!”崔成气恼地说:“青尘他哪是合作!他是狮子大开口地勒索压榨啊!除了镖局不受干涉,药店、粮店、布店的流水他白莲教都要抽成。这还是次要,他还要求所有商铺门头上都要悬挂白莲教的徽标。这么荒唐的要求二叔他也答应了,真不知林青尘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听到“迷魂药”,林天鸿猛然惊觉闻到了一股很特别的淡淡的药味,抽动了一下鼻子,问:“什么味儿?你身上带着什么香囊吗?” “没有啊!”崔成说:“小时候的玩意儿,我早都扔了。哎!这味道是挺怪的,哪来的?” 林天鸿和崔成立刻警惕起来,四下扫望了一遍,迅速冲到外间屋里,检查了门窗的糊纸,没有发现异常。嗅着气味在贴近地面的暗影里发现了来源。门槛上有一个被老鼠打穿的一个小窟窿,有一截细竹筒正喷放着缕缕不断的烟雾。他们二人猛然一惊,都没有出声,都迅速地捂住了口鼻。崔成翻手一记掌风拍向冒烟的竹筒,门外立刻发出猝不及防的噎嗝声和剧烈的咳嗽声。林天鸿猛地拉开门跳了出去,看到一个黑衣人被薛刚一刀劈倒在花池上。 黑衣人瞪着惊恐的眼睛,用竹筒指着薛刚说:“是你!你没疯?你敢骗二庄主!” “我当然没疯!”薛刚又在黑衣人身上补了一刀,把他杀了。 “薛叔叔,你没疯?”崔成扑过去摇着薛刚的手说:“你是装疯的。你为什么要装疯?” “我可算等到你回来了!”薛刚看到林天鸿要去揭黑衣人的蒙面,说:“不用看了,是冯跃。” “冯跃?”崔成惊愕的合不拢嘴,一把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巾,看到果真是冯跃,惊道:“怎么会是他?他为什么来下毒?他为什么要害我们?” 薛刚警惕地扫望了四下,说:“进屋再说吧。” 101.真凶 第一百零一章 进了屋,关好了门,崔成激动热切地连声追问:“薛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凶手真的是傅雷吗?” 看着崔成,薛刚的眼神热烈而又悲痛,深深呼了一口气,低下了头,不堪回首似的用力地摇了摇,又把那口气重重地呼了出来。 “是不是与林青尘有关?”崔成的嘴唇抽动了几下,脸上现出豪狠之色,问:“是不是他设计害死了我爹?” 林天鸿认为,依林青尘的张扬性格和所处的位置,他的介入不会只是巧合,可能真如崔成所料,他谋划设计了这一切并杀害了大庄主。他的心不由得沉重起来,惊惑地看着薛刚,似乎比崔成还要急于得到确认。 薛刚猛然抬头,说:“与他有关,但大庄主却不是他杀的。” 林天鸿顿时松了口气,看了看满脸疑惑的崔成,问薛刚:“那真凶到底是谁?这跟青尘有什么关联?” “真凶·······”薛刚欲言又止,好像有所避讳似的,没说出真凶是谁,而是说起了林青尘:“起先,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庄主与林青尘起了争执,非常生气,但大庄主死后,却事事对林青尘迁就忍让,什么都答应他······” 崔成最急于弄清的是“杀父真凶”,见薛刚岔开了话,他火急火燎似的说:“你先别说这,先告诉我谁杀了我爹。” “是······”薛刚又愣住了,似乎难以启齿,面孔变得扭曲,悲痛不堪,几乎是哭着说了出来:“二庄主,是二庄主杀了大庄主啊!” “什么?”听到薛刚的话,林天鸿猛一颤抖,惊骇地睁大了眼睛,说:“这怎么可能?这······” 崔成更是如遭雷击,目瞪口呆,随着眼中的泪水滚落,他的脖颈受到了过度的润滑般,急促地摇动起来,茫然若失又痛心疾首般说:“不,你骗我,不会是这样,一定不是······” 思忖片刻,林天鸿怅然叹气,拍了拍崔成的肩膀,说:“冯跃敢来下毒,一定是受人指使,而指使他的人······”他没有再说下去,但不言自明的后话是指崔相鳌。 薛刚说:“那天晚上我赶到时,院子里已经打的不可开交,大庄主的武功使不出平日三成,样子很像中了‘酥骨软筋散’。我冲上去解围,和傅雷杀在一起,猛然间转头看到二庄主的剑刺进了大庄主的胸口,惊慌之中我被傅雷拍了一铲,紧接着又被一脚踢飞,然后就不省人事了。醒来后我隐约想起踢我那一脚的好像是林青尘,为了避免他们杀我灭口,我就装疯扮起傻来。二庄主来试探了我几次,没有发现破绽,也就信以为真了,他倒是还念着旧情,没把我赶出去。我之所以忍辱至今就是为了等你回来,一边也好维护夫人和大小姐的周全。” 听到此处,崔成感激涕零,噗通跪倒在地,情真意挚地说:“薛叔叔,你受苦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以后成儿一定会把您当成父亲一样对待。” “少爷你快起来!”见崔成下跪,薛刚也赶紧跪到地上,托住了崔成的胳膊。他把崔成扶起来,又说:“我原以为二庄主是受到林青尘的威胁才杀大庄主的,现在他竟然连你也要杀,看来他为了得到家业,是完全不念亲情了。少爷,你们快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以后你学好了武功再来夺回家业。夫人和大小姐都不知道真相,又有老太太护着,应该不会有危险。你们快走吧,晚了恐怕走不掉了。”他的双手分别抓着崔成和林天鸿的胳膊,往门口推,急急地催促他们快走。 “我不走!”崔成凄凉而又悲愤地说:“我为什么要走,这是我的家,二叔他不来找我,我还要去找他呢!” “你可不能去啊!”薛刚说:“晚饭的时候我看到冯跃把调出去的那些人又召回来了,那都是二庄主的心腹,动起手来,我恐怕照顾不上你们。我死活倒无所谓了,可是你不能出事,这个家就指望你了。” 崔成知道薛刚还在拿以前的眼光看他,便说:“薛叔叔,你不用为我们担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崔成了,我长大了,我能照顾得了自己,等会动手,你自己要小心。”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叹息,好像带有惋惜之情,也似乎带有轻蔑之意。 三人一惊,齐齐冲向门口,窗纸破裂声中一枚钢镖射了进来。林天鸿疾伸手指,夹住了那枚钢镖,见那钢镖上串着一张折纸,就把钢镖递给了崔成。 崔成取下折纸打开,看到上面写道:欲决胜败,庄南五里。 林天鸿问:“庄南五里处是什么地方?” “黑松林。” 薛刚说:“二庄主可能已经埋伏下了弓箭手。” “弓箭手?”林天鸿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耐人寻味,说:“还来这一套?” 薛刚知道林天鸿想起了当年对付魏荆天的事,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说:“现在的弓箭手绝非当年可比,都是二庄主精挑细选出来的,箭法精准,本身武功也极为了得,而且把弓箭改制成强弩,强劲有力,可三箭连发,威力要胜过寻常弓箭十倍不止。现在二庄主以逸待劳,占尽了先机,咱们不能自投罗网,还是暂时退一步吧。” “不,一步也不能退!”崔成斩钉截铁地说:“薛叔叔,你在这等着,大哥和我一起去。” 最终,薛刚和崔成、林天鸿一齐越墙而出,各自施展开轻身功夫飞奔赶路,前往黑松林赴约。看着崔成和林天鸿举重若轻、迅捷矫健的身形,薛刚颇感欣慰,唯恐自己拖了后腿,更加卖力施展轻功。 林天鸿问崔成:“二庄主忤逆弑兄,违背情义伦常,可他终归是你的亲叔叔,你打算怎么办?真要杀了他报仇吗?” 崔成一愣,叹了口气,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猛然加快了速度。 ······ 风高月黑,黑松林更黑。风刮过,黑松林里掀起树枝磨蹭抖动的细密声组合的宏大的声浪,不时明灭闪动着的传说中的鬼火,使得阴森森的树林里弥漫着诡异之气。不时响起的猫头鹰如哭似笑的啼鸣,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崔相鳌负手站在树林外,望着奔突而来的三个人影,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现出自负的得意。 三人在距离崔相鳌三丈远的地方刹住了身势。 林天鸿提醒道:“他有恃无恐,果真有埋伏。” 与崔相鳌如此相见,薛刚感到颇不自然,步履沉重地又往前走了几步,说:“二庄主,您就放过大少爷吧!” “住口!”崔相鳌脸上掠过一抹怒色,即尔,咂舌叹气,口气轻佻不屑地说:“你啊,靠边站,等会儿我再收拾你!”然后看着崔成,狡猾和奸诈集中呈现在他那满脸的皱纹上,但他说话的口气却像是非常宽厚和无奈:“成儿,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崔成气势汹汹地往前走了几步,手腕一抖,拔出了宝剑,指着崔相鳌喝道:“说,你为什么要杀我爹?” “你·······”崔相鳌一副心寒凄凉的样子,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地说:“成儿,你怎么能偏信薛刚的话呢?我是你叔叔,我怎么会杀自己的亲大哥呢?你太令我失望了!”他又沉重地叹气,像是满腹的冤屈无法述说。 崔相鳌的这种姿态和搬出的血缘亲情让崔成大为触动,他眨了眨眼,垂下了剑,哽了哽喉咙,低沉着嗓音说:“二叔,这是我最后叫你‘二叔’,今天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崔相鳌完全是一副无辜的黯然色调,说:“你相信外人,不相信我,你让我怎么交代?” 偶然间闪现的一抹光线,让崔成看到了崔相鳌眉宇眼角上的狡黠。崔成恍然大悟,顿觉他那看似深沉的话其实是一种轻佻,是在惺惺作态;又再一想他以往的豪狠冷酷以及高明的技俩,他心中悸痛起来,手腕一抖,又伸直了剑,沉声说道:“你非要逼我动剑吗?” 崔相鳌依然是迫于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想动剑,那我陪你。”说完,他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浑身散发出强硬的力量和刚勇的气势,利索地反手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掠身而起,像矫健的豹子似的扑了出去。他的剑法老练狠辣,较之当年犹有过之,十招过后,就逼得崔成险象环生。他见崔成低于自己的预料,放松了警惕,一边进招,一边说:“成儿,短短几年,你能有如此修为倒也不简单,只可惜火候还不到,让二叔再给你指点指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出招却更加狠辣。 林天鸿心中暗自焦急,说:“崔成,你不要分心,他是真的想杀你。” “你也跑不掉!”崔相鳌猛出一剑,逼退崔成,转头对林天鸿喝道:“当年没杀你,你还敢来我崔家惹事生非。若不是因为你,我们崔家哪来这么多不幸!” “你不配再做崔家人。你忤逆弑兄、残害手足,你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奶奶,对不起崔家列祖列宗!”崔成声色俱厉的喝叱似乎为自己积聚了勇气和力量,猛地纵身跃了起来,长剑一挥,居高临下地施展出“云生怒涛”,斩向崔相鳌。 崔相鳌迅速挡了一剑,紧接着飘身后退,紧张地往树林里瞅了一眼,回过头来,依旧摆出一副正儿八经的长辈面孔,叫嚣道:“混小子,你受人蒙蔽,连亲叔叔都不认了吗?那好,我拿你到你爹坟前用家法处置。”话音刚落,他身随剑出,发起了疾风骤雨般的疯狂进攻。 崔成的一招“云生怒涛”打出了士气,扫除了少时心中对崔相鳌的怯惧,全力施展开泰山剑法,倒也保持了旗鼓相当的局面。 天上乱云翻滚,月色忽明忽暗。崔相鳌和崔成龙腾虎跃般翻翻滚滚地打成一团,已经分辨不出他们各自的身形,疾风卷扬着泥沙落叶团团飞舞,迸溅的火星闪闪烁烁,金铁交鸣声急促且密集。在听到一声亢奋尖利的夜鸟哀鸣时,击打声戛然而止,他们两个人也突然分开了。闪着光亮的血液顺着崔成拄着地的剑流到了地上,他胳膊受了伤,剧烈地颤抖着,而崔相鳌的额头也出现了一道伤口,上面排列着细小的血珠,犹如精美的装饰。 崔相鳌用一根手指抹掉了那一串血珠,并弹指把汇集在指端的血滴弹飞,脸上伪饰的温善骤然逝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返璞归真的浓浓杀气。他咬牙切齿地啐地一口唾沫,疾走两步,纵身而起,长剑一抖,寒光霍霍罩向崔成。 崔成慌张后退并试图举剑抵挡。 看到崔相鳌这气势,林天鸿心中暗呼不好,身随念动,闪电般冲了出去,他听到了身后的薛刚沉重紧急的惊呼,也听到了树林里传来的对崔相鳌的劝阻。他非常明白,此时任何的言论干扰都无法阻止崔相鳌这招剑出必杀之技,甚至崔相鳌本人都已无法改辙,此时,或许只有他愤力一击,才有可能于危急之中就崔成于剑光之下。他运足了力气,不计章法地对着崔相鳌的剑砸了一笛,并迅速踢了一脚。 “叮当”一声大响,崔相鳌呼喝了一声,原路翻滚着跌了出去,于两丈外拿桩站住了。 树林里立刻冲出来的四个人,举着刀,防范着林天鸿,拥护着崔相鳌。 崔相鳌深喘了两口气,稳住了哆嗦的左腿,用剑狠狠地向前一指,说:“杀了他!” 那四人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步重千钧似的走了出来。 崔成往林天鸿身前一挡,说:“先杀我吧!” 那四个人齐齐愣住了,相互对望了一下,收起了刀。其中一个人说:“少爷,大庄主是神农帮傅雷所杀,怪不得二庄主。这事咱们回府上再说,你先让开,让我们杀了这个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小人。” 这时,林天鸿突然悲凉地笑了,说:“四位大哥,如你所说,大庄主是被傅雷所杀,那你们知道傅雷用的是什么兵器吗?你们看过大庄主身上的致命伤口吗?” “傅雷的兵刃是一对镔铁钢铲······”那四人相顾对望,都问道:“你们谁查看过大庄主的伤口?”又都摇了摇头,然后转头望向崔相鳌。 “大庄主致命伤在胸口,是剑伤。”薛刚脸上现出不堪回首地沉痛说:“是二庄主手上那把幽冥剑刺出的贯穿伤。” “混蛋,胡说!”恼羞的怒火使崔相鳌的形象一败涂地,他跃起来,像游水的老鳖一样,在空中挥舞着四肢,扑向薛刚。 薛刚不敢对旧主还手进招,只是一味格挡躲避,状况甚为狼狈。崔成冲上去援手薛刚,但他左手用剑很不习惯,剑法大打折扣。 林天鸿想要出手,却被那四个人给拦住了。他一边招架,一边说:“四位大哥,你们还不明白吗?崔相鳌一直在蒙骗你们,他现在是狗急跳墙啊。” “你才是狗,你乱咬人!咱们新账旧账今晚一块算。”四个汉子想起当年的旧事,怒火更盛,出招更狠。 林天鸿格挡着躲避退让,说:“你们大少爷也曾亲眼见到冯跃投毒,你们总该相信他的话吧。” 四个汉子出手慢了些,有一个人问:“大少爷,你肯定冯跃对你下毒?” 崔相鳌没容崔成开口,迅疾地把剑往崔成身上招呼,崔成身上瞬间多了好几处伤口。薛刚拼力保护崔成,也被崔相鳌的快剑割伤。 “停,把事情弄清楚再说。”那个汉子喝止住同伴对林天鸿的攻击,喊道:“二庄主,不要打了。” 崔相鳌已稳操胜券,不肯错过斩草除根的好机会,猛然发力打落了崔成的剑,跳起来在薛刚胸脯上蹬了一脚,借着蹬弹之力,斜身窜了出去,幽冥剑直直刺向崔成。 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已经对崔相鳌产生怀疑的汉子猛地把刀投出去打在了崔相鳌的剑上,并纵身扑了过去,拦住了他。 崔相鳌打了那汉子一拳,喝道:“你干什么?快杀了他!” “你不是说不伤少爷的性命吗?”那人说:“二庄主,大庄主到底是谁杀的?你先把话说明白。” “好,我让你明白!”崔相鳌脸色一沉,猛地挥剑刺向他的胸口。 那汉子惊呼一声,猛地往后仰倒躲避,崔相鳌已经迅速折身,挥剑斩向崔成。然而,崔相鳌这一招依然还是虚招,在林天鸿抢身上来时,他已经跃起扑向树林,同时大喝一声:“放箭!” 霎那间,近百枝羽箭强劲有力地疾射而来。因为林天鸿防护得力,崔成只是肩头中了一箭,被林天鸿掩护着匆忙后退;薛刚腿上中了一箭,一瘸一拐地后退;那个阻碍崔相鳌的汉子在地上打着滚躲避,没被射到。他跳起来后,看到那三个同伴被射倒在地,他也不准备逃了,反而往前走着破口大骂:“混蛋,连我们也射,这就是你们他娘的所说的义气吗?跟你们称兄道弟,我真是瞎了眼了!来吧,射吧,先把老子杀了吧!” 他的叫嚣痛骂出乎意料地起到了扭转局面的效果,那些射手愣住了,没再继续启动装好的强弩。见此情形,他的气消了大半,缓和了口气说:“兄弟们,你们来崔家晚,不识得大少爷,可是大庄主生前待你们可不薄啊!大少爷是大庄主唯一的儿子,也是整个崔家唯一的传人,看在大庄主的份上,无论什么原因,你们都不能害大少爷啊!” “别听他废话!”崔相鳌叫嚣道:“放箭,继续放箭,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你们都是我带出来的,你们只能服从我的命令,放箭!” 射手们又都抬起了强弩,犹豫着互相顾盼。 那汉子又悲哀地说:“到现在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我跟了二庄主近二十年了,他竟然急着要杀我,他这是做了亏心事理屈词穷了,很明显是他骗了咱们,咱们不能愧对大庄主啊!” 见此情形,林天鸿也对他们进行了心理攻势:“崔相鳌凶残歹毒,他连跟了他近二十年的人都杀,连自己的亲大哥也杀,你们为他卖命能有好吗?今晚的事情已经挑明了,如果他得逞了,一定会杀你们灭口,该怎么做,你们好好想想吧!” 102.逆转 第一百零二章 射手们举着弩,神色踌躇不决,似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你们发什么愣?放箭啊!”崔相鳌焦急地转着身子,把射手们挨个看了一遍,然后,镇定了,叹息一声,动情地说:“兄弟们,我也不曾亏待你们,再帮我一次,杀了他们,每人一千两,想继续留下,我更加厚待,想走,我绝不阻拦。” 崔家叔侄双方的胜负成败,现在似乎都要取决于射手们的抉择了。崔成意识到这一点,更为紧张起来,他与射手们谈不上感情交往,现在也没有与他们谈金钱交易的资本,他的资本只是心中的信念和三个义气的朋友。他想,不能因为自己的信念坚守而连累了朋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没有胜算,不如迅速撤退,但他又从射手们的态度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就愈加摆出正气凛然的样子来,静待其变,也做好了随机应变。 这时,对面有人自感无趣地笑了,不无抱憾地说:“二庄主,我感觉这其中误会太深,你和大少爷应该坐下好好谈谈,一家人嘛,实在没必要动刀动剑的。”他说着,走出队列,仿佛那把弓*弩带刺似的,被他轻巧地捏着,无力地晃来晃去。 这个汉子的举动仿佛穿破云层的第一缕阳光,引起了气氛的舒缓和局势的震荡。那些拿着弓*弩的手,都失去了平衡,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弓*弩顿失威风,不再骇人。 一个人慨而叹之地说:“哎呀,二庄主,这是您的家事,两头都是主,我们还真不方便参与。”他也漫不经心地拿着弓*弩走开了。 “我也不参与!”又有一人说话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瓮声瓮气地说:“这叫什么事嘛!我走,回家看儿子去。”他扔下弩,低着头往外走,碰到了人,没好气地说:“哎,兄弟让一下。” “别走!你不是说家里急需用钱嘛!”崔相鳌喊住他,说:“拿起你的弩,杀了他们,我给你两千两。” “这钱怨气太重,我怕拿回家把儿子吓到。”那人头也不回地说着,走远了。 又有一人扔掉了弩,说:“二庄主,我也不能拿你这样的银子,我也不参与。”然后,他扫望四下,又说:“还有一道走的吗?天黑,我怕遇到鬼啊。” 这个人不合时宜的一句玩笑话让许多人都在忍俊不禁,他们放下手中的弓*弩,散开了。有的去追“回家看儿子”的那人:“哎,等等,咱们顺路。”有的走到一边,像无心的也像是故意的踢踏着地上的土坷垃。还有一人走向了被射倒在地的那三个汉子,问:“你们怎么样?死不了吧?”其他几个人也跑向伤者,不停地道歉、自责。 “哎呦,慢点儿,老子差点儿成了刺猬!”、“你们他娘的还真射!”、“混蛋,事情都还没弄明白就射!”······在乱七八糟的嚷嚷声中,那三个中箭的汉子被抬起来远离了危险区域。 崔相鳌的身边只剩下了三个所谓的心腹中的“心腹”,他们的表情很窘迫,造型别致的弓*弩在他们手里似乎已经无精打采。 崔相鳌毫不慌乱,发出了两声像夜枭鸣叫一样的冷笑声,问他们:“你们打算站哪一边?” 一个人怔了一下,然后挺直了腰,握紧了弩,一派义气深重的严肃,说“我们当然······” 另一个人迅速拍了他一下,抢过了他的话,说:“我们哪一边也不站,我们保持中立,以后谁做了崔家的主人,我们跟谁混。” “对对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另两个人立刻附和。 “好,很好!”崔相鳌笑吟吟地点点头,猛然板起面孔,说:“你们可真聪明啊!但你们比那些背叛我的人更可恨!”眼中凶光一现,挥手刺出三剑,剑尖于瞬间分别划过了那三个人的咽喉。紧接着,他把剑往地上一按,迅速地抄住了两把弓*弩,旋身一转,举起弓*弩,对林天鸿射出了六只箭。 林天鸿骇然大惊,急忙拧腰折身,跃起来躲闪,同时挥笛格挡。晓是他反应迅速,躲闪的及时,还是被一枝箭擦肩而过,穿破了衣服,划破了皮肉。 看着林天鸿在空中拧腰折身翻跟斗,崔相鳌伸着脖子瞪着眼,静犹如雕塑,很像寺庙前背上驮着石碑的老龟。看到林天鸿在箭下逃生,他反而笑了,说:“快,够快!这么快的箭都射不中你!” “这不是被你射中了嘛!”林天鸿揪了揪肩头衣服上的破口,喃喃地自语了一句“又弄破一件衣服!”然后走上来说:“二庄主,你肯花几万两银子杀人,不会不舍得花几两银子赔我件新衣服吧!” “不会!”崔相鳌众叛亲离,却依然狂妄嚣张,笑了笑,说:“我会花一百两给你准备一口好棺材!给你们每人准备一口棺材。” 林天鸿转头问崔成:“怎么办?” 崔成问:“打败他,你有几成把握?” 林天鸿说:“他老了,而我们长大了。” “好!”崔成说:“帮我擒他去见奶奶。” 林天鸿点点头,又对崔相鳌说:“二庄主,你招揽的这些人都是有情有义的好汉子,可惜你本人太差劲。今天,我不自量力,一定要为崔成讨回公道!” “哼!不自量力,你还讨什么公道!”崔相鳌喝道:“小子,今天可没人做你的靠山了!”他把幽冥剑挽了个剑花,纵身而起,又摆了个“飞天鳖”的造型,剑光霍霍斩了下来。 林天鸿微一蹲身,双脚猛地蹬地,举着笛子直直迎了上去。奇特的金铁交鸣声中,放射出一串串闪电般的火花,两个人影迅疾地扑击打斗着,起起落落,分分合合。谁都没看清他们以快打快地交手几个回合,就戛然而止了。崔相鳌的幽冥剑和林天鸿的笛子都脱手了。笛子落到了地上,“噗”一声砸进泥土里,黑暗的空中却传来幽冥剑犹如龙吟般的破风声。两个人落下时,似乎都落足到了原起点,似乎都没什么损伤。 崔相鳌显然对这种平局的结果感到意外,他不服老,不相信自己拿不下一个林天鸿。他依然面带不屑,说:“你不是一直想领教我整套擒拿拳嘛!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他以恨不得把地面蹬塌的气势跺了一脚,扑上来就打,省略了开门见山的起手招式,出手直接就锁骨封喉的狠辣招数。这套擒拿拳是他最为得心应手的拳法,被他锤炼了几十年了,施展起来雄浑且又飘逸,刚劲而又不失灵动。 几招下来,林天鸿竟有点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心中惊疑之下,不得不对这擒拿拳大为赞叹。当下,打起精神,全力施展“捕风捉影手”招架格挡,并择隙还击。两个人近身缠斗,身形翻翻滚滚,指爪翻花、拳掌交错,用的全是斗巧劲的招式。短时间内,外人看的眼花缭乱,惊心动魄,无法判断谁强谁弱。一百招后,崔成看出了些端倪。 崔相鳌的确老了,气势上虽然威风凛凛,但已经出现气虚力软的迹象,反应速度也慢了下来。而林天鸿的“捕风捉影手”几乎已经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越施展越流畅。虽然崔相鳌频频行险招力求立于不败之地,但崔成估计他撑不了多久了。 突然,崔相鳌猛抖双臂,袖口里射出两枚飞镖,林天鸿惊呼了一声,后仰翻身躲避。虽然躲过了飞镖,但崔相鳌已经握着两把短刀扑了过来,他又急忙变招应对。一阵迅速交锋下来,林天鸿依仗迅疾的步法拼力杀出刀光的笼罩,但胸口和腹部的衣服却被割破了几十个口子。 “接剑!”崔成提醒了一声,把自己的剑扔向林天鸿。 林天鸿没抓住剑,反而又被崔相鳌刺伤了胳膊,只能振作起来以空手对白刃了。他鄙夷崔相鳌暗箭伤人,心中狠辣起来,打消了“擒而不伤”的念头。瞅准崔相鳌“急于进攻疏于防守”的破绽,旋身一转,闪到崔相鳌左侧,曲臂沉肩,用胳膊肘重击了他的左肋,紧接着,“分筋错骨手”扭掉了短刀,并扭住了他整个手背。崔相鳌左手挣扎,右手短刀扫过来刺向林天鸿的胸口。林天鸿举掌在他手腕一挡,翻掌又握紧了他的右手。虎钳般的双手猛一用力,“咔咔嚓嚓”一串骨头断裂声中,崔相鳌猛一哆嗦,身体被拉了一下似的,猛地挺直了,脖子一抻,犹如老鳖鳌头探水,喉咙深处滚出了一串尖利的哀嚎,狰狞的老脸上爆出豆大的汗珠。 崔相鳌被点了穴道,往日威武霸气的崔二庄主仿佛脱胎换骨般变了一个人,面如死灰,神情萎靡,如同行将就木的沧桑老汉。他苦苦一笑,对林天鸿说:“你杀了我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林天鸿叹息一声,走开了。 崔相鳌翻了翻眼皮,看了一眼崔成,垂下了目光,伤情悲苦地说:“成儿,看在咱们叔侄一场的份上,你给我来个痛快的了结吧!” 崔成的眼睛里瞬间盈起了泪光,深吸了一口气,说:“你对自己的大哥下得了手,但我对自己的叔叔下不了手。走吧,回家!” 103.家门不幸 第一百零三章 浩然堂前人头攒动,被围得水泄不通。 随着崔成等人的回府,崔府上下都被震动了。 “薛大爷没有疯?”、“冯二爷死了?”、“二老爷怎么回事?”、“大少爷怎么了?”······一条条风传的信息如雷贯耳,像山呼海啸,令崔府上下每个人都瞠目结舌、心惊肉跳。很多人没顾得上穿好衣服,没来得及打理头面,就惊惶行动起来,像逃难似的拥到浩然堂。下人们窃窃耳语,暗暗猜测,无中生有,添枝加叶,浮想联翩,这些话题足够他们日后咀嚼大半年。 孙五、赵四像两条滑溜的泥鳅一样钻过了层层叠叠的人体栅栏,顶着洗衣房老婆子鼓鼓的胸脯露出了头。彪悍的老婆子按住他们的脑袋骂了一句,猛地往前一推,他们因祸得福,在两个漂亮的丫环柔软的空隙里挤了过去,到了最前面。他们明显感受到了擦胸而过的温柔,并对此想入非非。为了以后得偿所愿,他们回头向那两个只顾着伸着脖子往前看、没意识到受到侵犯的漂亮姑娘报以歉意的点头和亲切的微笑。他们再回过头来时,却被薛刚掐住了头顶:“看什么看!都散开,该干嘛干嘛去!” 薛大爷不再是昨天的薛大爷,已经脱胎换骨、改庭换貌,焕然而成以前的薛大爷,甚至比以前的薛大爷更有气势,更威风。下人们都知道,以后薛大爷将越来越有气势,越来越威风,都不情愿但很服从地走开了。 浩然堂里,崔老太太正襟危坐,泪流满面,悲哀且又愤怒,龙头拐杖杵的地面“当当”响,左一声“造孽!”,右一声“命苦!”根本说不出其他表达心情的话来。 崔成的母亲崔夫人早已哭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身,一边一个丫头紧贴着她站着,空洞的大眼睛里汪满了泪水,不时地抽动一下鼻翼,溅落一两颗泪珠,然后眼窝里又再汪起新的泪水。 崔相鳌的夫人和两个女儿瘫在地上,拥在一起,呆呆地望着做下弥天错事的丈夫、父亲。她们没有哀怨,只有悲伤,表情麻木,肢体僵硬,若不眼中不断涌出泪水,她们像一组凝在地上的、线条不流畅的雕塑,仿佛等待着、也仿佛害怕再次被斧凿雕琢。 崔相鳌已经完全没有了二庄主的威严和庄重,在黑松林战败后求死的末路悲壮也荡然无存。他跪在母亲面前,涕泪交流,鼻涕扯出一尺长的丝线,悔不当初地对生他养母亲忏悔:“儿子该死,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列祖列宗。儿子从来没想过害大哥,都是林青尘······” ······ 林青尘于危急之时解救了崔相鳌和薛刚,并热心护送他们回崔家庄。在路上,林青尘对飞龙镖局和崔氏兄弟的溢美之词博得了好大喜功的崔相鳌特别的好感。他们很快熟络的像文绉绉的老朋友,谈笑自然随意而又不失恭敬,好像忽略了后面的薛刚和薛刚后面驮着镖局伙计尸体的另四匹马。 薛刚死里逃生后又饮酒,毒借酒力,酒助毒效,他本来酥软的身体更支撑不了,骑在马上前趴后仰、左右摇晃,后来干脆伏下身子抱着马脖子不撒手了。他的酒葫芦吊儿郎当地垂挂着,随着马身体的起伏,飘飘洒洒地淋了一路。后面驮尸体的马争抢着去舔舐洒出来的酒,被浓烈的酒气熏得呲着大板牙、抽动着大鼻孔猛打喷嚏。 响亮的喷嚏此起彼伏,惊醒了迷迷糊糊的薛刚,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个救他们的年轻公子对总镖头热情的有点夸张,说的话也好像越来越偏离正道,带有挑拨的意味,他说:“江湖上都知道飞龙镖局是由二庄主亲手掌舵,并且是在您的经营下发扬光大,扩展成四十几家分局,覆盖十二省地。为何镖局的名号取自大庄主的名讳,而不该用您的名号呢?叫做‘飞鳌镖局’或是‘神鳌镖局’不也很响亮嘛!关键是名副其实嘛!” 这个话题令崔相鳌有些尴尬,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不悦,但他还是耐心对这个气宇不凡的救命恩人进行了解释:“我们镖局最初是由家兄创办,所以取用了家兄的名讳中的字做了镖局的名号。后来镖局虽然是由我来打理,但名号宣扬起来了,也就不便再更改了······”他豁朗地笑了笑,又说:“反正都是我崔家的产业,取什么名号倒也无所谓。” 由谈论镖局的名号引出了大庄主崔相龙,林青尘立刻又满面敬仰地对崔相龙大加夸赞。他的夸赞涉及到崔相龙的武功、胆识、谋略、人品风格、胸怀气度、江湖名望······一律是江湖上广为流传、人人在道的颂扬之词,就差直说崔家全部家业的累积都是崔相龙一人的功劳了。这让崔相鳌听了感觉心里有些酸楚,连一直对崔相龙虔诚敬佩的薛刚都感觉太夸张了,都有的替崔相龙尴尬了。 到了崔府,崔相龙了解了事情经过,生性豪迈热情的他对林青尘显示出对恩人的诚挚感激和对杰出晚辈的亲切关怀。 林青尘头脑灵活、口齿伶俐,说话附庸风雅,举止风度翩翩,很快就和家富则习文尚儒的崔相龙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们的话题以武功为主,附带一些江湖轶事,林青尘偶尔会提及有关当今江湖形势的敏感话题。 经过多日试探揣摩,林青尘把崔相龙排除在了拉拢目标之外,专心争取崔相鳌。他断定崔家偌大的家业和江湖名望就是进攻崔相鳌心理防线的突破口,经过循循善诱,崔相鳌反而主动请他帮助把崔相龙拉下家主之位。于是,林青尘在左冠楚的配合下设计出引*诱傅雷行刺报仇的部署。 ······ 崔相鳌哭诉道:“······我只是想逼大哥退位,绝不想害大哥性命。都是林青尘,毒是他下的,刺客是他找来的,我是一时糊涂才刺了大哥一剑,这不是我的本意啊,娘!”他张着大嘴,拉丝扯线地又大哭了起来。 似乎崔老太太清晰地看到了剑刺儿子的实景,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满面惊恐,浑身战栗。 崔相鳌急忙连声叫娘。 崔老太太眨了眨眼,合上了眼皮,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哆哆嗦嗦地抬起手,指着儿子,说:“你······糊涂!你啊······” “可你昨晚为何还要害成儿呢?”崔成的母亲猛地抬起头来,红肿的眼睛像燃烧着的炭球,灼灼地盯着崔相鳌。 崔相鳌惭愧低头,抖着手抹了一把鼻涕,说:“是因为左冠楚。昨天下午他偷偷来找过我,说成儿和林天鸿已经怀疑我了,让我干脆早下手以绝后患,临走时给了我几支毒香。我本来没相信他的话,后来成儿见过管家后对我发脾气,我没法跟成儿解释,就······就······唉!我没法回头了,才又做了混账事。我糊涂,我该死······”又哭了起来,又提溜开了鼻涕丝。 崔老太太又联想到了孙儿遭遇的危险,仿佛孙儿已经惨遭不测,她又瞪大了眼,浑身颤抖了起来,哆嗦着嘴唇,憋了好一会子,嘴里蹦出生硬的两个字“糊涂”,又蹦出两个字“该死”。 崔相鳌那姿色一落千丈的黄脸夫人听到婆婆那蹦出的气恨字眼,仿佛是听到了皇上下达了“斩立决”的口谕,猛一抬头,佝偻的腰背立刻挺直了,满脸茫然且又惶恐,摇着头说:“不,不能死,老爷不能死······快,快······”她爬着,连拖带拽地把两个女儿按到崔老太太跟前,一边磕头,一边哀求:“老太太您饶了老爷吧,他也是您的亲儿子啊!”又爬到了崔成的母亲脚前:“嫂嫂,夫人,您开开恩吧,饶了我们吧。我们什么也不要,我们搬走,再也不回来了,行吗?”再扑到崔成前面,抱着崔成的腿:“成儿,好成儿,看在婶娘往日的好,你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二娘您快起来,您起来。”崔成潸然泪下,蹲下要搀扶她,她坠着身子不肯起。崔成又去拉磕头犹如小鸡啄米的两个妹妹:“妹妹起来,听奶奶说话,一切由奶奶作主······” 崔老太太推开了为她擦泪的手绢儿,气苦哀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悲痛地摇了摇头,又说:“手足相残,亲兄弟都不能相容,还谈什么家业!这都是我造的孽啊,我愧对崔家的列祖列宗,我还能做什么主,还能说什么呢?” 崔相鳌听完母亲憾慨,仿佛被雷劈了似的,面孔突然变得僵硬,脸色如同热尿哧灭的死灰,呆了片刻,脸上现出没落的苦笑,说:“都是儿子的错,儿子不敢求母亲原谅,只求母亲不要气坏了身子。他们娘仨就托付给您了,儿子······去陪大哥了!”他猛地直起身子,又猛地栽了下去。 这个变故太过突然,令人猝不及防,顿时惶恐大乱。 “老爷!”、“爹爹!”、“二叔!”崔二夫人和两个女儿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扑了过去,崔成也哭喊着扑了过去。 崔相鳌脑浆迸裂,已经气若游丝,脸上反而现出松散的笑容,慢慢移动着眼珠看了看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散漫的目光落到了崔成脸上,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崔相鳌死了,崔老太太吓懵了,目瞪口呆地挺着腰靠在椅背上,仿佛不相信眼前不可思议的悲壮情景是真的,仿佛不相信这悲壮的情景与自己有关。她愣了好一会子才接受了这雪上加霜的残酷事实,慢慢站了起来,张大了嘴“我的儿啊······”一口气没提上来,所有意识突然中断,仰倒了下去。崔夫人、婆子、丫环呼喊着抢上来架住老太太,抚胸摩背掐人中,又是揉又是捏,忙乱成一团。 崔二夫人突然大喊一声:“老爷,你等我啊!”也猛地往地面上栽头。 眼疾手快的崔成跳过去抱着了崔二夫人:“二娘啊,您可不要糊涂啊!您还有妹妹,还有成儿,您要保重啊!” 两个女儿爬着扑到娘亲怀里,哭成一团。母女三人又爬着扑到崔相鳌身上痛哭。 崔老太太幽幽转醒,失声哭道:“这叫什么事啊!”老泪纵横,痛不欲生。 忽然,一个小丫头急匆匆跑来,喊道:“不好了,大小姐寻短见了!” 众人闻言大惊,又大乱了起来,搀扶着老太太,架扶着大夫人,慌慌张张、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哭哭啼啼,佩环叮叮当当响着,愁云洒着惨雨,涌出了浩然堂。 104.意乱情迷 第一百零四章 崔老太太已经无泪可流,双眼暗淡无神,目光涣散缥缈,望着歪在母亲怀里抽泣的孙女儿崔楚楚,唉声叹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黄土都快埋到头顶了,送走了一个黑发人,又走了一个黑发人,眼看着嫩生生的孙女儿也要抢着先我而去,唉······怎么会遭这种报应呢?”说完又哭,哭完又叹,哭一阵,叹一阵,好不容易冷静了些,抚着崔楚楚苍白枯瘦的手问:“丫头哎,家里出了事,不是还有你娘,还有奶奶顶着嘛!你寻什么短见呢?要寻也该我这个老太婆啊!”抬起手抚摸着崔楚楚的瘦骨伶仃的脸颊,心疼地说:“可怜的孩子,告诉奶奶,你这是怎么着了?” 崔楚楚不答话,两眼痴痴呆呆地望着前方,似乎一切尽收眼底,也似乎一切都不在眼中,喃喃说道:“为什么是他?他为什么这样?为什么不是他呢?”深陷的眼眶又流下泪,苦苦摇头,自哀自怨,自责自恨。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的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以然,崔老太太更是一脸茫然,问:“丫头你说什么?什么是他又不是他,他是谁啊?他又怎么样了?” 崔楚楚还是不答话,只是掉眼泪。 “哎呦哎!”崔老太太用龙头拐杖捣着地说:“他到底是谁啊?怎么着惹我孙女儿啦?”用拐杖拨拉了一下崔楚楚的贴身丫环巧儿,沉声说:“说,他是谁?” 巧儿愣了愣,摇头说:“不知道。”然后噗通跪倒地上磕头:“老奶奶别怪罪,巧儿真的不知道。” 崔老太太叹息一声,对巧儿说:“你们是怎么做事的?怎么能不知道呢?太不用心了!唉!起来吧!”回过头来又劝崔楚楚:“丫头啊,谁欺负了你,告诉奶奶,可不许自个儿委屈,更不能想不开。凡事得往宽处想,这世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崔楚楚点点头,强打着精神,从母亲怀里起来,说:“是楚楚不好,让奶奶费心了。楚楚一定记着奶奶的话,不会想不开了,您回去歇会儿吧。” 崔老太太半天的功夫接连受到数次惊吓,已经是心力疲惫,的确需要休息了。见孙女儿情绪稳定了许多,就起身被人搀着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对起身相送的大儿媳说:“你看着点儿。”然后又对孙女儿说:“可不许再伤心了。”见崔楚楚点头,才颤巍巍地走了出去,拐杖坉地的声音有点拖泥带水的杂乱。 崔老太太拐杖砸地的声音走远了,崔夫人叹了口气,对崔成说:“人死恩怨消。他终归是你叔叔,告诉管家,此事不可外扬,把丧事办体面点儿!” “我已经吩咐过了。”崔成说:“娘您放心,成儿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绝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 “唉!难为你了。”崔夫人看着崔成,怜惜的神情慢慢消失,即尔转换成一种坚毅的冷静,说:“你是咱们家唯一的指望,再怎么难,再怎么苦,你都要顶住!” “成儿明白,娘您放心就是。”崔成硬硬把眼泪咽了下去,把腰挺的更硬了。 崔夫人回头一看女儿,对儿子说话时的坚强立刻瓦解消融了,伸手抚摸着女儿脖颈上的勒痕,唇角一撇,好像要哭,柔声柔气地问:“还疼吗?” 崔楚楚摇了摇头,又流泪了。 崔夫人料想女儿一定有重大的事情压在心里,伤感而又不失冷静地说:“到底为了什么事?因为谁?能跟娘说说吗?” ······ 那日,崔楚楚得知府里来了个姓林的青年侠士,“姓林?还挺年轻?”不由得连接到往日浮想中去:“会不会是他呢?”如此一想,心中紧张的不得了,仿佛有只小兔子在喜悦地顶撞胸口,脸红了,耳根发热了:“我得去看看。”她分花拂柳地翩然折转,只觉身体轻捷,步伐矫健,跑起来有飞翔的感觉。看到陶然亭内与长辈们谈笑风生的青年侠士,她掩身在一丛毛竹后细细打量,觉得与那洒脱倜傥、风度翩翩的侠士恍若初见也似曾相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当年林天鸿穿着那身锦衣华服嬉皮笑脸的情景,眼前这侠士举手投足间的气度不正是当年他人小鬼大的做派的完善呈现嘛!她想看的更清楚些,便躲闪着悄悄向陶然亭靠近。 恰在此时,正在以独到的见解“指点江湖”的林青尘潇洒地一转身,彼此四目相对了。这犹如天光偶合,恰似云霓咋接般的目光相逢,令他们各自惊心诧异,不由得都愣住了。 看着娇弱曼妙的崔楚楚,风流成性的林青尘顿觉如沐春风心旷神愉,心中暗自赞叹:“好一个喜人的美人儿!” 而青丝缱倦相思成灾的崔楚楚盯着英姿勃勃的林青尘,脑海中却更真切浮现出林天鸿当年的形象,心神激荡起来,目光游离而迷茫,坚定地认为:“他也应该是这个样子!” 青年男女的眼神纠缠令亭内的长辈们颇感窘迫,崔相龙暗示性地咳嗽了一声。 崔楚楚猛然惊觉自己走神了,失态了,瞬间羞红了脸,轻轻一点头,说:“打扰了!”旋身一转,逃跑似的慌乱地走了。 望着那袅袅款款、羞羞怯怯、柔若扶风的背影,林青尘感到如饥似渴心痒难搔。回过身来与崔氏兄弟等人再交谈更是引经据典地语出不凡。 崔楚楚一口气跑回自己房间,感到面烧耳烫,胸中怦怦乱跳,焦灼难安却也空乏茫然。稍稍安稳了些,她又忍不住心中遐想:“时过多年,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呢?”思来想去,总觉得他也应该是如此清秀俊朗英气逼人。 一连几日,崔楚楚柔肠百转,茶饭无味,心中时刻有一种再去看他一眼的冲动。反复斟酌,终于下定决心,再去看一眼据说文采武功都不错的那位侠士,并为捍卫自己柔弱的自尊而开脱:“只是再去看一眼而已!”她希望见到他又唯恐被人识破,心中忐忑地想营造偶然相遇的假象,但以闲逛的姿态穿廊过径转了一圈后就毫不避讳地呈现出翘首观寻的姿态了。她始终没敢直接到浩然堂去,失落地又回到自己别具一格的院子。闷闷不乐地走进了百花丛,看到花间成双成群嬉戏的蝴蝶时,她的心大为触动,更为伤感,竟然突发了借物喻人的凄苦感慨:“蝶犹可成双而舞,人却只能独守煎熬,可见人不如蝶!” “蝶可结对成双,人若有缘亦可成双。蝶成双难度百日,人成双却可相守百年。大小姐何以生发人不如蝶之叹?”这清爽明朗、富含磁性的声音犹如春风吹拂过表面沉静但暗潮涌动的湖面,惊起了连绵不绝的春波涟漪。崔楚楚的心被林青尘情意绵绵的深沉的话撩拨的激荡迷乱了,慢慢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林青尘,觉得他,眉宇间隐现霸气,目光炯炯泛着柔情,高挺鼻梁展现着潇洒,嘴唇厚薄恰如其分,下巴勾勒成流畅优雅的弧线,给人一种清风明月般的爽朗感觉。 崔楚楚惶恐地低下了头,羞怯怯地说:“公子您说什么呢?我不懂。” 情场老手林青尘阅尽白莲教美色,但看到这种赏心悦目的陌生女孩的陌生姿态,心中产生了又酥又痒的奇妙骚动。于是,老练的他,眼中轻车熟路地泛起两缕勾魂光晕,唇角驾轻就熟地弯起一弧摄魄的笑容,细声软语地说:“大小姐有心事?可否说出来听听?在下愿与大小姐同担喜忧。” 然而,低着头红着脸的崔楚楚并没看到他这种富有特色的、几乎可以令一切女子心理防线垮塌的魔性眼神和笑容。她同时产生了被人猜透秘密的惶恐和觅得知音的激喜相交织的矛盾心情,耍赖似的喃喃地说:“我哪有心事嘛!”声若蚊嘶,几不可闻,说完竟转身就要走了。 挑逗不是很成功,林青尘微微有些失望,但也看到了希望,追出两步,朗声说:“在下林青尘,斗胆请问大小姐芳名?” 崔楚楚的脚步停了一下,没好意思回答,又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尊漏洞百出的花岩石旁又停住了脚步,回头一笑,怯生生地说:“闺名楚楚。”羞答答的脸上立刻云涌霞飞,急忙躲到了石头的后面。纱袖飘飘、裙带招展,她感觉身轻如燕,平步青云般跑回房间。捧起碗一口气喝光了酸爽的梅子汤,才感跳得混乱的心平稳了许多,但觉窗明几净,四壁生辉,数日来的郁闷尽皆涤荡一空;抬手推开窗户,和风暖日扑面而来,仿佛窗外的枝条花叶儿也含笑多情,那些嗡嗡嘤嘤的蜜蜂儿好像调皮的小精灵似的惹人喜爱。 看到妆台上的那枚梅花式缨络,崔楚楚缱倦的柔情顿时冷寂下来:“唉!我这是怎么了?明明不是他,干嘛还要这样欢喜?若是让人知晓了岂不是要说太也轻浮了些!今日见他着实不该,更不该连名字也告诉了他,以后万不可与他再见面了。”她自责、自怨了一阵子,托着脸颊对着梳妆镜陷入了沉思默想。眉头皱了一阵慢慢舒展,舒展开又慢慢皱了起来,心里也是忧一阵喜一阵。眉头皱舒变换,心情喜忧不定。神情恍惚间,觉得日夜思念牵挂的那个他竟然出现在了镜子里。当年的种种情景映入眼帘,油嘴滑舌、调皮胡闹、顶嘴吵架、被他打倒、被他拉起、为她挡镖······。她被镜子里和回忆里的景象所感动、陶醉,优美的唇角弯起一弧迷人的微笑,目光变得迷离深邃:“唉!五年了,你现在到底成了什么样子了呢?” 崔楚楚在脑海中根据他当年的样子努力勾画现在的他该有的形象,忽然发现镜子里的情景在闪现着变化,他和自己都在跳跃式的长大,自己成了如今现在的样子,而他竟变成了花园里见到的那个洒脱倜傥、清高优雅的他的音容笑貌。她猛地一惊,心中堵得喘不过气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激喜的眼泪流了下来:“你长大了,就该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又再改了名字骗我呢?唉!你还是那么调皮!”她的心中泛开了柔情蜜意,目光迷离含痴,笑容娇羞带醉,玉面对铜镜,镜外花容、镜内月貌,相顾失神,两厢茫然,物我皆忘。 珠帘掀动处,丫头巧儿走了进来,神游孽海情天的崔楚楚浑然不觉。 “小姐,您去哪儿了?嘛时候回来的?刚摘的桃子您要不要先尝尝?”巧儿脆生生、叽喳喳的声音把她从遐想的美好中拉回到空虚的现实,无边的忧愁再次把她笼罩。不想把天真的巧儿当作倾诉对象,不想说话,更不想品尝那些看起来格外甘甜的艳丽桃子:“先搁那儿吧!”桃子的颜色和她的心情不协调,甘甜的味道和她的心情更不协调,她心里有阴霾,是苦涩的,她想独自品味那份承载着希翼的苦涩。 崔楚楚陷入难以自拔的郁郁寡欢,看花感到花含忧,望叶但觉叶带愁,梳妆台上的铜镜仿佛隐蓄了魔法似的,不时地呈现出那个她希望看到又害怕看到的音容笑貌。镜子里的是他也是他,她的意识陷入了极度分裂又参杂整合的大混乱。 对于意识混乱的人,或许望梅可以止渴、画饼也能充饥。满腔情愫的崔楚楚思念成灾,不由自主地走出房门,来到花园深处,再次来到那日所来的地方,看花,花有凋落也有新开,看蝴蝶,蝴蝶依然成双弄舞。她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但这一切都根本不在她眼中,她想看到的景象一直没有出现。惆怅、失落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她反而从臆想的幻境中抽离出来:“唉!他本不是他,我又何必念念不忘呢?” “既然忘不了,又何必委屈自己呢?”祈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恰到好处地击中崔楚楚心中最柔弱的防线。崔楚楚的意识又沉沦了,眼睛盈起了泪花,视线又变得迷离。她怕这是假象,没敢转身去看:“是你吗?你真的来了?” “是我,我来了!”林青尘无需感情酝酿的嗓音富含如胶似乳般黏人的磁性。 崔楚楚听到这种响应,仿佛听到了渴盼千年的天籁之音,心中激荡的几欲碎裂,迫切需要与之呼应,迫切需要把心底的话对其倾述:“你在我心里从未离开,我想你想的好苦啊!” “我也是,我也苦苦想着你!”林青尘像流云一样飘了过去,悠忽间到了崔楚楚身后,伸出了双臂。她的身体就沦陷到他的怀里,他的唇齿吻向了她的脖颈、耳朵、脸颊、下巴,他灵巧的舌头尽可能地耕耘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犹如春雨润物,细腻无声,又仿佛峡谷激流,浩浩荡荡。 意乱情迷的崔楚楚被这种销魂摄魄、上天入地的酣畅感觉彻底击垮了,整个身体瘫软的没有一丝支撑之力,微闭双目,泪珠悬于眼睫,灼热的气息咻咻不迭。像是软纱包裹的羽毛,像是风雨中孤悬末梢的花朵,任由摆布,惰于迎合。 酥麻的后背嵌入滚烫的胸膛,崔楚楚小猫一样被抱起来放到那尊意境深远的花岩石“夜叉探海”般斜伸出来的石棱上。她对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事完全没了自主意识,死心塌地地顺从着一切令她慌乱的陌生举动。趴伏在石棱上,仿佛成为石棱的一部分,再为这尊岩石增添新的意境。来自后背奇异热量的侵袭和脖颈耳畔的奇妙旋律令她忽略了一切,任由一只手在身上为所欲为地游走抓捏,任由另一只手解开了裙带,任由更为陌生感觉发生,蔓延······直到体内撕裂般的疼痛突然产生,她迷失了的意识才突然苏醒,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 晚了!覆水难收,山倒难扶,完了!她的心如坠冰窟,震惊且恐惧,双手抓狂,指甲在石面上抠出一道道白痕,眼泪奔泻而出。悔恨、自责、万念俱灰,她像有形状的水一样铺摊在石棱上,或者是悬挂在石棱上。尽管来自后面的癫狂撞击带给她更剧烈的疼痛和更大的耻辱,但她依然没有挣扎、反抗,甚至连挣扎反抗的意识都没有,好像是借用外来附加抵消内心的疼痛和僵死。 林青尘终于演示完了全套的动作,顶天立地似的猛地挺直了身子,然后慢慢弯曲,松弛下来的身体瘫在身下仿佛融化销毁的躯体上,又一起坍塌下来。 崔楚楚欲哭无泪,眼睛怔怔地望着虚无的空间,面无表情,失魂落魄,任由心满意足的他很体贴地用她的裙摆掩上了他没来得及欣赏的华美肌肤。她喃喃嘶声地问:“为什么是你?” 林青尘整理好衣装,利落地一甩头发,负手而立,仰望天空,目光如同无尽悠远的苍穹,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崔楚楚冷笑了两声,系好裙带后猛地站了起来,用如刀锋般的目光盯着林青尘的脸,沙哑地说道:“你要娶我!”猛地抬手捂住了合拢不上的嘴,转身像疾风一样跑了。出了花园后,脚步变得跌跌撞撞,扑倒在了条石上,仿佛没有了腿脚,仿佛变成了一条丝尽僵硬的老蚕。她捶打着条石,大张着嘴,没发出声音,皮肉抽搐的脸上泪滚如珠。 105.世事无常 第一百零五章 “娘,女儿命苦,不怨别人。本来想着这么丢人的事儿将错就错也就罢了,可是竟然是他害了咱们家,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啊?”崔楚楚委屈又气苦,又抽泣着扑进母亲怀里。 崔夫人板着面孔,大睁着眼睛,似乎丝毫没感觉到两行泪水在下巴上汇成一汪,脑海中飞速旋转着一个个念头。她终于做出决断,神色变得威严肃穆起来:“拨乱扶正,不能将错就错,是他误了你,一定要让他跟你成亲。” “啊?”崔楚楚倒对母亲说的“他”混淆了,惊讶地看着母亲,问:“你说谁?” 崔夫人叹了口气,抚着女儿的脸,说:“儿啊!事情已经如此,你不能苦了自己。既然你喜欢的人是林天鸿,娘一定为你作主,遂了你的心愿。好在此刻他人在咱们府上,等送出去你二叔,等你爹过了十期,娘就为你们操办婚事。” 听清楚了,崔楚楚眼中泛起了活泛的光彩,但活泛的光彩还未完全呈现就消失了,唇角弯出一丝嘲弄的冷笑,说:“他已心有所属,却不是女儿,女儿也已不是清白之身,如何还能与他成亲!现如今女儿只想问他一句话,问明白了,也就安心了。” ······ 崔成在前面引领着林天鸿,三番两次地回头叮嘱:“大哥,姐姐她这会儿还不太好,你千万别跟她较劲儿,先顺着她说几句谎话也不打紧,等以后稳当了再解释就是。” 林天鸿点头答应着,心中却忐忑不安,猜测着崔楚楚将要问的话,琢磨着该如何回答。 走进崔楚楚的闺房,先是感觉到了浓浓的悲伤气息,然后才嗅到了淡淡的脂粉气味,林天鸿莫可名状地紧张起来。 崔成眼神暗示丫头们退下了,上前去扶母亲起身,也要准备回避。 “娘你们别走!”崔楚楚说:“我已经死过一回,还有什么羞于见人的!” 崔成一愣,说:“姐姐你别这样,这也不能怪你嘛!”他又扶母亲坐了回去。 崔楚楚柔弱带病的躯体坐正了,拂拭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想要说话时,不经意地看到了梳妆镜里林天鸿的映像,脑海中立刻又勾起了那无数次幻化的景象,鼻子一酸又要流泪。这才是真实的!可惜太晚了!她悲壮地调整悲凉的情绪,正色对林天鸿说:“我知道你已和沈姑娘许诺终身,我为你高兴,我祝福你们,但······”声调变了,深吸了一口长气,压制住了眼泪,又沉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心里一直念着你?” 林天鸿最早知道崔楚楚对他有情意的时间是前不久在太白楼听到她的自语,之前就压根没任何别的感觉,此时崔楚楚说的“一直”显然是指“从五年前开始”,若是回答“知道”,时间上相差太远,若是回答“不知道”,也不妥当。他准备据实坦白太白楼“偷听”密语的事,但看到了来自崔夫人和崔成的暗示,于是简而化之,直接了当地点头说:“知道!” 这样的回答应该是顺了崔楚楚的心愿了吧!崔夫人和崔成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但意想不到的是崔楚楚却像是受到突然的震惊似的,瞪大了眼睛,眼皮眨了几下,眼眶盈满了泪水,声音却是伤感的笑,喃喃自语:“你知道!噢·······原来你知道!嘿,呵······总算不枉我一番痴痴傻想!可惜······唉······”她恨恨地摇头,发出了牙齿用力咬合的刺耳声音,热泪滚滚而下。 林天鸿哪里想得到崔楚楚复杂敏感的心思?自己念念不忘的人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多么开心的事。可是开心的事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这又是多么痛苦的事啊!崔楚楚不舍,但又不得不舍,不想放弃,但又不敢再奢求。感动和难过相交织,欣慰和自责相参杂,令她心痛欲碎。 崔夫人慌了神:“哎呀!儿啊!他知道你的心意哎,这不正好嘛!你咋还哭了呢?” “不哭!”崔楚楚决断地停止哭声,抬手擦了把眼泪,说:“女儿不哭了!”但依然流泪。她抬起泪脸,红红的眼睛直直盯着林天鸿的脸,说:“我再问你一句,自始至终你心里有没有过我?” 林天鸿感到这个问题比较尖锐,因为崔楚楚说的“心里有没有”不是指“名字”和“样子”,而是有特定的含义,而他只是把崔楚楚定义为“义弟的亲姐姐”再进一步的话,顶多是自己依着义弟称呼她“姐姐”。他没敢轻易回答,看了看正在用眼神暗示自己的崔成,想回答的委婉含蓄些,即便不能顺了崔楚楚的意,也不至于太令她伤心。 但崔楚楚看到了崔成的暗示,特别严肃地强调:“你不用看他。真话实说。我的意思你明白,你要是个男人就别含糊其词地搪塞我,更不能骗我!” 憔悴不堪的崔楚楚突然的霸气侧漏,倒令林天鸿的心情浩荡了起来,于是,他坚定地回答:“我从未对你有过别样的心思。” 崔成一惊,拍了一下巴掌,长叹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望向姐姐。 崔夫人看着女儿,愣了片刻,猛地站起来,指着林天鸿,蛮横地喝道:“哎呀呀!你是想害死我女儿啊!”又急忙回身劝慰女儿:“儿啊,你可别伤心!这也是个薄情寡义、没心没肺的,咱不稀罕。改日娘亲自为你找个真心实意的好郎君。” 崔楚楚却令人意外地没伤心,只是怔怔地愣住了,喃喃说道:“痴心未改人已非,有何颜面再见君!嘿嘿······呵呵······”痴痴傻傻地笑了几声,又说:“其实我早就该想到的,只恨自己不死心!君郎?可笑,真是可笑!” 看到女儿不哭不恼却傻呆呆地笑,而且笑声比哭还要悲痛,崔夫人吓坏了:“哎呀!这是怎么着啦?别这样啊,想哭就哭出来,可别憋在心里。” 崔楚楚猛然止住了不正常的笑容,说:“哭!我为什么哭?为谁而哭?为他?一个心里从来没有过我的人!值得吗?······” 崔夫人接了一句话“不值得啊!” 崔楚楚口气强硬地说:“不值得哭,我为什么要哭?” 崔夫人又接了女儿的话,口气也强硬了:“对,不哭!” 崔楚楚抽了抽鼻子,又说:“我已经是林青尘的人了,身子是他的,心也应该是他的,眼泪自然也是他的,我哭也应该为他而哭。”说完,摇头笑,笑的凄凉而又酸楚,然后慨而叹之地说了句“天意啊!”突然坚定了语气:“身子既然给了他,就永远是他的人,即便做了鬼也是属于他。”然后,语气突然激烈愤恨起来:“他害我如此之甚,我就拉他一起做鬼!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啊?爹爹啊!女儿对不起你啊!”她一声大呼,势若山崩,眼泪狂飚,如江河水下,一发而不可收。 听到崔楚楚忽然呼天抢地的哭起了爹,崔夫人和崔成立刻情绪失控,三个人拥在一起痛哭了起来。林天鸿也顿时伤感难抑,眼中盈起泪花,摇头叹息一声,就要转身离去。 忽然,一个小丫头冲了进来,几乎与林天鸿撞个满怀。林天鸿闪身一让,小丫头差点扑倒,急急说道:“夫人,不好了,老奶奶出事了!” 众人闻言大惊,崔成几乎跳了起来,问道:“出了什么事?”不待听到回答,便急匆匆夺门而出。 崔夫人慌慌张张地擦着眼泪,说:“老太太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 “老奶奶刚才回去就躺下睡了,梦里说了几句靥话,忽然大喊了一声就坐起来咳嗽,咳出了好大一口血来,就昏过去了,恐怕······”小丫头抹着眼泪哭了起来。 “哎呀啊!”崔夫人五内焦灼六神无主,咋呼着,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茫然四顾,手足无措:“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办啊!”把目光转到小丫头身上,气急败坏地吼道:“快去叫人请大夫啊!” 小丫头说已经去请了。 “娘你别着急,先去看看情况!”崔楚楚反而镇定了,利索地跳下床,和那丫头一边一个搀扶拖拉着崔夫人冲出来房门。 连续不幸的事件对年事已高的崔老太太造成了很大的打激,致使她哀痛攻心,呕血昏迷之后没能醒过来。来的大夫把脉之后摇头叹气,躬身退了出来,说了句:“老太太已魂归仙府,诸位节哀顺变!”就匆匆告辞了。 满屋子里的人不得不再次接受不幸的现实,哀嚎痛哭起来。 闻得如此噩耗,府内所有家眷仆人都拥到内院,都失声痛哭。 本已经身披重孝的崔二夫人和两个女儿更是扑到崔老太太遗体上哭的死去活来:“您这一走,谁为我们娘们作主啊!” “妹妹你放心,家里有我的就有你的,老太太走了,咱们更不能垮了!”崔夫人佯装坚强地劝慰着崔二夫人,转过脸来却又扑到老太太遗体上大声哭喊:“您去了,留下这么大个家我该怎么操持啊!” 老管家谨慎细心,尽职尽责,主动发挥“临危受命”般的余热,对心乱如麻的崔成和慌乱无序的薛刚作了同时操办两桩丧事的内外部署。然后上前劝慰两位夫人:“二位夫人节哀,老太太一生富贵,享年八十有六,这也算是喜丧,且勿要太过伤心。” 崔府旧哀未消又添新丧,房门、廊柱、牌坊上凄惨的白纸又糊了刺目的一层,青帷白幕悬挂的遮天蔽日。在老马伏枥般的两大家臣的张罗布置下,丧事仪礼忙而不乱地有序进行。林天鸿按照礼仪分别对两座庄严肃穆的灵堂进行了虔诚叩拜,给崔成留了一封写有安慰鼓励言辞的信,怅然嗟叹一阵,悄悄地走了。 到了庄外当年崔庄主送别的地方,林天鸿不禁想起了崔楚楚的那枚缨络,又想起了崔府喧闹浮夸的往日辉煌。再回望悲烟笼罩、哀声漫卷的崔府大宅,但觉风雨飘摇、天愁地忧。禁不住又哀叹起来:“时过人非,造化弄人,世事无常,这都是天意啊!” 106.潜龙出水是吉日 第一百零六章 离开崔家庄后,林天鸿四处打听的林青尘形迹和沈如月的下落。冷月宫一直是迷一样的存在,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很难打听到与之有关的信息,更无从打听到沈如月。白莲教如日中天声势浩大,但核心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都带有神秘色彩。他曾多次到白莲教麾下的商铺套问口风,但没问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所有的掌柜都只知道莲社堂不知道冷月堂。而提起林青尘,他们的神情话语都为他披了高深莫测的神秘光环,差不多众口一词地说:“林堂主想出现的时候自然会出现,不想出现的时候谁也找不到。” 他发现白莲教现在似乎消沉了许多,乐观地认为是林青尘听从了劝告收敛了,更乐观地认为他应该快拿着赤舍利出现了。但他在江湖上游迹了近半年,却始终没见到林青尘,也就把“通过他找到沈如月”这个最乐观的希望消磨成了失落和失望。 临近年底的时候,他登上了运河上的客船,想回家过年,希望林青尘也会回家团聚,更进一步希望通过他而得到沈如月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阴云低沉的天空像撒鹅毛似的下起了大雪,船主担心河面结冰,命令雪夜兼程。第二日一早到达了汶西码头,可喜的是雪停了,天也开晴了。他下船登上河堤,看到的是白茫茫、亮晶晶一派圣洁的家乡,精神为之一振,觉得这是个好兆头。敲开“醉天下”的门买了一坛上等汶泉老窖,兴冲冲地向林家村走,在白雪覆盖的最新的路面上留下一串最新的脚印。到了村口的时候他想起上次离家时闹下的不快,情绪骤然回落。他没有直接登门,而是绕道村南棉田,悄悄来到院外莲坑边的老桑树下,想先观察观察家里的气氛和家人的状态。桑树被一座大雪丘吞没了半截身子,雪丘底下是乡亲们堆积的在莲坑里挖上来的塘泥,黑紫色的塘泥肥力浑厚,是供庄稼的好肥料。他站在被雪覆盖的、坚硬如石的土堆上,可以把自家院内的概况尽收眼底,而桑树的遮挡可以使他不被家里人发现。 他观察着矮墙院内的一切:怪枝嶙峋的大枣树被白雪覆盖后像似才华横溢的儒者,也像似戴盔披甲的威武将士;夏日里花枝招展的石榴树此时的形象一败涂地,它披霜带雪的样子仿佛不堪重负、蓬头乱发的疯子;屋檐下垂挂着一排尖刀似的冰凌,使得银装素裹的院子里隐隐散发出一种肃杀之气;那些在房顶、树上调皮捣蛋的麻雀还是和当年一样调皮捣蛋,它们现在没有了被簸箩诱捕的隐患,也没有了被弹弓猎杀的危险,因为家里少了调皮捣蛋的人······温馨亲切的画面还是有的:爹和娘在扫雪、铲雪;妹妹霁遥和婉君在滚雪球、堆雪人;哆嗦着散步的鸡在雪地上留下一簇簇竹叶似的爪印;圈里的猪甩着灵活的尾巴欢快地拱着冻在冰雪里的白菜帮······他很想去像以前那样参与扫雪、铲雪的劳动;很想去像以前那样在雪地里洒上麦粒用簸箩诱捕麻雀;也很想去像以前那样堆一个造型古怪的雪人,他还萌生了像少时那样,摘下房檐下的冰凌为雪人作兵器的想法,甚至滑稽地想到创造一个雪人兵勇方阵。 接近院子的时候他犹豫着停下了脚步,他感觉把握不好态度去面对郑婉君,担心又再引起家庭的不愉快。说话用词不当或者语气不适,再或者表情不到位,都可能使这个被拒婚的女孩受伤的心伤上加伤;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对她说话随意,也不能显得刻意谦恭拘束。他必须调整自己的情绪。 透过院墙的缺口,看到婉君比量着把一根胡萝卜插到雪人脸上,巧笑妍妍地说:“再给你按个大鼻子!” 霁遥把一截竹竿插到雪人身上,若有所思,问:“婉君,你看像什么?” 郑婉君想了想,笑着说:“戴上草帽像姜太公钓鱼!” “怎么会像姜太公钓鱼呢?”林霁遥说:“这根是笛子,不是鱼竿。” “噢,像天鸿是吧?”母亲李氏霍然抬头,怅然地说:“他们这是到哪儿去了呢?” 听到“天鸿”两个字,郑婉君打了个冷战,脸上的笑容凝住了,情绪骤然低落。 看到好姐妹伤神的样子,林霁遥也想起了自己被空许的约定,玩闹的兴致荡然无存了,牵着郑婉君的手,佯装刚强地说:“婉君,你不要老是想他了,我也不去想那个空口说白话、没心没肺的,咱们接着玩。这根不是笛子,就是鱼竿。”她拿了挂在墙上的草帽扣在了雪人头上:“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最后一句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里却带着讽刺和自嘲的意味。 “我不玩了,回家帮忙扫院子。”郑婉君转身向大门走去,用手绢儿掩住了嘴巴。 林霁遥愣了片刻,气苦而又意味深长地说:“我让你钓鱼!”狠狠地在雪人身上踹了一脚,溅起了一幕雪粉,红着眼圈回房间了。 李氏当然明白女儿气恼的根源所在,叹气说:“看着崔公子挺实诚的,做事情怎么这样不靠谱?张道长也真是的,这种事也是开玩笑的吗?” 张若虚保媒为崔成订下婚约后就没再出现,而崔家也一直没来表示后面的过场。这事成了林方想不明白也说不出口的心结,每次想起来都很郁闷。此时听到妻子又埋怨张若虚,好面子的林方来了火气:“张道长怎么会开玩笑?指不定是有什么事给耽误了,你就别再发牢骚了!” “爹你就知道袒护外人!”林霁遥突然出现在厢房门口:“女儿被人骗了,你还帮外人说话!那姓崔的也不是什么稳当人,我才不稀罕。只是他们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我······哼!”声音一转,似乎要哭了,转身又扑进房里。 “哭!又哭!哭什么哭!”林方被女儿揭中了疤痛,心痛且又恼羞,言语尖刻而又激烈了:“活该!小兔崽子辜负了人家婉君,咱们就该受到这样的报应!” “哎!他爹,这是哪跟哪啊?再怎么报应也不能报应到遥儿身上啊!”李氏见丈夫把话题扯到了儿子身上,还说出了这么激烈的话,心里装不下了,哀叹了一息,鼻音酸楚地说:“这是什么世道啊!人怎么都成了这样了呢?” “这算是人吗?”林方吼道:“薄情寡义,言而无信,这是畜生!”他愤力铲雪,溅起的雪粉飘洒飞扬,落到了他的头上、脸上、身上。 这时,胡同里传来了马蹄声和车轮碾轧积雪的声音,而且声音由远及近,迅速来到门外。随着一声长长的“吁”声,马车停在自家大门前,有人在栅门外问道:“这是林方林老爷府上吧?” 林方夫妇透过栅门板缝,看到来者是个披着气派裘氅、穿着气派绸衣的汉子,年龄应该跟自己不相上下,但身板和气色远远比自己要健硕多了。林方猜测着这个人的身份,忽略了开门迎客的基本礼貌,对着在门板缝里看着自己的对方拱手说:“在下正是林方,不知尊驾哪位?找林某所谓何事?” “喜事,喜事!”那人笑着回头对马车上嚷道:“下来,快下来,卸车,搬东西!”他自己把栅门打开到最大限度,吩咐伙计小心点,然后走到林方面前,恭恭敬敬地抱拳拱了一揖,说:“在下薛刚,郓城崔家飞龙镖局总镖头,奉我家庄主和老夫人之命来献聘礼。” 房内的林霁遥听到崔家的人登门了,窝在心里没处发泄的火气“噌”一下上来了,完全没考虑到“未过门的媳妇面对婆家代表”应该拿捏的矜持庄重姿态,毫无掩饰地本真发泄了,对着窗户纸吼道:“吓唬谁呢?搬出这么多、这么大的名头!大户人家了不起啊!本小姐不稀罕,把你们的东西统统拿走!”吼叫一通,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似的呜咽抽泣了起来。 院子里的人都被林霁遥吼得愣住了,非常尴尬。亲家代表的突然到访,让李氏激动不已、举措无从,被女儿冒冒失失不得体的话吓了一跳,才回过神来,慌张地拍了一下手,蹙眉说道:“嗨!哎呦哎!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两家大人说话,哪轮得上你插嘴!”她转身想要去训斥女儿,觉得应该先跟客人招呼问好,急忙又回过身来,不再慌乱,尽量矜持大方地欠身施礼,尽量涌现从容优雅的笑容,尽量做到语气热情温厚,说:“贵客莫怪,她年龄还小,不懂事。您快请屋里坐,外面冷。” “哈哈······”薛刚朗然大笑,直率不讳地说:“早听庄主交代过,说我们这未过门的庄主夫人性子爽快、快人快语。果真是侠门出侠女,有乃父、乃兄风范啊!哈哈······” 林方歉意地陪笑,说:“惭愧,惭愧,薛兄见笑了!请,里边请!” 一直烦心的事就要柳暗花明了,李氏心头的石头落了地,浑身也都活泛起来,擦拭桌凳、沏茶倒水的动作麻利流畅,力度轻重恰到好处。 