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假哥哥再爱我一次》 1、重逢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能好到什么程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容忍,真的能够无底线吗? 哪怕她娇纵任性、自私丑陋、骄傲无知,活得像个除了脸之外就一无是处的花瓶? 周忆之从来都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纯粹美好的情感存在。 即便存在,又怎么可能落到自己这种最最自私冷血的人身上呢? 十五岁到二十二岁,她一直很讨厌哥哥薛昔。 原因很简单。 她父亲从商,母亲从艺演艺圈,常年忙事业不回家,这场婚姻始于家族联姻,在分崩离析中勉强苟延残喘下去。 家里常年冷冰冰,父母除了给钱之外,对自己不甚理睬。 周忆之使出浑身解数也引起不了父母的注意。 父母却连问都没问过她,直接将资助的那名少年带了回来,让她喊他“哥哥”。 周忆之记得那天她拿了高一组省理科竞赛一等奖,秋日的天,突然阴云密布,倾盆大雨,她得知父母时隔半年即将回来,怀着隐秘的希冀,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奖杯放在了客厅茶几上。 她甚至练习得指腹起茧,准备好了一曲难度极大的钢琴曲。 可这一天父母却没回来。 管家领了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进来,那少年眼眸漂亮惊人,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穿着洗得发白看不出颜色的旧校服,脚上的鞋子是一双旧的回力,溅了泥水,显得有些狼狈。 他漆黑短发湿透贴在鬓角,唇色和肌肤都有些苍白,浑身淋得像个落汤鸡。 他明明应该局促的。 可是他抬眸朝楼梯上的周忆之看来,却抿着唇,脊背挺拔,面无表情,也看不出来惊艳之意。 父母用邮件发来了一封长长的信,称他们资助的少年名为“薛昔”,十分优秀,不久前拿了全国竞赛特等奖,被科研所提前看中,现在暂住在家里,让周忆之在学习上有不懂的地方,多向他请教。 周忆之将信翻来覆去地看,但没找到一句和自己有关。 剩下的附件全都是薛昔的一些资料,让管家去帮他办理转学手续。 她闷不做声地去将茶几上的全省奖杯拿走,扔在了抽屉里锁起来,只觉得方才对那少年的好奇与雀跃被兜头一盆冷水,泼得火星熄灭。 针锋相对愈演愈烈。 周忆之年少不更事,又没安全感,为了将这个过于优秀的哥哥赶出家门,冷眼相待出言嘲讽过,大雨满城时让司机中途将他丢下害他高烧过,甚至诬赖他偷东西过,无所不用其极。 她张牙舞爪了几年,身材日益高大的少年还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拿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着她,跟在她身后回家。 周忆之挥出去的所有拳头仿佛都砸进了棉花里,得不到任何回应。 …… 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她嚣张气焰过去。穿着破旧回力鞋、宛如雨天走丢的小狗的那个少年也在她身后脱胎换骨,他长大成熟,身材高大,面容俊朗,成为无数女孩子的梦中天菜。 周忆之针对薛昔终于针对累了,终于心不服口不服地承认,哥哥的确过于优秀,自己要很费力才能赶上他的步伐。 二十岁那年,周忆之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找父母要了一笔钱,打算出国,离薛昔远远的。 然而没想到,国没出成,出了车祸,双眼失明了三个月。 人生如戏,周忆之骄傲的人生一下子跌入最谷底。 好在管家替她找到了捐赠者。 她央求那人尽快进行手术,那人沉默片刻后,应了好。 她想,那人一定极其缺钱,否则谁愿意一生都陷入黑暗当中。 周忆之异常感激,让管家将自己名下的资产全都赠与那人。 管家却说那人无偿捐献,没有收下资产,也拒绝了她提出的见上一面的请求,她虽然心中有些奇怪,但也并未多想。 …… 重回光明后,周忆之的人生像是转了个弯,那个讨人厌的放学回家总要跟在自己身后的哥哥终于不再出现了。 她只觉得畅快无比,从父母那里知道哥哥出国深造,可能十几年都不会回来后,她更是一身轻松。 再无“死人脸”的管束,周忆之如同逃出牢笼束缚的自由的小鸟,潇洒了数年。 因此远方再传来薛昔的消息时,周忆之愣了一下。 那天,她从父亲的生意对手那里得到了一记重击,那是一份眼角/膜捐献意愿书。 受赠者是她。 而捐赠者。 她视线缓缓落到右下角的签名上,那签名熟悉得让她一瞬间以为错愕回到了高中的夏日,她抄薛昔的作业,不小心将他名字也抄在了卷子上。 签名是薛昔。 周忆之指骨发白,如大梦一场,惶然不知所措。 怎么会是他?怎么能够是他? 她立刻将捐献书送去鉴定真假。 那一瞬她竟被自己的卑劣震惊到了――捐赠者是谁都好,就是不能够是他,她害怕自己年少时肆无忌惮所做的一切,都被盖上错误的印章。 …… 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传来薛昔的消息时,薛昔已经空难去世。 周忆之第一次去查及当年的事情。 追溯到十几年前,五岁那年,她曾被绑架过。绑匪要求的不只是千万赎金,还有不能报警,由父母其中一人亲自提来赎金。 千万赎金对周度与姜懿容二人而言算不上什么大数字,只是在谁去冒险这个问题上,两人发生了分歧。两人都家产过亿,分不出孰高孰低,谁也不愿意去。两人也都频繁出现在财经新闻与娱乐新闻上,面孔为绑匪熟知,雇人替代一样不行。 于是很简单,报警。 绑匪听到呼啸而来的警笛声,反社会人格被激怒,凶神恶煞地将几个人质用麻布袋子装着,扔进车子后备箱,转移了地点,这下他钱也不要了,决定撕票,同归于尽。 被关在后备箱颠簸了一路。 周忆之身边蜷缩着一个小腿被货车横出来的铁片割伤、流了许多血,面色惨白的小男孩。 周忆之害怕浓稠的血沾染到自己身上的感觉,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和头发上的发卡,尝试按照学前班看来的方法,帮他包扎。 怕激怒绑匪,没有一个小孩敢发出声音。 周忆之和身边的小男孩亦然,强忍着惊慌害怕,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包扎。 逃走时是趁着绑匪去撒尿的功夫。 年纪最大的孩子撬开了仓库的门,挨个将没受伤的小孩从车子后备箱接下来,周忆之也下了车,轮到最后一个奄奄一息小腿受伤,站都站不起来的男孩时,所有人都犹豫了。 有人说,别管了。 小腿受伤的小男孩长得很漂亮,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远处忽然传来绑匪的脚步声,顾不上犹豫,其他孩子迅速翻窗,仓皇逃跑。 周忆之心脏狂跳,恐惧万分之下,翻身跳回车内,关上后备箱。 待绑匪愤怒地去抓那些逃走的小孩的时候,她才跳下后备箱,这时仓库里已经只剩她和那个小男孩了。 她抓住了那小男孩的手。 他强忍着剧痛,两人一路狂奔。 之后数年周忆之虽然回到了家,却一直做着倒在血泊里,绑匪面目狰狞的噩梦。 ……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周忆之才知道,她的五岁、十五岁、十八岁、二十岁,竟然全都是哥哥薛昔。 她辗转反侧,问自己,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能好到什么程度?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容忍,真的能够无底线吗? 不存在。她不相信。 可事实的真相,却又明晃晃地摆在她眼前。 她那些年对哥哥恶劣至极,可他却毫不犹豫将他的眼睛给了她。 …… 得知真相的周忆之高烧三天三夜,醒过来时脑中浑噩,无法思考,有些呆滞,摸了下眼角,发现太阳穴淌满了泪水。 她心中剧痛,让人定下机票,决定赶赴薛昔空难的国外,为他送去一束雏菊。 可是到了他的墓碑前,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要怎么对薛昔说,我少年时千方百计将你赶出家门,只是因为妒忌你优秀。 她要怎么告诉薛昔,五岁的事情我几乎已经不记得了,我替你包扎,是因为讨厌血不停落到我脚踝上。 我当时留下来,带受伤的你一起走,不是因为善良舍不下你,而是因为听见绑匪匆匆回来的脚步声,仓促之下做的决定。 后来和你一道逃走,也只是因为,一个人害怕深夜出逃。 这些歉意,她都没办法说出口了。 …… 周忆之换上一袭黑裙,用墨镜掩饰眸子下的泪痕,踏上了异国的行程。 只是她没想到,宛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轿车上一觉醒来,她竟然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2、重逢。 “铛”钢琴突兀地发出一个琴键被压住的短促音节。 所有的画面剧烈收缩,跋山涉水,翻过岁月,以极快的速度倒退至深秋大雨的这一天。 …… 趴在钢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的少女身体忽然抽搐一下,猛然被这突兀的琴声给惊醒。 她抬起头来,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仍然残余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却找不到出路,只茫然地鼻尖酸楚起来。 可眼前这一切…… 周忆之呼吸一窒,看向四周。 天幕昏暗,三角斯坦威旁是淡蓝色窗帘与落地窗,伸展到二楼的梧桐树叶子已经变得枯黄,大雨噼里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犹如千万人在寂静中鼓掌。 她明明已经踏上了去异国的行程,可怎么一睁开眼,却回到了别墅?! 周忆之心跳渐渐加快,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双手,她低下头,光洁的漆黑琴盖上,倒映出一张年轻的扎起丸子头的少女面孔。 皮肤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冷淡厌世的五官锐气又骄傲。 是一张只看皮相,人人都会喜欢上的漂亮的脸蛋。 搁在一边的手机倏然亮起,是一条邮件新消息,发件人是父亲周度,邮件的标题是:薛昔的资料。 再度看到这个名字,周忆之呼吸漏了一秒。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人血液上涌,仿佛命运的齿轮又重新碾过来一遍。 十五岁那年的深秋、枯叶、大雨,缓缓从山腰开来的黑色车子,即将被管家带进门的少年。 …… 周忆之意识到,她的时间,竟然倒流回到了重逢的那一天! …… 她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比雨声还要急,顾不上其他,她匆匆打开书房的门出去,连膝盖被钢琴的长椅绊了一下也无从察觉。 仿佛急于印证什么一般,她踩着拖鞋,从楼梯上冲下去。 因为大雨,别墅的大门紧紧关着,管家出了门,何姨正在厨房制作一些小点心。听见她踩着拖鞋急促下楼的声音,何姨急忙从厨房探出头:“小姐,小心点儿,不要摔着了。” 周忆之看向何姨,何姨果然年轻了十几岁。 她又看向茶几上,搁着一座全省竞赛奖杯,是她今早起来,听说爸妈要回来时,假装无意中搁在那里的。果然,果然回到了那一天! 周忆之心脏激动与余痛交叠,竟叫她在楼梯上,抱着膝盖一屁股坐下来。 “小姐怎么了?!”何姨惊慌失措地过来扶她。 “……我没事。”周忆之终于从惶然中一点点清醒。 所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是真的。 然而,现在时间倒流,她回到了一切最开始的起点,也是真的。 全世界对她最好的那个人还未来到她的面前,还未因她的嚣张跋扈、不知天高地厚而葬送掉他最好的一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 …… 周忆之抹掉眼角的泪痕,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试图回忆起上辈子管家是几点将薛昔带回来的,但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会儿后,她沮丧地发现,她根本记不起来。 就连上一世相遇时的场景都很模糊了。 毕竟当时的哥哥于她而言,就只是突兀出现在这个家的一个的外人。 她和管家、何姨三人在这偌大的别墅生活了很多年,若不是父母每隔半年会分别回来一回,周忆之几乎都要记不清他们的面孔。 她犹如一只被遗忘在这里的幼兽,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不讨他们喜欢。 但突然踏进家门的一个外人却令他们连连夸赞,格外上心。这令周忆之感到领土被侵犯、最渴望的东西也被夺走了。她很难不张牙舞爪,试图将那个外人赶出去。 现在想来,当年年少的自己,实在过于恶劣。 其实周忆之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那个眉眼漂亮的少年时,并不全然只是讨厌的。 那时她的情绪很复杂,既有对于父母关注被夺走的恐惧,对少年的妒忌,还有一刹那的惊艳――她对他是好奇的,毕竟因为性格和家世原因,她几乎没什么朋友,她以为自己会多一个少年玩伴。 但浑身湿漉漉的少年踏进周家的大门之后,看向她的脸上却表情很淡,仿佛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这一下激起了周忆之的傲气――这人寄人篱下,鞋子将地毯都弄脏了,不是应该讨好她么?可为何他却脊背挺拔,全然没有那个意思? 周忆之心中生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他先不理会自己的。 现在想起来,周忆之越来越觉得自己误会了什么。 她打开了父亲发过来的薛昔的资料,将那些附件挨个点开来看。 上一世,因为不关心、不在意,她甚至冷漠地连附件的资料都没打开过。 是后来才从学校里的学生口中得知关于薛昔的身世的流言蜚语。 她的父亲周度是个十足利己主义的商人,无故不会资助毫无关系的穷学生。 之所以将薛昔带回家,是有原因的。薛家祖上从官,周家祖上从商,两家爷爷有着旧交情。 三年前薛家在一件案件中受到牵扯,具体事情如何,谁也不清楚,就连周度能得到的信息也只是比新闻上稍稍多一点。 薛父薛母财产被赔偿掉之后,双双自杀,薛昔亲眼见到父母跳楼,受到刺激过大,被送至他爷爷那里,改名换姓,他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三个月前,他爷爷也去世了,只剩下一位老年痴呆的外婆。 周忆之的父亲遵从海外的爷爷的意思,对薛昔进行了资助,将故人之子从外市接了过来,并为其办理了转学手续,安排其外婆住进了医院。 这才是薛昔被带进周家的开端。 周忆之当时没有细看资料,也就不知道,而后从学校里那群贵族子弟口中用嘲弄的口气听到的时候,对哥哥的讨厌已经根深蒂固了。 但现在想来,少年薛昔在被管家带回来之前,刚处理完爷爷的丧事,带着外婆长途跋涉过来,已然落魄而疲惫,压力将他压弯了腰,他累得步履沉重,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可他犹如落汤鸡站在周家大门前,仍然挺直了脊背,恐怕是想在自己面前,努力体面一点。 他身上有长途火车的气味,饿了一天的肚子,怕靠近自己会被自己闻到,没了好印象,所以远远站在那里,沉默地抿着唇,看着自己不说话。 而当时的自己什么也没考虑到,只脾气被激起来,以为他对自己不屑,在他进门之后,就开始冷眼相对。 …… 周忆之脑中关于上一世这一天的记忆逐渐被勾起,宛如泛黄被压在箱底的书页被重新找出来,她心里空空的,有些难过,又有可以重来一世的欢喜。 她要弥补上一世的恶劣与过错,改变她与哥哥的命运。这一世她不会再是那个气焰嚣张、不知好歹的周忆之。 想到这里,周忆之迅速跳起来,冲到厨房去,元气满满地对何姨道:“何姨,帮我做几个菜!” 上一世他饿了一天肚子,还要被她冷嘲热讽。这一世她想提前准备好饭,等他来。 何姨吓了一跳,慌忙将她推出去:“小姐,你进来干嘛啦?” 周忆之从小到大都有点娇气,鼻子敏感,胃也不好,闻不得过于浓重的味道,油烟味、血腥味,闻到都会让她不由自主的干呕。 管家和何姨但凡沾上了这些味道,都会先洗完澡再出现在她面前。因而厨房这地方是周忆之从来都不会进的。 她十指纤细不沾春阳水,像是摆在货架上的精致展品,与这些格格不入。 但周忆之已经吩咐了起来:“何姨,做一道排骨蒸肉,记得做得甜一些,然后再看着做一些绿色蔬菜。” 何姨更加怀疑人生:“小姐,你不是不爱吃甜吗?你说糖食中有让人发胖的东西。” 可哥哥喜欢吃。 上辈子这别墅中所有的菜色都是按照周忆之的来。 周忆之因为讨厌薛昔,不经常在家里吃饭,常年在学校外面请客。偶尔在别墅里吃饭,何姨做的也全都是她喜欢的,而坐在她对面沉默的少年从来都不挑。 他个子窜得很快,身高几天一个变化,那几年吃的却全都是他不能吃的辣。 周忆之光是想想都满心怅然,她毫不犹豫地对何姨道:“没关系,何姨,记得做得清淡点,待会儿有客人来。” 何姨有求必应,也没多想,进厨房忙去了。 周忆之回到客厅,又将自己那丢人现眼的省奖杯拿回了卧室,搁在抽屉里锁了起来。 她从房间里出来,又想到一件事。 上一世薛昔来到这个家之后,因为家里一切都是周忆之做主,因而当时十分排斥他的周忆之故意让管家将他的房间安排在别墅外的花匠的房间里。 那屋子虽然设施齐全,但和地下室没什么区别,阴冷潮湿,上一任花匠也是偶尔才会暂住一天。 薛昔在那里住了两个月后,周忆之的父母回来了,将周忆之大骂一顿,薛昔的房间这才被换到了别墅里面。 当时一向沉默寡言的薛昔声带还未完全恢复,不得不站出来哑声解释,之之早就将他房间安排好了,是他觉得外面空气比较好,没来得及搬。周父这才没说什么。但是毫无意外的,哥哥这么说,落在周忆之这里,又是他假惺惺。 周忆之越发排斥他了,不愿与他一道上学,更不愿意和他一道回家。 甚至开始不让司机接送,自己上下学。 后来有一天,高三放学极晚,走夜路回来时,发现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远远跟在后面,她回到家便大发雷霆,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周忆之觉得自己不能再去想那些,也不能去回忆每次自己无理取闹时,薛昔望着自己,沉默而漆黑的一双眼睛。 她打算等管家和司机回来,就让管家去采购一些生活用品,将二楼朝南的一间房间给哥哥。 做完这些,压在周忆之心脏上,让她喘不过气来的负疚感才稍稍散去。 …… 就在这时,她听见山腰处夹杂着大雨一声汽车刹车声传来。 她心脏猛然一跳,宛如擂鼓,是回来了吗? 她急匆匆跑到走廊尽头,从窗户往下看。 上一世她是等人被管家领进了门,才不耐烦地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因而自然就没见到这一幕。 黑色车子在别墅栅栏外停下来,一个身量很高,穿着旧校服,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走了下来。 而车子开进车库。 管家从后面撑开伞急匆匆地往别墅里走,急着来通知周忆之,也就没管他被淋成落汤鸡。 不过他在医院门口等管家时,已经淋了好一阵子了雨了,身上本来就是湿透的,这会儿不过更加湿漉漉一点罢了。 少年头发漆黑,雨水顺着挺拔的鼻梁淌下来,沉默地在车子那边站了一会儿,听到管家让他进去的声音后,他才朝着别墅大门走。 他生得极好看,一双眼睛犹如大雪覆盖的远山,带着些许的凉意。脚上仍是上一世那双旧的回力鞋,溅了泥水,身上看起来也穿得很单薄,冷风哗哗往他脖子里灌。 他走到别墅台阶那里,脚步顿了顿。 他似乎是在看他鞋底的泥。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然抬起了头来。 周忆之差点要撞上他的视线,莫名心虚,及时躲在窗户下面。 楼下传来管家的声音:“小姐,您收到先生的邮件了吗?” 周忆之以蹲着的姿势移动到楼梯口,才站起身来,她扯了扯身上的米白色及踝针织长裙,又抬手摸了下后脑勺上随意盘起来的丸子头,十分在意自己这样是不是好看。 但是想到哥哥上一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在他眼中,自己必定是完美的。 顿了顿,周忆之这才放松下来,缓缓走下楼去。 …… 清寒的少年已经站在门口了。 周忆之一下楼,视线撞上他的一双眼。 四目相对。 周忆之呼吸窒了一下。 那目光有些平淡,似乎和上一世没什么不同,但上一世的周忆之浮躁,只扫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而这一世的周忆之心头难过情绪翻涌,却忍不住定定看着他。 便渐渐地,发现少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有些过久了。 尽管周忆之心中十分想上前抱抱他,但以周忆之傲慢的性格,却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这种表达亲近的举动――她像是天生不会表达感情一般,能做到的最大程度就只是将周身的刺收起。 她主动干涩地开了口:“我听爸爸说了,你叫薛昔。” 薛昔仍看着她。 顿了顿,周忆之望着薛昔:“哥哥,欢迎回家。” 她的语气生涩且僵硬,但若是足够仔细的话,会发现其中有些微的颤抖,尾音仿佛呢喃。 不是针锋相对,也不是讨厌憎恶。 竟然是“欢迎回家”。 他从未听她说这四个字。 立在别墅门口,抬头凝望着她的薛昔当场愣住。 3、重逢 两个小时之前,薛昔陡然发现自己站在人来人往,混杂着消毒水气味、饭菜气味,汗水味的住院部五楼走廊上。周遭充斥着家属的疲惫埋怨的场景熟悉至极,像是放了慢动作。 上一秒他还置身空难中。尖锐的呼号,人群惊恐的尖叫,所有的嘈杂急剧收缩,从他耳膜贯穿。 下一秒他瞳孔猛缩,低下头,发现眼前竟然不再是一片黑暗。 他的手中拎着一个旧保温桶。 一转身,身后的病房里,外婆形容憔悴地侧躺着。 十六岁那一年的秋天对薛昔而言极为煎熬。 那个盛夏烈阳炙烤,他从早到晚都在外面打工,凌晨四点出去给餐馆搬运矿泉水,薪水日结,还算不错,白天他接了两份家教,拿出他的竞赛奖项,家教很好找到,学校老师帮他介绍,也十分靠谱,只是一上午加一下午的课,薪水不多。晚上他会去网吧修电脑兼看店,能解决晚饭。 爷爷所在的城镇不大,无人知道他是海城畏罪自杀的书记的儿子,都把他当普通高中生对待。 连轴转了两个月,虽然累得每天回到家倒头就睡,但好在除了给外婆买药之外,还能付清学费。 暑假的尾声,十六岁的少年终于轻松许多。 三年前他一夜失声,查不出来什么原因,后来索性不查,纸笔也能够交流,还能省下一笔医药费。 但幸好这三年里头,即便没有治疗,他受损的声带还是在逐渐恢复,只是或许过久没说话,说起话来仍然生涩,因而他大多数时候都尽量用打字表达。 他以为看见了一些生活的希望。 为此他还让爷爷不要再一大把年纪还接一些补鞋子之类的计件活儿,眼睛都坏掉了。 却没想到,几天之后,爷爷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送进医院时已人事不省,随后很快便离开人世。 生老病死,本就常态,何况少年已不是第一次亲手处理丧事。 他沉默地撑着起来,去医院结清医疗费用,联系殡仪馆,购买墓地。 暑假赚来的学费如此便空掉了。 秋日寒潮一夜来临,小镇叶子落光,呈现出枯败之象。 他身侧只剩下一个时而清醒,时而犯糊涂,两眼昏沉的年迈体弱的外婆。 而后,便是周家听说此事,联系上了他。 他还记得幼年,在机场分别,被两家人分别带走时,他死死攥着五岁小女孩的手,宛如攥着最想要的玻璃珠,掐得她小手发红,眼圈也发红,讨厌地看着他。 可他任凭两家大人怎么劝也不松手。 当日他父亲还没变成新闻上臭名昭著的贪官,还没人人喊打,还是个儒雅的中年男人,笑着对他说,懂不懂“来日方长”。 你和之之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哪想到,‘总有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浑身紧绷地站在她家别墅门口,身上穿着旧校服,鞋子磨损得厉害,却因为办完爷爷的丧事之后捉襟见肘,尽管知道要去见她,也没办法换一双。 他心知自己狼狈,难堪,只能在踏进那道大门之前,弯腰将鞋底的泥点擦去,站在她面前时,能体面一点。 可她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却还是皱起了眉头。 那一瞬喉中干涩,少年人一无所有,只有一点可怜的自尊心,他站在那里任凭打量,心中已然翻江倒海,面上却还要不动声色。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又被捏成一团。他无处可躲,只能挺直脊背,面无表情看着她。 她仍高高在上。他却好像失去了攥住那颗美丽的玻璃珠的资格。 薛昔没想到自己遭遇空难之后,会重生回到这个秋日。 外婆剧烈的咳嗽声提醒了他,他拎着保温桶快步走进病房,将保温桶放在一边,抽出纸巾擦掉外婆咳嗽时带出嘴角的痰,随后将用完的纸巾扔进病房的垃圾桶。 他打开保温桶,热饭热菜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病房。 外婆今天看起来精神不错,也还算清醒,见他来,咳嗽着说:“小昔来了,今天吃什么?又是虾……薛昔你听外婆的,医生说我身体很健朗,没必要住院!住院得好多费用呢,你带我回去,我也能接一些针织毛衣的活儿,这样你学费就有了……外婆才六十多,还没老!” 她已经八十多了,前半句还算清醒,后半句又开始记忆混乱了。 薛昔摇了摇头,趁着她唠叨的空档,娴熟地将病床上的小桌子架了起来,将保温桶里面的两道菜拿出来搁在上面,把烧好的虾,抽出虾线,去头去尾,用筷子夹着递到她嘴边。 少年的一双手干净修长,三年前握过无数奖杯,三年来却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小伤痕。 他记得外婆是一年半后的除夕去世的,周家已然安排外婆住进好的病房,请了好的护工,用了最好的药物,外婆去世时也很平静,和爷爷一样,并无什么病痛,只是年纪大了,落叶归根。 重来一回,薛昔知道,恐怕还是无法改变外婆的去世,只能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让她舒坦一点。 老人虽然嘴上说着不要不要,但外孙夹到她嘴边的剥好的干净的虾仁,她却还是开心地一口咽下一个。 薛昔见此,嘴角带了点笑容。 “过会儿你爷爷的故人是不是要来接你?”外婆吃饱喝足,突然问起。 她记忆混乱,有时候会突然记得当下的事情,这时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但大多数时候连薛昔是谁都记不起来。 薛昔看向外面噼里啪啦的大雨,正是再度见到她的那个秋日。 他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点了点头。 外婆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眼神暗淡地道:“受到资助,你身上的压力总算可以减轻一点,外婆常年喝药,这么拖累着你,外婆也于心不忍,要是外婆和你爷爷一样,早点死就好了,这样你也不用……” 薛昔蹙眉,握住外婆的肩膀,将她扶着躺下去,顺势打断了她的这话。 老人看着坐在床边,干净颀长、英俊沉默的少年。 别人家这个年纪的孩子无忧无虑、张扬肆意,她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却心事重重,不得不过早承担起养家的重任。 三年前那件事一夜之间改变了薛昔的命运,原本他出身优越,前途比任何人都要光明。 她心中叹了口气,对薛昔叮嘱道:“虽然周爷爷是你爷爷的朋友,但那毕竟是我们老人这一辈的交情了……好孩子,你去了周家,受到周家资助,要记得感恩,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都要做一些,除了学费,能不花周家的钱就不花,即便花了,也要记下来,成年以后还掉。” 薛昔薄唇微抿,点了点头。 “外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这些话不必对你多说,你都明白。”她握着薛昔的手,细声细气地叮嘱道:“外婆帮不上什么忙,你只能靠自己了……既然得到了周家的帮助,就尽心尽力,记住这份恩情,但不要再想别的,今时不同往日,你高攀不起。” 外婆是见过他手机的照片的。 还清醒的时候外婆便会连连叹气,不清醒的时候外婆又会说,原来这就是你周爷爷家的那个丫头呀,长得好俊。 上一世他此时心性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即便再沉稳,再早熟,再能担事情,内核也压抑着无数的尖锐与锋芒。 而那些无法表达的自尊心在三年来的家破人亡中,并未消失,只是逐渐被他捏成了一团,踩在脚下,变成了内敛与沉默。 他当时听见外婆的话,沉默了许久,些许压抑地道:“我知道。” 而今,仿佛命运重新狠狠朝他碾过来。外婆对他说的这些话,与上一世如出一辙。 他看着外婆那张苍老疲惫的脸,视线望向窗外的秋雨,仍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下,哑声道:“我知道了。” 一切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新选择。 然而两个小时后,少年单薄的身形还是站在了医院门口。 他收拾好了东西,抬头看着雨幕,静静等待从周家过来的管家。 有没有人会喜欢一朵娇艳却伤人的食人花?明知不会得到什么好下场,却还是义无反顾? 明知今天从这里离开,他和她就会走向不同的命运。但他仍然重蹈覆辙地站在了这个檐角下。 重蹈覆辙便重蹈覆辙。 他至少得阻止她发生那场车祸。 周家的管家在相同的时间点匆匆赶来,他今天是出去采办物资,中途接到周度电话,顺势将薛昔从医院接回别墅的。因而来得匆忙,连一把伞也没准备。 上一世的少年薛昔淋了雨而后上车,薄唇紧抿,竭力不让自己的局促显露出来,也不让身上的雨水多沾湿一些真皮坐垫。听见管家问话,也不多答话。 这一世的薛昔从容了许多,下车之前,用脚边的抹布将自己打湿的位置擦了干净。只是声音沙哑,没与管家多说话,只交换了电话号码。 他踏进周家别墅大门之前,已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她会站在楼梯上冷冷看着他,眼里划过厌恶之情,似乎是烦躁他身上的雨水将地毯弄脏。 接着她便上楼了,她没有吃晚饭的习惯。 刚好到了一周一次何姨与管家回家的时候,傍晚时下人便回去了,没人安排他的房间,他和行李一道被丢在角落里许久。 晚上管家才匆匆打来电话,说房间还没安排好,让他先去园艺师平时住的那间房休息一晚。 他心中做好了准备。踏进大门之前,便将鞋上的泥水擦去,比上一世擦得更加干净。随即将打湿的校服揉成一团塞进书包,一并扔在别墅门口,如此一来雨水便不会带进去。 心中琢磨着待会儿还是要去园艺师的平层屋子里住的,他便没有多问管家房间的事。 他踏进别墅大门,只是想见上还只有十五岁的周忆之一面。 …… 四目相对,一切重现。 周遭一切仿佛都褪了色,薛昔的视线只能落在她身上。 她居高临下地立在那里,十五岁的她,精致美好,像是骄阳之下,对周遭一切都十分不屑的带刺的玫瑰。与上一世没什么两样。 …… 薛昔喉结动了动,竭力按捺眸中一切翻涌的情绪。 来日方长。 薛昔心想,这一世他还能长久地看着她的背影。 见过她,他心中定下来,凝望她许久之后,打算转身去将行李放在园艺师的屋子里。 可谁知就听到她对他道:“哥哥,欢迎回家。” 薛昔一瞬间有些错愕,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他朝她面容看去,却见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没了上一世的针锋相对,而是平和许多,甚至眼里有些不易察觉的欣喜。 …… 但很快自己看过去,她不自在地扯了扯针织裙,又恢复了如常的表情。 …… 薛昔心中随即苦笑,恐怕是自己看错了。 这一世与上一世略有不同倒也正常,自己上车的时间点,上车之后所作所为都有所改变。 因为没和自己说话,周家司机开车的速度快了很多,因此也就提前大约十分钟来到了周家别墅。 或许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影响了周忆之的心情,也说不定。 …… 上一世还是少年的他虽然从未说出口,但爱意却表达得太过明显,恐怕成为了她的负担,因而后来她才不惜以出国的方式来逃离自己。出国之前,她还大哭一场,与家人彻底决裂。 周家本来就是她的家,没有道理让她因为他一个外人而远赴国外。 这一世薛昔尽管心中风起云涌,但也知道,不可再重蹈当年的覆辙。 他决心稍稍退一步,这一世不让她为难。 若是她仍对他十分排斥,他便去住校。 虽然如此一来见到她的机会极少,但只要她安全无恙,他倒没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薛昔抬起眸来,对周忆之点了点头。 周忆之心中一喜,果然,哥哥还是对自己一如既往,只要自己稍稍软化,就可以缓和两人的关系了。第一次见面,一定要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高兴地望着薛昔,等着哥哥说点什么―― 她记得他这个时候虽然声带还没完全恢复,但已经能哑着嗓子说话了。 可下一秒,就见少年见过了她,仿佛完成了什么任务一般,转身朝门外走去。 周忆之:……? 这一次他只在别墅门口立了片刻,连玄关都没踏入,没有将名贵的地毯弄脏。 他拎起门外放着的书包,像是打算直接朝着园艺师的屋子走去。 颀长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她,衣摆被风微微卷起,一下子就消失在了门口。 站在楼梯上的周忆之张了张嘴巴,一下子愣住。 ……怎么回事???哥哥不喜欢自己了吗? 难道自己今天长得不好看?还是哪里变丑了?可是,今天自己的穿着和打扮发型明明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啊。 …… 周忆之被泼了盆冷水,匆匆下楼,对管家喊道:“何叔!” 管家急忙放下手中的食材,跑过来:“小姐,怎么了?” 周忆之气势汹汹道:“把薛昔叫过来吃饭――” 她知道他饿了一整天肚子的,又从医院来这边,胃里肯定很难受。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不能再张牙舞爪的了,整天凶巴巴的谁会喜欢。 “等等。”周忆之倏然换了张柔和的表情,双手合十对管家小声道:“就说你让的,别说是我叫他来的。” 不管怎样,面子不能丢。 见惯了小姐骄纵目中无人一面,突然见到她耳根微红,绕着弯子叫人吃饭,管家一时之间有点风中凌乱:…… 4、重逢 周家别墅很大,园艺师的屋子就在车库旁边,上面垂着葡萄藤,还未来得及修理,此时被雨打得七零八落。虽然才下午,可别墅四处的灯都亮着。 一条干净的石板路从别墅台阶前延伸,到了花园分了个岔,分别通往院门和一间小屋门口。 小屋的红色的窄铁门一直开着,是让何叔和何姨以及司机偶尔能进去歇歇脚的。 管家撑着把伞匆匆出来,就见少年单手拎着书包,立在窄铁门前。 安静而冷淡。 见他出来之后,少年视线移过来,微微垂眸看向他:“何叔,我晚上暂时可以睡在这里吗?” 薛昔知道管家待会儿要走,急着回他自己家给他孩子补习功课。他得趁着管家走之前,将住的地方确定下来。 暂时住在这里也好。就是两个月后,在她父母回来之前,要想办法和她商量换个房间,以免她和上一世那般挨骂。 “这里?”管家愣了一下。 忙了一整天晕头转向的,这少年不提醒,自己差点都忘了要安排他的住宿了。 这少年的想法倒是和他不谋而合。按照小姐那脾气,恐怕是不会让素昧平生的穿着破旧鞋子的贫困少年去二楼住的,万一领进去,肯定要闹,今晚大家都别想睡觉了。而一楼又已经住了自己和何姨,这样一来,倒还不如让他先把行李在这房间放下。 反正等到先生回来之后就会给他安排房间,小姐脾气大,自己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 管家打量了下薛昔身后的屋子,觉得也能住人,就对他道:“行,你今天晚上先住这里,明天我打电话给先生问问情况再说,今天事出突然,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一些生活用品,你看里面有什么,将就着用,我明天和小姐说一下,去给你买。” 薛昔点点头,这才将书包拎进门内,放在桌子上。 他抬眸对管家道:“谢谢何叔。” 少年声带受损还未恢复,声音还有几分沙哑,但并不难听。 他给人的感觉难以形容的英俊冷淡,而又克制有礼。 去接薛昔之前,管家接到周先生电话,也大致了解了下这个即将受到周家资助的贫困生的情况。本来在管家的想象中,少年家境困窘,刚处理完丧事,应当浑身透着走投无路的疲态,衣服长裤应该破旧犹如皱巴巴的菜叶。 但没想到,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降下车窗看到少年的第一眼,管家就愣了一下。 和想象中不一样。 的确疲惫,却镇定可靠,眼神干净纯粹,漆黑明亮。 像是即便三年来被生活的獠牙压得喘不过气,却也没能磨灭骨子里的坚韧不拔。 医院门口喧闹嘈杂,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孩不在少数,要么外套散开三三两两蹲在一块儿,要么皱着眉被家中大人搀扶着,歪着脚站立着。就只有他站在角落里,轮廓分明长相冷清,眸子淡漠澄澈,一米八五的身高十分挺拔,身上的校服有些旧了,但比所有人都要干净整洁,他没有左顾右盼,而是安静等待。 简直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因而管家都不用找,便直觉他是周先生让自己接回家的人。 管家知道他的身世,此时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句,真是造孽,好端端的家破人亡。 虽然被先生资助,但是按照小姐那脾气,他在这家中日子未必好过。 管家叹了口气,道:“这个待会儿再说,先去吃饭吧。” 薛昔将东西放下,准备将房间打扫收拾一番,整理出一张书桌,将课本摆上去。没想到听见管家这话,他微微一愣。 吃饭? 管家见他错愕,问:“难道你在医院已经吃过了吗?” 薛昔摇摇头,但心中仍是有几分奇怪,上一世没有饭菜也没有房间,他在别墅一楼等了好久。难道这一世自己没有踏入玄关,没有踩脏她喜欢的地毯,便冥冥之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么。 他看向管家,喉间干涩,顿了顿,问:“……周忆之让我过去的么?” 管家想起刚刚周忆之的话,道:“不是,是何妈刚好做了几道菜,我想你应该也没吃饭,别饿着肚子,一块儿去吃吧。” 薛昔沉默片刻,“嗯”了一声,看向檐下噼里啪啦的大雨。 “谢谢,我稍后就去。” 别墅里的餐厅在一楼落地窗前,金属长台上铺着浅色的桌布。上面摆着几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其中排骨蒸肉和另外几道甜食放在一边,两碟蔬菜放在另外一边。 餐台旁边放着烛台,有燃烧过的痕迹,不过这会儿没有点燃。 刚刚周忆之从厨房摸出打火机,趁着何妈上去整理收拾空房间时,将蜡烛点了两根,寻思着这样是不是温馨一点儿,但立刻觉得太过刻意,于是又匆匆吹灭了。 不一会儿,陡然从落地窗外瞥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撑着伞从园艺师的屋子那边走过来,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在位置上坐好,将发丝拨到耳朵后面。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根蔬菜塞进嘴里咀嚼,装作若无其事已经开吃了的样子。 等听见玄关处的门被打开,少年站在玄关处换鞋子的时候。 周忆之心里仿佛猫尾挠心,忍不住悄悄扭头朝那边看去。 哥哥好像是洗过了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再来的。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袖体恤,脖领能看出来微微有所磨损,但是干净整洁。他黑发洗过已经擦干,发梢有一些水珠坠在白皙的脖颈上。 这时的哥哥才十六岁,尽管面容冷漠,身材高大,有些过于早熟,但少年人的干净青葱气息仍是呼之欲出。 薛昔见到玄关处居然有了自己尺码的棉拖,微微一怔。 换好之后,他抬起头来。 偷偷看他的周忆之差点就要撞上他一双阖黑的眼睛,吓了一跳,莫名为自己的偷看感到有几分脸热,急匆匆地扭过了头去。 于是落在薛昔眼中,少女背影纤细,正优雅地坐在餐桌旁边,头也不回,冷淡地吃着饭。那动作似乎还有些不耐烦,手肘撞到了一旁的盘子,发出响声。 现在自己还没走过去,她就已经如此不耐烦了么。 她是非常憎恶和陌生人一块儿吃饭的,哪怕是上一世,也是几个月后他们才坐到了同一张餐桌上。 因此薛昔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走过去。 一切都重头再来,他不希望她因为排斥自己,而最后钻入死胡同。 薛昔沉思了会儿,朝着厨房走去。 按照管家刚才的意思,好像是何妈做了饭菜,让他和何妈一块儿吃。 虽然处于同一屋檐下,但是如果没什么正面交流的话,忆之会没那么警惕、犹如一只惊慌失措担心父母被抢走的小野兽。 …… 而周忆之从哥哥进来开始,就心中重重一跳,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时,她更是浑身僵硬,还忍不住微微抬起了脖子,露出线条好看的脖颈来。 刚刚趁着何妈下菜的功夫,她还蹦q上楼去挑了一条性冷淡的银色项链,戴上会显得脖子更加修长优雅。 然而万万没想到―― 她在这里如坐针毡,玄关处的他竟然径直脚步一转,走向了厨房! 周忆之登时扭头去看他,但他已经走进厨房,去找何妈了。 不找自己,找何妈? 何妈有什么好找的? 周忆之心里又惊又怒,怎么回事? ??? 难道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话果然不假吗?上一世喜欢的人重来一世,居然就吸引不到他注意了?! 周忆之忍不住咳了咳,道:“何妈不在,她在楼上。” 5、重逢 闻言,薛昔脚步微微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似乎是有些诧异她会主动和他说话。 周忆之见年少的哥哥这样,负疚感忽然非常的强烈―― 是了,上一世他刚进家门的时候,她把他当做不速之客,见到他甩脸就走,不故意找茬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和他多说几句话? 周忆之心中酸楚,扭头望着他,道:“要不过来一起吃吧,你刚来这个家,肯定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吃完我给你介绍一下!” 薛昔:……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但一楼没有别人,十五岁的小刺猬的的确确是在和他说话――主动和他说话。 那语调居然还微微上扬? 他定定地看向周忆之。 对上十六岁的哥哥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的视线,周忆之一慌,赶紧盯回眼前的饭菜,埋怨似的找补了一句:“何妈今天做的菜口味怎么这么淡,不够辣,没味道,完全吃不下,倒掉又太可惜,真是的。” 薛昔这才清醒了两分。 她一向不喜欢吃清淡偏甜的东西,上一世她过生日时,他打工攒钱买来的蛋糕她都直接扔掉了。所谓的“一起吃饭”应该只是觉得不好吃,百无聊赖地临时起意。 以薛昔对她的了解,要不是看见她自己也在吃那几道菜,他可能会怀疑她下了拉肚子的药什么的。 薛昔顿了顿,走了过去。 