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执念录》 第1章 楔子 彭淮之海的无荒之岛,古凰一族的禁地。 此时的无荒之岛,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没有一点绿意。 岛中央伫立着高高的圆形祭台,岛面的躁动没有对祭台产生什么影响。相反,这里安静地过分。 散着长发的凤延神君掀开身上的流云纹长袍坐在地上,祭台四周的海明珠闪闪,却都夺不去此刻他手中碧羽的光彩。 它周围笼着数层蓝光,直射天际,在凤延神君的喃喃细语中,时而绚丽夺目,时而隐下其光,散发着浓浓异香,仿佛要摄人魂魄,令人神魂颠倒。 其对上的一片天空,此刻正飘来白云一朵,那白云“噗”地被碧羽的光芒吞噬,它翻滚着,缠绕着,散发着诡异的红色。 传说,碧羽一出,加以古凰秘术,便能聚人神魂魄,起死回生。 蹲坐在凤延神君身旁的宿命星君手掌掩在双眼之上,神色复杂。 “凤延,你打算怎么做?”他不敢看碧羽,余光却飘向看向天上的那朵白云:“怪哉,我卜不出任何卦象。” 这万年碧羽出现在古凰一族,说来也是古凰一族的秘密。 但不知怎么,隐藏得好好的碧羽却在近些年飞出古凰,云天变色,海水翻涌,下界征战连连,民不聊生。 碧羽在古凰皇族手中,便不是秘密了。 天帝听闻宿命星君与凤延交好,便命他来寻凤延,要古凰族拿出个说法,交出碧羽。 宿命头疼不已,暗自嘀咕自己吃多酒误事。 什么交好,他可不敢跟古凰皇族扯上关系。 素来天降异物,为了避免灾祸,每个神君们都要装模作样地卜一卦,判断福祸。 可惜多个神君都卜不出凶吉,天帝联想到近年的异梦均都无解,便拿碧羽说事,接连发了好几条御令催促古凰皇族。 古凰皇族与天帝一族的夙仇天界的仙神俱都有所闻,只是古凰皇族一直战战兢兢,小心行事,倒也没被天帝揪出大错。现在天帝抓到把柄,当然不会就此放过。 古凰皇族拖得越久,对古凰族越是不利。 天帝还发话,若是古凰皇族不快快将这碧羽处理了,凤延神君将不得迎娶龙族十三公主。 三万年前,魔族和鬼族合力攻破结界,不是战族的古凰皇族被天帝安排在前锋,因此,古凰皇族伤亡惨重。 但在最后,古凰的凤延神君却是凭着一己之力,在魔皇岭大败魔族织炎大将军。 而在早些年古凰皇族便为未成年的凤延神君与龙族定下了十三公主,以两族之好保古凰皇族的安宁。 只是凤延神君一战成名,这婚事便尴尬起来了。 现在他已经成年,与龙族履行婚约的事也要提上日程,这碧羽之事却被这天帝发现了。 现在古凰的族人虽多,但到了现在,最后的皇族,也只剩下凤延神君了。 凤延神君手指摩挲着那散着暖意的碧羽,淡笑不言。 他这次领的好差事!宿命头疼不已。 凤延看宿命做头疼状,不禁好笑:“宿命,你相信碧羽的传说吗这个传说吗?聚人生魂魄,起死回生。” 呃!这倒是把宿命问住了。 这传说流传已久,且碧羽出世可遇不可求,宿命活了十几万年,也是第一次见到碧羽的真容。也因为碧羽这个传说,龙族才答应了古凰族的求亲。 碧羽,是两族的定亲信物。 只是凤延神君迟迟没将碧羽交与龙族。 宿命星君觉得,可能这凤延不喜十三公主。 毕竟这公主也不是他定下的。 “凤延,交出碧羽,古凰族,或许可以得到安宁。”宿命星君说着这些话,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现在的古凰皇族不复辉煌,剩下的族人趋利避害,已经不和皇族一条心了,皇族中只剩个凤延凋零,古凰族是不会要为了凤延与天帝为敌的。 这是个死局,但他还是得必须跟凤延神君如此说。 这是他来寻他的任务。 凤延,我帮不了你。 天帝杀伐果断,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 宿命心中痛苦,痛苦神界又要少这么个灵秀的神君。但这种痛苦在千年万年后,便会慢慢退去。这是宿命星君的道,亦是他的生存之道。 凤延嗯了一声,握紧手中碧羽:“星君,你回去吧,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可能飞回天上去?” “凤延,你再想想。”宿命星君继续劝。 凤延低头恍如不闻,他抚摸着碧羽,眼中带着点留恋。 你等着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宿命还不放弃。 凤延不耐宿命的不停催促,朝他跟前晃了晃碧羽,淡道:“爆炸了,还不走?” 啊? “现在,只剩一刻钟了,你不走?你不想活了?”凤延眼中流出笑意,看着有些呆滞的宿命星君。 走,为什么不走?宿命没有多的反应。 命比较重要啊。 “我走我这就走。”宿命说完,忙跳上不远的一朵彩云,飘飘乎往天上飞去。 驾云飞了许久,宿命星君才有些回过神来,敲敲自己的脑袋,坏事了,怎么不等等凤延? 宿命星君看向无荒之岛的方向,喃喃:“凤延,你这么想死?” 天边不时飞过一只仙鹤的鸣叫,哀哀凄凄,闻之欲绝。 碧羽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一朵朵爆炸云停靠在天空久久不曾散去。 这样的大动静,倒是免了他没能带回碧羽之罪了。 不过一刻钟,天界各处便传遍了无荒之岛爆炸的消息。 凤延神君也在无荒之岛上,可是,古凰一族苦苦在荒沙残火中寻找的凤延神君,却不知所踪。 古凰神殿高高伫立的凤延神君的本命神柱,在无荒之岛爆炸的那刻,轰然倒塌。 凤延神君陨灭! 古凰一族大恸! 古凰皇族消失于世! 宿命星君俯身在天书上如此写完,便命仙童拿到晾晒台晾干。 看着仙童吃力抱着天书往晾晒台而去,宿命揉着额头拿起青花酒瓶啜一口仙酿,又咬了一口蜜桃,嘴中酒味混着甜味昏昏睡去...... 一千年之后,天界迎来喜事,天帝迎娶龙族十三公主,结两族之好。 大婚隔日,天帝照常上朝,天后神色怏怏卧躺在白玉床之上,几个仙婢跪坐在一旁给她捏身揉腿。 一个仙婢从外边进来,说是绿颜求见。 “进来吧。”天后示意几个仙婢下去,坐起了身子。 金乌的光顺着殿外的玉阶蔓延进了内殿,在雾纱帘中停了下来。 一绿衣神女戴着面纱走了进来,袅袅婷婷的身子朝天后拜了下去:“公主殿下,我找到十七公主了。” “哦?”天后举手挽起了头发,命绿颜起身:“在哪?下界了?”她在神界翻了个遍,都不见她的踪影。 她觉得她没那么容易死透。 绿颜称是:“只是她失了记忆,成了妖。”而且,身边还有个保护者。 失了记忆身份,也好动手。 “嗯,你是知道该怎么做的。” 绿颜笑弯了眼:“无论如何,都会让她死在我的手中,以前怎么死的,以后还会那样死。” 天后看到她的笑眼,微微皱眉,冷淡道:“别让她死得太轻易就是了。”她受的苦,她要她一点点还回来的。 绿颜敛住眉眼,低垂着眼。 新天后见她如此,又道:“只是现在还不急,重要的是找到那个东西,凤延他,为了她竟能做到那种地步,真是好!真是好!” 绿颜低头附和,不妨天后一个挥手掀开了她的面纱,抓起她的下巴,狠狠警告:“只是这次别再把事搞砸了,你要想想你的下场。” 天后的眼里恨恨,手中的力道也不减。绿颜的眼泪慢慢从眼中流了出来,在脸上划出一道道泪痕,原本饱满的脸颊顿显青紫灰暗。 在天后看来,她恍如变成了另外了一个人,惧怕的眼眸满是屈服,她怯怯地呜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公主殿下。” 在绿颜的呜咽声中,天后多日的郁结仿佛消散无踪,她很畅快。 她松手站起来,缓缓道:“知道就下去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绿颜抹去脸上的泪,低头应是,慢慢退了下去。 站在殿前腾空的玉阶,绿颜望着玉阶外的翻滚着的白云,慢慢戴好脸上的面纱,笑了笑,跳了下去...... ****** 无荒之岛,最深处的一处岩洞,隐约可听见水滴滴答答落入河面的声音。 滴答!滴答! 碧羽悬在暗河的上方,发出闪闪的蓝光照亮着整个河面,整个河面波光凌凌,蓝色的紫色的,像为它铺上了一层蓝色的面纱...... 浑身狼狈的凤延飘在暗河之上,修长的双手抚摸着那发着蓝光的碧羽。 一个红衣男子站在他不远处,皱眉看着那碧羽的灵气翻滚纠缠。 那灵气纠缠间,沉睡着他熟悉的眉眼,柔柔的一团,委屈地瘪着嘴巴。 红衣男子慢慢笑了,笑得苦涩。 他闭上眼,在黑暗中动着眼珠子,那个模糊的影子,穿着白色衣裙的女子,站在训练场上,板着一张脸,但眼睛却不停飘过来。 他想要认真看她的脸,却又看不真切。他睁眼注视着碧羽里面那个有些委屈的小脸,问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醒?” “很快了。”凤延哑着声音。 过了几天,碧羽吸足灵气,顺着那羽的脉络裂开了一条条缝,散着莹莹的光。 这受人觊觎的碧羽,最后,便在凤延手中,一点点捻碎,只剩下一颗小小的石头。凤延注视着那中心的一点,将它递给他。 一个小石头。红衣男子挑了挑眉。 凤延白着脸凝视石头上的光华,慢慢笑了:“十七公主的母族是梅妖,算不得是纯正的龙族血统,现在她的魂魄都凝聚在此,只要将其放入世间孕育,几百年或千年后,她便能出世了。只是,到得那时,她便不再是龙身,不再是神了,而是妖。” 妖?红衣男子一怔,继而莞尔。 妖也罢神也罢。我都会将她养得好好的,妖魔妖魔,不是正好吗...... 他接过凤延递过来的小石子儿,微微的凉意就在掌中,他手指动了动,轻轻握紧了它。 凤延想了会,又道:“不过,因为是再生,她的身体可能不怎么好,她......可能什么也不记得了。”包括忘记他。 男子没有答话,他将小石子放入袖袋中,看着这个他们身处的暗洞:“你打算躲在这里,再也不出去了吗?” 凤延摇头:“时机未到。”这种再生的秘术消耗体内大部分的灵气精气,他可能出不去了。 “别忘了,我现在是个已死的神君了。” ****** 红衣男子走了。 暗色的河上流光溢转,光滑的壁岩慢慢渗水,滴答滴答落入河中。 凤延惨白的脸满是虚汗,最后,他还是重重坠入河中...... 第2章 初生人形 梅羡是浮云山上的一只梅花妖。 据说,在夕阳西下,地平线吞噬掉红日一半的时候,便有山群从地平线喷涌而出。群山逶迤中可见高山一座,名浮云。 浮云山顶终年积雪,终日缠绕着环带状稀薄的白云。 山顶有一棵梅花树,盛开红白两色梅花。白如天上白云不染尘埃,红如少女红唇诱人心动。 终日的修炼,那白梅盛开的一霎便承载了花灵一只,它躺于花瓣吸收天地之灵气,风吹雨露,渐化人形,成为一个女子,便是梅羡。 黄粉蝶桐桐扑闪着布满褐色点纹的翅膀,停在离梅花树不远的一根朽木上,注意着梅花树下的动静。 银白积雪之上,红白两个身影颜色鲜明,雪花飘落中,隐隐传来说话声。 身着粉白色长裙的梅羡靠在红衣男子身上,手指扣着裙边上的丝线,神色怏怏:“梅言,我们还要在这里多久?”她脸色苍白,神色靡靡。 这妖先天不足,后天不勤。 还不老实。妖做成她这样的真是没谁了。 桐桐瘪了瘪小嘴,触角抵在那朽木之上,一下又一下。 梅言侧首看她,坐起身来,揉她的头发:“你这鬼样子,还想下山?” “唉......疼疼疼......” “噢?那我轻点......” 桐桐从朽木上抬起头,看着那红衣男子给那懒洋洋的梅羡顺头发,越看便越是发闷。 它怎么就没有遇到这样的好事呢。 说来也怪,山顶的梅花树少说也长了千年了,一朝花灵化为人形,披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痴痴傻傻闷着一口气就要下山。 山神把桐桐扔在山顶那么多年,她的事情,就是看守梅花树,她不想就这么惹出麻烦。 她也拉不住这只痴傻的梅花妖,她有一股子怪力,桐桐几乎近身不得。 就在它手足无措的时候,那红衣男子却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拉住梅花妖的头发,拖着她坐在雪地中说了六七年的话,那梅花妖才渐渐有了神智。 连那名字都是红衣男子取的,梅羡。 而他,则叫梅言。 自那以后,除了梅言偶尔的下山,他们好像就生在了一起,黏黏糊糊的。 山神没发话,桐桐也不能怎么样。 黄粉蝶看着脚下的那一根朽木,不想就这么输给这只梅花妖。 但是现在,她看着自己卡在朽木缝隙的脚丫子,哭笑不得。 “梅言梅羡,来,你们来一个帮一下我。”桐桐朝着他们喊道,它的脚出不来了。 周边的灵力微微波动,梅言眼神微动,一个挥袖,一股暖风迎面而来,那朽木便化为了碎渣渣。 桐桐呆滞地扑扑翅膀,又扑扑,讷讷:“谢啦。” 恩,她在梅言的面前,根本没有实力可言。 桐桐用雪水稍稍理理翅膀,化成个瘦巴巴的小姑娘跑到梅花树下。 天上的雪落得更大了,一朵朵飘在地上,整个天地好像就这剩下这白色,纯洁开阔,寂寥无边。 梅言将一截梅枝化为一把小木梳子,背靠梅花树,将梅羡头发从头至尾梳着。 啧,又细心又认真。 “桐桐,你又要走了?”梅羡抓着梅言从山下淘来的铜镜,看着里面照出来的人脸。 这是桐桐例行的公事,明着是每天下山给山神报告修行进度,其实是给他说梅羡有没有异动。 桐桐一开始还疑惑,为什么不是监视梅言的异动,他明明更有价值。 不过她很快便不疑惑了。 “梅羡,若是要下山,你要往山神洞府去一趟才行啊。”浮云山的规矩,要下山,便要完成山神的任务。 桐桐不觉得山下有什么好的,几百年了,她几乎都要忘记了,现在的人世应该不一样了吧......是沧海变桑田,还是桑田变沧海?桐桐甩了甩头,不再想了。 “我走了,记得到山腰处去见山神的时候,顺便来看我。” 略略交代了几句,桐桐就跳下树枝变成黄粉蝶慢腾腾飞走了...... 梅羡将梅言那头乌黑的长头发结成两大股麻花辫,轻拍她的头顶:“这个点,山神应该还在睡觉,等他睡醒了,你去留个名,有了妖籍再做完山神交代的任务,我们便能下山。” “真的?”梅羡半眯着的眼睛一亮,红晕渐渐浮上脸颊。 她站起来,想证明自己不像别的妖怪以为的那样弱。 ****** 梅羡觉得,梅言简直就是从天上掉下来送给她的,在那落日还不曾完全沉入地平线的时候,她看见他从那落日的烈焰中跳出来了,一次又一次。 那会儿,她还是一只什么都做不了的花灵。 他一次次从烈焰中跳出,一次次又被那烈焰吞噬,又跳了出来。 身为花灵,她没什么灵力,打不赢浮云山其他的妖怪。她看着妖与妖之间的争斗,装作一副痴傻的样子,担心受怕,恐惧自己那细小的梅花条被他们折了。 还好,他终于从落日的烈焰中跳出来了。 他那一跳,便落在浮云山顶,落在她的面前。 梅羡对他笑嘻嘻地,释放所有的灵力,将梅花引种在了他身上。 自她在梅花树看到他的那一刻,她就想着要用个什么法子,让他离不了她。 她用灵力培养出梅花引,要用此迷惑他。 她不能让他走,她要赖着他。 ****** 梅羡飞不起来,便在地上又跑又跳,越蹦越高,使劲在积雪上击出一个一个深坑,边跳还不忘回头说好话:“梅言,你看......你看!” 梅羡蹦的很高,呼呼呼的风声就在耳朵边上刮着她的耳朵。 她很高兴。 可灵力如流水般瞬时从身体抽离,剧痛袭来,她没来得及反应,那跳得几米高的身子便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雪坑。 梅羡又痛哼,翻了个滚。 乐极生悲了。 她又翻了个滚,不敢看一旁梅言,周围的空气像被冰冻了一般,冷肃让人有些不安。 梅羡哆嗦着闭上眼睛,啥都不想看了。 体内的力气流失殆尽,她忍不住白着脸睁开发红的眼。 她的样子很可怜。 梅言看不过眼,抱起她,抹去她额头上的冷汗,又摸她手脚的骨头。 “没事,没断。”他的话一直不多。 用梅花引诱惑他也没用。 “我好痛,真的......” “......” “不过你给吹口气就好了,别生气了梅言.....”拉拉他的衣袖。 淡色的梅花香在周围飘散。 梅言瞟一眼冒出黑丝的小手,眸光微动,抱紧怀中的身体,手指不停摩挲她苍白无色的唇,抚上她的脸低头给她传了一口灵气,那微弱的灵气慢慢从口中挪出,在空中缓缓动作,就是不进嘴巴里。 梅羡眼睛眨也不眨地神色紧张地盯着那口气,就怕它跑了,好歹它也是梅言修炼出来的,对于她这半吊子的妖来说,是难得的好东西。 隔着那团泛着蓝光的气,她没看见梅言眯眼诡异一笑,眼角泛着狡黠的余光。 梅羡觉得一只手掌在靠近。 不好,他要打她。 念头一闪而过,梅羡想要挣扎,可身子被梅言制住不得动弹,她吓得闭上眼。 “啪”一声响起好久,而预感中的疼痛没来,巴掌也没有。 唇上一热,咕咚,那口温热的气便慢慢进了肚子,暖乎乎的,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梅羡瞬间热泪盈眶,过了许久消化那口灵气睁眼。却见梅言懒散坐在一旁笑着,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唇红齿白,乌黑的眼珠子微微眯着,肆意披散的长发直直垂到了雪地上,红的白的黑的纯粹。 扑扑......扑扑...... 梅羡这时候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自己是长得不错。 但是梅言,长得比她还要好看,梅羡想到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他们长得太不一样...... 他长得更像一只妖。 但他没有妖气。 他一次次从落日的烈焰中跳出,梅羡想着,他或许是仙人,或许,他是金乌。或许或许...... 现在他是她的,梅羡心中有些高兴,她的梅花引还是有些奏效的。 ****** 几朵白云围在浮云山山腰处,若即若离,风口处的云时浅时厚,朝阳升起,一道金色的霞光打在云上四分五裂。 山神古意把自己裹在厚被子里,在地上滚了几滚变成个大大的叉烧包,呼呼发着热气。 梦中,是热腾腾的白雾,那女子巧笑颜兮:“古意......”他的名字在她的嘴中念了出来,打了几个转,在他的心里又过了过,麻麻痒痒。 梦的另一边,那女子正在他的眼前,一声绿衣衬得她亭亭玉立,她脸上蒙着面纱,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诱惑着他:“古意,想做山神么?听话,你什么都会得到的,包括那个女人......” 他听话了,他得到了那个女人。 他抓住了她的手。 只是,大奔的声音传来了。 “大人......大人......” 古意从梦中惊醒,再睡不了,掀被坐起来,眼睛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大奔。 他的脸笼在一团云雾之中,大奔看不清山神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山神释放的冷意。 山神不快。 大奔低着头不敢说话,等着周围的冷气散去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将一直守在山顶的桐桐带来的消息说了。 山顶上的梅花妖要下来拜见山神了。 想到那梅花妖的模样,传令的大奔激动地说话都不太利索。 但相比大奔的激动,古意则显得镇定,可以算的上是冷淡了。 那梅花妖为人形便是个痴傻的样子。 那位一直让他注意山上的动静,古意派小妖在上面留意着。 岁月流逝,上千年都已过去了。 那梅花妖是不是还有用?她没说,他也没问。 大奔不知山神所想,但他知道,山神为了这浮云山,没少费工夫,只为让这山热闹点,还引进来许多妖。 花妖,却仅有梅羡一只。 大奔不傻,他看不到山神的脸,但还是感觉到山神的兴味不大。 他几乎没有问什么。 山神揉揉眼睛,伸腰打个哈欠。 “照着以往的规矩来便是。”慢慢来,他不着急。 第3章 山神古意 山神座下的传信小雀来的比梅言预想的快,夕阳西沉,梅言和梅羡踏雪来到山神的洞府前的一片草地。 小雀指完路就飞走吃饭去了。 梅羡和梅言站在草地上吹风,风吹起他们的衣服,噗噗噗的响。 过了许久,蚁妖怪大奔才从地上冒出来,他的眼睛很大,眉毛弯弯,肉嘟嘟的脸颊,笑得很是可爱。 他是带他们去山神处的。 人形的大奔只比梅羡高一点。个子不大,但嗓门倒高。 虽没下过山,但梅羡几乎把山上的妖怪认全了。梅羡很欢喜大奔笑眯眯的眼,又想到桐桐,两只妖便有很多话说。 每次见面他们几乎都聊得热火朝天,若不是梅言一直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她几乎都要上去跟大奔勾肩搭背了。 梅言看得她很严,梅羡不知道是不是梅花引的作用。 梅花引,梅花引,最开始的初衷,便是要黏着她。 山腰没有雪,一片草地,三两只牛羊。 这里很静,那些羊挺大胆,看到他们,其中一只羊还朝他们长长的“咩—”打招呼。 “这是山下百姓的供品,山神说吃了可能只爽快一顿,不如放在山上养些时候,吸点山中的灵气,若是有造化能修炼,那最好不过,我们山又可多几只妖......”大奔挠着头解释说,还咩的回了那些羊。 梅羡:“......” 梅言没怎么说话,只笑得礼貌。 梅羡抱着狐疑的心,眯眼凝神看这周边的灵气。飘飘忽忽,半腰上的灵气散的很,更多的只在高处蹦跶,她将那高度对着头比了比“噫!真奇怪?” “哪里奇怪?”大奔不解。 一直注意着两妖的梅言瞟了梅羡一眼,让她不要乱说话,梅羡哦了一声,不得不摸头嘿嘿嘿地笑以回应大奔。 蚁兽妖和花妖到底是有些不同的,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所以山顶才有梅花妖,虽然山顶的灵气更充沛些。 大奔见梅羡不说也没留意,直直走了几步路,梅羡注意到他在一块没什么特别的草地上停下来转了几圈,又转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应该是开门的法决。 地上的门未开,天上却有了动作...... 轰隆隆轰隆隆...... 天空一片昏暗,黑云浓厚翻卷直逼地面,云间不停闪着亮光。周围的牛羊被吓得四处流窜。 梅言抬头看着天际,皱起眉头,紧紧拉住梅羡的手。 梅羡成人形时没经过天劫,据说成形的妖被雷劈到的话没几个能活的,在天劫下活下来的妖一般是有仙缘的,她这种没被雷眷顾过的妖就属于没什么仙缘的。 至于梅言,他从来就不是妖。 但小心为妙。 梅羡也不想为了仙缘这事把命给搭上了。尽管手被梅言抓的痛极,她还是一言不发。 草地上大奔牙齿咯咯响,额头上的头发都黏糊糊的黏在一块,看起来很难受,梅羡紧盯着轰轰作响的地面,看它慢慢显出个大的黑洞。 这就是山神洞府的入口。 洞门一开,大奔便跳了下去,头上雷声作响,梅羡跟梅言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用黄泥巴砖块堆就的地道,昏昏暗暗,整个道上都散发着泥土的腥气,他们跟着大奔穿过分叉口,一步接着一步,彼此都沉默着不说话。 头顶的寒风偶尔飘过,走几步路,便有簌簌的粉尘掉在头顶衣服上。 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一丝微亮,走了好几百步,终于出了地道,豁然开朗起来。只见不远处,一方大池塘上搭了十几个茅草屋,每个茅草屋下都靠着几叶小舟,池上水汽环绕,几只小鸭子在水中欢快嬉戏,水波荡漾。 池塘周围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风过时可听见叶子互相摩擦声,如久久的细语。 这就是山神的洞府? 梅羡睁大眼睛,松了梅言的手跑过去,白色的身影像只飞鸟一样落在水面上,笑靥如花。 大奔落在后头,待反应过来,忙也跑过去,笑眯眯地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看得出,梅羡她的修为跟他差不多,或许,还比他差些。 山神这里有许多禁区,他得把她看牢了,别让她踏错了。 “呀,水还是热的......”她伸手进池塘里拨弄着,真是好玩。 站在岸上的梅言看着她笑着,不避不闪的被梅羡撩了满身的水,湿了许多的红衣颜色愈发深沉,原先落在身上的尘土像脏污般点点在鲜艳的红衣上,也无损梅言的一身红衣的风华。 为了避免麻烦,在山顶上的时候他们便稍稍处理了一下面容,现在他们的脸少了些灵气,多了分呆气,放在平常的那些妖中也没什么特别了。 大奔在旁时不时说两句,逗弄着池塘里的鸭子,等梅羡兴尽才引他们进了中间最大的茅草屋。 茅屋内很大,里面的布置不多,更显得整个空间的广阔。竹子做的地面上一几一塌,竹竿撑起的窗户旁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书简。书架子旁堆了好几个大箱子,上边积满了蜘蛛网。 屋中央的地板被劈开一个大口子,裸出下边的池水,一个着玄衣的男子坐在榻上,手里捉着根长长的竹竿像是在钓鱼,只是在水雾渺渺中看不见那钓鱼的丝线,也看不到他的脸。 梅羡一眼过去便退步,躲到梅言的背后,只露出两只眼。 这钓鱼的男子应该就是山神,因为小雀说山神是山上长得最好看的男子,最喜穿玄色的衣物。这灰蒙蒙的,他好看不好看梅羡无法辨别,桐桐也说过好些有关山神的事,可没有哪只浮云山的妖怪跟她说,山神身边还有个很可怕的东西。 一条色彩斑斓的花蛇蜷缩在山神脚旁,昂着的头不停朝他们吐着猩红的蛇信子,吐出的浊气跟水雾互相交杂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水雾和浊气。 大奔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梅羡也没留意。 屋内静的只听到屋外芦苇摆动声还有鸭子扎进水里的噗噗声,蜷缩了许久的花蛇动了,她伸展了蛇身,目测有三个人形大奔那么长,腰身比一个拳头大一些。 花蛇扭动着长尾巴行着朝他们靠近。 “嘶嘶!嘶嘶!” 梅羡能听到心里咚咚咚的鼓声,可梅言不动,她也不能就这么跑了,只能紧紧靠在他的身上。 花蛇眼中慢慢漾出笑意,“噫”的一声,那花蛇化为一个身姿妖娆的女子,身上穿着彩色的鳞片,光脚立在竹青色的地板上。她皮肤微黑,眼角发际处布满细细的鳞片隐隐发亮,上下打量着梅言梅羡:“你们长得可真是俊俏......” 梅羡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不知道这是褒是贬。 而不远处的古意,则是感觉着这周围飘荡的熟悉气息,心中安定了下来。 来了啊。 他站起来。 只觉一股微风铺面而来,还未来得及反应,梅羡就见山神飘至眼前,脸上罩着一层白雾,她看到了他的眼。 褐色的琉璃眼紧紧眯着,直直地盯着她。 一副专注的样子,梅羡有些惴惴,虽然不知道在不安什么,但她表现地有些拘谨。 她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梅羡?”古意压住心头的困惑和狂喜,注意到梅羡的不自在,忽然道。 他若无其事般退回钓鱼的那鱼竿后,长长的手臂还圈住花蛇女子的细腰。 梅羡干巴巴地应了,古意又说了些修道上的事。 这个可把梅羡难住了,她支支吾吾着,几乎什么都答不出来。 古意摩挲着花蛇腰上的鳞甲,眼中注视着微动的鱼饵,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但想到那个女子,他又笑了。 外边的鸭子好似也感觉到山神的心情,一时间俱都嘎嘎嘎的叫了起来,整个屋子都被聒噪包围...... 在鸭子的叫声中,梅羡仿佛见到山神从云雾中渐露出的脸,长脸尖下巴,长眉扫入鬓间,隐隐可见夹杂其中的银发,身上玄衣飘飘,倒是有几分仙家飘逸的味道。那股子飘逸很好地掩饰了他那略有些刻薄的面相,但他那藏在眉间唇角的威压和梅言警告的手,却让梅羡不再去细看。 这山神不好相与。 山神又问了梅言几个问题。 梅羡看梅言脸色与平常无异,对山神的问题回答得也无差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梅言说,万物皆有心,有心者,意难测。 身为花妖的她,长得比世间最美的凡人都要好。 她是妖。 不能现出真颜惹人注目,能不说话便不说话。 做人应该低调,做妖就更应该低调。 下了山顶,她就得乖乖听他的话。 古意注意到梅羡一脸怔仲的模样,那眉眼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呆滞无味,还能看得下去,而且,越看,越是让他欢喜。 她一定也欢喜,他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愉悦。 屋外的鸭子叫个不停,翅膀扑扑...... “梅言,你带梅羡去文书那登记......” 古意这般把他们打发了,引了花蛇坐在身旁继续钓鱼...... 第4章 私心在怀 文书贾川在旁边不远的一个草棚子。 草棚子没有门。 他们一进去,看到的便是个几乎堆满半个棚子的书架,书架前有一个低矮的书桌,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少年趴在上边奋笔疾书,匍匐的身子瘦弱不堪,后脑勺戴着一顶灰扑扑的小书生帽,两边脸颊垂着一两揪枯黄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入神的贾川什么没有察觉他们进来了,两只眼睛只顾着要贴紧那灰茫茫的纸。 好认真。 认真到梅羡不好意思去打扰。 还是等等吧。 她从没离开过山顶,山腰的灵气太稀薄,她眨眨眼睛,有些疲了。 又等了些时候,见贾川还是这般。 她却等不及了。 梅羡捂着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了个懒腰。 舒服啊...... 那趴着的贾川果然被吵回神,不再看书,抬起头露出两只充满血丝的小眼睛。 文书是穿山甲妖,不知道是不是书看得多的缘故,眼神儿有些不好使,但他嗅觉灵敏,鼻子看上去有些尖尖的。 捂着嘴巴哈欠的梅羡看他那小眼还迷蒙着,便要走近去瞧瞧他写的什么,贾川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把案上的那张纸卷成一团,手上的笔毫无预兆地指过来,一下子就点在她的额头上。 凉凉的墨汁带着些微弱的灵气,梅羡被一点之下定住,动弹不得,只能用眼睛示意梅言解开她。 “你就是梅花妖梅羡?”贾川用手顶着那只笔,皱着鼻子,“只是这梅花味也太淡了些,恕我没闻出来,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站在一旁的梅言嗯了一声,拿开戳在梅羡额头上的笔,温热的手指抹去留在梅羡额上的墨汁。 终于能动了。 “哦无妨。”梅羡摆了摆手,“我们也是刚从山神处过来登记,倒是我们有些不妥,没打招呼就走近来。” 梅羡摸着额头笑了笑,更加不好意思。 “如此......” 贾川抽出背后书架上的一个本子,眯着眼问了梅羡成形的时间,名姓等等,舔舔毛笔唰唰下笔在一本子上写好,知梅言识字,交与他看没什么问题,签好字便夹在一旁的书案上。 他又从书桌上的架子拔出一张折子递给梅羡:“这是浮云山的规矩,好好学着,不懂随时可来寻我,当然,平时也可来,浮云山也没几只妖,我在这里寂寞地紧。” 说着他又翻箱倒柜拿出个沙漏,小心翼翼放在那上边的一个个小格子上,每一个小方格子都有一个小沙漏,下面都吊着个刻有名字的小木牌子。梅言梅羡看着刻有他们名字的牌子都吊在那个沙漏下,晃晃荡荡的,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这是什么?”梅羡问。 “计时器,从今天开始,以一月为期,一月之后便要考教你的功课,若是考教不过,浮云山你可不能呆了。”贾川指着刚开始发的规矩本子。 梅羡点头,她知道这规矩,还好这山上的妖也不多,想来这规矩也不会很多。 见梅羡不答,贾川还以为是被吓住了,便安慰道:“不用担心,本子不过百字而已,以精怪的灵气,很是容易记清学会,这也是要让浮云山上的精怪都能认字,才能在人世间行走的更加方便,梅羡,你不会想着一直呆在浮云山上吧?” 可以下山。 梅羡大声道:“当然不想。” 回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梅羡未曾见到桐桐,洞府外边黑乎乎的一团,他们自己回山顶去了。 睡了一觉,梅羡拿着手中拿折子,便跟着梅言开始漫漫的识字之路。 以梅枝作笔,以雪地为纸,看着梅言写在雪地上的样字,学着从简单到复杂,从歪歪扭扭到略显工整。 识字写字没什么难的,梅羡暗自嘀咕。 梅言对她的嘀咕回以点头,使术将自己写在地上的字抹去了,让她继续练字,然后便跳上树枝修炼去了。 漫漫风雪中,当梅羡再次执笔,哦不,是手执梅枝点在雪地上时,她脑子里一度空白。她抖动着手在雪地里划弄了许久,还是一些思绪也没有。无法下笔便不能成字,后来的下笔都只是一圈一圈歪扭的线,那些线歪扭着嘴巴,梅羡看着都很是憋屈。 她意识到她恢复为还不认字的状态之中,多少次无奈抬眼求助。只看到漫漫白雪,梅花树上的梅言一袭红衣闭眸凝神修炼,身旁的红梅娇艳堪绝,雪落着,而他却稳稳歪在枝头,一静一动间,恍若已过了千年。 梅羡不禁想,她跟他的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她天资不足,他却很是聪慧。 她是一只梅花妖,他的身份不明。 再这样下去,等他们之间的差距慢慢拉大,他迟早会发现自己在他的身上下了梅花引。 若真有这么一天,梅羡想不到梅言会怎么对她。 她害怕想,但是那日子还是会来的。 她得好好用心,将自己的能力提高才稳妥。 她想跟他在一起的。 以前那些过路的小鸟儿也常停在她的枝桠下叽叽喳喳地说话,天南海北地聊......听多了,梅羡模模糊糊中觉得,世间最牢固的,便是人们之间的感情。 梅言若是与她有了感情,以后就算知道她在他身上下了梅花引,想来也不会气到将她杀了。 梅言经常下山,回来就跟她说在山下看到的人和事...... 她窝在白梅中,握着他递给她的施过法的镜子看外面的天地,时刻担心外边的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她给折了,不然,就是在里边昏昏欲睡。 每次他走时,都会劝她,要好好修炼,将来就能一起下山了...... 他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只是她有私心,想要将他困在身边。 她不能拖他后腿...... 梅羡下定决心,抿唇回忆他写字的动作和样子,耐心说过的话,手抓梅枝一次次在地上划字。 歪在树上的梅言不时睁开眼睛,看到梅羡身边的断梅枝越来越多,掩在雪中的眉眼若有所思...... 梅羡练字不止,可数次梅言悠悠然从树枝上跃下,看着她写的字,虽用词委婉,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睛,传达的都是一个意思。 不行...... 不行...... 还是不行...... 几天了,梅羡觉得梅花树上的白梅都没了精神,梅树上的枝条越来越少,若它会说话,肯定会气急,整树梅枝她只对那些开花的梅枝没下手。 靠在梅言的肩膀上休息的时候,她欲哭无泪,连日的练字,她不理会梅言让她休息的话,也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先天不足的她早早成形,最该做的事,不应是练字而是勤加修炼。 枝头的白梅耷拉着脑袋,急需她回去吸收灵气。她成人形时间不长,最好便是在枝头多待些时候,修炼好了再出来。 梅羡最后还是决定乖乖去修炼。 靠着梅言好一会儿,她便飞到树梢的那白梅上,花了好些力气化为灵,窝在那白梅中央,闭眼感受着山中的灵气分布,然后用已经深入地底的根茎探入更深处汲取养分,将分布在山顶各处的灵气一点点引入腹内,经过吸纳将暖乎乎的灵气再释放到各处的经脉之中,再慢慢扩散到整朵白梅中...... 这个过程很长,梅言不能思不能做其他的动作,只能不停重复做着同一件事...... 梅言取了朵梅花置于唇上,靠在梅树下看雪渐停,它们将梅羡留在地上的断梅枝全数掩盖。 空中呵出来的云散开了又凝聚在一起,又一朵云被呵了出来,那天呵气的空子,隐隐可见天上仙人走动的裙摆,那模糊而又清晰的面容...... 若是下雪,梅花的花期便被延长,越冷,梅花的暗香便越是好闻,那也是梅花修炼最好的时候。白衣女子站在茫茫的梅花林中板着张俏脸,故作高深。 “胡诌......”梅言喃喃。 话未落,头顶上一树的梅花却纷纷飘落,红白相间,白红的花瓣落与他的衣服,落与雪地之上,有些则被风卷着飞走了...... 风起的声音呼呼,渐渐随着风声飘远的,还有藏在记忆里那个冷漠而单调的声音,它缓缓吐出的一字一句,如远走的风,渐渐几不可闻...... 织炎......你既败与神族手中......失了魔族脸面......驱出魔族......不得回魔界...... 最高处的那株梅花,余下来的红白两色梅花紧紧相靠,在风中很是牢固,还好,还在...... 忽然而来的狂风如山压之势直逼梅树,山顶之上碎雪随风涌动,他自挥袖拂去那些如梦魇一般缠人的事物...... 过了许久,山顶恢复寂清,唯有一红衣男子眼中流动的笑意不绝,靠着的梅树上红梅白梅开满枝头,沾在男子红唇上的白梅还是那般纯净无暇不染风雪...... 第5章 堪可见人 转眼又是两百多年,浮云山上。 梅羡窝在花朵上,偶尔翻阅梅言从山下带来的话本,还有他从世间搜罗的百事书。 那书,集合了许多可供妖类了解世间事物的信息。 更多的时候,梅羡是在感悟梅言百年前据说可以提升修为的法决。最近,她顺着那法决练到了关键处,却一直悟不来,到最后实在支撑不住,索性倒下头去睡。 ****** 正午时分,离浮云山不远的一个村口,一处酒家酒旗迎风飞扬,酒香醉人,可路上行人则不多。 店小二弯脖子上搭着条长毛巾,一只胳膊靠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小二,小二?”一个年轻男子进了门。 店小二睁眼,点着的头倏的抬起,手背拭去嘴角的口水,站起来:“呃客官,客官说要几个馍馍来着?” 说话的当空,他的眼便将来人打量了个遍。穿着不太合身的灰色布衣,背着个大书箱,看他那身骨,那书箱几乎都能把他给压垮了。 听店小二如此问,男子一怔:“馍馍?” 店小二见他有些破洞的布衣,瞧着原先可能还是白色的,早知道读书人最是清苦,可也没见过那么贫寒的,面黄肌瘦,也不知道几天没吃过了。 “恩那客官你要点什么,可要馍馍?”他换口问。 “那来两个馍馍吧。” “好勒,稍等客官,两个馍馍勒!”小二朝着厨房大喊了一声,引得在厨房帮工的一个老婆子探出头来:“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小二又说了一遍。 男子脸颊一红,低下头:“小二,你可知浮云仙山怎么走?” “来了馍馍,浮云仙山?”小二摆摆手,“哎呀那山远着呢,出这村子到了分叉口,走最西边的那个然后一直往前走就是了,你去那里做什么,若是求仙访道还是别去那了,那人影子也不见,过路的人也不多,土匪马贼什么的都不往那里去呢......” “我知道,我就是去寻人......” ****** 梅羡是被疼醒的,她半睁着睡眼,一下子倒没反应过来。 有东西在揪她的头发。 梅羡闭上眼皱眉继续睡,偶尔桐桐也会上山找她,若是碰上她修炼,就来揪她的头发,揪几次觉着无聊便自下山了,梅羡想让她自己揪够自己下山去...... 但这次下手也太狠了,梅羡疼得睡不了,整个头皮都在隐隐作痛,她大声抗议:“哎呀别拔了。” 她果然没再拔了。 只是梅羡已经没有了睡意,她从花中坐起身来。 化为人形跳下枝头,却见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她看了又看,真的人啊。 一个陌生的男子,背着个大箱子,脸带讶异地看着她:“你!你!” 梅羡头顶作痛,看着他的手还停在梅枝上,那手正维持着摘花的姿势。 手中的白梅都被他弄的奄奄一息,垂着脑袋可怜兮兮的。 梅羡心中抽痛,心疼不已:“你做什么?” “哦?我看这白梅开的好,古人云花开花落终有时,”男子像在酝酿腹中的墨水,“等花败了岂不可惜,不如摘了放于我的书中,那花还会娇艳如在枝头一般......”他嘴里说着,手中还不停去扯白梅。 桐桐落在花朵中扑腾着翅膀,捂住嘴巴竖起耳朵认真听。 还没摘下它就要死了,还娇艳。 眼看着的梅羡急的一把将他的手拉住,喝道:“你这人怎如此无礼,可知这树是谁的?竟敢辣手摧花。” 男子看着梅羡不加掩饰的紧张,悟了:“这树......是姑娘你的?” “当然。” “那姑娘可能让我摘这一朵?小生实在是真心喜欢这花......”男子想要逗逗她,不知道她更生气是怎么样的。 “不行。” “我有银子,姑娘可能卖给我?” “不能。” “那姑娘能否将手松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小生还未曾娶亲。” “不能。” 山顶吹起一阵风,又落起了雪。 男子眼神灼灼,经了风吹日晒的黑色的脸颊微红。 梅羡看着他的眼,风吹过他,带来了陌生的气息。她皱皱鼻子,有些醒过神来,她跟人较什么劲啊!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百事书第一卷。 这话果然不错,她差点就被他摘下来见不到明天的浮云山了。梅言下山好些日子都没有回来,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意外。 想到这个,梅羡盯着眼前这人便有些凶狠,抓着他的手更加用力。 却不知那凶狠的眼睛衬得她苍白的脸都灵动起来,长发乱蓬蓬的散落在后背,墨眉长长,淡色的唇抿着,碎雪落在她的头上肩上,那样子含着委屈还有些不安...... 委屈的不应该是他么?手被那么大力抓着,勒成条红痕。 胡倚楼在很久之后想起这一幕,这个女子,那时候更多的应是愤恨吧,而不是他一厢情愿的娇羞。 他看着风雪中的梅羡,心中微动,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突然道:“姑娘可曾定亲?可否告知家居何处?小生胡倚楼当即登门求亲......” 本闭着眼睛想要入睡的桐桐猛地睁开了眼,看向这说话的男子。 心中却是暗笑,真是个傻大胆儿。 “啊?”梅羡没反应过来。 她看见了个红影子。 “就是不知你能下多少聘金?”一个声音突然从胡倚楼的身后传来,清清冷冷的。 梅羡迅速松了胡倚楼的手,跑到梅言面前,一把抱住他:“怎么去那么久?我差一点就死了......呜呜呜.....” 梅羡用脸蹭着梅言身上的衣服,胡倚楼讷讷,求娶的话被外人听到,他又红了脸。虽不知这人怎么出现在他后边,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是想要继续做下去的,他朝梅言拱手,一板一眼道:“某胡倚楼,金陵人氏,年一十九,尚未娶亲......” 梅言摸着梅羡的头发,沉默。 他在等梅羡说话。 梅羡扭头看向胡倚楼,带着颤颤鼻音道:“胡倚楼?” “正是在下。” “你想娶我?” “是,若能娶得姑娘,是某之幸,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你知我是谁?就敢娶我?”头皮上的痛提醒着她这人对她作的恶。 “小生大概能猜到。” 只是梅羡不想听了。 她挥手使诀,让胡倚楼昏倒在地上。 梅羡走近抬起他的胳膊,把他的身体拖到梅花树下。 天上的雪花在落。 梅羡拍手拍去余雪,又摸摸脸,想到了什么,低垂着头嘿嘿嘿笑起来。 笑了许久,她才抬头,对着梅言问道:“我真的那般好看吗?” 好看到一个男子见了她就向她求亲了。 梅言抚平先前被她蹭的衣服的褶皱,见她百年前处理过的的脸随着时间消去,露出原先的模样,脸色苍白,不带一点血色。 他声音淡淡:“堪可见人。” “堪可?” 树梢上看着的桐桐吭哧一下笑了,化为人形落在雪地上,拍拍梅羡有些失望的脸颊,又凑前去一再打量:“真的只是堪可见人......不过这人的眼光还算不错......” 说罢,桐桐转身还用脚踢踢一动不动的胡倚楼,道:“梅言,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想不到他居然能爬上山顶,若是梅羡睡得沉,被他摘了花,可就坏事了。 梅言临走前可是交代好要好好看护这棵梅花树,她不过打个盹,树下居然就多了个人,吓她一跳,但梅羡下来了,她便权当看戏。 “丢下山便是。”梅言声音泛着冷意。 “也好。”桐桐打了个冷战,随手捞起躺着的人就像捡起一朵花,对准那无云的天际,就要往那丢去。 可是没留意,那头发竟被胡倚楼抓住了。 桐桐惨叫了一声。 梅羡睁大了眼睛瞪着胡倚楼,这人耍无赖啊。 桐桐疼得哇哇直叫,便同手中那人商量:“喂,你能不能松松手?” 被举起的某人喘了一大口气:“好,我们一起放手。” “那,一......二......三......松” “哎呦!”一个松手,胡倚楼直接便摔倒在地上,被桐桐三步作两步一个脚踩在肚子上:“还没人敢揪我的头发,你小子有胆,说,你想怎么死?” 梅言皱着眉头,看着周围灵力的浮动。 桐桐散出来的灵力慢慢消失了。 胡倚楼仰躺在地挣扎,梅羡一脸不解:“你怎么脱离了我的灵力?”她竟然没有将这人控制住。 她虽灵力不济,但制住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难不成她的修炼不得法? 梅羡很失望。 “姑娘,小生是真心想要娶你......”胡倚楼说着,脸上又红了一片,“小生不怕妖,我曾遇到一位师父,他说,小生......此生与妖还有一世情缘。”他突然执住梅羡点他脸的手,抬眼望她,一脸的认真:“梅姑娘,你愿嫁与我么?” 胡倚楼虽然装晕,但他的耳朵却还在。 那黄衣姑娘叫红衣男子为梅言,这姑娘也从梅花树落下,一白一红如树上的花色,想必都为梅树所化,当然也为梅姓。 她肯定不是人。 梅羡看着他的手,又黑又脏,跟她的白乎乎的手一起,黑白相间,体内的灵力好似不受控制的往外涌...... 他问,梅姑娘,你愿嫁与我么? 她当然不愿意。 “她不会嫁你。”梅言打掉他拉着梅羡的手,把梅羡拉起来圈在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梅羡一惊,不过她很快打蛇上棍,长长的手臂抱着他的腰,感受他的气息。 梅言没有注意,他示意桐桐不要再踩着胡倚楼:“再踩下去,你就要好好修炼,将你的灵气修回来了。” 灵力? 桐桐感觉到灵力在减少。 是了,灵力哪里去了? “死小子,你搞什么古怪?”她跳开两三米,看地上的胡倚楼爬了起来,气呼呼道。 古怪? 胡倚楼寻思了一会儿,将身上的雪拍下来,整整衣裳,从怀中缓缓掏出了一个青色的玉佩。 “这是?”桐桐和梅羡看着那云佩,只见这青玉佩在雪光中闪闪发亮,空气中流动的灵气丝丝缕缕如云似雾般,一点点被那它吞噬掉了。 看着就是个不省心的东西, 桐桐忙避得更开了,化成一只蝴蝶停在梅枝上。 她一只小小的蝴蝶,遇到危险还是该逃就逃。 梅言面无表地看着这古怪的玉佩不说话,拿着玉佩的胡倚楼倒笑得腼腆:“这是家中传世之物青丝佩,吾愿以此为聘礼,愿与梅姑娘结今世之好,不负初心......” 他转眼看向梅羡,眼睛灼灼:“姑娘,你可应我?” 梅羡屏住呼吸,摸摸放在袖口中的话本,想着本子里的情节,遇到这样的情况该如何? 话本中几乎都是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到了她这里,她怎么的也得不一样。 她看向梅言,但他只抬起头眼也不眨地看着天边,梅羡也跟着看了一眼。 什么都没有。 她是妖不是人,怎么的都能把这人给解决。 最后她是使力朝着胡倚楼的方向一挥,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 她大呼了一口气。 “砰!砰!”两声传来,梅言扭头看向梅羡,狭长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但眼角隐隐得笑却泄露了他的本意,仿佛是在夸奖她做得不错。 梅羡不好意思地笑:“忒烦人了这家伙......” 话落,她的头顶慢慢浮现一团黑气。 梅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6章 一世情缘 梅羡闯祸了。 她没想到,一个挥袖,不只把胡倚楼给打飞了,还把他准准的抛在了山神的身上。 山神被砸的大发雷霆。 作为见证的桐桐梅言紧跟着到了山神洞府。 茅草屋内,黄粉蝶停在窗户边上,看屋外鸭子嘎嘎嘎的叫,悠然戏水。 而相比梅言桐桐和胡倚楼的镇静,梅羡心里略有惴惴,不是怕山神,而是怕那条色彩斑斓的花蛇,它扭动着蛇身,不停朝着梅羡吐着蛇信子。 金色的蛇瞳闪着冷光:“过来!过来啊!” 梅羡抓着梅言的袖子,摇头欲哭无泪。 山神古意手中拿着青丝佩,边打量眼前的胡倚楼,脸黑体瘦个子高,背着个书箱子,脸如刀削,一对如深潭般幽黑的眼睛衬得他面目清秀。 不过整个人在雪地上滚了几滚,头发微乱,看着有些狼狈,在路上想必也吃了好些苦。 看他的面容,眼睛虽不是胡年的狐狸眼,但也有胡年的痕迹,这是他的后代。 早年古意与狐仙胡年有旧,只是胡年后来下山,与一凡间女子有情。胡年便以女子青丝为载体散去修为,下山与女子换一世厮守。 女子命尽之时,胡年也跟着去了。 想不到,他一直在找的东西,竟然还是落在胡年后代的手里。 “我在姨母家中曾听说过先辈的故事,一直以为这只是传说,但现在我姨母家实在是陷入困境,没了法子,才想着上山一试。” 一旁的梅羡没想到他竟是狐仙的后代,那狐仙还与山神有交情,怪不得他能上山来。浮云山的妖虽不多,但还是设有禁制,这是山神定的规矩。 其他的山脉也是这般,妖与人很少接触。再有其他的考虑,便是山上的妖虽不会害人,但人也可能会被吓着。 梅羡看着古意手中的青丝佩,又见胡倚楼镇定的模样,点头,这小子确实有不怕妖的凭证,被她丢下山都能够毫发无伤,还怕什么妖,那玉佩就能把近身的妖给收拾了。 “我想着,山神大人可否帮我将姨母家中闹出事情来的人查出来?给他们家一个安宁。”胡倚楼道。 先前胡倚楼交代身世,已知其父母早亡,在襁褓之时便由姨母小林氏抚养成人,这林氏嫁与金陵望族的李生,不料夫妇俩的宅子却不停闹出人命,姨母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府中渐渐有了流言,说李宅中有鬼怪。 姨母不喜道士,也不信鬼神,胡倚楼想到自己身世的流言,便私自求到浮云山来。 古意沉吟了一会儿,应了。 “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胡倚楼对山神作揖,双眼掠过梅羡。 “哦?但说无妨。” “小生,小生对梅姑娘一见倾心,吾愿娶妻为妻,山神大人从中搭线,不知可否?” 这人不只是烦人,还忒大胆。 不好不好,梅羡心中祈祷,不管怎么说,山神若是想管这档子事,便能做这档子事。 “啧啧,山神还能做红娘的事......”停在窗台上的桐桐小声叨念,看到花蛇对她吐出了蛇信子,她便悠悠然飞到了一个安全的高度,继续听。 山神心中好笑,但神色却不露。 梅羡自有她的结果,他可是等了她许久了。 那位也一直想着她,但绝不会跟着胡倚楼。 于是他摇头:“不妥,我不会应承此事。” 他一说不应,梅羡便笑眯了眼。 胡倚楼则面露失望。 百事书第二卷,人妖恋,天不容。 梅羡摸摸袖口中的书,山神是浮云山中的神仙,理应守规矩。想必以后她好好修炼,完成山神的任务,她也能跟着下山了。 不料胡倚楼又结结巴巴道:“可小生与梅姑娘已有肌肤之亲......” 啊?碰到手就算肌肤之亲了?梅羡看向胡倚楼,若是手中有东西,她就把这人的头发给削干净了,定住了一点点的削。 不要问她为什么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百事书第七卷曰:能不杀,就不杀。 他这话一出,梅羡觉得梅言的手都僵直了,周围都在泛着冷意。 梅羡呆了呆,她像四周看了看,不知为何,她听到了笑声。 胡倚楼肃了神色,决定还是不要得罪梅言,遂转口道:“那小生可否让梅姑娘梅兄弟跟着我下山抓鬼?” 这倒是下山的捷径。 梅羡觉得这幸福来得有点太突然,脸上没有反应过来,残余着怒意。 她心中雀跃,却也能感觉到梅言的不悦,只好耷拉着脑袋看着地板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边问梅言,为什么不喜? 你的身子和修为,能下山么? 梅羡语塞,抿着唇不说话,心内像山顶上的雪一样凉了凉,又被新落的雪盖了一地。 黄粉蝶停在半空,看梅言握住了梅羡的手,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复了平静。虽不知他们想些什么,但梅言确实好手段,眨眼的功夫,就将梅羡制得妥妥的。 “这......”山神还想说不妥,窗户旁的旧箱子一个白光乍现,“噗”一声响动又恢复平静。 几只妖也注意到那些旧箱子,大家都没看错,它动了。 还掀起落在箱子上的灰尘,惊走藏在其中几只小蜘蛛,蜘蛛们吓得爬呀爬呀...... 这是要同意? 山神恩了声,道:“好,梅言梅羡与你一起下山。” “梅言梅羡,你们捉鬼之后,便不得在人世逗留,即刻回山。”说完,他还有些不放心,朝他们叮嘱了一番。 嘱咐完毕,山神便让他们留在这里坐坐。 古意摸着手中的青丝佩...... 那旧箱子没有再动过。 梅言眼睛瞟过了那箱子,又若无其事地摸摸梅羡的头发,心里却在笑。 妖驱鬼?这道士的活什么时候也要妖来做了? “桐桐,我可以下山了,太好了。”梅羡手中托着黄蝴蝶,不掩饰心中的雀跃。 桐桐翻翻白眼,哦了一声飞到花蛇的头上:“兰英,你多少年没下过山了?” 花蛇兰英朝着头顶吐着热乎乎的气,想抓蝴蝶却抓不着,慢慢化为人形,道:“不过八百年。” 那时,狐仙胡年与他们还是好友,在浮云山中倒也有些乐趣,若是他再修行几百年,撑过天劫,想必也能位列仙班了。 兰英对着手中盖着鳞片的指甲吹吹气,看着古意手中的青丝佩,脸上满是沉静。 梅羡看着兰英的动作,一举一动,娇媚天成,好看又妖娆。 兰英知道她在看,故意翘起纤长的手指,吐出藏在嘴中的蛇信子。 “嘶嘶......嘶嘶......” 梅羡缩缩脖子。 “你怕我?”兰英肯定道:“怕我还看?” 兰英的看向梅羡淡色的嘴唇,勾勾唇角,细鳞片闪着微微的紫光,眼中流露出可惜之色。 你也活不长了。 她朝梅羡喷了一口气,释放出一阵黑风,朝梅羡旋转而来。 眨眼的功夫,梅羡就感觉到身体中的异样。 花蛇冰冷冷的身体挂在她的身上,沉甸甸的头颅就窝在她的脖颈处,蛇信子吐出来抚摸着她的皮肤...... 置于黑风中的她看不到任何人,山神消失了,梅言不见了,那可怖的蛇头也不见了...... 黑暗中,她听到女子如同银铃般的笑声还有脆生生的说话声......快来......快来...... 干嘛?梅羡皱眉,她谁都看不到。 不过她的声音真好听,笑得也好听...... 可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只余下风的呼呼声。梅羡抿了抿唇,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渴望,好想一直听到她的声音,好想知道她让她快些做什么...... 有人在摆弄她的肩膀。 梅羡,梅羡? 云雾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她...... 梅言在喊她,她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出了一身的汗,好点了么?”