林方忍不住说出了心中的疑惑:“薛兄,林某冒昧问话,刚才您说的‘庄主······庄主夫人······’什么的,我没听明白,能解释一下吗?” 薛刚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苦涩,微一思忖,决定省略所有细节,只言明结果:“是这样的,我们老庄主和二老庄主都已过世,大少爷接掌了家业,本应该早些来登门拜访的,不料老太太也去世了,因为丧事的耽搁,所以延误到今日才来。是我们失礼怠慢了,希望亲家老爷您莫怪罪。” “岂敢,岂敢!”林方正色说:“老太太大事为重,理应如此!请薛兄代转愚伉俪对老夫人问候,节哀保重身体为要。” 薛刚点头,说:“亲家老爷、夫人的问候我一定带到。我们老夫人还有话让我带来与您商议呢!” “噢!”林方说:“什么话?薛兄请讲。” 薛刚说:“我们老夫人特意找人掐算了日子,说来年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潜龙出水之日是吉时,准备迎娶令爱与庄主完婚,以应龙抬头之象。亲家老爷您看可好?噢,这么大的事,本来是我们庄主要亲自来跟您商议的,但府中里里外外的事情太多了,庄主他实在离不开,所以我就放肆一回,主动请命来了。” 林方先时不知道崔家发生了这许多事,觉得他们一直没来正式商定订亲的事是有失礼数,此时初次来人登门竟然急于娶亲完婚,他感到太过仓促了。微一寻思,说:“尊府上刚过大丧不久,来年二月办喜事时间挨的太近些,与礼教风俗不太相宜,完婚的事缓缓再说吧。” 薛刚一愣,脸上现出急切,说:“亲家老爷,咱们两家都是门风豁达之家,就不要太拘于世俗陈规了。正因为我们府上接连经历了三桩丧事,才更应该办喜事冲冲。再说了,府上家业庞大、事务繁杂,老夫人应对起来太费心神了,夫人进门后正好帮着操持些。”说道此处,他“噢”了一声,颇为玩味地笑了笑,又说:“亲家老爷,您该不会是舍不得女儿到我们府上操劳辛苦吧?” “那倒不是!”林方粲然一笑,叹气说:“乡下的女儿摔摔打打的惯了,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我嘴贫,说话太随便了,亲家老爷您莫怪!”薛刚说:“您也别怪我蛮缠,老夫人交代的事我得办妥了,谁让我是自愿请命来的呢?要是您不答应,我回去这老脸可挂不住了。嫁娶完婚的事 您还得再考虑考虑。” “薛兄您言重了!”林方不禁被薛刚“耍赖”似的理由逗笑了,说:“既然如此,就依老夫人安排就是。” “好!亲家老爷果真爽快!”薛刚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说:“亲家老爷您尽管放心,我回去把其他别的事都一概推开,就唯独专心一意地帮庄主准备大婚的事儿,一定会办得有里有面、风风光光。” “从简即可,从简即可!”林方说:“乡下人家送嫁没那么多讲究,请薛兄事先转告老夫人,若有失礼之处,可莫怪罪!” 薛刚、林方很快商定了婚娶前一些礼仪性的时段和大概过程,然后就聊起了江湖上的一些事。林方很骄傲地说起了堂侄林青尘,薛刚心有芥蒂,含糊应答,不提旧事。当薛刚推崇备至地提及林天鸿为人称道的侠义勇武行径时,林方虽然毫不客气地贬斥儿子性格叛逆、顽劣恣意,其实心里还是很为儿子博得的口碑而高兴的。 午饭后,林方送走了贵客,回身发现了大门旁放着的酒坛子,微一思忖,心中了然,摇了摇头,禁不住笑了,却故意板着脸说:“臭小子,这是你第一次用自己的钱买酒给我!” 107.飞花絮雨遇高人 第一百零七章 林天鸿一直没看到林青尘,他自己也没跟家人照面,他不想自己的“叛婚”余波破坏过年和嫁女带给父母的喜悦。他明白父母和颜悦色深处隐藏着凄凉,他从他们的态度上断定,如果自己不顺遂他们的心意,出现在他们面前将会再度激起父亲的怒火和加重失去好儿媳的遗憾。他暂时也没打算离开,他想亲眼看到妹妹坐上迎娶的花轿,哪怕只是远远的看着,默默地祝福。 他为自己做了些简单的伪装,后来发现伪装其实是多余。多年没见面的乡邻们没人认出他就是当年名扬码头附近八个村子的捣蛋孩子,也没人想得到他是曾在江湖上崭露过头角的泰山派后起之秀。乡邻们各忙各的,重复着祖祖辈辈重复的劳动,根本不关心形色杂乱的面孔,林天鸿以为就算自己丝毫不作伪装,也没人在意他。尽管同村的乡党们无聊时会对他们兄弟评头论足,但也无人识破他就是他们议论的当事人。 在妹妹待嫁的日子里,林天鸿除了在河堤上观赏大运河畔冬天里洪荒浩荡的景象,偶尔也会到酒肆、茶馆欣赏评书或者乡土气韵浓重的“莲花落”小调。 娶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临出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亲密的好姐妹郑婉君又来帮林霁遥整理嫁妆并进行了贴心的嘱咐。面对出嫁成亲这样的人生大事,林霁遥既既激动又羞怯,既期待又惶恐,但看着好姐妹自哀自伤的眉眼儿,她又现出一番侠肝义胆凛然气概,设身处地地安慰郑婉君:“婉君你放心,我为你作主,哥哥若是不回心转意,我跟他没完,我倒要看看那沈如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儿!” 不提还罢,这一提起,郑婉君心里更难受了,鼻子一抽,眼圈红了,她急忙抹了一下眼睛,坚强不馁地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做好你自己就是了,遇到什么事儿多往深里想想,可万万不能只依着自己的性子来。” ······ 礼炮八响交鸣,鞭炮声声急促。在喜庆的硝烟里,满身喜庆的林霁遥如同被红云重重包裹,神采奕奕,明丽照人,被本家几个长辈女子和郑婉君拥簇着上了迎娶的大花轿。喜气的新郎官崔成戴高冠、着喜服,胸前挂着斗大的红绸花,拿捏出威风而又不失端庄的严谨风度,跨上了雕鞍骏马,意气风发地出发了。 金童玉女散花铺路,英武的汉子舞狮腾龙;朱漆彩幕大轿八人抬,鎏金溢彩喜柜双驹载;人声鼎沸道吉言,前赴后继乐滔天;乡村农家小娇女,风光体面嫁豪门······三里长的迎亲送娶队列在“百鸟朝凤”欢快祥和的曲乐里浩浩荡荡奔赴大运河上的龙舟凤船。 林天鸿心潮跌宕地观瞻了整个发嫁过程,留意到郑婉君送新娘上轿后呈现出来的哀伤失落的表情。他对大喜新人由衷祝福的同时,不禁因自己和郑婉君之间那无法开解的结扣而心头弥漫阴云。 ······ 一场春雨一场暖。在一阵阵春风一场场春雨中,时节已到清明。大运河水势高涨,激情昂扬,放眼所望,似乎一切都热烈奔放起来:岸边的垂柳喷绿吐翠,那柔软的枝条像毛茸茸的谷穗般在风中摇曳着吹出朵朵绒须;燕子的身影轻捷欢快,有的像闪电一样凌波剪水,竞显风流,洒脱无忌,有的则来回奔忙着衔泥筑巢,不辞劳苦,兢兢业业;深藏不露的茧壳儿统统被挣破了,那些脱胎换骨后的虫儿舒展开斑斓绚丽的翅膀,争相展示着婀娜的姿态,翩翩于飞扬的柳絮杨花之中,款款弄舞于竞相争芳的春蕾之上······好一派绮丽烂漫、热闹喧哗的春光啊! 林天鸿伫立于运河大堤捧笛吹奏了幽怨缠绵、骚动不安的一曲乐章,然后望着河面上过往的船只出神,忽然听到有人纵声高吟: 修得正果须发白,不甘坠地惹尘埃。 羽化成仙脱枝去,无欲无求大自在。 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 本是圣洁超凡物,奈何世人笑称花! 林天鸿听闻如此诗句,仿佛心中闪过一道霞光,消沉落漠的心绪立刻一扫而光,忍不住脱口赞叹:“好一个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只见吟诗者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大踏步而来,如若御风,潇洒飘逸,颇有一番仙风道骨之韵。林天鸿吃惊之余,难抑敬仰之心,迎上去施礼说道:“老前辈您好,晚辈林天鸿打扰了!” 那老人一怔,问道:“我们见过面?你认识老夫?” 林天鸿憾然说道:“晚辈孤陋寡闻不识得老前辈。刚才听老前辈语出不凡,忍不住冒昧打扰了!” 那老人笑道:“别人都讥笑老夫疯疯癫癫、满口胡言,你却说老夫语出不凡,有点意思!怎么,年轻人,你对老夫那几句肤浅的话感兴趣?” “感兴趣,非常感兴趣!”林天鸿说:“老前辈您可真是太自谦了!如果说连您那首诗都算肤浅的话,那当今世上的好诗可就真不多了!” “噢!你认为我那诗还不错?”那老人笑道:“有何见解?说来听听。” 林天鸿再次品味那几句诗的意境,说道:“世人皆轻视于柳絮杨花的渺小卑微,老前辈您却咏出了其承载的超凡之象,足见前辈您独具慧眼、见真见性。晚辈以为,前辈非止咏物而已,应该是自喻自身吧!这份超然的胸襟气魄着实令人敬仰!” 那老人闻言悦色,笑道:“你倒有真知灼见,可谓知老夫者也!” “前辈您谬赞了,晚辈愧不敢当!”林天鸿谦恭地拱了拱手,笑道:“不过,晚辈很想做知前辈者,愿能多多聆听教诲。” 老人说:“教诲不敢当,不过老夫倒还是想结交你这个小朋友的。” “谢前辈眷顾!”林天鸿难掩喜色,说:“不知前辈如何称呼?总不至于朋友之间连名号都不知道,那如何做得前辈知己!” “嗯,有道理!”老人点头说道:“老夫姓‘白’,单名一个‘英’字,‘白英’是也。” 林天鸿因见他有不羁之态,才敢冒昧直问其名号,见他果真不拘于“为长者讳”,把姓名直接就说了出来,也就不感到他有前辈高人的压力了,拱手笑道:“天鸿能结交白老前辈做朋友,真是荣幸之至!” 白英脸上却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说道:“白说空话哪能算是结交朋友?你会饮酒吗?” “会,但酒量一般。”林天鸿笑道:“不过,无酒不欢,今日天鸿与老前辈不醉不休。前辈请,咱们到前面镇子上最好的酒楼。” “不去!”白英摇头说道:“闹市酒楼喧嚣嘈杂,不是饮酒的好地方。” 林天鸿见他不愿去人多吵闹的地方,略一思索,想起了一个风流朋友带他去过一次的一个僻静所在,说道:“此去沿河十里有一座湖中船坞,很是清静雅致,咱们到那里去如何?” 白英笑了,却摇头说道:“不去!” 林天鸿问道:“为何?” 白英说道:“你说的那个船坞老夫也曾有耳闻。据说那是脂粉卖笑的风月之所,还是不去为好。” 林天鸿唯恐白英误会,轻看了自己的品行,脸红了,分辨道:“所谓清者自清,凡事不能一概而论。那船坞所聚者以儒者文士居多,言谈大多是文、礼之论,并不像传言的那样有辱视听。” 白英说道:“话虽如此。但你要知道,儒者未必是智者,文士未必是雅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出淤泥而自洁者寥寥。君子当洁身自好,智者雅饮还是应当对是非不清之地远离近隔为好。” 听得如此义理独到的点批,林天鸿不禁叹服,问道:“那前辈以为何处可谓智者雅饮所在呢?” 白英笑道:“天大地大,此所在,说在无所不在,说不在一无所在,何必寻来寻去呢?” 林天鸿不禁疑惑,皱着眉挠开了头皮。 白英又笑道:“远在天涯海角皆是,近在咫尺眼前就是,随遇而安就好。” “前辈是指此地?”林天鸿茅塞顿开,豁然省悟,扫目四望,禁不住笑了。 白英说道:“幕天席地,朗日当头,风声水意下酒,莺歌燕舞助兴,其乐无穷也!” “正是如此!仰日俯流畅饮,傍水沐风长谈,谈天说地,神游山河,何其潇洒!何其豪迈!何其壮哉!”林天鸿何其兴奋地进行了一番感慨后,说道:“请前辈稍等,我去买酒。” 酒买来了,是两坛上等汶泉老窖,下酒菜也挺丰盛,有烧鸡、卤牛肉和一大包带壳花生。林天鸿刚把酒菜摆放在草地上,白英便捧起坛子喝酒。这个清癯面孔上带着睿智和儒雅的老人喝起酒来却不怎么雅观,用手抓着牛肉吃的样子豪放的有点儿野蛮。林天鸿折了几段柳树条,撸掉叶子递给他:“前辈,用这个当筷子用吧。” 白英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不如直接用手抓着吃痛快。” 林天鸿怔怔地看着白英,无奈地笑了笑,又说:“直接用手抓着吃虽然痛快,但有辱斯文,有损您智者雅饮的形象。您看,船上那些人都看着呢。” 白英又摆了摆手,说:“非也,非也!”然后又继续吃,一边吃一边说:“所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雅则若俗也!人生有双手,手能抓拿东西吃,又何必用筷子呢?智、愚、巧、拙、雅、俗、善、恶要先存乎于心念之间,然后再付诸于行为之上。若是为迎合别人的视听,而故作表面文章,那就偏离‘大道’了。他人玉壶金盏饮酒我不羡慕,龙肝凤髓开宴我不眼馋,我用粗坛子喝酒,用手指抓食,是乐得其所,与他人何干?再说了,你我二人既然已是朋友,就应该推心置腹,不遮不掩、不嗔不怪、不讥不嫌。若是瞻前顾后、假作斯文,那这朋友就做的太辛苦喽!” 林天鸿回思经文上读到的:“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赢若绌。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心想:“象先于形,起于念,心中清静方得中正。如白老前辈所言,雅、俗定论的确不能以客观眼光判断。恣意纵情、随遇而安,俗吗?未必吧!遮遮掩掩、装腔作势,雅吗?不雅吧!”言念至此,他也扔掉了手中的柳枝,伸出手指抓肉撕鸡,抱着酒坛子粗放地饮酒。 二人笑谈天下,快意江湖,激情四海,挥斥方遒,无话不谈,很快就把所有的酒菜解决掉了。白英不避污秽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口大气粗似的说:“痛快,酒好,肉好,朋友好!老夫好久没有如此痛快了!哈哈······”拍了拍肚腹,却意犹未尽地说道:“可惜少了点儿!” 林天鸿一愣,打了个饱嗝,说:“晚辈都有些吃撑了,前辈您还没吃饱喝足?” 白英哑然一笑,说:“实不相瞒,老夫肚腹不大,一顿却能吃下白饭斗米、牛肉十斤,像这么大的坛子装酒,怎么着也得五坛!” “噢!”林天鸿对白衣的话吃惊匪浅,跳起来说:“我再去买!” 白英摇摇手说:“罢了,罢了,不要买了,老夫的肚皮是酒囊饭袋无底洞,再多的东西也吃得下,三天不吃也不觉饿。我看你也是漂泊在外,如果老夫一顿把你吃个净光,那可就太不够朋友了。”说完,他看着地上的鸡骨、果壳,又说:“这些东西招引蝇蛆,煞风景、影响观瞻,还是归于尘土的好!”挥起手掌拂拍而下,地上的鸡骨、果壳立刻化作两堆骨粉、尘屑,他又大袖一挥,劲风起处,尘粉消散在草丛里了。 见此情景,林天鸿惊呆了,连没把朋友招待尽兴的歉意完全抛到了脑后,张口结舌地说:“这······这是什么掌法?简直不可思议!” 白英捋须笑道:“不过尔尔,平常的很,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还平常?”林天鸿慨而叹之地说:“您这简直就是神技,是仙术啊!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人的内力能达到这种境界!” 白英神色淡然地说:“这些指掌功夫算不得什么好本领。老夫不自谦说,对水纹地理、山川泉脉的掌握才算得上值得一提的本领。” 林天鸿眼睁睁看到白英施展了惊世骇俗的内功,对他的话深信不疑,但他对博奥的水纹地理一无所知,也不怎么感兴趣,是以无法对其探讨,憾然说道:“大多数人穷奇毕生精力也难在一两项技艺上取得骄人的成绩,就拿晚辈来说,单论武功一项,只怕一生致力不休,也恐难望前辈您之项背,更别说染指别术了。” 白英不以为然地说:“武功虽然只是攻守之道,但其中奥妙浩如瀚海,练起来不难,练好却不容易,悟性是关键。你资质不错,年纪还不大,好好下番苦功,应该不难跻身于高手之列。这样吧,老夫吃了你一顿酒肉,即便是朋友也该有来有往,老夫身无分文,再请你吃回来不易办到,便传你两招掌法作为回馈吧!” 能得白英传授掌法,是求之不得的大惊喜,但林天鸿对“回馈”这种说法感到窘迫,说道:“朋友相交贵在肝胆相照,义气之交贵比金玉,往来万不可以酒肉为媒。前辈您高深渊博,乃天下可遇不可求的良师益友,若蒙您传授掌法,乃是晚辈此生难修的造化,请受晚辈一拜。” “哎呀,不要拜!”白英随手一挥,便把林天鸿躬下去是身体掀直了,笑了笑,说:“老夫做不得良师,做你的益友还能凑合!我这掌法未必高深,但能不能学得会可能还真得看你的造化。你且看好了!”说完,他深深呼吸,吐纳运气,平抬起双手摆拂推送,回旋聚在胸前,往下平推一掌,紧接着又往下拍了一掌。然后收回手问道:“看清了吗?” “嗯,看清了!”林天鸿明白但凡武功,都是由简化繁、先易后难,很认真地模仿了白英演示的普通招式的缓慢动作,说道:“接着来吧,下面怎么做?” “没有了,就这些!”白英的神色很诚恳。 “就这两招?”林天鸿不禁愕然。 白英点头说:“对,就两招!” 林天鸿又问:“这每一招又都有哪些变化?” 白英摇头说:“没有变化!” “噢!”林天鸿哑然失笑:“原来前辈是在跟我开玩笑啊!唉!前辈您一定是认为我太笨了,学不来您的高深掌法。不过,没关系。” 白英一脸无辜,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更没认为你笨。我也只会这么两掌,或许还有其余的,但我没去参悟,所以不会。至于这两记掌法中附带的变化,我更是没考虑过。其实,有这两招就足够了,也用不着变来变去那么麻烦!” 林天鸿见白英说得很认真,的确不像是开玩笑,便说:“前辈,看来我真的很笨,完全没看出您那两掌的内涵。这么简单的招式,没有诸般变化,怎么克敌制胜?怎么防护自己的周全?您这叫什么掌法呢?” 白英说:“这两记掌法是我当年在兖州深山参悟神鼎峰时顿悟所创,便自取名目叫作‘禹龙神掌’。第一招叫作‘移山填海’,是以攻代守;第二招乃是守中有攻之式,叫作‘万流归一’。想来上古大禹铸鼎定九州,兖州只是其中之一,另外八个地方很可能也遗隐着不同的徽相,我去后只忙着观山川水势、绘制图册,没顾得上考虑别的。哈哈······是老夫太懒散了,不愿在拳掌功夫上费精力。不过,你这一提起,我倒是觉得这两招的确可以衍生出很多变化,至于什么变化······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没法子言传,因为我也没法具体的说。” 依以往对武功的理解,林天鸿似乎可以感受到白英那种“心中有数却道不出”的纠结心情,说:“没法具体来说,您就打个比喻,多少给我点提示。” 白英想了想,说:“跟人交手过招,要因时、因势、因对方的招式而应对,没有固形的变化,就可以临机发挥无数的变化。至于怎么变化,怎么运用,那要全凭意念了。所谓念由心生,力由神主。意念之所驱使:聚真气护体形同披坚,防守则可密不透风、滴水不漏;驱内力激发势若执锐,攻击则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同样的武功,以不同的意念施展,就会形成不同的效果。我这么讲,你明白了吗?” 林天鸿陷入了失魂落魄般冥思苦想中,没有回答白英,慢慢地矮下身体,盘膝闭目坐在了地上,双臂不停地回旋推拍。 白英见状,脸上现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捋着胡须念道:“顺时随势,随机借势,不为时势所扰,心中中正空明,有所为有所不为;去繁从简,以简化繁,浮云汇聚可遮烈日,柔水遇寒能化坚冰,无所为无不可为。”念毕口诀,他闭上双眼,打起了鼾声。 108.打劫 第一百零八章 一夜的时间里,林天鸿意念由神陷迷途到渐入佳境,由风云际会到寰宇空明,慢慢领悟到“禹龙神掌”洪荒浩荡返璞归真的意境。双手挥洒犹如行云流水,振臂击掌间真气激荡,霭霭如云的晨雾水汽被带动起来,团团绕绕在周身奔突跳动,仿佛有虎啸龙吟之气和雷霆万钧之象。 白英舒展双臂,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醒了,醒了!一记好觉天明了!悟了,悟了!云开日出天晴了!是时候了,该起程了!” 林天鸿将内息浑圆归一,挺身站了起来,真挚恳切地对白英说:“这一晚之功令晚辈终生受用不尽啊。多谢前辈教诲,天鸿没齿难忘。”说完,深深叩拜了下去。 “哎!你怎么又拜开了!”不见白英移步,人已经到了数丈开外,挥挥手说:“老夫去了!” 林天鸿依依不舍,疾步追赶着问:“前辈您到哪里去?” 白英自顾阔步而行,说:“到去处去。” 林天鸿又高声问:“何时能再见到前辈?到哪里去见前辈?” 白英转过身来,笑了笑,说:“有缘自会相见,无缘空等百年!看天意吧!”声音清清楚楚,人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朵朵被夜露濡湿的杨花柳絮轻舒漫展地弥漫开来,飞花絮雨,影影绰绰,如梦似幻。林天鸿望着白英离去的方向,久久才回过神来,叹道:“字字玄机,句句奥理,世间竟有如此奇人!”转身望向水汽蒸腾的运河水面,他心中萦牵不断的念头如同逐涌的浪花般活泼跳动起来,思虑着白英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道:“有缘自会相见,无缘空等百年!老天对我何意?让我空等百年吗?不!我不能空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尽人意全力而为,天不促成,无憾不悔矣!我一定要找到如月,找到青尘,拿回舍利······” ······ 来到镇子上,林天鸿气势汹汹地走向一家粮米店,蛮横地挥掌把悬挂在招牌下的莲花造型的灯笼打落下来,喝道:“清明世界,挂着个白灯多晦气!换个红的来。” “哎!你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打我的灯笼干嘛?”店老板气急败坏地跑出来,瞪着眼愣了愣,没敢发火,苦着脸说:“你可惹下大麻烦了!唉呀!算了,看你年轻不晓得利害,我不跟你计较,你快走吧,要是让教里的人看到就不得了了,你还不快走!” “我就是要他们看到!”林天鸿一把拎住了那老板的胸口,问道:“白莲教的人在哪儿?林青尘在哪儿?” “哎!放手!”店老板嚷道:“好好说话,你动什么手啊!快放开我。” 林天鸿松开了手,说:“好,我不动手,你告诉我林青尘在哪儿?” “想见林堂主可不容易。”店老板扭了扭脖子,说:“想找教里的人好办,有几个大人物昨晚住在了巷尾那家客栈,你去问问他们啊。” ······ 林天鸿走进那家客栈,打眼看到了喝早茶的三个醒目人物,醒目的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身上的标识。他们每人头上或胳膊上都系着一块红绸巾,绸巾上刺绣着一朵白瓣黄蕊的六瓣莲花,色彩分明,鲜艳夺目,与他们牛皮哄哄的口气和做派很是匹配。这种标识林天鸿第一次见到,估计白莲教又有了新动作,决定不去惊动他们,点了一碗面,坐到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上听他们谈话。 白莲教主发布了集会令,召集白莲教麾下很多代表人物到白莲教总坛召开大会,刺绣着金蕊白莲花的红绸巾就是赴会的特别通行标识。这个靠近运河的小镇也是其中的联络点之一,按计划,负责运送参会人员的船午时会在河边作短暂的停留,等待就近的代表上船。 林天鸿知道了这一消息,感觉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白莲教总坛召开大会,绝对不会少的了首堂堂主林青尘,三堂其一的冷月堂肯定也会参加,他不敢确定沈如月算不算得上“代表性人物”,但她是独孤冷月最为喜爱的弟子,估计也可能会被独孤冷月带去会场。心想只要能混上船,就能见到要找的人了,接下来的事也就有头绪了。他默默地吃着面,心中考虑着如何登上开赴白莲教总坛的船。他想先到河边埋伏,等船来到的时候偷偷遛上去,考虑到船上的人都是些“代表性”的人物,肯定都不是简单人,发现外人闯入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他便把心思放到那三个人身上,打起了他们身上标识的主意,打算弄个标识戴上,“光明正大”地上船。主意已定,他的心也稳了下来,磕着蒜瓣儿大口吃面。听到他们又再说的话,他不由得心中一惊。 一个人说,白莲教这次集会很可能与郓城崔家有关,年轻的庄主崔成太不识相,撕毁了崔相鳌与林青尘签署的协议,拒绝与白莲教互利共赢发扬光大的合作。此次集会,教主将会下达命令铲平崔家,可能会约定时间各分舵同时动手,一举拿下崔家开设在各地的商铺和镖局。 另两个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认为对付崔家是小菜一碟,不值得教主手谕召集开会,也没必要太过兴师动众,他们估计白莲教准备干更大的事儿。 不管白莲教集会的目的是不是与崔家有关,林天鸿都万分庆幸自己赶巧得知了这一消息。他觉得更有必要快点见到林青尘,现在见到林青尘的迫切似乎要大于见沈如月了。 看到那三个人走出了客栈,他拿出三个铜钱扔到桌子上,也跟了出去。他只想弄到一条绸巾标识,但那三个人凑在一起结伴而行,这就使他不得不把他们一举拿下了。出了镇子不远,那三个人一同走进打麦场的麦秸垛里,林天鸿估计他们是去小便,心想正是下手突袭的好机会。悄悄走过去一瞅,发现他们竟然在大便,而且是对着屁股一块拉。在这种窘迫情况下偷袭,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也令人太难堪。于是他决定堵在外面守株待兔,做好了“出来一个打一个,一齐出来一齐打”的准备。不料,被掏空的麦草垛顶上的泥皮随着一声屁的大响坍塌了,盖向林天鸿。林天鸿一闪身,躲开了,避免了乌云压顶,但却暴露在拉屎的人的视线里,同时也把他们拉屎的窘相尽收眼底,双方都颇为尴尬。那三个人都急忙抓了把麦秸擦屁股,都恼羞地大呼小叫:“你他娘的什么人?你他娘的想干什么?” “我······我也拉屎!”林天鸿自己都纳闷怎么会找这个理由,说完之后,心想面对正在拉屎的人,说“拉屎”是化解尴尬的最好方法,很容易让他们产生“志趣相投”的融洽感。 那三人对他的话并不怀疑,但态度极不友好,又吼道:“你他娘的滚一边拉去!没看的我们他娘的正在拉嘛!” “那······你们继续拉,我到那边去。”林天鸿退出拐弯抹角的草垛乱巷,心想:“他娘的!我是要打劫你们的标识,干嘛对你们那么客气!”他决定再次进去直接把他们干倒。不经意地一回头,看到出镇的路上又跑来一个人,这立刻引起了他的高度重视。他重视的不是那个人本身,而是随着那人胳膊晃来晃去的白花红绸,于是改变了主意,微微一笑,对着那人迎了上去。 这人也是急着找背静地儿拉屎的,脚步匆忙,跑起来又有所顾及,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挥舞着,远远地就对着挡道的林天鸿喊:“让开,快让开!老子要拉裤子了!” 不知道人被打昏后会不会把屎拉出来?林天鸿想起这一点,又有点儿犹豫了,停住了脚步。但考虑到如果等那三个人出来,他要么放弃,要么“多伤无辜”把他们全部干倒,他又狠下心来,决定“舍大取小”把握这个好机会,把他打趴下。这个人骂咧咧地冲过来想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一拳捣在了这个人脖颈上,把他打的侧身飞起,摔到麦秸窝里,哼都没哼出,就昏死过去了。与此同时,一个屁崩响了,麦秸坍落下来,把他掩埋了,但无法忍受的恶臭却升腾起来。 这时,草垛后传来那一伙拉屎者憋气憋声的谩骂:“他娘的,这么臭!你他娘的吃的不是蒜瓣和面条嘛!怎么这么臭!” 林天鸿赶紧喊道:“我正在拉,你别过来!” “谁他娘的愿过去!”有个人骂咧咧地停住了,捏着鼻子问:“哎!哥们儿,你是什么人?干嘛跑这儿来了?” 林天鸿把刺绣着白莲花的红绸伸出去晃动着,说:“自己人,和你们一样,也是去总坛开会的。” “原来老弟你也是圣教教友啊!”那人的口气立刻变得友好,笑了笑,说:“这标识你最好一直戴着别摘下来,容易引起误会。实不相瞒,你要是不把这标识亮出来,我都想过去把你干掉!好了,不在这儿跟你喷了,这儿味儿太他娘的臭!我们先走了,等会儿船上见。” 伸出头来看到那三个人走远了,林天鸿对麦秸底下的人说:“实在抱歉,我只想打劫你的袖标,没想到一拳把你打出屎来!”然后把红绸巾扎在了胳膊上,追着那三个人的吊儿郎当的背影向运河方向跑去。 109.集会 第一百零九章 上了运河大堤,向南走了约摸三里多路,岸边停泊着一艘挑着白莲教旗号的大船,船上有各色人物不下百人,俱都是戴着醒目的红绸标识。在麦草垛里拉屎的那三个人还没上船就含糊其词地乱跟人打招呼,登上船就吆喝着开赌。林天鸿轻轻抻了抻胳膊上的红绸,上船后也拱手抱拳笑着打招呼:“各位英雄,各位大哥,久违了,小弟来晚了,失敬,失敬!” 想必船头的各色代表人物轻视他年轻辈浅,只有几个人漫不经心地抱拳亮了一下,其余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胡吹海谤相互恭维。林天鸿发现他们很多人彼此并不熟悉,有的甚至彼此间都不认识,是因为参加大会才聚到一条船上,因为无形的教友捆绑才聊起令他们都兴奋的共同话题。这种情况,对于他这个冒牌“代表”来说是安全的,为了稳妥,他决定再往里走走,看看船上有没有熟悉的面孔。通过观察,发现了二楼茶水厅还真有几个参加过泰山大会的人,他不得不谨慎起来,回到船尾的赌桌旁做一个不多嘴的低调看客。 后来船上又陆陆续续上来几个人,有两个人上船后就直奔船尾的赌桌,其中有一个人也参加过泰山大会,看着林天鸿面熟,指着说:“哎!你不是那个······你是······”他话没说完就被拉到了赌桌上:“快来吧,压大还是压小?” 是在麦秸垛里拉过屎的其中一位化解了林天鸿不知如何应对的窘局,林天鸿松了一口气,不敢在引人瞩目的赌桌附近逗留,来到船尾另一侧一个貌似儒生文士的人身旁,听他油腔滑调地吟诵慨叹,故作一个专心投入的听众。 终于开船了。 船入中流迅猛前进,行驶了很远的时候,林天鸿看到河堤上有一个飞奔追赶的人在指手画脚地跳跃。那是被他一拳打出屎来的那个倒霉家伙。 过了任城水域,船驶入一条分岔河道,水面变得狭窄,两旁杂生的芦苇、蒲草长势蓬勃而狂野,不时有受惊的野鸭、水鸟扑扑楞楞地飞出来,让人产生一种处于被监视之中的压力。二三里后,水面渐渐变得宽阔,前方浮云入水、碧波连天,飞鸟尽绝,唯有水声鱼跃。林天鸿估计这烟波浩淼的宏大水域应该是微山湖。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远处一道壮阔的翠屏碧障仿佛像山岭一样压了过来,靠近了才发现,那绿意森森的屏障是无穷无尽、密密麻麻、如枪林立的芦苇。 大船劈波斩浪,进入屏障中紧挨密挤的芦苇夹道。阴气沉沉,芦花飘飘如雪,偶尔传来一两声潜伏的怪鸟嘶鸣,令人心惊肉跳。其间,不时地会突然窜出扁舟、竹筏对应不同的暗号。 过了重重关卡,船终于冲过了四面楚歌、十面埋伏似的诡异区域,放眼处是数百上千亩碧荷白莲和更远处湖心岛上流光溢彩的楼阁金顶。看到如此明媚景象,船上的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忍不住慨叹或交头接耳地评论。 船劈开水路,进入温香袅袅的莲池深处,如若到了瑶池仙境,令人禁不住飘飘然陶醉起来。格外令人赏心悦目的是在荷叶莲花间穿梭着许多莲瓣形状的小舟,小舟上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子,她们俱都腰肢曼妙,姿态婀娜,各个花容月貌,人人国色天香。她们无视于昂首驶来的大船,更无视于船上形形色色的“代表”人物,尽情地嘻笑着嬉水采莲,那柔软的手臂、纤指挥弄出优雅流畅的动作格调,挥洒起晶莹闪烁的水花,犹如播洒着碎玉珍珠。 此情此景之下,那个多愁善感的儒生文士顿时形象垮塌,忧郁的眼睛放射出刺穿一切障碍的色光,“哧溜”一声,收回了差点掉下来的口水,摇头晃脑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引经据典不能很好地显示自己的才学,于是他拿捏出附庸风雅的惬意,故作潇洒地挥了会手中的折扇,脱口吟诵了自己编的诗句: 花容月貌朱颜俏,莲池泛舟舞妖娆。 群芳竞美皆国色,小生倾心乐逍遥。 若得佳人垂青眼,至此放弃纸笔墨。 温柔缱倦共枕眠,不羡鸳鸯不羡仙。 “下流才子”油腔滑调地吟诵的下流诗竟然博得了众人“才情并茂”的好评,使得他的色胆色心更庞大起来,得意忘形地扶着船舷对那些女子喊道:“书生有情,美人儿可有意否······唔······”他的声音不知被从何处飞来一团污泥给噎住了。那团污泥飞来的力道颇大,他被打掉了两颗牙齿,血泥齐流,呜呜啊啊地往外吐,自喻的潇洒倜傥形象一败涂地。 其他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再也不敢口出秽语,也不敢再心生邪念,连莲池里的风景也不敢左顾右盼了,都像板着脸的泥塑一样直勾勾地望着远处的湖心岛。 船停了,人们陆续走上竹木搭建的栈道。栈道九曲蜿蜒、回旋折转,将尽时,又转弯,无路时,再重现,优美的栈道复杂而漫长。每个转弯处都有一名佩剑女子把守,她们像垂眉肃穆的观音像,目光沉静如水,其实是以火眼金睛辨识着红绸标识的真伪。 林天鸿心中忐忑,脸上的表情却很惬意,把目光投向随风摇曳的碧荷玉莲,欣赏那些缱倦缠绵的鸳鸯,观看那些交颈厮磨的鸥鹭,锁定每一个跃出水面的金鱼。走走停停,转了又转,终于脚踏实地登上了岛。 在两座高高的瞭望台中间走过去,走进一片放养着无数鸡鸭的树林,翻过了一道道牛羊遍地的土岗,穿过重重门卡岗哨,终于看到了白莲教总坛大殿的全貌。夕阳余辉映照之下,巍峨的大殿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蔚为壮观。林天鸿以为马上就可以进殿见到林青尘了,不料却被人引领着走偏了,穿过大殿右侧的拱门,走了大约有一里路,看到一排排竹木围墙、芦苇棚顶的房子,这是普通教众的宿营区。 引路的女子把他们这拨人带到一排房子前,面无表情地说:“今日天色已晚,诸位教友权且在此休息,明日听到号角到殿前集合。”吩咐完她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这里可是圣教总坛,诸位不要随意走动,最好连房门都不要出。”然后挺了挺像掖着一对鸳鸯似的胸脯,拔高了像鹭鸶鸟一样灵活优美的脖颈,雄赳赳地走了。 这些在江湖上作风强悍的信徒代表,初次来到白莲教总坛,都被一种陌生的威严和诡异的神秘感给震慑住了,乖乖地服从按排,自由结合涌进了不同的房间。 房间内非常简陋,一排简陋的通铺大床,一条连接到两面墙的简陋竹凳,一张简陋的长几,微一讲究点的是几上的莲花造型油灯。看着这一切,有人埋怨起来:“这么个破房子,还不让出房门,夜里撒尿怎么办?” 有人说:“你闭嘴吧,小心来人把你的家伙什给镟掉!”他从床底下踢出来一个陶罐,又说道:“呐!看到了吧,早准备好了!” 几乎所有的房间都亮起了灯,但整个宿营区却非常的安静,安静到可以清晰地听到远处传来的青蛙叫和草虫嘶鸣。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为代表们“接风”的晚饭送来了。总坛对代表们的约束力很强,但招待的伙食不错,菜品四凉四热,全是清一色的微山湖特产:姜汁藕片、红油芦笋、蜜汁菱米、金丝鸭蛋、醋烹鲫鱼、油焖大虾、红烧鱼腩、清炖甲鱼,最让这些来自江湖各处的代表们感到贴心的是竟然还提供了美酒,地地道道的汶泉老窖,一位对各地名酒深有研究的人根据口感很自信地作出品鉴,说:“此酒至少窖藏二十年以上!” 对汶泉老窖情有独钟的林天鸿今晚心不在焉,很难细细品味难得的美酒。在这种无异于深入虎穴的情况下,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也在为不可预料的明天的事担忧。 痛饮美酒的人都昏昏噩噩、软啦吧唧地爬上床躺下了,而且很快发出了沉睡的鼾声,于是,林天鸿对酒产生了怀疑,确信了自己的预感,他没有去跟那些人挤通铺,而是靠着墙,坐在条凳上闭上了眼睛,保持高度警惕。 半夜里,窗外出现了光亮,房门被撬开了,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三个女子。或许她们以为这些馋酒的江湖豪客都中了迷药,都已经沉睡的像死猪;也或许是她们自信自己的武功,轻视这些江湖豪客。一个女子打着灯笼照床上人的脸,从进门开始挨个看着往里走,另两个女子各自手里拿着一块麻布紧紧跟随。照到第三个人的时候,打灯笼的女子一点头,后面两个女子就把麻布捂到了那人脸上,把他拎下床抬了出去。看到这一幕,黑暗墙角里的林天鸿差点没忍住要出手阻拦,但还是忍住了。那个女子又继续照看下一个,看到了第五个人,她的身体猛一哆嗦:“这死鬼相!”转身气呼呼地走了,并气呼呼地用力关上了门。 第五个人正是那位对各地名酒深有研究的、自喻“酒仙”的仁兄,看来他所言不虚,他酒量大,对迷药的抵抗力也强,喝多了药酒,睡前还知道脱衣服。正是因为他裸睡,而且还蹬开了被子,使得那女子看到了不雅观的地方,害了羞,没再继续往下照,没能照到墙角里的林天鸿,也忽略了床上缺少一个人。 天刚放亮,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就吹响了,人们惊醒了,慵懒却又慌乱地起床,陆续走出房门,显然没发现少了一个人。林天鸿担心暴露,是最后一个出去的。 那位“酒仙”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的时候嘟囔:“昨晚那酒不对劲啊,才他娘的喝了三碗,怎么就醉了呢!” 林天鸿没告诉他昨晚的情况,说:“你不是说窖藏二十年以上嘛!当然酒劲猛烈了,我没喝都被熏醉了。”然后,故意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跟着“酒仙”出了门。 昨天带路的那个女子正在威严地讲话:“昨晚有几个教友不守规矩,跑出来鬼鬼祟祟,被巡卫处给拿下驱逐出岛了。我再次重申一遍,这可是总坛圣地,大家务必要听从统一指挥,我不希望再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接下来,请大家到殿前校场集合,护教堂主将亲自为大家训话。” 到了殿前校场,林天鸿才知道昨晚宿住的营区只是白莲教总坛宿营区的一小部分,因为那里已经云集了近千人的各派代表人物,他们服饰、发饰各异,但都统一地佩戴着白莲红绸标识。代表们对面是一排排总坛仕女,有一百多人,清一色的紧身束腰白衣,统一的白莲造型头饰,同一样式、尺寸的镂花描金佩剑,人人姿色不俗,个个貌美冷艳。 林天鸿慢慢挪动身体,往前挤了挤,发现与他同坐一条船来的这一拨人少了不下十个,跟他面熟的那几个参加过泰山大会的人和给他印象最深的那个吟诗的“下流才子”都不在了。他估计那些被“驱逐”的人肯定凶多吉少,极有可能被杀了。 林天鸿又往前挤了挤,果然看到了来自漕帮的信徒“代表”——杜飞虎。在这种情况下,他唯恐被杜飞虎看到,又故意往后躲了躲。 不多时,大殿里鱼贯走出两队女子,横排列在殿门两侧。紧接着又是两队女子出来了,迈着紧密的小碎步,从最高一层台阶依次排列下来,组成雁翅大“八”字队形。然后,重要人物林青尘出场了。 如果说那些冷艳、美貌、英姿飒爽的护教仕女用白天鹅、白仙鹤来比喻的话,那阔步走来的林青尘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面飞龙,英挺不失儒雅,威严中带着洒脱。“诸位教友辛苦了!”他抱拳一举,驻足于“八”内口处的最高台阶上。 下面上千人同时拱手低头,齐声喊道:“圣母宣召,义不容辞!” 激昂雄浑的高呼声犹如校场上滚过了两颗节奏分明的雷暴,林青尘的目光明显热烈起来。他利落地挥挥手,然后负到腰后,挺胸转目扫望,看到林天鸿时略有停顿,但振奋的表情丝毫未变,似乎没认出林天鸿,也好像预料到林天鸿会来。“白莲圣母,文成武德。惠普苍生,感召日月。奉为至尊,顺天应人······”他一字一顿地宣呼完鼓动人心的口号,又高声说:“自圣母立教以来,圣教教旨教义深得民心,拥护追慕者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圣教因此迅速壮大兴盛,但近年来江湖上有些冥顽不灵之徒屡屡对我圣教诬蔑诽谤,兹事体大,不容忽视。台高百尺,仍需精进;蚀堤蚁穴,务必拔除。诸位教友都是圣教砥柱骨干,肩负着光大圣教之重任,稳固成业,再举开拓,都要依仗诸位。今日集会就是要与诸位一起探讨守成开拓之大计,希望诸位精诚竭力出谋划策。诸位先自行探讨,待圣母教主出关再作决议。”吩咐完毕,他盯着人群里的林天鸿,对身旁的女子交代了几句,又转身进了大殿。 那女子走下台阶,来到林天鸿所处的那一群人前,很恭敬地问道:“请问哪位是林天鸿林大爷?请跟我来!” 110.准备 第一百一十章 林天鸿走进大殿,深切感受到大气磅礴、富丽堂皇的真实写照:汉白玉墙面上那些大幅浮雕;那些龙盘凤绕的仿佛有顶天立地之势的巨大石柱;那十三级玉石高台上状如众星捧月般的莲花宝座;那仿佛囊括星河、祥云环绕的穹顶;那些栩栩如生被当作灯台的鹿、鹤、孔雀鎏金雕塑······林天鸿看的是满面惊愕,他没见过皇宫,但猜想皇宫也就大抵如此吧。 林青尘看着林天鸿走来,笑了,示意那女子退下,又对大殿四壁下那些噤若寒蝉、如同玉石塑像般的佩剑仕女说:“你们到门外把守,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遵命!”齐齐回答了一声后,仕女们没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像腿脚欢快的小兔子一样迈着流水般的小碎步出去了。 殿内再无旁人,林青尘庄重威严姿态立刻消失,像调皮的毛头小子一样,猛地跳了一下,搡了林天鸿一拳,说:“想不到竟然给你混了进来!怎么样?我们总坛大殿比得上你们泰山真武大殿吗?” “两者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林天鸿说:“风格不一样,气韵不一样,意境不一样,怎么比?” “噢!一栋房子也有这么多内涵?”林青尘笑道:“看来改天我真得到真武大殿好好领略领略!” 林天鸿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说:“闲话少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今天必须给我个圆满的答复。” “没问题。走,到里面再说!”林青尘回答的很干脆,收起了嬉皮笑脸,带林天鸿进了左侧的议事厅,又进了里面的一个小厅,关上了门,还放下了帘子。然后说:“今天我就可以把舍利还你,我已经知道霁遥嫁入崔家,不会再为难崔成。这样的答复你该满意了吧?” 林天鸿定定地看着林青尘,想从他的眼神中辨别他话的可信性。他选择了相信,说:“拿回舍利,算是对宝相寺有个交代了,但崔家的事还不能算完,崔家因为你死了三条人命,我和崔成还差点被‘酥骨软筋散’毒倒,你必须给崔成还有崔家大小姐一个说法。” “行了天鸿,那件事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林青尘轻佻地说着,见林天鸿一脸不屈不挠的严肃,就收起了笑脸,无辜地说:“那件事,我还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让他们崔家归顺我白莲教。崔相龙是崔相鳌杀的,崔相鳌是······是被崔成逼死的,说起来连你也有责任,那崔老太太的死活更跟我扯不上关系,至于你和崔成······那都是左冠楚背着我干的,我是事后才知道的。他娘的,好好一盘棋,全被左冠楚搞砸了!你别指望我再给崔成什么说法,这些日子若不是我看在你和霁遥的面子上维护着崔家,十个崔家也给铲平了。我跟那个崔大小姐之间也没什么,更没必要给她什么说法,她喜欢的是你,你要是也喜欢她,你去给她说法好了!” 林青尘的话避重就轻,轻描淡写。林天鸿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童年伙伴了,隐约感觉他现在的言行其实都是小时候撒谎和耍赖的放大呈现。但他现在是天下第一大教的大人物,而自己现在孤身犯险在天下第一大教的总坛,他已经答应归还舍利了,也保证不会再为难崔家了,自己还能再跟他提条件吗?有提条件的资本吗?“我还有件事情要问你······”他想问今天能不能见到沈如月?怎么才能见到?但话到了嘴边,又改变主意了,说:“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那些人被带到了哪里?你是不是把他们杀了?” “你没被迷倒?你都看到了?”林青尘笑道:“你的警惕性很高啊!” 林天鸿说:“警惕性不高的话,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了吧!” “你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贴!”林青尘说:“那事与你无关,那些人都有叛教嫌疑,被列入铲除名单,惩戒处是根据画像拿的人。她们不认识你,你是安全的。” “你有证据吗?只是有嫌疑,你们就把人杀了?”林天鸿讽刺道:“你们的惩戒处比朝廷的锦衣卫还犹有过之啊!” “宁可错杀,不会放过!”林青尘不无得意地说:“说白了,我们的惩戒处就是女子锦衣卫!” “你······你可真是心狠手辣!”林天鸿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林青尘那英俊冷酷的脸。 气氛变得尴尬压抑了。 这时,门开了,那个叫兰花的姑娘托着茶盘进来了,矜持一笑,说:“兰花手拙,沏了两盏茶请堂主和公子品尝。”把茶盘放到高几上,对着林天鸿优雅地欠身施礼,说:“公子别来无恙,兰花有礼了。” “噢!别来无恙,姑娘您多礼了。”林天鸿急忙拱手还礼,然后对当年的事道歉:“在下当年年幼无知,冒犯了姑娘,一直深感愧疚,请多多包涵!” “且!”兰花的脸红了,摆手说道:“陈年往事,还提它做甚!公子是我们堂主的朋友,自也如同兰花的主人,即便以前有一百个不好,现在也都揭过去了。您请坐啊,茶要趁热喝,凉了就不爽口了。” 林天鸿答应着,道谢,坐到椅子上,却没有端茶,而是看着对面的林青尘。 林青尘微微一笑,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嗯!好茶,好茶!兰花姐姐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是嘛?堂主您是故意夸我吧!得客人说好才是真的好。”兰花俏眉生春、明眸含情、眼波如同流淌的秋水,捧着茶盏举到林天鸿面前,飞了个媚眼儿,说:“公子,您来尝尝,点评一下兰花的手艺!” “请姑娘放下,在下自己来。”林天鸿被兰花的眼神撩的非常窘迫,红着脸接过了茶盏,看到林青尘在很享受地又喝,便放下了戒心,送到唇边轻浅地嘬了一口。 兰花眼波一转,风情万种,笑道:“口感如何?兰花手艺怎么样?” “好!”林天鸿点点头说:“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好茶!姑娘好手艺!” “哼!”兰花得到了好评,却生气了,颇为幽怨地嗔道:“这茶叫作‘怨女垂泪’,刚入口时明明是有些轻酸苦涩,细品尝时方能感受到那凄哀醉心的芳醇。公子您浅尝辄止却说清爽怡人、香沁肺腑,分明就是故意敷衍我。” “没有,没有!岂敢,岂敢!”林天鸿急忙辩解,惊疑地说:“‘怨女垂泪’?有这等奇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端起茶又喝了一大口,细细品悟,说:“不苦涩啊!分明就是清爽香润嘛!”他疑惑地看看兰花,又望向林青尘。兰花脸上挂着深不可测的神秘笑容,林青尘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不可测。他心中一惊,暗暗潜运内力,感觉真气运行受阻,明白还是中计了,把茶盏往几上一扔,说:“说吧,想怎么样?” 林青尘却一脸无辜的样子,说:“我不想怎么样,我能对你怎么样!是她干的好事。”然后笑吟吟地对兰花说:“兰花姐姐,我是不是也中毒了?你想干什么呢?”他盯着兰花,脸上温润如春风,似乎并不恼怒。 兰花美丽的大眼睛像放射出仇恨的火焰,盯着林天鸿,恨恨地说:“世间哪有‘怨女垂泪’奇茶,只有我怨女垂泪其人!”然后叹气一声,转身跪倒在林青尘面前,痛心愤恨地说:“林天鸿当年羞辱兰花之甚,堂主曾亲眼所见,不报此仇,兰花死不瞑目。兰花只想杀他报仇,绝不敢冒犯堂主,请堂主暂且委屈片刻,等会儿兰花服侍堂主服解药。”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现出一颗紫红色药丸。 林青尘依然满脸和气,说:“可是你已经冒犯了我啊!他是我的朋友,你杀了他,我很没面子!” 兰花愣怔了片刻,脸上变得决绝冷冽,坚定说:“兰花不敢求堂主原谅,杀了林天鸿,兰花吻剑向您谢罪。” “你以为你自刎谢罪就能挽回我的面子吗?”林青尘笑着摇了摇头,突然眉心一蹙,喉咙里“咕噜噜”响了几声,张口喷出了一股水箭,把刚才喝进去的茶水吐到兰花脸上。 “啊!”兰花大惊失色,起身就要往外跑,但却被林青尘一脚踢飞了起来。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到墙上,又滚落到地上,口中狂喷鲜血,翻过身来,眼中已经盈满泪花,指着林青尘问:“你······你怎么知道茶里有毒?” “要是连你这点小把戏都看不透,我还怎么号令那么多教众!”林青尘一手去夺解药,一手掐住了兰花光洁的脖子,说:“你不能冒犯我,也不能冒犯他,因为他不是我普通的朋友,他是我的兄弟!” “住手,不要杀她!”林天鸿急声喝止时,兰花的喉骨已经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哎!唉!嗨唉!”左冠楚跑了进来,顿足哀叹,惋惜不已,说:“堂主您怎么就这样把她杀了?这太可惜了!” 林青尘揪着窗帘擦手,答非所问:“我让你办的事情办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左冠楚眼睛依然看着“怨女垂泪”状的兰花的脸。 “嗯,很好!”林青尘点了点头,笑道:“左大哥,兰花下的毒是你给的吧?你很喜欢她是吗?” 左冠楚讪讪一笑,说:“我哪敢喜欢她啊!她是您的女人,别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酥骨软筋散’不是我给的,是她溜进我房里自己拿的。” “你那么谨慎,会轻易让她拿到‘酥骨软筋散’?”林青尘拍了拍左冠楚的肩头,笑道:“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喜欢她就说一声,把她送给你,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何必偷偷摸摸呢!” “我······”左冠楚紧张起来,说:“我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您,我坦白,我本来就没打算瞒您。是兰花主动粘上我的,她向我保证不会害你,我才答应给她‘酥骨软筋散’的,那颗解药就是我让她给您带来的。真的,我可以发誓。” “发什么誓啊!”林青尘笑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没有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喜不喜欢她。” “说心里话,我的确有点儿喜欢她。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儿,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左冠楚看着兰花蜷缩成团的身体,说:“唉!现在她人都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有意义啊!”林青尘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双眼中现出杀气,说:“确认了你喜欢她,我好送你去跟她长相厮守啊!”说话的同时,他运足内力的手掌在左冠楚的头顶上重重拍了一击。 左冠楚猛一挺身,“噢”了一声,深深抽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汹涌的鲜血瞬间模糊了他目瞪珠突的狰狞大脸,脸上呈现着莫大的不甘和疑惑,气息微弱地说出了三个字“为什么”,砰然栽倒了。 “你······你疯了?”林天鸿猛地站起来,腿上一软,又坐了下去,瞪着眼睛喝道:“你怎么又把他杀了?” “他自作聪明,死有余辜!”林青尘的唇角弯出一弧冷蔑的笑,突然又故作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不认为他的确该死吗?他串通崔相鳌害你和崔成,今天又借兰花来下毒,你还可怜他?” 林天鸿心有不忍,皱眉说道:“他是你的属下,对你那么恭敬,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他算个屁!对我恭敬的人多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恭敬吗?就是因为我下得了手。什么叫威望?不立‘威’,哪来的‘望’?要想立威,就不能太心慈手软。”林青尘傲气满怀,言辞凿凿地阐述了自己的理念,叹了口气,又说:“你是泰山派弟子,多么好的出身,可是你心太软,做事放不开手,所以没干出什么名堂来!” “你变了,完全变了,心变成了石头,血凝成了冰,不再是我认识的林青尘了!”林天鸿盯着面前的童年伙伴,心中颤栗不止,感觉他越来越远越模糊了。 “我是变了,那只是在对待别人的时候。对你、天远、霁遥、婉君,对村子里所有亲近的人,我没变,我依然是赤心热血。”说起“亲近的人”,林青尘的情绪出现了明显的激动,仰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动情且低沉了:“从小你一直帮我,有人打我,你会不顾一切地拼命,我都记着呢,我要报答你啊!我们是兄弟,他······”他指了指左冠楚,又指了指兰花,说:“······还有她,竟他娘的敢害我的兄弟!所以他们该死,所以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可他们不是没害得了我嘛!你不是已经看出他们的把戏了嘛!”林天鸿似乎有气无力。 “天鸿你可真幼稚!”林青尘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江湖,不是林家村,江湖争斗不是咱们小时候跟人打架,是斗智斗勇你死我活的真拼命。今天有我在,他们没能伤到你,但如果他们不死,就是潜在的危险,为绝后患,我必须杀他们。我这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消除兄弟的后患,亲手杀死了自己心腹下属,按说林天鸿应该很感动,但他真实的感触却是心寒、恐惧。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辩驳林青尘这种看似无懈可击的极端理论,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那好吧!既然已经这样了,我们不要再争论了。你把解药给我吧。” 林青尘伸了伸手想要给他解药,又收回手去,说:“其实,你来的很是时候,可不可以帮我个忙。” 林天鸿问:“帮什么忙?” “杀人。”林青尘说:“等会帮我杀个人。” “杀人!你还要杀人?”林天鸿不无讥讽地苦苦一笑,说:“你是呼风唤雨的白莲教首堂堂主,外面有那么多对你言听计从的属下,你还要我帮你去杀人?” 林青尘没在意林天鸿话里的讽刺,说:“杀这个人要严格保密,外面那些人都不能插手,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不让他们插手,你把他们召集来干什么?”林天鸿又苦笑了,说:“也幸好你把他们招来,你要不用这种方法召集他们,我倒是还真不能到这儿!” “召集他们来是教主的意思,我也做不了主。”林青尘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相信以后我就完全可以作主了,今天你要帮我杀了她。” “杀谁?”林他还感觉已经知道了要杀谁,惊疑地睁大了眼,问道:“杀你们教主?你想谋权篡位?”这话其实也根本不用问,他能想得到林青尘会有这种野心,摇了摇头说:“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自古以来,干这种事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就算你成功了,也会背负骂名。” “成王败寇,历史都是成功者缔造谱写的,不成功才会背负骂名,成功了就会背负功名。”林青尘激昂起来,说:“我必须成功,不能失败。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有你帮忙,我就更能成功!” 林天鸿忽然想同了一个问题,指了指地上的兰花和左冠楚,说:“杀死他们,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人,也是你为成功做的准备吧?” “算是吧!”林青尘说:“你别问那么多,说句痛快话,到底帮还是不帮?” “这是你们白莲教的内杠,我是局外人,我不参与。”林天鸿气呼呼地转了一下头,又回过头来问道:“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就不给我解药?”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林青尘说:“成败关系到能不能拿回舍利和我、还有沈如月的生死存亡,帮不帮忙你看着办吧。”他把那颗解药拍到林天鸿手里,转身出去了。 111.白莲教主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独孤冷月步履匆匆地走进议事厅,清冷的面孔带有不易察觉的忧虑,低沉着嗓音问林青尘:“是不是走漏了风声,她闭关期间怎么会发令招人集会呢?” 林青尘也低沉着声音说:“参与行动的都是可靠人,绝不会走漏风声。她在闭关中收到了东州唐舵主的密函,要选拔些能人为起事做准备。谁曾想,她竟把集会的日子定在出关第一天。” 独孤冷月说:“既然是赶巧了,你还决定今天动手?外面这么多人,你敢保证一击成功,不出意外?” “她刚出关,是精力、体力最为消沉的时候,对我做的调整还不了解,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我们务必齐心协力、一击成功。”林青尘难掩自信之色,说:“她一贯不以真面目示人,杀了她,您把脸一蒙,登上莲台宝座,外面那些人哪里能分辨得出?到时候教众都对您行礼参拜,您想推都推不了了。” “嗯!有道理!”独孤冷月点点头,脸上现出兴奋少女般喜悦的光泽,又问道:“雷星呢?霹雳堂那边你怎么摆平?” 林青尘自信而又深沉地说:“这您不用担心。雷星带着霹雳堂的精锐去了东州,就算能来也未必赶得上,我早已派人去路上给他使绊子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您让冷月堂的姐妹们到外面盯着点,以防万一!” 独孤冷月又点了点头,旋身走到门口,说:“月影、月隐留下,如月你和灵儿带人到外面监视。” 林天鸿在内间听着独孤冷月和林青尘的谈话,估计对付那个传言中武功深不可测的白莲教主会很危险,而从素来目空一切的独孤冷月的谨慎态度上更加印证了他的预判。他不知道林青尘都做了什么样的准备,能不能成功他心里没底,听到让沈如月和灵儿到外面监视,他心里踏实了不少,那总比参与行动要安全的多。他走到门前掀开了帘子的一角,希望能看看沈如月和灵儿。 不料,林青尘很武断地否决了独孤冷月的分工安排,让冷月隐带人出去,把如月和灵儿都留下了。他是想以沈如月和灵儿的参与,来增加林天鸿参与的可能性。 随着大殿深处悠悠传来的“文成武德仁慈圣明白莲圣母驾到······”的宣呼,独孤冷月完全按照林青尘的话下发了部署命令,迅速走出议事厅,去迎接教主大驾。 林青尘出去前,快步往里走,推开一条门缝,郑重严肃地对林天鸿说:“我、如月、灵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等会儿你可要用点心!”说完,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在近似于琴瑟和鸣的回荡声响里,从莲台两侧络绎有序地走出两队仕女。莲花宝座后慢慢现出一顶镶珠嵌玉的莲冠,流光溢彩中最为抢眼的是中间那颗大如鸽卵、莹润如玉、闪烁着氤氲赤光宝气的珠子。 林天鸿断定那颗珠子就是赤舍利。虽然他以前从未亲眼看到过赤舍利,但他确信这世上除了赤舍利,不会再有任何的宝珠能散发出如此夺目惊心、勾魂摄魄的、让人心生敬仰的光芒。 莲台上先出现了八名托捧礼器的仕女,她们很熟练、很谨慎地点亮了环绕莲花宝座的莲灯,俯身贴地跪倒,齐声说:“恭迎圣母驾临宝座。”声音清脆悦耳但不失严谨庄重。然后,莲花宝座后慢慢升起了佩戴莲冠的白莲圣母的身形轮廓,翼纱遮面,身披金丝雀翎百褶长曳披风,她一登临宝座,立刻散发出君临天下的威仪宝相。 台下的独孤冷月和林青尘齐齐跪倒参拜:“白莲圣母普济苍生、感召日月。恭祝圣母寿体安康、仙福永享!” 白莲圣母轻挥彩袖,如同布瑞风施玉露,温慈而不失威严地说:“免礼,平身归座!”她话音刚落,莲花宝座周围的八盏莲灯一齐轰然爆裂,疾射出纤毫如毛的飞针和黄色的烟雾。那八个近身护法的仕女首当其冲,齐齐中了暗算,跌翻下高台,落到地上时已然毙命,但被烟雾吞噬的宝座上却依然坐着罩在披风里的白莲圣母。披风上缀满了银针,光彩更加夺目地闪烁。 莲台两侧那些苦守华年、一心侍奉教主的妙龄仕女们,有不少人的心和身体都被风度翩翩的林青尘以最简单的方法彻底俘虏了。她们被交代的任务是以烟火为号,迅速击毙那些没被林青尘俘获的、太死心眼的姐妹。她们的武功彼此不相上下,出其不意地瞬间就完成了任务,然后迅速退后,有人去关大殿的前门,有人去关闭后门,分工明确,快而不乱。 大门合拢的那一刻,林青尘和独孤冷月师徒同时发射了大把的暗器。不下百枚锋利无比的“寒星”、“冷月”镖像密集的闪电一样疾射向莲花宝座上的那尊披风罩。然而,当那些暗器即将击到目标上的时候,目标突然爆裂了,巨大的气浪反而把那些暗器全部反击扩散出去。满大殿里暗器飞迸、杀气纵横,反叛者自食其果,忙于躲避格挡回射来的暗器。灵儿武功相对较弱,被一枚寒星镖割伤了手腕,剑掉在了地上;距离远些的那些女子根本毫无防备,死伤惨重;在议事厅门口探头观望的林天鸿猛地往后翻身,躲过了一枚“寒星”,用手捏住了一枚“冷月”,鲤鱼打挺跳起来看到了白莲圣母另一番惊世骇俗的英姿。 褪去了金丝雀翎百褶披风的白莲圣母挺身傲立在莲花宝座上,英姿飒爽,叱诧风云,像个挥斥方遒的威武女将军,散发出强大的气场。而台下的反叛者则如同被俘虏的小丑,愤恨的眼神中带着慌乱和恐惧。 林天鸿明白林青尘“万无一失”的准备没能一击成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预备的应急方案,如果没有,一切可就难说了。 只见白莲圣母冷冽的目光像刀锋一样逐一扫过反叛者,最后把目光盯在独孤冷月脸上,波澜不惊地说:“我向来待你宽厚,任你自由行事独来独往,为什么反我?” 独孤冷月很不自然地转了转头,直视白莲圣母时,她也摆出了和白莲圣母一样威武的傲立姿态,决绝凌冽地说:“我堂堂冷月山庄冷月宫主,武功、智谋,那样不及你?凭什么要被你驱使!圣教的天下有一半是我冷月宫打下来的,我为什么不能取你而代之?今日反你,还嫌晚了!” “狂妄!”白莲圣母摇了摇头,说:“你武功、智谋都不及我,智谋甚至连林青尘都不及。你凭什么取我而代之?即便你能杀得了我,你也未必能坐得稳这个位子!我已练成‘龟息闭气大法’和‘霓裳金罩神功’,你更不是我的对手了,你把这些叛贼杀了,我可以原谅你,还是让你做你的冷月堂主。” 白莲圣母此话一出,令除了独孤冷月之外的人都紧张惊恐起来,林天鸿脑筋急转着,在想怎么冲出去打开门救人了。 不料,林青尘却大笑了起来,而且是那种胜券在握的自信得意的笑。 沈如月和灵儿惊疑地望着林青尘。 独孤冷月和冷月影则齐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咱们圣母教主太天真了!”林青尘收起笑容板起了脸,其势汹汹地对白莲圣母说:“你太小看我师父了!明明可以做教主,为什么要退缩做堂主呢?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算师父她收手,你还会让她安稳做堂主?” “我说到做到,对她我可以既往不咎!”白莲圣母口气依然强硬,但声音似乎带有紧张。 “你不要再装腔作势了,你身上毒已发作。”林青尘有恃无恐地喝道:“教主之位有德、有才者居之。今天就是你的末日,如果想死的体面点儿,你自己了断吧!”说完,他和婉起口气,又对独孤冷月说:“师父,她腿上中了毒针,撑不了多久,杀了她,您马上就是教主了。” 独孤冷月盯着白莲圣母左腿上的几点嫣红血迹,笑道:“那就让她多撑一会儿!” “卑鄙小人,你以为就凭区区几枚毒针能奈何得了我嘛!我先杀了你再说!”白莲圣母身体一倾,迅疾地飞扑而下,举掌打向林青尘。 独孤冷月也立刻出手了,纵身跃起来的同时,两条匹练般的锦带先击发了出去。锦带在她浑厚的内力操控下汇集了千钧力道,但与白莲圣母的双掌微一接触就立刻分崩离析为无数碎片。两个人在飘洒着的布片、丝线雨幕里拳掌交错,内力交锋。冷月影、沈如月、灵儿、林青尘身形迅疾灵动地交错跳跃着在外围用剑择隙攻击。 白莲圣母身为天下第一大教教主,果然名不虚传,中了“酥骨软筋散”淬炼的毒针后,以一敌五不落下风。她的身体飘来掠去,毫无征兆地迂回折转,像一只义愤填膺的猛禽扑飞搏击。 在此双方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林天鸿若是冲上去来上一记突然袭击,应该会立即起到分胜败定输赢的作用。作为旁观者,林天鸿已经发现了白莲圣母的破绽在中了毒针的那条腿上,为了阻止毒血扩散,她自封了那条腿上的经脉,使得那条腿没了知觉,成了累赘。她在如此艰难的搏斗中力挽狂澜,虽然暂时立于不败之地,但在五个高手的围攻之下,她撑不了多久。对白莲圣母遭受的背叛和暗算,林天鸿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悲哀,慢慢地走了过去,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林天鸿还没想干涉战局,但战局却因为他的出现发生了改变。看到林天鸿时,除了林青尘,其他人都大为吃惊,有所分心。这时,白莲圣母迅速出击,把外围的四个人一一打的吐血,飞跌了出去;紧接着,与独孤冷月重重对了一掌。独孤冷月吐着血滑行后退,而白莲圣母却单脚猛一蹬地,又举着手掌拍向独孤冷月。凶猛的掌风临近了,独孤冷月还在滑行中没稳住身体,不禁惊骇失色。这时,匍伏在地的冷月影猛地窜起来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为师父挡了一记重掌,并再次助推了师父的滑行趋势,口中喷出的热血涂了师父一脸。这时,白莲圣母又再次单脚起跳了,又举着手掌打向独孤冷月。林天鸿心中暗自惊呼,出手了。他以“魅形鬼影步”迅疾闪身逼进,再以“捷步登云术”冲天跃起,最后以白英传授的“移山填海”对接了白莲圣母的威猛掌力。他心中有白莲圣母武功极高的先入之见和初次使用“移山填海”还不纯熟的自知之明,所以,这一掌打的全力以赴。这居高临下的半空截击,使他被震得翻滚高飞,几乎到达了大殿穹顶,落下时踉跄了两步坐倒在地,面红如火,气息不畅。