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话文集》 一个人 我现在一个人写东西,很安静的房子里只有我自己,如果不是听见自己还在呼吸,我差不多会以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最近一直计划写篇小说和几篇童话,可总也没动笔,只是把以前写的那些零散东西整理了一下。但新的一年到了,连大熊猫都送台湾去了,我要再这么懒下去就太不象话了。痛定思痛,我决定重新做人,于是开始着笔写06年的第一篇文章。 昨天终于把红与黑看完了,书其实高二拿奖学金时就买了,但因为当时买的书太多,而它又倍受歧视屡屡遭到搁置。前几天偶然看到顿时心怀愧疚便决心废寝忘食也要把它读完,当然我照吃照睡也照样读完了。 大量政治与爱情交相混杂,看得我头昏脑胀,司汤达将故事放置于拿破仑倒台后这个混乱动荡的大背景当中,显然与政治不可不无一点关系,所以朕就原谅他赦他无罪了。 一个时代,尤其是一个动乱的时代,一定会有英雄出现的,这是历史的必然。而拿破仑成为法国的英雄却是偶然的,因为即使不是他,也会出现另一个“拿破仑”来挽救法国。主人公于连把他当作自己心中的偶像、英雄,这种想法显然在滑铁卢之后不被人们所接受。于是满怀伟大理想与热情,高傲不甘于平凡,渴望成为拿破仑式伟大人物的农村小神甫要为了自己的前程进军上流社会了。 他是小丑吗?面对贵族们的戏谑嘲笑,他可选择的只有忍耐,并在某些时候伪装的圆滑讨好,在神学院学着掩藏自己的清高,试图和那些俗教士混成一片。直到进入侯爵拉穆尔府,前面的大路似乎一帆风顺了。虽然倍受爱情煎熬却最终赢得美人归,不仅得到十字勋章,还一夜之间拥有高贵的地位和无尽的财富,可谓前程似锦。 佛曰:“不可大喜,不可大悲。” 喜极而泣是也。被爱情之火燃烧的于连竟然向往日的情人瑞那夫人开枪了,几乎刹那之间,他便从天上掉进了地牢。 其中有一段话特别贴切: 爱情一字,拉丁文作amor 起始于爱慕,终极于死亡 但在此之前,是无尽的惆怅 忧伤,悲泣,欺骗,罪恶,懊丧 司汤达最后只用几页纸就让年轻的神甫被绞首了,他所谓的英雄之路到此戛然而止,谁也没想到这么快他就game over了。 可怜的人,他忘记拿破仑时代早已成为了过去时,只能几次徒劳地仰天感叹:“啊!可悲的十九世纪!” 我是十分不喜欢政治小说的,它另人感到沮丧。可红与黑里又到处充满爱情,尤其是结尾处拉穆尔小姐效仿玛格丽特•特•纳瓦拉皇后与博尼法斯•特•拉穆尔的凄美爱情故事,也在无人之夜将于连的头颅葬在山洞里,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恐怖啊,我不敢想象怀里抱着一颗头是什么感觉总之,读完之后心情很差劲,我发现我的适应能力太差,一种情绪可以困扰我很长时间。 小昔说,你要多爱自己一点,我说是啊是啊,我每天都喝鲜橙多,继续装傻。她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就忽然想起以前了。 那时我俩都住校,先是同班同宿,然后同班不同宿,再然后同宿不同班,最后不同班也不同宿,几经分分和和,但几乎除了睡觉上课我们是形影不离的。她唯一的一大爱好就是看漫画,并且已经把它上升为一件事业来完成。 我反复自省,然后发现自己人生中只有两次像她这么满怀伟大抱负壮志凌云雄心勃勃。一次是小时侯玩儿游戏机,发誓自己的毕生事业就是打超级玛丽。另一次就是中考时我的语文得了近乎满分的成绩,于是像夸父一样冲向文学那一大太阳,年少轻狂啊。高中如愿进了文科班,可对语文却失去了往日的兴趣,三年换了四个语文老师,搁谁谁不吐血啊?于是干脆不听讲了,可对汉语言文学依然虎视眈眈。 考试那会儿,宿舍的姐妹们个个都跟标准好学生似的,没怎么摸过的教科书可以踏踏实实的自己一晚上全过一遍。先装点东西不愁考场上没的侃,忽忽悠悠上下五千年可以写上一大篇。每当那时,我都会坐在床上翻字典,中文的。我对字典很感兴趣,先随便翻到一页,然后挨着往下翻,没事儿经常会看看,可以算一个小小小小的爱好吧。更另我舒服的是,对床那孩子也喜欢翻字典,好开心哦。世界上有很多具有奇怪爱好的人,而有同样奇怪爱好并可以相遇那么幸运的事却不是很多的。 我是个没有目标的人,这点我就不如小昔了,她高二时就确立了自己人生的三大理想。第一个理想是去日本看完世界上所有的漫画,第二个理想是把靖国神社给炸了,第三个是见丹尼尔•莱德克里夫一面,并因此而努力发奋学习英语就为了可以看英文原著而且可以给他写英文信。真难为她了,根据以往经验,她英语及格的概率和她炸靖国神社的概率差不多。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宿舍楼五层女生自习室上晚自习,小昔塞着耳机超级自恋地对着前面那面超大落地镜子摆弄头发。教室十点下晚自习,所以学生回宿舍楼可以自愿去自习室继续学习。据说这间自习室原来是练舞蹈用的,还有练巴蕾的把杆儿呢,所以镜子当然不能没有了。可我总怀疑她上去不是学习去了,她主要是去晾头发。因为她总是晚上洗头又不能早睡怕把头发压了,于是天天晚上抱着好多书来找我一起去上晚自习,整个一个努力勤奋的好少年,蒙骗了无数人雪亮的眼睛。形式主义害死人啊!说的真没错。 我俩在上面虚度了无数光阴,罪孽啊,人都说浪费就是极大的犯罪,那我俩的罪可不轻。吃东西、看漫画、读小说、晾头发、听广播、聊天,有时还小睡一下。突然有几天她口头禅总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我以为她良心发现了,可刻苦了几个晚上后,我们又回到原来那几个节目去了。 她那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从来不记得我说过的话,可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而且表情特别幽怨,自顾自地走在操场上。然后我就会说是吗是吗,那你说说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我都说什么了。小昔就会一句一句的列出来,我则在旁边很满足的笑啊笑。 她不知道,我其实是记得她说的话的,连同她白痴似的表情,夏天湛蓝湛蓝的天空、明亮的日光和操场边摇曳的杨树上挂着的风筝。真正记得的话不是我说记得就记得的,真正记得的话即使我不说,也是会在我心里记一辈子的,你知道吗? 去年我们终于分开了。一次她发短信说,你不要一个人了,我怕你孤独。 可一看完,我就哭了,从此再也看不见太阳和月亮。 什么游走在旷野 一千年,我飞过云和地。两千年,我游遍世界各地。三千年后,我终究还是独自一人,行走在浮华寂寞里。很久以后,才发现,我再也不能回到过去 ——题记 塞着耳机,放着bandari的音乐,我试图掩饰心中的落寞。这是bandari的第一张专辑仙镜,来自阿尔卑斯山一尘不染的音乐。忘记第一次听仙镜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那时,看着斑驳的墙壁上爬满碧绿的爬山虎,还一心暗暗希望那长着脚丫的植物能再向上长一些,再向上长一些。最好可以爬满整座房子的墙壁,那么,从外面看就像极了睡美人所住的那座被巫婆施了法术的古堡了。 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想象,就像小王子固执地要别人给他的小羊画一幅画,没有人会拒绝那个忧伤的孩子。 我独自站在旷野,隐约听到外婆含糊不清的歌谣从各个角落飞出来,像断了线的风筝忽远忽近。雨后的青石板,墙根儿潮湿的苔鲜,爷爷那座木头盖的老房子高高的房檐让我觉得眼前云烟氤氲。眼睛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水分有些增多,可能空气太过潮湿了吧。时光荏苒,我分明感到如水的年华在高高的白茅草间穿梭,发出“簌簌”的声音,游走在这寂静的旷野。 风从草尖上快速跑过,天有些凉,我竖起了衣领。 总觉得长大还是很遥远的事,反正与我无关。过去,我可以经常天真烂漫的这样想。因为我手里攥着大把大把游戏币似的青春,多的让我以为只要自己执着,那绿色的植物早晚有一天会布满房子的墙壁,即使那房子很大,很大 现在回想高考,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其实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但我仿佛需要十分努力地回忆,才能想起,高考前夕窗外的一片天是怎样的一片天,校园里高大茂密的白杨树,槐树和一些叫不出名子的树是怎样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那些阴影在地面上一颤一颤的游动。夏日明亮的阳光让人全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墙壁上悬挂的风扇嘎吱嘎吱痛苦地旋转,时不时送来一阵不温不凉的小风。拿着笔的手突然无力写下任何东西,其实该留下的早已在我们的生命中悄然完成,繁盛的像夕阳幻化的向日葵,映红了无数个草长莺飞的日子,最后悲壮地赶赴未知的六月。终于捧着大大的蓝色速递袋子,我不知道该号啕大哭还是仰天大笑,抑或是学着小e说一句,我等得花儿都谢了。 一双双迷茫的眼睛从卷子上抬起来,老师的谆谆教导声在耳边响起,多做些题,有好处,要想成功只有这条路!于是一张张雪白雪白的卷子到处飞扬起来,仿佛一面面远行的船帆,而我们要走的路到底在哪里,我却怎么也找不到。 泰戈尔说:“路被鸟儿的羽翼,璀璨的星光和四季流转的繁花遮掩了。” 一群举着朝圣火把的青年,义无返顾的奔向火球般灼热的太阳。我们不是夸父,我们只是去追赶传说中的太阳花而已。 当然,我们也不是柏拉图。 午后的阳光照在眼镜上,我眯着眼睛仔细欣赏镜片上幻化的蓝紫色光亮,真好看啊。我忘记自己曾对哪个朋友说过,我们看不清未来,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这几天晚上做梦,总梦见山上的野花都开了,树木郁郁葱葱的。我在花丛中跑来跑去,还兴高采烈的要盖一座木头房子住,可每次都没盖完就醒了。然后就在黑暗里一直坐到天明。夜幕降临时,我像个虔诚的基督徒般像模像样地祈祷可以再做一次相同的梦,好让我把房子盖完。然而后来证明这个方法似乎不怎么灵验。于是,我及时理智地放弃了这种可笑的努力。 只不过,转身之间,恍然若失。 凤凰在扑向熊熊烈火以求重获新生时,应该会感到疼痛吧?即使是,一点点。 原来,我们像黑夜里拔节的麦子一直在默默成长。那些欢笑,那些忧伤,那些感动,那些美好,一点点堆积成透明的回忆,被青鸟衔着飞过明亮的天空。 摇曳的树影画在墙壁上,一个小孩儿蜷缩在墙角,静止的空气中夹杂着植物的碎屑和泥土的味道。这里没有人群的喧嚣,可以和昆虫说话,可以和神聊天。有多少个中午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度过。白驹过隙,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我已忘记。 黑白琴键像小妖踩在荷叶上轻快地跳跃,只是一双急切的眼睛不停地望着缓慢滴答的钟表,流露出对自由的渴望。那是多大时的事,竟也很难回忆起来。 画室里孤独站立的背影,单薄而倔强,画笔在画纸上有节奏的滑动,流畅的线条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出现在了画纸上。我疯狂地沉浸在另一个时空,任凭想象的潮水将自己一遍遍卷入大海深处。雪白的墙壁,画纸,将一切照得明亮耀眼,让人感到晕眩。透过高大干净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湛蓝湛蓝的天空。那又是多大时的事,无从知晓。 厚重的帷幕终究还是拉下了,我们毕竟阻挡不了时间的齿轮“喀嚓,喀嚓”地旋转。我想我是老了,因为老人才喜欢回忆。如果不是,那就是我太寂寞了,因为人在寂寞时也喜欢回忆。 于是,一位诗人说,还没来得及蓦然回首/不经意间/江浔的芦苇/已一夜白头。每当看到这句话时,我都会觉得很难过,失去的年华永不会回来,除了眼睁睁看着,任何人都毫无办法。 秋风挟着夏天最后一丝热气从头顶吹过。草尖上细小的白色绒毛飘浮在空中,有人在舒缓的节奏里放飞最深的思念。灰色的云朵占据了整个旷野的上空,宣告着一段旅程的结束和新征程的开始。曾经想去流浪,仰望有雄鹰飞翔的天空,拜访雪域高原清澈静谧的湖泊,呼吸草原最原始的空气,一切的曾经,曾经的一切都挥舞着辉煌的旗帜微笑着远去。 青春,稍纵即逝。 我们是自己的国王,站在旷野里,手捧神圣脆弱的年华,祭奠逝去的年华的岁月,祈祷未知的未来。 我独自站在旷野,看见我的年华从上面跑过。 天堂上的夜歌 多想在天堂上唱夜歌,痛快淋漓,亦生亦死。 那我该唱些什么好呢,张开口,嗓子却涩得出奇难受。旷野里,我终于忍不住双手掩面,呜咽起来。 暮色四合,荒草芊绵,旷野寂静无声,谁安慰着谁,谁又被谁安慰着。 终于一切都过去了。那一张张憔悴而年轻的面孔,随着夏季风的退去而消逝不见,隐约散发着潮湿的味道。但愿,它们,永不在回来。 教室里的吊扇艰难的扭转着身体,嘎吱嘎吱的声音让人担心它们某一天会突然罢工,掉下来砸到某个同学的脑袋。讲台上的老师喝了一大口茶水,掏出块方方正正的手绢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继续自我陶醉地讲述中国的近代化,是如何在屈辱与反抗中缓慢完成的。 下面的同学几近昏睡状态,各种复习资料散落一桌。