梅言摸摸她的额头,他们还在山神的茅草屋内。 “我睡着了?” “是啊。你别是被兰英給吓傻了?”桐桐看着她,眼中了然:“原来你怕蛇......不过兰英就是喜欢吓人。” 桐桐拍拍她的脸:“不过你有没有觉得体内的灵力盛得就要满溢出来了,啧啧,没想到你被吓到竟然还能修炼灵气,看你以前灵力衰弱的模样,莫不是梅言护你太过了不成,看你就该好好下山历练历练才好。” 梅羡应了一声。 她睡过去了?一只妖竟会做梦...... 孤寂的,冷清的,听到有声音,便想要接近。 茅屋内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山神看着手中的玉佩。 胡倚楼笑得如沐春风,周身的狼狈好像比不上他的欢喜。 他真的那般喜欢她?愿意跟妖在一起? 狐仙愿意丢却了自己的修为,也要跟一人厮守。 胡倚楼说与妖有一世情缘。 她不过是只梅花妖,修炼懒散,但与人相近,还是无益,梅羡琢磨着什么时候把他那点心思打破。 梅羡又想起她的梦。话本里的描绘的人的梦也似这样的么,身在其中茫茫然,现实中只有一瞬。 梅羡感受着身体内几乎沸腾的灵力,握着梅言的手不想松开。 胡倚楼想要快点下山处理家中的事务,但梅羡灵力暴涨,需要时间平稳气息。 古意说,若是想早点下山,也可另派可抓鬼的妖去。 胡倚楼不愿,说愿意等。 这一等,就等了半个月。 第7章 山中梦境 山顶灵气充沛平稳。 梅羡又做梦了。 一个仙境般的地方,融融的灵力包围着她,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晕。 平坦开阔的土地一望无边,地上种满了不知名的彩色花,花叶间冒出碎碎点点的灵气,冒着荧光。 梦境模糊而又空虚,色彩缤纷的是花叶,一碰着就很快消失了。 梅羡沿着条石子路走,蹦蹦跳跳,蓝绿的海就在眼前,那海冒出来的水雾,围绕整个海面。青蓝色的海与碧空万里连成一线,远处,是个模糊的扁扁的太阳,冒着黄橙橙的光。 一切都模糊的让人清醒地知道是在梦中。 “哗啦......哗啦......”海浪翻滚,海风咆哮,天上云彩飞走,暗色的云低压,轰隆隆的雷声仿佛就在耳边。 梅羡静静地瞅着,觉得这梦做得有点意思。 扑腾一声,一条墨绿色的大鱼从水中跳起来,又重新扎进水中,黑绿色的眼珠子冒着水汽,鱼嘴微张,道出数语。 “无暇......快来......快来啊......无暇......” 大鱼眼中泛着微光,梅羡看着它不停跳起来扎进去,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副画面...... 精致的红木小几,一双竹木筷子,一个画着鲤鱼的白瓷盘子,一条被炸得外焦里嫩的大鱼躺与白盘子上,黑的酱,红的辣油,绿色的配菜...... 那煮的微白的眼珠子冒着热气,脸颊焦黄,戳一筷子,那香喷喷的热气便扑鼻而来..... 梅羡抿抿嘴巴,看着那水中的大鱼跳跃着,翻滚着,还在喊着:“无暇......快来......快来啊......无暇......” 那就来吧,梅羡咽了咽口水。 在心里,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只品德高尚,有风骨有气质的梅花妖,食风吸气,风餐露宿,食不饱寒无寝,不为五斗米折腰。 她一直这么过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想要吃肉了...... 梅羡摸摸脸颊,里边扑通通冒着涎水,她抿紧了嘴唇...... 那大鱼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近前了。 梅羡眨眨眼睛。 却见它晃了晃鱼尾,变为个女子,穿着浅绿色的衣裙上了岸。 这是是鲛人?还是鱼妖? 风吹着,鼓起她的裙摆,她撩撩飞起的长发,那脸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她朝梅羡看来,声音脆生生的:“无暇......” 嗯?是在叫她么?只是她接下来说的话让梅羡丈二摸不着头脑。 “最近身体怎么样......你要好好护着......终有一日,我会回来,拿走本属于我的东西......” 回来?我的东西? “怎么,不认得我了吗?”女子掀了面纱,对她娇笑。 梅羡看着她的脸,惊讶不已。 梅羡想要靠近看得再清楚些,一阵风吹来,那绿衣女子仿似被风吹走了,看着她越飘越远,梅羡跑啊跑,却抓不住那女子...... 过了许久,她才又醒了。 梅言不在,他下山去了,只在花蕊间留了话,让她静心修炼,不能下山,不得开杀戒。 听完梅言临走说的话,她摸摸有些饿意的肚子,皱起了眉头。 ****** 浮云山腰。 梅羡趴在草丛上,眼睛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几只牛羊,尤其是其中一只长得不肥不瘦,精壮非常的山羊。 那四肢有力的大长腿,紧收的腹部,那线条优美的背脊,无一不说明它保养良好,时常锻炼,那炯炯有神的两只眼睛,可看出它精力充沛,睡眠良好。 看着它,梅羡就能感觉到那飘香的烤羊肉以太阳光照耀大地的速度般奔来,细腻的肉质冒着诱人的油光,或许还可以放进滚烫的雪水中刷羊肉,山顶漫天的飞雪,梅树下一口锅,几只妖聚在一起...... 那是什么味道呢?梅羡没吃过,只在镜子里看过,也想象过,从没有这么一刻,她想吃到那些未曾吃过的东西,人都会烹煮的东西,放进嘴巴里,在牙齿舌尖咀嚼着,然后吞下去。 比吞食灵气多了一些工序。 在这一瞬间,梅羡忘记梅言警告她的不能开杀戒,不能吃荤。 不过一眼,那羊在梅羡的眼中,便是动静皆美。 其他的几只母羊还朝着它瞟了一眼,端的是欲说还休,惹人怜爱。 看吧看吧,以后就没机会了...... 被看中的那只羊“咩......”一声,梅羡找准时机,只那一声落下,那羊也瞬时倒地,睁大了无辜的眼睛似不知所觉。 梅羡一把抱起那羊便飞奔上山,她双眼血红,山中渐渐飘起飞雪,怀中的那羊还温热着,冒着活生生的热气...... 梅花树旁临时搭起了一个草屋,胡倚楼就住在其中,山顶冷的很,山神好心邀他去洞府中住,泡温暖的池塘水,他还不愿。 是个傻子,桐桐说。 胡倚楼依靠在门边上,双手紧紧拉住身上的褐色毛皮袄子,头不停的点着,听到响动,他抬头便看向梅羡。 着一身白衣,怀中抱着一只白羊,一头乌黑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在后背。 梅言下山后,还是第一次见着她,那头发一看不知没有理过。 胡倚楼隐隐觉得,梅羡可能不会打理。 他双眼转向那只羊,开口:“吃羊肉么?” 梅羡不答。 “哪里抓的,是山神门前的那几只?”胡倚楼抽着冻僵的鼻子。 她知道他没吃东西? 不答。 “你会弄吗?在我姨母家我经常自己弄这些吃的,手艺还不错,我来吧......”胡倚楼转变策略。 梅羡歪着头想了想,便将那羊递给他。 “死了。”胡倚楼接过羊。 “死了么?”梅羡摸摸那羊,温温的,她皱眉,“没死啊。” 胡倚楼的手搭在羊的脖子动脉上,确定:“真的死了。” 哈!梅羡古怪一笑,真是破戒了,还是杀戒。 胡倚楼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他要摆弄这只羊,可山顶除了雪还是雪,他不知道该用什么煮。 梅羡也觉得如此不好处理,遂将雪扫在一起堆成个雪堆,用了个诀,不一会,那雪便冒起火光,她想想,又在上面搭了个木架子。 递给胡倚楼一把梅木刀。 胡倚楼没说谎,手势虽不利索,但是那羊被他分地还有些样子,很快,羊肉便上了架子。 羊肉在火中烤着,羊油落在火堆里,冒着滋滋的油光。 天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中都是羊肉的味道火的味道...... 梅羡和胡倚楼围着那团火吃着羊肉,一口肉下肚,身体内的气也盛了许多。 胡倚楼的手艺很不错,一大只羊,基本都被梅羡吞进了肚子。 她摸摸滚圆的肚子,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油光。 原来肉的味道是这样的。 她转头看向胡倚楼:“你不要留在这里了,下山去或是去山神那,这个时辰还不迟,大奔会给你开门的。” 胡倚楼低头挑着那着火的雪堆道:“小生愿住在这里,不过还有几天罢了,等梅言回山,我们便可一起下山了。姑娘大可放心,我不会再说那些求娶的话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这世间女妖这么多,师父说的与妖一世情缘,我想了,或许我们无缘,那只妖也可能不是你。” 梅羡嗯了一声。 “我会等她......” 很久,胡倚楼又说。 这就对了,梅羡点头。 “那你就更应该去山神那,”梅羡看着草屋剩余不多的茅草,慢吞吞道:“这冷着呢,你一个凡人,没有家传的那青丝佩,你会很难过的。” 青丝佩还在山神那。 胡倚楼眼前冒着火光的雪堆慢慢变成了一堆正燃烧着的草,一怔:“这......” 扭头看向他住的草屋,不知何时竟燃起大火。 “若是一直呆在这里,下山你会老十几岁......”梅羡想着看到的话本里的故事,便想吓唬吓唬他。 眼前火光冲天,火舌飞舞着,茅草在其中滋滋啪啪的响,热气卷起了那些细小的草灰,落在他的脸上。 很痒。 但他没有擦。 他站起身,沉默地下山去了。目测他应该是回山神处。 梅羡想到他走之前看着她的眼睛,幽黑的,或许还有些幽怨,火光印在他的眼珠子上。 她又想到了那羊的眼睛。 还有,那绿衣女子的眼睛,在梦里出现的那双眼。 无暇......无暇是谁? 梅羡飘上白梅,窝在花间捂住了眼,想想又拿出镜子照照。 眼眶是红色,眼珠子也是血红血红的...... 好丑啊......她看着镜子怔仲了一会,睡意袭来,便昏昏睡去...... 留下了雪地上还在燃烧的茅草,任火光飞舞...... ****** 池塘,草屋。 闭着眼睛玄衣男子坐于地上钓鱼,摸着鱼竿的雕纹,道:“真的是她。” “砰砰!”旧木箱子动了动,发出一道白光,照亮了整个茅草屋。 池塘中的鸭子变得死寂。 白光倏而化成个女子,光着脚走到男子边上坐下来。 “那气息我知道的。”女子摸着她的衣摆,将光/裸的脚放入水中,任水抚过她的玉足。 “可惜长得呆了些。”男子晃了晃鱼竿,像真的可惜。 女子眨眨眼,让男子的头转过来:“你看我长得呆?”她的身子贴着他,周围的灵气都在向她流动,丝丝缕缕,附在她的身上,给她的脸增添了几分亮色。 那眉眼乍一眼看上去,与梅羡倒是有几分相似。 男子看不清女子的情绪,但他知道决不能让她生气。 他将她抱在怀中,脱了鱼竿的手也慢慢不规矩了。 隐隐传来女子的娇嗔:“你还是不是修道之人......” “逍遥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那你要好好听话,等我将那身子夺回来......” “好。” 男子的灵气仿佛源源不绝,那声音却越来越痛苦。 窗外风声簌簌,兰英站在池塘边上听着屋内的声响,翘起了涂满兰蔻的手指,朝指甲缝里边吹了吹气。 唇角微微勾着,细鳞片贴在身上泛着光泽...... 第8章 风临 躺在白梅上的梅羡睡得并不安稳。 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鼻息间几乎都是鲜血的腥气伴随着似有似无的灵气。 梅言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身体探出白梅,真的是他。 梅言靠在梅树下,擦拭身上流出来的血。 梅羡跳至地面,在梅言身边蹲了下来,问:“怎么回事?”她的手有些抖。 “受伤而已。”梅言朝她笑笑,失去血色的唇皲裂着,安慰地摸摸她的脸。 一袭红衣被血染成了暗红,身下梅言的位置染红了一地的雪。 温热的红还在溢,梅羡禁不住捂了眼睛,她眼睛胀痛。 火辣辣的。 梅言以为她在哭,摸她的头:“我很快就好了。” “嗯。”梅羡低头看着手指上的红色,黏糊糊的,是她的血。 她缩手将血擦干,蹲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控制着体内的灵气,一点点从寻找着伤口,然后灵气透过伤口进入梅言的身体。 最近她气息收敛地还不错,灵气满满。 梅言的伤口慢慢愈合。 梅羡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衣服沾染了她的梅香,很淡。 她握着他的手,有些害怕。 “梅言,我破戒了,杀戒。” “我知道。” “你知道?” “我什么都知道......”梅言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歇息了一会,又给她绑起了辫子。 长长的发铺散了一地,梅言望天,又要下雪了...... 以后,你也会知道的...... 梅言给她梳理好头发,便飘身上树,化为了一朵红梅。 梅树上面灵气充沛,梅言说,这不是普通的梅树。 这梅花树,对他的伤有好处。 他要在上面休息一会,这一会,可能要好几天。若是胡倚楼急着下山,就让别的妖怪跟他下山。 梅羡点头。 她将沾了他血的雪块埋入梅花树下,看着雪花团团状落下。 ****** 山神来势汹汹。 梅羡半眯着眼看他,不明所以。 从他周围灵气的波动看,他很生气,还在按捺着自身的威压。 “你不认字,不去贾川处考试就算了”山神道。 哦贾川,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那只视力不佳的穿山甲,还有那个计时器。 “胡倚楼被你打下山的事,我也没有跟你计较。”山神又道。 恩? “你闯祸了。”山神叹气,又说:“这回你要好好听我的话......” 这话,听着有些怪,听山神的话,他似乎还有些诱拐的意思,想到她偷眼看到他那有些刻薄的脸,梅羡缩了缩身子。 但梅言还在树上,梅羡不愿离开。 “那我们就打吧,背了规矩吧,在浮云山,谁赢了就得听谁的。”山神看她的眼神渐渐转冷,话落便直接飘身过来。 这是灵气的较量,实力的相较。 打了没几个回合,没有意外。 梅羡败了。 她狼狈地躺在地上,白衣白雪中露出手脚和一个头。 雪花中,那熟悉的气息若有若无。 古意看着梅羡,双眸沉沉。 只要是这个身体,只有这个身体......住在箱子里的女人刚刚受伤回来,说事态有变。 变,又要变。 梅羡感到背脊传来的凉意,摸着身下的雪,好似还更冷。 但山神笑了,对梅羡耳提面命,一顿收拾后,她便被他扭送到了洞府中。 被梅言绑好的发又乱糟糟的,鼻青脸肿,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浮云山没什么妖怪,但抓区区一只梅花妖,还要山神亲自出马,梅羡不会认为是他看重她。 山神洞府中来了位客人,一个道士,他骑着山羊来的。 不过将一只羊在山神处寄放几天,等他上山来时,那羊已经不见了,道士屈指一算,山羊命尽于浮云山。 它一只老实沉默的羊怎么会有仇家? 想到此,道士便使了招魂术,将那准备下一轮投胎的山羊从阴曹地府中招了回来。 在山神的洞府处,山羊一把眼泪一把胡须地招待了梅羡的罪行,描述了自己的惨状。 这些罪行,这些惨状,被山神听在耳朵里。 正钓鱼的山神脸上青了白,白了青。 虽然他们看不见。 桐桐说,山神的脸都给丢尽了。 乘着心中还有一口怒气,山神眨眼便消失于洞府,不到一刻钟,就将梅羡抓到了洞府中。 梅羡站在茅草屋内,发愣。 迎风而立,站在窗边看着外边风景的,是个穿着道袍的年轻人,青色的道袍,腰间别着一根银白色的短剑,上面勾勒着饕餮的图案,肤白赛雪,高挺的鼻梁,那周身的气息,隐隐有一种相识之感。 不过不可能相识。 “这是顾欢道人,你吃了他的羊,还不向他赔礼道歉?”山神看她在发呆,不禁怒喝,喝完,外边的鸭子又嘎嘎嘎的叫了。 梅羡感觉得出,这顾欢道人,很厉害。厉害到,山神的语气中,还有些胆怯颤抖。 那叫顾欢的道人回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不带情绪。 “羊肉好吃吗?”他突然问。 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声音沉沉,吐出来的话很平静,在他不注意间,梅羡留意到隐在他脸上的高傲。 这样的问题,很奇怪。 最近的事情都很奇怪。 但梅羡不敢笑。 除了梅言,她对其他妖怪都有戒心。 而且他还是个道士,这个身份让她觉得不怀好意。 梅羡想了会决定说实话,她眯眼想胡倚楼昨晚给她烤的羊肉,焦黄的,冒着热气的,有点香,有点羊膻气,她不禁舔了舔唇,喃喃:“好吃......” 她的余光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山羊,耷拉着脑袋。 它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虚幻的魂。 “好吃?呵,那你想过没有,你吃了我的羊,要怎么向我赔礼?” 赔礼? “是我的不对,梅羡这厢向你赔罪,我错了,愿受惩罚。”梅羡的腰板很快做出反应,朝山羊的方向赔礼。 “什么都接受?”顾欢朝梅羡走来,原本的雪肤慢慢转为暗沉,周身散发着威压。 不同于山神的威压,顾欢更有气势。 “是剁手好?还是扒了你的衣服?或是把你打回原形,扒了你的皮?” 她不过是朵花,他却要整出这些花样。 他没在开玩笑。 这些梅羡都不想接受,她连退三步,退至山神处,看他。 来时山神是跟她说好,此道士还是很好说话的,只要山神开始表现的凶狠点,那道士便会求情,然后梅羡道歉,山神和道士顺着楼梯下便好。什么时候,这戏本居然改了。 这样的戏,让她怎么接下去才好? 就这样吧,梅羡将那张青紫的脸对着顾欢,皱着眉头,苦着脸:“是,我愿受惩罚,可是,能不能不要扒皮剁手......不要......扒衣服?” 窗外微风飘进屋内,可闻外边池塘的腥气。 那道士不答,似是在想,许久,他才点头:“也可,不过我只要你身上的东西。” 身上的东西。 “什么东西?” “现在我还看不到,以后我会来拿走的,就算陪我山羊一命。”顾欢摸摸腰间的佩剑,暗含威胁。 想到要扒皮,梅羡抽抽鼻子,眨眨眼睛,想跟他商量商量:“若是,那东西我不愿给呢?” 顾欢冷哼:“你杀我羊的时候你问过我了吗?现在你凭什么跟我说条件。” “难不成,你要反悔?” 梅羡沉默,却看到那虚幻的山羊走至她的面前。 虚幻的鬼魂,它朝着顾欢咩咩咩。 “我的羊说,它不想轮回,要跟着你。”顾欢摸摸羊头,眼里有得意,又有些不舍:“你这只小妖可捡到宝了。” 山羊鬼要跟着她?为何?梅羡直接:“不好。” “你不要?那,还是扒皮好了。”顾欢抽出腰间的佩剑指住梅羡,短剑刀锋很钝,发出冷冷的光。 顾欢的眼睛也冷,全身散发着一剑不回头的杀意。 那刀很钝, 用这个戳一刀,戳个洞,也要好长时间吧。 梅羡手脚麻利,俯身抱住山羊鬼的头,有些委屈:“那我收下它,它就是我的,它得叫小白。” 小白挣脱不出,一声长“咩---”,叫声回荡在山神洞府中,无限凄凉...... ****** 草棚处,贾川眯着眼睛看胡倚楼写的字,赞叹不已:“胡兄,你写的实在是太好了,几百年了,我日日于这茅草屋内等一个有识之人,今日,我也可了了夙愿了。” “哪里哪里。”胡倚楼很谦虚。 贾川给胡倚楼倒了一杯茶,斟酌着词句:“胡兄如此多才,不若留在浮云山中,我俩秉烛夜谈,共邀明月,不理世间俗世,岂不是一桩美谈?” 胡倚楼吹开茶水面上飘浮的蜘蛛网,抿了一口茶水:“吾也有此愿,不过我师父说吾此生注定是在世间忙忙碌碌,而且家中的事务事物繁多,也不容再拖下去,贾川兄若是愿意,不若也跟我们一起下山,看尽这世间情态。” 贾川打着哈哈,又给胡倚楼倒了杯茶水。 一人一妖都没看到一直停在书架子上的黄粉蝶翻翻白眼,扑腾着翅膀飞到那些小格子上,对着那些计时器使了个诀。 他们自做自事。 一阵黑风从棚子外蔓延进来,一人一妖还不及反应,便晕了过去。 黄蝴蝶慢慢飘落在地面。 她闭眼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只脚踩在她的翅膀上,桐桐努力睁开眼睛,隐隐的昏暗中,半垂的眼里,只见一个女子缓缓走至坐在案旁的胡倚楼。 她抚上他一无所觉的脸,头靠着他的肩膀,声音绵绵:“阿年......” “阿年,你等着我。” 一串泪珠从她紧闭着的眼里流了下来,眼角细细的鳞片发着微光。 桐桐怔怔,女子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睁开了眼睛朝她看来。 桐桐闷声闭上了眼睛,这回她是真晕过去了。 第9章 山变 浮云山顶,梅羡红着眼睛看着别在顾欢衣服上的红梅,红梅似火,其上还落了一小点的白雪。 她没料到顾欢会如此行事。 梅枝中最娇艳的一朵红梅,被上山的顾欢摘下来了。 顾欢说,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还没看清他动作,那红梅就在他的手中。 窝在其间的梅言还闭着眼,一脸苍白,气息微弱。 他还在修养期。 “你杀我羊,我摘你一朵花,不是天经地义么。”顾欢手里抓着红梅,看着梅羡的眼睛,笑得肆意。 简直不可理喻。 梅羡气急,却不敢动作,两只眼眶慢慢被血色裹住,看在眼中的都变成了血红,全身都疼痛着,叫嚣着。 她知道的,现在她想要杀人...... 顾欢朝着红梅吹了一口气。 “无暇。”顾欢道。 “终有一天,你会感觉到,天大地大,你无所归,无所往。无暇,你还记得吗?现在,他在我手里,你可心痛?他在我手里......”顾欢说着,掐住了手中的红梅。 梅羡喘着粗气,看着红梅被顾欢揉碎,一滴滴汁液从他的手中流了下来。 滴答滴答...... 落于雪中一滴滴的红,滴滴是血。 梅言...... 握着梅枝的梅羡立在雪地之上,看着那些红梅的汁液。 他们还没有一起下山,去人世。 还有,她还有问题来不及。. 她的头发还乱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无暇? 梅羡看着梅枝上的梅花,风雪中,它们飘落了...... 红的白的,几乎都落在了雪地之上,只余一朵白梅立在最顶端。 梅羡紧握着梅枝,看它慢慢变成了血色。 梅羡身动,一手用梅枝卷住顾欢的脖子,一手抓着他的头发用力拉着,咬着牙道:“放手!疯道士!” 伴随着话语,他们的脚下也在动,浮云山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整个浮云山都在晃动,隐隐可听见下边妖怪的声音声。 不知不觉,山中竟笼罩着一层层淡淡的云雾。 梅羡勒紧了顾欢的脖子,继续威胁道:“松手!” “无暇,你真的不记得我了。”顾欢看着梅树下露出的一方衣角,冷笑道。 “梅羡。”大奔手中捧着一朵红梅,从梅树后站了出来,咧着嘴巴笑,朝梅羡举了举:“看。” “大奔?”梅羡诧异:“你什么时候上来的?”她看着大奔手中的红梅,不可置信。 大奔不言,那时,他还在土洞中的草席子睡觉。土墙上燃着一只小小的油灯,温湿的泥土,睡得正好。 “轰轰!轰轰!”“大奔!大奔!快醒醒!”他婆娘推着大奔的肩膀,狠狠拧了一下。 “哎呦!”躺着正好的大奔惊跳起来,“怎么了?”土洞晃动了一下,他呆呆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天雷来了?” 他婆娘边收拾着土墙土洞的大小包裹,边慌慌道:“还不收拾收拾东西快逃,浮云山要崩了......” “怎么会?”温湿的土洞震动着发出嗡嗡声,隐约听见其他小妖的叫喊和咒骂。 “快走。”“山里不能呆了。”“快救救.....”四处逃窜的声音,土墙中的灰尘飘浮在空中,那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充满着烦躁不安和茫然,他们手足无措,还有对未来的害怕。 大奔没有时间再想,他跑出土洞,蚁后还在皇宫之中,他还要安排人去救她,将她挪走。 “大奔?”熟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还像往常一样的语调。 大奔扭头:“你怎么进来的?”蚂蚁的宫殿,兰英怎么进来的? “看你说的,浮云山就这么大,何处我不能去?”兰英不慌不忙地撩撩头发,躲过一处落下的泥块,朝大奔笑言:“不过,浮云山崩塌,你们蚁族可立了大功。” 大功? “你什么意思?”大奔看着兰英的眼睛,那蛇瞳灼灼,仿佛抓住了什么。 “别让我说的那么清楚,再大的山,被蚂蚁侵蚀个几百年的,都会变成一个蚂蚁窝,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刻,浮云山,可脆弱的紧,只是现在,我要你帮我一个忙。”兰英吹吹指甲,衣袂飘飘走近大奔,往他手中塞了一样东西,小声道:“山上来了个道士往山顶上去了,你如此,再如此,便可安全下山。” 大奔抓着手中的符纸,这据说可以将时间冻结的非寻符,暗黄似放了许久。 做完便可下山? 可他们蚁族不想下山,在浮云山久了,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了。 只是现在不走也不行了。 大奔看着兰英指尖红色的兰蔻,有些不放心:“那,我们的蚁后?” “怕贾川还是怕这山崩将它砸死?放心,那穿山甲我早就安排好了,你们蚁族帮了我大忙,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力救你一族。”兰英笑笑,吐出嘴中的长长的蛇信子,扭着腰慢慢走远了。 大奔看着忙里忙外的族内的蚁妖,跺跺脚,咬着牙便往山上冲去。 他只能选择相信她。 山顶下着雪,隐隐的雪落中,大奔看见顾欢与梅羡对峙着,顾欢青衣的领口处,可见一抹红。 那抹红,是血色的梅,是梅花树上的。 梅羡灵力不足,在山上守着那棵梅花树,就像守着她的命根子。 他要做的,就是帮她。 大奔瞅准机会,在天上的一朵雪花落下时,便将那符纸挥过去,摇晃的符纸仿似化为空中的其中一朵飘雪,慢慢飘至他们,将道士与梅羡的身形都冻住。 大奔将地上的一团雪幻化为一朵红梅,将别在顾欢衣服上的那朵红梅换了出来,悄悄躲在梅树下等符纸能力慢慢消耗完。 道人对梅羡说着话,边说边将红梅抓碎了。 梅羡站在雪地上一动也不动,仿若非寻符的能力还不曾消失。 大奔看着风雪落下,整个浮云山又动了动,也在那时,梅羡以看不清的速度动作,勒住了那道士,梅羡的眼睛红彤彤的,像被割了一刀,不停往外冒着鲜血。 “梅言,你醒着么?”大奔往红梅中输了些灵力,看着红梅内渐渐露出来的一张脸,还是没什么表情的脸,紧闭着眼睛。 这是兰英说的恰当的时候吧,大奔站了起来。 ****** 梅羡看着大奔手中的红梅,他笑着,那红梅是记忆中的红梅,山中的浓雾又大了些,朦朦胧胧中,她想,这是又做梦了...... 她拖着顾欢走过去看那红梅,将暴涨的灵力注入其间,把红梅放在枝头之上,跟白梅放在一起,紧紧依偎。 顾欢瞟了一眼那大奔,又冷冷看着那红梅中那脸的模样,扭开了梅羡抓着他脖子的手。 “着急了?”顾欢坐上梅树,转眼看她:“无暇,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浮云山又颤了颤。 “这浮云山要崩塌了,你们不走么?”顾欢看着浮云山的变化莫测。 梅羡摸着枝头上的红梅,不想理会顾欢。 脚下山体动作着,天上乌云时而闪亮着往山间打一个响雷,一声的巨响,一声惊叫,连连的哭喊...... 梅羡听着那喊叫声,那些妖,有许多她是不认识的,但大奔应该都认识,其中大多数可能是他的族类,蚁族,是在浮云山中分布最多的。 这是人间地狱。不远处大奔咬着牙咯咯咯响。 山中的云雾越来越浓,渐渐的,站在不远处的大奔的脸也有些看不清,那山下的惨叫声还是那么的激烈,凄惨。 有东西在蹭她的膝盖,梅羡低头,看见小白正靠着她,见她看它,它便蹲下身子,头靠在她的脚上。 “梅羡,我走了,我的族人还在巢穴之中,还有蚁后,我要去寻她。”大奔抑不住心里的害怕,生怕自己错过了救护蚁后的时机,“你也快下山吧,浮云山已经不安全了。” 蚁后是一个大胖子,已经很久没出过洞了。但蚁族会忠诚的服侍蚁后,保护她的安危。 梅羡应了,让他保重。 大奔飞奔下山,直至看不见了,她才扭头看还不走的顾欢:“你怎么还不走?” 顾欢手中揪着白梅,摇头:“我要跟着你,看着你的结果,你杀了我的羊,前仇未报又添新仇,怎么样,觉不觉得体内的灵气源源不断?”摸摸趴在她脚上的山羊头。 “我这个百年难遇的山羊极品,就被你这么给吃了,它有多幽怨你知道么?” “无暇,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梅羡踢踢那只山羊,跳上梅树,不说话,现在她的眼睛很痛,是靠近了这只羊还是因为她吃了这只山羊极品,但在这之前,她也曾经灵力暴涨,不知如何疏导是好。 误吃?杀戒?还有,这突然雾蒙蒙的浮云山,到底是怎么了? “无暇,她是谁?”梅羡反问。 顾欢看了梅羡一眼,云雾阻住他的视线,他看不清。 他想起千年前那个有些冷漠的女子,跟现在这个身份全换了的梅花妖,心中黯黯。 前尘尽忘,真是好。 第10章 幻境 一 前尘尽忘,真是好。 可只要你活着,就别想有一日安宁。 不过,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多说也无益。 但他会编:“无暇是龙族的公主,因为狂傲无知被发落到龙族后院中看守梅花林,她天天守在那里当然烦闷的很,于是她便趁着天帝大喜,龙族无人的时候偷偷下凡,与凡人有了私情,后来被天上发现了,那凡人便死了,那无暇,便堕了魔。” 顾欢说得很快,梅羡正经着一张脸,心中却想骂人,放屁! “我前生是无暇?”我还是天帝!你信吗? “恩,那无暇还有一个双生哥哥,他叫无恙。”顾欢看了眼那红梅上的脸,使了个心眼。 别来无恙? 别欺负她没读书! 红梅中那人眼皮子动了动,没醒。 梅羡指着红梅中的梅言:“他是无恙?” 梅羡心中嗤笑,但她还是歪头看着顾欢:“你不说无暇堕魔了?” 一起皮吧,反正没事做。 “恩,堕魔了,但无恙不愿无暇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便偷了龙族的喻水珠,用尽修为将他的妹妹的邪魔之力封印在喻水珠内,带着她妹妹一起下界了。” 好吧,还顺走了一件东西。 梅羡摸摸梅枝,想笑,但看他一脸正经,没敢。 她没忘记他掩饰的高傲,也就没敢告诉他这比话本上的故事还不如。 她不相信道士说的话。 “你相信也罢不相信也罢,你只需知道,无暇堕魔,无恙私自下凡,罔顾九天之律条,偷走龙族喻水珠,这些债,迟早是要还的。”顾欢一眼便看出梅羡想什么。 “那无暇有跟凡人生下孩子吗?”梅羡打了个哈欠,问顾欢。 “我不知。” “额,怎么你一个道士还知道九天之上的那些东西?”梅羡瞄了顾欢一眼。 “我不是个普通的道士。”顾欢的脸又冷了。 我也觉得你不普通,连山神古意都对他礼让有加,那种畏惧胆怯,不是想掩饰就掩饰得掉的。 还是浮云山的山神,莫名地,梅羡觉得很丢人。 她趴在梅枝上,哀叹一声,闭上眼睛,她何其无辜? 梅羡猜,那无暇跟他可能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仇。 她不能得罪这道人,还得听他说故事。 她只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梅花妖! 梅羡猛地从梅枝上翻身下来,山体又动了,这次摇晃得比先前都要猛烈持久。 枝上的红梅也动了,梅言睁开眼,从红梅上跳了下来。 看向一旁悠悠然的顾欢,他皱了眉头:“顾欢?” 梅羡拉住梅言的手:“你们认识?” “我们早就相识。”顾欢揪着一朵白梅,对梅羡冷笑。 梅羡一把拍掉了他的手,朝那白梅吹了口气,看它慢慢又恢复生机,眼睛又不落的看着梅言。 “恩。”他应了,那就是认识了, “那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听到了?”他们两个打起来,说不准谁能赢呢,梅羡的胆子便大了。 “哎!”顾欢咬牙。 “假的。”梅言嗤之以鼻。 无恙?兄妹?他有没有妹妹他自己不知道? “那就好。”梅羡松了一口气,一开始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怕顾欢抓住她的把柄,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她是梅羡,梅言帮她确定了这件事。 “别相信他,这个世界上,你只能信我。”梅言将她的头发全部拢起来,定在一处分一小束将松散的发高高扎起来。 梅羡乖乖点头,她在他身上可是下了梅花引的,若是对她有欺骗之语,便会七窍流血。 她可不怕他骗她。 “你害怕么?” “不怕。” 梅羡抿着唇扭头看他,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血。 “没事的,我一直都在,有我。”梅言摸摸她的眼角,朝她的眼里吹了口气,“好点没?” “好了,凉的,很舒服。” 她的瞳色渐渐变为黑色,梅言才道:“我们走吧,要尽快离开浮云山。” 一场山崩地裂,还免不了。 梅羡的耳朵渐渐红了,垂着脸称好。 顾欢冷脸看着她的红耳朵,看着他俩若无旁人,真当他是死的。 “等等,是谁伤的你?”梅羡看他带血的红裳,便扭头看向顾欢,怀疑满满。 顾欢看到她的眼神,忙摆手:“别看我,这天下的道士妖怪何止千万?我现在还不想对付他。”也对付不来。 “......” 梅言将梅花树一整棵挖了起来,放入袖口的储物袋中。 层层白雾几乎都把他们包围了,在这个什么都看不清的时刻,他们需要好好配合,才能安全的下山去。 梅羡跟在梅言和顾欢的背后,瞟了一眼山羊鬼,让它跟上。 踏雪走着,只能听到步子踏在雪中吱呀吱呀的声音,那些哀嚎惨叫不知什么时候已不可闻。 鼻尖,隐隐有有一股淡淡的梅花的幽香,似有若无,越走,那味道越重,愈加地浓烈,恍惚间,还能听到水声,那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水中,然后溅起的一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清脆好听的女声便在他们的背后响起。 “无暇,你在这里做什么?” 从模糊的云雾中,出来一个穿着浅绿衣裳的女子,纤纤袅袅,脸上罩着一个面纱,眼中带笑。 是梦中的女子。 “你?”梅羡惊讶。 话落,一阵风吹来,那女子不见了。 梅羡走过去看,那只剩下一团白雾。 “你看见什么了?”顾欢皱着眉问道。 梅言的脸上则淡淡。 梅羡奇怪:“一个女子刚刚在这里,她还说话了,穿着绿色的衣服,刚刚还在,可很快又消失了。” “我们没看见,也没有听见有女子的声音。”梅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现在你跟着我,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顾欢单手摸着下巴,琢磨着:“这可能是有关幻境的一个阵法,据我所知,有些幻境是能够根据不同的个体幻化为各种不同的境,所以你看的到而我们却看不到。” 说着,他又看梅羡:“那女子你认识?” “不认识,但之前我做的梦中见过她,她也叫我无暇。”她还在梦中见过那女子的脸,那张几乎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梅羡看着顾欢的脸,不想告诉他。 “梦中?无暇?”顾欢笑得很古怪,眼中还有些阴狠。 梅羡一怔。 “我们还是快走吧。” 梅言打断了她的思绪,拉着她手继续走。 走着走着,不知道顾欢看见了什么,居然在地上站了一个多时辰。 那女子一直跟着他们,还跟梅羡说话,只是当她走上前去时,那女子又消失了,留下一团白雾让人抓狂。 只有梅言是一路清醒的拉着梅羡的手,不时还告诉她哪里有坑别绊着了。 一路走来,几乎看不清五指,朦朦胧胧的,不知道过了多久,梅羡摸摸肚子,一屁股坐了下来:“走到哪里是个头,白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别走了,我们休息一下。” 地上还是雪,冷冰冰的,他们居然还没有走下山顶,这走来走去的,也不是办法。 “梅言,我饿了。”有没有什么可以吃的。 她放开了肚子,便不再满足于灵气的补给,她有了想吃东西的欲望。 话落,一小包裹便被扔过来,梅羡皱皱鼻子,解开包裹,然后是一层又一层的油纸,里面的香味隐隐透了出来,还有淡淡的热气。 梅羡加快动作,看着那一团东西,棕褐色的,烤鸡。 她手颤颤,看着一直压在她脚上没什么重量的那只山羊鬼,道:“梅言,你杀生了。” “没有,吃吧。”店小二杀的。 看着手中的烤鸡,梅羡咽咽口水,抬眼看梅言,模糊不真切:“你吃吗?”这鸡看样子是在山下弄好的吧。看来她在山上的事情他真的都知道。 “我不饿。” 顾欢一直听他们说话,闻到香味,也凑前来:“见者有份。” 梅羡躲开他要来抓鸡的手,一口咬住那鸡肉,想想,又从鸡的身上拔了个翅膀给他:“喏。” 又撕了个腿递给梅言:“梅言,吃。” “你吃吧,我不饿。”梅言又说了一遍, “那尝尝,你一定没吃过肉吧?”看梅言就不像是吃肉的妖,别不是为了她犯了杀戒。 “我不想吃。” 梅言看着那鸡腿,将它塞到梅羡的嘴中,看它在她嘴中嚼着,吃得嘴巴油乎乎的,递给她一面帕子。 “奇怪,这浮云山怎么会变成如此模样,这是要闹哪般,不行,我要下山。”顾欢优雅地咬着鸡翅,道:“只是我的灵力有限,恩,我记得有一个术法可以破此幻境,不若集我们之灵力,散去这下山的白雾,看到底是何方人士所为。” “你怎么不早说?”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这个术法有一定风险,我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施展。” 梅羡觉着这顾欢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不高傲了,不冷漠了,话还有些多。 吃完烤鸡,他们便按照顾欢所说的,施法集灵力,破那茫茫的白雾,用了好些时候才开出一条清晰的小道。 幻境,就破了这么一点点。 这就是可以破此幻境? 梅羡想打人。 第11章 幻境 二 不过好歹也有路了。 他们互看了一眼:“继续走。” 只是他们越往下边走,越是能感觉到浓厚的灵气在周围浮动着,倏忽而来,倏忽而逝。 浮云山也不平静。 哀嚎声,雷声震耳,整座山几乎都在震动摇摆,越走越站立不稳,这一路下来跌跌撞撞,只闻其声,却没有看到一个妖。 桐桐不知道有没有遇到危险,梅羡有些后悔让她去贾川处偷计时器了。 “我感受不到妖的气息,你们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顾欢突然道,他的脸很严肃,别有腰间的那柄短剑在他们施法开道的时候便“嗡嗡嗡”响。 梅羡想要调动体内的灵气,可其中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梅言同样如此。 而在这时,那股消失已久的梅花幽香又来了,他们的眼中,渐渐出现了一片大大的梅花林,无边无际的梅花林,树上是清一色的红梅立于枝头,在寒风中颤动着。 隐隐中,还有轻轻抚琴之声,琴声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梅羡:“......” 梅林中,有了变化,两男一女,衣袂飘飘,有说有笑,携手走来。 梅羡定睛一看,那不是顾欢,梅言和她么? 不过身上穿的衣服不对,神情也不对。 忽然,琴声突变,宛如在沙场中凌然。长得梅言样的男子不见了,女子跟那像顾欢的男子打起来,恩,打地是风云变色,梅花簌簌,看样子还是女子占上风,那男子很快便被打得吐血。 梅羡不解,不知道浮云山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幻境。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梅羡一惊,抬头,却见梅言对她笑。 不知道何人在抚琴,那琴声又转了一个风格,走向了哀婉凄然。 梅羡听得不痛快。 又一个女子从梅花林中走了出来,一身的绿衣,姣好的身段,发饰繁复,额前垂挂着一个绿色的宝石样的饰物,熟悉的眉眼,脸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梅羡看着这个女子,跟自己在梦中看到的绿衣女子重合着,应是同一人。 而这绿衣女子好似看不到正在打斗的俩人,就这么朝他们走了过去。然后透过他们的身体走了过来,站在梅羡的面前。 “无暇,好久不见了。”她声音清脆。 “好久不见了,绿颜。”顾欢突然侧首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冷。 顾欢认识她。 这话说的也不同寻常,引人遐想,梅羡不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不是也不同寻常。 他身上的短剑声音更加的大了,“嗡嗡嗡”的听着烦。 梅羡皱眉,见这绿衣女子还不消失,这个,不是幻境? 她朝着那绿衣女子问:“你叫绿颜?” 那绿衣女子看着她,笑笑,那身体竟虚化成一团白雾,慢慢消失了...... 梅香渐无,琴声也消失,梅林转逝,那打斗的一男一女也消失不见。 梅羡暗骂,又是幻境! ****** 眼中,还有一条还算清晰的小道。 “别停。”顾欢道。 白雾蒙蒙,梅羡摸摸落在肩膀上的水珠,看着眼前的雾气慢慢散去,消失不见。 山神的洞府前,周边草色已黄,大都奄奄一息草叶。 竟然走到这来了。 他们的脚下是一个黑黝黝的洞。 “这一路顺利不少,看来这就是她要我们去的地方。”顾欢拇指摸着手中的刀刃,对着刀柄弹弹,“嗡嗡嗡” 他率先跳了下去,梅言梅羡也跳了下去。 草屋前,鸭子嘎嘎嘎的叫,风声呼呼,吹来池塘的腥气,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顾欢径直朝着最中间的那间草屋走去。 梅羡身体一动,也要跟上去,却被一层蒙蒙的云雾包裹住了,她看不到梅言,只能听到他的说话声,其中还有一个女声跟他搭话。 那声音跟她的一模一样。 “不是我,梅言,她不是我。”梅羡大声说,可梅言好像听不见了,只跟那个女声说着话,渐行渐远...... “他听不见的。”那个叫绿颜的女子从云雾后边走了出来,伸手抚上梅羡的脸:“因为他看到的是真的,那就是你。” “我?” “对,因为在此刻,我在你的心里,千年了,难道你没什么要问我的?” “啪!”梅羡打掉她的手,站出两米开外,手中摸着别在腰间的梅枝。 绿颜看着她警惕的样子,摇头:“无暇,你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见外。” 我又不认识你,当然要见外。 “我是梅羡。”这个要事先说好。 绿颜看着她,感到好笑,便捂着嘴笑了起来,梅羡看此女蒙着面也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绿颜对她的抗拒不以为意,又抚上她的脸,声音清脆:“梅羡也好,什么都好,不管你下界多少年,你的最开始,就是无暇。” 梅羡挣不开她的手,只能任她摸着:“喔,那你又是谁?” “我?”绿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双唇凑近她的耳朵,声音低低,语带诱惑:“我就是你啊,你就是我啊......” 朦胧模糊之中,梅羡一路跌跌撞撞地跑着,沿着一条小道跑着,仿佛后边有人在追她一样,后头没有脚步声,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跑啊跑,不时回过头去看,只看到一团云雾一样的东西,鼻尖隐隐有一种熟悉的香味,馥郁芬芳。 可是脚步一个踉跄,她倒在了地上,用手撑着身体站了起来,落在眼前的,是一片雾茫茫的江面,平静无波...... 她砰砰跳动的胸口也在这时候安静了下来,看倒映在湖面上的那个人影,袅娜纤细,白衣飘飘,墨发如瀑,脸上覆着一层白纱......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脆生生的女声喃喃,那声音从唇上吐出,梅羡不禁蹲身去碰触那湖面,手指点在那层白纱上,那黑眸隐隐在笑...... 一只手从水中深处,拉住了她的手...... 水鬼?梅羡心中挣扎不休。 可手中还是拉着那冷冷的手,白皙修长,水中的人影不停地呼唤......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水面晃动着将梅羡拉了下去,凉丝丝的水拂过身体,她害怕地闭上眼...... 水中传来歌声,梅羡追随着歌声,走过山石嶙峋,郁郁葱葱的草木,停在一个楼阁前。 只见华丽的屏风立在路的两边,一个穿着绿衣的女子站在屏风的顶部,随着歌声动作着,旋转着,脚尖轻点,衣袂飘飘,像随时都会飞走一般...... 梅羡上前一步,仰望着那跳动的人影,女子垂下的衣带就在她的眼前,丝质顺滑,纹理漂亮,她忍不住伸手抓住了。 就在抓住的一瞬间,歌声便停了,女子停下跳动的舞步,低下头看她,睁大眼睛:“你是谁呀,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梅羡怔住,不好意思地松了衣带:“我叫梅羡......”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就抓了别人的东西。 这是不好的。她知道。 绿衣女子从屏风处跳了下来,拉住她的手:“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十三公主若是见到你,可要生气了,快跟我来,我带你出去......” 十三公主?梅羡一愣,可她的手已经被拉住了。女子拉着她离开楼阁,转过一片假山,穿过一大片草丛,便继续往前跑,跑到另外一条路,进了一个树林子里,还在跑。 梅羡跟在她后头气喘吁吁,想,这女子跑地太快了,不行,她好累。 她另外一只手紧紧抓着袖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行?梅羡很疑惑。 跑了许久,该到了安全些的地方,那女子呼了一口气,才道:“我是绿颜,嘻嘻,你可真大胆,怎么跑到十三公主的地方来了,这段时间公主心情不畅,经常发火,若是看到你,你可能就活不了了。” 梅羡松开抓袖子的手,拉起裙摆,另外那只手却一直被她拉着,跑得只喘粗气,恩一声听她继续说话。 “你一定没见过十三公主,飞云殿中只有公主还有我,有一次一个小婢就是误入飞云殿,被公主发现了,直接就打发下界历劫去了,你跟着我一直跑,乘公主没发现,我知道一条小路......” 她们跑过荆棘丛,一个脚一步踏在上面,梅羡跑着,双腿划下一道道血痕...... “你怎么不说话,怕的说不出话来么?别怕,快跑,公主这个点正睡觉,噫?你流血了。”绿颜脚步慢慢停下来,看着她脚下流出的血。 梅羡看着从脚上汩汩的鲜血,怔怔。 绿颜看她不答,便用力扯下自己的裙摆的一角,擦梅羡脚上的血。 “能跑么?要快些跑才行,还有一段路才能不被发现,公主若是醒了把你抓住了,龙王大人都不管公主怎么处置的,你只能听天由命。”绿颜站起来拉梅羡的手,问她:“还能跑吗?” “能跑,我还能跑。”梅羡拍拍砰砰跳的胸口,看着绿颜的眼睛,禁不住往下看,只见到脸被白纱覆住,什么也看不到。 熟悉的感觉,那熟悉的眉眼,仿佛在哪里见过...... “能跑就好,我们快跑吧。”绿颜拉着梅羡的手,让她跟上...... 第12章 幻境 三 树林子静悄悄的,梅羡跑动和喘气的声音越发显得大,脚步步踩在荆棘丛中,身体内不停往外流着血,越发累,越发想在地上躺下来。 梅羡看着眼前跑动的绿色影子,像长在这片丛林的精灵一般,无声地跳跃着,用手拂开挡在眼前的树叶,不时回过头来朝她看来。 跑着跑着,绿颜的身影也慢慢模糊,梅羡能听到自己的粗重的喘气声,她看到的东西都模糊了,她看到那张白纱覆面的脸凑近来,眼睛就在她的眼前,眉眼弯弯,是在笑吧...... 梅羡闭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气,那脆生生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 “把你的身子给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万主啊,这是怎么的恩赐......” 念念有声,一些听不懂的词语慢慢吐出,它们纷纷压在了梅羡身上,她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一缕扭曲的魂魄漂浮在她的眼前,那魂魄对她笑。 梅羡吓得哑口,那魂魄在靠近,它撕扯着她。 还好一片红色的衣袖从魂魄的身后跟了上来,在魂魄的呢喃声中,那红色的衣袖淡淡开口:“梅羡!” 梅羡? 梅羡! 这声音令她如遭棒打,猛地打了个寒颤。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绿颜的脸靠得很近,一身绿衣的绿意仿佛将她整个笼盖,眼睛闭着紧紧的,透着一抹诡异。 梅羡用力推开她。 她的力气又回来了,灵气,她需要灵气。 “啊!”绿颜倒在地上,一声痛呼。 梅羡坐起身,看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的绿颜,又看自己的手,不解:“又要做什么?” 她的水平她知道,虽然她是尽了全力,但是也不会很大力,以绿颜的能力,避开应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我受伤了。”绿颜蹙起眉头,看起来很痛苦。 不像是骗人的样子。 这倒是个逃跑的时机,梅羡心中想着。 可眼前的白雾茫茫,她要往哪里去? 绿颜突然道:“他把饕餮剑给你了?” 顾欢的饕餮剑? 梅羡摸摸别在腰后的硬物,笑笑:“嗯,是啊。” 其实没有,那道士只借给梅羡一个剑鞘,他说,饕餮剑是绿颜唯一忌讳的东西,但剑鞘跟着剑那么久了,还是沾染了些许剑的气息,对绿颜一样有作用。 不过梅羡是使唤不得的。 进了山神的洞府之后,顾欢便拔了他的剑,把剑鞘给了她,在剑鞘上下了个阵法,要在远处施法才能奏效。 刚刚绿颜控制住她,制造幻境消耗她的灵力,想趁她虚弱之时夺舍她的身体。若不是那红色衣袖叫她的名字,想必后果不堪设想。 也没料到,这饕餮剑鞘,居然这么厉害。 “无暇,你太狠了!”绿颜吐出一口血。 “我是梅羡。”梅羡皱眉,看着绿颜虚化的身体。 她是魂?还是幻境? “呵!你屡屡坏我好事,只是你这身子可是我的,迟早......迟早......你是要还回来的......”绿颜又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她想要身子?她又不笨,将身子交与她? 梅羡冷笑。 “或许吧,但我不是无暇,凭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接受,不要拿以前那些东西说事,若是你以为那么多年我在山顶只是一只天真的梅花妖,听你说那些话便会心软,那你就错了。”她的耐心被用尽了。 梅羡拔出腰间的饕餮剑鞘,对准绿颜的心脏。 她要先下手为强。 “下辈子,你就做一个人,不要再制作这些幻境梦境一样的东西,我不喜欢。”梅羡用力刺下。 她没感到有东西在靠近。 一只手伸出来挡在绿颜的上方,梅羡没想过要收势,也收势不及,那剑鞘便直直刺在那只大手正中,不过眨眼,绿颜便被拉到他的身后,脱出了梅羡的可攻击范围。 梅羡来不及可惜,抽出剑鞘,抬眼看向这个脸上蒙着一团云雾的男子,笑笑:“山神大人。” “梅羡,你打不赢我。”山神古意也笑,褐色的琉璃眼落在她的身上:“饕餮剑鞘?应该对我无用吧。” 他看出来了。 趴在他后背的绿颜看向她,双眼露出不甘,梅羡也不甘,山神在此,梅羡根本就不能动她。 她不是对手。 “你痛吗?”梅羡漫不经心地问道,从袖口中抽出一块布条,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去粘在剑鞘上的血。 她要冷静,不能慌。 梅言不知道有没有发现他周围的异常,有没有发现“她”非她。 绿颜骗她,哼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心中还有山神存在? 山神护着绿颜,到底是为什么?她想。 可她想不出来的,梅羡这个问题过了脑,便抛在脑后,应付现在才是真正要紧。 她得靠自己。 血一点点从剑鞘上消失了,梅羡看着布条,一尘不染,更别说有什么血迹了。 这是把好剑......鞘。 古意看着那擦剑鞘的女子,摇头:“我是山神!” “不愧是山神,那你是要用你的力量,毁掉整个浮云山么?那些哀嚎和山崩,难道也是幻境?身为一方神灵,不是应该护一方生灵?”梅羡盯着山神周边的那团雾气,想要在其中看出一个洞。 却见古意已背起绿颜,朝上托了托:“生灵只需护住自己,若不能度过此劫,那也是他们的命,神灵可不会负责他们的命。” “我要护住的命,只有她。”古意背紧绿颜:“梅羡,你的命是她的,是你欠她的,现在也是时候了,或许由我来取,你不会太痛苦。” 你倒是知道我欠她。 一个晃神,古意释放自己山神的威压,站在她的眼前,重重威压以排山倒海之势层层朝她压来,梅羡本来灵力就不济,在他的威压前,更是没有动手的能力。 梅羡无法对抗,她的双脚抖动着,慢慢地,她慢慢在这威压弯曲着双腿,两股战战,不能自已,最后,她跪在了山神的脚下...... 梅羡低头看着山神的衣摆,风吹动着他的衣摆,又垂了下来。 这时候的山神,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在心中骂他也没用。 古意看这跪倒在他脚下的这只梅花妖,她低着头,头发乌黑而凌乱,仿佛什么时候,也有谁这样做过。 一身青衣在他的识海中飘过,古意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愣住了,在这一瞬竟没有动作。 跪着的梅羡没注意他,下跪的双腿和双方巨大的差距让她感到害怕的同时,更让她感觉屈辱。 难道,她就要这么认输,就这样被她夺取身体? 凭什么!她要我就要给她? 梅羡握紧手中的饕餮剑鞘,抬起头,瞪着绿颜和山神。 我不服!我不愿! 炙热的血液席上双眼,在难言的疼痛中,她用力将饕餮剑鞘刺入山神的腹中,拔出,又刺入,再次拔出...... 循环往复。 山神没有动作,他动不了。 绿颜趴在他的背上,看着眼下那个头发凌乱的女子,眼神幽幽。 这一次,她还是不能夺舍。 她可惜。 也惊讶。 想不到,想不到居然有人在她的身上下了大功夫。 就算她没有被饕餮剑鞘所伤,她也不能对无暇进行夺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绿颜慢慢笑了,她抓紧山神背后的衣袍,长长的指甲探了进去,源源不断的灵力不停涌出来,顺着她的指甲不停往上涌。 她的魂魄被灵气填满,充盈,身上的伤也没那么难过了。 她好受了很多。 