面对突如其来的重击,白莲圣母也措手不及。她直直极速坠落,把两块白石地板踩的爆裂粉碎,她头上的八宝莲冠弹起来掉到了地上,那挽在莲冠里的白发像瀑布一样散落下来,拖到了地上,遮面的翼纱洇出一片血红。形象的斗转直下令威严霸气的白莲圣母慌乱了,目光惊恐,手忙脚乱地收拾散乱的白发。情绪的失控导致了她气血潮涌,左腿上被封的经脉穴道竟然不幸通畅,“酥骨软筋散”的毒性扩散了,她抱着一团乱发,悲哀地慢慢软倒了下去。 独孤冷月怔怔地抚摸冷月影的脸,抚摸冷月影被震碎了衣服的后背,抚摸那雪白的肌肤上青紫的掌印,流出了眼泪,痛彻心扉地说:“月影,好孩子,你是师父最好的弟子,师父这就为你报仇!”然后,猛地抬起头,泪眼喷射出炽热的火光,盯着运功逼毒的白莲圣母,恨恨地说:“我本来还想给你留条活路,但现在你只有死路一条了!”话说的很硬气,但身体却很不配合,她慢慢站起来,走起路来脚步踉跄,身体摇摇晃晃。她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但她依然还有把受了伤又中了奇毒的白莲圣母杀掉的能力。她一边逼近目标,一边汇集内力,岔开五指的手掌曝出紫色的筋脉,看上去美丽妖冶而充满力量。 白莲圣母放弃了徒劳的运气逼毒,目光变得没落而又悲凉,竟然笑了,说:“想不到我会死在你的手上!但我要提醒你一句,杀了我,你也未必做得了教主!” 现在的独孤冷月眼中只有仇恨,没有了谋求高位的欲望光彩,慢慢逼进,脚步更坚定了。 林天鸿喷出一口浊气,站了起来,拦住独孤冷月,说:“独孤宫主,她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了,就不要伤她性命了。” “滚开!”独孤冷月看都不看林天鸿,只顾坚定地往前走。 林天鸿往后退了一步,却移到了正对独孤冷月的位置,说:“你们这么背叛她,她已经很可怜了!就留她一条性命吧。” “可怜!竟然有人会说我可怜!哈哈······”白莲圣母大笑了起来,说:“臭小子你懂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才可怜,愚蠢的可怜!”说完,把目光转移到刚爬起来的林青尘身上,竟然称呼独孤冷月“师妹”,说:“师妹,我做了这么多年教主,值了!让我来帮你铲除最后的障碍吧!” 112.变故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莲圣母呼出口的一声“师妹”,仿佛一颗温柔的雷击中了独孤冷月,她猛地一哆嗦,身上的杀气和聚集的力量顿然消散,呆愣住了,眼神迷茫而又激切,似乎在极力辨别那声音的真伪,也似乎极力回思着往事。其他人更是诧异,愕然相顾,面面相觑。 白莲圣母没有对师妹再显示任何的亲切,对其他人更是不屑一顾,目光直戳戳地盯着林青尘,慢慢站起身来,仿佛一座凝重庄严的雪山,浑身散发出冷冽的煞气,步履千钧般慢慢逼近林青尘。 林青尘面无表情,闪亮的眼睛里却呈现出不甘示弱的倔强和不畏死亡的决绝,沉稳如山,慢慢向后推移。他在后退的过程中慢慢屈膝弯腰,并慢慢伸出了修长有力的手,右后方地上有他的剑,他想要重拾宝剑对付白莲圣母。但是,还没等他够到剑柄,白莲圣母突然出手了。 白莲圣母旋腿一扫,身旁的两把剑就跳了起来,迅疾凌冽,势若闪电般射向林青尘。与此同时,她人也飞身而起,像一幕飞虹般疾掠而出,双掌一抬,打出的劲风山呼海啸,铺天盖地,犹如怒海狂潮。 拿剑已然不及,但林青尘慌而不乱。他猛地后空翻躲过了袭胸、袭面的两把飞来之剑,然后旋身一转,于狼狈之中迅速挥摆双臂,似乎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也似乎在积聚内力,准备作义无反顾的绝地反击。 见此情景,林天鸿大吃一惊,不禁替林青尘捏了一把冷汗,于千钧一发之际,他又跳起来全力以赴地打了一掌,打到了白莲圣母的左肋。 白莲圣母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狂喷的血击掉了遮面的翼纱,挺秀的躯体像吐丝的蚕一样软绵绵的飞飘了出去,雪白的头发像流云、飞瀑似的飘曳,线条轮廓优美的脸惨白如刚出笼的馒头,嘴唇、下巴上的鲜血如同描画的最艳丽的胭脂······她飘向了巍峨的莲台,飘向了霸气的莲花宝座。然而,她最终没能飘落到象征白莲教最高位的宝座上,而是重重地砸在筑砌莲台的坚硬玉石上,又摔落到坚硬的白石地面上。 看到这一幕,独孤冷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大喊了一声“师姐!”,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热泪滚滚而下,身体摇晃了两下,似欲摔倒,但却站直了。像似有特别感应似的,似乎没用看,就抬手接着了飘落下来的、白莲圣母用来封存她们师姐妹身份的纱巾。纱巾触手温热粘腻,似乎主人的气息还在,那上面的血染图案像师姐当年为自己摘的牡丹花一样艳丽。莫大的悲痛碾轧着独孤冷月的心,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五体投地地扑到师姐身上,捧住她柔软的双肩,抚摸着那熟悉而接近淡忘的脸庞,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血泪模糊的脸贴上去,轻轻摩挲。当年一幕幕温馨在她脑海中纷纷呈现:执手摘花簪云髻,联袂追风逗彩蝶;灯前私语西窗下,朗日演武绿荫中······时隔久远却恍如昨日。 独孤冷月悲不胜悲,嘤嘤呻唤:“姐姐,怎么会是你呢?你怎么就不告诉我呢?这些年我好想你啊!呵呵······哈哈······”她竟然笑了起来,悲怆的笑声散发着浓烈凄苦、哀痛和深深的懊悔。“我真傻,早就该想到是你。除了你,谁还会对我诸般迁就、忍让、放纵?可是你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呢?是我太笨了,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你呢?”她痛苦自责的摇着头哭笑,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白莲圣母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任凭独孤冷月哭喊摇撼,都没有任何回应。尽管她生前是被尊为“惠及苍生,感召日月。”的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白莲圣母,但死亡后的状态和那些身份卑微的仕女们没什么两样。人一旦死了,就没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所有的人都一样。一切的等级划分,都是活着的人为了维护权威,满足欲望所创建的。内容再怎么复杂,层次再怎么森严,名望再怎么显赫,一旦死了,也只不过是一具“众身平等”的尸体而已,所构建的一切也就与之无关了。精神和信仰或许可以得到传承,更加完善稳固,也或许会分道扬镳、背道而驰,这谁又能预料的到呢?时间的力量是通天彻地的,可塑造神奇,也可把神迹摧毁,有历史为鉴。反思回望,或许会发现,高高在上的天大的神圣极可能转眼间沦落为荒唐的笑话;而卑微渺小人物的行为原来才是出辙于正道大义······或许唯有亲情相系是心中颠扑不破的信念吧! 独孤冷月再次抬起头来时,看上去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几十岁,脸上呈现出许多密集的皱纹,双鬓变得斑白,目光哀切失色,咽喉梗了两下,又喷出了鲜血。 “师父!”沈如月和灵儿急切地呼唤着,想要去安慰伤心过度、气急攻心的师父。但独孤冷月却厉声厉色地予以喝叱:“不要过来,不要再打扰她,她需要安静!”说完,脸色一变,无比悲哀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和但坚定地又说:“如月,你跟林青尘的婚约作废!” 解除与林青尘的婚约,是沈如月一直努力争取但没有说出口的渴望,想不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轻易实现了。置身于形势如此逆转的凄惨境遇里,她心中悲喜交集,不知道如何回应师父,不知道展现什么样的姿态,重重点了点头,流出了眼泪。只见师父抬手指向林天鸿,仿佛嘴里咬着铁钉似的,疾声厉色地说:“如月,杀了他,杀了他!” “啊!”沈如月骇然大惊,惶恐地退了两步,噗通跪倒在地,有气无力地说:“师父,不能怪他,教主······师伯的死不能怪他,要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师父您不能全怪到他一个人身上······” “你敢不听师父的话?杀了他!”独孤冷月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如同金铁厮磨。 “不,师父,您不能这样······不能啊······”沈如月哭着哀求师父。 独孤冷月的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失望,痛惜且愤恨地说:“你翅膀硬了是吧?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白养你了!”她猛地把目光投到灵儿身上,说:“灵儿,你最听话了,你来,杀了他!” “不,我也不能杀。师父,您就不要为难灵儿了,求求您放过他吧。师伯的死,真的不能怪他。”她怯懦懦地往前走着,想要跪到师父跟前求开恩。 这时,林青尘以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身法速度掠身冲了过去,挥掌一扫一推,灵儿手中的剑就刺到了独孤冷月身上,流畅无阻地洞穿了她整个前胸后背。 这一变故令所有人都震惊到极点,都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了,禁不住愕然大呼了一声。 然而,更让他们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收场的是殿门开了,雷星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混蛋,连我也不让进吗?啊!哎呀······这······这是怎么回事?”雷星傻眼扫望了一下尸横遍地的大殿,惊慌失措地转身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就挥手大喊:“快,快进来,出事了!” 林青尘部署在殿外的防线瞬间被冲破了,几百人涌进了殿内,看到这种场面,都惊呆在地,觑着脸左顾右盼一阵,都叫嚷了起来。 “师父!师姐!这······”本来被派去防范参会代表的冷月隐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快速地眨了眨眼皮,立刻带着冷月宫近百名弟子围了过来,指着灵儿吼道:“你······你杀了师父?” “不,不是我,我没有······”灵儿惊魂未定,不松手,也不拔剑,支撑着独孤冷月的身体,傻呆呆地哭着摇头。 雷星大声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不清楚,谁也别想离开!”他和霹雳堂的十几个汉子都掏出了霹雳弹,集成群,威慑着所有人。 参会代表们有的开始往外溜,有的则往前凑,有的附和雷星讨要说法,有的则居中调和避免事态再度恶化。 现在的局面完全出乎了林青尘的掌控和预料,他也非常紧张,但不动声色,脑筋在极速运转。灵光一闪,他来了主意,稳步迅速走到人群前面,孔武有力地一挥手,大声说道:“肃静!大家冷静,雷堂主冷静,冷月宫众姐妹退下。”等到人声息止,他郑重其事地说:“独孤冷月谋逆叛教杀害了圣母教主,其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冷月宫弟子灵儿大义灭亲,手刃恶师,为教主报了仇。尊教主临终遗命,灵儿为新一任教主,是新一任白莲圣母。”然后声色俱厉地说:“莲社堂众弟子听令,快快护驾!” 林青尘话音一落,他安插在人群的心腹都跳了出来,和那些仕女们结成防线,剑拔弩张地对峙着雷星的霹雳堂。同时,大殿的上四壁打开了一个个暗窗,伸出了一张张□□,莲台后面的甬道里也拥出了埋伏下的弓箭手,只要林青尘一声令下,就会格杀勿论。 林青尘很快镇定下来,走向雷星,用很奇怪的语调说:“雷兄弟,事到如今,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呢?这都是自己人,快收起你的霹雳弹!” 雷星犹豫了,也在迅速运转脑筋,看到林天鸿,他走过去问:“林大哥,你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吗?” 林天鸿看着大庭广众的人群,想起了当初宝相寺被霹雳弹炸的乱象,想起了当时在蝴蝶岛霹雳弹炸倭寇的惨烈,沉默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他说的那样!” “噢!”雷星深深呼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真是这样啊!既然这样,也只能这样了!”然后转身面对大众,满面悲壮地说:“众位兄弟姐妹,先教主已经仙逝,但教主遗志不可废却,教旨不可改移,圣教不可一日无主,大家······还是快来参拜新圣母教主吧,万事还要教主主持大局呢。”说完,他单膝跪倒在灵儿面前,高声喊道:“霹雳堂堂主雷星参见圣母教主,恭祝圣母教主寿体安康,仙福永享。” 林青尘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即尔也以无比虔诚、庄严的神情跪下参拜新圣母教主。然后,其他人也陆续跪下了,一团团散乱的恭祝声浪滚过后,所有人在林青尘的带领下统一了语调的节奏宣呼祝祷。声音宏大而猛烈,震撼四壁,回音激荡,殿顶积尘簌簌而下,莲灯烛火为之弹跳摇曳。 一场难以估量的混乱就此消弭于将发未发之际,沈如月从莫大的惊骇和悲痛中清醒了,不得不佩服林青尘借石工玉、移秧稼禾的机智。她也只能顺水推舟了,伏到了地上,对着被剑连在一起的灵儿和师父参拜:“恭祝圣母教主寿体安康,仙福永享!”语毕,头抵到了地面上,眼泪滚滚而下。 面对众人的跪拜祝祷,小女子灵儿吓呆了,头像拨浪鼓似的迅速摇动着:“不,不是我,我不是教主,我不是······”像似被针扎了手指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孤立无助,惶恐无措。 没了灵儿的支撑,风华绝代的独孤冷月轰然倒地,与她的师姐、与冷月影、与地上那些死去的仕女们一样,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鱼与熊掌尽皆荒诞落空,称霸武林乃至全天下的壮志化为了泡影,连大好的性命也讽刺性地丢了。 望着师父的尸体,望着师父尸体上的剑,灵儿无法否认师父是死在了自己的剑下,悲从中来,伤心难抑,涕泪交流,扑到独孤冷月身上放声痛哭:“师父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她突然止住哭号,眼睛里闪过一缕决绝冷冽的光泽,抓住那把剑的把柄,把脖子往剑刃上压了下去,想要自尽殉师。 “哎!”在一片的惊呼声中,林天鸿和林青尘同时掠身冲了过去。林天鸿疾伸手在灵儿的脖子下握住了剑刃,手上的血顺着剑身流到独孤冷月的身上,渗进伤口里;林青尘把决意寻死的灵儿拎开,并踢走了附近地上所有的剑,然后言辞凿凿地对大众声明:“教主虽大义灭亲为先教主报仇,但终不免心念独孤冷月教诲之恩,这也算人之常情。眼下教主身心疲惫已极,需要安心静养,诸位暂且退下,明日教主复元后再作训示。” 很多人唏嘘对望,窃窃私语,慢吞吞地往后退去。雷星脸上一直呈现着耐人寻味的表情,此时与林青尘眼神交会,叹了口气,说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看来也只有靠你了!”然后转身对众人大声吼道:“动作快点,出去,都出去!” 冷月隐没出去,而是走到沈如月跟前,语气强硬地说:“如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沈如月抬起了泪脸,说:“你不是看到了嘛!就是这么回事。”说完,又哽咽地抽泣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你把事情跟我说清楚!”冷月隐蹲下来抓住沈如月的双肩摇晃,炯炯的目光中现出一种狠辣的固执。 “月隐师姐,你是聪明人,何必打破沙锅问到底呢?”林青尘口气强硬,带有锐利的锋芒,说完后却故意咳嗽了两声,又郑重严肃地说:“圣母教主有令,命冷月隐执掌冷月宫门户,为冷月堂堂主,即日生效。” 冷月隐心中一乐,却再次对自己的耳朵产生怀疑,愣怔怔地说:“我?可是师父说如月是接掌门户的最佳人选。灵儿······教主她会同意让我做掌门?”她终归还是在林青尘的恩威并用之下改变了态度,目光中闪现着喜悦,望着灵儿,想从新教主那里得到确切答复。 灵儿失魂落魄地瘫在地上,仿佛没有了任何意识。 沈如月又紧紧地抓住了冷月隐的双肩,泪光闪烁的脸上是不容改移的庄重,说:“林副教主的话你没听明白吗?难道非得让圣母教主再亲自说一遍?” “不,不用,我明白了!”冷月隐利索地转身,对着灵儿跪了下去,感恩戴德地说:“月隐遵命,谢圣母教主提拔,谢林副教主提拔。月隐保证不会辜负圣母教主和林副教主的信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现在还不是宣誓的时候,冷堂主快起来!”林青尘走过去,很倚重、很亲切地托着冷月隐的双臂,把她托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事情太过突然了些,恐怕冷月堂众姐妹心里一时还不能接受,冷堂主你······” “属下这就去按排,请教主放心,冷月堂弟子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冷月隐意外地得到了林青尘抛给的她想都不敢想的大馅饼,心中激喜的狂跳,感觉脑筋都瞬间变得灵活多了,说话的时间,已经想好了安抚冷月宫弟子的、软硬兼施的办法。躬身再次行礼,兴冲冲地退下去了。 113.许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大殿内只剩下了明知真相的几个人和满地的尸体。尸体是不会再造成任何危险,所以无需担心,但这几个身在局中的人之间却无法像刚才那样为欺人而不得不自欺地默契相处了。 林青尘心中隐忍、压抑着大功告成带来的激动和激越,郑重地再次审视气势恢宏的大殿,审视那座巍然屹立的莲台,审视莲台上威严霸气的莲花宝座,油然自然地生发出扬眉吐气快意平生的豪气和傲气,从实践中再次真切体会到“富贵险中求”的真谛。 “青尘!”林天鸿打断了林青尘心中猿马的一路高歌,不无讥讽地说:“你连自己的师父都杀,我真不敢想象会有什么事情你不敢做。” “她不是我的师父,她从来没有教过我武功,她只是在利用我。”林青尘发泄出压抑多年的愤懑,做出豁朗已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改变了语路改变了语气,说:“我杀她也是为了救你,我不杀她,她就要杀你。” 林天鸿说:“她杀不了我,她受了重伤,已经没能力杀我!” “她没能力杀你?笑话!”林青尘嗤之以鼻似的笑了笑,说:“这里是我们白莲教总坛,她要杀你还用得着自己动手吗?外面有那么多人,若不是我趁她意识混乱时杀了她,她登上宝座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 林天鸿觉得跟他争论这个问题已经完全没什么意义了,苦苦一笑,叹了口气,说:“好吧!就算你是为了救我,但我实在不能领你这份情。” “我不用你领情,你刚才也救了我,我也不向你道谢。”林青尘很玩味地摊了摊手,唇角弯出一弧玩世不恭的微笑,说:“什么领情不领情的!我们是兄弟嘛,不用客套这些。” “你早就预谋杀死师父是不是?你早就计划好的是不是?‘鱼’和‘熊掌’你都想要,你早就想做教主了是不是?”沈如月连声追问着,其势汹汹地走向林青尘,问话的声音低沉嘶哑,犹如磨砺砂石,不显锋芒但却令人刺耳惊心,到了林青尘跟前,一抬手,把剑指向了他的咽喉。 剑尖几乎触碰到了皮肉,林青尘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剑锋上凉森森的寒意和汹涌传来的愤恨,但他依然不退不躲,面不改色,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反而很从容优雅地背过手去,非常镇定地说:“‘鱼’是天鸿的,因为我答应过他把赤舍利还给宝相寺;‘熊掌’是灵儿的,因为她现在是白莲圣母,是白莲教教主;而我依然还是莲社堂堂主,顶多再挂个副教主的衔。独孤冷月她必须死,如果她不死,我们都活不成,你没看到她对那老太婆的亲切劲儿,她会把篡位的罪名都扣到我们头上。还有,你不是一直都想跟天鸿在一起嘛!我杀了她,不就没人妨碍你们了!” 沈如月眉心一憷,鼻翼隐隐颤动,呼出一长串热息,眼中盈起了泪光,沉声说:“就算不能跟鸿哥在一起,我也希望师父她好好活着!”语气决绝凛然,手中的剑却随着胳膊的颤抖而震荡,脸庞上那些优美的器官也痉挛抽动起来。 林青尘真的有些担心沈如月胳膊的颤抖会导致剑尖刺到他喉咙上,往后退了退,暗自做好了防备,说:“天鸿和她都是你亲近的人,但他们已经没法并存,就算她今天杀不了天鸿,以后也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她的手段,白莲教的手段,你还不清楚吗?天鸿能逃得过吗?现在这结果不是很好嘛!天鸿平平安安带回赤舍利,灵儿风风光光做教主,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啊!你现在最好把剑拿开,外面还有很多人,可不要把事情再搞砸了。” 似乎真如林青尘所说,现在已经皆大欢喜,林天鸿怅然叹了口气,说:“如月,把剑放下吧,你杀了他,灵儿可就没法应付了。” 沈如月明白,事已至此,也只能顺着林青尘铺设的歧路,信马由缰,饮恨前行了。她身子一软,踉跄着退了两步,手中的剑垂了下去,“当”一声掉到地上,她转身扑到独孤冷月身上放声大哭了起来:“师父啊!弟子对不起你啊!弟子该怎么办呢?”然后又和灵儿抱成一团,哭道:“妹妹啊······” 林青尘捡起那顶八宝莲冠,把上面镶嵌着的赤舍利抠出来,递给林天鸿,说:“去还给宝相寺吧。把如月带走,她不适合留在这里。” 灵儿听到这话,惶恐起来,紧紧抓着沈如月的手,说:“我也不要留在这里,姐姐你和大哥哥带我一起走吧。” “我很想带你一起走,但我不能带你走啊!”沈如月很无奈地摇头,眼泪又簌簌而下。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带我走?”灵儿扑到沈如月怀里:“姐姐你不要灵儿了吗?你不能不管灵儿啊!” “灵儿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但你现在是白莲圣母,是白莲教教主,你不能走,也走不了!”沈如月猛地把住灵儿的肩头,语气坚硬地说:“你一定要保重,坚强起来,好好做教主!”她强忍着鼻腔的酸楚,站起来说:“林青尘,林‘副’教主,你如愿了吧!保护好灵儿,她若是出了意外,我绝不会放过你!”说完,毅然转身,和林天鸿一起走向殿门。 看着和林天鸿一齐走出去的沈如月的背影,林青尘说:“我会照顾好她的,但绝不是因为你的威胁!” ······ 霹雳堂堂主雷星下达了放行、备船的命令,并亲自送林天鸿和沈如月到莲池栈台。在送他们出湖的船上,杜飞虎问林天鸿:“林老弟,你给哥哥交个实底,今天的事不止那么简单吧?” 林天鸿思忖了片刻,说:“你不去想那么多,也就简单了。杜大哥,我一直不明白,你们漕帮实力雄厚,你为什么甘心受白莲教驱使?难道真的是信仰白莲教教义?” “嗨!什么教义不教义!”杜飞虎摆手说:“无利不起早。白莲教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承接这么大规模的输运,我们帮主才授意我们做了白莲教信徒。说白了,这就是生意往来!” “噢!”林天鸿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又说:“生意往来,你可要掌握好分寸!” ······ 云烟缭绕,青鸟盘飞,宝相庄严的黄金塔巍然耸立。 上次来宝相寺是抢夺赤舍利,这次来则是送还,沈如月的心境犹如云泥般两相异。她在佛前膜顶叩拜,泣泪忏悔:“弟子罪孽深重,自感万分愧疚、悔不当初,祈求佛祖慈悲宽恕,以后定当积德行善、弥补过错,求佛主保佑。”叩拜后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望着有悲悯天下之象的金身佛像,她又虔诚祈祷许愿:“一愿师父九泉之下得安宁;二愿灵儿妹妹虎穴有善终;三愿弟子能与情郎长相守。弟子余生只求能实现这三个愿望,再别无他求,求佛祖保佑。” ······ 林天鸿呈交了赤舍利,与敬若方丈辞别,来到大雄宝殿,跪倒沈如月身边的一个蒲团上拜了三拜,对沈如月说:“佛祖慈悲,可宽恕一切,会保佑我们的!” 叩拜了佛祖,二人感觉如释重负,走出佛殿,走出宝相寺,步履轻快地走出县城,来到郊外,放眼四下,但觉风光无限美好。沈如月欢快地一跳,胳膊勾住了林天鸿的脖子,笑了,说:“我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了!” ······ 指鹿为马的事情虽然荒诞,可从古至今不绝有闻。所谓众口铄金,尽管灵儿极为不愿坐上被林青尘推上去的、不胜寒的高位,但广大教众们却仿佛真的心悦诚服地对她参拜,于是,她就不能再推脱了,就必须做出白莲圣母、白莲教教主的姿态了。 教中那些极少数有逆反心理的人被视为异己,受到了排挤,甚至迫害。在那次大变革中走了大运的冷月隐揣着明白装糊涂,对新教主和副教主感恩戴德,成了最为积极的拥护者、效忠者,被林青尘视为最贴心的心腹。冷月隐带领着容貌、武功俱居上乘的冷月宫弟子对林青尘唯命是从,担负起刺探、暗杀有嫌疑的异己份子的秘密任务,取得了很大的成果。所以,白莲教上下并没有因为那次大变革而发生什么动乱。 冷月隐把林青尘奉若神明,除了敬畏,还有崇拜、仰慕、倾慕、爱恋,除了在外为他杀人,还会在内熏香被窝等待他的临幸。尽管她经常失望地孤枕独眠,但没消减她对他的爱恋和忠诚,她通常这样自我安慰:“他太忙了,有本事的男人就应该这样!”她维护林青尘的声誉和威望的心情非常强烈,甚至发生心理变异,导致行为偏激。在正式场合,她可以把别人说“母猪会爬树,公鸡能下蛋。”当作笑话,但绝不允许有人私下里说“林副教主的屁是臭的。”更不能议论林青尘对教务决策的对错和私人作风的歪正。如果有人出言不逊或者礼敬不恭,都会受到惩罚,轻的惩罚是在睡梦中被挖眼割鼻子,而重者则是睡了便醒不过来了。 在林青尘的运筹谋划之下,贵为一教之主的灵儿受到万千教众的羽翼拥护,尊贵、威严自不必说。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享受这种尊贵、威严的,有的人根本不想居人之上,尤其是像灵儿这样身世凄苦、坎坷的小女子。灵儿和世上普遍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更祈望得到的是有情人相伴,生儿育女相守到老。她没有统帅的心胸气魄,也没有处置大事的才干能力,更没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她根本不想做教主。但这一切都由不得她,她骑虎难下,只能屈享无限的表面风光。白莲教的任何事务都是林青尘决策定夺,她只是伪装出一个看起来强大的气场,按交代照本宣章,从不多说一个字。常常是在大殿威严气派的宝座上受完林青尘和教众们的跪拜祝祷,回到后厅就小鸟依人般蜷缩在林青尘的怀里怯怯地抹泪,诉说做教主的惶恐和小女人心中的希翼。尽管林青尘也经常让她独守空房,但她依然对林青尘深深依恋,她通常这样自我安慰:“他太忙了,这才是教主该有的样子!” 在外号令万千教众,在内怀拥温香软玉,林青尘可谓是风光体面又实惠,他越发觉得自己的“棋行险招”是最为正确的了。对于出身于乡村农户的穷小子来说,拥有了这一切,绝对算得上登上人生巅峰,也该知足了。可是他还不满足!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还有更高的目标和抱负。 与林青尘相比,同样出身、一起长大的林天鸿似乎就要逊色多了!林天鸿好像小乐即安,好像有了心爱的人陪伴就别无他求了。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人各有其命,也强求不来!雄心勃勃、好大喜功的人千方百计、殚精竭虑地追求,能成功吗?不好说。安清乐闲、两情相悦的人想不离不弃、长相厮守,能如愿吗?也不好说。 鸟飞千尺高,终需枝头来歇脚;花开百日艳,也盼谢后能坐果。 三个多月来,林天鸿和沈如月游览了江南的许多山水名胜,在杭州寻访到了荒废的沈家老宅,打听着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的坟前进行了祭拜。考虑再三,终于决定一起回林家村面见父母。 114.伤情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从杭州坐船到汶西运河码头,沈如月一直都和林天鸿一样兴致高涨,但走上通往村子的小路时,她的情绪慢慢低落下来,越接近村子,越显得踌躇不安。忽然停下脚步,说:“我还是不要去了,你爹娘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是我们的爹娘!”林天鸿握着沈如月的手,故作埋怨地纠正了称谓,又郑重地强调:“去,必须去。爹和娘见到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你不是说他们稀罕婉君吗?”沈如月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们也一定更稀罕你!”其实林天鸿虽然说的很坚决,心里却也有些忐忑不安,考虑到早晚得过父母这一关,就做出很自信的样子来安慰鼓励沈如月。到了胡同口,他停下说:“这就要到家了,你只管做出女儿、做出儿媳的样子跟娘说话,让我跟爹解释。爹他是刀子嘴豆腐心,见到儿媳妇进家门了,就算一时拐不过弯来,也不会当面说什么,过后啊,保准乐呵呵地同意咱们的婚事。你可一定要沉得住气噢!” 林天鸿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如月看到前面一个纤瘦的女子身影闪身拐进了一家院门,她并不认识那女子,但心中却突然莫名地一阵惊慌,感到了莫可名状的压抑,隐约觉得那女子会跟自己、跟林天鸿有一种特别的关系。 沈如月的感觉非常正确,那女子正是郑婉君,所进的院子正是林天鸿的家。那时林天鸿正面对沈如月说话,背对胡同,没能看见郑婉君进了自己家的院门,他拉着沈如月往前走,只想着接下来如何更容易尽快争取父亲的认可,没有注意到心神不定的沈如月脸上的窘迫。 两个人拖拉着到了栅门前,听到了、并在门板缝里看到了院子里的情景。 李氏拉着郑婉君的手,难掩哀切和爱怜,说:“来,婉君,凳子上坐,天鸿的脾气倔你是知道的,这会儿肯定早没事了,也该快回来了。你别老是委屈自己,等他一回来,我生拉硬拽也得让他去给你赔礼道歉。” “你拉倒吧!”林方把劈柴的斧头扔到地上,指手画脚地对妻子说:“你就别哄婉君了,也免得耽误了她的婚姻大事。就那两个不孝子,你还指望得上!唉!罢了,罢了!”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对郑婉君说:“婉君啊,你是没得挑的好姑娘,我们家没那样的好福气,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不要再痴情傻傻地等他了。韩家那公子人品不错,家境也好,你要是感觉还能合得来,就答应了吧,你爹和你娘也好安心,我们·······唉!”他没再说下去,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起来。 李氏听到丈夫的话,仿佛看到攥到手里的美玉被人抢夺了,惶恐紧张起来,说:“他爹,你这是怎么说话的?婉君和鸿儿多般配的一对儿!事情还没坏到那个地步,你怎么能把婉君往外推。真是的!”埋怨了丈夫,又安慰郑婉君:“婉君啊,终身大事不能将就,家境穷富还是次要,关键是一定要选对了人。你跟天鸿从小一起长大,是最为了解,最为谈得来的,所以,婶希望你再等等。你想啊,他再怎么在外面野,也终得回家啊!你放心,只要他一回来,我就一定让他······怎么着请罪来着?他要是敢不答应我就······我就拿菜刀架脖子上给他看。”说完狠话,她又抽动着鼻子抹泪,哀哀戚戚地说:“唉呀!鸿儿哎!你倒是赶快回来啊!” 虽然郑婉君形销骨立,满脸都是憔悴,然而婉约之态有增无减,忧愁浅现,薄泪轻流,看上去更加楚楚动人。她凄苦地一笑,说:“叔、婶,你们不用劝了,我的心里早就被天鸿哥占得满满的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他一年不回来我等他一年,十年不回来我等他十年,如果一辈子不回来我就等他一辈子好了······”说着,她更加动情,更加伤感,眼泪簌簌而下,哽咽着又说:“心里想着他,我从来没觉得委屈。你们二老不用感觉什么亏欠,做不成二老的媳妇,二老就拿我当女儿看吧······”话到此处,她已泣不成声,颤颤抖抖犹如摇撼在风雨中的一枝花。 “哎呀啊!”林方苦着脸长叹一声,一屁股蹾到了劈材上,粗糙的大手捂到脸上,用力搓动起来。 “哎呦哎!婉君哎,好闺女!你把婶的心都要揉碎了噢!”心慈面软的李氏更加被郑婉君无怨无悔坚定不移的痴情击垮了理智,揽过郑婉君的肩头,双手痉挛般抓捏拂拍,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 一门之隔的门外人也都被各种交织参杂的情绪给撑破了心,感动的一塌糊涂,愧疚到一败涂地,眼中都盈满了泪水。 沈如月被郑婉君如此用情之深的泣诉惊呆了,心想,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女子像我一样也在一直深深爱着他!她应该比我爱他开始的更早,持续的更久了。应该是我的出现,导致了她爱的那么艰辛,导致了两位老人那么伤心。夺人之爱是一种过错,夺人之子是一种罪孽,我不想再犯错,更不想再造孽,可我无法不爱他,那我该怎么办呢? 林天鸿是第一次听到郑婉君赌誓般掏心掏肺的热烈表白,对她那坚韧不拔、真挚热烈的爱无比感动,但也很诧异。心想,爱本无错,何以成伤?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对不起,婉君!希望时间能消减你对我的记忆,希望时间能抚平你的伤痛! “走,不进去了!”林天鸿转身要拉沈如月离开。 “不,你应该进去,她还在等着你!”沈如月却猛地把林天鸿往后推了一把,说:“她很爱你,祝福你们······”她的唇角竟然弯起一弧微笑,笑的很勉强,笑容犹如漆黑夜里的闪电一样绚丽灿烂却异常短暂,然后,她很吃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涌出了滚滚的泪水,哽咽着说:“你回家吧,忘了我吧!”又猛地推了林天鸿一把,然后抬手捂住了口鼻,迅速转身逃命似的跑了。 林天鸿后退时撞响了栅门,惊动了院子里心有灵犀般敏感的人,当他急匆匆跑着去追沈如月的同时,母亲李氏惊喜地喊着:“哎呦,这不是来了嘛!”节奏密集紧凑地踮着小脚向门口跑。林方则一个箭步抢到李氏前头,一把甩开门跳了出去:“来了你跑什么啊?哎呀!你······”隐约明白什么,他气得浑身颤抖,又怒不可遏地吼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滚吧!永远别再回来。”然后又仰天伏地拍腿跺脚地哀叹起来“嗨!唉······” ······ 沈如月像疾风卷动的云朵冲出林家村,飘洒着眼泪,一口气跑到了运河大堤,虚脱般扑到一棵歪生斜长的柳树干上,哭的憋气如堵,如欲窒息。 林天鸿惶惶追来,张开双臂把沈如月紧紧拥在了怀里,心痛如绞,爱怜的发狂,祈祷、哀求般语无伦次地说:“你不能离开我,我的心里只有你,已经被你完全占满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你也是,对吗?” “不要再说了,我不听,我不听······”沈如月像撒泼耍赖似的摇着头拼力扭动身体,想要摆脱林天鸿的拥抱。近乎于疯狂的挣扎导致纠缠盘绕在一起的两个人一齐滑落下树干,跌翻在地。地势倾斜,有很大的坡度,茵茵绿草犹如软垫。因难以打破僵局而焦虑急躁的林天鸿,心中突然升腾起一阵热辣决绝的亢奋,屁股一着草皮,猛地挺身一扑,更加紧贴密合地抱住了沈如月,压了下去,腿脚并用,交错攀缠,自己挺直的同时也把沈如月给捋直顺了,两个人并成了筷子似的一双,顺着斜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宇宙洪荒,思绪飞扬,淋漓酣畅。连环流畅的翻滚过程中,俯仰跌宕,泪光闪烁,四目相对,情深意长······ 后来两个人说起这次滚草地的感觉,竟然极其相仿,说,那一刻完全忘记了一切忧愁烦恼,都颇为感慨地说,当时真希望草地绵绵不绝,就这么一直滚下去······ 一棵树干挺拔枝条优雅的柳树不合时宜地阻挡了他们忘情的滚动,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或者是突然从天而降似的撞击了林天鸿的腰,草地翻滚戛然而止,天荒地老情意绵绵的感觉顿然消散。被剥离回现实,两个人反而都冷静了,齐头并肩,斜躺侧卧,肢体松懈,心无杂念,面无喜忧,从容不迫,目光交合,缄言静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相互看着,感受着这份莫可名状的疲惫和酥软,感受彼此的温度和温情。 过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沈如月慢慢转头仰望天空,面容沉静且温和,目光迷离而悠远,看着那姿态万千,并且还在不停变换姿态的团团白云,语重心长又似乎黯然淡漠地说:“我命多劫难,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杀过很多不该杀的人,我不该招人喜欢,也不值得招人喜欢。你走吧,去找婉君吧,她才是真正的好女人,不要再让她伤心了,不要再让世上多一个伤心人了。还有二老,他们也在为此伤心,他们也需要你回去。你走吧,走吧······”说着,眼泪无声自流,胸脯起伏呈现出极大的落差,仿佛血液在封闭的空间里沸腾了,肢体形态虽未改变,但从她那簌簌抖动的衣服上可以想象到她肤肉的颤抖,进而就不难想象她心中的悲痛。 听得此言,见得此状,林天鸿悲从中来,气息难平,猛地坐起来,然后把着沈如月的双肩,也把她扶直坐正了,炯如火光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淡漠一切的泪眼,说:“婉君是个好女人,可是我爱的是你,我心里装着你,如果再去强颜欢笑地接受她的爱,这不是对她的一种欺骗、侮辱吗?这岂不是亵渎了她的爱吗?爹和娘伤心是因为关心我、疼爱我,但他们只是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关心、疼爱,他们不懂我的心。就像你师父对你,她把自己的喜好强加给你,就以为是对你的关心呵护了,那也是因为她不懂你的心······” 沈如月枯坐如木,任由双手紧握肩头,似乎波澜不惊,不为所动,但目光却慌乱了。她心乱如麻,如同迷失在冰冷的黑夜,惶恐且又又纠结,但隐约中感到心底深处有一个闪烁的光点在召唤,恍惚觉得那是陷入山穷水尽的招魂火,也仿佛觉得那是通往柳暗花明的引路灯。何去何从?该怎么办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欢喜乐,我们无法干涉别人的选择,可是我们能为自己的选择作主。我们不能欺骗自己。彼此喜欢,就不能放弃;彼此深爱,就要坚贞不渝。如果失去了你,我想不出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我会痛不欲生,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我想,你也一样,已经和我离不开你一样离不开我······”林天鸿发自肺腑的、嗓音低沉嘶哑的倾诉,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砸进了沈如月心底的最柔软处。 沈如月再也掩饰不住了,再也无法佯装刚强和镇定,如泣如诉地喊了一声“鸿哥!”热泪滚滚而下,扑到林天鸿怀里,涕声发泄:“我不要你痛不欲生,我也不要痛不欲生,我的心已经痛得怕了,我再也不要心痛了······爹爹死了、娘死了、师父也死了,灵儿也不能陪我了,除了你我已经没有亲人了,你不能不要我,不能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她像似走丢了许久的小孩突然回到娘亲的怀抱一样,伤心、委屈地哭的本真纯粹,哭的无的放矢,哭的肆无忌惮。 “我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要离开我,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林天鸿爱怜地深深拥抱着沈如月,抱紧了唯恐她疼,抱松了担心她会溜掉,仿佛无所适从,紧急反复倒替着手拍抚。 过来许久,两个人的心情平静下来,依偎着靠到了那棵彰显风流之态的柳树上,什么都没去想,静静地感受那种同病相怜的悲壮,享受那种带有苦涩的幸福······ 突然,河堤上传来嗓门粗重的声音:“堂主,东州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冷月堂的小娘们已经去支援了,我们就不要再急着回江南整备家伙了,先去泰山帮教主吧,拿下‘侠冠九州’金匾,在江湖上可是很露脸的风光事!” “我看你是越来越分不清轻重缓急,越来越拿捏不准稀稠软硬了!东州唐舵主这次是要真动手了,可不能马虎!”白莲教霹雳堂堂主雷星带着几个人风风火火地往码头赶去。 听到他们的交谈,林天鸿和沈如月猛地紧张起来。 林天鸿说:“遭了,白莲教要进犯我师门泰山了!” 沈如月说:“一定是林青尘的主意!” “走,去泰山。但愿还能来得及!”林天鸿挽着沈如月的手起来的时候,已经掠出去三丈远。 115.进犯泰山 第一百一十五章 白莲教明火执杖地开赴泰山。虽然人员形形色色风格迥异,但旗号鲜明,队列严整,气势雄壮,英气赳赳。一路行来,显示出御驾出征似的庄严肃穆,也带有着故布疑阵的自负和傲慢。及至泰山脚下,不知谁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不知是临时发挥还是事先编撰的口号,于是,教众们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激情和豪壮了,一呼百应,群起附和,几乎所有人都吼喊起了口号:“至尊圣母,文成武德,侠冠九州,唯我白莲······” 头戴流光溢彩八宝莲冠的白莲教教主灵儿端坐在八个大汉抬举着的敞篷轿辇上,根本没把教众们撼山震岳、牛气冲天的、富有歌颂和示威双重意义的呼号声听到耳中,她风情万种的眼睛一直以崇拜的眼神注视着走在最前面的背影英挺且优雅的林青尘。他真是完美的男人,智勇双全,潇洒倜傥,连上山的背影都那么迷人。如果他是带我去游山玩水、观风赏景就好了!可惜,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时间!唉!她似乎释然地淡淡一笑,脸上不无遗憾之色。 “站住!魔教妖人不得猖狂,我泰山宝地岂能容你等撒野!”一阵喝叱声中,王克勉和刘克言从两边石碑后跳出来拦住了路,接着又从两侧蹦出来四个小道士。 “噢!”林青尘一抬手,止住了后面教众们的吼叫,然后笑着上来打招呼:“两位大哥,幸会,幸会。怎么,你们不记得小弟了?哎呀,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就是当年你们泰山派没看上眼的林青尘啊!”他笑的热情和善,眼神却带有桀骜似的锋芒,煞有介事又颇为玩味地说:“噢!对,也难怪你们不记得我了,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认识我嘛!那么今天我得正式向你们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你不用介绍了!”王克勉丝毫不掩饰对林青尘的反感,说:“你现在是白莲教教主,一定很得意吧!” “不对!王兄你说错了,我不是教主。”林青尘的面孔突然板结,孔武有力地伸出叉开五指的左手,似乎这个手势可以把王克勉的错话给推回去,表示自己对教主的称谓拒不接受,也断无觊觎之心。然后,哑然一笑,右手一抖,像是迅速撕扯绸缎似的“噗”一声响,手中的折扇孔雀开屏般打开了,他一边轻挥慢摇地扇扇子,一边笑吟吟地轻轻摇头,说:“王兄,你用词不严谨,太不严谨!没搞清楚,就不要乱说嘛!教主在那儿,兄弟我是副教主,这一定不能弄混了!” 王克勉故作惊讶,扬着下巴长长地“噢”了一声,似赞叹也似讽刺地说:“副教主也很了不起啊!”然后,脸色一沉,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字,声色俱厉地说:“副教主你不在你们白莲教作威作福,来我们泰山有何贵干?” “噢!”林青尘依然一副慈眉善目的笑容,说:“来,当然是有‘贵干’,无事不登三宝殿嘛!”然后又一抖手腕,扇子利索地合上了,发出的清脆响声犹如迅速折断了竹竿。随之,林青尘说话也简明干脆起来:“今日我圣教主大驾亲临,是来取‘侠冠九州’金匾的,请二位道兄带路上山。”口气凿凿,明显带有不容商议、不容违拗的霸道。 听到这话,王克勉火冒三丈,眉梢一挑,怒眼圆睁,立刻就要拔剑动手。刘克言急忙按住王克勉的手,示意他不可鲁莽稍安勿躁,然后往前走了一步,不卑不亢地对林青尘说:“‘侠冠九州’金匾要在五年一届的泰山大会擂台上比武较技决定得主,这是规矩。此时距下一届会期时日尚远,你们白跑一趟了。很不凑巧,今日我泰山派斋戒,不方便待客,请回吧!” 教主灵儿念及当年张若虚的救命之恩,本就不愿来冒犯泰山派,听到刘克言的话,双眼顿生喜色,立刻借坡下驴改辙换道,说:“既然泰山派不方便,那咱们就回去吧。”但发觉林青尘的眼神与她的主张南辕北辙后,她立刻像个畏惧丈夫的小妇人一样低下了头,还似乎因拖了男人的后腿而面生愧色。 大庭广众之下,林青尘当然要维护教主的威严,不能反驳教主的话,但也丝毫不作妥协,为掩人耳目,他合握着扇子,恭敬地对灵儿拱了拱手,说:“教主,您不用这么宅心仁厚。泰山大会比武夺金匾是他们泰山派定的规矩,咱们不用理会,咱们今天是来拿金匾的,管他方便不方便!” “可是······”灵儿怯怯地说:“这样硬闯不太好吧!” 林青尘脸上呈现出含冤的无辜表情,瞪大眼睛说:“我们没有硬闯啊!我是要请他们带路啊!”然后,猛回身,霸气侧漏,盛气凌人,一派理直气壮,用扇子指着刘克言等人,说:“你们听着,快去告诉你们掌教,白莲教圣母教主光临泰山,让他赶快把金匾交出来。” “无礼!狂妄!要见掌教,先过我这一关!”王克勉怒吼着,跳下三层台阶,“噌”一声拔出宝剑,指着林青尘喝道:“当年在卧虎镇外的客栈你不是想杀我吗?亮剑吧,让我看看你把我们泰山派内功糟践成什么样了?” “当年你就不是我的对手,现在你就更不行了!”林青尘不屑地笑了笑,说:“现在按江湖辈份来说,你根本不配跟我交手,去叫张若虚来吧!” 林青尘的不屑一顾,把王克勉气得猛一颤抖,往后退了一下,右脚掌踏在了台阶棱上,恰如其分地促成了起跑或者起跳的充满爆发力的威武姿态。借着这一架势,他微一蹲身,猛一蹬地,拔身而起,迅疾威猛,气势骇人,长剑一抖,光影如幕,像一张大网似的盖向林青尘。在这个瞬间的扑击过程中,他自己都禁不住暗自为自己喝彩,这一招的施展,无论是姿势、力度、速度,还是显示的气度,都是自己的空前之最。他以为这次必能一招毙敌,杀了林青尘,他甚至都顾及到林方的面子,想着应该稍有差池,让林青尘伤而不死。不料,这一剑下去,反倒令他大吃一惊,感到匪夷所思。只觉眼前一晃,林青尘于刹那间就闪出了他剑气的笼罩,闪到了他的身后,身法之快,难以想象。他大惊之下,却不慌乱,旋掌倒转宝剑,把剑从腋下刺了过去。然而,他这以攻为守、自以为可争得时机的一招却令他再次吃惊。手中的剑竟然难以掌控,剑锋竟然向自己逼迫而来,紧接着就感受到了来自肋下的热辣疼痛。他的剑锋已经被林青尘用手指夹住切割到了他自己身上。他心中现在已不再是惊讶,而是惊骇、惊惧,为求自保,急忙收剑弹腿反踢了一脚。但却被林青尘轻松随意地用扇子挑着脚腕掀飞跌了出去,飞翔的方位是山道外草丛里的石碑。他强忍腰肋间的痛楚,在空中拧腰折身,双脚在石碑上猛地一蹬,极速弹射又扑了回来。眼看着剑尖即将刺入林青尘的胸口,但又刺空了,而他的咽喉反被林青尘捏在了掌中。他实在难以相信年纪轻轻的林青尘能有如此高深诡异的身手,一时竟忽略了咽喉处的致命危险,惊骇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武功?” 林青尘得意地一撇唇角,合拢了金钩铁爪般的手指,说:“乾元神功!” 喉骨碎裂声中,王克勉瞪大了眼睛,哆嗦着嘴唇,气息微弱地吐出了两个字“荒······唐!”气绝身亡之时还难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诡异的武功。 在林青尘与王克勉短暂交手的几个回合里,那四个小道士已经被白莲教的高手打翻在地,而刘克言与冷月堂堂主冷月隐还在激烈胶着地打斗着。他们两个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一时半会儿谁都不易伤到对方,也不易摆脱对方的缠斗。 林青尘杀了王克勉后飘身掠向了刘克言,一边用折扇挑开两把拼杀的剑,一手抓住了刘克言的肩头。刘克言还没来得及挥剑自救,就被林青尘拎起来扔了出去。他落地踉跄后退,看了看被杀的师兄王克勉,明知不敌,还是毫无惧色地又攻了过来。但出招第一剑还没完全施展开,就被林青尘截击打退回去。林青尘用扇子指着他,像训斥调皮的孩童似的喝道:“你再不识好歹,我可不客气了!去告诉齐若冲,若不交出金匾,我就杀进真武大殿!” 刘克言虽然气恨已极,但技不如人,只能忍气吞声,抱起王克勉的尸体,和那四个小道士飞奔上山了。 副教主林青尘大展神威,举手投足间轻而易举地击毙、击退了泰山派两个高手,广大教众们的士气陡然膨胀了,无不振臂欢呼,尽皆拍手称颂,纷纷对林副教主大赞谄词,嗷而撒叫地托举着莲台上的教主向山上进发。 他们都精神抖擞亢奋地勇往直前,谁都没有注意到杜飞虎在悄悄指挥着二十多个人放慢了脚步,落伍了,相距到一定的距离,他们溜进了山道两旁的草丛里去了。 听到了山上传来的急促洪亮的钟声,有人嬉皮笑脸地喊道:“兄弟们走快些啊!牛鼻子们鸣钟奏乐夹道欢迎咱们呢!”他的调侃引发了大批极富想象力的附和声,上山讨伐之行一路戏谑,狂言乱语,乌烟瘴气。 冷月隐提醒林青尘:“很可能他们有埋伏,咱们一定要小心!最好先派几个人去探探路。” 自信满满的林青尘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扇子,笑道:“怕什么!我有霹雳弹在手,若有埋伏,我炸他个落花流水、灰飞烟灭!” 教主灵儿听到林青尘的话,顿时紧张起来,说:“你可不要用霹雳弹啊,张若虚道长对我和姐姐有救命之恩,大哥哥又是泰山派弟子,咱们可不能再杀泰山派的人了。” 灵儿说的诸多顾虑,让林青尘扫了兴头,还萌生了醋意,眉头一蹙,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神色,说:“在大事面前,任何的个人恩怨都要抛开。该怎么做我自有分寸,教主您不用费心。” “噢!”教主灵儿像诚恳接受批评的小女孩一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了。 泰山的山路可是天下有名的陡峭,虽然他们畅行无阻没再遇到什么抵抗,但走了近半个时辰后就已经累的够呛了。特别是托举着莲台的那八个壮汉,他们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不停地倒替着手,轮换着肩膀抬杠子。广大教众们相互扶携着攀爬,显出了不再流于形式的、难能可贵的团结和安静,急促的喘气声和断续的鼓励声代替了叫嚣喊嚷口号和侮辱性的胡言乱语。他们虽然情绪明显回落,但没有一个人对陡峭的山路妥协,更没有出声抱怨。 到了一处平整空地附近时,林青尘举目打量了前路更为陡峭、更为狭窄、犹如直梯般的山路台阶,下达了到那片空地暂作修整的命令,并根据前面路况判断,温和委婉地对教主灵儿提议:“再往上走路太陡了,要辛苦你和我一起走上去了。” 教主灵儿很开心地答应了:“那很好啊!我还真不习惯被他们抬着呢!跟你一起走,再怎么辛苦我也不怕!” 教主灵儿像天真的小女孩撒娇似的姿态令冷月隐犹如喝了一口老醋似的极不舒服,阴沉着脸说:“你是教主,要时刻注意形象,哼哼唧唧的成何体统!” 灵儿虽然是教主,但对同门师姐的敬畏已经成了根深蒂固的习惯,现在冷月隐虽然已经成了她的属下,但她还是没敢反驳,窘迫的羞红了脸。 但,无论什么情况下,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林青尘都必须维护教主的威严,维护好教主的威严,才能更好地捍卫他自己的威严。他听到冷月隐竟然说出了以下犯上的大不敬的话,甩手抽了她一个耳光,沉声喝道:“收回你刚才的话!” 冷月隐被耳光抽的眼冒金星,一阵晕眩,唇角流出了一道血,愣了片刻,眼中盈起了泪光,却乖乖地单膝跪倒在教主灵儿面前,沙哑着嗓子说:“属下知错了,请教主宽恕!” “哎!师姐你快起来,你没错,你说的对!”教主灵儿慌慌张张地把冷月隐搀扶了起来。 冷月隐虽然挨了耳光,心里却一点儿也不对林青尘记恨埋怨,反而对自己惹了林青尘不悦而内心懊悔。她太崇拜林青尘了,也太爱他了,她严格要求自己绝对不能拖了他的后腿,也不能不顺他的意,无论什么事。她很快调整心态,以战略家的姿态和眼光扫目四望,审视当下所处的地势地形,发现这片空地实际上是人工铲平的巨大的突兀岩石,一面靠山处是上山的陡峭石阶,其余三面围着的雕石栏杆外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数百人聚集在上面虽然不显得拥挤,但却让人产生一种临渊自危的恐惧。经过分析,为响应东州起事而翻阅过的兵书,给了她学以致用的远见,她郑重严肃地向林青尘提议:“此乃险地,不可停留。泰山派若是此时大举进攻,我们将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我们必须马上走!” 林青尘没有采纳冷月隐的建议,斩钉截铁地说:“我心里就没有‘退避’这两个字!我就是喜欢绝处逢生的刺激!停下来休息,是为了更勇猛地前进!”他的话音刚落,在山道口台阶处休息的教众就惨叫着七零八落地飞跌了过来。 “挡我着死!”张若虚来了,威风凛凛地挥舞着宝剑杀开了一条血路。 116.胜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张若虚如下山的猛虎般威风凛凛地从山路上俯冲而来,掌风到处,所向披靡,剑气所至,势如破竹,转眼间在席地而坐的、擦汗挠痒的、捏腰揉腿的白莲教众之间打开了缺口。惶惶大乱的白莲教众们蹦着、跳着、爬着、滚着拥向了教主灵儿的莲台轿辇,严重妨碍了副教主林青尘的迅速反击。 林青尘吼骂着踢打开自己人,扑向张若虚时,泰山派的道士们已经组合了无懈可击的剑阵,他只能暂避锋芒又退了回来。看着那些身姿矫健的道士从天梯般的山道上扑下来,搏杀、驱赶自己的教众,林青尘不惊慌也不恼火,而是像欣赏表演一样,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好像是在默默地点数着包围上来的人数。 除了张若虚外,泰山派出动了一百一十二名道士,似乎散乱无序地把白莲教数百人的群体围困在紧挨着栏杆的一角,仿佛一群亢奋爬行挪动着的蚂蚁包围着一头懒洋洋的大象挠痒痒。乍一看他们杂乱无序、一盘散沙,但仔细分析却大有门道。他们每七人一组,组成一个七星剑阵,每四个七星剑阵又结合成一组四象方阵,每一组四象阵中其实都暗含着瞬息万变的二十八星宿徽相。四象阵的运行循日月升落之象,循环往复,相辅相成。看上去阵中的每位构成者只是在各自陶醉忘我地演武剑法,实际上他们严格遵循着一种举重若轻的步法,攻守配合,相互依存。于是,阵中幻化出各种异象:或如龙腾、或如虎跃、或如龟蛇挪移、或如青鸟闪跳、或如苍鹰展翅、或如金牛抖角······四个方阵在运行中合拢,迅速缩小了包围,刀鸣剑响中人声嘶吼、血肉横飞。 冷月隐对阵法一无所知,没看出什么门道,挥舞着剑大呼小叫,鼓舞士气:“他们没多少人,大家打起精神一齐往外冲!”她首当其冲指挥的百十人织成了一道人墙剑网,准备奋力反扑,但只往外鼓胀了一下便被撕裂瓦解了,死伤了十几个人。她也被刺伤了肩膀,疼的呲牙咧嘴,气的双眼如要喷火,还要准备组织人突围。 林青尘虽然也不懂阵法,但他艺高胆大,且鼓足了狠辣劲儿,对着勇气可嘉的属下们大声喊道:“退后,我来!”然后,把扇子往后领一插,飘身掠了出去,兔起鹘落,迅若奔雷般在四个方阵中穿插游走。好家伙!他那矫健飘逸的身姿施展开来,犹如蛟龙入海,激潮澎湃,气浪滔天,所过之处,交手的道士或立即毙命,或跌翻到场外。四个象征四象、七星、二十八星宿的复合阵法都乱了。林青尘深知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道理,一经得势,立即折身扑向张若虚,迅猛地连续击出了三掌。第一掌卸落了张若虚的宝剑,第二掌和第三掌是和张若虚硬对硬的掌力比拼。三掌过后,张若虚像断线的风筝似的,身不由主地翻滚着跌倒在山道口的台阶上,而林青尘翻身后退似乎从容不迫,却落入了以夏克谨、刘克言、徐克行、封克勤为首各自掌领一象的四象阵。 这四人都是泰山派同代弟子中出类拔萃的人物,虽然单打独斗远远不及林青尘,但他们谙熟阵法要诀,彼此相处日久,配合起来非常默契,使得阵法威力发挥的登峰造极出神入化。再则,他们吸取了前车之鉴的教训,力求围困,不求急于伤敌,使得林青尘找不到破绽,像刚才破阵那样迅猛攻克薄弱点。 林青尘左冲右突、前后试探,非但没能打开突破口,反而险象环生、难于应付,若非依仗“追星逐月幻影术”和新修的“乾元神功”,恐怕已经挂彩了,不由得焦急起来。 这个复合大阵外,另一些泰山派弟子们又组合成数个七星剑阵,对白莲教的其他各色人物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以教主灵儿和冷月堂堂主冷月隐为首的团体战况最为惨烈,情势最为危急。虽然泰山派弟子也大有伤亡,但剑阵一旦受损,他们总是能迅速地再组合,虽然战团数量减少了,但通观全局来看,吃亏大的还是白莲教。教主灵儿的处境尤为艰难,那华贵、高大、沉重的莲冠成了她施展武功的累赘,她很想摘下来扔掉。但她明白,这莲冠是天下第一大教教主白莲圣母权威的象征,圣母教主若是落了莲冠,其意义如同倒了军旗,已经不高的士气将会彻底瓦解,所以教主灵儿绝不会丢弃莲冠。她一边扶着、护着八宝莲冠,一边奋力反抗,看上去有三分滑稽七分悲壮。 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交手双方都感觉震耳发聩,脑海嗡嗡鸣响,都惊呆了。而泰山派掌教齐若冲的大弟子封克勤不见了。有的人隐约觉得他是随着腾起的硝烟突然消失的,真真切切看到的是,泰山派弟子倒下一片,血雨腥风中散落下血肉和肢体,固若金汤的四象阵被炸塌了半边,血雨腥风中散落下布片、皮肉和断肢。 看到霹雳弹带来的局势的巨大逆转,冷月隐乐坏了,心潮澎湃,大感热烈畅快,眉飞色舞、咬牙切齿地说:“炸,再炸,炸死这些可恶的牛鼻子!”她一边吼喊,一边紧急掩护着教主灵儿远离那些暂时停止进攻的泰山派弟子,以便林青尘再开炸的时候无需顾虑。 “快,保护师父!”夏克谨反应神速,护师心切,唯恐林青尘用霹雳弹炸受伤的师父,提醒了一声,和刘克言、徐克行齐齐纵身跃起,像投林的大鸟一样扑向师父张若虚所在的方向。 然而,林青尘并没有再用霹雳弹开炸,而是也向张若虚扑了过去,而且的后发先至。他一脚踢飞了徐克行,双手同时戳向像夏克谨和刘克言的后背,并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住了他们的后领,把他们扔到了白莲教众的阵营里,使他们成了毫无还手之力的俘虏。这一气呵成的攻击动作丝毫没有影响他的运行速度,他旋腿扫飞了七八个奋不顾身拥向张若虚的泰山弟子,白皙修长的五指扣成仿佛铜浇铁铸般的爪子抓向张若虚。 张若虚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边迅速退步,一边潜运内力,准备拼力一搏。这时,身后传来犹如龙吟般的鸣响,一道如虹的剑气阻断了林青尘铁爪的进攻。泰山派掌教齐若冲如同大罗金仙般突然降临了。 齐若冲刚才远远看到了林青尘的身手,对他身负如此高超的武功很是震惊,所以出其不意地一剑逼退林青尘后紧接着掠身直进,绵绵不绝地施展开泰山剑法,不给他喘息缓气的机会。 这时,冷月隐大声喝道:“齐若冲,你还不住手!”她把滴着血的剑抵到了夏克谨的胸口,对齐若冲进行威胁。 齐若冲只能停手了。不料,林青尘突然反守为攻,举掌向他打来,他急忙又举掌迎击。两掌之后,齐若冲飘身后退,喷出了一口鲜血。而林青尘退了一步后竟然若无其事地站稳了,而且还背过手去,似乎毫发无损,唯一异状是面色潮红,如同喝了酒。他暗自深呼了几口气,微一调息后,反而更加精神奕奕了,摸出扇子,甩开,摇着,笑了,说:“都说泰山乃武林圣地,泰山派四大真人名震江湖,今日得以赐教,总算大开眼界······果真······名不符实啊!”他的讽刺戏谑,让幸存的白莲教众哄然大笑。 齐若冲胸中热辣憋闷,气息不畅,一时无法开口说话。张若虚当仁不让地越众而出,悲壮不屈地说:“林青尘,我泰山派与你白莲教并无深仇大恨,你不要欺人太甚!单凭你,想毁了我泰山派数百年基业,可没那么容易!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句明白话吧!” “好!爽快人不说绕弯话!”林青尘话说的响亮干脆,玩酷般的猛地折合扇子,击撞出了疑似放屁的撕金裂帛般的“噗噗”声,恰逢其时地与他说话的后音契合了节奏,这一尾音粗浑的收尾似乎画龙点睛般助涨了他说话的分量和气势。他不无得意,又酷酷地甩开了扇子,温文儒雅地笑着,悠然优雅地扇了两下,说:“本教教主今天亲临泰山只为‘侠冠九州’金匾,别无恶意,只要齐掌教把金匾请出来献给我们教主,在下绝不再动泰山一兵一卒、一草一木。当然,若是按你们的规矩凭武力争夺也可以,只要你们泰山派有人能堂堂正正地胜过我的双掌,我立刻放了这两位道长,马上带人撤下山去。” 正此时,只听半空中传来温厚且威严的愠怒声“何方妖孽?竟敢来泰山撒野!”一片碧云彩幕飘涌而来,碧霞真人金若谷带领座下弟子下山来了。 金若谷见齐若冲唇角有血迹,微有动容:“掌教师兄你受伤了?”看到张若虚也气色不佳,又是一惊:“二师兄你也受伤了?”她惊疑地扫目遍观白莲教众人,最后把目光盯在看起来最为年轻的林青尘脸上,喉咙里哼出了简短但气息悠长的问话:“是你?” 林青尘昂然一挺腰杆,说:“不错!金道长若是不信,尽可以试试,晚辈一定不会令您失望!”他这挑衅的语气和脸上狂放傲慢的表情极具特色,符合且超越了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 “好啊!”金若谷蛾眉颤动、凤眼半睁,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极富特色,话出口时,已经掠身打出了“碧霞霓云掌”。 “碧霞霓云掌”在泰山派武功中别具一格,乃是当世武林独树一帜的绝学。金若谷以修习三十年的“碧霞神功”驾驭这套掌法,极其突显出“碧霞霓云掌”轻灵飘逸、沉稳又不失凌厉的特点。方圆丈内碧影绰绰、霞光激荡,劲风狂卷,近离之人均觉呼吸受阻,肌肤灼烫,纷纷避趋躲闪。 林青尘一看这阵势,立刻谨慎起来,把扇子一扔,赤手空拳施展开来。他仿佛一条腾翔穿梭在霓云中的白龙,形影飘忽,即离不定,进退无常,躲避格挡从容不迫,举重若轻,冷不丁反击一掌,却威猛而又诡异。金若谷不得不一次次避其锋芒,渐渐陷入被动。 齐若冲越看越心惊,越看越狐疑,走近张若虚,惊乍乍地问:“这······这是什么掌法?” 张若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云蒸霞蔚里的龙飞凤舞似的对决,虽然心中也是惊诧骇异,但丝毫不显于形色,脸上的表情反而愈显沉静淡然,说话的语气却带有深深的忧虑:“听克言说······这就是······‘乾元神功’!” “乾元神功?”齐若冲吃惊地说出这四个字后,眉毛快速地抖动了两下,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没再出声。心里却愈加焦灼忧虑,踌躇难决:‘乾元神功’已经失传了百年,想不到竟然落到了白莲教!竟然被他练成了!更何况他手上还有霹雳弹,无论单打还是群斗,我泰山派都无胜算可言啊。若是在泰山大会上输了金匾,那只能说技不如人,输的是武功,可现在被他打上家门夺走金匾,那输的可是脸面和尊严,那就是奇耻大辱了,以后我泰山还有什么面目在江湖立足!退一步来说,我们泰山丢了颜面也罢,若是白莲教用金匾号令各大门派,危害武林,荼毒江湖,可就麻烦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得逞!可现在就算誓死捍卫金匾,谁又能拦得住他······ 这时,山路下处传来杨若怀似乎兴奋且带有怒意的喊叫:“噢······哇!这么多人!这是要干嘛?想抄我山门不成!哼!这还了得!让开,都让开,我来也!”他怀抱黑陶酒坛,风风火火地颠蹦着跑上来了。他连打了两个喷嚏,眼中泛起湿润的光泽,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喝开了酒,似乎未曾关注局势,其实目光瞬移,已把一切尽收眼底,并特别注意到了受制于人的夏克谨和刘克言,心中做好了打算。 徐克行着急上火地埋怨杨若怀:“哎呀师叔,你还有心情喝酒!咱们都被人打进家门了!” “噢······嗯!”杨若怀唔唔哝哝地点着头,把酒坛子从嘴巴上卸下来,说:“太嚣张了!真不像话!我得好好教训教训他。”挥手把酒坛扔给了徐克行,抹了抹嘴,惊奇地看着竞显风姿的林青尘,一边撸袖筒一边说:“这小子可不简单!我得领教几招!”猛一跺脚,如同老猿猴般飞身扑了过去。 “哎,老家伙你······”冷月隐应该是想指责杨若怀不遵守比武规则之类的话,却发现他竟然中途折转身子,迅疾异常地向她扑了过来,急忙挥剑刺向夏克谨。却不料,手中的剑竟被杨若怀隔空一指弹落在地,紧接着挨了一记耳光,回过神来时杨若怀已经把夏克谨和刘克言给拎走了。她一手捂着火辣辣的脸,一手指着杨若怀,叫嚣道:“贼老道,你使诈!”