周忆之想到他今天在火车站和医院奔波,一整天都饿着肚子,心里就难受,在他坐下来之后,指了指那道排骨蒸肉:“这道菜是最难吃的,何妈今天怎么搞的?!” 薛昔看了她一眼,薄唇微抿,将排骨蒸肉和其中一道蔬菜换了个位置,拿到离她远一点的距离。 他怀疑她就把泻药下在了这道排骨蒸肉里。 周忆之见哥哥拿起筷子,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期待,咳了声,道:“快吃吧。” 薛昔心中一咯噔,筷子从排骨蒸肉上方顿了顿……移了过去,夹了一块南瓜。 周忆之:…… ??? 不是,难道是她记错了吗?她记得哥哥最喜欢的就是排骨蒸肉这道菜啊! 何妈手艺也没有变,怎么他突然就不吃了呢?难道排骨蒸肉是他后来才喜欢上的口味? ……毕竟人的口味总在变化。 不过随便他吧,填饱肚子就好。 见他一连吃了好几口,周忆之心里才有了一种满足的感觉。 哥哥就坐在自己对面,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短发干净利落,眉眼干净深邃,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可真好看。 上一世周忆之就知道哥哥长得英俊,否则不会转学过来之后,他们班的前后门总是挤着很多慕名围观的人,论坛上也很是疯传了一阵子,哥哥靠身高和一张脸就帅遍全校,他周末打完工后,周一没撑过去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睡醒的时候都有一大堆人对着他偷偷拍照。 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学校里竟然有人认出了他,就开始传他是海城爆炸事件中畏罪自杀的省委书记的儿子,后来一度谣言四起,导致他在学校也没个安生。 周忆之假装吃饭,实际上是在偷偷看着对面的少年。 这一世她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那流言的散开。 见少年快吃完了一碗饭,周忆之比自己吃饱了还开心。 她装作漫不经心地提起:“爸爸已经叮嘱过了,让我帮助你处理好转学的事情,明天让管家同你一道去办手续。” “校服也让管家准备好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拿,就是教科书,你得明天找你的班主任领取。除此之外,别墅里就只有一辆车,平时也只有李师傅和管家轮流开车,这里距离学校很远,要是乘坐公交车或者班车的话,可能得四十分钟……” “所以我希望以后你和我一起上学,你看可以吗?” 周忆之语速飞快,说到最后一句话才是说出了重点。 上一世哥哥来到这里,寄人篱下,其实有很多繁琐的事要处理。但没人告诉他学校的路线,没人告诉他课时。校服几千块一套定制,他第一天去学校没有穿,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同学打量。 周忆之父亲一个南北半球到处跑的企业家哪里顾得上这些小事,顶多让管家去处理,并给故人之子打一笔钱罢了。 但是以哥哥的自尊心,他会轻易动这笔钱吗?而管家呢,虽然好心,但也不会多插手别人的家事…… 尽管知道一向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上一世就是他自己在陌生的环境中全都处理妥当的。 但现在,她想对他尽量好一点。 周忆之这话努力说得自然,但她实际上脸都有点发热,匆匆低下头,用勺子强装镇定地搅拌着面前的汤羹。 而薛昔错愕至极,抬起漆黑的眸子,忍不住盯着她看。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重生一场是梦了。 她居然坐在自己对面主动提出来要一起上学――为什么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 上一世她对他十分排斥,每天早上汽车尾气都是扬长而去。十二月周叔叔回来时,冬天下雪,天气寒冷,强制性地让她接受和他一道去上学。 上了车之后,小姑娘挨了批评,眼圈红红,蜷缩在车子一角,脸贴在车窗上,假装手托着腮,其实是在悄悄擦眼泪。 她没想到薛昔从后视镜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到了半路,薛昔又好气又好笑,自己让司机把自己放下车,在冷空气中呵出一口寒气,对她道:“放心,以后到这里我就下车,不和你一道进校门。” 不知怎么她觉得他那话是挑衅,怒道:“我不信,你肯定要回去给我爸打小报告!” 薛昔发誓说自己不会。 “信你有鬼。”她怒气冲冲地将车门关上,显然是因为她父亲而迁怒于他了。 薛昔看着车子在马路上开走,他转身打算走到公交车站。 但不知道为什么,两分钟后,那车子又倒退了回来。 车门猛然打开,小姑娘跑下来,扣住他手腕,将他带上车,气势汹汹地道:“还是一起上学吧!但是你必须在我爸爸面前为我说两句好话,然后下次月考不许考过我,我考了第一我爸下个月才会多回来一趟,成交吗?” “成交。”薛昔看着她已经擦掉了的装作若无其事的泪痕。 他和她明知道周叔叔答应的“考了第一就回来一趟”是句空头支票。 他刚才也看到了,远去的车子后视镜里,她一直盯着他看,咬着嘴唇有些不安。 她注意到他没戴手套。 那天天寒地冻,薛昔重新回到车内,暖气融化了一身的寒意。 见她继续把脸贴在车窗上,悄悄揉眼睛,以为没人发现,薛昔有些想笑。 …… “……”薛昔看着周忆之。 周忆之浑身绷紧了,等着他回答呢,她刚才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怎么半天没反应?是不是她刚才表现得太迫不及待了?! 也是,哪里有人家刚来自己家,就提出要一起上下学的要求的? 哥哥现在刚来自己家,自己表现得这么热情似火,他肯定觉得奇怪,说不定还觉得自己馋他的脸…… 周忆之感觉自己被他盯得耳根都有点烫的时候,忍不住找补了句:“都是我爸叮嘱我的!” 闻言薛昔点了点头,张了张嘴巴,就当周忆之以为他要对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只听他道:“……哦。” 周忆之手指快要将勺子捏弯:…… 哦你个大头鬼啊!多说几个字会少块肉?长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薄唇不拿来说话是想当雕塑? ――她简直要怀疑人生,上辈子哥哥刚开始的时候就这样的吗?一直都惜墨如金?他现在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啊?难不成是后来才开始喜欢的? 但是周忆之体谅他这会儿还有点声带受损,而且刚来这个家,估计还没对自己熟悉起来。 吃完饭后,周忆之站起来道:“哥,我带你去看你的房间。” 不等薛昔反应,她就拉着薛昔蹬蹬蹬上了二楼。 房间何姨已经布置好了,没有过多的装饰,但是干净整洁,就是所有大男生会住的房间。房间朝南,等到天气晴朗的时候一拉开窗帘,就能看到阳光。 周忆之是非常满意的。 薛昔看了一眼房间后,视线落到她扣住自己手腕的五指上,随即又落向她脸颊,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和上一世这时候没什么变化,如果非要说变化的话,就是脖子上多戴了一条细细的小女孩喜欢的项链。他上一世刚来这个家时,她十分排斥他,头两个月几乎不和他说话,但为什么,这一世一开始她虽然看起来仍有些不耐烦,却似乎没那么讨厌他? 如果说是自己提前十分钟来到这个家,蝴蝶翅膀带来的改变的话,那么这改变未免也太大了些…… 薛昔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仍有些不敢相信。他随即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也许只是这一世某些事情发生了改变,所以她心情变好,又或者是这一世周叔叔对她耳提面命了些什么,所以她才对他稍稍和缓了一些。 至于喜欢,上一世薛昔活着的时候,一直陪伴在她身后,她都从来不会回头多看他一眼,这一世又怎么可能一开始对他有什么感情呢? “怎么样?”周忆之得意回头。 薛昔沉默了下,吐出两个字:“很好。” 周忆之来不及吐槽他惜墨如金,就看到他脖颈侧后方有一道细微的伤口,可能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哪里不注意划伤的,这种小伤口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洗头的时候他显然也没注意,干净利落的漆黑短发上垂落的水珠浸在上面,伤口肯定有些蜇人。 周忆之忍不住道:“你等一下。” 她飞快地跑回一楼,从电视机柜下面找出两块创可贴,又踩着拖鞋哒哒哒跑了回来。 薛昔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她同上一世相比,态度变化未免太大,看到她手中创可贴时,略微怔了一怔。 “不贴一下要发炎的。”周忆之拽起袖子打算给他把那里的水珠擦一下,但是很快想起袖子太脏,于是迅速扯了张抽纸,擦掉水珠,随即撕开创可贴,踮起脚眼疾手快、准确无误地贴了上去。 她动作实在太快,等薛昔反应过来时,一侧胳膊已经被她抱着微微往下拽,她指尖还停留在他脖颈上。 她指尖的冰凉触感瞬间犹如过电一般,从他脖颈的肌肤电了下去。 薛昔浑身紧绷,心中震惊无比,漆黑眼睫不由自主神经质地颤了下。 他侧头看向周忆之。 周忆之正专心致志将创可贴抚平。 薛昔心中的惊愕与受宠若惊到了极点,一刹那竟然僵硬宛如雕像,不知道怎么反应。 等到她踮起的脚放下,松开他胳膊时,他喉咙滚动一下,才干涩地道:“谢谢。” 周忆之指尖又碰了下他的脖子。 他看向她,不可置信地躲了一下。 周忆之睁大眼睛,刚才是她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她一碰到他的皮肤,他浑身僵硬得像是一块石头一样。 哥哥这么敏感,周忆之刚才做不觉得不好意思,这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注意防水。”她强装镇定地将剩下的创可贴放在他桌上,然后走到门边,对他微微一笑,道:“晚安。” …… 薛昔一愣。 他立在原地看她,心脏不由得重重一跳。 这两个字上一世她从来没对他说过,更别说给他贴创可贴了。 她是怎么了? 他一面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地下意识觉得周忆之又是想做什么恶作剧,但心里头却仍是止不住的,升腾起了一些死灰复燃的隐秘的情绪。 她像是上一世那样对他,他倒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这一世她突然地让他看到了一些温情,他却怔然不知道如何是好起来。 ――到底是哪里导致了改变? 薛昔看着她,心绪翻涌,竭力按捺住心神,声音微微喑哑,道:“晚安。” 6、消融 上辈子从来没有和哥哥说过晚安,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说,回到房间后的周忆之心情非常的好,忍不住在房间打了个滚儿。 而此时此刻,管家和何妈都感觉到十分地震惊。 管家还没走,站在厨房对正在洗碗的何妈轻声道:“这不像小姐啊!今天先生打电话让我把薛家后人接回来,我心里还想,这下完了,回去之后小姐肯定要大闹一场了!就怕小姐发脾气,我下午把他送回来后都没敢进门――可小姐却怎么,安安静静的,还主动让你腾出二楼的房间来?她平时都不喜欢我们上二楼去!” “我也很意外。”何妈将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消毒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小声道:“但下午我见到小姐收到了先生的邮件,表情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可能先生叮嘱她了?承诺她对薛小少爷好一点,就尽快回来。” 管家想了想,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可以理解小姐这么快就接受了一个外人进家门。” 何妈又道:“但是若是到时候周先生与周太太答应的事情又没做到,又没办法在年底赶回来,又要让小姐一个人跨年的话,只怕小姐忍到那时候,就会爆发了。” 管家叹了口气,道:“是啊……” …… 薛昔从园艺师的屋子将书包与行李拎过来,站在别墅门口收伞时,刚好听到这些话。 他静静地在台阶上站立片刻,等到管家与何妈的谈话声暂停之后,才薄唇微抿,抬步进了门。 如果是这一世的周叔叔对她做出什么承诺了的话,倒是的确可以解释她态度的改变。 可是那创可贴―― 他喉咙干涩,忍不住伸手触碰了下脖颈间多出来的一小块创可贴。指腹感到一阵磨砺的粗糙感。 这是关心吗? 还是他想太多了。 …… 秋雨连绵,这一夜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但是别墅隔音非常好,什么也听不见。 周忆之虽然心情纷乱,但是想到哥哥就在两墙之隔的房间里,一切都有了挽回的机会,她心中到底是踏实许多,于是抱着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颠三倒四的全是上一世的记忆。 本来睡前还惦记着第二天要早点起来,给哥哥温一杯热牛奶,继续拉近两人的关系的。但没想到因为睡得太熟,而且根本没有早起习惯的缘故,即便定了闹钟,翌日清晨的周忆之还是脑袋埋在枕头里,睡得天昏地暗,根本没有被闹钟闹醒。 半梦半醒之间,耳旁忽然听见管家敲门叫自己:“小姐,丛少爷来找你,在楼下,和薛少爷起了冲突,拦都拦不住!这可怎么办?!您快起床!” 周忆之顿时惊醒,支棱一下从床上坐起来。 她问:“丛游吗?!” 管家焦灼地道:“对对对!” 重生回来之前的时间实在是过了太久了,周忆之记忆有些模糊,差点忘了十五岁这一年,哥哥刚来到她家的第二天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丛游是周忆之年级的级草,家世非常不错,许多女孩追,就是为人有点玩世不恭。一个月前,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神经,开始公然追起周忆之来。追得特别殷勤,周忆之上实验课他给点酒精灯,周忆之参加运动会他掏钱让同一跑赛选手当托,整天跟在周忆之屁股后跑,搞得全校皆知―― 周忆之从来都不缺人追,但也没见过他这样追得这么轰动的。 十五岁的周忆之根本什么也不懂,从小到大待在别墅里,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回,见他追得这么高调,还以为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那时候十五岁的周忆之都快松口答应了,觉得和丛游去吃火锅,总比回到空荡荡的家里一个人弹钢琴好吧。 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薛昔来到自己家的第二天早上,就和过来接自己上学的丛游起了冲突。 他将丛游打了一顿。 打得鼻青脸肿。 丛游三天没去上学。 上一世的周忆之不知原委,自然是十分生气,觉得哥哥莫名其妙。 三天后,丛游回到学校,却也不再追周忆之了,不喊她去吃小火锅了,也不带着一帮朋友找周忆之起哄了,而是见到周忆之就绕道走。 尽管当时周忆之对丛游也没什么意思,但她仍是火冒三丈。觉得好不容易有个对自己好点的人吧,结果被刚来家里的少年给赶跑了,她能对这少年有什么好脸色吗? 这件事直接加剧了她和哥哥之间的隔阂。 …… 当然,很久之后她才从丛游的跟班那里知道了真相。 丛游追自己,只不过起始于一个帖子中的打赌,说能将校花追到并不算厉害,谁能将高二十五班的高高在上的白天鹅追到手,才是真的厉害。 当时自己在火箭班,从不关注校园论坛,班上的同学要么埋头苦读同样也不关注,要么便是不怀好意抱臂旁观等着自己重重跌落的。于是,她殊不知自己已经成了全校盯着的打赌的对象。 她当时若是想不开,真的和丛游在学校里一道走,恐怕会立刻成为全校的笑柄。 …… 想到这里,周忆之急匆匆地抓起床头边的衣服就往身上套,也没看清楚自己穿的什么,跳下床去打开门,心急如焚地就往楼下冲去。 十分钟前。 丛游让自家司机将车子停在山腰下的停车场,自个儿踩着湿漉漉的落叶朝周家别墅那边走,边走边不耐烦地打电话。 “这位妹妹真是我追过的最难追的一位,公主病一大堆,真把自个儿当公主了!这不,大清早的我过来接人去学校了,也不知道她家什么毛病,别墅建在山腰上,停车场距离她家起码十分钟的路程!到了山腰就不让车上了。” 那边不知道笑着说了什么。 正推开周家栅栏的从游闻言一顿,挑起眉梢道:“别得意,小爷我感觉周妹妹已经快松动了,她家管家都认识我了,这两天小爷我再多嘘寒问暖几次,改天你们可以改口叫嫂子了,论坛里的打赌是我赢了,让他们输得脱裤子――” 话还没说完,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还以为是周家管家,对电话那边说了句‘不说了’,收了手机笑着转过头去。 没料刚转过头去,拳头挟着冷风,将他揍趴在地上。 这一拳揍在他的太阳穴上,令他眼前一黑,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狠狠摁倒,脸按在栅栏旁的泥土里。 肩膀动弹不得。 “重来一次,找死的人还是在找死。” 从游没听懂这句,脸色铁青地扭过头去,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当的少年长腿弯曲,蹲在自己身边,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冰冰的,脸上的寒意与深秋寒霜如出一辙,一抹狠戾出现在他的眼里,格外骇人:“离她远点。” 从游反身挣扎,但不知为何,这少年看起来气质清贵,力道却比普通男生要大多了,他忍不住狼狈地破口大骂:“你算老几?!” 又是周忆之的其他追求者? 从游挨了一拳,还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见这少年又抬起手臂。 他激动地挣扎起来,却忽然听见别墅那边匆匆下楼的声音,周忆之从别墅台阶上三步并作一步跑过来。 接着,就见蹲在他面前的少年手臂顿住,脸色变了变,眼里的冷戾骇意烟消云散,陡然恢复了一张平静清冷的面容。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松开了他,站了起来。 丛游愤怒至极,老子太阳穴都青了,证据确凿,你现在装温和来得及吗? 他从地上爬起来,抖了下身上的泥,指着薛昔对周忆之道:“这谁,周忆之,你们家附近什么时候搬来了疯子吗?!” 薛昔冷冷看了他一眼,眸子里却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上一世并没有让周忆之看见这一幕。 他出去晨跑回来之后,听见这小子在栅栏旁边打电话。上一世将这小子揍得鼻青脸肿,而后这小子果然不再出现在周忆之的周围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还没来得及将人拎下山去,她便急匆匆地冲了出来。 想起上一世周忆之的反应,薛昔觉得她大约是有点喜欢这小子的。 上一世光是听说自己打了这小子,便与自己冷战两个月,这一世还亲眼目睹自己揍人,对自己昨日累积下来的一点好感岂不是会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怕是会更讨厌自己。 薛昔忍不住抿了抿唇,掀起眼帘去看周忆之。 只见她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怒容。 薛昔手指悄悄攥紧,心中陡生一股烦躁之意。 好不容易有了改善的迹象,都怪这小子过来找死。 然而,万万没想到。 下一秒,还穿着毛茸睡衣的少女脚步冲到他面前顿住,抱起了他的右手。薛昔眼睫一抖,垂眸看她,只见她左看右看,看完之后抬眸,紧张地道:“哥,手疼不疼?” 薛昔:…… 丛游:…… 这完全超乎了薛昔的意料之外。 丛游则一瞬间有点呆若木鸡,内心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过了足足三秒钟之后,他才想起来受害者是自己,而不是这个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无事发生的小子!他怒不可遏地对周忆之道:“刚才被打的是我!” 周忆之回想起上一世的事情,多看丛游一眼都觉得不耐烦,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生,拿追别人当赌注,而之所以挑上她,是因为她看起来最难征服? 周忆之知道学校那群人给自己起的外号,白天鹅可不是什么褒义词,而是贬低她目中无人、趾高气扬。 “别再来找我,不欢迎你。”周忆之面如冰霜地对他道,接着伸手去抓薛昔的手,想拽着他往别墅里走。 薛昔心中已是惊愕无比,一瞬时有些怀疑她是当着丛游的面故意这样说,用自己来气丛游。但又见她下意识的动作居然是来牵自己的手,他眼睫不自觉轻轻抖了一下。 他的手不着痕迹地躲了一下,将指骨上的些许泥土擦掉后,才任凭她扣住自己的手腕,带自己进了别墅。 丛游眼睁睁见周家管家小跑过来请人离开,他抬手揉了下太阳穴,一脚将脚下的泥土踹飞:“操。” 7、消融 何妈已经做好了早餐,周忆之拉着薛昔坐下来吃早餐,一大清早她被丛游闹得有点烦,好心情都没了,而且也忘了昨晚计划下的给哥哥温热牛奶的事情了。 她右手拿起叉子叉起煎蛋咬了一口,见到坐在自己旁边的少年默然不说话,也没吃东西,她刚要问…… 突然就发现――自己还没松开他的手!!! 哥哥穿着一身黑色卫衣,衬得皮肤白皙,身姿挺拔,从外面晨跑回来后吹了冷风,指尖清凉,而自己刚从被窝爬起来,指尖是温热的。 两人的手方才握住,周忆之因为耿耿于怀丛游的事情,还没注意到,这下子倏然察觉,便顿时觉得两人指尖触觉十分明显。 她心里宛如老婆婆走路,颤悠悠的,陡然悸动了一下。 她赶紧松开哥哥的手,心里慌得一批,面上还要装作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继续叉煎蛋吃。 …… ……果然,丛游不在,她就立马将他手甩开了。 否则实在无法解释方才被她护着的事情。 像是得到了某个解释一般,薛昔心头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倒也不至于失望……反而产生了,果然如此,这样才正常的想法。 他手指无意识虚空攥了攥,垂下眸来,没有作声,片刻之后,才面无表情地开始吃饭。 吃完饭之后,周忆之抽出餐巾纸抹了抹嘴,手指无意识抠着餐盘,竭力装作漫不经心地再度提起:“按照昨晚说好的,待会儿是一起上学吧?” 这话刚说完,就见哥哥捏着刀叉的修长手指一顿,阖黑的眼眸抬起来,清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应当不是周忆之的错觉,似乎带着淡淡的探究与不解。 周忆之登时有点脸热。 完了啊!他这眼神的意思是不是,‘非亲非故的你干什么非要一直缠着我一块儿上学,该不会馋我的脸或者身子吧?’即便哥哥记得五岁时候发生的事情,两家是世交,两人也不算是第一次见面,但她似乎的确表现得太自来熟了一点…… 等下要被看出来自己内心疯狂想抱抱他了…… “那个、是因为……”周忆之努力解释:“我爸爸再三叮嘱过我,要帮助你尽快融入校园生活,毕竟已经高二了,学习也很紧张。他还答应我,如果我做得好,年底会和我妈妈一道回来,给我的零花钱翻倍!” 遇事不决,周度力学。 薛昔垂下眼眸,没什么表情,言简意赅道:“好。” 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涩然。 看来,果然是因为蝴蝶翅膀煽动在了周叔叔身上。 周忆之的学校入校门槛很高,要么是给学校捐了钱的,要么便是成绩非常优异的。她上一世直到二十岁之前,都为了让父母多回来几次而殚精竭虑,钢琴弹到指腹起茧,练舞练到脚尖流血。因而各种能拿的奖杯拿到手软,就更别说校内成绩了,一向都是年级前十。 其实怪不得同学暗地里说她孤傲。 她的性格的确较为孤僻,除了少数两个朋友,便不喜欢与人来往,更不敢像别的有钱人家的小孩一样举办生日宴会什么的,因为她的父母不会来参加。 除此之外,她为了拿到那些奖,也忙碌至极,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人际关系。她并不像哥哥那样有天分,她的钢琴奖杯、舞蹈奖杯,全是日复一日的苦练堆积起来的。 但直到二十岁那年眼睛失明,周忆之才明白,世界上有些父母对子女的感情就是比较淡漠的,他们给了你钱、优越的环境,你还要肖想什么关心和爱护呢? 前二十年,得不到的亲情一直都是周忆之的执念,让她活得偏执而痛苦,失明过那一阵子之后,她反而想开了,没有就没有吧,你还可以有别的东西,于是她去了国外,宛如新生。 重新回到这一世,她在电话里听到父亲用冷淡的嗓音说,年底有个会议,可能不会回来了,让她有事找管家。她心底反而没什么波澜了,不似上辈子那样委屈哭闹,而是笑着让父亲放心。 她现在唯独想要抓住的,只有身边的少年一人。 下了昨夜那场大雨之后,学校里落叶铺满了林荫道。 周忆之带着薛昔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介绍了下各幢教学楼。 有了刚才在餐桌上发生的一幕,周忆之时刻谨记自己语气不要太欢快了,要冷静一点,矜持一点――不要吓到哥哥,这一世刚见面不久,要给他留个好印象。 接着管家拿着资料,与哥哥一道去办理转学手续。周忆之先行回到教室。 学校上课的铃声在周忆之耳畔响起,宛如记忆的洪流,再一次让她感受到她的确已经回到了年少时期。她倒是还记得自己高中时跳了一级,现在读的是高二十五班。但是数着牌子朝十五班门口走去,她却有点忘了自己座位在哪儿了。 刚刚打铃,老师还没来,教室里乱糟糟的,大多数人都不在自己位置上。 周忆之出现在门口,有个齐头发帘的女孩子对她打招呼:“之之,发生了什么,你居然会迟到?是不是丛游又跑你家别墅堵你去了?” 周忆之勉强记起这女孩叫袁枚,她对袁枚道:“没有的事,话说,前几天考的试卷成绩发了吗?” 袁枚看了她一眼,有些讶然。 周忆之很高傲,平时对班上同学不怎么理睬,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匆匆离开学校去上各种辅导班和兴趣班。 但她是颜狗,喜欢周忆之这种精致冷淡的长相,觉得多看一眼都心情舒爽,所以她是班上最喜欢和周忆之说话的。她经常对周忆之打招呼,但以前周忆之不怎么理的,今天怎么还回应了她的调侃――? 袁枚愕然地指了指第三排的一个位置,对周忆之道:“已经发了,放你座位上了。” “谢谢。”周忆之终于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冲她微微一笑,这才快步走过去。 “……”袁枚半天没回过神来。 周忆之在座位上坐下来,将书包里的文具一件一件往外掏。想到待会儿会发生的事情,她忍不住好心情地翘起唇角。 上一世哥哥转学过来之后,原本周度要将他安排进全年级最好的高二十五班,和周忆之互相有个照应,但是在周忆之的拒死抵触之下,这事儿黄了,哥哥在十五班待了不到一下午,就转到了另一个班级去。 都不在同一个班了,按照周忆之的这个狗脾气,上一世在学校里哥哥和她还能有什么交集? 但这一世,她坚决不可能让薛昔去另一个班。 就给她好好在同一个班待着,度过春夏秋冬,以后去同一所大学。 第一节课是数学。 高二十五班是全年级第一的重点班,老师讲课进度飞快,唾沫横飞几分钟一道题就讲过去了。 周忆之大学学的是商科,高三之后有好几年就没怎么碰过数学,再加上她是勤奋型选手,而并非天赋型,本以为自己回到高二,高中的知识对自己而言是小菜一碟,但万万没想到,她看着黑板上的这些公式推导,一脸凌乱―― 这都什么和什么?她当年学过这些复杂的东西还拿过理科全省奖?!她当年是有多努力?! 即便这一世不再抱着奢求父母关怀的想法,但以周忆之的骄傲,也不可能允许自己下一次考试垫底,于是她顾不上去胡思乱想和哥哥有关的事情了,赶紧掏出笔记本疯狂抄起笔记来。 下了第一节课,忽然听到教室后门处出现些许骚动,一群女生来回跑于走廊和座位,其中夹杂着“好帅”、“转学”等字眼。 周忆之一听就知道是哥哥来了。 她瞅了眼包括袁枚在内,都趴到窗户上去看的女生们,心中有几分得意,帅又怎么样,反正是我的。 可以给你们看看,但你们休想得到。 同学们纷纷倾巢出动,周忆之坐在座位上,佯装根本不在意,淡定自若地翻看笔记。 周忆之素来高傲,不参与学校花花草草竞选,如果一不小心被人偷拍了照片放在论坛,还会让管家找学校方撤下来,顺带将论坛给封了。 于是长此以往,全校都知道高二十五班的周忆之漂亮优雅,像朵骄傲的玫瑰花,但却是带刺的那种,也的确没人敢随便往论坛贴她照片。 于是十五班班花并不是她,而是一个叫岑雨羽的女生。 周忆之这边淡定地看笔记,等着哥哥进班级门,但突然脑中电光火石想起一件事――她们班上的岑雨羽上一世似乎给哥哥递过情书。 只是从来没见到哥哥对岑雨羽多说一句话就是了。 想到这里周忆之稍稍安下了心,可是她随即又想,那是上辈子啊,这辈子这时候的哥哥又没喜欢上自己,万一他这辈子还没喜欢上自己之前,就被岑雨羽撬走了呢? 就在这时,周忆之又听见岑雨羽“他是来我们班的吧?好帅!”的惊呼。 她顿时坐不住了,脸上带着些许怒意,回过头去。 …… 薛昔穿校服与别的男生穿校服气质截然不同,他身形颀长,面容冷淡,站在人群里仿佛‘鹤立鸡群’的那只鹤。他正抱着新发的书,从后门处进来,进来时,周遭许多围观的学生,但他没注意,他视线径直落到第三排的周忆之身上去。 却没料正好遇到少女捏着书页,猛然回头,脸色愠怒地朝自己看来。 薛昔猛然想起上一世,她十分抗拒与自己在一个班。 当时她说,在家里要面对他这张冰块脸也就罢了,在学校里还要继续面对,不如死了算了,如果他不换一个班,她就不上学了! 周度对周忆之的态度一向是较为冷硬,不会纵容。 因而是后来薛昔自己拨通了周度的电话,请求周度为自己转班。 所以现在她这是―― 薛昔觉得从昨晚到现在,忆之对自己这个外人的态度都好得不真实。如果蝴蝶翅膀煽动在了周度那里的话,她为了让她父母年底回来一趟,对自己假意嘘寒问暖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即便如此,她可能还是像上一世一样,不想和自己一个班。 ……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从她指缝里漏出来的那点关心,他居然心中产生了一些希冀――万一,这一世的情况能有所改变呢?在一个班总比在不同班、在学校两年都没有交集的好。 薛昔决定先不去主动提及换班的事情。 他垂下漆黑眼睫,不言不语,径直朝着教室后空着的位置走去。 他抽出纸巾开始擦桌子,旁边已经挤过来了一些同学开始热情地向他介绍自己。 其中有一个叫岑雨羽的,主动找来抹布,笑着对他道:“转学生,我帮你擦吧!纸巾擦不干净,这里有抹布!” 另一人道:“你从哪里转学过来的?我们高二十五班进度很快,现在已经上到高三的课程了,你要是跟不上,可以找我们课代表。” “对,也可以找岑雨羽帮忙补习,她成绩也不错。” 十五班的学生都挺热情的,但是薛昔想起上一世,关于他是省委书记的儿子的流言传出来之后,这些人如同躲避瘟疫般避开他。 他很难提起兴致与这些人说话。 他神色波澜不惊道:“十五班成绩最好的不是周忆之吗?” 岑雨羽瞅了眼坐在第三排人群之外的,背影冷淡的周忆之,语气略带不屑地道:“是倒是,但她脾气不好,很难相处。” 薛昔掀起眼帘,淡淡看了她一眼:“我也是。” 正笑眯眯要继续搭讪的岑雨羽:…… …… 这边的周忆之根本听不到薛昔被那一群女生围在那里到底在说什么,她只觉得叽叽喳喳自己头都要炸了! 怎么回事?难道上一世也是这样的吗,哥哥也在和女生说话?他整天校服拉链一丝不苟,一张冰山脸,原来只是在自己面前禁欲吗?!和别人聊得这么嗨? 她从人群中听到什么“抹布”不“抹布”的,心态都炸了。 哥哥你有手有脚,让别人给你擦桌子你就不是男人! 她忍不住扭头朝后面看了眼,但是完全看不清一堆人中间发生了什么―― 而当听见岑雨羽的声音时,周忆之彻底忍不住了,她倏然站了起来,脑袋上散发着森森的黑气,面无表情地挤进去。 很厉害吗?她也有抹布。 她挤进去,看了岑雨羽一眼。 岑雨羽被她的煞气杀得一愣。 而周忆之猝不及防从她手中把那块抹布抢过来。 她视线落向薛昔,冷冷道:“我帮你擦。” “还有,十五班成绩最好的的确是我,找菜鸡补习干什么,菜鸡互啄吗?” 全班:…… 8、消融 全班都是一个想法――岑雨羽一向和周忆之过不去,平日里周忆之穿长筒袜她就露大腿,周忆之穿长裙她就穿超长裙,反正无论何时都要和周忆之争奇斗艳一番。 而周忆之刚开始不屑理睬,后来似乎被碰瓷烦了,对岑雨羽的不屑也写在了脸上。几乎是岑雨羽有什么她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抢过来,包括‘班级第一’、‘运动会举牌’、‘元旦主持人’等。 现在是怎么回事,是见到岑雨羽对转学生有意思,所以她也要抢吗? 全班不可能往别的方面想,毕竟白天鹅一心学业,断情绝爱,根本不可能喜欢任何男生。 就连丛游追她一个多月,都没能让她松动半分。 她突然剑拔弩张,只有这一个可能。 别说全班同学都是这么想的,就连薛昔见到周忆之陡然怒火冲天的脸,都是这么以为的。 在他的记忆里,忆之似乎在家里抱怨过几次班上一个叫岑雨羽的女生,说她莫名其妙将她当竞争对手,东施效颦。似乎还有一次,校运会时她的举牌被岑雨羽故意弄坏,导致她手忙脚乱被班主任批评。 刚才进来之后,桌子前挤过来一大群人,薛昔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现在才知道,原来刚刚在自己面前说周忆之坏话的就是岑雨羽。 薛昔脸色冷了下来:“散了吧。” 十五班的人讪讪,纷纷散开,岑雨羽又被抢走抹布,又被嘲讽成绩不好,心情糟糕极了,转过身瞪了周忆之一眼,也回到座位上去了。 薛昔站起身,垂下漆黑眼睫,从周忆之手里将抹布接过。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板着一张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他心中无奈,忍不住就想揉一下她脑袋,让她不要不高兴――“她比不上你,不要将注意力放在追赶不上你的人身上”当时她在家里抱怨岑雨羽的时候,这话他说过,但当时她立马宛如被踩了猫尾巴一样,立即冷唇相机“你管得着吗,你真把自己当我家人了吗,我的家人只有我爸妈!” 于是,垂在身侧的手指顿了顿,薛昔沉默片刻,到底是没有做出或许会惹人厌的举动。 而周忆之赶走了那堆围着哥哥的苍蝇,心中酸溜溜的感觉这才消散,她没好气地看了薛昔一眼,也顾不上哥哥怎么想的,扭头就回到了位置上。 原本还想给年少时期的哥哥留个好印象的,现在看来,反正形象已经破灭了,干脆该蛮横就蛮横吧。 反正不管她怎样,哥哥都不可以喜欢别人。 周忆之自暴自弃地趴在桌子上睡起觉来。 接下来又上了几节课。 薛昔以为和上一世一样,周忆之表面上再怎么顺从她父亲,答应与他友好,但是心中必定是不想和他在一个班的。按照她的性格,下午便应该找她父亲要求换班了。 但万万没想到,一整天风平浪静。 ……她难道…… 真的变得没那么讨厌自己了吗? 希冀陡然成真,他竟然有点茫然。 薛昔心绪翻涌,一面觉得,难道这一世就因为煽动的蝴蝶翅膀,周忆之对他的态度就不再针锋相对吗?一面又不大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宛如狼来了的故事里面的另一个村庄的村民,上一世甚至连“狼来了”三个字都没听到过,久而久之心中冰冻三尺,几乎不敢去相信他与周忆之之间能有另一种可能。 薛昔看着第三排少女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记着笔记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字迹与少年时期的字迹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少年时期字迹还算工整,大学学医之后字迹就变得潦草起来,此时重生回来一时之间还没能变过来。 他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因这个猜测,他眼帘猛然掀起,看向前排的少女,呼吸窒住一秒。 班上学习委员忽然起身道:“收作业!” 继而挨个来收。 学习委员收完前排的作业,走到后排的时候,薛昔起身,拦住了他,从他手中那堆作业本里,准确无误地抽走了其中一本。 封面上周忆之的名字娟秀整洁。薛昔立在那里,手指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心脏跳得很快,径直翻开了最后一页―― 方才课堂上写的作业。 他仔细对比周忆之方才的作业和之前的作业,却见,除了笔芯墨水不同,几乎毫无变化。 …… 立了片刻,薛昔将作业本放了回去,对学习委员哑声道:“谢谢。” 的确没有更多的证据能证明她和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那么,如果他的猜测不成立的话,是否代表这一世从头开始,他在她那里有了一个好的开局? ――他以为她会和上一世一样,无比排斥自己,但她没有。 至少迄今为止,她没有。 周忆之交完作业之后就懒散地趴在桌上继续练字了,她刚写第一个字的时候也骤然发现了,她的字迹比十五岁的时候变化了很多。十五岁的时候娟秀整洁,全都是正楷,到了大学就鬼画符了! 周忆之吓了一跳,匆匆翻到前面的作业,将白纸压在上面模仿了三节课,才勉强将自己恢复成原来的字迹…… 她又不是转学来的,昨天还在这里读书,她可不希望被老师当成她的作业是谁替她抄的。 开学第一天相安无事地度过,除了发生岑雨羽这件插曲之外,整体来说还是非常的顺利。 仅仅用了一天周忆之就将自己调整到了十五岁的状态,除了哥哥之外,最令她头疼的莫过于高中的数学函数,重生回来,几乎全都不记得了,幸好下一次考试在一个月后,否则周忆之可能直接从年级前十下滑至倒数。 放学后,薛昔去了医院,他外婆那边还有一些手续没有办完。周忆之心想反正哥哥在那里又不会跑,便先径直回了家。 以前她都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是她决定为哥哥养成这个习惯。 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个子每天都要往上窜一点,上一世因为她的缘故,哥哥都胃都变得不好了,这一世她决定每餐都麻烦何姨炒两个味道重的,两个清淡的,不可以再勉强哥哥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了。 周忆之对何姨吩咐了一番之后,就坐在餐桌旁边等哥哥回来。 但是可能医院那边出了点什么事情,八点多的时候,薛昔还没回,周忆之只好自己先吃了两口。 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又见餐厅落地玻璃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倏然下起了大雨。深秋即将转冬的季节,寒冷的雨总是连绵不断,仿佛没个尽头。 她想起哥哥从学校去医院时也没带伞,会不会淋雨啊。 她忍不住怂恿管家:“何叔,你给薛昔打个电话,问他带伞没有,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去接。” 正在打扫卫生的管家用看天方夜谭般的眼神看着她:“小姐,你发烧了?” “何叔,你才发烧了。”周忆之怒道:“你帮我打一个嘛,对了,别说是我让你打的。” 如果说昨天小姐主动为那少年布置房间,让他去帮那少年办理入学资料,管家还能理解她是为了在先生那边表现,但此时此刻,她居然用这种关切的眼神,让自己打电话过去问那少年什么时候回来?!!! 还让他去接?!! 她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别人?她什么时候学会的关心别人? 管家整个人都有点震惊,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周忆之催促,他才匆匆掏出手机。 这通电话结束得非常短暂,还没等周忆之凑过去听,管家就挂断了,他对周忆之道:“薛昔说他已经在山腰停车场了。” 周家所在的小区在山腰上,外来车辆顶多只能停在山腰那里,再往上,就得步行过来了。 周忆之问:“带伞了吗他?” 管家呆若木鸡:“我忘了问。” 周忆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管家,管家风中凌乱了会儿,等反应过来,周忆之已经走到玄关处换鞋,匆匆抓起一把伞撑开冲了出去。 薛昔去医院的时候,外婆正在沉睡,于是他没有过多打搅,去医生办公室那里看了下一些器官检查出来的图纸,又去对护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打算回来了。 出医院后见到外面倾盆大雨,不知道会不会打雷,于是买了把伞和其他的东西。 出租车在停车场那边停下来,薛昔手中拎着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一个小盒子,小盒子里是几对效果较好的隔音耳塞。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淋了雨,他从医院出来后就感觉肩胛骨也有些沉重,撑着伞,缓步朝着周家走去。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周家栅栏外的长坡淌下来,宛如一股股小溪。 男生略有些单薄的白球鞋踩在小溪里,朝着那边走,却忽然停了下来。 身侧的白色纸袋子晃了一下,也垂在身侧。 薛昔脚步顿住,目光落在那边,只见周家院子里的灯都打开了――平日里分明是只开院子里灯的,但是此时栅栏外的灯也开了,以至于五十米开外也是亮的。自己影子斜斜投在地上。 别墅前台阶上立着一个娇小的人影,周忆之穿了一件灰色的运动家居连帽衫,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伞,似乎是在踮脚朝这边看来―― 而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之后,她瞬间浑身紧绷,但却宛如松了口气般,迅速转身朝着屋子里进去了。 薛昔看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心脏漏了一秒,血液猛然涌上头顶,脑子里居然闪过一个疯狂又可笑的想法――她是在等自己回去吗? 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未免太痴心妄想,这怎么可能呢? 她或许只是出来透透气。 薛昔敛了敛神,继续朝着别墅走去,自嘲地想,不知道是不是这两日她稍稍好转的态度,竟然给了他一种她开始关心他的错觉…… 周忆之跑回别墅内之后,就赶紧在沙发上看书,装作刚才跑到屋子外头等人的人压根不是自己,白天丢人现眼吃醋的人也不是自己。 她姿态优雅,书也没有拿倒,但是书上的一个字她都没看进去。 薛昔进屋之后,见到周忆之在看书,便站在玄关处放轻了动作换鞋,尽量不去打扰。 他知道她上进、努力、克制,一向喜欢安静,上一世看书时被自己或管家等人打搅到,都会十分不耐烦。这一世他与她之间关系有所缓和,虽然未必能得到她的喜欢,但即便是成为普通的名义上的兄妹――他也希望能够与她距离近一点,这样几十年后也能守着她。这大约是他的奢望吧。 那么便凡事顺着她来。 周忆之还在矜持地继续看书,时不时咳嗽两声找点存在感,实际上心里焦灼如焚,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在脸上写几个字:“哥哥你快理理我啊”! 但万万没想到,哥哥吃完饭后,似乎是看到她一直咳嗽,去厨房帮她泡了一杯蜂蜜水,静悄悄地放在她面前之后,就上楼了。 就上楼了…… 就上楼了…… 周忆之望着眼前慈祥的蜂蜜水:…… 眼泪都要流下来。 我看起来真的有那么高冷吗?比起被关心,我更想和你说话啊哥! 周忆之也没心思看书了,反正也看不进去,回到房间后,她洗了个澡,换上睡衣吹头发,心中还是郁闷不已。 很好,现在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现在十六岁的哥哥可能还不喜欢自己,也不知道上一世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具体因为什么事情喜欢上的。