她瞥着山神渐渐雪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真是无用! ****** “梅羡!梅羡!”有手掌不停拍在她的脸上,一口又一口的灵气渡入口中。 梅羡在模糊的血色中,看着眼前熟悉的眉眼,梅言的唇落在她的唇上,温温软软,口中是热乎乎的灵气。 血色慢慢褪下双眼,她看着近在眼前的梅言狭长的眼睛,怔怔,看他眨眨眼睛:“醒了?” “醒了。” “没事了?” “没事了。” “难受吗?” “还好。” 梅羡看着自己跪着的双腿,双手红色的血液,喃喃:“我又犯了杀戒么?” “没有,饕餮剑鞘不会伤到山神根本,只是流血罢了。”梅言用衣服擦拭她手上的血液,又摸摸她的头:“没事了......” “绿颜呢?” “被山神带走了。” “可绿颜要我的身体。”梅羡抓住他的衣袖,手还抖着。 “别怕,只要你不愿,她就拿不走。” “绿颜说我是无暇,我是吗?” “不是,无暇已经死了,死了的还能重生吗?” “真的?” “真的。” “我好累。”梅羡靠在梅言的身上,合上眼。 她终于见到他了。 等到他了。 她有种莫名地难过。 “我知道。” 梅言摸着她的头,慢慢给她编头发,许久,梅羡已经睡熟了,才道:“我这就带你离开。” 梅言将瘫软无力的梅羡抱了起来,慢慢走出了山神的洞府。 在这一刻,他抱着自己喜欢的女子,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谁都不能让她离开。 他抱紧了她...... 第13章 蚁族之殇 浮云山隔壁的山头,搁笔山。 山如其名,山体的样子就像个笔架子,可以放上三两只巨型毛笔。 梅羡趴在梅言的背上,看着从浮云山成喷发状汹涌出来的蚂蚁,断肢的,压在石头之下的......密密麻麻,一只挨着一只。 “浮云山要崩塌了!快跑啊!快啊!” “嘤嘤嘤......等等我......” “快跑......” “救救我......” 梅羡压住不停颤动的手,看着天边的一朵小小的云彩:“梅言,浮云山要崩坍了......” “恩。” 六天五夜,浮云山的蚂蚁几乎全巢而出,每一只蚂蚁都在尽力逃命。 蚁后趴在大奔的头上,耷拉着的眼睛不时看着从山中逃出来的蚂蚁,鼓着巨大的腹部“哎呀呀呀”地叫,聚集在大奔周围的蚂蚁大多在趴在地上嘤嘤哭泣,不知道是在感谢自己活下来,还是哭泣那些来不及逃出来的族人。 在山崩面前,他们无法掩饰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有身在其中的渺小。 “你们以后去哪里?”梅羡看着从大灾出来还没反应过来的蚁后,问大奔。 大奔苦笑:“不知道,但世界之大,慢慢寻着,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这是山劫。” 浮云山不停吐出一只只蚂蚁,大奔看着那些窜走的蚂蚁,道:“这是我们蚁族必须面对的一劫。” 蚁后抬起耷拉的眼皮,揪起大奔的一条头发,狠狠一拉。 数万年来,蚁族每隔数十年,都会遭遇一次天灾。 每临天灾,数万数亿的蚂蚁大都都在窜走,像此时的浮云山劫一样,能逃命的一刻,便不停地往外逃,一次天灾,便是蚁族的大清洗,大部分的蚂蚁殒命,永远被天灾留下,剩下的蚂蚁继续寻找可以生存下去的地方,继续繁衍下去,然后再遭遇一次天灾。 “天神不会听到我们的祈求,蚁族何止千万。我们早已倦了,只能不停修炼,期望修成人形。”大奔道:“可惜,蚁族能修炼成人形者不过寥寥。” 因为修成人形,在天灾面前便有了更多的可能。 但面对数亿万的蚁族,这寥寥的成人形的蚂蚁能做得也是不多,那无数的哀嚎,也只能救一只是一只。 后来,他们已经不再去救,只眼看着一只只蚂蚁从天灾中逃出来。 直到兰英带着它们上了浮云山,虽然她有不可言说的目的,但是这由古意撑起来的浮云山境,给当年遭遇天灾的蚁族有立足之所,千百年来,蚁族没再遭遇天灾。 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安稳繁衍,栖息在这里,直到今天。 大奔拔出被蚁后抓着的头发,继续道:“直到几十年前,我观察蚁巢,才发现蚁族已经遍布整个浮云山,千百年的点点侵蚀,浮云山成了个空空的壳子,一点风吹草动便要倾塌。” 千百年逃过的天灾,又要回来了。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劫,居然来得那么快。” 大奔呆呆看着逐渐低矮下去的浮云山,泪水一滴滴从眼里滑落下来...... 这曾是它们的家园...... ****** 梅羡看着地上躺着被顾欢带回来的贾川和胡倚楼,又看他的背后,在空中寻了一会,什么都没有。 顾欢在袖口中摸了一阵,才慢慢掏出黄粉蝶,梅羡接过桐桐,朝它呼了口气。 桐桐睁开了眼,看到梅羡,又闭上了。 “她怎么了?”梅羡又朝桐桐吹了几口灵气,但她还是没什么反应。 “受了重伤。她暂时不会变为人形,你将它随便搁个地方放着,过个几年,她就能恢复了。”顾欢看了一眼那黄粉蝶,道。 “几年?” “恩,如你所见,它可是被踩了好几脚,你没看到它一开始那样子,几乎是成了一团蝴蝶糊,若不是我在山神的洞府前找了许久,就着那气息在草棚子找,你身边可能又多一只鬼,蝴蝶鬼,还是黄色的。好了,我的东西呢?”顾欢向梅羡伸出了手,生怕她不愿还他。 梅羡将桐桐放到袖袋中,然后摸摸腰间的剑鞘,□□还给他。 “谢谢你。”梅羡真心道。 “难得啊,你也会说谢,那只蝴蝶若是醒了,你让她亲自来跟我道谢。” 顾欢说着,抚着那剑鞘,将饕餮剑插回剑鞘之中,拍拍“嗡嗡嗡”的饕餮剑。柔声安抚道:“回来了,好了,不要叫了。” 饕餮剑这把灵气十足的剑,在顾欢有规律的拍打之下,果真不叫了。 顾欢看向那浮云山,语带遗憾:“这是生生把自己的山境搞成了蚂蚁窝。” 他又转头看向梅羡:“你看到绿颜了?” 梅羡应了是。 “看你的样子,绿颜那丫头应该没占着什么便宜,那丫头一定缠着你要你把身子还回给她,哈哈,梅羡,你可要好好护着这身子,还要撑得一些才好......”顾欢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朝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眨眨眼睛。 干嘛朝着他眨眼? 梅羡拉着梅言的衣服,朝顾欢瞪了一眼,又摸摸梅言的肩膀,小声道:“放我下来,我能走了。” “好。” 下来的梅羡看地上的胡倚楼和贾川,不解:“他们都睡着了?”还是已经死了? “只是昏迷,很快就能醒。”梅言瞟了眼躺着的一妖一人,淡淡道。 “如此。”梅羡了解,抽出腰间的梅枝就往贾川胡倚楼的手心戳了戳,一边道:“醒醒!快醒醒!” 贾川唔了一声,最早恢复意识。 “呀......呀......哎呀,怎么了?胡兄,你还好吧?”贾川睁眼爬起来,看到一旁没动作的胡倚楼,用手拍他的脸。 梅羡将梅枝别回腰间,看到顾欢看向梅言:“想好了吗?” 梅言看着不远处的浮云山,不言。 梅羡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皱着鼻子。 “古意呢?他怎么不出来,这时候他是想跟浮云山共进退了?想死在那座山上?”顾欢目含讥笑。 “他在里面造了个大幻境。”梅羡叫住往浮云山走的顾欢:“你进去做什么?浮云山要崩塌了。” 看他把胡倚楼和贾川桐桐带回来,她觉得他也没那么坏。 顾欢甩开梅羡的手:“哪那么容易崩塌,这幻境的规模,不是一个小小的山神能够造出来的,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若是他不出来,而浮云山崩了,他死了,我怎么办?” 这有关你事?梅羡嘀咕着。 “现在,离山崩,还远的很,而且幻境夸大了你的意识。梅羡?”顾欢突然对她张扬一笑,“你要不要跟我来?” 梅羡不答。她看着顾欢,有点猜不准他的用意。 不过她还不想找死。 这是什么事啊。 她的心情很复杂。 “梅羡?”顾欢突然攥住梅羡的手。 他的手很冷很凉,但还没到让她不舒服的地步。 梅言动手了。 “放手!”梅言抽出顾欢别在腰间的饕餮剑,点在他的脖颈处:“只要我用力,你就活不了了,灰飞烟灭,顾欢,你试试?” 顾欢看着梅言笑笑:“若是能死,我也认了。”握着梅羡的手却不松:“只是我还要拉个垫背的。” 什么情况?梅羡想要甩开顾欢的手,却甩不开,被他拉着只往浮云山那边飞去。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事到如今,梅羡也淡定了。 她太大意了。 顾欢看着后边追过来的梅言,又看梅羡:“我们不会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现在当然也不会是。在山顶处我不是说过了,天大地大,无所归,无所往。” 这道士不对劲啊。 “那你为何还把饕餮剑鞘给我?” “因为我发现你命不该绝于此。我一向顺应天命,我在世间住的久了,便在院子中养了几只猫,看着猫儿玩着嘴里的老鼠,抓回来又放了她,蹦蹦跳跳的,多有趣味,多有意思......” 是很有意思。 梅羡咬牙,回头见梅言渐渐看不清了,琢磨了他嘴上的话,又笑:“我的命不该绝于此?既然如此,你现在在做什么?玩我么?” 顾欢看还在后头追着的梅言,做思考样:“事实上,不是玩你,是在玩你的好哥哥,你可是被他骗惨了。” 顾欢说着,还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失望。 有病!梅羡看着还在不停从浮云山爬出来的蚂蚁:“这些都不是幻境?” 一只蚂蚁被石子压住,顾欢拂开那块石子,那蚂蚁从石子下钻了出来,抬头感激地看了一眼顾欢。 “不是幻境,这蚁族的劫数,千百年历一劫,你以为上天会那么容易放过么?” 又一个石子骨碌骨碌从山上滑落下来,落在那只刚爬走的蚂蚁身上。 顾欢瞟了一眼梅羡:“看到了?这就是它的劫,蚁族的劫数。上天不过顺势推了一把。” 这会子说话的工夫,梅言已经追了上来,梅羡猛地从顾欢那抽出手来,恨恨地将梅枝打在他的身上,噼噼啪啪一阵乱响。 真想打死他。 顾欢在抽得直笑,不等梅羡反应,便将她往一个黑漆漆的洞推去,黑漆漆的洞带着一股子诡异的吸力,很顺势就将她卷进去...... 梅羡在洞内被甩像个球一样直打滚,胡乱抓着周围能抓的东西,直到抓到一只温热的手。 她试探道:“梅言?” “是我。” 第14章 兰英的条件 团团迷雾之中,梅羡梅言缓缓前行。 “顾欢把我们丢在这了。”梅羡皱着鼻子,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一股子的腥气。 而且那味越来越重,感觉她也越来越近了。 梅羡身子利索地躲到梅言的身后。 黑风大作,那吐着暗红信子的花蛇从汹涌的狂风处逶迤而出,朝他俩眨眨眼睛,金色黑色交错密集的鳞片在黑风处闪闪发亮。 梅羡看着她尾巴处的血迹,随着身子的扭动,一滴滴血接着冒出来。 “你们来了。”兰英收了逶迤曲折的尾巴,头颅利索一转,那身子便化为个女子。 顾盼神飞,妖娆夺目。 她好像一点也不惊讶他们出现在这里。 “你知道我们会来?”梅羡看着这包围住他们的黑风,道。 难不成她还跟顾欢串通过? 山神古意不知道离这远不远,想到又要见到绿颜,梅羡心中惴惴。 “也不是,我以为你们走了就不会回来了。”兰英举起手指卷起耳畔的一缕发丝,脸上流露出一丝可惜:“浮云山的阵法已经完全开启,既然你们进来了,就没那么容易出去了。” 梅羡抓紧手中的梅枝,在梅言身后耸耸肩:“我们也不是自己想进来的,不过,兰英前辈,我们可以合作,一起出去的。” 被顾欢弄进来却出不去,想想都觉得闷得慌,大奔说兰英也帮过她,若是山神知道了,说不定会迁怒与她。 出去?哪有那么容易。 兰英垂目,吹起手指上的头发:“浮云山的山阵,由古意和绿颜所设,胡倚楼上山,青丝佩落入古意之手,绿颜借此开启阵法,若要出去,便要拿到青丝佩,若是青丝佩在手,我便能送你们出浮云山。” “不过他现在正和绿颜风流快活着,说是乐不思蜀也不为过,你个小丫头敢去扰他吗?”兰英说着,还对梅羡梅言暧昧地挤了挤媚眼。 “可是我听说,若是浮云山崩了,身为山神的他也会死的。”现在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思风流快活?梅羡有些愤愤。 没说她不敢。 兰英摇头:“浮云山没那么容易崩,古意也不会死。” 这个阵法说来也只是为了引他们入套,山崩不在山神和绿颜的计划中。 一个巨大的幻境。 山崩,只是她借此阵法,挑开了浮云山一直的隐患,这是谁都没料到的,她不过是放任蚁族的繁衍。 古意只看到自己,对浮云山的这些闲事可没空管。 兰英又慢慢道:“不过,以你们的修为,再修炼千年也不是我的对手,更不要说古意。我听说,他身上的伤是你刺的?”她话头一转。 梅羡点头,一时的爆发,她都想不到,居然会刺中。 真是想不到,兰英心思转了转,她竟能伤了山神,想不到啊...... 想到刚刚绿颜的模样,兰英觉得,她肯定没讨到好。 梅羡,说不定能活得比她想象的要久一些。 “那伤已经好了。”看到梅羡一闪而逝的惊诧,兰英捂嘴笑了:“这就是为何他为山神,一方之神,总有些自愈的能力。” 兰英在发间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个物件,对着梅言道:“你们无心进来,那,若是最后我将你们送出浮云山,你们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梅言看着兰英手上的物件,眸光一闪。 她手中,赫然是青丝佩。 兰英掂着手中的青丝佩:“这是我刚从古意那顺来的,想想,若是古意没了它,会发生什么事?会疯了吧?” 兰英突然昂头大笑,周围黑风更盛。 梅羡被她突如起来的变化吓了一跳,抓紧梅言的衣服。 眼见着她不停吐出来的蛇信子,梅羡摸了摸抑制不住的鸡皮疙瘩。 “条件很简单,将青丝佩交还给胡倚楼,物归原主。我想,你们下山后应该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不若就帮他解决一些事,让他在山下一世安顺,想想,不过百年,护一个凡人百年,这事情,再好办不过了。”兰英朝梅言眨眨眼睛。 “是很简单。”梅言点头。 但这青丝佩,明显也是烫手的山芋。 胡倚楼拿出青丝佩,山神便抓在手中,没有归还。 现在兰英却把青丝佩从山神那拿了出来,看她的模样,明显是跟山神打了一架。 山神需要青丝佩。 他和梅羡需要离开这里。 之前已经试过了,若不是绿颜收手,他们根本出不去之前的幻境。 而受伤的兰英却能把他们送出去,离开这迷雾一般的浮云山。 在这个非常的时刻,浮云山将崩不崩。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他在这浮云山多年,也知山中覆盖着阵法,这个他从未见过的阵法,应该来自上古时期,自从知道绿颜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便没有试图去触碰它。 观察此阵法时,他发现此阵法异常奇妙,也特别霸道,会吸食阵中生物的灵气。若是从前,他一定对此有兴味,定要一较高下,但此时非彼时,现在他身体的修为灵力,对这个阵法,还远远不能达到破解的地步。 况且,他的身后还有梅羡。 梅言接过兰英手中的青丝佩,放于袖口的小袋中。 “噫?梅言,它怎么不吸你的灵力?”在兰英手中的时候,这青丝佩可是吸得很欢畅,兰英的嘴唇都白了许多。 梅言没答,她现在知道也没什么用。 梅羡现在也在想其他的事。 兰英的修为比他们高,她一定也想活着走出浮云山。 “兰英,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 兰英摇头笑着,不答。她还有没处理完的事。 梅言瞟了一眼梅羡,对她道,出去再说。 梅羡点头。 兰英看着他们,笑:“果然,你们果然不同,梅羡,梅言对你真好......”护着她,想着她,梅言看她的眼神,也不简单。 梅羡啊了一声,嘿嘿地摸了摸头:“是啊是啊......” “......” ****** 搁笔山。 顾欢打量着眼前还未醒来的胡倚楼,用手摸上他的脉,游丝浅浅,再观其面相,叹了口气。 “是个短命鬼啊!” 一直拍胡倚楼的贾川听到此语,手一抖,朝顾欢看来:“顾欢道人,你可有法子救他?” “没有。”顾欢冷冷道。 他打量着胡倚楼的脸,想了会,在手指尖划了道口子,按开胡倚楼的嘴巴,将慢慢流出的血液一滴滴喂进他嘴里。 血顺着胡倚楼的嘴巴进了喉咙,又慢慢进了肚子。 顾欢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 顾欢神色冷冷,贾川不敢打断他:“道人,你......难道吃过什么丹药不成?”这血难不成可以延长寿命。 顾欢看出这贾川所想,失笑,摆手:“他没什么事,不过兰英的妖风太盛,他一个普通人一时承受不住,所以暂时有些脱力,现在他喝了我的血,不过睡几天,很快就能醒来,还能强身健骨。” “啊?那我代胡兄谢过道人。”贾川大喜过望,不停朝顾欢行礼。 顾欢抹去粘在胡倚楼嘴角的血,看着他微白的脸,笑道:“我还是喜欢别人亲自来道谢,你不必如此。” “啊?好,谢谢道人对我的救命之恩。”贾川又对顾欢行了一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顾欢点头。 蚂蚁一族差不多占领了整个搁笔山,顾欢抖抖粘在衣服上的蚂蚁,见不远的大奔一直不言,不禁一笑。 “大奔,你猜猜,梅言梅羡什么时候会出来?” ****** 浮云山深处,古意看着遍布符咒的木箱子,拂开上面的灰尘。 没有,没有,没有。 哪里都没有青丝佩的影子。 古意想到刚刚兰英对他大打出手,一开始不知道是为何,现在,他知道了。 她偷了青丝佩。 兰英,你想要我死? 古意将背上的绿颜放了下来,看着她虚幻地只剩下一个壳子,两只湿漉漉的眼睛无神地看着他。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古意心中一颤。 “绿颜,我不会让你死的。”古意慢慢抚上她的发,吻她的额头。 现在不行,他还不想死,到手的这些东西转眼成空,他怎么甘愿?他得哄着她。 绿颜眼中留下一滴泪,掩下眼角的冷光。 “我要我的身体,古意,再帮我一次。”绿颜闭上眼睛,呼了一口气:“我感觉到,她就在浮云山中。” 既然得不到,先吓吓她也好,新生的梅花妖,魂魄还很纯净。绿颜咽了咽喉咙。 加上被梅言保护地太好,妖魂脆弱。 这么多年,绿颜一直在找机会下手,她得在梅羡的妖魂中留下无法泯灭的痕迹。 绿颜抓住古意的手,摸上他的衣服:“好不好?” 她不是在问他,而是在命令他。 双手扣在他的衣服上,古意都能感受到体内灵气渐渐不济。 他按住腹部的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柔声笑道:“好。” 说好就好,绿颜便起身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催促道:“那我们快点去,兰英也在那,我们要快点。” 古意手一抖,慢慢道:“好。” 这一次,我们真的要互相残杀吗? 兰英。 第15章 梅羡的心思 黑风呼呼,梅言梅羡快步跟在花蛇的后面走。 血腥气越来越重,梅羡看着脚下的血痕,又看速度不停的兰英:“你没事吧?” 流了这么多的血,继续下去,就算她是个妖,也是会折损修为的。 兰英摆摆尾巴,警告道:“我没事,但若是你再这样下去,你就会有事。” 她说着,朝地上吹了一口气,地上的小石子迅速化为腰间挂着乐器的男子。 那些个男子顶着一张呆滞的脸,机械地敲打着腰间的乐器。 一旁的花蛇嘶嘶有声,一会儿便化为人身站在地上,顺着乐曲跳起舞步,妖娆的舞步在地上旋转着,一点,跳起。 身上的鳞甲化为了一身华丽的长裙。 随着舞步的跳动,兰英越跳越火辣,她的嘴中慢慢吐出符咒,血哗啦啦地流得更加迅速。 她更好看了,长裙的裙摆飘飞着,梅羡不禁伸出手去,让那裙摆扫过她的手掌,然后又飘在空中,打在地上。 绝美凄艳,美轮美奂。 不过这样的舞步,梅羡熟悉得紧,在幻境中的舞。 绿颜跳的舞。 她眯了眯眼,眼睛热乎乎,满满涨涨地,像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要呼之欲出。 梅言注意到梅羡的变化,便伸手捂住梅羡渐渐变成红色的双眼。 兰英施法对准一个地方,那里慢慢被撕开了一个大洞。 与此同时,山神也背着绿颜,站在梅言跟前。 “我们,赶上了。”绿颜声音清脆,双眼直接扫到被捂住眼睛的梅羡。 “我们又见面了,无暇。” 又是无暇,但梅羡现在不知道怎么跟她说,索性嗯了一声。 “是啊,赶上了。”兰英停下舞步,毫无预兆的,她朝着古意和绿颜的方向冲了过去,对着绿颜的脸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 “啪!” 那啪的一巴掌声音如此之大,尤其是兰英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这几只竟然都没再动作了。 绿颜的头歪在一边,双眼看着无尽的白雾,闪闪发亮。 兰英,在这一刻竟如此强悍,彻底颠覆了她一向妖娆的形象,再怎么的,前面的大笑,也没有这响亮的巴掌让人惊愕了。 一时间,双方都没有动作。 兰英见他们都没有了动作,便用她那强有力的尾巴,将梅言梅羡重重扇到那个破开的洞中。 “记住你们答应我的事。”在黑风中,梅羡拉着梅羡的手,还能看见兰英对他们笑。 她笑得越发妖艳。 她的脸,在梅羡的眼中,是红色的。 ****** 黑风中,兰英看着搂抱着绿颜的古意。 “怎么样?梦碎的感觉......”兰英看着绿颜恶狠狠看着她的眼睛,不禁发声。 “你?现在这个样子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古意抚着绿颜肿胀起来的脸,心中又悔又恨。 悔自己一时的心软,恨自己一瞬的柔情。 这都是她做的,她要浮云山彻底崩毁,她想要他死。 兰英翘起兰蔻,吹气:“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算不算是一样好处?” “你们为了青丝佩,一点点杀死胡年的时候,是否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结果,慢慢地看着死亡一步步接近。浮云山,是他的!是他和我的!”兰英继续道,看到古意的脸渐渐变了颜色,她快意,想要什么都讲出来。 “兰英,你还忘不了他。这么多年,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古意将绿颜放到地上,蔓延着杀意的威压层层逼近兰英。 “古意,我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我等好久了。”一直要她等,等到这个时候,她已经等不下去,迫不及待了。 拉上一个便是一个,她不想再逃了。 她想现在就死。 兰英调动起体内的灵力。 ****** 呼呼的风声之中,飞沙走砾,梅言梅羡任风将他们吹着穿过大洞,眨着眼看那洞口迅速合上了。 梅羡握着梅言的手:“兰英的动作真快,梅言,你觉不觉得兰英有点怪?” 这个看到就忍不住躲开的花蛇,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梅言不言,双眼掠过周边的环境,皱了皱眉。 他反握住她的手:“确实怪,梅羡,别高兴得太早,我们还在浮云山中。” “啊?” ****** 这次,梅言梅羡又回归到那种找不到方向和地方的那种时候了,在这茫茫的雾海之中,不能停,要不停地走。 说不准在山中盲目地走着走着时,便能找到些出路了。梅羡自我安慰。 “梅言,你给我说些在山下看到的事。”梅羡拉着梅言的手,突然道。 ...... 她也不知在这山中走了多久,不时有一只蚂蚁钻出来,不时能够遇见一只山神来不及处置的山羊。 羊鬼小白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声不吭地出现,跟在他们的身后,森森的阴气从它那里散发出来,更是在这寂静中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走着走着,他们看到了一个地道。 “进里面看看。” 地道墙上光滑,不远处还发出点点的光,梅羡和梅言走上前去,便看到一些烛火在地道中闪闪,梅言和梅羡打算继续走下去,可一路走下去,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闪闪的烛光,无人的地道...... 梅言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墙面,朝梅羡点头:“里边是空的。” “那我们将它打破好了。”梅羡伸出拳头,跃跃欲试。 她也不等梅言再勘探一番,拳头对准了一侧的墙面,狠狠地发力,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 梅羡打得拳头都肿起来了,每一个拳头下去,都使尽全力。 只是,这么多下下来,墙面都没什么反应,更别说破一条缝隙什么的。 梅羡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吹了吹出力的拳头,对着梅言求道:“该怎么做?它没反应。” 梅言猜到会如此,他看着这有些古怪的墙面,无奈一笑:“我来吧。” 说着,梅言便动起手来,对着墙面便是一击,再一击,再一击...... 他的脸色沉沉,自知伤重灵力不济,对这样的墙还需亲自动手。 梅羡眼见着墙面在梅言的攻击之下,慢慢露出来个缝隙,渐渐的,那缝隙渐渐变大,“破”的一声,墙面被打出了一个小窟窿。 看着墙面的这个小窟窿,梅言收住了手。 “怎么不继续?”继续下去打个大洞走进去多好,梅羡疑惑着靠近那个小窟窿,想要看里面有什么东西。 不妨一只手却遮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 他改变主意了。 梅羡拍拍梅言的手,可他不动,只得又拍了拍,商量道:“梅言,能不能拿开你的手,让我也看看?” “梅羡?” “嗯?” “梅羡?” “嗯,怎么了?”梅羡在梅言的手中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的眼睛有异的?” 什么时候?梅羡又眨眨眼睛:“好像,是在杀了小白之后......” 之后,眼睛也有好几次的不适,而且口腹之欲比之前更盛,想要吃肉,偶尔,还想要犯犯杀戒...... “还有,在顾欢将红梅抓碎的时候,山神想要杀我的时候。”梅羡顿了顿,有些慌乱地抬手抓住了梅言的衣服:“梅言,已经有好多次了。” 有好多次,她都想犯杀戒,每每她都有一种难以压抑的冲动...... “梅羡?” “嗯?” “你可知为何人类会畏惧神灵?怕妖?怕鬼?”梅言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移身遮住了那个小窟窿,问道。 这问题不难。 “因为我们不一样,比他们活得久,能力比他们强,而且有法术可以轻易将他们杀了。”梅羡见梅言遮住了那个小窟窿,有些急:“梅言,你把它遮住了。” 他越是不让她看,她就越是想要看。 想要知道,梅言遮住的到底是什么,想要知道他的背后有什么...... “别急!你可知,你有了杀人的想法之后,便会被你心中的念给控制。因为这样,人们才会怕,因为未知,也因为他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便会将你心中的念付出行动。” 梅言愣住了,她看着梅言眼瞳中的自己,有些无措的,有些茫然的,在烛光之中,她的脸在他的眼中闪灭着...... “梅羡,你跟了我,便没有前世。”梅言低了低头,头发的发掩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眸中她的身影也掩盖住了:“我一直不曾对你说。我对你有所隐瞒。你是妖,但你不是个完全的妖。” 她点头,她又不傻,那个无暇一定跟她有些关系。 不过说到底,完全和不完全,她还是只妖啊。 梅羡将遮住他眼睛的头发撩开,听他继续说:“所以你会更容易动杀念,若是你杀戮太多,你知道的。” 他看着她,瞳色乌亮。 她不能再犯杀戒了。 “天会把我收了,只要它朝我打几个雷。”梅羡咬了咬唇,接下他要说的话,她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他不会骗她,只是有些事情没对她说。 她也有事瞒着他。 谁叫他比她厉害些,怀着抱大腿心思的妖,总是有些心虚...... 第16章 唯一的出路 “梅言,你放心,我会控制住自己的,不会轻易动念,不会让它控制自己做出无法挽留的事情。” 梅言恩,看着她下定决心的脸,心中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他有些猜不准梅羡在想什么。 但梅言没机会想这些了,因为,山体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梅羡反应不及,整个身体砰的倒在地面。 “呼啦啦!” 石头滚了几滚。 小窟窿破成了大窟窿,里面是一个山洞。 梅羡皱了皱鼻子,一丝丝熟悉的味道传至鼻端,这里有新鲜的血液,还有些尸肉腐败的气息...... 有血,还有肉...... 血液的腥味在鼻尖飘荡着,引诱着她的鼻子,引诱她的血液。 快来啊!快来啊! 它们在推她。 那些诱人的味道不停在她血液中挠着,痒着...... 体内的血液慢慢地沸腾起来,梅羡蜷缩着手指,握成拳头,一张脸憋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杀戒啊杀戒啊! 我会全部控制住的,梅羡还记得刚跟梅言如此说过,只是这时候这样,实在非她本意,这样控制自己的方法真的难...... 这些气味来自梅言的背后,在那个山洞里边,怪不得梅言要挡在那里。 梅羡悟了。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她不想再憋气下去了。累的慌,她不能喘气了。 站着没动过的梅言眼神不落地看着梅羡的一举一动,朝她伸出手。 梅羡心中一喜,将手放上去由着他把她拉起,起身后,她用剩下的一只手拍拍长衫,看梅言要拉着她往大窟窿里面走去,梅羡忙停住了脚步。 梅言,我不去,我快要憋死了。梅羡看着梅言的眼睛,心道。 “你不是想要控制吗?这就是最好的控制方法,直接面对它,熟悉它,每一种不同的气味,状态,直到,你能够利用它。”梅言没有松开她的手。 血肉什么的,我只想把它们全部吃掉。.梅言,我们能不能换一种方法,这对她来说太难了。梅羡央求。 “不行!”梅言毫不留情,直接就将她拖入大窟窿里,冷冷道:“不用憋气,像在外面一样呼吸就行了。” “不行!”梅羡看着满目的血液,涨红的脸双眼能感觉到其中腾腾的热气,每一寸的皮肤都叫嚣着,狂欢着...... 梅羡用力甩开了梅言的手,恶狠狠地看着他。 很好,唇红齿白,地道的风吹起了他的红衣,他脸色冷冷,倒是压下了不少艳色。 只是,他的脸在梅羡的注视下越发冷峻,他道:“梅羡,控制住!” 控制住......控制得住么? “好!”梅羡点点头,猝不及防地朝梅言扑过去抱住,张嘴直接咬住了他的唇。 梅言惊住,没有反应。 梅羡也惊住,喘了一口气,心内大喊:梅言,原谅我!我实在忍不住了,给我渡点灵气!快啊,求你了! 她真心实意地在求他, 她实在忍不住。 要灵气,灵气快来。 事实上,她是一只纯洁的梅花妖! 梅羡是在不停地吸气。 认识到这个情况,梅言眯了眯眼,将灵力调动到口中,任梅羡取用...... 温暖的灵气流遍全身,梅羡舒服地热泪盈眶,她闭上了眼睛,一滴滴泪划过她滚烫的脸,停在他们相接的唇上,划过下巴,落入了脚下的泥土之中。 滴答!滴答! 梅言忽然记起很久之前的那个声音,在她的魂魄缠绕在碧羽上的时候,在那个暗洞,落入水中发出声响,滴答滴答的,不止是岩缝中的水,还有她的眼泪。 是她在哭,那时候她就委屈。 梅言心里一软,伸手抓住要离开的梅羡,体内的灵气流动着,一点点落入她的唇上,又从她的唇上挤回他的口中。 怎么?你不要了?梅言问道,敛下脸上的失神。 梅言居然在笑,梅羡眨了眨眼睛,啧啧嘴巴,唇间泪水便流入口中,咸得她皱起了眉。 舒服地流泪? 梅羡从梅言身边跳了出来,咽了咽喉管,笑道:“我好了,嗯我现在不想吃肉了。”腐肉血水,她真的也吃不下去。 她有了理智,真是好。 梅羡拍拍梅言的肩膀,真真欢喜。 是缺少灵气,所以才想要吃肉?才有那种嗜血的欲望? 有段时间,梅言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就没怎么给她输灵气,所以她的身体才有了那些变化。 让她害怕的变化,她怕自己控制不住。 不是怕犯杀戒,而是怕梅言看到她可怖的样子,厌恶她离开她。 现在看来,灵气可以压制它们。 外有灵气,内有自己的意念,难道还压不下心中的念? 这都是可以控制住的,可以的。 梅言微微笑,点头:“那我们继续走吧。” 山洞里,以一种奇怪的顺序摆放着一些尸骸,有些还新鲜着,心脏还在隐隐跳动,而更多的则是些连着血肉的白骨,地洞角落中积满了血水,不时散发着一股腥臭之味。 诡异的是,那些尸骸上几乎都贴有一张血写就的符咒,一眼望去,这样的尸骸足有百具。但在有些尸骸的上方,还有些不一样的符咒。梅羡这个符咒的门外汉观察着周围流动的灵气,觉得这张符咒似乎是在压住前一张符咒的能力。 第一张符咒在吸收尸骸原身的灵力,而且通过它们还在生产一些灵气。 那些灵气在通过第二道符咒之时,灵气却耗损了不少,避开符咒吸纳的灵气晃晃悠悠的,聚成了一团,便飞快地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从尸体中吸取灵力?梅羡扭头看向梅言,见他点头,她不禁皱起了眉。 浮云山竟有这样的地方,这些灵气吸收了是做何用? 还有,为何会有这第二道符咒? 这些尸骸,大多是妖的,但还有些是神的。 那便可解释,为何偌大的浮云山除了那些蚂蚁,只有几只妖。 山神古意可都知道?还是,这些都是在他的眼皮底下做的? 神不可沾血。 “呀!你们兄妹在这里作甚?这儿可有你们认识的?”一连串的笑声从洞外传来。 那妖娆的女子随着声音而近,是兰英。 “朝着那条路走,一直走,便能出去了。”兰英翘起了手指,对着一面墙指道。 “这是唯一的出路。” 兰英朝着梅言妖娆一笑。 梅羡想起兰英流血时候的那种虚弱,现在的她,倒像是打了鸡血一样,那行动间,像是什么伤也没有一般...... 这是唯一的出路。 只是,她的后边还跟着背着绿颜的山神古意。 梅羡抓住了梅言的手,这可不妙,难道兰英和古意绿颜又好了? 瞧着古意和绿颜的脸色,却不太像。 “还不走么?你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记住答应过我的事......”兰英笑着走近来,伸手要摸梅羡的脸。 “啪!”的一声被梅言打掉了她的手:“别碰!” “好好好!我不碰。”兰英眯了眯金色的眼瞳,怏怏的将手抚了抚头上的发:“快走吧。” 梅羡飞快地瞟了绿颜一眼,她的脸上还挂着面纱,眼睛盯着她,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但她看着不怀好意,却没有再上前来。 古意的脸上有无奈,还有些痛苦。 梅言点点头,拉着梅羡就往那面墙走。 三步,两步,一步...... 梅羡停住脚。 她的手臂被扣住了。 绿颜冲来抓住她手臂,眼中流泪:“带我走,带我走,我不想留在浮云山了。无暇,带我走,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绿颜将脸上的面纱扯了下来,又用手摸摸脸上,层层皮屑脱落。 一张熟悉的脸,跟梅羡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眼睛有些不一样,里面的东西不一样。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走了为什么不带上我? 说谎! 一口气从丹田处升起,缓缓前行,塞在了梅羡的喉咙处,你! 梅羡一个劲地摇头,她挣脱不了她。她看向梅言。 不愿意,说不出为什么的不愿意。 梅羡去抓绿颜的手:“放手!” “无暇!”绿颜紧紧抓住梅羡的手,就是不松开:“你不记得了?我们是双生啊,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就不能拉你姐姐一把!” 梅羡下意识地摇头。 不是的!不可能!母后只生了我一个! 梅羡赤红的眼睛盯着绿颜,冷冷:“放手!” 绿颜抬起了她的眼睛,双目似刀地射向梅羡。 你的身体是我的! 是你,抢走了我的身体。 无暇,你该还回来的! “啊!”一声凄厉的喊声响起,整个山洞都震了几震。 梅羡甩着手中的梅枝,就在刚才,它还别在她的腰间。 她生气了,她将它甩到绿颜的手臂上。 上面沾了绿颜的血。 梅羡的手中还留着绿颜的残手。 她打下了绿颜的一只手。 那些灵气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周围飘荡着,甜甜的诱人食欲。 梅羡皱皱鼻子,红了眼看向绿颜:“无暇死了!她死了!你要我说多少次!” 她死了!她死了!不要再给我提这个名字!说多少次了!她不是无暇!为什么你就是不听! 第17章 等着 “不!无暇,你不能这么对我,不可以,不能......”绿颜倒在地上,冲着梅羡直摇头,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她不禁狼狈地双手作脚后退着...... 无暇居然又对她动了杀念。 现在她只是一只梅花妖啊。 绿颜不停地摇头,却止不住梅羡不停地上前。 这是好时机,绿颜知道,但不是好时候,这不是最好的时候。 绿颜遇到了阻碍,她靠在了一面墙上,退无可退了...... 她双目在洞内转了转,看向梅言。 织炎魔将。 只有他了,只有他才能制止无暇。 他会帮她的。 绿颜下定决心,便朝着梅言开口道:“你。” 梅言身动,说时迟那时快,他站在梅羡的身旁,朝梅羡伸出了手,柔声道:“梅羡,我们走吧,没时间了。” 啊? 梅羡心中的气缓缓下沉,在滚烫的火海中透进了一丝清凉。 走吧,没时间了。 是了,她在做什么?梅羡看着自己沾上血的衣服,皱眉。 没时间了,她要快些跟着梅言离开才是。 梅羡一恢复理智,便抓住他的手,快步往那面未走完的墙走去,她脚步加快:“我们快走。” 仿佛后头有什么鬼怪在抓她。 “无暇,我们会再见面的,你等着我。”走了很远,梅羡还能听见绿颜在后头的大喊声。 梅羡摇头,把她抛在了脑后。 ****** 山风拂面,梅羡站在搁笔山上,还以为这是梦。 对面的浮云山,蚁族不断地逃出,在浮云山的山崩之下,在每一刻都在为了活命努力着。 大奔在山下集结蚁族的蚁人,清理他们带着逃出来的吃食等物资。 它们离开浮云山,便需要快些找另外一个地方落脚。 现在已是夏季,在冬季来临之前,它们都要在路上奔劳,收集吃食,做好分工,让蚁族继续繁衍下去。 贾川蹲在地上,照料还没有醒来的胡倚楼。 顾欢笑着想要摸梅羡的头,抚平她头顶的乱发,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顾欢刚刚与梅言打了一架,他使她进浮云山的事就算了了。 但梅羡暂时不想搭理他。 他脸上还挂着彩,笑起来有些狰狞。 梅羡避开了他的手。 “我会跟着梅言一起,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浮云山的土石不停地往山下走,周围不停地回响浮云山崩动的声音。 顾欢的手举在半空中。 “浮云山这次是真的要崩了,古意他活该。”顾欢掏出饕餮剑,用衣摆一遍遍擦过剑身。 梅羡看着他低着的头,有些奇怪:“难道他真的是你的好友?” 古意山神待顾欢,看着是恭敬的多,随意的少,难不成他还是天上的仙人? 梅羡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很熟悉。 但她不想亲近。 梅也羡能感觉得到他的失落,周围的空气低沉,妖们也没有敢说话的。 顾欢不答话,梅羡也没有再问,转头往胡倚楼处而去。 胡倚楼躺在地上,刚刚睁开了眼睛,贾川一见他醒了,就欢呼了一声叫:“太好了,胡兄,你可知你睡了多久了,可着急死我了。” 胡倚楼疑惑地看着他们相握的两只手,又看看周围一脸颓废的妖怪,这座搁笔山:“贾兄,我们这是在何处?” “我跟你说,你可是......”贾川呱啦呱啦一通话下来,将这些天的情况明明白白地跟胡倚楼说了一遍。 话落,却见胡倚楼两眼闪烁着,贾川在四周望了望,便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正朝他们走来,鼻端是那淡淡梅香。 他“哦”的一声醒悟过来,拍拍胡倚楼的肩膀:“我还有事,先去忙一下。” 贾川起身对梅羡的方向笑笑,便挥挥手跑下山去了。 “你怎么样了?”胡倚楼的脸还有些白,梅羡对他的脸打量着,又问:“肚子饿不饿?”有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也该饿了。 胡倚楼摇头:“我无碍。谢梅姑娘关心......” “咕咕......咕......咕......” 胡倚楼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低下头去。 “看来你确实是无碍。” “是,小生谢姑娘挂心,我已经好多了。” “身子恢复得不错啊。”梅羡起了点调笑的心思,可见他耳朵几乎都要滴出血来,就不想要继续逗他。 浮云山上兰英的条件,提醒着她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会见面。 她和梅言,都要保护着胡倚楼,等着他成婚生子,老去,命终。 人的生命,不长的。 几十年,几十年,很快便会过去的。 兰英的条件很值。 胡倚楼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有些不好意思:“梅姑娘,我确实是饿了,但我书箱中还有些吃的,你要不要?” 顾欢救人还很细心,把他的书箱也带回来了。 胡倚楼拖过不远处的一只书箱,在里面翻找着,找到了一个包裹,他忙打开。 包裹中黑溜溜的一个个东西,像是黑石头,发出有些酸酸味道。 黑石头? 胡倚楼挠挠头:“这,过了这些天,这些馍馍都坏掉了......这些都不能吃了......” “咕咕......咕咕......” 看来他很饿啊...... 胡倚楼耳根微红,不得不对着梅羡尴尬地笑笑:“梅姑娘,跟我说话吧,说说话,我就不饿了。” 胡倚楼包好那几个馍馍,就要往山下扔...... “唉?”梅羡将他手中那个装馍馍的小包裹拿过来:“还能吃的,你不饿么?” 胡倚楼伸出手想要拿回来:“这个已经坏掉了,吃了要生病的,要扔掉的,梅姑娘?” 手中的几个黑疙瘩散发着腐败的气息,一点也不诱人食欲。 梅羡想了想,朝着它们使了个决,不一会儿,那几个黑疙瘩便变成了白疙瘩。 白花花的一片啊......梅羡朝着胡倚楼举了举:“吃么?” 胡倚楼摇头:“梅姑娘,这个可吃不得,会死人的......” “为什么?” 梅羡在镜中看到人们都喜欢这些,难不成不能吃?还是他不喜欢? “这是银子,这个可吃不得,吃了真的会死人的。”看梅羡有些不解,胡倚楼打算说实话,这个真的吃不得。 梅羡捧着的,是银子,恩,还冒着热气...... 站在不远的梅言见着梅羡的困境,走了过来,对着那几个银子挥了挥手。 风过,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几个银子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胡倚楼咽咽喉咙,开口道:“这......难道是月落楼的玉白馒头?” 梅言点头:“吃吧,这不是你原先的馍馍了,可以放心吃。” 玉白馒头,梅羡看着那白的泛着光泽的馒头,抽了抽鼻子,甜甜的香味,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梅姑娘可要尝尝?月落楼的玉白馒头,那是有名的,闻着有些甜香,咬着更是松软,咽下去时......” “她不吃馒头。”梅言打断胡倚楼的话:“你自己吃。” 梅言说完,便拉着梅羡离开胡倚楼。 梅羡被梅言拖着走的时候,还不舍得回过头去看,内牛满面...... 她还没吃过......还是有名的馒头啊...... ****** 搁笔山,忙忙碌碌的蚂蚁一刻不停。 大奔正跟着族中的几个小辈说话:“阿元,你把族中剩下的一些记录一下,记录完之后便来告诉我......小笑,你将.......” 这次浮云山的山崩,影响最大,损失最为惨重的,便是蚁族,伤残的蚂蚁数量不可计数。 大奔成为这次救援和族中事物的领导者。 蚁族众多,他想了一个法子,让想离开的蚂蚁可自行离去,不必负担族中的伤残病弱,自在世间寻生活。 他这一声下令,果然这蚂蚁群便消散不少,整个搁笔山也有些空余的位置行走了。 “梅羡,这次你要入世了。”周围的蚂蚁来来回回,拿着行李,牵着家人,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突然如此道。 “哦。”梅羡靠在他的肩膀上,眼中是他们忙乱的样子,梅羡迷迷糊糊中,应了梅言一句,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 浮云山,洞内。 绿颜拂去脸上的狼狈,挥手除了眼前的幻境,虚弱的魂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摇摇晃晃的身子一转,回到了原先的那个地方。 云雾未散,兰英的黑雾袅袅,古意与兰英还打得难舍难分...... 绿颜神不知鬼不觉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被打飞的兰英在地上滚了几滚,手中在地上摸索着,摸着了一个可以支撑的物体,她又站起来,笑道:“真是想不到......古意,你这些年可是给这个女人给榨干了?哈哈......还是一点用都没有!” 古意拭去唇边的血迹,听到她说出这话,身体不禁僵了一僵。 世人都道浮云仙山,古意仙人,俊逸非凡。 他这个山神,靠着那些幻境,蒙骗了许多人。 除去那些幻境,他显出了一张不曾见人的脸,华发入鬓,眉眼阴鸷,肌肤处处是起伏的皱纹,一寸一寸,隐入那玄色的衣袍间。 若是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知会有多少人失望。 绿颜说,你等着,只要等着。 所以他等着,等到了现在,仅仅因为兰英的横插一刀,他的努力便白费了。 “想不到,你竟隐忍了这么多年。”收敛了自己的本性,在他的身下伏低做小,天天柔声唤他山神大人......这一切,竟是在做戏...... 第18章 离开 “这就是你的脸?哈!”兰英掩饰不住心中的骇浪。 那张脸苍老地如久经风雨的斑驳的树皮,仿佛一个触碰就会脱落。 “这些年,若不是我识出了你的用心,你还要骗我多久?”兰英有些激动起来。 一棵小小的榕树,不过几千年的修炼,与绿颜日日厮混,用着不入流的手段,一朝破了天劫位列仙班,成了这一山之神。 凭他,做这个山神!不行,他还不配! 只有胡年,只有阿年,他才可以,他才能统领这浮云山。 “骗?”古意露出个古怪的笑:“谁都知道,山神之位,各凭本事。当年,是胡年自己的选择,你不是也没有强求?在他心中,是我在帮他,而不是你。” 他说的是实话。 古意肆意欣赏兰英脸上变幻的脸色,他能清楚看到她反抗和抵触,她睁着威胁性的金色眼瞳,让他别再说了...... 她不愿意听到,他就偏要说。 “当年,若是你没有倒向绿颜那边,你便能阻止他......但是你没有,兰英,你在我们眼中苟活着,还想要给胡年报仇?哼......真是不知所谓......” 浮云山崩,他也要死了,他死了,她们也别想逃,一个都走不了,都得留在这里陪着他...... “还有你!”古意转向绿颜,靠近她,“你这个疯子......你既然要看我们痛苦的样子,现在,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他不想再忍受,在绿颜的眼下假装温柔,做出听话的姿态。 说到底,他跟兰英是一样的。 古意掐住了绿颜的脖子,用力扭着,看着她青色的脸,狰狞的脸...... 利用他,玩弄他,玩弄着他们......都是她的错,因为她,他失去了好友,失去了兰英......杀不了她,他便将她困在这里。 他不能松手,不能回头...... 他知道,在松手的那一刻,便是他要面临死亡的那一刻。 山中起风了,风从外到内,席卷着身体,千年了,古意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得到这种无处不在的凉意。 透入心扉,丝丝缕缕啃食着他,让他不停往回看,让自己知道自己是对还是错。 “兰......英......”绿颜双眸扫向还在怔愣的花蛇,命她动作,“刚刚......你打我的......我可以......暂不追究了......胡年吧......我还有用......” 胡年?兰英抬起眼看绿颜,眼睛恢复焦距,喃喃:“你真的能让他回到我的身边......” “兰英,别信她!这个女人,满嘴的谎话......她会害死你的!”古意急道,不忘提醒她,“胡年已经死了。” “哈!哈哈!别忘了......我是神女......绿颜神女......我既然能让你成为山神,便能将你拖下来......弄到现在,非我所愿,若不是你们两个相斗,我便能得到我的东西,许诺你们的你们都能得到......哈哈......只怪......怪你们太心急了......” 现在肉没有吃到,反倒是吃了一嘴毛。等着吧,等她出去了,无暇便再也逃不走了,还有那件东西,她会找到的。 “古意,你已经没用了,你杀不了她。”一股黑风袭近,兰英朝他吐了吐蛇信子,蛇尾轻扫,打掉了他抓着绿颜的手。 “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绿颜戴回了面纱,嗤笑道。 古意瞪着她,全身在绿颜的控制下动弹不得。 他挣扎不开,惊诧又肯定:“你一直在假装?” 兰英后退一步,暗自心惊。 “恩,看看你的真心,再看看兰英对我的忠心,现在看来,结果还不错。”绿颜站在他的眼前,亭亭玉立。 长长的衣袖掩住了她颤动的手。 “你素来知我心意,想想背叛我的下场。”绿颜走近古意,头倾向他的脸,摩擦着他的脸,在古意微微放松的那一刻,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古意咬着唇忍住呼痛,绿颜欣赏着他的面容好一会儿,不等他缓过来,便继续张大了嘴在他身上大啖大嚼...... 四周弥漫着血液的腥味。 兰英惊骇地低下头,想到以前误入的洞穴,那带着血肉的白骨,残破不堪的身体,那丝丝涌出的灵气,她留了一个心眼,在里边放置的符纸......她会都知道吗? 耳边,古意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惨叫声了...... 这样凄厉恐惧的惨叫声,回荡在她的耳边,提醒着她,警告着她,威胁着她...... 兰英动弹不得。 许久,绿颜才在古意的身体中抬起头来,安慰她:“要好好听话......” 兰英点点头,在绿颜冷冷的盯视中,缓缓跪下来,低下头:“我错了......” “哪错了?”绿颜勾唇,原先无色的唇渐渐变得血红。 “不该打了你一巴掌......不该......不该......”兰英细想着那些不该....... “算了......”绿颜听了好些,终于无耐打断她还要继续往下说的话,磨磨牙齿,低头在古意的脖颈上又咬了一口。 血,顺着她的口唇,从皮肉的交接处流了出来,慢慢流了一地,一口......又一口...... 绿颜又咬了一口古意的血肉,抹去嘴上的血。 以前,她造就的幻境和阵法,能让仙人称绝,那无为幻境,让仙人都沉迷其中...... 后来,她却遭受了大劫,失去了一切,被困在喻水珠中数万年...... 她经营许久,才从那里出来了。 兜兜转转。 现在,她这个残破的神魂,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但她必须将无暇弄下山去,山下的杂念浊气环绕着她,绿颜才能更容易找到碧羽的下落。 凤延神君陨灭,碧羽的线索,便系在无暇身上。 碧羽隐,梅妖身。 无怪她抛弃所有,从天书偷看到六个字。 千年前,绿颜也没想不到,这个梅妖身,竟是无暇,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 她一直以为她死透了,她等了那么久,之前她太心急,但是熬到现在,那心也该淡了。 她窥见到凤延的心思。 还有,织炎魔将...... 绿颜吞咽着血肉,还能感觉到兰英的异样,她停下来,眯了眯眼睛,想了一会儿,她双手熟练地剥去古意的上衣,露出他肌理分明的上身。 绿颜的手在古意的身上笔画着:“这一块肉,最是难嚼,但这一块,却很好吃,你想不想吃?” 绿颜双手撕开古意的腹腔,扯下了一块肉举到兰英的眼前。 兰英低垂着头不答。 不想啊......还是不愿...... “如此......”绿颜说着,将手伸向了古意的心脏处...... “我不敢。”兰英抬起头。 绿颜笑笑,眼睛看向正抓着她手臂,却说着不敢的女子:“你有什么不敢的。来,将他的心掏出来,我说过,我挺想要他的心,这是我的心愿。” 兰英睁大了金色的眼睛,眼瞳却在急缩,她眨了眨眼睛,挥去了多余的情绪,笑了笑:“好啊......” ****** 梅羡是在巨大的晃动中醒来的。 睡之前,梅言还跟她说,他们要入世了。 梅羡睁开了眼睛,便发现自己正趴在梅言的肩膀之上,满目,俱是灰尘,还有轰隆轰隆的声音。 之前那山崩时的惨叫声又袭来了。 “怎么了?怎么回事?”梅羡拍打着梅言的肩膀,着急地问道。 这周围除了眼下的梅言,便是灰尘,其他的她什么也看不见。 “浮云山崩了。”梅言一边跑,一边道。 “浮云山前几天不是崩过了么?”怎么又来了,这动静大的,连搁笔山也不安全了吗。 “这次浮云山是真的山崩了,古意山神,应该是陨灭了。” 一神的陨灭,不是小事,当神陨灭,便会上达天听。 山崩,便是天地之怒。 浮云山崩,是浮云山躲不过的劫。 梅羡沉默,古意山神陨灭了? 梅言也沉默着,心中念头飞转,他知道最后他们看到的是幻境,除了那些尸骸,真的东西,只有绿颜。 但绿颜知道多少? 之前梅言跟绿颜打了一架,他受了重伤,绿颜伤的也不轻。 她一个神女,以一个虚弱的魂魄,还要借其他妖怪的身子跟他打。 梅言知道她一直以来的夙愿,得到无暇的身体。 但无暇身魂尽毁,她什么也没得到。 看到浮云山的梅羡,她一定又动了心思。 却没想到,梅羡的身子居然如此,她得不到的。 所以她暂时放手,只是梅羡在顾欢的动作中又上门来了。 想到在离开浮云山时,绿颜的动作,步步紧逼,梅言有些头疼。 她,要攻心了。 绿颜神女擅于攻心,利用内心的执念制造幻境,无中生有,偏执顽固,没把这些能力用在正途之上,有名的难缠,打不死甩不掉。 梅言有些头痛。 “怎么只有我们俩,他们呢?”