有些同学目光迷茫得简直让人怀疑他们是否在思考,直到其中一位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用复习总编拍死一只刚刚落在桌上还未平稳着陆的苍蝇之后,才让人恍然大悟,他,并不迟钝。 烦闷燥热的空气游荡在教室各个角落,夏天怎么会如此漫长? 当三分之二的人渐渐抵挡不住周公的骚扰,以另人瞠目的标准慢动作缓缓趴下去并在翻开的书本上留下一滩称之为唾液的东西后,忍无可忍的老师终于猛拍讲台,吼出一声让所有同学胆颤心惊的话。 “你们还有高三得样子吗?回家得了甭高考了!” 不小心睡着的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猛然惊醒。纷纷匆忙用手背胡乱抹抹嘴边的口水,大家不约而同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暗暗祈祷刚才的惊吓没有杀死过多脑细胞,使自己还没高考就变白痴。 明亮的日光难以招架,刺得我双眼生疼。无数幻觉与现实交相融合,被荒漠里的黄沙席卷着扑面而来。我来不及抵挡,只好被掩埋。 一阵嘹亮的鸽哨声响起,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掠过空中,不久消失在天际。 高三是真的一去不回了。 我们是真的长大了。 那些飘在空中的日子,赤裸裸的被大雨淋过,被寒风吹过,被冬雪抚摩过,竟然也就这样一去不回了。 我说不出什么,也看不见什么。 只听见阿桑在耳边呜咽着: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歌声是那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在老师一遍遍强调模拟考的重要性之后,我翻开了卷子,盯着那个可笑的作文题目,迟迟未下笔。周围的同学都文思如泉涌般奋笔疾书。我再次低下头看着那个毫无意义的命题和条条框框的要求,想起老师无数遍重复的“起,承,转,合”必胜宝典和千篇一律的写作内容,心里一阵裂痛,喉咙涩得生疼。 我趴在卷子上,悄悄哭了。 那次的语文模拟考,我的作文得了零分。 那个刚刚接我们班据说是某重点高中调到这来的语文老师用无比惊讶的语气恼怒地说,教了这么多年的书,我还从来没看见过作文一个字也没写的学生!还想不想要分了,还想不想高考了?! 面对她一次次有意投向这里的目光,我竟然对她微笑了。 可难道我就可以因此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记得高一那年圣诞节,老天非常配合的下了一场大雪,把气氛烘托得如此之好。 晚上,大部分同学都挤在阶梯教室开圣诞晚会,热闹无比。我和小昔走在有厚厚积雪的操场上,沉默不语。那天的夜空出奇的晴朗,可以看到许多眨呀眨呀的星星。 小昔说,真没想到,一年就这么过去了。然后我们就望着雪地里那堆燃烧着的篝火发呆,没有想象中的许多人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的情景。黑夜里,它就那么独自热烈而绝望地燃烧着,发出劈啪劈啪的声响。 可是小昔你看,三年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做了些什么呢? 那些可恶又可憎的书本在我一顿狂踩猛跺之后,被以每斤三角钱的价格卖给了收废品的小贩。 我终于有理由可以忘掉那些害我们痛不欲生的东西了。 而唯一记得的,是自己那时曾在课堂上看了无数报刊杂志和漫画,读完了能读到的所有小说。 我曾千寻万苦在各大书店找过一本书,但终没有找到,它现在的名字叫做小王子,相信很多人看过,可我要找的是小小王子,不知到为什么有人把它的名字改掉了,虽然它们的内容完全一样。很早以前还念初中的时候曾读过它,但那书终究不是我的。现在有很多精装版的小王子,当店员极力向我推荐时,我却微笑着拒绝了,我要找的是小小王子,不是小王子。这种事情怎么能弄混呢? 我们可以轻易的欺骗自己,就像闭着眼睛说这世界其实很美好。 海子说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发呆时总会眺望远方。 早晚有一天我要亲自走到那里去看一看,我对自己说。 小昔是个超级哈迷,我们各自很早就曾读过哈利•波特所有的书,那时电影还没拍呢,我们就整天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她说你看他们多幸福!我说我们也会幸福的,只要我们会幻想。 可是总有人鄙薄这一行为。 难道幻想也有罪? 一日,我对新同学c说,我们干脆住在b612上去得了,虽然那个行星稍微有点小。她关切的冲我抱以好奇的一笑,哦,是科学上的新发现吗?哪个科学家发现的? 从此我打消了同她进一步探讨文学的想法。 还有一次,我满眼放绿光的对妈说,我以后要有一个自己的岛,一个人在上面生活,那里要有几棵什么样什么样的树,应该有什么样什么样的动物,还要有一只忠于主人喜欢散步像莱西一样的三色毛柯利牧羊犬 然后妈特不屑地说,别那么幼稚好不好,说话学的成熟点。我说地球上那么多岛屿,凭什么就不能有我的一个?妈果然严肃起来,语重心长地说,那你现在就得好好学习,用知识充实自己,将来找个厉害的工作,挣足够的钱,买个岛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我赶紧掉头跑了,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幸好,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曾决心驾一只小船带上一只兔子去南极,向所有企鹅宣布我是它们的女王! 燕姿轻声唱着,世界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一颗颗泪滴摔在手背上,支离破碎。 原来,泪水的尸体,也是可以那么的惨不忍睹。 夏天过去了,北京一天比一天冷,天上有很多浮云,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但没有一朵会下雨。 我的黑色雨伞再没有机会去痛快淋雨了。 我从没有白色的衣服,小昔说你穿白色很好看,天使就这个颜色。我恐惧得连连后退摆手说,我不是天使,我是魔鬼。 黑夜和白天的开关,一开一关,一关一开,交替将景色谱成了旋律,将那些塞着耳机听英语听得胃里翻江蹈海直吐的日子打入地狱,万劫不复。 撒旦带不来福音,即使他是上帝的儿子。 可没有人能阻止他上天堂,没有人能阻止他歌唱。 像几米一样站在树上,学习像鸟一样飞翔,临风飞舞,感到无比无比的幸福。 海子指挥着一群群哑巴,高唱黑夜之歌,坐在天堂,坐在天梯上,看着这一片草原属于哪一个国王。 我终于可以去b612小行星上了,我看到了小王子。他说我们看夕阳吧,我说好吧,然后我们就并肩坐在火山上,看见了一次又一次的夕阳,升起落下,升起落下 雪蓝 有一片森林,就在月亮下面。可能是傍晚,也可能是凌晨,总之那里有一片森林。雪蓝侧过脸来,小声对我说着这种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拿过刚发下来的数学卷子,揉成一团,扔出窗外。讲台上的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雪蓝的脸,你趁早滚回家去吧!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雪蓝时,太阳很亮,我眯着眼睛从指缝里看向天空。雪蓝穿着水蓝色衬衣,墨绿短裤走过来,拉下我的手笑着说,啊,你知道吗?我是雪蓝。我将视线从天空转移到她的脸上,微笑着回答,没错,太阳是圆的。 她坐在我旁边,看我埋头查资料,看我写作业,看我因为解不出数学题而抓狂,然后咯咯笑起来。几颗皱紧眉头的脑袋望向这里,露出鄙夷的神色,嘴里不满地嘀嘀咕咕。我说你不要笑,她不仅不听反而会更大声地笑起来,趴在桌子上,甚至流出了眼泪。 雪蓝附在我的耳朵上,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她说你知道吗,我是雪蓝。 雪蓝,雪蓝,我说雪蓝是什么。 她拉过我的手,紧紧握着,说那是一种颜色,最最纯粹的颜色。雪蓝色。 我们是同桌。老师刻意这样安排,无非是自作聪明地以为我会听话地将她引上正途。我乖乖地冲他笑,他便放心地挥挥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他这样做,我就想起了徐志摩,那动作颇像那个诗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眼前这个人却毫无风度地撒下了一阵粉笔灰,我摇摇头替他惋惜。回到座位,雪蓝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有温暖的光在闪动。她抱着我说,咱们去故宫吧!我看了一眼满满的补课表,快乐地说好啊好啊!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来到这里了。穿过高大斑驳的红色城门,周围迅速安静下来。红墙黄瓦,绿树成荫,我们好像瞬间回到了几百年以前,时光躲在阴暗的角落或暗自发笑或唉声叹气,偌大的宫殿群上空便回荡起一阵低沉的回声。四岁时,妈妈第一次带我走进这里,那时宫殿外长方形的地砖还完好无损,一块块细密整齐的排列在一起,然后平整地铺开去,延伸至四面八方。我不得不被妈妈抱着,才能看到金銮殿里那高高在上的“正大光明”四个大字。妈妈指着对我说,看,那就是皇帝写的字!我和雪蓝每次总是挑游人很少的时候来,这样,我们才会忘记,自己是在哪里。 我拉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叮嘱说,你不要把我丢了。雪蓝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对我点点头。每次来到这里她便很少再笑很少再说话,满脸庄重神往的表情,步伐也加快起来。脚下的灰色地砖破败不堪,坑坑洼洼,很难再找到一块完整的。我们好像残忍地踩在它本已容颜尽毁的皮肤上,每走一步,我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隐隐的疼痛,仿佛听到它喘息的呻吟从脚底传来。人群来来往往,昂首挺胸,毫无顾忌。我对她说我有想杀人的冲动。 当她对我说起那片森林时,语气是无比的肯定。她说只有在那里,大雪覆盖了所有草木山林,月亮之下,可能是傍晚,也可能是凌晨,就会出现雪蓝色。那时还是夏季,明亮灼热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我躺在凉飕飕的空调房里赖着不想走,我说我喜欢夏天,这样挺好。她说你要相信,我说我相信。可其实我也不知道她要我相信什么。 雪蓝说你会后悔的,你不是真的喜欢。 我不去理她,把头扭到一边生气地说要你管!然后眼泪悄悄流下来。 如果说雪蓝会预言的话,我绝对百分之百的赞成,就差拿面小旗高声呐喊“雪蓝万岁”了。 没有多久,我便感到双脚冰凉,继而麻木,很快就全身冰凉。我以为是房间太冷,便关掉了空调。可我仍觉得寒冷,仿佛血液都失去了温度,化做冰水在身体的血管里面流动。雪蓝慌忙抱来棉被裹在我身上,焦急地陪在旁边。一会儿,房间里和外面几乎没有温差了,雪蓝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可我裹的跟粽子似的坐在地板上依然冻的瑟瑟发抖,牙齿得得的响。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 最后,雪蓝果断地送我去了医院,她后来回忆时说我当时的样子的确狼狈的够可以。面无表情的医生嘴唇微张,慢吞吞吐出几个字:冷空气过敏。 我老老实实地输着液,心想,这个夏天真不厚道!雪蓝趴在床边紧张地说,我以为你要死掉。我说放心,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有很多游人在那棵“夫妻树”前留影,雪蓝曾说过,在整个故宫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御花园里的这两棵树。它们挨得很近,树干坚韧古老,枝条交相缠绕,互相伸进对方枝叶间的缝隙中,像两个紧紧抱在一起的恋人。她说这世界上只有这两棵树可以永远在一起,它们这样互相依偎了百年,时间久了,谁也动不得,谁也不能再把它们分开。 谁也不能。 一对对情侣驻足,瞻仰,观看,赞叹,留影,离开。他们有步入古稀的、人到中年的、正值青春年少的,闪光灯喀嚓喀嚓,那两棵树便和他们硬生生地挤在了一片四四方方的狭小空间里。我觉得胸有些闷,雪蓝仰起头看看天,不以为然地说,要下雨了。 我忽然想起青蛇,空气中徘徊着隐隐暧昧,又被低沉潮湿的味道所包围。谁在笑谁在笑/本已无人/却有萧声绕/恨别离恨别离/水漫金山枉修千年道/相执手相执手/彻骨柔情在断桥/谁人知晓/谁人知晓/再也无人笑! 蓝雪拉紧我的手,走的更快了,两侧是高耸不可逾越的红色围墙,我恍惚觉得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脸,身体像被青蛇缠绕。 就是在那时,雪蓝告诉我,那两棵树现在已经出现在她的森林里了。 临近傍晚,夕阳将余辉撒在琉璃瓦上,泛起一片浓郁壮观的暖黄色。大殿里面的黑暗更浓了。东西六宫阁窗围墙之间,幽幽响起虚飘的交谈声,凄楚喑哑。