但自己等不及了,得提前想办法把他占为己有,否则类似于岑雨羽那种莺莺燕燕肯定会层出不穷。 第二,虽然现在的哥哥还不喜欢自己,但是从那杯蜂蜜水来说,他还是对自己很关心的。 第三,抛开白天怼岑雨羽的那件事不谈,这一世在自己的好脾气之下,哥哥对自己印象应该很不错吧,目前对自己的印象应该是――温柔体贴的好妹妹。 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周忆之觉得不能干等着哥哥喜欢上自己,还得再主动一点。 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灵光一闪,迅速跑下了楼,将何姨下午煮好的莲子汤倒了一碗,用托盘装着打算端到哥哥的房间去。 送什么汤是其次,主要是得头发湿漉漉地乖巧动人地让哥哥看到。 站在哥哥房门口,周忆之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她八辈子都没这么主动过,从来都只有别人死乞白赖地追她,她周大小姐什么时候追过别人? 但是踌躇了会儿,她还是默默给自己打了打气,轻轻推门进去。 但万万没料到,房间没开灯,只有床边的台灯发出一点光。 哥哥似乎已经睡下了,但是他脸色有些不对劲。挺拔的鼻梁,线条好看的薄唇,然而皮肤却有些过于苍白了,额头上也蒙着一层细细的晶莹的汗水。 周忆之脚步匆匆地走过去,将托盘往旁边一放,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发烧了?! 周忆之吓了一跳,估计是他昨天从医院回来淋了雨,她转身便出去了。 薛昔虽然闭着眼,因为发烧而精神状态不佳,有些昏昏沉沉,但是也能感觉到有人来,听到脚步声之后,他睁开眼,便见到她转身撂下他就跑了。 他:…… 少年心中苦笑,虽然关系有所和缓,但看来也没有和缓到自己所以为的那个地步。 可是,还没等他乱糟糟地想下去,没过两秒钟,门又被推开了。 她又匆匆地跑回来,一屁股坐在床边,俯身往他额头上放了块什么。 冰凉的触觉一刹那传来。 是一块用来退烧的退烧贴。 薛昔心中一瞬间惊愕无比,他眼睫轻轻抖了一下,虽仍没有睁开,但是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他几乎受宠若惊。 乃至于感觉心底某个冰冻已久的角落隐隐开始复苏。 上一世,她根本不会这样,上一世她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嘴上都是巴不得他在雨里多淋一点好早点滚蛋。 而现在,她居然往他额头上放了一块退烧贴之后,还待在床边没走。 如果只是因为周叔叔的叮嘱,为了让她父母早点回来的话,她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 难道这一世,她真的不讨厌他了? 薛昔思绪混乱,睁开眼来,竭力眸色清明,微微侧头,看向她。 他觉得像是梦,但是她还没走,台灯的光落在她脸上,她脸上现出些许的担忧。 “你……”薛昔轻轻启唇,嘴唇有些干燥。是真的吗? “哥,想喝水?!”周忆之立马道,赶紧转身去倒水。 但是还没起身,就被床上的少年扣住了手腕,死死地,周忆之完全抽不开,手腕都有些发疼。 少年忽然又闭上眼睛,像是不愿意这场梦醒来,神情中有几分不易察觉地脆弱。 9、消融 手腕怎么也抽不开。 周忆之花了三分钟,试图用另一只手去掰开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哥哥的指骨,但是不知道哥哥是烧糊涂了还是怎样,力气大得要命――周忆之怀疑他是正在梦里抓小偷,把自己当小偷一样死死抓住不放开。 虽然不至于伤到自己,但是以自己的力气,却根本掰不开他的修长手指。 他的手指也在发烫,像是烙铁一般。 努力掰了一会儿之后,周忆之彻底放弃了。 她不得不继续坐在床边,继续看着哥哥。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作响,但是房间内却很静谧,台灯的光在他英俊苍白的脸上落下一小片光亮,半明半暗。 他额头上的退烧贴随着方才他抓住她的动作,有些滑落了,周忆之便俯身去将退烧贴稍稍移正,但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躺在床上的少年的身体一瞬间僵硬起来―― 他不是半梦半醒昏睡着吗,难道是身体的自动反应? 话说回来,上次给他贴创可贴也是,只不过在他耳根上碰了一下,他就十分敏感。 这样想着,周忆之忍不住趁着他手无缚鸡之力躺着的时候,又在他脸上揩了一把……哥哥的皮肤很烫,鼻梁高挺,周忆之摸了一把耳根就有点热,这算不算趁人之危? 她摸完这一把还不够,还忍不住隔着薄薄的一层被子,去探了下哥哥的腰。 上一世没有注意,这一世就发现少年身形完美,宽肩窄腰,穿上白衬衣衣摆扎进裤子里时,实在让人情不自禁目不转睛。 而果然是身体的自动反应,她就这么往哥哥的腰上一揉,床上昏睡的哥哥漆黑眼睫一抖,整个人的身体显而易见地都绷紧了起来。 虽然重生回来之后,周忆之就已经自动把哥哥圈进了自己的所有物范围,但是毕竟他还在生病当中,周忆之也不想继续做“哥哥到底哪里更敏感”的实验。 她想起身去倒水,可哥哥抓住她的一只手不放,她迫不得已,只有站起来,够长了手,努力去碰到床边桌子上的水杯。 …… 而以为哥哥还在昏睡当中、不省人事的周忆之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薛昔心中有多震惊。 ――她刚才在干什么? 摸他的脸,还捏他的腰? 本来她看见他发烧,不仅没走还留下来给他贴退烧贴,对他而言,就已经非常不可思议、宛如做梦一般了。可谁料这不只是在做梦,还是在做一个荒唐的梦。 薛昔心中惊骇到了极点。 他脑中昏昏沉沉的,继续紧紧闭着眼睛,接着,就听见桌子上的杯子发出勉强被移动的声音,似乎是她拽着身子,在努力去够到那个杯子,自己的手都被拉了过去。 怕拽得她疼,薛昔死死扣住她的手腕的手指不由得松了半分。 但又更怕自己一松,她就跑掉了,于是仗着自己烧糊涂了,手指不由得又握紧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薛昔感觉她坐回了床边,将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接着,她俯下身来,自己干燥的嘴唇上被她用棉签沾上来一些冰凉的水。 水珠的清凉落入唇瓣上,极大地缓解了发烧的不适感。 她做完了这些,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又伸手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薛昔感觉她的手柔弱无骨,掌心冰凉,落在自己额头上十分熨帖。 他眼皮不由得颤了颤。 因发烧带来的昏沉感排山倒海而来,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保持着神智的清明。 他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血液飞窜,觉得这一切都十分不可思议……简直是他做梦也不曾出现的场景。虽然像是梦,但却真实到了不能再真实的地步。 上一世她那样排斥自己,不愿与自己同处同一屋檐之下,这一世她居然会照顾自己,会待在自己身边不走。 那么,自己回到别墅之前,在别墅门口看见她等候在那里,难不成也不是自己的错觉么? 她的确是在等自己回来吗? ……她居然会等自己回来。 薛昔心中震惊,乃至于思绪都有些乱,然而额头滚烫,让他意识有些撑不住,又渐渐地不那么清醒。 他似乎短暂地昏睡了会儿,等宛如混沌的脑子里再度稍稍清醒之后,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抱着不敢期待的想法触碰过去。 却发现手中还握着她的手腕。 人还没走,就趴在他的床边,洗过的乌黑长发披在背上。 …… 薛昔这下彻底清醒了,他支撑起身体,打算坐起来,把旁边的毛毯拉过来给她盖上。 但就在这时,雨下得大了。 窗外轰隆隆的雷声陡然变成了一声巨雷,划破天际。 趴在床边的周忆之倏然被惊醒,受惊地弹起来,坐直身体。 她猛然攥紧床单,扭头看了眼窗外,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惊惧。 薛昔是见过她这个仓皇的眼神的。 五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逃跑的小孩差点被绑架犯抓回去,闪电与雷声一道接一道,劈亮绑架犯狰狞的面孔。 上一世她每次从噩梦中醒来,挣扎着爬下床,下楼去倒水喝冷静一下,听见动静匆匆下楼去的薛昔便看到她这种狼狈无助的眼神。 从小到大,她骄傲张扬,浑身带刺,但是害怕打雷的时候,身边却总是一个人也没有。 周忆之只觉得劈在窗外的巨雷宛如劈在自己的头顶,令自己头皮发麻,下一秒那张狰狞的面孔便要撕破记忆,跳到她面前。 哥哥。她忽然想起来,下意识反手去抓薛昔的手。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到有些滚烫的怀抱。 周忆之浑身一僵。 抱住她的少年的怀抱有些陌生――上一世他与她之间连一个拥抱也没有过――是好闻的,灼热的,干净的松香气息,足以将她从梦魇中带出来,带来的安全感令她想要落泪。 她脑袋被按进他的胸膛,头发被他有一下没一下温柔地轻抚。 “好了,没事了。” 哥哥的声音一贯的有些哑。 周忆之惊惧狂跳的心脏宛如得到了安抚,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地缓过来。 她心理上近乎贪婪地眷恋着这个怀抱,但身体却仍然有些僵硬,无法放松下来…… 毕竟上一世从来没有人这样抱住过她。她不习惯身体上的触碰,久而久之,也就把‘没有’当成了‘厌恶’,开始去厌恶别人的触碰。 等她稍稍缓过来之后,薛昔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怀里的她十分的僵硬。 方才匆忙之际,他竟然忘了这一点。 周忆之正想调整一下自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尝试着抬起手抱回去的时候,哥哥就猛然将自己松开了。 “对不起。”薛昔声音沉沉的。 逾距了。 周忆之缓过来了,脸色没那么苍白,但他却因为还发着烧的缘故,看起来脸色很难看。 周忆之一愣:“为什么说对不起?” 薛昔喉咙滚动一下。 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才道:“我以为你会讨厌我。” 他心中有些苦涩。 面对这一世的周忆之,他该怎么说,上一世你与我之间关系并没有这么缓和,不管是出于妒忌,还是出于对家境困窘的我的轻视,你很讨厌我,很排斥我。 你从来不让我靠近,甚至还想方设法地将我从你的人生中剔除出去。 你理所应当地排斥我的怀抱。 你忘了幼年时期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烙印在灵魂之中的,对你而言微不足道。因此你与我分道扬镳,二十岁的时候就因为再也不想看到我这张脸,甚至放弃了你的父母,决意出国。 但没想到,静默片刻后。 听到周忆之有些难过的声音:“哥,我不讨厌你。” 她道:“现在不,未来也不,永远都不。” …… 薛昔猝不及防,猛然一愣,掀起眼帘看她。 他心脏宛如擂鼓,只觉得不可置信。 10、相处 那天,周忆之让人给自己订机票,打算远赴国外,前往哥哥空难的地方为他送上一束雏菊,她心中的愧疚与负罪感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许多的话想对上一世为自己付出那么多的哥哥说,想对他道歉,为自己那些年的任性、不懂事而道歉,最想对他说的话是,我以后会好好对你,重新来过好不好,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但是,却都没有机会了。 她心如刀绞,直到那个时候才知道有些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对自己而言有多重要。 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十六岁少年时期的哥哥,还不知道上一世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上一世他为自己付出了什么代价――如果他知道的话,他会不会后悔对自己那么好,会不会再也不想和自己有什么瓜葛? 周忆之不敢去想。 也不敢让此时的哥哥知晓那一切。 幸好现在自己面前的哥哥还是十六岁的哥哥,自己与他之间,一切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要想改变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再重蹈覆辙,周忆之觉得自己不能再矜持了。 必须对哥哥下一剂猛药。 她心中难过,抬眸看着眼前的因为发烧而显得脸色有几分苍白的哥哥,说:“我不讨厌你。” “前天哥哥你来时,我一开始表现得有些冷淡是因为――” “是因为爸爸说世交家薛爷爷有个晚辈要住到我们家里来,事情有点仓促,我来不及准备……所以第一面见到你时有些别扭,不敢表现得太热情。” 见哥哥定定地看着自己,对上他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周忆之似乎听到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她只觉得自己必须再说点什么,多说点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中分析现在的哥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讨厌他。 果然是见面那天自己还是表现得太高高在上了吗? 那天见到哥哥时自己心绪纷涌,但是因为性格缘故,表现出来还是冷冷淡淡的,哥哥这三年来尝遍世态炎凉,会不会以为自己和那些听说薛家的家庭变故后就立刻闭门不见的亲戚一样,因为三年前的事情而排斥他? 周忆之立刻又紧张地对哥哥道:“还有……三年前的事情我虽然听我爸爸说了,但是那件事不是哥哥你的责任,你不要误会我因为这个讨厌你。” 怕哥哥不相信,周忆之忍不住拽住他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 “一点也不讨厌你。” “根本不讨厌,为什么要讨厌你?”她吸了吸鼻子,轻轻地对哥哥说:“哥哥,以后我们好好相处,可以吗?” “……而且,我也没有什么玩伴。”她道:“其实我很开心你可以来我们家的。” 不讨厌。 一点也不讨厌。 根本不讨厌。 很开心。 …… 一句一句落在薛昔心头,犹如劈开乌云的光线,令他心脏狂跳,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 他以为,即便是重头再来一世,与上一世的情况也不会发生太多改变。 她仍会排斥他,仍会和上一世一般,从来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而他之所以重蹈覆辙地来到周家,也并不是为了强求什么,仅仅只是想要阻止她之后的命运,如果没有他在她身边,丛游的那一次,十八岁巷子里被人尾随的那一次,二十岁时车祸的那一次,谁来保护她。 因此当这一世有些事情变得和上一世不太一样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不敢去相信――她居然会对他好,是错觉吗? 她明明以前从来都不会,现在却怎么…… …… 可现在,他明确地从她这里得到了答案。 不是错觉,是真的。 这一世的她,并不讨厌他。 两人之间不仅是缓和了,更是有了放开过去,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来一世,无论是因为哪里出现了变数,还是,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冥冥之中的另一个世界、为了补偿他而被他幻想出来的另一个世界,他都不想去深究了。他就像是从小求而不得的珍宝忽然被放在他手上一般,心中的喜悦没有哪一瞬能比。 他窥见了一些新的希望――这一世当真可以从新开始。 “好。”薛昔哑声道,他定定地看着周忆之。 黑曜石般的眸子有了细碎的死灰复燃之意。 重生这么久以来,仿佛这一刻开始才是新的人生。 …… 雷声已停,大雨仍旧噼里啪啦。 这一晚,周忆之虽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却没有什么睡意。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被哥哥拥入怀中的那一瞬间,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看来果然如她所料,哥哥记得幼年时期发生的一切事情,所以才会知道她畏惧打雷。 而两道墙之隔的薛昔同样睁着眼睛,漆黑的眸子里有着些许璀璨,他抬起手,碰了碰额头上的退烧贴,又看了眼床头柜上被她倒来的半杯水,虽然仍然觉得不真实,但是他心中的乌云到底是稍稍被驱散开来。 这一世,他看到了一个好的开端。 …… 翌日早上,周忆之整整定了五个闹钟,这才没有和前一天一样睡懒觉睡过头。 她早早地爬起来穿好衣服,估计哥哥因为生病应该会睡得久一点,她就没有打扰,先出去绕着山上跑了跑步。 大雨过后,院子里空气十分清新,但是气温又降低了一度。 何姨穿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见到周忆之从别墅外运动回来,惊讶得像是头顶炸开了个响雷,对周忆之道:“小姐,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周忆之出了汗,扎着马尾,神采奕奕,对何姨笑了笑,看了眼何姨准备好的早餐,对她叮嘱道:“多煮两碗小米粥。” 何姨不解:“小姐从来不喝小米粥。” 周忆之指了指二楼,道:“薛昔哥哥有点发烧,吃点清淡的好得快。” “哦。”何姨好不容易消化了周忆之起一大早的事实,接着又迎来了一个更加令她诧异的响雷――小姐居然会关心别人了。 她愣了好半天,才照着周忆之吩咐的去熬小米粥,同时对周忆之道:“那小姐你去上学吧,待会儿我会送上去的。” “不用了,我今天和哥哥一起请假,你熬好就行,待会儿我端上去。”周忆之笑眯眯地道。 见识过了昨晚哥哥发烧时的脆弱模样,英俊的脸,苍白的皮肤,烫得殷红的唇,微微颤抖的睫毛,而且还会死死拽着人的手不让人走,周忆之生出一些对自己的东西的占有欲来,是半点都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少年时期的哥哥这副诱人的模样。 万一他又在做梦,紧紧攥着何姨的手腕不让何姨走怎么办,想想那画面就太美不能看。 对何姨吩咐完,周忆之又去让管家向学校里请假。 管家那边同样与何姨一样,表情像是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周忆之吃完自己的早餐,粥也熬好了,她用银色托盘端上楼去。 少年人的身体素质总是顽强得令人吃惊,尽管昨夜发烧一整晚,但是到了今天早上,却已经完全退烧了。 薛昔已经穿好了校服,正要拉开门,结果一开门,就看到正好要敲门的周忆之。 他看了眼周忆之手里端着的粥,微微一怔。 周忆之抬头朝哥哥看了眼,他校服拉链照例拉到锁骨处,一丝不苟,昨晚发了一夜的烧,使得他现在看起来唇色还略微有些苍白,但是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却还是很有精神。 少年时期的哥哥比她高一个头,即便处事沉稳,但青葱帅气的少年气仍然无时无刻从那颀长的身高与笔直又长的腿上咕噜咕噜冒出来。 “哥哥,早上好啊。” 一回生二回熟,昨晚已经说了那么一大堆了,该没的面子早就没了,周忆之也就再也不矜持了,冲他微微一笑:“你还病着,这么早就起来做什么?我还让管家给你请了假呢。” 薛昔看着她的笑容。 “早。” 尽管昨晚已经确定,这一世的忆之并不讨厌自己,一切都有了重头开始的机会,但是一大清早便得到她的关心,薛昔仍然是喉咙发紧。 …… 他将她手中的餐盘单手端过来,转身放在了桌上,下意识地看了眼她的手指,不知道她烫到没有。 窗边的桌子旁有两张椅子,周忆之在其中一张上坐下,薛昔在另外一张上坐下来,他拿起勺子,盯着眼前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和小菜。 似乎有些惊诧,他宛如置身梦中,抬眸看了她一眼。 “咳,我亲手做的,哥,你尝尝啊。”周忆之说道。 哥哥似乎有些意外,因为感冒还未恢复,还带着些许磁浓的嗓音,低低地问:“你亲手?” 周忆之咳了声,怎么可能是她亲手做的,她根本不会做,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都没下过厨。 但是大病初愈的第一碗粥,这种刷好感度的大好机会她怎么可以放过,她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没错。” 反正十六岁的哥哥刚来她家,又不知道她完全不会做饭。 薛昔低头看了一眼粥,又看了一眼她:“……” 不知道是不是周忆之的错觉,只觉得哥哥眼里似乎多出了一些忍俊不禁的笑意。 她:…… 怎么回事,哥哥笑什么,难道运动完后额头上有汗水的自己格外漂亮?! 二楼上吃着早餐,那边山腰上开上来一辆商务车,周家的栅栏顿时自动打开,第二间空着的车库卷帘门升起,车子开了进去。 从车子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西装剪裁精致的男人,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他不苟言笑,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正在客厅里打电话的管家见到男人进去,吓了一跳:“先生,您怎么回来了?!” 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这栋别墅总是空荡荡的没有人气,至少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只有周忆之和他们。 周度与姜懿容各自有各自的事业,忙碌得连通电话都极少打回来。 甚至有些需要交代的事情,他们都直接打电话给管家,大概是觉得与周忆之打电话,这个女儿会说一些生活上的事情,而这耽误了他们的时间。 这些,管家都不忍心告诉从小到大天天都在等电话的周忆之,连他都有些心疼小姐。 “临时有点事回来。”周度略一点头,将外套递给管家,并不打算解释是峰会地点刚好落于本市,他只是过来开会顺便取一份文件的,他让跟他来的助理去书房取文件,转头问管家:“薛家那孩子接来了吗?” 管家连忙道:“接来了,已经安顿好了。” 先前周度和姜懿容都没说过年回不回来,周忆之眼巴巴地问,这夫妻两人也只说尽量。挂掉电话的周忆之眼里的失落,管家是看在眼里的。 现在好不容易看到先生回来了,他和何姨都有些激动,仓促地道:“先生,您坐一下,我去喊小姐下来。” 周度皱了皱眉,道:“不用了,我没时间。” 管家忍不住恳求道:“小姐一直期待着您和夫人回来呢,她很想你们,您既然来了,就稍微等三分钟再走不行吗?” “对对对。”何姨赶紧道:“前一阵子小姐考了全省的竞赛奖,前天还以为您要回来了,惊喜得不知所措,偷偷将奖杯放在茶几上,希望您能看到,但是后来您却没回来,她很难过……” 助理已经将文件取来了,周度看了眼这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淡淡道:“的确许久没见了,那让忆之下来吧,她难不成还在睡懒觉么?” “没没没,小姐早就起来了!”管家道,转身对何姨催促:“你赶紧去叫小姐。” 何姨赶紧跑上楼去叫周忆之。 薛昔听见外面的声音,从楼上下来,叫了声:“周叔叔。” 周度抬头看了个子快要比自己更高的少年一眼,神情倒是缓了缓,对他道:“坐。” 薛家虽然已经家破人亡,但当年的确对周家有过帮助。 周忆之正在自己房间里,她打算洗个澡,衣服脱到一半,听到敲门,她又把衣服套上,将门打开来。 何姨脸上看起来很高兴,催促道:“小姐你赶紧收拾收拾下楼,先生刚刚回来了,不过他似乎有急事,待不了太久,您快下楼!” 周忆之一愣,她爸突然回来了?上一世周度是两个月后才回来的一次。不过周忆之也没有多加在意,毕竟是重来一世,大部分事情应该是不会改变的,但是可能就因为自己少打了一通电话之类的改变,连带着导致周度生意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说不定。 “哦。”她走到浴室去。 何姨见她半天没动作,有些愣,跟着进去:“小姐你不快点下去,先生没时间等了。” “我想先洗个澡,清晨出去跑步,身上有些汗,不太舒服。”周忆之道。 何姨能理解周忆之不想在严苛的先生面前仪态不好,但是――“还洗什么澡啊,小姐,您赶紧下去吧,待会儿先生就不等你了!” 周忆之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五岁那年,整个后备箱的小孩都在愤怒地埋怨她,因为,明明绑匪是她的母亲的私生饭,要报复的人是她的母亲,但最后却连带着绑架了那么多小孩。最后为了保全自己的姓名和名声,她的父母还不出面,导致绑匪彻底被激怒,所有的小孩都陷入了惊惧惶恐当中。 有几个情绪激动地小孩用脚踹她,怨恨她是罪魁祸首。 她很害怕,却不敢哭,只能往后缩,然后就感觉到另一个孩子受伤的小腿上滴落下来的血。 那个孩子用漆黑的眸子看着她,没有躲开,而是稍稍让开,让她靠过去,两人一道蜷缩在角落,有了容身的地方。 他挡在她前面,其他小孩再没办法踹到她了。 那个时候,五岁的周忆之始终固执地认为,父母不来救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从课本上知道的教育全都是,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父爱如山,母爱伟大。 他们肯定有他们的为难之处。 可后来才知道,能有什么原因,无非衡量了性命、名声、声誉之后,她的父母觉得,报警是损失最小的办法。 她遭遇了这场噩梦,后来五岁的事情对她而言便模糊不清了,也是直到上一世知道哥哥空难后,去查,才回忆起当年的事情。 对于她的这一对父母,她倒也谈不上怨恨,只是……上一世她一直汲汲营营于得到父母的爱,导致将自己困缚起来,失去了其他的太多东西。 这一世,她再也不想这样了。 她现在匆匆赶下去,周度只怕还会用挑剔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拿起浴巾,低声道:“身上粘得不舒服,我还是先洗澡,何姨,你让爸爸有急事先去忙吧,不要勉为其难地等我了。” 何姨只觉得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愣了愣,只好下楼。 她将周忆之的话复述了一遍。 而客厅,正与薛昔交谈两句,疏离地问候他薛家的情况的周度,听见了这话,居然一下子愣住。 他哪次回来,女儿不是激动地跑下楼,恨不得缠着他的腿,让他多留一会儿,但今天是怎么了? 从何姨的话里,居然听到了几分她的淡漠。 11、相处 周度心中一时生出些许不大适应的感觉,不过他以为,周忆之不过又是在闹小女孩脾气,用这种方式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事务繁多,哪里有时间去哄她? 也真够不懂事的。 周度皱了皱眉,没有耐心再等下去,站起身来,对管家道:“算了,别管了。” 说完便直接走了,助理匆匆地跟在他身后。 没隔一会儿别墅外便传来车子启动开火的声音,接着,黑色的商务车扬长而去了。 管家与何姨见到这副场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想小姐也真是的,好不容易先生回来了,还别扭什么,明明心里早就想冲下来见到先生了吧,而先生更是让人头疼,对自己的亲女儿不能多一点耐心吗,常年不着家,别说小姐快忘了他的长相了,就连他们这些老人也都快忘了。 他们本想说点什么,但是碍于薛昔一个外人在场,也不便说。 沙发上的少年一直盯着车子远去,才收回视线,略显淡漠的眉梢蹙了蹙。 倏尔,他站起身来朝着楼上走去。 周忆之站在浴室镜子前擦头发,楼下离开的汽笛声有些大,她房间里也能遥遥听见。 换作上一世,她恐怕早就追下去了,希望父亲能看看自己的奖杯,能多回来一次,希望母亲能看看自己的钢琴比赛,见到自己时能笑一笑,不要总是冷若冰霜……不过,大约是因为真的彻底放下了吧,此时她心中倒也没多少感觉,只是觉得轻松了许多。洒脱一点,多看看身边的人才好。 门被轻轻叩了三下:“笃,笃,笃。” 周忆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差点没听到。 但是门外的人却十分有耐心,一直等候在那里。 就像是,等再久也没关系。 等到周忆之回过神来,匆匆去开门时,黑发高大的少年仍然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块大的吸水效果好的麂皮毛巾。 “哥?” 薛昔微微垂眸,阖黑的视线先落在了周忆之的眼圈上,见到她眼圈并没有发红,才松下心中的一口浊气。 他上抬视线,落在周忆之刚洗完还没来得及擦干、湿漉漉地披在肩后的头发上,将麂皮毛巾递了过去,低声道:“何姨说你在洗澡,让我送上来。” “头发尽早擦干,不要着凉。” 说完他的视线便从周忆之白皙细长的脖颈上移开了,像是不敢多看,有些仓促的,一只手也插在裤子口袋里,脚步停留在门外。 周忆之接过麂皮毛巾,低下头看了眼,忍不住眼底笑意盎然。 什么何姨让的,她看根本就不是何姨让的,而是哥哥担心她难过,找了个借口敲门吧。 薛昔虽然听到周忆之亲口说这一世不讨厌自己,但或许是上一世看着她的背影太久,导致他其实不太知道该怎么与她相处。关心多少、关心几分才是个度,才能让她不排斥。薛昔拿捏不准,也不敢贸然表露,他将毛巾递给周忆之后,垂下漆黑眼睫,便转身欲要走开。 谁知,从后被周忆之一把扯住手臂:“哥哥别走,帮我吹头发。” 少女的声音一贯是清冷的,但此时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薛昔脚步顿住,猝然回眸,心中不可思议翻涌。 “……吹头发么?” 即便这一世的周忆之不再排斥自己,但是这样亲密的举动,仍是他无法想象的。 周忆之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怎么吹头发还要哥哥帮忙吹,但是撒娇的话都已经说出口了,再收回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坦然大方地拿着麂皮毛巾擦着头发,朝着房间里的浴室走去,道:“这个吹风机太重了,举得手酸,哥哥你帮帮我。” 站在门口的少年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拿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好半晌,才跟着她走进去。 …… 浴室里很快就响起了吹风机的声音。 周忆之从镜子里看着哥哥,脱掉外套后穿着白色长袖的少年站在她身后,个子很高,得微微绅士腿,才好帮她吹头发。 他袖子卷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线条,一只手认真地举着吹风机试了试风的温度,才慢慢朝着她披在肩膀上的头发上吹去,另一只手的修长手指时不时轻柔地拨弄两下她的头发。 他微微抿着唇,少年认真干净的气息迷人得不像话。 周忆之微微侧头看他,指了指耳根后面,对他道:“这里也要吹。” 但是他却像是不敢触碰她的耳朵似的,落在她头顶的手顿时有几分僵硬。 他抬眸从镜子中看向自己:“耳后吗?” “对啊。”周忆之道:“湿漉漉的很难受。” 薛昔想了想,喉咙干涩,道:“你自己将耳后头发拨开。” 周忆之不肯,瞧着他故意道:“要不是因为手酸,让哥哥你帮我吹干什么呢?” 不知道是不是薛昔的错觉,他感觉这又是一句撒娇――他只觉得心中的惊愕与受宠若惊到了极点,她对自己不排斥之后,竟然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一面吗? 见哥哥半天吹来吹去,还在僵硬地拨弄着自己后脑勺的那一块头发,周忆之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哥哥,我是女生,头发很长,不是只吹头顶就可以的,你快点,我脖子上有水珠,真的很难受。” 身后的少年彻底浑身紧绷。 他沉默片刻,修长的手指终于落到周忆之的耳朵后面,将她乌黑长发微微拨开,周忆之莹白的耳后肌肤、与脖颈,便露了出来。像是一块干净漂亮的美玉,白得晃眼。 周忆之感觉落在自己耳后的手指每一根都僵硬了,像是木雕一般。 镜子里的哥哥也仓促移开了视线,将吹风机拿远,垂下眼眸盯着地面,才继续帮她。 周忆之眨了眨眼睛,促狭地有些想笑。 虽然不知道十六岁这一年的哥哥有没有开始喜欢自己,很大的几率是,还没有――但是周忆之心想,自己长得还算好看吧,这一世性格又变好了,哥哥应该很快就能喜欢上自己吧。 不管怎样,她要想办法和哥哥增加亲密度。 …… 而此时此刻的薛昔,虽然竭力维持住表面的平静,但是心里却已经风起云涌到无以复加。 12、相处 反正哥哥的烧已经退了,周忆之下午就还是去了学校。重来一世,很多高中的知识点已经不记得了,下个月就要考试,她也不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谈话,还是得抓紧时间把那些知识补起来。 可好巧不巧,出来时没有看课表,下午第二节课是体育课,要进行体测。 走在全班女生中间的周忆之后悔不迭,早知道还不如继续待在家里调戏大病初愈的哥哥呢。 更衣室里,袁枚过来和她打招呼:“之之,听说你哥哥感冒请假了?” 上一世周忆之因为性格孤傲,没什么朋友,这样其实挺不好的,将别人都隔绝在自己的一米之外,谁也看不见她的内心。 这一世的周忆之觉得,既然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了,不如尝试着打开自己的心扉,去交几个朋友。 她将运动服外套从柜子里拿出来,对袁枚微笑着点点头:“有点发烧,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明天应该就会来学校了。谢谢关心。” 学校的流言一向传得很快。 昨天有人看见了周忆之和薛昔一道从轿车上下来,薛昔办理转学手续时也是周家的管家一块儿办理的,今天上午学校就传开了。 说又高又帅的转学生是周忆之的远房亲戚。 周忆之也不以为然,直接在学校叫薛昔‘哥哥’,将哥哥护在周家的羽翼之下。这所学校大多数人非富即贵,她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哥哥的身世。 “那就好,你知道吗,你哥哥昨天刚来学校,就有很多女生蠢蠢欲动了,知道薛昔是你的哥哥之后,估计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来和你套近乎了。”袁枚笑道:“今早见到薛昔没来,十八班的人还跑来问我。” “十八班?”周忆之蹙眉道:“和我们班隔了几层楼,隔那么远,也来凑什么热闹?” “因为这个。”袁枚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校园bbs,递给周忆之看。 主楼是一张图,高个子的少年站在办公室里,斜挎着书包,俯身去签字,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他侧脸英挺惊人,捏着笔的手指在阳光下修长漂亮。 学习里不缺乏帅哥,丛游就是公认的挺帅的,但是和照片上的哥哥还是差了一截,大约是差在气质上,总之两人照片搁在一块儿,跟一个正品一个赝品似的。 正品哪哪儿都惊艳。 赝品五官糅杂在一起,是挺帅的,但那是不比较的情况下,一比较,就输了。 主楼底下全都是学校的学生在问转学生班级和联系方式的。 甚至开始扒起了转学生的家世,只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扒出什么。 袁枚兴致勃勃,想和周忆之多八卦两句,可谁知面前的少女方才还柔和的精致眉眼一下子冷淡起来,她盯着帖子,宛如自己的领土受到了侵犯。 倏尔,她转身走开,从浅灰色运动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发短信的页面。 周忆之心情有点烦,上一世就知道哥哥在学校很受欢迎,只是当时根本不在意,而这一世,她就不那么高兴了,有种大家都觊觎着自己的东西的感觉。 几乎想也没想,她发了条短信给管家,让管家想办法把那些碍眼的帖子删掉。 …… 周忆之经常锻炼,体力很不错,体测对她而言只是几分钟的事情。 秋高气爽,少女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运动衫,从容地跑在绿色的跑道上,白净的皮肤格外晃眼,是整个操场上最鹤立鸡群的风景。 看台上打完篮球的男生纷纷看去。 坐在看台上的丛游低头玩着手机,太阳穴旁还有一小块淤青的痕迹,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压至鬓边,将其盖住。 身边的友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你瞧那边,周妹妹她们班在上体育课。” 丛游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一眼便锁定在跑道上逐渐跑过来的少女。 身边的人笑着道:“你确定不追了吗?一个月快到了,你没追到手,就是你打赌输了。” 丛游脸色不大好看:“少废话。” 他脸色哪里好看得起来。 三天之前,周忆之对待他态度还算不错,他跟到实验室找周忆之要生日礼物时,周忆之虽然是一贯的不搭理模样,但也答应生日那天跟他去吃火锅,眼看着人都要追到手了――至少进度条已经拉到了百分之八十,却忽然飞了,她的态度急转直下,见着她哥哥揍了他一顿,还语气冰冷地让他滚。 丛游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论坛打赌的那件事了。 如果不是知道了,为什么态度会一百八十度大转折。 这样想着,丛游被她哥哥揍了一顿的怒气反而有点发不出来了,变成了一丢丢的愧疚。 他觉着,那天周忆之肯定悄悄地哭过,否则一大早上眼睛会什么会有点红肿,肯定是为了他的这档子事难受了。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打赌才跑去对她嘘寒问暖,不然即便是馋她那张脸,可谁能忍受得了她的性格啊?!而且她在学校里出了名的冰冷难搞,激起了人的征服欲。但是现在,丛游却有点心虚了。 他把人家女孩子弄哭了怎么破。 周忆之已经跑完了一圈半,处于班上女生中的第二的位置。以前八百米周忆之都是遥遥领先的第一,今天却跑在第二,远处的体育老师有些诧异。 周忆之年少时期的确争强好胜,就别说成绩、钢琴赛等了,就算是八百米,也不允许自己居于人后,所以一直有起来晨跑的习惯。 但她毕竟还没有练成肌肉记忆,上一世二十多岁的她已经很少锻炼了,乍一回来,感觉四肢仿佛受到了大脑的控制,都没那么灵活,目前只能跑在第二。 好在重来一世,周忆之已经没有了那么强的争斗心,她不急不慢地跑着。 风在耳畔刮过。 看台上突然走下来一个人,跑到她身边,在草坪上陪她跑了几步。 看台上一片起哄的声音。 丛游道:“学校论坛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 周忆之皱了皱眉,加快了脚步。 丛游也跟上,憋了憋,十分勉强地对她道:“周忆之,我道歉,我给你道歉,但这也不能怪我吧!当时情况你又不知道,大家都在起哄,我被赶鸭子上架!而且不也正因为这件事,我俩才认识的吗?要不这样,我去论坛告诉全校,打赌作废,我要正儿八经地追……” 话还没说完,听到周忆之冷冷地道:“滚,你还想再被我哥哥揍一次吗?” 丛游不相信地看着周忆之。 正如他那天早上在电话里说的那样,他觉得周忆之对他是有好感的,但是现在居然看着自己的眼神有厌恶? 周忆之上下打量了丛游一眼,只觉得上辈子自己是瞎了眼,就这么个公子哥儿,脸不如哥哥,身高不如哥哥,自己竟然因为他和哥哥冷战两个多月。 上一世她是不知道打赌的事情,薛昔大约也是以为她喜欢丛游,怕说出来她难过,于是始终没开过口。 而这一世,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便觉得心里愤怒。 若不是哥哥,她上一世可能还真的去给丛游庆生去了。 然后,推开包厢的门,可能就会发现一整个包厢都是等待嘲笑自己的人。 所有人都等着她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只有哥哥在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一身骄傲。 她不再理会脸色难看的丛游,加快脚步朝着跑道尽头冲刺。 下午的课上得周忆之有点后悔,放学后,她没有多耽搁,尽快回了家,但是哥哥下午不在家。 管家告知她,薛昔下午去了一趟医院,因为他外婆刚转院到这家医院,除了一些手续之外,还有一些检查要重新做,所以这几天他去医院会去得比较勤。 周忆之回到房间后,发现书桌上放着一盒深蓝色的眼罩和几对耳塞,旁边贴着一张小的便利贴,画了一个打雷闪电的符号。 周忆之心口顿时有点甜,哥哥果然还是上一世的那个哥哥。 上一世有一天打雷的晚上她做噩梦,浑身冰凉,满头大汗地惊醒,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起身去楼下倒水,喝了一口水后勉强冷静了下来。 翌日她学校的书桌里就多了这两样东西―― 只是当时,周忆之压根没有将这个和哥哥联系起来。 但现在看来,或许还有更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周忆之处理完学校的功课,待着也无聊,见薛昔还没回来,忍不住让李司机开车,载她到医院去,刚好这一世她也还没见过哥哥的外婆。 医院人满为患,周忆之先去了哥哥外婆所在的住院部,但是听前台护士说有个高挑颀长的少年带着病人去门诊楼做ct去了,周忆之便忍不住去门诊部五楼ct处找人。 住院部倒是还好,但门诊大楼鱼龙混杂,到处都是家属和病人,浓郁的消毒水和汗水味夹杂在一起,十分拥挤。 周忆之到了五楼,刚要问前台,忽然就见到走廊上坐着一个少年的身影,他戴着一张口罩,垂着头看诊疗单,长腿有些无处安放。 周忆之眼睛微亮,迅速走过去,还没等她开口叫他,仿佛是感觉到什么似的,他转过头来,对视上了她的视线。 薛昔眉梢轻轻一跳,迅速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周忆之身前,他将自己戴着的口罩摘下来,给她戴上,挂在她两只莹白的耳朵上,往后别了别。 然后握着她的胳膊,挤开人流,带着她走到楼梯间。 薛昔垂眸看着她,攥着手中的诊疗单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你怎么――” “什么?”周忆之戴着口罩,刺激鼻子的消毒水气味总算被隔绝开来。 注视她半晌,薛昔艰难地移开了视线,道:“秋季流感多,不要随意来医院这种地方。” 周忆之对他道:“我来看看你外婆,她转院过来这么久,我还没来看过她呢。” “不用看也没事的。”薛昔有些僵硬地道。 但随即看到周忆之怔然的眼神,他沉默了下,抿了抿唇,道:“算了,我带你去看看她。” 从楼梯口出去之前,他将身上外套脱了下来,下意识要罩在周忆之的脑袋上,但外套落下去之前,忽而又想起她可能会排斥,于是手微微一顿。 周忆之口罩上的眸子抬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医院病毒很多,头发避免多接触。”薛昔低声道。 周忆之抬手,将他的手往下按了按,带着他气息的外套便落在了周忆之头顶,是一种很干净的少年气息。 周忆之用他外套包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对他弯了弯眼:“谢谢哥。” 