梅羡看着周围,换了个姿势,下意识摸摸袖袋,还好,桐桐还在。 但她在梅言的背上看不到其他人。 浮云山崩,在一刹那间,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震动,浮云山就在震动中慢慢下陷,包括一些附近的山头。 梅言背上熟睡的梅羡,便朝几百里外的一片平原奔去。 能够逃走的妖,都在尽全力逃走,一时间那逃命之声也不低于山崩的声音。 后有人道,这浮云山在一段时间几乎是鬼哭狼嚎,方圆百里几乎都笼罩在那浓浓的白雾,瘴气不绝,百年不散。 自此,无人再敢轻易靠近这浮云山了。 “顾欢道人跟我说了,他会在不远处等我们,贾川胡倚楼都会在那里。”以顾欢的能力,能够保证他们无虞。 其他的,只能尽天命,尽人事,能逃的多少便是多少。 “梅言,我们这次是离开浮云山了么?” “是的。” “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若是你想回来,也可回来。” “那我们可以飞回来么?” “那你要勤加修炼才行。” “你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我背你.....我走得快些,而且,剩下的路也不长......” “......” 第19章 番外之浮云 一 无尽的痛意袭来,古意的视线渐渐模糊。 他逃不过的,临陨灭之际,他想起了很久之前。 浮云山,落日,古榕。 枝叶繁茂的榕树上挂着一条花蛇,兰英嘶嘶吐着猩红信子,眼中笑意融融,满目都是树下蜷着身子的黑狐狸。 古意晃了晃身上的枝叶。 兰英朝他嘘一声,“别吵,阿年在睡觉。” 那只睡觉的黑狐狸胡年,仰着脸,流着口水,在嘴边泻下一条长长的丝线。 睡得很熟啊...... 古意心思一转,玩心便起,他垂下身上的枝叶,一下,一下地挠到黑狐狸的油光光的毛发上,点点它朝着天的小肚皮。 滑溜溜软乎乎还有些毛茸茸的,玩着玩着,古意有些欲罢不能。 黑狐狸被搅得翻了个身子,用爪子拂开那枝叶,继续睡。 古意继续用枝条去碰他。 那黑狐狸半睁着眼,咧着嘴巴似笑非笑扯住了那枝叶,对着古意做着口型:“完了你!” 怎么? 他顺着狐狸眼的方向看去,正正看到兰英朝着他瞪眼,一双金色的蛇眼隐含怒气,她灵活转动着脖颈,张开大嘴朝着大榕树的树皮咬去。 “啊!!!”一声惨叫,同时升起的,还有扑腾扑腾鸟儿飞起来的声音。 整棵大榕树都在晃动。 这是一场树与蛇的斗争,血口,落叶,榕树簌簌抖动,夹杂着胡年的笑声。 胡年摇头站起来,看树上的蛇,又看那棵鬼哭狼嚎的榕树,边拍落在身上的树叶,边朝着地上蹬了几蹬,转了个圈,当树叶飘落在地,他也变成了一个翩翩的少年郎,轻轻擦去嘴角的口水。 只见他着青衣,脚上蹬着一双青布鞋,将一头青丝高高挽起,朝一根粗枝吹了口气,化为一根白玉簪插于头上,对着相斗的一蛇一树笑道:“怎么样?不错吧?” 说着,他又弄了把折扇挂于腰间。 圈着树干的兰英停下动作。 古意不言,只盯着兰英。 她的眼睛看着那黑狐狸的脖子,就是不看他的脸,她的脸微黑,脸上还有蛇鳞,看不出脸有没有红。 她会脸红的。 古意掩饰掉心中闷气,语气笑嘻嘻:“还行,只是你俩再怎么修炼,也不能如我好看,哈哈哈。” 得到的回应是兰英朝他晃动的蛇尾“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古意原身为一只树妖,其原身高大,且枝叶繁茂,化为人身时,便专修幻术,脸上围着一层云雾,飘飘渺渺的。 曾有一只见多识广的老妖断言:“此树必然不凡!” 一句话不算什么,只是从古意的修炼轨迹却能看出他的特别,比普通树妖幸运,而且修炼天份极佳,是一只特别有仙缘的妖。 “如云似雾,朦朦胧胧,留有想象,可以说是好看。”胡年话到此,顿了顿,又道:“近来修炼我略有所得,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下山去人世走一趟,看是否能碰见一些机遇。” 说到此,他眼眯了眼睛,一双狐狸眼满是狡黠和野心。 他已经修炼千年,已为狐仙,但千年的修炼止于此,他不愿。若是能在人世间得以磨练,以世间的诱惑为引,假以时日,相信也必有突破。 他向来是有主意的,他要走,古意便下意识去看兰英。 兰英蛇身麻利地溜下榕树,也化为人,对胡年笑道:“我也去,近来我也有所得,阿年,我跟你一块下山。” 站在树下的男女,女的妩媚妖娆,男的质朴天然,站在一起,古意虽不愿承认,却还是觉得他们相配的很。 黑狐狸生性风流,但古意却知道,他对兰英无意。 “古意,我们相识已经不止千年,过些时候,我想下山一趟,之前我的族人也曾找过我,道世间的繁华有时候能让仙人都能迷失,太夸张的不是?”有一次他与胡年闲聊,胡年如此道。 “我想到世间走走,古意,我知你喜欢兰英,我们修炼不易,若是喜欢,就抓住机会,在一起吧。”胡年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没有留恋。 “什么机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果然,面对兰英要一起下山的话,胡年拒绝了,他笑着说:“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才是最最有趣,若是能得到一个知心的人,就更是妙了,兰英,你可明白。” 他的心不在这。 兰英心思剔透,怎不知他所言何意,只脸上还有些热度却不停,她背过脸去:“我明白的。” 胡年又说了些道别的话,朝着他们挥挥手,便飘远了。 “兰英?”古意用树藤戳戳她。 她呆愣愣地转过头来:“他走了,他拒绝我了......” 古意看着她慢慢冷却下来的妖艳的脸,拳头握着,飘飘的纱衣让她的身子显得脆弱可怜,古意皱起眉毛,垂下树藤将她托起,枝叶纷纷围过来将她紧紧包裹。 “古意,这世上,还有谁能了解她胜过了解你自己?”胡年那天笑得云淡风轻。 古意却感受到此事的不易。 不过,此时他环抱着兰英,却能感觉到内心深处慢慢涌起来的满足。 想到他这只狐狸要入世,古意有些担心,还有些幸灾乐祸...... ****** 而那只黑狐狸,却是将浮云山远远抛在背后,悠悠然地在世间行走了。 没有别的妖怪与他耍,他就自己耍,还跟人耍。 不知在人世过了多久,他不会见到一只鸡就扑过去,也不会见到一个比他好看的人他就幻化为那个人的模样到处逛...... 他渐渐与普通人一般,一日三餐,偶尔还会去酒楼听听小曲,去街角玩斗鸡...... 为了掩饰身上的妖气,他经常流连在繁华喧闹之所,灯笼环绕,玉楼林立,脂粉飘香,衣袂翩跹...... 出入烟街柳巷,抚过美人的脸,也搂过美人细腰,见惯风月之后,他也能做到乱花丛中过,片叶不留身这种境界了。 一日,他起身练好一幅字,挂于墙边,看那落笔处,看一撇一竖,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人说,看字如看人。 胡年看自己写的字,很不满意。 他上前将字扯下,一点点撕下,丢进门前的小溪中,看着那纸被浸湿,在水流中起伏,眼看着越飘越远,想了想,将剩下的纸折成了个小小的纸船放在水中。 反正没什么事做,不如跟上去,看它会飘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胡年便化为一滴小水珠飞了过去,紧紧地趴在那纸船之上。 路水城,四面环水,城内几乎也被水所包围,几乎每个人家每个店铺或门前,或窗下,都会有一条跨步即可达对面的小溪。 绿水汪汪,清可见底,小溪底部有泥有石子,石缝间寄生着蓝绿色的水草,偶尔还有一两条小鱼。 胡年顺着纸船穿过花街,听到小花魁在窗下嘤嘤的哭,哭她妈妈爱钱不爱她。摇摇晃晃间,路过小客栈,看到那面熟的店小二撑着胳膊打呼噜睡着正香。看见路边在洗手,避开了孩童想要抓住小船的手...... 胡年不记得自己转过了几个小水口,走过了几条不同的小溪,他慢慢在纸船上睡着了...... 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纸船已经停下了。 小溪上方垂落着一棵油菜花,它落在水面上的那个点就是纸船正在使力的那个点。胡年坐起身来,用指尖挑起那柔弱的菜花茎,将它放回到岸上,让纸船继续走...... 胡年隐住自己的身形,挑开落在水面上的落叶,穿过了一片树林子...... “赵家娘子,夫人这次给了你多少打赏银子?” “恩,这是妾还姚大姑的,请大姑收好......” “嘿,你这个娘子倒是大方,好好做,以后夫人若是有活,我也会再叫你来的,你爹也要好生照料着,还我的钱以后再说,不过你爹的病我会叫我家常去看看的,你先回去吧......” “是。” 在若有若无的说话声中,他知道,自己是进了别人家的后院中了。 他透过树影子,看着那叫赵家娘子的走远了,姚大姑却不走,眼睛盯着手中的几个铜板,用嘴巴咬咬,“唉哟”一声,吐出口唾沫,将铜板收好才离了这树林子,边走嘴边还不停地小声骂着:“死丫头,就这么几个铜板就将老娘打发了,真是......” 她走得见不着影子了,胡年才松了口气,终于清静了。 哗啦啦哗啦啦,风动叶也动,他跳到地上,伸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衣摆飘飘,青衣玉冠。 眼睛四瞟,却见到一个女子正看着他,正是那赵家娘子。 呃? “你、你是神仙么?”那女子诧异着,后退了几步。 胡年看着眼前的这个赵家娘子,眼睛黑黝黝的,眉毛有些黄,短短的头发胡乱绑了几个小辫子。 好丑的小娘子。 脚下的这片地,树影摆摆,日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地上,碎金点点,她的影子也落在地上,在树影子中摇摇晃晃。 但就是没有他胡年的影子。 恩,他是已经施法隐住了自己的身形的。 “你能看到我?” 胡年眨了眨他的狐狸眼,笑意流转...... 第20章 番外之浮云 二 古意还记得胡年带上山的那个人间女,赵宛娘。 她大了肚子,还很虚弱。 天还未亮,古意手中把着女子的手腕,游丝若浮,那女子的唇紧紧抿着,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上散着柔和的光。 三个多月了。 胎儿的气息沉稳有力,迸发着蓬勃的生机。 黑狐狸的孩子。 但不能留。 古意示意胡年跟他出去说话:“她是人,你是妖,你想清楚她会生出什么东西来吗?半妖啊。不论天道,仅仅就是在世间,他便是个异类。他会活得很辛苦。” 胡年没答。 气氛一时间凝结。 胡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知道。” “但是,没了孩子,宛娘也活不长,这几个月,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想到孩子,我欢喜,但孩子却会要了宛娘的命,我真是没了办法,才回了浮云山,看你有没有办法。” 古意摇头:“我劝你将胎儿拿掉。若是怕那女子伤心,你大可将忘忧丹喂她服下,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也能继续过日子。” “只能如此了。”胡年无奈,想到宛娘眼眶中的泪水,他闭上了眼睛...... ****** 树荫下,那女子呆望着胡年,像一头呆傻的小牛。 胡年走上前去,伸手在她的眼前挥了挥:“问你话呢,怎么不回?” 又丑又没礼。 胡年觉着自己也有些无聊,算了,他还是走吧。 “啊?”赵小娘子抓住胡年的手:“妾,妾生来眼睛便与他人有异,能看见他人不可见之物,寻常之时看的多为鬼魂,灰暗惨白......” “哦。”胡年拉开赵小娘子的手:“你这是作甚?” 赵小娘子红了脸:“只是妾从未看见如你一般神色的,所以一时竟失态,扰了仙人,望仙人海涵。” 胡年长了几千年,被人骂过狐狸精,臭妖怪,小兔崽子,狗娘养的等等等等,就是没有被人恭恭敬敬称作一声仙人的,虽然他只是个狐仙。 老实说,胡年很受用,所以他对着赵小娘子笑了:“既然是你的眼睛与常人不一样,我便不怪罪你了。”他还是很宽宏大量的。 “谢仙人,谢仙人,如此,就容妾先行告退了。”赵小娘子说完,便朝胡年行了一礼,转身便走远了...... 赵小娘子破旧的衣服在风中微微动着,低着头,纤细的脖子露出了小小的一截,胡年看着她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就走了? 怎么这姑娘没要求?人们求神拜佛求神仙,不是都希望神仙显灵,实现所求么?他被她看见了,她都不说点什么愿望。 他被她说的高兴了,说不定就会满足她。 胡年有点失落。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胡年心中念叨着,脚上的步子却不停,飞身便朝着赵家娘子消失的方向而去。 能看见鬼魂的眼睛,着实奇怪,他真真是好奇了...... ****** 胡年跟着赵小娘子,到了城内茅草屋的聚集地,那赵小娘子左拐右转,进了一个破旧的小茅草屋内。 胡年知道她能够看见,便没跟进屋去,屏气凝神听着里边的动静。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 其中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他咳嗽不止:“宛娘,咳咳,回来了,咳咳,去林府的活做得怎么样了?咳咳咳!夫人可还满意?” “爹,别起床,你先躺着,来,靠在枕头上,先喝口水,我去给你煎药......” 屋檐上很快便飘起了一缕缕烟火气,胡年看着那灶王爷在屋檐上方蹲坐了会,闻到那股烟味,大概也是觉得不太好闻,不一会儿便走开了。 那宛娘边煎药边跟她爹说话:“那林家夫人可好了,还给了我赏钱,阿爹,我能自己养活自己,也能养活你,你不用担心......” 不对啊,胡年亲眼见到,那钱几乎都给那姚大姑。 一股子药味传至鼻端,胡年专心嗅了嗅,几乎都是劣等的药材,不过,从那咳嗽声的气息可知,赵家娘子她爹这病可不轻。 命也不长了。 胡年看着屋檐上飘浮的一圈圈死气,这死气最容易引得鬼差前来,那赵家娘子想必不知道。 胡年想想,便飞身上去,对着那死气扇了扇,让其散去。 赵小娘子给她爹喂了药,又服侍他吃些东西,等他睡着了,她又出门了。 胡年看着她左手边挎着的小篮子,走远了,才转身进了她家的茅草屋。 几面小土墙隔成几个小间,除了两张床便是张凳子,那厨房还有口泥胚做的小土锅,几根竹棍子大概就当筷子用的。 家徒四壁,还有一个病得不轻的老父亲。 赵小娘子真是不容易。 胡年走至她父亲的床前,看他睡着也不安稳,嘴巴张着,喉咙里还不停嘶嘶嘶地响。 胡年怀中的暗袋中拿出个瓷瓶,将一个玉白的小药丸塞进了他的嘴中,念了几个决,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赵家的老爹便睡得舒坦多了...... ****** 路水城外,夕阳斜射,低矮的土地庙前,一个女子跪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 胡年看的有趣,便去细听那赵小娘子念着的话。 “土地公土地婆,阿弥陀佛,保佑我阿爹快些好转,还有让我免受鬼怪打扰,阿弥陀佛,我一定会多努力挣钱,给你们送好吃的。 阿弥陀佛,土地公土地婆......” 胡年看着赵小娘子从篮子的布包中掏出了两个大饼,毕恭毕敬地送到土地庙内的空盆子中,不禁吭哧笑了出来:“阿弥陀佛?这个应该去庙里,找他没用。” 赵小娘子停住动作,拍拍手上的饼屑:“你怎么在这?你......跟着我来的?” “你唤我一声仙人,却跑得那么快,来,说说,你有没有什么所求的?为了找你,我可是费了好些时候,”胡年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得一脸的灿烂。 死鬼丫头,跑得跟鬼似的,他又不会吃了她。 “所求?你一只狐狸,有什么能耐?我让你离我远点,你做得到吗?”赵小娘子拿起篮子站起身。 变脸变得如此之快,胡年顿时有些怀念她一开始的低眉顺眼了:“我又不会害你,而且你看,你还站在土地庙前,若我是一只坏狐狸,那土地公早就出来主持公道了。” 土地公才不管这些事呢。 胡年走上前,嫌弃地瞟了眼那两个饼:“土地公肯定不怎么想见你,这两个能怎么吃,蘸水吃还是蘸酱油?” “你......”赵小娘子哑口无言,却来不及动作,眼睁睁的看着胡年拿起了那两只大饼,三口两口搞定了其中的一个大饼,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吃完了另外一个。 他抹去嘴角的残渣,打了个饱呃:“饿坏我了,一天没吃东西饿得慌。小娘子,你别瞪我,我会还你的。” 话落,他从袖口中掏出几个碎银子,掂了掂,也该有两三两,朝赵小娘子递了过去:“谢谢你了。” “我不要!”赵小娘子皱起眉头,看着眼前的这只狐狸妖怪。 “唉,你爹不是病了吗?你这个不孝女,居然也不为你爹想想。你看,两个大饼卖了两三两银子,多划算啊,土地公可不会给你这么多钱......” “我没钱还你!” “啊?还钱的事不着急......唉!等等!跑那么快作甚?” 胡年看着赵小娘子不等他说完便夺了他的钱跑远了,摇了摇头:“人哪,给钱还不要,还要劝才收,看那样子,明显就是急要钱花......哎呀,撑死我了,这大饼又干又硬,还是向土地公讨碗水喝......” 见四下无人,他在土地庙前蹲下身子,有一声没一声地道:“土地公,土地公,快出来啊,那小娘子走了,有没有水给我喝一口啊......” 胡年握拳在土地庙的墙上叩了七下,又在地上踏了踏。 随着踏声落下,土地庙前也卷起了一股浓烟。 胡年被呛得直打喷嚏,对着出现在门前的那男子道:“你干什么了?这股味道真是......活像鸡毛被烧着的味道。” “呃?是吗?你知道我鼻子不太好,我夫人正在烧菜,不知道你找我什么事?”土地公拍了拍胡年的后背,缓解他的不适。 “还好你的舌头尝不出味来。”胡年想到自己吃过土地婆煮的菜,不得不闭上了眼睛,真是不忍直视。但他很快又开眼了:“只是讨碗水喝,我就不进你的庙了,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些事。” “你说。”土地公拂袖坐在地上,伸手便一碗清水,递给胡年。 “今天我可见着那赵小娘子了,刚刚她还在这,我想知道她什么来路。”眼睛竟那么奇怪。 “哦?她看到你了?” “是......”胡年咕噜咕噜将水吞进,抹去唇角的水,将碗递还给他:“看样子,那赵小娘子常来你这,你说说,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土地公接过碗,但手中的碗还带着劲,他们僵持着,过了许久,眼见土地婆就要喊他吃饭了。 土地公无法,只道:“一个凡间的女子,有那样的一双眼睛,总归是古怪。我猜,她可能是下界来历劫的,胡年,你是妖,最好别掺合到这种事上去,而且我上头有交代。”他的地盘来了个他不能惹的人物了,又不能多说。 说起来,那女子也算的上是宝物,可惜有毒。 下界历劫的,谁能逃得过,扯上些关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这就是个网啊,专门等着那。 胡年要上钩了。 土地公拍拍胡年:“我先去吃饭了,记住,别掺合!”他拦不住,只能点到为止。 黄昏的暮色渐渐笼罩大地,胡年蹲在土地庙前看黄昏的天空。 历劫?别掺和? 他想到喂进赵小娘子爹嘴中的药丸,还有给她的银子。 好像,他已经掺合进去了。 算了,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胡年起身拍拍衣袍,往城内而去。 第21章 番外之浮云 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宛娘的肚子日渐大了。 这日,古意给宛娘把完脉,与她说了一会儿话,便将洞内的胡年叫出去。 “你真的想她死?这一天天过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下定决心去了这个胎儿?”古意说到此,已经有些生气了。 长痛不如短痛。再这么拖下去,到时落了这个胎儿,可能连做娘的性命都不保。 “古意,我们已经想好了。”胡年的样子,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个孩子我要。千年的修炼我想暂且搁下,胎儿的妖性我会施法将它去掉,到时候下山,我们便是人,完完全全的。” 还有这样的法术? “你,你疯了不成?”古意没有料到这个回答,有时候做决定的确很难,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必定会有所取舍,古意想要他打消这个念头:“你可知,你最初便是一只妖,现在你要做人,如何能做,我活了这么久,闻所未闻......” 胡年点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已经完全考虑好了,古意,我心意已决。” 心意已决? “阿年,千年的修炼,不是易事。何必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还是人间女。 胡年的面色渐冷。 古意有心再劝,也知自己劝不了了,他想了想,便自己回了榕树底下。 老榕树底下,兰英闭着眼躺在塌上,旁边一个小妖笑意连连,蹲身给她涂着指甲。 红色的兰蔻红艳艳的,像滴滴的血在其中晕染开了。 那小妖见他来了,便告退离开了。 古意看着她闭目的模样,心中疑惑:“你对胡年说什么了?他要留下那个胎儿,是你的主意?” 兰英睁开眼坐起来,吹着半干的指甲:“既然他要那个孩子,我就让他如意。怎么?还怕我看了你的古籍?别说,那里边还真有办法......” 古意想到绿颜交给自己的那本古籍,书上刻有的禁术。 他还没看明白。 “你都知道了?”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他不想为妖,那就不为妖,又不亏什么。只是要付些代价。古意,你现在坐在山神这个位置上,付出多少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不要那么讶异,好像我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绿颜可全都告诉我了,我都能理解,我都理解......”兰英说着,还娇笑地抚上他的身子,暧/昧地朝他的耳朵中吹了吹气。 古意僵住身子:“兰英,你变了......” 靠在他身上的兰英声音娇软:“这有什么关系,你不喜欢我?” 古意没有避开她的唇:“现在,我跟你谈得是正事,若是胡年为人,他也活不长的,这个你可知道......” 他怕她伤心。 兰英心中嗤笑,离了他的身子,翘起指甲,满不在乎:“你不了解女人,若是以前我对胡年还有些心思,可他将那个人间女带上山,我对他......而且,我这也是在帮他。” 他既然愿意,又何必相拦? 古意每每想到此,都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胡年施法消去了胎儿的妖性,他自己也由妖变人,以赵宛娘青丝为引,将全部灵力灌注于一个青色的玉佩中,胡年消去妖身之时,那青玉佩仿佛也有感知一样,其间慢慢现出几根女子青丝样的事物。 那是宛娘头上的青丝,丝丝缕缕俱是情。 青玉佩环绕着熟悉的灵气,零零点点,都是胡年多年的修为。 只是古意没想到,这些都在绿颜的谋划之中。 胡年握着那玉佩,又松开:“此为青丝佩,如今我已为人,日日相思之人日后也能相守,此佩在我手中已是不宜,古意,请替我好好保管。”他已为人,有着这种东西,反倒有些不便。 古意拿着青丝佩,对他许诺:“等你妻子百年之时,我定将拿青丝佩去见你。” 既然他灵气全部在此,到时将青玉佩系在他身上,说不定他会恢复狐仙之身,继续修炼。 胡年宛然一笑,一身青衣顺着山风扬起,那声音也像他的好心情那般上扬着:“好!” ****** 胡年观察了好几天那个赵家宛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服侍她爹喝药吃饭看病,等她爹休息了她就在门前做针线活。 十指纤纤,来回绕动间,一只蝴蝶便慢慢跃然那细布上,振翅欲飞。 要说这路水城的年轻姑娘最擅长什么,也就是这针线活了,年轻姑娘们处在深闺人不识,也不能什么事不做,尤其是一些不怎么富裕的人家,更是要努力手中的针黹活以补贴家用。 看赵宛娘手中的活计,胡年大约可知她手中细活还算不错。 于是,每天晚上都顺走了她日间完成的绣品,扔下几两银子。 这一来二往,一来二去的,胡年索性登堂入室,跟在大夫的背后,看那大夫给赵老爹诊治诊治。 而这赵家也就赵宛娘能看到他,他一个男子进门也无碍。只是老爹的病却熬不下去了,挨了好几年,这赵家屋顶的死气终是散了,那老爹还是去了,化为尘与土...... 三年孝期倏忽而逝...... 一日。 “你有什么打算?”胡年靠在门上,看着赵宛娘手中拿着绣花针,手中绣着个鸳鸯枕头套。 这几年她不停给城中需要的人家做活,不论什么红事白事,近来接了林家夫人要的手工活,再过几天,那家的小姐就要嫁人了,赵宛娘有了活,就日夜不停地给那林家小姐绣嫁妆。 “还能怎么打算?日日这般,绣东西卖东西,继续过日子而已......”赵宛娘便低头说着,便用针线挑着那鸳鸯的羽毛,红绿相间,恁地鲜艳夺目。 年年为他人做嫁衣,日日不止。 胡年看着她低头时垂下来的黑发,什么时候开始,那有些微黄的头发已经变得乌黑亮丽,像时下的姑娘那样用细带扎起垂在脑后,额前的发松散着垂在脸颊两边,衬得这脸尖尖小小,像挂在墙上的仕女画一般。 “你几岁了?”胡年轻轻挑起她落在脸颊边上的头发问道。 赵宛娘似毫无所觉,继续绣着手中的枕套:“二十三了......” 母亲早逝,父亲久病,亲戚远避,赵宛娘除了接活干或是日常需要出去,其他时间大多在这小茅屋中,不是与大夫说话,便是与他这只狐狸说话,不知不觉中已经熬成了世人眼中的老姑娘...... 胡年斟酌着词句:“几年了,也没有什么亲人来看你。宛娘,你可愿嫁我?不过你知道的,我是妖,若你嫁与我,可能不能结交许多人类的好友,也不能被世人所知......” 这些年来,胡年因自己是妖,遂少与人结交,只在人流多的地方随意走着,在花街住着...... 最常来往的,也不过土地公庙和赵家。 赵宛娘的脖颈微微泛红,低头不答,指上不断。 胡年望着她脖颈上的红色,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凑近前去:“我会对你好的,你愿不愿意......” 赵宛娘越来越羞,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听得他在地上哎呀哎呀的叫也不去看,她直接起身跑进屋去...... “没说不愿意,便是愿意了。” 胡年就着地上笑得直打滚,没一会儿,便化为只黑狐狸就往城外而去...... ****** 土地公听闻他要与宛娘成婚,摇摇头,让他自去成婚,别在土地庙前挡着。 “土地,好歹我们也认识许多年了,怎不来喝杯喜酒?你也知道,在这城中我没什么好友作见证......”胡年朝土地公说着,还朝土地婆眨眨眼睛。 “不去不去。”土地公毫不留情的摆摆手:“先前我已经说了别掺合别掺合,你自去,别来找我们了......”土地公说着,便拉着依依不舍的土地婆进了土地庙。 只留下了胡年站在土地庙前呆呆的。 胡年也不知自己怎么就对这么一个女子上了心,或许是女子的孝心,或许是她偶尔的隐忍,但是她有一双能看见他的眼睛,于林子里看到了他。 日日的观察,胡年渐渐起了心思,想要与她厮守,像世间情深的夫妻一样,在一起生孩子,再慢慢地变老...... 生同寝,死同穴。 胡年给浮云山去了信,知道古意成了浮云山神,新官上任,百废俱兴,忙得很,可能来不及他的婚礼。 没有好友到场,胡年也不会含糊,专门让人挑了个好日子,以天为媒,与宛娘结为夫妻,定下终身。 成亲的那一日,天气极好,艳阳高照,街上很是热闹。 身着红嫁衣的宛娘的脸掩在红盖头后面,胡年在喇叭唢呐声中听到很多人的笑声,她的气息却仿佛就在鼻息之间。 他们离得不远。 堂前请来热闹的人大多是陌生的面孔,还有几只凑数的妖怪。 胡年拉着宛娘进了房间,挑开了她的红盖头,露出她修饰精美的妆容,饱满的双颊在他的目光下微红...... 这样也挺好,胡年与她躺在床上,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满足...... 第22章 番外之浮云 四 成亲三个月后的一个早上,宛娘晕倒了。 请了大夫来诊治,说是有了身孕。 胡年一直握着宛娘的手,听完大夫的话,却喜忧参半。 成婚以来,宛娘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一日日衰弱下去。 胡年自知,这不仅仅是怀孕的缘故,她日日在衰弱,他这只狐仙也修炼不顺,他明显地感觉到,越与宛娘接近,他周围的灵气便越难引入体内。他感到很奇怪,但没有多想。 赵宛娘的眼睛不同寻常,但她始终是个人, 他的妖气太盛,可能会害了她。 胡年摩挲着她瘦削的脸颊,现在最重要的是宛娘,还有她肚子中的孩子。 或许,他们应该往浮云山走一趟...... ****** 浮云山。 古意坐在窗边,轻轻敲着窗棂上的木头,看着外头池塘的芦苇长势甚好,风不停抚着那芦苇叶。 大奔将狐族一个带话来的少年带进了洞府,那狐族少年站在不远处,嘴巴有规律地一张一合,古意能想象到他脸上的表情。 “就在昨日,我族胡年前辈在族中的本命灯已经灭了......” 在各族,上了名册的妖,都有本命灯,灯灭妖灭。 现在离胡年带着宛娘下山,不过才三年。 “我族中长老命我去胡年前辈在人间常住的宅子看看,我看已没了胡年前辈的气息,听得周围邻人说,那凡女赵氏生下个男婴,不过半年便去了......”这个少年还道,“那男婴被一个农人收养了,胡年前辈却不知所踪,问那农人也是不知,想来前辈已经凶多吉少,现在我族还在寻找他的尸骸......” 古意听着,状似无意地瞟了瞟一旁的兰英,她蛇身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不时还甩甩自己的花色的尾巴...... 古意嗯了一声,道知道:“当年我与胡年有诺,但这些年胡年都不曾给我们传信,不过这么几年,我也想不到会是如此,我会再下山去的。 胡年应该没有死,那时候他虽是人身,但他与青丝佩仍有联系,若是需要时那青丝佩便能回到他那里。这青丝佩,便是两年前失踪的,我觉得,他可能还活着。” 古意垂眸:“若是有消息,我便会告知你们。” “好,也只能如此,古意山神,我就此告别。” 古意点头,示意大奔带着少年离开了,才走到兰英躺着的榻上。 “兰英,我以为,赵氏还能多活几年......” “无碍,这就是她的命。”兰英缓缓睁开眼睛,幻为人形,抿着的嘴唇吐出的字句狠决:“她早就应该死了......” 许久,没听得古意说话,兰英抬头,金色的眼瞳在他模糊的脸上流转着,还是看不到他的神色:“古意,现在可不是优柔的时候......” “我知道。”古意笑笑。 他死了,她才会难过。 ****** 临成婚时,胡年做了个梦。 这是个奇怪的梦,模糊非常。这是他第一次做梦,梦醒之际,他的心便跳的很乱。 不是什么吉兆,但他就要成婚了。 于是他买了壶醉八仙向土地公打听消息,找了门路去了冥界,在阎王殿前拜见了阎王。 阎王坐在阎王殿的高台之上,居高临下:“她不是人,而且三界都查不出她的底细。” 绿颜真是好本事,竟然躲到浮云山,还去了人界勾到了狐仙。 “这可不是普通的历劫。”说来,这梦还是阎王给他传的。 遇到绿颜,是胡年的劫。 虽不能明说,但也不能糊里糊涂的。 情能掩目,偶尔的阻挡,却能让他的情更加浓烈。阎王知道这种感觉。 胡年手中翻看着赵宛娘的生死簿,一片空白。 万万人中,他就遇到她了,为她停了。 胡年抚摸着那页纸,心中复杂万分。 他想勉力一试。 “哒哒!哒哒!”挂在冥界空中的阎王钟响了响。 一个鬼差咧着牙齿,扭扭捏捏地走到阎罗王的面前:“阎王,该干活了,今儿个死的人可多了,有几个还死活不进来,你看......” “死活不进来的就让无常敲几棍子!爱进不进!”阎王微黑着脸,施放的威压吓得鬼差哭喊着跑出了阎王殿。 阎王在酒杯中倒满了梅花酒,看着下边狐仙的模样。 真是是没法回头了,这狐狸是要一心死在绿颜那里了。 阎王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你该走了。” 胡年点头:“是。”说罢,他转身朝门口处走去...... 三界中都查不到那个女子。 那又怎么样? 胡年有他的固执。 他不想管其他,只要她的心。 ****** 阎王殿的高台之上,一声黑衣的阎王晃着双脚,对着脚下那匍匐着身子的鬼差看了一会儿,用拇指揉揉额头,才缓缓道:“将胡年适才动过的生死簿拿来。” “是!”鬼差将放在袖口中的生死簿高高举起,传给阎王。 “你说,胡年他会上当吗!我已经把话说得清楚,他若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不会惹祸上身。”阎罗王伸长脚踢踢下边的那个身子。 鬼差低着头不回声。 “嗯?”阎王又用力踢了踢鬼差。 “阎王,我们且看着吧,到最后不就知道了。”她觉得阎王好像有些急迫。 “也是,急不得,急不得!” “哒哒!哒哒!” 鬼差又抬起头:“阎王......阎王钟在催了......我们先去干活如何?” 阎罗王嗯了一声跳下高台,鬼差忙低下头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一只冰凉的手顺着鬼差头上的帽子摸到了鬼差的脸上,再摸到鬼差的下巴,抬起:“玉儿,若是你的孩子被欺负了,你可会将那人千刀万剐?” 鬼差怔怔,点头。 什么都不知道,还点头。 “那还不干活?”阎王朝她喝道。 这阎王总是喜怒不定。 在阎王的笑声中,鬼差狼狈地跑出了阎罗殿...... ***** 很久以前,古意还是棵榕树,日日夜夜深深扎根在浮云山上,吸取天地之精华,日日不休,循环不止。 多年的修炼,榕树有了意识,他也感觉到深藏在自己识海深处的东西,一个名叫绿颜的女子。 她一直以她虚弱的游魂状飘浮在古意的识海之上,天长日久,她对古意熟悉起来,在识海之中,她会笑会哭,也会跳舞,日日的修炼与相处,也使得她与古意的灵气无比契合。 那时候的最初,古意曾以为每个妖修炼的识海之中都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从她的一嗔一喜中纾解修炼的苦闷。 有了这个绿颜的女子,古意修炼地奇快,体内的灵力日增。 随着与其他妖的相近,他认识了兰英和古意,一只花蛇,一只黑狐狸,他们相谈甚欢,古意慢慢知道,他们的识海中并没什么女子。修炼,是寂寞的。 遂古意再次修炼之时,便在识海中问绿颜:“你从哪里来的?” “古意,你为妖,有我,你才能在修仙大道上走得更远,而我,是天上失了肉身的仙人。所以,我需要源源不断的灵气,以支撑着我的身体重新出现。古意,我们是相互的,我可以教导你提升修为,而你,作为交换,则要给我灵气。”绿颜微微笑着,她陪着古意度过多年的寂寞,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古意便不会拒绝她。 修炼的这些年,古意已经知道自己的修为在同类的妖中已经属于凤毛麟角。 这些,都多亏了识海中的绿颜。 而他古意,只需要提供灵气,直到她身体重新出现。 绿颜多次说过,他的灵气不能满足于她。 “我该怎么做?” “我教你一个法阵,在月亏之时于浮云山设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你修炼的进度便会加快......” 古意一直知道,在这个用以吸取浮云山精怪的灵力的法阵的阵眼中,有一个洞口已经空置了许久,它与法阵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其中蜷缩着一片黑影一般的事物,似动非动。 “这里需要一个东西,一个可以将法阵达到事半功倍效果东西。古意,你跟这个东西有缘,它会找上门来的......” 绿颜面无表情地看着阵眼,原本乌黑的眼变成了水绿色,发出幽幽的光,像黑夜中隐藏在深山里的野狼。 古意没想到,这个洞口需要置上青丝佩。 当胡年将青丝佩放在他的手中,便将他的命放在他的手上,古意感觉着手中流动的灵气,与胡年说着话...... 在心中一点一点流动的,是巨大的狂喜,还有无法诉说的苦恼...... ****** 夜半,路水城,胡宅。 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院中的桂花散发的香气,若有若无。 突然,一个黑影倏地飘进宅中最大的一个房间,那乌黑一片的房中,此时相应的是寂寂无声。 黑影慢慢走到那墙边大床,床上隆起的人形一动不动,仿似睡得正熟。 “宛娘......”黑影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含着丝颤抖。 床上人不答,坐起身来,只一个挥手,房间灯火通亮。 那黑影赫然是一脸惊愕的胡年。 胡年看着床上坐起的那个人,熟悉的脸,熟悉的表情,穿着身她常常穿上的衣服。只是,她的眼睛闭着,脖子上缠绕着一条色彩斑斓的大蛇,它半眯着眼睛,适应着突然亮起了的房间。 “嘶嘶!嘶嘶!”它朝胡年吐了吐蛇信子。 “阿年,想我了没有?” 第23章 番外之浮云 五 兰英话落,宛娘的身子便落回床上去了。 “阿年,想我了没?”兰英又问。 胡年不答,眼睛呆呆地看着床上那个人,他的妻子。 他想要得到她的心,日渐相处,巧笑间,眉眼中,他感受得到她的情意。 他不管什么历劫,不管她的身份。 他只要她。 可是没有人告诉他,她就这么没了。 她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没有呼吸,冰冰冷冷的。 她死了。 “为什么?” 胡年问道,嗓子充了血一般喑哑干涸,回响在这个没人回应的房间。 像是在问兰英,又似是在问床上的那个人。 兰英不答,扭动着身体从床上滑了下来,嘴上嘶嘶有声:“我来的时候,她就这样了。阿年,你还没有回答,你想我了没有?” 花蛇化为了人形,软软的身子微微歪着靠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发出满足的叹气声。 那娇声软语仿佛一捧凉水,忽如而来地浇灌在胡年的心头。 他猛地站起来推开靠在他身上的女子,蔓延着血丝的眼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宛娘不喜欢他碰其他女子。 兰英不应,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紧紧抓住胡年的腿,头抬高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腿上磨蹭着。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她想要安慰他的时候,只要她如此动作,胡年便会发笑的。 她做这些,不过是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她能和古意胡年在浮云山上,肆意地笑玩,吃喝都在一起。 若是胡年没有到这凡间,没有遇上这赵宛娘,便不会舍弃自己的修为,过个百几十年,阿年还是会回浮云山的。 兰英怔怔地看着胡年的脸,想到过去的日子,双眼渐渐有些迷离。 直到下颚微凉,兰英才落回到现实中来。 胡年的手冰冷,对着她的脸也是冷冰冰的。 “你不走,我走。” 说完,他便抱起床上的宛娘,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晚风吹拂着他的青衣,在夜色中,他越走越远,长长的背影后宛娘的头和脚无力地垂落着...... 变成人,便会脆弱许多。 兰英想起绿颜曾对她说过的话,现在不就是了,兰英微微翘起手指从地板上站了起来坐在床沿上。 “这就是你们同床共枕的地方......”兰英低声说着,慢慢在床上躺了下去,摊平了手脚...... 月光透过窗户斜射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在竹椅之上,一个小小的被子慢慢动着,被子的一角慢慢顶开,露出了一只肉呼呼的手,接着是一张胖胖的脸。 他小手动啊动,不时蜷缩,不时松开,咧着嘴巴等了许久,他却什么也没等到,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别别嘴巴,呜啊一声哭了起来...... 床上的兰英不耐地转动着眼睛,听着那婴儿不停地噫呜吟哦,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只有在那迷梦之中,胡年才是真正属于她,没有下世,没有赵宛娘。 自始至终,胡年都在浮云山之上,只有她和他,一起修炼,一起玩耍。 胡年对她,是有爱恋,还有深情的,比对赵宛娘更甚...... 这才是真正的胡年...... ****** 在胡年拒绝兰英下山之后,兰英便躲在自己辟出的山洞之中。 墙壁的水珠一滴滴地渗出墙面,慢慢涨大,最终承受不住负荷,顺着墙壁的肌理流下,落入墙角养得正好的兰芝间。 那棵她守候了千年不开的兰芝,就在她忍不住落泪的一刻,迅速伸展着枝叶,从根部抽出一根长芯,缓缓探出一个小小的花蕾,绿色的尖俏的,引得她不由走上前去,伸手碰了碰。 那花蕾展开,绽出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绿色的花上,站立着一个穿浅绿色衣服的姑娘。 她跳下花间,脸上蒙着面纱,睁着乌黑的双瞳,眨了眨眼:“我是绿颜。” 话落,她后头的兰芝便耷拉了脑袋,枯萎下去,变成一缕黑烟消失无踪。 “何方妖物?竟毁了我的兰芝。”兰英大惊,这兰芝是她从族中带来的,是不可多得的修炼之物。 本来她想给阿年的,但他不要。 阿年不要,却也不由别人毁掉。 多日的神伤,她没有找到发泄的出口。 今天便有妖物凑上来了,她该死。 兰英就要对绿颜动手,在飞身过去的一时间,绿颜对她笑了笑。 兰英眯了眯眼睛,停下手来,眼神有些呆滞。 鼻尖淡淡幽香,冷冷清清的,那一笑,竟让她有些恍然。 胡年竟站她的眼前,一身青衣,朝她微微笑着。 是了,阿年素来狡猾,他要下山的话一定是来骗自己的。 “兰英,你怎么不过来?” 兰英往前走了一步,小心翼翼道:“你不下山了么?” “傻瓜。”胡年朝她笑着,朝她走来,抱住她,缓缓道:“难道,你还不懂我?” 一字一顿,阿年从来不曾说过这样的话,不曾用过这样的语气。 她仿佛就是被他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小心护着,不曾拒绝过,不像刚刚拒绝她下山那样,风轻云淡,字字句句,都刺在她的心上。 “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才是最最有趣,若是能得到一个知心的人,就更是妙了,兰英,你可明白。” 兰英听着耳边的心跳声,闭上了眼睛,喃喃:“那是在做梦吧......” 绿颜抱着怀中熟睡的兰英,动了动耳朵,眯了眯眼睛,轻声道:“这确实是个梦......” 不过兰英听不到。 古意慢慢从洞口而入,眼睛里有些不赞同:“你不该出来的。” “是不该出来?还是不该招惹兰英?”绿颜将兰英放在床上,侧首看他。 在识海中一直呆着,她可不愿。 胡年下山,她的机会要来了。 古意不答,见床上的兰英没什么反应,他不禁开口:“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没看到,正做着一个属于她的梦。 还是个美梦。 熟睡的兰英脸上慢慢浮出淡淡的笑。 “她养着那棵兰芝草,太累了,要休息一下。”绿颜想着那棵兰芝草的滋味,笑了笑,多年不得出识海,不想吃了棵兰芝草,竟让她感到体内灵力充沛,但这还不够。 原本养着兰芝草的地上只有一片光裸,什么都没有,墙壁上的水珠还在流着。 这兰芝草兰英用了好些精力养着,却再也见不着了,古意心中有些不忍:“你能让她睡多久?” 或许睡着了也好,至少不会呆呆在这山中,知道这没有黑狐狸,连想给黑狐狸的兰芝也不见踪影。 绿颜眨了眨眼睛,语带暧昧:“你想要多久?” 古意不觉,床上的兰英睡得很熟,低喃着,不知道在说什么:“多久都可以吗?” 就让她睡到阿年回来的那一天好了,这样,便不会太难受。 至于以后,古意不敢再想了...... 古意想着自己的事,不留意绿颜在一步步走近他,脸上露出一丝贪婪,她吻上古意的脖子,嘴中支吾着:“多久都可以......” 古意被她吻得动也不敢动,直到一只手滑溜溜地伸进他的衣服。 古意一惊,抓住她要剥开他衣服的手,眼中看向床上的兰英,道:“不要在这里......” 绿颜挑了挑眉:“好,那我们就换个地......你也给我好好修炼......”你那点灵力,还不够我继续往下吃的...... 古意见她应了,揽住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消失在洞内...... 许久,床上的女子才动了动,不一会儿,她又睡了过去...... ****** 胡年带着那个女子上山的那日,醒来许久的兰英怔怔地躺在床上,思绪纷乱,就是不敢跑去看他。 她在想,她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见他? 她不知在这床上睡了多久,沉迷于梦中,不知不觉,竟是错过了许多。 阿年遇到了心仪的女子,为她失了心。 古意成了浮云山的山神,为一个陌生的女子所控。 那个叫做绿颜的女子,此刻正伏在她的身上,朝着她娇笑着,吮弑着她身上的一寸寸皮肤,吮吸着她体内的灵气...... 这种修炼,倒是闻所未闻,前所未见......兰英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气,也在喷涌着......这些年,她的灵气大涨...... “兰英,不知道是不是都是女子的缘故,我觉得你的灵气与我更是相配,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觉得有些离不开你了......” 兰英抚着绿颜的头,沉默着。 “不过你别急,古意还有用,等到他没用了,我就将他收拾了,让你做山神怎么样?” 山神?兰英摇头,她不想做山神。 曾经,她是想做山神夫人的,做胡年的山神夫人。 她想要的,只有他,现在她无所谓他做不做山神了,只要他的心能放在她这里。 绿颜垂眸,手中在她的身上比划着,一个动作,便是一个血痕:“你放心,我会让你满意的。” 绿颜说着,丰润的嘴唇隔着面纱,一点点吮去她沁出来的血滴子,引得兰英颤抖不已...... 第24章 番外之浮云 六 黄昏的时候,兰英看到胡年的妻子。 他们刚吃完晚饭,胡年小心地扶着她在山中散步。 赵宛娘的侧脸对着她,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脸来。 胡年也看到她。 兰英脸上笑了笑,心中却是冰凉。 绿颜。 怎么是她? 晚上,绿颜来洞中找她:“古意那我放有一本古籍。”她的神色淡淡。 兰英不想理什么古籍。 她也没法神色淡然:“你想做什么?那个人间女,怎么是你?” 她要做什么? 兰英的金色的眼瞳中隐隐有些惊惧:绿颜全身都是秘密,她在这浮云山中,扶古意上位,让胡年情迷......她做了很多事。 但是她反抗不得,她甚至说不出来。 说浮云山有一个神女?也没谁信。 绿颜身体一动,手抚在兰英脸上,语带威胁:“你不是想要胡年吗?他既然能喜欢一个人,便能够继续喜欢另外一个,男的总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不过我能将他的心拿给你,在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前,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鼻尖,是熟悉的淡香。 “听我的话,将那古籍拿出来看,若是觉得不错,便给胡年说道说道,让他长长记性。” “没有哪个女子能永远占住一个男子,兰英,东西不会无缘无故到你手中的,得付出代价。胡年要,你也是要的。” “在那之前,你得对我有用处,你说是不是?” ****** 浮云山的妖一只只失踪,除了一些小妖。 古意召集方圆的妖聚集到浮云山。 除了一些要来交流仙道之术的,还有洋洋的蚁族大军。 妖怪们来来走走,在无声无息中,绿颜处理了许多的妖怪...... 兰英看着她一天天强大,每日每夜,山洞中惨叫声不绝,在夜晚看不到的地方,磷光点点...... 那点点的光让洞内充斥着腐败的气息,她感觉不到任何的希望...... 胡年舍弃了妖身,甘愿为人。 赵宛娘的身子在他的眼中一日日衰弱下去。 胡年的青丝佩暂时还没用,绿颜命她用灵气养着。 手中的青丝佩,微微凉...... 她在这洞里,寂寞地很,阿年,你是不是搂着你的娇妻,跟她温声细语,对着她笑...... 可你什么都不知道。 绿颜走到兰英跟前,一目了然:“兰英,我在世间的那个身子很快就撑不住了,放心吧,他是你的。” 绿颜长时间地待在浮云山,赵宛娘那个身子便一日日陷入沉睡之中。 兰英看不透她,以她的能力,那个赵宛娘的身子可以不活那么久的。 “她有了孩子,暂时还不能死。青丝佩还要胡年的心魂,若是一朝那身子死了,胡年失心落魄,我的玉佩碎了怎么办。”绿颜嗤笑,她就知道人的身子多事脆弱,她不过在那里几年,那身子便受不住了。 胡年倒是个痴情的。 “好好等着吧。”绿颜难得地劝她。 “等到最后,他还是你的。”她经常说这句。 ****** 晚上,兰英躺在床上睡不着,手心中的青丝佩隐隐发光,体内的灵气在慢慢吸纳,被青丝佩所收。 她忍不住了。她想要说出来。 兰英站在胡家的大宅中,感觉不到胡年存在的气息,整个大屋静悄悄的,只有一个浅浅的呼吸声,它虚弱的几乎不可察觉。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但还是一步步走近那个房间,有着胡年残余气息的房间。 一个女子躺在床上,脸上安详,不知何时已断了气。 她来得太巧了。 胡年呢? 兰英看着那具身体,无言而笑:你居然能够占据他几年,由心到身。 好像笑话一般。 兰英慢慢爬上床,闭上了眼睛,等胡年回来,就像床上的妻子等着自己未归的丈夫...... 躺在床上的赵娘子眼睛动了动,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落在了竹席上。她洁白的额头慢慢浮出一团黑气,那团气在她的额上停留了一会,慢慢飘到了那个婴孩的上方,许久,才渐渐沉了下去,婴孩打了个哈欠,吹了个泡泡,又闭上了眼睛...... ****** 胡年走了,没有再回来。 兰英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的高高的,胡年的娃娃躺在那张竹椅之上,饿得已经不会哭了。 兰英将手指放进他的嘴巴中,任他咬着它:“哟哟!爹和娘都不要你喽!” 胡年的娃娃仿佛听懂了似的,哇的一声哭了,只是饿得慌,那声音不大,倒像是只小猫咪呜呜呜呜的。 兰英只得抱起他,吱吱呀呀得逗弄着他。 这个孩子,该弄到哪里去?她不适宜带这种奶娃娃。 胡年真的将自己留在他身上的痕迹祛除了,他的娃娃,只是一个人。 现在该拿你怎么办? 兰英想了想,决定给这孩子找个住处,给人家留些银钱...... 她已经仁至义尽。 兰英握着手中的青丝佩,还有心情想着她那么久没回去,绿颜会不会杀她,她有很多手段,足让她生不如死。 她已经不怕死,只是她想要知道更多的事。 ****** 兰英站在阎王殿前,无视阎王的冷脸,问:“胡年哪里去了?” 她遍寻都找不到他。 但阎王肯定会知道的,生死簿都是他写的。 只是他不想说,直接无可奉告。 没有青丝佩,胡年活不长的......“阎王,别说你不知道......” “知道你又能怎么样,兰英,回去吧。他还死不了,这会儿鬼差还没将他的魂勾回来......再等,他的红线也不在你手中。”阎王坐在高台上,看着那个长的妖艳的女子沉下脸。 他不会继续说了。 阎王的规矩一破再破。 胡年为情弃妖身,便要付出代价,这是他选择的。 他的生死簿,还要继续写下去。 这样的结果,说不上好不好。 梅花簌簌落下,阎王殿中的梅花树散发着淡淡花香。 兰英的耳边,回荡着......他死不了......他死不了...... 回去怎么样......继续等着又怎么样......她慢慢笑了,没有捂唇,而是仰头狂笑...... 真是个笑话!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她还要去找胡年,她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 她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冲出了阎王殿,黑烟似的,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 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鬼差的步伐。 鬼差也没想拦。 没了兰英的身影,胡年才慢慢从阎王柱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从兰英身上顺来的青丝佩,脸上一片青白。 “兰英倒可怜的紧,被你诈出来,又失了青丝佩,这下子,她该怎么办?”阎王有些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了。 胡年丢弃妖身,青丝佩他有也等于没有,现在他都自身难保了。 “阎王,帮我,我想再看看宛娘。” 他舍弃了一切,下阎王殿中来寻宛娘的魂魄。 可没有,十八层地狱,黄泉路上。 都没有。 她消失地没有一点痕迹。 恍如一梦。 阎王胡乱翻着生死簿,左手拿着一只无墨的笔,笔尖点在胡倚楼的那一页。 “没有赵宛娘,你还要再找吗?” “要。”他不甘心。 “如此,你就等着吧。”落笔,仿佛饱蘸了墨汁。 “不能后悔了。”阎王微微一笑。 ...... ****** 兰英站在狐族的本命灯前,迷惑了看管本族本命灯的老头。 久久亮着的本命灯,不是她的能力所能熄灭的,她站在这里,只是想看着胡年的灯还是安好的,不管怎样,他是活着的,虽然不知道在哪个地方。 但他总会回来的...... 兰英靠在化为花蛇,静静蜷缩在房梁之上,睁着眼打盹。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了一些话,那是绿颜在古意面前说的话,藏在她记忆中的那些话,在心内沉沉浮浮,还是跑了出来...... 想要得到青丝佩,胡年就必须要死......不管怎样,胡年都是要死的......不择手段的...... 一身的冷汗惊醒了她,她睡不下去,颤抖着去看胡年的本命灯。 