却觉鼻子实在酸涩难忍,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 “姑娘,做人得积口德,可不能随便骂人!”杨若怀一看到冷月隐的眼泪,立刻温和了口气,说:“不是老道我使诈,只是实在看不惯你拿剑架在我师侄的脖子,你若是不服,尽管······哎呀!不能跟你罗嗦了!”他瞥见林青尘突然又改变了出招风格,预感他要下狠手了,急忙掠过去替金若谷挡将。他的双掌和林青尘的双掌一触即分,林青尘挺着身子退了一步,他却旋身退出了四五步,惊道:“好家伙,这一掌可真够劲儿!”然后,扭动着手腕又对金若谷说:“师妹,你先歇会儿,这年轻人的武功邪门,我得正儿八经地跟他打!” 林青尘斗志正酣、杀气正盛,脸上挂着磅礴的狂傲和浑不在意的浅笑,说:“就算是你们两个一起来也无所谓!” “哎吆!你小子年纪不大,口气不小!教训你这样的小辈,我老人家一个就有以大欺小之嫌了,你狂妄什么呢?”杨若怀虽然口粗气壮,似乎对林青尘也没看在眼里,其实心里也没底。 “好!很好!”林青尘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说:“如果你能作主,咱们一战定输赢。赢者得金匾,输者俯首听令。如何?” 杨若怀一瞪眼,气壮如牛地吼了一声:“不行!”然后,无来由地笑了笑,说:“我做不了主啊,我们泰山派丁是丁卯是卯,一向只有掌教当家作主。哎,你们白莲教到底是谁当家作主啊?应该也不是你吧!我要是打不过你,那只能说我输给了你,并不能说明我们泰山派输给你们白莲教,得咱们两派各自当家作主的人打过了才能算数,你说是不是?” “老家伙你诚心捣乱!”林青尘顿时恼火,俊朗的脸上立刻密布阴云,沉声说道:“我没工夫跟你胡扯!出手吧!”话音未落,他先出手了。 杨若怀的武功虽以泰山派内功为根基,但他于江湖各派武功涉猎颇多,博采众长之下颇有一番自己的创新,拳掌招式繁多且混杂。与林青尘交手没几招,他就真切地感觉到今天遇到强敌了,便不再硬碰硬地大开大磕,而是避重就轻地不停变换拳法和掌法,花儿唿哨地拳拳不同、掌掌相异,却总是被林青尘逼迫的半途中止,不能施展到位,因而也就无法产生威力。他既惊讶又骇异,“咦”、“耶”、“哎”、“噢”地口中不停地发出一个个叹词。他一边抖箱底似的尽力施展平生所学,还临阵突发奇想,奇招怪出,怪招奇出,打出了很多不伦不类的滑稽招式。晓是如此,也还是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凭对天下武功的博闻广见,他隐约感觉林青尘这种变幻无常的招式应该是有破绽可寻的,但深陷危局,他实在没法一一梳理他的套路,就突然大喊了起来:“停,停一停!”跳出战圈,说:“小子,等会儿再打,我得好好想想。” 林青尘一愣,哭笑不得地说:“你可真是个老无赖!好吧,我等你,快想吧,好让你死的明明白白!” 白莲教教主灵儿知道这就是林天鸿的师父,不忍看他落败,说:“道长,您别想了,您打不赢的,罢手吧,再打下去您会受伤的!” 杨若怀明白灵儿是好意维护自己,但他绝对不能容人说他打架打不赢,没好气地说:“我跟他还没分胜负,你怎么就断定我打不赢?只要我想通了他的破绽,就算我打不赢,还有我师兄、师妹,他们一定能打赢。你想要金匾,你出来跟我们泰山派弟子打打看,随便哪一个你也未必能打赢!” “老家伙你嚷嚷什么?”冷月隐又叫嚣起来:“你打一阵想一阵,要打到什么时候?你们泰山派那么多人,一个接一个比下去,要比到什么时候?我看泰山派不但是无赖,还是孬种!” “嗨!岂有此理!”杨若怀跺了一下脚,说:“你说我耍个赖,我还勉强能接受,这孬种,我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侮辱我们泰山派,那更是万万不可以的!”他回头对齐若冲说:“大师兄,我代表咱们泰山派跟他打一局,你没意见吧?” 齐若冲问:“你可有把握打赢?” “没有!”杨若怀说:“大不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那这一场就算打平了,你们再打一场就是了!” 齐若冲等人不禁心中一颤。 林青尘不屑地说:“别做梦了!你伤,我却不会败,你死,我绝对不会陪你!看在天鸿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把金匾交出来,我不再为难你,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嗨!”杨若怀又一跺脚,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喝道:“小子,看在天鸿的份上,你现在带着人滚下山去,我也不为难你。否则······就算老子死了,也得让你搭上半条命!来吧,老子一把年纪了,弄你个半死也够本了!”他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说着狠话,稳步走向林青尘,挥抡双臂摆下了凝重如山的姿势,脸上是慷慨赴死似的冷峻决绝。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师父,让弟子代劳!”林天鸿和沈如月联袂而至。 117.略胜一筹 第一百一十七章 见到沈如月,白莲教主灵儿的感觉尤为复杂,感觉重新找到了那种难以名状的可以依靠的踏实,感觉到那种不堪承受的身份枷锁被卸落的轻松,油然涌起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激动。她顿时动容失态,喜极而泣,哽咽着叫了一声“姐姐”,情难自已地就要冲过去诉说思念之情和别后惶恐。 同样是师姐妹突然相见,冷月隐虽然也微有惊讶,但定力不失,很到位地保持着两军对垒时的慎重严肃,很夸张地保持着军中大将的风采威仪。见灵儿自灭威风,自毁形象,她心中大为恼火,目露嫌恶之色,但不敢言语激烈地冲撞教主,抬手一拦,语气铿锵有力但用词严谨无谬:“此刻尚难分她是敌是友,教主不可感情用事,当以大局为重!” 听得此言,灵儿不禁一愣。无论沈如月站在哪边,都是她的姐姐啊!看了看林青尘,见他皱眉蹙目,心知他也不高兴了,也就以大局为重,努力隐退了泪水,对沈如月勉强地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林青尘静静地看着林天鸿分别对师长、师兄弟们打招呼,脑中迅速转换着念头。 杨若怀端不起长辈的架子,一见到林天鸿,激荡起来的血气降温了、退潮了,鼓胀的肌肉和紧绷起来的筋骨松弛了,威武霸气的肢体架势也像收摊打烊似的从容慵懒了,脸上冷峻坚毅的悲壮立刻舒缓成笑逐颜开的愉悦,陶然一乐,说:“哎呀,徒儿,你怎么来了?怎么才来啊?这一年多你跑哪去了?”他赳赳地走过来,狐疑地盯着沈如月,扬着下巴点动着,嘘着嘴发出了长长的“噢······”豁然大悟:“我说怎么不来看师父,原来是被小媳妇绊住了脚!”然后,踮着脚,一把揽住林天鸿的肩头,有些乖张鬼祟地凑到耳旁,说:“你好眼光,好福气!这女的越看越中看,越来越俊俏了!” 杨若怀的率真憨态和亲切不含蓄的夸赞令沈如月难以忍俊又羞涩无措,腼腆地笑着对杨若怀点了一下头,急忙转移视线,去看灵儿和那些姐妹。 林天鸿对师父的任何玩世不恭都习以为常,并且经常顺水推舟地与之呼应,于不觉中显现出所受的熏染影响,这时也禁不住跟师父呼应了一句调皮话:“当然喽,我是您的弟子嘛!”然后一本正色起来,说:“师父,咱们等会儿再聊,我得先招呼招呼我这位不太懂规矩的朋友!” “嗯,对!”杨若怀收回了胳膊转过了身,指着林青尘说:“那小子的确不太懂规矩!” 林天鸿走向林青尘,语气平淡却坚定不移地说:“青尘,你该知足了,别动歪脑筋了。你是主动走,还是要我送你走?” 林青尘“哼”了一声,生硬干脆地说:“这没你的事,让开!” 林天鸿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虽已下山,但永远都是泰山派弟子。捍卫师门,责无旁贷。” 冷月隐突然冷笑了起来,满脸的不屑,歪腔邪气地说:“哎呦!你太把自己当人物了吧!一群老道都守不住家门,你逞什么能!” 林天鸿以漠视回击冷月隐的尖刻调侃,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回头问齐若冲:“掌教师伯,您相信弟子吗?” 齐若冲还真不相信林天鸿能打赢林青尘。虽然不止一次听杨若怀说林天鸿的武功差不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达到了师父的水平,但他认为杨若怀是夸大其词,是虚荣心和争胜心作怪,是想绕弯说明他自己能力出众,超过师兄和师妹。正如对方那女人所说,自己师兄妹几个都没能把林青尘怎么样,林天鸿能打得过吗?微一踌躇,他转眼去看师弟杨若怀,想征求他的意见,必定他林天鸿了解的更多。 杨若怀说他们师徒的战力水平差不多也不是夸大,他真的认为,如果持久对战,徒弟能超过他这个师父,因为徒弟血气方刚,反应敏捷,而他年龄大了,所有方面的能力都在打滑。他自己与林青尘打了一阵,弄清了其然却没怎么弄清其所以然,心里虽然不发憷,但隐约感觉不妙。不妙的还是年龄体力方面,毕竟对方也是锋芒毕露的年轻家伙。其实他摆出威武姿态准备与林青尘再决雌雄时,脸上呈现的夕阳似的悲壮,其实是不服老,有点缅怀青春的意味。在这个关键时候,杨若怀忽然想起了一句记不清是谁说过的话:男人睡过女人,武功会打折扣。他在想,自己的徒儿有没有和那个俊姑娘睡过呢?他想通过观察面相和姿态发现迹象,迅速移动着眼珠,看看林天鸿又看沈如月,几个飞眼过后,觉得疑点重重却也觉得似乎一切正常,并不可疑。他愈加困惑。抱着谨慎的态度,他想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问徒弟有没有睡过女人,张了张嘴,话没出口,顿觉脸皮臊的发烫,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慌张地把周围的人扫望了一遍。然后抬手一举,大声说:“算了,天鸿你回来,还是师父我亲自出马吧!”他摩拳擦掌,雄赳赳往前走,刚才的害臊使得他红光满面,他愈加显得神采奕奕、斗志昂扬了。 这时,碧霞真人金若谷突然说道:“等等!我相信天鸿师侄可以。” 杨若怀定住了脚步。 林天鸿对金若谷点了点头,似乎既表示了“多谢信任”的感激,也表达“不负所望”的决心。然后从容随意地笑着对杨若怀说:“师父,您不是一向对弟子信心十足的吗!您回去。前些日子我曾跟一位神仙般的高人学了两招很厉害的掌法,打给你看看。” 在这近身直面相对的时刻,杨若怀心中的疑虑释然了。他断定林天鸿还没和那俊姑娘同眠共枕。他惊奇地发现了弟子眼神里的那种直戳戳的率真光泽,和他身上散发出的纯正的英气和锐气。并没有谁说过这些现象可作为没有破身的依据,但他却坚决武断地认为这些现象可以证明没有破身。那就是说徒弟的武功没打折扣。听徒弟的意思是,武功非但没打折扣,而且还增加了不小的高度,那就确凿无疑地“胜于蓝”了。他点了点头,说了声“好,很好!”转头就回去了。 林天鸿与林青尘相对而立,中间距离约有两丈。一个傲骨铮铮,凝重如松柏;一个骜气灼灼,超拔似胡杨。没有动手,没有说话,都想不战而胜,以气势迫使对方妥协。 林青尘忍不住先问了:“你真的要打吗?” 林天鸿不答却问:“你真的不撤吗?” 林青尘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撤。” 林天鸿轻轻点了点头,说:“那就打吧。” 林天鸿在白莲教总坛击退、打倒了白莲圣母时,那两掌都是出其不意的突袭,从表象上,没有任何惊奇之处,所以当时在场的人谁也摸不清林天鸿具体的武功,认为他此时的武功也不可能高过泰山派四大真人。灵儿对林青尘的武功是非常了解的,并且引以为傲,唯恐他打伤林天鸿,就强自拿捏出一教之主的姿态,正色说道:“林副教主,你与他只是决胜负定输赢,点到为止即可!” 林青尘当然明白灵儿委婉的话语的本意是出于对林天鸿的关心,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子醋意,但还是很恭敬地回答了教主的话:“不劳教主费心,属下自有分寸!” 林天鸿当然也明白灵儿的心意,对灵儿笑了笑,说:“灵儿妹妹你放心,我也不会伤了你的副教主的。” 看到林天鸿对灵儿温和的样子,听到他这似乎带有暧昧之意的话,醋意未消的林青尘感觉像又被灌了一口老醋,倒了他坚硬的牙,酸涩了他高傲的心,立刻绷紧了面孔,喝道:“你能伤得了我?哼!笑话!动手吧。”他身随声至,双掌挥出百千重掌影,铺天盖地地卷向林天鸿。 来的路上,林天鸿听沈如月说林青尘极有可能练成了“乾元真经”残段上的武功,交手前有些心理准备,但看到林青尘一出手的章法和气势,还是感到骇然一惊。心知胜负关系到整个泰山派的荣辱,急忙敛心收神,默念白英传的口诀真言,顺着林青尘的掌风回旋跳跃。看起来他如同风中飘叶般身不由己,却也似乎从容不迫;看起来他虽然无法突破林青尘的掌风防护,却似乎也没被掌风击到。 杨若怀爱徒心切,看到林天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不禁慌了神,急的捶手顿足,气急败坏地嘟嘟囔囔:“坏了,坏了!没搞头了!哎呀,徒儿啊,你老是这么转来转去,岂不是要把自个儿给转晕了!这可有违气定神闲的拳理精义,要不得,要不得啊!你这是跟什么狗屁仙人学的什么狗屁掌法啊?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越是吹牛说大话的人越没什么真本领,你快用咱们自己的掌法啊!哎呦,我的好徒儿毁于仙人误导喽······” 桀骜不驯的林青尘志大才不疏,临阵发挥、随机应变,把在白莲教总坛密室里所学的古怪拳法、掌法参差着混用到“乾元真经”的招式之中,竟然杂而不乱、混若天成。他越战越勇,出招越来越诡异无常,令林天鸿陷入绝难抽身的极度危险境地。泰山派的老道、小道、男道、女道们都大为紧张起来,仿佛有一根根无形的线牵住了他们似的,不停地随着激战地点的转移而挪动脚步,蓄势待发地准备着随时扑上去救场。白莲教的人则紧紧盯着泰山派诸人,也不停地移动位置,也蓄势待发地准备着,只要泰山派的人轻举妄动,他们就一拥而上。唯有沈如月是超乎常人的沉稳冷静。林天鸿曾多次与她探讨过有关“禹龙神掌”的玄奥运功法门,聪慧善悟的她已经体会到“顺势而为······无所为无不可为······”博大深远的奥理。在越来越激烈的交战中,她感觉到林天鸿在这种历练中对“禹龙神掌”领会的越来越透彻了;而林青尘似乎已经心浮气躁了。 果不其然!沈如月的预见非常正确。林青尘竭尽所能的勇猛进攻竟然伤不得林天鸿毫发,禁不住焦急起来,出招更加猛烈,近乎于疯狂,却渐渐失去了方寸。而林天鸿似乎已把白英所授的理念由掌法扩展应用到全身,应用到举手投足间的每一招每一式,身势如行云流水,形影若清风晨雾,恰如其分地在林青尘掌风的空隙处落身,又恰当其时地紧随他掌起时飘移;看似被逼迫的身不由己,避之唯恐不及,毫无还手之力;其实:防守的滴水不漏、无所不至;躲避的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并时时处处皆有出招反攻之机,偶尔不经意地拍出一掌就迫使林青尘急于变招应对。 很多泰山派的人似乎看出了门道,放松了戒备,面现喜色,目光中带有不可思议的惊疑和欲窥其境却无从着力的困惑和纠结。杨若怀也激喜交集惊诧不已,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说:“有搞头,有搞头!攻无定数后续绵长,守无常法无所不包,此乃高深拳理也!” 有很多白莲教的人也预感到了趋于不利的局势,都格外紧张起来,有人提醒冷月隐:“堂主,副教主可能撑不住了,咱们上吧。” “闭嘴,滚开!”尽管冷月隐已经看出林青尘已处下风将露败相,尽管心中惶惶痛惜异常,尽管脸都变了色,但她于公于私、于白天于黑夜都绝对不允许别人说“副教主撑不住”这样的话。她一直认为林青尘总是会创造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她相信这次也是。她骂完那个怀疑副教主能力、灭副教主威风的下属,言辞凿凿地吼道:“副教主有霹雳弹,怎么会撑不住?” 一提到霹雳弹,果然平复了教众们的情绪,稳住了军心。 心中最为矛盾的是白莲教主灵儿,她现在担心受伤的是林青尘了,又唯恐林青尘急怒之下把霹雳弹炸向林天鸿。怎样才能避免不测,两厢安好呢?她惶惶不安,苦思良策。左右为难之下,第一次独断专行地做出了决定,沉声说道:“胜负已分,住手吧!”挥剑斩下了一片裙襟抡了出去。 那片白色裙襟此时是象征认败服输的白旗。林天鸿也就撤回了打出一半的掌力。不料,林青尘乘机退出战圈,纵身跃起挥掌把像风筝一样飘掠的白布击碎了。羞恼成怒的他完全不再顾及大庭广众之下的教主的威严,指着灵儿厉声喝道:“我还没输,你什么扔白旗?” 教主灵儿激灵了一下,像受到了严重惊吓的小女孩一样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担心你会······会······” “会什么会?”林青尘咬牙切齿地说:“担心我会打伤他是吧?哼!”转身的同时已经掠身而起,挥掌又再进攻。 林天鸿一边飘身后退,一边喝道:“青尘你再不收手我可不客气了!” “废话少说,接招!”林青尘摆腿加力,换掌再次凶猛拍击。 林天鸿也恼火了,一咬牙,欺身直进,举掌迎了上去,劲风逆袭中“砰”一声闷响,两只手掌一触即分。林天鸿旋身后退了一丈,稳稳地站定了,而林青尘却往后翻滚出近两丈远,落下时单膝跪倒,单手拄地,两捋头发从鬓角垂落下来。 教主灵儿和冷月隐大惊失色,一起跑过去搀住了林青尘。 灵儿说:“别打了。” 冷月隐却说:“炸死他。” 林青尘谁的意见也没理会,说了声“滚开!”猛地挺身站起来,双臂一张,把灵儿和冷月隐同时掀开了。他用力扭了一下头,甩开了垂挂在脸庞的乱发,困惑不解地眼睛看着虚无处,努力回想刚才那一掌,自言自语地说:“不可能,他的掌法那么普通,不可能破得了我的‘风雷一击’。”然后,恨恨地吼了一声“再来!”一抖双肩,抡挥起了双臂,又要出掌。 “别再来了!你打不过他的!”灵儿又搀住了林青尘的胳膊,痛心地苦劝:“你打败了泰山派四大真人,输了这一场不算丢人,不要再打了。” 而冷月隐则再次提醒:“用霹雳弹,炸死他!” 林青尘的思路似乎与冷月隐有所搭弦,抬手就要往衣兜里摸,但伸过去的手又突然改变了方向,飞向了冷月隐的脸颊,打了她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分量不轻,把冷月隐打的身子一扑,差点跌倒。林青尘打完还不解气,又虎着脸喝道:“混蛋!他是我哥们儿!” 冷月隐低着头,摸着印着清晰指印的脸颊,眼中盈起了泪花。 “败了,我的确是败了!”林青尘回过身来,无奈似的耸耸肩,又以很豁达从容的样子摊了摊手,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无所谓!天鸿,你打败我的这一掌叫做什么名堂?看起来平平无奇,可真厉害!” 亲手打败了心高气傲的童年伙伴,林天鸿心里也不是滋味,脸上现出了苦涩的歉意,说:“这叫‘禹龙神掌’,是我机缘巧合才学到的。真正厉害的武功不在于招式的多寡和巧拙,在于意念,心正则纯,你不是输在了武功上,是输在了意念上。” “意念?呵呵······好深奥的东西!我学不来,也不想学!”林青尘突然提高了嗓门,以很庄重、很霸道的语气说:“所有人都听好了,我不是输给了泰山派,只是输给了我哥们儿林天鸿,我不是输给了泰山派的武功,而是输给了‘禹龙神掌’。今日之战,双方各有死伤,不过总体来说,我白莲教还是略胜一筹嘛!哈哈······”一伸手,地上的折扇跳到手里,他呼啦一声打开扇面,扇了两下,说:“告辞了!”风度翩翩、闲庭信步般率先走向下山的路径。 人群中的教主灵儿回望沈如月,眼眶含泪,满脸不舍,终于消失在台阶下了。 118.无理取闹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在这次被欺上山门的自卫战中,泰山派的伤亡人数虽然远低于白莲教,但在整个过程中几乎都处于被动局面,四大真人也都多少吃了林青尘的亏,所以,林青尘所说的“白莲教略胜一筹”倒也不是为保颜面而夸口。泰山派心不悦也不服,但无言以对。齐若冲身为泰山派掌教,把此次事件视为耻辱,心情郁闷到极点,满面憾色地对林天鸿慨而叹之地说:“若非你及时赶来,今日我泰山一败涂地矣!”接着吩咐弟子们严把山门,以防白莲教暗中捣乱,然后就招呼林天鸿和沈如月上山去了。 一行人中,唯有杨若怀情绪饱满,精神亢奋,嘴里喋喋不休。他天性率真,对于荣辱得失并不是太在意,任何事情只要过去了也就不再搁在心上,更何况这件作难事还是由自己的徒弟摆平的。徒弟独领风骚的出色表现令他引以为豪,迅速荡除廓清了白莲教犯山事件在他心头布下的阴云和恼火,他心中现在依然风清云淡一派灿烂。他走路一如常态地不正经,蹦蹦跳跳,指手画脚,和林天鸿说话也是一如既往地不顾及身份辈份,一味嬉笑调侃,天马行空,颠三倒四,云山雾罩。师兄妹们见惯不惊,不以为意,只顾走路。因有师伯、师叔在场,林天鸿说话多有顾虑,不苟言笑,多以点头摇头回应师父,但杨若怀毫不在意弟子的冷淡态度,依然兴致盎然,自吹自擂,自得其乐。 沈如月早先听林天鸿说过他与师父之间的一些趣事,知道杨若怀有着异于常人的不羁性格,甚至对他偶尔临机起意的、率真越界的荒诞也有所了解。尽管她对迥异风格有心理准备,但现在见到了本尊的尊容尊貌尊仪尊态,听到了这些不严肃的近乎于为老不尊的高谈阔论和不经的无稽之谈,她惊诧不已,却觉异常亲切。心想:“他太好玩了,简直就是个老顽童嘛!不过,幸好鸿哥他没学会这些!”想着想着,她有些难以忍俊了。但在这种场合之下是不能笑的,否则太不庄重,再则还有几个心情不好的长辈走在前面呢。她想笑不敢笑,想严肃也严肃不到位,眼神和表情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杨若怀瞻前顾后眼观六路的亮眼把沈如月的神情姿态尽收眼底,并用他一拍天真的脑袋予以分析,究其缘由,不禁笑了,说:“徒弟媳妇,你不用见怪,也不要奇怪,我们师徒一直都是这么无拘无束,这么不拘礼俗,这么······反正就是很随意。徒弟媳妇,你以后也要随意!” 杨若怀“这么”着打哏的时候,沈如月无声地笑了,差点顺着他的“这么······”接口说出一句“这么无理取闹”。没说出口的原因倒不是顾及对长辈失敬,她已经确信无疑地认为,若是说出“无理取闹”这个词,这个“无拘无束”、“不拘礼俗”的师父,非但会毫不介意,反而会更加高兴,因为他的“徒弟媳妇”的确是遵师命而随意了嘛!没说的原因出在“徒弟媳妇”这四个字上。这样的称谓让感到新奇亲近却非常别扭,红着脸说:“这样很好啊!我不觉得奇怪。” “你这么认为就对了!”杨若怀如遇知音,右拳捶到了左掌里,愈加兴奋,不过,话风陡然转变,说:“别管是师徒、父子还是夫妻,都不能太严肃了,要随和。还有,别管什么事儿,对也好,错也罢,过去就过去了,不能老是搁在心上,要豁达······”突然发现徒弟林天鸿眼神不对,他又把“诲人不倦”的矛头指向了林天鸿:“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说的这些可都是大实话,是经得起验证的大道理,你们以后上了年纪就明白了。” 林天鸿直愣愣地说:“明白,我现在就明白了!”笑了笑,又说:“我只是一时不习惯师父您这么正儿八经地给我讲这些大道理!” “别贫嘴!”杨若怀嗔怪地翻了个白眼,然后眼珠骨碌碌一转,陶然乐了,往林天鸿跟前凑了凑,讨好似的说:“哎,我说,乖徒儿,你刚才那什么······什么掌可真不错,你得教一下师父。” 林天鸿愕然一愣,说:“哎呀!师父,您就别抬举我了!若不是您为我塑造了根基,即便有高人指点,我也学不会这掌法。练这掌法,最重要的是意念,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讲吧。师伯他们还等着呢,咱们快走吧!” ······ 一连几日,林天鸿引领着沈如月参拜了泰山上各殿供奉的仙尊塑像,游览了各处的景观,在一幕瀑布后的峭壁上,林天鸿飞身刻下了四行大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海枯石烂,此志不变。当时,沈如月激动的满眼泪光,深深拥抱了林天鸿,并情难自禁地深深亲吻。 沈如月对碧霞真人金若谷有种特别的亲近感觉,说她很像自己的母亲,曾于晚间独自前去碧霞宫拜访,金若谷亲手沏了清香淡雅的竹叶菊花茶招待。听沈如月诉说完坎坷的遭遇和以往不得已的所为、以及现在她和林天鸿的为难处境,金若谷感慨之余大为动情,像慈蔼的母亲对待爱女一样对沈如月安慰并怜惜地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最后意味深长地说:“情海深千丈,最苦有情人。凡事有因就有果,总会有个了结的,到了明了的时候自然会明了,只要把事情往宽处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金若谷的开导和鼓励,沈如月才算真正安心了,更加坚定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海枯石烂,此志不变。”的信念。 经过几日的调息疗养,齐若冲和张若虚的内伤痊愈了,一起召见林天鸿和沈如月,想多了解些白莲教的情况。刚坐下不久,一个看守山门的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大喘着气说:“不······不好了,有人闯山,跟······跟刘师叔打起来了!” 徐克行惊道:“他们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然后对夏克谨说:“大师兄,你赶快召集人组剑阵,我先去帮刘师兄挡一阵。” 徐克行和夏克谨像敏捷的灵猫一样蹿出了殿门,脚踏飞燕似的跑着各自去了。 张若虚问那小道士:“有多少人?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小道士回答:“就一个人,喊着要见林师叔,看样子是来寻仇的。” “指名道姓要找我吗?是不是林青尘?他又想搞什么鬼?”林天鸿微有惊讶,连续问了三句话后,心想,他主动前来找我,事情倒好办了!当即说道:“好,我这就去见他!”微一弯膝,像勇猛的豹子一样迅速窜出了殿门。 ······ 闯山者不是林青尘,而是集白莲教信徒和漕帮堂主双重身份的杜飞虎。杜飞虎和泰山派许多人都不陌生,因为白莲教的大举进犯,导致了双重身份的杜飞虎不受泰山派欢迎,因为林青尘杀死王克勉时杜飞虎在场,进而加重了当时也在场的刘克言的敌视。所以,尽管刘克言明白仅凭区区一个杜飞虎是不可能敢挑衅泰山派的,但他还是把杜飞虎假想成敌人。为了抵抗白莲教进犯而牺牲的同门,也为了出自己胸中的一口恶气,他对杜飞虎的任何解释都充耳不闻,只想把杜飞虎打倒捆上山。 徐克行等人赶到后松了口气,站在旁边掠阵,辨别着杜飞虎话语的真伪,并纵容刘克言发泄窝在心中的恼恨。 杜飞虎的武功要比刘克言高一些,但他不想加重泰山派对自己的误会,所以动口比动手快,躲避格挡远比出招进攻多得多,所以两个人打了许久都是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的局面。杜飞虎手上留有余地,嘴上说话可没遮没拦:“老子光明磊落敢作敢当,那会儿我是心在曹营身在汉的白莲教徒,但现在是不是了,老子现在是赤胆忠心的漕帮白虎堂堂主;老子那会儿身不由己,是你们泰山派的敌人,现在老子自由自在,是你们泰山派一心一意的朋友了,老子这次真的是有要紧事通知林天鸿,不是来找茬的,你想绑老子,没那么容易!老子倒要先把你打趴下再说!”他吼了一统,出手不再留情,渐渐扳回局面,占了上风。 “住手!”林天鸿像雄鹰一样从山路上俯冲而下,挥出双掌拆开了近身肉搏的杜飞虎和刘克言,说:“杜大哥你找我什么事?是林青尘派你来的吗?” “什么狗屁林青尘!我呸!”杜飞虎气恨交加地说:“我现在巴不得马上一刀杀了林青尘!原来当年血洗卧虎赌坊的是他!” 听到杜飞虎提到卧虎赌坊,林天鸿不禁心中一惊,转头看了看上面台阶上的沈如月,发她已经变了脸色。他急忙回过头来,心虚气短地问杜飞虎:“你······你怎么知道是他?” 杜飞虎说:“我也是刚知道不久,是那天听克勉兄弟提起,我才想明白的!唉!其实我早该知道的,王堂主临死前曾告诉过我,我他娘的会错了意。我真是蠢啊,只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贴近林青尘,好包揽白莲教的输运,就是没想到他会背后□□们一刀。当年血洗卧虎赌坊的一共有四个人,那两个女的一定是灵儿和冷月隐这两个小婆娘,另一个不是司徒空就是龚植,要么就是程鹏,也可能是姜平。嗨!甭管他具体是谁,这几个都是林青尘的狗爪子,早晚要他们血债血偿!” 原来他还并未完全知道!林天鸿松了口气,沈如月也镇定了许多。林天鸿相信沈如月此刻一定跟自己一样,有一种做贼心虚的罪恶感。那也没办法,只能拖一时是一时。 林天鸿还是弱弱地提醒了杜飞虎一句:“你们一定要调查清楚整个事情的前因,不要冤枉了好人,或许他们是误杀了青龙堂的兄弟,或许他们现在已经在忏悔了。” “不管他们是不是误杀,也不管他们是不是忏悔,总而言之,这血仇是解不开了,必须得血债血偿!”杜飞虎说完狠话,猛一拍头,又说:“嗨!只顾着生气了,倒把正事给忘了。今天一早,我在宁阳遇到了‘五毒鬼手’魏荆天,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说是要去挑了宝相寺。他好像精神失常了,可能真的会去搞事。我知道兄弟你跟宝相寺关系非同一般,所以赶来告诉你一声。”抬手指了指刘克言,又说:“他毫无来由地上来就打,还说要先把我打趴下,捆上山去,真是无理取闹!” 刘克言愤愤不平地说:“你以前为虎作伥,充当白莲教进犯我泰山的帮凶,我当然不会让你上山。你只是说要见林师弟,又没说是为了什么事。” “吆嗨!倒还全成了我的不是了!哼!算了,懒得理你!”杜飞虎表明了不屑于争论的高姿态,拍了拍林天鸿的肩头,说:“兄弟,我知道魏荆天跟你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 林天鸿看着杜飞虎一顿一顿地下山的背影,心中揣测着魏荆天对宝相寺的意图,得出的结论还是因为赤舍利。他心中焦急起来,对刘克言说:“我必须马上去宝相寺,就不上山了,师兄你回去代我向掌教师伯解释一下。”然后又对沈如月说:“如月你在泰山等我吧,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我和你一起去!”沈如月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拉住林天鸿的手:“走,快走吧!” 林天鸿和沈如月急匆匆地下山了,刘克言却对徐克行说:“师弟,你去见掌教师伯吧,我去帮林师弟!”他也急匆匆地追下山了。 119.闯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得到师妹独孤冷月死讯的同时,魏荆天也知道了同一天死的白莲圣母竟然是被自己深深伤害过的因爱痴狂的师姐。两个亲人死讯的骤然降临,仿佛两道并行的闪电射入他的脑海,轰然爆响,他浑身一阵剧烈颤栗,顿觉天旋地转山呼海啸,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醒来之后,往事历历浮现。莫大的悲痛和无以言说的、久抑在心底的、对师姐的愧疚汹涌袭来,他狂乱地拍打着脑袋,呜呜大哭,老泪纵横。大哭过后,又纵声大笑,笑声粗犷悲怆,然后,他陷入木然空乏的沉默,呆呆地坐着,犹如一块风化的岩石。三天后,他爬起来了,像失去了方向感和平衡感的老毛驴一样,身体摇摇晃晃,腿脚倒错,跌跌撞撞,不辨昼夜地、毫无目的地到处溜达开了。直到有一天,他感觉混沌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明,犹如云层破碎洒下一缕阳光,照亮了前程。他认为这是异界的师姐和师妹在与他遥相呼应,在给他启示:我们死的这么惨,你光伤心有什么用?你得振作啊!你不能老是转悠啊!于是乎,他谨遵师姐、师妹的神启,不再溜达。但他无法振作,不知怎样才算振作,就想着得先稳下来,于是乎,又开始木然的沉默。这次的沉默不同于上次的沉默,这次的沉默中,他在思考。依据所知道的信息,他对师姐、师妹的死究根溯源,思绪徘徊千回百转,久经斟酌之后,他最终偏激地认定致使师姐和师妹同时丧命的罪魁祸首是那颗赤舍利。想通了这个重大问题,他仿佛撬开了夹住脑壳的夹缝,如释重负。然后,动情地说:“你们那么喜欢那颗珠子,我就把它拿到你们坟前,一人一半。”于是,挺身而起,准备开拔,前往宝相寺。 魏荆天虽然从颓废中振作了,但这番沉重的打激终归还是留下了后遗症,他精神出现了间歇性混乱。他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时而沉默寡言,时而张狂乱语,从宁阳到汶上宝相寺几十里的路程,他用了接近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摸到宝相寺的大门口。 此时,天刚刚亮,两个被揪着耳朵叫起来的小和尚惺忪着睫毛上挂着眼屎的睡眼,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开了宝相寺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门,然后,同时拿起扫帚,同时抬起短小轻巧的小腿迈出了高高的门槛。突然,感觉眼前一晃,已经被人又扔进门去,落地“哎呦”了一声,紧接着以利索的“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见这无礼来客蓬头乱发、满面狰狞,他们微现惧怕,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互相一使眼神,各自抡起扫帚摆开了稚嫩却又显威武的架势,用脆生生稚嫩的声音一齐喝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打我们?” 魏荆天根本不理会这两个看起来很勇敢的小娃娃和尚,大声对着偌大的宝相寺吼喊:“敬若老和尚快出来,否则我拆了你的破庙!” 听到魏荆天这话,两个小和尚心中“噌”一声腾起了火苗,互相对望着,异口同声地说:“打他!”同时跳起来把扫帚抡向了魏荆天。 魏荆天根本不把小娃娃和尚的攻击当回事,随手一挥拨开了两把扫帚,两只大手捂到两颗光溜溜的小脑袋上一拨,两个小和尚都转了个圈扑到地上。魏荆天大声嚷嚷着冲进了寺里。 敬若方丈在黄金塔前拦住了像野驴一样奔跑的魏荆天。明知他来者不善,敬若方丈还是一派温恭:“阿弥陀佛!魏老施主大驾光临,老衲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魏荆天一愣,直戗戗地说:“我是闯进来的,不用你迎,快把那颗破珠子拿出来给我!” 敬若方丈依然温厚亲和地说:“您怎么年纪越大火气越盛了呢!您消消气,来我禅房一起品茶论经可好?” “不好!”魏荆天吼道:“我不喝你的茶,也没工夫听你念经,我是来拿赤舍利的。你是自己拿出来给我,还是我打进去自己拿?” 听到此处,敬仁老和尚忍不住了,喝道:“老匹夫你真是不知好歹!想打架我跟你打!”他也是年纪越大火气越大,跳出来就亮开了架势。 魏荆天斜着眼瞅着敬仁和尚,满脸不屑,无的放矢地说了声“跟我打,我拿你那光头当球踢!”身形一动,提起双掌冲向敬仁和尚。 他们两个人的武功都位于当世高手之列,一经交手,犹如棋逢对手、琴遇知音,打的激烈胶着,难分难解。他们貌相衣着大相径庭,武功套路风格迥异,彰显出来的气象也各有千秋:魏荆天目怒神威、须发怒张,灰袍大袖翻飞旋舞,铁掌钢爪神出鬼没,仿佛来自地狱的凶魔;敬仁老和尚面孔上是一副肃穆庄严的苦禅相,朱红袈裟劲风鼓动,铜掌拍击、金钩挥扫犹如雷霆闪电,仿佛是一尊矫健如龙的金刚罗汉。 纵横江湖大半生、见多识广的魏荆天心智混乱之下,武功施展起来也打了些折扣,八十招之内,也只与敬仁和尚打的不相上下。随着一番激烈的搏斗,运行的气血竟然渐渐疏通了因受到沉重打激而淤积的经脉,他的脑筋活泛了,武功渐渐发挥出来。敬仁和尚明显感到了压力,但他虽处下风却不怯惧,拼力拆架,愤力还击,硬是凭借深厚的功底硬接了几掌。 敬智和尚见状,说:“降妖除魔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师兄我来帮你!”他想上去与敬仁联手对付魏荆天,但被方丈师兄敬若拦住了。 敬若方丈大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魏老施主你已经造下许多杀孽,快住手吧!回头向善才是正道。” 魏荆天手脚并用地与敬仁和尚打斗,口舌却攻向了敬若方丈:“老和尚你胡说八道!世上哪有真佛?凭什么善恶由你们来定?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弄了个狗屁珠子害死了那么多人,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敬若方丈一直认为赤舍利引发的江湖纷争,宝相寺有难以推卸的责任,而主要责任都在自己身上,常常为此自责。是他医救弟子林方才导致赤舍利为外界所知的。此时面对魏荆天的驳斥,他更觉得内疚,惭愧地叹息一声,默念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敬智和尚据理力争为宝相寺辩护:“赤舍利之所以为外界所知,引起争抢杀伐,追根究底,还要怪你,你才是罪魁祸首!你不自灭已告天下,今天我宝相寺只好替天行道了!”话音落时,人已经跳入战圈,施展开伏魔掌法。 魏荆天叫嚣道:“把舍利给我便罢,否则今天我就先渡你们上西天!”他越打气势越高涨,出手也越来越凶猛,即使同时对抗两位高手,他也似乎并不为难。 这时,披星戴月赶了一夜路的林天鸿和沈如月来了。看到这种激烈胶着的情况,林天鸿心中大急,毫不委婉地对这几个长辈大吼了一声“住手!”,然后立刻冲进了气浪激荡的战圈。他急运内力于双臂,硬硬格开敬仁、敬智的铁掌,紧接着拧腰转身架住了魏荆天的双臂,说:“前辈,您住手吧。” 魏荆天倒是格外给林天鸿面子,就这样被夹着胳膊,没有再出手的意思,但说话却毫不让步,而且口气磅礴:“把舍利给我,我就饶了他们!” “哼!非但不会给你舍利,而且我们还饶不了你呢!”敬仁和尚对师弟敬智一使眼神,两个人又要出手。 “等等!”沈如月掠身过去,拦住了两位大和尚,笑了笑,说:“两位大师可不要动怒,别跟他斗气,有话好好说嘛!” 敬智规规矩矩地合起双掌,说:“女施主,请你让开,他这种人听打不听劝。” 敬仁和尚自从那次抓了白雪凝的脚被骂后,就开始对一切女人心生怯惧,看着巧笑妍妍的沈如月,他心中竟然莫名地窘迫起来,对师弟敬智说:“那就先说,说不通再打。” 这边暂时稳住了,那边的魏荆天又发火了:“臭秃驴,嘴还挺硬!什么也不用说,接着打吧。”他推了一下林天鸿,就要再冲过去。 “您也先等等!”林天鸿急忙翻转手腕,勾住了魏荆天的胳膊,说:“赤舍利是佛门圣物,您要它干嘛?” 魏荆天蹙着鼻子,鄙夷的说:“什么狗屁圣物,它简直就是个不祥的邪物!我师姐和师妹都是被它害死的,我要把它拿到她们坟前毁了,祭拜她们。也省得它再在世上害人!” 听到魏荆天的话,林天鸿心中惶恐纠结起来。他知道魏荆天所说的师姐和师妹是指上一任白莲教主和独孤冷月,对于她们的丧命,他不好解释。正如沈如月宽慰他时的解读:他打死白莲教主是误杀,本意是想救人,是要平息事端;而独孤冷月虽然死在灵儿剑下,但那是林青尘故意促成的,是假手于人,是借刀杀人,是蓄谋已久的。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稍有谬误,将导致误会加深,事态会更加恶化。为了尽快安抚魏荆天,林天鸿想起了自己为自己作的开脱,稍作修改,脱口而出:“造成您师姐和师妹不幸丧命的最根本原因是争夺白莲教教主之位,与赤舍利无关!”说完,他自己都心虚气短,有些害臊。 魏荆天一愣,斩钉截铁地喷出三个字“不可能”。 “我没骗你。”林天鸿情急之下反而不觉心虚了,说:“她们曾自相残杀,我亲眼看到的。” 魏荆天又是一愣,脸上的肌肉颤抖了几下,口气强硬地说:“就算她们自相残杀,那也是那舍利惹的祸,我要把那粪球玩意儿捏碎了揉化了!”他说着狠话,突然加大了力气,猛地抽开了胳膊。 林天鸿急忙伸臂翻掌,身体顺势跟进,又和魏荆天的胳膊攀缠在了一起。 魏荆天往外挣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瞪着眼喝道:“放开!” 林天鸿说:“不放!”反而更加用力了。 “好小子!”魏荆天惊疑嗔怒地说:“你长能耐了是吧!” 林天鸿说:“这也是跟你学的,不过······哎······”他感觉魏荆天的胳膊一缩,几乎要摆脱开自己的禁锢了,急忙改变手法,再次跟进,又恰当其时地紧紧锁住了魏荆天的双臂。 魏荆天怒了,喝道:“臭小子,你有这能耐,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师姐、师妹打架打死却不救她们?你等着,等我料理了老秃驴再跟你算账!”说完,他以自己正宗的“捕风捉影手”与林天鸿改善的少了许多狠辣邪气的“捕风捉影手”打了起来。 敬仁和尚听到魏荆天骂自己“秃驴”,气的竖眉瞪眼,想要还骂几句,但哆嗦着嘴唇张口无词。 魏荆天看到了敬仁和尚的古怪表情,心想其意不善,心中必有恶言。他便把自己心中的恶言又怒喷而出:“秃驴,你瞪什么眼,咱们之间还没完,再瞪眼,等会儿我把你的光脑瓜子开瓢!” 于是乎,敬仁和尚再也隐忍不住了,狠力地攥了攥拳头,在光头上撸了一把。他那么光火恼怒,竟然还以商量似的口气对沈如月说:“看来是说不好了,这老家伙的确听打不听劝,女施主还是让开吧!”然而,他出手却是坚决的没有商量的余地,毫不理会沈如月劝阻和拦截,闪身绕开,跳起来举掌就打向魏荆天。 魏荆天不敢小觑,急忙暗自运力,准备迎接敬仁和尚这气势雄浑非同小可的一掌。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林天鸿抢身而上,与敬仁和尚对接了掌力;致使魏荆天以逸待劳似的迎接遗憾落空,或者说敬仁和尚寄予厚望的攻击功败垂成。林天鸿有意接标解围,心有准备,交掌后被震的后退了三步。而敬仁和尚却没预料到会节外生枝,见林天鸿这徒孙突然冲过来时,心中一惊,想要在已不可能中撤回些力道,这么一分心,威力有所消弱,被震的如同老猿猴般翻滚着跌了出去,翻出两丈外才硬硬拿桩站稳。他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徒孙有这么深厚的内力,愣住了,满脸狐疑,甚至怀疑自己的武功是不是失效了。 见到这种情况,魏荆天也一愣,笑了:“哈哈······这就对了!” 看到魏荆天得意,敬智和尚气不打一处来,一声没吭,冲上去就就出手了。 “哎!你们怎么又打开了?”林天鸿又赶紧去干涉劝解魏荆天和敬智和尚。 敬若方丈皱着眉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都住手吧!” 敬仁和尚闷声闷气地说:“师兄,看来今天得开杀戒了!”然后,猛一跺脚,像钻天的鹞子一样飞身窜了起来,在空中一折身,怒挥双掌,势不可挡地打向后背疏于防范的魏荆天。 魏荆天的感觉是何等的敏锐!他的“魅形鬼影步”是何等的诡异迅捷!在敬仁和尚的双掌即将临身之时,他瞬间闪开了。敬仁和尚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念打下来的,他认为魏荆天能做到的最大反抗也只是运力硬挺,或者是匆忙挥掌格挡,那样的话,即便不能把他掌毙,也足以把他重伤。他竭尽、用足了所有内力,而且招式已经用到死点,发现目标转移时,不禁骇然大惊。但他完全没法再变招,也没法撤回力道,只能任由双掌重重地拍向了坚硬的大理石地面。“砰”一声大响,仿佛整个地面都颤抖了一下,石屑飞迸四溅,接近一尺厚的大理石,断裂出网状纹络。可悲的是敬仁和尚双臂骨折,双手成了血肉模糊的肉饼。短暂的酥麻感过后,无与伦比的疼痛如潮袭来,敬仁和尚挺着身子,伸长了脖子,发出了粗浑悠长的哀嚎。这个过程中,近乎于死里逃生的魏荆天惊魂未定,挥手在敬仁和尚的后背按下了一记“腐骨蚀心掌”,然后迅速闯过黄金塔前的封锁,挥掌震开塔门,冲了进去。 众人急着查看连遭不幸的敬仁和尚,敬若方丈和林天鸿追进塔门时,魏荆天已经拿到了装有赤舍利的盒子。 120.皈依佛门 第一百二十章 赤舍利失而复得后,宝相寺的几位上了年纪的高僧都认为它在江湖上颠沛浮沉了这么久,侵染了俗尘秽气,几经商议,最终决定把它供奉在底层塔室,以便奉献香火、诵经礼洗。却不料竟然方便了魏荆天,让他轻而易举地拿到了。 魏荆天拿到了盒子,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激动难抑、动容失态,竟然哭了,满面悲怆地喊叫着:“晴云师姐、冷月师妹,你们看,我拿到了,这就去送给你们······你们可不要再挣再抢了······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们抢什么争什么?不该啊······更不该打起来啊······你们可是姐妹,是最亲近的人啊······还有我······咱们仨是亲人啊!可是······你们怎么就这样死了呢······”他痛苦摇头,老泪纵横,完全是一副英雄迟暮似的悲壮和柔肠寸断般的哀切。 见此情景,对魏荆天生平经历多有了解的林天鸿让不禁感慨,不禁伤感,鼻腔一阵酸楚,眼睛湿润了,说:“前辈,她们已经死难复生,您节哀吧。” 参禅礼佛一生的敬若方丈也禁不住微有动容,黯然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语重心长地说:“佛法无边,可超度亡灵,魏施主随缘吧!” 不料,听到敬若方丈的劝慰,魏荆天竟然甚为不屑,说“佛法无边?屁话!哪里有佛?”然后,勃然变色,满脸戾气,竟然对敬若方丈发怒了,吼叫着:“我就是佛,让我来超度你吧!”挥掌就打了过去。 年近八旬的敬若方丈内外兼修,武功已经登峰造极,施展起来看似力道圆润柔和,其实潜藏着充盈浑厚的罡气,每一招都挥洒的举重若轻,激荡起隐隐约约的钟鸣琴颤之音。而魏荆天狂性大发之下更是彻底显露出一身超凡的武功,出招猛烈、迅疾、变幻无常。狭促的塔室内劲风激荡的如同怒海狂潮,无形无影的气剑纵横密布,把墙面削出一道道斧劈刀砍似的深深纹路。林天鸿感到耳如刀割、面似锉磨,呼吸都成了负担,只能随着他们招式的变换迅速地蹦跳着躲闪,避其锋芒。塔门外有几颗光头微微一露,就像被当头挨了一棒似的极速缩了回去。 魏荆天不愧为一代宗师,近乎于疯癫之下仍然捍卫尊严,发现敬若方丈出手有所保留,他认为是对自己的轻视,视为羞辱,心中更为恼火。他突然停止进攻,吼喊了起来:“老和尚,你什么意思?再不还手,我可不客气了!” 一番激烈对抗下来,敬若方丈宝相庄严的脸上已泛起紫气虹光,更显出尘脱俗之象。面对魏荆天的叫嚣挑衅,他以宽悯慈悲地怀说:“魏施主,到底如何才能让你消除心中怨气呢?” 听到这话,魏荆天不禁愣住了,觉得他这话没头没脑,令人厌恶。他摇了摇硕大的脑袋,说:“敬若,我实在受不了你这陈词滥调!别废话了,出手吧!”说完,他双臂抡挥了一圈,把拿着盒子的左手按到右手背上,缓慢却沉重地隔空推出一道凝重雄浑的气浪。 此举看上去简单笨拙,似乎没有任何杀伐之象。但定力深厚的敬若方丈却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景象似的,脸上闪过一抹骇然的神色,也赶紧潜运着内力,缓缓抬起双臂,隔空送出一道气浪。 在两股气浪一触相交之际,敬若方丈和魏荆天同时震颤了一下,即尔陷入内力比拼的胶着之中。 这种打法是简单直接的内力鏖战,造成的结果只能是:强者伤、弱者亡,两败俱伤或者同归于尽。 见此情景,林天鸿心中暗呼“不好”,急忙跳过去,竭尽所能地运行起所有内力,回旋双掌,同时施展“禹龙神掌”中有牵引输运之妙的“万流归一”来牵引抵消这两股相撞击撕咬的气浪。一经接触,他感觉两股体量惊世骇俗的气浪如同山倒堤决般浩荡壮阔地压迫而来,一方如同冰针刺骨,另一方犹如灼铁烧心,他忍不住昂头挺胸嚎了一嗓子,同时顺势把两股在体内绞缠的力道以“禹龙神掌”中有借石功玉之效的“移山填海”向下压制。此临机生发的独创之举果真卓有成效。林天鸿感觉自己仿佛成了汇流泄洪的管道,凶猛的气流通过身体经由双脚极速注入地面。 在凶猛力道的捶击之下,铺地的石板发生的碎裂,以林天鸿双脚的跨立处为起点,迅速向周围扩散出网状纹络,然后整个地面开始沉陷。终于,地面难以承受,发出“轰隆”一声宏大的响声,彻底塌陷了;石屑飞迸、尘沙卷扬之中,三人齐齐坠落了下去。 与此同时,塔外的人们看到沙尘灰土像流窜的团云一样从塔的门洞、窗口里扑了出来,紧接着就是万道金光穿破混沌的土雾,无限放射,整个黄金塔立刻被佛光笼罩了;氤氲的祥瑞之光与朝日金辉遥相互映,仿佛从高远无限的天际鸣响起洪钟大吕之声,播洒着犹如天籁的梵歌。 如此惊世骇俗的奇异景象感召了人,感召了飞禽走兽,也似乎感召了花草树木。佛缘池里的那群鹤飞来了,绕着黄金塔盘旋长鸣;难以计数的燕雀云集蓬飞,结成庞大的阵营追随着鹤群的后尘变换着不同的队形翩舞。敬智和尚高呼一声佛号,带领着僧人们跪地膜拜、诵响经文。 城中有幸得见霓虹佛光的百姓们全部震惊的如痴如醉,有倚门扶窗的、有驻步当街的······尽皆昂首挺胸,激流满面,虔诚地望着虹光罩顶的黄金塔,接受佛光的普照滋浴。“佛祖显灵了!”这句不知道由谁率先发出的激动慨叹,迅速传遍了大街小巷,传进了每家每户,整个县城此起彼伏地掀起了“佛祖显灵了!”这句话交织的浪潮。人们抒发着真挚恳切的情感,都对这黄金塔的方向匍伏到地上膜顶叩拜,自发形成的场面不约而同,蔚为壮观。 坠入塔底地宫的三个人,望着佛影浮现的石棺,仿佛神魂脱离了躯壳,忘记了自我,忘记了他人,忘记了恩怨情仇,忘记了世俗尘缘······心智意识最先复苏的是敬若方丈,他诚惶诚恐地跪倒地上,激感交加地说:“弟子罪过,惊扰了佛尊。我佛慈悲,且归本位!”叩拜了三揖后,虹光佛影隐退了,他起身解下袈裟披在了光晕浮游流动的石棺上。 魏荆天感觉自己好像死去又活回来似的,有种脱胎换骨、魂魄重组的新奇感,往日种种杀戮场景一一从脑海中浮现,他竟完全没有了暴戾意念,反而生发出浓重的惊恐和负罪感。他满面懊悔,浑身瑟瑟发抖,腿脚变得很不利索,步履沉重地拖拉着迈步。 看到魏荆天又接近敬若方丈,林天鸿一阵紧张,说:“前辈,您还不罢手吗?” 魏荆天悔不当初地说:“佛祖真身驾前,我岂敢再无礼放肆啊!” “阿弥陀佛!”敬若方丈感慨万千地长呼了一声,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魏施主你可是真心悔过?” “既见真佛,当然是真心悔过!”魏荆天跪倒在敬若方丈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地把装有赤舍利的盒子举到了头顶,说:“我罪孽深重,愿皈依佛门,从此行善礼佛,不求修功,但求赎罪。方丈大师您能否为我剃度?” 敬若方丈说:“佛法广大,无不能渡之人。你既愿诚心皈依,就是有缘人,我佛慈悲,原当渡你脱离苦海,老衲又岂能拒你于门外?善哉,善哉!” 魏荆天对敬若方丈叩拜了一下,说:“弟子愿以方丈大师为师,修习佛法,恳请允诺成全。” “你不能以老衲为师,快请起身说话。”敬若方丈伸手托魏荆天起来,随手接过了盒子。听到盒子里发出细微的“哗哗啦啦”的声音,他微一变色,又立即恢复如常,对魏荆天说:“你在佛祖真身前开悟,与老衲平礼同辈即可,老衲代师授业,赐你法号‘敬善’。” 魏荆天见敬若方丈赐封了法号,立刻神色肃穆起来,笨拙地模仿着敬若方丈的手势,合并了双掌,稽首说道:“敬善遵命,谢方丈师兄赐予法号。” 敬若方丈点头一笑,打开了那个盒子,只见里面的赤舍利已经碎裂为细小的数十块了。 皈依佛门的魏荆天敬善见状,极为惶恐,说:“这······这可如何是好?敬善罪之大矣!” 敬若方丈却和颜悦色地说:“不怪师弟,这是定数。你先时想要把它化了,他果真就化了,至此挽你回头,化得其所!这赤舍利惹下了不小的风波,应有此果,师弟你不必自责。”他把数十块形状不规则的颗粒倒在了掌心,撒散在袈裟覆盖的石棺上,口中念道:“本是佛之物,理应长伴佛。” “这······这······”敬若方丈的举动令人诧异难解,林天鸿和敬善同时问道:“为何如此?” 敬若方丈说:“舍利乃佛法凝结,翼护佛祖真身是最好的归属。我等不可再多叨扰,快快走吧。” 出了地宫,林天鸿忍不住问敬若方丈:“既见佛祖真身圣物,为什么不请出来供奉香火?” 敬若方丈说:“时机未到,不可妄动!以免引发祸患。” 林天鸿又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呢?” 敬若方丈沉思片刻,叹息说:“或十年、或百年、或千秋万载,非太平盛世不可。天机不可泄漏!不可说,我亦不知!”走到塔门口又转过身来,正色说:“今日所见,乃机缘巧合,只可深隐心中,万万不可宣之出口,切记,切记!” 林天鸿和敬善都以赌誓似的无比郑重口吻说:“一定,一定!”然后紧随敬若方丈走出了黄金塔。 见魏荆天出来了,敬智和尚挺身而起,大声吼道:“组罗汉阵,诛杀恶贼魏荆天!”宝相寺罗汉堂十八名棍僧龙腾虎跃地跳出来摆开了阵势。 “退下!”敬若方丈说:“进去的是恶人魏荆天,出来的已是悔过的佛门弟子敬善。前事尽过,尔等切莫再耿耿不放。” 敬智满脸悲愤,带有哭腔,说:“可是他打死了敬仁师兄。” 敬善脸上涌起羞愧的悲凉,愧疚地说:“敬善又造下杀孽,甘愿受刑,以死赎罪!” 敬若方丈长叹一声,说:“杀孽是以前的魏荆天所为,不能归咎于现在的敬善。罢了,罢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众僧尽皆合十默哀。敬智这才把目光注意到敬若方丈手中的盒子上,惊问:“方丈师兄,赤舍利没受到损害吧?” 敬若方丈弹开盒盖,把盒子示之于众,说:“赤舍利已经化为尘粉,随风消散,随往事消散,从此世上再无赤舍利。”他枯指一松,盒子落到地上。 奇异现象发生时,沈如月的心紧张恐慌到了极点,但始终没敢自作主张踏入神圣庄严的塔门,看到林天鸿神采奕奕地一出来,她冲过去就紧紧地抓住了林天鸿的手。听到敬若方丈超然物外的话语后,她微一思忖,偷偷地笑了,把嘴凑到林天鸿的耳朵上俏皮地小声说道:“想不到得道高僧也会说谎骗人,看来‘出家人不打诳语’是信不得的!” “哎!别胡说!”林天鸿用手指在沈如月的鼻尖上轻轻勾了一下,故意嗔着脸说:“不许怀疑他老人家的话。” “好,好,好!”沈如月撒娇地摇着林天鸿的胳膊,说:“不怀疑,不怀疑!” 敬若方丈像似在观察陌生的景物一样,从下至上细细地打量黄金塔,突然沉声说道:“敬智师弟,从现在起,你亲自带罗汉堂弟子看守塔门,任何人不准入内!” 看到敬若方丈如此严肃慎重,敬智心知必定事关重大,没再打问塔内情况,恭声回答:“贫僧遵命!” 这时,寺门处传来杂沓混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催促声,中都神捕陆同章和李达、许青、张亮带着一队衣甲鲜明、身配刀枪的捕快和团勇雄赳赳地跑了过来。 121.深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陆同章带来的队伍不下百人,全副武装,器甲鲜明,队列严整肃穆,犹如出征打仗。宝相寺的僧人们都被这种阵势给惊住了。林天鸿更是大为惊诧,快步迎上去,问:“陆大人,怎么了?你们怎么这等阵容?” 陆同章却问:“发生了什么事?刚才黄金塔怎么发光了?嗯······哦!魏荆天······”看到了僧人中的魏荆天,他不禁勃然变了脸色,迅速亮起了钢枪,喝道:“老贼,竟敢来佛门宝刹闹事!”话音落时,抖了个枪花,挺着寒光闪射的钢枪冲了过去。 面对陆同章刺来的钢枪,魏荆天竟然纹丝不动,姿态从容不迫,神色淡然欣慰,还闭上了眼睛,完全是一副心甘情愿等死的样子。 陆同章不禁大为疑惑。疑惑归疑惑,但惩奸除恶之心坚决不移。他知道魏荆天足智多谋武功高强,认为他是在以这副神态故布疑阵,是在耍花招,自己不能心慈手软上了他的当,必须趁此机会,一举将他拿下。陆同章虽作此想,但心中的豪狠之气还是有所跌退,手腕微微一动,枪尖刺向的目标点变了,由直戳面门改为斜挑右肩。他想先挑穿魏荆天的肩胛骨,以便消弱其反抗能力。 千钧一发之际,敬若方丈宽大的袖筒突然鼓荡起来,一股劲疾的气浪如潮涌来,迫使陆同章枪尖的方向又变了,不但方向变了,而且前进受阻,几不能前。 林天鸿赶过来抓住陆同章的枪杆,急忙解释:“陆大人息怒,魏老前辈已经皈依佛门,在宝相寺出家为僧,法号敬善。您就不要再动干戈了!” 陆同章一愣,更加狐疑地看着魏荆天,说:“他作恶多端、满身血债,佛门岂能容他皈依?” 林天鸿说:“佛法无边,无人不可恕渡,佛门大慈大悲,怎会不容他皈依!” 陆同章又是一愣,更加怀疑,说:“他罪行累累,想以皈依佛门来逃避?哼!不可能!林贤侄,你不用再袒护他了,他躲不过也逃不了了!”他把钢枪往回一收,紧接着又戳向魏荆天。 若不是林天鸿反应迅速,枪尖几乎刺到魏荆天的胸口了。林天鸿和陆同章较着劲儿推送枪杆,枪尖在距离魏荆天胸前约一尺远的地方上下左右地晃动,不能前进,也不易后退。明晃晃的枪刃搅拨着空气,进退维艰,更加令人胆寒。在这个过程中,魏荆天像是事不关己似的,面无表情地静默着,目光盯着锋利的枪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陆同章较不过林天鸿,名对队伍下达了命令:“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遵命!”许青、李达还有在蝴蝶岛上丢了右臂的张亮整齐有力地应了一声,都拔刀就往前冲。一片“噼里咔嚓”的拔刀声中,那些捕快、团勇也都亮着兵器逼近了。 敬若方丈深深叹了口气,沉声说:“陆大人,敬善如今已是我佛门弟子,前事尽过,往日恩怨皆已消弭。看老衲薄面,您就高抬贵手吧!” 敬若方丈在江湖上威望很高,更为就近城乡百姓所爱戴敬仰,县令大人也对他恭敬有加,他这近乎于请求的话极有分量,捕快和团勇们立刻定住了逼近的脚步,都把目光投向了陆同章。 陆同章也犹豫了,严格来说是有些妥协,收住了往前捅枪杆的力量。而林天鸿把陆同章推的退了一步后,也收住了力,望着陆同章,说:“魏老前辈是真心皈依佛门,给他一次机会吧!” 陆同章叹了口气,似乎打定主意准备收枪了,然而,魏荆天却悲怆地说:“我罪孽深重,唯有以死相偿!”说着,竟然挺胸扑向了陆同章的枪刃。 魏荆天武功高,行动速度极为迅疾,一心求死地之下的扑进速度快如闪电,若不是在他行动之前,陆同章已经有了收枪迹象,必定会把胸口扎透。也幸亏他早早传授了林天鸿那些“于不可为之际能为之”的怪异招式,才使得林天鸿在千钧一发、电光火石的刹那间极速退身,并极速摆臂抡在了魏荆天的上胸,把他给击震了出去。敬若方丈抢身过去搀住了魏荆天,发现他被枪刃刺穿了衣服,刺破了胸口的皮肉,却被林天鸿的摆臂重击给打断了肋骨。 林天鸿跳过去气呼呼地对魏荆天说:“你既已皈依佛门,为何还要自尽寻死?” 魏荆天嘴里吐着血沫,苦笑了一下,说:“天鸿,你刚才那一下太差劲了,再大点的话就可以报了你爹的仇了。” “你······你······”林天鸿气的跺脚,指着魏荆天,喝道:“你真是老糊涂了!”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陆同章反倒觉得尴尬了,无趣地摇了摇头,说:“方丈大师,你们宝相寺的事,你们自己解决吧!陆某告辞了。”他利落地挥了一下手,对许青等人说道:“收队!回校场继续操练。” 听到命令,捕快和团勇们训练有素地挪动着小碎步集结成队列,迅速地撤退了。陆同章走出不远,又回过头来说:“沈姑娘,幸好你早早离开了白莲教,否则大军围剿之际,陆某与你刀兵相见还真的很为难!既然已经离开了,就离得远远的,与白莲教叛匪彻底划开距离!” 沈如月听到陆同章的话猛然一惊,惶恐地说:“您······您是说官府要······”她对着陆同章正在离去的威武背影放肆地喊道:“陆大人,您等等!” “陆大人,朝廷要出兵围剿白莲教吗?”林天鸿已经快步追了过去,盯着转过身来的陆同章,急急地问:“是兵临东州还是白莲教总舵?” “东州唐匪反贼几天前就被剿灭了,大军乘胜追击,这次要直捣魔穴!”陆同章亢奋的红光满面,双眼格外热烈,笑道:“不过,朝廷突然改变了一下策略,令大军围而不攻,困乏其力,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哈哈······高明啊,实在是高明啊!” 听到陆同章貌似高深的话,林天鸿心中急转着念头,迅速判断出每个念头都不切实际,就装出很好奇的样子,试探着说:“白莲教所作所为的确不得人心,覆灭之祸是咎由自取。但不知陆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可否说的详细一点儿?” “嗯?”陆同章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但很快又打消了疑虑,说:“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白莲教总坛现在已被重兵包围,没人能进得去,也没人能逃得出来。朝廷的意思本来就是要昭告天下,邀江湖忠义之士积极参与剿匪。临近几个州县武备力量都在作助剿的准备,我今天操练的那些人多数都是地方团勇和练武之人,也是要去参与剿匪的。他们那些人打架斗殴从不吃亏,真要是随军打仗可就不行了,不懂兵法、不懂战术、不懂配合、不懂······唉,总之差远了。好了,不多说了,我得抓紧时间好好锤炼他们。”说完,他猛地转过身去,昂首挺胸,很威风地向寺门走去。 林天鸿追着问:“陆大人,你们何日起程?” 陆同章没回头,连雄赳赳的脚步也没放慢,抬手伸着三个指头晃了晃,说:“三日之后!” ··········· 出了宝相寺,沈如月惶恐地望着林天鸿,焦急地说:“怎么办?灵儿怎么办?灵儿顶着教主之名,一定会成为官兵的主要目标。” 林天鸿点了点头,说:“朝廷兵强马壮,恐怕青尘也会凶多吉少!” “一定要救她们!”沈如月脸上猛然现出无比的坚毅,决绝冷冽地说:“闯进去,救她们!” 林天鸿愣了愣,摇了摇头,说:“不行!白莲教已被重兵围困,硬闯是闯不进去的!” “那怎么办?”沈如月又慌了神,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遭受灭顶之灾啊!再难,我们也要救她们啊!” 林天鸿说:“你先别急,让我想想!” ··········· 三日之后的黎明时分,林天鸿和沈如月就来西门外等候汶上县衙为响应围剿白莲教临时组建的武装大队了。他们以陆同章所说的“朝廷昭告”为突破口,找了一个很正当的随军参战理由:作为有良知的江湖游侠,理应拥军爱国,应该积极参与这次剿灭叛匪的重大军事行动。他们估计这个理由应该能行得通,因为毕竟陆同章亲眼目睹过他们在蝴蝶岛上,抵抗倭寇时很有气节的爱国行为。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既没看到武装大队的身影,也没听到城内集结的号角声。沈如月患得患失的心着急起来,问:“鸿哥,他们怎么还不来?会不会走别的路?会不会已经走过去了?” “不会!”林天鸿说:“他们昨天修整了一天,下午陆大人做战前动员时说走西门去运河搭乘京城来的运兵船。” 过了一会儿,沈如月又不安地问:“会不会计划突然有变,他们的任务取消,不用他们参加了?怎么连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林天鸿微一思忖,说:“应该不会。朝廷用这种方式围剿,绝对不止是为了剿灭白莲教那么简单,应该是另有一番深意······” “借刀杀人、杀鸡儆猴!”沈如月接过了话,说:“此举不但可以消弱江湖势力,还能彰显武力威慑全天下!” “对,就是这样!”林天鸿说:“所以计划不会改变。就算改变,也只会扩大,不会消减!” ············ 太阳升腾到黄金塔顶的高度的时候,就像发了狂似的突然提高了温度,发泄似的凶猛地放射出灼人的炽热白光。把一切可榨取的水分都升华成气体,塑造出一个庞大无边际、无影无形的凝滞黏稠的空间。地皮上数不清的细密纹络仿佛是突然间形成的;树木都无精打采地垂下了枝叶;找不着调的莺雀有气无力地□□着自我安慰;伤感的蝴蝶匍伏在阳光照不到的枝条上颤抖着,好像是在哭泣······所有的一切都在接受着灼烤、蒸烹的煎熬,也只能如此无可奈何地忍受着仿佛焚毁锻造般的高温灼烤、煎熬。但是,知了是一个列外。 闷热的夏天是知了的美好季节!它们疯狂地鸣叫;它们肆无忌惮地趴伏在疲惫的枝条上吸食玉露琼浆般的汁液;公知了纠缠着母知了放浪形骸地□□;母知了拥抱着精心选择的柔软枝条无怨无悔地颤抖着产籽······它们犹如精灵,也犹如魔鬼。 精灵让人喜闻乐见,但令人恨怕的魔鬼却无处不在。不能改变,又不能逃离,那就只能接受。稳定于不安于现状的状态中寻求潜移默化的曲线改变不失为最妥贴的策略。 在焦灼的等待中又过了接近一个时辰,中都神捕陆同章率领的百人武装大队终于逶迤出了西门。他们身披重甲,雄赳赳地阔步行军,油汗蒸腾的面孔彰显着勇士们心潮澎湃、壮怀激烈。 “鸿哥!”沈如月兴奋、紧张却很惶恐,摇着林天鸿的手问:“陆大人会同意我们去吗?” 林天鸿拍了拍沈如月的手,说:“别担心,看我的!” 步伐一致的队伍很快临近,林天鸿走到路边还没说话,陆同章就先打了招呼:“天鸿贤侄,这么热的天,你们在这儿干嘛?” “等您啊!”林天鸿快步迎了上去。 “等我?”陆同章微有惊讶,说:“我有军务在身,不能停留,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他没有停步,威武霸气地挥了一下手,从林天鸿面前走了过去。 “陆大人,您行个方便!”林天鸿一晃身就挡到了陆同章的前面,说:“我们想跟您一起去围剿白莲教总坛!” “噢!”陆同章笑了,挥手命令队伍暂停,然后对林天鸿说:“你去,我是求之不得啊!你怎么不早点说?文配书笔,武配刀剑,出兵打仗更得配一身专业的行头才行,现在都出发了,我上哪儿给你弄甲衣啊?唉!算了,你就这样去吧!”看了看走过来的沈如月,他微显窘色,说:“就你一个人去,沈姑娘就免了吧!” “为什么我不能去?”沈如月快步走过来,说:“陆大人,您就让我去吧。” 陆同章说道:“沈姑娘你原是冷月宫弟子,与白莲教藤蔓相连,去了会让人误会,还是不去的好。” “但如月早已经脱离了白莲教!”林天鸿分辨道:“现在是想去帮您,是要为朝廷出力啊。” “可是······”陆同章唯有踌躇,说:“沈姑娘有这份心固然是好,但随军参与行动还是不妥,会被将士们疑心。” “可是您要相信我啊!”沈如月恳切焦急地说:“陆大人,难道您忘了当年在蝴蝶岛大家同仇敌忾了吗?我一定不会给您惹麻烦的,相信我!” 听沈如月提起蝴蝶岛,陆同章的心情立刻变得激荡起来,昂首说道:“我没忘,那是我一生最为引以为傲的事,永远也不会忘!好吧!我也可以带你去。不过,你必须答应 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一定答应!”沈如月得偿所愿,又激动起来。 陆同章说:“你只能在后观望,不许参与进攻。”看到沈如月脸上现出了极不情愿的窘迫,他又直言不讳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关心着白莲教旧识,但如果感情用事的话,后果会非常严重,连我也会承担很严重的后果。所以,你得答应我说的条件,并信守承诺,否则我还真不能带你去。” “好,我答应!”沈如月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声音深沉嘶哑地说:“我向您保证,不经您的允许,我绝不擅自行动!” 陆同章点了点头,说:“咱们可是有言在先了。你是深明大义之人,到时候可不要让我为难!” “嗯!您尽管放心,我一定说话算话!”