当某个脚步声逼近,交谈便戛然而止,直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那低沉幽怨的说话声才小心翼翼再次响起。 刚才你看见了吗,有个太监在墙角那探了一下头,又缩回去了,雪蓝指着养心殿的墙角处笑着说。这深宫里的宫娥不知有多寂寞,我直直望着过道尽头,伤心地对她这样说道。 喜欢快乐王子的雪蓝说快乐王子是世界上最不快乐,最名不副实的王子,可他的名字却叫快乐王子。他很可怜,因为他永远不会死,因为他是座雕像。 考生汹涌如潮,逐个走进教室狭小的门。我拉紧雪蓝的手,认真的对她说,你不要把我丢了。她笑笑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阳光明媚耀眼,好像糖果甜甜的香味,弥散若风,笑魇如花。 走进考场时,雪蓝挣脱了我的手,她说我要走了,我要走了。 我突然惊慌,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眨眨眼睛,仿佛无数小星星跳出来,闪啊闪啊不说话。雪蓝一点点被人群淹没,不断走远,走远。我被挤进一间教室,而雪蓝正朝她的那片森林大步走去,满脸喜悦,满脸期待。 我哭得昏天黑地,失去记忆,无法回忆。 白蛇:说谎也是做人的修行之一。 青蛇:还要说谎?做人可真难。 白蛇:是啊。 我喜欢站在太和殿前面,呆呆地看着日晷上面指针的影子,一点一点不易察觉地慢慢移动。尖利的指针斜指苍穹,白云翻滚,遮天蔽日。几百年过去了,时间依然从上面流淌而过,太阳不落,它便不休。 雪蓝还是把我丢了,为了她的森林,为了她的雪蓝。 没有人像她这么决绝,回头,便已不见。我们都是喜欢夏天的人,她说你太寒冷需要温暖,但即使这样,万事总有尽头,你要相信,相信我的森林,只有那才是真实。所有夏日的灵魂之下,都是寒雪之冷,都是虚无。我感觉青蛇在缠我。 我想起我的日晷,只有它笑看人生,只有它在冷眼旁观,只有它永远跟得上时间的悠悠步伐。 我忘记了雪蓝的容颜,她的脸一片氤氲模糊,奔跑在森林中细碎的小路上,树枝滑破她的手臂,她依旧奔跑。水草般的头发在身后飞扬,兔子、老虎、黑熊、狮子们跟着奔跑,鸟儿在头顶飞翔,她依旧欢快地奔跑。 我问旁边的同学,你还记得雪蓝吗? 雪蓝是谁?从来没听说过! 我终于笑了,为这个答案而心满意足。雪蓝来到这里陪我度过我那灼灼年华,看我笑了,然后安心离开,回到她久别的森林里,继续奔跑。 我从未认识她,失去记忆,再也无法回忆。 盈盈白雪,雪蓝站在婆娑的树影里,对我招手微笑。月亮的银色光辉之下,夜色笼罩之中,森林泛出静谧祥和的雪蓝色。 隐语 蒲公英在他指间飘落,一朵朵小伞飞向另一座山坡,所有美好的承诺在荒芜中绽放,他说,隐语,隐语,我们谁都逃不过。 ——题记 我躲在荒草中,耐心地等冥找到我。茂密而纤细的草叶遮住视线,看不到他在哪个方向,正朝哪边张望。旷野一片寂静,只能隐约听到那巨大的羽翼拂过荒草的“簌簌”声,柔和而模糊。枯黄的野草摩挲着我的胳膊和脸,一阵刺痒,我抱紧双臂,心却随着那轻微的响动狂跳不已。我不得不承认,我有点担心了,担心他万一找不到自己怎么办。随即便开始后悔,可游戏已经开始,又怎能轻易结束呢。我聚精会神地蹲着,然而很快就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好笑,那种担心简直是对他法力的一种侮辱,因为冥不是普通人,他可是个天使,有什么事天使会做不到呢? 是的,他是个天使。我知道自己说出这种话是多么的可笑,但我还是要说的,像对千万个人讲的那样告诉你。也许你会笑笑,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因为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的话,他们会指着我对你说,别理那个傻子,她是弱智!但这并不妨碍我对你讲话,如果弱智是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我很高兴我是个弱智。 其实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冥是个天使。他穿着洁白的长袍站在我面前,银灰色的头发遮住半边眼睛,保持天空般广阔的沉默。然后他就俯下身吻了我,长长的睫毛弄得我的脸痒痒的。突然,奇怪的事就发生了,他的背后慢慢长出一对巨大的翅膀,缓缓在身体两侧舒展开来,雪白的羽毛以完美的姿态排列,垂至地面。他微睁双眼,嘴唇轻轻颤动,呵气般恍惚吐出几个字:我是来救赎你的。 我想这已经说明了一切,我遭遇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天使。因为他长出了翅膀。我脱口而出,你是玻玻吗?他的身体似乎不易察觉的一抖,随后缓缓说道,我是天使。像我以前告诉你的那样,我叫冥。 的确是这样,自从我们相识他就告诉我他叫冥,直到我们相爱。冥和玻玻的区别在于:冥是天使,这就决定了他既可以化作天使,也可以化作人,而至于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如何变身则完全随他喜好而定。但玻玻是人,我的玻玻没有法力,他怎么能变成天使呢? 玻玻是我最好的朋友,小学的时候便是。那应该是在很久以前了,可即便如此,我的玻玻,我又怎能忘记呢? 当和蔼的院长走进房间,我便意识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我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一件没及双脚的灰色棉布睡裙,它没有任何装饰,甚至一枚扣子。我得意地站在楼梯旁那面高大古老的穿衣镜前,欣赏着不同角度的自己。院长站在后面用粗糙的大手抚摩我凌乱的头发,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矮矮胖胖的,有一双善良柔和的眼睛。他说你的衣服很好看,很朴素。我点点头。他说从今以后要上小学了,与同学们要好好相处。我点点头。他说你要学着说话,不要总是沉默,病才会好。我点点头。他叹了口气,从镜子里消失了。我呆呆地站着,镜子上落了一层尘土,隐约映出一个灰色影子,有着凌乱的头发。 那些小孩子很热情,他们呼喊着向我投来各种各样的东西,铅笔、尺子、石子、小刀我简直应接不暇了,幸亏我背后那个女人大声制止了他们。我认识她,院长要我叫她老师。老师说你们不能因为她是弱智就欺负她,同学之间要互相友爱,互相帮助可能是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皱皱眉头,转身一把拉起蹲在地上的我,瞪大眼睛说你捡那些东西干什么?!我望着那些孩子,他们指着我赤裸而丑陋的双脚笑得直不起腰来,满脸通红,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晶莹的泪水。我也咧开嘴跟着笑,我说那些是他们送我的礼物啊。因为很久没有说话的关系,我的发音有些不准,甚至还有点结结巴巴的。老师厌恶地推了我脑袋一把说,你真是个傻子啊还跟着笑?!这样又引起同学们一阵大笑,我开始在心里怀疑这个女人不是个人,否则她何至于把我弄的这么疼?但我不会把这一切告诉院长的,如果她真是个巫婆,定会有无边的妖术,就算十个院长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孤儿院的事情已经够他焦头烂额的了,我不能再让他为我担心。 很快,我便开始怀念那座高大庄重的灰房子,发疯般的想念。这里太吵,我不得不看见很多人进来出去,出去进来,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追逐打闹。我不得不大多数时间坐在一张椅子上,直到太阳落山,那时乌鸦们都要飞回家啦,我也可以回到我的房子里。 他走过来,像只骄傲的小狐狸,左右摆动尾巴。那个男孩儿神秘地把我叫到一边,坏坏地笑着说道,你喜欢宝贝吗?我忙不迭地点头,竟然有人对我说话了!我想这应该是他想要的答案,而我又怎能让他失望呢?他从背后伸出一个脏兮兮小拳头,慢慢在我面前展开。我睁大眼睛,在他手里,有一块闪闪发亮的东西,清澈透明。这个宝贝的名字叫做“玻璃”很少人有的你知道吗?我配合地摇摇头,他继续自顾自说道,谅你也不知道,好多人都不知道它是宝贝。我看你还不错所以决定将这个宝贝送给你!他郑重地交给我,然后转身笑嘻嘻地回到座位。我一刻不离地将它带在身边。有时上课也会忍不住偷偷看一眼,确定它还在便好。我怕被别人发现,于是处处小心翼翼,一直握着手放在胸口。可即使是这样,怎么还会被别人知道呢?她要我张开手,把宝贝给她看。同学们把我俩团团围住,唧唧喳喳像小鸟一样。我看到人群中他很紧张,一定是怕宝贝让人抢去,我握紧拳头,示意他完全可以放心。他们推着我喊哑巴哑巴你快拿出来,我眨巴眨巴眼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赶来的老师说怎么啦怎么啦,于是她便哭了,说傻子拿了她的东西不给她。老师很生气,便狠狠掰我的手指,我使出全身力气攥紧拳头,说什么也不散手。但我低估了她的力量,她毕竟是有巫术的,在欢呼声中我的宝贝终于现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它乖乖地躺在我的手心里,只是身上粘着一些红色液体,在阳光下滑过温柔的光泽。人群安静地散去了。只有他一人留下来。眼睛有点红红的。有人喊赫小洲你快走啊,他却一动不动。我伸出手去悄声说,你看宝贝还在,他们都没有认出来。他没有理我转身就跑了,但很快又气喘吁吁跑回来,拉过我的手,在上面横七竖八地贴着创口帖。贴完后,他闷闷地低着头,说对不起,然后又逃一样跑开了。 我想他还真的是很害羞。可是我错了,他像骑士一样勇敢,像英雄一样威武,他会冲过来挡在我面前,对坏孩子们大喊‘不许你们再欺负她!’,虽然我看到他的脸色煞白,双腿哆嗦。 几只毛毛虫竟然为我带来了一个王子!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事情!如此一来,就算有更多的虫虫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想大声欢呼,可我不得不继续闭紧嘴巴,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怕脸上蠕动的毛毛虫爬到里面去。那群顽皮的男孩子咒骂着纷纷跑开了。他转过身来,拿掉我身上所有的虫子,说不用怕,有我在。因为十分生气,他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很难看。我笑着说,玻玻,你赢了!他皱紧眉头,什么玻玻?我叫赫小洲。我笑着说,玻玻,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呢?谁知道他瞪大眼睛,像小丑一样手舞足蹈,你到底听得懂听不懂我说话啊?我说过,我叫赫小洲,赫赫有名的赫,大小的小,三角洲的洲,不是什么玻玻,另外我从没改过名字!我叹口气,我的王子肯定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于是我笑着说,好啦我不会再忘记了,你叫玻玻。他突然像雕塑般僵住了一动不动,最后挥挥手颇无奈地说,算了!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吧! 那时,我庄重地抬头看了看天空。这是不同寻常的一天,玻玻化作王子来到我的身边,因此要好好记下来才行。天空的颜色每天都会不同,我是通过记忆天空来记住曾经发生的事情。然后我就看到一万个精灵,呼啦呼啦飞过苍穹,没有翅膀,没有影子,睁大绿色眼睛,无比干净。 玻玻很快就胜任了他所应当扮演的角色,我们形影不离。后来,他在那块儿不规则多边形的玻璃上弄了一个小洞,穿过一根线,系好,戴在我的脖子上,然后灿烂地笑着。他说这以后就是你的宝贝了,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要保护它。他只说了一遍,我便记住了。 很多陌生人或走着或开车进来,院里就会有孩子消失。我不明白院长为什么要高兴,还微笑着同他们频频握手。我躲在昏暗的房间,在那里我可以感到安全。缝隙间有很少的阳光照射进来,半空中漂浮着尘埃。我看到很多城堡,很多人住在里面,他们大声地笑或大声哭泣,没有人听到,也没有人看见,他们悄悄长出天使的翅膀。那期间,曾经有一对夫妇对我产生了兴趣,当院长介绍说我不仅有自闭症,还是个弱智时,他们甚至落下了几滴伤心的泪水,尤其是那女人的眼睛,十分好看。然而几天之后,另一个孩子就消失了。院长慈祥地说,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你。于是我就会很开心,然后点点头。 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生长在布满常春藤的围墙旁边。玉兰树会开出好看的花,长出好看的叶子,然而它们却永远不会相遇。只有花朵凋零殆尽,翠绿的叶子才会姗姗来迟,爬满枝头。我和玻玻站在树下,他没完没了地讲话,鸟儿都厌烦地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我说玻玻我妈妈去哪儿了呢,他就沉默了。小龙人为了要找到他的妈妈,宁肯痛苦地割掉自己的犄角,我也可以的,我也可以像他一样献出我最宝贵的东西。