原本明亮的本命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灭了...... 看着本命的的那老头还在打瞌睡,时不时说几句梦话,嘿嘿嘿地笑。 兰英却笑不出来......就这么轻易地,没有了,她见不到他了? 那她呢?她要怎么办? 她害怕地,想像下边的那个老头一样,就这么睡过去......什么都不知道......就只是在做梦...... 修行了多年,她第一次知道没有胡年,自己不知何去何从...... 第25章 金陵 梅羡咬着馒头坐在小客栈中。 一大早,梅言就背着纸笔,架子出去了,他们没有钱,胡倚楼的盘缠买了辆马车,所剩也不多。 在人世游走,他们不能仅靠灵气为食,要跟人一样,做事吃饭。 简而言之,梅言出去赚银子了。 等她吃完手中的馒头,他们就要继续赶路,去金陵。 胡倚楼趴在桌子上,一人一妖,都在看着不远处的小乞丐。 “真是可怜。”胡倚楼睡眼朦胧,但还有意识。刚开始赶路太急,他受了凉,赶路的速度变慢下来。 小乞丐蜷缩在对面的包子铺下,灰扑扑的一团,他左眼结了血疤,右眼倒是好的。 包子铺长得雄壮的老板娘不知怎么发现他了,走出门来,对着他叉腰大骂。 他就离那包子铺远了,往小客栈的方向近了。 用他那只仅剩的眼,一眼不落地看着梅羡......的馒头。 梅羡看着他,又咬了一口。 那小乞丐饿狠了,一点点从对街挪过来。 他很脏,还没走近,梅羡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骚臭味。 梅羡抓起一个馒头,朝着那小乞丐扔过去。 那小乞丐眯了眯眼,便将那馒头抓住,他定定地看了梅羡一眼,便走了。 梅羡也眯着眼,看着从对街屋顶上闪出来的太阳,阳光倾泻下来,落在那个小乞丐的后背上。 佝偻,弯曲,还有些颤抖。 阳光照亮了街上飞扬起来的灰尘。 她用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梅言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嘴边的馒头从外边走进来,见她已经在吃早饭,还给她叫了碟咸菜放在眼前。 那咸菜放在缺角的破瓷碗中,黄橙橙的。 梅羡一点食欲都没有。 嘴上的馒头又干又软。 “快吃。”梅言催她,“吃完我们就走了。” 梅羡苦着脸。 梅言微微笑着将一句一句话扔出来:“我们没有银子。”还买得起馒头。 “以后要自己赚银子。”不能吃白食。 “剩下的钱还要赶路。”暂时不能买肉吃。 梅言将她手中的冷馒头夹过来,放了一筷子咸菜,和着塞到她的嘴边:“试试看,味道还不错。” 梅羡舔舔干巴巴的唇,咬了一口。 咸菜咸酸爽,馒头干软甜。咸与甜的交合,还夹杂着一丝丝酸味。 咦!味道还不错。 梅羡将咸菜就着馒头吃了个饱。 梅言歪着头,一下一下地嚼地很慢,空气中,隐隐有种令人舒服的香甜。 胡倚楼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梅羡吃完了早饭,等着梅言将东西都从房间中拿气,将钱付给店家。 胡倚楼还在睡,梅羡抓起筷子,敲醒他,便驾了辆马车继续赶路。 与顾欢聚合之后,他便走了,没过多久,那贾川也跟着告别,他也要去找自己的族人,寻下一个落脚的地方。 梅言梅羡,便跟着胡倚楼,往他家而去,去金陵。 胡倚楼躺在马车的时候,每逢夜晚,马车几乎都是行千里,飞赴金陵。 金陵城。 梅羡抬手遮了遮热辣辣的太阳,看着城墙上的那几个大字,咧嘴笑了笑。 终于到了,算算,他们一共赶了七八天的路,连飞带跑,除去住在客栈吃饭睡觉的时间,他们已算是很快了。 “胡倚楼,我看这金陵城真是繁华啊......”路上来来往往,密密麻麻的,几乎都是人与马车。 不时还有挑货的货郎的叫卖声。 跟之前休息的小城镇都不一样。 这样的景象胡倚楼也看了十几年了,但见梅羡高兴的样子,像是每件东西都有兴趣,连日赶路的沉闷也一扫而光,“金陵城很大,尤其是□□登位之后,金陵城发展为连接南北的交通枢纽,又适宜居住,它也是慢慢发展起来的。” 胡倚楼有心想要介绍一下金陵城,但他的脸上已经浮现疲色,他窝在马车中,一下一下回答着梅羡的问题。 哒哒哒!马车慢慢停了,在一座宅子中。 梅羡正撩着帘子,一座石狮子堵住了她的视线,她不解:“梅言,怎么停了?” “到了,扶胡倚楼下来吧。”胡倚楼的身子还没有完全好。 还挺快,梅羡心中想着,便将胡倚楼扶下马车,站在那宅子前。 “李府。”这两个字梅羡刚好认识。 胡倚楼姨母的家,他也住在这里。 胡倚楼捂着嘴巴,咳了咳,朝着门口的那几个小厮招了招手:“来人。” 门口站着个长得比较机灵的小厮看到门前有马车停了,又见他招手,便过来看,打量了胡倚楼好几眼,才认出他来,惊叫:“胡少爷,我的爷哟!” 凑过来扶住胡倚楼,“您可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您去哪了,太太可急死了,来人,快去禀告给太太知道。” 现在胡倚楼又瘦又弱,比在浮云山看到的他显得白些,一看就是大病过的,眼睛凹陷,脚步都是虚的。 那小厮如此喊叫,那站门的小厮便得令了:“胡少爷回来了!”一个忙跑进屋里回报。接着又跑来一个:“胡少爷!” 和着那机灵的小厮,两个齐齐架在了胡倚楼的两边,免得他站不住。 那机灵点的小厮看着梅言梅羡,眨眨眼:“请问您两位是?” “朋友。”梅言先于梅羡开口。 “那两位稍等,待我们禀明了我家太太,再请你们进去。”小厮说得客气。 梅言摆手:“不必,我们在城中有住处,要在城中逛逛的,你先把你家少爷扶进请个大夫看看。” 在路上,他们没了多余的银钱看大夫,胡倚楼有他们的灵力支撑了好几天了,但到底还是个凡人,需要看大夫好好卧床调养。 胡倚楼见梅言梅羡要走,忙留:“梅言,你们可以住在我姨母家,在这也多个照应。” 梅言笑笑:“我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但要把你先带回来,我再带着梅羡去,你好好养身子,我们安置好了,便会差人告诉你。到时候我们再联系便是了。” 梅言如此说,便是没什么可商量的,他们也不是普通的人,跟着他们住在一起,也不自在,胡倚楼了解。 最后看了梅羡一眼,他便由着那两个小厮扶着进去了。 “看样子,李家还挺富裕的。”梅羡眼花地看着那威武的石狮子,又看着那铜锁大门,叹道。 可惜他们不能住在这里,她望了那李宅门/顶上上的照妖镜,忙跳进马车中,嘀咕着:“亮呼呼的,照的人眼花。” 梅言好笑:“你又不是人。”他拿着缰绳,“吁”马跑了起来。 “我们去哪?”梅羡可不信他找着住的地方了,他也是刚刚进城,哪里那么快找到。 “先把马车卖了,再带你在城中逛逛,然后去住的地方。怎么样?”梅言沉吟道。 这马车原本就是给胡倚楼准备的,现在他不在了,这马车留着也没什么用。 梅羡拍手:“好啊。”接着,她便从马车中钻了出来,看着马车慢慢驶向人多的地方。 卖了马车,他们便在城中闲逛起来。 “要冰糖葫芦吗?”梅言忽然道。 梅羡逛着逛着,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往吃的地方凑。 无奈,囊中羞涩。 梅羡懂。 不过这个提议,倒是好。 梅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不远处。 一个老头抓着一只稻草捆,上边插着许许多多的小竹签,竹签上插了许多圆溜溜的东西,一串一串的,有的还垂着糖块,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姑娘,买冰糖葫芦吧,酸酸甜甜,可好吃啦!”老头睁着黄眼珠子,看到梅羡,便知道有生意上门。 梅羡点头:“要的要的,要三个,不,七个,算了,十个好了......” “......” 梅言在老头惊喜的目光下,掏钱将稻草捆上的冰糖葫芦全买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冰糖葫芦啊......梅羡咬着手中冰糖葫芦,凉凉的,果然是酸酸甜甜...... 梅言手中拿着稻草捆,悠悠走在街上,上边的冰糖葫芦不停引着小孩们的注目,梅羡笑眯眯地咬着冰糖葫芦,一边斜眼去看那些流着口水的小屁孩,有些洋洋得意。 街中人来人往,梅羡散尽了冰糖葫芦之后,也没小孩子跟着来了。 梅羡那那飞扬的心也慢慢沉寂下来,这些天,她累了。 一路上赶路,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好好修炼,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在太阳的温热照拂之中,梅羡有些昏昏欲睡,眼皮耷拉着,却也没敢睡。 “那宅子中真的有鬼吗?”梅羡看着逐渐西下的太阳,忽然道。 “有,不然怎么会死人。” 梅羡见梅言说得肯定,不禁乐了:“这你也知道?” “看一眼便知,比妖还难缠。” “比妖还难缠,那是不是不容易了?”梅羡问他。 “放心好了,这几天......”梅言摸了摸梅羡头顶上那几条不太顺溜的头发,“这几天胡倚楼可能不会离家了......我们休息一下再去抓鬼。” 胡倚楼身上有青丝佩,对鬼也有一定的作用,他们不是很担心。 “那我们怎么办?”梅羡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挤挤流出眼角的泪水......她真的好想睡觉啊...... “跟我来......”梅言安抚地摸摸她的头,不再说话,拉着她的手拐进一个巷子里,左转右转,穿过一条条长长的走廊,又一个左拐右拐的...... 梅羡跟在他的后头几乎都要转晕了,一步步踉踉跄跄的,走得极快。 一个蹲在屋檐下的小男孩咬着小拇指,眼巴巴地地看着两个影子在眼前走过,眨眨眼睛,那影子又不见了...... 第26章 坑钱? 美人馆中的一个房间。 梅羡几乎眼花缭乱,眼前穿着各样衣服的姑娘们挠首弄姿,鼻尖隐隐是刺鼻的脂粉味。 她这一刻清醒得不得了,脸上笑着,心里却不停嘀咕:这都什么鬼啊? 她明明想找个地方睡觉来着,被梅言拉着拐着,却到了这么个所在。 暮色透过木窗斜射进来,照在那些姑娘白花花的大腿之上,为这个用艳/色装饰的房间带了几分旖/旎。 可惜木质地板上铺着边缘发白的红地毯上,还落着几个未来得及收拾的瓜子壳还有几百条头发丝,灰尘,茶水,劣酒等等种种作用交/合,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异味。 这馆子生意不太好。 拜此异味和异象所赐,梅羡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擦去了嘴角的口水,她更加精神奕奕了。 几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种时候,她灵台清明,七窍俱通,眼前姑娘们的每一个丝毫的动作都能被她所察觉。 一个涂着大红唇的姑娘不等她的姐妹们推她,便大着胆子朝着座上的梅言走去:“公子,这里的姐妹都叫我桃红。” 扭腰摆首,捂嘴娇笑。 这一颦一笑,没有动摇梅言喝茶的动作,他倒茶品茶,那动作如行云流水,自在惬意。 不管这房间怎么气息污浊,梅羡都能忍受,只那姑娘走近梅言,她没法冷静。梅言灵气纯净,而这姑娘肾虚眼浮肿,气息紊乱...... 梅羡眨眨眼,决定自己去会会这姑娘,全了她便是。 想着,她不由嘿嘿一笑,顺利吸引桃红的注意:“姑娘,你到我这来,我哥......”梅羡顿了顿,眼睛转了转,脸上露出难色,勉勉强强道:“他......哎呀......他不行的......” 话还没落下,桃红便拿着手绢笑了起来“咯咯咯......咯咯咯......” 这笑声像下蛋的鸡一般...... 梅言继续淡定喝茶...... “唉哟,小姑娘,这你就不要管了,你哥哥带你来这里,不就是是给你长见识的?”在桃红看来,梅羡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长地嘛,差强人意。 但来者是客,那个风姿绰约的红衣男子才是她的客人。 她说着,脚步不停,踩着绣花鞋,脚一扭,就往梅言的方向倒去。 “梅羡,绊倒她。”梅言的话传至耳边,她怔了怔。 你不是离她更近吗? 但现在来不及细想了。 桃红离梅言的距离很近,倒了倒了。 说时迟那时快,梅羡也快步上前,一把拦住了她,“啊”了一声,她腰间被暗算了一下,便不能再承受她的重量。 “哎呀......”桃红的身子重重地压在了她的身上,两个人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梅羡将桃红从身上推了下去。 痛死了...... 梅羡哀嚎了一声,身子躺在地毯上动也不动,吓得那些本来站着的姑娘都紧张地大叫:“妈妈......妈妈......不好了,客人的腰折了......快去请大夫......” 桃红也慌慌忙地起身,想要扶起梅羡,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得凑前去:“你没事吧?忍忍啊......大夫马上就来了......” 忍忍?怎么忍? 梅羡大喊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啦......” 太假了......梅言又给她传话,躺着别动,要脸色发白额上冒汗...... 呃......梅羡听完便不动了,乖乖半闭着眼睛冒冷汗......话说以前在山顶上的时候她装虚弱让梅言渡气给她,他是不是都知道了...... 梅羡心中甚是心虚...... 梅羡狐疑着,脸上却是越发难过......她的眼慢慢往梅言飘去...... 他做什么要暗算与她? 梅言还是很淡定地喝茶,手起手落,半点也不含糊,似也察觉到梅羡在看他,他举举茶杯,唇上勾出一抹笑。 不知怎的,看到他这样笑,梅羡打了个愣。 这房间虽是布置地艳丽,却是禁不住细看,姑娘,妈妈......这是妓馆。 要她装,梅言是想做什么? 难道......是要骗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服侍他?不对,梅羡眼睛转了转,难不成......在坑钱? 梅羡细看过这有些简陋的妓馆,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想,就算坑,这里也坑不了多少,以梅言的能力,绝对会去个比较繁华的所在...... 她不再胡思乱想,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房里的姑娘看到她躺在地上没怎么动,更是又走又说,有的还哭着...... 直到属于老鸨那慌乱的脚步嗒嗒地沿着走廊靠近了房间,房门开着,那老鸨在帘子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口气,才上前来。 见梅羡躺在地上,她三步上前,皱眉咧嘴,大哭起来:“我的娘哦,这可如何是好啊......还不快去请大夫来诊治......”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好不容易等着自己的妈妈寿终正寝,自己虽是接了班,却是接了个烂摊子,一个破陋的妓馆。 刚刚开门,就有客人腰折了,真是流年不利...... 别是什么难缠的客人才好,她可禁不住这些折腾......早知道是这么个光景,她乘着年轻的时候就随着那挑担的货郎去了......老鸨想到这里,悲从中来,相由心生,脸上也不禁带了些凄凄之色...... 老鸨哭着,眼睛却是利索地在梅言梅羡的身上梭巡着,心中不禁奇怪。 他妹妹躺在地上,他个哥哥却一下一下地喝茶,倒一点也不担心......别不是对面的翠香楼使人来整她们吧......想到翠香楼,老鸨脸上又带着点恨恨。 梅羡眼见着老鸨的脸上风云多变,时而凄凄时而恨恨,脸上的泪珠却是不停,像是不要钱一样的落下,心中不禁啧啧......难怪啊难怪,都说女子是水做的,这个半风干老鸨,居然也能如此,那那些嫩生生的姑娘,又是怎样地哭,哭得稀里哗啦? 想到那种哭态,梅羡笑了,笑得若无旁人,笑得屋中的人俱都心跳缓了缓,暗叫不好......这人......是摔坏脑子了...... 想到此,花娘心中更是惴惴,生怕摊上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抬眼看向梅言,期待着:“这位公子,你看这如何是好?也不知道这大夫什么时候才能来......再这么拖下去,这位小公子可等不了了......” 梅言搁下茶杯,抚摸着茶杯上的花纹:“我就是大夫。” “大夫?”老鸨呼了一口气,蹲着的身子坐到了地上:“大夫?那你怎么不来看他?”说着,她指了指躺着的梅羡。 现在是什么世道,居然有这样的人,看着这人躺着也不救治了......若是以后,遇到这样的人,是骂他呢?还是求他......求他...... “喔?那你小妹妹应该没什么事吧。”老鸨捂着嘴笑道,心中心思却在转个不停,生怕自己掉进什么人的圈套,尤其是翠香楼的。 是了,肯定是翠香楼的那个臭娘们......以前,她就是这么在暗地里使手段,自己却不出面,这次,她想做什么......难道......她还想要这个妓馆? 老鸨擦干眼睛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皮笑眼不笑:“公子,你这是开什么玩笑?” 想要妓馆,简直痴心妄想,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手段。 梅言抬眼看向老鸨,重复道:“我是大夫。” 老鸨对视着他的眼睛,在那幽幽声中,有着一种从未遇见过的压力,她有一种感觉,若是不承认他是大夫,他可能就会站在她的眼前,像一只野兽一样将她撕碎。 在这还有些凉意的夏日,老鸨被吓得生生冒了一背的汗,双腿像秋天的落叶般,簌簌发抖。 老鸨笑不出来了,她恍然大悟般:“你是大夫啊,那太好了。大夫,你看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她抓紧了手绢,生怕这个红衣男子不满意。 她已经可以肯定,这样的人,这样的气势,翠香楼是绝对请不来的,接下来,万万不可怠慢了他才好。 梅言眼睛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人,直接命令道:“现在她的状态还不稳定,不宜移动,应该静养。你这里的人现在速速退出这个房间,你留下,我还有事情要安排。” 老鸨听着,连连点头称是,转身便对着那几个姑娘:“去去去......别都围在这里,快去休息,晚上还要待客......快走快走......” 房里,只剩下梅言梅羡,和站着的老鸨。 房间沉寂了下来,在那种无语的安静中,梅羡躺在地板上,直到老鸨轻声拉开门出去了,她才动了动有些僵直的身子。 她有些好奇,却懒得再起来了:“你对那个妈妈做了什么?她居然那么听话。”这毯子真舒服啊......软软的,毛茸茸的。 梅羡不禁侧首看那躺着的毯子,眨眨眼,又揉揉眼。 身子底下,那张毛绒绒的毯子,雪白的一片,像是动物的毛发,又像带有温度的雪。 这可是好东西啊......梅言什么时候弄来的...... “梅言......呃?”梅羡抬头,看着那还在饮茶的红衣男子:“怎么?你还没喝够?哎,你对那个妈妈说什么了?” 窗外已经暗下来了,看这情况,梅言已经喝了一个多时辰的茶水了。 “不过施法让她答应让我们住在这里,这里气息浑浊,方便遮掩妖气。”梅言又倒了一杯茶,看向梅羡:“是谁说,我不行的?” 梅言压低的声音带着丝丝的沙哑,他整张脸几乎都沉浸在暗下来的夜色之中,增添了几分魅惑。 又来了......梅羡疑惑着摸上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抽了抽鼻子,生怕它就这么跳出来了。 她有些害怕,想到自己好像说过他不行,嘴上不禁有些口不择言,结结巴巴:“是不行啊......你别忘了,我还要吸灵气,那些女子若是近了你的身,那气就脏了......我吃了就会不舒服......真的......我会很不舒服的。” “是这样啊......” 梅羡眼睛不错梅言,只听得他长叹了一声,坐直了身子,不知怎的,自己又吐出一句:“当然是这样。” 说完这话,梅羡都有些想打自己嘴巴来了。 不过还好,梅言并没有继续这个问题,他将圆木桌上的蜡烛点亮,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 “好好睡一觉吧。”梅言道。 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得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一颤一颤的。 在忽闪忽闪的房间中,她知道梅言会一直站在那里,梅羡莫名的心安,她哦了一声,翻了个身,闻着毯子散发的淡淡而又熟悉梅花香,闭上眼睛。 依稀可闻楼下的大门打开来,老鸨指使着手下的人点上灯笼,几个姑娘也站了出去,与外边的客人有一会没一会儿调笑着...... 第27章 底细? 位于金陵城西北方有一座行宫,名栖星。 栖星宫在前朝,本是帝王游/行休憩之所。但是现在,则被皇帝赐给了国师高寒。 高寒在这栖星宫中住了八年。 此时的行宫,像往常一样安静。 一处偏殿上空,常年飘着袅袅娜娜的紫烟。 国师除了休息和必要的城中祭祀,一般都是在炼丹。 巡逻的侍卫整齐有序走过宫道,目不斜视,双耳竖起细听周围的动静。 殿内,国师高寒坐在蒲团之上,望着炼丹炉上方的天空,喃喃:“来了......终于来了......” 来了?什么来了? 离他不远处蹲坐着一个女子有些不耐。 她抿着唇倔强地看着殿内的地板上的花纹,许久,都不曾听见国师说话,她急了:“师父,让不让我出去,你给个准话吧。” 她不想在这里等着了,高寒教的东西她都记住了,却是什么都做不了。因她无缘与修行,知道了法术也没有灵力施为。 她来拜见师父,便是嚷着要回京城。 她在这行宫陪着这冰条一样的国师八年了,她想回京。 这行宫的侍卫只听国师的话,她想逃也逃不出去。 现在,她跟世间的普通女子没什么两样,对着国师跪拜。 尽管她叫他一声师父,但也就那样了。 她是一国的公主,也得朝他跪拜。 高寒听到她的不耐,才醒过神来,这殿内还有一人。 他看出她的心急,年轻人,没受过什么苦,又心浮气躁,所以才被发配到他这里来的。 他不过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不让她乱跑。 可惜这是个没仙缘的。 高寒笑了笑,眉眼间有叫人察觉不出的纵容。 不过现在机会到了,她可以出去了。 “出去可以,知夏,你先要帮为师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这样......再这样......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她听了就忘。 “没做好,你也出不去这金陵城。”高寒了然。 这是个不听话的主。 “那徒儿告退。” 话落,那徒弟又朝他叩了三个响头,起身,利落往殿外而去。 外边的侍卫看着国师的那个废徒弟从殿内走出,朝宫外而去,并不相拦。 国师的女徒弟,是个公主,但那又怎么样。 这里山高皇帝远,国师受到重用奉命炼丹。这公主在平时,也是要帮国师打杂挑选药材,拿着蒲扇扇丹炉中的火。 不过那性子跟国师却是无差,一年不说几句话,一样寡言,高高在上。 但国师是有本领,有能力的,有资本高高在上。 这公主在这里,待遇却像个丫头一样。 这是被放逐的公主,不受宠爱的公主。 知夏走出宫外,便望着外边的天呼了一口气,将国师的话远远抛在脑后,双脚往城外而去。 她要走到另外一个城池,那里没有国师的眼线,她拿出公主令牌,威逼利诱,驿站里的官员也不得不将她带回京城。 她要去京城,去找皇帝。 这么多年困在金陵,她什么都没学到。 只有一双干粗活的手。 走出金陵城,她朝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而去。 后面有一个接一个的脚步声,走了好远,还是那几个人。 有人在跟踪她,但她不会再回头。 走了许久,人烟渐渐稀少,那几个人也动手了。 他们在她的背后,一个麻袋下来,便把她套住扛在了肩上。 麻袋一股酸臭味,知夏的头在那颠簸中一点一点的,她挣扎,背着她的人便用更大的力打她。 知夏很光火,她恨国师,居然敢让人打她。 她更大力挣扎,那人索性一掌劈在她的脑后。 她晕过去,牙齿还用力咬着。 醒来的时候,她没在麻袋中,而是被困在一个堆满柴草的房中,嘴中塞着一条破布,手脚都被身子捆住了。 她动弹不得,但夜色已经很深了。 知夏挣扎了一下,饿了,又不动了,后来,她慢慢就呜咽出声了:“师父,师父......我知道错了......” 这不是在栖星宫,栖星宫也没有这样的柴房。 她有些怕了。 可惜她没有法力,这些话传不出去了,但是,她的声音却引来了另外的东西。 知夏附在地上,能够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它在靠近,它越来越近,知夏瞪大了眼睛......是妖...... 柴房的门被打开了,梅羡走了进来...... ****** 当第一缕初阳的阳光从窗外走了进来,桃红便醒了。 她几乎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她睡的床一片艳红,但大床上却仅有她一人窝在床上,昨日她闯祸了,好不容易来的客人,却被她撞到了,虽然妈妈不曾说什么,但桃红就是不安了一夜。 最近美人馆的生意不好,花娘经常在楼下指桑骂槐,后来,她就买了些年轻的姑娘在后院中□□,以期望在后来的日子客人会慢慢增多。 桃红顺着楼梯走下去,带着一个小丫鬟,出了美人馆。 今天,轮到她去做早饭,几十个人的美人馆的吃食,厨房中的材料却不够。 桃红换了件最素净的衣服,布衣木钗,像普通的那些妇人一样,带上了个丫头,上街买菜。 很快,豆角,米丝,青菜......桃红和身后的小丫头都拎着那些食材,往美人馆而去。 回美人馆要经过一个小巷子,长长的巷子,在早上却有很多小贩在买卖吆喝,糜肉的香气,馒头的面香......桃红咽了咽口水,走得更快了......走到巷尾的那个路口,却有许多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 “哎呀......真是可怜,这姑娘可能是饿死的......现在还是夏天呢......” “谁说不是呢,前天我还看见她在街头那边卖身葬父呢,那时候她就有些不太精神了......跪得太久了,又夜宿在这里,看她衣不蔽体的样子,看来是被那些小混混欺负了......” “......” 桃红的耳朵一动,往人多的地方凑了凑......那歪躺在地上衣裳褴褛的姑娘,头发凌乱,看不出面容,但那眼睛无神地睁地极大...... 夜晚的残灯照在铜镜上,桃红的眼睛也是这般印在镜子里的......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桃红骇得跌倒在地上......瓜果豆角落了一地...... “桃红姐......桃红姐。”小丫鬟拍了拍她的脸,有些害怕,“我们先回去吧,现在很晚了,花娘一定起床了......” 桃红点头,将掉下来的瓜果等物拾捡了,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就往美人馆而去。 “桃红姐,等等我......”小丫鬟跺了跺脚,朝着桃红追去。 巷尾,一个好心的阿婆拿了张烂竹席:“好了,别让她一直躺在这里,你们谁年轻的,麻烦搭个手,卷了她拉到城外挖个坑埋了,也算是积了德了。” 听她如此一说,围观的人几乎都散了,只有个黑瘦的男子留了下来,看着阿婆将那姑娘用草席卷了,他过去将那姑娘放上了他的板车:“阿婆,我走了。” 阿婆点点头,看着正升起的太阳:“记得天黑之前回来啊,今天阴气重......” 黑瘦的男子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便拉着板车往城外而去。 晃悠的板车,破旧的竹席,守门的卫兵也不过去查看,就放了行。 出了城,板车便往城外的乱葬林而去,黑瘦的男子未免无聊,便唱起了曲...... 破烂的竹席下,那张睁大的眼睛,动了动。 “醒了?”男子突然停下曲子。 她又闭上...... ****** 久坐的行宫动了动,国师高寒便睁开了眼,掐着手指算了算:“出来了。” 最中间炼丹的丹炉也晃了晃,一个虚影飘了出来。 高寒立马起身拜倒:“祖师,你大人安好。” 虚影雪白的胡子翘了翘,气道:“好什么好,安七娘跑了,你能帮我抓回来吗?” 高寒起身:“祖师有何吩咐,徒儿一定照办。” 虚影摇了摇头:“算了,想让她喘口气,不过在月圆之前,她可能会动手,你务必要小心注意,将她拿回来......真是奇了,我卦出金陵最近可能有妖魔出没,你小心些,我算不出他们的身份,你注意别轻易跟他们对上。若是找上门来,你记得通知我。没猜错的话,你要的东西,可能也在他们手中。” 高寒应是。 虚影顿了顿,又道:“高寒,我算得你今年有一劫,过了,便是无虞大富大贵流芳百世,没过,你就是个死,还是魂飞魄散的结果。高寒,你放心,我会为你护法,平日,你也要多加小心。” 高寒又应了是。 虚影又摇了摇头:“我怎么有你这个闭嘴葫芦样的徒弟,算了,我还是回万寿山吧......奇了,安七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话还未落下,那虚影又不见了。 高寒坐回到蒲团之上,闭上了眼睛。 劫数,安七娘,不明身份的他们...... 这些都还是未知...... 第28章 荒谬? 李宅旁边紧邻的一个小院子。 外面,是魆魆黑的夜。 胡倚楼跪在一个蒲团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面前的是胡家的小祠堂,每当他犯错,姨母小林氏都会让他跪在这里。 “好好想一想,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你长大了,我也说不得你了。”姨母在床边看着他虚弱的模样,眉头皱着,极力压制着心中的失望。 他养病好些,姨母便提醒他到小院子中。 这里有他爹和他娘的排位,常年供着他母亲喜欢的吃食。 屋内除了高腿桌子两边燃着的两根粗/长的白蜡烛,没有其他的光亮。 黑魆魆的夜从后面笼罩住他。 她不知道他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什么。 说来,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不打一声招呼,便出走了,回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大病一场。 回来只跟母亲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病好些了又来跪祠堂。 穿着粉色襦裙的女子站在门外,看着那挺直腰的身影,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 这里很少来人,除了母亲和胡倚楼。 不远处望风的小丫鬟打手势表明一切无事,女子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内。 屋内,白色蜡烛已燃了一半,流着烛泪。 胡倚楼额上的发散落下来,掩住了他的脸,看不清神色。 女子蹲身下来,推推胡倚楼,声音轻柔:“表哥?表哥?” 胡倚楼听见声音,抬起头看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讶:“元妹,你怎么来了?” 李元举举手中的篮子:“我来给你带吃的,你饿坏了吧。” 胡倚楼摇头:“我不饿,你回去吧。” 李元将篮子里的吃食一个个摆了出来,坚持:“趁还热着,你快吃吧......母亲也是知道的,你就让她别再担心了。” “元妹,你不怨我么?”胡倚楼看着地上那些都是他日常爱吃的,有些疑惑,奶娘说过,之前姨母说他长大成人了,应该娶亲了。 她跟姨父商量着,要将元妹配给他做妻子。 他一直当元妹是自己的妹妹,但若是做自己的妻子,胡倚楼有些无法接受。 所以他不等姨母跟他说这事,就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去了浮云山。 他自小就在姨母家长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听到府中有一些流言,大抵他是狐仙之后,来历不明,而且他父亲这一支素来也是寄居亲戚家。 他拿了祖传的青丝佩,便想着要解了自己的疑问,可在浮云山许久,山神古意也不肯告诉他以前相关的东西。 只知道,若他娶妻生子,他的使命便会结束,他的孩子将会流着他的血继续活下去。 胡家被诅咒了。 这个姨母肯定是知道的,但她却愿意将元妹许配给他。 胡倚楼接受不了。 所以,有了今天的禁足,有了现在的罚跪。 师父说,他与妖有一世情缘,只要他去争取,他便能打破这个诅咒。 但这些,却不能跟人说,不能跟姨母说。 姨母一向不喜人说他是狐仙之后,若是听得与妖有一世情缘,她一定会说这荒谬。 但他知道这不荒谬,这世上有很多未知的东西,但不证明那都是假的。 他看到了妖,这就是事实。 “元妹,你将来一定会与你的丈夫白头偕老的。”胡倚楼手中抓着筷子,心中祝福这个美好的女子。 李元听得此语,捂着唇做出一副笑模样:“我会的,你放心。”只是,我希望能与我白头偕老的人是你。 可是李元并没有说出此语,她道:“你吃吧,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你也不要那么倔,只要你认个错,服个软,娘很快就会原谅你的。” 服个软,那我便是要娶你。 胡倚楼苦笑:“算了,我知道怎么做,你快些回去吧。” 李元见说服不了他,却也无法,她点点头,走了出去。 胡倚楼嚼着口中的饭,却不知其味,他看着李元不辨颜色的背影,想起了梅姑娘,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好几天没见,他有些想她。 但却不敢深想。 ****** 日头高照,美人馆,梅羡正悠悠躺在屋顶上,在金乌底下,晒着那暖洋洋的,冒着热气的大太阳。 以前在浮云山上,没有这样温暖的阳光,也没有这样多样的人。 他们住的妓/馆,三四层楼高,整座妓馆呈圆形包围着中间的回字楼梯,由这妓馆的布局和规模,可见这妓馆当年繁华的一斑。 它名唤美人馆,美人馆美人馆,名字好听,只是这妓馆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几个美人了。 有的,只是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子,她们在昏暗的窗边,对着那模糊的铜镜,一遍一遍往自己的脸上涂上厚厚的脂粉,然后站在同样昏暗的灯笼下,在夜色中,不厌其烦,一遍遍招揽那些眼睛有些昏花的老客人。 老/鸨人称花娘,脂粉已经着不住她满脸的皱纹,但她还是会在晚上站在门口,挥舞着她那条发黄的红手绢。 现在花娘就在楼下,抬头大声尖叫:“梅羡梅羡,快些下来,你这鬼丫头,怎么这么不安分,若是不小心掉下来摔坏了可怎生是好,你哥哥非得扒了我的皮!” 由这嗓子,可见花娘虽老,中气却足。只是她嗓子再大,也不能改变一个事实。 她害怕梅言,更畏惧梅言。 只是梅言一大早出去赚银子了,她才敢对她大声嚷嚷。 “还不下来!”花娘又叫了一声。 梅羡拍了拍耳朵,能够听到楼里其他姑娘的怨念,好不容易能在白天休息会儿,又要忍受妈妈的魔音,真是难过。 心地好的梅羡不忍姑娘们再次难过,她顺着屋檐,慢溜溜地滑了下来,在花娘的目瞪口呆中,她整整齐齐地落在了她的跟前。 花娘张大了嘴巴,手指着梅羡:“你......你......你......” 梅羡乘着她说话的功夫,手一动,将她那条快要落地的手绢捞了起来,塞到她的胸前,嘿嘿一笑:“妈妈,你可不要跟我哥说我上楼去了,我摔的腰还没好呢,若是你告诉他,他非得扒了我的皮,求你了,好妈妈......” 花娘用手拍掉梅羡的手,收回脸上的惊诧之色,板着脸道:“那你不能再上去了,下一次,我可不保证下一次,我能不告诉你哥哥。” “知道了......知道了,妈妈你真是好......” 花娘听着梅羡黏糊糊的声音,心中很是受用:“我给你扎头发吧......你这丫头,几岁了,也不好生收拾收拾自个儿......” 梅羡摇着尾巴,笑着拿了一高一矮两张凳子放在太阳底下,乖乖地坐在矮凳子上,让花娘给她扎头发,一边听她念叨着美人馆的琐事和新近升起的那些妓馆。 她眯着眼睛,放开自己的灵识,还能感觉到那个一刻也不停歇的目光,此刻还紧紧地沾在她的脸上,像是拭了毒的弓箭,就等着她放松下来,将她一箭致命。 阳光不停抚摸着她的眼睛,在她的脸上留下暖热,想来,她已经在美人馆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 胡倚楼一直没有来找他们,想必是病的不轻。梅言梅羡也乐得自在,日日呆在美人馆中,偶尔出去看看这金陵城。 而就在七天前,美人馆却来了一个真正的美人,那个被花娘用重金从人贩子处买来的美人,知夏。 初见知夏,还是在美人馆后院的一个放柴火的小房间里,她趴在地上,全身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将近凌晨,她还在呜呜呜地哭。 或许是在呜呜呜地叫。 梅羡就是被她吵醒的,自梅羡到了美人馆,一直都睡得好吃得好,可那夜,一听这知夏在将近凌晨之际,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不知怎的,梅羡就从梦中醒来。 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她就是心中有些闷闷,睡不着了。 她走出了房间,走下楼,走到后院,打开了那吱吱呀呀的小柴房的门,便看到她。 知夏就是在那个时候,用一种无法说出来的,那种仇视的,狠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梅羡俯视了她好一会儿,也没看清这人是美人馆的哪位姑娘,她顿了顿,便直接问道:“喂,你是谁啊?” 知夏不答,就死死地看着她,像是这样看就能把她看出一个大洞。 梅羡被她看得狠了,遂用脚又踢踢她:“你是谁啊?” 知夏还是没有答应,梅羡在柴房面临着没有人说话的尴尬,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回话,梅羡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到了天亮,才知道这是花娘刚买回来的姑娘,而且还是个清倌儿,只是刚刚买回来还不够听话,花娘便把她关在柴房中,给她吃点苦头。 “我们美人馆就靠知夏了,接下来我就要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我们美人馆的知夏是如何令人心醉......”花娘喝醉了酒,便开始吹牛,想着要捧红了知夏,让翠香楼知道美人馆还可以站起来。 打败风头正盛的翠香楼,是花娘的夙愿。 梅羡心中摇头。 有点难啊。 任重而道远。 第29章 是妖? 而知夏的脸确实也有倾城的资格,只是,梅羡在感觉到她的目光之时,总归是有些诧异,不知道这个名叫知夏的女子,为何会对她有着那样深的恨意,那样的眼睛,就算是在楼道中偶尔碰见,就算她的脸上还带着笑,还是能感觉得到,知夏恨她,更想杀她。 只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动手,却在每时每刻都在盯着梅羡。 梅羡搞不清她是什么来头,不过她总归是个人。 她可不怕她。 梅言总是出门,梅羡已经习惯了,她已经知道,有些事只有梅言能做,有些事梅言希望她自己能做好,比如,修炼这件小事。 梅言说:“你呆在这里好好修炼,只要好好练气。” 练气啊......梅羡也在努力的,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是在练气的空余时间跑上屋顶休息的。 花娘接替了梅言的工作,日日,几乎都是她给梅羡扎头发,现今,她将梅羡的头发分出一缕缕,俱都扎成细小的辫子,一边扎她嘴里还念叨着:“多好的头发,梅羡啊,有没有兴趣留在美人馆啊,留在这里,你一定也会是我们这里的红牌。” 花娘不曾见过梅羡的真容,但她有眼睛看,梅羡是姑娘。 还是个年轻模样的姑娘。 美人馆少人,有个姑娘来,花娘便上心。 虽说那脸长得平凡了些,但好在没什么伤疤,白嫩嫩的,那身段,也是她从未见过的轻盈。 而她的说话间,笑容间,那眉眼俱都灵透起来,看起来就舒服地紧,好好打扮一番,也会有人喜欢的。 见梅羡不答,花娘又劝她:“你哥哥迟早是要娶嫂子的,难道你要一直留在他身边?还不如.......留在这里,等属于你的那个人。” 梅羡:“......” 不点头,不拒绝。 花娘很快就会转移话题,双手将她的一溜溜长辫子全都聚拢起来,用红发带全都束在脑后:“你没有出去看看,城里来了许多外族女子,那些头发都是这样扎的,好看的不得了。” 花娘说着,让梅羡站起来。 梅羡眨了眨眼睛,站起来,在花娘眼前转了个圈,笑道:“怎么样?” 阳光下,白衣女子头顶着乌发,一根红发带束在脑后,衣服飘转间,随着衣摆流泻出来浅淡而又红金色的光,眉眼飞扬,粉唇一点。 花娘忘记了呼吸,她有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一个人,居然会发光。 花娘张开了嘴巴,又用手背挤了挤眼睛,叹了口气。 是嘛......看错了,是阳光而已...... “花娘,你看傻了?”梅羡对着她笑嘻嘻。 “唉哟,人老了,有些眼花了,嗨!”花娘摇了摇头。 “是吗?”梅羡笑得狡黠。 “不然呢,就知道你这个臭丫头想要看我笑话,你可别笑我,过个几十年你也会老的......” “哎呀,别这样嘛,花娘,别走啊,等等我......” 楼上,知夏慢慢从红木柱子后走了出来,眼睛眯紧了双眸,嘴中喃喃:“是妖,果然是妖......就是她了......” 她想起,高寒对说的话:记住了,没做好,你也出不去这金陵城。 她握紧了拳头。 都在这里等着她。 “知夏?知夏?你怎么了?”桃红裸着一张还未睡醒的脸,脸上有些疑惑,手碰了碰知夏。 知夏松了一口气,笑言:“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也是,妈妈这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便要让她们一遍遍弹琴跳舞什么的,你习惯就好了......” 知夏看着桃红有些羡慕的神情,柔声道:“天还早,我们先回房休息吧......” 她是公主,高寒他居然敢如此,若是将来那些人知道她在这里呆过,她还要不要脸? 真是好!真好啊! 她都记着了! 房间内,知夏手拂过案上的琴,轻轻弹了一下。 她都忍着了! ****** 熙熙攘攘的大街,梅言穿梭其中,如入无人之境。 前面,带路的,是山羊鬼,小白。 这只尾巴,至少也跟了他们一个月了,从浮云山下来,它便一直跟着。 下山的时候,梅言看着这只修行不易的山羊,并不曾下手去杀它:“你也是修行不易,就此离去,我便能留你一命。” 那小白走是走了,不在眼前,却是一直跟在后头。 今天他将它截住了,便让它带他去它主人那。 跟了那么久了,他到底看出什么来了? 出了城。 梅言走到城外的一片野地上,那里,一片汪汪的河水,从北方的漠水而下,一直流到这里,浇灌着这一块地方,野地上,是沿着河边延绵的绿地,岸边长满芦苇。 芦苇丛上,一个青袍道人站在湿地之中,肩上停留着一只青羽的小雀,静静啄食在道人衣服上边的小米,风吹过野地,发出嘶嘶嘶的声响,那青羽小雀连着那不动的道人,也几乎与芦苇,与这绿地融为了一体。 梅言站在绿地之上,手中牵着小白,沉默着看着那道人。 风不停,草在动,他们却没有动。 灵力在周围晃荡,落叶飞草,叶子划过道人的脸,带下了一丝红痕。 道人没理会流下的血珠子,只道:“织炎,多日不见,你的修为又见长了,你的修为又回来了不成?” 他转过身,看向梅言:“只是我一直奇怪,你一个魔子,在魔界当你的魔将,等着魔君陨灭,你当魔君便是了。我一直不解,为何好端端的,你要管我们龙族的事?还像以前一样养着我的妹妹。织炎魔将,你确定你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神蟒现世,无暇陨灭。 凤延身陨,碧羽隐世。 无暇死了就死了,天界的龙子龙女多的是。 碧羽失踪,他的父王在天界几乎要翻天了。 可无暇居然活着,虽然不是龙身了,但若是跟织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才不信。 他下界寻到了绿颜,在浮云山看到无暇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传说,碧羽一出,加以古凰秘术,便能聚人神魂魄,起死回生。 无暇活着,这就是个明证。 只是,魔界跟古凰皇族是大仇的,凤延他不可能晕了脑子帮织炎将无暇复生。 脑袋中围绕千丝万麻,他百思不得其解。 梅言没有回答他似有若无的挑衅,他拉着那只山羊鬼:“你现在最紧要的,不是应该去找绿颜在哪?” “天后座下神女罔顾天条律令,私自下界几千年,若是被追究,你们龙族怎么交代?你父王烧了脑子,你可千万不要如此。”梅言语中含笑,似乎真心在奉劝与他。 “而且,你最知道当日,无暇是不是真的陨灭了,你当一个神真的会脱胎换骨?不过一个长得相似的妖。”他有他的执念,不想再让龙族再去扰她。 “我话尽于此,龙族中人,你最是识时务,你掂量着点。你不过龙子中的其一,但我却是魔君的唯一。”有时候,他也能仗势。 就这样吧。 梅羡还等着要好吃的。 这其一和唯一,足可见他们中的地位。 织炎受到惩戒又如何,那魔君护短,这是他唯一的魔子,织炎就算失去全身的修为,他都有底气。 可他呢,他的母后是真的陨灭了。 那个传说,无人知道真假,谁见过。 就算无暇真的复生,可古凰皇族真的无人了,那碧羽也消失无踪,他要去哪里找。 而他的地位,在一个又一个龙子出来的时候,便面临着威胁。 顾欢突然仰头大笑,手中的小白随着顾欢的怒笑扭了扭身体,梅言拉了拉那根绳子,轻声道:“乖......” 声音中暗含威慑,小白不动了,它蹲下身子,双眼含泪,望着顾欢,没有再走近。 “我走了。”梅言松了小白的绳子,拂袖间,红色的身影便消失在这片绿地之中。 “还不给我滚出来?” 两只龙虾大将趴在芦苇丛中,许久不见那熟悉的红色身影,才慢慢从芦苇丛中爬出来,跪倒在道人面前:“拜见太子殿下,望请您恕罪。” 顾欢抖了抖身上的衣袍,眯着的眼看着两只龙虾的头顶:“你们听见什么了?” “我......我们......” “好了,就将你们听见的,一字一句,全都禀告上去。” “这......”这真的可以?太子殿下不是在说笑吧? 殿下一定是在说笑,两只龙虾互看了一眼,腿一抖,全身几乎都趴在了地上:“太子殿下,你放心,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顾欢看着脚下的两只呆龙虾,有点不敢相信他们是自个儿的妹子派来了,他跳起来将两只龙虾都踢进芦苇荡中:“少废话,将你们听到的都说了便是。” “是......太子殿下,我们先告退了......”两只龙虾挣扎着爬起来,却早已不见了太子殿下的身影。 只余下,风吹过的芦苇,一层一层,像没边的波浪。 小白躺在绿地上,动弹不得,昏昏欲睡,脖颈上的绳子,一点点在抽紧。 不消一刻钟,山羊的魂像芦花一样在天际散开了,那块绿地又是一片平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30章 有人? 胡倚楼望着眼前高高的围墙,绑紧系在背上的包袱,便踏上那搭着围墙的梯子。 一步一步,他走得小心翼翼。 这些天他几乎都困在这个院子中,姨母怕他又跑了,便将外边的门都锁了。 胡倚楼日日跪在那屋子中,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他错了?不! 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这就是事实。 他要自己寻找答案,而脚下的梯子,则是元妹违逆母命,偷偷支开护卫让一个婆子送来的。 这面墙的外头,便是李宅的一个荷花池子,每天差不多这个时候,池子与外边相连的水闸便会打开,外边的水流进来,里边的脏水流出去。 而他,越过围墙,跳入池内,则需穿过那打开的水闸,顺着那脏水的方向,便可以出去找梅言梅羡。 胡倚楼手中抚着一直放在胸口处的青丝佩,心中暖暖。 梅言梅羡将他送回金陵城中,那时候,他风寒意识不清,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梅姑娘就在附近。 他站在围墙之上,再看了祠堂一眼,便朝着池子跳了下去。 “咕咚”荷花池上铺满了荷花,荷花池下,在淤泥处,在荷花的根茎处,不停冒着小小个的泡泡“扑通扑通”,胡倚楼半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朝着出口的方向游去。 一个婆子拿开了搭在围墙上的梯子,脸上露出丝担忧:“小姐,胡少爷会没事吧?” 李元站在院子中,看着那高高的围墙:“他当然会没事的。” “其实若是胡少爷好好跟太太说,太太还是会把他出去的。”何必像现在这样要偷偷出去。 “胡倚楼很快回来的。”李元笑着道。 很快回来? 婆子看着小姐笑了,不禁怔了怔:“小姐,你?你怎么了?” 她笑得有些奇怪,像变了个人似的。 李元还在笑:“现在,是时候了,也该有人来祭奠一下亡魂了......” “小姐,怎么,你说的话我怎么不懂?” 婆子往后退了几步,却是不及李元的速度。 她想起了关于胡家的诅咒,这个院子,很少人来。 她命休矣! 李元单手卡住她的脖子,将她整个举起来。 婆子恐惧惊讶挣扎个不停,钝指甲划过李元的手臂。 李元面不改色,手腕用力一扭,婆子的脸上便倏地失去血色,脑袋耷拉。 “自不量力!” 李元舔了舔落在脸上的血,将举着的婆子随手朝荷花池一扔,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越过了围墙。 “噗通”一声巨响。 跟在李元背后的小丫鬟低着头,颤抖地闭上了眼睛。 水底的胡倚楼也听到荷花池的动静,这是元妹的暗号,扔石头,表示水闸就要开了。 快些游才是。 胡倚楼游到了水闸处,在水闸打开的一瞬,他便像一条游鱼一样,游出了李宅的荷花池。 ****** 美人馆三楼的一个房间,梅羡坐在床上,吞吐吸纳,一刻不断地练气。 她的身体被数层红白色的光圈围绕,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保护层,房间紧锁,房内的窗纱在空中飘来飘去。 她将体内的气周转一身,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睛停下来。 桐桐还趴在房内唯一的那张圆木桌子上,这些日子,它一直闭着眼睛,没有醒来的迹象。 梅羡想到顾欢说的它还要躺几年,不禁有些头疼,但是没有办法,她只能等着,还有,在它醒来之前,要更加努力地练气修炼。 梅言早已回来了,他一直站在房间外,等着梅羡吐息完毕。 他用手敲了敲门:“梅羡,你好了吗?” “好了,我就来。” 梅羡说着,忙跳下床拖上鞋子,给他开门。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她闻到有股子淡淡的香味。 梅言提提手中的芭蕉叶:“烤山药。” 什么东西? 肯定不是肉。 梅羡将芭蕉叶拆了,一阵热气扑面而来,她用帕子将里边白乎乎的东西拿出一块,首先给梅言咬一口:“味道怎么样?” “很香。” 梅羡眼睛一亮,将帕子中剩下的山药放进自己嘴中,塞满了两颊:“软绵软绵的,好吃。” 真的好吃,还是素的,什么料都没加。 梅羡咬着山药,突然想起了在浮云山顶吃的羊肉。 这两者加在一块煮,又是个什么味道? 她还问梅言。 梅言眼中含笑:“下次不就知道了,现在只是给你填填肚子,以便去干正事。” 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梅羡吃着芭蕉叶中包着的烤山药,继续道:“干什么正事?” 梅言挑眉,身动手动。 她僵住了,什么情况这是? 梅言的手大喇喇地搭在她的腰上,她动也不动,却可以确定,她是没有牵动他身上的梅花引的。 这大夏天的,有梅花的香味,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 自从下了浮云山,梅羡没有多用,梅言也听话地很。 梅言对她笑笑,“咻”将别在她腰间的梅枝抽出来:“乘着天气好,我们可以去集市看看,买一把顺手的兵器,防身也好与其他的妖交战也罢,至少不会被兵器所累。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当然是好的。”说来,梅言还没给她买过贵东西。 不过还好她也饿不着,灵气是一肚子的。 只是有时候馋的。 “不过这人间集市适合我用吗?”她可是妖,那些刀剑她用手掰掰就断了,没什么用。 梅言手中的那梅枝已经显现枯萎之色了,这梅枝她一直用得趁手,可惜得时刻用灵气养着。 她自己都得靠灵气养。 梅羡有些失望:“我没钱。”那些人类用的刀剑,她都没钱买。 来到人世,梅羡才真正知道钱的重要性。 花娘让他们吃住不是免费的,要交银子。 梅羡出去逛街看上什么好东西了,想要?银子拿来。 银子?梅羡想着,她能变出来啊。 可是,梅言却不让她用这样的法术:“那些小贩出门在外,辛苦了一天,回去却发现自己手中的银子却变成了石头,你猜他们会怎么想?” “妖怪啊!妖怪啊!”梅羡做出夸张的表情,想着那些人的样子,不禁皱着眉头,闷闷:“他们肯定会去找道士,让他们来抓我们的。” “你没有钱,也不能在人们面前使用法术,所以,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能出美人馆,也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吃。”梅言说了许多的不能,最后强调道:“更不能偷。” 梅羡翻了翻白眼,她是这样的人吗? 梅言几乎都是早出晚归卖字讨生活,回来的时候,梅羡都能看到他的包袱里装了些许,他有了银钱,那花娘便眼热,不停招呼着美人馆的姑娘来伺候梅言。 可惜,梅言不是人,看不上。 不过那些钱都是他存着的,她什么都没摸着。 她就是个吃白食的, “现在我手中的银子已经够了,我会买一件好兵器。” 梅羡看着两手空空的他,有些不以为然:“那你呢?你也没有兵器。” 