薛昔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哑声道:“嗯。” …… 没一会儿,护工进去推着老人从ct室出来了,薛昔握着周忆之的手臂跟上去。 这会儿他外婆又不甚清醒,做完检查后,坐在轮椅上昏昏欲睡,薛昔领着一个小姑娘站在她面前,老人也无从察觉,眼皮子都没掀一下。 周忆之看着哥哥从护工手里接过轮椅,他单手推着轮椅朝电梯走去,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手臂。 电梯有些拥挤,等到下一班上来了以后,薛昔将轮椅推进去,随后让周忆之和轮椅一道在角落,他背对着其他人站着,刚好将周忆之和外婆一道护在里面。 接下来陆续有人挤上来,但身形颀长单薄的少年像是一道坚韧不拔而牢固的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周忆之的视线不由得落在了轮椅的两条扶手上,这轮椅非常的重,医院有些地方没有电梯,只有台阶,肯定都是少年自己将轮椅连同老人一道搬运上去的。 可他面容平静,仿佛并不在意所压在身上的一切生活的獠牙一般,从三年来到现在,只是在周忆之不知道的地方硬扛着。 守护着他外婆,也竭尽所能地守护着自己。 周忆之心中忽然十分难过,乃至于心口浅浅的疼。 她眼眶微热,也就不敢抬头,生怕被哥哥瞧见。 轮椅上的外婆脑袋歪着,不清醒的时候就容易流口水。 薛昔垂眸看见了,刚要俯身去擦,周忆之就赶紧从兜里掏出一包餐巾纸,低声道,“我来”,她从中抽出一张,低头去给老人的嘴角揩掉。 以前她很介意别人脏,很介意老人变老,但现在,哥哥的外婆就是她的外婆,即便是为了补偿哥哥,她也应该尽一些心。 薛昔眼眸愕然,手也微微一顿,片刻后垂回了身侧。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那上面似乎看不到任何嫌弃―― 他捏着报告纸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纸张,他只隐隐觉得,这一世的忆之似乎除了不再与自己针锋相对、恨不得将自己赶出家门之外,其他地方也变了许多。 …… 周忆之来的时候,薛昔的外婆的检查全都做完了,她和薛昔一道将外婆送回了病房,这才从住院部往外走。 从住院部到医院门口的停车场还有好几栋楼的距离。 夕阳已经落至了地平线,大地泛着一些橙黄的余韵。 周忆之将外套还给身边的少年,他接过后穿上了,周忆之还戴着口罩,手指抬起来碰了一下,但是又放了下去,她没有摘,等着待会儿让哥哥给自己摘。 她抬起头来看向薛昔,道:“以后你来医院,如果我有空的话,也叫上我吧。外婆这个病,不是经常见见新鲜的人会对她有好处吗?而且哥哥你又不爱说话,外婆肯定觉得很闷,我可以来陪她说说话。” “……你真的愿意来么?”薛昔垂下漆黑眼睫,看向她。 周忆之刚要说话,忽地从职工部那边窜出来一只大黄狗,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直直地冲过来,嘴里吠叫个不停。 那狗体型巨大,周忆之一向怕狗,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薛昔是知道她怕狗的,高三她和家里闹别扭搬出去住后,晚上经过的巷子有一家人养了一只奶狗,体型那么小她都吓得绕道走,远远跟在后面不放心的他看见了,翌日上门与那家说了很久好话,还给了一些钱,让那家晚上那个时间段不要将狗放出来。 他条件反射地将她一把拉到身后。 但是还没等他握住她的手臂,身侧的少女忽然惊慌失措地跳进他怀里,双腿夹住他的腰,惊恐地道:“哥。” 薛昔:…… 他下意识用两只手抱住她,可整个人都僵硬如同石板,比她还要僵硬。 “滚开。”他对那只狗低声道。 那只狗吠仍叫个不停,虎视眈眈。 薛昔抬起僵硬的双腿,抱着她飞快地离开这里。 直到走到了医院门口,少女脑袋还埋在他的脖颈处,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软绵绵的呼吸也落在了他的衣领里。 薛昔明知道她这是因为巨型狗吓得丢了魂才做出这种举动,可他仍是―― 他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的响,心里狂跳不止。 13、升温 薛昔就这么抱着周忆之出了医院。 他做梦也没想到,上一世他们之间连一个礼节性的拥抱也不曾有过,而这一世,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他居然已经抱过怀里娇软的少女两回。 停车场在医院左侧的地铁口旁,距离医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绿化带内有一些卖编织物的小摊贩,声音嘈杂,可薛昔注意力全在怀中的人身上。 他继续往前走,浑身僵硬,垂眸看向她,有些不安,不知道要不要在这里将她放下来――巨狗早就已经消失在身后了,吠叫声都传不到耳朵里了。 但是怀里的少女却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还是缩在他怀里,双腿死死缠住他的腰,头也埋在他颈窝处。 这使他的腰际一片酥麻,几乎能感知到她纤细修长的两条腿的轮廓。 她或许是年龄尚浅,根本不知道轻重,一呼一吸全都落在了他衣领内的锁骨下的皮肤上。 他的锁骨宛如有电流窜过一般,很快就变得发红。 薛昔整个人都在煎熬当中,不敢抱得太紧,怕冒犯了她,但也不敢抱得太松,怕一不小心人从自己身上跌下去,于是只好托着她的大腿根,修长手指攥成了拳,隐忍得有些发白。 周忆之也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哥哥浑身紧绷得不行,少年的手臂肌肉线条都快要从白色长袖下显出来。她勾了勾唇角,脸继续往他怀里埋了埋。 “……”薛昔耳根瞬间彻底红了。 他生生强忍着,只哑声道:“好了,没事了,狗已经走了,你要不要……” 话没说完,他却又不说了。 他不知道下一次能拥抱到她是什么时候。 少女在他怀里闷闷地问:“哥哥,什么?”声音还有被惊吓过后的无措。 “没什么。”薛昔继续朝着停车场走去,脚步不易察觉地放慢。 他忽然感到怀里的少女动了动,似乎是想要下来。 他顿时紧张地垂眸朝她看去,心里空落失望了一秒,有些后悔方才说狗已经走了的话了。 可她动了动之后,却重新将脑袋埋入了他的颈窝里头,刚才只是在调整一个舒适的姿态―― 柔软的脸颊贴回锁骨处,他身体更加紧绷了几分。 可是,心里头却悄悄松了口气。 他继续抱着她。 怀里温度灼热,他走得很慢。 …… 周忆之就这么解放双腿,被少年一路抱着到了停车场。 她面上苍白惊恐,心中却美滋滋,虽然这样的套路只能用一次,但是整整抱了三分钟,哥哥应该已经充分感知到自己身娇体软了吧,抱过了她,他不可能再去抱别的赝品了。 ……就是不知道哥哥到底要什么时候才开窍。 坐到了车内,见少年坐在真皮坐垫的另一边,在车前将自己放下来、拉开车门后,就和自己再没什么接触,周忆之忍不住手肘撑着车窗,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侧过头去看风景,薛昔狂跳的心脏却仍没能平静下来。 他所期盼的仅仅只是:这一世与上一世截然不同,能有一个好的开始,他与她之间的关系能有所缓和。但万万没想到――她却将更多的糖塞到了他手上。一起吃饭,一起来医院探望,她不再排斥他,甚至还主动跳到了他的怀里,用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如此亲密的举动,上一世即便是梦中也不曾有过。 这几乎让他受宠若惊到有些不知所措。 …… 车子很快开回了家,晚饭后,周忆之一向都有练习钢琴的习惯。 周家别墅客厅与三楼分别都有一架钢琴,客厅里的三角钢琴是为了宴会时表演用,有些华而不实,三楼的隔音房钢琴则音色较准,周忆之一向都是在三楼练习。 但是因为哥哥在家,她就想要浪漫一手。 还得浪漫得不着痕迹才行。 她吃了几块芒果之后,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钢琴长椅上坐下,对管家道:“何叔,你有想听的曲目吗?我弹给你听。” 管家顿时愣住:“小姐,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何叔没文化,一首曲子的名字都说不出来。”他心中一急,对薛昔使了个眼神,低声道:“薛少爷,小姐弹钢琴喜欢有听众,你快过去。” 薛昔走了过去,视线落在钢琴上被翻得有些卷起的琴谱上,心中不知为何再度浮现上次的那个猜测。 尽管当时看到忆之的字迹与她少年时期的字迹没有大的区别,已经打消了他的猜测,但…… 若他现在所得到的一切,不是由于她重生回来后的愧疚,那么,难不成真的是因为这一世老天给了他好运吗? 他垂下漆黑眸子,视线落在钢琴前的少女身上。 周忆之并不知道哥哥心中的风起云涌。 她双手放在钢琴上,仰起头看向哥哥,装作十分自然地催促道:“咳,既然何叔没文化,哥哥你就帮何叔挑一首吧。” “这里有一摞钢琴曲谱,你挑一首。” 她下巴点了一下钢琴上的一摞书。 “好。”薛昔将那一摞书拿起来,看似随意地翻了翻,但实际上准确无误地挑中了一首演奏起来较难的《彼变形》。 她早已达到钢琴十级,但他记得这一首她高中的时候并不能熟练演奏,是大学后苦练非常久,才能弹到完美程度的。 他将曲子递给周忆之,眸子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哥哥你确定这首吗?!” 周忆之扫了一眼,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会啊。” 薛昔微微一怔,观察着她细微的表情:“你不会?” 周忆之回答得理直气壮:“太难了,不会。” 她当然会,但是能不能挑一首撩拨一点浪漫一点的曲目啊,不然怎么起得到效果?! 她真的服了哥哥了。 她在最上面摆着的明明是《致爱丽丝》、《少女的祈祷》、《梦中的婚礼》这样的曲目,但是他却完美避开一切浪漫的曲子,挑中了一首打仗的战斗曲! 有哪个女孩子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弹一首钢筋般的曲子?! 周忆之看着铿锵的旋律,不禁回想起不久前那杯慈祥的蜂蜜水,眼泪都要流下来。 “要不这首吧?”她努努嘴,示意哥哥拿最上面的那张琴谱。 薛昔将最上面的那张琴谱拿给她,心绪一时之间有些乱。 忆之如果不会这首两年后的曲目的话,到目前为止,完全没有证据表明她和他一样是重生回来的。 那么,是不是这一世她对他的好,对他的靠近,不是因为愧疚,而只是因为一切从头开始? 薛昔望向手指已经开始在钢琴上跳跃、沉浸进去了的少女,轻轻吐出心中一口浊气。 …… 薛昔上一世就读于顶尖的医科大学,空难之前发表过数篇sci论文,重来一世,他除了去学校之外,又捡起了上一世的一些研究去继续,这一世比上一世有了更多的时间。 放学后没事的话,他开始着手写起了上一世没能写完的论文。 不过对于薛昔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在外婆还在的时候多陪伴她,以及,“周忆之”这三个字。 天气转眼变冷,周家别墅外树叶已然掉光,管家迫不得已每天花大量的时间开始清扫庭院中的落叶,放学回来后的薛昔经常会帮他。 少年将袖子挽起来,小臂线条优美,宛如刷了一层白釉,手指漂亮干净,看起来明明是清清冷冷的贵公子,但是帮助管家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动作干脆利落。 他宛如沉默的白杨树,不多说话,可却让人感到安心。 管家渐渐地也对他生出许多好感来。 不只是管家,何姨和司机也渐渐接纳了薛昔,将他认同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何姨也开始习惯做饭的时候多做两道清淡的菜,专门留给薛昔,甚至还会变着花样做些薛昔喜欢吃的。 对此周忆之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上一世她亏欠哥哥的,这一世她都想要弥补回来。她希望这一世的少年能过得好一点、快乐一点,那些潜伏在前方的苦难,都不要来打搅他,所有还未发生的厄运,也统统滚开。她想要力所能及地让他比上一世幸福一点。 而薛昔感受到了周忆之与上一世的截然不同。 早晨自己可以去叫她起床。她不是如上一世的不耐烦,而是用还未彻底清醒的呢喃嗓音央求自己能不能让她多睡一会儿,甚至会伸长了手抱住自己脖子,让自己将她从床上拖拽起来。 偶尔她不睡懒觉,两人还一起在山间晨跑过。 去学校的途中,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不再如上一世那般恶劣。她不再冷冰冰地抱着手臂看着窗外,而是会笑吟吟地和自己、和司机说话。 在学校两人也会有交流,她不再像上一世那般对自己擦肩而过宛如陌生人。 这一切都是薛昔以前无法想象的场景。 他一边仍旧感到有些不可置信,恍若置身梦中,一边却又忍不住去贪婪地抓住现在的周忆之,希望此时此刻的梦境不要破碎。 …… 而丛游那边,自从周忆之在跑道上对他说了滚开之后,他倒是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动静了。学校里也没怎么出现。 论坛上都在传丛游追周忆之没追到,铩羽而归,索性不追了。 周忆之压根不去关注丛游的消息,也就懒得再理会这些绯闻。 她翻了翻日历,发现哥哥生日快到了,打算给哥哥一个惊喜,这天放学后,她趁着哥哥一周去探望一次外婆的功夫,让司机载着自己,把车子开到了商场。 14、升温 周忆之在商场逛来逛去,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却没能找到合适的礼物。 哥哥和那些寻常男孩子不一样。寻常男生周忆之可以送名表、名鞋甚至游戏机打发了,但是对于哥哥而言,三年前的他这些应有尽有,甚至比周家还要富足一些,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而现在的他尽管遭遇变故后家境中落,却也并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周忆之记得上一世读书的时候,哥哥就没怎么花周家的钱。之后读大学后,也很快将当年从自己父亲那里得到的医药费给还清了。父亲给他零花钱的那张卡,他更是分文未动。 他的穿着一贯很简单,除了校服之外的私服并不多,夏天就是干净的白衬衣或者长袖,冬天就是两件黑色的羽绒服。 但大约是他身高出类拔萃,气质鹤立鸡群的缘故,以至于在海市贪污事件传到这边来之前,全校同学竟然没人怀疑过他的衣物都很便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帅的人套个麻布袋子也能穿出时尚感’。 总之,送这些都太俗气了些。 再加上周忆之上一世与他交流极少,竟然连少年时期的他的喜好都不知道,以至于现在有点抓瞎,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在生日当天能给哥哥什么惊喜。 她走到旋转楼梯口那里,视线忽然被玻璃橱窗里精致的蛋糕给吸引住。门口有托着托盘让顾客试吃的,见到一个扎丸子头的一看就很有钱的漂亮少女移不开脚,顿时迎上前来,笑眯眯道:“要试试吗?” 周忆之点点头,尝了一块托盘上的新品。 甜的,软软糯糯的,入口即化的。 她虽然一向不喜欢这种甜蜜的东西,但也觉得口感不错。她忽然觉得哥哥应该会喜欢。生活已经够苦了,给哥哥来点甜甜的吧! 不过只是送蛋糕未免也太普通了点。 周忆之忍不住抬头问:“你们这里可以提供蛋糕手工制作吗?” “可以可以。”服务员立马道:“只要提前预约就行了,不过价格稍微有点贵,毕竟要为顾客提供材料和工作台。” 周忆之微微一笑,她听到价格有点贵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要包场。 周忆之将这件事给搞定了以后,内心有点儿雀跃,十分想立马告诉哥哥,扬起下巴得意洋洋等待他的夸奖,但又因为想给哥哥一个惊喜,于是努力按捺着。 但,还是忍不住想给他发短信。 周忆之从包包里摸出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 “哥哥,在干什么?” 上一世周忆之连哥哥的手机号码都没存,刚上大学有一天晚上她痛经,在寝室汗水涔涔,忽然有一个177开头的陌生的电话号码打来,她接了之后,才发现是哥哥的嗓音。 她的室友被叫下去,拎着止疼药上来了。当时哥哥和她在同一座城市,但不在同一所大学,也不知道是怎么到她们宿舍楼底下的。 当时其实周忆之已经不再针对他了,和他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和缓了,想到他大半夜的来送药,回去时已经没了地铁,周忆之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但是因为实在疼得厉害,也就没有下去。 翌日楼底下早就见不到那道颀长的身影了。 这一世因为天天在家里见面,周忆之就也忘了和薛昔交换号码。但前几天她从管家那里存了他的。 不过周忆之很快想起来,这一世的哥哥可能还没存自己的号码。 于是她又赶紧补发一句。 “我是忆之,你存一下我的号码。” 少年单肩背着书包,刚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黑了,电子站牌发出荧红色的光芒,提示着下一站到站。秋末的风有些萧条寒冷,吹得他衣摆微微卷起。 他走到公交车站,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旁边好几个等车的学生忍不住抬头朝他的脸看去,他没有在意,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 但随即,指尖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他便微微一僵。 发来短信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只是一串数字,但是这串数字薛昔却记得比自己的电话号码还要熟悉。 她居然会主动给他发短信? 这一世她居然存了他的手机号码。 看到紧接着弹出来的第二条“我是忆之”的短信,薛昔匆匆划开屏幕。 因为是第一次收到她的短信,他屏住呼吸,盯着那行字,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一贯从容的少年输入了半天之后,又将字逐一删除,他立在公交车站,退至角落,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额角,他垂眸悄悄看了眼身边噼里啪啦用微信和别人聊着天的几个女孩子,又重新将视线落回自己手机屏幕上。 隔了好半天,周忆之才收到哥哥非常平淡的一句:“在回家的路上。” 已经上了车的周忆之:…… 哥,你真的是话题终结者。 但是很快,那边像是怕短信就此结束一般,又追着发来了一句:“你呢?” 周忆之弯了弯唇角,回:“我还在外面,马上回去了。” 那边又显示输入了好半天,大约五分钟左右的样子,持续不断的输入中。 周忆之已经上了车,手指攥着手机,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手机屏幕,有些期待地想看看哥哥输入这么久,会给自己发什么,看起来是很长的一段话呢。 结果,新的信息弹出来。 “哦,注意安全。” 周忆之:…………………… 周忆之内心简直抓狂,五分钟,整整打字五分钟,就发过来五个字?!加上标点符号满打满算也才七个字!哥哥你确定不是从二十年前穿越过来的吗?你手机也不是老人机啊! 周忆之内心疯狂吐槽少年时期的哥哥,但嘴角却不知不觉上扬了起来。 她捏着手机,主动找话题,竭力让语气显得平常,仿佛煞有介事,非用短信提前说不可一般:“你先回家的话,帮我转告给何姨,今晚我想吃炒土豆丝。” 是了,想吃什么的确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吃不到想吃的菜,晚上可能就睡不好。 可能就直接导致明天心情不好,成绩下滑。 所以,让比她先回家的哥哥提前转告,再正常不过。 周忆之脸上微热,疯狂给自己找借口,完全忘了何姨的电话号码就在自己手机通讯录躺着。 薛昔立在公交车站台上,漆黑眼眸垂着,望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页面,眸子里无意识地多了一些细碎的笑意。 就这样发着短信,一来一回,于他而言都是很珍贵的一件事情。 公交车早就抵达了,人群纷纷鱼贯而上,有人回头看着一直低头看手机的长腿少年。夜间的微风拂过站台,轻轻拂动着他额前的漆黑短发,他的嘴角无意识抿起,有着鲜活的笑意。 “好。” 输入整整七分钟,最后他回复道。 15、升温 周家别墅错落在富人区, 但山脚下停车场往前两百米,也有公交车站与地铁站, 旁边建筑物灯火通明,有小型的商场, 往后是一片高尔夫球场。 薛昔从公交车站下来后, 加快脚步沿着坡道朝着山腰处的别墅走去, 长腿随随便便一走便很快上了山。不远处亮着灯的一幢白色房子便是周家。 却没料,坡道的右边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抱着手臂朝着周家看去, 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那人回头看到他,愣了一下。 薛昔皱了皱眉, 摘掉肩膀上的书包, 冷冷拎着, 在相隔五六米的地方停下, 眸子里溢出冷芒:“你在这里干什么?” 丛游家的司机就停在下面的停车场,他是来找周忆之的,乍然见到薛昔出现在这条路上,他懵了一下。 但是随即一想, 这个上次揍了自己的转学生是周忆之的亲戚, 好像是她的哥哥——?不同的姓, 应该是表哥吧。现在住在周家,在这里看到他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丛游上回被打了一顿,又被周忆之用那种厌恶的神情让他滚,当时他是非常愤怒的。 但事后他回过味儿来了。 他要是单纯只是为了打赌追的周忆之, 现在就应该只是因为打赌输了而感到恼羞成怒。可他心里头却又偏偏不,甚至还想再接再厉地继续追。这是为什么? 他回味起大张旗鼓地追周忆之的那阵子——自己好像也挺乐在其中的……? 丛少爷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并一不小心把百分之八十的进度条搞丢了。 现在,周忆之对他的好感度一朝清零了。 在学校里他就忍不住想要再去找周忆之说道说道,道个歉,然后正式开始追人,但是他心里清楚以周忆之的性格,在学校里估计会毫不留情面地给他难堪。 他也是要面子的。于是思来想去,便忍不住私底下再找周忆之道个歉。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周妹妹的哥哥。 丛游回想起那天,这人将自己打了一顿,还冷厉警告自己不要再来找周忆之,应该是听到自己和好友吊儿郎当的打电话了。 怎么着也是周忆之的哥哥,给人家的第一印象那么差,丛游有点心虚,决定解释一下。 他朝着薛昔走了两步:“上次好像有点什么误会,我们聊聊?” 看到周忆之的哥哥冷冷注视着自己,他太阳穴条件反射似的猛然一痛,眼里露出一点惧色,下意识举起双手:“我不是来打架的,我知道你是周忆之的哥哥,我有话要解释。” 路灯照在薛昔脸上忽明忽暗。 片刻后,他转身朝着坡道下方走,道:“跟我来。” 丛游也怕在这里又被揍一顿,去山脚下自家司机还在停车场,起码安全点儿,于是连忙跟在周忆之的哥哥身后,不远不近地隔开了一段距离。 山脚下一间咖啡馆里。 薛昔将书包丢在内侧椅子上,在外侧坐下,示意丛游坐对面,丛游抬起手想让服务员过来点单,被对面的男生抬手制止。薛昔将免费提供的白开水往他面前一推,瞥他的眼神始终冷冷的,对他道:“你想说什么?” 丛游莫名其妙有点紧张。 他不知道这种紧张是来自于对面身高比自己高出了许多,气场也比自己冷厉得多的男生的压迫感,还是来自于见周忆之家长般的慌张感。 “……我会对她好的。”丛游率先开口道:“虽然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打赌追的周忆之,但是后来看见她眼睛红了,似乎是哭过了,我也很过意不去,所以我打算认真了……” 话还没说完,却被打断,周忆之的哥哥搁在桌上的手指攥紧,掀起眼帘看他,脸色很难看:“她哭过?什么时候?” “不是吗?”丛游看着他的脸色,下意识往椅背上靠了靠,道:“那天早上我看见她眼睛有些肿,下午来学校在田径场跑步时也是……” 薛昔仔细回忆了下丛游在家门口被自己揍了一顿的早晨,忆之的眼睛的确有些肿,只是,她一旦睡过了头就会略微有些这样,所以当时他没有多想。 原来,她是因为知道了论坛上的事情所以才——? 上一世瞒了她很久。她只知道丛游追她,却无疾而终,认为是自己将丛游给赶跑了,来怪罪自己。后来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但似乎的确消沉了一段时间。 任何一个女孩子在最好的年纪,被帅气的男生热烈而疯狂地追逐着,都很难不动心,而等到动心之后,却被人告知,追她的人、对她好的人,不过是在和别人开玩笑、打赌。她的难过可想而知。 其他女孩子或许埋在枕头里哭一场,睡一觉也就好了,那些人薛昔浑不在意,他只知道,周忆之不是这样的人,她会埋在心里,像是埋一根刺一般。这事伤害最大的不是她的初恋,而是她骄傲的自尊心。 薛昔盯着丛游的眼神更加吓人了,隐隐有几分戾气。 丛游有些后悔自己多嘴说田径场的事情了。 他喝了口水,紧张地擦了擦嘴巴,竭力诚恳地道:“哥,我也是不懂事,加上混账,居然和别人打赌,伤害了她,但我现在知道错了,这几天我一直想道歉,想弥补,可是周忆之不理会我……” 他言语之间后悔至极,不似作伪。 薛昔知道这种少年人的心理,去追学校最高傲的女孩,就像是伸手去够展架上最贵的奢侈品一样,够到了,就能对身边的朋友炫耀。但是没想到一不小心弄丢了,于是就后悔了,发现自己真的喜欢上了。 他知道。但他仍是想将丛游按在地上揍一顿。 他不原谅。他只想将丛游揍得鼻青脸肿。 但是她呢? 薛昔想起上一世她为了这小子跑来和自己大吵一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她对这小子虽说不至于有多么喜欢,但至少有一些喜欢——她在意这小子,比在意自己要远远胜出百倍。 薛昔倏然有些懊恼,不耐烦地低眸盯着对面的丛游。 “所以呢。”他嗓音冷厉地道。 “所以我来找你解除误会,希望先取得你的原谅,然后再去取得周忆之的原谅。追女孩子么,就是带她去吃好吃的,买好看的,投其所好,让她开心,我发誓不再继续和别人进行那个赌注,这一次认认真真地追……” 丛游说这番话,本意是让周忆之的哥哥放下对自己的成见,即便不能提供周忆之的一些爱好给自己,至少见到自己也不要一副要揍人的冷戾模样。否则日后自己追上了周忆之,还怎么和她哥哥相处? 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前坐着的英俊男生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仿佛对他所说的话极为恼火。 丛游本来还打算发誓的,他嘴皮子一向利索,但见薛昔神色越来越冰冷,他登时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面前的男生站起身来,拎起书包,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抬步朝外走去,丢给他一句话:“你最好是,否则别活着出现在学校了。” 薛昔从咖啡馆离开。 整个坡道上的路灯全都亮起,天上灰蒙蒙的,看不见一颗星辰。 他三步并作两步朝着坡道上走去。 可快要走到周家别墅时,他抬眼看着二楼亮起的灯,脚步却顿了顿。 夜晚的风将他额前短发轻轻拂动,他垂下眸子,眼里晦暗。 明明初衷是希望她一切都好,有人喜欢她,对她好,她可以快乐,不再因为分崩离析的家庭而竖起浑身的刺,能汲取到更多的温暖。 但真的这样了。有年少的男生来到她身边,热烈地说要追逐她。 他却又—— 却又烦躁、恼火,而且,妒忌。 周忆之没想到居然自己回来了,哥哥还没回来。 不过他提前给何姨发了短信,因此何姨也就提前备好了炒土豆丝。 周忆之有些奇怪哥哥怎么回来这么晚,都超过公交车最后一班车的时间很久了。但是薛昔没说什么,只是温和地给她倒了杯蜂蜜水。 于是一时半会儿周忆之也就忘了这件事了。 她还沉浸在哥哥生日时要送哥哥一份生日礼物的期待当中。 两天后周忆之一进学校,就发现身边穿着校服的同学看自己的眼神带着艳羡,尤其是一些与丛游同楼层的女生。 她被看得有点烦,到了班上,才从袁枚那里知道。 原来丛游在之前打赌的论坛上公开道了歉,说感觉对她很抱歉,但是之后会正儿八经地追她。 周忆之:……?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周忆之以为在田径场上让丛游滚开之后,丛游就会滚了,但没想到他居然还真的公开道歉了。这人难不成是抖m吗?越被自己骂越来劲?! 坐在第三排的周忆之上课的时候忍不住朝着后排的哥哥看去,她觉得这个时候的哥哥如果对自己有占有欲,应该会流露出些许恼火的情绪吧……但是坐在后排的少年转着笔,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视线,他抬起漆黑眸子,一瞬不瞬朝着自己看来。 视线相对,片刻后,他对周忆之张了张嘴。 周忆之辨认出他说的四个字:好好听讲。 周忆之:…… 周忆之回过头来,郁闷地在课本上画小人——十六岁的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开窍啊!怎么还不开始喜欢自己?!难道上次的狗惊抱还不够亲密,还得继续下猛药? 再来三只狗?! 周忆之想到那些狗的獠牙,打了个哆嗦,心想还是算了。 她其实也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但是反正她无论怎么撩,哥哥都不会生她的气,她也就抱着这招不行,试一下另一招的心态,胡乱出招。 这天周末,周忆之提出让薛昔陪自己去市中心逛逛。 但实际上,却是拉着他来到了上次预定好的那家生日蛋糕店。 周大小姐包了场,网红蛋糕店空无一人,只有两个蛋糕烘焙师,用略微惊艳的视线看向走进来的少年和少女。 少年个高腿长,穿着普通的运动外套,但肩膀很宽,眉目俊朗清冷,有种说不出的气质,绝对是鹤立鸡群中的那只鹤。 少女在他前面走进来,比上次的针织衫要打扮精致了些,长发卷了卷,海藻般铺在肩上,五官精致,虽然带着笑,但有种说不出的傲气。 薛昔没想到周忆之说的陪她逛逛,是进了这家手工蛋糕店。 周忆之转身对他道:“哥,反正周末无聊,一块儿做蛋糕吧,我还没尝试过,刚好想学一学。” 后面半截话是周忆之强行补上去的,不想让自己的意图暴露得过于明显。 薛昔顿了下,道:“好。” 这一世,与她关系缓和之后,已经一道做过许多事情了,包括发短信、一起上学、学校里也会有所交流。 每多一件事情,薛昔便觉得他的世界色彩鲜明了一些。 从三年前开始,家中一朝变故,他的世界单调得近乎黑白,但此时此刻,她回过头来看他,却好像将他从泥沼里拽出来一点。 一块儿做手工蛋糕。 少年走到她身边,盯着面前的砧板、鸡蛋、烤箱等工具,又朝她看去,忽然有些贪婪地想要将时间留在这一刻。 他像是攥着一把糖,因为不知道何时会殆尽,所以不大敢往下走去,只希望这些眷顾能永远不消失。 周忆之把围裙递给他,背对着他,将长发拨开,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脖颈:“哥,帮我。” 薛昔拿着围裙,略有些紧绷。 周忆之正要催促,哥哥才将围裙从自己头顶罩下去,他仿佛不敢碰到自己,修长手指不小心触碰了下自己的脖子,就赶紧抽开了,视线也移开了。 周忆之觉得哥哥又局促了起来,她再接再厉,又对他轻声道:“还有后面的带子,系一下呀。” 薛昔心跳微微加快,抿着嘴唇,俯下身,给她系好带子。 她应当是无意识的,从不知道轻声说话时,会令他喉咙发哑。 薛昔给她系好后,不再去看她。 周忆之却又道:“哥哥,你的我来帮你系!” 她话音刚落,薛昔已经自己将围裙套上了,闻言,略微茫然地看向她,那模样似乎有些懵懂,有些讶然她居然会为他做这些。 周忆之一边在心中感慨哥哥真是不解风情,一边走过去,打开他正要绕到身后系上带子的手。 两人面前是一排货架,蛋糕商品后有着玻璃橱窗,薛昔抬起眼帘,能从玻璃中看到自己身后的人——她微微抬着嘴角,专心致志地给他系上带子,从她手指间的动作来看,似乎是系了两个蝴蝶结。 一个在他腰间,另一个在他脊背上方,后脖颈的衣领处。 她的冰凉手指似乎是纯属无意,落在了他的那截脊椎骨上。 薛昔垂着的眼睫不由得颤了颤。 花了好半天,两人的围裙才系好了。 烘焙师教导两人开始用打蛋器搅拌,并逐渐加入白砂糖等物。 即便不是上一世的薛昔,就算是这一世的薛昔,这三年来也照顾过两位老人,有着独自生活的经验,这些对他来说非常简单,他小臂线条好看,手指修长有力,很快便将自己的那部分完成了。 然而对周忆之来说,却有些艰难。 打蛋容易打飞,搅拌蛋清也不容易搅拌出细腻的泡沫,手指又滑,捏不住重重的铁钵。 旁边的哥哥一直看着自己,周忆之觉得自己连这个都做不好,不由得一阵脸热,越做越丧气,她抬眸看了哥哥一眼,却见哥哥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注视着自己的眸中有着细微的笑意—— “你笑话我?!”周忆之恼羞成怒了。 薛昔顿时收敛神色,绷紧表情道:“没有。” 刚刚分明就是在笑,周忆之面红耳赤,丢人地将铁钵递给哥哥,死鸭子犟嘴:“其实很简单,但我手实在太酸,所以我不来了,哥哥你快帮我做好。” 薛昔微微抬了抬嘴角,走过去帮着她继续做。 周忆之洗了洗手,搬来高脚凳子,坐在一边,手肘撑着桌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哥哥。虽然有些丢脸,但她心中暖洋洋的。 哥哥笑了。 真好。 说明她重生回来,并不是什么作用都没有起到。 她希望,面前的少年能永远这样笑下去。 薛昔朝着一旁的少女看过去,见她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微微一怔。 重生回来之后,一开始以为她会如同上一世那般讨厌自己,甚至为了远离自己不惜与父母背道而驰,所以他决心这一世不再朝她靠近、给她压力。但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的她却主动朝自己走来。 她就待在自己身边,气氛融洽,这是薛昔从不敢奢望的。 他注视着手中的蛋糕,有一瞬间竟然几乎产生了,这一世自己或许……拥有了喜欢她的资格……这样的错觉。 蛋糕放入烤箱的中下层,预热半小时,便做好了蛋糕的底层。 后续就是用奶油涂花了。 因为今天还不是哥哥的生日,所以周忆之只是带哥哥来提前体验一下,了解了做蛋糕的步骤之后,等他生日那天,自己就可以当着他的面,亲手做一个蛋糕给他。 虽然到时候可能做出来有点丑,但周忆之想哥哥应该不会嫌弃。 因而,做完蛋糕之后,这一次并未涂花,周忆之只让烘焙师帮自己包了起来,先放在蛋糕店保鲜,明天来取。 天色渐黑,两人在这里耗了一下午,便回了家。 车子在周家别墅外停下来。 薛昔与周忆之一道慢慢走进别墅里去。 路灯下,他望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身影,手指上似乎还带着些许蛋糕的清香,他忍不住也弯起唇角。 不过待到踏上别墅台阶,周忆之回过头时,他又立刻掩饰性地将唇角平了下去。 只是——薛昔不大清楚为什么今天周忆之会特意和他一道去蛋糕店练习做蛋糕。 她是要学会,做给什么人吗? …… 进了屋子之后,周忆之喝了杯蜂蜜水,上楼去洗澡,洗到一半,忽然发现房间里的沐浴露完了。 以前这种事,周忆之都是对着楼下大喊,让何姨送上来。但是现在,哥哥的房间就在她对面,显然叫哥哥比较快。 周忆之有些坏心思地打开浴室门,摸出手机,给薛昔发了条短信。 “哥,我没沐浴露了,麻烦你把你房间的送过来,房门没关。” 薛昔刚进房间的门,正要换衣服,收到短信愣了愣,清冷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抿唇,耳廓微微红了。他顿了顿,将掀起来的衣服放下去,拿着手机打算下楼去找何姨。 她应当是在洗澡,自己不便进去。 周忆之这边正侧耳听着,就听到哥哥下了两阶台阶的声音,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哥哥真的是和尚吗?这种时候还要去叫何姨?她索性一通电话打了过去。 薛昔还未下楼,又接到了她的电话。 “你快点把你的沐浴露送过来。”电话里的少女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撒娇:“太冷了,等何姨去仓库里拿,至少得十分钟,我快冻死了啦。” 房间里有暖气,但薛昔听她说冷,也顾不上那么多,顿时转身大步流星朝自己房间走去,将沐浴露拿上,推开她房间的门。 浴室。 周忆之伸出了一只白皙的胳膊,晃了晃:“哥哥,给我。” 薛昔血液飞窜,并不敢抬眸,只匆匆将沐浴露给了她,便转身出去,临走前低声叮嘱道:“快点洗完,不要着凉。” 浴室里没传出周忆之的声音。 周忆之接过沐浴露,得逞地露出小狐狸般的笑容。 啧,哥哥肯定耳根又红了。 薛昔打算快步走向她房间的门,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注意到她桌上有一份日历——因为这个月的一个日期被用红色的笔圈了起来,以至于薛昔一眼就注意到了。 似乎是预感到什么一般,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薛昔定了定神,垂眸看了日历上的日期一眼。 …… 当看清楚那行小字是什么,他喉间顿时有些发涩。 被圈起来的是11月12日,也就是明天,旁边被她用小楷写下:丛游生日。 他忽然知道,为什么今天她会拉着他去做蛋糕了。 ——也不至于宛如被泼下一盆冷水一般,毕竟,他从未抱有太多期望。 他也明白那些都是奢望。 仅仅只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妒忌起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那小子来了。 这份妒忌和占有欲本不应该产生,可却在两世,都将他的心脏缠绕得令他透不过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白天再发! 本章1000红包,发表24小时内发完,宝贝们儿们积极留言!爱你们!(づ ̄3 ̄)づ 16、升温 周忆之听见房门被“咔擦”一声轻轻关上的声音, 闷闷地笑出了声。 她拿着哥哥送来的男士沐浴露,往手心挤出一团柔软的松木味道的泡沫, 拨开湿漉漉的黑发,抹在肩膀上。 温暖的热水顺着锁骨往下流淌。她好心情地眯了眯眼睛, 回味着哥哥刚才的仓促, 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 洗完澡后, 周忆之戴着发帽,裹着浴袍出来,房间里开了暖气, 暖融融的很舒适。周忆之擦干头发,在书桌前坐下, 打算复习一下功课, 以免接下来的月考自己的成绩滑落太多。 就在这时, 她忽然瞥见书桌左上角立着的性冷淡风格的日历。上面画了个圈, 将明天圈了起来。 周忆之乍一看完全记不起来明天是什么重要日子,竟然值得自己在日历上标记起来,便将竖着的日历拿起来,仔细看了看, 只见下面竟然还有一行字。 周忆之这才恍然地想起来了, 是了, 这是大半个月之前的自己写的,那时候自己还没重生。 大半个月前的她还不知道自己被丛游和他那群哥们儿拿来打赌,虽然并不喜欢丛游,但是被那样高调地追了一个月, 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动了几分。于是,大半个月前的自己提前在日历上将这个日子圈起来,免得到时候忘了丛游的生日。 如果后来没有发生那些事的话,上一世的她可能明天真的就去参加丛游的生日宴会了——然后,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全都说不定,但被全校同学笑话肯定是跑不了了。 这样想着,周忆之有点嫌弃地看了眼日历上的日期,从抽屉中抽出一支红笔,将圈起来的日期和字迹全都给涂掉了。 …… 翌日是周日,天上难得白云散开,阳光倾泻下来,是个大好的晴天。 周忆之缩在干燥舒适的被窝里,打算睡个懒觉,大约是知道她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管家和哥哥都没来叫她起床。 然而,十五分钟后,被她随手丢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却震动个不停。 周忆之不耐烦地睁开眼。 这一世刚重生回来后,她就已经将丛游的手机号和微信等联络方式全都拉黑删除了个干净。 但今天是丛游生日,他大约是实在不甘心,便想着法子提醒自己,于是让学校里其他一些有她联系方式的同学给她发来了短信,隐晦地提醒她,晚上八点,珊瑚酒店。 周忆之扫了一眼,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但这下,她也睡不着了,手背盖在眼睛上眯了会儿,实在没办法重新进入梦乡,便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 周忆之下楼吃早饭时,薛昔已经吃过了,何姨重新准备早点给周忆之端下来,周忆之便坐到餐桌前,一边吃早饭一边朝着落地窗外的花园看去。 鹅卵石小路上铺了一些落叶,管家正在打扫这些落叶。 前几天周家的园林师给花园里送来了一些深秋的花卉,包括月季、木槿等,管家腰腿不好,哥哥正在外面帮他修剪花枝。 落地窗外的少年穿着黑色衣服,唯独皮肤白得晃眼,高高大大地站在那里,袖子微微挽起来,俯身收拾起花枝干脆利落。 周忆之忍不住咬着油条,一边目不转睛看着。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哥哥微微垂着的眼睑下怎么有一些不易察觉的青,像是昨晚没睡好一样? 昨天一块儿去做蛋糕,很累,玩得也很开心,她洗完热水澡之后,很快就进入了香甜的梦想,怎么哥哥却像是一整晚辗转反侧没能睡着一样? 周忆之不禁怀疑是不是哥哥房间里的床上用品不太舒适。 她一边思考着待会儿要不要和管家说一下,让他给薛昔房间换新的枕头,一边慢慢地吃完了早饭。 周忆之吃着早饭,花园里的薛昔心绪沉沉,无意识地将手中的月季一不小心扎入了手中,微微的刺痛感传来,他才皱了皱眉,随意将手指上的血珠揩掉。 他走过去,将修剪好的横木枝节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忍不住抬眸,朝着落地窗餐厅那边的周忆之看了眼。 她还在埋头喝粥,只露了一小截白皙的侧脸。 薛昔抿起唇,漆黑眼睫半垂,心不在焉地继续回到刚才的位置修剪。 转身时肩胛骨透出几分燥意。 日期上标的记号就是今天,丛游的生日宴会晚上八点,他也收到了别的同学发来的消息,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前去。 …… 周忆之吃完早饭后,和外面的管家还有薛昔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练钢琴去了。 平时周末如果他俩不出去的话,都会默契地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周忆之会练会儿钢琴或是去上辅导班,而薛昔要么去医院要么待在房间里做他自己的事情。 但是周忆之练了两小时钢琴下来后,却发现—— 少年还在花园里头闷不做声地剪着花枝。 花枝已经剪完了,他蹲在那里拔草。指尖微微沾了泥土,但是手掌却干净。 怎么回事,花园里有这么多事情要干吗?! 吃完中饭之后,周忆之以为哥哥要按照他的作息,上楼回房间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哥哥不是待在花园,就是待在客厅。 他居然走到沙发处,拿起上次自己欲盖弥彰翻看的杂志看了起来。 总之,他一直待在楼下靠近大门的位置。 周忆之心中深深地感觉到奇怪,上楼前忍不住顿住脚步,侧头问:“哥,我先回房间午休了,你今天——你没什么事吗?” 沙发上的少年一双手已经洗干净了,修长指骨正握着杂志。 闻言,微微一顿,抬起阖黑的眸子朝她看来,道:“唔,我在这里看会儿书。” 周忆之觉得今天的哥哥哪里怪怪的,但是却又说不上来,于是只好摸了摸脖子,继续朝楼上走去。 但刚走了两步,哥哥却又叫住了她。 