可玻玻却定定地看着我说,但他失去了犄角,最后还是没有得到妈妈。我不再说话,我怕一出声,世界便会倒塌。 我就在他没有停顿的话语中一步步走着,看过草长莺飞,蘩花流转,月升星殒。裙子渐渐短起来,我们已经慢慢长大。玻玻尽心尽力地扮演他的角色,忍受我的丑陋,沉默和病态。这便是我的王子,就算全世界都把我当作垃圾,他也会把我当作宝,用他明亮的眼睛温暖我。 天荒地老。我们的友谊,要到天荒地老。玻玻说这是最久远的承诺,什么都没有了,这四个字还在。他说的时候很伤感,眼睛暗淡无光,不再大笑,不再折腾,不再欺负那只黑猫。 我用宝贝滑破手指,偷偷在玉兰树粗糙的树皮上写下:玻玻,我的王子。 如此便永生不能忘记。 我的王子没有宝剑,没有臣民,没有城堡,没有高大挺拔的身躯,没有华丽的礼服,更没有水晶鞋要我穿。我的玻玻只是个又瘦又小的男孩儿,他只会像妇人一样喋喋不休地讲话,像坏孩子一样追着孤儿院那只黑猫疯跑,像所有不听话的小孩儿一样做错事时会脸红害怕局促不安。然而,他会一字一字地对我说,不要怕,有我在。 不要怕,有我在。 玻玻不是巫师,但他却念出一句咒语,牢牢束缚住我,使我死心塌地地相信他。我们站在玉兰树下,抬起头便看到满树洁白娇妍的花朵,散出阵阵幽香。他念完咒语,就有一朵硕大的玉兰花重重摔下来,轰隆窿,传出天堂的声音。我们躺在树木投下的阴影里,微笑着看那花朵间破碎的阳光,明晃晃的,落在衣服上。一只瘦骨嶙峋的黑猫经过我们身边,怪异地叫了一声,然后看看我们,转身离开。它走到那朵玉兰旁,低下头嗅嗅,嗓子里咕噜了一阵,然后伸出爪子,在上面来回踩着。 北方的春季索然五味,目之所及,尽是荒芜。 然而四月还没有离去,我就再也见不到玻玻了。 那是值得纪念的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他高高在上,威武而神气地与敌人对视。我仰着头,紧张得心砰砰直跳,这次格斗谁会赢呢?玉兰花已经枯萎凋谢,遍地是它们蔫黄的尸体,树上长出茂密而翠绿的叶子,在风中摇摆着,一片片好像绿色的小镜子。玻玻趴在高高的树枝上,像只愤怒的小豹子,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的对面,是那只猫。它瞪着黄色的眼睛,细长的黑尾巴笔直地竖向天空,喉咙里低声哼哼着。 在它嘴里,叼着我的宝贝。 他们这样僵持了好半天,黑猫已被逼到绝路,玻玻只要伸出手,便可以轻而易举够到它,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可就在这时,一片叶子刚好摆到某个特殊角度,它又刚好将阳光反射下来,而那阳光又刚好照进我的眼睛里,于是,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揉揉眼睛,再抬头看时,玻玻已经不在上面。黑猫漂亮地腾空一跃,敏捷地顺着摇晃的树枝跑向树干,一会儿就神气地落在了地上。 我在玉兰树下的草地上找到了玻玻。 他的脖子扭断了,向外汩汩地冒着鲜血,脸因为害怕而变形,很丑,很难看。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球像要跳出来,嘴巴半张,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我想他是想要呼吸,可却不会,因为他总在频繁地吸气,却很少呼气。 我的玻玻说不出话来了,他空洞地望着天空,艰难地想要学会呼吸。天空飘过大朵大朵的云彩。我跪在他身边,吻了我亲爱的王子。 黑猫一直端坐在不远处,不时地叫几声。我知道它是在为玻玻感到遗憾,他确实不应该这么早出局,游戏还没结束。 有人围了过来,然后呼喊着离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然后再匆匆离开。随后玻玻就被一群穿白衣服的人抬上一辆白色车子,人群依然围着他。我从缝隙中看到,玻玻仍然以那个不变的角度仰望天空,只是脸已经变了颜色,我都快认不出来他了。陆续又来过好多人,很多车子停在院子里,他们同院长说很多话,然后相继离开。最后,一辆黑色车子停在了我面前,从上面下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和一个痛哭的女人,他们奔跑过来,就为抓我的头发。我的肚子和后背很痛,因为那个男人用他坚硬而吓人的黑鞋子踢了它们。脸和胳膊也很痛,因为那个女人将她尖利的红指甲戳了进去。很久之后,他们好像累了,动作变得缓慢起来。女人觉得仿佛放开我的头发,坐在一边休息休息会更好。的确是这样,因为我就是躺在地上的,虽然我不是自愿的。只是那个男人似乎还不肯罢休,他依照女人的指示,继续踢我的肚子,直到赶来的院长发疯般大吼着将男人推开。他们高声吵架,尖利刺耳的声音戳破天空,在天际晕出一片鲜红。院长怎么会这样呢?他从未那么不礼貌地和别人说过话。他们无聊的争吵终于在院长的一句‘她是个弱智!’中宣告结束了。男人和女人不甘而又无奈地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太阳在山后隐去了半个身子,我第一次发现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院长真的老了,朝我走来时步伐甚至有点不稳,几次险些摔倒。他扶起我的上身,靠在围墙上,他说你怎么不喊?这时阳光正照在他身上,均匀涂抹上一层金色。明亮而温暖的颜色,却没有温度。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小龙人不找妈妈了,你们把他的犄角,还给他好不好?院长双手重重在我的肩膀上摁了一下,然后别过头去。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浊泪,好像一滴金色的松脂,艰难地从院长这棵老松树上分泌出来,然后隐进眼睛旁的皱纹里。 那深深的裂缝呵,沉甸甸地湮没了我所有的忧伤,我再也不能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院长拿起我的右手,放在上面一件东西。是我们的宝贝。他站起来,离开了我,然后消失在走廊尽头,佝偻的背影颤悠悠地没进拐角阴影里。 还是我的王子赢了!黑猫终于站起来,诡异地叫了一声,默默离去。我本想为它送别,但是我站不起来。我想它再也不会出现了。树叶“沙沙”作响,静寂发出呻吟,整个天空鲜红一片,像玻玻不停流出的血液,流啊,流啊 墓碑上照片里的玻玻开心地笑着,我坐在他面前,没完没了地和他讲话。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玻玻依然不知疲倦地笑,于是我继续说话,告诉他我们的宝贝还在,玉兰树长高了,院长又老了,只是那只黑猫不见了。猫头鹰唱着夜歌,独自在墓园飞来飞去。 四月,那四个字还在,玻玻却消失了。四天四夜后,我离开了玻玻。那时猫头鹰还在叫,玻玻还在笑。 天空很少有精灵飞过,他们或去遥远的地方旅游了,或者早已迁徙。总之,从十五岁起,我再没有看到过他们。 除了院长可以不厌其烦地听我一遍遍重复,没有人愿意听我无休止的讲话。可他每天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忙,他说你去找冥呀,他会听你说的。 于是我就去了。说起冥,具体他是什么时间来的,其实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很久以前,也许就是昨天。就像他的年龄,看上去很年轻的样子,却有着不相符的最浓厚的沉默。我的记忆永远提供不了最精确的答案,但这又有什么关系?我们相爱了,旷野很静很静,夹杂着草屑的风在耳边低吟,茂盛的荒草将我们包围,大朵大朵的白云压下来,冥俯身吻了我。我赶忙穿过他的碎发仰望天空,果然又看到一万个精灵,呼啦呼啦飞过苍穹,唱起啦啦啦欢快的歌,睁大绿色眼睛,无比干净 是谁说天使的吻很温暖呢?他的身体明明在微微颤抖,呼吸寒冷。我们没有任何把握去做这件事。害怕,怯懦,战战兢兢。然而我们十分认真地接吻了,他的翅膀合拢过来,散出小心而清澈的味道。 那是很幸福的一个吻,虽然没有温度。他无力给予我任何承诺,因为他自己都是冰凉的。我的手穿透长袍,仿佛经历了长久的黑暗,才最终摸到那颗脆弱而真实的心。我们用冰冷的身体互相取暖。仅此而已。 我在十八岁遭遇了我的爱情,不同寻常的爱情,不同寻常的爱人。它另我陶醉而痴迷,我的爱人是个天使,我想这足以另我感到自豪而到处炫耀的了,有谁能和天使恋爱呢? 冥乖乖地跟在旁边,不说话也不笑。我不敢牵他的手。因为我赤裸着丑陋的双脚,身穿破烂的灰裙子。裙子很难看,现在只能刚刚没到膝盖,它没有任何装饰,甚至一枚扣子。我们有时穿过寂静小巷,有时经过陈列着琳琅满目商品的高大落地窗,有时停留在人群汹涌的十字路口等待绿灯通行。我向每一个遇到的人介绍冥,告诉他们我俩正在相爱。每当这时,冥都会礼貌地微微点头示意一下,虽然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丝毫改变,但他的嘴角会轻轻形成一个弧度。冥对他们微笑。可没有人看到。他们居然对这样一个高傲的天使熟视无睹,好像那仅是一团空气!他很伤心,因为他不再微笑。我一直在心里暗暗担心,这喧嚣污浊的城市会弄脏他洁白的长袍和羽翼。尘土在空中飞舞。张扬。叫嚣。然而冥依然保持他高傲的姿态行走,目不斜视。头发温顺地上下起伏,羽毛们矜持地像主人一样沉默,洁白的长袍发出微弱光芒,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落在他身上。附者即亡。我于是安心了,没有谁可以伤害到他,即使是一粒灰尘。这时天空很晴朗,潮湿的季风中附着着来自另一边大陆的花粉,所有鲜润蓬勃的生命在夏天绽放。如此娇嫩,如此美丽。 有时我会幻想,冥住的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那里应该有明亮充足的阳光,耸立着高大洁白的宫殿,宫殿下面是光滑冰凉的石阶。花园里绿树成荫,果实累累,喷泉喷出清凉的水。人们脸上永远有温暖的笑容,天使告诉他们,那里永没有黑夜,夏天永不会离去。他们透过云层,便可俯视人间。当然,这纯粹是我的想象而已,因为冥从未描述过天堂的样子,虽然我坚持每天问他一次。 我固执地这样相信着,是的,人和天使住在一起,脸上荡漾着夏天的笑容。而那些人是谁,他们又是怎么上去的,我就不愿再想。冥不说,我便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然后我就在黑暗中看见,他露出夏天温暖的笑容。我之所以想天堂上没有黑夜,是因为冥从不睡觉,虽然他来很久了,但好像还是不习惯人间的生活。我们坐在房顶上,听不睡的乌鸦唱起夜歌,眺望夜晚的天堂。我不停地讲话,直到星星们都感到厌倦,然后天边就会出现曙光,在我们身上撒上一层金粉。 冥应该是个游走在人间的天使,肩负神圣使命,巡视人民疾苦,所以不大知道天堂的样子,亲爱的院长思索着对我这样讲道。他照顾了我整整十八年,而现在他终于也要离开,因为他要退休了。“离开”是个什么样的词语呢?在舒缓的节奏里,它伪装在最华美、最无辜的外表之下,却在孤僻的角落狠狠留下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院长这样对我温和地谈论着冥,虽然我第一次向他介绍冥时,他微笑着向我的左边点头摆手说你好。 我善良的院长啊,他不知道,冥其实是站在我右边的。 常春藤肆意挥霍着时光,将大把的时间用来扩展自己的领地,整个破败的围墙都布满它张牙舞爪的枝蔓。它疯狂地生长,挑衅,炫耀,抓紧一切时间释放生命。如此招摇,如此骄傲。我看着那顽强的植物,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了无数个夏天,看绿色充溢着每一个角落。泛滥到无可救赎。 树木投下斑驳的阴影,好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上面耸立着无数城堡,很多人住在里面。他们不说话也不哭泣,却固执地不愿走出来,绿眼睛的精灵说来吧来吧,让我们唱起啦啦啦的歌冥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总是听我喋喋不休地讲话,眼睛闪烁着温润的光泽。我想给他讲很美很美的童话,可说来说去,我却只会讲这一个。它没有结局。或者有结局,只是连我也不知道。但我坚信它是真实的,在某个地方存在着那样一张网,有那样的城堡和那样的一群人,精灵们拍拍手,唱起啦啦啦的歌。就像我坚信冥有法力,因为他是个天使,并且长出了翅膀。因此他理所应当高傲,理所应当具有不同寻常的能力。虽然他从施展过。 冥依然保持神秘。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因为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久。 可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叫做冥,其实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时天色渐渐暗下去,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乌鸦们呱呱叫嚷着,分配谁要回家去谁来留下唱夜歌。我们的游戏正式开始啦,只要我的爱人找到我,我们便永远在一起。我笑着对他这样说,他却眼睛红红,迟疑很久才背过身去。