沈如月的声音更为深沉嘶哑,眼里盈起了泪光。 陆同章叹了口气,说:“我会尽量给他们争取倒戈投诚、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会尽量为你争取给他们送行的机会······”又叹了口气,说:“我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我明白!”沈如月眼里落下了两颗泪珠,说:“这我已经很感激您了!谢谢您,陆大人!” “好了,时间紧迫,赶快走吧!”陆同章对林天鸿和沈如月说完这几句话,然后猛一挥手,大声吼道:“继续前进,加快速度!” 122.关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陆同章带着队伍到汶西码头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盼来了姗姗来迟的巨大运兵船。船有三艘,开路的前船和垫后的尾船上鲜兵亮甲、枪林刺空,中间的船上高高飘扬着金丝刺绣的“陈”字大旗,这船上载着深刻领会了朝廷圣意的剿匪主帅陈大将军。这三艘船都是像小山一样巍峨庞大的水上怪物,船身的漆面和镶嵌的碗口那么大的铜钉显示着坚硬的质地和霸气的威严。不容侵犯,不容闲杂船只靠近,也没人敢侵犯,没有闲杂船只敢靠近。 陆同章站到河边不能再靠前的位置,把两只手卷成喇叭状,对着威武驶来的大船喊道:“汶上县衙捕头陆同章奉命在此等候,恭迎陈将军大驾!” 三首大船推着一轮轮扑上岸的水浪,慢慢减缓了速度,颤巍巍地抖擞了一阵子后,终于刹住了凶猛的势头,耸立着停稳了。 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三艘样式相同的威武大船其实存在着等级差别,前面那艘船上全部是装备相同的官兵,是陈将军的嫡系将士,显示出正规军整齐划一的坚硬格局和肃穆的威严气象。与第一艘船相比,最后面的第三艘船就显得有些像一船乌合之众了,除了外围傲立如松的士兵和第一艘船上的士兵是统一的正规水军衣甲器械,其余的多数是和陆同章带领的队伍一样,是各地支援武装,他们各自阵营的间隙里夹杂着一些服饰各异的江湖帮派人物。 中间船上的一个年轻的将军对陆同章挥了挥手,说:“陆捕头久违了,快上船吧。” “遵命!”陆同章抱拳行了一个很标准的军礼,很自觉地带着人走向后面那艘船,同时那艘船上也放下了近似于云梯般的登船渡桥。 “哎!等等!陆同章,你来坐本将军的船吧。本将军要好好跟你聊聊!”陈将军亲自来到了船头,发话了。 “谢将军厚爱!”陆同章并没有受宠若惊,很冷静地接受了命令或者邀请。交代许青、李达带队,要约束部众主意纪律,但看到林天鸿和沈如月,他有些犹豫了。他真担心到时候沈如月会冲动,会惹下麻烦。 眼光老辣的陈将军看出陆同章心有旁骛,说:“这两个年轻人不是外人吧?那就一块上来吧!本将军这船上什么都好,就是缺点朝气!” 陆同章正愁不好开请求“一块上来”的口呢,陈将军竟然主动提出来了,让他很意外。但还是故意推拒了一句:“将军,他们虽然不是外人,但毕竟不属于编内人员,乘坐您的船不合适吧?” “无妨!”陈将军大手一挥,说:“什么编内编外?我让你带他们上来,你还顾虑什么?” 陆同章听到这话,立刻又抱拳行了一个有力的军礼,又铿锵地说了句“遵命!” ······· 朝廷的运兵船是民间任何船只都无法比拟的好船,行驶速度极快,而且稳定性很强,只看到两岸的景物迅速后掠,根本感觉不到一点颠簸摇晃。林天鸿和沈如月心里藏着事,难免底气不足,没随陆同章一起进入陈将军的软舱,依偎着船舷上的扶栏,像是多愁善感的小情侣在伤春悲秋地欣赏两岸的景物,其实是在认真地听着里面陈将军和陆同章的谈话。 陆同章小心地掌握着分寸恭维了陈将军:“将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以亲见,卑职荣幸之至。” 陈将军毫不掩饰对陆同章的欣赏,笑道:“你陆同章的名头也不小啊!连京城都有很多人夸你武功高强、有勇有谋!哎,对了,我还听说大内锦衣卫对你很感兴趣,你想不想到锦衣卫任职啊?” “哎呦!”陆同章紧张地站了起来,说:“锦衣卫是朝廷利剑,天下习武之人无不趋之若鹜。小人只是区区一个县衙捕头,到锦衣卫任职······恐怕是高攀不上。” “你不要妄自菲薄嘛!”陈将军说:“只要你有真本领,只要对朝廷、对皇上忠心,到锦衣卫任职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陆同章的心激动起来,立刻跪倒行礼,斩钉截铁、字字砸坑地说:“陆同章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生生世世对皇上赤胆忠心!请将军明鉴!” “知道,知道,你发什么誓嘛!”陈将军说:“起来,快起来。我知道你的忠心没用,关键的还是上面。好了,咱们今天不聊这个,聊点别的。哎!你那两个年轻的亲戚呢?让他们进来坐吧。”将军一抬手,门口的亲兵就退出门外请林天鸿和沈如月了。 陆同章没有否认林天鸿和沈如月是自己的亲戚,林天鸿和沈如月也没有对陈将军交代身份,陈将军好像只是把他们当作了对剿匪好奇的小情侣,只是一个小小县衙捕头的亲戚而已。他根本连这对小情侣的名字都没问,看他们进来后,他随手往门口位置的椅子一指,说:“坐吧,别拘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小情侣客套的“谢将军!”,然后喝了口茶,以语重心长地口吻说:“你们年轻人啊,不要对什么都好奇,也不要一心向往江湖,应该稳下心来踏踏实实地走正道。什么才是正道?自古以来只有效忠朝廷才是正道。年轻人习武从军、习文应试才是正当出路,才是有前途的出路,才是光宗耀祖的出路!” 看到林天鸿没接话附和,陆同章就真的拿出来亲戚长辈的架势,对林天鸿说:“听到了吗?将军为你指点了迷津,你应该从军入伍才对!” 林天鸿急忙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否则我怎么会求您带我去见识真正的军队作战。” “对!”陆同章接着打圆场,指了指林天鸿,说:“他是有这个想法!” 陈将军说:“不当兵是见不到真正的军队作战的。此次剿灭白莲教犹如瓮中捉鳖,是手到擒来的事,算不上大仗。” “既然算不上大仗,为什么还要宣扬鼓励江湖上的势力参与平叛呢?”林天鸿佯装出很好奇的样子,说:“单只朝廷兵马去攻打就是了。” “不但要他们参与,而且还要让他们打头阵!”陈将军意味深长地笑了,又说:“此乃御人之道、用兵之道。古往今来,江湖上很多帮派有了点势力就拥兵自重,成为朝廷隐患,现在的白莲教就是例子。朝廷号召江湖势力参与平叛是一石二鸟的高明之举啊!” 林天鸿虽然早就猜到了朝廷此举的真实用意,但听到陈将军毫不避讳的亲口说出来,还是感到突然的惶恐,说:“江湖人不懂排兵布阵,让他们打头阵只是枉送性命。他们中很多人都是侠风坦荡的好汉子,济贫扶弱、造福乡里,做过很多好事,朝廷不该这样利用他们!” “嗯?枉论朝廷,你胆子不小!”陈将军板了板面孔,又自己开解说:“算了,看在陆捕头的面子上,本将军不跟你计较。不过你刚才的话可不对,朝廷是在利用他们,但同时也在提携他们,他们若是立了功,一样可以受到赏赐、受到提拔。甚至那些白莲教叛匪,只要及时迷途知返、倒戈投诚,也一样可以戴罪立功受到赏赐······” 陈将军的话说到这里,沈如月仿佛看到了希望,心中激动起来,忍不住问:“将军您真的能宽恕白莲教迷途知返者?真的容许他们戴罪立功?” “这是朝廷的旨意!”陈将军对着北面的墙壁恭敬地拱了拱手,说:“皇恩浩荡,当今圣上英明仁慈,怜悯那些为白莲教匪首蛊惑的百姓,特赦对投诚者宽大处理。” “那要是白莲教匪首投诚会不会得到宽大处理?”沈如月惶恐起来,说:“如果匪首是不得已担当匪首,是无可奈何地被拥立起来的,朝廷能给她迷途知返的机会吗?” “当然不会!”陈将军说:“匪首是反叛的主谋,必须严惩不怠,如果连匪首都予以宽恕,那我们还剿什么匪?” 沈如月愣住了,希望破灭了,心冷了,被恐惧紧紧摄住了。 陈将军注意到了沈如月的反常神态,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说道:“姑娘,你刚才说的话很有意思啊!” 林天鸿急忙掩饰:“没什么意思,将军您别误会,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害怕,紧张,太紧张了。” 事到如今,陆同章很后悔带沈如月随行,但此时只能又圆场解释:“是啊!他们是太紧张了。善男信女年轻人,没经过多少事儿,难免怯惧军威,怯惧将军您的威严······” 这时,有士兵进来禀报前面船上传来的通报:“启禀将军,已到任城河段,吴仁兴吴大人在前面恭候待命!” 陈将军问道:“吴大人率有多少军兵?乘几艘战船?” 士兵回道:“船有两艘,军兵不下三百人。” “好!”陈将军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说:“快去回话,请吴大人过来说话。” 陆同章赶紧借着这个机会,把林天鸿和沈如月支派出去:“将军要会见吴大人,有要事商谈,你们快出去吧。下船,战场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赶快下船,到城里去玩吧!” “哎!让他们出去就是了,干嘛撵他们下船呢?”陈将军说:“年轻人就该多历练,让他们去见识见识战场,以后胆子就大了。” “好吧,你们出去,不准随意走动,不准问东问西,不准不听话······”陈将军发话了,陆同章就不能再急着把极有可能惹来麻烦的林天鸿和沈如月撵下船了,只能如同心头悬着石头般不安地叮嘱一番,把他们送出去,同时准备迎接吴大人进来。 火光照映之下,大腹便便的吴仁兴吴大人油光满面、喜气洋洋,摇摇晃晃、颤颤悠悠地登上了大船。中都神捕陆同章声名在外、见多识广,使得一贯深居浅出、半文不武的吴仁兴吴大人对他印象很深。“汶上县衙捕头陆同章见过吴大人、恭迎吴大人······”陆同章程序似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吴大人就显示出了相见惊喜的亲切:“哎呦,陆同章,有你在实在太好了!都说你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气宇不凡,!闻名不如见面,的确如此嘛!哈哈······” “吴大人您见笑了,那都是朋友们谬赞,卑职愧不敢当。”陆同章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请吴大人进门。 吴仁兴跟陈将军关系熟络的暧昧,见面说了几句官场上的客套话,就像自家兄弟一样毫无忌讳地喝茶谈笑起来。但毕竟吴仁兴的官职跟陈将军相差太远,吴大人的毫无拘束令陈将军心起波澜,感到脸面无光,于是就把陆同章支出房间,试探着问吴仁兴:“吴大人,陈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啊!将军您的话还有什么当不当讲的呢!”吴仁兴放下盖碗茶,笑道:“您有什么话尽管问,卑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仁兴面上虽不谦逊,但口中谦逊的“卑职”自称多少让陈将军挽回了些虚荣的自尊,他灿然一笑,说:“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你也知道,现如今朝廷上的事比较复杂,也比较多变,消息若是不灵通,是很容易栽跟斗的,所以我想多了解些情况······” “这很正常啊!将军您想问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相比行武出身的、形貌粗犷、威武不凡的陈将军,白白胖胖圆溜溜的吴仁兴倒显得格外豪爽直接。 “噢!是这样,陈某从京城来时,尚书李大人曾多次与我提及吴大人您,所以,我想知道您跟尚书李大人之间怎么称呼?”陈将军的话还是很委婉。 “噢,将军您想知道这个啊!”吴仁兴克制着因自豪而显现在脸上的得意,说:“尚书李大人乃是下官至亲表兄,一向对我颇为关护,从小就是这样。唉!毕竟是血缘亲情啊!” “对,对,对!血浓于水嘛!”知道了吴仁兴和李尚书是表兄弟,陈将军感赶紧附和着吴仁兴的自豪慨叹,站起来拱着手说:“失敬,失敬!有这么亲近的关系,吴大人您怎么不早点透个话呢?咱们休戚相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兄弟可要多依仗您了。” “哪里,哪里!”吴仁兴的得意之色莫可言表,也站起来拱着手哆嗦,说:“将军您位高权重,是下官多依仗您才是,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相互依仗,相互关照!”陈将军言之凿凿地说:“终归还是要依仗尚书李大人的关照!” “嗯!”、“噢!”两个人心领神会,愉悦地笑了起来,互相劝让:“请坐,请坐!喝茶,喝茶!”两个盖碗同时发出交鸣的响声,两个人默契地一起喝了志趣相投的茶水,彼此对望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123.两军对垒 第一百二十三章 陈将军和吴仁兴的秘密话题是在摒避着任何第三人进行的,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外面的人只能听到他们鬼鬼祟祟的窃笑声。林天鸿和沈如月无心理会他们这些身上赋予着官职的人的“运筹帷幄”,他们一直担心着马上将有灭顶之灾的朋友、亲人。陆同章对被支出门外的冷落倒浑不在意,但明显反感大人们鬼祟的行为和窃笑之声。他对吴仁兴了解不多,把他的行为举止都当作心中对他形象的塑造,无论什么形象,都或许就是他该有的样子,没什么奇怪。但他对保有着英雄光辉形象的陈将军感到可惜,感到失望。驰聘战场的陈将军怎么会跟养尊处优的吴大人产生共鸣呢?陆同章难以理解这种为官之道! 船行进到微山湖水域,陈将军得到禀报后,又是威严霸气的英雄般的陈将军了。他拍案而起,意气风发地下达了命令:“加快前进,尽快与大军汇合。传令下去,三更造饭,五更进攻,天亮前结束战斗!” 陈将军斩钉截铁的决断令陆同章又升起了对他的敬仰,但却令林天鸿和沈如月加重了恐慌。在他们意境完全不同的目光注视下,威武霸气的陈将军和圆润富态的吴大人一齐走出了气氛暧昧的房间,来到了威严肃穆的甲板上。 陈将军挺胸昂头,迎风傲立于船头,光彩熠熠的虎目龙睛做出最大限度的眺望,放眼所及:数不尽的战船上,是多的无法去数的灯笼、火把,如同天幕闪烁的繁星;将士们盔甲刀枪反射着森严的清辉;弹跳的波光水影如同万头攒动的金蛇······肃杀之气已经骚动不安了。此情此境之下,陈将军豪气冲斗,突然诗兴大发,左眺片刻又右眺片刻,然后攥着拳头左右踱步,猛然抬头,开始了豪迈的吟诵: “ 岁月千年弹指过,风云变幻英雄多。 金戈铁马平叛匪,不逊孙武胜诸葛。” “好大的口气!好狂妄的将军!竟然自负不逊孙武胜诸葛!”林天鸿和沈如月不禁对其侧目,同时也更为将要发生的战争惶恐生畏。 吴仁兴吴大人对陈将军的诗倍加推崇,拍打着胖乎乎的手掌赞叹:“好诗!有气象!传闻将军文武双全,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佩服,佩服!”他拱起短胳膊小胖手,老猫作揖似的对陈将军表示佩服之意,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斜睨向陆同章,意思是希望陆同章来点响应。 陆同章很难为情地挤出敬仰的笑容,干涩地说:“好诗,是好诗!” “过奖,过奖!”陈将军开怀大笑,比较谦逊地说:“本将军即兴而为、信口胡诌,算不得好诗。哎,听说吴大人您文采出众,今日何不也即兴来一首?” “我?不成,不成!”吴仁兴摆手摇头,身上的油脂把他的官服击打出一轮轮颤悠悠的波浪,好像很谦虚也好像很诚恳地说:“下官才疏学浅,不会吟诗,更不敢在将军您面前卖弄。将军您还是不要难为我了!” “哎?”陈将军大手一挥,说:“只是吟诗助兴,不必太在乎起承转合,吴大人你就不要推辞了,随便来一首!” 吴仁兴好像经过了深思熟虑,愣了一小会儿,说:“既然如此,下官就献丑诌上几句,是好是坏,您可要多担待!” “你畅所欲言,无须多虑!”陈将军笑道:“咱们这关系,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 吴仁兴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衣袖,吃力地背负着仅仅勾指相连的手,迈着四方步伐来回走动着冥思苦想、精心酝酿。走了三个来回,他猛然停下了脚步,面盆般的大脸上现出久憋通畅的喜悦,轻轻咳嗽了一嗓子,摇头晃脑地吟道: “四海不宁圣上忧,文武百官无奇谋。 调遣海防龙虎将,谈笑风声定太平。” 林天鸿和沈如月不禁对吴仁兴的溜须拍马诗更为侧目。 而陆同章没等得到任何暗示,就主动送上锦上添花的夸赞:“好诗,好诗,非常贴近事实!”他这简短的赞美之词可谓是两边讨到了好,令吴仁兴吴大人对自己的文采增大了自信,也令陈将军加固了龙虎之威的自尊,所以他同时得到了大人和将军中肯的赞许目光。 陈将军贵为一军之帅,终归不至于太轻浮浅薄,虽然难改与生俱来的豪放和行武带兵养成的颐指气使的傲慢,但对一些敏感话题上还是时刻保持戒心的。他对吴仁兴贬低百官独推自己的诗句产生了警惕,一本正色地说:“吴大人的文采毋庸置疑,但本将军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褒扬。运筹帷幄、出谋划策、调兵遣将可都是圣上的英明决断,天下太平完全是因为圣上的福泽庇佑,本将军只不过是奉圣命尽职责而已!” 吴仁兴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立刻把话说的更圆满了:“圣上英明决断,将军英勇神武,明君、猛将二者缺一不可!” 陈将军立刻把话又作了更为圆满的补充:“天下太平,应该是明君、贤臣、猛将三者缺一不可!” “哎呀!嗨!”吴仁兴激动的捶手顿足,无比由衷恳切地表示赞同:“对,对,对!将军您说的太好了!” 在陈将军和吴仁兴志趣相投的畅怀大笑声中,心中彷徨的沈如月望着远光近火发出了来自心底的一声幽叹,并无意识地也吟出了近乎于诗句的慨叹: “一步踏错终身错,知错回头路已绝。 但愿佛祖能保佑,姐妹余生日还多。” 林天鸿握住沈如月冰冷的手,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眼睛,安慰道:“造化弄人,阴差阳错,这都是不得已的。您也别太担心,进攻的时候我尽量抢到前面,希望能帮他们逃过这一劫!” 沈如月猛地抓紧了林天鸿的手,声音低沉而又坚决地说:“我也要去,我不能遵守对陆大人的承诺!” 林天鸿叹了口气,说:“我想你去不去结果都应该差不多,还是不要给陆大人惹麻烦了!” ·········· 白莲教总坛大殿内,教主灵儿呆呆地坐在辉煌的有些萎靡的莲台宝座上,面对着台下一大群神色木然的各舵、各旗统领,似乎高瞻远瞩,也似乎六神无主。林青尘在莲台与人群之间的空荡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匆匆地转来转去,伟岸的身躯显示出焦灼、愤怒、暴戾、抗争的气息。他忽然停住了急促的脚步,转身对着面无表情的属下吼道:“再去打探,雷堂主到了没有?” 林青尘虽然没指明道姓命谁去打探,但“再”字已经具体到人。一个神情干练、身姿灵活的年轻人嗓音洪亮的答了一个“是”,轻捷迅速地跑出了大殿。然后林青尘又具体地指着一个人,再次下达命令:“你去到各岗哨统计,官兵有多少战船?多少兵马?” 那个小伙子也声音响亮地答了个“是”急匆匆地跑出去了。 林青尘背着手又开始转圈,转了两圈停下又说:“冷堂主,带人再去检查一下苇塘、荷田里的机关暗器,千万不要出现差错!” 冷月隐以绝对单纯下属对上司的口吻回应了林青尘大公无私的命令,义无反顾地去了。 林青尘又对一个中年汉子问道:“刘坛主,各地分坛支援的人手来了多少?” 刘坛主的神情很不乐观,说:“这两日只有百余人趁夜色潜水而来,其余的······音讯不通。” 林青尘气的跺脚骂了一声娘,皱眉沉思了一阵,说:“大家不用怕官兵,咱们布下了那么多机关暗器,还有那么多水雷,他们打不进来。刘坛主,您马上带人去把火药水雷全部装括挂弦,官兵若敢轻举妄动,把他们炸倒湖里喂鱼。” 刘坛主答应一声,行色匆匆的去安排了。 林青尘虽然很自信地安抚了属下,但他自己却忧心更重,又背着手开始了蚂蚁爬圈般的踱步,竭虑筹谋,苦思良策。 过了许久,派去打探敌情的小伙子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带回来了令人不安的更加确切的最新情报:“启禀教主,据外围防线提供数据,围攻总坛官兵两万余众,战船近千艘,另外还有许多杂乱的江湖人物也来相助官兵,现在已经把咱们总坛包围的水泄不通、飞鸟难进。” 莲台宝座上的教主灵儿被这一恶讯震惊的骇然失色,非常惶恐地颤声问道:“这······这可怎么办?我算上伙夫杂役也不到万人,怎么跟官兵对抗?林堂主,青尘,这该怎么办啊?” 林青尘深吸了一口气,英俊的面孔现出阴沉的坚毅冷酷,说:“你不要惊慌,我们内外布下了三重机关,他们想打进来没那么容易。等到雷星率东州余部一到,我们至少又要多数千人,内外夹击、里应外合,未必不能冲出去。只要过了眼前这一关,我们立刻召集各地教众,揭竿而起,杀上京城,我要十倍、百倍、千倍地讨还血债!” “可是就怕过不了眼前这一关啊!”教主灵儿竟然说出了非常消极的话,并流出了受惊小姑娘般的眼泪。 “你是怎么说话的!”林青尘勃然大怒,对着高高在上教主灵儿吼道:“你是教主,万众之首,大敌当前怎么能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教主灵儿羞愧地低下了头,流着泪,抚摸着小腹自说自语:“我不想做教主,不想做万众之首,我只求能挨过这一难,以后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在大敌当前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候,心急如焚的林青尘对教主灵儿这种毫无志气的小妇人之言厌烦透顶,毫不顾及明面上的彼此身份了,当着众多属下的面,指着哭哭啼啼的灵儿喝道:“不许哭,咬紧牙给我挺过这一关,以后想怎么样随你便!” 灵儿立刻止住了哭泣,并且脸上拿捏出僵硬的坚强表情。她意识到自己的确太不像话了,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自己帮不上心爱的男人的忙,怎么还能拖他的后腿呢! 这时,殿门外滚滚扑进来一阵雷鸣之声,远天处火光闪烁升腾,传来不绝的爆炸声响。 伪装的坚强毕竟难以使人处变不惊,灵儿惊慌地问:“怎么爆炸了?官兵怎么悄无声息地就冲破了苇塘的机关?” 林青尘对此也很纳闷,想到殿外了解情况,在门口与匆匆跑来汇报的探子撞在了一起,他一脚把那小伙子踹出门外,踹的滚到了十三级台阶下,喝道:“怎么回事?慌什么?” 那小伙子被踹的、摔的晕头转向,爬起来就磕头,发现磕反了方向,急忙又转屁股调头,说:“是雷堂主!雷堂主来了,从官兵后面炸开了血路,这会儿正在短兵相接,杀在了一块。” “噢!哈哈!好啊!雷堂主真乃及时雨也!”林青尘精神大振,志气重生,说道:“快传令下去,各坛、各舵所有统领,准备出战,接应雷堂主,杀退官兵!” 124.交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林青尘再回到大殿时,与出去时相比,心情斗转,由焦灼似的紧张变作了兴奋似的激动,冷面忧容变作了热血冲头的狂喜,昂然对着高高的莲台宝座说:“教主你可以放心了!官兵只是纸糊的老虎、草扎的船,完全是虚张声势,雷星已经攻破了他们的封锁,正在杀过来,等我们合兵一处,暗器火*弹掩杀过去,就什么困难都解决了!”他说着话,雄赳赳地阔步走到莲台前,猛然转身,威严肃穆地对那些面色死灰复燃有绽彩之色的、因先时惊惧挤成一团的属下们,正式隆重作动员、下命令:“各位兄弟,为圣教尽忠的时候到了!你们个个是英雄、人人是好汉,拔出你们的刀剑,拉满你们的弓弦,按早先按排部署,苇荡藏身埋伏,荷塘潜水偷袭,以逸待劳,然后一鼓作气,杀退官兵!” 各部统领都满面悲壮地振臂高呼:“效忠圣教,杀退官兵!”然后,斗志昂扬地奔赴各自岗位去了。 林青尘在殿前台阶上眺望张听,激动的摩拳擦掌。听到爆炸声止息了,看到火光也减弱了,交战的喊杀声也消停了,他以为官兵的包围被打开了缺口,就准备携教主灵儿作最后的冲锋陷阵。 不料,一个探子跑来喊道:“大事不好了,雷堂主叛教投敌,正向总坛攻打!” 林青尘听到这一恶讯,心中猛然一沉,脸上立刻罩起了一层寒霜,掠身跳下台阶,一脚把那探子踢翻在地,喝道:“胡说八道,雷堂主怎么会叛教投敌!”但他很快趋于冷静了,知道这个家伙不敢胡说八道,雷星早有怨言,叛教投敌并不离奇。他迈着沉稳的脚步走向那个被他踢趴下的探子,很体贴地把他扶正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年轻的探子被林青尘的亲切举动所感动,脸上现出羞愤、委屈和对生死难料的迷茫,说:“雷堂主真的叛教投降了官兵。杜飞虎、林天鸿和一些江湖人拦住了雷堂主,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后来雷堂主就命令投降了。” “天鸿,为什么又是你?”林青尘无奈地恨恨摇头,恨恨地骂了一声:“杜飞虎你这个王八蛋!”然后重重拍了拍年轻探子的肩头,双眼盈满鼓励的光泽,嗓音亲切但不失严肃地说:“再去打探,有什么情况尽快向我汇报!” 年轻探子坚强、坚定地点了点头,猛地挺身站了起来,很勇敢、很无畏地奔赴前线了。 ················ 随着一支叫声尖利的响箭在空中炸响,四面八方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四面包围的、有史以来最为杂乱的剿匪大军发起了正式大举进攻。陈长庞大的包围战线看似混乱,其实是严格按照朝廷计划施行了明确的梯队分工:江湖帮派人物、雷星所率的投诚部众和各地支援的武装团练积极响应号召,充当打头阵的先锋敢死队;陈将军的嫡系军兵也严格遵守命令,心安理得地做了掩护先锋的坚强后盾。 后续大军擂鼓助威,弓箭手以最专业的操作、尽最大可能地把箭射向最远处的敌军;先锋敢死队们在一幕幕密集如雨的箭簇下,驾驶着轻快的竹筏、小船勇猛地冲锋,把许多装满柴草并浇洒了油脂、硝磺的火船拥进了芦苇荡。于是,无与伦比、惊世骇俗的激烈宏大场面出现了。火浪冲天,云霓辉煌,星汉黯然失色。火龙排比成绮丽壮观的长城迅猛推进,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响彻起来了,毛发、皮肉燃烧的、特殊的、浓烈的气味泛滥开来······在惊心夺目、非同凡响、刺鼻窒息的视觉、听觉、嗅觉混乱感触里,对垒双方以不同的心理感觉较量着武器传导的肢体感觉。 大火烧净了白莲教总坛的芦苇屏障,烧毁了苇荡里所有水面机关,隐藏在内的伏兵死伤达到七成,侥幸躲过烈火焚身者有一多半被奋勇争先的先锋敢死队用长矛铁枪戳死在水中。但随着白莲教设置在水下的机关触发,先锋敢死队们也遭到了重创折损。白莲教中不乏高人,设计的水下暗器机关反应敏锐,发射凌厉劲疾,竹矛、利箭、排钉、木刺······动一牵百即尔连接成千上万,几乎一瞬间就摧毁、打乱了先锋敢死队的阵列。先锋队船翻筏破,人如落石入水,被穿胸透背立时毙命者不计其数,后面紧紧跟随的正规朝廷官兵也受到很大的折损。 陈将军身先士卒,跳上战船亲自冲锋陷阵了。 吴仁兴吴大人也不甘落后,挥舞着一把只适合小娘们儿用的短剑,在船头上跳着脚吆喝、指挥,大喊一些气势熏人的漂亮话。忽然,一支竹箭射来,不偏不倚地紧贴着他的头皮而过,猛地一下子揭走了他那顶大鹏展翅状的乌纱帽。乌纱帽被竹箭串着钉到了桅杆上,双翅颤颤抖擞,犹如活鹰。吴仁兴嚎叫一声向后仰倒,像大肉球一样滚了两个蛋,满面骇然,惨无人色,声嘶力竭地喊道:“陆同章你在哪里?快快过来救我!” 陆同章正在奋勇杀敌,听到了吴仁兴的叫喊,心里骂了一声“脓包!”,并没打算去保护朝廷吏部尚书李大人的表弟吴仁兴,但一起并肩作战的陈将军却声色俱厉地对他下达了命令:“你快回去,保护好吴大人!”于是,陆同章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指挥船去做吴仁兴的专职保镖了。 心系旧故的沈如月看到陆同章回来了,立刻坚决地请命参战:“陆大人,请您允许我下船参战!求您了,您就答应我吧。” 陆同章还没来得及说话,吴仁兴吴大人倒先叫嚷了起来:“求什么求!去参战还用求吗?不参战你来干什么?陈将军都亲自出战了,你还在这呆着干嘛?去,去,去,快去!” “是,大人!我去。”沈如月脸上现出扭曲的激喜,但却没有立即行动,祈求的目光望着陆同章,等待他的确切答复。 陆同章微一犹豫,点点头,说:“小心!” “嗯!”沈如月脸上掠过天光乍现的喜色,坚定地点点头,说:“放心,我不会给您丢脸,更不会给您惹麻烦的!”心中激切的她像是被机括发射出去似的,“嗖”地一下纵身扑了出去,几个提纵跳跃就几乎到了最前沿战场。最前沿战区的冲锋主力是熟人,有林天鸿、杜飞虎、雷星和以刘克言为首的一些泰山派道士,等等。 冲过形境狼藉不堪、气味让人恶心的苇荡地区,前面就是画面惊艳、气味芬芳的荷塘了。此时的军容阵列已经混乱的无法区分前锋和后卫,军船和江湖民间舟筏交错混合了,正规官兵和团练武装、江湖帮派人物被动地进行了掺杂整合,看起来反而更像威武悲壮的大战阵容了。 火光照映下的浩大荷塘显示出无比的妖冶,让人感觉静美的诡异神秘,也让人感觉更加危机四伏,几乎所有人都主动停止或减缓了行进,似乎不忍心破坏这美好,也似乎对着美好产生严重的心理恐惧。 剿匪主帅陈将军定力不失,有胆量,有气魄,挥剑大喊:“前进者生,后退者死,等岛者有赏。将士们、勇士们,冲啊!” 陈将军恩威并重的话蔓延、传染了整个战线,在滔天的喊杀声中,又一轮大冲锋开始了。 有一股官兵在一个相貌奇特的军官的率领下,格外的突出,大刀阔斧地削砍斩切,劈波斩浪地率先冲进荷塘。那军官挺着虎背熊腰,扭动着猪臀牛腚,短腿跨立船头,长臂高举森森钢刀,撅着山羊胡须,抖擞着老鼠眉毛,虽然胳膊上中了一箭,仍然像个嫉恶如仇的怒目金刚一样暴跳着叫嚣:“前进者有赏,后退者格杀勿论,兄弟们冲啊!” 这一梯队官兵冲锋的很勇猛,很迅速,但几乎全军覆没于白莲教机关巧匠设置的暗器之下,那位天赋异禀的军官只能自食其言停止冲锋,暂作修整了。 荷塘里发射出的密集箭雨令围剿大军惊慌失措地用盾牌遮挡、手忙脚乱地用刀剑拨打,虽然猝不及防,但有前车之鉴,所以造成的伤亡倒不是很大。前进的速度虽然慢了些,但终归抵达了荷塘深处,再往前就是栈桥了,身手灵活的人就可以如履平地般地迅速登岛了。 事情总是差强人意,白莲教的二重防护没这样容易攻破,到了荷塘深处,最为惨烈的近身搏斗才真正开始了。几乎是在一瞬间的同时,莲花荷叶下的水里突然冒出了无数水鬼伏兵,围剿大军的船只陷入了刀砍斧凿的窘境,船上的勇士们陷入了神出鬼没的镰枪钩铙制造的危险局面。水鬼们凿砍船底,顶掀舟筏,或者用钩镰枪直接攻击,有的直接当场被刺死,有的被拖入水中割开了喉咙。明暗有别,利弊明显,剿匪军兵既要提防身旁暗处的突袭,还要格挡躲避远处射来的箭簇,骤然高度紧迫起来,感觉危险无处不在,生死间隙一发,整个战线又变得非常混乱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的混战,无战术可讲,更无兵法可言,已经无异于江湖上的群殴打斗,人人自危,各自为战,依仗的只能是自身的反应速度、应变能力和自身的抗击、反击能力。这样一来,江湖上那些擅长于只身硬拼的人物远远要比正规官兵有优势了,他们的反应速度、应变能力和迅疾有力的攻击能力使得他们又必然地成为了进攻的先锋队。 投诚反戈的雷星部众更是勇于甘当最前锋。他们出身于白莲教,对白莲教的防守基本上知根知底,他们知道更大的危险还在前面。栈桥到湖心岛的一整圈水域密布着□□和深水□□,杀伤力比冷兵、暗器要大的无边,就算官兵依仗人多势众硬趟过去,湖心岛边缘的□□阵也会让他们死伤惨重寸步难行。霹雳堂是白莲教所用□□的最主要提供方,而雷星则亲自参与了布防设计,他最清楚危险的严重性,也最清楚拆除破解危险的方法。所以雷星最急于带着部众往前冲。但,变节叛教的雷星已经被林青尘列为主要诛杀目标,而抗战在前线的白莲教教众也接到了诛杀命令,并积极予以实施,所以,雷星的冲锋所面对的压力和危险是最大的。其次就是杜飞虎。碍于漕帮势力,林青尘对杜飞虎的消极沉默叛教是保持容忍的,但绝不能容忍他此时的积极对抗,所以,第二号主要诛杀目标是他。至于林天鸿,林青尘虽然对他气恨恼怒,但还是不希望他死,下达的命令是尽可能活捉生擒。 巧合的是这三个与林青尘关系复杂的汉子被动地形成了并肩作战的局面,虽然是在各自为战,但相距的距离,以他们的武功足以彼此兼顾、相互照应,似乎找到了当初在蝴蝶岛对抗倭寇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快得到了加强,因为当初在蝴蝶岛并肩作战的沈如月如同异军突起,冲上来了。 125.意想不到 第一百二十五章 因为心里念旧情节作怪,雷星部众和杜飞虎虽然受到剧烈的攻击,但他们抵抗、冲锋起来还是不忍心对那些顽固执行命令的叛匪下杀手,能躲过去就不出手,能打晕的绝对不杀死,还不时地对他们点悟劝降:“兄弟们别打了,打不赢的,不要再为林青尘卖命了,投降吧,立功赎罪可以得到宽大处理······”因为他们的心慈手软和婆婆妈妈,所以他们的处境往往更窘迫,迫使的林天鸿纵跳往来救危解难。 林天鸿依赖迅疾无常的身法躲过了无数明枪暗箭,用“捕风捉影手”卸掉了无数杆镰枪长矛,用“禹龙神掌”激起滔天水浪开道前进。 沈如月的作战表现更是避重就轻地,不像是在作战,倒像是在劝和,面对一切危险都是躲避格挡,几乎以哀求的腔调劝慰:“别打了,快逃命吧,再不逃命就来不及了······”直到逼近栈桥,她只在援手解救杜飞虎时迫不得已地以甩手箭伤了四个人的手腕。 接近那蜿蜒的九曲栈桥时,雷星大声提醒:“先不要往前冲了,前面有水*雷!”同时传令自己的部众:“下水,拆掉机关弦线!”说完,他率先跳起来扎到水里。 雷星百十人的拆雷队伍无法完全拆除环岛一圈的水*雷和火*药,只在正面进攻的防护上打开了一道宽阔的缺口,陈将军调集优势兵力在缺口中长驱直入了。江湖人物惺惺相惜,并不对失去反抗的人赶尽杀绝,他们旨在找林青尘报仇报怨。但出师不利的官兵们却对所过之处游弋浮沉的残军败兵展开大快其心的杀戮。 曲桥栈道和湖心岛沿岸浅滩上都起了火,火光中全是拼杀打斗的官兵,吴仁兴已经完全确认了剿匪必胜,而且已经断定了不会再有太大的危险,他特别渴望能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露个大脸,想先行登岛,所以严辞命令自己所乘的帅船奋起直冲。帅船的优越立刻体现出来了,所到之处,其他战船统统转舵让行,并予以开道护卫或者随行防备,这让吴仁兴吴大人体会到一种新鲜的刺激、舒畅。冷不丁地一枝箭与满面红光的吴仁兴擦肩而过,吓得他又立刻变了脸色,连声大喊:“陆同章过来,过来,快过来,别离我那么远!” 浑身是胆、全身是劲的陆同章被激烈的场面给带动的热血滔滔、激情荡漾,很想跳到叛匪丛里大展身手,无奈官职卑微、身不由己,只能安安稳稳地守护着有心无胆的吴仁兴作似是而非的战事点评。 林天鸿和沈如月的目的单一而且明确,是尽最大努力搭救林青尘和灵儿免于劫难,所以,他们一登上湖心岛,就加快脚步迅速往里冲。但他们首当其冲地陷入了白莲教总舵嫡系教众的拦截包围。 三重防线的全部溃败,使得林青尘把包括负责内务的仕女在内的所有人都调派出去应战了。他们和她们好像都抱定了以死殉教的信念,义无反顾、视死如归地对一切侵犯圣教领地的人展开不计后果的搏斗拼杀。 沈如月甘冒着如影随形的危险,对故旧教众和师姐妹们进行苦口婆心的规劝:“教中兄弟、姐妹们,别再打了,你们打不赢官兵的,快逃命吧,时间不多了·······” “呸!叛徒,贱人,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沈如月如泣如诉的规劝遭来了咒骂和更疯狂的攻击。 气苦的沈如月拳打掌劈、指戳足踢,或是打落他们的兵器,或是点封他们身上的穴道,眼中含着泪花劝解:“别打了,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们快逃吧······” 突然,林青尘心腹中的心腹、冷月堂堂主冷月隐径直扑了过来,一剑割伤了沈如月的肩头,气势汹汹地喝道:“你违背师父遗命委身于林天鸿,是为不孝;做官兵爪牙与圣教为敌,是为不忠;残杀同门师姐妹,是为不义。你这不忠、不孝、不义的叛徒何必惺惺作态!出手吧,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冷月隐咬碎银牙的狠辣话说完,身势追星逐月而起,宝剑电光火石般刺向沈如月。 冷月隐施展的这一组合凌厉的招式是冷月宫独门绝技“追星逐月幻影术”和“星月剑法”,但她未能深得领悟,施展的还不纯熟,沈如月躲闪了几下就用剑把她逼迫住了。 沈如月急急地说:“师姐,我没做官兵的爪牙,更没杀咱们姐妹,你别跟我纠缠了,快带姐妹们逃命吧!” “呸!我与圣教共存亡!”冷月隐抽剑变招,又对沈如月连下杀手。 沈如月拆解着冷月隐欠火候、有失水准的“星月剑法”,口中说话如同倾洒玉珠:“师姐,错了,我们以前都错了,百姓怨恨、江湖敌对、朝廷震怒,白莲教必败无疑,回头吧,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回头?哼!我先砍了你的头······”冷月隐突然感觉后颈被戳了一下,抬起的宝剑凝滞在空中斩不下去了。 是林天鸿点了她的穴道。 林天鸿摘掉冷月隐的剑,把她拦腰扛起来,急匆匆地跑向瞭望台倒塌的废墟。 惊恐失色的冷月隐竟然猛然想起了被林青尘粗鲁扛起来扔到床上的情景,立刻心跳加快,叫喊了起来:“哎!你想干什么?你要是敢······色鬼,你放开我······” 林天鸿一挥手指,又点了冷月隐的哑穴,说:“你先藏在这儿,等会儿穴道会自行解开,想办法自己离开,机灵点!” 刚把冷月隐给遮盖掩藏起来,一大群官兵就紧随着杜飞虎、雷星、刘克言等人杀了过来。白莲教众很快就处于了寡不敌众的劣势,纷纷被斩杀在血泊之中。 沈如月看到不熟悉的教众被杀还能强忍着不去干涉阻拦官兵,但眼睁睁看到同门师姐妹受伤倒地惨遭乱刀时,就实在无法无动于衷了。她尖利的大喊一声,纵身而起,一个饱含愤怒的惊艳飞脚把那个好像在剁肉馅似的官兵给踢飞了出去,砸倒了四五个。这令很多官兵吃了一惊,愣了片刻,纷纷围上来对着沈如月举刀相向,但看到沈如月亲手掌毙了那个奄奄一息的冷月宫弟子,他们反倒犹豫了。 “误会,误会,不要误会!”雷星、杜飞虎急忙上来解释,为沈如月冲动的不当行为圆场:“拳脚无眼,难免误伤!” “什么他娘的误会!我看她是故意的!”被沈如月踢飞的那官兵羞恼地冲上来,举刀就要劈沈如月。 林天鸿伸手扭住了那官兵的手腕,说道:“这真是一个误会,你还是赶快往前冲吧,否则功劳就被别人抢去了。” 林天鸿强硬的气场、坚定不移的指力和其他官兵们的争功气势起了作用,那官兵没有清算被踢一脚的糊涂账,说了句“若不是看你是个女流,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然后回身加入了追杀叛匪的阵列。 林天鸿在沈如月愤怒的拳头上紧紧握了一把,叮嘱道:“千万不要冲动,我们救不了这许多人,还是抓紧时间去找灵儿和青尘吧。” 沈如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落下了一串眼泪,猛地转身往里冲去,听到身后刀鸣剑响和师姐妹们的惨呼,她心痛如绞。 在白莲教放养鸡鸭的坡岗林地里,刘克言突然做出了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竟然毫无征兆地突然以“疾风扫落叶”的紧俏招式抹了那个形貌奇特的、如同殿上金刚般军官的脖子。 猿啼般的嚎叫随着喷射的血箭冲出喉管,那军官瞪突着眼睛轰然倒地了。林天鸿的心猛地一沉,感到头皮发炸,跳到刘克言跟前,沉声喝道:“师兄,你疯了?这会给咱们泰山派带来大祸!” 胸潮起伏的刘克言明白已经覆水难收了,决绝地说:“他杀了我的父母家人,我必须报仇!再大的祸由我一人承担!”他扔掉了手中的剑,步履沉重地走向那一群还在惊愕的官兵,说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动手吧!” “泰山派与叛匪同罪,格杀勿论!”官兵们叫嚷着冲向了已经弃械的刘克言。 这时,对官兵又恨又怕的沈如月冷静果断地对林天鸿和泰山派令六个道士作出了命令般的提醒:“还等什么?动手!” 于是,八个人同时纵身扑了出去,热烈狠辣地于瞬间把那十几个官兵斩杀当地。不远处有一个官兵赶巧看到了这一幕,放了一箭转身撒腿就跑,沈如月又决断地吼道:“拦住他!”立刻飞身追了过去。结果是林天鸿赶在了沈如月的前头,隔空一掌把那官兵打瘫在地。沈如月又在那官兵身上刺了一剑,拉着林天鸿的手往回跑,对着泰山派的道士们喊道:“快走,离开这儿!” 在通往白莲教圣母大殿的路上,遇到了林青尘的心腹仕女团队组成的最后防线,林天鸿和沈如月直直冲了过去,分拨开道路,便掠身扑向了殿前广场。却意想不到地看到林青尘用剑架着灵儿的脖子从台阶上走来下来。 “灵儿······林青尘,你到底想干什么?”沈如月立刻从震惊中明白过来,气得、恨得、心痛得玉面铁青,浑身发抖。 林天鸿喝道:“青尘,你快放了灵儿,现在逃命,或许还有机会!” “我不逃也有机会!”林青尘脸上似乎洋溢着自信的笑容,说:“我把白莲教教主献给官兵,这份大礼绝对拿得出手吧!” 林天鸿一愣,问道:“你造反不成,又想归顺朝廷?” 林青尘说:“连你都为朝廷出力了,我当然也要不能落后啊!你不是一直都劝我嘛!” 林天鸿喝道:“可是你不能拿灵儿当筹码啊!” “她是白莲教教主,是叛匪匪首,除了她,还有更好的筹码吗?”林青尘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林天鸿,沉声说:“你们急着来干什么?不是也想擒了她邀功吗?咱们兄弟一场你就把她让给我当作翻身的本钱吧。” “卑鄙,无耻,混蛋!”沈如月的嘴里咬钉嚼铁地蹦出了这几个字,厉声喝道:“放开她,否则我杀了你!”她绷直、绷紧了手掌,迈着似乎可以踩碎地面的沉重步伐,走向台阶,逼近林青尘。 “站住!”林青尘手中的剑贴上了灵儿脖颈上的肌肤,说:“你杀不了我的,更不要逼我杀她!” 沈如月不敢再往前走了,直直地盯着林青尘,怒睁的杏眼几乎要喷出火、喷出血来,胸脯剧烈鼓动着,似乎有压力巨大的气血在澎湃运行。 “姐姐,你不要管我了!”灵儿竟然微微一笑,笑容中显现着凄苦和欣慰,说:“只要他没事,我怎么样都愿意。你们也不能有事,都要好好的!” “不,灵儿······”沈如月痛苦地摇头,声泪俱下:“妹妹啊,你怎么这么傻呢!” “不,姐姐,灵儿不傻······”灵儿脸色又现出了那种别致的欣慰笑容,说:“如果换做你和大哥哥,你也会愿意这么做的,对吗?” “我······他······”沈如月慌乱的眼神看了看林天鸿,激切地摇头,说:“不,不能这样,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呢?” “青尘,你听我的······”林天鸿急转着身子四面顾望,说:“放下你的剑,带灵儿走,以你的武功,现在或许还能带着灵儿逃出去。” “走吧!立刻走!”沈如月坚决果断地说:“我们帮你,从后面逃,一块杀出去!” 林青尘唇角抽动着,目光凝视着远方,好像心中深谋远虑地权衡着利弊得失。“不逃!”他剧烈摇头,说:“逃,九死一生,再无翻身机会,不逃,也未必会死,有七成把握绝地逢生。把灵儿交出去,暂且混过这一关,以后我们再想办法把她救出来。” “不行!”沈如月厉声说:“被官兵带走,还能有救出来的机会吗?你没听说他们是怎么折磨唐舵主的嘛!灵儿替你背着教主的名头,罪名会更大。你快把灵儿放了,否则,就算你把灵儿交出去,我也不会让你如愿。” 林青尘叹了一口气,说:“既然你说的这么坚决,看来我是真的到了绝路了。其实我也舍不得灵儿,那就让我们一起死好了。我兜里还有两颗霹雳弹,那就让我和灵儿用最热烈、最震撼的方式一起粉身碎骨、灰飞烟灭吧!”然后,他很深情地望着灵儿,磁性的所以充满魔力:“灵儿,我们一起死你开不开心?” “嗯······开心!”灵儿点点头,脸上泛起感动、欣慰、满足、痴迷的笑容,眼睛却流出了泪。然而,这含义复杂的笑容转瞬即逝,她又用力地摇头,惶恐地说:“不,你不能死,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要坚持活下去!”她突然提高声音喊道:“姐姐,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你不要阻拦尘哥,你不要管我了,求求你了······” 126.顺水推舟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短暂的静默后,嘈杂的叫嚷声和欢呼声由远及近,剿匪大军密集地合围上来了。 林青尘运气高喊:“天兵勿动!叛匪首领白莲教教主灵儿已被擒获,我要见吴仁兴吴大人!” “噢!原来白莲教教主是这么个小娘们儿!咱们忙了大半夜反倒被白莲教内杠抢了功!”官兵不识白莲教主面目,不知林青尘为人,以眼前所见为实,嗟叹之余,一个军官指着林青尘问道:“你是何人?这个女子当真是叛匪首领白莲教主吗?” 面对雄兵压制的质问,林青尘毫不慌乱,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吴大人安插在白莲教总坛的内应,苦等多年,只待今日。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她就是叛匪首领白莲教主。” “他胡说,他不是内应,他是白莲教堂主,是副教主,其实他才是教主,他在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将军你们可不要上了他的当!杀了他,杀了他们······”杜飞虎和一些江湖人士叫嚣着嚷了起来,并有一拥而上的迹象。 “站住!你们都退后!”那军官举着刀,颐指气使地喝叱江湖草莽,说:“这可是紧要的大事,必须等主帅和吴大人来了才能定夺!” 江湖草莽们都哑然了,只能退回来等待官方定论。雷星一直在保持着坚毅的冷静,他太了解林青尘的能耐了,断定这次林青尘又赌赢了,不但可以性命无忧了,很可能还会因此得到褒奖。他对林青尘又恨又怕,可是又斗不过他,他不想再跟林青尘斗了,希望以后不要再遇到他。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等待主帅将军和吴大人的时候,雷星带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部众们去拆除那些未曾拆除的水*雷炸*弹了。摆弄火*药才是他的专长,他希望凭这项专长找到一条适合自己、属于自己的路。 ·········· 太阳出来了,天亮了。岛上浮动的袅袅烟雾里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和焦臭,嗅觉的刺激使人们脑海里重温这惨烈的征战杀戮。在没有接到任何讯号的情况下,散乱的队伍从后到前依次自动让开了一条威严壮观的森严夹道,雄赳赳的陈将军和颤悠悠的吴大人昂首阔步地走来了。陈将军光荣负伤,胳膊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上洇出的血迹更增添了他的气概。吴大人又戴上了那顶受损的乌纱帽,随着他饱满躯体的嚣张颠动,乌纱帽两侧的双翼抖擞颤动,似乎要展翅飞翔。 看到了吴仁兴,林青尘的心更稳了,脸上却拿捏出“他乡遇故知”般的激喜和相逢恨晚的急切,声情并茂地喊道:“哎呦,吴大人,您总算来了。青尘日盼夜盼,总算把您盼来了!”拉着灵儿急匆匆地冲下台阶,拿剑的谨慎态度和剑锋与灵儿脖颈的距离恰到好处地表现了他的真诚和匪首的危险。他不容吴仁兴回过神来,迅速地欠身低头很不方便地行了一个马虎的躬身礼,语速奇快地说:“青尘参见大人!大人您可真是神机妙算,谋划的这等妙计简直鬼神难测!我依计而行,果然在密道截击成功,擒获了叛匪首领白莲教主!大人您简直就是当世诸葛啊!” “哎······啊······噢······妙计······”吴仁兴像似被烟雾喷晕了似的,茫然不知其所以然,眯瞪着眼睛发出了一连串的讶叹,然后说:“林兄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咱们······” “大人您待青尘如兄弟,青尘待大人您如父兄。青尘永远不会忘记大人您的教诲和栽培。这许多年来,青尘虽身在白莲教,但心始终追随大人您,无时无刻不渴待您的大驾,无时无刻不在思归您的麾下。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青尘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彻底查清了白莲教搜刮的钱物隐藏的全部所在,青尘现在就带大人清点查收。大人,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您得多派些人去啊!”林青尘抢话截击了吴仁兴的舌头,急如星火崩豆似的动之以情,晓之以“利”,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眼神都带有热烈的诱惑。 吴仁兴对林青尘扣的大帽子感到舒坦体面,听到请自己去查缴大宗的财物,更是双眼大放异彩。他“啊······噢······哦······”地又发出一串慨叹,然后又说:“你啊你······没错,总算没辜负本官的良苦用心,总算没辜负本官对你的信任,呵呵······这下好了,剿灭了叛匪,缴获了其为恶所得,呵呵,皆大欢喜了嘛!”他抖动着胖乎乎的手指,对着林青尘指指点点,点头又摇头,做作的动作和大脸上得意的笑容都带有猥琐的暧昧意味。 陈将军对此中的离奇还是持有怀疑态度的,不敢就这样含糊着过去,问道:“真的是这样吗?吴大人,他真的是你的人?真的是你按插在白莲教多年的内线?” 这时,白莲教主灵儿说话了:“我谋划如此周全,还是一再泄露机密,原来是你一直在与这狗官暗通往来!林青尘,你可真混蛋!我纵然做鬼也要缠着你不放!”她恍然大悟的神色和咬牙切齿的狠话打消了陈将军的疑虑。几乎所有人都相信了吴仁兴和林青尘深谋远虑的卧底计。只有林天鸿、沈如月和林青尘本人听出了灵儿最后一句的话外之音是内心的倾诉、是热烈的赌誓。灵儿太爱林青尘了,死了也爱,做鬼也不愿离开! “你白莲教离经叛道、欺辱百姓、危害朝廷,今日覆灭乃是必然结果。林青尘所为都是由本官授意,你恨吧、骂吧,本官照单全收!等着你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押赴京城,像东州唐匪一样游街示众、凌迟处死,做鬼你也必将是残缺不全,没个鬼样!”吴仁兴以傲慢跋扈的得胜者姿态先是宣扬了自己的大义凛然,而后又暴跳叫嚣了一番恶毒的咒骂,这令所有人都为之吃惊、为之动容。 陈将军愣了愣,也豁然大悟似的说:“哦!嗯!原来吴大人对白莲教的反叛之心早有洞察,而且做了这么周密深远的安排!”他脸上现出夸张的钦慕的光彩,接着又说:“吴大人在地方为官,却心系朝廷社稷,心系天下安危,真是令人佩服!不过,至于朝廷如何发落匪首,你我还是不要妄断。毕竟她不是一般的凶犯!” “哦!”吴仁兴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了,大连盘子上现出一下尴尬,窘迫地说:“对,对,对!下官只是协助将军您来剿匪,怎么做还是您说了算,最终还是朝廷来决断!” 为将、为官多年养成的敏感和警惕使得陈将军特别留意到“朝廷”二字,这两个字在吴仁兴嘴里说出来,就是尚书李大人的代名词。他感觉吴仁兴是有意搬出大靠山“表兄”来震慑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糊涂对荒唐,就这样顺水推舟吧!他很快调整到合适的心态,以谦逊的口气说:“我虽奉圣命前来剿匪,但绝对不敢独断专行,一切还要慎重与吴大人你商讨。集思广益,才能疏而不漏嘛!更何况此次能够顺利剿灭白匪,还多亏了你多年来苦心设计的妙计!” “哎!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吴仁兴被恭维的不好意思了,转移话题,说:“主要是将军您用兵有方,也得益于他多年来的忍辱负重······”吴仁兴指了指林青尘,又说:“林青尘智擒匪首有功,将军您可不要忘了给他记个大功啊!” “尽量,尽量!一定,一定!该赏当赏,绝不能抹杀了他的功劳!”陈将军郑重的承诺,得到了林青尘感恩戴德的道谢。但陈将军根本无视于林青尘的讨好,而是眼神犀利地盯上了沈如月,指东打西地沉声说:“陆同章,听说你带来的人不怎么牢靠,刚才差点误伤了我的将士!” 陆同章猛一激灵,心中立生惶恐,说道:“误会,一定是误会!将军您千万不要生气,回去我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误会吗?哼!”陈将军的面孔坚硬的像一块铁。 林青尘看了看一副破釜沉舟般冷峻面孔的林天鸿,唯恐事情弄到不可收拾,心又揪了起来,眼睛一转,来了主意,说:“将军,这件事我和吴大人比较清楚!若非他们麻痹匪众,我还真很难擒获匪首。这是欲擒故纵之计,是苦肉计,也是吴大人妙计中的一着,可能他们伪饰的太逼真了,差点都让咱们自己人误会。” “嗯?苦肉计?是吗?”陈将军疑虑的目光转向了吴仁兴。 “嗯?呃······”吴仁兴搞不明白刚刚死里逃生的林青尘为什么又要拦祸上身,而且还又把自己给拉进了乱局。事到如今,只能再次为他挡箭了。他愣愣地盯着林青尘的脸,找到殊途同归的契机,以便把事遮拦的圆满。他的脑筋运转到极限,以高深莫测的笑容来掩饰窘迫:“呵呵······是的,欲擒故纵、暗渡陈仓,这也算是麻痹叛匪的苦肉计吧!这些计谋兵法上自古有之嘛!我借鉴引用在将军您眼里倒有班门弄斧的嫌疑了,呵呵······不好意思啊将军,下官未曾对您事先言明,您可不要介意啊。” 陈将军当然看得出吴仁兴猫盖屎的拙劣遮掩,心中不由得腾起怒火,可是能怎么办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也得看吴仁兴表兄的面,谁让他是当朝吏部尚书呢!陈将军强压下怒气,很大度地说:“苦肉之计兵法上原曾有之,吴大人学以致用,举一反三,运用的恰到好处。计出当保严密,未曾事先言明乃是情理之中。只要对剿匪有利,我怎么会介意呢!好了,时候不早了,该收兵了!”他环视左右,大手一挥,说:“来人呢,收押匪首,整队收兵!” 127.死而无怨 第一百二十七章 威武的陈将军下达收押匪首命令的时候,林天鸿的右手紧紧箍住了沈如月的右手,左手按住了她的右肩。他两只手用的力量都很大,强烈地感觉到她不顾一切扑向灵儿的更大的力量和悸动。而在官兵拿着枷锁镣铐走过去的过程中,灵儿非但从容不惊,而且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淡淡笑容。灵儿以辞行告别的眼神看了看多年来相依为命的姐姐——沈如月,看了看崇拜敬仰的大哥哥——林天鸿,然后用深情的目光望着让她爱的甘愿去死、做鬼也不愿离开的、最亲密的男人——林青尘。嘴唇微微一动,说了两个字“保重!” 拿枷锁镣铐的官兵走来了,林青尘收起了宝剑,灵儿却突然地做出了激烈的举动。她猛地往林青尘身上一扑,紧接着飘身迅速后退,像霓裳飘摇的仙女、像展翅于飞的彩凤一样飞向高远,落到了最高一层台阶上。 林青尘被撞了一个趔趄,回身举起宝剑,指着台阶上的灵儿喝道:“今日你已插翅难逃,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伸手摸向口袋,脸色猛然变了,高声喊道:“小心!她手里有霹雳弹!快后退!”他戒备着,张开双臂掩护吴仁兴。 陈将军面无惧色,毫不慌乱,胆气雄壮地走到最前面,大声喝道:“不许退!弓箭准备!” 战战兢兢的官兵们几乎瞬间就完成了从摘弓箭到准备发射的过程。数百支闪烁着寒光的箭刃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瞄准了灵儿沉静却霸气的躯体。这么多的箭,就算一支紧挨一支地插在那具躯体上都未必能容得下,谁都能想象得出弓箭发射的悲惨后果。 沈如月几乎用足了垂死挣扎的力量也没能挣脱林天鸿的极力压制,流下了焦急、无奈的眼泪,嘶哑着嗓子以命令的口气喝叱林天鸿:“放手!” 心痛如绞的林天鸿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痛心疾首地说:“冷静,已经救不了了!” “放手啊!”沈如月以哀求的口气说完这句话后,紧绷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的确已经无法救灵儿了。 灵儿依然保持着优雅的霸气姿态,优雅地轻轻抬起了白皙优美的手,像是在自我欣赏,也像是在对别人展示手掌中那两颗乌溜溜的霹雳弹。 “只有两颗而已,救不了你的!”林青尘说着话走了出来,站到陈将军身旁,轻声说:“将军,先不要放箭,我有办法制服她!”然后用剑指着灵儿,说:“事已至此,你不要再作无谓的反抗了。把霹雳弹给我,我让你死得不受一点屈辱,不受一点痛苦。”他面孔上现出让一切女人为之动情、为之着迷的、略带忧愁、略带忧郁的表情,慢慢向前走去,迷死人的明唇亮齿间喃出嘤嘤的话语:“别动,听话,给我······” 面对心爱的男人,灵儿的身体在颤抖,脸上现出幸福、陶醉的微笑,眼神变得迷离,然而眼眶里却盈满了泪水。泪水体量很大,但就是没溢出来。她是在努力克制着眼泪,绝不允许眼泪掉下来。她像是缓解窒息似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容渐渐变得悲苦、悲壮、无畏、无惧,无所不能容忍。突然以尖利、高拔、颇具威严的声音喝道:“站住,滚开!” 林青尘被灵儿突然间的盛气凌人给震慑住了脚步,感觉这声音和气势好像很熟悉,到底在哪儿见过呢?噢!这正是上一任白莲圣母和独孤冷月惯有的声音和气势。可她怎么会突然具备了呢?她怎么会这样对我说话呢?还是出于保护我的目的吗?一定是!她对我的态度越恶劣,他们就会越相信我,我也就会越安全!她真懂事!可是我怎么会心痛呢? 灵儿好像也对自己突然产生的豪气有所诧异,她根本不习惯对人施以颐指气使的态度,特别是对这个男人。可是现在自己除了骂他,还能做什么呢?有时候骂也是一种爱的表现。此时就是!爱他就等于爱自己!爱多么荒唐,又多么神奇!为了爱,我要找回尊严。有尊严的我,他才会永远记着!他说过人应该死的轰轰烈烈,对,就这样,带着尊严去死。死在爱人的面前,真好! 灵儿婉约优雅地抬起手指拂捋了鬓发,沉稳从容地扶端正了头上华贵的莲冠,以悲吝天下的慈和目光俯视目光所及的一切,最后把深情的眼神定在了林青尘英俊睿智的、竞显风流的脸上,唇角弯起一弧似笑非笑的曲线。笑容浅显淡薄,转瞬即逝,然后,她的面孔突然变得雍容肃穆了,躯体不自觉地昂然傲立了。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威风八面,令人望而生畏,畏却起敬。这更是像极了威严不可侵犯的白莲圣母或独孤冷月。或许是上一代白莲圣母或独孤冷月的阴魂附进了她的身体,也或许是她本人福至心灵地生发出白莲圣母和独孤冷月的威严气势。她找到了尊严的感觉了!她纵声长笑,以俯瞰江山、君临天下的霸气口吻吼道:“我堂堂白莲教教主,受命于天,岂能被你等折辱!谁也别想杀我!哈哈······”笑声浩荡,四面回响,仿佛扶摇直冲天际,也仿佛从天空倾斜而来。 “你······你想干什么?”林青尘意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事了,不禁骇然失色。 林天鸿和沈如月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不忍睹视却更不忍错过。这将是最后永恒的画面,再拥有的只是刻骨铭心的印记,永远的回忆! “放箭!”恼羞暴怒的陈大将军声嘶力竭地施发命令的时候,灵儿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并用泪光婆娑的眼睛扫望了亲爱的姐姐、亲爱的大哥哥和最最爱恋的男人——林青尘,而且唇齿间流淌出两个字“保重!”与此同时,她也用力捏启了霹雳弹的机括。当数百支强劲的羽箭组合成横飞的骤雨、组合成合围的铁幕推向、压向、砸向那具惊艳的躯体的时候,世间最为轰轰烈烈的画面猛然出现了。 灼目的火光轰然大闪,惊天动地的炸响声中,羽箭编织的雨幕溃败了,合围的铁幕垮塌了,数百支本来目标明确的利箭瞬间都疯了似的返身倒击了。嘈杂、狼狈的混乱里响起了沈如月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灵儿!”。沈如月气息闭塞昏倒了,林天鸿的身体也垮塌似的瘫软了下去。人们发现惊艳绝伦的白莲教主彻底消失了。空气中氤氲浮动着硝烟和血雾;台阶上下密布着血浆和破碎的皮肉;靠近前沿的人有的中箭身亡了,有的被白莲教主的血肉渲染了;损毁的莲冠从台阶上滚了下来,滚到了林青尘的身前。 林青尘颤抖着双手去捡地上的莲冠,极力把眼眶里的泪水收进了鼻腔,站起身、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悲伤表情,又是一副坚毅冷静的面孔了。“将军,匪首白莲教主畏罪自杀,已经粉身碎骨,只剩下这顶帽子了!”他把那顶冒着烟气的莲冠恭恭敬敬地捧到陈将军面前,又说:“将军,刚才您一定受惊不小吧!” 陈将军处变不惊,保持着见惯了大风大浪大场面的镇定沉着。胆大心细的他当然可以从沈如月的反应中捕捉到非同寻常的信号,当然可以断定这些人跟白莲教有复杂的关系,也断定了吴仁兴和林青尘演了一场唱和互映的双簧戏。他感觉自己被愚弄的太深了,这是从军以来打的最窝囊的一场仗,而且这窝囊还不是敌人施加的,自己还不能言明。没办法啊!谁他娘的叫他有那么个尚书表兄呢!利益休戚相关,太他娘的奇妙了!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顺水推舟到彼岸得了!就这样吧,演吧,反正整个朝廷的人都在演戏,已经够荒唐了,我演一把还能再荒唐到哪儿去! 陈将军看透,但不点破,没理会林青尘的关心,更没再看萎顿在地的林天鸿和沈如月,而是以冷峻严肃地作了最后总结:“匪首已死,匪患已除,清点俘虏,收兵撤退。医护营马上救治伤员,事务处留下协同吴大人统计缴获的战资钱粮。” 对于吴仁兴来说,作主处理战后事宜才是最实惠的差事,他认为这才是陈将军给他的最大情份,他掩饰着心中的狂喜,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躬身行礼目送陈将军凯旋离去。心想:陈将军可真是个好人,聪明、大气、会办事,他的名,我得利,两全齐美、皆大欢喜嘛! 该走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事务处长官也是个看透事的明白人,陈将军都处处忍让给面子的人,他当然也不敢得罪。他像个小跟班一样,带着人跟在吴仁兴的屁股后面,随林青尘去了白莲教总坛的各类库房。吴仁兴眼睛不看的金柜、银柜,他看到了也当没看见,查看清点、登记造册完全按照吴仁兴的指挥办,而且还主动替吴仁兴掩饰,不该让属下看到的绝不让他们看到,看到了也严命其忘掉,尽最大努力少让人知道吴仁兴中饱私囊。毕竟吏部尚书对人事任命、提拔起着最关键的作用,而吴仁兴成事儿或许不足,但若是坏事儿还是有余的,自己犯不着自堵门路。有前车之鉴嘛!陈将军都荒唐地顺水推舟了,自己荒唐对荒唐也无所谓。好在吴仁兴还算心有顾忌,瞒报侵吞的数目也只相当于总数的九牛一毛。白莲教搜刮的民脂民膏太巨大了! 128.殓葬 第一百二十八章 林天鸿潜运内力为沈如月推血活脉行气通窍,用了接近一炷香的时间,沈如月才幽幽醒转过来,吐出了几大口淤血,扑在林天鸿怀里无声地哭泣。 吴仁兴非但瞒报侵吞了许多明面上的银子,林青尘还许诺给他数额巨大的私藏,这令他心花怒放,兴奋的无以复加。出岛的路上,他感到腿脚欢快,步履轻捷,仿佛猛然间年轻了十几岁,仿佛体重减轻了几十斤。走过林天鸿和沈如月身边时,吴仁兴停住了脚步,挺直了分不出腰臀的身子,以威胁的口吻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跟白莲教是什么关系,就算我不知道你们跟白莲教具体是什么关系,我也知道你们同样有涉案嫌疑!今天看着青尘的面子,我救了你们,现在也同样看着青尘的面子,不跟你们计较,你们以后老实点,要是犯了什么事儿,哼,青尘也帮不了你们了!”他这一番话,不但撑了自己的威风,而且还壮大了林青尘的面子,也可以算作对林青尘巨额馈赠的投桃报李的开始。 林天鸿对吴仁兴和林青尘挽救了自己和沈如月的事实不能否认,但却无法对他们产生任何好感。他对吴仁兴外强中干的威胁回以嗤之以鼻的冷笑,也自感无味地摇头苦笑,冷笑和苦笑都带有讽刺意味。 吴仁兴大摇大摆地先走了。 林青尘回望巍峨大殿,不胜感慨,扫望灵儿自尽消失的那片血肉涂炭之地,心中一阵剧痛。他抬起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来,默自慨叹:“一切都过去了!一切还需从头再来!只要活着,总有希望!”然后,他的信念又坚定了,对自己用“机智”和“面子”救下来的朋友说:“你们不要怪我,无论如何,灵儿都必死无疑!” “灵儿是为你死的!”沈如月沙哑着破碎的嗓音说:“是你把灵儿推上了高位,是你害死了灵儿!” “是我把她推上教主之位,也是我一手策划了举兵谋反······”林青尘脸上现出一些窘迫,但却极力为自己辩驳:“但灵儿是心甘情愿追随我的,是她自己愿意死的,她是自杀死的!”他又忽然感到心虚了,那没必要跟他们多做解释了。于是,严肃地作了提醒:“刚才吴大人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以后好自为之吧!”然后,急匆匆地去追随承诺带给他无限希望的吴仁兴去了。他从陈将军和事务处军官那里解读出深意,已经断定吴仁兴绝对不是他以前所了解的吴仁兴,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大树,是值得投奔的靠山。 所有人都走了,战后的湖心岛笼罩在深邃的死寂和无限的狼藉之中。正午的日头疯狂地热烈起来了。 “如月,你气血攻心已经受了内伤,不要再伤心了!”林天鸿怜惜地擦拭着沈如月脸上的泪水,拂拭着她哀痛疲惫的脸,说:“想开些吧,咱们去找找灵儿的尸骨,收殓入葬,埋了吧,免得再遭受风吹日晒。”他安慰沈如月不要伤心,可是想起了灵儿生前的音容笑貌,他自己倒心痛不堪起来,声音变得哽咽酸涩,眼中盈起了泪光。 “灵儿······”沈如月这才意识到还有比呆呆地伤心流泪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去做,她忽然猛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趔趔趄趄、一步三摇地扑向那片血肉涂抹的区域。“灵儿······妹妹······”在地上摸爬着捡拾肢体、皮肉:残手、断脚、筋骨相连的碎块、蓬乱纠缠的头发、花白青紫的肠胃、血肉模糊的内脏······寻觅、拾捡、摆放、拼凑着残碎的人体器官组织。 沈如月涕泪满面,满身、满手的血污肉泥,像神经错乱的爬行动物一样在地上迅速而又慌乱地爬行。可是,无论如何也拼不出妹妹的样子了。她瘫软着,痛不欲生地伏到了地面上,探寻、感触妹妹的气息和温度,感觉到了虚无中的真实,感受到了真实中的虚无。 