薛昔欲言又止,也问了一句:“你今天没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周忆之道。 在她说完这话后,哥哥紧紧攥着杂志的手指仿佛松了两分,神色也放松了些许,他点了点头,垂下眼睛,继续去看书。 但周忆之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之前定的一些衣服被送过来了,哥哥你帮我挑一挑哪件好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神色还稍稍放松的哥哥立刻狠狠攥着杂志。 他抿着唇,半天才道:“好。” 周忆之隐约感觉今天的哥哥情绪似乎有些低沉,但她也瞧不出来什么异样,只以为是他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 于是上了楼之后就对正在打扫卧室卫生的何姨说了下,让她帮忙把自己和哥哥房间的被子晒一晒,刚好太阳出来了。 然后周忆之就打开试衣间,将还未拆开的一些高定拿出来试穿。 她心潮澎湃地想着,等哥哥挑一件他觉得她穿起来最好看的,到了哥哥生日那天就穿那件! 片刻后,薛昔上了楼。 周忆之已经换好了第一件,是一件宝石绿色的宴会礼服长裙,丝绸的质地将少女姣好的身材紧紧包裹起来,虽然尚未完全成熟,但却犹如风中的花骨朵,带着几分含苞待放的清冷。 后背处镂空了一大片,露出牛奶般光滑的皮肤和漂亮的蝴蝶脊骨。 周忆之将乌黑长发挽起来,站在镜子前,非常满意地瞧着自己。 随即扭头看向哥哥:“这件怎么样?” 少年眸中晦暗。沉默片刻,却摇了摇头。 “哥,你觉得不好看?!”周忆之不可思议。 薛昔扭开了头,垂下眼眸,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违心地道:“似乎有些过于成熟了。” 周忆之被泼了盆冷水,琢磨着哥哥是不是不喜欢这种妖艳贱货型,于是又进了试衣间。 片刻后,她换了一件纯白色的短裙出来。 雪白的颜色很是清纯,微微上扬的裙角很好地衬托出少女修长饱满的两条大腿,再加上她披散的五黑长发,整个人即便不多加什么装饰,也足以吸睛。 周忆之自信地朝门口的少年看去,咳了咳:“这件呢?!” 穿这件生日那天和哥哥一块儿去玩,绝对完美! 周忆之见哥哥的视线仓促地从自己身上移开,得意地觉得这件应该非常符合哥哥的口味了,于是扬起嘴角,刚要说话—— 却听少年喉结动了动,道:“一般。” 周忆之:………… ?? 这还一般?!我看哥哥你去出家算了! 周忆之没好气地瞪了门口高大的少年一眼,扭头进试衣间继续换,她觉得自己真是摸不准十六岁时期的少年哥哥的口味,但是这个年纪的少年或许会喜欢女孩子穿得清爽一点? 这样想着,周忆之又换了种风格,穿着宽松的设计感非常强的白衬衣与浅色的牛仔裤走了出来。 她长发扎成马尾,清爽利落,牛仔裤包臀,勾勒出姣好的少女的曲线。 哥哥看了眼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粽子,终于说了句:“还行。” 周忆之:…… 只是还行? 周忆之忍不住了,问:“哥,你觉得你们男生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哥哥看着她,思忖半晌。 就在周忆之以为哥哥要给出什么有用的建议的时候,忽然听到哥哥道:“穿校服吧。” 穿校服吧。 穿校服吧。 这四个字在周忆之耳畔犹如魔音灌耳。 她:…… 哥哥垂着眸子看着她,英挺的眉梢微微蹙着,似乎是十分认真诚恳地给出建议:“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 周忆之听见自己的内心“啪啦”一声碎了,哥哥认为自己该穿校服,难不成是还没将自己当成女孩子,而仅仅只是当成妹妹之类的晚辈?有谁会建议别人出去约会穿校服的啊?! 周忆之气成河豚,一时之间简直不想和少年说话,她把快步走到门口把哥哥赶了出去,然后回到试衣间换衣服。 薛昔立在她房间门口,抬起手要敲门,但默然片刻,还是垂了下去,他心中不由自主升腾起一股燥意—— 她真的要穿那么好看,去参加那小子的生日聚会么? 妒忌忽然爬上他的每一个细胞。 …… 上一世的周忆之还真不知道,和哥哥熟了以后,他居然那么会埋汰人,自己试穿了这么多件好看的,他居然一件都看不上。 周忆之郁闷得直骂薛昔是和尚,在试衣间换完衣服,她也出了一身汗,便去浴室洗了个澡。 忽然有点困,干脆爬上床睡了一觉。 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七点多。 她穿着睡衣下楼。 本以为这会儿只有何姨在客厅了,但没想到客厅的电视机开着,哥哥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周忆之忍不住走了过去,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哥哥几乎从来都不看电视,也很少在客厅待,今天是怎么了? 周忆之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些许哥哥的沐浴露的香气,顿时逗弄之心陡生,她走了过去,一声不吭地拿起茶几上的一袋子零食,紧紧靠着沙发上的少年坐了下来。 沙发微微陷下去的那一瞬,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身边的少年身体紧绷了起来。 “你在看什么?哥。”周忆之扭头问道。 电视上这放的不是广告吗? “有那么好看吗?” 可少年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电视,只是眸子里的神色比早上的时候更加沉郁了几分。 他默然了片刻,垂下漆黑眸子,喉咙发干,有些艰难地开了口,问:“你还不出门吗?” 周忆之有些不解,十分散漫慵懒地靠在他肩膀上,拿起零食拆开包装,闲闲地问:“我为什么要出门?” “你——”哥哥似乎有些讶然,猛然侧头来看她。 周忆之因为跟没有骨头似的靠在他身上,所以他一侧头,脸颊便猝不及防擦过周忆之的头发。 少女柔软的头发带着沐浴后的清香,是一种好闻的松木的气息。 “我怎么了?”周忆之一头雾水地问:“我还穿着睡衣,都快八点了还能去哪里?” 哥哥的呼吸似乎凝住了。 原来不去丛游的生日宴会吗?那么,日历上标记出来的日期,也仅仅是一个标记而已。这样看来,生日蛋糕也不是为了丛游做的。 或许,只是她突然想学会做蛋糕了呢? 总之,不是为了那小子,压在心头一天一夜的大石忽然便挪开了。 薛昔血液窜到头顶,定定地看了周忆之半晌。 接着,他眸子里一整天的沉郁忽然一扫而空。 他沉默片刻,扭开头去,抿了抿唇,眼角眉梢似乎有了鲜活的神情。 周忆之看着他:“哥,你笑什么?” 薛昔淡定道:“我没笑,你看错了,看电视。” 周忆之:…… 作者有话要说:周忆之:今天哥哥做和尚了吗?做了。 突然想唱一句,啊~暧昧,总是让人受尽委屈~ 这一章也是24小时内全都发红包。 17、升温 冬至, 周一气温一夜之间降至几度,翌日周忆之起床的时候, 何姨从她衣橱间里拎出厚的羊绒大衣和围巾,挂在玄关处, 让她上学之前穿上。 周忆之发呆地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留恋了会儿才起来, 磨磨蹭蹭刷完牙, 下楼去吃早饭时,见到哥哥也换上了厚的衣服。 他今天穿着黑色大衣,愈发衬得皮肤白皙冷淡。 灰蒙蒙的天, 落地窗外凝结了一层白霜,他仰头看她从楼梯上下来, 眉眼清隽, 分明是英俊到有些冷清的长相, 但不知道是不是清晨光线柔和的缘故, 少年站在那里看起来像是坚冰初融。 周忆之昨天晚上又做了有关于上一世的噩梦,心里充斥着强烈的痛彻心扉感和无法挽回感。但是一大清早看到哥哥就在那里,心情就好了起来。她忍不住快步走到少年面前,仰起头漾起一个笑容:“早!” 尽管这段日子以来, 两人已经犹如正常亲人、朋友般相处, 但是猝不及防得到她一个元气满满的“早”, 薛昔还是心中一暖。 他垂眸看她,见她笑容洋溢,眼睛忽闪,下意识想要抬手, 揉一下她的脑袋,但是手抬到一半,忽而又垂了下去,对她道:“快去吃饭。” 周忆之察觉了哥哥的动作,顿时喜不自胜,在她锲而不舍的努力之下,哥哥已经开始想摸她脑袋了?是不是意味着少年时期的哥哥已经开始觉得她可爱了?! 这难道不是很大的进展吗?! 她登时激动地握住薛昔垂到一半的手,耍无赖似的将脑袋凑过去:“那什么……哥,你想揉就揉,不要忍着。” 薛昔一愣,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又说了句:“快去吃饭吧。” “好。”周忆之无法控制嘴角的上扬,转身去餐桌边上吃早饭了,往嘴里塞了两口粥,她视线还盯着薛昔:“你别着急啊,等等我。” 薛昔道:“不着急,你慢点吃。” 他俯下身去换鞋,掩饰性地后退一步,让玄关挡住自己的神情。少年人不自在地将鞋带系紧,耳根被玄关处未关上的大门吹进来的寒风冻得有些红了。 周忆之没有去丛游的生日,关机了一整天,等再度开机的时候,手机里就有很多短信和未接来电进来。 这一世的丛游好像比上一世要执着得多。 周忆之分析了下原因,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哥哥揍他之前,自己没有对他说那些狠话,导致他觉得——不是他追不上,而是他不想追了,快要到手的高岭之花变得索然无味。可这一世,自己用厌恶的眼神看着他,反而让他受不了了。 说什么喜欢,其实这个年纪的男生根本不懂得喜欢,只是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在作祟罢了。 丛游其实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虽然不知轻重,有点伤害到上一世的自己,但是以重生回来后的周忆之的视角来看,这种十六七岁的少年就是个铁憨憨,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人。 周忆之如果继续对他冷若冰霜,他说不定会追得更加起劲,甚至死死纠缠,与其如此,倒不如找个机会说开。 重来一世,周忆之实在不想将多余的精力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了。她看着手机收件箱里的一大堆消息,只想尽快解决此事。 因此这天放学后,看着被自己拉黑的丛游用别人的手机发来的短信,她回了一个好。 她也没瞒着薛昔,最后一节课下课之后,走到薛昔面前,和他说了这件事:“我放学后有点事,哥哥你自己先回家,我和李叔说了,车子就在学校外。” 下课铃已经响了,少年正立在座位上,将课本和作业往书包里放,其中夹杂着还有一些资料,周忆之忍不住朝着哥哥最近正在看的那些厚厚的资料瞅了眼,资料上一片看不懂的名词,她上一世没有在意过,但是难不成高中时哥哥就已经开始研究起医学上的内容了吗? 闻言,薛昔收拾书包的手微微一顿,刚要问什么事,但周忆之已经十分乖巧地自己解释了。 周围还有很多班上的同学没有走,她手指扣在哥哥的桌子上,微微向前俯身,小声道:“这几天丛游一直没死心,缠着我吃饭,我就答应了……” 本来想说后半句的,但周忆之却停了下来,观察着哥哥的表情。 薛昔微微垂眸,漆黑视线落在周忆之脸上定了半晌,像是想说什么,薄唇动了动。 周忆之期待地看着他。 却见哥哥沉默半晌,又继续收拾起了书包,他手指将书包拉链拉上时,指骨无意识地有些用力。 随后他将书包扔到一边肩膀上,对周忆之点了点头,轻轻地道:“不要回来太晚了,让李叔等你,我乘公交车回去就好。” 周忆之:…… 就这?!哥哥你要说的就这? 周忆之心中郁卒不已,少年时期的哥哥是真的不开窍,听见自己和丛游出去吃饭,难道一点醋都不会吃吗?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喜欢自己?周忆之咬着牙站在原地,不禁试图去回想上一世的一些蛛丝马迹…… 是大学时期给自己送痛经药的那次?还是那年冬天自己心不甘情不愿地和他一块儿在院子里埋雪人的那次?思来想去,周忆之都完全回忆不起来上一世哥哥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如果能够回忆起来的话,直接将让他动心的那一瞬间重演就好了,可问题偏偏就在于,上一世她对哥哥实在太不关注了…… 周忆之原本打算说出口的“我是去和丛游说清楚我不喜欢他”忽然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对着哥哥说出口了——哥哥还不喜欢自己,对自己还只是像对待妹妹一样,说不说也没什么所谓了。说了反而还显得很刻意。 这倒不是她能不能主动对哥哥告白的问题,而是在这一世的哥哥的眼中,自己还仅仅只是一个故人世交家的妹妹,虽然亲切,但是目前毫无心动的感觉。 她了解哥哥的性格,虽然看起来温和,但其实有些疏离。上一世大学里哥哥经常来找自己,而自己拒之不见。哥哥长得那么帅,又是医学院的高材生,很难有女生不心动,于是周忆之同寝的那个女生表白了。 周忆之那天亲眼见到一向温和的哥哥有多冷淡。 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一旦将自己的心思捅破给他,他又不喜欢自己,以后待在周家,该有多尴尬。 周忆之努力掩饰自己的郁闷,对哥哥道:“好,我吃完饭就回家了。” 薛昔看着她,点了点头,心底却无意识地翻腾起几分躁意。 傍晚时分,天色暗得很快,放学后的学校充满了青春活力,喧闹一片。薛昔拎着书包走出学校大门,他长腿一向大步流星,此时却走得有几分慢,他拧着眉,朝着学校外的饭店一条街看了眼。 班上的班长见他朝着公交车站走去,三步并作两步朝他追过去,问:“薛昔,今天没和周忆之一道回家吗?咱俩顺路,要不一块儿,刚好可以聊聊冬季运动会的事情,班上的篮球队——” 话还没说完,薛昔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薛昔对班长说了声“抱歉”,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来。 发件人的号码他没有存,不过看内容也知道是谁了。 “哥!求救!之之肯和我吃饭了,你知道她喜欢吃的都有什么吗,我得点些她爱吃的啊!不然她对我印象更糟糕了!——丛游。” 丛游这小子自来熟,包括他在内学校的人都把薛昔当成周忆之的远房哥哥了,他竟然还真的抱着拉拢讨好薛昔的想法,一口一个“哥”,找薛昔打听周忆之的喜好。 薛昔蹙眉盯着手机屏幕。 班长莫名觉得身边的人有些低气压。薛昔一向待人温和,但此时一张俊脸上面无表情而又显得心烦意乱,他忽然一声不吭将手机丢回了裤兜,拎着书包朝着饭店那条街走去。 班长还想说点什么,但薛昔走得很快,背影透着一股子恼火,很快就消失掉了。 薛昔没去公交车站,没回家,而是忍不住朝着周忆之和丛游吃饭的那条街走去。 走到了街上,他在一处书店门口停下来。 少年个高腿长,穿着校服气质出众,书店老板忍不住招呼他:“进来瞧瞧呀。” “抱歉,我等人,可以让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吗?”薛昔回过头道了句。 书店老板忙道:“你随意!”眼看着这男生在他店门口站了一会儿,那边就有好几个从学校里出来的小姑娘看过来了,书店老板喜不自胜。 薛昔不在说话,将书包扔在一边的椅子上,低下头去飞快发短信。 “在哪儿?” 丛游回复:“川菜馆啊,之之喜欢吃辣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忌口,哥你快点,我们快点菜了。” 川菜馆,薛昔拧着眉看去,发现这条街上就只有一家川菜馆,应该是那里没错了。他脚步不由主地朝着那边走,但迈出两步,却又顿住。他攥紧了手机,有些心烦意乱地重新回到书店门口,看了眼外面昏沉沉的天,他垂着头看手机,叫人看不清神情,只是晦暗不清。 个子高挑颀长的少年立在这里,身影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处发泄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混乱情绪。 他能以什么立场干扰她的初恋?一个世交家哥哥的立场,一个寄人篱下的穷人的立场?还是一个明知道漂亮的玻璃珠高不可攀却仍然想要攥在手里的贪婪少年的立场? 这一世她好不容易已经不排斥他了,如果他表露出他那些肮脏的占有欲的话,她会不会立刻又退避三舍? 薛昔沉了沉神情。 好半晌,他还是给丛游发过去:“她喜欢辣,但是不要太辣了,否则她肠胃会不舒服。不要点香菜,不要鱼,太腥,除此之外不要和杏仁有关的东西,她过敏。” 薛昔将周忆之的饮食禁忌熟记于心,上一世周忆之因为排斥他,经常在外面吃饭,但她自己又不注意爱护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大学的时候经常胃疼。薛昔不得不给她身边的那些朋友挨个发短信,让她们注意不要让她碰她不能吃的。 发完这条短信,薛昔垂下手机,等在书店里,在落地玻璃窗前找了个能看到对面川菜馆的位置坐下。他拿了本书,不过手指有些发白,一页未翻。 丛游没等来周忆之来自己的生日宴会,失望至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道歉也道了,死缠烂打也死缠烂打过了,周忆之硬是不为所动。 所以当周忆之回复了短信,说放学后见面说,他简直有点受宠若惊,还没放学,就提前翘课回了一趟自家别墅,换了一身行头,往头上抹了发胶,风流倜傥春风得意再度回到学校。 这一次他学乖了,也没和朋友们吹牛逼,自个儿去了约定的地点,提前准备了表白的东西。 就是周忆之答应见面并且定下的地点实在是太简约派了,川菜馆里头辣气熏天,丝毫没有情调,丛游本来是打算带她去西餐厅的,还定了小提琴,但见她提出这里,就近学校,他也只好答应了。 周忆之还没来,丛游难得感受到了几丝紧张,一边疯狂给周忆之的哥哥以及袁枚等周忆之同班好友发短信,打听周忆之的喜好,一边怂包地等待着。 没一会儿,穿着米白色大衣,围着纯黑色围巾的少女推门进来了。 丛游立马站起来:“之之,坐!” 周忆之坐下来,等着他点完菜,然后沉默不语地吃了几口。 见到丛游点的菜,居然八/九不离十全是自己的喜好,周忆之挑了挑眉,有些诧异。她看得出来这二世祖居然还真的有几分用心了。但是谁告诉他自己的喜好的?总不可能是管家告诉的吧? 周忆之抬头看了丛游一眼,丛游停住喋喋不休,对她笑道:“看出来我是认真的了吧?打赌的事情就此揭过好不好?” “好。”周忆之道,但没等丛游惊喜,她又道:“但揭过了,我也不喜欢你。” “为什么呀?”丛游傻眼了,忍了忍,有点急躁地问:“在你不知道打赌的事情之前,你对我态度——” “我有喜欢的人了。”周忆之淡定地喝了口汤,不得不说,这家店的味道很不错。 丛游舒了口气,他根本不信,只觉得周忆之在想办法诓骗他。周忆之对身边的男生都很冷淡,怎么可能就突然有喜欢的人了,她这种性子,也不可能狂热追星什么的,这不是在哄骗他吗? 他还要说什么,周忆之又给了他一击:“所以别发短信,别再让你身边的那帮人来找我,不然我要去警局报骚扰了。” 丛游:“……” 这句话比什么都伤人,丛游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他连筷子也没心思动,眼睁睁看着周忆之吃了几口——她似乎也没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一点,起身便要走。丛游不禁道:“我也是用了心的,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特意点了什么菜,你不多吃两口?” 周忆之本来就有些奇怪丛游是问谁,问出来了自己的饮食习惯的。她在班上也就和袁枚亲近一点,但是她又不在食堂吃饭,袁枚也不知道她平时对什么有禁忌。管家倒是见过丛游几次,出于对自己身体的顾虑,管家是有可能告诉丛游的。 但是周忆之心里却隐隐有一个令人生气的猜测,她忍不住回过头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什么不能吃什么?” 丛游没能反应过来她这句话为什么带着怒气,愣了下,回答道:“我问了你哥哥,他上次揍了我,但是我已经私底下道歉了——” 话还没说完,周忆之关门走了。 周忆之从川菜馆楼上下来,迎面来一阵寒风,将她头发吹得飞舞,她一边郁闷地朝着车子走去一边将头发扎起来,脚步都有几分暴躁,哥哥可真是好样的,不喜欢自己就算了,居然还帮着别人追自己?! 虽然明知道他的出发点可能和管家一样,是怕丛游带着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回过头自己又胃疼。这件事是管家叮嘱丛游的话,周忆之会觉得管家很贴心,但是换做哥哥——周忆之快气死了。 啊啊他不吃醋不妒忌也就算了,居然还帮别人?! 周忆之从川菜馆怒气冲冲地出来,薛昔便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他走出书店外,见到她安全无虞地走到街角处的车子旁,老李下来给她拉开后座,她上了车,车子很快扬长而去,薛昔才轻轻松了口气。 他在书店门口又立了片刻,天上忽然掉下来一些小雨,少年静默地立了片刻,身影有些说不出来的懊恼,或是涩意。片刻之后,他买了一把透明的伞,这才转身去了公交车站。 周忆之回了家半小时后,玄关处才传来开门的响声,应该是哥哥回来了。 她因为心里生着闷气,拿着遥控器不断地换频道,电视机的声音嘈杂聒噪,她根本没看进去,耳朵里都听着玄关那里的动静了。 听到伞柄轻轻靠在玄关外的声音,周忆之忍不住飞快回头偷瞄了眼。 高大的少年身上是干爽的,但是卡其色的裤腿处却难免溅了些雨水,看来外面雨忽然下得有点大。他发梢也隐隐有几丝湿润之意,漆黑头发,漆黑眼睛也抬起来朝这边看来。 周忆之赶紧扭回了头,不停地换频道,光看她扎得乱七八糟的马尾都能看出她的不高兴。 她狠狠摁着遥控器,也不打招呼。 “忆之,你淋雨了吗?”薛昔问。 周忆之心里赌气,没有理会,继续按遥控器。 薛昔站在玄关处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生气起来,是见丛游不太顺利,发生了什么?她从川菜馆出来,看起来情绪就不大对,难不成是丛游又做了什么? 薛昔戾从心起,声音都冷了下来,沉沉道:“丛游做了什么?你可以和我说——” 周忆之打断他:“你真把你当我亲哥哥了?” 薛昔闻言一僵。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关系的确有所缓和,她会对他笑,会对他撒娇,一起吃饭一起上学,甚至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他虽然心中隐隐有所患得患失,不知道这样的时光什么时候就会消失,但却以为,她这一世真的把他当成她的亲人了,他也可以主动去靠近她—— 可是。 少年的身影在玄关处沉默地站着,高大颀长的身影在灯光的映照下,在地上落下影子来。他发梢略带雨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默地看着周忆之。 周忆之这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有点口不择言了。 她有些愤怒委屈于,上一世哥哥明明那么喜欢自己,可这一世居然帮着别人追自己,就好像压根不在乎她是不是喜欢别人一样。他像是真的把她当成亲爱的妹妹,盼着她好,然而却不喜欢她。 其实,他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也不能这么把她推向别人。 她鼻腔酸楚,都快哭了,可是她说完这话,身后的少年久久未出声,她又坐立不安起来。 气氛一时之间僵硬起来。 周忆之难过又愤怒,还有点如坐针毡,她强撑着面子,一声不吭地丢下遥控器,朝着楼上走去。 走了几步台阶,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玄关处没什么动静。 周忆之忍不住回头,见哥哥立在那里,身上的外套还沾染着几分潮湿,他抬眸看着自己,漆黑眸子里并没有生气的情绪,他张了张唇,似乎是想对自己说对不起。 他立在那里,身影孤零零的。 周忆之心里针扎一般,一下子就克制不住心疼和懊悔的情绪,她转过身来,快步下楼,吸了吸鼻子,先说出“对不起”,她道:“哥,我刚才太冲动了,不是有意的。” 上一世的周忆之很少道歉,几乎从不道歉,她的性格任性,令人生厌。就连她自己都厌恶自己,但只有哥哥一个人不讨厌自己。 因此薛昔听见了她先道歉,有些惊讶。 周忆之抬头看他,又半是埋怨半是泄气地道:“我生气是因为,我不喜欢丛游,你居然帮他追我。” 薛昔垂眸看着周忆之,微微睁大了眼睛,呼吸微微窒住,似乎有些怔然——他一直以为周忆之有些喜欢丛游,否则为什么上一世和自己闹得不可开交。 周忆之看着他漆黑沉默的眼睫,心一横,又道:“我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前两天感冒了,请了下假。 今天已经好转一些了,继续每晚九点更新哈。 本章前排200个小红包。 18、升温 “我喜欢谁, 你就不要管了。” 周忆之差点脱口而出,但幸好脑子里名为理智的弦及时将她拉了回来。她心脏跳得很快。 她越是做贼心虚, 越是抬起头,直视薛昔的眼睛, “总之我不喜欢丛游, 你要是再帮他追我, 我就真的生气了!” 薛昔举手,声音微哑道:“好,我记住了。” 周忆之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 别开头,往刘海吹了口气, 一连串地叭叭地郁闷吐槽:“就丛游?打篮球故意掀起衣服下摆擦汗, 露出他根本就没有的腹肌, 成绩又不好, 除了家里有几个钱,几乎没有我看得上的地方。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做出打赌那种事,幼稚不幼稚?我才不喜欢这样子幼稚的人, 今天我是去直截了当地甩了他的。” 原来今天她去, 竟然是去拒绝那小子的。 薛昔注视着周忆之, 没说话,但压抑在头顶的令他恼火不已的乌云忽然便散开了来。 她不喜欢丛游,她还不喜欢别人。 他心中半是欢愉半是苦涩地想——但她的未来还很长,还不知道她会否喜欢上其他更加优秀的男孩子, 上一世大学的时候,薛昔去周忆之的学校,听到过一些男孩子追她的消息。 不过,至少现在她还不喜欢别人。这让薛昔仿佛从死刑犯一瞬间得到了缓释一般,悄然松了口气。 他沉吟片刻,对周忆之点点头:“也是,丛游那小子配不上你,你不要难过。” 顿了顿,薛昔斟酌了下,又道:“丛游这个年纪的男生因为打赌而追你,又因为追不到而放弃,无论他怎样,那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不够成熟,不懂得珍惜,忆之,你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而觉得伤自尊,不自信。” 周忆之上一世的确钻过牛角尖,丛游轰轰烈烈地追了她,等到她真的以为有人对自己这么好了,又被告知其实只是打赌,可想而知当时她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谁都不可能伤害到我,谁都离我远一点,但其实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一遍一遍地去想——是不是自己太差劲了,否则,为什么根本没有人好好地喜欢她。 上一世的哥哥欲言又止,也对她说过一句“你没必要为别人的错误埋单”,只是当时她没有听进去,反而还对哥哥反唇相讥。 而这一世,哥哥还是那个哥哥。 周忆之抬头看着眸子里全是认真的薛昔,心中有些无奈,这都什么老父亲般的慈爱。 她的那点气全都消了,哥哥不喜欢自己就不喜欢自己吧,把她当妹妹就当妹妹吧,至少现在,哥哥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陪伴着自己。 她心脏柔软下来,抬手揩了把薛昔发梢上的雨水,催促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哥哥你快去洗澡吧,洗完澡下来吃饭。” 薛昔不放心地看着她:“你真没事吧?” 周忆之拉掉他肩膀上的书包,推他往楼上走:“快去!” 目送哥哥进了房门,周忆之回到房间里,懊恼地往床上一趴。 她还在后悔刚刚说话那么冲,虽然及时道了歉,但那一瞬间还是太伤人了。 哥哥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发火,这让她更加愧疚。 脑子里不断回想起刚刚少年立在门口,沉默看向她的眼神,周忆之忍不住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恨不得拿脑袋往墙上撞几下。 要不,再道个歉? 道歉有什么用,刚刚那一瞬间哥哥心里肯定凉透了。 呜呜呜以后一定要三思而后言,克制自己的脾气。 因为刚刚无端发火,又不能解释我发火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周忆之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于是,接下来的这一顿晚饭吃得干巴巴的。 周忆之竭力自然地吃着晚饭,还主动提起来学校地几件事情。 薛昔刚洗完澡,黑发略微潮湿,他看了周忆之一眼,也感觉到周忆之因为刚刚口不择言的事情而有些不自在。 周忆之单方面地觉得气氛有些僵,很快便吃完了饭,回房间洗澡去了。 薛昔还没吃完,筷子微微停顿,看向她。 小孩子脾气。 薛昔心中好笑地想。她做错事情的时候她比谁都煎熬,但上一世却十分嘴硬要强,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道歉,非得一条路强横到底。而这一世,似乎性格稍稍软化了一点,好歹知道立刻道歉了。 但是或许很少道歉,以至于道完歉后,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 薛昔继续吃饭。 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吃完饭洗完澡后,两人都会坐在沙发上一块儿看一部电影。 他以为等待会儿周忆之下楼来,两人一块儿看完今天的电影,气氛也就缓解了,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但没想到,已经过了看电影的时间了,周忆之还没下楼来。 是有点放不下面子吗? 薛昔握着遥控器,走到楼梯边上,朝二楼看了眼。 听见二楼传来吹风机吹头发的声音,他连忙快步走回沙发处,面无表情地坐回了沙发上,顿了顿,看了眼一片空荡的茶几,似乎是觉得太刻意了,于是又起身倒了一杯茶,再坐下来。 但是,吹头发的声音结束了之后,周忆之还没下来。 薛昔侧耳听着。 紧接着,她房门响了一下。 薛昔以为她要下楼来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坐直了几分,但没想到,忽然传来她穿着拖鞋上楼的响声,她似乎是打算去三楼弹钢琴——? 薛昔:…… 今晚不看电影了吗?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漆黑的眸子不由自主地划过几分失落。 不过,上楼上到一半,周忆之的脚步忽然又停住了,像是发觉头发还有点没干,又转身下楼回房间去继续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响起。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思考了下,倏然站了起来,将茶几上的茶水一口饮尽,然后轻手轻脚地飞快地去了三楼。 一分钟后,他又下来了。 他继续回到沙发上坐着。 脊背挺拔。 周忆之打算上楼去弹钢琴,但走到一半感觉头发还没太干,扫得脖子微湿有些不舒服,于是她回了房间又吹了一下。 关上门,她去三楼之前,听见一楼没有任何声音,不知道哥哥回房间没有,她忍不住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口,撩起头发,悄悄朝一楼看了眼。 只见少年坐在沙发上,拿着一本书,低头在看。 侧脸英俊,一丝不苟。 看起来很平静,并没有受到自己方才无端发火的干扰,周忆之松了口气,蹑手蹑脚退回二楼后,这才转身朝三楼走去。 她心不在焉的拿掉漆黑钢琴上的琴布,哆来咪发唆开了一下手指,随便弹了两首快节奏的低阶曲谱,随即下意识抬头去拿之前自己正在练习的琴谱—— 手指却一顿。 放在钢琴上的琴谱呢? 钢琴上空荡荡的,仿佛被人收拾走了。 周忆之站起来找了一圈,抬起头来在书架上找,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堆钢琴琴谱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收拾在了书架的最高层上。 她:…… 钢琴房有整整一面墙是书架,最高一层周忆之踮起脚伸长了手也够不到。也不知道是不是何姨打扫卫生的时候放的,她有些无语凝噎,不知道何姨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给她整理起了书房的书籍。 钢琴椅有些重,周忆之费力地将其从钢琴前搬过来。 拖拽着搬到书架前,打算踩上去拿书。 可颤颤巍巍地踩上去了,周忆之也发现自己的手距离那几本书还差那么一点点。 她手臂酸得要命,放弃了,蹬蹬瞪跑下楼。 周忆之犹豫了下,对着还在沙发上的哥哥喊道:“哥,帮我个忙!” 少年放下书,抬头看她,站起身来,身高颀长,朝她走来。 薛昔和周忆之一道上了楼,他站在琴凳上,不费吹灰之力,抬手一拿,就将几本厚厚的曲谱都拿了下来。 随即他下了琴凳,将琴谱给周忆之放回钢琴上,将琴凳也拎起来放了回去。 少年个子修长,立在周忆之面前,几乎比周忆之高出一个头去。 周忆之挠了挠头,感觉面上微热,吼哥哥的也是自己,遇到事情解决不了叫哥哥帮忙的也是自己。 薛昔垂眸问她:“要喝点什么吗,我给你送上来。” 见哥哥主动缓解气氛,周忆之也连忙抓紧机会,主动道:“不喝,我不渴,哥你要不要坐会儿,帮我听听我最近练习钢琴有没有进步。” 薛昔抿了抿唇,不知道是不是周忆之的错觉,他眼底似是有笑意,他出去拎了张椅子进来,在一旁坐了下来。 周忆之定下心来,弹了一首节奏有些缓慢的曲子。 悠长轻柔的音乐落于整个房间,伴随着夜雨噼里啪啦敲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让人心不知不觉沉浸了进去。 别墅亮着,暖黄色的灯光柔和温暖,雨声伴随着薛昔注视着周忆之时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弹了一首曲子给哥哥听,周忆之也终于放松了许多。 她弹到尾音的时候,忍不住侧过头去看薛昔。 少年额前黑发微湿,安静地垂眸听着,他坐在椅子上,长腿显得有点无处安放。 灯光披在他身上,落下的影子落在周忆之的手边,一点也不遥远,而是非常的真实可靠,有安全感。 莫名给了周忆之一种,他永远也不会离开自己的感觉。 他这么好。 但上一世的自己却—— 周忆之永远无法知道上一世的少年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了。 每一次,自己用难听的话语讽刺亦或是刺伤他的时候,他也是沉默地看着自己。 他又不是泥人做的,怎么会不被自己中伤? 周忆之放轻了敲击琴键的声音,吸了吸鼻子,忽然忍不住问:“哥,我刚刚那样对你讲话,你是不是很伤心?” 薛昔抬眸看向周忆之,周忆之不敢看他,赶紧低头盯着琴键。 薛昔想了想,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周忆之鼻尖一下子就酸楚了。 她反省了下,说:“我以后会改。” 薛昔看着少女鼻尖发红,眼睛垂着,湿漉漉的样子,不由得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抬手在她头顶轻轻抚摸了下。 上一世的周忆之会对自己这样很抗拒,但这一世的她与他之间似乎有了真正一点亲人的样子。 薛昔想了想,对她轻声道:“如果能改,再好不过了。无论你怎样,我永远不会走,但别人会离开,忆之,你明白吗?” “或许你以后会遇到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人,但如果你不知道怎么好好对待的话,那人可能因此就远离了。到时候你会很难过。我不希望你难过。” 周忆之认识过朋友,但往往不欢而散,因为她浑身是刺的脾气。 周忆之也不讨爸妈的喜欢。 爸妈,朋友,这些人,没有人会包容她,其实也没有义务包容她。她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身后的少年不会,他是唯一一个,上一世从未离开她的。 哪怕她真的恶劣至极。 其实没有人教过她这些,包括怎么好好对待别人——没有人教过她想要别人的喜欢和温柔,就同样以温柔的方式去对待别人,而不是声嘶力竭地闹。 一味任性的索取,没有人会无条件忍受你。 爸妈没有教过她的东西,身后的少年一点点教会了她这些。 周忆之眼泪忽然就出来了,她眼圈红红继续弹钢琴,点了点头,不吭声。 可过了会儿,她却有些受不了了似的,扭过身子,猛地抱住了薛昔的腰。 薛昔猝不及防,腰已经被周忆之两条胳膊紧紧抱住,少女胳膊上的温热传递而来,她脸颊埋在他的腹部,依赖地蹭了蹭。 薛昔顿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片刻后,手微微抬了抬,环住周忆之。 你不走就行了,你不离开我就行了。 周忆之紧紧抱着他,心说。 作者有话要说:翌日。 周忆之在厨房对何姨小声抱怨:何姨,干嘛把我曲谱放在书架那么高的位置啦,我都够不到。 何姨有些惊讶于小姐脾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柔软了,疑惑地回答:我昨天没有打扫过钢琴房啊。 周忆之:…… 路过厨房的薛昔有些紧张,将柠檬水放下,淡定地提醒周忆之:该上学了。 19、喜欢 丛游的事情告了一段落。 可能那天周忆之用无比认真地口吻对他说, 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让他觉得继续追下去也没什么希望。 而且周大小姐不缺钱, 丛游哪怕是包下游轮摩天轮风火轮制造浪漫给她看,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换句话说, 如果她根本不喜欢丛游, 丛游完全没辙。 为了这件事, 丛游很是挫败了一阵子,他在学校里开始很识趣地绕着周忆之走,变成了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情形。他大约是对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说过了, 他那些朋友也没有再出现在周忆之的眼前。 除此之外,丛游还觉得周忆之变了很多, 他一直以为, 周忆之知道自己在论坛上的打赌之后, 即便没那么伤心, 但至少有自尊心被践踏的愤怒,说不定会冲到自己面前给自己一耳光。 但没想到周忆之并没有。 那天吃饭时,他所见到的周忆之,似乎比他追了一个多月的那个少女要成熟从容得多, 美丽不可方物的眼睛里也多了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丛游还是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 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周忆之身上的变化, 他只是后悔不迭,如果一开始没有拿周忆之打赌就好了,如果一开始是正儿八经地追她就好了,说不定会有另外一种结局。 他刚打赌要追周忆之的时候, 对周忆之这个人根本不了解,只知道她平日里总是一副面若冰霜、高不可攀的模样,男生们纷纷打趣她是白天鹅、奢侈品,他一起劲儿,就放大话要让白天鹅折腰。 可是后来逐渐接近了周忆之,乃至于去了几次她家之后,才发现,周家偌大的豪华的漂亮别墅,居然只住着周忆之与管家以及何姨,空荡荡的,令他想起华而不实的冰冷城堡。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事情丛游下意识没有对自己那些狐朋狗友说。他调侃起来也是说“周妹妹家里漂亮得很”,有人问他追了周忆之那么久,有没有见过她父母,丛游也转移话题“周妹妹还没松口呢,不过凭小爷我的魅力,八/九不离十了。” 或许他当时潜意识里便知道,说出这些,反而最伤害周忆之的自尊心。 只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另一种结局了。 丛游热烈的追逐犹如短暂的秋季一般很快翻篇。 这天放学后,周忆之拉着薛昔又去了那家蛋糕店,她和薛昔身上穿的都是校服,在学校里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蓝白校服,但一旦两人单独出去,看起来就很像情侣装。 周忆之暗搓搓地有些高兴,学着哥哥将自己的拉链拉到最上。 同一家蛋糕店,这次周忆之熟练得多,完全没有让哥哥帮自己。 就仅仅只是自己一个人从头到尾打蛋挤奶油。 她手忙脚乱,脸上沾上了一些粉末子,袖子挽得老高,纤细十指上全都是面粉,但是做得却非常起劲。可能力道没把握好,面粉一下子往上飘,钻入她鼻尖,周忆之顿时被呛到,匆匆转过身去跑到角落里,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咳咳咳……咳咳。” 薛昔赶紧洗干净手,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无奈地道:“你不擅长做这些,我帮你吧,送人的时候只说是你做的就行了。” 他知道了周忆之不是送给丛游,但是知道周忆之最近正学着敞开心扉交新朋友,已经和班上几个女生打成一片,他以为周忆之做这些小蛋糕,是想带去学校分给女孩子们的。 周忆之用纸巾擦掉咳出来的眼泪,对薛昔道:“别看我!咳咳……咳……你背过身去。” 薛昔轻笑一下,背过身去,反手继续轻轻拍着她的背。 周忆之这才对着墙壁,十分没形象地用鼻子出了几下气,努力把吸进去的面粉喷出来。 太丢脸了,她面红耳赤地心想。等到呼吸终于顺畅之后,周忆之这才转过身来,她眼角挂着呛出来的泪水,脸上全是手指沾上去的湿漉漉的面粉,她对薛昔道:“哥,你做你自己的,别管我,你该干嘛干嘛,不要帮我。” 她朝着工作台继续走过去,薛昔走到她身边,看了眼天色,道:“但是你自己做的话,恐怕做完天都黑了。” “黑就黑了吧,今天又没有什么事。”周忆之用肩膀挤开薛昔,又对他说了一遍:“我自己来,你别帮我。” 薛昔不禁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奇怪她为什么非得执着于亲手做出一个完整的蛋糕来。不过见她这么专注于做这件事情,他也就往旁边挪了一步,把容易呛到她的干面粉移了个位置。 薛昔说得没错,等周忆之完整地做完一个蛋糕,天真的已经黑了。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而且令周忆之惭愧的是,这个蛋糕做得还不怎么样,从烤箱里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歪歪扭扭的了,仿佛被人踹了一脚的比萨斜塔,等到她颤颤巍巍地将奶油挤上去之后,这个斜塔上又没精打采地软趴趴着几朵看不出来形状的花,大大小小根本分布均匀,看起来就像是什么大饼。 周忆之自己都不忍直视,盯着自己做出来的蛋糕,有种重头再来的冲动。 她忍不住朝着哥哥看了眼,他比她后开始动工,但是几乎也快完成了。 他垂着漆黑的眸。 修长的指骨攥着挤奶油的倒三角,沿着蛋糕的边缘,挤出一朵又一朵好看的花来。最外面一圈是夕阳般的橙黄色,到了里面,点缀上一些雕琢好的巧克力,看起来和蛋糕店货架上摆着的蛋糕没什么区别。 做完之后,薛昔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然后侧过头去看周忆之。 视线落到了她面前的蛋糕上。 薛昔:…… 周忆之:…… 周忆之脸色登时就涨红了,双手往自己的蛋糕上一盖,凶巴巴地道:“不准看!” 薛昔扭开头,但眼里一些忍俊不禁的笑意还是遮掩不住,他低低道:“不看。” 周忆之一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一面又忍不住悄悄打量着哥哥做好的蛋糕,算上上一次,他也才第二次来,但怎么就做出了能上展架上的蛋糕呢?她问:“你以前做过蛋糕吗?” 薛昔来到周家之后,无论是管家还是周忆之,都极少过问他的旧事。