我看着漫山遍野的荒草,想起那骄傲的绿色植物。它们,泛滥到无可救赎。 我怕他找不到,所以只躲在了他身后不远处,并且故意将右脚露在外面,他不可能找不到的。 最后他的确是找到了,只是一条小蛇似乎比他更早发现了我。 我将食指放在嘴上,示意它小声一点不要叫冥发现。它悄无声息地爬上右脚,果然很配合地没有发出声响,然后认真地,一圈一圈缠住我的小腿。隐隐的冰凉。 旷野起风了,在草尖掀起微微的波浪。云朵很低,好像沉重得浮不起来。 只一会儿,那条安静的小蛇便潇洒地抽身离去,昂着三角形的小脑袋,游进旁边枯黄的野草丛。消失不见。 冥终于找到了我,他飞快地跑过来跪在我身旁,满脸惊讶。他一定被我的样子吓到了,我温柔地说,你千万不要担心哦,我之所以躺着,是为了看到完整的天空。 空中忽然飘起蒲公英,绵绵不绝,不知都要飞到哪里去。我从冥雪白的羽毛上闻到了天堂的味道,那么近,那么清澈,吹着夏天的风。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很难过很难过地哭起来,眼泪流进泥土里,滋润着草根,长出芊眠泛滥的荒草。冥,你知道么,我是真的,一直很想玻玻 云朵更低了,低得好像马上就要压在我身上。我的眼皮很痛,就要睁不开。原来那不是云朵,那是冥巨大的羽翼,轻轻盖在我身上。他冰凉的手指划过我的右腿,然后望着我僵直的身体,眼睛像两块儿清澈的玻璃。他俯下身,说不要怕,有我在。 这是他所说过的,第二句话。 我流下了最后一滴泪,遥远的天空之下,有一万个精灵,呼啦呼啦飞过苍穹,没有灵魂,没有生命,睁大绿色眼睛,无比干净。 一切不过是隐语,精灵飞出城堡去,在旷野的荒草上刻下墓碑铭。 海之岛 玄芰坐在一棵亿年老树高高的树枝上,眼睛迷离着堇色水雾,目不转睛地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绿宝石般的海水围绕在小岛周围,透明清澈。 她从密不透光的树叶间拉过一条老藤,瞬间就轻盈地降到地面。水蓝色齐肩的头发遮住眼睛,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看不到她堇色眼睛里的海水是什么样子。可是,世,好像一万年前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你累了吗?” “世,你说我什么时候会死?” 老树颤抖了一下,缓慢而苍老的声音一点点传来。 “你永远不会死。” 月亮缓缓升起,静谧的月光散满海面和孤岛,广阔而无边,密如繁星的树叶一片片反射着银色光辉,闪闪夺目。人鱼们在海水深处齐声唱起挽歌,一声声,一声声,深沉而忧伤,穿透漆黑的夜空,在天上飞舞。 这座岛很小很小,小得除了遍地的灌木丛只生长着世这一棵老树。可是世又很大很大,从最左面的树阴走到最右面的树阴下,要整整一天时间。站在它下面看不到巴掌大完整的天空,阳光从繁杂的碎叶缝隙漏下来,好像无数枝细密的金箭插在地上。成千上万条青藤从烦琐纷杂的枝蔓间垂下来,在草地上交相缠绕与世盘根错节的根纠缠在一起。 玄芰是这座孤岛的守护神,守护着岛,守护着世。 但是到底具体守了多少年,她也不知道。也许守了很久,因为她看见了无数次日落月升,雁过云往,听过无数次人鱼们的挽歌,放飞了无数颗星星。也许才守了没多久,因为世和自己一点变化也没有,从相识到现在,它们之间总共只说过三句话。她也从没与人鱼见过面,不知道它们每天为谁而歌唱,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树上聆听着,守护着她的岛。 玄芰升上半空,从夜色中拈起一丝皎洁的月光,瞬间纤细光洁的手指就将它们幻化成了晶莹剔透的星星,它们在指间跳跃着,然后被玄芰放飞,升上夜空。玄芰不知疲倦地做着游戏,这是她唯一喜欢做的事。黑夜里。半空中。只有她自己。 直到海面与天空交界处露出第一缕曙光,方才结束。 我是神,我永远不会死,她眨眨眼对自己轻声说。 青年的大船偏离了航道,误进入到一片大雾弥漫的陌生水域。他怎么也没想到会遇上如此倒霉的事,万一碰上暗礁就全完了,他不仅迎娶不到自己的新娘,没准还会葬身海底。顿时,想象中金碧辉煌的大殿、欢快的人群、烛光曳影、美酒佳肴一刹那化成虚幻的泡沫,无影无踪。 年轻的脸庞变得苍白,但他依然沉着冷静地思考着。 接着,隐约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说到: “不用挣扎了,任何一个闯进这片水域的人,我都会让他们消失。” “你是谁?你要杀我们么?”人群沸腾了,纷纷猜测自己遇上了传说中的海盗,个个为自己的命运惶恐不已。 “我只做应该做的事。” “那我们来做个交易吧,只要你放过无辜的人,船上的任何东西你尽可以拿去,它们足够你富足一生了!” “我不需要它们” “你没有心吗?怎么会这么狠?!”青年咆哮着。 “” 随即更大的雾气弥漫过来。船身剧烈摇晃起来,泛着泡沫的海浪不停拍打着甲板,绿宝石摔成一块块碎片,到处是呼救的水手,许多人昏迷了过去,青年也在人们的尖叫声中慢慢失去知觉。 玄芰坐在树上,晃动着赤裸的双脚。 “世,你说他怎么知道,我是没有心的?” “你不应该让他留下来。”世闷闷说到。 “没有心不好吗?” “没有心,你可以更好地守护这座岛,守护你自己。” 她眨眨眼睛,敏捷地落在地上。 沙滩上昏迷的青年逐渐苏醒过来,他本能地把手搭在眼睛上,遮挡迎面明亮的日光。这时,他看见一位女子,水蓝色的头发随风飘扬,轻盈灵动,洁白的长裙没过双脚。更为奇特的是,她竟有一双堇色的眼睛,晶莹清澈。 他没有想到,这世界上还有如此这般的女子,一时间竟呆呆愣住了。 “把你的心给我看看。”她好奇而冰冷地说到。 “你、你是谁?” “我是守护神玄芰。” 很快我们的年轻人便恢复了镇静,出神地望着玄芰。 “我的心只会给我爱的人看,你懂吗?”他轻轻拂起玄芰前额的碎发。 “你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美丽。” “它们只是石头,海底的石头,一种叫做紫水晶的石头。” 青年愣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放出一种奇异的光芒。他捧起玄芰的脸庞,轻声说:“爱上我吧,我会给你看我的心。” 世沉默了好久,它开始掉叶子了,这是几万年来从没有的事,看来它是真的衰老了。玄芰坐在高高的树杈上,将双手之间漂浮的树叶幻化成了一颗绿莹莹的星星,然后吹上了夜空。杂乱的阴影投在她身上,四周一片漆黑,世好像一座巨大的墨绿色古堡,斑驳幽静。 “世,我身体里面很痛。” “让那个人马上消失,你忘了自己的职责。” 玄芰晃动着赤裸的双脚,仰望着头顶漆黑繁密的树叶,在它们的间隙中可以看到无数颗璀璨的星星。 “我第一次和人类说话,他很好,很善良,一点没伤害我。可我却让他失去了一切。”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有几片叶子落下来,发出幽幽的绿光,隐进黑暗。她抚着胸口飘到半空中去了,淋着月光一动不动。 世一阵低沉的抽泣。 “那些都是你做的,对吗?”青年温柔地问她。 “是,所有的一切。你会恨我的,是吗?” “也许开始有一点,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我爱你。”青年牵起玄芰冰凉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 “你太冷了,这样不好。” “可我现在觉得很温暖,这就是爱,是吗?”玄芰望着他褐色头发下面那双明亮的眼睛。 青年使劲儿握了握她逐渐温暖的手指,脸上却没有一点表情: “没错,这就是爱,可以为之献出生命的爱!” 玄芰走向世,慢慢微笑了。守护神玄芰竟然笑了,她第一次笑了,很灿烂,很灿烂,孤岛上所有的花朵瞬间全部一起绽放,五彩缤纷,鸟语花香。 “我从没有过这种感觉。你知道吗?” 老树重重叹了口气,更多的叶子抖落下来。可这次,玄芰没有去做她的星星。 “你应该为我高兴。”她抚摩着世粗糙的树皮,毫不理会划破的手指。 青年在沙滩边挥舞着双手,大声呼喊着玄芰的名字要她过去。她回过头看着它: “世,我现在不想死了。真的,真的不想死了” 然后她欢快地向海边跑去,向那个全身撒满金色阳光的青年跑去,投入他的怀抱。 阳光明亮得刺眼,明亮得让人只记住天空下温暖的笑容,明亮得让人恍惚以为世界是一片美好。他黑色的双眸中是无比的坚决与痛恨,看着那不断涌出的水紫色液体,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玄芰也看着那些液体,睁大眼睛愣住了,好像忘了它们是从自己的身体里面流出去的。 她注视着那把插在身上的匕首,匕首就化成一串泡沫消失了。 一阵阵呜咽声从世的躯干里传来。 “我是神啊,我怎么会死呢?”她冲青年微笑着,很灿烂,很灿烂。 但青年依然勇敢地看着她,丝毫不怕愤怒的语言会触犯她。 “谁会爱你这种冷酷无情连心都没有的恶魔呢?没错,你这个只爱自己烂杀无辜的魔鬼!我的父母、妹妹,还有那么多同伴你全都给杀了,我妹妹才五岁呀!”他痛苦地跪在地上“为什么留下我呢,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了呢,为什么偏偏留下我独自承担痛苦呢?!” “你根本不佩拥有爱!我既然要为我所爱的亲人报仇,又怎么会惧怕你此时取走我的性命呢!?” 玄芰不知所措起来,眼睛不停地眨着连连摆手说: “我、我没有要杀你的,没有没” 她后退着升到半空中,回头对世说: “看来,你是对的呢,世。”她望着下面的年轻人,歪头微笑着。 “不要哭啦,我会让你与他们见面的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我只是把所有进入这片水域的那些人的记忆抹去了,然后指引他们找到正确的航道。真的我没杀过一个人真的,我怎么会杀人呢怎么会呢”她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不应该,把你留下来的,世说的对,我做错了呢。” 远处海面隐约出现一艘大船,青年顿时激动起来,他认出那船是自己的。 “你看,他们很好。我从没有骗过人,你去吧。”她抬起右手,让茫然诧异的年轻人升到了半空中,向大船飞去。直到消失不见。 “世,身体里面真的很痛呢。” “玄芰,你已经长出了心,你再也不能守护这座岛,再也不能守护你自己了。”世几乎是在痛哭了,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所有鸟儿都被惊吓地飞了起来。 “世,为什么会这样呢?” “没有谁错了只是你太寂寞了,没有人会知道的,但现在,也许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我知道很累了” 谢谢你,世。玄芰望着平静的海洋,然后闭上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低声默念咒语。 小岛开始慢慢沉下去,世所有的树叶突然缓慢飘落下来,无穷无尽,每一片都散发着绿莹莹的光芒,在空中幻化成一颗颗星星飞上天空。人鱼们又唱起了挽歌,深沉而忧伤,只是这次格外的悠远而冗长。她终于知道,这次它们,是为谁,而歌唱了。 玄芰随着她的岛很快沉入了海底,无声无息。 甚至海面未曾泛起一丝波浪,就都结束了。好像那里从未存在,一座古老的,海之岛。 从此,海上再没有神灵,默默为迷途的船只指引方向。守护神玄芰从世界上消失了。 但如果有一天,你在海面上,看见一位少女在月光下放飞许多明亮的星星,那么,请你好心的,安慰安慰她吧。 教堂 黑暗也不能遮蔽我使你不见,黑夜却如同白昼发亮;黑暗和光明,在你看都是一样。 ——圣经 在教堂里,我看到一个手捧圣经的孩子。黑色的眼睛,站在十字架下,往常牧师站的地方。她看一本破旧的圣经,一页一页翻过去,低声念着什么。 我静静坐在下面,闭上双眼,听她咒语般的声音游荡在空旷的教堂里,一点一点穿透我的灵魂。“我若说,黑夜必定遮蔽我,我周围的亮光必成为黑夜。黑暗也不能遮蔽我使你不见,黑夜却如白昼发亮;黑暗和光明,在你看都是一样”我睁开眼睛,注意到阳光渐渐暗了下去。 走出教堂,夕阳金色的余晖扑面而来,我本能地用手遮住双眼,相比教堂里阴暗的环境,外面虽已是傍晚,对我而言却依然如同白昼。我心里默念‘黑暗和光明,在你看都是一样。’那个孩子小声念的话,我知道,这是旧约全书诗篇第一百三十八篇大卫的诗。一群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向教堂尖尖的屋顶,在广场上掠过一片斑驳的阴影,我抬起头仰望它们,直到天空彻底黑了下去。 回到大房子里,按下电话的留言键,刚把自己扔到床上,小寓恼怒而惊恐的声音便充斥了整个房间“小池你到底在哪?今天可是高考第一天,你想死吗还不来!”紧接着无数她重复的留言汹涌而来,我忙捂着耳朵按下停止键。我拿起电话拨通了她的号码。 ——你找我。 ——我现在去你家。 不到二十分钟,小寓就带着两只兔子眼一脸平静地站在了我家门口。 我们依然坐在令我心情舒畅的床上,她没有其它地方可坐,除了地板,因为我的房子里只有一张床。我递给她一杯牛奶,然后等着她教训我。她说你怎么了,我说没怎么,就是不想考了。她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我就无语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小寓喝着牛奶不再说话,我们靠的紧紧的。我想起那个手捧圣经的孩子,于是对小寓说,不要担心我,我已经很大了。