突然,沈如月的目光触及到一团形体奇特、无比柔嫩的血肉上,触目惊心的刺激炸开了,脑海最深处、心脏的最底层仿佛猛然受到了天崩地裂般的重创。她尖叫了一声,扑过去趴在那团血肉前咬着牙无声飙泪,用拳头捶打地面,用额头碰撞地面,似乎不自伤自残就无法宣泄心中的绞痛,不做这一系列疯狂的运动就无法缓解窒息般的气绝。 林天鸿跑过去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啊!这······这难道是个胎儿?哦······”眼泪瞬间溢出了眼眶,他的意志仿佛瞬间被击垮了,被抽掉了骨架似的瘫软了下去,抱着捶打、撞击地面的沈如月,痛苦地摇头,说:“不要这样,如月,你不要这样!” “灵儿的······这是灵儿的孩子······噢······可怜的孩子······”沈如月用双手轻轻捧起那团牵连着脐带的血肉,如同捧着圣物一样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唯恐失落,唯恐损伤,泪光晶莹的眼睛里泛起母性的慈蔼、祥和、爱怜、神圣、伟大。然而,这个人世间、宇宙间最庄严美好的表情很快就灿若烟花般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瞬间形成的痛心疾首、气息如窒的悲痛、哀伤,“林青尘,你这个王八蛋!”沈如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嗓子,眼前一黑,歪倒在林天鸿的怀里。 ······ 沈如月苏醒过来的时候,林天鸿已经完成了一个奇特、神圣的母子殓葬过程,在坟前立了一块木牌,上面题写着“烈女白莲教主灵儿之墓”。题字所用的笔墨是官兵事务处军官登记缴获物资所用的。身为记录文书,凯旋撤退时竟然遗落了笔墨和高级砚台。 林天鸿自认为木牌上的题字还算恰当,但沈如月却不这么认为,说:“人都死了,还要这样的称谓干什么?其实灵儿最不愿意做的就是白莲教主。”她在另一块木板上写下“痴心怨女灵儿之墓”,换下了林天鸿立的那块木牌。 ········· 林天鸿和沈如月是三个多月后才离开的。之所以在战后湖心岛待这么久,是因为沈如月需要静养身体,并坚持多陪陪灵儿。而事实上因为陪守灵儿的坟墓反而影响了沈如月身体的康复,回忆往事、触景伤情导致了她的内伤时好时坏、久难痊愈。直到离开的时候,沈如月身上还遗留着心肺悸痛和眼睛见风流泪的病根。灵儿的惨烈丧生,对她的打激太沉重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情绪依然非常低落,没注意到湖面水位的下降,忽视了湖心岛边显露出来的大范围淤泥,似乎也没看到干裂的淤泥板块缝隙里钻出的杂草,直到把搁浅的小船拖出去很远时才惊觉,数月的无雨干旱导致天地间缺水了。把船划到运河航道时,发现情况更糟糕,运河航运已经中断,往日清波荡漾的河道成了污泥澎湃的沼泽,长风浩荡里卷扬着干枯鱼虾的腥臭。在泥浆比水量还大的河道了划船简直是体力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于是,他们弃船登岸,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小镇的街道上,突然看到前面巷子口有一个人形色慌张地冲了出来。那人在巷子口作了极短暂的停留,转身后望,手支着膝盖大口喘气,然后像落荒而逃的狗一样狼狈地夺路狂奔,对着林天鸿和沈如月走去的方向冲来了。 林天鸿急忙拉着沈如月的手为这位逃难者让路,可是逃难者还是正对着沈如月抵了过来。“嗨!”林天鸿一抬手,把抵人者给拦停了,说:“你怎么不看路?撞到人了!哎,怎么是你!”他发现这个人自己认识,竟然是崔成府中干杂活的孙五。 “去你的······”孙五此时的脾气非常恶劣,对于胆敢拦路者是先骂后打再敲竹杠,但认出拦路者是林天鸿时,就把未曾骂完整的话给硬硬咽了下去,后面的步骤也全部取消了,但依然神色焦急:“哎呦!公子你快放手!来不及了!” 林天鸿看清了孙五的丧家犬样子,更不放手了,问道:“怎么了?你跑什么?”没等孙五回答,他已经明白了。巷子口追出来一群拿着棍棒的人,气势汹汹地叫嚣着冲了过来:“在那儿,上,快上!敢偷咱们老爷的东西!打!打死再报官!” “你······你偷人家东西了?”林天鸿强制性地把孙五肩膀上的包裹给拽了下来。 “没偷!我捡的!哎吆,公子快救我!”看到棍棒即将临头,孙五脸上的表情远没有嘴硬,吓得往林天鸿身后躲闪。 目标人已经完全被遮挡住了,那群人依然本着“言必行,行必果”的宗旨,把棍棒抡了下来,而且把目标扩大了一倍多,把林天鸿也包括在内了。 “哦!”林天鸿吃了一惊,干脆往前迎了一步,双臂运力一举,三根棍棒折断了,那三个用力过猛的人被诳的冲过了头,有一个还扑到了地上。 “你们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人!”沈如月发出了三个多月来的第一声怒吼。 那群人根本无视于弱女子的喝叱,而是指着林天鸿喝道:“他们是同伙!不是小毛贼,是江洋大盗!大家一齐上!” 乱棍即将打下来的时候,林天鸿右掌向后拨开孙五,左掌向前推出一团气浪,把六个挥舞棍棒的人击飞了出去,摔成一团。他大声喝道:“不要再打了,把东西还给你们,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然后用脚尖勾起地上的断棒,抓在手中一捏,飘散下一片碎屑粉末,说:“要是还不罢休,你们先掂量掂量有没有它硬!” 那些人全被威慑住了,互相顾望,没再敢往前走一步,一个人故作勇敢地挺直了胸脯,外强中干地说:“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只要他再敢来偷东西,我们绝对饶不了他。”他不再强调“他们是一伙了”,摆明了目标只针对孙五了。 林天鸿笑了,说:“如果他再敢去偷东西,你们就是把他打死,我也不管了!”说完,把地上的布包捡起了扔给了那人。 那群人走了,孙五却埋怨起林天鸿了:“公子,你说呢干嘛拦我的路呢!否则我早就跑远了。” “我不是拦你的路,我是救了你的命,否则你会被他们打死的。那么粗的棍棒,一下你也未必会挨得住!”林天鸿打量着这个落魄的崔府伙计,问:“你不在崔家做事,怎么跑到这里做贼了?” “我也不想啊!”孙五怨气滔天地说:“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嘛!我总得想办法吃饭不是!都是那个崔夫人,她进了崔家的门就处处看我不顺眼······”他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现在正跟崔夫人的亲哥哥说话,脸色立刻变了,斜着眼睛瞅了瞅林天鸿的脸,感觉他并没往心里去。孙五心里松了口气,改变了口吻说:“其实也没什么!都是我不对,只是把我赶出来,没打我就已经是开恩了。” 凭对妹妹眼里揉不进沙的性子,不用孙五具体说什么事,林天鸿也能料想到差不多。崔家那些伙计们的确该好好管管了!他想了解一下崔家近况,看到前面不远处的饭馆招牌,就问孙五:“你还没吃饭吧?走,到前面一块吃!” “对,吃饭,一块吃。我可是两天没吃过饱饭了!”孙五屁颠颠地当先跑进了那家饭馆。 129.久别重逢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盘馒头、两盘青菜、一只肥鸡刚放上桌,孙五就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了鸡腿。他那狼吞虎咽的凶狠吃相,哪里像是两天没吃过饱饭,分明是两天没吃过饭。 见林天鸿和沈如月只吃馒头和青菜,孙五倒不好意思了,脸上现出了一丝羞答答的惭愧相,做了一个慷慨推盘子的假动作,说:“你们吃啊!吃鸡啊!” 林天鸿笑了笑,说:“你吃吧。我们不怎么饿。” “噢!那······那我可就全吃了!”孙五眉开眼笑,豪迈地做出了个拉盘子的硬动作,把鸡屁股揽到了下巴底下。转了转眼珠,嬉皮笑脸地说:“公子,来壶酒呗。” “得了吧你!”林天鸿故意板起面孔,说:“我也是穷人,没那酒钱。有也不会买酒给你喝,你喝了酒还指不定又去做什么混账事儿!” “好,不买就不买!我做什么混账事了!”孙五翻了个白眼,揶揄地说:“你还是穷人!有那么个好亲戚,手指头缝里落下的就够穷人吃三年!你还跟我说穷!”见林天鸿看他的眼神不是很愉快,他摆了摆油乎乎的脏手,说:“好了,不说了,你别生气!”然后继续用力地啃鸡腿。鸡骨头被他用门牙刮的咯吱响。 “五哥!”林天鸿竟然尊称他“哥”,问道:“你们庄主现在怎么样?把一切都打理顺手了吧!” “庄主好的很呢!早把一切捋顺手了呃······呃······”孙五打了一串气息悠长的响嗝,又说:“不过好像最近不怎么好,遇到了点麻烦。” “麻烦?”林天鸿问:“什么麻烦?很麻烦吗?” “嗯!应该会比较麻烦!”孙五剔了剔牙,吐出了一条体量不小的肉丝,漫不经心地说:“跟漕帮干上了,听说,还约定今天中午在西边的乱石坡决斗呢。” “跟漕帮决斗?那的确很麻烦!今天······嗨!你怎么不早点说!”林天鸿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对沈如月说:“快走,咱们去看看,或许还能赶得上!” “早点说?你没早点问啊!哎,把账结了再走啊!”孙五跳起来追到了饭馆门口。 沈如月把一小块碎银子扔给了孙五,说:“你去结账!剩下的不要乱花!” “好嘞!你们也不用太着急,这会儿八成完事了!”心花怒放的孙五伸长脖子对绝尘而去的款待恩人喊了一声,立刻缩着头前后顾盼,满脸鬼祟相,准备拿着银子夺路而逃。 “哎!你可不能再跑了!”先有防备的饭馆伙计利索地蹦出来把孙五给拦腰抱住了,保住了林天鸿和沈如月饭后不赖账的名节。 ·············· 林天鸿和沈如月联袂飘掠,急如星火地赶往镇西十里外的乱石坡。赶到时,崔府和漕帮的决斗已经结束。现场已经空无一人,满地杂沓的乱石和斑驳的血迹昭示了那决斗确实发生过。没有亲眼看到过程和结果,反而更令人感到担忧和恐慌。林天鸿知道漕帮高手众多、实力雄厚,估计崔家吃亏要大,迫切想知道崔家到底吃了多大的亏,都伤了些什么人,就顺着血迹又向西方追寻。 又脚不沾地地追出了十几里路,才看到了前面逶迤前行的几十个人影,他高声喊道:“喂!等等!” 前面的人停住了。林天鸿看清了那些人的大体轮廓。果真是崔成、薛刚为首的崔家人。值得庆幸的是从他们的状态来看受伤并不严重,而崔成、薛刚似乎毫发未伤。 久别重逢、危难中的相见······犹如雨后彩虹,热烈、悲壮······林天鸿和崔成之间的亲切感比较复杂,无法在义兄和义弟、师兄和师弟、舅哥和妹夫的关系上作确切定位,因为这三种关系都很亲密,不能区分轻重。他们激喜、激动地握手、拥抱,并交叉着胳膊重重拍击了彼此的肩膀,沿用了世间最简单、最豪迈、最诚恳的称呼“大哥!”、“兄弟!” 在回崔家庄的路上,薛刚把与漕帮发生的矛盾做了讲述。 漕帮在水路行船搞航运,崔家的车马搞陆运,干的都是运输押送的买卖,十几年来虽然不怎么对话,也还能做到各行其事,互不相犯。近几个月,由于运河淤堵成滞,南北水路不通,漕帮开启了车马旱路运输,于是,双方生意上产生了竞争,进而发生了争执。辩驳理论了几场,摩擦冲突了几次,互有损伤。这是利益相竞,也是面子尊严相争,崔家誓死捍卫,绝不让步。今天这场决斗若不是陆同章及时赶来居中调解,势必会两败俱伤、损失惨重。陆同章虽然调解了今天这场决斗,但最终还是不能完全彻底平息两家纷争,他强行决断,为两家约定了一场尽可能减小伤亡的比武决斗。决斗之期定在十天以后,双方各派高手对决,三局两胜方作主,输的一方服输认命,往后不可再生事端。 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能否认,陆同章定夺的这种方式公平合理,无论哪方获胜,结局总胜于双方缠斗不休。 亲疏毕竟有别,林天鸿当然希望崔家能赢,问道:“兄弟你有几成把握获胜?准备由谁出战?” 崔成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漕帮三堂主武功都不弱,我连三个能与之匹敌的人手都没有。” 薛刚很惭愧地说:“舅爷你是知道的,这些年发生的那两次大事,已经使咱们府上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兄弟们死的死走的走,剩下的我们这帮人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我常常愧疚不能帮庄主扩展祖业,如果镖局再失去了半壁江山,可如何对得起老庄主啊!我······我薛刚也无脸活在世上了,就算是死了也没脸去见老庄主!” 薛刚真挚恳切而又黯然的慨叹打动了很多弟兄,纷纷激愤地喊了起来:“豁出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跟他们硬拼得了!” 崔成望着这些肃穆硬气的汉子们,眼神中充满感激,唇角微微抽动了两下,豪气干云地说:“玉不会碎,瓦也要保全。硬拼,我们打不过漕帮,公平决斗我们却未必会输。还有十天呢,时间还长着呢!先回去再说。” 刚一进崔府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林霁遥爽声亮嗓的喜气声:“什么?我哥哥来了!太好了!快去沏茶,麻利点儿,沏我留着的好茶!”接着,就看到了明眉皓齿、一副干练富贵小妇人打扮的林霁遥风风火火地迎了出来。 “哥哥哎!”在“江山千古秀”的高大影壁墙前,出嫁后的林霁遥搀住了亲哥哥的手。她激喜欲泣,娇嗔地说:“这么些日子你干嘛去了嘛?你怎么现在才来看我嘛!”当她的目光主意到哥哥身后的女子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确信无疑地断定了她是谁,心中暗叹:“果真是个美人儿!”她松开了哥哥的手,专注地望着跟哥哥并行江湖、出双入对的沈如月,却想起了在家苦守的闺友郑婉君,她鼻子一酸,眼里盈起了泪光。 “哎!怎么哭了?”崔成说:“高兴坏了吧!快请大哥进啊!” “请什么请!”林霁遥猛然变了脸色,吼道:“我哪里高兴了!你见过高兴的人会哭吗?”一跺脚,转身大步流星地跑进去了。 豆腐心的林霁遥突然说出了刀子一样的话。看起来她是对丈夫发火,实际上是隔山打牛,矛头对着亲哥哥林天鸿和绝难接受的亲嫂子沈如月。 气氛立刻尴尬了起来。 幸好崔家那些勇士们都去了镖局,否则堂堂崔家主人恐怕要被他们私下里冠以“惧内”的名头了。薛刚和府内佣人们是知道内情的,庄主不是“惧内”是“宠内”是“爱内”,是太宠爱夫人了。 以往崔成面对妻子任何的撒娇耍赖发脾气都能乐呵呵地接受、化解,哄一哄、逗一逗,很快就能相处的如漆似胶,粘腻的如糖似蜜。但现在这场合不行啊!身为义兄、师兄、舅哥的林天鸿可能还不觉得难堪,但沈如月呢?她可是被林霁遥定性为导致家庭不睦的罪魁祸首,是红颜祸水类的女人了。虽然林霁遥没有直接说出冲撞沈如月的话,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明白这个理。崔成古铜色的脸上现出窘迫,眼睛眨了又眨,说:“我说······霁遥······大哥······沈姑娘······”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收场了。 还是老练的薛刚会圆场。他愣了片刻,干笑了两声,说:“夫人和舅爷兄妹情深,从小就闹惯了,激喜之下难免激动热烈,这才是真亲切啊!见着娘家人了嘛!哈哈·······好了,好了!大家别再这儿愣着了,进去吧,商量正事要紧!” “霁遥就这脾气,说气话呢,一会儿就没事了,大哥你和沈姑娘来了,她怎么会不高兴呢!来,请进,沈姑娘!”崔成说话圆场终归不如薛刚遮掩的严密,等于挑明了林霁遥心中有气。 “不了,崔庄主!”沈如月不露痕迹地淡淡一笑,说:“鸿哥,你进去吧,我到镇子上等你。” 林天鸿抢身一步抓住了沈如月的手,说:“霁遥还不了解你,了解了你一定会接纳你的。委屈你和我一块进去,留下来,让霁遥认识真正的你。”声音低沉,但很郑重、很诚恳。 沈如月微微一笑,目光澄澈,点了点头,说:“不委屈,我也很想被霁遥妹妹接纳。不管她接纳我与否,我都把她当妹妹。” 130.左右为难 第一百三十章 进了崔府,沈如月被崔成支派的女佣人软请硬拉着去见母亲崔老夫人了。在大哥林天鸿和妻子林霁遥之间的尴尬缓和之前,崔成不想让妻子再和沈如月见面,以免言语过激时再生不快,让自己的母亲暂时充当待客先锋,客人非但不会怪罪,反而会认为是礼节周全又体面的事。 落座客厅,佣人上了好茶,点燃了提神的上等熏香。崔成想把隔壁套间赌气的妻子请出来与大哥道歉说和,但薛刚已经开始说正事了。 正事才是紧要的,身为事件的最关键核心人物,崔成也急忙把心思用到这件正事上来。 若打赢十天后的那场决斗,最关键的还是选对参战对阵的人。作为崔家的主人,崔成肯定要对阵一局,他有九成把握能打赢一局。薛刚打赢不容易,但打平一局是极有可能的,但刀剑无眼,越是似赢非赢就可能越危险,所以,由薛刚出阵,并不稳妥。 薛刚在回来的路上就一直考虑,心想就算自己死了打平一局,也才只能算是为主家赢得最终决斗的资格,最关键的就是最后一局了。薛刚提议让林天鸿参加,理由是他是崔家庄主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亲戚,关系在这摆着呢,漕帮不能反对,陆同章也会赞成。这个念头一成型,薛刚又来了更完善的想法,干脆让庄主和舅爷林天鸿打头两局,得胜后第三局也就不用打了,三局两胜嘛! 薛刚的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就被林天鸿否定了。他认为,陆同章劝着、压着他们双方各派代表对阵三局,就是想要避免事态扩大,如果邀约朋友、亲戚来助阵参与,那反而更扩大了影响,若一旦出现人员伤亡,恩怨仇恨蔓延开来,那就不再单单是他们双方的事了。按薛刚的方法,漕帮输了也不会诚服,如果咬住崔家不遵守约定的理由而反悔恼羞,进而引起大规模冲突武斗,再平息就更难了。 薛刚设身处地维护着东家,来的路上也想好了退而求其次的第二方案。第一方案被否决,他立刻把第二方案说了出来。沈如月的身段相貌与崔楚楚颇为相像,惊心妆扮一番,以崔家姑奶奶的身份出战,也不会露出破绽。他知道沈如月是独孤冷月的得意门生,也听说过她的一些事迹,武功是毋庸置疑的好。 “好!这个方法比较稳妥!”崔成站了起来,真正轻松地笑了,说:“委屈沈姑娘妆扮姐姐,恐怕沈姑娘会不高兴。大哥,你得帮忙说说好话了!” 林天鸿摇了摇头,说:“恐怕这个方法还行不通!” “为什么行不通?”崔成和薛刚异口同声的这句问话说出口的时候,隔壁间里传出了林霁遥的一声吼:“行得通也不行!” 林霁遥气鼓鼓地冲出来,瞪大的红眼睛完全收纳着客厅里的三个男人。 大事没有定论,崔成没法稳下心来劝慰安抚妻子。问林天鸿:“大哥你先说,为什么行不通?” 林天鸿竟然有些怯惧妹妹的眼神,把头转向一边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如月易容妆扮一下,确实可以和大小姐以假乱真,但一交起手来就瞒不住了。武功决斗不可马虎,全力以赴之下,身法招式是隐藏不住的。我们曾和漕帮杜堂主一同流落海上,一起抗击过倭寇,杜堂主对如月了解的比较多,绝对瞒不过他的眼睛。” “瞒得过也不行!”林霁遥灵动的眼睛里现出家门不幸的悲哀。她心疼丈夫,恨不能代其排忧解难,但依然以刀子嘴说出了一番激荡人心的毒舌话:“亏你们这些大男人能想得出这李代桃僵、偷梁换柱的好主意!这叫什么事!噢!姑姐姐离家出走了,遇到事儿就想找外人来顶替,我们崔家没人了不成!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是要被人家戳着脊梁骨耻笑!岂不是丢尽了崔家的颜面,丢了成哥你的颜面。崔家的颜面不能丢,成哥你的颜面更不能丢,就算丢了家业,成哥你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也不能丢了颜面!”大义凛然的话把三个男人都给镇住了。 三个男人都感触到了林霁遥霸气侧漏的话里深意,那是饱含着对局势难以把控的无奈,饱含着对丈夫的巍峨崇敬和老姜陈酿般浓郁的爱。 “这不是没有合适的人嘛!再说沈姑娘也不是外人。”出主意的薛刚尽管感到老脸发烫,也要捍卫这不是好主意的主意,毕竟守住崔家基业才是最重要的。 崔成说:“沈姑娘跟大哥情投意合,是咱们未来的嫂嫂!遥妹你可不能再说她是外人了。咱们只是这么计划,还没······” “嗨!”林霁遥一跳脚,截断了崔成的话,羞恼地吼道:“什么嫂嫂?成亲了吗?成得了亲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这是哪门子的嫂嫂?我都还不认,你倒是着急着认了······”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我不着急认行吧!现在咱们先不说这个了。”崔成道歉哄劝了妻子,又说:“大哥不出马,沈姑娘再不能帮忙,咱们还真没有合适的人了!” “怎么没有!我去!”林霁遥把手往腰间一卡,一派英姿勃发的刚强展现无遗了,说:“我是崔家的媳妇,对阵决斗名正言顺!我倒要看看那漕帮到底有多潮!” “哎呀,别闹了遥妹!”崔成被妻子威武霸气的样子逗的忍俊不禁,笑道:“你那几招花拳绣腿,教训家里的下人们还可以,对付漕帮是万万不行的!” “吆嗨!”林霁遥又嚷了起来:“花拳绣腿怎么了?我行的端做的正,我怕什么?漕帮再怎么厉害,也总得讲理吧!噢!是你看不起我吧!你们泰山派高徒武功高,却原来也是一个德性!那好吧,来,咱们先比划比划,看看我娘家带来的功夫怎么样!”她揪打着崔成,嚷道:“先试试我的兰花指,看我不掐死你!” “哎!好了,别闹了!”崔成忙乱地躲避遮挡,满脸窘迫,非常狼狈。 “住手!霁遥。”林天鸿沉声喝叱妹妹:“你这是什么样子,怎么能这样无礼!出嫁从夫,相敬如宾。你不懂吗?真是没规矩!” 林天鸿想再对妹夫崔成说几句歉意的话,妹妹霁遥却对着他大吵了起来:“我这样怎么了?我乐意,他乐意,你管得着吗?”回头又对着丈夫崔成的脸狂喷:“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是······不······”崔成点头又摇头,羞窘的左支右绌:“哎······嗨······你看你,说这些干什么!” 薛刚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对小夫妻半真半假的吵闹情形,说不得又劝不得,尴尬的不得了,目瞪口呆地愣了一会儿,决定暂时回避:“我去安排一下,先走了!”逃也是的溜出了门。 林霁遥释放了丈夫崔成,转过身来直面哥哥林天鸿,气呼呼地说:“出嫁从夫!你倒是懂规矩!那你懂不懂在家从父、子遵父命的规矩?”她底气足嗓门大,一针见血的话立刻把理直气壮的林天鸿怼的无言以对了。看到哥哥窘迫凄苦的脸,林霁遥的气恼立刻变成了气苦,心软了下来,鼻子一抽,眼中盈起了泪花,说:“我是没规矩,但你没资格教训我,因为你更没规矩。你要是有规矩,就不会惹爹娘生气了,就不会惹婉君伤心了。爹爹病倒在床,还不是婉君煎汤熬药的帮娘伺候,你干嘛去了?佳人相伴,你逍遥江湖去了吧!哼!爹爹是怎么病的?你不知道吗?”她的眼泪扑簇簇地掉落了,喉咙里发出了七拐八弯的哭腔。 “唉呀!你说这干嘛!”崔成唉声叹气地说:“你这又是何必呢?这种事情也强迫不得不是吗!” “谁强迫他了?没人强迫他!他也别指望谁会原谅他!”林霁遥激动暴躁起来,又吼道:“你不许叫大哥,他不回头,我就不认他这个哥!” 妹妹的话犹如一支毒箭击中了林天鸿的心,不止是疼痛,还有强烈的灼烧感和焚化感。这些感觉在他脸上呈现出了淡淡的笑,冷笑,苦笑。导致了口中的语无伦次:“我回头?我错了吗?我哪里错了?我只是选择了喜欢的人而已!我······” “哎,大哥,你别听她胡说!”崔成搀住了好像犯了心绞痛的林天鸿,说:“大哥永远是大哥,哪能是她认不认的!” “我就是不认他这样的大哥!”林霁遥甩着胳膊跺着脚大吼了一声,然而脸上的表情却不像她的动作和声音那样霸道,她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抽泣了起来。 “哎呦!这媳妇的嗓门可真大哦!”院子里传来了如嗔似笑的声音和节奏均匀的拐杖杵地声。 沈如月和被花团锦簇着的崔老夫人翩翩款款地来了。 131.临阵授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崔老夫人是媳妇熬成了婆,如今成了在崔府享有最高权威的崔老太太,那根家传的、旁逸斜出的千年老树根雕成的龙头拐杖顺理成章地传到了她的手中。一步一砸地,咚咚铜铁声,珠光宝气配上古色沉香,崔老太太不怒自生威严。 婆婆大驾来临,媳妇林霁遥赶紧低头揩拭眼泪,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柔风吹得怒云去,只留温情在脸庞。“娘您慢些走,小心门槛儿!”她迎上去搀住崔老太太进了门,走到正座椅子前,一手利索地摊平整椅子上铺的软垫,一手搀着老太太转身就座:“娘您慢点儿坐!”完全是一副勤快、贤淑、细致的好儿媳自然从容的做派。 妹妹嫁入崔家后,林天鸿这是第一次见到崔老太太,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恰如其分地遵照传承的风俗礼仪来对妹妹的婆婆行礼问候,显得有些紧张和慌乱。 崔老太太完全呈现出了长辈的宽厚、随和、大度,很自然、很端庄地摆了摆手,笑道:“不要行礼,哪那么麻烦!舅爷快请坐吧!”转头又对沈如月说:“闺女,你也坐,别拘束!”相处的时间不长,崔老太太和模样身段儿与女儿楚楚三分像似的沈如月已经非常亲切了。 看着贵客林天鸿和亲切的姑娘都规规矩矩地坐下了,崔老太太慈祥的面孔对准了儿媳林霁遥,温和的眼神带有伪装的嗔怨:“媳妇啊!你刚才那个说法可不对啊!哥哥就是哥哥,什么时候都变不得,无论怎样都不能记恨。那样的话可不许再说了,连想都不能再想,咱们崔家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没大没小的······”话说到这里,崔老太太伪装的嗔怨似乎变成真的了,目光中泛起了哀伤和悲痛。 知道当年那场事件的人都体悟到了崔老太太的话外之音。听到儿媳说不认哥哥的话,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崔相龙。那场手足相残的事给她造成了永远难以愈合的伤,时不时就会触景伤情,黯然落泪。 崔老太太经历了那么多事,已经磨练出了很强自控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瞬间就调整好了情绪,又是一个雍容慈和的婆婆了。笑了笑,说:“好了,不说了。任谁都难免有说话冲动的时候,你以后注意点儿就是了!” “是,娘,我记住了!我以后绝不再冲动,绝不再说您不愿听的话儿!”林霁遥嘻笑着给老太太捶背揉肩,立刻把老太太哄的乐呵呵了。 崔老太太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儿媳的关心,笑着对林天鸿说:“不是当着舅爷你的面夸口,霁遥这孩子聪明懂事儿,看得透事儿,会持家,又孝顺,成儿能娶到她这样的媳妇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崔家的福气。有时候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倒替人往前想全乎了,这就叫做刀子嘴菩萨心,这倒跟她祖婆婆有得一比,呵呵······” 得到婆婆由衷的赞赏,无疑是为儿媳者最大的成功。作为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听到妹妹被婆婆夸奖,心里自然是很高兴的,但总不能也顺着推波助澜地夸吧。这时的林天鸿还是拿得准话锋的,说:“霁遥还小,见识短浅,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太太多担待,常训导着些!” “哎呦!舅爷你可别这么着说!”崔老太太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都饱含温情,说:“我拿媳妇和女儿一样待,有什么担待不担待的!再说了,她做的事儿都在那摆着呢,什么都打理的有条有序的,我有什么好训导的呢!我是过来人,知道当崔家的媳妇操持这么大一个家不容易,有些稍微欠稳当的,慢慢就好了,不急,不急!”目光转到沈如月脸上,又说:“好马配好鞍,好女配好汉,沈姑娘这样的闺女也就舅爷你这样的男人配得上!这模样身段儿怪可怜见儿的,看着就叫人怜惜。闺女,不瞒你说,我啊,第一眼见你就觉得咱们娘们儿有缘法,第一眼看到你就想起了我儿楚楚······唉······好了,不唠叨了,啥都不说了,也累了,该回去了,你们年轻人说话吧!” 所有人都知道崔老太太的确是累了,不是看出来的,是听出来的,是感觉出来的。她思念离家出走的女儿,牵挂女儿,不放心女儿。 死了的亲人会令人怀念、思念,活着的亲人则会令人牵挂,而离家出走的女儿则会时时刻刻令母亲担忧,令母亲揪心。 崔老太太走了,与来时相比,陪她走的人换了一个。林霁遥搀扶着婆婆去休息了,沈如月留在了客厅。她做了崔家筹谋大事的旁听者,并给予了妥善的、最终采用的好主意。 在崔成确保能打赢一场的前题下,争取让不确定能赢的薛刚也确保打赢,那第三场的输赢也就不重要了,也就不用比了,比武前随便找个人顶一下名就可以了。确保薛刚能赢的关键在林天鸿身上。沈如月的原话是:“鸿哥武功驳杂,而且多是些速成的奇招、妙招、怪招,如果选对了路数,十天的时间足以让薛镖头的武功来一次飞跃提高。” “对啊!这个办法好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听了沈如月的建议,崔成拍案而起,对着门外大喊:“快去请薛总镖头!” ··········· 林天鸿再三衡量对比,决定把跟当年的魏荆天、也就是现在的敬善和尚学的“捕风捉影手”教给薛刚。因为“捕风捉影手”上手快、攻击力强、便于出奇制胜。 薛刚练武的天赋资质实在难以令人恭维,他那一身还算可以的武功全是数十年不间断用功苦练所得。他如今年龄老了,记性更差了,林天鸿把三十来招“捕风捉影手”一遍遍循环试演,细细剖析讲解,直用了四天的时间,他才算记住了。记住了,也才只是依葫芦画瓢的第一步,到体会领悟、融汇贯通还差得远,到借力取巧、克敌制胜差的更远。林天鸿很代为着急。薛刚虽然练的很刻苦、很认真,很投入,但给人的印象却是慢吞吞的笨拙样。他进步很慢,但却对自己的每一点提高乐不可支,中间休息的空档里,他还玩笑似的推崇那最后一招“颠倒乾坤”:“魏荆天这老鬼可真是古怪精灵别出心裁!怎么就想出了这么操*蛋的一招呢!虽然有点荒唐滑稽,倒是很实用,很管用,用成了还很解恨!哈哈······”他似乎很轻松愉快的样子,但到了第七天的时候,他明显的焦灼了。他不知疲倦地练,中间休息喝水时也比划招式,有时吃着饭会突然掌底翻花来上一招,会扣翻饭碗或者甩掉了筷子。他发誓似的对林天鸿保证:“舅爷您放心,我一定要打赢一场!如果漕帮反悔耍花招,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跟他们干到底!” 薛刚的话令林天鸿认为他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必死之心了,劝道:“到时候你也用不着以命相拼,就算输了镖局的生意,日后终归可以补救,丢了性命可什么都没了。为防意外,我会在暗中盯着。漕帮另外两个堂主我不了解,但我对飞虎堂堂主杜飞虎还是很了解的,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好汉,答应下来的事一定不会改口的。再说毕竟还有陆同章陆大人在场裁夺呢。” 薛刚临阵急训的这些日子里,崔成召集了各处人手,以备应对漕帮输后食言反悔。 沈如月在内院陪崔老太太闲聊家常,絮说儿女心声。沈如月和崔老太太的谈话让旁听者林霁遥对她有了深入了解。一开始,林霁遥心有芥蒂不多插言,后来看多了那柔婉端庄的面孔、知道了沈如月的很多往事经历,心中不禁打消了七分怨怼,多了三分的敬意和怜惜。她心底暗自为好姐妹婉君嗟叹,面上却对沈如月和颜悦色了许多。 约定的日子到了。 崔成、薛刚已经有了志在必赢、出师大捷的信心,为确保全身而退,也为了显示崔家依然雄厚的实力,还是决定把召集来的一百多位好手们全部带上。火工头准备了简单豪迈的早饭,炖了两大锅卤汁牛肉,神色庄严肃穆的崔成端起酒碗义气践行:“兄弟们,有劳了!”简短有力的话真挚恳切,胜过任何煽情的千言万语,一百多位汉子们全都神情激荡起来了,个个现出慷慨就义般的悲壮。 薛刚带队到庄外牌坊下等候,崔成到内院向母亲拜别,才正式说起了现在面临解决的事。 尽管崔成说的轻松自信,崔老太太还是惶恐不安,严辞交代:“镖局能保就保,不能保就舍弃,咱们家可不能再出事了!” 崔成从内院出来,顶头遇到了精心装扮的妻子。 林霁遥头扎红绸丝巾、身披猩红披风、脚穿团云缎面软底靴、劲装束裹、腰悬宝剑,完全是一副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样。 崔成感觉眼前一亮,被妻子这种赏心悦目的霸气美丽逗笑了:“哎呦!遥妹你这是干什么嘛!” “出征打仗,陪你赴约决斗!”林霁遥一手掐腰,一手按住剑柄,对着清扫庭院的小厮大声喊道:“快去牵马来!” “遥妹,你就不要去了!”崔成对一本正经中带着滑稽可爱的妻子说:“你在家陪娘,安心等我们得胜归来好吗?” “不好!”林霁遥摆手说:“出征父子兵,夫唱妇随,我一定要陪你一起去!”撒娇似的对丈夫做了个鬼脸,说:“成哥你就让我去吧,你不是说还得有人应个名嘛,那我来应名好了!反正又不用出场去打,我就当去看个热闹!” 崔成明白妻子的犟性子,也不忍拒绝妻子软语的请求,改口说:“你去可以,只能当去看热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动手。” “是!谨遵夫命!”林霁遥似是而非地抱拳躬身,对崔成行了个领命礼。 “怎么?霁遥你也要去吗?”林天鸿和沈如月走来了。 “去啊!当然要去啊!”林霁遥对着哥哥扬起了得意的小下巴,说:“你不是说过‘出嫁从夫’嘛,这么重要的事,我当然要陪着成哥喽!” 崔成对林天鸿说:“大哥,让遥妹去吧,否则她在家更担心。” 妹妹和妹夫的话都有道理,林天鸿不能反对了,嘱咐妹妹:“事关重大,不可儿戏。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鲁莽冲动。” “知道了,哥!”林霁遥不耐烦地回答了哥哥的话,转过身就大喊:“马呢?怎么还没牵来?” “来了,来了!”去牵马的那两个小厮答应着,拖拽着醉醺醺的赵四跑来了。 林霁遥说:“让你们去牵马,把他牵来干什么?快去牵马!” 小厮一撒手,赵四倒在地上滚了个蛋,眯着眼睛唔唔哝哝地说:“牵······牵什么马?牵不了······不能牵······马醉了!呃······呃······”他打了一个酸臭弥漫的响嗝,放了一个奇丑难闻的响屁。 “嗨!”林霁遥怒从心头起,火在眼中烧,飒爽干练的英姿猛然高大威武了,喝叱道:“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马怎么会醉了呢?”飞起一脚踹在了赵四身上。 赵四瘫在了地上,昏昏噩噩地说:“干嘛打我?你是谁啊?”抬起醉脸、睁开沉重的眼皮,定住了眼珠:“噢!是夫人您啊!我可没再犯错,老实着呢,那么好的酒我都没舍得全喝,拌了草料喂马了······呵呵······原来马也喜欢喝酒······呵呵······”他飞流直下的一道口水即将落地的时候又被他给强劲地吸回了嘴里。 林霁遥又要再踢打赵四,崔成拦住了她,说:“回来再处理吧!”又对那两个小厮说:“再去牵马,总不至于都醉倒吧!” 那两个小厮满脸悲催,哭笑不得地说:“五匹马醉倒了三匹,另两匹拉稀不止,都拉了两天了,也不知道赵四给喂了什么东西!恐怕牵来也不好使!” “什么?”崔成喝道:“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小的不敢撒谎!” 林霁遥气得咬牙切齿,把抬起来准备踢向赵四的脚狠狠地跺到了地面上,摆着手说:“赶出去,赶出去,赶得远远的!” 有四个人答应着,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把赵四拖走了。 崔成对妻子说:“马不成了,你就不要去了吧!” “去!”林霁遥说:“不是还有腿脚嘛!我又不是迈不得步行不得路。” 老管家提议说:“要不派人去镖局牵几匹马过来?” 崔成还没说话,林霁遥一挥手,说道:“不用了,也就二三十里路,正好活动活动,走吧!” 132.计划打乱 第一百三十二章 已经可以看到漕帮攒动的人影了,林天鸿和沈如月放慢了脚步,混迹到人群里,准备靠近到一定的位置后隐藏起来。百多人的散乱队伍,任再熟悉的人也不会认出他们。一直到了距离最前面的陆同章约五十步远的时候,看到前面没有东西可以遮挡了,林天鸿和沈如月才闪身躲到了一尊大石头后面。 为了使暗中掠阵的林天鸿和沈如月能够通观全局,崔家勇士们心照不宣地自动斜着列开阵容,与漕帮的队列组成暧昧的雁翅对峙队列。 没人注意到这刻意的布局,连明察秋毫、断案如神的陆同章也没发现可疑。 崔成先跟陆同章见礼问好,又礼貌性的与漕帮三堂主点头示意,说了声“久违了!” 对于崔成打过的招呼,漕帮三堂主反应不一。飞虎堂堂主杜飞虎点头说了声“乐意恭候!”玄武堂堂主朱清玄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轻薄的下巴一扭,唇齿间吐出了一个字“且!”朱雀堂堂主武金凤则比较刻薄尖酸:“知道来晚了还那么磨叽!打吧!” 崔成经历了家中的诸多不幸,已经变得沉稳多了,接掌家业、娶亲后更是变得深沉而有涵养了,完全不屑于理会刁钻泼辣的武金凤,把目光再次转向了中立裁判陆同章,等他重申规则、宣布下文。但林霁遥却对武金凤的不礼貌态度反应特别激烈,杏眼对上了武金凤的凤目,针尖对麦芒似的以眼神无声地切磋起来。 陆同章往双方阵营中间一站,郑重地说:“你们双方都已到齐,有什么话事先言明,如果没有,就按约定施行了。”他向左右双方各扫了一眼,见没人要发言,又接着说:“既然你们没什么意见,那我可把话说在前头,按十天前约定,今天比武决斗后,你们双方的纷争必须彻底结束。如果漕帮得胜,飞龙镖局就要任由漕帮车马承运,不得阻拦,也不得干扰其接单揽货;如果崔家赢了,漕帮就要退守运河,不得在旱路上驱车运输。” 待陆同章说完,崔成咬钉嚼铁地说:“谨遵约定,输赢认命!” 杜飞虎回望了己方阵营一眼,笑了笑,大气磅礴地说:“赢之我幸,输之我命!我们漕帮守约践诺,绝不反悔!” “哎!老杜,我的好大哥哎!”武金凤好像浑身发痒似的咯咯笑了起来,说:“你这话说的可没什么底气啊!就凭妹妹的武功,都还有志在必胜的信心呢,你怎么软啦吧唧的呢?你说的话可远不如你身上的肉硬啊!” 武金凤的话音刚落,早就把心凝成铁的林霁遥立即以唇枪舌剑反击,往前走上一步,指着武金凤喝道:“你那花拳绣腿能强到哪里去,你凭什么志在必胜?你的话倒的确硬得过你身上一抡抡的肉,不单硬,还臭,太臭了!” 林霁遥的骂风完全是激愤下随了武金凤的风格,根本就没考虑到她那有下流之意的话外音。林霁遥不觉什么,但让与之关系亲密的崔成和薛刚非常尴尬。陆同章和杜飞虎也窘迫的不好拿捏表情了。 听到妻子的不当言语,崔成虽觉尴尬,但心里不是生气,而是怜惜、心疼。心知妻子与江湖老手武金凤斗嘴是绝对不是对手的,他急忙说:“遥妹你回来,不要作口舌之争!” 一旦与武金凤发生了口角,可还真不好罢休。凤眼倒竖、柳眉哆嗦的武金凤本来已于极短暂的时间里挑选了储存的不堪词汇里最不堪的话反唇相讥,但听到崔成称呼妻子的“遥妹”,立刻感觉抓住了恶毒的破绽。她决定歪曲崔成的话移花接木、斗转星移、以彼制彼,没有比这样的反击更有力量的了。武金凤竟然又浑身哆嗦着笑了,还笑的别具风情,搔首弄姿地说:“我当你这小娘们儿是什么人呢!原来是个“窑”妹儿!可真是八方来财啊,场子都出到荒郊野外了!而且还傍上了崔府的崔庄主,呵呵······姑奶奶我自愧不如啊!” 武金凤的毒舌立刻激怒了很多人。 “你!”崔成嗖一声拔出了宝剑,怒指武金凤,恨不得一剑把她削成两半。 崔成一拔剑,崔家所有人都拔出了兵器。漕帮的人也紧跟着亮起了家伙。 火拼一触即发。 “住手,谁都不许妄动!”陆同章猛地把钢枪往地上一戳,喝道:“你们双方都在江湖上威名远播,出尔反尔可有失大家风范,还是冷静下来按约定解决吧!” 杜飞虎叹了口气,歉意地看了看咬着牙跟流眼泪的崔夫人,对武金凤说:“凤妹,你就不能管住你的嘴吗!” “嗯?哼!”武金凤不禁对杜飞虎心生怨言,说:“好,那我就跟她手上见高低。这第一场由我来打!”她怒气冲冲地拔出妖娆苗条的宝剑,指着林霁遥喝道:“你敢不敢代崔家打头阵?打的话报上名来,不打滚一边哭去!” “打!”林霁遥利落地抹了把眼泪,利索地拔出宝剑,噌地蹦了出去,大行家似的挽了个剑花,喝道:“姑奶奶姓林,名霁遥,乃是崔家庄庄主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这野婆娘是哪个窑子里跑出来的?给姑奶奶报上名来!” 林霁遥的上场打乱了崔家的计划,但此时已经不能更改了,近处的崔成和远处的林天鸿都做好了防止意外的准备。崔成蓄势待发,时刻准备着于妻子危险之时扑身相救。林天鸿拿起了脚下的一块石头,准备着于不得已时给武金凤来一下。 武金凤姿色武功在女人行列都算得上头筹,在男人堆里周旋了半辈子,玩弄过虚情假意,也动过真心实意,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经历过明媒正娶,连做妾的名分都没落着。她不在乎林霁遥骂她是“那个窑子里跑出来的”,反正自己其实和窑子里的女人也差不多,往后也没从良的打算,就这么着吧。林霁遥“明媒正娶的夫人”像利剑一样刺痛了她的心,她很羡慕那些明媒正娶做新娘的女人,但此时对林霁遥却是无法比拟的嫉妒和恨。她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恨恨地说了句“那就让崔庄主给你风光大葬吧!”紧接着出手了。 林霁遥出嫁后陪夫君练剑还是大有进步的,开始几招泰山剑法施展的中规中矩,倒把武金凤给暂时唬住了。 武金凤的漕帮堂主可不全是用肉体换来的,真功夫和真见识还是有的。她摸不准对方武功到底如何,但知道泰山剑法的严谨度和后续性很强,便抑制住心中的羡慕、嫉妒、恨,稳住了心神试探着进招。十几招之后,她发现林霁遥的武功根本不值一提,不禁得意了,说:“我还以为有什么真本事呢!原来是只纸糊的母老虎啊!”看到林霁遥根本没什么杀伤力,她倒不再急于下毒手了,而是逼迫着林霁遥一次又一次地狼狈出丑。 林霁遥被逼的手忙脚乱,心中又气又怕又着急。手上打不过,嘴上可不吃亏,一边躲闪格挡,一边大声叫嚷:“你这坏婆娘也不过是只草扎的土鸡,狂妄什么?要是犯到姑奶奶手里,姑奶奶拔光你的鸡毛,掏光你的鸡蛋,把你扔到狗窝里喂狗!” 武金凤一向自比凤凰,而且是妩媚多情的狂热心肠,漕帮年长的人都阳奉阴违地称她凤妹,年轻的都不怀好意地叫她凤姐或凤姑,年少的就干脆油嘴滑舌地喊她凤奶奶。这“土鸡”的说法还是第一次听到,都觉得新鲜刺激,细一品味,倒还真有深意。漕帮的很多人都被敌对阵营中女子别出新裁的骂语给带动起情绪,想笑,但没人敢真的笑出来,都强忍着硬憋着。 妻子现在的状态和口不遮拦的话语实在有辱视听,崔成又气又心疼,大声说:“别打了,这局我们输了!” 武金凤可不是想打赢一局那么简单,非但不住手,反而出手更狠辣了。 林霁遥倒是真的想脱身退出,但已经身不由己了。 陆同章往前走了走,说:“武堂主住手吧,崔庄主已经认输了这一局!” 杜飞虎也往前靠近,说:“凤妹别打了!” 武金凤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她几乎气疯了,精心修整的眉毛戗立起来了,昨夜熬红的眼珠子闪着火花,厚施粉黛的面孔铁青泛白,像一只杀气腾腾的斗鸡。用可以咬碎石头的狠辣口吻喝道:“老娘不杀你就不姓武!”撩剑斜挑,扯开了一串血珠。 林霁遥腿上中剑,慌乱地挡了一剑,被震出去一丈远,摔在了地上。 武金凤紧接着乘势追杀,“公鸡展翅”似的飞天而起,“乌鸦抢食”似的飞扑而下,剑指林霁遥,面目决绝狠辣。 林天鸿心中一惊,手中运力准备“以石击鸡”,却听到暴雷般一声断喝:“住手!”紧接着有三条猛虎蛟龙般的身影迅如闪电般掠了出去。一声金铁交鸣的响声中,人影迅速交错,即尔分开。情形明朗了,血溅当场的危险解除了。武金凤被掀翻了出去,落地一个踉跄,像刚下完蛋的老母鸭一样蹒蹒跚跚地退了好几步,只感到手臂发麻,却没弄明白到底是谁震开了她的剑。她愣愣地打量着刚才出手的三个男人。陆同章和杜飞虎没什么好看的,主要是在看崔成。 崔成的剑躺在地上,他的夫人躺在他的怀里,他像舐犊的母性巨兽一样拥拦着娇弱的妻子,盯着妻子腿上流血的伤口,心疼地问:“疼的厉害吗?” “不疼!”林霁遥摇了摇头,愧疚地说:“对不起,成哥,我输了,输的还那么惨!” “不怪你!”崔成柔声安慰妻子:“只要你没事就好!” 武金凤可以真切感觉、体会到崔成夫妇二人眼神、举止中那种真挚恳切的、相互之间的柔情爱怜。那种情感是她一直追求而却一直没有得到过的,她只得到过纯粹男女之间的肌肤亲切和肉体欢悦。与心爱的男人欢爱时,即便她投入了全部身心和灵魂,但得到的依然只是对方欲望的发泄和伪饰的激情,这是她人生的悲哀,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痛。她太羡慕这对年轻的夫妇了,他们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那么美好的时间。而自己却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了。她又痒又酥的心随着悲凉念头的产生而变异了,再次产生恨意。恨崔成夫妇温情相对,恨自己痴情难换真心,恨老天对自己不公······她把恨怒的剑指向了杜飞虎:“你为什么拦我?”其实她并不确定是不是杜飞虎格开了她那一剑,但她只能对同一条船上混饭吃的老大哥杜飞虎发火。因为崔成对妻子的温柔击垮了她的自信;陆同章正气凛然的姿态让她心中怯惧。 陆同章代替杜飞虎回答了武金凤的质问:“今日决斗只分胜负输赢,不可伤及人命,武堂主你已经赢了,退下去吧!” “是她自己找死,怪不得我!”武金凤不忿地蹙眉冷对陆同章。 “算了吧,凤姐!”一直在顾影自恋的朱清玄歪腔娘调地说:“你已经伤了崔庄主的心头肉了,就别再耽误时间了!退后吧!” 133.拨乱扶正 第一百三十三章 崔成为妻子简单包扎了伤口,拿起剑,横抱着妻子走回来,轻轻地放下,叮嘱道:“不要乱动,伤口还在流血。”然后猛然转身,剑指杜飞虎,说:“杜堂主,请指教,出招吧!”他知道漕帮三堂主以杜飞虎武功最高,要想确保打赢剩下的两场,必须由自己来对阵这个硬手,所以他抢先指明挑战杜飞虎。 杜飞虎此时是帮中众望所归的头号人物,本来计划着是按“田忌赛马”的套路,以强对弱,打有把握的一局。但现在崔成主动挑战了,那就不能退缩了!更何况,他并不认为自己打不过崔成。他揣摩到了崔成的心思,估计崔成也猜破了他们的打算,心中有点小窘迫,但脸上却现出豁达和磊落,笑道:“乐意奉陪!能与崔庄主交手切磋,杜某深感荣幸!”他走上来,拱手一抱拳,分腿跨步,横刀拉开了架势。 事关重大,崔成毫不谦让,抱拳拱了一下手,一抖宝剑,在颤响的琴鸣龙吟声中抢先出招了。 因为与崔相龙交情深厚,张若虚对崔成教导的格外严厉,大大塑造提高了崔成剑法的严谨和纯正。崔成虽然未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现在施展出的剑法气象就算由张若虚来做也大抵如此。但杜飞虎也的确不简单啊!两个身躯魁梧、体魄雄健的汉子刀来剑往、剑至刀迎地对击拆解,翻腾纵跃犹如猛虎斗雄狮。 战团所至,剑影流窜,刀光飞泻,卷扬的尘土和飞迸的乱石令双方对立的阵营连续后撤,连陆同章也不得不后退避趋之。武金凤退到了和朱清玄肩并肩的暧昧距离,竟然对朱清玄频送的秋波推波助澜。 崔成和杜飞虎一直打的难分上下,他们都心中对对方产生了敬意,有种英雄相惜的感觉。但彼此利益相冲、立场有别,出招是绝对不能留情面的。二人犹如疾风骤雨、电光火石般打了近一百回合的时候,来了一记刀剑重击。崔成的剑被杜飞虎的虎头大刀斩断了,两个人都像岩石一样凝立不动了。但杜飞虎的刀锋几乎挨到了崔成的右肩,显示着“悬崖勒马”的果断和“刀下留人”的宽厚。应该是杜飞虎赢了! “成哥!”、“庄主!”崔家的人都现出了焦急和失落的表情。 远处的林天鸿和沈如月却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了一弯笑意。 与朱清玄四目勾对、想入非非的武金凤没注意到过程的细节,眼中定格的只是这差之毫厘的惊险画面,笑道:“杜大哥你可真是宅心仁厚啊!就差那么一丁点没砍下去!好了,又赢了,不用再比了。不要让他们太难堪了!” 陆同章宣布的结果却令人大吃一惊:“这一局崔家胜!” “嗯?”武金凤听到陆同章的断言后叫嚣了起来:“陆大人,你是故意开玩笑还是无理取闹偏袒崔家?明明是杜堂主及时收刀留住了他的胳膊,你怎么能说他赢?” “是崔庄主赢了!”杜飞虎依然保持着僵硬的姿势,惭愧地说:“我哪里是收住了刀!我是砍不下去了,我······我被点了穴道了!” 崔成伸出手指在杜飞虎腋窝戳了一下,说:“承让了,杜堂主,在下侥幸胜了半招而已!” “崔庄主不用谦辞,输了就是输了,杜某输的心服口服!”杜飞虎舒展了一下胳膊腰身,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 第三局开始了。崔家这一边当然是薛刚出场。而漕帮那一边也只能是玄武堂堂主朱清玄了。但最终跟薛刚交手的却是朱雀堂堂主武金凤。 风韵犹存的武金凤最近一段时间跟朱清玄打得火热,用登峰造极的妩媚功夫彻底俘获了朱清玄阴气弥漫的琉璃心。武金凤想在面皮白净、阴柔撩人的朱清玄身上找到那些硬汉们没给过的温存,现在还是尝试阶段,暂时感受到了他热烈的下流和几近变态的淫*荡。这种感觉让内心极度空虚的武金凤感受到别样的新鲜刺激,那就这样吧!或许以后会好些!不好也无所谓,反正自己又不是什么好女人! 朱清玄的外貌气象软,说话声音也是娘里娘气的软,耳朵更软。武金凤对他哈上两句枕边风,他能三天对武金凤唯命是从。当他阴风邪气地走到薛刚面前阴沉着脸准备出手的时候,被昨晚对他哈了一夜枕边风的武金凤一句意境悠远的召唤,就给唤了回去。 武金凤的声音比较撩人:“兄弟,还是让姐姐来吧,你的力气怎么能用来对付这么个老家伙呢!” 朱清玄的声音阴柔阴翳:“可是,你刚才已经打过了啊!” 武金凤咯咯地笑了:“打过了还可以再打嘛!只要人家崔家没意见,兄弟你还不乐意姐姐梅开二度嘛!”她又咯咯地笑了两声,又说:“若是咱们杜大哥也让我代劳,姐姐我今天就可以三花聚顶喽!” 武金凤另有所喻的暗语令所有人暗自吃惊,同时引起了很多人心痒难搔的激动。 崔成颇感难为情,小声对妻子说:“让人先陪你回去吧,这实在有辱视听!” “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一起回去!”林霁遥说:“我不听她那恶心人的话就是了!” 武金凤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林霁遥的话,脸上一变,说:“你这小娘们儿懂什么!我不恶心人,却有人恶心我,有的人就偏偏喜欢让人恶心。同样是女人,为什么命运差这么多呢!”她发泄着自己的哀怨,脸上现出哀苦,走上了指着薛刚喝道:“老家伙,我来跟你打,你没意见吧?” 薛刚听到激烈的喝问,害臊的老脸才恢复常色,说:“没意见!求之不得啊!正好给你来个倒栽葱为我们庄主夫人出气!” “老家伙你找死,看我今天不扒了你的皮!”武金凤纵身而起,挥剑刺向薛刚。 两人一交手犹如金鸡斗妖猴,飞纵蹦跳的如火如荼。 林霁遥知道薛刚说的“倒栽葱”是指“捕风捉影手”的最后一招“颠倒乾坤”。对这个武功和骂功都比自己强的、可恶又可怜的女人来一个“倒栽葱”真是好玩又解气的事。林霁遥又找到了年少时的调皮心,故意扰乱武金凤的心神,喊道:“薛叔叔,快施展你的绝技‘倒栽葱’啊,摔她个鸡吃米满地爬!” 朱清玄眼神迷离地盯着林霁遥,不怀好意地说:“鸡吃米还用得着满地爬吗?凤姐姐可是从来不吃米的。不知崔夫人您喜欢什么口味?” 崔成一直关注着场上的薛刚,听到朱清玄的话,虎目精光像箭一样射向朱清玄。却听妻子回答了朱清玄的问话:“酸甜苦辣咸,本姑奶奶都不忌讳,不过一见到你这种阴阳怪气的伪娘就什么都没胃口了!” “你······你敢骂我是伪娘!你······”朱清玄羞恼之下的动作更是阴柔的颠倒众生,流畅地捏出了兰花指,尖着嗓门喝道:“别胡说!本堂主是真爷们儿!” 朱清玄做出这种音容举止来反驳,无异于擦屎不净反而抹匀了,很多人都忍无可忍地笑了,严重打乱了严肃的气氛。 在所有人都被朱清玄扰乱了视听而暂时未曾瞩目打斗双方的时候,“叮咚”一声响,薛刚的刀和武金凤的剑一齐脱手飞了出去。这时,远处的林天鸿心中暗呼一声“好!”断定薛刚立刻就要得手了。 武金凤的剑飞向了朱清玄的方向,被朱清玄以兰花指给捏住了。朱清玄貌似软啦吧唧,武功倒还真不赖,举重若轻地一抬手就捏住了迅疾飞来的剑刃。眼睛的余光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幕:那大马猴似的老家伙竟然“嗖”一下钻进了凤姐姐风光无限、韵味无穷的裤*裆;那双大马猴爪子似的大手竟然抓住了凤姐姐骨肉匀称的脚脖子;竟然还他娘的真把凤姐姐来了个“倒栽葱”。朱清玄仿佛听到了倒栽在地的凤姐脖子发出的骨骼脱臼错位声,他惊呼了一声“凤姐!”手一掂,拿正了剑,飘身刺向薛刚。 朱清玄惜护武金凤心切,恼恨薛刚至极,像一道闪电似的鬼影般迅疾飘掠了出去,剑尖像毒蛇的信子一样吻向薛刚的喉咙。在很多人的惊呼声中,林天鸿手中的石头打出去了,“当”一声急促的脆响,“毒蛇”断了,朱清玄也被晚一瞬扑过来的崔成和陆同章抓住手腕丢了回去。 薛刚被吻喉的危险化解了,但林天鸿暴露了,漕帮的人都惊愕地望着远处露出半截身的林天鸿和沈如月。歪头斜脸的武金凤也顾不得关节脱臼错位的疼痛和狼狈了,横对着漕帮汉子,尖利地吼道:“崔家有埋伏,快上啊!” “住手,都不要冲动!”在陆同章的厉声疾呼里,漕帮的汉子们都拔出刀剑往前冲去,崔家的汉子们也挺着刀剑迎了上去。 火拼的人群都快要把陆同章给淹没了,崔成、杜飞虎也已难以立即控制自己的人,乱局已经形成,最前面的人已经交起了手。林天鸿和沈如月联袂飞临了,比他们的身影先来临的是一阵乱石雨。 石子击断、打落了很多人的兵器,打倒了一些人,为林天鸿施展“禹龙神掌”赢得了契机。“移山填海”的掌力同时双向击发,撕裂了交织的人群,掀开了人墙,使得崔成和杜飞虎得以各自压制住自己的人。 陆同章重新找回了力压群雄的裁夺者姿态,厉声训斥双方阵营:“胜负已分,愿赌服输,你们都要恪守承诺,遵守约定。若再起事端,官府将查封你们的生意,谁也别想干了!” 陆同章高高在上的姿态是压不住这些江湖汉子们的,所谓的“承诺、约定”也只能起到片面的约束,真正让杀气腾腾的汉子们忌惮的是官府的“查封”,担心的是“谁都不能干了”。在崔成和杜飞虎的再次命令下,双方义愤填膺的汉子都退开了,而且退到很远的位置,作出眼不见心不烦的神态。 “我就猜到你会来!”陆同章这才跟危急之际拨乱扶正的林天鸿搭上了话:“来了干嘛躲着?这可有失君子之风啊!” “失礼,失礼,陆大人您不要见怪!”林天鸿说:“崔庄主与我关系亲密,我躲而不见······就算是君子避嫌吧!您是官差里的丈夫,丈夫里的君子,由您来主持大局,定然是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行了,你别拍我马屁了!”陆同章笑道:“刚才若不是你出手,就发生大乱了!” 林天鸿和陆同章、杜飞虎等人说话的时候,武金凤正在忍受、享受朱清玄为她揉捏按摩脖子的疼痛和温柔。她呲牙咧嘴地嘟嘟囔囔:“什么狗屁君子!鬼鬼祟祟,躲躲藏藏,徇私枉法,公报私仇······”感觉脖子上的手停止了动作,她夸张地斜着眼睛瞄了上去,发现捏着她脖子上皮肤的朱清玄正舔着嘴唇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那个的确很漂亮的女人。武金凤虽风韵犹存,但毕竟老有所衰,看到朱清玄的这副德性,她惶恐失去的心里悲凉而又酸涩。但心性好强的她第一次对这个让她爱难释手的阴柔男人发火了:“看什么看?往哪看呢?”猛一抬头,“喀吧”一声响,脖子竟然骨节复位伸直了。她晃了晃脖子摇了摇头,感觉运转自如了,跳起来搡了朱清玄一记掏心拳,吼道:“输了,不嫌丢人吗?走了!”她霸气粗鲁地拉着朱清玄走,又对那些漕帮汉子们吼道:“你们跟伪君子又没什么交情,还不快走!” 朱清玄扭着头讪讪地笑,说:“老杜,我们可先走了。” 杜飞虎点了点头,说:“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 接下来,杜飞虎有释嫌解惑之意地对林天鸿说起了运河淤堵滞航导致了他们漕帮向旱路的扩张。 林天鸿生在运河边、长在运河边,深知运河对沿岸民生和京城供需的影响。听闻杜飞虎的话,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运河什么什么时候才能通航呢?” 陆同章作为公门中人,虽然职位品级低微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同样有忧国忧民之心的他还是对时政有些了解的。他说:“运河淤堵滞航,圣上龙颜大怒,已令工部尚书宋礼宋大人亲自出京调查,河道总督潘大人和济宁府的潘大人正在南旺河段紧急处理,现如今吴大人已召集了近三十万民夫日夜赶工清淤疏通、修筑河堤,估计用不了多久运河就能通航了。” “但愿吧!”杜飞虎好像也知道其中的一些末节,说:“听说工程进展的并不太顺利。林青尘那混蛋凶狠残暴,弄得民夫们怨声载道,都故意消极怠工呢!” “青尘······”林天鸿一惊,疑惑地问道:“怎么他也参与到朝廷的工程上来了?” “参与了,小人得志啊!”杜飞虎愤恨不平地说:“他阴险狡诈、鬼计多端,很讨那个吴大人的欢心,现在成了运河工程监工统领。” “啊!”林天鸿又是一惊,苦笑道:“他不明知水纹地理,不懂得施工建造,怎么就当上了监工统领了呢?” “因为他心狠手辣啊!”杜飞虎更加来了火气,说:“这监工统领又不是什么技术活,就是负责按排人到各段工地监督民夫干活,会骂人、会打人就行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说:“剿灭白莲教他有什么功劳?还老是在工地上夸大炫耀智擒白莲教主!你们当时都在场,你们说他那叫‘擒’吗?那个死心眼的灵儿对他言听计从、死心塌地,竟然心甘情愿地为他送死,真不知林青尘这混蛋用了什么手段!我看那灵儿死的怨!可吴仁兴吴大人竟然还就是相信了,真是有眼无珠脑子里灌了泥巴!” 杜飞虎的这番话重重鞭策了沈如月的心,令沈如月又升起了对灵儿的哀思和对林青尘的痛恨。她冷冷地续接、更正了杜飞虎的话:“吴仁兴不是脑子里灌了泥巴,而是被灌了金票、银票;眼珠子还是有的,而且更亮,只是被珠光宝气晃花了。” 身在公门的陆同章对议论官场的是非很警惕、很避讳,听到杜飞虎和沈如月对吴仁兴的唱和贬斥,非常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提醒道:“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然后岔开话题:“听说尚书宋大人微服私巡时找到了一位知晓阴阳五行、善识水纹地理的高人,现在正为治理运河计议筹谋,应该可以帮得上大忙。” 听到陆同章这话,林天鸿心中一动,问:“陆大人您可知那位高人叫什么名字?” 陆同章摇了摇头,说:“好像叫做白······” “白英对不对?”林天鸿兴奋了起来。 “对,就是叫白英。”陆同章对林天鸿知道“白英”这个名字感到非常意外,问:“你怎么知道是白英?你认识他?” 林天鸿禁不住心驰神往起来,昂头说道:“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我岂止是认识白老前辈,我曾与他一起喝过酒、吃过肉,还曾受他指点过武功,与他做了朋友呢!”说着,情绪激昂起来,又说:“我们吃肉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抱着大坛子喝酒,痛快啊!太痛快了!”说到这里,他恨不得马上赶往南旺治河工地去拜会白英,说:“咱们以后有机会再叙吧,我想快去见见这位高人朋友。告辞了!”拱手抱拳转动的弧线到了妹妹林霁遥的身上,他走过去说:“霁遥你回去好好养伤,要引以为戒,以后做事可不要冲动了!” 林霁遥猛然间又找到了小时候受了委屈被哥哥安慰的感觉,鼻子抽了两下,低声说:“知道了,哥······你······你们保重!” “你也保重!”林天鸿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头,和沈如月一起走了。 134.上行下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疏通修缮运河的工程宏大热烈而又悲壮。 不知道吴仁兴吴大人是依据什么标准征用的民夫、民妇,仅从外观就可以明显看出民夫们年龄、体格的巨大差异和家境的艰难:有骨瘦如柴的老人,有满脸稚气的少年,还有携小负幼的女人。这样的劳作团体看上去不像是组织严谨的赶工抢修队伍,倒像是亡*国接受改造的囚营和被重劳摧残的逃荒难民。唯一显示出严肃不苟的是那些服饰统一、姿态相仿的管制监工,他们挥舞着特制皮鞭,颐指气使地喝骂、驱使着民夫往河堤上运送石块土方。 有的民夫赶着、拉着、拽着、哄着、骂着牛、马、驴、骡牲口拖拖拉拉地挪动,没牲口的人就扛着、背着、搬着、挑着石头土包往河堤上挨。干枯的河道里场面更是壮观热烈,抡着镐头铁锹挖土刨泥的民夫拉开了望不到头的蜿蜒巨龙,但任谁都可以看出这不是蕴藏着有翻江倒海力量的巨龙,而是像颤抖、蠕动着的疲惫不堪的病态巨兽,唯一剧烈的经脉弹跳点还是那些暴躁的监工。 在如此规模庞大的苦难群体前,林天鸿和沈如月感到不知所措,心中颤栗着想起了“无力回天”这个词;对那么多冠冕着监工光环的粗暴者感到恨怒交加却不敢施以干涉。这么多人怎么帮?这么多监工怎么阻拦?这可是朝廷的工程,朝廷的监工啊! 他们心中战栗地往前走,对施工场景不忍睹视,却屡次驻足顾盼。 有个少年被监工鞭笞着从河堤上滚了下来,滚到了林天鸿和沈如月正走着的浮土如水的滨河大道上。鞭子的抽打声和少年哀求的告饶声带来的刺激,使林天鸿忽略了场合和彼此不同阶层的身份,冲上去大声喝叱:“住手!他还只是个孩子,你怎么这样追打着不放!” “吆嗨!”监工抬头一看,一时间倒被林天鸿气势给震慑住了,止住了举起来的鞭子,往后退了一步,说:“进了工地就是劳力,不分男人女人、大人孩子,这是规矩!” “这是谁定的规矩?太残酷了!”林天鸿说:“劳力也要看体格、体力分工才对。” “对不对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谁定的规矩谁说了算!”监工笑了笑,然后突然绷紧了脸,喝道:“要是过路的就快走,否则抓你们做劳力!” “我们是过路的,我们这就走!”沈如月表现出超常的冷静,还对监工赔了个不由衷的笑脸,说:“长官,你听我一句劝。人不是牛马,不能打着去干活,得善待。就算是牛马也是会感念善主的,也要善待才是。” “我善待他们,谁善待我啊!”监工很无奈地埋怨了一句,又板起了脸:“我没空听你们罗嗦,要走就快点走,再不走就治你们个干扰公务的罪。”恐吓完林天鸿和沈如月,他在那少年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你他娘的躺着装死啊!还不快去干活!” 沈如月已经听出了监工那句埋怨的话外音,再一结合早先杜飞虎对“监工统领”的评价,也就找到了监工暴力苛待民夫的根源了。他们肯定在林青尘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所谓: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不仁则下不善,人为施加的痛苦总是会一层层向下转移,最终受罪的还是最底层百姓。要想使监工善待民夫,首先要使监工受到善待。她向林天鸿打了个生动比喻:“阎王残暴,小鬼哪能良善!要治病,得找病根。” 林天鸿毫不迟疑地道出了沈如月所指的“病根”:“去找青尘,问题在他身上!” 听到“青尘”这个名字,沈如月唇角扬起了一抹轻蔑的冷笑。但她却做出了便于找到林青尘的行动,她喊住了摇着鞭子爬河堤的那个监工:“哎!长官等等。我们是来找人的,跟你打听一下。” 漂亮女子的动听的声音总是会令男人感到愉快!监工首先是男人,然后才是监工,更何况他感觉看到了财路。所以这个燥热天气里浑身蒙了一层尘土的监工转过身来的时候笑了,脸上带着油滑和得意,说:“想赎人是吧?乐意效劳!这工段归我管,留谁放谁我说了算,只要你们拿的出钱,我就放得出人!说吧,你们想找谁?” “找林青尘。”林天鸿往前走着,又说:“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噢!林青······嗯······找谁?”他惊愕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顺着河堤的斜坡半跑半滑地溜了下来,蹬在林天鸿的脚上才停止了溜滑,斜躺着身体,与河堤的坡度平行,睁大了眼睛问:“你们要找林大人?你们找林大人干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声音急促,神色慌张,但他的态度明显趋于恭敬了。 监工的一系列反应,更加印证了沈如月的猜断,也让林天鸿心痛地确实了“病症”的起点就在林青尘身上。林天鸿伸手把形象倒地的监工拉了起来,说:“我们是你们林大人的朋友,找他有点事,你知道他在哪里办公吗?” “知道!”监工搓着手上的泥土,说:“林大人的公帐在南旺监工营,食宿办公都在那儿。不过,林大人现在在哪儿还真说不准,大人他万事亲力亲为,现在或许正在哪处工地巡查呢!要不,我带你们去找找?” “不用了!我们自己去找吧!”林天鸿捡起地上的鞭子戳到监工手心里,说:“这东西打在身上不止是肉疼,心更疼,会让民夫们寒了心的,不要再打人了。” 二人登上了正在施工的河堤,躲闪避趋着加固堤坝的人群,尽量不影响他们效率不高的劳动,不时地会尽举手之劳帮忙抬一下或者推一把。路过所见,情形大同小异,目光所及,全是感动、激荡人心的卑微且悲壮的劳作场面。 “累累白堤参骨砌,滔滔河水和血流。”林天鸿现在才深刻体会到当年张若虚那首诗其中的沉重。扬帆千里的壮观背后原来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而如愿通航以后就真的安乐太平了吗?不会!一定不会!那时依然会有人喜有人忧、有人笑有人哭,甚至还会发生更大的纷争。大运河真正能令两岸百姓受益多少呢?百姓们还不是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繁荣的运河出苦力挣钱挣饭养家糊口,真正得到风光体面又实惠的只能是那些有钱有势有背景的少数特殊群体。言念至此,林天鸿忍不住悲怆嗟叹,感觉昔日那浩荡河道里的千帆争流、纷嚷码头上的万人喧嚣,以及那柳下的莺歌燕舞、苇蒲丛中的鸥鹭呢喃场景,都被肮脏给玷污了。 他们心情沉重地走了不多久,巧合而又必然地看到了巡查工地的林青尘。林青尘本人以及对属下的纪律约束肯定非常严格,在非常燥热的天气里,他和那几个拥簇保卫着他的亲信都像出征打仗一样全副武装、身披重甲,而且体态和表情都非常庄重严肃。