这还是周忆之第一次提起以前。 薛昔走到水龙头旁,打开水龙头将手上沾到的奶油冲洗了一下,又挤出一点洗手液,继续洗手。 周忆之的注意力就情不自禁落到他修长的手指上了。 似乎是沉默了许久,薛昔才看了周忆之一眼,神色坦然道:“嗯,去年寒假的时候在蛋糕店打过工,寒假天气冷,这种蛋糕能放三四天,比较畅销,所以打工的时候,一天的单子量挺多的。” 所以他才能这样熟练,短短时间内挤出完美的蛋糕花朵。 周忆之抬头看他,高大的少年神色平静,但周忆之心里却没由来地一酸。上一世她根本没问,是因为不在乎,这一世刚刚和他重逢,直到现在才问,是因为她不太敢提及,怕伤害到他少年人的自尊心。 现在想来,虽然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这三年里,家破人亡之后,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只是他从来不说这些,看起来就像是那些根本微不足道,他一只手就能干翻,于是知道他家中变故的人,就算知道他艰难,却也不会对他产生怜悯或者同情。 他可能也根本不想要从别人的脸上看到这些。 上一世自己可能就是压在哥哥的命运上的最重的一根稻草。 幸好现在自己回来了。 周忆之按捺住鼻腔中的微酸,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薛昔:“你觉得我这个蛋糕能看吗,收到礼物的人会不会不高兴?” 薛昔看向她面前的那个蛋糕,的确东倒西歪,不太好看,甚至从烤箱里拿出来后,破了一小块,但是她手指上还沾着面粉,纤细十指还被自来水冻得通红。 他走过去把水龙头拧向右边,等水放热了之后,才握起周忆之的手,到水龙头下冲洗了一番,他抹了点洗手液在她手背上,示意她将手洗一洗。 “不会的。”薛昔看着周忆之,开口道:“收到你蛋糕的朋友肯定会很开心。” 他妒忌还来不及,那人又怎么敢嫌弃她做的蛋糕? 周忆之听他这么说,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微微勾了勾唇,认真洗着手。今天是哥哥的生日,她拉着他来做蛋糕,难道他还不明白是做给他的吗? “收到蛋糕的朋友”,他居然这么称呼他自己,真是微妙地让人脸红。 他还装作不知道,要帮自己做蛋糕。 幸好自己坚持下来了,一整个蛋糕从头到尾都是自己亲手做的。 周忆之喜滋滋地这么想着,洗完手后,让蛋糕店的小姐姐帮自己把蛋糕包装了起来。 薛昔的那个做得很漂亮,她也包装了起来,一并带回家。 两人拎着新鲜出炉的蛋糕,回到车上,周忆之坐上了车就开始不说话,神秘兮兮地发短信,她问何姨有没有准备好自己让她准备的,何姨打字慢,过了会儿才发来一条短信:已经好了,小姐。 周忆之有些激动起来,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装作淡定地看着外面的夜景。 但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用余光朝着哥哥看了眼。 她觉得自己发短信这么明显,哥哥应该猜到了自己在帮她准备生日惊喜,此时他应该在努力让表情平静、装作不知道才对。 但万万没想到,身边的少年抱着书包,眼睛轻轻闭着,好像是因为有些累了,睡了过去。 周忆之:…… 怎么回事?他不激动吗?这怎么还睡得着?! 但周忆之也没忍心打扰他,而是笑眯眯地朝他看了会儿,车窗外飞逝而过的霓虹灯光闪耀在他英俊的脸上,在他挺拔的鼻梁和颜色偏浅的薄唇上落下一道道色彩来,偶尔还会飞过几道阴影,让他的俊脸半明半暗。 周忆之忍不住抬起手,百无聊赖地在他脸上落下自己手的影子来。 但很快,车子就在别墅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薛昔睁开了眼睛,朝周忆之看来。 周忆之连忙做贼心虚地收回手。 两人一道下车,薛昔拎着两人的书包和两人的蛋糕,走在周忆之身后,进了白色栅栏院门后,两人走在鹅卵石小路上。 薛昔本来是微垂着头,但忽然感觉的地上的灯光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院子里暖黄色的路灯仍亮着,但是鹅卵石上却多了一道道椭圆形的、圆形的五光十色的犹如油彩般的光。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脚步便登时一顿。 别墅门口挂着许许多多的气球,从落地窗看去,别墅内似乎也飞着许多气球,看起来就像是—— 一场小型的生日庆祝。 薛昔有些愕然,随即又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蛋糕,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呼吸微微凝住,抬眸去看周忆之。 走在他身前的周忆之还未踏上台阶,似乎是听到他脚步停住,于是她上了一步台阶,立在台阶上转身来看他。 她眸子里带着笑意。 20、喜欢 随着时间推移, 记忆会逐渐斑驳掉一些东西。但有些事情,有些场景, 却定然会犹如最顽固的色块,熠熠生辉, 长久如新。对于薛昔而言, 眼前这一幕正是如此。 宛如一场电影中的一幕。鹅卵石地面上的气球灯光缓缓移动, 冬日寒气从脖颈中钻进去,但人竟然觉不到冷,反而很暖, 明明四下安静,但仿佛听到了热闹。 他已经三年没能过生日了。 周忆之见少年愣在那里, 对他催促道:“快进来!” 薛昔舔了舔干燥的唇, 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 两人一进门, 就闻到了从厨房里传来的香气, 何姨正在烧排骨,管家还蹲在墙角踩气球,他身边丢着一堆气球,营造得非常有生日氛围。 薛昔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蛋糕,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周忆之两次亲手做蛋糕, 是给他做的……? 他受宠若惊, 几乎感觉自己深陷梦中,但眼前一切又都那么真实。 心中淌过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薛昔忍不住轻轻屏了屏呼吸,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他本来准备将蛋糕放在茶几上,可顿时忽然觉得这蛋糕放茶几上, 便宜了茶几起来,他继续拎着蛋糕,朝着周忆之看去。 这种背地里布置生日给人惊喜的事情,周忆之还是第一次做,十分不熟练,被哥哥看了眼,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她装作镇定地朝着天花板看了眼,然后扭头飞奔过去蹲到管家旁边,没话找话道:“咳,何叔我帮你扎气球!” 管家赶紧道:“别别别,这种事儿我来干就行了,今天不是薛昔生日吗?你们小孩子赶紧玩去!” 听见声音,何姨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对两人道:“也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何姨晚饭做晚了,饿了吧?先吃点水果垫垫肚子。先别吃蛋糕,太容易腻了,吃完饭再当甜点吃。” 周忆之点头道:“嗯嗯好。” 薛昔走到茶几旁,抽了纸巾将茶几擦了擦,然后将蛋糕放在上面,他做的压在下面,周忆之做的那个被他郑重其事地放在上面。 周忆之一边吹气球,一边朝他看,看见了,还怪害羞的。 就自己做的那个丑不拉几的蛋糕,也亏了是哥哥不嫌弃。 薛昔从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将盘子垫在下面,放了一个橙子,挽起袖子,露出线条好看的小臂来,将橙子切成八块,他端着盘子,走到周忆之身边,对她道:“先吃点橙子垫垫肚子。” 周忆之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手,又抬眼朝他看了眼。虽然哥哥什么也没说,但是鲜活的暖意从他眼角眉梢淌出来,他看着自己,眼神很温柔,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上翘着……周忆之就知道了,哥哥很高兴。 不知怎么,见到他高兴,周忆之也情不自禁咧开了嘴,笑起来。 这笑容干净得有点傻:“哥,你切橙子怎么这么会?!一切八块这么均匀?!” 管家有点诧异于周忆之的捧场,朝着薛昔盘子里的橙子看了眼,的确是切得不错,但小姐怎么忽然这么不吝啬于吹捧?!以前的高冷和挑刺呢?! “很简单。”薛昔淡定地道,但仿佛是被她的笑意感染,薛昔忽然耳根微红,他走到茶几旁,将切好的橙子搁那儿:“放这儿了。” “嗯。”周忆之拿了一块橙子,走到垃圾桶旁边将皮撕掉,心满意足地塞入嘴中。 薛昔在沙发上坐下来,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擦了下嘴角。 管家和何姨将两人互动看在眼里,都微微有些诧异,其实这少年尚未来到周家之前,两人很担心周忆之会有什么抵触的情绪。会不会因此而排斥这少年,想着办法整他——以前来周家的堂姐表姐又不是没有被周忆之整过。 但万万没想到事情朝着他们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另一个方向发展着。除了薛昔刚来时,两人之间有些别扭之外,现在两人互相陪伴,一道上学,关系十分的融洽。 他对小姐很宠,小姐似乎也挺喜欢他的。 管家和何姨对此乐见其成。 何姨做了一桌子菜,有排骨和虾,因为周忆之提前叮嘱过,今晚这一大桌子菜几乎全都是薛昔喜欢吃的,而且何姨做得格外用心,色香味俱全,可谓直接拍张照不加任何滤镜就能传上美食网站。 薛昔坐下来,望着满桌子根据自己口味来的菜时,忍不住看了周忆之一眼。 周忆之没有察觉,正笑盈盈地咬着筷子,对何姨和管家道,“一块儿吃吧。” 何姨与管家也不拒绝,坐下来一块儿吃了,吃饱喝足之后,管家和何姨都举起杯子对薛昔说“生日快乐,希望以后你和小姐都能健健康康”,薛昔心中微动,嘴角带了点儿诚挚的笑,对两人道“谢谢何姨何叔”。 管家杯子里的是酒,其他人杯子里的是雪碧,酒意有点儿上头之后,管家就忍不住吹嘘起自家小学六年级的儿子数学又考了第一名,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上好大学,上了好大学赚钱给他花以后,他就再也不当管家了。 何姨一脸尴尬,试图把他弄清醒。 周忆之忍不住笑了笑,她偏过头看向薛昔,少年侧脸英俊,也笑了笑,朝她看来,想了想,伸长了手将周忆之喜欢的一道菜移到她面前。 周忆之忍不住嘟囔:“我饱了,快吃不下了……” 吃饱喝足之后,管家稍微清醒了点,问周忆之:“小姐,你们买回来的蛋糕呢,能分我两块让我带回去吗?” 周忆之下巴抬了抬:“在那边。” 管家走过去拿。 但周忆之忽然想起来一件要紧的事情——她做的蛋糕那么丑!怎么可以让管家和何姨看见?! 眼睁睁地看着管家要打开上面那个蛋糕,周忆之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要制止,但在这之前,身边的薛昔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将管家快要碰到那蛋糕的手摁住,对管家笑道:“何叔,下面这个你带回去吧,上面这个留给我和忆之。” 管家倒也无所谓哪一个,将下面那个拿走,与何姨分了。 周忆之这才松了口气,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薛昔将她的蛋糕抱在怀里,回头朝她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嘴角带着笑的缘故,灯光披下来,他的神情看起来温柔得不像话。少年高高大大,宽背窄腰,袖子挽起,年轻干净。 周忆之看着他这样,心里忽然就有点躁动起来,重生回来这么久了,哥哥对自己温柔是温柔,一如既往地好,可却怎么还没喜欢上自己——他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上自己啊?! 周忆之内心哀嚎。 因他对自己还没有感觉,所以许多事情都没法做,没法亲,也没法抱,撩他也宛如撩和尚。 是自己的撩还欠点火候吗? 周忆之心想。 是不是还得再加一把劲? 管家晚上还得回家去,何姨洗了碗,也和周忆之打了声招呼,要走了。周忆之应了声,盯着还剩下半瓶的红酒,忽然福灵心至。 她将红酒哗啦啦倒在自己杯子里,在薛昔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口饮尽了。 薛昔将她杯子抢下来,她杯子已经空了,薛昔皱眉道:“怎么忽然喝这个?旁边有雪碧。” 周忆之抹了抹嘴角,道:“太渴了。” 说起来周忆之有些自豪,她的酒量随了周度,堪称千杯不醉,无论是啤酒还是红酒,都很难醉掉,浓度最高的白酒,喝半瓶除了头晕也没有太大的感觉。 周度靠着这样的酒量在生意场上很能混得开,而周忆之也从来不会因为喝一点酒就闹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 因此,此时她喝完了一杯红酒,宛如喝了饮料,除了解渴,半点感觉也没有。 ——但问题在于,十六岁的哥哥不知道啊。 他第一次见她喝酒,又不知道她酒量如何,如果她借着耍酒疯做出什么事情来,第二天无辜眼睛一瞪,小鹿般撒娇说自己忘掉了,哥哥能说什么呢。 周忆之单手撑着下巴,眉眼带笑盯着薛昔看,但心里飞快盘算起了小主意。 餐桌上的东西已经被何姨收拾好了,薛昔对周忆之道:“上去洗个澡,然后下来切蛋糕么?” 周忆之点了点头,站起来,往前走,却是晃晃悠悠,走到楼梯那里,差点一个趔趄,薛昔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将她扶住。 “小心点,是脚疼么——” 话还没问出来,被他扶住的周忆之忽然转了个身,抬眸看着他,眼里潋滟水光,双手也忽然搭上了他的脖颈,轻柔的嗓音像是软绵绵的撒娇,有一下没一下撩着人的心头:“哥,你背我上去。” 薛昔低眸看着她,愣了愣。 “你醉了?”薛昔问。 周忆之深谙醉了的人都一定会说自己没醉的道理,为了将戏演得更真实一点,她胡乱挥着手:“我没醉!” 哥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顿了一下,扶着她站稳,走到她面前,哑声道:“嗯,我背你上楼。” 周忆之趴在他背上,看着少年发红的耳垂,轻轻凑过去啄了一下。 背着她的哥哥正要上楼,忽然浑身僵硬,整个人呆若木鸡,抬起的脚就那么停顿在那里。 周忆之心跳同样很快,掩饰性地软趴趴在他背上,又大声喊道:“我没醉!没醉!” 是没醉。 薛昔心如擂鼓,头上宛如劈下来三道雷,他不可思议地想着,就这么一杯红酒,她怎么可能醉了?他知道她酒量一向很好。 但是如果没醉,怎、怎么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来?! 她亲自己耳垂? 她刚才亲自己耳垂了?!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 周忆之:趁着装醉对人上下其手嘿嘿嘿。 21、喜欢 其实这并非薛昔第一次背周忆之。 上一世她大学军训, 站在烈日底下,白皙的皮肤都被灼伤, 她身体娇弱,没耐住高温晕倒了过去。当时她与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开学资料本来应该由管家送过来给她, 但薛昔主动从管家那里拿了资料, 找个借口给她送过去。他走到树荫底下,刚好撞见。 周忆之的同学也没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见到一个没有穿军训服装, 高大英俊的男生快步冲了过来,将周忆之送去了医务室。 而等周忆之被医生喂了点糖水, 昏昏沉沉地躺了会儿, 醒过来之后, 那男生已经将一份资料转交给她的班主任, 走了。 那时的感觉与这会儿截然不同。 那时,酷暑炎热之气与嘶声竭力的蝉声一块儿钻入脑中,什么也顾不上,背着她, 两条腿跑得飞快, 大汗淋漓, 只顾得上在路上拦住两个学生,问医务室在哪儿。 将她放下来之后,也不好多停留,看她脸色好转, 便只好走了。 而此时却。 她浑身都是蛋糕奶油的香甜香气,红酒的味道犹如沁人心脾的微风,一缕一缕,轻轻呵在他耳廓上。 薛昔耳廓的软骨犹如过电一般。 抓着她大腿的手都紧了紧。 他喉咙发哑,竭力定了定神,将人往上送了送,背踏实了,才继续往楼上走。 背上的人却仍不太老实,啄完他耳垂,两只手还要圈住他脖子,朝他软绵绵地吐气。 薛昔压低声音:“别闹。” 周忆之笑嘻嘻地,越是看到他耳根发红,她恶作剧的心思就越是浓烈。就好像急切地想要证明,重来一世的自己依然对哥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一般。她的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又亲了下他的耳垂。 细细密密的,犹如蝴蝶落在那一处般,翩跹落下,稍纵即逝。 带来的触电感却犹如墨水滴入宣纸中,一圈一圈扩大。 然后,她能感觉到哥哥的身体更加紧绷了。 他喉咙上下滚动一下,像是有些难耐般,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地背着她走到她房间去。 薛昔这下可以确认,周忆之的确是喝醉了。 第一下亲自己,可以是不小心碰到。 她居然还断断续续地又亲了许多次。 这不是醉了是什么? 还醉得不轻。 薛昔上一世知道周忆之酒量好,也是从周度那里听来的,但现在看来,她酒量只怕是一杯倒。以后万万不能让她在人前喝酒。薛昔皱紧眉头心想,不知道上一世和她喝过酒的都有谁。 周忆之不知道薛昔的心思,只是感觉自己被放在了床上。 她又不是真醉,浑身没办法做到软成烂泥,下意识揪住哥哥的衣领:“哥,你干嘛?” 薛昔差点被勒死,勉强转身托住她的腰,待她落在床上后,才从她揪着的手下取回自己的衣领。 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被她拽得歪斜的领口,视线不敢落在她身上,盯着墙上的壁画,有点局促地道:“酒后三十分钟内不能洗澡,我先给你盖好被子,你先睡会儿?” “那您呢?”周忆之装醉装得十分敬业:“您好像有两个脑袋。” 薛昔:…… 薛昔这才没忍住低眸看了她一眼。 床上的人眼里潋滟着水光,有几分朦胧地看着他,嘴唇上也有几分水色。脸颊上还有不自觉的绯红。看来是真的醉了,不知道是把他当成爸爸还是管家还是何姨了。 “我去熬醒酒汤,待会儿送上来,让你喝点儿,好吗?”薛昔问道,走到床边上,微微俯身,给周忆之将脚上还剩下半只的拖鞋摘掉,整齐放在床边,随后打横将她抱起,往上挪了挪,让她脑袋落在枕头上。 周忆之觉得很舒服,眯了眯眼,歪着脑袋看着哥哥。 薛昔俯身时,视线落在她脸上一秒,这距离太近了,令他微微屏住了呼吸。 他很快便直起了身,有些仓促地。 “冷吗?”薛昔问。 周忆之喃喃道:“不冷。” 可薛昔还是调高了暖气,然后又将一旁的被子拽过来,盖在她身上,四角掖了掖。 “那我先下楼了,你休息一会儿。”薛昔对周忆之道,转身要出房间。 可还未走到门口,床上猛然传来踢被子的声音,他回头,就见周忆之将被子当成沙袋乱踢,被子被她皱巴巴地压在身下,见他回头看过去,她显然是喝醉了,居然舔了舔唇上的水光,又不甘示弱地继续往被子上补了一脚。 整团被子都被踢到了床边上。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又喃喃道:“冷。” “……”薛昔有些无奈地走回去,将皱成一团的被子重新给她盖上,依然是四角一掖,蹲在床边对她道:“冷就不要踢被子了。” 将下巴藏在被子,只露出小半个脑袋的周忆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乖巧地点了点头。 薛昔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微乱的长发。 反正她醉了—— 薛昔心想。 于是又揉了一下。 周忆之看着他,想笑,但又憋住了,所以哥哥这是趁着自己喝醉了在干什么?占自己脑袋的便宜吗? 周忆之盯着他,忽然有点雀跃,他会不会趁着自己喝醉了做出点别的什么刺激的来?! 比如亲自己一下之类的。 那么可以当场抓包他他喜欢自己了。 但是没有。 薛昔将她头发揉乱之后,就站了起来,起身往外走。 周忆之的心顿时碎了,这还是只是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嘛。 于是她——又一脚踹开了被子。 这下被子直接被踹到了地上。 走到门口的薛昔不得不再度回过身来:“……” “半小时过去了!我要洗澡!难受!”耍酒疯的周忆之在床上滚来滚去,将床蹂/躏得如同烂叶,眼见着她差点一下子摔下床去,薛昔快步走了回来,及时堵在床边。然后就感觉腰上忽然一紧,床上烂醉的少女忽然死死环抱住他的腰。 她仰起头来,醉得都有些不清醒了,哭道:“哥,我要洗澡。” 她脸贴在薛昔结实的小腹处,柔软而滚烫,还抽噎着骂薛昔不让她去洗澡。 薛昔整个人都不好了,手足无措地从裤兜里掏手机,但是手机还在楼下,他温和地问:“我让何姨回来给你洗好不好?我去拿手机,忆之你松松手。” 他试图将周忆之掰开,怕用大了力气,而周忆之的双臂抱着他的腰,死死不让他走。 “何姨?!不行。”周忆之耍无赖,抬头眯了眯眼睛看着他:“那得多久哇,我看你就是诚心不让我洗澡。” 薛昔万万没想到周忆之喝醉了居然是这副模样,他脸色略红,抚了抚她头发:“可我不能帮你洗。” 周忆之看着少年耳根发红,为难的神情,想笑,拼命憋住了,她继续缠着他,一脸愁苦地抬头看他:“为什么?” 薛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性别不同。”他哑声道,视线不敢落在周忆之脸上。 很好,周忆之心想,起码哥哥知道他们俩人性别不同,那么至少他不是把她当兄弟,而是把她当正在发育的少女。 周忆之忽然在床上跪坐起来,因猛然起来,眼前一黑,有些不稳,薛昔扶了她一下,她伸长了手,环住少年的脖子,迫使少年不得不微微俯身,身上的白衬衣已经微乱了。 薛昔浑身燥热僵硬得很,偏开头去看别的地方。 周忆之把他脖颈往下拽,薛昔低头,见她膝盖被自己带得离开床面,于是不得不再俯下了一点身。可这样一来,两人的鼻尖距离就很近了,气息吞吐交缠。 “那你觉得我漂亮吗?”醉醺醺的少女注视着他,两只手把他脸捧过来,居然问他这个问题。 薛昔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低眸看她。 白皙光洁的脸蛋,精致得无可挑剔,一双乌黑的眼睛即便喝醉了也透着几分狡黠,嘴唇习惯性上扬,可又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慢。何止是好看。对薛昔而言,她犹如一支漂亮的小玫瑰,但是被笼罩在精致的玻璃罩里,将他远远隔开,不允许他靠近。 上一世,他站在她身后,心里没有任何杂念,可她仍然张牙舞爪地,扩张着她的玻璃罩,占据她的领土。 薛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已经听见了自己略微沙哑的声音:“漂亮。” 周忆之环抱着他的腰,仿佛很满意,冲他笑了笑。 对薛昔而言,这是一种越界。 玫瑰再好看,可不是绽放给他看的。 他浑身紧绷,定了定神,想要将她的手轻轻松开。 可她紧接着,盯着他,又轻飘飘地问:“那你,是只把我当妹妹吗?” 薛昔漆黑眼睫一抽,仿佛被戳穿什么心事一般,他的血液一瞬间窜得飞快。他心脏如擂鼓,逐渐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因害怕周忆之听见,他忍不住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只是周忆之仍抱着他的腰,抬头看着他,所以他也退不了多远。 他屏住呼吸低头看向周忆之。 周忆之非常的紧张。 微妙的试探暗流涌动。 她继续装作醉眼朦胧,无辜地眨眨眼:“难受,要洗澡……如果只是把我当妹妹……闭着眼睛扶我去洗个澡没什么关系的吧?” 薛昔:…… 周忆之软软地央求他:“哥,帮我洗澡。”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天:周忆之:如果只是把我当妹妹,一起睡个觉没什么关系的吧? 第三天:周忆之:如果只是把我当妹妹,倒在哥哥大腿上小憩一会儿没什么关系的吧? 第四天:周忆之:如果只是把我当妹妹,我去和别人约个会没什么关系的吧? …… 第n天:周忆之:如果只是把我当妹妹…… 哥哥:……你回来。 周忆之眨眨眼:干嘛? 哥哥声音沙哑:洗澡,睡觉,约会。 22、喜欢 她醉醺醺的, 但他却是清醒的,最后一丝理智尚存, 令薛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满足她这个要求。哪怕那根理智的弦快要断裂了。 “嗯。”他隐忍地看着怀中的人,低低答应了一声, 对她道:“你先将手松开, 我抱你进浴室。” 周忆之仰头看着他, 心中顿时一喜,哥哥难不成真的禁不住诱惑,答应自己了吗?她脸上登时有点灼烧起来。耍流氓的是她, 但是真的要付诸行动,紧张得心脏砰砰直跳的也是她。她又看了薛昔好几眼, 才慢慢不依不舍地放开环抱住他腰的手。 周忆之垂下胳膊, 温顺地跪坐在床上, 抬头小声道:“我不喜欢头发湿的, 待会儿帮我先用浴帽把头发缠起来……” 可话还没说完,薛昔忽然拎起旁边的白色羽绒被,往她身上一裹,周忆之还没反应, 便被轻柔地推倒在床上, 接着, 被羽绒被裹成了个蚕蛹,手脚动弹不得。哥哥将她连同羽绒被打横抱起,放在床中央,还十分对称, 左右留出的床面积一样。 旖旎的气氛忽然间消散了个干净。 周忆之:…… 薛昔耳根上的红色这才褪去些许,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对她道:“我去叫何姨来帮你洗澡。” 周忆之如遭雷劈! 是自己刚才的姿态还不够诱人?还是说话的语气不够暧昧?自己兜了这么大的圈子,最后他居然还是要去请何姨?!哥哥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吗,哪怕对自己有一点心思,都不至于这么能忍吧?! 周忆之直勾勾盯着哥哥,还想说什么。 但哥哥似乎是怕从她口中又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敢再看她,脚步匆匆地关上门出去。 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很快便传来了下楼声,以及打电话的声音。 “……” 躺在床上的周忆之盯着天花板,内心是崩溃的,她也懒得再挣扎了,就这么被裹在羽绒被里,心灰意冷地等着何姨来。如果不是条件有限,周忆之甚至想敲木鱼。 何姨本来已经回去了,但接到了薛昔的电话,又匆匆地过来。 她推门进来,见到周忆之的第一句话就是震惊:“小姐,你到底喝了多少?!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您喝醉!” 周忆之已经对少年时期的哥哥的和尚行为给麻木了,她抬了下眼皮子,不想说话,继续装睡。于是何姨也顾不上去管周忆之为什么会喝一杯红酒就醉了,匆匆将水温调热,扶着她去泡了个澡。氤氲的雾气升起,将周忆之身上的些许红酒味给散开,取而代之的是婴儿般的沐浴露的香气。 洗完澡,给周忆之换上干净的睡衣,何姨给她把四个被角一掖,房间外传来敲门声,何姨起身去开门。 周忆之生无可恋地躺着,宛如一只失恋的死鱼,但还是忍不住悄悄睁开一只眼睛。 何姨与门口的哥哥对话两句,是哥哥下楼煮好了醒酒汤,送来了。 醒酒汤一向难喝。 周忆之赶紧将脑袋埋在被子里,紧紧闭上嘴巴。 何姨朝着拱成一团的被子看了眼,低声对薛昔道:“小姐刚洗完澡了,这会儿应该有了睡意,这醒酒汤就不用喝了,让她睡一觉就好了。” 薛昔的视线越过何姨的头顶,朝着房间内看了一眼,果然见拱起来的被子一动不动,她似乎昏昏欲睡。 他这才点了点头,叮嘱何姨道:“我去将开瓶器收了起来,以后还是不让她喝酒了。” 何姨也心有余悸,没想到小姐以前从来不醉的,现在随着年龄长大,居然体质也发生了改变。 她点了点头,对薛昔道:“劳烦你了。” “这是一杯蜂蜜水。”薛昔又将另一杯递给何姨,道:“放她床头好了,可能待会儿口渴呢?” 何姨接过蜂蜜水,转身回到床边,将蜂蜜水搁在周忆之的床头,又给周忆之掖了掖被子。 周忆之听见哥哥送完了醒酒汤和蜂蜜水之后,就轻轻关上门走了,她气得想蹬腿,但是碍于何姨在这里,她还是安安静静装睡。 也不知道何姨坐了多久,等确认她无恙以后,才给她关上灯,只留了一盏床头灯,轻手轻脚出了房间。这会儿已经晚了,今晚何姨肯定回不了她自己家,只能在别墅一楼她的房间睡下。 周忆之睡不着,可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脸颊上火辣辣的,也可能是想做的事情没能得逞,被薛昔气出心脏病的缘故。她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看着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浅淡月光,心里郁闷得犹如吃了一块黄连。 她不可能先表白,不确定性太大了。 以哥哥的性格,他不喜欢自己的话,被自己表白后,肯定会觉得不自在,离开这个家。 她得徐徐图之—— 周忆之一脚将被子蹬开,不是,这压根徐徐不了啊!且不说学校里多少人等着和少年时期的哥哥表白了,就说哥哥他整天在她身前乱晃,对她温柔地笑,她也没办法忍受太久这样不被哥哥喜欢的时候。以她的急性子,还是放弃“徐徐”这个词吧。 那么便继续急火猛攻? 可方才那么撩哥哥了,他也不为所动,自己还能怎么办? 醉酒这个事,只能干一次,以后八成哥哥再也不让自己喝酒了,今晚也这么结束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周忆之情不自禁地揪着头发。 薛昔也并没有睡着,他擦着头发坐在床边,拿起一本书,可手指停留在纸页上,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片刻后,他低低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眉心,将灯关上,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不能再让她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喝酒了,薛昔心想。 这样的一面被他看见也就罢了,不能被别人看见。 他闭上眼睛,尝试睡觉,但全身的血液却仿佛被点着了一般,火烧火燎,脑海中反反复复折腾着响起她的声音“漂亮吗”。 薛昔吸了口气,坐起来,但就在这时,门也被轻轻推开了。 他一愣,拧开床头灯,微弱昏黄的床头灯照亮抱着枕头摇摇晃晃进来的少女。 “怎么了,睡不着吗?”薛昔问。 周忆之眼睛是闭着的,乍一看像是梦游,但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她好像还没有醒酒,脸颊上还泛着醉酒后的红晕,她摇晃走到他床边,才睁开潋着雾气水光的眼睛,呜呜咽咽地爬上床。 薛昔以为她在哭,更加紧张起来。 趁着这功夫,周忆之一爬上他的床,就把他的一个枕头给扔了下去。 薛昔:…… 周忆之虽然醉了,但是行动却精准无误,把她自己抱来的那个枕头紧挨着他的枕头放一块儿,随即不由分说地躺下来,朦朦胧胧地望了他一眼,用那种“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还开着灯难道不睡觉吗”的神情。 薛昔还没琢磨出来她要干什么,她已经飞速地把被子霸道一扯,给她自个儿盖上了。 薛昔:…… 他万万没想到她已经洗完了澡,睡过一小觉,居然还没能醒酒。 这酒到底是哪里的假酒,后劲未免也太大了。 薛昔无奈地看着她,俯身过去要将她抱起来,送回她自己的房间。 但就在这时,她往他身上一滚,双手勾住他衣领,把他往下一拽。 周忆之的力气其实并不大,薛昔是一米八几的少年,被她这么一拽,并不至于身形晃动。 只是,她躺在床上,借助了重力,并且,床上本就不稳,少年个子越高,越不稳,他又因为怕压到她,下意识退了一步,于是登时一个趔趄,摔倒在床的另一边。 薛昔手肘撑床,欲要起身,可周忆之又一下子滚了过来。 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并且在老招式的基础上,还加上了双腿。 她手脚并用压在他身上。 两人交缠搂在床的一边。 薛昔整个人血液飞窜,僵硬得不知如何是好,双手凭空举着,不知道往哪里放。 “忆之,回你自己房间睡。”好半天,他哑声道。 周忆之脑袋枕在他胸膛上,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她喝醉了,大约是听不进去的,但是她哼哼唧唧了一下。 薛昔紧绷着身体,为抬起头听了下,才听清她说的是冷。 薛昔只好将一旁的被子扯过来,给两人盖住了。 他被子只拉到腰间,刚好露出周忆之埋在他胸口的脑袋。 周忆之悄悄睁开眼,也发现哥哥的肩膀和胳膊都露在外面,虽然有暖气,但腊月寒冬还是非常冷,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哼哼唧唧地往上爬了一点儿,让自己的肩膀与哥哥的齐平,然后不等薛昔起身,又迅速八爪鱼一般,手脚并用缠了上去。 脑袋继续搁在少年脖颈处。 顺便也将被子拉了上来,盖上两人肩膀。 夜里静悄悄地,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月色从窗帘透进来一点。 周忆之清晰听见了心脏跳动声。 “砰” “砰、砰、砰” 她抬了抬嘴角,脸往他颈窝处蹭了蹭。薛昔呼吸更加粗重了。 过了片刻,他感觉少女有在自己怀里睡着的迹象,终于忍不住微微起身,想要将她送回房间里。 可是刚刚动身,周忆之忽然就一只手捂着脸啜泣了起来。 薛昔一愣,握住她的手腕:“哭什么?” 少女仿佛在做噩梦,眼睛紧紧闭着,眼睫轻轻阖动。 他又躺了回去。 周忆之直截了当地停止了啜泣,继续紧紧抱住他的腰。 薛昔试探着再度起身—— “呜呜呜……”周忆之又开始抽噎了。 薛昔立刻一动也不敢动了,他硬邦邦地躺了回去,任凭自己被当做抱枕,被手脚并用地压着。他血液流动得飞快,窜到头顶,教他腰间被周忆之双手抱住的部位一片酥麻,犹如过电。 怀里的人倒是十分老实,只是用柔软的双臂抱着他,缠着他,脑袋埋在他脖颈处,却不乱动。 薛昔睁着眼睛看天花板,明知道这样不对。 明知道她是喝醉了酒才这样的。 可能第二天醒过来就怒气冲冲。 可他到底是没能下第三次将她推开的决心。 他弥足深陷,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的心。 周忆之感觉哥哥终于不再试图将自己打包送回去了,这才放松下来,她叨叨道:“头疼……” 身侧躺着的少年立刻微微转过身来,探出一只手,落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低低地问:“好些了吗?” 周忆之舒服地眯了眯眼,又朝着他靠近了一些:“嗯……” 她穿着长袖睡衣,但他是穿着短袖的,肌肤带着少年人独特的干燥清霜的气息,温暖的指腹按揉在她额头和鬓边,有力而温柔,十分舒服。 周忆之感觉没有比这更暖和的地方了。 冬日,风拍打着窗户,暖而干燥的被子,少年干净好闻的气息。 她像是取暖的小动物,蜷缩在他身边。 她爬上哥哥的床,本来是还想“急火猛攻”的,但是不知怎么的,被他的指腹按揉在额头上,却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最后居然抱着少年结实的腰,安逸地睡了过去。 周忆之没有哪一个夜晚,比这一夜睡得更香的了,甚至做了一些甜美的梦。 不过,翌日她却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 刚睁开眼时,周忆之看着自己的房间,甚至怀疑昨晚自己借着喝醉酒爬上薛昔的床,死缠烂打地抱着他睡觉,只是自己昨晚做的梦。 但等她揉了揉脑袋,漱洗完后出了房门,见到对面房门拉开,少年走出来,视线匆匆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秒,便立刻瞥开,眼底有不易察觉的青的时候,她立刻可以断定——不是做梦,自己的确胆大妄为地干了。 应该是凌晨趁着自己睡着了,哥哥才将自己送回房间。 周忆之虽然有些心疼哥哥没有睡好,但是见他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模样,心情却一下子美妙起来。 她笑眯眯地道:“早呀。” 薛昔点了点头,与她一道下楼。 又是一个雾茫茫的天气,不过有些许的阳光,晨曦从餐厅的落地窗照进来,落在楼梯上,周忆之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薛昔,问:“话说,哥哥,我昨晚好像喝醉了,没干出什么丢人的事吧?” 薛昔脚步一顿,镇定地道:“没有,何姨帮你洗了个澡,你睡着了。” 周忆之莫名道:“啊?在哪里睡的?我在我床上睡着的吗?” 薛昔面不改色心不跳:“对,不然还能在哪里?” 周忆之望着他,忽然道:“哥哥,你耳朵为什么那么红?!” 少年高大的背影立刻有些僵。 薛昔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耳朵,的确是有些发烫。 但他冷静了一整晚,应该不至于还在红。 他喉结动了动,正要说什么,周忆之忽然又眨了眨眼,狡黠地道:“哦,不对,我看错了,刚刚是玻璃折射的光落在你耳垂上了。” 薛昔:…… 她这一个大喘气,薛昔心跳差点没续上。 薛昔定了定神,对她沉声道:“以后不准喝酒了。” 23、试探 薛昔的生日过后, 这座城市下了第一场雪,满城银装素裹, 天气愈发的寒冷。 周忆之又陪哥哥去看了一次外婆,顺便带去了一些保暖用品, 这一回老人没有睡着, 不过神智仍然不太清醒就是了, 也不太能认出薛昔来,更别说周忆之了,不过在薛昔起身替她掖被子的时候, 她还是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周忆之重生回来,高中知识基本已经忘光。三个月的时间根本不够她复习完全部的高中课程。直到期中考试前两天, 她自己私底下做了一下模拟题, 还是只有百分之九十的正确率。这个成绩在全年级约摸可以排到前八十名, 对于一般人而言, 已经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但是对于每次不是年级第一就是年级第二的周忆之而言,这个成绩实在是下滑得太过离谱。 到时候,只怕根本不关心她的周度都要怀疑起她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学校里恐怕也会有人议论。 因而,期中考试之前, 周忆之有点焦虑。 如果再给她几个月时间, 她基本上能够复习回当年的水平, 但现在时间肯定不够。 周忆之只想到了一个办法:装病。 原以为装病会很困难,很容易露馅,毕竟她对自己下不了狠手,没办法大冬天的淋冷水澡。可没想到, 期中考试前两天陡然降温,清晨出去晨跑的周忆之不幸中招,居然还真的患上了流感。 周忆之终于如愿以偿,走三步一个喷嚏,头昏脑涨,喜滋滋病恹恹地蜷缩进了被窝,让哥哥帮她请假。 薛昔拿着体温计站在床边,看到发烧到三十八度多,让管家把私人医生叫来。 他很后悔前两天周忆之晨跑时,自己没不顾她同意硬给她把围巾围上。 等看着周忆之将药喝下,躺下去继续睡觉,薛昔摸了摸她额头,感觉到已经开始退烧了,才拉了把椅子来,在旁边坐下看书。 周忆之趴在被窝里,下巴搁在手肘上,脸上有几分生病的发红,偏着头看他:“你不去学校吗?” 薛昔给她倒了杯水:“考试前再去。” “去吧,何叔和何姨都在,我没事。”周忆之赶他走。 薛昔犹豫了下,但他在这里坐着,周忆之实在是睡不着。 灯关了还好,一片乌漆麻黑的,自己流口水哥哥也看不见,但现在是大白天,即便窗帘拉得严实,房间里还是亮堂。她打了个呵欠,继续催促,把薛昔往外赶:“快走吧,我要睡了。” 薛昔这才放下书,给她掖了掖被子,探手揉揉她脑袋:“乖,好好睡一觉。” “嗯。”周忆之抱着他的手,顺道把自己头发从脸上拨开,才松开了他的手。 薛昔给周忆之请了假,周忆之没能参加期中考试。 周度刚下飞机,也听说了周忆之因为流感没能去期中考试的事,但是并不以为意,他以为,只要周忆之参加,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一两次没赶上考试,倒也无妨。 期中考试过后,周忆之又在家里躺了一周多。 男生女生的体质到底是有差异。薛昔也流感过,可他身体健朗,生命力顽强,仅仅是一夜便好得差不多了,第二日已经看不出来多少生病的迹象。 而周忆之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躺在床上指挥薛昔将她连同厚毛毯一块儿抱下楼去看电视,活脱脱一病弱美人。 她恃宠而骄地缠着薛昔整整一周,管家都有些看不过眼。 薛昔只是笑,在院子里帮管家干活儿时,对管家道:“忆之这样挺好的。” 等周忆之再去学校的时候,她发现班上的几个老师对哥哥更加和蔼了些,叫他带几个男生出去帮忙搬东西时,脸上的笑容简直可以开出花儿来。 周忆之这才从袁枚的口中得知,上回的期中考试,薛昔成绩年级第一,各科老师喜笑颜开。 袁枚和其他人都感到惊讶,但周忆之引以为荣的同时,却没多少意外,毕竟,上一世也是这样的。 周忆之现在最愁的是她自己。 期中考试逃过了,期末考试可逃不过。 无论如何在期末考试之前,成绩得拉回到年级前三。 周忆之挑选一番后,报了个补习班。 吃饭的时候管家和何姨听说她报了个补习班,都很是讶然,以前除了上上钢琴课、舞蹈课,学业上周忆之从来不需要上补习班。 周忆之很轻松地就敷衍了过去,对他们说,高中学业压力渐渐大了,而且自己因为流感,缺了很多课,得快点跟上才行。 管家和何姨很容易就被打发了,薛昔坐在她对面,给她递过去一张纸巾,顿了下,问:“放学后去补习班两小时,休息时间够么?” “就是以后练琴的时间被压缩了。”周忆之道:“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会游刃有余的。” “有需要的话。”薛昔忍不住说:“可以找我。” 周忆之托着腮看他,神色动了动。 对上周忆之的视线,薛昔握紧刀叉,又不动声色地补充了句:“当然,补习班老师的确会更有经验。” 周忆之在心中计算了下,每天六点放学,路上来回半小时,如果她要去补习的话,那么以后在家中便不能和哥哥一块儿吃晚饭了。周末也一样。每周两天只有两人待在家里的时间也被急剧压缩。 但是,她如果去请教哥哥的话,有不懂的地方问他,岂不是很丢脸? 周忆之最要面子,决定还是将这丢脸的一面交给补习班老师。 她还是下了决定,意气风发道:“我还是去补习班!” 薛昔将煎蛋放进她盘子里,看了她一眼,笑道:“嗯,加油。” 周忆之已经连续去了一周的补习班。 她报名的补习班是全市最好的补习班,按照成绩划分为a/b/c三个班,周忆之当然在a班,a班其他人也大多是来自于其他学校的优等生。 上一世她的态度傲慢,学校里即便有很多人喜欢她,却也望而却步。不是所有人都有丛游那种死皮赖脸的好心态的。 而这一世她性格显而易见随和很多。虽然仍不习惯和不熟悉的人多说话,显得有几分冷淡,但却不再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面如冰霜。 因而,她在补习班居然很有人气。 下课时搭讪的人不知凡几。 周忆之没怎么理会,也没有参加补习班班长撺掇起的聚餐,不过抱着这一世认真结交几个朋友的心态,她也记住了补习班其中几个人的名字。 补习班放学之前,补习老师列了一堆资料书的书单,让学生下周之前准备好。 周忆之拒绝了一个清秀男生一块儿去买书的提议,走出补习班外,给同样在另一个b班补习班的袁枚打了个电话,让她和自己一块儿去买。 周家的司机一直在楼下等。 载着周忆之与袁枚去吃了个饭,随后将她们送到学校附近的书店。 周忆之和袁枚买了点儿小吃,拎着几个漂亮的纸袋子,一路随意地散步到书店。 袁枚对她说:“我总觉得不可思议。” 周忆之将吃完的小吃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抽出纸巾擦了擦手,问她:“怎么?” 袁枚上下打量着她。 少女白色长羽绒服,扎了丸子头,与发带同色系格子围巾,即便穿着只是简单大方,但仍然透着一股子矜持优雅,以前是绝对不屑于和她们一块儿来路边摊的。 