可是小寓的眼睛又红了,她是个灵巧的女孩儿,聪慧得虽然我没说她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她说你要爱惜自己,现实一点。我深深地点点头,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但我不想再让她伤心,明天她还要考试呢,所以我只好做一个形体上的承诺,这样上帝听不见。 早晨,我躺在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上,读着这座房子里唯一的一本书。父母分开时,我只要了这座房子和妈妈那本新旧约全书,然后将房子里没用的东西全扔了出去,于是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 妈妈说在教堂接受洗礼时,我正在她的肚子里。牧师将手放在她的头顶上为她祈祷,我很幸运,还未出生就受到上帝的祝福。当别的小朋友在看格林、安徒生童话时,我已经开始看圣经了,那是我读到的第一本书,和我的年龄一般大的书。 教堂坐落在一个幽静的地方,庄重肃穆。我想念那个手捧圣经的孩子,于是走了进去。 光线瞬间变得昏暗,我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才发现她早已站在了前面,倔强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她黑色的眼睛。今天明明是周末,可竟没有一个做礼拜的人。彩绘的玻璃窗发出影影绰绰的微弱光芒,细微的光束中上下漂浮着尘埃,我做完祈祷,抬起头看到十字架上受难的耶稣。记得小时侯问妈妈耶稣真的存在么,妈妈微笑着说他在我的心中是神,只要心中有主,他就存在。 隐约听到唱诗的声音,那时外面的鸽子还在尖尖的屋顶盘旋,响起一阵阵鸽哨声。聚会的人们投入地唱着好听的歌,妈妈也在里面。我在旁边出神的听着,从此再也不肯学老师教的歌。 醒来时,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我离开了教堂。给小寓打电话,告诉她我为她祈祷了。这个丫头竟然又哭了,电话那头传来抽泣的声音,我真不明白她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的眼泪要流。 高考第三天的早晨,我很早就醒来了,因为今天有很多事要做。我将散落一地的cd和cd机装在从看门大爷哪儿淘来的一个大纸箱子里,从落地窗向外望去,正好可以看到凌落蜗居的那个破旧的小阁楼,在一片肮脏的平房中间突兀着,杂乱的灰瓦间横七竖八地冒着枯黄的野草,一切外部特征都显示着摇摇欲坠的迹象,然后我就抱着箱子出门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打量我的眼神都像看一个异域生物,我将箱子往地上一放,说给你了。那个纯朴的少年爱惜地抚摩那些cd,他说为什么都给我?我说我要打扫房间,太乱了。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稻草般的褐色头发遮住眼睛。池野你到底是不是地球人,为什么每次都说简短的话,你不会我们的语言吗?我说你不知道我是从黑洞来的吗? 我一遍遍地擦洗我家的地板,直到木制地板上能映出影子,可我的房子太大了,这花去了我整个下午的时间。 一年前刚搬到这里时,下午我躺在地板上晒太阳。偶然听到有人在吹口琴,悠远怀旧的情绪在空中弥漫。我寻着琴音,找到凌落家,我说你吹橄榄树吧。他说我为什么给你吹?我说你不吹我把你房子拆了。他后来说那时看我不像坏人,就满足了我这一小小请求。但我想他可能真怕我把他房子给拆了,因为这是他租的,房东是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女凌落没有什么钱,这从他住的地方就可以看出来。他很喜欢音乐,不足五平米的阁楼摆满了各种杂物,他连一把二手的破吉他都买不起,否则也不会吹口琴了。 我对他说其实口琴很好听,他说谢谢你安慰我。我笑笑转身走了,他不知道,口琴是真的很好听,我是真的很喜欢口琴的声音。 我匆匆收拾了东西,赶去教堂。 牧师念着经文,我悄悄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那个手捧圣经的孩子哪去了呢?等到人们纷纷散去,我小心地走到牧师面前,您知道这里两天前有一个手捧圣经的孩子吗?没有,一直是我一个人。我遥遥头,不,她在的,我看见了。我说过了,这里没有你说的人。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努力着。来这儿的没有孩子,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钟声响了,伴随着鸽子翅膀扑棱扑棱的声音,广场上掠过一片斑驳的阴影。 又一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下一个地方会去哪里,只是,我答应小寓的承诺看来不能实现了。她再也见不到我了,我忘记上帝虽然听不到,但他看得到。 那个手捧圣经的孩子在另一个教堂等着我找到她,或许是在圣索菲亚金色的大殿里,或许在兰斯大教堂,或许是西斯廷,或许是圣玛格丽或威斯敏特,也可能是在圣克莱芒,听她轻声唱着“黑暗和光明,在你看都是一样” 雾中走失的天使 沉话就那么昂首阔步头也不回地走了,穿着蓝白条纹相间的衣服,上衣口袋里装着一支铅笔和几张皱巴巴的白纸。 大家都以为她像往常一样去围墙下晒太阳,于是没有人注意她。沉话走下楼,经过到处乱跑的孩子,穿过偌大的草坪和一个小花园,径直向高高的围墙走去。她脸上浮现着得意的神情,仿佛她是上帝派去的使者来巡查人间,抑或是为要去做什么伟大的事情而激动不已。 她走到围墙下,然后翻了出去。 沉话出走了,大人们惊慌之余,气急败坏地又将围墙加高了许多。 我趴在窗前笑了,她没有跑,只有我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今天吃早餐时,我出神地望着窗外逐渐明亮起来的的天空对沉话和小雕说,我真想去周游世界,看看和这里不同的景色。小雕抬起他雾蒙蒙的眼睛,轻声说,只要天总是下雨,我就陪你去任何地方。沉话喝了一大口牛奶,抹了抹嘴巴说,我替你去吧,我把看到的东西画在纸上给你看,这样不就像你跟我一起去了吗?说着就开始收拾她的行李,其实她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带的行李。可沉话说,旅行就要做得有旅行的样子。 我说那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不然我会想你的。她拍拍胸脯说没问题没问题,然后跟我和小雕一一道别,就匆匆离开了。 草坪彻底绿了,花园里的蔷薇花开了,翠绿而茂盛的爬山虎布满了楼房那斑驳的墙壁,这使得我们住的房子看起来像座城堡。 迎面的季风中可以嗅得到潮湿的味道。 夏天到了。 我对小雕说,你终于可以离开房间了。 他住在我的隔壁,是个瘦瘦的男孩儿。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过房门了,大多数时间都是独自一人呆着。但现在不同了,雨季已经来临,只要下起雨,他就会走出去。 不知道沉话的旅行怎么样了,她给我打过几次电话,但那已是春天的事情了,而对于春天的事情我都已经不大记得。这不能怪我,因为没有发生什么值得我去刻骨铭记的事,除了沉话的旅行。她告诉我那时她正在亚马逊热带雨林给猩猩画画,那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有很多很多高大的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她的画纸都快盛不下了。 后来她又去了草原,躺在草地上睡了几天几夜,看着头顶的云彩飘走了一朵又一朵。很久以后,她才坐起来给我画画,画了一张又一张,然后闭着眼睛义无反顾地离开了那里。我高兴极了,她真的走了很多地方呢! 沉话最后说,就要下雨了,小雕可以出来了 认识小雕好几年了,除了下雨天,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外面太脏。 从此,每到下雨天,我就趴在窗前,望着草坪上那个瘦小的白色身影。他只穿白色衣服。他只有一把雨伞。一把黑色的雨伞。但他从未撑开用它遮过雨,从始至终都在手里紧紧攥着。 雨水顺着他黑色的头发流下瘦削的脸颊,滴在草叶上,砸碎了,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雾蒙蒙的眼睛一直望着阴沉的天空,嘴中不停地低声咕哝着什么。雨下多久,他就会在外面淋多久。 半个夏天过去了,沉话回来看过我一次。 她依然是翻过围墙进来的。傍晚外面漆黑一片,壁炉中的火焰映红了坐在床边的沉话那苍白的脸庞,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的衣服上一跳一跳的。她笑着说,你还记得你曾经问我的一个问题吧,你说我们能得到幸福吗,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你,但在这次的旅行路上,我问了每一个遇见的人。只有一个瞎眼的老人回答了我,他说能,只要和所爱得人在一起。我听后高兴极了,于是赶了半个夏天的路回来,告诉你这句话。 她将几张折了好几折的皱皱的纸放在我的枕边后,翻过高高的围墙,又离开了。 我知道,她要继续她的旅行。 因为,我听到她正在教堂里唱圣歌,神父将手放在她头上,为她低声祈祷。 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步伐。 小雕出去的次数日益多了起来,这个夏天的雨水似乎比往年出奇的多,而且经常一下起来就好几天都不会停。 小雕似乎也高兴了许多,他开始学着微笑了,于是我也高兴,也笑了。 这个夏天除了看他在天空下淋雨,我还多了一件事要做,那就是看沉话画的画。 我靠在床背上,仔细用手指将那一张张皱巴巴的纸抚平,然后欣赏她那卓绝的绘画才能所展示的奇妙景色。我一直相信沉话是有天赋的,在她的画上,可以看到绿树成荫的森林,连绵不绝的山脉,欢快歌唱的小鸟,汩汩奔腾的河流,一望无垠的草原 我把画给小雕看了,他也一样喜欢。 于是,我拿起杯子给沉话打电话告诉她她的画有多么棒,沉话显然很兴奋,她说自己正在地中海的海边拾贝壳呢。我很满意,看来她的旅行充满乐趣。 外面的暴雨越来越大,已经连续不停地下了七天,雨水疯狂的敲打着玻璃,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放下杯子,趴在窗前朝外望着,终于看见那个小小的灰点在雨幕中若隐若现。隔得如此之远,我简直要担心稍微有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走。突然,他转过身来,朝我这边望着。我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我听见他在说话,他轻轻地说,我好冷啊。我说那怎么办,你不能回来的。他说我有办法,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 一道鲜红的液体不断流了下来,我笑了笑问现在好多了吗?他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 一会儿,他就慢慢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他们说他死了。 可我知道他没有死,这是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因为刚刚沉话打来电话说,在撒哈拉沙漠遇见了小雕,她早就知道他终究会离开那座白房子的。我对着玻璃杯说,太好了,他们还以为小雕死了呢,哈哈,真愚蠢!沉话说以后我再回去看你,就挂了。 我终于放心了,小雕是个孤单的孩子,他和我或沉话中任何一人在一起都行,只要不是一个人就好。 夏天过去了,隔壁小雕的房间又搬来了新主人。 他是个沉默的孩子,他对每一个人微笑,他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本童话书。 但未君不和任何人说话,除了我。 他说你的腿为什么断了,我说沉话带着它们去周游世界了,他和小雕现在正在沙漠里呢! 未君说那我给你念童话吧,然后他一念完,整个秋天都过去了。 树上的叶子都掉完了,草枯了,蔷薇谢了,爬山虎只剩下一片枯枝杂藤交相缠绕着,毫无生气地趴在斑驳的墙壁上,赤裸裸的暴露在天空下。我住在这座高楼的最顶层,这样有个好处,可以轻松地和住在天上的神聊天。 我趴在窗前,可是再怎么努力向外望,也找不到小雕丢在草坪上的那把黑伞。我想,自己终究还是想念沉话和小雕的。 沉话一直没再回来看过我。 再三犹豫下,我拿起了杯子,沉话兴奋地说他们打算在沙漠长久地住下去,那真是个好地方!我说我想你们了。沉话温柔地说,那你也过来吧,这样我们三个人就可以一起看夕阳了。 我说好,你们等着我。 放下杯子,我爬到窗前,推开窗子,看见未君从隔壁窗子伸出了脑袋望着我,他歪着头说,替我向他们问好,童话里相爱的人是会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的。 我冲他笑了笑,然后跳了下去。 在碰到地面的一刹那,我听见仿佛有人惊慌地大喊,又一个精神病人自杀了! 