林青尘真是着什么行头像什么样,现在这种武装逼真的像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将军,有品、有范、有派头。他正站在一棵枝条蜷缩着的、无精打采的歪脖子柳树下,不错眼神地监督着习以为常的杖责体罚。 他的四个兼职执刑的亲信正抡着高仿的杀威棒惩罚两个被冠以失职罪名的监工,棍棍用力、棒棒打实。趴在地上被打的两个监工,屁股上的衣服已经破裂,一片鲜红,疼痛使他们双手扣抓泥土,用额头撞击地面,但他们还是坚持保持着甘愿挨打的姿势,只有呼痛声和哀求声,没有试图挣扎、逃脱、反抗的迹象。 “打,用力打,狠狠的打!”林青尘还在不时地下发火上浇油的命令。 林青尘他们根本没注意到呈现出热火朝天假象的河堤上走来两个闲人,直到听到喝止声:“住手!别打了,不能再打了,青尘!”他们才猛然发觉走来的林天鸿和沈如月。 执刑的官兵的确停止了抡棒打人的动作,但不是因为林天鸿的喝止声,而是想看清楚到底是谁胆敢在工地上对林大人大呼小叫。 “噢!天鸿,你们······”林青尘现出意外而惊喜的神情,带动着全身将军似的披挂,雄赳赳地迎了上来。 一路走来,沈如月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冲动,但一看到林青尘,惨死的灵儿和那血肉模糊的胎儿立刻跳出了记忆,主导了她的情绪。她难以控制悲恨了,恨怒交加地说:“林青尘,你真是禽兽不如,你不但害死了灵儿,还害死了自己的骨肉,你知道吗?” 沈如月苦大仇深的姿态和无礼咒骂的开场白令林青尘的属下们大吃一惊。 “大胆!拿下他们!”林青尘的属下们拔出腰刀冲了过来,那四个执刑者也举着高仿杀威棒不甘落后。 “住手!”丢了面子的林青尘硬压着羞恼的怒火喝住了部下:“不管你们的事,退下!他们是我的朋友!” 林天鸿则紧急提醒沈如月:“冷静,不要冲动。” 沈如月面冷如霜、目灼如火,盯着林青尘,深深吸了口气,又沉重地呼了出来,把脸转向了别处,眼中泛起了泪光。 林青尘淡淡一笑,脸色一派温和,说:“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走吧,那边有马,有什么话到营房再说。”然后,回头又严肃命令执刑的部下:“接着打,还差二十杖!” “别再打了!”林天鸿劝阻道:“他们已经伤的很重了,再打会出人命的。” “嗯!”林青尘大手一挥,说:“他们违抗军令,犯了大错,不打难正军纪,不打难消我恨。” “哪也不用如此重责啊!”林天鸿虽然觉得‘军纪’二字在林青尘嘴里说出来,显得很滑稽,但还是顺着他说:“违反军纪,小作惩罚,劝他们改过就是了!” 林青尘言辞凿凿地说:“不重责,他们不会长记性,还会私放民夫,延误了工期,我可担不起责任,连吴大人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被打的监工这才敢为自己申诉鸣冤,说:“那几个民夫年老体弱又已重病缠身,已经干不了活了,已经难以支撑了,不放她们走,会死在工地上的。唉!小人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大人您饶我们这一回吧!” 如此,林天鸿也就明白了林青尘所谓的“违反军纪”是什么了。顿时来了火气:“他们放走频临病死的民夫是救人性命、是行仁行善、是维护保全你和吴大人的名节声誉,怎么能算是违令犯错呢!” 林青尘现出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恢宏气势,口气雄浑地说:“运河水务事关京城安危、百姓生计,何等重大!死几个民夫算什么!” 似乎林青尘很有魄力,说的话似乎堂而皇之,但林天鸿只听出了他视民夫之命如草芥的豪狠和故作庄严的荒诞。 林天鸿用手指着他:“你······你······”他气急语塞,无法形容了。 沈如月依然保持着冷静,一针见血地直剖林青尘的私心,冷冷地说:“我看,这运河水务还事关你的大好前程吧!” 林青尘脸上一窘,即尔冷笑说道:“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否认。要想为朝廷重用,必须做出点功绩,要想做出功绩,就不能抱有妇人之仁!” “你立功心切没有错,但也不能不顾民夫的性命啊!”林天鸿痛心疾首般的说:“你这样极端暴烈,是草菅人命,是伤天害理,是践踏王法,你的良心何安?” “良心?哼!”沈如月又发火了,满脸悲愤,气苦而又无奈的吼道:“他连深爱他的女人都杀,连无辜的孩子都不顾,他还有什么良心!他这种人都能得势,还有什么王法、天理!” “沈如月,你······”林青尘恼羞大怒,指着沈如月喝道:“你不要不知好歹!你没资格指责我!” 那些部下们的态度紧随林青尘的态度变换,吼喊着“拿下他们!”,亮起家伙又要往上冲。 林青尘气急败坏地对部下们吼道:“退下!没你们的事,滚开!” 部下们愣了,又都自感无趣地退下了,但心里委屈啊!为了维护林大人的威严却遭到了喝骂,脸上的表情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全面掩饰心中的愤懑。有一个表情太过丰富的人皱着眉头,不无怨尤地叹了一声,立刻被怒气不得发泄的林青尘瞪着眼睛掠过去,掐住了脖子。他满面惊骇地告饶,还是被林青尘给扔出去一丈多远。 林青尘深深呼出了胸中的一口憋气,转过身来时,脸色和缓多了,甚至唇角还弯出了一弧淡淡的笑,说:“念在往日的情份,我不跟你计较,你不要再出言不逊。你们如果愿意随我到营房走走,我以礼相待,若是不认我这个朋友,请自便。” “谁跟你有情份?谁跟你是朋友?”沈如月激愤之下连此行的目的也抛诸脑后了,对林天鸿说:“鸿哥,我们走!” 林天鸿拉住了沈如月的手,示意她镇定,回头对林青尘说:“我们是来见白英白老前辈的,你给指个路吧!” “白英!”林青尘颇感意外,问道:“你认识白英?” 林天鸿点了点头,说:“认识。” “他狂妄自大、清高孤僻,跟你根本不是一路人。你会认识他!”林青尘撇着嘴轻轻一笑,问道:“你找那老头干什么?” 林天鸿看出林青尘对白衣的轻蔑,心里很不乐意,也不愿多做解释,说:“没什么事,就是拜见一下,说几句话。”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高人?”林青尘猛然想起了在泰山被林天鸿打败的事,问道:“你那‘禹龙神掌’就是跟他学的?” “是的!”林天鸿感觉有必要在轻蔑白英的林青尘面前据实夸赞白英的过人之处:“白老前辈学识渊博、胸罗万象,武功还在其次,对我的恩惠足以受用终身。” “噢!看来这老儿还真有些门道!”林青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唇角又弯起一弧轻浅却神秘的微笑,说:“走吧,我带你们去见他。”他的心情突然出奇地好了起来,招呼不动沈如月去骑马,竟放下了堂堂监工统领大人高高在上的威严,像当年在冷月宫时那样,有些俏皮地哄劝沈如月:“还真生气了?别这么小心眼行不行?不给我面子,不给天鸿面子,好歹也得给白英面子吧!他可是前辈高人!” 沈如月还是没接手林青尘递来的马缰绳,连看也没看林青尘一眼,飞身骑上了旁边的一匹马,当先绝尘而去。 135.指点迷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到了监工大营门口,林青尘问值岗守卫:“白英可曾回营?” 守卫答道:“白先生一早出门,在河堤上转了一圈就不见了踪影,直到现在都未曾看到他。” 林青尘又问:“可曾听他说过要去哪里?” 守卫说:“他没说,通常出门的时候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而已。不过,白先生他每次勘察地势回来,都会到对面土山的望湖亭去打坐,说不定现在正在那儿打坐呢。” “嗯!”林青尘转头就下达命令:“你,到望湖亭去看看,如果在,就请他快回来。” “不必了!”林天鸿拦住了那个反应迅速的兵,对林青尘说:“白老前辈喜欢清静,他打坐一定是在考虑事情,不要打扰他,我和如月过去拜见。” 林天鸿和沈如月上了陡峭的河堤,横穿过宽阔的河道,登上了对岸的土山,果然看到了望湖亭里白英清癯凝重的背影。他们唯恐打扰了白英的沉思默想,不敢出声,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尽管他们谨小慎微地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白英还是感觉到身后来人了。 “噢!”白英耳廓微微一动,说:“依脚步、呼吸来看,莫非是天鸿小友来了?” “哦!白老前辈,仅凭脚步声和呼吸声您就能猜出是我来了!”林天鸿咋舌惊叹,恭声说:“晚辈听闻您在运河工地,特意赶来拜见。别日已久,前辈您向来可好?” “好!病不沾身,老而不死,好得很呢!”白英侃笑着转过了身来。 “哦!”沈如月见白英鹤发童颜、眸目澄澈、精光内敛,一派清奇雍容,不禁心中赞叹:“可真是仙风道骨之象!”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晚辈沈如月久仰前辈大名,今日亲眼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嗯!”白英笑了,说:“见到你老夫也三生有幸!”他仔细打量沈如月,又笑了,说:“你这丫头生的可真俊俏,与天鸿倒还真是一对般配的······嗯······朋友!” 沈如月被白英夸得害羞了,脸上泛起了红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说:“早听鸿哥说过前辈洒脱豪迈不拘俗规愚礼,想不到前辈您说话还如此风趣,真是令晚辈大开眼界!” “恭维、故意哄我开心是不是?”白英笑道:“你笑的很勉强啊!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开心就不要勉强的笑嘛!” “没勉强!”沈如月此时反而真觉得勉强了,又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本来是不开心的,但见了前辈您,说了这些话,就又开心了。” 白英的脸色却突然变得郑重起来,说:“丫头你容貌清秀、质气脱俗,但我却发现你眉宇眸目间深隐哀思忧怨,一定经历过不少波折坎坷吧?” 白英的看相揣度令林天鸿心中一惊,忙说道:“前辈所言甚是,如月身世离苦,遭遇了很多坎坷。前辈既然能看出她以前的不幸,想必也能预测到她以后的吉凶,恳请前辈您指点迷津!” 沈如月的心更是被深深震撼了,惭愧、懊悔地自咒了起来,说:“我以前做过许多错事,是不是会遭报应?” 白英捋着胡须望着远方,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无心之错不为过,有心行善也积德。悲欢离合终有定,天机不可人揣摩。”摇了摇头,转过脸来又说:“老夫不敢妄断以后福祸,不敢胡言,不能乱语。”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又语重心长地说:“丫头啊!恐怕以后还有些苦楚磨难要你去承担。” “什么苦楚磨难?能不能趋吉避凶躲过去?”林天鸿急切想预知先兆,说:“前辈您就给个提示吧!” 白英摇了摇头,说:“无法提示,我看不透。应该不是死劫,你们以后慎重行事也就是了。” “不是死劫,是什么劫?”林天鸿还要追问。 沈如月竟然释然地笑了,说:“鸿哥你不要再问了,也不用为我担心,我命不祥,所受的苦楚还少吗?再多几个劫难也无所谓,经受得住。过去的事已经无法挽回,没来到的事也不用去想,万事尽人力而待天意好了。” “嗯!该当如此!”白英说:“丫头你能这样把事儿看开就好,什么事儿都不能老是絮怀纠结于心。刚才我也只是揣测之言,你们不必太过当真。” “也只能这样了!”林天鸿黯然地点了点头,说:“前辈所言,必有所依。不过我真希望这件事您看走眼了。” 白英的表情突然活跃起来,说:“你们来的正好,我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回手在身后拿出来一块画布,摊开铺在地上,指着上面描画的纵横交错、弯曲回旋的线条和符号说:“这是我绘制的方圆百里的河流地势图,上面已标注出修闸筑坝的大体位置,你替我跑个腿,把图纸交给宋礼宋大人,并替我做一下解读。” 林天鸿很乐意能帮得上白英的忙,但听到这个忙是去呈送治理运河的工程图纸,就犯起了犹豫,说:“我对工程上的事一无所知,要是解读不准确,那岂不是坏了大事了!工程上的事可马虎不得啊!” 白英说:“你不懂工程,但宋大人懂啊。你照我说的解读给他听,该怎么施工他自会决断。这图纸是我独立绘制,没有前事之鉴,一定会有很多不足之处,只能做参考,不能硬搬照做,如此浩大的工程,必须群策群力。我去送图解读,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他若是完全按照我草绘的图纸施工,那才会坏了事儿。我这只是个参考,具体的施工图纸还需要他根据具体情况最终定夺。” “噢!若是这样,前辈您去还真不如我去合适!”林天鸿坐下来看着图纸,说:“这其中的关键细节您可得交代明白,我去传话的时候也好说的清楚些。” “当然!”白英指着图纸说:“何处筑坝?何处开渠?何处设闸?方向位置已大体标注。至于样式、纵横跨度、尺度等等细节,要让宋大人根据流量缓急、通船体量来因地制宜决定······” 望湖亭里正以纸上谈兵的轻松豪迈方式述说着郑重严谨的事件,监工营里的伙夫竟送来了饭菜:“三位您好,林大人说尚书大人、总督大人、知府大人、督办大人等好多大人都来工地巡察,中午要在大营设宴,实在抽不出时间来陪各位,要先委屈您们在这儿将就午饭了。不过,林大人特别交待过来,说晚上再设宴补请,所以······” “行了!”白英枯瘦的大手一挥,说:“在这儿用午饭正好,我还求之不得呢!哪来的这么多大人?一个又一个的!我们不用你们大人设宴补请,让他好好招待那些大人们吧!” “哎,哎,好嘞!老先生您理解就好!”伙夫们点头哈腰地喃着话,放下东西走了。 沈如月把食盒里的饭菜和酒摆放到白石几上,倒着酒自言自语地说:“哼!林青尘趋炎附势地讨那些大人的欢心,倒也成全了我们的欢心,我们才不愿看他那副奸诈的嘴脸呢!” 林天鸿扫望空旷浩大的四面八方,想起当时与白英在运河边喝酒的情景,心中豪迈倍增,说:“前辈,此处四面沐风,可以仰天伏地,绝对算得上是饮酒的好地方,可痛饮亦可雅饮是吧?” 白英意味深长地淡淡一笑,起身望着山下人畜奋战的场景,叹气说:“泱泱九州万里河山,可雅饮、痛饮的地方比比皆是,但此情此景之下,如何能心安理得的饮酒啊!” 白英的嗟叹令林天鸿顿感汗颜无地,他惭愧地说:“唉,是啊!可是我们又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让食之无味的迹象继续蔓延啊,聪慧的沈如月只能想法开解引导了,说:“民生疾苦当前,的确难以让人畅饮畅食,但民之疾苦从古至今就没绝过,前辈您纵有体恤之心,纵有神能仙术,恐怕难以改变吧!人终须是要吃饭的,有那么多民夫苦力,您省下不吃又能救得了谁!现如今,依我来看,您更应该稳住心神,吃饱喝足,养好精神,毕竟这工程还要依仗您来出谋划策设计图纸啊!” “是啊,前辈!”林天鸿说:“您受尚书大人重托,肩负着这么重的担子,您更要保重好身体。您比以前可消瘦了不少呢!” 白英依然怔怔地望着远处,突然说道:“嗨!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这会子发起了牢骚了呢······”转过身来说:“我是风干的老骨头柴禾了,吃不吃饭倒无关紧要,可你们得吃啊,赶了老远的路来的嘛!来,吃饭!我先自罚!”他盘膝坐下,不端沈如月倒满的酒杯,而是捧过去另外一个未开封的坛子,揭开泥封,仰头灌了几口酒。“吃啊,你们快吃啊!”他劝让着,伸出枯瘦如竹的手指撕下鸡腿往嘴里塞。 沈如月听林天鸿说起过白英吃饭不用筷子的理论,但亲眼看到面前这个仙风道韵、渊博睿智的长者如此粗犷的饮食样子,还是感到非常惊愕。 白英虽然在很专心地喝酒、吃鸡腿,但还是发觉了沈如月诧异的目光,笑了笑,说:“老夫吃相不好,丫头你不要见笑哦!” 林天鸿大笑起来,说:“这才是吃饭的样子,这才是好吃相!”也抱起另一个坛子大口喝起了酒。 沈如月腼腆地笑了笑,也豪气顿生,说:“这是不遮掩、不伪饰的真性情。真性情才是真豪杰、真君子,才是真正的大雅!”她的话虽然对白英和林天鸿的行为赞叹有佳,但自己却绝不敢照样去做,还是很斯文优雅地举杯执筷、轻嚼慢咽。 当年说自己食量很大的白英吃完了一只鸡腿就没再拿食物,在衣服上抹净了手,拉过地图,说:“吃喝事小,工程事大,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讲。” 136.见风使舵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所谓一叶知秋嘛!看这些就够了,近百里河段同步施工,情况大同小异,基本上就这个样。天气炎热,工地上尘土飞扬,实在不易走动,诸位大人请回营吧!”工部尚书、河道总督、济宁同知······等等各位大人在河堤上巡视了三里多远,便在吴仁兴吴大人的一再劝说下调头折返了。 尚书大人宋礼心知现在的清淤护堤才只是修缮工程的开端,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般的最传统、最拙朴的方法,真正彻底解决问题,非得通观全盘,非得作大布局才行。但他还是对具体负责施工的吴仁兴予以肯定,并给予鼓励:“开工尚不足两个月,有如此进度,已属不易。但现在才只是迈出千里之行的第一步,吴大人你可要打起精神卯足了劲啊!” 吴仁兴对宋大人给予的鼓励感到受宠若惊,急忙整衣扶冠躬身起誓:“职责所在,必定恪尽职守。但有所命,必当竭尽全力。” 在这么多大人面前,林青尘只有靠边站的份,根本搭不上话,但他还是渴望露个脸,引起大人们的注意。毕竟如此接近朝廷大员的机会太难得。吴仁兴的话音刚毕,他就激动地走了上去,很利索地行了个接近正规的武将参拜礼,言辞凿凿地向宋大人表了决心:“下官林青尘也定会尽心竭力地监管好民夫,协助吴大人早日顺利完成工程大事,让尚书大人安心,让圣上安心!” 两个多月以来,宋礼一直忙着勘察水纹地势、统筹宏观布局、拟订治水方案,对先期具体施工事宜没怎么过问,也不怎么了解细节小事,对吴仁兴以下的人更不了解。此时突然冒出个干练的年轻将领来表决心了,倒引起了他的兴趣。他点头笑了笑,说:“嗯,很好!你现在为官几品?主职什么差事?” 林青尘只是吴仁兴力压众议、硬性指命的监工统领,虽然凭借他自己的才智武力在监工们之间树立了威严,但没有朝廷任命,无品无级。平时他倒还不觉什么,现在被这么一问,晓是他机智过人、长于雄辩,一时之间也尴尬窘迫起来。但是覆水难收,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抢着风头说了大话,那就得撑下去,关键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大人还在等着回话呢!他倒也真拿得起放得下,果断地抛除自卑窘迫心理,正色陈词:“回大人,小人并无品级,现在负责统领整个工地监工,监督质量、督促进度。小人自知卑微,不该进言宣表,但小人知道此运河修缮是关乎朝廷社稷、百姓生计的大事,皇上和尚书大人都非常惦念忧心,小人一时难抑耿耿忠心,是以斗胆聊表心迹,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您恕罪!”他不露痕迹地把刚才冒然说出去的“下官”改成了“小人”,脸上的神色和说话的语气增添了几分凛然的悲壮和一些被埋没的委屈。这个姿态他掌握的很到位。 吴仁兴对于林青尘抢风头的行为和卑亢相结合的话大为反感,心道:“有什么话应该跟我说才对,你这是越级献功啊!这还了得!不行,必须对他予以打压。”他油光闪亮的大脸猛地冷了下来,对林青尘声色俱厉地喝道:“你既知自己无品无级、身份卑微,还敢口出狂言!退下!干好你该干的事就行了!” 众目睽睽之下,特别是周围还有很多普通兵丁和林青尘自己培植的亲信,吴仁兴的喝叱让心胸桀骜的林青尘感觉犹如被当头浇下了一盆狗血、一盆屎尿。他的心里猛然升腾起一股灼亮的火苗,恨不得一拳打爆吴仁兴的大脑袋。他硬硬地忍着懊恼,低着头愣了片刻,竟然很平静、很温顺地说:“是,大人您说得对,小人退下!” 尚书大人宋礼认为吴仁兴的态度和话语打激了属下积极性,于是,对吴仁兴进行了不露痕迹的训导:“吴大人,运河工程庞大繁沉,需要集思广益、群策群力,不能因职位品级、身份尊卑来揽用或拒用,一定要量才适用。他虽然无品级,只要德才兼备,就可委以重任,莫要使珠沉水底埋没了人才啊!” “是、是、是,尚书大人您说的太对了!”吴仁兴听音调弦、见风使舵的经验非常老到,立刻说起了舌头大转弯的话:“哎吆,尚书大人呢!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打眼一看就看出林统领是个人才,他的确是德才兼备,的确办事牢靠。呵呵······只是他是我手底下的人,呵呵······我要是夸他不等于自个夸自个嘛!呵呵······那可就太不谦虚了!”转过身来又语重心长地嘱咐林青尘:“林统领你不要气馁,要相信朝廷的用人标准,有功必赏、有过必究,绝不会委屈谁或者偏袒了谁······” 这时林青尘及时插了一句:“是,大人,小人相信,一直相信,是坚信!” “嗯!”吴仁兴点点头,准备要圆场收尾了:“好了,你的苦劳、功劳我心里有数,会如实禀报给尚书大人的。你下去吧!” ······· 在回营区的路上,宋礼问吴仁兴:“白老先生那边有什么进展?图纸绘出来了没有?” 吴仁兴摇头答道:“还没有,估计也没多大进展,所以现阶段只能只能清淤筑堤。” “还没有?”宋礼蹙眉说道:“这都快两个月了!看来难度不小啊!吴大人,你要多派些人去协助白老先生啊。” “派是派了,但协助不上啊!”吴仁兴满脸悲催的无奈,说:“白英他不让人跟着,他忽东忽西飘来荡去的,旁人根本跟不上他的人影。方圆百里都被他逛了多少遍了,可就是不见他绘出图纸来!” “噢!”宋礼却露出了笑容,问道:“你是说方圆百里都被白老先生反复勘察过了?” “哎呦!尚书大人,他那哪叫勘察啊!他那就叫游山玩水!”吴仁兴颇有怨词地说:“依下官看来,白英他并无治水才能,他故作清高之态,不与任何人接近,是怕露出了马脚。年纪一大把,头发胡子白花花,他是混吃混合混养老来了!”他依据自己识人断事的标准,把白英全盘否定,贬的一无是处。只顾低着头说话,完全没施展他游刃于官场所依赖的察言观色、揣度上意的本领,他没看到宋礼的脸上越来越难看。也或许是他看到了,只是会错了意,以为脸色之所以难看,是心里对白英厌恶了、恼火了。他肥硕的大脸上现出得意,又说:“尚书大人,依下官来看,给白英些吃饭的银两,把他打发走算了!” “够了!”宋礼突然沉声吼了一声,说:“绘制宏观图纸就需要心中有丘壑经纬,需要勘察清楚大范围的水纹地势,那就必须反复走过看过,看清楚了、悟通了,才能把图纸绘制的周全细致。他不愿你派的人接近,那一定是你派的人帮不上忙,只会横加干涉、碍手碍脚!” 吴仁兴被批的懵了头,面色如土、汗如雨下,弓着短粗的腰身、哆嗦着沉甸甸的下巴点头哈腰,连声说:“是、是、是!白老先生一定是心中有了丘壑经纬了,下官有眼不识高人,误会了白老先生了。下官知错了,尚书大人千万不要动怒······” “好了,不要再说了!”宋礼的脸色舒缓开了,问道:“白老先生现在何处?我要去见他。” “噢!”吴仁兴直起了公猪撒尿姿势的腰身,说:“他现在······在······”他根本也不知道白英现在何处,他以前懒得管白英在何处呢,但现在必须回答啊!他抬起袖筒擦了擦汗,猛地把头转向了林青尘,问道:“他现在何处?” 以前林青尘也没怎么关注过白英,赶巧今天却知道了白英现在何处,听到吴仁兴的问话,他心里一乐,说:“在营区对岸的望湖亭。” “对,就在那儿!”吴仁兴甜笑着脸对宋礼说:“大人,白老先生现在在望湖亭看风景呢!我叫人请他回营,咱们回去等吧?”不等宋礼发话,他又猛地把头转向了林青尘:“你愣着干嘛!快派人去叫白英啊!” “不必打扰他!”宋礼一挥手,说:“我去望湖亭就是了。” “哎,尚书大人······”吴仁兴的短腿迈着急促的小碎步,一颠一颠地追赶大步流星的宋礼,说:“应该让他见您,您怎么能去见他呢!路不好走,全是尘土,您到望湖亭干嘛啊!” 一贯不苟言笑的尚书大人宋礼竟然回头看着吴仁兴笑了,说了句调侃的话:“我去陪白老先生看风景啊!你不是说他在看风景嘛!”然后又迈着大步走了起来。 吴仁兴摇摇晃晃地在后面紧紧跟随,揩拭着脸上的油汗,谨小慎微地提醒尚书大人宋礼:“大人慢走,新土不平,小心脚下,噢,您注意,前面有个土坷垃······” 走过一排被干旱和尘土摧残的毫无姿色的垂柳树,视线开阔了,已经可以隐约看到望湖亭中的三个人影了。“噢?”宋礼问吴仁兴:“你不是说白老先生不喜与人接近吗?那两个人是谁?看样子他们聊得很开心啊!” “嗯!”吴仁兴往前走走,站到一个小土堆上,瞪大了眼睛遥望,然后又眨了眨眼睛眺望,又把手罩到眉头上辅助眼睛凝望。距离太远,吴仁兴一向又对无权无势的普通人不留印象,他只看出来那是一对男女,似乎还很年轻,但无法辨识是谁。这个问题又落到林青尘的头上。 赶巧林青尘又知道答案,而且是唯一知道的人。所以,当吴仁兴疑惑的眼神望过来时,林青尘立刻予以解惑释疑了:“噢!那两个人是小人的朋友,与白老先生是旧识。小人这就去把他们支开,不会妨碍尚书大人您和白老先生谈正事。” “去,快去啊!”吴仁兴又对着林青尘嚷了起来:“这是工地,是朝廷的工程,是严肃的地方,怎么什么人都往这领呢?快去把他们撵走!” “不必了!”尚书大人宋礼又否决了吴仁兴的主张,说:“白老先生的样子如此轻松愉悦,肯定是胸中了然了,方案很快就会有了。我就不去打扰了,让他好好跟朋友叙旧吧!” “哦!大人您不去了啊!”吴仁兴心中暗道:“宋大人可真不好应付!怎么说变就变呢?嗨!不去更好,倒省了我跟着下沟爬坡的遭罪了!”撵着跟上去,附和说道:“大人您说的是!这烈日炎炎、尘土漫天的,去了也是遭罪,还是回去好了。下官已经为您和各位大人准备好了接风的宴席,请赴宴吧!” 宋礼一边走,一边对吴仁兴说:“工程体大,耗资甚巨,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应当践行节俭表率,万万不可铺张浪费,辜负了圣恩。宴席就免了吧,粗茶淡饭就好了!” “嗯!粗茶淡饭······对,节俭!下官一定以身作则,做好节俭表率!”吴仁兴心里把握不好“粗茶淡饭”的概念和内容,就再次把问题抛给了林青尘。 林青尘对吴仁兴的暗示心领神会,悄悄后退溜下了河堤,迅速地绕了个近道回去安排了。 137.经天纬地治水图 第一百三十七章 在简单而不简陋的营区会客厅里,吴仁兴陪着各位大人喝着粗茶等待着淡饭。粗茶慢慢饮过了三泡,还是迟迟不见淡饭上桌,饥肠辘辘的大人们有些坐立不安了。 宋礼问吴仁兴:“吴大人,如今营中粮食很紧张吗?怎么这么久饭还没做好?” “不紧张,不算紧张······嗯······”吴仁兴自己紧张起来,又说:“有点紧,稍微有一点儿。不过,现在饭菜也应该快好了吧······哎······”把着门口张望的他突然喜出望外地笑了,说:“好了!这不是来了嘛!” 姗姗来迟的青菜老豆腐、农家酿制的黄豆酱、疙瘩咸菜萝卜干、糖蒜、辣椒、白饭和杂面馒头氤氲着粗浑质朴的气息络绎进了门,陆续摆上了桌。站在门口的吴仁兴无一例外地过滤了这些令他陌生的气味,抽动着鼻子说:“香,真香!这真是好东西!” “是啊,的确是好东西!”饥饿的大人们无一不觉得这些朴实的食物赏心悦目气味诱人,出身贫苦的几个人都已经触目动情,追忆清贫乐道的田园,忆苦思甜,不胜感慨。 刻意简约的宴席虽然是接近民风地气的粗茶淡饭,但浊酒还是可以有的。林青尘屏退了所有下人,亲自围席执壶斟酒,态度虽然卑躬屈膝,但脸上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却不卑不亢,拿捏的很到位。 尚书大人宋礼毫无酒兴,拿起一个杂面馒头,慨叹:“多少年没吃过了,还是这吃着踏实,吃着舒服啊!” 其他人正想抒发些别致的感慨来附和尚书大人,门外突然传来了汇报声:“启禀大人,白老先生的图纸已差人送到,该当何处,请大人示下!” “示什么下!没看到正在吃饭吗?”吴仁兴对林青尘甩了甩大下巴,说:“告诉送图纸的人,先等着!” “是!大人。”林青尘虽然回答的干脆,但却没有出去执行的迹象,而是把目光望向了尚书大人宋礼,他断定吴仁兴这次又判断失误了。 果不其然,宋礼放下了手中的馒头,再次否定了吴仁兴的话:“吃饭事小,看图纸事大。快把人请进来!” “是,大人。”林青尘声音洪亮地答了一声,矫健的英姿闪出了门。看到林天鸿和沈如月时,他点头笑了笑,说:“我就知道是你们!白老他怎么不自己来呢?” “白老前辈还有别的重要事,就派我们来了。”林天鸿急着往里走,一边说:“快带我去见宋大人,交代完了我们就走。” 在会客厅门口,林天鸿见到了迎出来的一群大人。他知道大人起身相迎的不是他,而是图纸,所以也就没必要作什么自我介绍了,平端起卷起的绸卷,开门见山地说:“受白老前辈所命,已将图纸带到,请尚书大人过目。” “好,太好了!”宋礼的眼睛仿佛被图纸拴住了,盯着图纸走过去,接过去,头也不抬,说:“二位辛苦了,快快请进!”捧着图纸转身就往里走,喊道:“把饭菜撤了,把桌子腾出来!” 于是,会客厅又忙乱了起来,林青尘精心准备的粗茶淡饭又一一被撤下了桌,为了尽快腾出桌面,林青尘亲自端走了最后固守桌面的那盘杂面馒头,而为了使桌面彻底清洁,吴仁兴吴大人亲自抹拭了一遍。 宋礼捧着图纸,像是捧着圣物一样恭恭敬敬地走到桌子前,像是放置稚嫩婴孩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到桌子上,像是抚摸情人的肌肤一样轻轻地摊开、抚平图纸,然后面孔严肃了起来,凝目审视,认真观阅。 众人都把脑袋凑过去观看图纸,仿佛一串巨型的佛珠浮悬在桌面上,静止不动,屏声静气,唯恐弄出声响影响到尚书大人的思维。 宋礼看的非常入神,虽然目定图纸,但已神游框外,他脑海里浮现出了附近方圆百里的地形地势、山丘河脉,一个宏大的构建已经呈现出模糊的雏型。但对于具体细节,在他慎密思考下还是不能全盘理解,一会儿感到灵光乍现、得悟见地,一会儿又觉得云遮雾绕、揣摩不通,导致脸上的表情风云际会、变换不定。这真是智力和悟性的锤炼和考验啊! 吴仁兴看的是一塌糊涂,根本看不懂图纸,也根本不想看图纸,但必须得看啊!尽管图纸上的图形、线条、点点、圈圈让他头晕眼花,昏昏欲睡,但他依然瞪大了眼睛去看。额头上泌出豆大的汗珠,不时地骨碌转一下眼珠,观察尚书大人宋礼的脸色。他脸上的表情随着宋礼的表情变换而变换,或喜、或忧、或清朗、或迷茫、或轻皱眉头、或微闭双目······他东施效颦般皱眉和闭目的样子,犹如怨妇月事不调肚子痛,别具风格,无人可以效仿。 “哎呀!”随着宋礼似叹似怨的声音打破沉寂,所有的大人们都缩回了脑袋,长长舒了一口气,而吴仁兴竟然打了一个嗝,喷出了仅仅尝了一口的黄豆酱的气味。他急忙捂住了嘴。 宋礼对林天鸿拱了拱手,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此图精妙深奥,本官实难尽解,白老先生可曾有话要交代?” 宋礼对待图纸和礼贤下士的态度让林天鸿很感动,心想他果真如白老前辈说的一样,不同于寻常官员。恭敬还礼,说:“草民林天鸿,的确带有白老前辈的话来释解图纸。” “噢!请林公子依图释解!”宋礼很利索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并同时闪身让开位置。 吴仁兴的手和肚皮一起用力,把一把太师椅推到宋礼身后,说:“大人,您坐下慢慢听!” “不坐,站着看的清楚!”宋礼把椅子又蹬开了。 林天鸿走到桌子前,指着图纸说:“白老前辈之言:若要根治运河,确保航运长久畅通,不能只从运河本身着手,而是要纵横大范围调控,连通支脉河流湖泊······” “正是如此!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与白英的观点不谋而合,使得宋礼激动的插了话:“可具体该怎么调控呢?” 林天鸿接着说:“白老前辈说主要做到三件大事,其一,在汶河和泗水河修筑大坝拦流蓄水,筑坝位置大体可在戴村、堽城、何家湾和此处金口镇;其二,运河分段设置控水闸门,由此处开始,可设戴庙闸、安山闸、新口闸、袁口闸、开河闸、十里闸、柳林闸、寺前闸、通济闸、分水闸、天井闸、在城闸、赵村闸、辛店闸、新闸、中浅闸、师庄闸、鲁桥闸。”依照图纸上的标注和白英的解说,林天鸿一一圈点着闸门的大体位置,又说:“这些闸门的位置是白老前辈预估拟定,具体要设在何处?如何建造?样式规模等等,尚书大人可根据实地情况裁夺。” 宋礼凝视着桌上的图纸思索一阵,又抬头仰望房顶,目光变得深远宏大起来,思绪已经冲出了营区,飞上了旷野苍穹,俯视着大地上的山川河流,运筹布控着一座座堤坝闸门,仿佛已经看到了闸起时的水泄如洪、闸落时的落山断垄以及船楫劈波斩浪的壮观景象。他那历尽沧桑睿智深藏的双眼激喜闪烁变得澄澈,突然拍手说:“妙啊!如此设计,巧夺天工,真乃神技也!你快说其三,本官真恨不得立刻安排施工建造!” 林天鸿又指着图纸说:“这其三,小民也不明白白老前辈深意,只好原话照说了。白老前辈言道:若使运河经久畅通永不断航,必须保证运河水量充足,以安山、南旺、马场、邵阳四湖为蓄水之柜,涝则蓄,旱可济,则可稳定运河水量。若要如此,需在汶上、兖州、济宁、邳州开挖沟渠,引水入柜以补充四湖水源。南旺段地势甚高,水势不畅,可在汶水入河处修建坎坝,使河水分流南北济运,水势弱时,落前闸蓄水,船行至,开闸放水,再落前闸蓄水,依此类推,分段推进,可保整段行船无阻矣!” “嘚!妙啊!”宋礼对运河修缮工程的宏观构建本已有了模糊的雏型,看了白英的图纸,听完林天鸿的释解,犹如醍醐灌顶,脑海中顿时全盘清晰鲜活了。他兴奋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说:“水向低处流乃是天道常理,依此法而为,是逆常理而行,如此使之水往高处走,旱路也可稳行舟啊!这种巧夺天工的奇思妙想,凡人岂能想得出?白老先生可真乃神人啊!” 宋礼大发赞叹,纵声长笑。诸位大人们也尽皆点头称奇道妙,四下顾盼,交流分享见解和喜悦。吴仁兴吴大人的情绪蔚为高涨,转着圆溜溜的身体,竖起短粗的大拇指,恨不得挨个儿对各位大人发感慨:“妙啊!尚书大人的见解就是高啊!” 宋礼突然止住笑声,又皱起了眉头,说:“寻常年份水流低缓时也还能行得船,但若是遇到大旱连年,汶水不足之时,恐怕还是免不了要断航,这隐患该如何解决呢?”说完,他自笑起来,又说:“哪有那么多天灾大旱!是我多虑了。” 宋礼的忧患意识和做事力求完美的态度令林天鸿肃然起敬,说:“白老前辈曾言:天地本不全,人世间之事更是难以求全完美,万事不过是人尽其力,而功看天成。尚书大人严谨求全之心着实令人敬佩,白老前辈也曾考虑到这个问题,所谓‘智者千虑’,您跟白老前辈的见解殊途同归。白老前辈遍查水纹地势和泉脉走向,勘察出地下隐汇泉眼无数,只要找准具体位置,就会引出泉水援及汶水。” “此话当真!”宋礼简直激喜若狂了,问:“这中都境内真的有很多泉眼?而且还能开发利用?” 林天鸿微微一怔,说:“白老前辈识事通神,应该不会有错。噢!之所以派我二人来呈送图纸,是因为他老人家现在赶去东北一带勘察泉脉了。” “嗯,很好!”宋礼兴奋的擦拳磨掌,说:“白老先生那边勘察泉脉,我们这边立刻为筑坝建闸做准备,尽量早日完工。噢!对了,潘大人,你马上差人临摹图纸副本呈送京城,标注加急文书,请圣上尽快批复。” 河道总督潘大人拿了图纸走了。宋礼对林天鸿说:“林公子你传图释解有功,该当重赏。但有所求,只要不违朝纲律法,本官可作主应许。呵呵······你想要什么奖赏,直说无妨!” 林天鸿微微一笑,说:“小民只不过是尽了举手之劳,替白老前辈跑了趟腿、传了几句话,算不得什么功劳,不敢要什么奖赏。尚书大人的心意我们领了,在此谢过!告辞!” 138.为民请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林天鸿正要转身离去,沈如月揪了一下他的衣服,说:“这么走了,那些民夫怎么办?” 这时,宋礼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话了:“哎,你们等等!” 林天鸿又回过身来,说:“尚书大人,小民还真有一件事相求!” “噢!所为何事?”宋礼突然貌似暧昧地笑了,说:“我正好也有事求你们帮忙,不如咱们交换一下条件?” 堂堂的尚书大人竟然“求”一介草民来帮忙,倒令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意外。 林天鸿说:“尚书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只要小民二人能办得到,一定竭尽全力效劳!” “办得到,只要你们愿意做,就一定办得到!”宋礼又笑了,说:“而且我相信你们还一定会乐意去做这件事。” “噢!什么事?”林天鸿说:“尚书大人您请说。” “我想请你们留下来!”宋礼说:“白老先生性情洒脱不羁,寻常人等很难入其法眼,你们是他的故友,和他谈得来,所以我想请你们留下来协助他勘察泉脉。这个忙,你们应该乐意帮吧?” “乐意,非常乐意!”林天鸿笑道:“您这分明就是成全了我们的心愿,我们本想着多多聆听白老前辈教诲,唯恐耽误了耽误了工程,才决定辞行。我们不懂水纹地势,虽然未必能帮得上什么大忙,但跑腿传话的活还是没问题的!那我再次谢尚书大人了。”经过宋礼的一番轻松侃笑,林天鸿也感觉从容多了。 “噢!原来我请你们帮忙倒也是帮了你们的忙!呵呵······成己之美也成人之美,这才叫两全齐美嘛!哈哈······”宋礼笑道:“好了,你可以提你的条件了,完了,咱们都该赶快干事了!” 林天鸿很慎重地想了想,说:“尚书大人,我要说的这件事可能不该由我来说,可能会······但我一定要说!” “那就快说啊!”宋礼笑了,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只要不违朝纲律法,你尽管说!” “那好!”林天鸿郑重地点点头,说:“小民一路走来,看到民夫百姓中有很多病、老、妇、幼,他们都很难承受工地上的日夜重劳,您看可否因人、因状、因工种选用民夫,把那些不能承受重劳者放解回乡。这是体恤民夫百姓的仁慈之举,不算是有违朝纲律法吧!” “嗯,的确如此!”宋礼的面孔窘迫了,点点头,叹气说:“这种情况我也亲眼所见。可我竟然忽略了,真是惭愧啊!” 其他大人们都现出惭愧之色,说:“尚书大人您考虑的是大局,没注意这些小事很正常。这众小事原该由我们去办,可我们竟也忽略了,该惭愧的应该是我们。惭愧,惭愧!” “这是小事吗?”宋礼冷冽的目光像刀锋一样扫射了一圈,最后刺到了具体负责的吴仁兴的脸上。 吴仁兴一挺腰打了个激灵,急忙又弯腰低头,说:“工程量大期紧,下官不得已才征用了那些民夫,这就去放他们回乡。”解释完,立刻转身声色俱厉地喝叱起林青尘:“你快去办,把病、老、妇、幼干不成活的民夫都放了!” “等等!不止这些。”宋礼说:“那些家有老幼无人孝养教诲者和家有农田无人耕种者,统统放解回乡。” “嗯!这······”吴仁兴愣了,不无怨尤地说:“尚书大人,要是这样的话,估计三十万民夫要减掉三成,这活怎么干?工程如何修建呢?还是请大人再考虑考虑才是。” “不用考虑了!”宋礼叹道:“工程虽重,但也绝不能因为工程使百姓老无所养、幼无所教、农田无人耕种。百姓才是江山稳固的基础,种好粮食、吃饱饭才能稳固民心啊!” “尚书大人所言极是!”在一干大人们点着头的交口称赞声中,吴仁兴怏怏不悦地小声对林青尘又下发了命令:“去吧,按尚书大人说的,把人放了。先了解情况,调查清楚再放。” 宋礼虽然仁厚宽大地放解了有困难的民夫,但神色间却现出了一些忧色。林天鸿心知他是在为工程进度担忧,猛然间又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思忖了片刻,说:“尚书大人,对于这样大规模的长期性工程,小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不影响进度,您看要不要试试?” “噢!什么法子?”宋礼说:“你说来听听!” 林天鸿说:“民夫日夜赶工休息不足,大都处于心力疲惫苦挨煎熬的状态,干活没有效率也难以做到细致,而且这种高密度的人海战术,民夫劳力之间磨肩擦背相互掣肘,很难放开手脚身法。若是合理安排民夫分拨倒替、轮流上工休息,以健旺之躯做工,可以提高效率也能严谨仔细,可以保证工程质量,却也未必会影响工程进度。尚书大人您以为如何?” 尚书大人宋礼还未答话,吴仁兴跳着脚蹦了起来:“不妥,不妥!大大不妥!这还了得!民夫已经消减了三成,剩下的更应该加时加量干活才是,你这么一倒替,那不等于把上工的民夫又砍去了一半,这么大的工程还怎么干?”转过身来,用几乎可以把他大脑袋摇掉的力度摇着头,说:“尚书大人,这可不行啊!他这可绝对是个臭主意!您可不能答应啊!” 宋礼思忖着走了两圈,说:“我倒认为这个主意还不错!这就好比围城攻坚,兵多将广总不能都一齐上,得派遣精锐,找准突破口连番出击。兵贵奇精不在多寡,以龙精虎猛之躯上阵,可以一当十,可以事半而功数倍。”他这个比喻比较深刻,不懂兵法战术的人很不容易体会。 但林天鸿紧接着举了一个通俗的例子:“大庄户人家抢收抢种的时候也用过这个方法,不止是如此分配人,连套车拉犁的牲口也是这样分配。噢!这么讲话比较粗,但话粗理不粗,人畜一理嘛!只要是活着的东西,总会是精力、体力有限。” “呸!你这话更臭!干这么大的工程能跟庄户人种地一样嘛!”吴仁兴指着林天鸿喝道:“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干嘛老是拆我的墙角?不能干活的人我给你放了,这能干活的人你还在中间砍一刀,还越来越狠了,你这是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哎!吴大人······”宋礼说:“主意是他出的,但是我决定采用的,你认为我是在拆你的墙角吗?拆了你的墙角,我丢掉的将是一整栋房子!” “不,不,不,不是······”吴仁兴急忙躬身辩解:“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尚书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误会!下官只是担心影响了工期啊!” “明白!否则你不会这么着急!”宋礼笑了笑,说:“你不妨先稳下心来试试,结果保证会让你惊喜!”然后,他再次对林天鸿投以欣赏的目光,说:“看来,留下你非常正确。你可真不一般啊!有你相助,白老先生如虎添翼!” ············· 林天鸿和沈如月离开营区后,直接去县城东北去找白英。白英对林天鸿献言调整工地民夫的事大为赞赏。对他们能留下来相陪甚为喜悦,说:“有你们相伴,跋山涉水虽苦也乐也!只是寻泉脉探水源非一日之功,你们可要受些风吹日晒和奔波劳累之苦了!” “风吹日晒、奔波劳累算不得什么苦!”林天鸿说:“只要心里不苦,这世上就没什么苦!” 沈如月却风趣地讨好白英:“与您老人家多相处一日就多好几分受教,非止一日更是求之不得,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是受苦呢!即便是受些风吹日晒、奔波劳累,虽苦亦乐也!只要前辈您不嫌我们碍手碍脚就行了!” 沈如月见到白英就感觉小时候在父亲身边一样轻松踏实,就会复发起内心压抑许久的本能原生的俏皮、欢快,脸上就会焕出纯真的笑容,嘴里会不自觉地吐出乖巧的话儿。而白英面对这对年轻人时,两个多月来沉重的心情也会不自觉地轻松起来,也会展现出愉悦的笑容。他点动着手指,指着沈如月,笑道:“丫头,你可真是舌巧嘴甜!可不要再捧老头儿了,否则老头儿就飘起来喽!” “好,不捧您!如月实话实说!”沈如月笑着说不捧了,却更加高捧了起来:“前辈您本就是道骨仙风的气象了,若是飘起来可不是真的要成仙了!那您就施展法术,让泉自涌、河自通,既省了咱们奔波又省了朝廷兴师动众、劳民伤财,那些民夫们就都可以回家了,那就万事大吉了,多好啊!” “哦!有多好啊?”白英像老父亲嗔责小儿女般轻轻虚点了沈如月的额头一下,说:“又耍贫嘴!世间哪有神仙法术。那只不过是好事者煽惑,无知者自欺罢了!”他望着远处的陌野山丘,肃然说了句令林天鸿和沈如月强悍意志的话:“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齐心合力、众志成城,凡人也可以促成神奇之事,建立奇迹之功。” ··········· 一个多月的时间,白英带着林天鸿、沈如月顺着水脉迹象翻山越岭、纵横乡陌,勘察预测出百余处泉眼,一一画图作了标注。 另一边,工部尚书宋大人、河道总督潘大人等也格外忙碌,招集匠人到各处水坝、闸门修建处实地勘察、构思式样、设计图纸、计算规模尺寸、预算土方石量,又一一造表录册呈送京城。吴仁兴的腿脚上像安装了机括似的奔进奔出忙的团团转,体重锐减,食量大增,私囊更重,所以比以前更精神抖擞了。林青尘矫健的身姿更加矫健,步履如飞般各处游荡,霸气果断地指挥调度监工和民夫。一时之间,信使、邮差在京城、总督衙门、工兵营房、车马驿站、施工现场之间快马加急、往来飞报;工匠画师们实地考察回来也忙的不亦乐乎,相互问询、交谈心得见解,甚至会因各执己见而吵嚷起来,越是名气大、工艺高的画师越自信,越固执己见,脾气越大,吵的嗓门越高,不可开交时,圆滑的吴仁兴就出面了,貌似公平地居中调节;各位通观大局的大人们也是劳心劳神非常勤奋,尝尝是秉烛灯下通宵达旦地斟酌商议、审阅批复······这真是一场热火朝天、齐心协力、众志成城的攻坚战! 且别说,林天鸿提出的倒替上工的办法还真可行有效。同时间出工的民夫少了,避免了人群扎堆拥挤、相互掣肘,也避免了很多误撞、误伤事件的发生,民夫们得到了养精蓄锐,干活利索有劲儿,也干的认真细致,工程进度不输以往,质量却得到了显著提高。这种状况的最受益者就是职位不高但管得却广的吴仁兴,因为节省下来的伙食费与收支账目上的出入大的离谱。 139.白英点泉 第一百三十九章 工程建造费用消耗很大,引起了朝廷各部官员们的猜忌,京城收到宋礼的雄辩陈词与详细的开支清单后,这问题勉强得到解决,但作为保障后勤的粮草、低耗的供应却常常延迟、压缩拨付。这个困难压到了吴仁兴的头上,但他依然见缝插针地在账目上做手脚,从手底下过去的银子,他多少都会掐扣点,否则就会心痒难搔睡不着觉。 但实际问题还得想办法解决!于是他硬压给了林青尘。他对林青尘说:“运河修缮也是造福百姓的工程,民间有义务捐资援助。如今上面收紧了,那咱们就只能再收紧下面了。民间捐资不主动,那你就派人主动去缴捐。” 林青尘面现为难之色,说:“附近州县都已捐资,两岸二十里内也都已缴捐过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啊!再缴,恐怕乡民也已无钱粮可捐!” “有没有钱粮可捐得亲自看过才知道,动动脑子办法还是有的!”吴仁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说:“你这么聪明,真正遇到事了,怎么就不开窍了呢!”看到林青尘依旧狐疑不定,吴仁兴叹了口气,又说:“争取附近州县衙门的援助,由我找上头的人协调解决,你负责民间征缴,二十里不够,再扩十里又何妨!” 林青尘也考虑过扩大征缴范围、提高征缴额度,因为顾及上面的各位大人,才没擅自敢作主施发命令。此时得到了吴仁兴的亲口指示,也就下定决心了,点头说:“是,卑职这就去办。” “先等等!”吴仁兴却叫住了急于执行命令的林青尘,故作神秘地问:“青尘啊!你知道‘卑职’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嗯!”林青尘愣了,问道:“大人您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吴仁兴作出很自然风趣的样子,笑道:“提醒你一下,这两个字是不可随便说的。对我,你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你是我任命的监工统领嘛!在监工、民夫们面前你也可以被称作‘大人’,因为你是我派去管他们的统领嘛!但当着其他官员,你绝对不能给自己扣高帽,因为在他们面前你什么也不是,只能称自己是······哎,算了,我就不直说了,该怎么自称心里应该有数。唉!我提醒你,是为你好,做官要谨慎,说话要严谨,否则会很难往上爬的。说实际点,要想往上爬,光闷头干事是不够的,最重要的是要有人赏识、有人提拔,可这需要疏通关系啊!怎么疏通关系······嗯······这你一定懂得。”他眯着眼睛,像是在仔细欣赏桌子上的碎纹青花茶壶,暗示性地捻搓着手指。 林青尘当然明白,吴仁兴捻搓的手指中缺少的是银票。吴仁兴抠字眼性的“说文解字”犹如对林青尘来了一次精神强*暴,而这种引诱的提示则犹如强*暴后的勒索,这让被吴仁兴打压、羞辱过无数次的林青尘心中恨怒的无以复加,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再攥紧,肌肉膨胀,骨节击撞,浑身微微颤抖。但林青尘还是忍住了爆发的冲动。事情已经够坏了,还能再坏到什么样呢?已经被羞辱的如此不堪了,还能再不堪到什么程度呢?已经忍过了这么多了,还在乎这一次吗?“韩信忍辱”和“卧薪尝胆”的典故再次激励了他。他伪装出很卑微怯懦的样子,说:“大人,您就是我的靠山,我的前程全寄托在您身上,您说过要推荐我的。” “嗯!”吴仁兴坐直了身子,说道:“我说过这话吗?” “当然说过!”林青尘已经无法做到卑微怯懦了,显示出了平起平坐、讨价还价的姿态,说:“大人,您可不能言而无信呢!” 吴仁兴感觉到了林青尘平和气场中的激荡和隐忍的暴戾,很是吃了一惊,猛地挺了一下依然肉膘肥厚的脊背,拍了拍额头,说:“噢!对,是说过!可是说过没说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没说过,只要有机会,我也会推荐你啊!你对我忠心耿耿,我不推荐你推荐谁啊!可问题是光嘴推荐有什么用!得靠这个才能把话推出去。”他又捻动起短粗的手指。 “可是我已经没有银票了!”林青尘像是献出去彩礼没娶到媳妇的人上门讨说法一样,用委婉的表情包裹着内心的愤怒,像说理也像是耍赖般地说:“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了您,事情您看着办吧!” 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人心的吴仁兴当然品得出林青尘棉里裹针的话音,说:“噢······呃······当然办!你放心,本大人一诺千金,说过的话一定会算数。你先认真办好这件事,推荐你做汶上候补知县的事我一定尽力!”他讪讪一笑,又说:“青尘老弟,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可不要会错我的意。我不是管你要银票,我怎么会管你要银票呢?我从来都没管你要过嘛!对不对?我只是提醒你,办这样的事不简单,就算你做上来候补知县,那以后的花费也大着呢!候补知县到知县之间的这段路还得全靠······”他又捻动起手指头,然后又说:“全靠这个来铺平啊!眼下工程可快要完了,征缴费用的差事可不多了,你可要把握好这个机会啊!” “青尘明白,一定不负大人所望!”林青尘面色郑重,心里却布满了阴霾尘雾。 “哎······这就对了!”吴仁兴这次没猜透林青尘的心理波动,只注重到他话中的坚定不移,眉开眼笑地说:“你是聪明人,办事我放心。你也放心,本大人一定不会亏待了你,一诺千金嘛!” 林青尘走的时候,吴仁兴又慎重提醒:“做的严实点,把账目抹平了,可不要留下蛛丝马迹!” ······ 林青尘回到营房,立即召集来数十个领队头目,严辞交代:“马上带队再去征缴钱粮,范围再扩大二十里,数目加倍!” ······ 征缴钱粮的场面是鸡飞狗跳、孩子哭女人叫,令人不忍睹视。但工程上的事却是真的惊喜不断。有些地段土石坚硬难以开挖,林天鸿提意去江南调来了原霹雳堂堂主雷星。江南雷家霹雳堂归顺朝廷,现在成了冶炼锻造处,雷星被任命为都统。雷都统用新研发的爆*拆技术解决了难题。 宋礼被雷星制造出的地动山摇、土崩瓦解的景象深深震撼,慨而叹之地说:“世人都贯以此弄花放烟炫目取乐,真是玩物丧志!似这等威猛利器,如果好好开发利用,不但可以攻城掠地、杀敌保国,还可以开山破土、兴修工程,实乃兴国□□的之重器啊!” ··········· 经过反复勘察推理,白英最终确认了七十多个可开发利用的泉眼,拟定了方案,准备开凿挖掘引流泉水了。 白英带领着工匠、民夫来到了云尾村一带,对照地图上的标注,又从新观察地势,在预订区域迈步丈量,然后,指着脚下的地面对工匠们说:“此处便是泉眼,可由此向南开沟。” 工匠头儿看了看周围的地貌,又盯着白英脚下看,满脸狐疑,说:“此处干涸枯裂,尽是砂石,下面会有泉眼吗?” 白英笑了笑,用脚抹去地面的碎石,指着现出来的石面,说:“这下面就是泉眼。” 工匠头儿摇头不信,说:“老先生您不要开玩笑了,这是天生石壳,下面怎么会有泉眼呢!泉眼应该是在靠近河流、湖泊或者的地势低洼的地方。咱们还是到别处看看吧。” 林天鸿和沈如月只是按照白英的推论画图做标记,至于此处到底有没有泉眼无法发表意见。其实他们也不相信这样的地势地貌下会有泉眼。 白英却胸有成竹、信心满满,蹲下身用手指弹击着石面,说:“地是载体,水是经脉,泉眼犹如人之穴道,是与生俱来的,是天造地设的,石壳之覆盖,只不过是遮目障眼而已。石破天惊并非空谈,此石壳虽坚硬却并不深厚,一击即破,破之则会泉水喷涌······”说着,手指用力戳了下去,“噗”一声响,石壳真被他戳出一个小洞,并有细细的水线劲疾地哧了出来。 “哇······哦······”众人惊呼起来:“出水了,有泉,果真有泉眼啊!” 白英抽出手指迅速起身,洞孔中喷射出七尺来高的水箭,他用舌尖舔舐了一下手指,笑道:“乃甘泉也!” 工匠头儿把脸往喷射的水柱上扎狠狠地撞了一下,激喜的嚷道:“甘泉!真是甘泉!甘甜的很呢!”他很豪迈地在脸上撸了一把,对着工人们喊道:“快拿家伙,开沟把水引入汶河渠!”他从石匠手里夺过铁锤铁崭,跪到泉眼处大开大磕地开凿了起来。 按照既定路线,白英带着一部分人来到了下一个目的地,经过审视、丈量,他自信地停下了脚步,蹲下来敲了敲地面,把手掌平放到石面上触摸、感觉,并凝神聆听着听不见的声响,思忖了片刻,说:“天鸿,此处石层稍厚,我要用一下你那笛子!” 林天鸿答应着,把笛子递过去。白英接到手里掂了掂,然后运力向石面插了下去。 笛子戳入坚硬的石面就像坠入浮土一样,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现出阻力造成的迟缓,直接被吞进去尺许长的一截。美丽的景象产生了!笛孔里喷射出花洒般的水线,在阳光映照下犹如璀璨的水树银花般晶莹绚丽,弥漫的水雾中竟然映出一弯隐隐约约的彩色虹光,令人乍舌惊叹。 众人欢呼雀跃着跑上来掬水品尝,纷纷说道:“甜!这也是甘泉!” 第三处泉眼的打通,对于其他人来说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征兆,也没有心理准备。白英站到所确定的位置后,猛地跺了一脚,同时嘴里呼出了一个“破!”字,紧接着就飘身躲开,说道:“成了!”众人这才发现,方才他跺脚处的干土在慢慢下陷,同时有水慢慢洇出。顷刻间,泥土消沉下去,泉水汩汩涌出来了。 下一个泉眼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在如同刀切过的岩石内部。白英指着光滑的石面,慎重地说:“依水脉而断,此石之内应是泉眼。” 在这特殊的地形、地势下,破开如此巨大坚硬的岩石可不容易,沈如月提议让石匠凿石开挖。白英却摇头笑道:“此石虽大,却是中空,坚大只是其表,其内暗流涌动蓄势待发。要打破石面应该也不会太难,天鸿,你要不要打一掌试试?” 林天鸿看到的只是岩石坚硬如铁的表象,望而生畏,说:“晚辈内力有限,恐怕一掌是打不开的。” “一掌打不开,你就打两掌,打三掌!”沈如月鼓励林天鸿:“三掌不行,你就多打几掌,也好让白老前辈考校一下你的掌力。” “嗯!”白英笑道:“还是丫头你心眼儿活泛!此处石厚泉眼深,即便是我,也未必能一两掌打破,你就多打几掌试试吧。” “那好!”林天鸿舒展了胳膊、活动了手腕,蹲马开弓步,聚气凝丹田,像霸王举鼎似的抬起了手掌,猛一吸气,重重地打了下去。随着掌石相撞的“砰”一声闷响,碎石尘屑飞迸四溅。石面被打下来一大块,他“噢!”地一声蹦了起来,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灼痛,感觉胳膊好像要被震断了,感觉热汗像是猛地从头顶浇了下来。 白英说:“人是血肉之躯,与金石相比脆肉娇嫩之极,如何能与之直触硬碰呢!掌击至坚之物,要气行于先,而力从后助,凝气于一点,意念驱动之处,血肉之掌如披坚执锐,可无坚不摧。你且当眼前空无一物,运力虚劈一掌试试。” 听到白英这番行气运力之道,林天鸿想起了武当张新成施展的太极功,两相参照,他恍然大悟。于是又摆下身形,双臂回旋,轻推慢送,隐力于臂,凝势掌心,慢慢接近石面,猛然发力,打击之声虽然不大,但石面猛地一颤,爆裂起厚厚一层石片。林天鸿喜道:“果真如此!可伤彼而不自伤。” 白英说:“你刚才出掌还是心有顾虑,且闭上眼睛,尽除杂念,再击一掌试试。” “嗯!”林天鸿微闭起双目,心入空明,回旋着双掌似乎感召到了天地间的浮游之气,并仿佛已将其行云流水般地挥洒在掌指之间了。念随心转,气随念行,缓缓把手掌抵触到石面上,内力轰然倾泄而出,不闻击打之响,只听到石面碎裂之声,清澈的泉水从掌底汩汩流出来了。 看了看自己落水成线的手掌,又看了看渐渐汹涌的泉水,林天鸿满面激喜,说:“成了!我打开了!” 140.选帽择官 第一百四十章 泉眼打通的喜讯飞马快报至总督衙门。尚书大人宋礼闻得喜讯后激动的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喜说道:“泉眼是如何打通?已打通了几眼?水量如何?” 报差答道:“白老先生戳土成泉、跺地出水;林少侠掌劈巨石,石开水流。完全没费多少力气就已打通龙斗泉、薛家泉、鸡爪泉、泺当泉四处泉眼,水势汹涌澎湃甚为雄壮,已引入泄洪渠。” “太好了!”宋礼高兴的捶手顿足,然后问道:“白老先生等人现在何处?开泉引水的人数可够?要不要再派人去增援?” 报差说道:“老先生等人现在已去马庄一带开泉眼,没说要增派人手,倒是说那一带土厚石坚,希望雷都统能去帮忙。” ············· 接下来的日子,白英带着林天鸿、沈如月、雷星等人连续打通了大小六十多处泉眼,涌出的泉水经由干渠汇入泉河、汶河,再由南旺分水坎四六分流济入运河,促成了运河旷古绝今的盛大水势。闸门开启闭落间或水泻如瀑、或覆水立收,完全随人意操控,可保往来大小船只尽皆畅通无阻。 大功告成了,尚书大人宋礼呈送京城的奏折上作了连篇累牍的详细汇报和各职能负责人的功劳簿,圣上龙颜大悦,回复说即日派遣钦差前来传达之后事宜。 这一日,宋礼带着各职位负责人陪同白英再次观赏、品鉴苦心经营的丰功硕果。望着水势汹涌的河面,望着帆连云天的过往船只,望着风中拂拍堤岸的绿柳,呼吸着清爽怡人的花香水汽,宋礼激感交流,不胜慨叹,脱口吟诗一首: 闸似虎踞掌乾坤,坝似龙盘阴阳分。 点指成泉泉喷涌,跺地出水水奔流。 运河齐聚百泉秀,通波千年亦无忧。 纵是上古大禹在,白老面前难夸功。 宋礼的诗博得一片喝彩,众人交头称赞白先生功盖大禹,称赞尚书大人文采不输李、杜。吴仁兴凑到宋礼跟前,点头又摇头地拍手称颂:“尚书大人文采风流,调兵遣将之能也称得上冠绝古今,下官佩服的五体投地。正因为尚书大人您的慧眼识才,才有了白老先生鬼斧神工的奇谋妙策,继而才造就了运河如此壮观之盛况。尚书大人这诗应时、应事、应情、应景,实在是千古绝唱,下官准备命人把大人您的诗镌刻在碑,立于此地,以便后人纪念、瞻仰、传诵。” 白英冷笑着看吴仁兴别具一格的神态下称颂的别具一格的赞词,叹了口气,也吟诗一首: 山川有形地有脉,泉穴天成自深埋。 白英弄巧搜寻出,非是神技乃民福。 听闻白英吟诵的诗,宋礼肃然起敬,说:“白老先生如此自谦,真是令本官佩服!不错,泉涌水盛乃是圣上福泽庇佑,乃是万民之福,乃是天下之福。” 听到宋礼的话,吴仁兴也对白英的诗推崇称颂:“白老先生此诗亦是难求的佳作,下官也要将之镌刻入碑。只是下官以为最后一句应当改为‘虽是神技亦民福’为妥!” “嗯,改的好!”众人尽皆附和:“这样才不至于埋没了老先生的功绩!” 这时,接到营房传话的林青尘走过来行礼,说:“尚书大人,宴席已准备妥当,您看是不是移步宴会厅赴宴?” “嗯”宋礼点头说道:“此乃千古盛事,理应好好庆祝。赴宴,现在就去。老先生请!” ················· 这次宴席上可不再是粗茶淡饭,而是吴仁兴得到宋礼授意可稍微适当丰盛之后,命林青尘精心费力准备的汇集奇珍异味的大餐。宋礼进来扫了一眼席面,倒也并未现出不悦的神色,这让吴仁兴和林青尘纠结的心安稳了下来,心想在丰盛的分寸上把握的还不错。 依次入座,待尚书大人宋礼豪迈壮阔地致讲了一番开场辞后,众人举杯敬酒,大赞祝语。一时之间,宴会厅里交杯换盏、觥筹交错、箸飞匙舞,泼泼洒洒的琼浆玉液酒和被碎尸万段的飞禽走兽肉源源不断地塞进了各位大人们的嘴里。吴仁兴最为活跃,大快朵颐,吃的眉飞色舞、唇蹦腮跳,心中慨叹:“不错,真不错!今日之宴方合乎吾之脾胃!” 宴饮正酣之时,忽然接到快马急报:“启禀大人,钦差大人的座船已到三里之处。” “噢!这么快!”宋礼一边命令各级官员快去准备迎接钦差大人,一边对白英表示歉意:“老先生,抱歉,我等要去迎接钦差大人,您且请稍坐继续用餐。” 白英笑道:“尚书大人您请自便,老朽知道规矩!” 宋礼带着人走出大厅,对门外的林青尘说:“听说你与林少侠是同乡,去替本官暂陪一下如何?” 得到尚书大人亲自委派差事,林青尘求之不得,躬身答道:“是!小人一定不负尚书大人所嘱!”目送众位大人们离去,招呼林天鸿和沈如月再入座,他接过酒壶,屏退了侍从,走到白英身边亲自斟酒。他把酒壶轻抬慢倾,倒出的琼浆玉液酒扯开了明丝、拉出了玉线,注入白英面前的酒杯。他斟完了玉液酒,放下白玉壶,端起白英面前的酒杯,突然单膝跪倒在地,动情地说:“前辈,青尘仰慕已久,渴望拜您为师,请您老人家成全。” “哎!拜不得!”白英闪身远远离开了座位,说:“老夫这点雕虫小技,怎么能做你的师父呢?你可是要做候补知县的人呢,快起来,快起来。” 林青尘讪讪一笑,站起来说:“不错,吴大人是说过要推荐我做候补知县,可那又怎样?学无止境,有才者可为师矣,前辈您神功盖世,只要您肯教我,就是我的师父。所谓子尊父贵、徒耀师荣,青尘做了知县,您不是脸面更有光嘛!来,前辈请坐,您喝了这杯酒,就是青尘的师父了,传授武功的事,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他放下酒杯,走过去搀住了白英的胳膊。 “不必了,不必了!”白英身如铁塔般纹丝不动,说:“老夫东游西逛闲散惯了,是绝对收不得徒弟,做不得师父的!” 林青尘暗自用力也没能拖动白英分毫,心中暗暗吃惊,脸上却从容不迫,笑道:“噢!青尘只是先打个招呼,前辈您慢慢考虑,不急,不急!呵呵······尚书大人可交代过要我好好招待作陪的,您这么站着,我可没法交差啊!您快请坐吧,咱们喝酒闲聊打发时间如何?” 白英迈步走回座位,笑着说:“老夫一心不可二用,一口难作二为,喝酒可以,闲聊就不必了!”一口喝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用手抓东西吃,显示出了他那粗犷豪迈的进食风格。 林青尘以为白英是在故意赌气,心中颇为尴尬,但依然笑着殷勤斟酒,说:“前辈您不用吃这么急,这东西有的是,以后我天天、顿顿为您准备,准备的比这还要丰盛······” “哎呦!”白英把一段说不出是飞禽还是走兽的骨头往桌子上一扔,说:“林大人哎!像这样的饭菜,老夫吃一顿就知足了,要是再吃可就造孽喽!这一桌子的饭钱足够寻常百姓家吃喝两年了吧?可造了大孽喽!不能再吃喽!可不能再吃了啊!” “呃······噢!”林青尘窘迫的脸色青红不定,皮笑肉不笑地陪着笑脸说:“前辈您言重了,这一桌子饭菜也值不多少钱的,您安心享用就是!” 白英干喝了两杯酒,不动声色地听着林青尘豪气干云的演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激昂洪亮的说话声:“运河气象果真今非昔比,大船乘风破浪如生双翼。本侯这就要见见那位奇人老先生,请尚书大人快快引见!” “白老先生现在就在厅内,千岁大人请!”尚书大人宋礼回答着话,引领着钦差大人进了门。 只见来人玉面如满月,形骸似龙章,举手投足间凤姿虎步,金冠锦袍镶珠嵌玉,神貌风流,气韵倜傥,自带一派洒脱的威严气象。林天鸿、沈如月、林青尘都不禁暗自惊叹,急忙起身离席,站到一旁。 “千岁大人,这位就是本官说的白英白老先生。”宋礼又为白英介绍:“老先生,钦差大人来看望您来了。” 白英起身说:“白英早闻千岁大人气象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幸会,幸会!” “哦!白老先生也果真有仙风道骨气韵,幸会,幸会!”钦差大人笑着走过去,拱了拱手,说:“请坐,请坐!” 白英点头微微一笑,说:“千岁大人您请!” “老先生,请这边坐!”钦差大人亲切地牵住白英的手,坐到了靠墙的高几旁,举茶向白英致敬。看到下面的人收拾完酒菜,撤净了桌面,他环视左右,正色说道:“白老先生妙笔勾勒出的鬼斧神工之作,令人叹为观止!皇上得知运河修缮完美无缺,龙颜大悦,迫不及待地要对老先生嘉奖褒扬,面授本侯,无论老先生要求任何赏赐,皇上无不应允。想要什么赏赐?想担什么官职?老先生就当着众人的面透个话,本侯好差人回京城复命。” 这种有求必应的赐封官职的方式可是古今未曾有过的先例殊荣!钦差大人话音一落,就引起了下面一片瞠目结舌的惊愕。吴仁兴和林青尘显得尤为震惊,心中羡慕的回肠荡气,嫉妒的百爪难搔。 白英却淡然地笑了笑,像似毫不关心赏赐,也像似在慎重考虑如何选择。 钦差大人又说:“老先生劳苦功高,圣上钦点的赐封,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就是。” 白英摇了摇头,又笑了,说:“钦差大人,白英只是尽了点绵薄之力,算不得什么功劳,也不需要什么赏赐,您回复皇上收回成命吧!” “噢!”白英的拒绝封赏令所有人都又是惊讶愕然。吴仁兴则仿佛被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揉了揉眼睛又抠了抠耳朵,郑重扶正了头上的乌纱帽,结结巴巴地问白英:“你······你不要封赏?” 钦差大人也感到意外,怔了片刻,说:“这可是皇上的旨意,我总不能回复说‘老先生什么都不要,皇上您就不用赏了吧!’不行,不行!哦!要不这样,今日在场的众位官员都把帽子摘下来放到桌子上,让老先生来选,选中哪顶,就表示选中什么品级的官位,本侯就回复皇上老先生想要担任什么品级的官职。诸位意下如何?” 钦差大人此言一出,立刻哗倒一片。有人觉得这简直是别出心裁的儿戏,未免有失体统。而有人则认为这是别具一格招贤纳士的高明之举,虽然有失庄重,倒也无可厚非。但谁也不敢轻易表达意见,都齐齐把目光注视到尚书大人宋礼的脸上。 宋礼对钦差大人的提议也感到吃惊,多年的同僚了解,他明白钦差大人这是爱才心切,想以看似草率的方法把白英纳为朝廷所用。一时之间,钦差大人能想到这样的办法,令他感到好笑又佩服,他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又重重地点头,说:“我认为这主意很好,简直令人拍手称快!那!大家就就把帽子摘下来吧。”说着,他率先摘下自己象征着尚书之职的乌纱帽放到了桌子上。看到钦差大人也摘下了金冠,他有些吃惊:“侯爷······您······” “当然也包括我的了!”钦差大人笑着把金冠放到了桌子中间,回头对白英说:“老先生,我这帽子,您完全称得起,要不您就别选了,就直接戴上得了?” 