听完她的疑问,周忆之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袁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当自己以前并不了解周忆之。 两人走到书店门口,老板见到二人,眼前一亮,对周忆之道:“两位妹妹想买什么书?” 袁枚抬头看了眼书店,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对周忆之道:“我那天见到你哥哥放学后,在这个书店坐了整整几个小时,好像在等什么人,时不时朝对面看——他是不是交女朋友啦?” 周忆之转学过来的远房哥哥很帅,即便他没有做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但是学校里仍有很多女生不自觉地关注他。袁枚自然也不例外,见到他放学后出现在书店等人,自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周忆之正在挑选资料的手登时顿住,她没听清,只听到“哥哥”、“女朋友”几个字,就暴躁地烧起了一把火,什么情况,哥哥在这里等过别人?!他没对自己说过啊!她忍着冲动问:“你说什么?哪天?” 周忆之反应很大,不过袁枚以为她是抱着和自己一样的八卦心理,没有多想。 于是袁枚苦恼地想了会儿,说:“大概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一天。” 周忆之咬了咬牙:“你仔细回忆一下。” “诶诶别急。”袁枚想了好半天,才道:“我记起来了,是丛游生日之后的第五天,那天还下了小雨来着!” “我还以为他去看外婆了,他怎么没跟我说过,你确定他是在等人——”周忆之气急败坏地道,但说到一半,她宛如生锈的脑子慢慢转过来了。 等等。 周忆之眼睛微微睁大,忽然想起来,是那天。 那天不是她在川菜馆甩丛游的那天吗? 她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书店门口,抬头朝街对面看去。 一抬头,赫然看见了川菜馆的招牌。 周忆之:…… 周忆之心里忽然冒出了个不确定地、隐隐让她欢欣雀跃、心脏狂跳、面红耳赤的猜测—— 她怀疑,他那天等的是她。 他等她干什么? 她跟他说,去见丛游,他明明无动于衷啊? 对了,他那天回家头发还微湿。 他没吃醋他在这里盯着对面的川菜馆干什么? 该不会,这个时候的哥哥已经开始喜欢她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妹妹:经典数学题来了,有了一个猜想,然后想办法证明。哥哥我来了(′・Д・) 哥哥:考了年级第一还不足以让她主动来找我补习吗,这个第一有什么用。 我基友宋家桃花的新文《回到夫君少年时》已经很肥了!推一下! 乐平郡主顾无忧和魏国公李钦远琴瑟和鸣了一辈子,死之前唯一后悔的是和李钦远相识的太晚。 一朝重生,回到十五岁。 顾无忧满心欢喜去找李钦远,打算这辈子一定要和他相识在最好的年华,然而,看着从枝头上跳下来的少年郎,嘴里衔草,双手枕在脑后,一双凤眼睥睨得看着她:“你找我?” 顾无忧:??? 顾无忧印象中的夫君虽然沉默寡言却温润端方,权势滔天且人人敬畏,可直到重生后才发现自己的夫君不仅斗鸡走狗样样精通,还是城中出了名的二世祖, 猫憎狗嫌,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 传送门: 24、试探 周忆之去上补习班, 是在学校放学之后,直接让司机把她送过去, 因此她已经有一阵子没有和薛昔一道回家了。 她回家的时候大约晚上九点多,通常会和袁枚在外面吃完晚饭再回来, 所以都让何姨不要准备她的晚饭。 补习班很正规, 全市的尖子生和竞赛人才才能进入补习班, 而且来去都有李司机接送,所以安全的问题没有什么好让人担心的。 但这几天,周忆之从补习班回来后, 看起来心情都很不错。 管家帮她摘下书包的时候,她还哼着歌。 管家有些诧异, 问:“小姐在补习班认识了什么新朋友吗?” 周忆之扶着鞋柜, 将雪地靴轻轻踢到一边, 换上棉拖鞋, 抬头朝着哥哥那边看了眼。薛昔坐在沙发上看书,修长手指捏着一支笔,时不时划条线,侧脸英俊, 全神贯注。 周忆之笑着道:“嗯, 补习班的人都挺有趣的。” 哥哥仍在看书。 周忆之看着他后脑勺, 声音扬了扬,又道:“对了,何叔,我明天晚上可能要晚点回来, 和朋友们约好了去吃火锅。” “唔。”管家点点头,有些欣慰:“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和李司机说一下。” “不过,小姐,你新交的朋友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注意安全啊。” 周忆之十分随意地道:“当然都有。” 哥哥手中的书终于翻了一页。 翌日,补习班快要放学之前,周忆之手托着腮,另一只手的笔尖无意识在桌面上轻点,思索着能找谁去吃这顿火锅。 光找一个男生单独去吃火锅,未免太刻意了,最好是几个同学,有男有女。 她的视线在前排几个戴眼镜的矮个子男生上掠过,正要发信息,问问袁枚今晚有没有约,忽然,一张纸团从斜后方被丢了过来。 周忆之将丢在桌上的纸团轻轻捏在手里,展开,是问她补习结束后有没有事情,a班的几个人打算聚餐。 周忆之朝着斜后方瞅了眼。 是前几天邀请自己去买书的那个男生。 他冲着她笑了笑。 周忆之这时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 羽绒服外套挂在椅背上,穿着一件米白色毛衣背心,是比较出众的五官。不过与哥哥的英俊清冷不同,与丛游的运动系也不同,他嘴角挂着笑容,是很乖巧清秀的长相,很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周忆之顿时振作起来。 火锅来了。 周忆之冲他比了个ok。 a班的补习结束之后,教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一群人一边收拾书包,一边穿上外套。 周忆之穿上羽绒服,就见走廊上已经等了好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其中有个胖子擅长活跃气氛,将另外两个女孩逗得哈哈大笑,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两个高个子男生,一个戴了眼镜较为斯文,另一个懒散地靠着墙。 “走吧,大家参加补习快半个月了,怎么说也得认识一下,我们上次都已经认识了,就差你了。” “就差我?”周忆之疑惑地指了指教室里其他人:“不是还有很多人吗?” 她怎么就忽然被拉进这个小团体里面。 清秀男生抱着书包,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 外面的胖子调侃道:“因为你漂亮,林嘉宇想办法认识你很久了。” 林嘉宇就是给她丢纸条的侧后方男生。 林嘉宇有点恼羞成怒,快步走过去,用胳膊肘捅了胖子一下。随后抬起眼看向周忆之。 走廊上几个人纷纷笑起来,其中一个女生眼里的笑意意味不明,一直盯着她看。 周忆之一眼了然。 不过吃个饭也没什么。 她低头给袁枚发了条信息,然后拎着书包走过去,心不在焉地问:“咱们去哪儿吃?” 重点不是去哪儿吃,而是拍个照发条朋友圈,看看哥哥的反应。周忆之的心思全在这上面,心脏七上八下的,也就没在意接下来这几人又调侃了几句。 走廊没有暖气,一道穿堂风吹过来,周忆之脖子缩了缩,忽然觉得十分冷。 她摸了摸脖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围巾好像落在学校了,来补习班的时候就没戴上。 抬头看了眼窗外。 今天白天还好好的,这会儿居然下雨了,天气阴沉沉的,冬天的时候最讨厌下雨,本就寒冷的天气会变得更加潮湿湿冷。 吃什么火锅啊……还不如早点回去和哥哥一块儿看电影。 周忆之忽然有点意兴阑珊起来。 “周忆之,你围巾呢?”走在她身边的林嘉宇问:“是不是没戴?” “嗯,今天忘了。”周忆之将羽绒服拉链往上拉了一些,戴上帽子,上面有一圈毛,她想了想,又将扎成丸子头的头发散了下来,缩了缩脖子,好歹挡点儿风。 “先喝杯奶茶吧,热的。”林嘉宇已经扫了码,在补习班外面的一家奶茶店买了杯红糖热饮。 他递给周忆之。 胖子带头起哄:“林嘉宇你可以啊。” 几个人笑成一团。 周忆之看着热奶茶,犹豫了下,没有伸手去接。林嘉宇追人的意味太明显了。以前她应对这种事情,通常会冷冰冰回一句“滚”,效果很明显,学校里几乎没人敢追她了。但现在想来,她对待那些人,和上一世对待哥哥一样的,很伤人,无比地践踏别人的自尊心。没有人的自尊心生来就是该被她践踏的。 何况有些人和丛游不同,不是拿自己打赌,而是带着单纯的热忱靠近自己。 林嘉宇拿着奶茶,继续递给她,见她不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不由自主摸了摸脑袋,小声道:“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周忆之,你喜欢喝什么口味?” 周忆之想了想,道:“你支付宝扫款码给我。” 林嘉宇没反应过来。 不过他还是掏出了手机。 很快就响起了转账的声音,叮咚十五元到账。 林嘉宇有些哭笑不得,说:“十五块而已,我请你的。” “谢谢。”周忆之这才接过了奶茶,捧在手心里,果然十分暖和。 不过到底是给了林嘉宇一个台阶下,林嘉宇脸上好看不少,也笑了笑,几个人朝着地铁口走去,他走在周忆之身边,见周忆之畏冷地缩着脖子,他又摘下脖子上的围巾,忐忑地递给周忆之,说:“要不你戴我的吧。” 胖子都快笑疯了,另外几个人也拍着林嘉宇的肩膀:“兄弟你太没有眼色了,刚刚之之明明是在拒绝。” 周忆之看着他手里的围巾,有点无奈。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见便利店那边走来一个人,个子很高,撑着把伞,手里还拿了把伞。他走近来之前,看着这边,脚步似乎顿了顿。大雨打在他撑着的伞面上,砸在地上,他鞋子带起些微的泥水。 很快,他就已经走到了这边来。 刚才还盯着林嘉宇看的两个女生飞快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手里拿着周忆之落在学校的围巾。 “你落在学校了。”薛昔道。 周忆之一愣,心跳飞快,忽然有种被当场抓到的失措感——她只是打算吃个火锅发个朋友圈看看哥哥的反应的,没人告诉她哥哥会过来给她送伞和送围巾啊。 周忆之大脑转得飞快:“咳,哥,你还没吃晚饭吧,一块儿去吃火锅吧。” 胖子和那两个女生也赶紧道:“对,一起吃吧,认识了就都是朋友嘛!” 她本来以为哥哥不会答应的。 但薛昔沉吟了下,忽然道:“好啊。” 他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了周忆之身边的林嘉宇一眼。 周忆之:! 等等,哥哥这个眼神! 25、试探 薛昔终于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周忆之回家时都哼着歌, 很开心了。 原来是在外面认识了新朋友。 这男孩子和丛游不一样,看起来真诚纯粹、想法简单, 就只是单纯地被忆之吸引而已,他有着好的性格, 从他递奶茶时不碰到忆之的手来看, 他也应当有着好的家世和家教。 如果将周忆之的初恋交给他, 必定会是一段美好青涩的回忆。 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 一起去吃火锅,也实在是多此一举,像是不放心的老父亲一样。 薛昔的理智告诉自己, 迟早要放手的,迟早要看着她生命里多出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上一世因为两人关系水火不容的缘故, 他没能陪伴她经历这些。可这一世两人相处得很好, 她对他撒娇, 像是把他当成真正的哥哥和亲人, 日后她踏入婚姻殿堂的时候,或许还会让他牵着她的手,将她交给另一个人。 自己现在连她的青春萌动都无法忍受,等真的到了那个时候, 怎么办, 难不成去抢婚么? 但理智克制不了占有欲。 他想占有她, 无时无刻细胞不在沸腾。但这是错误的。 世界上怎么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呢? 薛昔再三克制,将收起来的两把伞递给周忆之,随即将带来的围巾从袋子里拿出来,在周忆之脖子上缠了两圈, 给她松了松,最后掖进她羽绒服里。 周忆之拿着伞和奶茶,站在原地,任由他在她身前折腾,垂着脑袋像是一只很乖的企鹅。 周忆之发现他在袋子里放了热水袋,是车上的热水袋,这样围巾就是暖的,刚戴上脖子也不冷。 她顿时笑了笑:“哥,你真贴心。” 薛昔看了她一眼。 周忆之忍不住抬头看哥哥,发现少年表情很淡,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吃醋了,还是没吃醋? 刚刚那个落在林嘉宇身上的眼神似乎有点意思。 但现在面无表情,看起来又不像是吃醋啊。 周忆之摸不着头脑,决定再观察观察。 胖子身边的两个女生盯着薛昔看,其中一个应该是喜欢林嘉宇,视线稍微收敛一点儿,另外一个已经恨不得立刻和周忆之套近乎了,她对周忆之羡慕地道:“周忆之,你哥哥对你真好。” 周忆之笑出梨涡:“是吧。” 薛昔又看了她一眼,将她书包摘下来。 因为来送围巾的是周忆之的哥哥,所以林嘉宇倒也没有不自在,坦然地将围巾重新戴回了脖子上,对薛昔笑容灿烂地介绍自己:“哥哥好,我叫林嘉宇。” 薛昔点了点头:“走吧,你们想去哪儿吃?” “对面广场的海底捞,我们提前定了桌。” 因为就在对面,所以司机没有跟上来,一行人下了地铁通道,从地铁通道绕到对面街道去。 薛昔瞥了眼周忆之与林嘉宇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距离,林嘉宇不停地和周忆之说着话,所以两人距离是非常近的。 其他人三三两两走在前面。 迎面走来下班的人。 其中有个人拎着公文包,公文包甩在肩膀上晃悠。 薛昔握住周忆之的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下,错开了那个拎着公文包的人。 但是待那个人走后,他握着周忆之肩膀的修长手指顿了三秒,才轻轻放开,不易察觉地攥了攥。 林嘉宇立刻察觉自己和周忆之的距离被拉开了,顿时追了上来。 薛昔:…… 好在很快到了上自动电扶梯的地方,薛昔让周忆之先上去,自己站在她身后。 林嘉宇走慢一步,只好跟着站在薛昔身后。 他有些懊恼地看了周忆之哥哥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为什么周忆之哥哥对他隐隐有股敌意。 但是想来所有的哥哥爸爸这样的角色,对于妹妹和女儿都是不希望她被猪拱了,所以林嘉宇倒也没多想,反而很体谅,暗自下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好好在周忆之哥哥面前表现。 周忆之也情不自禁扭头去看身后的哥哥。 少年身材高大颀长,虽然站在她身后的一阶,但还是比她高出许多。 他微微垂着眸,因为地铁光线的缘故,看不太清楚他的晦暗神情。 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似乎不太高兴? 不过哥哥一如既往都是这么冷冷清清的样子,除了少部分时候会耳朵发红,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表情,所以周忆之也猜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但是刚刚他揽过自己肩膀的那一刹。 要是之前,周忆之肯定不会多想什么,但是自从听袁枚说了哥哥那天在书店等了自己几个小时之后,她就难免注意起这些细节来。 刚刚他分明把自己和林嘉宇之间的距离给拉远了。 周忆之忽然雀跃起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一丢丢吃醋? 周忆之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传来哥哥的声音:“忆之,你在想什么,当心脚下。” 周忆之吓了一跳,电扶梯快到了尽头,她差点绊倒,薛昔扶了她一把,将她带到了外面。 从地铁口出来,到商厦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雨下得很大。 胖子等几个人撑开伞,不过他们五个人只有两把伞,伞不够用,周忆之就顺手递了一把过去。 现在她和薛昔还有一把伞,林嘉宇还有一把。 林嘉宇走到她身边,邀请道:“我这把伞很大,要不你和我一起?” 闻言,正要撑开伞的薛昔看向他。 要是平时,周忆之肯定立刻拒绝,和薛昔一起的,但这个时候,她居然心跳加快起来,带着福尔摩斯的眼神,扭头看向哥哥。 少年单肩背着她书包,手上正要撑开那把黑色的伞,没什么表情地望着林嘉宇,一言不发。 看不出来什么啊——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周忆之正要失望,忽然视线落到了哥哥的手上。 哥哥紧紧攥着伞柄,指骨有些用力。 攥得骨节处隐隐发白。 是不是有点过于用力了?! 周忆之眼睛都亮了! 薛昔抿了抿唇,将伞撑开,侧头看向周忆之,问:“忆之,你要和他一起吗?” 虽然没有证据,但周忆之觉得自己的小鼻子嗅到了几分火/药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的错觉,她实在是太想证明哥哥还喜欢自己了。 她忙不迭点头,如小鸡啄米。 哥哥脸色好像不大好。 等等,点头干什么。周忆之反应过来,又赶紧摇头,瞬间钻入哥哥的伞下,道:“哥,我和你一起。” 又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身边的高大少年呼出一口浅浅的浊气,在雨幕里化成了白雾,他点了点头,握着伞的手指也放松了些。 周忆之内心是“啊啊啊”的,他是不是喜欢她?! 26、试探 因为有人活跃气氛, 一顿火锅吃得并不尴尬。 吃到一半的时候,周忆之起身去添加调料, 林嘉宇也站起来,去她身边换蘸碟。 两人说了点什么。 距离太远, 薛昔无法知道两人说了什么, 只知道两人站在玻璃货架前, 那男生背对着自己,而周忆之言笑晏晏。 火锅店里很热,周忆之脱掉了外套, 里面只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衬得露出来的一小截皮肤白皙。 她抬头看那男生, 又笑了笑。 薛昔看得皱起眉。 周忆之侧头朝着哥哥那边看去, 但当她视线落过去的一瞬间, 哥哥却正心无旁骛专心吃着碟子里的食物。升腾而起的火锅暖雾罩住他英挺的侧脸, 叫人看不清他神情。 周忆之很快和林嘉宇一块儿走了回来。 薛昔垂着眸子,眉弓下的阴影处看起来有几分郁色。 火锅吃完后,雨已经停了,因而周忆之让司机将车子在停车场处停下来, 下去走回家, 消消食。 坡道左侧沿路的梧桐树叶子落了一地, 还残余的一些萧瑟地残留在冬天里,不过有些地方已经发出了嫩芽,仿佛春天即将到来。 周忆之的脖子埋进围巾里,薛昔走在她身侧。 路灯照着两人的身影, 少女细细苗条一条,少年长长一条,路过一盏盏路灯,忽长忽短。 “火锅好吃吗?”薛昔忽然道。 他微微呵出一团白雾。 周忆之盯着他地上的影子,心想,来了,哥哥是不是要问她和林嘉宇在货架前说了什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激动,竭力按捺,随口道:“挺不错,我尤其喜欢调出来的蘸料。” 薛昔沉默了下。 周忆之缩在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指微微蜷起来,心如擂鼓。 可就在她以为哥哥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薛昔顿了顿,看着她,道:“喜欢的话,以后还可以去吃,只是次数不要多了,还是家里的会干净卫生一些。” 就这?周忆之差点把心声吐出来。 她不死心地道:“哥哥,你觉得林嘉宇怎么样?” 她偏过头去,露出盈盈的笑容,盯着薛昔。 “什么怎么样?”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但是成绩非常好,好像也是他们学校的前几名,我觉得和别的高中沟通一下考试范围,可能对高考有些帮助,所以周末我请他来家里复习功课。天啊,而且他比丛游帅多了,简直踩在我对男孩子的审美上。” 周忆之说完,等着哥哥有什么反应。 但哥哥已经走到了栅栏外,伸出被寒风吹得有些发白的手指,将栅栏拉开,示意她进去。 周忆之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周末让他来家里,可以的吧?” 哥哥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睫,顿了下:“哦。” “外面冷,快进去。”他又示意她。 周忆之:…… 我说了一大堆,还夸别人了,你就“哦”?!“哦”是什么意思?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周忆之心里抓狂,忍不住盯着身边的少年细细的瞧。 这个时候已经走到别墅前的台阶了。 哥哥拎着两人的书包,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见她看过去,让她快进门。 周忆之实在是没辙,飞快地进门了,因为没套路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她心里凉飕飕的,将鞋子踢掉,踢得东一只西一只,进厨房去倒果汁。 薛昔跟在她身后进门,俯身将她飞得老远的鞋子捡回来,放在玄关边上。 他换了鞋走进去,将两只书包扔在沙发上,听着她在厨房与何姨说话,说周末有朋友要来,用的是欢快期待的语气。他脸上没什么神色,朝着楼上走去,背影看起来烦闷不堪。 周末,林嘉宇如约来了,管家和何姨很少见周忆之往别墅里带朋友,自然是非常高兴,洗干净很很多水果来招待。 周忆之简单介绍了两句,就让林嘉宇抱着书包和自己一块儿进房间了,林嘉宇还笑着和薛昔打了个招呼,薛昔看起来神色如常。 进了房间之后,周忆之关上房门,在书桌前放了两把椅子,在书桌上摊开很多资料书,和林嘉宇两人在书桌前坐下。 坐下之后,周忆之往林嘉宇手里塞了一只笔,往他面前摊开一张草稿纸,对他小声道:“装作在讲题。” 林嘉宇也压低声音道:“可我看你哥哥刚刚毫无反应啊。” “这你别管,你配合就是了。”周忆之脑袋快要埋到桌子上去,飞快地在空白纸张上写了几道题,为了让戏演得更真实一点。 事实上上次在火锅店周忆之就很坦诚地对林嘉宇说清楚自己有喜欢的人了,两人在玻璃货架前站了好半晌,林嘉宇一开始神情有些失望,但好在,周忆之的那些话很及时,少年时期对漂亮女生的好感很容易收回来,不越界就好。 可随即他的失望就变成了惊讶,周忆之喜欢的是她住在一起的哥哥,不过,又不是亲生哥哥,也没什么关系。 反而是林嘉宇主动提出帮周忆之试探一下。俗话说有三件事最难以隐藏,喷嚏,咳嗽,与喜欢。如果那个高高大大的沉默少年也喜欢周忆之的话,是完全隐藏不了的。 周忆之等得有点难耐,时不时抬头朝门口房门口看去。 林嘉宇建议她:“把平板打开。” 周忆之:“?” 林嘉宇道:“找个喜剧看一下。” 而站在厨房里倒果汁的薛昔同样有点焦灼难忍,心不在焉导致果汁差点溢了出来,他抬头朝二楼看去,二楼传来周忆之和那男生欢愉的笑声,不知道他们是在看什么。 何姨欣慰道:“刚刚那小男孩看起来模样挺周正的,不过小姐现在早恋会不会影响学习?” 薛昔垂着眸,敛了敛神。 周忆之本来和林嘉宇距离老远,一边写作业一边看视频,忽然听见有人上楼来了,两人连忙把椅子拉近。 门被推开了。 薛昔见到两人凑得很近,完全是快乐的少男少女,似乎沉浸在分享什么高兴的事情当中,完全没注意到门被推开一般。 他盯着林嘉宇的脑袋,有种强烈的被夺走什么的感觉。 强忍着心中的独占欲,他走过去,将两杯果汁轻轻放在桌上。 他问:“你们在看什么?” 林嘉宇连忙不好意思地问:“哥,是不是吵到你们楼下的人了?” “没有。”薛昔道:“没关系。” 周忆之单手支颐看着他,笑道:“哥哥,我不渴。” “渴的时候再喝。”薛昔点了点头,扫了一眼两人桌上的草稿本和卷子,转身出去了。 门被轻轻地关上。 周忆之看着果汁,正要说什么,没隔几分钟,门忽然又被轻轻叩响,周忆之笑着说了声进来,哥哥又走了进来,他拎着一袋子零食,走过来递给周忆之,道:“看视频的话,你会想吃点东西,你们慢慢吃。” 周忆之将零食接过来,欣喜道:“谢谢哥!” 薛昔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林嘉宇忽然低声道:“我怎么感觉如坐针毡。” 周忆之小声问:“你觉得他是因为喜欢我,还是纯粹出于对妹妹的那种保护欲。” 林嘉宇道:“对待妹妹的话,进房门应该不超过三次,现在已经进来两次了,你再看看——” 话还没说完,门又被轻轻叩响。 周忆之快要抑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喜色,嘴角快要咧到耳后根,她低声咳了咳,装作若无其事地懒散做题,道:“又是哥哥吗,进来吧。” 薛昔手里拿着两包薯片,走过来放在桌上,道:“你最喜欢的刚刚落下了。” 周忆之摸着下颌,笑盈盈地看着他。 薛昔顿了顿,又扫了周忆之与林嘉宇两人的椅子一眼,两把椅子挨得很近,林嘉宇的膝盖快要碰到周忆之的膝盖,他眼皮子轻轻跳了跳。 五分钟后,薛昔又送了何姨亲手榨的另外一种果汁上来。 他放在两人桌上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轻轻用膝盖将林嘉宇的椅子往旁边扫了一下。 两人到了安全距离。 薛昔转身出去了。 周忆之看着哥哥的背影,憋笑憋得很难受。 她现在不能说百分之百确定,但是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确定,这时候的少年时期的哥哥已经有些喜欢自己了。所谓的占有欲,啧啧啧。 周忆之忽然脸颊上有些发烫起来,不由自主用冰凉的手捂了捂脸。下一秒—— 哥哥又来了。 他及时地送来了暖手袋。 薛昔送完东西,很快就离开房间。 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并没有很突兀。 房间里的周忆之已经按捺不住激动了,对林嘉宇道:“多少次了,我哥哥已经来了?七次有没有?” “没有,半小时内已经上来五次了。”林嘉宇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道:“我要是再待下去,他应该很快就要上来第六次了。” 没想到刚打算追个女孩子,没追到不说,还被迫吃了一碗狗粮。 林嘉宇决定一脚踹翻这碗狗粮,他收拾了书包,打算走了,对周忆之道:“补习课上再见。” “这就走啦?”周忆之笑逐颜开,出房间送他。 两人刚走到楼梯口,就见正在上楼的薛昔。 林嘉宇回过头,对周忆之用口型道:看,第六次。 周忆之对薛昔笑道:“哥哥,林嘉宇临时有点事,得先走了,我出去送送他。” 薛昔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看着两人从楼梯上蹦蹦跳跳地下去,出了别墅之后,不知道林嘉宇说了什么,周忆之脸色通红,似乎有些激动,脚步轻快中明晃晃地透着愉悦,她一直将林嘉宇送到栅栏那边,高兴到蹦起来,还比了个“耶”。 薛昔:…… 有这么喜欢这个男孩子吗? 很少见到她这样高兴了。 薛昔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热茶,轻轻地抿着唇,沉默不语。 他下了楼,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周忆之几乎能够确认哥哥喜欢自己,心潮澎湃,心脏砰砰直跳,但她转过身去往别墅走,却见哥哥立在厨房水池前洗杯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厨房没什么光,所以显得有些晦暗不清,但神情似乎透着一股浓浓的低郁的气息。 哥哥孤零零的洗着杯子,看起来像是有点难过。 27、试探 薛昔将几只杯子里的果汁倒在垃圾桶, 拧开水龙头。果汁残渣随着纯净水在杯子底部打了个转儿。他捏着杯子的修长手指将杯子翻倒过去,杯子挨个被冲洗干净。 薛昔手中动作不停, 将洗好的杯子挨个列在旁边,杯子口轻轻碰在大理石台上, 发出清脆的磕声。 很快他听到周忆之的脚步声走到了厨房门口。 薛昔敛了敛神, 抬头朝她看了眼, 问:“人送走了?” “对,他家有点远,我让何叔帮忙送他回去。” 周忆之抱着手臂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嘴角上扬,不知道刚刚到底和林嘉宇说了什么, 居然这么高兴, 脸颊甚至有点红, 仿佛有点害羞。 薛昔手指情不自禁攥紧了杯子, 自来水冲在手背上,但他没什么知觉。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焦灼,仿佛心底有一只虫蚁在胡乱啃噬一般,但是又找不出烦躁来源。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种小姑娘般害羞的神情。 她之前对丛游时也没有到这个地步。 现在这个林嘉宇, 有那么好吗? 薛昔感觉到手中的杯子冲洗时间过长, 才堪堪回过神来, 从周忆之脸上移开视线,匆匆将杯子上的水擦干,放在一边。 他摁出一团泡沫洗手液,洗着手, 神情自然地问:“他下个周末还来家里补习吗?” 周忆之想笑,竭力憋住,高兴地道:“当然来啊,今天他有事提前走了,但是补习班老师交代我们完成的小组作业我们还没完成呢,估计接下来好几周,他都会来。” 哥哥的手指顿了顿,又强装无所谓地继续洗手,问:“那不是到寒假之前,都要经常见到他了吗?” “对呀。”周忆之乐道:“啊,我知道了,哥哥你是不是嫌我和他在房间里看电影太吵了?” 薛昔擦干净手,坦然道:“不会。” 周忆之心说,你脸上的表情分明不是那么回事,你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把林嘉宇从房间里揪出来扔下楼去一样。 薛昔见周忆之神采飞扬,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接下来每个周末周忆之会和那小子待在一块儿干什么,但越是克制,越是被难以形容的苦涩的占有欲给纠缠着。 这一瞬间薛昔看见周忆之脸上的笑容,甚至心中卑劣地想,大多数初恋并不能走到最后,即便她现在很喜欢那小子,但是或许只是小姑娘的心血来潮,过阵子冲动也许就没了。 半晌,薛昔抑了抑心头的燥意,道:“好了,别靠在门口,你去沙发坐吧。” 他走到冰箱处,帮何姨把冰箱里无用的过期的东西收拾出来,拿出来几瓶快要坏掉的酸奶,抽出一个垃圾袋,将酸奶全都放进去。 周忆之却赖着不走,看着他,眸子亮晶晶的,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话说哥哥,我还没初吻过呢,不知道亲亲是什么感觉。” 薛昔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口浊气,听见她这话,差点没急火攻心,手中动作猛然顿住,扭头去看她。 “干什么?哥,你瞪我干什么?!”周忆之忍笑忍得快疯了。 快疯了的是薛昔。 她忽然提起接吻干什么? 才和林嘉宇认识多久,就已经想到这一步了吗? 她脸颊那么红,到底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薛昔语气少见地带上了几分严厉:“成年之前不要随便和男生有肢体接触,喜欢归喜欢,但是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 周忆之扒拉着门框,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弯了腰,她乐得不行,一本正经地驳斥道:“为什么,亲亲一下而已,又不更进一步干别的,怎么就是没保护好自己呢,又不会少块肉。” 她还想更进一步干别的? 薛昔脸色都黑了,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才努力镇定几分。 他以不会让她排斥的劝诫口吻道:“高中不行,等上了大学再说吧。” “唉,那怎么办,其实我挺想早恋的。”周忆之幽幽叹了口气。 薛昔血液快要窜到头顶,听到她这些话,理智的弦已然快要绷不住了。 他完全无法想象她去和别人亲吻的模样。 早知道一开始便劝住她不要让她去补习。 薛昔即便想要努力放松下来,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对她循循善诱,但他脑子里嗡嗡响,全是一些让人妒忌到发疯的画面,于是他只能绷着脸不说话。 他拉开冰箱里的果盒,继续往外收拾坏掉的水果。 “诶,你怎么不理我了哥哥?”周忆之走过去戳了戳他后背,快笑出来,用委屈的声音说:“我就是想试试接吻的滋味,你没必要那么生气吧,我爸估计都不会管我早恋。” 薛昔生硬地道:“我没生气,我只是希望你保护好自己。” 顿了顿,他缓和了语气道:“有些事情不用着急,等长大了再去尝试也一样。” “你明明就生气了。”周忆之好笑地问:“我就好奇了,哥,我就只是问问接吻是什么滋味,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薛昔:“……” 高大的少年蹲在那里,收拾冰箱第二层冷冻柜的东西,一声不吭,好看的下颌线紧绷,看起来像是郁闷得要气死了。 他紧抿着唇,不吭声。 周忆之在他身边蹲下来,侧着头看着他,冰箱里寒意立刻扑面而来。 “你只穿着睡衣,别在这里,冷。”薛昔替她挡了一下寒意,将她往身后拽了一点,继续收拾冰箱。 周忆之望着他攥紧握住冰箱门框的手指,忽然笑了一下。 薛昔抬眸看她一眼,闷声问:“笑什么?” 周忆之倾身,抱住他手臂,下巴抵在他抬起的手肘弯的地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忽然轻轻地问:“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薛昔浑身一僵。 周忆之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身边的少年屏住了呼吸,他肩膀很宽,刚刚还在手脚麻利地往外收拾冰箱里的过期冷冻雪糕,这一瞬间手忽然顿住了一瞬,然后,他喉结动了动,微微侧过头来,似乎是想要说什么。 他的回答周忆之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 莫过于—— 没有。 怎么会。 不是。 可是周忆之才不信。自己已经猜中了他的心事。即便是重来一世,少年时期的哥哥也喜欢上自己了。 周忆之其实很高兴,甚至在确认的那一瞬,眼眶还微微发热,就像是,本以为因为自己的任性,会失去一件对自己来说十分珍贵的东西,但是到头来却发现从未失去过,无论什么时候他总在她身后。 她回来以后也有想过,万一这辈子自己把最爱自己的人给弄丢了怎么办,回答是,她不知道怎么办,光是想想她便难以承受那种失去。 但是幸好,她的少年的眼睛还是只落在她身上。 周忆之的心砰砰直跳起来,她忽然凑过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捧住了薛昔的脸。 这个动作十分突兀,薛昔一愣,看着她问:“怎么——” 话还没说完,周忆之忽然凑过去,蜻蜓点水般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然后又轻轻咬了一下。 电光火石之间,那种触觉很明显,就像是灵魂相触碰,一瞬间让人浑身发麻。 薛昔猛然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他眼里震惊万分,乃至于漆黑眼睫都微微发颤起来。 薛昔的嘴唇很凉,还有些发干,但周忆之的却有些水润,带着些微的水光。 周忆之心跳加快,脸颊越来越烫,而薛昔同样浑身紧绷,呼吸渐渐重起来。 “那如果是和你呢,是不是就没问题了?”周忆之偏着头,眨眨眼,一瞬不瞬地对视上薛昔的视线。 她轻笑着问:“哥,你刚才还义正言辞让我高中不准有肢体接触,可现在呢……” “哥,你怎么这么双标。” 28、矛盾 四下安静, 呼吸可闻。 薛昔灵魂好半天才回窍。 他背靠冰箱门,周忆之身体前倾。 两人距离极近, 近到呼吸都落到一处,近到薛昔从周忆之眼里看到自己僵硬的倒影, 也看到她嘴角狡黠的笑容。 薛昔喉结艰难地动了动, 瞬间反应过来她又是在拿自己开玩笑。 她有的时候其实挺没有分寸, 会肆无忌惮地朝他突然靠近一步,突然跳到他怀里,或是突然钻进他被窝。但他很清楚, 她永远都不会喜欢他。 她笑着凑过来,嘴唇轻轻擦过他嘴唇, 试一下亲吻是什么感觉, 对她而言或许只是做个无足轻重的实验, 可对他而言, 却令他连灵魂都在战栗。 薛昔忽然感到有些难堪。 他对她而言是什么呢? 拿来随便撩拨,随便逗弄的人吗? 前脚表达了喜欢别的人,后脚轻描淡写地嘴唇在他嘴角轻轻擦过。 他看着周忆之脸上挂着的调笑般的笑容,他心中却很闷, 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 难堪, 苦涩,无奈,以及克制的欲望。 周忆之看着哥哥,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大胆过,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眼前的人也喜欢自己,那么就没什么好暧昧不清的,她看着哥哥,心中高兴,上半身又往前凑了凑。 再亲一个。 她往前一凑,盯着她的少年却往后微微退了一寸。 “砰”地轻轻一声,薛昔的背抵上冰箱门。 冰箱门被合上。 薛昔背靠着冰箱门,浑身僵硬地垂眸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着。眼里似乎有几分求而不得的隐忍与克制。 周忆之:? 不是要继续亲你了吗,为什么要生气? “别生气,来。”周忆之的手撑在薛昔的膝盖上,身子向前,正要压过去亲他。 但哥哥忽然站了起来。 周忆之一下子亲了个空。 “哥。”她也迅速站了起来,满脑子疑惑。 少年立在自己面前,身材高大,十分有胁迫感。 她踮脚,正要再接再厉,但撅起来的嘴唇还没吻上少年的唇,他就抬起一只手,冰凉的手指按在她额头上,将她脑袋按了回去。 周忆之有点郁闷地抬头看薛昔:“你干嘛,不能再亲一下吗?这么小气?” 薛昔看着她,眸子晦暗。 他方才纷乱的思绪全散了,变成克制。 他喉咙干涩,对周忆之道:“接吻不是小事,怎么可以为了尝试一下是什么感觉,随便亲人?” “哪里随便了,我——”周忆之想说她很认真,但话还没说完,何姨从外面回来了,拎着几袋子菜出现在厨房门口,见到两人都在厨房里,还站在冰箱前,奇怪地道:“小姐,你进厨房来干什么?” 嘴唇上残余的冰凉的温度未散,周忆之顿时有点做贼心虚的脸红。 她咳了声,问:“何姨,你买了什么好吃的,晚上做什么?” 何姨走进来将袋子放在大理石台上,对周忆之絮絮叨叨:“晚上炖鸡好不好?我还买了……” 周忆之悄悄朝薛昔瞥去,见少年拎起地上的垃圾袋,出门扔垃圾去了。 他刚刚为什么有点生气。 难道是害羞了? 肯定是害羞了。 周忆之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唇,心情十分的畅快,嘴角不自觉已经咧到耳后根去了,不管怎样,算是把哥哥的初吻夺走了。剩下的成年以后再说。 周忆之没有真正谈过恋爱,所以也不知道恋爱该怎么谈,在她这里,亲了就算确认关系了。而且哥哥也喜欢她,她现在也回应了,他应该懂那是什么意思吧? 现在他们两个人算是心照不宣了吧。 但很快,周忆之发现,怎么自从冰箱前那一吻后,哥哥却似乎在有意无意避着她。 之前她洗完澡后下楼来,穿着睡衣抱膝坐在哥哥身边,两人看完电影再各自回到房间,她经常跟浑身没骨头似的,软绵绵地靠在哥哥肩膀上,甚至是歪倒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将脑袋枕在他大腿上看电影。 少年的怀里有着干净好闻的味道,洗衣粉,肌肤,松柏的气息缠绕在一起,让人感到温暖而踏实。 哥哥虽然浑身紧绷,但是从来都不会拒绝。 可这次,周忆之又想抱住薛昔的腰,他却忽然从身边抽来个枕头,往旁边挪了一下,用枕头取代了他的大腿,给周忆之枕着。 周忆之:……? 周忆之立马直起上半身,看着薛昔,气急败坏:“怎么了,你大腿突然变金贵了?让我枕一下都不行?!” 哥哥僵硬地道:“不要随便躺别人怀里,你们补习班去山上冬游的时候,也一样。你和女生一个帐篷。” “莫名其妙提补习班干什么?”周忆之:“除了你,我什么时候随便躺别人怀里了?” 哥哥看了她一眼,匆匆移开视线,又告诫道:“也不要随便亲人、抱人。” 周忆之道:“我什么时候随便亲人抱人了?” 哥哥却忽然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补习班吧,从明天开始我都在补习班门外等你放学。” 周忆之眼睛一亮:“你是不是还在吃醋?” 哥哥喝了口水,沉稳地道:“记住毕业前不要早恋。” 周忆之:…… 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说完薛昔就起身上楼了。 “喂,等等我!”周忆之跟着钻进他房间,尝试钻被窝也没成功,反而被关在门外。 周忆之不禁产生了怀疑,难道自己传达的信号错误?不是吧,自己都表达那么明显了,哥哥还是不开窍。不是因为也喜欢他,自己干嘛亲他?他难不成以为自己是随随便便亲人的人? 周忆之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机会强吻一次。 一次不行,就强吻两次,吻服为止。 距离期末考试还剩半个月,放学后,薛昔接到了医院里护工打来的电话,说是他外婆清醒了。 随着病情不可逆转的加重,外婆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混乱,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因而听到护工说她清醒了,薛昔决定去陪陪她,这天便没有送周忆之去补习班。 他担心自己不在,林嘉宇又来找忆之套近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林嘉宇却安分得很,周末虽然的确也来补习功课,但是却仅仅只是和周忆之一块儿讨论功课而已。 薛昔数次送饮料上楼,都没见两人说说笑笑功课以外的事情。 尽管如此,薛昔还是忍不住以兄长的身份委婉提醒过周忆之两次,让她好好学习,高考之前不要谈恋爱。 只是他每次这样说,周忆之都眉开眼笑,乐得跟花儿一样。 薛昔不明所以,又怕说多了引起她的逆反心思,于是只能如同在心底埋了一根刺一般,看着林嘉宇每周来别墅补课。 薛昔在医院楼下买了些水果。 因为老人牙齿松软,没办法吃脆的苹果,于是他买了一些香蕉和草莓。 他拎着水果走进病房,外婆正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镜,吃力地看书。 “外婆。”薛昔走过去,将水果放在床头,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老人放下书,惊喜地看着他:“你来啦,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薛昔笑了下,他前几天放学后刚来,只是老人不记得了,他有些无奈,只是笑道:“外婆,对不起,最近作业太多了,我以后经常来,我去给你洗点草莓吧,你等我一会儿。” 他走进洗手间清洗草莓。 外婆在外面和他说话。 因为记得薛昔搬去了周家住的事情,因而老人忍不住多问了两句,问的无非是薛昔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薛昔说一切都好,老人这才放下心来,又叮嘱了薛昔几句。她又问薛昔未来的打算,可能是意识到自己不能经常保持清醒,所以趁着清醒的时候,就想多说一些。 薛昔拿着草莓清洗,他垂着眸,看着从水龙头流下来的水。 上一世薛昔对自己的未来规划就很清晰,早点攒够钱,还掉周家给外婆治病的钱,然后给外婆养老,他想学医,大约是见多了亲人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离开,薛昔对于死亡这件事,本能地有种抗拒,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规划,是和周忆之有关。 