后来,未君写信告诉我,穿白大衣的医生清理房间时,从我的枕头底下翻出几张破破烂烂的白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他便从窗户仍了出去,还嘀咕着,藏这着几张破白纸干什么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沉话,小雕一起住在撒哈拉,傍晚并肩坐在沙漠里看夕阳,像童话故事里的主人公一样永远幸福的生活下去 消失的兔子下 离开那个男人后,我突然觉得,虽然寒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但心里仿佛流淌着一条暖暖的小河,不断,蜿蜒着,前进 不知什么时候,空中已经飘起纷纷扬扬的雪花。像一个个白色的精灵,在冰川间飞舞。我再也分不清天和地,蜷缩着身体趴在冰上,任凭呼啸的狂风挟带着无穷无尽的白色在周围旋转,旋转我简直要怀疑这雪永远都不会停了。整个世界好像都被卷进一个奇幻的梦境当中,那个梦境遥远而冗长,长的好象会永远就那么持续下去,没有尽头,永远不会醒来。 可我还是醒来了。 风雪应该停了吧,因为周围又恢复到刚来南极时的那种寂静。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最后一片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响彻整座冰川,游荡在辽阔的天际,最后化作一只白色的飞鸟 ——歌唱 然而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咚、咚、咚”真切而温暖。 是心跳。 我慢慢睁开双眼,微微抬起头。 于是,我看见了它。 一只企鹅,黑白相间的奇怪家伙。我知道,从一睁眼看到它时,那双漆黑得宛如夜空般的眼睛,就再也让我忘不掉了。 你是什么? 兔子。 很冷吗? 还好,兔子是不怕冷的。刚才那是什么? 暴风雪。 哦。 在我睡过去时,它早已将掩埋我的积雪清扫干净。我摇晃着轻轻站起来,跟着它一起坐在冰层边缘。 那一晚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直望着星光闪烁的夜空和同样闪闪发亮的海水,那海水漆黑得如同它的眼睛。 我的胡萝卜不知怎么样了,它还好吧? 第二天早晨,它带我走进了它的国家。企鹅们的栖息地在一座巨大的冰川后面,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它后面,走上一块高于地面的冰块,哪里只站着一只企鹅,成千上万只企鹅站在下面的空旷地上,一动不动。 寂静无声。 女王轻柔而遥远的声音仿佛使我产生了幻觉。 欢迎你,小兔子,你有同伴吗? 有的,本来一根胡萝卜和我一起来的,但但是后来丢了 很不幸,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实啊!晶莹的泪水挂在它的睫毛上,反射着太阳的光芒。 你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吗? 它还有一颗真诚的心。只有,一颗,心。黑眼睛在旁边平静地说。 哦,足够了,我的孩子。女王抬起高贵的头颅,面向全体子民。悠远的声音再次回荡在所有的冰川山谷间。 欢迎它吧,我们的客人!空旷的平地上,所有企鹅全部微微低下了头。 我发誓,我的眼睛不是哭红的。 黑眼睛去海里抓了许多鱼回来,一条条整整齐齐摆在冰面上。 你不吃鱼吗? 我只吃萝卜。你有吗? 别担心,兔子不吃东西也能生存,你看我不是就很好吗! 可是,你看起来很瘦很瘦。 兔子都是这样,我微笑着说。虽然原来浓密的白色绒毛,已经脱落了许多。 黑眼睛真是一个很好的导游,它带我去了南极所有的角落,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奇妙。它还给我唱歌,很好听的歌,像它的心跳,咚咚咚发出真诚的声音。我相信,闭上眼睛,全世界都能听到。 只是有些人,不愿闭上眼睛去听。他们或许认为那完全是无聊的举动,只会耽误自己的时间。或许是,根本不相信自己还能听到那么真诚的声音。 其实,寂静无人时,轻轻闭上眼睛,你听到咚咚的声音了么? 去了这么多地方,依然没有找到我的胡萝卜。 走着走着,我突然想起了那个男人。想起他善良的笑容,深邃的眼神和说起家人的喜悦。我又感到心里有一条暖暖的小河,流过全身。 这就叫思念吧? 他会不会思念我呢? 我望着高高的天空发呆。 却只有浮云飘过。 黑眼睛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它知道的真多啊,它告诉了我关于南极,冰雪,鱼和它的家族的所有事情。 可我好像扫它的兴了。经常地,我听着听着就不知不觉昏睡过去,然后被它推醒,继续听它讲。又或者,走着走着路就倒在地上不想起来。 我累了,走不动了,我笑着说。 不要啦,还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没去呢!再说我们还要找你的胡萝卜,不是吗? 于是,我只好努力强迫自己站起来继续走。 {黑眼睛}该说什么好呢,我遇到一只单纯的兔子,它总是在不停地 微笑,很幸福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它好像对谁都充满 信任,即使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它就那么乖乖地跟在我 后面,仿佛前面是地狱,它也会跟去。可是,我依然在它 的眼睛后面,看到了淡淡的忧伤 我们再次走在冰层边缘。这里冰层比较薄,透明得甚至可以看到下面海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夕阳落在海天交界的地方,斜斜的阳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海面和冰层上撒满金色的光芒,很温暖的颜色,却没有温度。 已经不知走了多久,到处都有的金色的光芒让我感到晕眩。我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倒在冰上。怎么又像上次暴风雪时,那么想睡觉呢? 兔子,你怎么又累了,快起来! 黑眼睛,你看夕阳多美。 嗯,是啊! 可这一次,黑眼睛,我是真累了 兔子,真起不来了吗?它焦急地来回在我身边转圈。 嗯,终于可以躺下来了,好舒服啊。 你别这样啊兔子! 我恐怕又想睡觉了,说话的声音似乎是一口气,刚呼出来就消散在了空气里,好像自己都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傻话啊? 这里真冷啊,南极怎么会这么冷呢?我感到身体下面的冰雪仿佛漫漫渗进身体。风中的冰粒胡乱吹打在身上。再也没有多少绒毛可以阻挡它们,一阵阵冰凉传遍全身。 南极一直这么寒冷,一直没变过啊? 哦,是吗。从来没觉得这么冷啊。 兔子是很怕冷的,对不对?不吃东西也会饿的,对不对?你一直在骗我,是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才没有那么严重只是看来我真的不适合在南极生存呢 你怎么那么傻啊你?! 你会思念我吗? 会会当然会! 好 我垂下长长的耳朵,最后看了一眼黑眼睛和这个寒冷的世界。 喀嚓。 身体下的薄冰从冰层断裂开来,缓缓脱离岸边向远处的海水漂去。 我仿佛听见黑眼睛哭喊的声音,可却那么的不真实,不管我怎么努力听也听不清。 合上疲惫的双眼,脑海里只剩那双流泪的夜空。 对不起。    我怎能不冷呢?只是我一直坚信,只要到南极,让我的心被风雪冻成冰,那么就再也不会怕冷,伤心时再也不会感到痛了 动也动不了,因为全身都冻僵了。 我的一生中,一只鹦鹉甘愿陪我去任何地方。一根胡萝卜把我当作它终身的依靠。一个男人教我学会了思念。一只企鹅在我死去时,流下了一滴世界上最纯净的泪水。 我想,自己终究是一只幸福的兔子。 天空 渐渐 远去 消失的兔子中 我重新卧在木板上。天空好蓝好蓝,似乎比海水还要清澈。静止的云朵挂在上面,我看得入了迷。 只是海风吹过,有点冷。 西风带到了。 天啊!这里真的比想象的还要恐怖。猛烈的狂风吹得我头晕目眩,我紧紧抱住细声尖叫的胡萝卜,抓住木板,忍受着海浪拍打身体的疼痛,努力分辨着天空和海水哪个更蓝 多长时间过去了。 几天?几个星期?几个月? 不知道。 静—— 这是天空吗?怎么这么远?刚才那朵迷人的云又出现在了头顶。啊嚏!好冷啊,我不禁缩成一团颤颤发抖。这里,就是南极吧? 我小心地伸出后腿拍拍地面,又凉又滑。然后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纯洁的世界,奇怪怎么能有那么多白色都聚集在这里,怎么可以呢?高大洁白的冰川,像一根根胡萝卜直挺挺地插在地面上。 啊,胡萝卜,我的胡萝卜在哪里?仿佛刚反应过来,怀里却早已没有了它的身影。我到处奔跑起来,一定是掉在南极的某个地方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没有我它可怎么办啊,它一定不习惯的,我一定要找到它。 于是,我踏上了寻找胡萝卜的旅程。 这里真的没有人,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有阵阵剧烈的寒风夹杂着数不清的冰粒,穿过绒毛疯狂地打在我的皮肤和额头上。 不知道胡萝卜习惯没习惯这里的气候,被风吹打得疼不疼? 我继续向前走,看着周围壮观的景色,我发现自己竟已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里。晶莹的冰雪反射着没有温度的阳光,闪闪发亮。四只脚踩在冰面上,没有一点声音,虽然有点冷,可真是个安静的地方呢。 咦,怎么有只兔子?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原来,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的冰块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白花花的冰雪,怪不得自己刚才经过时没发现呢! 我在找我的胡萝卜,你在做什么? 我在思念。 思念?什么是思念? 就是心里深深想着所爱的人。 我爱上一根胡萝卜,一只鹦鹉和一个女孩儿。可那个女孩儿说人类的爱是宝贵的,是不能随便给予的,而兔子是不懂这些的。 哦,是吗。有些人就是很奇怪,他们吝啬自己的爱,从不愿把它献给别人,献给天空,献给花草树木,献给世界。真正不懂爱的,反倒是他们。 啊,你相信我是爱她的啦! 当然,不管对谁,我相信那都是最纯粹、最真诚的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科考已经半年了,非常思念家人,所以独自在这里忧伤。 你会再见到他们的,开心些,为了所爱的人。 谢谢你,你真好。你也会找到你的胡萝卜的,它一定对你很重要。谁都有自己所珍爱的东西,即使它一点也不起眼,却是最珍贵的宝贝呢。 我被深深地感动了,眼睛中噙满晶莹的泪水。 他知道的?没错,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根胡萝卜对一只兔子的重要性! 打起精神来,小兔子,你冷吗? 不,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只是风雪太大了。 我也不喜欢下雪,尤其是在那个世界。一些愚蠢的人疯狂地喜欢着下雪,喜欢被雪覆盖起来的世界,以为那样他们的世界看起来就会很干净很纯洁。但他们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却不知道冰雪融化后,到处充满污泥浊水,他们的世界只会变得更肮脏,任何企图掩饰的行为都徒劳的。只有暴雨,只有令他们胆战心惊的大暴雨才会把他们的世界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想我爱上你了,你明白这件事吗? 当然,我也爱你,在心里。 那我就可以思念你了? 说的对。 啊,真好,可以像人一样思念了 在以后我们不能相见的日子里,我们就互相思念。 男人温柔地笑着,眼睛里映出白茫茫的雪山。 {男人} 刚才那只孤独的兔子让我觉得心痛,为什么连它都懂得的最简单的爱,有些人却不懂呢?他们天天说自己很忙很忙,有许多许多事情要做,可笑的是,那些人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而他们自以为宝贵的爱,其实只是些自私狭隘的爱。什么时候,他们可以学着,去爱一朵,早晨开放的花呢? 消失的兔子上 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幸福 仿佛有天使在云端微笑 可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 从眼角滑落下的泪滴 倒映出来的,只是一片苍白 原来,我奋不顾身寻找的世界,从未存在 你真的确定没有走错吗? 当然,你要相信我,我肯定一直向南飞的。 是吗,可你大前天说明天就到了,前天还说明天就到了,昨天又说明天就到了,可今天我们还在大海上漂着,连块冰的影子也没见到! 嗯那个我这不是第一次飞这么远吗,而且补充一句,在海上漂着的不是‘我们’,只有你自己,我是用飞的,不要侮辱我们飞行家族! 这只烂鸟,我真是晕了头了,当初怎么会让一只鹦鹉带路?整个天方夜谭嘛!但后悔也没用。