白英笑道:“那我还是选选吧!” 各位大人们都把帽子摘下了,十几顶大帽挨挨挤挤的把整个桌面都占满了。吴仁兴觉得这举措简直跟运河分水坎一样惊世骇俗,自知自己官职小品级底,不摘帽有失礼数,是为不敬,摘下来却自惭形秽,不敢挤到前面放到帽子堆里,就捧在手里站在了桌子旁边。 一切就绪,钦差大人对白英说:“老先生,您选吧!” 白英望着桌子上的鳞次栉比的乌纱帽大阵,问道:“钦差大人,我可以随便选任何一顶是吧?” “是,随便!”钦差大人笑道:“您选哪顶都可以!” “那好吧!”白英点点头,走到桌子前,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说:“老夫活了这么大年纪,头一回听说这样千古未有的事,还偏偏是让我遇上了!”他似乎感觉很有趣似的笑着,围着桌子转圈,仿佛很认真地欣赏着那些代表着各级权威、做工精致、式样精美、高贵华丽的帽子。在众人激动热烈的注视下,他转了两圈,却依然没有做出选择。 在这个过程中,站在门口的林青尘心中犹如虎奔鹿撞,激动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跳上去帮白英选一顶。他甚至盘算着如果自己去选的话,选哪顶比较合适:钦差大人是千岁侯爷,他那顶金冠此刻代表着此地的最高权威,绝对不可触犯;尚书大人此刻是第二号权威人物,选他的乌纱帽无异于捋虎须,也不合适;那选山东巡抚或者河道总督的应该可以;最不济也得选济宁同知的那顶······ 然而,白英却走向了吴仁兴,笑道:“我选这顶了!” 白英的话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令林青尘感到大失所望,忍不住摇头惋惜出声。 吴仁兴更是吃了一惊,抱着他那顶萎靡不振的乌纱帽往后退,苦笑着脸说:“老先生您别开玩笑了,我这个最小了,您选我这个干嘛啊!” “大小有什么区别呢!”白英伸手拿过吴仁兴的帽子,说:“钦差大人说可以随便选,我就选这个了!” “随便选,您也得选个大点的啊!您把帽子还我,您再重新选吧!”吴仁兴追着白英讨要自己的帽子。 “大点的太沉重了,老夫怕脑袋承受不住,不用再选了!”白英自笑自说着,手腕微微一抖,那顶乌纱帽竟然飘飞了起来,扣到了吴仁兴的头顶上,不偏不倚,翠玉朝前,两翅齐肩,竟然有了大鹏展翅的蓬勃振奋之象。 吴仁兴眨巴了两下眼睛,害羞似的呵呵地笑了。 钦差大人纵声爽朗地大笑起来,无奈地摇头说:“老先生您啊······让您选帽择官,您却选个最小的敷衍了事,真是拿你没办法!罢了,罢了!这次不算,等此间事了,本侯与您一同进京面圣,让皇上亲自来裁决吧!” “哎!怎么能不算呢?”白英像红脸小孩似的抱怨了起来:“钦差大人您说可以让我随便选的,我选了,就得算啊!” 钦差大人笑道:“算不算皇上说了算,您到京城跟皇上讲理吧。老先生快先请坐,本侯还要宣读皇上旨意呢!” 在场的各位大人们一听钦差大人要宣读圣旨,立刻戴好各自我乌纱帽,整理捋顺了官服,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141.论功行赏 第一百四十一章 钦差大人看着满堂跪倒的一大片,不由得怔住了,歉意地笑了笑,说:“诸位请起,所谓旨意只是皇上口谕,各位同僚的敬忠之心不用拘于形式,快请起来吧!” 被“圣旨”砸跪下的众人没敢立时起身,面面相觑,左顾右盼了一阵,齐齐把目光注视到尚书大人宋礼身上。 宋礼站起来,扫望众人,说:“我等身为朝廷命官,尽职尽责、心系黎民百姓就是对朝廷最大的敬忠,皇上圣明,自会明鉴。钦差大人如此体恤眷顾,大家就起来听宣吧。” 众人陆续站了起来,依旧是垂手躬身之状,而门口的林青尘和几个侍卫却依然跪着不敢抬头。直到钦差大人再次亲和地命令:“起来,你们也不用跪着了。”他们才受宠若惊地站直了双腿。 钦差大人简单明了地转达了皇上口谕:工部尚书宋大人和河道总督潘大人速速回京面奏;其余负责运河工程的各级官员俱晋升一级,赐赏俸禄一年,准探亲假一个月。 诸位官员感恩戴德地称颂皇恩,工部尚书宋大人和河道总督潘大人谢辞告别,去做回京面圣的准备了。论功行赏的圣谕令无品级的林青尘心中含糊不清,他悄悄地向满面春风的吴仁兴暗送眼神。 吴仁兴躬身送别宋礼和潘大人出门时才瞥到了林青尘挤眉弄眼多时的暗示,并迅速读懂了含义。他怔了片刻,脑中里左歪右斜地转了好几个念头,才下定了为下属请命求赏的决心。他打算投石问路地先试探一下,措辞比较委婉地说:“钦差大人,微臣斗胆请教,工程修缮中有些无任命编制的基层人员该如何赏赐呢?” “噢!”钦差大人笑道:“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你们做好登记上报就可以了!” 吴仁兴得到了和预想中一样的答复,于是进一步深入试探:“钦差大人,对于个别劳苦功高、能力出众的编外人员,是否可以作特别推荐,由朝廷委任官职呢?” “可以啊!只要是德才兼备、有能力的人,朝廷一向是不拘一格予以量才适用的!”钦差大人似有所悟,笑了,说:“你说的这人是谁?叫来让本侯认识认识!” 钦差大人话音一落,事先知道内情的白英、林天鸿、沈如月立刻把目光集中的激动的瑟瑟发抖的林青尘身上。他们心想,吴仁兴要是真把林青尘推荐成了候补知县,那简直比“选帽择官”还要荒唐。 只听吴仁兴沉声说:“林统领,你还不过来拜见钦差大人!” 林青尘猛一挺伟岸的腰身,三步换作两步走上来扑身拜倒:“小人林青尘叩见侯爷千岁大人,恭祝侯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林青尘大起大落的大动作以及对钦差大人身份详尽的恭祝词,令钦差大人愕然一惊,退了一步,与林青尘保持一定的距离,问吴仁兴:“你说的人才就是他?” “嗯,是他!”吴仁兴点着头,说:“林统领统率数百监工调度、监督民夫,法度严谨有序、作风勇武果断,对于整个工程修缮功不可没,值得重用!” 从钦差大人的神色举止中,白英料定林青尘难以如愿,便把心思转移了,轻轻地端起了高几上的茶。林天鸿和沈如月一直注视着林青尘,但心思却迥然不同。林天鸿希望当年的好兄弟能够如愿,并期望他以后可以名正言顺地步入仕途,堂堂正正地做些造福百姓的事;沈如月却不希望这个害死妹妹的人得偿所愿,她估计他不会改变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本性。 钦差大人果然对林青尘没什么好感。林青尘了解庙堂之上的钦差大人的身份底细,钦差大人也对江湖上的一些事多有了解,并且听到过林青尘的名号。钦差大人唯一思忖,问林青尘:“策反白莲教、智擒白莲教主是你吧?征缴民资贴补工程消耗的也是你吧?” 林青尘不敢看钦差大人的脸色,分辨不出他这些话是褒是贬,心想这些事迹都是有利于朝廷的,就理直气壮地答道:“是,正是小人!” “嗯!哼!”钦差大人冷笑了两声,说:“你的手段可真是不一般啊!本侯也自叹不如!” 林青尘这次品出了钦差大人的贬斥讽刺之意,吓得大惊失色,把额头抵到地面上,说:“小人不敢乱施手段,这全是吴大人的运筹帷幄,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尽犬马之劳而已!” “噢!是吗?”钦差大人故作惊讶地望向了吴仁兴:“原来吴卿才是幕后高人呢!” 吴仁兴傻眼了!此时林青尘转嫁给他的功劳无异于一个屎盆子。他心中有鬼,幕后操作的事太多了,无法判断钦差大人具体还知道什么。他心中叫苦连天,惶恐不已,对视着钦差大人的目光,身子慢慢矮了下去,腿弯到支撑不住身体的程度,噗通跪倒了。虽然脸上汗水滚滚而下,但他依然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冠冕堂皇的话:“下官食朝廷俸禄,不敢不竭尽全力办差,所行一切都是尽忠于朝廷、尽忠于皇上,请钦差大人明鉴。” “哎!”钦差大人笑道:“吴卿您怎么跪下了?你忠君爱民,本侯当然知道,连皇上也知道,快起来吧。噢!林青尘有功劳、有能力,当然要封赏。封赏他什么好呢?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林青尘刚才品味话音,以为钦差大人知道了自己以前所为的真相,的确吓得够呛,就想着把自己和吴仁兴绑紧了,他有靠山嘛!现在发现钦差大人又转变了态度,他的心又升腾起希望,并再次寄希望于吴仁兴,又开始对吴仁兴使眼色。 吴仁兴被林青尘的眼神吓得提心吊胆,他现在已非常恼恨林青尘,恨不得立刻与他划清距离,但有把柄在林青尘手中,担心再扣下来一个屎盆子,不得不再次帮忙进言。他打定主意大着胆子推荐林青尘堵汶上候补知县的空缺,把林青尘踢出去,从此再也不能跟他牵扯了,心想,这家伙可不好对付,说翻脸就翻脸。他对林青尘的暗示予以暗示性的回应,示意他稳住,别着急,一边调整情绪、筹措言辞。刚想开口,却被钦差大人“哎!”的一声后的猛一转身给吓了一个哆嗦。 只听钦差大人说:“他不是负责了全面的施工现场嘛!对各个环节了解的比较清楚吧!那就让他做南旺分水坎的巡卫统领吧。” 钦差大人决策一出,吴仁兴就不敢再进言了,心中犯起了嘀咕:“这巡卫统领是什么品级?该不会比我七加一的县令官职还大吧?” 林青尘更是满头雾水,不知道分水坎巡卫统领是什么职位?有什么权限?便问道:“这巡卫统领所职何事?统领多少人役?居于什么品级?属于朝廷任命吗?小人不知,请钦差大人示下。” “噢!”钦差大人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本侯见那分水坎宏伟壮观,那段水域又是水脊咽喉所在,不容忽视,便决定在此处设一个巡卫处所,负责日常维护修缮事宜。属于地方编制,归总督衙门管辖。至于人役嘛!正规编制十人,统领二三十个民夫也就可以了,若有大修整,可以随时征调劳力。虽不为品级,但职责不小,你可要尽心负责好了!” “这······还是个不入流的统领······这也也叫封赏?”林青尘大失所望,萎顿地坐到了地上,心中气苦、气恨,眼睛像火一样仇视着吴仁兴。 吴仁兴听到林青尘受封的职位还是远不如自己的大,而且只是负责南旺河段的巡卫,心中踏实了,终于可以完全抛开他了。秉着假装义气的心思,想对林青尘表示一下祝贺,不料,一抬头受到了林青尘粗野目光的重创,又吓了一哆嗦。他担心林青尘不满之下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便主动拿捏出心有不平之意的表情对林青尘予以安抚,并试探着再次为林青尘“伸张正义”,说:“钦差大人,您是不是觉得让他做负责分水坎的统领是大材小用了呢!” “你认为呢?”钦差大人面色一沉,双目如电般射向吴仁兴的油汗大脸。 吴仁兴猛一缩头,又打了个寒颤,说:“不小,不小!”转头望向林青尘,做出莫可奈何的表情,说:“不小了,不算太小!” 只听钦差大人冷冷说道:“林青尘以往所作所为,本侯略有耳闻,将功赎罪尚还不够,赏他做个巡卫统领已是法外开恩、天大的恩惠了,若再有怨言,那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是是是!钦差大人英明,赏的妥当,妥当极了!”吴仁兴急忙拖拽林青尘,拿捏着威吓和劝慰相结合的语气说:“好了,快起来谢恩吧!你先安心做巡卫统领,负起责任,办好差事,以后钦差大人会给你晋升的!” 心灰意冷的林青尘任由吴仁兴摇撼、拖拽,就是不肯直起腰来,口中念念有词:“呵呵······以后······嘿嘿······” 林天鸿看到当年的好兄弟终究没能如愿,心中不禁痛惜怜悯,同时,却对威严善断的钦差大人肃然起敬。 吴仁兴拉不动懊恼气苦的林青尘,没法收场,就真的恼火了:“林统领,你是傻了还是疯了?是我叫人把你拖出去,还是你自己起来谢恩?你再这样,钦差大人可就生气了!” 林青尘虽然举止失态,却没疯也没傻,他还是非常清楚钦差大人的分量的,也更清楚自己的分量,尤其明白钦差大人刚才那番话的分量。于是,他抱着忍辱负重的悲壮信念,深深吸了一口气,跪正了身子,说:“小人一时失态,请钦差大人不要见怪。钦差大人的恩赐,小人领受,多谢大人!” 看到钦差大人的脸色缓和了,吴仁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赶紧催促林青尘退下。 钦差大人扫目四望,昂然传达了一个令吴仁兴心花怒放的指令:“此次运河修缮工程乃是彪炳千秋的丰功伟业,皇上授意要在此处庙宇祠堂,为诸位功臣树碑立传,以瞻百姓敬仰。吴卿你最为熟知此地民情风俗,就由你来负责此事吧。你要尽快安排画师工匠选址造图,本侯还要等着回京复命。” 吴仁兴毫无思想准备地接到这样的命令,第一反应是一个大大的馅饼从天而降,砸倒了自己头上,第二反应是感到责任重大,感到无比骄傲,激动的有点发懵了。听到钦差大人的二次问话:“怎么?有什么难度吗?”他才反应过来回话:“没,没难度!皇上圣明,钦差大人您英明,就该这么办!下官一定把这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142.愤恨不平行险招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等到众人都散去,钦差大人深深叹了一息,似乎惭愧地笑了笑,对白英说:“朝廷用人如此之多,难免良莠不齐,让老先生您见笑了!” 白英淡然一笑,说:“天地本不全,世上任何事物免不了良莠不齐,这是常情,不足为怪!白英一介草夫,不敢妄谈国事,但知,做人、做事、交友但求志同道合者,若能出尘而不染,则是智者、贤士、真君子也!钦差大人善于断事识人,着实令人佩服,朝中若多有一些像您、宋大人、潘大人这样的官员,何愁天下不宁、百姓不安呢!” 听到白英的感慨,钦差大人欣喜激动起来,握住了白英的双手,颇似有相见恨晚之意,说:“运河如此雄伟壮阔的工程规划足显老先生经天纬地之才、鬼斧神工之技,却不料老先生还有如此心系天下苍生黎民之心,这更是令人敬佩!若得老先生您的相助,我马三保大事可成矣!” 钦差大人的这番激荡言语,特别是最后一句,令在侧的林天鸿和沈如月闻之动容。不禁胡乱猜测起他所谓的“大事”。他们想到了独孤冷月争夺白莲教主之位,想到了白莲教的举兵造反,感到毛骨悚然,心中战栗起来。 显然白英也没往好处想,吃惊地望着钦差大人马三保,说:“大人,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千岁侯爷,还要做什么大事呢?” 钦差大人猛然惊悟,大为惶恐起来,急于澄清,说:“三位不可妄加猜测,我马三保对皇上的耿耿忠心天地可鉴。我所说的大事是耀我大*明国威、弘扬皇上仁德的大事······”说着,他昂首挺胸地望着门外的浩荡天空,眼神中现出意气风发的激昂和神往。回过头来却笑了,说:“此事以后再说不迟,我们先到外面走走,我要好好领略这南北四六分水的分水大坝,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老先生您呢。” ······ 四人沿着平整的河堤边走边观赏。京城带来的护卫亲兵始终保持着严整的队列远远跟随。钦差大人马三保像后生晚辈请教师长一样,不时地指点着远近的工程设施谦恭地问询,完全没有一点千岁侯爷的架子。白英更对他刮目相看,一一作解释答。 一连十余日,他们四个人都在河堤各处信步游览,有时会在岸边柳荫下把酒言欢、畅谈天下轶事,如同四个志趣相投的老朋友。而负责设施维护的林青尘每每看到此幕,都暗暗伤怀,甚至会愤恨不平。 ········· 吴仁兴秉着不辱使命的信念展开了工程前期规划,谨慎、细致、严肃、认真地找了多方专业人士,看风水方位选择地址,气魄惊人地花高价聘请技艺高超的画师工匠,设计园林殿宇图纸。准备就绪后,他虽然看不懂图纸,但可以品鉴出殿宇楼阁式样的别致精奇和那跃然纸上的雄伟壮观之势。拍案叫绝之下,他急着要把图纸呈交给钦差大人。 钦差大人看到图纸后也是大为称赞,说:“总体规划布局甚是合理,殿宇阁楼气象与□□并存,但还需作些改动。本侯于运河工程无一丝功绩,不能设庙受供奉,自古龙王司水,把千王殿改为龙王庙更为合适。大禹乃上古治水神人,也应设殿供奉。还有,白老先生功高至伟,白公殿应居此处中位,把尚书殿和潘公殿移于两侧吧。至于关帝庙、水明楼、观音阁、禅堂、戏楼等可以完全按照图纸施工建造。事关朝廷颜面,诸般细节不可马虎,选材用料要好,匠师工人要好,执行标准要高,不要怕麻烦,不要怕花费银两。你先去派人临摹图纸副本,一边预算工程费用,弄完后一起拿给我,我上报朝廷,批拨费用。” “嗯,遵命,下官马上去办!”吴仁兴躬身作揖,退到门外。他脑海中回响着钦差大人的交代,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事关朝廷颜面······要好······要高······不要怕花费银两······”他默默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心里乐开的花愈发灿烂辉煌了。他走路的步伐不再蹒跚,身体也不再摇摆,以往松松垮垮的老鸭步走出了傲慢的八字步,硕大的脑袋一窜一窜的,看上去意气风发格外精神。 ········ 且说林青尘,他虽然人在巡卫处,耳目却时刻关注着分司衙门里的风吹草动。他是个不认命、不安分的人,即便身处绝境也不会甘于轻贱没落,时刻寻找着峰回路转、绝处翻身的机会,更无比渴望看到柳暗花明、一派辉煌。连着两天,没看到钦差大人的身影出现在运河大堤,也没看到吴仁兴派遣的风水地形考察大队,心情郁闷的他更为烦躁起来,便来到分司衙门外窥探情况。 守卫的官兵见识过林青尘的手段,对他心存怯惧,还是很恭敬地对他进行了礼仪性的问候。他依然不失威严地点头笑了笑予以回应,然后问道:“吴大人可在?” 守卫答道:“在,正与钦差大人裁定图纸。您要不要进去?小人去通报。” “噢!”林青尘惊讶地说:“图纸这么快就完成了!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转身向驿馆的方向走去,走出没多远,又忽然停住了脚步。略一思忖,迅速转身,施展开轻功向他的巡卫处方向飞掠而去。不多时,他拿着一坛酒又出现在驿馆门外。 白英正在驿馆房间内打坐,听到外面有声音说:“白老先生您可在房内?晚辈林青尘求见。” “请进!”白英对林青尘的求见并不感到意外,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身来。 林青尘推开门进了房间,又关上了门,把酒坛放到桌子上,拱手躬身说:“打扰了,前辈勿怪!” “老夫是懒散闲人一个,不打扰!”白英指了指椅子,说:“你见老夫所为何事?请坐下说话。” 林青尘没有落座,轻轻叹了一口气,神情落寞地说:“晚辈倒也没什么事,只是过来探望一下前辈。这些日子晚辈观河自省、望水反思,内心颇有一番感触,回想往日种种,感觉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以前晚辈轻狂傲慢,对前辈您多有失敬、失礼之处,今日携浊酒一坛,来向您表个歉意,还望前辈您不计前嫌,海涵宽容晚辈。”说着,他打开坛子,倒了满满两茶碗酒。 林青尘的态度谦卑诚恳,白英心中油然升起了对年轻晚辈的眷顾和期望,说:“山水怡性,宁静方可省身致远,你感怀往事,这是好事啊!不过,你我之间没什么前嫌可释,你不必表什么歉意。” 林青尘苦涩地笑了笑,说:“晚辈如今落魄如此,活在世上也只是苟延残喘,前辈您不怪罪,我也就心安了。来,请前辈饮下这杯酒。”他双手捧着茶碗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白英接过酒碗又放到了桌子上,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活的就是一个修行的过程,何处都可以修行。你还年轻,暂且在巡卫处防护堤坝也不是坏事,只要心存侠义、仁德、和善、慈念,也一样可修成无量功业。” 林青尘又凄苦地笑了笑,拿起另一个酒碗在手中把玩,落寞地说:“晚辈如今哪里还敢奢求修成什么功业!只要尽好职责,看护好闸门堤坝,不荒废了前辈您的苦心设造,就心安了。只要运河沿岸百姓不再受运河旱涝之患,能够安居乐业,晚辈也就无憾了!”他摇头苦笑着又说:“以前太过狂妄,做了许多错事,错过了很多人,连最好的朋友也失去了,以至于如今连陪着喝杯苦闷之酒的人也没有了,失败啊!真是失败!”他猛一抬头,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白英却笑了,说:“倒上,老夫陪你对饮一杯!” “噢!”林青尘立刻转隐忧为惊喜,倒满酒,端起来,说:“来,晚辈敬您!” 白英豪放地与林青尘碰了酒碗,豪放地喝干了酒。林青尘又迅速倒了两碗,兴奋地说:“与前辈对饮,真是大慰平生!前辈,咱们再饮一杯!” 白英又爽快地饮了一碗酒,目光中流落出欣慰、慈蔼的笑意。 林青尘却显得激动起来,神色凛凛地说:“前辈,晚辈一直以来都对那些驰聘沙场保家卫国的英雄无比敬佩,尤其对那些上马能战、下马能文的君子伟人敬仰神往。晚辈准备以武事建功立业,斗胆请前辈传授几招掌法,您可一定要成全噢!” 白英恍然大悟,他果真是来有所图!依然不动声色,平静地说:“你想学‘禹龙神掌’?你见天鸿施展过?” “不错!”林青尘说:“‘禹龙神掌’果真威猛无敌,连我的‘乾元神功’都抵挡不住。恳求前辈不吝赐教,把‘禹龙神掌’传授给晚辈。” 白英听到‘乾元神功’时脸色微微一惊,问道:“你会‘乾元神功’?你练过‘乾元真经’?”摇了摇头又说:“不像,你若是练了‘乾元真经’,就没必要再觊觎我的‘禹龙神掌’了!” 林青尘说:“实不相瞒,晚辈练的‘乾元真经’只是其中一段残篇注解。” 白英点点头,说:“一定只是寥寥不多的一小段而已,否则你怎么会抵挡不住那两招‘禹龙神掌’呢!就因为要学那两招掌法,你便设计暗算老夫?” 林青尘脸色微微窘迫,说:“晚辈对前辈仰慕之至,绝不敢有相害之心,时间紧迫,晚辈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得已才在酒中加了点‘酥骨软筋散’,虽然稍有冒犯,但也是求学心切。只要您把‘禹龙神掌’传授给晚辈,晚辈立刻奉上解药。” 白英依旧安然端坐,不愠不火的目光中泛起惋惜的光泽,叹息说:“威猛未必无敌,无敌者未必威猛,你的意念偏差太远了!你心肠歹毒工于算计,我是不会教你的。” 林青尘剑眉一挑,脸上蛮横立生,说:“你已经没得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教我掌法得生,不教是死,你的生死由你的意念来断,否则······”白英眼中精光一闪,吓得林青尘止住了话,退了一步,随即又和缓下神色语气说:“前辈您是洒脱豁达之人,又何必太固执呢!教我掌法,于您无损,我还会对您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呢!” 白英冷笑着微闭上了双目。 林青尘说:“前辈您不用枉费内力了,没用的,我知道您内力出神入化,多下了几倍的药量,喝下去这么久了,如果您还能逼出来,那······那您就真是神仙了!”他突然凝住了脸上得意的笑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英。 白英喉咙里咕噜咕噜响了几声,张口喷出了一道酒水匹练,厉声说道:“区区小毒,岂能伤我!” 林青尘的身体已经随着喷射的酒水迅速地飘退到门口,骇然惊道:“简直不可思议!”莫大的恐惧激发出他迅疾异常的反应速度,他反手开门、往后纵跃、同时又迅速地把门关闭了。 在他瞬间一气呵成的连贯行动中,白英并没有追击、拦截的迹象,只是大喝了一声:“带走你的埋汰东西!”衣袖一挥,就把酒坛扫飞了出去。 酒坛打到了林青尘关闭的门上,击穿了门板,跌碎在走廊里。打穿门板和酒坛的破碎声把林青尘吓得几乎魂飞魄散,“嗖”的一声窜出了三丈远,把“追星逐月幻影术”施展到平生极致,窜上了房顶逃之夭夭了。 当时林天鸿正陪着沈如月在凉亭里下棋,听到杂音后立刻急匆匆赶了过来,看到了房顶上迅疾无匹的逃窜身影,并没认出是林青尘,先是自叹弗如地惊叹了一声,才意识到出事了。他们冲进白英的房间,看到他端坐在椅子上,心中稍安了些。 看了看桌上的酒碗和门扇上打破的洞,林天鸿问:“有人要害您?刚才那人是谁?” 沈如月咬牙切齿地说:“还能是谁!一定是林青尘!” “他?······他为什么要害前辈?”林天鸿愤恨地说:“可恶!我去找他算账!” “回来!”沈如月拦住了林天鸿,说:“他逃得慌张,一定跑的很远了,你到哪儿去找他!还是先照顾好前辈为要。”她用手绢儿擦拭着白衣唇角、下巴上的酒渍,问道:“前辈,您感觉怎样?没受伤吧?” “这‘酥骨软筋散’霸道难缠,我刚才强行运功,已伤到脏腑,可能要调养一段时间了。”白英说着话,唇角流下来一道血痕。 林天鸿顿时紧张起来。沈如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瓷瓶,倒出几粒晶莹剔透的药珠,说:“这是我师父当年研制的,医治内伤很有疗效,前辈您服几粒试试。” “冷月宫的药当然是好东西!”白英张开嘴任由沈如月把药粒喂食到嘴里,然后被扶携着到床上打坐调息。 143.逢场作戏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林青尘一口气飞奔到运河大堤,看到没人追来,心神安稳了下来。他本想就此一走了之,但看到了自己任职的巡卫处,使他想起了遭受的欺辱。他把这一切的根源都归咎到拿了他钱财没办成事的吴仁兴头上,准备临走前再去寻寻吴仁兴的晦气。 他警惕地来到分司衙门外,看到钦差大人在亲兵的护卫下走出了大门,心想他带着官兵出来了,自己正好方便行事。他悄悄躲到了树后,准备等钦差大人等人过后,再翻墙潜入衙门。却不料,当钦差大人一队人走到与他距离最近的时候,他身后更远的树后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喝叱:“负心人,你害得我好苦!” 林青尘猛然一惊,回头看到来人竟然是崔楚楚,同时也看到了三支闪着银光的钢镖射了过来。他又是一惊,但毕竟身负绝技,拧腰侧身之际,轻而易举地把三支飞镖都抄到了手里。知道形迹已被钦差大人发现,但他毫不慌乱,先对崔楚楚沉声喝道:“钦差大人在此,楚楚不得无礼!”然后又迅速走到路上对钦差大人叩拜:“大人恕罪,她是小人的朋友,并无恶意!” “我满心都是恶意,我要杀了你!”崔楚楚拔出宝剑冲了过来。 这下官兵们紧张起来,纷纷拔刀围了上来。 林青尘也紧张了,猛地起身,同时转身正对崔楚楚,抬手指着她喝道:“站住!” 恨怒勃发的崔楚楚真的站住了。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因为惧怕围上来的官兵而停住了脚步,而是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这个得到了自己身体的男人无法收场。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憔悴的粉面泛起如血的潮红,美丽的眼睛里汪着泪水,慢慢垂下了颤抖抖的宝剑。 林青尘急忙向钦差大人解释:“大人不要误会,她是冲着我来的,她在生我的气,小女人不懂规矩,都这样,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崔楚楚这么一闹,倒打消了钦差大人对林青尘避而不见的疑虑,姑娘来寻情郎,闹别扭了,这很正常。钦差大人哑然一笑,挥手命令亲兵们退下,对林青尘说:“姑娘家都找上来了,你好好对待,可不要真做负心人!”然后又像老气横秋的长辈一样对崔楚楚说:“姑娘,有什么事儿心平气和地说,不要拿着剑比划。他要是欺负你,告诉我,我为你作主!呵呵······”他笑着挥了挥手,带着亲兵们走了。 钦差大人走远了。林青尘不耐烦地对崔楚楚说:“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这儿干嘛?刚才若是钦差大人生气,给你按个行刺的罪名,你性命难保,连我都脱不了干系。” “你说我来干什么?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长时间吗?你······”崔楚楚眼中的泪滚落下来,极力隐忍着满腔的复杂情愫,恨恨地说:“你害死了我爹,害得二叔和奶奶也先后毙命,你说我来干什么?你······”她怔了片刻,终于开始说来找林青尘的真实目的了:“你要了我的身子,却一走了之,弃我于不顾,你说我来干什么?”她心中苦恨和难以诉说的爱意纠结交织,呜呜地哭了起来。 设计崔家的事败露之后,林青尘曾诺林天鸿对崔家做了维护弥补,此时被崔楚楚当面质问,他倒不觉得愧疚了。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你爹是你二叔崔相鳌亲手所杀,不关我的事。崔相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他死了不正好为你爹抵命了嘛!老太太也不在人世了吗?她不是一直挺硬朗的嘛!唉!毕竟是年龄大了,享了一辈子的福,死了也值了!” “你······你······”崔楚楚气急语塞,浑身打颤,指着林青尘的剑也晃晃悠悠,似乎非常沉重。 “好了,我不说了!”林青尘叹了口气,又说:“你我之间只是逢场作戏,你别太认真。你走吧,不要再来与我纠缠,你也不会再见到我了!” “逢场作戏”如同一颗焦雷在崔楚楚心里炸开了花,她猛地激灵了一下,泪水飞奔倾泄,恨不得横剑吻喉。飙着泪在风中颤抖了片刻,她猛地抬手抹了一把泪脸,沙哑着嗓子恨怒决绝喝道:“这些时日,我每天在心里千呼万唤,你竟然说‘逢场作戏’!你······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手中突然凝聚起巨大的力量,抓牢了剑柄,振臂抖腕,剑挑怒花,狠辣地刺向林青尘。 与林青尘相比,崔楚楚武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三招连贯进攻,都被林青尘很轻松地躲开了。林青尘抱着膀子,一副作壁上观的轻松表情,说:“你杀不了我的,还是走吧。” 崔楚楚气得亮齿咬破了明唇,尖利地喝道:“你已经欠了我崔家好几条人命,不妨也把我杀了。只要我不死,你别想得安生!”她挥着剑毫无招式章法地又发起了攻击。 林青尘挥手一翻,就控制住了崔楚楚的胳膊,近距离看着她目涌玉液、气喷香云的愠怒的脸,感觉那哀怨中的动人之处更胜当年。他忍住了在崔楚楚脸色亲吻一下的冲动,放开了手,脸上现出俊朗的坚硬,说:“我不杀你,你也不要杀我了,你走吧!” 崔楚楚像是痴迷了似的盯着林青尘的脸,凄苦地说:“你不杀我,我就自己杀自己,免得再受这些苦楚煎熬!”她横剑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林青尘骇然一惊,疾伸手抓住了崔楚楚的手腕,轻轻一抖,便把剑震落了。只见她粉白细嫩的皮肤上已经划破了一线血痕,细如米粒的血珠像一排紧密的宝石一样缀挂着,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像是有生命似的活泼颤动,绮丽凄美的夺目惊心。 林青尘气呼呼地甩落了崔楚楚的手,说:“再怎么样,你也用不着寻死啊!” 崔楚楚水光盈盈的目光如同炽热的铁浆,显得决绝却又无助,说道:“你不要我,我又不能杀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你······这是什么道理!哼!”能言善辩的林青尘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辩驳了。他感到这个女人已经疯了、傻了、不可理喻了,那也就没必要再理会她了。她不走,他准备要走了,无奈而又不屑地说:“随便你好了!” 望着林青尘绝然离去的背影,崔楚楚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水底,冰冷、凄凉、万念俱灰,突然想起了那个很有派头的大人的话,喃喃说道:“好,我去找钦差大人主持公道!” 林青尘听到崔楚楚的话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嘎然停住了脚步,“站住!”说话的同时他向后纵身,挡在了崔楚楚的前头,声色俱厉地喝道:“不许去!” 崔楚楚冷冷地笑了,说:“你也有怕的人?” 林青尘皱着眉头说:“我不是怕他的人,我是怕他所在的位置!我也不是怕他位高权重,我是怕丢人现眼!” “你还知道什么叫丢人!”崔楚楚又冷冷地笑了,突然又凝住了面孔,说:“你怕丢人,我不怕,反正脸面早就丢光了!”她绕开林青尘,疾步走向钦差大人去的方向。 “不能去!”林青尘身形一动,又挡在了崔楚楚面前。 崔楚楚瞪着眼睛针锋相对地喝道:“除非你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林青尘皱着眉头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呵呵······”崔楚楚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没脸见人,害得我生不如死,还说我逼你!好,今天我就逼你一回!逼你杀我,你要是不杀我,我还非得去找那大人说道说道!你杀我啊,下手······啊······”话没说完,喉咙已经被林青尘捏在了手里,整个身体都被提离了地面。 林青尘横抱起崔楚楚温热的、瘦骨伶仃的尸体,走进了刚才的树丛,摆放成安然依靠着树干休息的样子,然后急匆匆走到分司衙门的高墙下,飘身掠了进去。 ······ 吴仁兴正在自己的办公厅内品茶小憩,弹动着手指有节奏地击打着桌面,哼着嘤嘤的小调,偶尔得意地嘻笑两下。突然觉得眼前一晃,一个人窜了进来,并哐当一声关上了门。他惊了一下,茶水泼湿了衣袖,遐想的思路被打断了。光线的猛然间暗淡,使他瞪大眼睛才看清来者是林青尘。他恼火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喝道:“关门干什么?你不经通报,擅闯衙门,该当何罪?” “随便你怎么定罪都可以,无所谓!”林青尘再也没有了一丝卑微怯惧之色,大大咧咧地拉开一把椅子,坐在了吴仁兴的对面。 看到林青尘这副姿态,吴仁兴愣了,隐约感觉到其不善的来意,片刻的尴尬中他极速转换着念头,然后脸上堆出了暧昧的笑容,故作推心置腹地说:“青尘呢,你现在是钦差大人金口赐封的巡卫统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随便便了。你不经通报出入衙门,别人不说咱们交情深厚,倒要说你不懂仪礼了,这样会影响你以后的前程的!你先把门打开,这是公堂,大白天关着门不好。” “你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林青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吴仁兴的茶碗跳了起来,“你吞了我那么多银子,以为弄个不伦不类不入流的小小领班就想打发我吗?” 吴仁兴双手捂着茶碗,又愣住了,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叹了口气,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钦差大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是有心无力啊!作为朋友,我也只能这样了,你来跟我吵闹也没用啊!” “怎么没用!哼!”林青尘冷冷说:“你拿了我的银子办不成事,就得再把银子给我拿出来!” 吴仁兴又是一呆,紧接着就尽最快速度往门口冲击,同时大喊了一声:“来人呢······” 林青尘的脚一伸,一把椅子就迅速超过吴仁兴,先行到达门口,致使吴仁兴扑倒在椅子上,并重重地抵住了门扇。 林青尘走过去拎着吴仁兴的后领说:“你跑不了,也不用喊了,外面那些草包都被我解决了,你还是乖乖地给我拿银票吧!” 144.误会 第一百四十四章 钦差大人到驿馆先召见领事交代了送往京城的公务,然后才去了白英的住处。看到走廊和房门上的异状,他面孔一禀,疾步进了房间,抬手阻止了林天鸿和沈如月的行礼问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先生怎么样?” 白英说:“还好,钦差大人不必担心,老夫刚才吓跑了一只猫而已!” 沈如月忍不住插话直说了:“是林青尘拿毒酒来害老前辈,被吓跑,像飞天的老鼠一样逃跑了。” “噢!是他!”钦差大人脸上闪过一丝疑云,自语说道:“难怪他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原来不是因为那姑娘!”然后又正色说道:“我就料定他不会甘心做巡卫处统领,现在可能远走高飞了,如果他就此沉寂便罢,若再敢为非作歹,一定将他缉拿法办!” “即便朝廷不追究,他在江湖上恐怕也很难立足了!”白英哀叹了一声,然后问道:“钦差大人你是来跟老夫辞行的吧?” 钦差大人点头又摇头,说:“我是要回京了,希望您能跟我一起回京。但现在您受了伤,我决定再等等,等您身体好些再动身。” “不,你不必等我,我的身体不碍事,但我不想去京城,你走你的。”说着,白英自嘲似的笑了笑,又说:“我这样的臭脾性,是不适合待在京城那种地方的!” “但是······”钦差大人欲言又止,看了看林天鸿和沈如月,说:“本侯有件事情要请教老先生,希望二位能回避一下。” 钦差大人没有严命吩咐,而是谦逊地用了“希望”二字,作为布衣小民的林天鸿和沈如月应该离开恭恭敬敬地退出去回避才对,但他们却犹豫地望向了白英。得到白英的点头示意,林天鸿才对钦差大人点头予以回应,然后又对白英说:“我们到门外候着,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即可。” 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钦差大人关上了门,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躬身对白英行了一礼,说:“晚生马三保有求于先生,请先生务必出身相助!” 千岁侯爷钦差大人的大礼令不畏权贵、藐视浮名的白英也有些慌乱了,放下双腿,坐正了身子,说:“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能帮得上忙,老夫绝不推辞。” “是这样的······”马三保郑重起来,说:“当今圣上胸负远见、志存寰宇,欲弘扬我国威仁德于海外,特命三保率船队出使西洋。然,三保才疏识浅、智力单薄,海上又风云变幻凶险难测,三次出海历尽千辛万苦终难远及,三保有负重托,有愧于圣恩,心中一直惶惶难安。许久以来,三保一直在专意招纳识天象、懂水纹的能人异士,现在终于找到了。实不相瞒,三保的钦差是向皇上毛遂自荐请命得来的,是专门奔着先生您来的,您可一定得帮三保这个忙啊,先生!” 白英慢慢捋着胡须,思忖了片刻,说:“当今皇上的如此宏图远志和千岁大人的海外之行皆是可彪炳史册的壮举,着实令人钦佩!但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的佝偻病躯,对陆上水纹地势还能略有所知,对浩瀚汪洋、茫茫大海却知之寥寥,随你出海恐也难以效力。你还是另寻高贤吧,大人!” 马三保微微现出失望之色,思忖了良久,说:“陆上水纹与海上潮汐俱是受天象所昭,定然是同出一理,一脉相承,还请先生能赐教一二。” 白英轻轻叹了一息,说:“茫茫寰宇何其奥妙,星象变幻何其多端,一切有定数也有无常,老夫无法断言,不敢妄加猜测啊!” “先生所言极是!”马三保点点头,说:“海上天象风浪的确变化多端鬼神难测!三保知之甚少,不能辨识变故前的征兆,也不知变故之时如何应对,三次出海均有不小损失······” 白英可以想象得到马三保在深海遭遇的凶险艰难,禁不住黯然叹息,从长袍下拿出一块鹅黄色的玉佩,说:“这玉佩是我年幼时一位奇人所赠,说是携带在身能助人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这或许有些夸张,但我携带了几十年倒还真没遭遇过太大的麻烦,如今就转赠给大人你吧!” 马三保见那玉佩晶莹温润,雕琢成奇巧鲤鱼之状,有踏浪跃越冲天之势,金翅金鳞纤毫毕现,眼目灵动鲜活,如可透视人心一般。他心知这玉佩绝非寻常,忙推手拒绝,说:“不可,不可,先生您佩戴了几十年的宝玉,三保不能要。” 白英笑道:“一个饰件而已,或可安慰人心,未必真济什么事,给你,你就拿着!” 马三保也就不再推辞,恭恭敬敬地接到手里细细观看,这通透温润的玉佩虽然是鲤鱼形状,其内却有金龙戏水之象。他心想白老先生虽然说的含蓄,这玉佩绝对不是凡物,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一直佩戴着不离身呢!送给我,也一定有一番深意。他把玉佩放到兜里,说:“多谢先生慷慨相赠,有这块宝玉庇佑,三保再出深海,相信一定会遇难呈祥、逢凶化吉。先生,您就在京城陪同皇上安心静待三保的佳音吧!” “噢!”白英一怔,摇头说道:“老夫不去京城,也陪不得皇上。老夫还是在民间到处走走看看比较好!” “不,不好!”马三保说:“老先生是渊博高深的大贤之士,埋没于民间太可惜了,是朝廷的损失。您应该为相、为宰、为国师,协助皇上教化万民。” 白英淡淡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就老夫这脾性,在常人眼里,言谈行止多是荒诞不经,老夫自知于人为师尚还惶恐,更何况是国师呢!钦差大人你切莫再提让老夫进京之事,此间诸事已了,老夫这就去了。去了,去了!”说完,他闭上双眼,似乎已没了呼吸没了生命迹象。 “老先生,先生······”马三保把手指伸到了白英的鼻孔下探探了,骇然大惊,猛地抱住了白英的双肩,失声喊道:“先生,你醒醒,你不能死啊······”随即又恍然大悟,笑了,摇头叹了口气,说:“老先生啊,三保可真是拿您没办法!好吧,既然您去意如此坚决,三保也不强求了,老先生您走好!”他深深鞠了一躬,退后三步,转身打开房门,走出去对恭候的官兵吩咐道:“白老先生得道成仙,已经魂归天府,快去通知驿馆执事,选棺择陵,准备葬礼。” 林天鸿和沈如月闻得此讯,恍如头顶炸响了一个惊天霹雳,抢身扑入房间,齐声大喊“前辈,前辈······”沈如月哭了起来,而林天鸿则返身跳出门外,指着马三保吼道:“老前辈是怎么死的?一定是你下的毒手!我要你以命相抵!”话音未落,人已经纵身而起,双掌齐挥,如泰山压顶般打向了马三保。 “哦!”看到林天鸿打出的掌力如此威猛,马三保很是吃了一惊。他虽然自信自己的武功少有敌手,但也不敢轻易出手硬接林天鸿盛怒之中的掌力,飘身后退躲避了开碑裂石的凌厉一击,又掠身逼近,与林天鸿交起了手。他倒想试试这个跟随白英的年轻人到底有多大道行。 马三保一还手,让林天鸿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朝廷的钦差大人千岁侯爷竟然身怀高深的武功。他因此更断定是马三保杀害了白英,更加猛烈地展开了进攻。 马三保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一边格挡、拆解着林天鸿急如星火的招式,还能眼顾其他。看到手下的官兵举着刀试试探探地要杀进来,他大声喝道:“你们都靠边站,我们只是切磋而已!” 林天鸿却对马三保喝道:“谁跟你切磋!我是要杀你为白老前辈报仇!” 交战双方的态度极不统一,让官兵们很为难了,一拥而上是违背钦差大人千岁侯爷的命令,袖手旁观则有可能落下对钦差大人千岁侯爷保护不当的罪名。他们犹豫着,挥动着刀,跟随着战区挪动。高手之间的对决的确非同一般,想靠近点都是困难,那凛冽的劲风和翻滚的气浪把他们逼迫在方圆一丈开外。再靠近点都不敢,刚别说插手帮忙了。于是他们包围了跑出来的沈如月,抱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思想,僵持了下来。 沈如月细心观察之下,断定钦差大人马三保的武功不逊于林天鸿,对他的深藏不露感到震惊,对他临危出招时的态度感到诧异。心想,他对鸿哥都不忍下手,会杀害白老前辈吗?那白老前辈是怎么死的呢?不是说林青尘的毒不会致命吗?白老前辈真的死了吗?她带着满腹疑问怔怔地看着钦差大人马三保。 马三保似乎觉得切磋够了,还击了一掌后立即飘身退出很远,满脸涌起赞赏的笑意,说:“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果真是名师出高徒,白老先生手下无弱兵啊!” 林天鸿依然恨怒炽烈,喝道:“刚才用我的不是白老前辈的武功,现在才是。你接掌吧!”说完,他缓缓展开气息运行的身式,准备要施展“禹龙神掌”了。 马三保见多识广,一看这先兆就料到即将而来的必是极难应对的危险局面,急忙摆手说道:“等等!白老先生不是我杀死的,你可不要跟我拼命。白老先生是神仙般的人物,我怎么又杀得了他呢!我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希望他死呢!是他自己坚持要去的,我也只能顺水推舟喽!”他眼神飘忽地暗示着什么,笑的非常奇怪。 林天鸿有所觉悟,还在极力品味着马三保的话里玄机。 沈如月突然惊喜地说话了:“噢!我明白了,鸿哥,咱们的确误会钦差大人了!” 林天鸿也明白了,不禁面生憾色,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说道:“是小民冲动了,得罪了大人。幸好您武功高强,没被伤到。” “哎!不得罪。这才是你身为白老先生弟子该有的反应!”马三保豁达地笑了笑,说:“你的武功可也够漂亮的!看来传闻的‘天鸿少侠三掌击石,石开水涌流。’不是夸大其词!” 林天鸿不无遗憾地笑了笑,说:“白老前辈并没有收我做弟子,我们是以朋友相称。但他对我的教诲却足以受用终身。” “噢!”马三保的惊惑一闪即逝,说:“这我能理解,白老先生根本就不在乎虚名称谓。朋友相称反而更好交往,更好相处,只可惜我都没来得及跟他表明做朋友的愿望!唉!其实也无所谓,是不是朋友又何必说在嘴上呢!心里有,才是真朋友嘛!” 145.落荒而逃 第一百四十五章 钦差大人马三保在驿馆和林天鸿“切磋”的时候,分司衙门里的吴仁兴正在费尽心思地与林青尘周旋。他屈尊降贵地陪着笑脸说了无数安抚劝慰的好话,并大包大揽地夸口许诺尽快通过关系为林青尘弄个大点儿的官职,可就是说不通。林青尘已经对他完全失去了信任,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只是凶巴巴地嚷着要银票。这让空长一身膘却无一点搏击能力的吴仁兴委屈地发出了“秀才遇流氓,有理没处讲!”的窝囊感慨。 说不通,又走不掉,连出去撒尿蹲茅厕都不被允许。心急如焚的吴仁兴终于狠下心来松口了:“你······你想要多······多少?” “多少!多少呢?”林青尘可真是贼胆包天,在衙门里威胁朝廷命官还摆出一副轻松悠闲的样子,仿佛经过认真思考预算似的,说:“这样吧,你先给我弄十万两的银票,我到江湖上拉个门面,要是干出点名堂,以后就不再麻烦你了。” “十······万?”吴仁兴费了很大的劲儿拉长了腔调才说全了这两个字,并且用目光挨个扫描了伸出的十根短萝卜似的手指头。愣了一会儿,说:“你的口气可真大啊!张口就要十万两。我一个月才那点俸禄,哪来那么多银票!哎,那要是你干不出什么名堂呢?” 林青尘脸上现出了油滑的笑容,慢吞吞地说:“那还得麻烦你喽!管你再要!” “岂有此理!”吴仁兴的小怒火上来了,说:“你把我当成你的银库了吧?哼!没有,一两也没有。” “少罗嗦!”林青尘拍了一下桌子,喝道:“这些年你从我手里拿走的银子多这些三五倍还不止,也该还给我了。” 吴仁兴被吓的后退了两步,然后又气势汹汹地往前迈了一步,满脸委屈又理直气壮地为自己申辩:“我可没吞你的银子,你说话可得讲点良心!你弄得那些银子我全都用来为你上下打点疏通关节了,否则,你以为你弄虚作假地找个女人作替死鬼就能抵消了你的叛逆之罪?要不是我替你擦屁股,要不是我上边有个尚书表兄给撑着,你早就完蛋了。咱们朋友一场,你也不用感激我什么,但你也不能为难我啊!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再怎么着也用不着翻脸啊!” “朋友!交情!哼!”林青尘冷冷一笑,反而更为震怒,喝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交情?你跟谁有交情?你拿谁当过朋友?你少跟我假仁假义,你他娘的只跟银子有交情!只跟银子是朋友!你若不是看到从我身上还可以榨出油水,你会为我打点吗?你他娘的早跟我翻脸了!几十万两银子,买个知府都绰绰有余!你的官是怎么坐上的?花了多少?你为我打点又花了多少?你不用废话解释了,现在只能用银子说话,你给还是不给?” “我······不给!”吴仁兴喷出了一片唾沫星子,翻了翻白眼,有气无力地又说:“没有,怎么给嘛!” 林青尘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剑眉触动,切齿说道:“没有银子就拿命!” 吴仁兴打了个冷战,猛地向后退步,碰到了椅子,一屁股蹲了下去,满面惊骇却伪装出强硬的口气:“你想干什么?我可是朝廷命官,你要是敢动我,那就是跟朝廷作对,是跟谋反一样的大罪!”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林青尘抢步上前拎住了吴仁兴的领子,说:“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杀你跟谋反有屁关系!你配得上‘朝廷命官’四个字吗?你贪赃枉法、以权谋私、欺压百姓、作威作福,我杀了你是为民除害,是为朝廷锄奸。哼!就算是谋反又怎么了?我又不是没做过,只不过时运不济罢了!我再最后问你一句,有还是没有?给还是不给?”他重重地把吴仁兴又扔到了椅子上。 吴仁兴哆哆嗦嗦地调整了身子,忙乱地扶正了头上的乌纱帽,说:“你······你别乱来,银子只是身外之物,性命才是最要紧的,杀了我,朝廷的缉捕文书一下,你就插翅难逃了,你也活不成了。” 林青尘却笑了,不屑地说:“就凭那些官兵捕快吗?我不用插翅也能逃!那些酒囊饭袋吓唬小老百姓还行,想捉住我可没那么容易。朝廷的缉捕文书到了地方上也就是一纸空文,有个屁用!有银子铺路,就算我顶着缉捕文书到衙门大堂上也是贵客。银子越多,也就越方便开道铺路,哼!十万两怎么能够?你得给我拿二十万两!” “啊!二十万?”吴仁兴猛地挺直了粗壮的腰杆,瞪大了眼睛,问:“你刚才不是说要十万吗?” “闭嘴!”林青尘一挥手打飞了吴仁兴的乌纱帽,说:“要多少我说了算,你不配讨价还价,快去拿银票,否则下一掌可就落到脸上了。” 看来有些时候激烈强硬的言辞远远不如轻轻的一个动作有威慑力,头上没了乌纱帽的吴仁兴立刻蔫了,妥协地说:“拿可以,但没那么多,我去看看有多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 吴仁兴挪动沉重的脚步走进了书房兼卧室的里间,弄出了唉声叹气的粗重声音和开合抽屉、橱柜的琐碎声,过来好一会子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很不情愿地把一叠银票递到林青尘面前,说:“一共才三万两不到,全给你吧!” 林青尘眼一瞪,喘了口粗气,挥手打了吴仁兴一个耳光。盯着晕晕地转了一个圈的吴仁兴,喝道:“你他娘的真是要钱不要命!磨叽了这么久,就拿出来不到三万两!再去拿,拿三十万两!” 这让晕乎乎的吴仁兴立刻清醒了,拔高了脖子“呕”了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又猛然矮了下去,哆嗦着手,用接近于哭的强调哀呼:“哎呦啊,怎么又三十万了呢!” 林青尘一把夺过吴仁兴手中的不到三万两银票,喝道:“就要三十万,还不算这些,快去拿!” 吴仁兴拍打着双腿,气急无奈地苦诉:“这是公家的地方,我哪里拿得出三十万两银票?最多······加上这些也就是五万!”他猛地把叉开的手掌举到林青尘面前。 林青尘断定吴仁兴不会敢在衙门私藏太多银票,五万的数目已经超出了他的估计。他诡异地笑了笑,说:“那就回你私人的地方去拿!我知道你那贪心的肥婆娘才是真正的大管家,就看她舍不舍得拿银票买你的命吧!你们夫妻俩不怎么样,生的女儿倒俊的很呢!要不我带她出玩几天?” “你······”吴仁兴感到脊骨生寒,头皮发炸,气得眼睛和面皮一样的通红,狂怒地指着林青尘的脸吼道:“你混蛋,简直没人性!你要是敢动我女儿一丁点儿,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林青尘脸上现出不屑的笑容,说:“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动你女儿的,我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呵呵······‘没人性’这三个字在你嘴里说出来倒真是可笑!你是在骂你自己吧,这三个字用到你身上才实至名归、名副其实啊!吴仁兴,‘无人性’嘛,吴大人!呵呵······” “你······你别跟我胡扯!你······先等会儿!”吴仁兴脚步利落了,又进了里间,很快又拿着一叠银票出来了,用力拍到林青尘手里,说:“这些一共是五万了,你先走吧,晚上我会派人把二十万银票送到河边。” “谅你也不敢耍什么花样!”林青尘笑着把一沓子银票掖到怀里,转身准备要走了。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惊呼声:“哎!怎么回事?刺客,有刺客······”紧接着就听到了钦差大人洪亮急促的声音:“快去看看吴大人!” 吴仁兴简直惊喜的要疯了,猛一挺腰,伸长了脖子就要呼喊,只发出了“我在······”两个字音,就发不出声音了。他那粗短的、长满赘肉的、汗津津的、滑腻腻的、粗糙的脖颈已经被林青尘掐过崔楚楚白嫩、纤细、滑润的脖颈的手给牢牢掐住了。人不同,脖颈也不同,掐上去的手感更是大不同,但脆弱的致命性是相同的。吴仁兴的面色瞬间多变,鸡血石的颜色、玛瑙石的颜色、青靛石的颜色、死猪肝的颜色······他在短暂剧烈的挣扎中放了一个响亮的臭屁,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门开处,吴仁兴的尸体飞了出去,砸倒了好几个冲过来的官兵。在这一同时,林青尘像矫健的豹子一样威猛迅疾地蹿到了院子里。 林青尘了解到,这个姓郑也姓马的钦差大人千岁侯爷是会武功的,但他不相信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不全人和十几个亲兵会对他造成什么危险,他认为,自己要走,谁也拦不住。但他此时还不想走,他想给这个大人物点苦头吃。他威风凛凛地站在院中,轻蔑地看着马三保,说:“钦差大人,我为民除害、为国锄奸,你是不是该赏我点什么?” 马三保喝道:“孽障,你下毒暗算白老先生,杀害了喜欢你的姑娘,还敢来衙门行凶杀人,可真是负情寡义、无法无天!我赏个你死无全尸!”向四下的官兵一挥手,命令道:“给我拿下,就地正法!” 林青尘几招就把扑上来的官兵打倒了一片,欺身逼近马三保,说:“我没你狠,我也送你个锁骨封喉!”双手握成虎爪,迅疾交错着攻击马三保的咽喉。 马三保当然不会像崔楚楚和吴仁兴那样轻易被林青尘掐住脖子,退了两步,分掌拨开林青尘杀气腾腾的魔爪,趁机弹腿直踢了一脚。 先入为主的轻敌意识差一点让林青尘腹部中脚,惊险地退开后,他依然没怎么重视这个钦差大人,说:“想不到你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马三保喝道:“你逃不了了,还是束手就擒吧。” 林青尘叫嚣道:“肢体不全的死太监,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领!”跳起来挥掌拍了过去。 马三保对林青尘揭伤疤的恶毒骂语非常恼火,但突然面对林青尘怪异凌厉的进攻不得不凝神全力应对,心中暗道:“他武功竟然也这么厉害!” 这又是一场高手对决,那些官兵们还是插不上手,又在外围挥着刀挪动开了小碎步,一天之内经历了两回,不得不因自己的无用而惭愧了。 马三保专修的独门密宗武功讲究的清心寡欲、意念平和,气怒之下施展起来打了不少折扣,是以与林青尘交手几十招也只能平分秋色。随着心态的调整,出招的威力显现出来了,这令做贼心虚的林青尘焦灼起来,进而导致越打越捉襟见肘。突然之间,马三保反手一记耳光,把林青尘打退了三步,说:“这个耳光是惩罚你出言不逊、嘴巴太臭。” 高手决斗中挨一拳、挨一刀很正常,但被对方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地在脸上打个耳光就是一种耻辱了,而且还被对方教训小孩一样的喝叱,这简直是奇耻大辱。而小时候被王兴打的那一耳光就已经林青尘心里留下了阴影,以至于后来他一生气就打属下的耳光,刚才还重重地给了吴仁兴一个。他打别人耳光的时候觉得很痛快,从没考虑过被打者的感受,现在切实地感受到耳光导致的疼痛倒还无所谓,但耻辱感确是巨大的。 林青尘退出的那三步并不完全是耳光的打击力度造成的,是他内心的惊愕、慌乱、耻辱感导致的败退。他恨不得把马三保挫骨扬灰,但他明白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吐了口血唾沫,愣在当地,心中转换着念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胜券在握马三保看到林青尘没有拘捕迹象了,也就放松了警惕,改变了刚才下达的“就地正法”的命令,说:“拿下,押入大牢!” 敌人已经束手就擒了,自感无用武之地的官兵们立刻全都围了上来。在十几只手齐齐抓向林青尘的时候,林青尘突然反击了。他手脚并用,瞬间同时把四个官兵砸向了马三保,并间不容发地从打开的缺口里窜了出去,迅疾地掠向了房顶。“追星逐月幻影术”的轻功又一次被他登峰造极地发挥到极致。马三保迅速地化解了那四个被当作进攻武器的亲兵的危势后,已经看不到林青尘的身影了。 “追!快去追!”官兵们叫喊着往衙门口冲去,连那四个尚还头晕目眩的官兵也虚张声势地紧紧跟了过去。 马三保喝止了属下亲兵对不可能被追上的林青尘的追击,下达了两道命令:“吴仁兴因公殉职,予以厚葬,对其家眷,本侯亲去慰问抚恤;拟缉捕文书和林青尘画像,令各州府县衙悬赏缉拿重犯林青尘。” 146.翻覆之间 第一百四十六章 缉拿文书和林青尘的画像被以多种途径发送各地,接到命令的各地主政官立即组织了多个缉捕分队,四处张贴林青尘的画像和举报有赏的公告,并四处巡视侦察。 中都神捕陆同章遵照县令大人的命令,于第一时间搜查了林青尘的老家,导致林青尘的父母和妹妹受到严重惊吓,提心吊胆,惶惶难以度日。 没了官府军兵的翼护,江湖上与林青尘有仇恨嫌隙的许多门派也纷纷派人对林青尘展开了查访追杀。崔楚楚的遗体送达崔家时,崔成没用问就断定了凶手是林青尘,发誓要为姐姐讨回公道。而与林青尘仇恨深重的漕帮和神农帮则在江湖上放开了话,说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挖出林青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众矢之的下,林青尘仿佛成了全天下的敌人,亡命浪迹的情状凄惨不堪。 ········· 就像林青尘促成灵儿做了白莲教教主和林青尘华丽转变成“智擒匪首”的功臣一样,事情的定论往往是由极个别人决定的,而定性的好坏,往往只在大手翻覆之间,细节和真相就无所谓了。钦差大人千岁侯爷马三保定论的白英之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诽议,即便有人怀疑,也不敢诽议。马三保呈送京城的奏章上是这么写的:······治水高人白英确有其才,乃修缮运河有功之第一人,然,其年迈之躯,积劳成疾,以致病逝长辞······皇上仁慈,泽被予以厚赐追封,以慰英灵······ 京城批复下来后,巍峨大墓前重新立起了肃穆的大石碑,碑文为:四品公爵白大王之墓。 望着坟墓和石碑,林天鸿和沈如月的心里竟然真的涌起了浓重的哀伤悲切之情,黯然伤神,哀声长叹。 钦差大人马三保屏退了左右随从之人,走过来问:“二位这是怎么了?既然是假戏,何必那么伤感呢?” 林天鸿说:“白老前辈不染尘俗,行踪不定,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缘再得相见,我还没来得及亲面与他道别呢。” 马三保笑道:“聚散随缘,不必渴求。像白老先生那样的人,得一聚已是莫大的机缘,你们二位与他相交许久,已为挚友,还有什么遗憾的呢!” “是啊!”林天鸿点点头,深舒了一口气,说:“能得到他这许多教诲,的确是我二人莫大的造化。可是就这样真的分别了,心中还是觉得难以割舍。” “唉!”马三保似乎也有了同感,点头轻叹了一声,说:“白老于朝廷有功,于运河沿岸百姓有恩,于我更是有莫大的恩惠,我也恨不得能留他在身边天天聆听教诲,可是总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啊!噢!现已将白公殿改名为白公祠,朝廷赐封白老近支长子、长孙世代承袭八品爵位,赏赐祀田五十顷,每年四时代朝廷祭祀。我所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了!”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白英的声音:“三保,你做的太多了,老夫愧不敢当啊!” 白英竟然又回来了!马三保、林天鸿、沈如月喜出望外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但见白英沐风站在更远的地方,脸上呈现着悲悯苍生的慈蔼微笑,摆了摆手,说:“回去吧!” 林天鸿问:“前辈您要去往何处?以后怎么才能见您呢?” 白英说:“何处是随处,随处皆可处!见也罢,不见也罢,一切随缘就好!老夫去也!”他的身影仿佛驾驭着清风一样,飘忽远去,很快不见了,树林中似乎回响起宏大而又渺茫的声音:······不傍舟车不依马,身随清风走天涯······ ·············· 在汶上县城南门外,林天鸿和沈如月第一次认真看完了缉捕林青尘的告示。巨幅告示上分条公布林青尘罪状,文字间带有强烈的愤慨和痛恨气息;那副画像逼真的惟妙惟肖,甚至把林青尘眉宇眼神间的聪慧和桀骜也隐隐呈现了出来。想想小时候的林青尘,想想林青尘后来的所作所为,想想林青尘现在的处境和将要面临的遭遇,林天鸿的心情无比复杂且沉重。 沈如月催促着林天鸿进了城门,指着不远处的人群说:“你看那边好热闹哦!咱们也去看看吧。” 林天鸿现在的心情对任何热闹都提不起兴趣,更何况那热闹只是敲打着快板的说唱小调。既然沈如月想要去看,他也就点点头,一齐走了过去。但听到说书先生一开场的话:“当哩个当······咱们今天不说梁山好汉武二郎,咱们今天要说的是治水仙人白大王······”他立刻来了兴致:“噢!在说白老前辈呢,走,快过去听听。”他拉着沈如月的手挤向人群。 在好奇听众的一再催促声中,说书先生好像是在故意卖关子拖延时间,神采飞扬地把竹板打的噼里啪啦、铿铿锵锵,节拍非常分明,声音非常响亮。看着吊足了观众的兴头,说书先生喝了一大口黄褐色的劣质浓茶,咳嗽了一声,扯开嗓门用地地道道的方言说唱了起来:“咱家今天说的白大王,那可真是不一般!他胸罗万象知地脉,心有千秋断水纹;他跺地地出水、点石石成泉;他排兵布阵织水网,四湖用来作水柜;他设造闸门分水坝,逆水向那高处流······”在又一阵紧凑密集的竹板声中,他趁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嘴唇抿了抿,吐飞一块大片的茶叶,继续说唱:“白大王的手段真是高!白大王的手段真是强!他汇集百泉涌流水,施展法术四六分,六分北上朝天子,四分南下运皇粮。运河水势空前盛,得保千年可通航;接天帆影无穷尽,大船小船志气扬;万岁得以稳坐卧龙堂,百姓也可乐业守家帮;立下万世不朽功,择帽选官他不应;天鉴世间功与过,白大王他未埋没;玉皇大帝一声召,凌霄宝殿备好座;白大王他到了天宫是贵客,受到的礼遇没的说;嫦娥捧盘献蟠桃,王母执盏敬琼浆······” 说书先生把诈死脱身的白英演绎成了民间喜闻乐道的神话,虽然夸张的严重偏离事实,但对于对白英有着山高海深般敬仰的林天鸿和沈如月来说,这结局太好了,这是所听过的最好的说唱快板了。 随着说书先生的最后总结:“大伙儿知道玉皇大帝封了白大王什么仙位吗?要让白大王顶替太上老君呢!”所有观众拍手喝彩,大笑了起来,纷纷自解腰包,各自探囊取物,慷慨地投下了捧场的赏钱。林天鸿和沈如月在运河施工期间是有薪水的,数量还挺可观,成了最为阔绰慷慨的捧场观众。 林天鸿和沈如月并肩走在熙攘的南门大街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人喊马嘶声,回头看到一匹雄健的骏马奔了过来。马背上趴伏着一个人,好像疲惫已极,也好像是受了重伤,对马的控制已经力不从心。幸好这是官府的马,经过严格的调训,在快速奔行的情况下还有躲闪行人的意识。之所以还没有发生撞人事件,最大的原因还是慌张的行人迅速地躲闪奔来的马。 前面街上的行人更多,有很多摆摊的商贩和玩耍的孩子。即便是官府的马,也不能任由它这样跑下去了,更何况马背上人的情况还很不好。林天鸿提醒行人让开,对着跑来的马迎了上去。两相接近之时,他微一侧身,右手迅速抓住缰绳,左掌横档在马脖子上。两手同时用力之下,高头大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把背上的捕快给掀了下来。 林天鸿抢身接住了这个满脸血污的捕快,看到他竟然是四大捕快中的李达,不禁吃了一惊,问道:“李捕头,你这是怎么了?” 神情萎顿的李达看着林天鸿的脸,眼睛里现出了惊喜的光彩,说:“快······孙口码头······林青尘出现了,或许······只有你才能制得住他了,快去!” 在这种情况下突然知道了林青尘的行踪,林天鸿立刻紧张起来,恨不得马上赶到孙口。对围观的百姓交代了一声:“麻烦诸位送李大人到县衙!”和沈如月施展开轻功飞奔而去。 离孙口码头越近,林天鸿心里越紧张了。他心里非常的纠结,见到林青尘,首先要出手阻止他行凶杀人,然后呢?他是朝廷重点缉捕的要犯,是江湖追杀的流寇,被捉到必无生路,我该怎么办呢?唉!总得先去见到他! 在距离孙口码头还有二三里远的河堤上,林天鸿看到了李达所说的案发现场。草丛被践踏的杂乱狼藉,遍布着零零星星血迹,河堤上多棵垂柳的树干被刀剑砍出了很多伤痕,地上散布着许多枝条树叶。躺着的十几具尸体,有县衙捕快,也有漕帮帮众;还有很多伤者,彼此互相帮忙处理着伤口,嘴巴里参差飞出呼痛声和咒骂声。 没等林天鸿和沈如月问什么话,就有人指着河对岸说:“早过河了,快去追吧。” 林天鸿一句话也没说,牵着沈如月的手,飞身跃上了河里的一条小船,扯断了牵连着木桩的麻绳,用竹篙猛地在岸上一撑,小船就劈开水路快速向河心窜去。在距离对岸还有近三丈远的时候,林天鸿和沈如月联袂而起,像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鸟一样,迅疾流畅地滑翔扑向对岸。 落地时,两个人默契地同时蹬地又再跃起,身形毫无停顿地登上了运河大堤。直直向西飞奔而去。跑出十几里路,眼尖心细的沈如月发现了草丛中的一截断剑,停下经过观察,估计目标方向转向了正南。向南追出了七八里远,才确信方向无误,地上杂乱的脚印和斑驳的血迹证明这里的确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拼杀。顺着痕迹,他们继续再向南追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