梅言站在她跟前,展颜一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兵器,当然也是我们共享的了......” “梅言!你骗我......”梅羡火起,她还以为,这是梅言买给她的,想想也是,这几百年了,他都没给她买过东西。 现在想想,他说要给她买刀,其实就是给他自己买啊...... 明明她更喜欢甩鞭子,大刀砍起来不斯文...... ****** 凌晨时分,禄风城。 梅羡紧跟着梅言,抓着他的袖子,眼睛不落地飘过这条街。 人世是买不到好兵器的,但其他界的集市可以。 这里是鬼界的集市。 禄风城,不夜城。 同人界不同的是,这里摆摊卖货和卖货的不是人,而是鬼。 梅羡没看到几个妖怪,看到了一个,也是神色匆匆,面容失色。 “这些都是要去求见阎王,拜托阎王办事的。禄风城,是各界通往阎王殿的要道。”梅言解释道。 这里的鬼都带着森森然的气息,一靠近,则是一阵阴寒沁骨。 梅羡不知道自己是被吓到的还是被那阴寒之气所逼,搭在梅言袖子上的手都哆嗦个不停。 真是丢人! 梅言则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在禄风城中熟门熟路,将梅羡带着不停往前。从城头走到城尾,在邻近另外一个出口的地方,进了一家兵器屋。 不过这兵器屋子的掌柜的不是鬼,是只柳树妖。 这屋子都是妖的气息。 “哎呦,又来了两个。“这应该不是对他们说的,这掌柜在屋子里边喝酒,高大的门板将里外隔开了,只开着一个门。 烛光照出了他的影子,还有另外一个影子,看来,这掌柜的有客人。 “你们请自便吧,现在我不方便招呼,看到什么还看得上的兵器,就跟我说。” 但他话未落,却传来了杯子破碎的声音。 “唉,你又怎么了?”那掌柜的应该是站起来了,好似在哄另外那一个。 只是,梅羡有些不解。 这不是鬼界吗,怎么还有个人? 第31章 抓人? 一早,金陵大街便传来一阵踏步之声,临近大街被吵醒的住家小心翼翼地撑开窗户,看着街上的那些官兵。 路边卖早餐的小贩不敢拦路,远远看到有官兵走近都推着车子往小巷而去。 小贩偷眼看着,那官兵跑步的方向,是朝着花街柳巷的那个地方而去的,难不成,有什么公子哥儿在哪家青楼丢了命不成,这些都是抄家伙的官兵,可不会对那些娇娇娘手下留情...... “走.....看着去......”路边几个没什么事做的大汉看到那个样子,不禁各自点头,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贩看着那几个大汉走远的身影,不禁摇头:“外乡人,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居然还敢去凑热闹......” 美人馆。 正在修炼的梅羡听到大门被拍得砰砰砰响,她吐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她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晚到现在,她修炼的状态都不佳,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花娘开了门,一群人一拥而进美人馆。 梅言就在隔壁的房间,他给她传话,让她不要出去。 梅羡应了。 那些人在楼下嚷着,花娘也嚷着,还又哭又叫:“官爷啊!我真是不认识啊......我真的是冤枉啊.....” “快点把人交出来......这是国师要的人......”那群人中有一个人不耐烦了。 楼下闹哄哄的,有些还是还在楼上睡觉的客人,还有姑娘们也走了下去,叽叽喳喳一片,梅羡有些听不清是谁在说话......她有些听不及了...... “别动手......别动手.......我这就带你们去......”花娘不知道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慌慌道。 交人? 梅羡第一个反应,便是他们来抓她了....... 他们在上楼...... 梅羡想要动,可是动不了,梅言在隔壁房间施了法,他对她说:“别急......不是来抓你的......” 那是抓谁的? 梅羡不解,直到听到声音,直到声音消弭,官兵离去,她才反应过来。 胡倚楼这家伙,被抓走了...... ****** 知夏站在走廊处,不准梅羡过去。 “别挡道。”梅羡没好气,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现在对长得好看些的姑娘已经没什么怜惜之情。 尤其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女子还对她有杀意。 梅羡自问,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姑娘,你好好的,作甚要拦我的道?”梅羡盯着知夏。 她虽是个修行不怎么的妖,也看不出知夏是否比她厉害,但此刻她不怕,梅言此刻就在隔壁房间,只是没出来罢了。 知夏是个人,她也仅仅是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妖。”知夏肯定道。 梅羡看着她笃定的样子,有些摸不准知夏在想些什么,她想做什么? 是妖又如何,现在她难道能去到处嚷嚷,,说她梅羡是妖么? “现在,你朋友被抓走了,你也要逃跑吗?”知夏又道。 逃什么逃。 她轻视的眉角,让梅羡浑身都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啊。” “难不成你还认识胡倚楼?”还是要替天行道啊。 知夏冷哼,道:“金陵的国师你可知道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会对胡倚楼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 梅羡摇头,她真不知。 他们只保证胡倚楼安全,别让他给妖给拱了就成。 梅言是有办法的,只要青丝佩还在胡倚楼身上,那就是他的保命符。 做要也得有信义不是。 美人馆响起了丝竹之声,又到了姑娘们练琴的时辰。 知夏还站在门前,看着梅羡,眼睛里有着坚持。 这个知夏不会是对胡倚楼有意吧。 “好啦,好啦。胡倚楼一定会没事的,你快去练琴吧。”梅羡都看到那些姑娘们都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 她们不和好像整个美人馆都是知道的。 梅羡抚了抚额,直接对着知夏冲过去,挤出条道溜进了梅言的房间,关上门。 知夏不放弃,直接拍门。 梅羡看到梅言飞快地将右手放在背后,站起来。 “怎么了?”梅羡走过去,捞起一只茶壶,往嘴巴咕咕咕倒水,再扑通扑通地喝了下去。 “没什么。”梅言说着,还将右手拿出来,朝梅羡晃了晃,洁白无瑕,指节修长。 什么都没有。 对了。 梅羡抹去粘在嘴角的水,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金陵的国师是什么人?还有,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 梅言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下,便将自己了解的消息跟梅羡一五一十全说了。 原来,金陵国师也出自道家,还是君宗一支的,也就是顾欢道人一支的。 “啊。”梅羡苦着脸,想到了顾欢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个国师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那怎么办?”梅羡撑着头,眨眨眼睛:“不如......不如,我们直接将胡倚楼救出来不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国师为什么要抓胡倚楼,抓了他又要做什么,难道胡倚楼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用处不成?”梅羡想到知夏刚刚所为。 梅言摇头:“抓胡倚楼,是因为胡倚楼杀了人潜逃。” 杀人,看胡倚楼的模样,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他杀了谁?” “一个婆子......他是从李宅的荷花池偷偷跑出来的,而那个婆子的尸体,就在那荷花池被发现,那些血都染了一池子......” “而且。他们都怀疑,之前李宅中那些死的奇奇怪怪的下人,可能也是被胡倚楼所杀。” 不可能吧? 梅羡不太相信胡倚楼会杀人。 但是,那些人又是谁杀的呢? 到底是谁,要陷害胡倚楼呢? 只是......“为什么不是官府来抓胡倚楼,而是国师的人来抓胡倚楼?”难道不是单纯的杀人案?还是......为了胡倚楼身上的青丝佩? 梅羡猛地抬头看向梅言,看见他微微点头,可能,是因为这个呢。 毕竟,这青丝佩也是稀罕物件,不怪这国师想要。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救人,救出胡倚楼了。 ****** 梅羡没有准备多久,便探得消息,金陵城西北方,就是高寒国师的府邸,准确地说,是皇帝原先的行宫。 金陵虽不是国都,却是长安国的繁华之所。 高寒国师为长安帝所喜,据高寒国师卜卦,算得金陵城为绝佳的炼丹之地,如此,皇帝便特特划了一座行宫为高寒国师所有,一个专门炼丹的地方。 梅羡趴在屋檐之上,琉璃瓦,热辣辣的太阳。 城外,遥遥可闻一点点的踏鼓声,不断举起来的巫铃声声,梅羡只听得一阵阵不适,这是高寒国师在为金陵城祈福,祛疾病,驱除妖邪的仪式。这个每月必做的仪式,此梅羡之前也曾听过一次,但却没有今天这么难受。 梅羡趴在琉璃瓦上,没敢吱声。 现在,梅言就是乘着国师不在的时候,偷偷进了他的行宫。 胡倚楼,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国师的行宫中了,这是梅羡和梅言一直认可的猜想。 只是没想,梅言很快就回来了,站在梅羡落脚的地方,摇头:“胡倚楼不在此处。” “哪里都找遍了?” “全都找过了,而且,这里没有他的气息,那些仆人都不曾在这宫中见过胡倚楼。” “那这就麻烦了......不知道胡倚楼会被关在哪里。” 现在城外也已经做好法事,梅羡能感觉到,那个大国师正在回来,乘着一个步辇,在金陵城各个百姓的观望之下,一步步往行宫而来...... 现在找不到胡倚楼,也没什么线索,不如...... “梅言,我们去会会那个国师如何?我们站远些,看他有什么古怪的......”面对面,他们也不能打赢他,相隔得那么远,梅羡都能感觉到国师那压人的气势。 梅言在浮云山上受的伤还未痊愈,而她,修炼的半吊子。 但梅羡却有些自信,站得远些,他们还是有逃跑的机会的。 在众目睽睽之中,那国师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抛下那些百姓朝他们而来。 于是,梅羡便强拉着梅言,坐在一个酒楼之上,看着楼下的那条大路。 国师回行宫的必经之路。 梅羡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巴里,咬了几下,吞咽下去,皱眉:“太甜了......” 但这甜腻腻的绿豆糕可以充饥,也是这家酒楼唯一不用花钱的东西了。 酒楼之上,酒楼之下,都挤满了人,梅羡眼见得周围的人不满,却还是拿着绿豆糕挤到栏杆之上,挤出一块空地让梅言过来站着看。 没等多久,国师那步辇便出现了,步辇周围,都围着一些护卫,黄金甲,配有□□,目不斜视,步步向前,其中自有一番威慑,虽然这威慑很多只是对着这些百姓。 步辇内垂着长长的流苏,梅羡噫了一声,看着步辇却不是华丽丽的,而是有些简朴。 人们透过流苏,还能看见国师有些模糊的身影。 街上的百姓几乎都跪了下来,对着步辇内的那个国师磕头,嘴中念念有声。 “保佑我家大媳妇明年抱上个胖娃娃......” “大人啊,我只希望我家老头子能够早点痊愈,他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天了......” “......” 第32章 又见? 梅羡听着,人们祈求的几乎都是家中的琐事麻烦事,仿佛这个国师在这里过路出现,便会把他们的烦恼都给解决了。 风吹起了流苏,露出了国师的侧颜,梅羡盯着那张脸,看着那国师转过脸来,瞟了一眼梅羡,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流苏又垂下了。 梅羡看到人群中有几个女子也跟她一样看到这一幕,那些女子脸上很快浮上红晕,转眼便一脸迷恋地看着国师的步辇,直到国师的步辇复又看不见了,跪着的人们才慢慢站了起来。 梅羡觉着整张脸都有些呆滞。 那国师,当着街就对她施法。 她站在栏杆处,动也动不得,还好梅言及时拉住她,不然,她可能会被那些人挤到楼下去。 “国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梅羡拉着梅言的手,能够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濡湿。 她一个妖,居然被吓得出冷汗。 这国师,到底什么来头。 “梅言,要不,我们走吧,随便到那一座山去修炼着。” “这国师好难对付的样子。” “唉算了算了,送佛送到西,还是把胡倚楼弄出来先......” 黄昏,梅羡喝着杯里的清水,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不知胡倚楼哪里去了......” 胡倚楼在的时候梅羡没功夫去搭理他,因为他的那些小心思,梅羡还会避开他。 梅羡时常有一种自个儿会祸害人的感觉。 可能因为彼此的种族不一样,梅羡还要在这人世压抑着自己嗜血的渴望。 夜夜,梅言都会带着她飞至城外的乱葬岗中,那属于夜色的灰蒙蒙,丛林间,挂于树上的那些尸首。 其中飘散着血的腥味,凌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沾满了脏污,更多的,则是死去的人的身体脸庞上的挣扎。 “我没有感觉。”梅羡看着那些尸首,没有以前那些嗜血的欲望:“这些血,不甜。”不新鲜,还很污浊。 但梅言还是会带她去看,一直看,看到她逐渐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学会练气。 乱葬岗这个地方,灵气很是充沛,飞禽走兽,鬼怪妖魅,经常可见。 “或许,乱葬岗中会有消息。”梅羡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梅言道。 只希望,胡倚楼别出什么意外,别成为乱葬岗上方的一个游魂。 说做就做,梅羡看着窗外的暮□□临,一寸寸,等到它完全黑下来,梅言便施法,让梅羡也跟上。 呼呼的风声倏忽而过,他们落在了一棵树上,站在高高的树顶。 梅言的手掩在梅羡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做声。 今天的乱葬岗,气氛有些奇怪。 游魂不见一个,连蛐蛐的声音也不可闻,更别说那些经常在乱葬岗找吃食的野狗狐狸等物。 静......无边的静...... 乱葬岗上升起了雾气,雾气连连中,梅羡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屋子。 “吱呀......吱呀......” 小屋子的门在风中叫喊着,那声音咿咿呀呀,像一根断了许久的弦。 一件衣服在那个声音中慢慢瞟了出来。 梅羡睁大了眼睛看,还是只有一件衣服,只是,这衣服有些眼熟。 她搜寻着脑海中的衣服,姑娘们穿的衣服,妖怪们穿的衣服,直到一个人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梅羡落脚的地方,抚了抚额上的头发:“无暇,我们真是有缘......” 绿颜...... 梅羡看着她的笑脸,有些目眩,她居然没死,从山崩中逃出来了? 她是追着他们来的? 梅羡看着她有些飘忽的模样,不禁问:“你......怎么了?” 绿颜站在屋子前,像是没有了脚,只有裙摆在下方飘着,发白的笑脸看着也有点渗人。 绿颜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捂着唇笑了:“如你所见,我现在的伤很重......这里的灵气充沛,很适合我......” 话毕,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那那些游魂,那些生灵......”不会都给你吸干了吧,这种静,是死寂,蔓延着死亡的气息。 梅羡想到了在浮云山的那个山洞,一样的,传递着死亡的恐惧,梅羡觉得自己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 拜绿颜所赐,她已经会好奇了,也害怕死亡。 “是啊,就是你猜想的那样,现在,我感觉舒服多了。”绿颜说着,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道:“本来浮云山不错,可惜古意和兰英都对我阳奉阴违。” 绿颜说到此,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她想不到,她最后竟折在一条蛇的身上。 可惜,害得她重伤,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梅羡看着绿颜有些狰狞的脸,不禁发憷,看来,胡倚楼就算死在这也找不着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绿颜的模样,她还没有恢复过来。 绿颜居然还能活着。 起风了,梅羡一眼不落的看着绿颜,从未有过的求知欲,强烈要求她知道绿颜到底是什么。 梅言拉着她,一直在催她快走。 梅羡第一次忤逆他。 就这一次吧...... 绿颜的脸朝着梅羡扑了过来,梅羡没有躲,只看着她在眼前的这张脸。 熟悉的脸。 她的脸。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你说,你是什么东西?” 绿颜说着,似乎还有些发怒的笑意。 梅羡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因为她被梅言强行拉走了...... 他们在金陵城中穿梭着,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梅言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从他抿着的唇,墨黑的眼中,梅羡知道,梅言发火了。 梅羡很快把绿颜抛在了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安抚梅言,求得原谅。在心底,梅羡有些害怕梅言会发火,不理她。 所以梅羡不停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他的衣袖,梅言一身红衣飘飘,虽是拉着她的手,却一直没有回头。 街上人来人往,晚上的金陵城,更是热闹非凡。 梅羡此刻虽是身在其中,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快乐,她不停抓住梅言的手,想想,还使劲将自己挂在了梅言的手臂上。 “放手!” “不放!” “快放!” “就不放......梅言,我错了......”梅羡吱吱呜呜着,眼睛在触到梅言的肩上的一瞬,眼泪便哗啦啦掉下来,整张脸在梅言的衣服上擦了又擦。 糊在肩膀上的鼻涕眼泪一点点渗进衣料,透进了他的皮肤中,麻麻痒痒,还有些冰凉。 人群中叫卖声不绝,吵吵嚷嚷,灯笼的光彩绚烂,那些灯光一缕缕照在梅羡梨花带雨的脸上,梅言垂下的眼眸捕捉到她脸上的耍赖,嘴角顽皮的笑意。 在以前,她可曾这样笑过...... 梅言这样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他有些恍惚,前世的事情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梅羡的眼睛红彤彤的,不停赖在他身上撒着娇,像人世间任何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姑娘一样。 肩上的冰冷刺激着梅言,他不禁摇了摇头,不知自己怎么就发火了。 现在的绿颜,已经无法搅乱她的心了,在很久之前,她就不是那个无暇了。 早已陨灭在九天之上,无影无踪。 只是在很多时候,或许很久以后,他们都不会,也不愿选择相信。 而现在那其中的一个人,此刻正站在一家卖糕点的门前,唇边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国师高寒。 梅言反握着梅羡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抹去她还挂在脸上的鼻涕眼泪,有些无奈地低声:“别哭了......” 正蹭着他衣服的梅羡听到此语,马上收住了眼泪,抽抽鼻子。 梅言感觉到高寒的注视,他侧首看向他。 梅羡擦干了眼泪,顺着他的眼睛,看到国师。 现在是梅言拉着她走了过去,站在那国师的面前。 “幸会啊,国师。”梅羡心中有些不安。 那国师笑了笑:“幸会。” “晚饭吃了吗?要不,我们一块去逛逛?”国师提出邀请。 梅羡摇头,脚步也不停,她要拉着梅言快些离开这个国师,别被他收了去,那可不妙。 “唉,怎么不等等我?”不想,这国师一路跟着。 “你有什么事吗?” “我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这国师要收了他们。 哪这么容易。 国师的手放在袖袋中,梅羡也摸着后腰上的刀。 妖对国师。 梅言,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梅羡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要哭了。 国师掏了掏,给她一个小布包。 什么? “打开看看。” 梅羡不敢。 梅言将那布包拿过来,打开,拿出其中的一块东西塞进梅羡嘴巴中。 恩,绿豆糕。 梅羡皱着眉,好难吃! 呸呸! 第31章 回来? 买了刀出了禄风城,外边已经天亮了。 梅羡蹦蹦跳跳地走在大街上,不停摸着手中的大刀,高兴地眉飞色舞,引得过路的小伙子们纷纷注目。 不过很多年轻人朝梅羡看了一眼后,目光便会被她旁边的那个红衣男子所吸引,梅言身姿修长,神情冷漠,步履行走间,皆是一种坦然和自得,有一种华贵之气,一看便知是个出身良好,内有好修之人。 梅言走在街上,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梅羡走着走着,也感觉到周围炽热的目光,那些目光有男有女,但更多的,是姑娘们的。 这些日子,梅羡也有好好想过,梅言独自在外头,到底在做些什么。 不能用法术,也没有什么有钱的朋友,唯一有旧的人,便是胡倚楼,但联系不便。 梅羡摸着刀,抬眼飞快地掠过梅言那张漂亮的脸,还有街上那些人痴迷的目光。 梅羡握紧了刀柄,停下了脚步,看着梅言走在前头的背影。 怪不得,花娘一直让她留在美人馆,以后为她做事。 花娘是早就知道梅言干什么的么?梅言一直没说,她也没敢问。 想到这,梅羡很难过......很难过......梅羡抱着怀中的大刀,走得极慢极慢...... 一只手,在人群中钻了出来,轻轻地拍在梅羡的肩上...... “啊?”梅羡一声惊呼,跳开了一步,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还在滴水的人,叫道:“胡倚楼,你怎么了?”这么狼狈。 胡倚楼摸了摸头,尴尬地笑了笑,拉了拉肩上的包袱:“梅姑娘,真是一言难尽,只是现在不方便说,能不能带我去你们落脚的地方?” “可以啊。”梅羡说着,便让胡倚楼跟着她走。 刚踏出一步,却见梅言折了回来,微皱着眉头,看着跟在他后头的胡倚楼:“怎么回事?” “这......梅兄弟......”胡倚楼道,“我们边走边说吧。” 现在他全身都湿了,梅羡让他换身衣服再说,拉着胡倚楼往美人馆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催他:“快走快走......你都冷得发抖了......” 梅言半眯着眼睛看着他们互相拉着的手,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竟变得这样好了。 只是......梅言看着胡倚楼周围环绕的鬼气,它们在慢慢冲击着梅羡身上的妖气。 梅言渐渐有些不安,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还是已经发生了...... 梅言不禁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这边,胡倚楼被梅羡拖着往前走,一只手被梅羡拉着,能感觉到梅羡的手很用力,虽然有些凉。 或许这就是妖,这就是真正的梅羡,不是那个在浮云山上拒绝他的梅羡。 胡倚楼弯了弯唇。 梅羡停下来,呼气:“终于到了,快去换一身衣服。” 说着,梅羡松开了胡倚楼的手:“你没事吧?” “没事,能有什么事。”胡倚楼看着牌匾上的“美人馆”三个字,脸上不知为何竟浮上了一丝热气。 没事?梅羡疑惑地看着胡倚楼脸上的红晕。 “花娘!花娘!”梅羡蹬蹬蹬地拍了拍美人馆的大门,大声嚷嚷。 美人馆一向是下午开门,白天关门,梅羡出门时便跟花娘报备过了,花娘很快就会来开门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花娘的头从缝间露了出来,她朝梅羡招了招手:“快进来吧......” “进去吧。”梅羡带着胡倚楼进了美人馆,后头的梅言也慢慢走了进去,关上了大门。 “噫?你怎么还带了个小哥回来?” 花娘看他们背后的梅言神情莫名,又看胡倚楼背着个包袱,眼睛不停往梅羡脸上看。 又朝着梅羡挤眉弄眼,暧/昧地笑:“哦,我知道了......” 这哦的一声,弄得梅羡有些莫名其妙,她瞟一眼没什么神色的梅言,才咋咋呼呼道:“干嘛?花娘,我朋友他落水了,让人给他烧点热水洗洗吧。” 花娘听完这话,顿时正色起来:“我雇的小工都是为姑娘们服务的,可不能给你的朋友白使唤。” 呃?梅羡看向梅言,却见梅言垂下了眼,嗯她了解,钱都全拿去买刀去了。 她不用说,是没钱的。 梅言现在身无分文,梅羡将手中的刀拿到后背,转眼看向胡倚楼,但眼神却有些飘忽:“你有钱吗?” 胡倚楼点头,将肩上的包袱拿下来,掏出一两银子递给花娘,还小心问道:“这够吗?” 花娘笑眯眯地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心里念头一转,便朝胡倚楼凑了上去:“这足够了,只是,客人你洗完澡可要请姑娘们伺候?” 又来了。 胡倚楼注意到梅羡的表情,小心避开花娘不停靠近来的身子,鼓起声音,道:“不需要,现在,妈妈可能带我去房里洗澡?” 花娘见惯风月,也有些眼色,她即刻便让胡倚楼跟着她去房间。 “虽是大夏天的,但你也要注意些才是,这样湿了一身,病了可怎生是好......”远远的,还能听到花娘对胡倚楼如此道。 花娘有些自来熟啊...... 胡倚楼也不停称是,听话的很...... 见他们走得看不见了,梅羡才将那刀重新拿在眼下,刀柄刚刚一手可握,浮叶纹,缠绕着一条梅枝。长约四寸,三寸来宽,放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梅言,你用什么办法将我的梅枝按进去的,像原来就长在这刀柄上一样,太漂亮了!”梅羡赞叹道。 梅言看着她高兴地眯起来的眉眼,攥紧了右手手掌,笑道:“只要你好好练气,这样的事都是小事。” “练气,不知道要修炼多久.....其实我好想偷懒。”梅羡笑笑。 梅言揉她的头发:“也不需太久,我将梅枝按进去的时候,融进了你的气,若是你拿不惯大刀,梅枝还可以取出来使。” “那太好了。”梅羡说着,在地上跳了起来,蹦起来就往梅言身上摔去。 梅言眼见着她往他冲来,眼一黑,她便挂在了他身上。 也就在这时,梅言似有所觉,抬起眼看向楼上,在楼上的那根柱子后,一片衣角飘动,然后停了下来。 是个女子。 “她就是新来的知夏。”梅羡凑近梅言的耳朵,细声道。 梅言早就知道了。 微冷的气息就在耳边,吹得梅言的耳朵痒痒的,他身子不动,抱着她身子的手一动,将她翻转到他的背上。 “你该去修炼了,这段时间,不准出房间。”梅言说的不容拒绝。 “哦.....”梅羡奄奄地应了,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 在房间这样呆着,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好闷啊...... 但手中的大刀温温润润,心里好像好受了一点。 房内,暗香浮动,丝丝缕缕的青烟从鎏金虎纹铜炉的缝隙中飘荡出来。 李元歪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修长的手指抓着盘子里的一只烤乳猪,慢条斯理地撕开那还冒着香味的猪肉。 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蹲坐在地上,褪下了她脚下的绣花鞋,一下一下地捏着李元的小腿,不时用眼瞟向坐在桌子上的那男人。 那男人作道士打扮,不时摸摸别在腰间的一把短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家小姐。 李元似乎不觉房内还有这个陌生的人,她吃完了猪肉,便半眯了眼睛,似乎要这样睡了过去。 那男人坐了许久,才开口:“你在这作甚?” 李元不答,似是睡熟了,微微打着鼾。 男人也不理,压低了声音:“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小丫鬟听到词语,不禁涨红了脸,却不知道自己为何红了脸,她转眼便看向自家的小姐,看到小姐也红了脸的时候,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男子,是从未见过的好看,比胡少爷还要好看。 却不知,这男子怎么进的内宅,怎么认识小姐的。 最近,小姐有些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小丫鬟想着想着,却有些头晕,想得不太真切......以前,小姐给人的感觉温温柔柔的,很好说话......现在呢,她居然还会害怕小姐,生怕做错了事情,小姐生气了便将她......将她怎么样呢?小丫鬟摇了摇头,不再想了,低头继续捏腿......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哦?你要怎么帮我?”李元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那个有些吊儿郎当的男人,脸上的红晕更甚。 男人跳下了桌子,双手挑起了她的下巴:“你想我怎么帮?” 李元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笑了,随后对小丫鬟道:“你先出去。” 小丫鬟疑惑地点头,很快便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房内,李元的眼神渐渐迷离,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看着他一个个问题抛出。 她也一言一言地将他想知道的东西告诉他。 男子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便不再辖制她的下巴,熄灭了铜炉内的香饼,皱眉:“真难闻。” “恩。”李元也称是。 “留着你,还能给他们添堵......”男子笑了笑,将李元放倒在在罗汉床上,消失在房内。 等着男子走后,李元才呼了一口气,笑着坐了起来,摸了摸自己红热的脸,叹道:“龙族果然名不虚传,竟有此术。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且看着吧......” 第32章 抓人? 一早,金陵大街便传来一阵踏步之声,临近大街被吵醒的住家小心翼翼地撑开窗户,看着街上的那些官兵。 路边卖早餐的小贩不敢拦路,远远看到有官兵走近都推着车子往小巷而去。 小贩偷眼看着,那官兵跑步的方向,是朝着花街柳巷的那个地方而去的,难不成,有什么公子哥儿在哪家青楼丢了命不成,这些都是抄家伙的官兵,可不会对那些娇娇娘手下留情...... “走.....看着去......”路边几个没什么事做的大汉看到那个样子,不禁各自点头,想要去看看怎么回事。 小贩看着那几个大汉走远的身影,不禁摇头:“外乡人,一看便知是乡下来的,居然还敢去凑热闹......” 美人馆。 正在修炼的梅羡听到大门被拍得砰砰砰响,她吐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她摸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晚到现在,她修炼的状态都不佳,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 花娘开了门,一群人一拥而进美人馆。 梅言就在隔壁的房间,他给她传话,让她不要出去。 梅羡应了。 那些人在楼下嚷着,花娘也嚷着,还又哭又叫:“官爷啊!我真是不认识啊......我真的是冤枉啊.....” “快点把人交出来......这是国师要的人......”那群人中有一个人不耐烦了。 楼下闹哄哄的,有些还是还在楼上睡觉的客人,还有姑娘们也走了下去,叽叽喳喳一片,梅羡有些听不清是谁在说话......她有些听不及了...... “别动手......别动手.......我这就带你们去......”花娘不知道听到他们说了什么,慌慌道。 交人? 梅羡第一个反应,便是他们来抓她了....... 他们在上楼...... 梅羡想要动,可是动不了,梅言在隔壁房间施了法,他对她说:“别急......不是来抓你的......” 那是抓谁的? 梅羡不解,直到听到声音,直到声音消弭,官兵离去,她才反应过来。 胡倚楼这家伙,被抓走了...... ****** 知夏站在走廊处,不准梅羡过去。 “别挡道。”梅羡没好气,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现在对长得好看些的姑娘已经没什么怜惜之情。 尤其是,这个长得好看的女子还对她有杀意。 梅羡自问,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姑娘,你好好的,作甚要拦我的道?”梅羡盯着知夏。 她虽是个修行不怎么的妖,也看不出知夏是否比她厉害,但此刻她不怕,梅言此刻就在隔壁房间,只是没出来罢了。 知夏是个人,她也仅仅是一个人。 “我知道,你是妖。”知夏肯定道。 梅羡看着她笃定的样子,有些摸不准知夏在想些什么,她想做什么? 是妖又如何,现在她难道能去到处嚷嚷,,说她梅羡是妖么? “现在,你朋友被抓走了,你也要逃跑吗?”知夏又道。 逃什么逃。 她轻视的眉角,让梅羡浑身都不舒服。 “关你什么事啊。” “难不成你还认识胡倚楼?”还是要替天行道啊。 知夏冷哼,道:“金陵的国师你可知道是谁?他是做什么的?他会对胡倚楼做什么?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 梅羡摇头,她真不知。 他们只保证胡倚楼安全,别让他给妖给拱了就成。 梅言是有办法的,只要青丝佩还在胡倚楼身上,那就是他的保命符。 做要也得有信义不是。 美人馆响起了丝竹之声,又到了姑娘们练琴的时辰。 知夏还站在门前,看着梅羡,眼睛里有着坚持。 这个知夏不会是对胡倚楼有意吧。 “好啦,好啦。胡倚楼一定会没事的,你快去练琴吧。”梅羡都看到那些姑娘们都站在各自的房间门口探头探脑的。 她们不和好像整个美人馆都是知道的。 梅羡抚了抚额,直接对着知夏冲过去,挤出条道溜进了梅言的房间,关上门。 知夏不放弃,直接拍门。 梅羡看到梅言飞快地将右手放在背后,站起来。 “怎么了?”梅羡走过去,捞起一只茶壶,往嘴巴咕咕咕倒水,再扑通扑通地喝了下去。 “没什么。”梅言说着,还将右手拿出来,朝梅羡晃了晃,洁白无瑕,指节修长。 什么都没有。 对了。 梅羡抹去粘在嘴角的水,问道:“你说现在怎么办?” 金陵的国师是什么人?还有,他为什么要抓胡倚楼? 梅言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下,便将自己了解的消息跟梅羡一五一十全说了。 原来,金陵国师也出自道家,还是君宗一支的,也就是顾欢道人一支的。 “啊。”梅羡苦着脸,想到了顾欢那个喜怒无常的性子,这个国师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那怎么办?”梅羡撑着头,眨眨眼睛:“不如......不如,我们直接将胡倚楼救出来不就好了?” “就是不知道这个国师为什么要抓胡倚楼,抓了他又要做什么,难道胡倚楼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用处不成?”梅羡想到知夏刚刚所为。 梅言摇头:“抓胡倚楼,是因为胡倚楼杀了人潜逃。” 杀人,看胡倚楼的模样,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他杀了谁?” “一个婆子......他是从李宅的荷花池偷偷跑出来的,而那个婆子的尸体,就在那荷花池被发现,那些血都染了一池子......” “而且。他们都怀疑,之前李宅中那些死的奇奇怪怪的下人,可能也是被胡倚楼所杀。” 不可能吧? 梅羡不太相信胡倚楼会杀人。 但是,那些人又是谁杀的呢? 到底是谁,要陷害胡倚楼呢? 只是......“为什么不是官府来抓胡倚楼,而是国师的人来抓胡倚楼?”难道不是单纯的杀人案?还是......为了胡倚楼身上的青丝佩? 梅羡猛地抬头看向梅言,看见他微微点头,可能,是因为这个呢。 毕竟,这青丝佩也是稀罕物件,不怪这国师想要。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救人,救出胡倚楼了。 ****** 梅羡没有准备多久,便探得消息,金陵城西北方,就是高寒国师的府邸,准确地说,是皇帝原先的行宫。 金陵虽不是国都,却是长安国的繁华之所。 高寒国师为长安帝所喜,据高寒国师卜卦,算得金陵城为绝佳的炼丹之地,如此,皇帝便特特划了一座行宫为高寒国师所有,一个专门炼丹的地方。 梅羡趴在屋檐之上,琉璃瓦,热辣辣的太阳。 城外,遥遥可闻一点点的踏鼓声,不断举起来的巫铃声声,梅羡只听得一阵阵不适,这是高寒国师在为金陵城祈福,祛疾病,驱除妖邪的仪式。这个每月必做的仪式,此梅羡之前也曾听过一次,但却没有今天这么难受。 梅羡趴在琉璃瓦上,没敢吱声。 现在,梅言就是乘着国师不在的时候,偷偷进了他的行宫。 胡倚楼,最大的可能,便是在国师的行宫中了,这是梅羡和梅言一直认可的猜想。 只是没想,梅言很快就回来了,站在梅羡落脚的地方,摇头:“胡倚楼不在此处。” “哪里都找遍了?” “全都找过了,而且,这里没有他的气息,那些仆人都不曾在这宫中见过胡倚楼。” “那这就麻烦了......不知道胡倚楼会被关在哪里。” 现在城外也已经做好法事,梅羡能感觉到,那个大国师正在回来,乘着一个步辇,在金陵城各个百姓的观望之下,一步步往行宫而来...... 现在找不到胡倚楼,也没什么线索,不如...... “梅言,我们去会会那个国师如何?我们站远些,看他有什么古怪的......”面对面,他们也不能打赢他,相隔得那么远,梅羡都能感觉到国师那压人的气势。 梅言在浮云山上受的伤还未痊愈,而她,修炼的半吊子。 但梅羡却有些自信,站得远些,他们还是有逃跑的机会的。 在众目睽睽之中,那国师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抛下那些百姓朝他们而来。 于是,梅羡便强拉着梅言,坐在一个酒楼之上,看着楼下的那条大路。 国师回行宫的必经之路。 梅羡拈起一块绿豆糕,放进嘴巴里,咬了几下,吞咽下去,皱眉:“太甜了......” 但这甜腻腻的绿豆糕可以充饥,也是这家酒楼唯一不用花钱的东西了。 酒楼之上,酒楼之下,都挤满了人,梅羡眼见得周围的人不满,却还是拿着绿豆糕挤到栏杆之上,挤出一块空地让梅言过来站着看。 没等多久,国师那步辇便出现了,步辇周围,都围着一些护卫,黄金甲,配有□□,目不斜视,步步向前,其中自有一番威慑,虽然这威慑很多只是对着这些百姓。 步辇内垂着长长的流苏,梅羡噫了一声,看着步辇却不是华丽丽的,而是有些简朴。 人们透过流苏,还能看见国师有些模糊的身影。 街上的百姓几乎都跪了下来,对着步辇内的那个国师磕头,嘴中念念有声。 “保佑我家大媳妇明年抱上个胖娃娃......” “大人啊,我只希望我家老头子能够早点痊愈,他在床上已经躺了好几天了......” “......” 第33章 又见? 梅羡听着,人们祈求的几乎都是家中的琐事麻烦事,仿佛这个国师在这里过路出现,便会把他们的烦恼都给解决了。 风吹起了流苏,露出了国师的侧颜,梅羡盯着那张脸,看着那国师转过脸来,瞟了一眼梅羡,又很快闭上了眼睛。 流苏又垂下了。 梅羡看到人群中有几个女子也跟她一样看到这一幕,那些女子脸上很快浮上红晕,转眼便一脸迷恋地看着国师的步辇,直到国师的步辇复又看不见了,跪着的人们才慢慢站了起来。 梅羡觉着整张脸都有些呆滞。 那国师,当着街就对她施法。 她站在栏杆处,动也动不得,还好梅言及时拉住她,不然,她可能会被那些人挤到楼下去。 “国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梅羡拉着梅言的手,能够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濡湿。 她一个妖,居然被吓得出冷汗。 这国师,到底什么来头。 “梅言,要不,我们走吧,随便到那一座山去修炼着。” “这国师好难对付的样子。” “唉算了算了,送佛送到西,还是把胡倚楼弄出来先......” 黄昏,梅羡喝着杯里的清水,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不知胡倚楼哪里去了......” 胡倚楼在的时候梅羡没功夫去搭理他,因为他的那些小心思,梅羡还会避开他。 梅羡时常有一种自个儿会祸害人的感觉。 可能因为彼此的种族不一样,梅羡还要在这人世压抑着自己嗜血的渴望。 夜夜,梅言都会带着她飞至城外的乱葬岗中,那属于夜色的灰蒙蒙,丛林间,挂于树上的那些尸首。 其中飘散着血的腥味,凌乱的衣服和头发,脸上沾满了脏污,更多的,则是死去的人的身体脸庞上的挣扎。 “我没有感觉。”梅羡看着那些尸首,没有以前那些嗜血的欲望:“这些血,不甜。”不新鲜,还很污浊。 但梅言还是会带她去看,一直看,看到她逐渐习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学会练气。 乱葬岗这个地方,灵气很是充沛,飞禽走兽,鬼怪妖魅,经常可见。 “或许,乱葬岗中会有消息。”梅羡放下手中的杯子,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梅言道。 只希望,胡倚楼别出什么意外,别成为乱葬岗上方的一个游魂。 说做就做,梅羡看着窗外的暮□□临,一寸寸,等到它完全黑下来,梅言便施法,让梅羡也跟上。 呼呼的风声倏忽而过,他们落在了一棵树上,站在高高的树顶。 梅言的手掩在梅羡的嘴巴上,示意她不要做声。 今天的乱葬岗,气氛有些奇怪。 游魂不见一个,连蛐蛐的声音也不可闻,更别说那些经常在乱葬岗找吃食的野狗狐狸等物。 静......无边的静...... 乱葬岗上升起了雾气,雾气连连中,梅羡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突然出现的一个小屋子。 “吱呀......吱呀......” 小屋子的门在风中叫喊着,那声音咿咿呀呀,像一根断了许久的弦。 一件衣服在那个声音中慢慢瞟了出来。 梅羡睁大了眼睛看,还是只有一件衣服,只是,这衣服有些眼熟。 她搜寻着脑海中的衣服,姑娘们穿的衣服,妖怪们穿的衣服,直到一个人从屋子里飘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梅羡落脚的地方,抚了抚额上的头发:“无暇,我们真是有缘......” 绿颜...... 梅羡看着她的笑脸,有些目眩,她居然没死,从山崩中逃出来了? 她是追着他们来的? 梅羡看着她有些飘忽的模样,不禁问:“你......怎么了?” 绿颜站在屋子前,像是没有了脚,只有裙摆在下方飘着,发白的笑脸看着也有点渗人。 绿颜瞄了一眼自己的身子,捂着唇笑了:“如你所见,我现在的伤很重......这里的灵气充沛,很适合我......” 话毕,周围都是静悄悄的。 “那那些游魂,那些生灵......”不会都给你吸干了吧,这种静,是死寂,蔓延着死亡的气息。 梅羡想到了在浮云山的那个山洞,一样的,传递着死亡的恐惧,梅羡觉得自己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了。 拜绿颜所赐,她已经会好奇了,也害怕死亡。 “是啊,就是你猜想的那样,现在,我感觉舒服多了。”绿颜说着,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又有些遗憾道:“本来浮云山不错,可惜古意和兰英都对我阳奉阴违。” 绿颜说到此,眼中露出了一丝凶光。她想不到,她最后竟折在一条蛇的身上。 可惜,害得她重伤,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梅羡看着绿颜有些狰狞的脸,不禁发憷,看来,胡倚楼就算死在这也找不着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看绿颜的模样,她还没有恢复过来。 绿颜居然还能活着。 起风了,梅羡一眼不落的看着绿颜,从未有过的求知欲,强烈要求她知道绿颜到底是什么。 梅言拉着她,一直在催她快走。 梅羡第一次忤逆他。 就这一次吧...... 绿颜的脸朝着梅羡扑了过来,梅羡没有躲,只看着她在眼前的这张脸。 熟悉的脸。 她的脸。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你说,你是什么东西?” 绿颜说着,似乎还有些发怒的笑意。 梅羡没有回答,也没法回答。 因为她被梅言强行拉走了...... 他们在金陵城中穿梭着,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 梅言一直都没怎么说话,从他抿着的唇,墨黑的眼中,梅羡知道,梅言发火了。 梅羡很快把绿颜抛在了脑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安抚梅言,求得原谅。在心底,梅羡有些害怕梅言会发火,不理她。 所以梅羡不停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拉扯着他的衣袖,梅言一身红衣飘飘,虽是拉着她的手,却一直没有回头。 街上人来人往,晚上的金陵城,更是热闹非凡。 梅羡此刻虽是身在其中,却感觉不到半点的快乐,她不停抓住梅言的手,想想,还使劲将自己挂在了梅言的手臂上。 “放手!” “不放!” “快放!” “就不放......梅言,我错了......”梅羡吱吱呜呜着,眼睛在触到梅言的肩上的一瞬,眼泪便哗啦啦掉下来,整张脸在梅言的衣服上擦了又擦。 糊在肩膀上的鼻涕眼泪一点点渗进衣料,透进了他的皮肤中,麻麻痒痒,还有些冰凉。 人群中叫卖声不绝,吵吵嚷嚷,灯笼的光彩绚烂,那些灯光一缕缕照在梅羡梨花带雨的脸上,梅言垂下的眼眸捕捉到她脸上的耍赖,嘴角顽皮的笑意。 在以前,她可曾这样笑过...... 梅言这样问自己,却找不到答案,他有些恍惚,前世的事情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梅羡的眼睛红彤彤的,不停赖在他身上撒着娇,像人世间任何一个精力充沛的小姑娘一样。 肩上的冰冷刺激着梅言,他不禁摇了摇头,不知自己怎么就发火了。 现在的绿颜,已经无法搅乱她的心了,在很久之前,她就不是那个无暇了。 早已陨灭在九天之上,无影无踪。 只是在很多时候,或许很久以后,他们都不会,也不愿选择相信。 而现在那其中的一个人,此刻正站在一家卖糕点的门前,唇边微微笑着看着他们。 国师高寒。 梅言反握着梅羡的手,用另外一只手抹去她还挂在脸上的鼻涕眼泪,有些无奈地低声:“别哭了......” 正蹭着他衣服的梅羡听到此语,马上收住了眼泪,抽抽鼻子。 梅言感觉到高寒的注视,他侧首看向他。 梅羡擦干了眼泪,顺着他的眼睛,看到国师。 现在是梅言拉着她走了过去,站在那国师的面前。 “幸会啊,国师。”梅羡心中有些不安。 那国师笑了笑:“幸会。” “晚饭吃了吗?要不,我们一块去逛逛?”国师提出邀请。 梅羡摇头,脚步也不停,她要拉着梅言快些离开这个国师,别被他收了去,那可不妙。 “唉,怎么不等等我?”不想,这国师一路跟着。 “你有什么事吗?” “我一直在等你们。” 很好,这国师要收了他们。 哪这么容易。 国师的手放在袖袋中,梅羡也摸着后腰上的刀。 妖对国师。 梅言,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 梅羡看着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几乎要哭了。 国师掏了掏,给她一个小布包。 什么? “打开看看。” 梅羡不敢。 梅言将那布包拿过来,打开,拿出其中的一块东西塞进梅羡嘴巴中。 恩,绿豆糕。 梅羡皱着眉,好难吃! 呸呸! 第34章 有鬼? 国师的脸都黑了。 梅羡见他没动手,胆子就大了。 不动手就好,就好。 这么想着,梅羡的脚步却不停。刚刚她也留意到,这国师跟着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应该是施了法术,让人看不见他。 看着手中的绿豆糕,梅羡抿了抿唇,却不太想吃。 太甜了。 但梅羡还是继续放进嘴巴里吃着,那绿豆糕的甜味在味蕾中开花了一样,肆意释放着甜意,梅羡眯了眯眼睛,透着眼缝看着那国师的表情。 他好像没刚刚那么脸黑了。 梅羡心中存疑,她问:“你把胡倚楼藏到哪里去了?” 说完,梅羡有些懊恼,但也无法,说都说了,她不能将这话吞回肚子里去。 “他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听说,是你把他抓走了......”梅羡解释道。 只是不知道这国师会不会理会她,将胡倚楼的下落说出来。 这国师有些能耐,他在胡倚楼身上下了禁制,所以梅言也无法通过青丝佩寻找胡倚楼的下落。 胡倚楼在哪里,只有国师知道。 “想知道,就跟我来吧。”高寒说着,便走在他们的前头,一直往前边走。 最后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那宅子门口面临着大街,但这条街人虽多,却不显得嘈杂,门口两边蹲着两只威武的石狮子,门前还站在几个体格健硕的家丁。 宅子的上方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有两个大字,这地方他们来过,送胡倚楼回来的那一天:“这是李府。” 高寒点头,又问:“你可发现这宅子有什么不同?” 不同?说到这,梅羡不禁再去看那宅子,没什么不同吧,就那几个家丁长得比较高大,看上去比较结实,像是很能打一样。 不过,国师既然如此问,一定有其不寻常的地方,梅羡想着,便凝神去看这宅子。 大门,墙,里面走着的下人,他们在小道上细小的说话声,屋檐处,墙角边上...... 越来越靠近内宅了,只是,梅羡皱着眉,暗中用灵力想要再探,却看不进去了。 有一个小院子,她看不了:“真是奇怪了。” “这是胡倚楼姨母小林氏夫家的宅子。”高寒微微笑着道。 “我知道。” 高寒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李府的大门。 他在看什么。 梅羡想要知道,梅言不禁笑笑,凑前来,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乌黑乌亮缓缓道:“没猜错的话,那个小院子,住着鬼......” 鬼?梅羡有些惊讶,她长了那么大,虽是见了些游魂什么的,但它们出现的地方,大多是野外啊乱葬岗啊什么的,总之,很少有鬼会选择住在人多的地方。 鬼的阴气太重,在人多的地方,鬼一般很少去,因为以鬼的修为,很容易被那些道士抓住,尤其是这金陵城,不止是道士,还有高寒这个国师。 连梅言梅羡这些妖,都避着人,住在女人比较多的妓馆之中。 不过,内宅中,妇人也多,阴气也重。 “李宅中,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虽是些下人,但李林氏却一直没有请道士,更没有报官。”高寒想着自己手中的线索,如此道。 的确,府中死了人,不是应该报给官府么? 但是,“若是下人,胡倚楼的姨母应该有能力处理这些,这些高宅大院不是最怕流言蜚语么?” 梅羡想着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掌家的妇人一般不会选择将内宅中的这些东西公诸于世,说要报官,更是不可能。 “还有,胡倚楼说他姨母最恨妖啊鬼怪之类的,想必她对道士之流应该也没什么好感。”梅羡说着,叹了口气:“那请道士来府中驱鬼之类的,更不可能了。” “所以说,若那院子中的是鬼,那鬼真的是找了个好去处。”当家的主母不会请道士来府中驱鬼,那鬼就能一直在那院子中了,若是府中死了人,主母一定会将府发生的这些事认为是宅中内斗的结果。 “那胡倚楼的姨母一定想不到,大国师你居然会让官兵去抓胡倚楼。”梅羡咬着手指,有些不解:“只是,你为什么要抓胡倚楼呢?”不是应该溜进李宅中将那鬼神不住鬼不觉地偷偷除掉吗? 高寒似是看出梅羡所想,他摇头:“那鬼,我抓不住的。” 国师不行?梅羡有些怀疑地看着眼前的高寒,不相信他说的话。 呵呵,国师啊,难道一只鬼也不能搞定? 不过,这只鬼,竟是如此厉害么? 