我使劲儿瞪着眼睛瞧,希望在茫茫大海上瞪出一块冰来。 别不知足了,你上哪去找我这个免费向导,何况你一点旅费也没付!除了两只红眼睛,可真算是一穷二白。哦,我忘了,你是一只白兔子。 不!我有宝贝!我有一根世界上最好的胡萝卜。 别这么说,兔子,谁让你是我终身的依靠呢!胡萝卜细细的声音从怀里传来。我用两条前腿儿使劲抱了抱它,以示安慰。 它从没离开过我,我想暂时把它当作旅费,是你不要的! 开玩笑,我要萝卜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还来? 我只不过,只不过担心你而已。怕你寂寞,怕你孤单,怕你遇到困难没有谁可以陪在你身边。 没错,我是一只兔子。一只白兔子。除了一根相依为命的胡萝卜一无所有的白兔子。 鹦鹉的话让我沉默起来,心里涌动着淡淡的忧伤。 我爱上了我的主人。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虽然我自己也是个女孩子。我害羞地表明了自己的爱意,可她却很吃惊的样子,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看着我。 我是人,而你只是只兔子,你哪里懂得爱?兔子只应该爱胡萝卜的! 我是十分爱我的胡萝卜,但我也是爱你的! 你不懂,爱是很宝贵的东西,在人类的世界是不能随便给予的。再说我已经爱上了一个男孩子,因为他送了一大捧玫瑰花说爱我。你呢,你拿什么来爱我? 我惊愕住了。 难道,一颗心,不够吗? 于是,天凉了。 于是,泪如泉涌。 于是,眼睛通红无比。 传说,南极没有人住。那里只有一群黑白相间,长相奇怪的家伙。然后就是连绵不绝的冰川,到处都是刺眼的白色。 砰!什么东西砸到我的头,然后滚到随海水上下起伏的木板上。我低头一看,是鹦鹉。 不行了,我实在飞不动了,谁来救救我啊!为什么在这种生死关头,陪在我身边的不是天使,而是你这只兔子?mygod! 喂,委屈你了,凑和着看吧。 说真的,咱们已经一个多月没吃东西了,我恐怕真飞不动了。 但是兔子,别担心,我们马上就会到了。只要穿过那个什么西风带,只要穿过西风带就到了。 其实,你是一只好鸟很好很好的鸟,帮了我那么多的忙 兔子为了你这句话,咱们今天也一定要到南极! 嗯,你回去吧。 你又说什么傻话?我走了,你一只兔子怎—— 别说了,我可以的,相信我,真的。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飞了,照这样下去你不饿死也累死了。 可是,你也没有食物了? 哈哈,你忘了?我还有那根胡萝卜呀! 兔子—— 快飞吧,一定要小心猎人的箭,快快地回去,安全地回去。 哦,对了,鹦鹉,其实我很早就想对你说我爱你。 兔子你知道的我最受不了感动了,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陪你去。 你再不飞走我就该讨厌你了! 不!我绝不走! 我伸出后腿一脚把它蹬下小木板,鹦鹉慌忙地扑棱扑棱翅膀飞向空中。 我要去做的事你帮不了我,你唯一能帮我的就是活着飞回去,别让我担心!我冲它大声喊着。 那那那你一定要保重,照顾好自己。虽然你一直不肯告诉我去南极干什么,但以后不管你想去哪里,告诉我,我一定还会陪你去无论什么地方! 嗯,我微笑着不停点头。 鹦鹉恋恋不舍地一点点飞远,直到消失在北方的天空,浮云淹没了它的身影。 (鹦鹉) 在我转身飞走的瞬间,我看到了兔子眼睛中闪闪的东西,亮亮的。我想它是哭了,很伤心的哭了。因为它曾说过,看到所爱的人离开,有一种天崩地陷的感觉,会觉得整个世界好冷好冷。冷。 遥而未远 走上公交车,坐好。把头扭向窗外,发呆。 这个暑假,我几乎天天从a地赶往b地补课,像每个高中的乖孩子一样,为了一个可以把自己涅磐成凤凰的伟大目标而拼命。 夏天总是令我欢欣鼓舞的,无止境的燥热和喧嚣可以淹没让人发疯的空虚。 斑驳的树影投在车窗上,一闪,消失了,再陆续投下来,其实补课的时间总共才两个小时,但路上的往返时间却要三个小时。这件事情让我沮丧到极点,而我竟如此这般的坚持了两年。 不是奇迹创造了我,而是我创造了奇迹。 真理。 妈说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人家老师一样大热天给你们上课,也没听人家有什么怨言,你们还不知足。我心想,他每天拿着上千块钱的补课费不乐疯了才怪,还敢有怨言!然后狠狠的将咒骂了几千遍的数学又无情的诅咒了一遍,该死。考虑到等会儿老师可能会检查作业,我万分不情愿的放弃了把书包里那张卷子五马分尸的宏伟计划。毕竟,那张写满答案的卷子花去了我半个通宵的时间,五杯咖啡,无数张草稿纸和两支油笔芯。我再没有点数学细胞,这笔划不来的帐还是会算的。 旁边的那个男人歪着头躺在靠背上,陷入梦乡。应该是工作得太累了吧,好像丝毫不担心会坐过站,他的脸苍白,不知用的是什么粉底。 我也想睡,但每次闭上双眼,不安就会迅速传遍身体上的每一处神经末梢。 睁开眼睛,阳光肆无忌惮照射进来,我使劲儿眯着眼睛,定定神,重新辨别起窗外的景色。我知道刚才是瞬间失明了,看什么东西时都会有一块块发亮的黑斑。可当我发现这种努力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时,便决定不再费力,闭目养神。 跳下车,已到b地。 还要继续吗? 我茫然地看着来往的人群,决定不再犹豫,这种事情又不是以前没做过。 十岁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的午后,我无比气愤而雄心勃勃地离家出走了,指天指地发誓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回来了。 可当我自以为走了很远而沾沾自喜时,却发现一个另人泄气的事实,肚子饿了。 这就是做大事前没有充足准备所酿成的恶果,被我尝到了。 我不仅什么家当也没带,而且午饭也没吃,现在连晚饭也没有着落了。进而我推断出,不仅是今天的晚饭,明天,后天乃至流亡的每一天的晚饭都将成为我人生中需要克服的一大难题。 面对自己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我还是经过了相当严肃谨慎地思考后,才决定暂时回去,养精蓄锐,有朝一日,重整旗鼓,再次出走。 现在应该已经上课了,不知道那个老头子看见我没在会是个什么表情。可转念一想,其实那么多学生他也不一定认识我。 闲逛了半个多小时,喝了一杯奶茶,吃完第七个珍珠后,我随便跳上了一辆公交车,用无比决绝而慷慨激昂的语气对售票员说,我要到这条路线的终点站。售票员笑容满面地说,那好,您打下票吧。我摸遍全身所有的口袋凑出几张毛票和四个硬币,对她说,请问三元钱可以坐到哪里?那位阿姨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然后缓缓缓缓收拢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几遍后,双眼喷火地说,这是跨省市长途车,你这点钱连最近一站都到不了! 我想如果自己是个男生就好了,起码会勇敢些。现在回想起来,我定是以刺猬索尼克的速度从车上飞奔下来的,否则我不敢保证那位阿姨不会突然飞来一脚,然后使我破相,以致让我整个后半生都活在永无止境的痛苦和自卑中。 这就是当学生的悲哀,连逃亡的盘缠都没有。我很喜欢“逃亡”这个词,颇有些悲壮的味道。 我坐在天桥上,接着就遇见了她,一个注定我会爱上的姑娘。 她十七八岁的样子,高挑的个子,大大的眼睛,晒得很黑的皮肤看起来很健康的样子。长而杂乱的头发被发带随便一扎,甩在脑后。她穿着有很都多口袋的裤子和上衣,背着个大大的看起来装了很多东西的旅行包。 然后她就来到我面前,伸出戴满银饰的手说,我带你走吧。 那简直是人间最美妙的声音,她说我叫库库。 我想起小学去香山春游时,在一段较平坦的山路上,我对旁边一个陌生的同学说,我闭上眼睛跟你走,你千万不要让我掉下去啊,好吗?她应了一声,我就放心地闭上了眼睛,然后不到十步,身体一歪,就摔下了悬崖,幸好滑下去不是很远,我又挣扎着爬了上来。 那个同学看见我撕破的衣服和流血的伤口吓得哭了起来,我没有哭,我只是迫切的想知道,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丢下我不管呢? 她惊慌而不知所措地说,我不知道你真的闭上眼睛跟我走,我不知道你那么信任我! 我猛地甩甩头,甩掉那些横冲直撞的潮湿回忆。 她的手指纤细而粗糙,温暖而有力,我说库库你带我离开的远一些好吗?她回头看着我微笑地点了一下头,说好。这样我就安心了,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走。 库库说我没有钱买东西吃,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我毫不犹豫地用那三元钱买了面包和水给她,库库说我带你坐火车吧。 我觉得自己真的要爱上她了。 候车大厅,人龙混杂,到处都有诡异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躲闪。库库骄傲地昂起头迈着大步走着说,我坐过全国所有的火车,每一条路线都清楚得很。我问去那么多地方会很累吧?她说是的,但我不能停,我一停下来就会死。 她拉着我穿过检票口登上其中一辆正在鸣笛启动的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我想起孙燕姿很久以前唱过的一首歌逃亡,每当夜深人静独自听时,都会不自觉的幻想着流浪的人儿坐在火车上,打开车窗,踩着月光,望着外面快速交替的景色,不知道前方会是哪里,只知道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你喜欢西藏?我看到库库的颈上和手上有很多藏饰。 对,可爱的地方。 给你看一些东西,说着她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古旧的红木盒子,冲我神秘地笑着。 是什么? 石头,全国各地的石头,她打开精制的红木雕花盒盖时说着。 我看着那些精灵,想起了三毛。 库库温柔地望着我说,困了就睡会儿吧,到站时我会叫你的。 想着自己就要去很远的地方,纠缠了我几个月的失眠与不安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心想,这都是因为有了库库,她是我的天使。伴随着这样的想法,我很快就昏昏地睡了过去。 应该是过了很久才醒来吧,因为天空已经暗了下来,暮色四合,树木的影子黑漆漆的连成一片,交头接耳仿佛密谋着什么。 库库依然坐在对面,笑着说睡了很长时间呢。 是吗。 我们快到站了,准备一下吧。 她牵起我的手走出站台进入暮色之中。 库库眼睛里闪着不可捉摸的光,望着前方平静地说,你以为遥远的地方也许 就在你站的地方,你以为遥远的人,也许就在你身边。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时,她早已不在。 城市里华灯初上,霓红闪烁,细腻而琐碎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再熟悉不过。 又回到了a地。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库库,我已经去了遥远的地方,而你,已经住在了我的心里面。 比蒲公英幸福 很不幸 我是一个人 所以只会用两条腿走路 更糟糕的是 我不是飞行员 所以只能一辈子站在陆地上 努力再努力地仰头看 直到眼睛盛满整个蓝天 方才罢休 蒲公英比我们强 因为它们可以到处飞翔 但我们比蒲公英幸福 因为我们可以写童话 让它带我们去任何地方 纠 每个人都是一只风筝 一只断线的风筝 在各自的天空里 自由飞翔 也许某一天 一只风筝无心闯入另一片天空 传说中的相遇 就这样出现 原来 最美的童话 是两只风筝惹出的纠缠 剑客 千年雪莲 化作剑上一抹锋芒 万年冰峰 凝成剑鞘绝望的沉重 亿年夜空 融进剑客深邃的眼眸 伴着琴弦的隐隐颤动 气息微弱起伏 青衫遮掩了所有悲伤 连同剑客冷峻的面容 利落出剑 直至对手胸膛 漫天黄叶 如雪花般纷纷扬扬 不知何时 身后敌人 早已无声倒下 锋芒缓缓收进沉重里 然后凝固 夜空依然深邃遥远 无尽黑暗 那里面 应该会有多少故事 周庄 我在北方 眺望南方 我在古老的京都 怀念同样古老的周庄 应该来过吧 傍晚街道寂静无声 白墙黑瓦上斑驳的痕迹 承载了多少疼痛的过去 潮湿的水汽 郁结着生活中熟悉的细腻与琐碎 四处游荡 世界上所有的宁静 都跑到这里来了吧 高高低低的屋檐 一起在月光下沉睡 只有石桥下那脉脉流水 倒映着千年不变的月亮 一会儿破碎,一会儿复原 周庄周庄 我喃喃轻生呼唤 生怕打扰它清幽的梦乡 原本厚重古老的两个字 在唇齿之间,却那么轻盈跳出 一如江南女子清瘦的身影 一闪,隐进身后小巷 手抚石栏 微凉沁入 曾经魂牵梦萦的周庄 原来,一直未变 就要远行 天边还剩一抹星辰 仿佛卢瓦河边古堡幽暗的眼睛 行囊已经备好 再见了,我就要远行 最美的直线 在草原尽头 我看见朝阳露出隐隐微笑 再见了,我就要远行 远古的玛雅人翘首祈盼 深邃的眼神中埋藏着望不尽的沧桑 千年转瞬即过,时间已经不多 再见了,我就要远行 我并不孤单,并不寂寞 有马儿为伴,鸟儿引路 前面的大路为我而开阔 再见了,我就要远行 也许,还会遇到倒霉的潘多拉 然而心灵却永不会迷茫 尼罗河女神已扬帆起航 再见了,我就要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