国师不是它的对手,那她和梅言更不用说了。 现在国师将他们带到李宅门前,难道是来跟他们说他不行的,他对付不了这只鬼的? 不对吧......难不成...... 梅羡抬眼看向高寒,又看看梅言,梅言在她的注目下,点头道:“不错,胡倚楼就在李宅中。” 开玩笑的吧?梅羡有些头疼地看着这个忽然高大起来的李宅,感到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 怎么她觉得,这解救胡倚楼的事情,有些难办呢? ****** 李宅的小院子里,灯火昏暗,几个小丫鬟和婆子坐在外间的小凳子上坐成一团,茫茫然地共同拿着一块布做着绣活。 仔细去看,她们的眼睛里都是呆滞地,动作温吞,手中的活计估计做了许久,都能看出其中的样子。 两只鸳鸯相互靠在水中,水边还有几根柳条垂了下来,荡起了小小的水波。 内间只点着两只蜡烛,比外间更显得昏暗,拨开珠帘,便是一张红木床,上面躺着两个人。 在这个微微凉的夏夜,屋内却像是燃烧着火盆,冒着热烘烘的热气。 李元靠在胡倚楼身上,无声地哭着,她的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胡倚楼的脸:“表哥......表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胡倚楼不答,他的鼻息稳定,手脚放松地摊在床上,只是静悄悄地躺着,仿佛是在睡觉。 床边站着两只女鬼,她们都漠然地看着李元哭,只是那其中的一个女子,死去的大林氏,却止不住去看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 她在李宅中已经飘浮了十几年,看着胡倚楼从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长成了一个俊逸的少年郎。 但大林氏却从未变过。 她还记得,在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大林氏坐在自家的火炕中,等着自己出门在外的夫君回家过年。 胡家人口单薄,夫君父母早逝,也无任何的兄弟姐妹,当年出身高门的她被拐子所拐,卖与夫君为妻。 成亲几年,她肚子都没有动静,街坊邻里也有些闲言碎语,也在说服夫君再纳妾传宗接代,留下后人。 闲人都急着,但夫君却不在意,日日对她如初时那般好。 后来,夫君才告诉她为何胡家人口单薄,新一代的降生,意味着父辈生命的终结,这是胡氏一族的诅咒。 “这一生,我有你陪伴,已足够了。”夫君揽着她的腰,脸贴着她的脸,如此说道。 只是,孩子来得太快,在外地的夫君还不知她怀孕的消息。大林氏在家中抚摸着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对夫君的思念慢慢融为对这孩子的爱意。 有时候,她会忘记夫君对她说的那个诅咒,若是家中有一个孩子,跑过来对着夫君甜甜喊爹爹,夫君一定会很高兴的。 而随着孩子在腹中的孕育,林氏也找到了她,不过见她已是大腹便便嫁为人妻,林氏也不强求她再回府中了,只是妹妹小林氏还会常来看她。 在那个冬天,大林氏等着夫君归来,她等来的,是夫君不幸坠崖的消息,落入高山深涧中,尸骨无存。 在那个夜晚,她情绪浮动过大,腹痛,被林氏派来的稳婆都说,她快要生了。 只是,她已经无力生下这个孩子。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夫君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大林氏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经身不由己,身下的腹痛催促着她,她也在用力,身下汩汩流出温热的鲜血......撑了一晚,她没能继续下去,她能感觉到自己孩子在肚子中浮动着,一点点..... 大林氏抓着稳婆的手,气若游丝:“救救我的孩子......” 不管如何,这是她和夫君俩人的孩子。 大林氏没有看到她的孩子降临的那一刻,因为,她死了。 她的魂飘浮在产房内,血床上躺着一个肚子涨大的女人,她的孩子还没能出来。 稳婆手中捧着血,脸上一片惊慌,已是不知所措。 鬼差拿着铁索套着她的脖子,不停拉着她往外走,她穿过墙,走到院子外头,看到自己的妹妹,那个以大胆闻名的小林氏,哭喊着挣开了守在产房门前的人:“姐姐......姐姐......” 小林氏跑进了产房,隐隐传来稳婆和她的说话声,大林氏想要凑前去细听。 “快走吧,天黑了那条路就不好走了。”鬼差拉着铁索,面无表情地继续拉她往前走。 大林氏一直走,听不到人们的说话声,也看不到人了,她的眼前朦朦胧胧,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脚下是软和的小草,踩上去便是一个深深的印子。 她的脑海中不停萦绕着小林氏的哭声,逐渐忽略了脖间铁索的冰凉。 走在前方的鬼差一直没说话,默默地拉着铁索往前走。 突然,他像是提到了一个东西,一不小心便倒在地上,“哎呀”了一声用眼睛示意大林氏拉他起来。 大林氏看着他手中微松的铁索,心中渐起了个念头,她跑前去拿起那根铁索,解了脖子上的束缚,看那站在地上有些惊愕的鬼差,大林氏索性将铁索绕住了他的手脚。 鬼差破口大骂,让她回来。 但她跑了,软和的草丛变成了刺痛的尖刀,大林氏不想就这么放弃,她极力地跑着。 最终,她跑了出去,只是,她已经不认得回去的路。 什么时候找到小林氏,她也不晓得了,那时候小林氏已经嫁与李府,在她身旁,还有一个小男孩。 大林氏看着那个小男孩,心中有着淡淡的愉悦,她在府中飘荡徘徊,从那些下人的碎言碎语的拼凑中,她才知道,养在小林氏身旁的那个男孩就是她的孩儿,是她与夫君的孩子。 当年,她身死,小林氏冲进产房,又让人请来了大夫,给她剖了腹,她的孩子便这样活了下来。 小林氏顶住重压,将她的孩子抚养于膝下,长大成人。 大林氏看着胡倚楼,以为这日子便会这样地过下去。 只是,她不想她的孩子再走那条路,跟她夫君结果一样的路了。 这已经在岁月的流逝,在她的徘徊不前中,成为了一种执念,或许,就是这种执念,才让柴余趁虚而入,这只自称以执念为食的鬼。 大林氏手掌微抖,她不知道柴余自己杀了多少人,以后是不是还会继续下去。 柴余察觉到她心中所动,不禁歪着头,对着她勾出一抹笑。 第35章 不信? “胡倚楼确实是被我抓走,在很多年前,我曾在金陵游历,在这城中走的时候,我发现这金陵城有些古怪。”高寒想着自己当年,为了一探究竟,还曾经入李府。 “说到李府死的那些人,也是在我以前进李府惹下的事。”高寒说着,撩开垂在眼前的头发,继续道:“从前居于高处,看到城中的异样,原以为只要去掉那个东西,这金陵城便会更加太平。” 梅羡听着,直觉这国师要说的重点是什么了:“你没有去掉那个东西?” 高寒点头:“那时候我重伤了它,没能完全杀死它,在重伤之中,它为了护住自己,设下了一个巨大的屏障,在那个小院子中,只是,那个屏障在保护她的同时,也困住了它。” 那李府中这些年的那些死得奇怪的人,便是鬼在重伤之下做的事情,本来那鬼在李宅中不伤人,不想国师的多管闲事,却让那鬼走了另外一条路。 那只鬼为了能继续留在人间,必须不停地杀人了。 国师真是自己拿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是,关于解决鬼的方法,梅羡琢磨着,想到了一个主意。 “既然它是鬼,留恋于世间,一定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我们商量一下,帮它完成了,然后让它去黄泉路上轮回,也好过留在府中杀害那些无辜的人,徒增业障。”越想,梅羡便觉得这主意实在是好。 但高寒却摇了摇头,苦笑:“这个方法在这只鬼上是行不通的,你可知,这只鬼,是胡倚楼的母亲?” 母亲? 那只鬼,竟是胡倚楼的母亲? 那......“是他母亲将胡倚楼从你那里劫出来的吗?”如果是胡倚楼的母亲把他救出来的,那胡倚楼现在一定没什么危险,他是安全的。 高寒点头:“现在要救的,不是胡倚楼,他应该很安全,只是,我们要制止大林氏,胡倚楼的母亲。不能再让她继续杀人了。” 等等,梅羡挠了挠额头:“不对啊......你不是说她母亲在那院子中设了一条屏障吗?难不成,现在她杀了人,能力提高了,可以出来了?”这可不行,若是她走出来大开杀戒怎么办,现在他们对她可没有什么办法。 梅羡感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了。 “将胡倚楼救出去的,是一个女子。”高寒道。 女子? “那女子是胡倚楼的表妹,李元,而且,这个女子是养在深闺中的淑女,没有任何武艺和法术。”高寒强调道:“但她却把胡倚楼救出去了。” 原来胡倚楼还有个表妹。 “大林氏对李元附身了。”梅言得出结论,也只有这个能解释李元一个深闺女子能够从国师手中救走胡倚楼。 大林氏是是鬼魂的话可能出不了那个屏障,但只要附在某个人的身上,她便能出去,这也是许多鬼魂为了逃开道士和鬼差追踪的方法之一。 但这个办法首先要那个人愿意鬼附在她的身上,并且这有损人的寿命。 “不过,国师你为何要抓走胡倚楼?”梅羡想不明白,这个国师不把精力放在怎么处置掉这只鬼,却在一个人身上下功夫,为何? 听到这个问题,高寒笑了,笑得有些令人发冷:“因为,我发现胡倚楼本是应死之人,在他尚在大林氏腹中的时候,他就已经殒命,但不知为何,他活了下来。” 高寒摇了摇头,又道:“大林氏从鬼差逃出,在人世逗留时间这么久了,她的魂魄已经跟胡倚楼相连,若是我猜得不错,胡倚楼若是死了,大林氏也必将魂飞魄散。” “所以,你抓走胡倚楼,就是为了杀他?”梅羡心中说着,心道好险,还好大林氏下手快,他们可不能保证在国师下手的时候能赶来救胡倚楼。 不管大林氏做了什么,胡倚楼都是无辜的。 “那现在,你想怎么做?”梅羡问道,“你都对大林氏没把握,我们也没什么把握。” 说着,梅羡无奈一笑,就让胡倚楼呆在那里好了,跟大林氏在一起。 梅羡想要任性一回,她看得出来,这个大国师想要除掉大林氏,除掉大林氏胡倚楼也活不了了。 自己暂时不能赌。 高寒抚着手指,摇摇头:“我不用动手,今天只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呆在美人馆就好,这件事,你们别管,就这么等下去,便会有结果,他们会选择怎么做。你们现在是妖,需要注意些,不要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这城中,分布着几股势力,以你们现在的修为,静静呆着便好。” 大国师很委婉地在说,你们应该去修炼了,你们我实在是看不上眼。 现实也确实这样,现在,他们要做的,也是回美人馆去,躲着也好,韬光养晦也好。 恩.......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大国师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临走前,还给梅羡丢了条手帕,让她把唇角边上的绿豆糕碎屑擦干净。 挂在高空中的月亮皎洁美丽,月光倾斜下来,落在大国师翩飞的广袖长袍中,自有一分的仙气以及冷然。 大国师逐渐不见了踪影,梅羡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看向同样是俊逸非凡的梅言,笑言:“你觉得,这个国师说的话有几分真假?” 梅言习惯性伸手去摸她的头,望着李家的大宅子,低声道:“我也不知。” “那现在,我们是真的要回美人馆么?这样做,是不是显得我们很没用?”梅羡不禁思量起国师的一言一行,却是没什么线索,难道真的要乖乖听话不成? 真是糟心,梅羡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睛闪闪地看着梅言:“不如,我们进府中看一看?就在里面逛一逛,什么也不做,好不好?” 梅言没有拒绝梅羡一声一声的好不好,他只是跟着梅羡。 夜晚的宅院,外面看着是清静的,但身处其中,却感觉不到安静,里面的主子多,下人也多,几个人凑在一起,便有一种和乐融融的感觉。 李宅很大,这是梅羡的另外一种感觉。 这里起码有十几个小院子,每个小院子中都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当然,整个大宅子中还有两个大的花园池子,可供几个院子的人坐在一起纳凉聊天。 而那个古怪的小院子的后头便是一个荷花池子,梅羡站在那个小院子前,看着那周围流动的鬼气和灵气混合着,不断宣誓着这个小院子的主权。 梅言对梅羡摇了摇头。 这个小院子,他们是没机会进去的了。 他们在这门前站了许久,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她也没有想出来的欲望。 他们站在门前,朝着小院子看着,不觉里面的东西也在看着他们。 柴余站在床边,示意大林氏跟她一起看外边的一男一女:“那个女子,就是胡倚楼喜欢的。” 倚楼喜欢的......大林氏看向梅羡,感觉,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嘴唇发白,似有些不足之症。 只是......大林氏眯着眼盯着梅羡:“她不是人吧。” 柴余挑眉:“但胡倚楼喜欢啊,一只妖,你想想,胡氏一直是跟人成婚,还不曾跟妖结合过,但他是狐仙之后,同样是妖......你想不想试试?试试另外一种方法,也许,胡倚楼可以逃出父辈的宿命,与那女子共度一生,繁衍子嗣......那个臭道士不是也说过,你的儿子,可是与妖有一世情缘的......” “一世情缘......一世......”大林氏有些动摇,当初放走胡倚楼,也是因为她没有了办法。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还是,已经知道点什么了,所以,他才没有将那女子带回府中。 一生一世,这是大林氏所求的,活着,一直活着,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子孙绕膝下,笑声满堂......这些,夫君都没有过,高山深涧,尸骨无存,不能入土为安,享受后人的烟火供奉,做一只飘荡在外的野鬼......这是怎样的惩罚?怎样的诅咒? 大林氏不能自已,看着床上躺着的胡倚楼,不禁泪如雨下。 柴余看到大林氏有所动,知道有戏,便加紧说服她:“现在她就在门外,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她自己送上门来了,只要你说一声,我便能将她掳进来。” 柴余蠢蠢欲动,想到那妖非同寻常,滋味肯定不是那凡世俗子可比的,只是可恨现在不能活动自如,真真后悔,那时候重伤急着跟此妇人绑在一起.......还是自己一个的时候自在啊...... 大林氏抽噎着,眼睛到那个哭晕过去的李元,迟疑了:“那元姐儿怎么办?” 当初借用李元的身体,大林氏跟她说好,会设法让倚楼出府,让倚楼娶她。 元姐儿,是妹妹小林氏唯一的女孩儿......大林氏犹豫了...... 第36章 帮忙? 又心软了?柴余心中不屑大林氏此举,但看着门外边的梅羡,那个引人流口水的小姑娘,让她多了点耐心。 “别想了,你妹妹这姑娘多好啊,难不成你让她折在你儿子身上,你别忘了你的结局,想想你妹妹怎么对你的,这个姑娘你交给我,我可以让她忘记这些事,出去后又是一个好姑娘,嫁一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柴余软声哄着大林氏,觉着这大林氏月越活越回去了,掂不清轻重缓急。 与李元的承诺,柴余根本不当一回事,这事儿记得就是承诺,记不得就只是说说而已。何况,只是一个人...... 柴余又催促大林氏快些下决定。 大林氏垂眸,想着,嫁给她儿子,这元姐儿也活不长了。 大林氏有了决定,看着柴余的手盖在李元的头上,来回抚摸着,将里面的记忆抽了出来。 柴余笑眯眯地看着李元的那些记忆,拉成长长的一条塞进嘴巴中,嚼了嚼,吞入腹中,这种执念下了肚子,最舒服不过,她不禁叹了一声:“好了,现在还是把她放回到她的院子中。” 李元睡着了一样翻了个身子,又不动了。 柴余挥手打开了门,将李元的身子狠狠地扔了出去。 站在门外的梅言梅羡眼看着院门一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就朝他们砸来。 梅羡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避开这个物体,拉着梅言闪到一边去。 她这么做的,但梅言脚步却不动,在皱眉的一瞬间控制着手中的灵气,将那物飞来的速度减慢,最后甩到了梅羡的跟前。 那物哼了一声在地上滚了滚,头发上的金钗玉坠散了一地。 梅羡吓了一跳,忙上前去看,原来是一个穿着□□色衣裳的姑娘,脸上挂着泪痕,眼睛闭着,似乎还在睡觉,只是被梅言这样子甩着,脸上沾了泥土,脏兮兮的有些狼狈。 梅羡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问道:“喂,醒醒,醒醒!” 那女子还是没什么反应,睡得真够熟的。 怎么办?梅羡看向梅言寻求办法,但他却没看她,只是形容懒懒地看着大开的院门,恩,里面有着两个鬼。 其中一个眼睛直直看着地上的姑娘,还有些关怀的神色,想要冲出来的,应该是大林氏。 那地上的这个姑娘,便是胡倚楼的表妹喽。 想到还没认真去看他表妹,不知道表兄妹有没什么相似的地方。 梅羡看向李元,长得真是个好颜色,肤如凝脂,白白亮亮的像滑蛋一样,就是哭得有点惨,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 这周围的气氛有点古怪,梅羡瞟了一眼另外的一个鬼,阴测测的,梅羡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开始爬满鸡皮疙瘩。 她不想打架的...... 恩,还是睡着好。 梅羡眼馋地看了会那睡得正熟的姑娘,内牛满面,十分的羡慕。 梅言似笑非笑地看了梅羡一眼,梅羡接收后立马抱着那姑娘站了起来,轻的不行,梅羡脚用力一跃,抱着李元便往其他的院子而去。 现在这时候也不宜这姑娘躺在那里睡觉。 回来的时候,梅言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而且看起来,梅言像是出不来了。 梅羡站在院子外头,考虑自己是否要进去。 梅言与那只鬼打的热火朝天,看样子打得不算难过,至少,梅言还有些风流姿态,举手投足间,都是击向那鬼的死门。周围的灵气不停在激荡着,隐隐欲动。 大林氏站在院门里,一眼不落地看着她,神色不明。 梅羡朝她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总不好现在干瞪眼,但没想却是大林氏开始跟她聊天。 客套的开场白,羞涩的举止,让梅羡觉着这大林氏还有些小心翼翼。 她脸上笑着,心中却想着这世道,鬼也像个人一样了。 梅羡忽然想起她的羊鬼小白,不知道它到哪里去了,那是她见到的第一只鬼。 那时候她还会害怕。 大林氏又问起胡倚楼在浮云山的事情,梅羡没有落下,只要记得的,都给大林氏说了。 得知胡倚楼被她打下山去,大林氏皱起了眉头。 听到胡倚楼与贾川交好,大林氏又微微笑了。 ...... 说完了胡倚楼,梅羡眼见着里边的架势,像是还没打够,梅羡就没精神继续跟大林氏扯了。 她想让梅言快些出来,让胡倚楼呆在那里好了,总归是是她的儿子,她不会对他不好的。 “你想进来吗?”大林氏的声音柔柔的,眼睛也柔柔的,对着梅羡道。 梅羡看着大林氏的模样,摇了摇头,她得在外面等梅言,免得给他添了麻烦。 “梅言,快些,我们快些走,再这么拖下去,天都要亮了。”梅羡把双手放在嘴边拢成一个圈,朝着院子喊去。 里边梅言的身子一动,速度快了起来,不再跟那鬼慢慢来了,梅羡呼了一口气,学着国师的样子朝大林氏眨了眨眼睛,用大林氏柔柔的语态劝她:“不要再杀人了,只要你们一直在院子中,国师便不会来抓你们。” “恩,我们也不会再来打扰你们的。”梅羡又加上了这一句。 大林氏是个好母亲,她想跟胡倚楼在一起的。 梅羡想着她们是出不来的,至于胡倚楼,呆在院子中百年,不长,百年后下黄泉,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梅羡不觉得这一世下一世有什么区别,她已经活了几百年了,日子还不是那样,一天天过着。 胡倚楼应该也是那样吧,只要呆在那院子中几十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他们再来。 想起国师说过的话,梅羡有些可怜的看了眼大林氏,不知道她为何将自己的命与胡倚楼绑在一起。 到时候,他们也不用来收拾这该转世的鬼了。 梅羡想到这些,自己本该笑的,但此刻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院门前站着一个道袍飘飘的男子,他面向着她,笑得有些诡异。 梅羡看着顾欢,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无暇,我等你好久了。”顾欢叹了一声,似乎有些欣喜,又好像有些可惜。 像真的等了她许久一样,真是活见鬼了。 梅羡心中暗骂,心中却转地飞快,这次,顾欢是站在哪一头,站在大林氏那头,还是他们这一边。 她想不出来,顾欢却是飘身而来,俯身对着她笑。 看着近在眼前的笑脸,梅羡有些目眩地后退了几步,惊诧地反复看着顾欢的脸。 刚刚真是像极了,跟梅言的脸,竟有几分重合,只是这顾欢笑得诡异,且眼瞳的颜色不一样,虽是在笑,眼中却泛着丝丝冷意。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梅羡收起脸上的僵硬之色,只对着顾欢嘿嘿嘿地笑。 梅言,快来救我...... 梅羡不及哀嚎,便接起顾欢突如而来的攻势,在他的不停地追攻之下,她不停后退。 撞在假山上,推到了几棵树......顾欢逼得她往李宅外边而去,但梅羡感觉,他没有什么杀招,只是他的打法有些奇怪,梅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倒回那个院子里了。 “顾欢,顾欢,我们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梅羡对着顾欢道,心中一急,她便坐倒在地上,有些不耐:“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夜色早已浓郁地化不开来了,这个角落,恰好了没有了灯火,但梅羡本能地觉得,顾欢是不会对她动手的,以顾欢的修为,杀了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这样的花招让她想起了顾欢的老本行,他又来玩她了。 只是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梅羡心中很乱,她理不清了。 顾欢不再向她打来,也坐在地上,笑言:“梅言临时找我来帮忙,我也没办法,权当还他人情。” 帮忙?人情? “怎么?里面的鬼梅言没有把握吗?”梅羡说着,手指摸着地面上的泥土。 “不该啊,难不成那鬼没有尽全力?刚刚我见那鬼只有挨打的份,梅言打得还飘飘然,一点也不吃力。” 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梅羡抓着地上的土,搓挪成细土,梅言不在她眼前,她着急了。 “这是个法阵,从你们进了李宅的那一刻起,便落入了鬼的圈套之中,你可知,那鬼的名字?” “不知。”梅羡摇头。 “念鬼柴余,以执念为食,现在它已经长大了,有了意识。”顾欢皱了皱眉,“你见过绿颜了?现在我在你身上都能闻到她的灵气。” 顾欢细眯着眼睛,没听到梅羡的打断声,便继续说:“柴余本该飘浮在这天地之中,只是在早些年,它便被绿颜所制,现在想来,它应该也是一直在听绿颜的话。上次浮云山山劫,绿颜跟梅言打了一场,又被兰英阴了一把,受了重伤,她没法对你怎么样。但是我猜测,她一定跟柴余说了什么,就算没法对你做什么,也要把你困在这里。” 梅羡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那梅言还是能出来的了?现在有那个柴余,那大林氏可能护住她儿子?” “我不知,刚刚我只是带着你走阵法,现我们正在阵法的外围,只能等着。”顾欢说着,躺了下来,顺便告诫有些歇不住的梅羡,“你最好别乱跑,等你哥回来找不到你又有麻烦了,跟着我是最安全的。” 又要等。 梅羡哼哼:“我能信你么?” 顾欢翻了个身子,对着梅羡狠狠踹了一脚:“那你就看看能不能信我吧。” 梅羡没有惊呼。 因为顾欢那一脚的威力,直接就把梅羡倒踹回了那个小院子门前滚了滚。 梅羡意识到自己又回来了。 梅羡扶着被踹得作痛的腰,慢慢站了起来。 站在门前的大林氏有些惊讶,大概她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子了。 梅羡拍着腰上的灰土,对大林氏笑了笑,眼睛瞟向院子内,又看回大林氏:“那红衣男子呢?” 大林氏恢复了原先的表情,朝她挥了挥手,转头便向院子里而去。 “跟我来......” 梅羡看着院子里不知何时升起的,熟悉的白雾,笑了。 第37章 离去? 小院子后头的围墙外有一个荷花池子。 大林氏指着那个池子:“进去或许你就能看到那个人了。” 要跳进去?梅羡摸着身上这件最喜欢的衣服,皱眉。 池子的水静静无波,月色倒影着月色,池边的树影层层重叠。 大林氏乘梅羡不备,抓住她的手,眼中有些怜悯:“姑娘,你要活着回来......只要你活着,我儿子也能活着......” 她没有忘记柴余说的话。 梅羡擦了擦鼻子,感觉那话说的,她下去了难道不回来了。 梅羡不知道怎么安慰胡倚楼的母亲,大林氏也不等她说话,便推了她一把,梅羡无奈之下,很快“砰”的掉入池子中。 池子里面,黑乎乎的,梅羡随着那点点的光下落着,越往下陷落便越是明亮。 有人拉住了她的腿,把她从那不停下落的境地中拉了出来,她落在了池子里的空地上,那抓着她的腿的,是绿颜啊。 绿颜抓着她的腿:“无暇,怎么你又掉进这个坑了。” 我也不想啊。 柴余就在绿颜的一旁,眼睛绿森森地,口里流着涎水哗啦啦,梅羡想到以前逛街见过的流口水的狗,她手中抓着一条鸡腿,那狗就朝她摇尾巴。 柴余的眼中的想法比任何一只狗的样子都要更明显地显露她的目的。 梅羡对着他们的眼睛,想着自己现在最该做的事情。 “你素知我喜设阵,这也是我近来无事的时候弄的。”绿颜摆弄着手中的流苏条,言笑晏晏,像在跟她拉家常一般。 其实我不素知的。 对比彼此相似的脸,梅羡都不知道怎么好才是了。 梅羡眨巴着眼睛,注意绿颜的一举一动,觉着她的性子比之前看到的好得多了。 这个李宅的池子底下,空间很小。 梅羡现在不能动,脚下靠着一个石头,周围全都是往上飘浮的泡泡,没有美丽的鱼儿,也没有水草。 没有死局,一定有什么办法,她一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只要找到那个点,她就能破此局。 外边灵气在激荡着,翻滚着,有人在强势破阵。 “现在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有你。”绿颜转过眼睛看着梅羡,笑着伸出手,“拿到你体内的东西,我只要那个,无暇,你看着我,你最后是死在我手中的。” 绿颜还补了句:“你不亏。” 梅羡呵呵。 绿颜举着手中的石头,朝梅羡走过来,略施灵气,便破开了梅羡的胸/膛。 她似乎还有些惊讶,想不到这么容易,以前想要的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梅羡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绿颜破了一个洞,血液汩汩的流出,很慢很慢...... 绿颜在眼前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清晰,无比缓慢...... 她的手从身上的那个破洞伸了进来。 巨大的疼痛带来巨大的恶心感,梅羡不过只吃了几个绿豆糕,在这个时刻,它们也不愿留在梅羡的腹中了,都叫嚣着让她给个说法,最后逼得她苦着脸全都吐了出来。 污浊酸臭的液体,落在绿颜的手中,水样的液体顺着那长长的一条线,巴拉巴拉地落在她的白色的衣服上,混着血落到了地上。 奇怪的颜色,奇怪的味道。 又要洗衣服,梅羡半眯着眼,抽搐了一会儿,苦哈哈地看着绿颜。 绿颜的手还留在她的胸/上,不停在里面搅着搅着,不知道找到她要的东西没有。 梅羡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蹙着的眉,脸上虚白,梅羡又有些畅快了。 现在她承认,在这时候,绿颜的脸色肯定是比她差多了。 梅羡继续吐着未消化完毕的绿豆糕,苦哈哈:“好了没啊,现在我难受着呢?”心中却想着什么时候也破开你肚子搅一搅,让你也尝尝那种奇怪的滋味。 柴余的眼睛在她们身上转着,饶有兴味。 梅羡皱皱鼻子,近在眼前的绿颜,她们俩人几乎一样的脸,这样的姿势加上扭曲的脸。 恩,很是奇特...... “东西呢。”绿颜终于把手伸出来,不忘将她的肚子抹平了。 梅羡□□了一声,眼皮跳了跳:“什么东西?” 绿颜将手中的污物一点点糊在她的脸上,嗯了一声,有些虚弱:“是啊,你没听说过?” 接收到绿颜怀疑的小眼神,梅羡点点头:“当然听过了。”若是没听说过,她不知会不会就下手将她杀了。 什么宝贝可以放进肚子里? 绿颜没有回答,外边的冲击越来越大,绿颜身上灵气已经虚化,她没有时间跟梅羡说了,她直接便对柴余命令:“现在我们得快些走了。” 柴余忍不住看了一眼动不了的梅羡,邪邪一笑:“我能将她吃了吗?” 还想吃? 梅羡大惊:“绿颜,你说过我只能死在你手中的,怎么,她也行?” 柴余虽是长得不俗,但无奈,梅羡还没有被一只鬼吃掉的自觉,一只流着口水的鬼,想着就不舒服。 绿颜没再说话,头也不回往暗中而去,看样子是把她留给柴余这只鬼了。 她一走,对梅羡的限制也随之而去,梅羡没了限制,立马便跳开远离柴余:“你刚刚没听她说要快些走了吗?现在我的人都要攻进来了,你掂量掂量吃我重要还是逃命重要。” 柴余似乎在想,又似乎在笑:“姑娘,你有执念。” 执念? 梅羡捏着鼻子,闻了闻衣袖上的味道,恩,只有一股子酸臭味,不见执念这种虚幻的东西。 趁着闻袖子的动作,她飞快从袖间抽出一物,尽全力跃到柴余的眼前,在她明了的表情中,梅羡将手中的大刀狠狠劈向柴余。 飞溅的灵气四散,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鬼气...... 柴余还不忘对她勾唇笑笑:“我们会再见的。” 话落,柴余已不见踪迹。 梅羡撑着手中的大刀,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耳边还留着绿颜临走前对她说的话。 我会回来的。 梅羡收了刀,躺了下来,想着等外边的阵法被破再出去,但想想,又起身来,拿着大刀只见往灵气层中劈去。 一下,一下,又一下...... 阵法破了的时候,一直在外边的他们也进来了,梅言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她沾满血的白色衣袍,将她揽了起来,唇凑至她的耳边:“很痛?” 梅羡支吾了一声,闷头不说话。 进来的除了他,还有顾欢,大国师高寒。 ****** 大林氏站在胡倚楼床前,面带留恋,手指一点点划过胡倚楼的脸,丝丝缕缕的灵气慢慢被胡倚楼的青玉佩所侵蚀。 “我在这陪了他那么多年了。”大林氏很平静地说道,“我就是担心他也会像他父亲那样早逝,我想看到他娶妻生子......” 大林氏看向大国师高寒,眼睛里有祈求。 “我想再呆一些时日,行不行?” 行不行...... 梅羡趴在梅言的背上,奄奄地没什么精神。大林氏在求大国师了,看得出,她很爱胡倚楼...... 大国师在众人的注视中,无声地摇头,拒绝了。 “大林氏,你可知念鬼柴余为什么会找上你?跟着你?你可知,它利用你杀了多少人?”大国师面无表情地道。 他已经在金陵城中逗留了许多年,他在等着,等着这鬼自己上门来。 “大林氏,我给过你机会了。”大国师叹道,“你阳寿已尽,现在下去,虽有惩罚,但确是你应得的。 念鬼柴余走了,现在这个大宅中,只剩下大林氏。 大林氏的执念。 他等了这许久了,终于等到了今天。 房间内的纱帘在夜风中吹拂着,外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屋内静悄悄的,只余下大林氏的呜咽声。 她哭了...... “只要你一天在这里,柴余便会回来,你的执念,她还未吞食,她会回来的,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你也能分清楚。这世间,执念,最是要不得,你也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天地万物,自有其规律,离开这里重新轮回,才是你应该做的。 而不是,一直留在这里,破坏这里的规律。让无辜的人死于非命。何必,徒增冤魂?” 大国师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大林氏根本无法开口反驳他的话。 她渐渐失望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眼前,竟都是那些死在李府中的人,他们呆滞的脸庞,青色的脸,无神的眼睛,无一不再告诉她。 留在这里,让多少□□离子散,家破人亡。 而这李宅的女主人,则是她的恩人,是带大她孩子的妹妹,现在,她还在承受着非议和别人的猜疑。 大林氏失声痛哭...... 她不认为她错了,她没错,他们也没错,只是前人玩弄了他们,她应了,只是...... 她又慢慢抬起眼来,望着国师的鞋子,缓缓道:“我有一个条件......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到他百年的时候,儿孙绕满膝下,国师......” 大林氏爬到大国师的脚下,揪着他的衣服下摆,就像揪着她的救命稻草,她抬起眼:“你既然是国师,你可能破了这个咒?这些年,我也在找破咒的办法......几百年了,对胡家的咒术能不能在倚楼身上彻底破了?他......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是什么错都没有犯过啊......” “这是我唯一的期盼了......这些年,我也曾想过逃离柴余的桎梏,可是我放不下......放不下啊......” 屋内的灯火在这一刹那灭了,在这一刻,房内才是真正的寂静......无声的寂寂......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屋外,梅羡能感觉到有鬼差在徘徊...... 可是大林氏这只鬼魂不似刚刚死亡的亡魂那样容易掌控,只有让她心愿了结,才能把她带到地府中去。 她的执念,已经成为了一种力量,阎罗王可以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但是他没用,因为这就是道,这也是大林氏她的劫。 鬼差在门外徘徊,便是得了阎王的令,让大林氏自愿跟他们回去,心服口服,接受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好,林氏,我,高寒,便在此,应了你!” 最后,大国师如此道。 屋内的灯,也在他拂袖的那一刻,亮了。 林氏的眼睛也在那一瞬间闪了闪,她慢慢站了起来,朝大国师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第38章 听书? 大林氏跟着鬼差走了,大国师站着没过多久,也消失在屋内。 顾欢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梅言和梅羡决定先回去,夜晚已经过去了,这已经是凌辰时分,在临近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 胡倚楼在床上躺得好好的,不知道他娘再他的跟前哭过,甚至,都没能见他娘亲一面。 “让他继续睡在这里吧,到他醒了,他自然会来找我们的。”梅言对着梅羡道。 “至于顾欢,他没什么事情,应该不会来找我们了。”梅言又道。 梅羡点点头,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回到了美人馆儿,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 果然,隔日,胡倚楼便蹬蹬蹬地到美人馆儿,来寻梅言梅羡。 他们围坐在圆木桌子旁,胡倚楼还带了几样小菜,几坛子酒,梅羡用手拍开了酒封,倒了几杯到各自的小酒杯中。 梅羡第一次被梅言批准可以喝酒了,她兴致勃勃地舔了一口,啧了一口,便看向胡倚楼。 问他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倚楼摇头,说只是被官兵抓到了一个地牢上,后来,他便在地牢的墙角下睡着了,后来醒了,才发现自己睡在李府的小院子里。 “恩,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情,想得很多,不想这一觉睡过去,几天便过去了。”胡倚楼笨笨地用手抓了抓头发,“我以为,你们在开玩笑,后来,我记起了一些东西,我听到有人在我的梦里哭,我还见到了我的娘亲,她说......她说,要我好好地活着,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然后找一个媳妇,养几个娃娃......” “我还奇怪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但前人都说梦是有预兆的,想来,我娘在地下也在担心着我......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胡倚楼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酒喝尽。 梅言和梅羡都没有说话,梅言是懒得说,梅羡是不知道怎么说,也许,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大林氏还是给他托了梦。 他在狠狠地喝酒,一杯又一杯酒接着进了他的肚子。 梅言慢慢转移阵地,不再喝酒了,将酒留给需要的人,她将筷子夹向胡倚楼带来的肉菜,红烧肉,卤猪脚,酱烧鸭翅......恩,还有好吃的花生米...... 等她吃完了,胡倚楼已经醉倒在桌子上,哭爹喊娘,一个平时腼腆的男子,在这时候,竟然变成了小孩子...... 梅言瞟了一眼梅羡吃完的食物的残渣,无奈地摇了摇头,朝已经起不来的胡倚楼的头顶施法:“到床上躺着去。” 话落,胡倚楼果然乖乖听话,慢慢朝着屋内的床上走去,摇摇晃晃......摇摇晃晃.....“砰”那应该就是倒在床上的声音吧......梅羡低着头想道。 “我们出去走走。”梅言不给梅羡拒绝的可能,搂着她的肩膀便往门外而去,然后关了门。 白天的美人馆只余下挂在屋檐下鹦鹉的叫声:“早早早” 梅羡也朝它们挥手:“早啊......” 她跨出美人馆,抬眼正挂在正中的太阳,问道:“梅言,我们这是去哪里?”这天,好像怪热的啊,他的胳膊还搁在她的肩膀上,梅羡能看见路人怪异的目光。 毕竟,他俩的头顶上,可是粉刷的正鲜艳的“美人馆”二字了...... 梅言心知梅羡别扭了,走了没多久,他便将手臂放下了,熟门熟路带着梅羡往城中最好的酒楼而去了...... 知夏站在墙角边上,看着那他们渐行渐远,其中一个环绕着妖气,另外一个,则是看不出来......可能,是他的道行太高了......知夏皱了眉头,眼中慢慢升起失望..... 直到他们的影子再也看不见了,知夏才回了美人馆。 那两只妖怪的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 在城中吃完肉的梅言梅羡,在街上逛着,梅羡拉着梅言的袖子,懒洋洋得披着阳光,听着街上的繁华热闹。 梅羡脑子慢慢转着,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她竖起了那耳朵,慢慢在人群中寻找,在小巷酒楼中寻找,小贩的叫卖声,婴儿的啼哭声,卖货郎搁置物品的声音,人们上楼的蹬着木板的声音...... 终于,梅羡在一个声音处停了下来,她辨认到方位,便拉着梅言的手往那里走去。 一个小茶馆,几个听客,门口还歪歪坐着几个人。 “我们进去听听,喝喝茶歇会儿。” 说书人正说着故事。 梅羡悠悠地坐着吃茶,隔壁座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她跟他道一声好,知道他姓李。 站在不远处的年轻说书人打着扇子:“话说啊,那安七娘吃了那些个婴孩的心,便要年轻一岁,日日年年,这样吃了不知道多少个孩童的心,那本来长得鬼怪一样的安七娘,便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貌娘子了,那白肤,那乌黑黑的头发,啧啧......想不到的美,却是让看到她的那些男人都上了心啊......” 那说书人对安七娘的美叹了又叹:“但可惜啊,是个吃人形的妖,蛇蝎心肠啊,各位看官,你们说说,这样的女子你们可要啊......” 店内的看官们纷纷摇头,而歪坐在外边的几个二流子嘻嘻哈哈,起哄道:“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你这说书人,可不懂美貌女子的妙处啊......”说着,还若有其事地做出了个享受的表情,弄得那年轻的说书先生瞬间变红了脸,跑到了台后。 二流子们大笑,怪叫道:“别走啊......快回来啊......还没给钱呢......” “嗨!你们真是!说书人都被你们吓走了。”李老头子像是认识他们,对着那几个二流子了一口,“赶快自去逛去。” 那几个人被李老头子这么一说,嘿嘿一下,果然都走了。 许久,那薄脸皮的说书人又上台了,继续说着安七娘的故事,看到那些起哄的人走了,他又慢慢继续跟台下的人互动了。 安七娘迷惑了一个上京赶考的小书生,让他留在她身边,被小书生的未婚妻发现了,于是叫来了道长,收了安七娘,只是那小书生用情至深,安七娘死后,他也自杀了...... 说书说完了,引得下边的人都大骂安七娘,又可怜那小书生的未婚妻...... 李老头子“嗨”了一声,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说书人说过这个故事,我那婆娘却是个多情的,说那安七娘又可怜又可恨啊......那时候我还骂她,现在想想,我那婆娘也不在了,真是不应该骂她......” 李老头子说着,叹了几口气,有些失落的模样...... 一旁坐着的梅言梅羡给他递了一杯茶,让他喝茶润润嘴巴。 李老头子抿了一口。 不久,李老头子又低声道:“这故事倒是真的,我小的时候,还差点给那安七娘给吃了......不过多亏了大国师,我才幸运逃过一命......” 国师?她只知道一个国师。 梅羡问:“是现在的高寒国师?” “就是他,大国师容颜不老,我小的时候他就是个成年人的模样,现在还是这个模样......岁月不饶人啊......” 梅羡眨了眨眼睛:“安七娘真的存在过?” “当然了,不过,那安七娘不像说书的说的那么漂亮,姑娘,比你还差一点。”老头子打量着梅羡,又点点头。 梅羡哭笑不得,又问道:“那是国师收了安七娘喽?” 老头子摇头:“国师是救了我,但他没有收了安七娘,是其他道观的道士收的,但是安七娘消失了倒是真的,这后头的故事,没人看见,都是说书人说的,我听了那么久,就听到好几个结局......等我死的时候,也许人们都不知道安七娘是否真的活过呢......而且安七娘是人,不是什么妖.......” 梅羡专心听着,很是感兴趣,可惜老头子知道的不多,原来安七娘真的存在过啊...... 回去的时候,梅羡咬着冰糖葫芦,还在想着安七娘。 梅言好笑:“你还在想?” 梅羡咬着那糖块,点头:“当然.....我们既然是妖,有妖就不奇怪了,但是,吃人心的人,我没见过,你说,人真的会为了变美而食心......” “......” ****** 美人馆。 知夏坐在不远的一张凳子上,看着醉倒在床上的胡倚楼,越看越是眼熟。 她琢磨着,他是人,却跟妖怪纠缠在一块,这是个什么事儿...... 知夏又想起师父的吩咐,于是,她起来走过去,在他的衣服上打量着,她的手,慢慢伸了过去,摸了摸他的袖袋,没有。 腰带处,也没有。 知夏解开了他的腰带,外衣,内衣,裤子......都没有...... 她的手一顿,听着外边的动作......有人正往这边来,门被人叩了叩,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人吗?有人在吗?” “没有人?” 门吱呀,慢慢被打开了......她在走进来...... 知夏松了胡倚楼的衣服,避开到屏风内,站住不动了。 桃红看到了床上的胡倚楼,除了裤子,那些衣服几乎都被知夏解开了...... 桃红走过去,用手指点了点胡倚楼,娇声道:“公子......” 知夏的手指颤了颤...... 胡倚楼醉的睡着了,没法答话。 桃红坐到床边,撩开自己的外衣:“就让奴家来服侍公子吧......” 知夏额头上满是汗...... 第39章 福气? 与此同时,梅言和梅羡加快脚步,回了美人馆。 梅言皱了皱眉:“房内有人。”除了胡倚楼,还有两个。 “什么人?”梅羡问。 梅言挑眉,示意她轻点。 于是,他们在上楼的时候,脚步很轻。 房内,桃红身子慢慢躺到床上,抱紧了睡着不动的胡倚楼。 知夏从屏风处站了出来:“桃红。” 眯着眼睛的桃红动作一僵:“知夏?是你先来的?”这衣服,也是你扒的? 门在这时,开了,梅言梅羡走了进来,便看到这一幕,床上的俩人衣裳不整,床下的知夏神色淡淡。 没听错的话,桃红刚才说的是:“知夏,是你先来的吗?” 什么情况?梅羡八卦之心起来了。 梅言隐藏着眉眼的笑意。 恩,胡倚楼在这个时候,动了,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梅言梅羡,旁边还有一个神色淡淡的女子。 胡倚楼不太舒坦地动了动,身子僵住了,腰间,有一条手臂,温温的。 他的上身,微微凉。胡倚楼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他转过头,看见自己身边躺着一个姑娘,恩,双唇涂得很红。 胡倚楼慌忙起身,还好,裤子还在,他便穿衣服,边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桃红和知夏都不答。 梅羡只得把刚刚看到的告诉他,胡倚楼穿完衣服,便将房内的人都看了个遍。 桃红在床上捂着脸,脸上有些尴尬之色。 知夏几乎没什么表情。 梅羡一副好玩的模样,梅言望着窗户上的红色的漆。 这里最紧张的,便是他了。胡倚楼穿好鞋子,神色不愉,问:“是谁扒了我的衣服?” 桃红的身子往床内缩了缩,双眼飞快瞟了知夏一眼。 一看这公子,便是非富即贵的,别得罪了他才好,这衣服,可不是她扒的...... 胡倚楼看到了桃红的眼睛,他也慢慢看向知夏。 知夏在众人的注视中,点头:“就是我扒的。” 最关键的人物已经找出来了,梅羡瞄了瞄一向清冷的知夏,想不到啊,她竟然扒了胡倚楼的衣服。 现在,他们这些闲杂人等,已经不适宜呆在这里了。 梅言示意梅羡跟他一起出去,梅羡点头,让桃红跟他们一起出去。 他们站在外边的走廊,梅羡拉紧了桃红身上的衣服:“桃红姐姐,我朋友他可不是客人啊。” 桃红也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日没有客人,妈妈骂了我,我也想得个客人,想吃些好的。” 美人馆中吃食衣物甚至房间的分配都有规定,桃红的年纪也不小了,加上美人馆的车马人稀,已经没什么客人来找她了。 桃红的日子很难过,所以她看到胡倚楼穿戴地还不错,梅言梅羡又出了门,便开门进去了......没想到,最先到的,却是知夏。 她一个清倌儿,跟她争什么? 桃红越想越难过,在梅羡和梅言的眼前哭了。 梅羡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温热的泪水一滴滴渗进衣服,肩膀很快便湿了一片。 “桃红,下来给我帮忙。”花娘在楼下忙活着,最近没什么客人,她就接了一些绣活。 “桃红......”花娘又喊了一声。 梅羡推了推桃红,很快,桃红便用手帕避开了脸上的妆,小心拭去眼角的泪水,大声道:“我就来了。”桃红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对着梅羡尴尬地笑了笑,跑了下去。 梅言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梅羡的房间。 没过多久,胡倚楼便从房内出来了,后边跟着知夏。 “我打算为她赎身,带她回李府。”胡倚楼很是认真地道。 梅羡吃着桌子上的绿豆糕,呆呆地点了点头,胡倚楼说这话的时候,知夏面无表情,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看向她的眼神还是忍着杀意。 梅言半垂着眼眸,掩饰了心中所想。 胡倚楼说完,便带着知夏下楼去了......楼下一阵咋咋呼呼,但事情很好解决,李府也算是大户人家,胡倚楼手中也是有银钱的......梅羡在楼上都能听到花娘忍不住的笑声。 “知夏,跟胡公子回去好好过日子......好好服侍人家......哎呀,你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交接完手续,胡倚楼便带着知夏出了美人馆。 “梅言,你知道知夏是什么人吗?之前她还仇人似地看着我,怎么一转眼,便被胡倚楼带走了?”她不担心她会伤害胡倚楼,因为梅羡看得出,知夏对她才有杀意,对其他人,虽是冷淡,但是却没有那种骇人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梅羡松了一口气。 李宅。 胡倚楼令屋内的下人都先下去,在内室的李元看到他领着一个女子,便没说话,悄悄隐在内室中,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胡倚楼拉着知夏跪在小林氏面前:“姨母。” 李元呆呆地看着跪在娘亲脚下的堂哥,他说,要娶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李元回想最近这段时间,她有些头晕,只记得自己常常在胡倚楼罚跪的小院子中徘徊。 小丫鬟说,她淋了雨,得了风寒,病倒在床上好几天了。 胡倚楼继续道:“姨母,我打算进京考试。我已在府外买了一个小院子,我和知夏要去小院子住了。” 李元怔了怔,心中像是落了一块。她知道,自己是喜欢表哥的,从小时候开始,但现在,他要成家了,牵手的那个人却不是她。 她不记得他还说了什么了。但他说一句,娘便应一句。 胡倚楼,已经不是小时候的那个表哥了。 胡倚楼说完,便跟小林氏磕了几个头,说要去小院子里收拾一下东西。 他和知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前。 李元从内室中走了出来,坐在小林氏的身旁,缓缓道:“娘,表哥要成亲了。” “阿元。”小林氏抚着李元的头发,不知道怎么说是好。 “我也是大姑娘了。”李元轻轻道。 她也要成亲了,她心中知道,父亲不喜欢表哥,父亲心中一定有所思量。 “娘,你可有什么人选?”这婚事,也不是大家小姐可以问的,但她却问了,“我想早点出门去。” 要比表哥要早。 小林氏抱着李元,想安慰她,千言万语却化为了一个字,她哽咽道:“好。” 她这个做母亲的,岂不知自己女儿的心思,无奈丈夫说这事要倚楼亲自来跟他说。她也暗示过倚楼这孩子,但倚楼却假装听不懂,现在,他带回来一个女子,还是青楼中人。 李元也该死心了。 小林氏知道李元很伤心,但她会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一定会到自己的手中的,小林氏知道李元做过的事情,她已经努力过了,代价很大。 胡倚楼是该离开了。 ****** 茫茫的白雾,无尽的白雾,无尽的黑灰色。 当天上最后的太阳沉入山下,整个天际被红霞覆盖,最后,天黑了。 一缕魂魄从各地迅速集合到一处,凝聚成一个女子,执念柴余,她看着不远处虚弱的绿颜,痴痴地望着她。 绿颜也是世间最好的执念,这对柴余来说,最上等的补品,便是神仙的魂魄。 绿颜很虚弱,她虚弱地整个神魂几乎都在颤抖。 柴余却不敢动,她只能觊觎眼前的这个神魂,她被百年前的绿颜吓破了胆了。 她是神界的异类。 她能噬魂,而且在凡间滥杀,就她所见,绿颜杀的人不知多少。柴余就跟在她的背后,在她吞噬了一些魂魄之后,再去食用那些人的执念,那一丝□□她食用的执念,最是上等的美味了。 只要这世间有执念,她柴余便不会死,不会消失。 她是自由的。 但绿颜出现后,她便没有了自由,柴余不会死,不停地出现,但出现的每一个地点,都能看见绿颜,她受制于绿颜。 柴余明白世间的所有规则,绿颜比她强得多了,她很识时务地听她的话,以免被她折磨。 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生不如死。 柴余吃了许多的执念,她知道这个,她以执念为生。 绿颜让她守在大林氏的身边,看着大林氏和她的孩子的一举一动,谁知道那孩子竟然惹上了国师,柴余被大林氏诱惑了,才会去救她的孩子。 柴余在那里过得很闷,才会杀人,她需要哪些死魂的执念,虽然,那些生的执念,情的执念......柴余看得很破。 但绿颜这个神仙要做什么,柴余却看不透,看不准......柴余想要逃离这个疯子一般的神仙了...... “你来了。”绿颜朝她笑着招招手,“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柴余抖着两只脚,慢慢挪了过去...... 一声惨叫,断断续续而来...... “去多吸些执念.....若是不想这样,你就给我多抓几个人......”绿颜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柴余软倒在地上,全身的魂魄又消失在天地间...... ****** 金陵的行宫。 高寒坐在蒲团之上,右手捧着一本竹简。 破旧的竹简上边刻满了密密麻麻的蝌蚪文,上古的文字......散发着熟悉的气息...... 高寒将书简抛到空中,闭上眼,在里面找自己需要的信息......找到了。 那上面刻画着一个玉佩,隐隐发着绿光,在图示的下方,还有些注释,可惜,那中间少了一大片...... 残留的一些注释中,也有些有用的信息......高寒一字不落地将它们看完,默记在心中。 祖师的竹简,残留的信息,可以确认,那玉佩,一定在胡倚楼的身上。 知夏已经跟在胡倚楼的身边了,这样下去......那玉佩,一定会到他的手中的...... 第40章 驴子? 国师站在美人馆中,对着梅言梅羡一番言简意赅,主要内容便是要他们去万寿山:“我今年有一劫,还有给胡倚楼破除诅咒,以我的修为,我还不能彻底解决这些问题,但是我的祖师可以。而且关于那个诅咒,有关于青丝佩,这在祖师给我的竹简中有记载。 但是我的祖师一向神出鬼没,我没法子跟他联系。他跟我提过你们,所以,说不定你们有缘。能找到他,问他是否知道竹简剩下的东西,还有,金陵城中又有些小孩子消失了,当年祖师抓住了安七娘,把她困在了金陵城中,但她不知何故竟逃了出来,在月圆的那天,我恰好跟你们去了李宅,倒是把她错过了...... 祖师说我需在金陵城坐镇,不能离开,而你们有空,也有这个能力。” 梅羡神色靡靡,这国师是把他们当道士用吗? 他们是妖啊! 妖也没有这样的! 可是梅言说他会去。 梅羡摊手,她有什么法子。 “安七娘真的存在过?”梅羡有些讶异,“那她是专门食用孩子的鲜血喽,万寿山,那不是妖神的所在地吗?” “恩。” “竹简中竟然有青丝佩的记录,那青丝佩,到底是什么来历?胡倚楼一族的诅咒,也跟它有关,真是想不到......”梅羡觉得这青丝佩真是个古怪的东西,那样一块玉佩,竟然会有诅咒之术...... “竹简,是上古之物,祖师是上古的妖神,他一定什么都知道的......至于这城中,我会帮你们护着胡倚楼的。” 他们的任务,确实也是护卫着胡倚楼,现在有人帮他们护着了。 “好。”他们一言为定了。 去万寿山喽! 梅言梅羡收拾了一下东西,给胡倚楼去了信件,也告诉了美人馆的花娘,给她留下了一些钱,然后就出了美人馆,出了金陵城。 一路上,梅言和梅羡都是骑着驴子。 因为这是国师府中的驴子,不一样的驴子,骑着它们,若是有缘,便能找到祖师了。 梅羡几乎就想破口大骂了,若是这驴子不走了,他们跟祖师没缘分的话,那岂不是怎么走也走不到? 还好梅言止住了她的怒气:“既然胡倚楼有国师保护,你又怕什么,就权当游玩好了......一直呆在金陵城中,难不成你不闷?还有,既然你这么烦闷,不如就骑在驴子上静心修炼好了,我帮你拉着驴子的绳子,以免你跑偏了。” 梅羡立马安静了下来:“我听话......” 一路上,驴子带他们走得都是小路。 他们来到了一座山下,但不是万寿山,下边的牌子明白写着梧桐山。 那梧桐山,恩,名副其实,就是长满了梧桐的山,只是驴子带着他们走到了这里,都有些烦闷聒噪,不停地打呼放屁甩尾,看样子,是想把他俩都给甩下驴的后背。 梅言梅羡都拉紧了绳子,生怕这么个不注意,就让这些驴子得逞了。 “死妖怪,快点下来,呜呜呜。”萌萌的童声突然从驴子的口中跑出了,梅羡觉得很有意思。 “驴子,是你在说话么?” “死妖怪,你重死了,快下来......”驴子又哭了。 梅羡被它这么一句死妖怪,那么一句死妖怪说的烦了:“喂,你什么意思?你个死驴子,还会说话,你就不是妖怪了,凭什么说我是死妖怪?”说着,梅羡还朝它踹了一脚。 这一路上,因为国师的吩咐,梅羡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两只驴子,不想走到这么个地方这两驴子就反了,真是气死她了。 “呜呜呜......我不敢了,你别再踢我,我不说你是妖怪行了吧?” 梅羡脚没动,她抖了抖腿脚的泥沙:“那你说说,祖师的万寿山在哪里,怎么还没到,还要走多久?” 驴子扬起了头:“祖师的地方哪有那么容易到的,你们要见祖师,还要承受考验,看到这梧桐山了吗?那里有祖师设下的阵法,在三天之内,你能活着从梧桐山上从下来,那么你就能见祖师了......梅羡,你想清楚了吗?” “我?” “对啊,梅言不是妖,他进不去的。” “他不是妖?别开玩笑了,我们可是......”梅羡有些怀疑地瞄了瞄梅言,却见梅言没怎么答,只是朝挑了挑眉。 好吧......梅羡揉了揉额头......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好了,她活着都要赖着梅言的。 梅羡朝驴子一应,那驴子便消失在身子下边,她置身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了...... 绿草如茵,有鲜花,还有蝴蝶,茫茫无边无际的丛林,就在不远的地方。梅羡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大刀,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定,只是可惜没带什么好吃的东西...... 梅羡啧啧嘴唇,润湿了唇,却见不远处黑乎乎的一片,嗡嗡嗡地朝她飞了过来。 梅羡抽出了腰上的刀,对准了那黑乎乎的东西,它们一涌上来,梅羡便闭上眼拼命地砍啊砍啊,流动的灵气在刀剑流转着,发出迷人的荧光,那刀柄处的梅枝仿佛都已经活过来了......梅羡觉得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灵气,这些灵气通过这把刀为媒介,让梅言把他的灵气输送了过来。 梅言真是个大好人。 有了这些灵气,梅羡在梧桐山上简直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砍黄蜂,战蜈蚣,杀狮子......梅羡的一把刀用得很是熟练,下山的时候,她腰间的口袋都是慢慢的,上面有着两个妖怪的精魂。 梅言说过,这些都是有用的东西,以后可能用得着,所以能收集的时候就尽力收集就好了。 驴子在山下仿似等了没多久,但见梅羡一身狼狈的模样,它们都很不厚道地笑了。 不过,梅言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好像浑身在水里泡过了一样,他瞄了一眼梅羡,骑上驴:“我们继续赶路。” 梅羡也忙上了驴子,让驴子带着他们继续往前走,既然过了梧桐山,他们便能走上一条小路了,驴子说,这离祖师的万寿山更近...... 他们淌过一条小河,爬上了几座山,走过了许多多的沼泽,梅羡苦巴巴地坐在驴子的身上,渐渐不发一言,直等着驴子把他们带到该去的地方,她慢慢睡着了。 只是,梅羡一觉醒来,却是被热醒的......她睁开了眼,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一片荒凉的大地,遍地的黄沙,卷起的三人多高的沙浪,还有微微和滚动的沙丘......这里是沙漠? 梅羡有些绝望了...... 在沙漠中,驴子深一脚浅一脚的,明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驴子们纷纷吐白沫了。 梅羡梅言不得不下了驴子,慢步在着沙漠之中,手中还牵着驴子的两根绳子。 梅羡拿过囊子,打开里边的盖子,微微抿了一口。 这水,还是她睡觉的时候梅言下去跟那原来住着的人买的,梅言就买了一个囊子,因为他没有多少钱了...... 梅言也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他只能偶尔安慰一下梅羡,然后让她跟着驴子一直往前走,这是条不能回退和退却的路,因为国师的吩咐,他们甚至不能回头去看背后的风景。 漫天的黄沙在狂风中飞卷着,梅言拿了包袱上的一件衣服,罩在了头上,只剩下一双发亮的眼睛,梅羡也有样学样,也给两驴子的头也罩上了衣服,让它们也舒服点。 只是梅羡有些没想到,这漫天风沙中,有风有沙,却没有想到还有眼睛蛇这种东西,它们随着风力飞了起来,若是风速减低,它们便会蜿蜒趴在沙地之上。 那金灿灿的沙地,窝着几条往前游走的蛇,梅羡看了会儿,都觉得有些受不了。 她想到了兰英的微凉的蛇头,那冷意的眸光。 梅羡躲在了梅言的背后。 眼睛蛇还在沙地里游走,只是它们已经发现了两只驴,还有梅羡梅言了,它们几乎都竖起了头颅,张大了其中的头,蛇信子嘶嘶嘶地对着梅言梅羡......它们的领土被侵占了,他们则是外来物。 梅言被梅羡推得不停往前走,梅言不禁笑了笑,勾了勾唇角,转身将梅羡抱住了:“别怕。” 温热的怀抱把她包裹地严严实实的,梅羡在那热意中慢慢冒出了汗,额上满是飞扬的沙子,贴着汗,麻麻痒痒的。 她不敢再动了。 “别怕。”梅言抱着她,摸着她的头道。 梅羡闭上眼,慢慢地,身体渐渐有了凉意,那凉意,便是在梅言的身子发出来的,一点点透过那衣服,进了她的肌肤,渐渐地,。她的脸也不红了,眼睛的颜色也恢复了正常......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沙漠,也没有了那些骇人的眼睛蛇,两只驴子悠悠地低着头吃草。 梅羡离了梅言,若无其事地将头顶的沙子拍去,坐回到驴子上:“我们走吧......” 驴子抗议地摇了摇头:“不走啦......你下来,梅羡,你重死啦......” 梅羡在它的反抗中,只能乖乖地下了驴子:“那就休息好了,你慢点吃草。” “知道啦。”驴子努了努嘴,“诺,将你那些衣服收回去。” 梅羡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施了个法,将它们全都放回了包袱,她跟梅言一起看着这周围的景色。 这里是一个湖,湖边长满了青色肥美的草,驴子低头吃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万寿山了。”驴子吃完了草,慢悠悠道,“只是祖师好像不在万寿山,我听山上的百灵鸟说,祖师要晚上才能回.....” 第41章 神女? 祖师是高寒大国师的师父,在很久以前,祖师也曾经当过国师。 “当国师几十年了,也有些烦了。”无尽的生命,祖师却没法呆在万寿山太久,他要享受不一样的生活。 他做过皇帝,当过太子,也兴致冲冲地做过争食的乞丐,男女老少,在那无尽的生命中,他不断地上演着不同的角色。 只是现在,他有些倦了,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那个从小便沉默寡言的徒儿高寒。 今年是他的大劫,所以他要在万寿山为他护法,但是那个阵法还缺少一些东西,万寿山正好没有,为保险起见,他决定亲自下山去寻找那个物件,传说中煞气最重之物,织炎大将的盔甲。 还好,在临出门的时间,他卜了一卦,知道乖徒弟要将织炎大将拐到万寿山。 那煞气极重的盔甲,身为织炎的战服,他一定知道它的下落。 祖师很是欢喜,但他有些等不及,所以他还是下了山,在梧桐山下,他亲自见着了织炎大将,还有万寿山那两只吃货一般的驴子。 “织炎。”祖师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汗如雨下的模样,“你现在,真是为她付出良多,只是,你确定你们会有好结果吗?” 一个是龙族的十七公主,不食人间烟火。一个是魔族大将,煞气极重的魔星,现在,他就在梧桐山下,用他仅有的那一点修为,维护着里边那个公主。 一个神,一个魔。 到现在,一个是妖,一个还是魔。 梅言皱眉:“不知祖师现在来这里,若为何事,不会是来这里跟我聊天的吧。有什么事情便快说,她马上就要出来了,我想你也不会坏了你这里的规矩吧,说到这,不得不说你的徒弟真是用心良苦。” 动动嘴皮子,便让他们来了。 祖师尴尬地笑了笑:“高寒最近要历劫,我想为他设一个阵法,织炎,我需要你的盔甲,上面的煞气,才能将阵法的功能用到极致。” “那你拿什么来交换?你能现在解决我的困境吗?”梅言慢慢道。 祖师咬了咬牙,拼了:“我当然能,既然我能出面,我便能为你解决一些东西,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妖神。” “好,一言为定。”梅羡勾起了唇角,眼睛幽幽地看了祖师一眼,将盔甲的下落告知与他,“能不能拿到,就要凭你的本事了,我的盔甲被你拿到的那一日,你答应我的事情便要作数了。” 现在这个身体的修为,还远远不够。他等了这许久,就是要恢复以前的能力,不然,保护梅羡,便是一句空话了。 “祖师,一切到此为止。” 天界,居然会在天界。祖师睁大了眼睛,看着笑得狡黠的织炎大将,一身红衣不足以说明他的风华无限,他现在不多的灵气,都能窥见他以前决战天界的霸气和杀气。 祖师在这一刻居然有了退缩之意。 但他的徒儿,也是有仙缘的......他必须要这么做。 龙族十七公主笑着从梧桐山走了下来,祖师不再迟疑,他慢慢回了万寿山...... ****** 梅羡看着祖师,他坐在树梢上,像是凡间四十多岁模样的人,留着一溜长长的胡子。 想到他是妖神,梅羡不由地仔细去打量他,坐得端端正正的,眉眼间还有顽皮的笑意,两只眼睛炯炯有神,那胡子微微飘飞着,好像被人在旁边捉着一样。他跟山神古意的气息不一样,祖师没有那种令人害怕的威压。 不知为何,梅羡觉得,在祖师跟前站着,很是舒服。 妖神啊。 驴子已经被小仙童带走了。 梅言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祖师便坐在树梢上玩着他那雪白的胡子:“那竹简,本就是缺本,这世间独有的一本,是高寒拿去的。但那完整的竹简,我确实是看过的。” 祖师说着,叹了一口气:“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青丝,青丝佩,以青丝为寄托,注入有情人的情。但是,青丝佩确实是不该面世,尤其是,它会落在有心人的手中。你们知道这青丝佩的来历吗?” “只知是狐仙胡年之物,他与凡女厮守,舍弃妖身,变化为人,想要与女子百年。胡年,是胡倚楼的祖先。” 祖师点头:“用青丝佩设阵法,是久远的秘术,只有她才会,那天上的绿颜神女。她本也是上古时期的产物,跟我一样,但我是妖,她却是神。”说着,祖师眼睛看向梅羡:“说到底,这都是你这一族惹的事情。” 梅羡皱起了眉:“我这一族?” “对,就是你这一族,我曾与绿颜有过一面之缘,你跟她长得一样,因为前世的你,将她的记忆吞噬了,龙族收留了她,却也让她失去了做上神的机会......你注定,是要跟她纠缠在一起的。” 梅羡苦笑,“我们现在也在纠缠。”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仅仅因为她将绿颜的记忆吞噬吗? 梅羡觉得,不仅仅是记忆的原因,绿颜,她应该是在找东西,而且绿颜之前觉得,东西在她的身上。 看来,祖师也颇为头疼。 梅羡最怕的便是那些上一世的事情了,她不记得,她也没那个能力与绿颜好好斗一场。 她在明,绿颜在暗处,她在伺机,她在找她需要的东西。 但梅羡却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 “有天后撑腰,绿颜行事便方便很多,连地府里的阎王也轻易不敢得罪她。梅言梅羡,你们应该要阻止她,尽量将她困住。高寒今年有一劫,他是不能将力气全部用在绿颜神女身上的。” “绿颜可是杀了很多人的。”梅羡摇头,“祖师,难道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制住绿颜的吗?还有,她要拿青丝佩做阵法,那能不能将青丝佩毁掉,没了青丝佩,绿颜行事会不会就有些难了?” 祖师点了点头:“绿颜神女下界,是魂魄下界,她的真身还在天界,为了维持魂魄在人间的久留,她一定会吞噬一些魂魄和灵气,用来维系阵法的正常启动,你们要做的事情,便是找到她,最好困住她,不让她滥杀。” “但是,青丝佩现在还不宜毁掉,我与阎王也有些交情,他也曾给我说过一些消息,这青丝佩的主人,最好还是留给它的主人处理。”祖师道。 主人...... “难不成,狐仙胡年没有死吗?”梅羡惊讶。 祖师摆手:“狐仙确实已经死了,但他的魂魄,还在黄泉路上,不愿去投胎。只要还有魂魄,那青丝佩便还是他的,只要胡年愿意,他便可以操控青丝佩。” “那,胡年知道他的后代发生的那些事吗?诅咒能不能让他破解?”梅羡问道。 “胡氏的诅咒,也只能由狐仙来破解,这个结,应该由他来解。只是他长年游荡在黄泉路上,现在已经不知所踪的。现在要找到他,必须找到他的妻子,那个叫赵宛娘的女子。”祖师如此道。 梅羡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有种不好的预感:“你让我们去找赵宛娘?” “不错。” “可是赵宛娘不是应该轮回了吗?几百年了,茫茫人海,去哪里找,若是她这一生不是人,那我们是不是还要把妖那份也给找了?”梅羡说到此,觉得他们任重而道远。 “只能如此,现在执念鬼柴余也跟着绿颜,绿颜也只能进不能退了,你们必将会有一个你死我亡的结局。梅羡,这就是你这一世所要面对的,谁让你前一世吞掉了她的记忆,这一世,你们又再度重遇。不过,你们现在还有时间,但最紧要的,还是要找到那个赵宛娘。”祖师摸了摸胡子,“你们先下山去吧,我这万寿山不留外人。” 说着,不等梅羡反应,祖师便朝他们拂袖,梅羡就这样被他袖子里的风扇下山去了,梅言抱着她在地上滚了几滚,稳妥的滚到了地上不动了。 梅羡有些哭笑不得,拍拍衣服上的脏东西站了起来:“我们这是要走着回去,还是要飞回去?” 祖师的那两只驴子没有给他们带下山来。 梅言将她脸颊旁的几根发丝拿开,淡淡道:“还是飞回去再做打算好了。” 飞回去。 太好了。梅羡笑着说好啊,她还没学会飞啊,真是个丢脸的妖啊......太丢脸了。 “我飞回去,你趴在我背上。”梅言命令道。 “我想自己飞。”梅羡对他说。 梅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确定你自己能飞回去吗?那我这就走了......” 梅羡在地上蹦跶了好久,只能蹦高,徒有高度,而不能往前走,这是怎么也蹦不回去的吧,她没法子了。只能屁颠屁颠地朝梅言跑了过去,跳上了他的背:“梅言,你最好了。” 梅言笑了笑,手臂托住了她的身体:“闭上眼,祖师这山里有结界,你不能看,看了就出不去了。” 梅羡乖乖地闭上了眼,随着梅言飞了起来,那气流在耳边呼噜噜地过,不知道过了多久,梅羡慢慢睡着了......打起了小小的呼噜...... 第42章 找寻? “梅言,我们真的要去找赵宛娘吗?”想到要去找一个已经死了不知多久的人,梅羡暗暗有些头疼,现在她是想不出要去哪里找,一点头绪都没有。 梅言摇了摇头:“你不是不喜欢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吗?找赵宛娘,一个祖师,他的身份,不是更容易查吗?何必要我们动手,我想不出来。现在,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去找胡年,毕竟,他是妖,现在是鬼,而赵宛娘还不清楚。” 梅羡眼睛一亮:“对啊,可是,我们去哪里找胡年啊?祖师不是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她挠了挠头。 “我有办法。”梅言从袖袋中找了找,找出了一面镜子:“这个叫流光镜,只要找到那个人前世用的东西放上去,便能显示那个人的位置。赵宛娘的东西是找不见的了,但是胡年的还有。” 青丝佩。 这是胡年的东西,一定还有他的气息,肯定能找到。 梅言在空中驾着云飞着:“那青丝佩,现在还在我的手中。” “这样,那我们回去的时候便能找了?” “不用找。”梅言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以为,他还记得那些事吗?前世他死的时候是以人的身躯死的,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投胎了。” “你知道?”梅羡问他。 “胡倚楼。”梅言道。 啊?梅羡有些不敢相信,胡倚楼就是胡年的转世?可是,“难不成胡年转世阎王的生死簿也不能找到他的踪迹吗?以至于他在黄泉路上找寻不见。” “没猜错的话,数百年的等待,胡倚楼的残留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以支撑他在黄泉路上继续徘徊了。眼前不停有着各种各样赶赴着去投胎,胡年没了支撑的时候,我想他也是去投胎去了,而且没有经过阎王的记载,这样的事情很多,不是每个人都会被记载的。”梅羡在生死簿中也没有记载,但她一样换了个身子,变为了妖在世间生活。 “原来还可以这样,那么,我们是直接找胡倚楼,让他破除那些诅咒,还是应该想让他记起那些记忆?”人是找到了,但胡倚楼是什么也不知道啊。 “我们先静观其变。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胡倚楼现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吗?他已经重新为人了,不是每个人都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一世的。”梅言说完,金陵城已经就在脚下了。 梅言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飘身落地,梅羡也从他的身下跳了下来。 他们回了美人馆。 他们走了多天,金陵城已经是深秋的季节了。 梅言带着梅羡出门,在成衣店里,给她买了几件秋衣,让她多穿些,以免整日穿得白花花的,好像穿着一身的丧服一样。 身上的那一身衣裳是粉白色的,腰上绣着细细密密的桃花,梅羡很喜欢。她拿着梅言的钱袋,发现还有些银子,便让他也买几身新衣服:“一个大男人,在这里,穿着一身红衣服,太显眼了,穿得普通点好了。” 梅羡说着,给他挑了件青色,玄色以及白色的衣袍:“梅言你长得那么好看,穿着这些颜色的衣服一定也很好看。” 听着她说这话,梅言不可置否。 店家却是对着梅言左瞧又瞧的,看了看梅言白的有些没血色的皮肤,不知道他好看在何处,但他还是很捧场:“姑娘真是好眼光,这衣服穿在你夫君身上,当然也是好看的。” 之前梅羡对梅言说过他长得太出色了,不能这样直接上街,后来梅言就将自己的脸处理了一下,变成了有些病态的白,而且五官加以虚化,美人馆的姑娘们虽然觉得梅言的脸奇怪了,但是说不出哪里奇怪。 梅言对她们都施了法......在她们的眼中,他就是长得比较白的一个平凡至极的男子。 恩。梅羡看着梅言的脸,知道店家有些夸大了。 梅羡付了钱,便抱着那些衣服回去了。 梅言没那么快回去,他要在街上摆摊帮人写信卖画了,他要负责赚钱养家啊。 回了美人馆,还是白日,静悄悄的,姑娘们可能还在睡着。 在他们出外的这些天,美人馆倒是出了事情。 与美人馆竞争的翠香楼找上门来,为了一个客人,两家的姑娘们便打了起来了,因为主要的打架场地在美人馆,所以说美人馆里的损失还是比较惨重的,桌子损坏,窗帘等等,纱帘等物,陶瓷酒瓶茶壶等物,连姑娘的脸都抓花了几个。 “她们真是欺人太甚了。”说到美人馆和翠香楼的大战,花娘说起来还有些愤愤,不停唉哟呀哟地拍着胸,“那客人,本就是我们馆子里的熟客了,不过去了她那里几天,那日客人被桃红勾得又回了美人馆,这是桃红的本事,有本事她们的姑娘来勾这客人便是。她们这是看不过,叫了几个打手来了我们这儿,我们这里有几个打手?啊?一下子被她搅得闹哄哄的,生意都几天没做了......” 说到生意,花娘又哭了:“好不容易知夏赎身得了些银子,就那几天就哗啦啦如流水一般花出去了......真是心疼死我了。” 梅羡只得安慰她:“花娘,别哭了,还好我现在回来了,恰好我以前在家的时候使得些医术,会配些药,不如,你叫那些花了脸的姑娘们下来给我看看,我来给她们看看,我可是有祖传秘药,能够让你的姑娘们的皮肤很快就白白嫩嫩的。” “真的?”花娘睁大了眼睛,“那不如给我试试?” 梅羡看着花娘浓妆堆成的脸,上面的褶子皱纹一道连着一道,不禁有些为难:“花娘,你这脸,我可不能让它变得白白嫩嫩的。”看到花娘有些失望,她又笑道:“不过还是能让你看起来年轻几岁的,现在你叫姑娘们下来吧,我回我的房间拿药水儿。”梅羡站起身。 “好勒,好姑娘,快去......”花娘高兴地推了梅羡一把,梅羡打了个趔趄,被花娘扶了一把,站起来,梅羡便跑着上了楼。 她哪里有什么秘药,不过有些灵力罢了。 用灵力治愈人的伤疤,这不是什么难事。 梅羡关了房间的门,翻手从自己的袖袋中拿出几个空瓶子放到将圆木桌子上,她微微笑着将茶壶子的茶水慢慢倒入空瓶子中,一边倒嘴中一边念念有词,不一会儿,那几个小瓶子便装满了施了灵力的茶水,梅羡想了想,又翻开了自己袖袋中的百事书,对着里边的祛疤美白的咒语,磕磕巴巴对着那些茶水念了一遍,不一会儿,那茶水便慢慢飘出了淡淡的花香味。 应该行了。梅羡抽了抽鼻子,抿了抿嘴唇,收了百事书,将小瓶子都盖好盖子,便将它们拿下楼去。 楼下站着几个被花娘叫下来的姑娘,梅羡皱着眉看着她们的脸,被指甲划的,被拳头打的,伤势还不轻。 她让她们先坐下,梅羡洗了手一点点将瓶子中的茶水吐在了她们的脸上。 “又凉又舒服,还有股花香,梅羡姑娘,这真的有效果吗?”那其中一个叫柳色的姑娘问道,其他人都朝梅羡看了过来。 梅羡在她们各样的眼神中,涨红了双颊,磕磕巴巴道:“当然有效的,不过要等你们睡一觉以后,才,才会知道效果的,我这些药,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这可是用了她几天修炼的灵气了,若是都没效果,她可真的枉为妖了。 看到梅羡如此,姑娘们都笑了起来。 被涂了脸的桃红也朝她笑了笑,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梅羡差一点又要怀疑自己的药了:“好了好了,你们都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吧,明天,恩,明天,你们就知道我的药有多神奇了......我可是只有这些的。”梅羡宝贝一般拿着自己灵力的小瓶子,蹬蹬蹬又跑上楼去了,她们不睡觉,那她去睡觉好了,她还要修炼,将那些灵力修回来。 梅言回来的时候,梅羡睡得正熟,他便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她,直到梅羡醒了,她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去睡觉啊。”她打了个哈欠。 梅言的眼神有些吓人,她没法睡觉。 她有些不安心。 梅言挑了挑眉,把一个红彤彤的纸放在了她的手上:“自己看吧。” 梅羡看着纸上红彤彤的喜字,暗道谁要成婚了不成? 梅羡打开了里面的纸,微微怔住,果然是有人成亲了。 上面写着,这个月十五日,胡倚楼要跟知夏成婚了,什么比翼鸟云云。 嘶......梅羡捂住心口的位置,白了脸,抬起头想要看梅言,两只眼却在抬头的瞬间红成一片,一滴一滴的血从眼睛里流了下来...... 她受不了了,头倒靠在梅言的手掌上...... 第43章 成亲? 梅羡一觉睡得很长,她迷迷糊糊地躺在塌上,抹去眼角的分泌物,抽抽鼻子,便见梅言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个红彤彤的物件。 梅羡长叹一声:“梅言,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多么奇怪的梦?” “什么梦?” 梅羡指了指他手中的红纸:“看到里边写着胡倚楼要成亲了,跟知夏,然后我心痛得不行,像是被刀子割了好几刀。”她打了个冷战,“那种感觉太可怕了,太绝望了。”真是个奇怪的梦。 梅言看着她虚白的脸:“那是真的,你晕过去了,现在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他说着,好像是在问东西好吃与否。 梅羡抬眼看着他,怔怔地摇了摇头:“为什么会这样?难道......” 呵呵! 还是别乱想了。 梅言扣指弹了弹她的脑壳:“你在想什么东西,说出来听听。” 也没啥好瞒的。 梅羡皱着眉,慢腾腾地说了,边说还边小心翼翼注意他的神色。 梅言长身玉立,不为所动,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原来你在想这个,不过你大可放心,你的前世跟胡年胡倚楼根本扯不上边儿,再怎么着,你也只能跟我有关系。”他说得霸道,眼角是不用质疑的坚定,给了梅羡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啊,在那段时间,她说不定还躺在浮云山山顶上修炼,还是只小小的花灵。 他揉了揉她杂乱如鸡窝一样的头,“快点起了,别想那么多了。” 梅羡点点头,但她还是有疑问:“那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反应,心痛冒汗,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她说着,两条手臂都圈在梅言的腰上,生怕他就这么跑了...... 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是太差了,梅羡这么想着,还用力地扣住了他的腰:“快说,别隐瞒......” 梅言点住她不停蹭在他衣服上的脸:“别动,再动我真的是......好了,我告诉你,祖师不是说,你把绿颜的记忆给吃了吗?虽是上古的记忆,但你是想不起来的了,你吃了她的记忆,她的记忆便在你身体上也有一份......可惜啊,若是你能够看到她的记忆,我们就能猜到她要做什么了,但是你不行啊......”他遗憾地摇了摇头,趁她不备,又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你这个懒丫头,真是脏死了......” “啊!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梅羡蹬着腿,不停地喊着。 但梅言不听,只是一直在说她又懒又脏。 “哪里脏了......”梅羡自己举手闻了闻袖子,恩,果然有一股难闻的味道,皮肤上的味道更是难闻。 难不成,“梅言,我修炼地更好了,所以才会排出那么多的脏东西来的。” 梅言嗯了一声,将她举了起来,拐过屏风,把她放到地上:“进去将身子都洗了,今日,便是十五了,胡倚楼今日要成亲了。” 成亲?梅羡碰了碰两个木桶中的水,温温的冒着热气,温度刚好:“那我尽快洗干净。” 梅言退出了屏风,出了房间,梅羡便褪去了衣服跳了进去,舒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她又睡了好几天了,今天是十五了,那她便是睡了二十多天了,二十多天前,她被胡倚楼的婚书刺激地流了很多血吧。 梅羡捧着水抹了抹脸,没有血的鲜红色,想来是梅言帮她擦过了。 不管了,梅羡在水中又洗头又洗脸,擦擦洗洗,又换了另外一桶水,洗了一刻钟多,才从木桶中出来换了衣服。 梅言刚好也在门外敲了敲门,进来了。 他施法将梅羡头上的发弄干了,又让她坐在坐在红木凳子上,梅言站在他的身后,细细地给她扎头发,从额前的小辫子,到后头长长的头发,他纤长的手在她墨黑的头发划过,白色的一片片,像是一朵朵花,又像是穿梭在黑海中的一抹抹白色的鱼儿。 灵动巧妙,令人赞叹。 “梅言,你手艺不错啊。”许久,梅羡才憋出了这一句。 梅言挑了挑眉:“那还有说,你好好想想,我陪你多少年了,都是我给你弄的头发......” 梅羡想起了自己给他下的梅花引,不禁低下头。 梅言半垂着眸,看着铜镜中她那少见的羞涩,微微勾唇,决定不再逗她了,便直起身来,继续完成手中的活计。 不一会儿,她的头发便扎好了,繁复而不华丽,配上干净年轻的脸庞,配上身上穿着的粉红色的襦裙,别有一种亮丽的感觉。 尽管梅羡不是走这种风格的,她还是觉得不错。 他们出了门。 楼下的花娘见她出来了,不由有些关心地问:“梅羡,你身体好些了吗?哎呀,真是想不到,你哥哥说你着凉了感染了风寒,我们都没上去看看你。” 这些天,为了防止她睡觉修炼被打扰,梅言跟她们都说了是感染了风寒,一听是这种病,姑娘们都不敢走上门前去了。 “好多了。”梅羡微微笑道。 “不过也多亏了你的药,姑娘们脸上的疤痕果然都去掉了,我们的客人又多了不少呢......”花娘笑眯眯地看着梅羡,又暗含有意,“不如姑娘将秘方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去配药......” 梅羡避开梅言的视线,摇头:“我只有那几瓶,那秘方,还是我祖父才知道的,他还没有传授给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啊。” 花娘脸上露出可惜之色:“那样啊......”但是她的眼睛却不停往梅羡身上瞄,明显有些不太相信。 梅羡不太喜欢那种打量的目光,所以她很快便转过脸看着梅言:“哥哥,我们走吧......要迟到了。” 梅言点点头,拉着梅羡的手便走出去。 花娘站在门内,瘪了瘪嘴巴,桃红微微笑着看她,被花娘的眼睛一瞪,她却没有收回笑脸,她笑着叹道:“花娘,你也太贪心了些,小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倒是自己把自己跌进去了。” 花娘哼哼:“要你管。”说着,她用手将桃红的手臂掐了一把,便自己去了后院了。 桃红微微一笑,又拿起了桌面上的针线,小心地绣着手中的帕子,针尖伸出来按进去,又出来了,刺进了她的手指中。 桃红把受伤的手指放进嘴巴里,脸上露出了一抹怔仲的笑容,暖暖的阳光顺着回形楼梯照了下来...... “快要到冬天了啊......” 站在胡宅门前。 胡倚楼从他姨母家搬出来后,住进了最新置办的房子,大门上的漆还红亮亮的有着喜意。 胡倚楼成婚,请的人不多,那宅子也不大,但是好在热闹。 他的表妹李元在三天前便嫁去了外地,今日是三朝回门,所以胡倚楼姨母家也不得空。 参加胡倚楼婚礼的,便是他平日里念书的一些同窗,还有在金陵城交好的一些人家。 梅言和梅羡来得刚刚好,那新娘的喜轿刚刚到了胡宅的门前,一声火红新郎袍子的胡倚楼站在门前,照例是对着喜轿们踢了一脚,然后喜娘叫了一声好,便开了轿门,让胡倚楼去牵新娘子的手。 梅羡看着胡倚楼被照得通红的脸,脸上,嘴角上笑着,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一点新郎官的喜意。 梅羡皱起了眉头,不知道胡倚楼这是在做什么。 旁边有一些凑喜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听说了吗?这新娘子可是从美人馆中出来的......啧啧啧,李宅好歹也是个大户,怎么能让自己的外甥娶一个这样的女人人......” 有人摇了摇头:“没看见吗?这胡公子都从李宅中搬出来了,不管怎么说,他姓胡,府中的人可是姓李,这是不一样的......” “......” 胡倚楼牵着红带子,仿似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进了胡宅的门。 他也看到了梅言梅羡,还对着他们笑了笑:“你们来了。”梅羡梅言点点头,跟了进去。 里边也很热闹,只是高堂处摆着两个排位。 “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洞房......”胡倚楼便牵着知夏进了内院,那里客人便没有再进去了。 客人们在外院中吃着喜娘递过来的喜糖,坐在了红木桌上。 梅羡看着桌子上陆陆续续上满了菜,知道接下来的重头戏便是吃了。 随着胡倚楼成婚下来,梅羡没有任何的不适,她跟梅言坐在凳子上,夹起了一小块红烧肉放进嘴巴里,朝梅言问道:“你怎么不觉得奇怪,我看婚帖的时候觉着不舒服,怎么看着他成亲了却没有什么感觉?” 梅言拿着帕子抹去她嘴角的油,笑言:“我给你施了法,你怎么会不舒服,好好吃一顿,便回去啊。” 梅言示意她不要说话,梅羡今天的打扮在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 在房中看着是不错,但在这里,来看成婚的人都穿的一身喜气,梅羡身上的粉白,确实显得素淡地多了,而且她的脸虽是不美,却也不俗,感觉很是特别。 有很多人的眼睛都似有似无地飘了过来。 梅羡刚刚说的话,倒是有些引人误会的意思了。 还好没过多久,新郎官儿便出来敬酒了,人们的目光很快便转移了,胡倚楼一身喜袍站在饭桌前,一杯杯地灌酒,人们热闹地起哄......倒是把梅羡和梅言给忘记了...... 梅羡便放心大胆地架起了饭桌上的肉了......想想,她也是二十多天没吃过肉了...... 第44章 可怜? 梅羡夹起了一块五花肉,又一块五花肉,笑眯眯的脸上都是满足。 梅言时不时帮她揩一下嘴角的油,给她嘴巴塞上一点白饭青菜,帮助消化,娇俏的女子在他的婚礼上如此乐天,而还有另外的人来关心她。 胡倚楼将别人灌酒都一一吞了下去,可看到她的笑脸,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过来:“梅姑娘,我成亲了,难道你不敬酒我一杯?” 哦,梅羡吞下嘴里的五花肉,将白瓷瓶开了,酒水撒到酒杯中:“胡倚楼,我敬你一杯,恩,祝你与知夏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我......”梅羡看着胡倚楼好像没什么动作,于是将酒杯放在唇边:“那我就先干为敬了。”话落,酒也像水一样流入了喉咙中,火辣辣的呛出声来。 “好辣好辣。”梅羡咳咳,不停吐着舌头,对胡倚楼抱歉地笑了笑。 胡倚楼笑笑,自己也倒了一杯送进了嘴中。 坐在一旁一直不说话的梅言看着他将眼睛不停落在梅羡身上,不由皱了眉头。 梅羡一杯酒落了肚子,眼睛却看到对面的人群中绿色的身影一晃而过。 那身影的主子还扭过头来对她笑了笑,梅言不禁捂住了眼睛。 见状,梅言站了起来,遮住了梅羡的身影:“胡倚楼,我就不敬你了,我们先走了。”说完,梅言便拉着梅羡的手走了挤出了人群。 梅羡被人撞得踉踉跄跄,但她捂着了眼睛,只能不停跟着梅言不停往前走。 站在门口,梅言的脚步才停了下来,眼睛半眯着在外边寻找着什么。 梅羡一看便知,那绿色的影子,那张带着面纱的脸,梅羡拉紧了梅言的手,问道:“是绿颜来了?” 梅言反握着她的手,对她笑了笑:“没事,只是刚刚一晃而过,是一个穿着绿色衣服的女子也说不定。”梅言也看到了。梅言拉着她走到街上:“有没有什么而不舒服的地方,若是绿颜出现了,我怕你的眼睛出问题......” 梅言想到自己眼睛流出来的血,点了点头,若是真的在胡倚楼的成亲里上如此,那就真的是太不吉利了。而且,也太奇怪了些。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眼睛。 不过,梅羡转过头去,却见胡倚楼也追了出来,他一身的红袍,一张被酒意晕染的脸上,有些陌生,也有些令人害怕的东西,梅羡自觉有些不对。 胡倚楼走了上来:“梅羡梅言,你们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梅言看着已经是夜晚了,那微动的灯笼在月色中有一种别样的魅力,梅羡舒服地叹了一口气:“晚了,我们要早点回去休息,你也早些回去,洞房花烛夜,也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啊。” 胡倚楼在夜色中微微连住神色,脸上的红晕慢慢退了下去:“你这么认为的。” 梅羡点头:“当然了。” “梅羡,我做了一个梦。”胡倚楼我了握拳,仿佛下定了决心,“我梦到我揭开了新娘头上的喜帕,那张脸,是你的脸,我......我也希望是你的脸......我,一直都没有放下过,我想过,要跟你生一个孩子,然后我们快乐地活下去,可是在梦中,我负了你。 梅羡,我这次,是真的放下了。我不再纠结国师跟我说的,我与妖有一世情缘了。现在,我的夫人就在我们的新房子等着我们,等着我揭开她头顶上的喜帕。“ 胡倚楼下定了决心:“我追出来,就是来告诉你,我放下了,梅姑娘,你以后一定会很好的。” 梅羡点头:“好。” 胡倚楼与梅言梅羡同时也转过头,相背而行。 漆黑的天空中在这一刻也瞬时砰地一声,一朵大大的烟花在他们的头顶上绽开了,梅羡吓了一跳,抬起眼看着那张鬼脸样的烟花,一颗心跳得奇快,她转过头去看胡倚楼,却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 放下了,梅羡微微笑了,拉紧了梅言的手,往最热闹的地方而去。 “梅言,今天赚了多少钱哪,我们去吃东西......” “好......” 胡宅,喜房中的房间,此刻也很是热闹。知夏头顶着一个重重的凤冠,眼睛半眯着几乎要睡过去。 “姑娘,可不能先睡了,要等着新郎官儿呢。”上了年纪的喜婆看着坐在床上的新娘子头一点点的,偷偷打了个哈欠,说道。 知夏应了一声,强睁着眼睛。 师父说要跟着胡倚楼,所以她跟着了。 从美人馆的时候,她看到他,便有些上了主意,想着要完成师父交代的,跟着他,保护他,促进梅言梅羡跟师父接头。 那天,的确是她扒了他的衣服,她也认的。 只是没想到,胡倚楼在跟她在那间房中,会提议:“你跟我走吧,离开美人馆,我赎你出去。若是你愿意,我们还可以成亲,我可以做你的依靠,等我上京城考试,你也可以跟我一起走,去京城,你可以离开这些是是非非,闲言碎语。” 知夏望着他,胡倚楼如此说的时候,脸上还有些余酒的微红。 知夏心中一动,他是说真的。 要做她的依靠,这词儿真是新鲜,长这么大,从来没人这么说过要做她的依靠。 师父当她是一个苦力,整日里要她拾捡药材,放进丹炉中炼丹,然后拿着蒲扇慢慢扇火,一天天下来,整张脸都是黑乎乎的。 那丹炉的炼出来的药师父看都不看,便说:“拿出去扔掉。” 她实在是很想回京城。 她不小心推到了父皇的爱妃,不过断了只胳膊,父皇便将她赐给国师当炼丹童子,堂堂的一国公主,为国师烧火炼丹,真的是......大材小用。 后来师父说,好好听话,做完交代的事情,便跟父皇说好话,让她回宫里去。 师父当她是什么,一个下人。 胡倚楼人不错,还想着做她的依靠。 知夏便答应跟他假成亲了,她什么都能做的,何况这还是假的,只要回了宫中,她便让哥哥们给胡倚楼一个小官当当,京城的大官是父皇管的,外放的那些官儿哥哥还是有权力的。 只是现在她太累了,她好想睡觉......天还没亮便被那些三姑六婆弄起来,一个个还看不起她的样子,知夏已经修炼地不易生气了,她很累.....好困啊...... 房间的门砰砰砰地响着,聒噪个不停,知夏不停被吵醒。 喜婆也被吵得不耐,打个盹都不安宁:“我下去看看。”说着,喜婆便走了出去,幽幽的夜色,但外院的热闹声还是能够传进来的。 本来站在门口的几个小丫鬟在这时候竟然没了踪影,不怪这里的门砰砰砰地响,都去偷懒去了,喜婆不禁骂了一声:“臭蹄子,个个不知道躲哪里偷懒去了。” 砰,喜婆关上了门。 她走进了内室。 知夏已经倒在床上,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不管胡倚楼回不回来,她都要睡了...... 喜婆的手碰了碰她,又拉了拉她。 知夏烦不过,恶声道:“滚开。”她又是宫中那个骄纵的公主了。 喜婆又拉扯她。 知夏睁开了眼睛:“妖怪!” 她缩起脚,看着床前那个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那个喜婆。 “妖怪?”知夏有些疑问,那种气息,好像不是梅羡身上那种明显的妖气。 她看着那个喜婆,那喜婆在她的眼下慢慢笑了:“真是不容易,你居然能够觉察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知道她不是妖怪,知夏反倒松了一口气。 “知夏公主,可愿跟着老奴回宫中去,娘娘可是在宫中等着你呢。”喜婆忽然变了一张脸,变成了一张熟悉的,跟着她一起长大的那个嬷嬷的脸。 娘娘?哪门子的娘娘?那个唯一的娘娘已经死了! 知夏睁着眼睛,看着她那张苍老的熟悉的嬷嬷:“公主,你可是忘了老奴了?我是忍冬姑姑啊......”嬷嬷老泪纵横...... 一滴一滴的泪落在她的手上,好像是母后去世的那一天,姑姑也是这样的,她一头撞在了母后的棺材上,脸上的泪水不断,血水也不断。 但是她却没死......知夏记得的,就是她,就是忍冬姑姑,是她把母后的头按在御花园的池子当中的,她转过脸的那一刻,知夏明显感到她身上的妖气。 可是知夏逃了。 她将母后抛在了背后...... 母后的头便这样一下又一下地按在了池子中,头发散乱,妆容也失了颜色...... 母后死了,那死妖怪却不承认,她要以死明志......却没有死成。 知夏拉着她的肩膀:“妖怪,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的母后。” 父皇的巴掌朝她扇了过来:“来人,公主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了......忍冬可是喂大你的乳母啊......” “将知夏公主关起来,等候处置......” 知夏看着那妖怪对她笑。 就是像这一刻,怜悯的,悲悯的,可怜兮兮的笑。 她就在眼前,就在这喜房之中。 虽然气息不对,感觉不对,但是知夏还是伸出了手,卡住了喜婆的婆子,睁着眼怒道:“去死吧!” 喜婆对她笑了笑,虚色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窜出来,顺着抓着她的手冲进了她的身子。 知夏想要闭上眼睛,却不可得,那影子附在了她的身子上了。 知夏吞了吞口水,倒在那张巨大的喜床上...... 喜婆愣了一会儿,看着躺在床上的新娘子:“哎呀,这不符规矩啊......太太啊.....起来啊......要等新郎官才能睡啊......” 喜婆拉着知夏的手,将她拉起身来,又将她落下的喜帕盖回她的脸上:“要睡很快也能睡的,晚了,新娘官儿就要回来了。” “知道了。”绿颜摆好放在膝盖上的手,柔声道。 喜婆得到了回应,不禁喜道:“这就对了......我们等着吧。” “好,我等着。”绿颜微微笑着,脸上还悄悄浮上了红云...... 第45章 醉酒? 胡倚楼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间,被人从外院扶了进来。 走过无人的小花园,穿过小而短的走廊,来到喜房。很多人都跟了进来,闹哄哄地说要来闹洞房。 闹什么洞房,胡倚楼心中想着,嘴巴却被酒喝大了舌头,无法吐出一字一语。 胡倚楼摆摆手,走啊......走啊,你们都回去吧...... 架着他的那人却很是亢/奋,一路上念念叨叨,说要看看新娘子有多美,让胡倚楼明天下不来床。 胡倚楼打了个酒呃,想要看清楚这个多嘴的人是谁,可是夜深了,他抬着头,却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看不到了,不得不闭上眼。任着那人把他扶到了房间里。 “新郎官来喽......闹洞房喽!倚楼,快进来,新娘等你可等得够久了......” 人群又一阵起哄。 胡倚楼被他们逼到了床前,喜婆笑眯眯地给他递来了一个称子。 他拿在手中,微凉的触感给他带了些理智。 知夏在这里等很久了,她也辛苦。 胡倚楼挑起了那盖头,便听到众人的起哄:“哎呀......新娘子真漂亮啊......” “美若天仙......” “倚楼,你真是捡到宝了......” 胡倚楼没看她,眼觑着眼前的人们,有偷笑的,有羡慕,有惊艳......知夏确实也长得漂亮,但是他们的表现也太夸张了些...... “好了好了,倚楼也累了,你们就先出去吧,明天再来玩啊......"一个倚楼熟识的长辈笑着赶着那些来闹洞房的,闹洞房的闹哄哄地说了些荤话,各个都来跟前见过了新娘子,才陆陆续续走干净了。 胡倚楼坐在床上,看着喜婆收了银子笑眯眯走了。 房间里静悄悄,只余下灯火爆开的声音。 他们的呼吸很浅。 胡倚楼眯了一会儿,隐隐中知道知夏没有动作,他开口:“你自己先去洗漱.....我先躺一会儿,等下我回我自己的房间去睡......”胡倚楼说的磕磕巴巴,他睡过去了...... 绿颜打量着他那张脸,睡着的脸,最后还是应了一声,起身去了净房。 等她回来的时候,胡倚楼已经睁开了眼睛,但应该还是迷迷瞪瞪的,绿颜知道,他自从进了房间,便没看过她的脸一眼。 绿颜像他一样仰躺在床上,她翻了身子,一双纤手洁白的手探向胡倚楼,她看着他的脸,笑了笑。 一双手很凉,胡倚楼被触碰地一惊,看向她。 熟悉的脸,但不是知夏。 啊?胡倚楼有些惊讶。 “梅羡?”他试探道,用力掐自己的脸:“这不是梦......” 胡倚楼看着同样靠在床上的那个脸,眨了眨眼。 他不由自主地抱紧她,许久,才慢慢松开...... 胡倚楼不懂,不知道为什么,这天下来......这结果有些不一样:“我......刚刚还去找你了,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是想好了吗?要跟我在一起......” 绿颜朝他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那一声熟悉的恩,让胡倚楼一夜憋着的酒意都翻腾着,酒意上头,他再也来不及多想,他凑过去压住了她的唇,笨拙的,小心的......一点点靠近了她...... 绿颜偷偷笑......仿佛是在笑他。 胡倚楼更加快了动作,但他却更用力了......还是很笨拙,很小心,嘴里一直喊着她的名字:“梅羡梅羡......” 他的泪流了下来,落在他们连在一起的唇上,又咸又甜...... 绿颜碰到了那样的眼泪,睁大了眼睛,她笑得更厉害了,双手熟练地抱住了他的腰,解开了他的衣带...... 帐勾颤动,两边火红色的帐子滑落了下来,拂在了地上的那两双红色绣鸳鸯的鞋子上...... 放着桂圆花生莲子的供台上,龙凤双烛在月色中闪闪亮着,为房间添了几分旖/旎...... 一地春/色...... 国师行宫,高寒坐在蒲团之上,看着丹炉内的熊熊烈火,丹田处仿佛也有东西在嘶喊叫嚣。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吐出了一口血。 丹炉在此刻哗了一声,龙虎纹饰的金鼎冲了起来,碰的一声,撞上了行宫顶处,撞开了,飞了出去......外边一声喧哗,数十个卫兵站在殿外。小心问道:“国师,可发生什么事情了。” 国师用袖子擦去嘴角的血,做起身,淡淡道:“金鼎冲出去了,你们命几个人去带回来。还有,可以快马给皇帝陛下,元丹炼成了。”那声音仿佛从很远而来,却好像就在耳边。 听到元丹炼成,卫兵们都很是欢喜,纷纷称是,退下去找金鼎的找金鼎,骑马的骑马......他们太高兴了,十几年了,他们终于可以回京城了......国师在行宫一留便是十几年,一日丹成,那便是无上的荣誉啊...... 国师坐在蒲团之上,仰头望着金鼎处的那个空洞,那个心心念念的元丹已成,散发着迷人纯粹的光华,慢慢向外溢出清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知夏......不用我再带你走了,你也可以自己回京城去。 高寒还记得,十几年前,知夏被皇帝命令来听他调遣的时候,那双杏眼大的眼睛是愤恨,失落,挣扎....... 她一次次逃,他便一次次让卫兵把她抓回来......小孩子长大了,今夜,她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女人......此后,她的喜与悲便在再与他无关了...... 祖师的虚影慢慢浮上了丹炉处,他抚着下巴里的长须,感慨:“徒儿,你这劫,终于过去了。” 高寒点头:“师父,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我能放心吗?”祖师甩开了那长须,“让你不要随便动心,你怎么就对她动了心?我算过了,那胡倚楼,这一世,必然是要跟她一起的,一生一世,虽然我之前骗了他他们,是相配的,但。不过,徒儿,接下里,他们也会有些磨难啊......你可记着了,不要轻易出手,就让织炎这个魔界来的去对付绿颜这疯婆娘......还好,你这一次听了我的话......” 祖师的身影慢慢退去了...... “恭送祖师......”高寒行了个大礼,附身的一瞬,又吐了一口血...... 万寿山。 祖师看着摸着阵法中的那件魔界盔甲,不得不感叹织炎的心思之深。 胡倚楼,与妖是有一世情缘的。 但这一生,他不是胡年,不是妖,他是人。 绿颜也不是那个怀着心思的赵宛娘了,她是天界神女在世间的一缕残破的神魂,缝缝补补。 梅羡也不再是那个神秘的龙族十七公主,她现在只是世间的一只妖。 为了他的徒儿,为了一件盔甲,祖师给胡倚楼改了命。 与知夏,倒是一箭数雕。 救了徒儿。 救了胡倚楼。 救了小徒孙。 织炎明显不愿胡倚楼跟梅羡有纠结。 就让织炎跟龙族公主折腾去吧。 接下来,就看他们怎么做了。 祖师摇了摇头,想到之前为胡倚楼批的命:“人与妖,一世情缘,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祖师将这句留了,没说。 这说的是前世,还是这一世,祖师不知道。 也许前世胡年喜欢的是赵宛娘,是绿颜。 但这一世,到底是因为他为他批的命,他喜欢上了梅羡。 还是因为绿颜跟梅羡长得一模一样的脸,胡倚楼还残留着前世的执念,这一模一样的脸,他到底看到了多少,他爱的到底是谁,他自己可能都不清楚。 祖师揉了揉眉角,叹了口气。 这不是要把人给逼疯吗? 这是绿颜一向的作风,肆意地,自顾自欢喜的......看来不上天界还是对的。祖师这时候还有些庆幸了,绿颜之名响彻几界,除了天后之命,她谁都不听,祖师可不是她的对手。 祖师闭上了眼睛,施了个法弄个仙童放在身边,在仙童微微的打扇的凉意中,睡了过去。 大街上,吹来凉风,但还算热闹。 梅羡抓着手中的羊肉串,笑眯眯地一口一个肉,梅言的手中拿着些小糕点,她要拿回去晚上吃。 月色很好,十五的月亮,虽没有十六的圆,但还是很亮。 他们走到了一条河边,站在了桥上,天上的月亮的倒影就在水面上,在微风中微微荡着,很是好玩有趣。 梅羡吃完了羊肉串,又拿出一小瓶酒,小口小口地抿着,笑眯眯的眼睛也像是一弯月亮,亮晶晶地眼睛像梅言看见的最美好的东西。 一直都在......梅言看着她,淡淡地笑...... 梅言很少笑,梅羡抬眼看到梅言这样笑,觉得他整张脸都活了,他的脸上褪去了那些伪装,恢复了原来的样貌。 风华无限,他依靠在石头栏杆之上,长身玉立,朝她笑着...... 这个月色,这个月夜,真是美妙...... 梅羡咽了咽口水,连手中的酒都忘记抿了。 梅羡周身环绕着她熟悉的气息,那金红色的,张扬的,盛开的......梅羡怔怔地看着他靠近了,那眼睛就在她的眼睛上边,他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巴...... 那是灵气啊......梅羡恍然大悟...... 她伸出舌头舔了舔,那淡酒的清香就在唇舌间旋转着,她仿佛也在旋转着...... 梅言搂起她的腰,拉近他们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