他也的确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目标,读了国内最顶尖的医科大学,拿了全额奖学金,等待出国深造,只是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是他没办法提前预料得到的,比如说外婆的早早去世,以及忆之的那场车祸。 而这一世,重生的那一天,他便也想好了这辈子的路。除了上一世的规划之外,他还得在她身边好好地护着她,让她避免那些灾运。这一世,唯独与她之间的关系的缓解,是薛昔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他的眼里情不自禁柔和起来。 看来,有时候命运对他也并非那么薄。 “对了,之之呢?”外婆问道:“你们相处得还好吗?” 薛昔回头道:“挺好的。” “那就好。”外婆朝着洗手间看去,犹豫了下,又说:“小昔,你有没有想过……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离开周家,高考之后吗?周家虽然是因为当年和你爷爷的交情,帮助咱们,但是长时间接受人家的馈赠也不好,外婆很怕成为你的拖累……” 薛昔自然明白外婆的一切顾虑。 当年年少时期的他高考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赚钱,还了周家的资助。衣食无忧久了,很容易放弃生存的能力。更何况,如果不还掉那些钱,他和周忆之之间根本无法谈平等。 “放心吧,外婆。”薛昔道:“你不是我的拖累,你不要这么想,照顾好你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责任,周家的资助我也会还掉,我会有能力好好照顾你们。” 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从少年嘴里说出来,十分可靠,大约是他背影修长高大,给人沉稳的感觉。 外婆眼眶有些湿润,点了点头。 薛昔将草莓去了柄,洗好了,放在碟子里拿出来,搁在床头边,外婆让他吃,他扯了张纸巾,将湿漉漉的手指擦干净,说:“这周还没见过医生,没聊过你的病情,我先去趟医生办公室。” “好,快点去快点回啊。”外婆叮嘱道:“不然待会儿我又睡过去了。” 薛昔点点头:“嗯。” 薛昔没有去补习班等周忆之,周忆之放学后,就从司机那里听到了薛昔外婆清醒过来的消息,于是让李司机也把自己送到医院去,刚好她很久都没来医院探望了。 周忆之进病房的时候,薛昔不在,从护士口中得知他去医生办公室了,周忆之就先在病房陪一陪外婆,顺便等他。 这一个学期她来得虽然没有哥哥频繁,但是也陆续来探望过外婆几次。 所以外婆也已经熟悉她了,一见她进来,就赶紧招呼她吃草莓。 薛昔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外婆的病情还是老样子,记忆衰退得很严重,器官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弱,薛昔仔细看了下所有的报告,学医的他再了解不过,目前唯一的治疗手段只能是补充营养,维持健康,医学上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手段。 他将报告折了一下,朝病房走去。 走到门口便听见周忆之和外婆的声音。 老人说:“薛昔是男孩子,多做点事情本来就是应该的,之之你别和他客气,有什么事都找他,本来得到你父亲帮助,我们已经很感激了,你让他帮你写作业也可以,体育课不想跑步也让我们小昔帮你跑……” 又说了什么薛昔听不清。 薛昔听见外婆的话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推门进去。 忽然听见坐在床边的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难过。 她道:“外婆,你别这样说,其实……” “其实,其实是我欠哥哥的,如果没有我,上辈子他可能……” 后面的话周忆之弱了下去。 她看着满头白发的薛外婆,心中伤感,不只是那些她对不起薛昔,其实在薛昔的外婆的事情上,她也很对不起他。上一世他外婆去世之前,她从未去探望过他外婆一次。 现在想起来,当时失去最后一个亲人的、刚刚成年的哥哥,会不会有种被世界抛弃的感觉呢。 薛外婆听不懂她的话,说:“之之,你说什么?” 周忆之鼻尖酸楚,摇了摇头,没再继续那个话题,道:“外婆,我继续给你念书吧。” 薛外婆点了点头,慈祥地看着她。 病房外的身影漆黑眸子愕然,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身影被走廊的灯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也是僵直的。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充斥着各种声音,但他全然听不见,有那么一瞬间,薛昔脑中嗡嗡,空白一片。 他一开始便好几次怀疑过忆之是否也是重生回来的。 但无论是笔迹,擅长的钢琴曲,还是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地问她上一世的事情,她全都没有流露出任何重生回来的迹象。 所以他决定不再去思考那个问题。 或者说,也是逃避去面对那个问题。 可现在他明白了,自欺欺人并没有用。 原来,一切改变都是因为愧疚。 29、矛盾 周忆之本来想等着薛昔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和他一块儿回去,结果她在病房左等右等, 外婆都睡着了,护工也把床摇了下去, 给外婆掖好被子, 她都没见到哥哥的人影。 周忆之有些纳闷儿, 不禁和护工打了声招呼,去医生办公室看了下。 护士告知她这个科室的医生快要下班了。还有一大堆等着咨询报告的病人挤在门口,嘈杂不堪, 周忆之视线扫了一圈,没扫到薛昔鹤立鸡群的身影, 只好转身出去。 刚一转身, 刚好有个面如土色的病人家属捏着白色报告纸, 满头大汗地往里面挤。 周忆之被他用肩膀撞开, 平衡失衡。 身后有人扶了她一下,她才堪堪站稳。 周忆之退到走廊上,回过头来,薛昔高高的个子站在她身后, 将嘈杂隔开来。迎面又过来了几个家属, 他展开手臂隔了一下, 把她拉到他身后,回病房取外套。 “哥,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周忆之抓着他衣服,松了口气, 抱怨道:“刚准备打电话问你怎么还没回病房。是不是医生那边排队问问题的人太多了?等了很久吗?” 她抬头看向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到他神情有点异样。他正好也垂眸朝她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身后的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有几分难言的晦暗。 “怎么了?”周忆之愣了一下。 薛昔喉结动了动,收回视线,道:“没什么。” 他道:“我不会先走的。” 周忆之点点头,刚要说话,又听见哥哥道:“不过下次你不要等这么久了。” 周忆之撅撅嘴巴:“干嘛,嫌我跟屁虫了?” “……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病人多,病人家属也多,你体质弱,少来比较好。”薛昔缓缓压抑地吐出一口浊气,顿了顿,问:“你是不是饿了?” 周忆之眼里有笑意,半撒娇地抱着他胳膊,仰头看他,说:“是有点饿了,不过也还好,我上补习课的时候同学分了我点零食。” 她这话说完,薛昔低眸看她。 她鼓起腮帮子看他,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结果他沉默了下,什么也没说。 周忆之这才察觉到哥哥有点异样。 “你怎么了?”她问了一句。 薛昔道:“走吧,早点回家。” “好,待会儿路上我想下晚饭要吃什么,然后给何姨发短信!”周忆之笑道,她低下头,见他袖子微微挽起,指尖还带着水珠,似乎洗过手,看起来就十分冰凉。 冬天,即便医院走廊有暖气,但此时的哥哥却让人感觉有几分单薄,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微微拧起的眉宇的缘故。 她下意识就想去握住他的手。 但是还没碰到,他的手就不动声色地刚好移开了。 周忆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抬起头看向薛昔:“你怎么了,是不是医生办公室等着的家属太多了,空气不新鲜,太挤了?要不下次等我爸回来换一间——” 周忆之看了看周围的病房,这的确已经是住院部的vip病房了,倒是有那种一层楼只住几个人的更高级、环境更好的病房,但是那种私人医院全都没有脑科方面最顶尖的医生,综合考虑之后,薛昔的外婆才被安排在这里。 她话没说完,身边的少年打断:“不用了。” 周忆之怔住,抬头去看他,微微睁大眼睛。 不用去看周忆之表情,薛昔也知道自己语气有些生硬。 他胸腔中升腾起些微的懊恼和后悔。 沉默了一下,他道:“这病房已经很好了,忆之,谢谢你。” “谢什么?哥哥,为什么突然说谢谢?” 薛昔顿住脚步,看向她,忽然伸出手,微微拢了拢她额前的刘海,声音有些哑:“你不欠我什么的,别想太多了,晚上好好睡觉,好吗。” 周忆之一下子没懂他在说什么。 但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两人到了病房门口,推门进去,见老人已经睡着了,周忆之也就闭上了嘴巴没有打扰。 她跟在薛昔身后,薛昔拿起沙发上的白色羽绒服外套,拎起来,周忆之走过去,他给周忆之穿上外套,又拿起围巾给周忆之缠了两圈。 他转身去穿上自己的黑色羽绒服。 周忆之看着两人一黑一白,忍不住翘起嘴唇,也从沙发上拿起黑色围巾,等着他。 薛昔转过身来。 周忆之踮起脚,拉住他衣领,把他往下拉了拉。 薛昔:? 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体有些紧绷,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划过前几天在冰箱前的那一瞬间,她的吻猝不及防印上来的那一瞬间。 但周忆之只是伸长手,学着他给她戴围巾,也同样将围巾歪七八扭地缠在他脑袋上。 看着薛昔脑袋被自己包成粽子,周忆之疯狂憋笑。 薛昔无奈,双手握住她肩膀,推着她出了病房门。 天气雾蒙蒙的,飘起了小雪,周忆之被薛昔牵着一出医院门,就主动将自己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里,薛昔看了她一眼,说:“我手很冰。” 周忆之弯起眼睛:“不怕,我手是热的。” 在他口袋里,她握住他的手,周忆之感觉哥哥又躲了一下,但是毕竟口袋里位置就那么大,躲也躲不开,于是她精准无误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下,周忆之算是满意了。 她心情愉悦地抬头看了一眼飘着的小雪,道:“明天班上组织冬游爬山,爬完山就期末考试了,期末考试完,就过年了。”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那边走,薛昔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一次遇到狗,她忽然跳进他怀里来,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因为觉得上一世他付出了太多,所以于心不忍,这一世强迫自己靠近他、亲近他吗?她是否有感到过为难? 不久前打雷的那一次,她对自己说不讨厌自己的时候,看着自己,吸了吸鼻子,眼睛发红,像是要哭了。那天晚上她又是在想什么? 薛昔从来没想过,自己对她的付出会成为改变她人生道路的负担。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周忆之说,他看着她走在前面,看着她平安就好,这只是他心甘情愿的事情,倘若她回头,他固然高兴,可他唯独不希望,她是因为愧疚而回头。 因为那意味着,他的所作所为都像是千斤重的包袱,成为胁迫她的武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害她哭泣,害她难过,害她违心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薛昔闭了闭眼,脚步顿住。 周忆之也跟着停住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指着不远处的卖糖葫芦的,说:“薛昔,我想吃那个。” 薛昔走过去给她买了一串。 掏钱的时候迫不得已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周忆之继续抓着他的手。 薛昔反握住周忆之的手,没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塞回暖热的口袋里。 他付了钱,两人继续朝着停车场那边走。 周忆之举着糖葫芦,咬下一口,正要递过去让薛昔咬一口。 薛昔侧头看向她,却忽然道:“忆之,我想和你谈谈。” 冬天的白天很长,路灯已经亮了,两人一说话就有白雾,细细屑屑的雪花飘落在薛昔肩膀上,周忆之眼睛很亮,笑着道:“这么巧?!我也有话想说。” 薛昔闻言微微一顿,有些惊讶,伸手从她头上摘掉一片雪花,顺手揉了揉她的头,低声问:“你想说什么,你先说。” 无论说什么,他都已经做好准备。 如果她不主动提及上一世的事情,他便主动提及,上一世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还这样年轻,他不希望她带着愧疚生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心甘情愿,她不该被束缚。 “那我说了啊。”周忆之咽了口口水,她觉得这里实在不是好的气氛,医院外的广场上,有大妈大爷在跳广场舞,还有小孩穿着厚厚的衣服拿着霓虹气球奔跑追逐,小商贩卖蒸糕敞出热气腾腾的蒸汽。 过于嘈杂了。 但是雪花纷纷扬扬的,她又觉得,就在这里说也不错,总得找个地方找个时间说出口吧。 不然,光是亲过了,也许哥哥并不明白自己什么意思呢? 她本来一点也不紧张,但是对视上薛昔那双漆黑的眸子,放在他口袋里的手指又和他逐渐十指相握,天光昏暗,路灯投下影子来,她看着两人呼出的浅浅呼吸的白雾,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 “你说。”薛昔安静地看着她,心脏像是被一只不知道要拽往哪个方向的大手给扼住。 她是要摊牌上一世的事情。 还是,告诉他,她和林嘉宇的进展? 如果是前者,薛昔本来也打算说。 可如果是后者,薛昔好不容易按捺了几日的找不到来源的焦灼感又隐隐爬上心脏。 这样想着,他忽然不大敢让周忆之先说了,捏着她手的手指不由自主紧了紧。 “那我真的说了。” 周忆之感觉空气很冷,但是脸颊微微的发烫,她卡壳了半天,轻轻吸了口气,说:“是关于前几天,我喜欢……” 薛昔忽然先开口:“如果是林嘉宇有关的事,要不回去再说吧,外面冷……” 可话还没说完。 “……你。”周忆之剩下一个字蹦了出来。说完周忆之就想捂住脸,完了啊啊啊居然说出来了。 空气静了几秒。 等反应过来周忆之说了什么,薛昔有一瞬找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他好半天才分辨清楚刚刚没有听错,他眸子错愕地看着周忆之,几乎有些轻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 片刻后,他吸了口气,发出一个无措而晕头转向的单音节:“……?” 30、矛盾 薛昔足足有五分钟没说话, 他捏紧了周忆之的手。 周忆之仰着头,观察着他的表情。 因为路灯昏暗, 他又逆着光,周忆之又朝他靠近一点儿, 两个人快要贴到一起去。 周忆之这才看清他脸上的震惊与错愕。 无论这个人因为遭遇原因, 有多成熟, 但这一瞬就只是宛如打开了礼盒看到巨大惊喜的少年。他在上一世有多无望,此时此刻就有多不敢置信。 雪花飘落在他肩膀上,他一动也不动, 除了心脏声跳动得周忆之都能听到之外,就只有, 半晌后, 他睫毛颤掉了一片雪花。 万籁俱寂。 汽笛鸣叫, 地铁口人来人往, 嘈杂如流水一般涌来,但却绕过了两个人。 周忆之本来很紧张,但是听见近在咫尺,这个人不畅的呼吸, 她忽然又稍稍镇定了起来。 表白这种事么, 最难开口的莫过于第一句话, 等第一句话说了出来,接下来的全都好办了。 她觉得丢脸,但哥哥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总归是两个人一起丢脸,那就丢脸不到哪里去。 “等我一下。”她举起竹签。 但还没等她走开, 薛昔就把她手中的竹签接了过去,走开扔掉了。 他走回来,站定在她面前,仿佛还深呼吸了两下。 周忆之笑了一下,踮起脚用指尖拨了拨落在哥哥肩膀上的雪花。 冰凉的手指触碰到冰凉的鼻梁,竟然变成了奇异的滚烫。 她问:“我刚刚可是表白了,你听见了吗,你不说点什么吗?” 薛昔看着周忆之,好半晌,方才找回了一点儿理智。 他哑声问:“不是林嘉宇吗?” 周忆之脸颊发烫,有点不自在,笑道:“不是啊,你怎么会那么以为?就因为我让他来咱们家补过几次课?” “你夸赞过他。”薛昔低声道:“你说他很优秀,你和他一起看电影,你和他一起大笑,你还恋恋不舍将他送到门口……” 话没说完,薛昔骤然意识到自己情绪泄露太多,简直带上了几分抱怨的语气,他及时刹住了车,看向周忆之,但周忆之笑得更甜了。 怎么办,哥哥好爱吃醋。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薛昔:“可是,我有没有说过,在我心里,你更优秀,你全天下第一好。我和你看过更多电影,见到你的时候,我心里笑的时候更多,跟你道别的时候,我更加恋恋不舍?” 周忆之每笑着多说一句话,薛昔的呼吸就重一点,他完全分辨不清周忆之说的话是真是假,是开玩笑还是逗他玩,他只能浑身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周忆之将手从哥哥的羽绒服口袋里抽出来,双手从他羽绒服里伸进去。 薛昔下意识张开手臂。 少女便钻进了他怀里。 周忆之环抱住他,微微叹了口气。 她将脑袋靠在他胸膛上,这样紧紧抱着,揪着他的毛衣,感受着他的体温,有种踏实的温暖感。 上辈子的苦吃够了,这辈子她只想和眼前的人好好的拥抱、相伴、团圆。 任何误会的事情都不要发生了。 于是她将脸埋在他怀里,认真解释道:“那是为了测试你的反应,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怎么敢贸然表白?” “是么?”薛昔没忍住问:“在门口你们说了什么,你脸很红。” “哥哥你记得真清楚。”周忆之笑意快要溢出来,美滋滋地道:“他对我说你在厨房,一直朝着门口看,肯定是很喜欢我。” “看来他说对了。”周忆之抬起脸,朝薛昔眨眨眼。 薛昔心中的那根刺便被她这样轻描淡写地拔掉了,他们之间无论发生何事,只要没有外人参与,他的心脏便悄然落下。 他心跳很快。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怕被她听见了。 可是周忆之她,究竟分辨得清楚吗?她对他到底是喜欢,还是愧疚,还是因为愧疚而想要做出补偿? 他不想要补偿,他想要她快乐平安,并得偿所愿。 他应该告诉她,不要束缚着那一块巨石去生活,不要因为上一世的事情就对他含有歉意。她并不欠他什么的。最后结局不好,也只是命运而已。 他应该明明白白地同她说这些的。 可此时此刻,她在怀里,对他撒娇,静静地在风雪闹市中拥抱。这些全都是他从未奢想过的, 上一世要冰雪消融走到这一步,好好地共处一室,多么困难。 这一世好不容易她眼里装进了他,好不容易对他笑了,甚至说喜欢他,他几乎受宠若惊,连呼吸也放轻了。 他无比想要将这一切紧紧抓在手里。哪怕她只是因为愧疚才如此的呢。 因此,这一瞬间,他望着她扑在自己怀里,嘴角带着笑容,他想要说的话,忽然就因为私心,而说不出来了。 “我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个。”周忆之看着他,期待地问:“那你呢,刚刚说想和我谈谈,是想和我谈什么?” 薛昔嗓音有点哑,道:“……其实没什么。” “到底要说什么?!不说不准回家!”周忆之虽然猜到以哥哥的性格,要主动对自己说的话不会是表白,但以他刚刚慎重的语气来看,也绝对是什么大事。 她心里好奇,忍不住又催促了一遍,然后将抱住哥哥的腰的双手移到了他脖子上,就这么吊着,眸光璀璨地看着他。 周围有来往的跳广场舞的人忍不住朝他们看了眼,但面色如常,只以为是什么小情侣。 周忆之舔了舔唇,感到有几分不好意思,又重新将脑袋埋回薛昔怀里。 她瓮声瓮气地道:“快说,不然我就当哥哥你默认当我男朋友了。” 薛昔问:“男朋友?” 周忆之点点头,笑着道:“我已经表白了啊,你情我愿,接下来不应该谈恋爱吗?虽然我不知道谈恋爱该怎么谈,但……” 周忆之仔细想了想上一世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便对他道:“但我会收敛我的坏脾气,偶尔削几个你喜欢吃的水果摆在盘子上,晚上悄悄给你盖盖被子什么的,我会去学一学怎么对人好,总受到哥哥你单方面的照顾也不是一回事,对不对。” 周忆之感觉自己这话说得还挺贴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不吭声,他看着她,表情里找不出一丝开心的意味。 周忆之忍不住问:“怎,怎么了,不是这样的吗?” “你……不需要去做这些。”薛昔对她道。 这些听起来更像是出于歉疚,而非喜欢。 这样变得都不像你了。 “忆之。”薛昔还是开了口。 周忆之仰头看他,他仿佛在极力克制和挣扎什么,片刻后。 他镇定了下,用手指轻轻推开周忆之的额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对她道:“七天,你再好好思考一下。” “思考什么?”周忆之不解。 薛昔沉默了下,道:“我也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周忆之心头一跳,刚要说话,薛昔又斟酌着道:“如果是因为上一世的事情,想要补偿我,其实没必要这样的。” “你看,现在你好好活着,我也好好活着,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你没有必要因为负疚感而觉得‘不喜欢我就是对不起我’。” “世界上从来没有付出感情就必须得到回报的道理,如果要求每一份付出的感情都得到回答,那么恐怕就会偏激成杀人犯和偏执狂了。更何况。” 薛昔顿了顿,轻声道:“周家资助过我,五岁那年你也帮助过我,就当是互相抵消了,我是这样想的。” 他到底是没自私到,用愧疚绑架她。 “我没——!”周忆之下意识就要反驳。 但薛昔却很平静,又揉了揉她脑袋,缓缓道:“如果是担心这辈子我有记忆的话,就不会再陪在你身边,也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的。” “……” 31、矛盾 周忆之好半晌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听到他这话,眼圈突兀地一下子就红了。 她其实有过一些关于哥哥是否也重生了的猜测, 但是因为始终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印证自己的想法,于是也就没有再多想这件事。 毕竟对于她而言, 她是逃避去想这件事情的。她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如果是上一世的哥哥, 她该怎么去面对。 或者也可以说她最害怕的事情就是, 万一哥哥也重生了,那么他会不会因为上一世的事情而对自己存有芥蒂,远离自己。 但就在刚刚她得到了他的承诺。 他仿佛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自己一样, 知道她所有的恐惧、顾虑与弱点。 周忆之哑然好半晌,才消化了彼此都是重生的这件事。 天光渐渐昏暗, 外面的人也散了一些, 两人身边没什么人路过。薛昔一只手攥着周忆之的手, 给她热了热手, 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刚进家门那天,你坐在餐桌旁,是不是其实就是在等我吃晚饭, 只是不好意思主动说?管家其实是你让他来的?” 周忆之点点头, 随即有点无地自容:“因为上一世你进家门时, 没有给你留下一个好印象,所以那天我还特地叮嘱何姨做了一些你喜欢吃的东西。打算给你一个惊喜……” 薛昔揉了下她额头,笑道:“好像只有惊没有喜。” “我看出来了,你好像以为我给你下泻药似的。”周忆之无语凝噎道。 不过她心中暗道, 哥哥会这么谨慎也实在是事出有因,毕竟这种事情实在是上辈子的她会做得出来的。 她做贼心虚地抬头看了眼身前的人,抱怨道:“结果没来得及和你说两句话,你转身就出去了。” 薛昔点点头:“那时我不知道你也重生了,只是担心第一次见面你会讨厌我。” 周忆之鼻腔一酸,抱住他,软软地道:“才不讨厌啊……我喜欢你,可你说的互相抵消是什么意思,给我七天时间考虑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辈子你就不喜欢我了吗?”周忆之仰头看着薛昔,等着他的回答。 薛昔看着她,眼睛里装着她整个人,没有犹豫,道:“喜欢的。” 老实说刚刚周忆之心口提着一口气,生怕听到自己不想听见的答案,虽然心里非常笃定,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比眼前这个人更喜欢自己的人。 但大约有些感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早就已经悄悄地变质了,从在意变成了占有欲,以至于她也比她自己想象中的更想要得到这个答案。 幸好这个人足够坦然。 周忆之有点高兴,有点得意,但竭力按捺着,道:“那还要我先表白?” “我喜欢你,你知道的。”薛昔轻轻地道。 他想了想,又斟酌着对周忆之道:“但我希望你能分辨清楚喜欢和愧疚的区别。” 周忆之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难免有些细微的疼。 换做别人,或许会觉得自己所付出的这一场感情纯粹是出自于愧疚,会觉得这份迟到的感情并不纯粹,因而同她产生误会。 但是如果这个人是眼前这个人,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存在那些误会。 他心里想的不是“她做错了事情来弥补”而是“她如果愧疚的话,是不是会喘不过气来”。 他总是在替她着想。 周忆之想立刻给他一个肯定的回答,果断地告诉他,不是因为愧疚,而是真的喜欢他。可是现在说这样的话,太没有说服力了,他也未必会信。 更何况,她没有喜欢过人,没有感受过那些飞蛾扑火的情绪。这是两辈子第一次开窍。还没有确定的东西,她不想草率地拿出来去交换他的热忱与深情。 她也想对他付出等分量的东西。 于是周忆之张了张嘴,只是“嗯”了一声,问:“你是觉得我是出于报答上一世的恩情,才对你说喜欢你吗?” 薛昔没说话。 周忆之看着他,竭力坦诚地,将自己所有的想法说给他听:“其实我不知道,我目前还不知道我到底是出于什么。可是看到你和别的女生说话,我会很气,看到你不吃醋,我也会很慌……”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一直黏在一起,想接吻,还想尝试做别的事情。但我不知道这些是不是喜欢。听起来更像是占有欲。” 周忆之一边思考一边说着这些话,说得很慢。 由于附近很嘈杂,所以她说的话只有薛昔能听得见。 小雪纷纷扬扬卷起在路灯下。 薛昔听着她说这些话,轻轻“嗯”了一声,忽然笑了。 他眼中不同于平时的温柔平和的笑意,而是带着有些心满意足的鲜明的色彩,闪耀着细细的光,像是燃起了一些希望似的,深深地看着周忆之。 “笑什么?”周忆之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羞人的话。 她脸色登时微红。 将脸一下子扎进他怀里。 不过周忆之心想,傻哥哥,太容易满足了吧。 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长,见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两个人朝回走。 解开了一个心结,周忆之心里放松很多,她磨磨蹭蹭地缠着薛昔的腰,不肯放开,看起来像是被薛昔拖着走。情侣谈起恋爱来都这样不分场合,也没有什么人将视线过多投在他们身上,除了忍不住多落在他们脸上之外。 “所以给你七天,你好好思考一下。”薛昔继续刚才的话,道。 周忆之笑问:“七天之后我还是说喜欢你,怎么办?” 薛昔将她抬起的脑袋按进怀里,嘴角也带了一点笑容,在她耳边说:“那么,我就不许你反悔了。” 周忆之闻言兴奋地抬起头:“是吗?你要对我做什么?!” “可以爬床吗?”周忆之按捺不住地摩拳擦掌:“虽然身体还没成年,但是心理已经成年了,一起睡觉没关系的吧,不过有个问题——”她瞥向薛昔:“你吻技太差,我觉着得多练习几次。” 薛昔:…… 周忆之说着就要踮脚。 薛昔虽然说是等七天之后,如果她不反悔的话,那么便没有反悔的机会了,这个时候应该将她凑过来的额头推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凑上来的泛着微微水光的唇,鬼使神差的,低下了头,在她的唇角轻轻印了一下。 周忆之猝不及防,脚差点崴了一下。 薛昔一把将她捞起来。 周忆之耍流氓耍到最后总是自己脸色烫得不行。 “赶紧回家吧。”她舔了舔被吻过的地方,道。 两人互相坦诚其实也就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司机还在停车场等着,周忆之冲过去,在车门外跺了跺脚,把身上的雪抖掉。 薛昔走过来给她开了车门。 两人一上车,周家的司机下意识扭头看了过来,刚要张嘴问还要不要去哪里,结果就见周忆之动作不太自然地靠窗坐下来,看向窗外,手握成拳,无意识咬着拇指,大冷天的,她脸颊红得不行。 薛昔给她脱了外套,在车外抖了一下,才进来。 司机:…… 是吵架了吗?司机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不然小姐为什么这么激动。 作者有话要说:满血复活回来更新! 32、化解 晚上回去后, 两人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但周忆之裹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却实际上根本没有办法睡着。 白天的时候震惊于哥哥也是重生的, 又紧张于表白的事情,注意力也全都放在了哥哥所说的“给她七天思考时间”的事情上, 以至于到了晚上, 脑袋放空, 才开始想起之前的一些细节,并感觉万分羞耻起来。 如果哥哥也是重生的话,那么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千杯不醉的, 那么之前借着喝醉了的借口装疯卖傻,缠着他的腰又是亲又是抱的, 他会怎么想?! 周忆之将枕头从脑袋底下抽出来, 埋在自己脸上, 羞愤欲绝到恨不得捂死自己。 这些羞耻的翻车事情倒是其次。 顶多尴尬到脚趾头想要蜷缩起来而已。 周忆之明白她和薛昔之间虽然已经说开了, 但其实仍然隔着一个尚未解决的问题。 和那些互相吸引、最终拥有圆满结局的恋人不一样的是,他们之间存在着一个并不那么美好的上一世。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全都是一些糟糕的画面。 所以这一世,即便她对他说了喜欢, 可这份喜欢的可信度仍然并不高。 哥哥觉得她是出于愧疚。 而她自己, 其实也并没有完全搞清楚, 自己对他的那一份感情究竟是什么。 但是无论是什么,唯独有一点周忆之再笃定不过,这辈子她不可以失去他。 周忆之没能睡着,其实薛昔也没合上过眼睛。 他脑袋枕在手臂上, 安安静静躺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窗帘处透进来些许的月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分明。 他眼眸里有着细碎的光,闪耀着神采奕奕。 傍晚时她说的“喜欢”二字,至今仍萦绕耳旁,让他觉得不真实。 现在两人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事情了。他所奢望的,竟然一点点朝他走来。因而别说是等七天,再等一年,两年,他也是可以等的。 他愿意等到她慢慢辨别清楚她真正的心意。 表白的下场就是这样,直到凌晨四点也没能睡着,心跳仍然很快,深夜反而更容易想起白天的一些细节,回想起薛昔英俊的脸上的一些神情。 周忆之两辈子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 明明自己是占优势的一方,为什么也会这么翻来覆去睡不着? 两道墙之隔的哥哥呢,该不会自己辗转反侧,小鹿乱撞,他却沉沉睡着了吧?! 周忆之捶了下枕头,一脸砸了进去。 又过了半小时。 她身体无比的疲惫,可精神却仍处于亢奋,睡不着。 看着床头边的香薰灯,又看了眼外面看起来像是快要亮起来的天,周忆之怨念地掀开被子,口干舌燥地下楼去倒水喝。 …… 刚轻手轻脚下完楼梯,就看到洗手台那边也立着一个高大的少年身影。 薛昔靠在流水台上,正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水,只有落地窗那边投过来微弱的月光,他喉结的线条很是好看。 “哥,你在这里干什么。”周忆之走过去,立刻反应过来—— 他也睡不着! 周忆之顿时爽了,看来深夜睡不着口干舌燥的不是她一个人。 薛昔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立刻去玄关处拿起一双棉拖,走到她面前,放在她脚下,“怎么不穿拖鞋就下来了?” 周忆之这才注意到自己赤着脚就下来了。 “热。”她扶着薛昔的胳膊,踩进拖鞋里。 薛昔这才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没睡着吗?” 周忆之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表白的事情没睡着,赶紧揉揉眼睛,笑道:“睡着了啊,刚刚忽然口渴,就醒了。” 薛昔揉了下她脑袋:“我给你拿瓶水来。”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递过来,周忆之已经口干舌燥地走到流水台边,拿起一瓶水狂饮两口。 她好像没意识到这瓶刚刚薛昔喝过,薛昔怔了一下。 喝完水,两人一道上楼,站在周忆之的房门口,薛昔对她说:“晚安。” 周忆之扒拉着门把手,却不那么想进去,她抬眼看了眼走廊上的挂钟,时针已经转到凌晨五点了,今天班上组织了冬游,现在雪已经停了,应该是不会推迟的,那么八点就要起床收拾书包吃早饭。 只有三个小时可以睡了。 可她却根本睡不着。 这样一来白天爬山根本没精力,说不定会半路睡过去。 她赖在门口不动。 薛昔似有所觉,问:“怎么了?” 周忆之脑袋垂下去,老实承认:“其实我睡不着。” 薛昔道:“请假吧,今天干脆不去学校了,我替你打电话给你的班主任。” 周忆之看着他,有些心痒,小声说:“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关键是,睡不着,即便白天请一天假,在床上躺一整天,我恐怕也睡不着。” 薛昔微微俯身,单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抬起,温热的指腹覆上她的眼睛,在她眼窝处轻轻揉了揉,轻声问:“为什么睡不着,是不是睡前喝过咖啡?” 周忆之破天荒地被他温柔的担忧语气给挠得有些脸红,她破罐子破摔道:“我为什么睡不着,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刚表白完,怎么睡得着?哥哥你不是也根本睡不着?” 薛昔怔然,他的确根本没想到周忆之会为了这个原因睡不着。 换言之,他一直觉得周忆之挺轻松的,就好像拿他开玩笑取闹一样,狡黠得不像话,而他却弥足深陷。 可她说她也没办法入睡,她也心神全被搅乱了。 周忆之见薛昔半天没说话,便抬起头,却不知道为何,见薛昔眼中含笑。 他垂眸看着自己,眼梢柔和,眼角笑意是因为得到了从未想过能拥有的珍贵的东西,而心生欢愉,满满当当的快要溢出来。 周忆之极为罕见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只是这样,只是自己因为他心神乱了,他就很开心吗? 有些话本来要七天之后再说,因为这七天要确认自己对哥哥到底是什么感情,可周忆之却迫不及待地想早点先说了。 她忽然脸色发红着道:“我是第一次谈恋爱。” 薛昔道:“我也是。” 周忆之道:“虽然说是七天之后再正式给你答复,但是这七天里我有一个要求。” 薛昔“嗯”了声。 周忆之道:“你先答应我,无条件答应我的要求,我再说。” 薛昔笑了下,道:“好,你说。” 周忆之背着手,抬头看着他,道:“不准多看别的女孩子一眼,尤其是冬游那种活动,估计除了班上,还有外班的女生围过来,你多看别人一眼就自戳双目吧。还有,不准不喜欢我,不准觉得我上一个要求无理取闹。” “这好像是三个要求。”薛昔说,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答应道:“好。” 周忆之满意了,心情雀跃,本来睡不着,可这会儿大约是因为放下了一桩心事,反而有了几分睡意。 她看着面前穿着睡衣的少年,或许是走廊月光微弱的原因,他眉眼温柔。 周忆之说:“我还是睡不着,不如……” 薛昔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周忆之蹦到他身上去,双手搂住他脖子,双腿一缠,薛昔猝不及防,下意识接住。 周忆之肆无忌惮,舔了舔唇道:“不如一起睡吧,抱着你睡我应该睡得着。” 薛昔:…… 上次醉酒她爬到他床上,像是毫无意识,他浑身紧绷,也就那么过了一整晚,可现在两人都清醒着,一起睡的话,无论如何都——薛昔不想在她还没弄清楚她心里的想法之前,趁人之危。 他道:“这样,你回房间。” 周忆之:“那你呢?” 薛昔道:“我也不走,我在旁边坐着,行不行。” “不行。”周忆之道:“上次抱着你睡,我就睡得很香。”她抬起头,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哥,你忍心我白天起来去不了冬游吗,或者去了冬游,但没精打采。” 薛昔还想说什么,周忆之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堵住了他的话。 薛昔耳根发红,双臂用力地托住她。 周忆之道:“一起睡,这是第四个要求。” 薛昔:“……刚才不是说一个要求吗?一个怎么变成了四个?” 周忆之泫然欲泣:“你不是说无条件答应吗?才四个,你就做不到了吗?” 话还没说完,薛昔抱着她,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轻轻将她放在了床上。他双手撑在她耳朵两旁,叹了口气,道:“我只是——”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分辨不清愧疚和喜欢,担心我现在对你这样亲近,以后会后悔。”周忆之黑发散开,眸子里带着水光,缱绻地看着他:“可我不会后悔啊。” “喜欢和愧疚我暂时不能分辨清楚,没办法立刻给你一个答案,但是我很清楚一件事。” 薛昔哑声问:“什么?”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周忆之抬起双手抱住他的腰:“我想,我离不开你了。” 因为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无条件答应她的要求。 “所以,无论我是出于什么情感,对你的愧疚也好,对你的占有欲也好,演变而来的任何情感都好,哥哥你都不要放开我。” 这个要求其实很自私,可周忆之却听见薛昔对她说:“好。” 33、化解 周忆之怀疑薛昔是安眠药精, 她在自己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但是挤进他的被窝反而很容易就睡意袭了上来。 冬夜寒冷, 下楼喝杯水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脸上和脖子上的皮肤就变冷了, 但被窝里却是干燥温暖的, 有种很舒服很好闻的少年的气息。 她钻进去之后, 紧紧抱着哥哥的腰。 睡衣相贴,干燥肌肤相贴,就像是午后搬一把藤椅, 浅淡的破开雾气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放松下来, 眯起眼睛想要做一个好梦。 薛昔侧眸看她, 展开手臂, 她脑袋顺势枕上去。 两人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周忆之动了动, 侧身对着薛昔,蜷缩起下半身,调整了一个舒适的睡姿,没头没尾地贴着他的脸喃喃:“我喜欢像现在这样, 抱着你睡。” 薛昔也微微侧身, 伸手拨开快扫进她眼睛里的刘海, 问:“为什么?” 周忆之想了想,低笑道:“可能是因为,有安全感。” 薛昔看着她。 周忆之打了个浅浅的呵欠:“有种很踏实的感觉,不用担心做噩梦, 也不用担心突然打雷,或者一睁开眼睛,眼前全是黑的……” 薛昔把她揽紧,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从小到大都怕黑。” “嗯。”周忆之笑了,“总之……” 她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那种依赖的感觉,于是又往薛昔怀里蹭了蹭,努力把自己蜷缩进他怀里,两只手用力抱住他结实精悍的腰,说:“还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周忆之其实有所意识到了。可能因为从小到大都没得到过什么来自于家庭的关注的缘故,上一世她性格是有点扭曲的,拼命地想要从父母身上汲取这些东西。而这一世,她好像将这些情感全都转移到了哥哥身上。 因为已经失去过一次,所以她格外害怕再失去一次。 那种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个的噩梦,她再也不想做了。 她手垂在薛昔背后,情不自禁微微抓紧了他的睡衣。 薛昔感觉到了,将手放在她后脑勺上,用力地将她按进她怀里。 过了会儿,薛昔道:“不会的,我不会走。” 周忆之笑了:“嗯。” 薛昔道:“高考完后,要不要出去走走?” 周忆之仰头,额头碰上他的下巴,于是她将脑袋往后移,睡意昏沉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薛昔又将她脑袋按了回去,低声说:“换个环境试试。看看新的风景,租套新的房子,养只你喜欢的动物,或者花草,随便什么都可以。” 听见他仿佛在规划两人上大学以后的日子,周忆之忍不住弯起唇角,但是听见后半句,周忆之又皱起眉:“我不喜欢养花养草,别看院子里很多花草植物,但都是何叔在打理,如果换我来打理,不超过两周就全死光了。” 薛昔笑了,“嗯”了一声,说:“什么都不养也可以,那就什么都不养。” “哥,你怎么这么好说话?”周忆之不知怎么,忽然觉得说刚刚那话的薛昔很迷人。 她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人身边的安全感和踏实感从何而来了。 他会包容自己。 好像全天下就只有他会这么包容自己一样,自己无论做了什么,他也不会离开。噩梦醒来,谁都走了,可是他肯定在。 而且重活一世的周忆之除了在钢琴造诣、舞蹈这些方面有所长进,性格有所和缓之外,其实仍然没有太多生活经验,但是有他在的话,什么也不用担心。尾随自己回家的混混他会解决,痛经的时候他会买药。 周忆之抱住他,像是抱住一块浮木。 周忆之轻笑起来,忍不住亲了亲他的下巴,男生的下巴与女孩子不同,即便胡茬剃得再干净,也会有些许的磨砺感。 周忆之顺着他的下巴,身体往上蹭了一点,又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薛昔身体有点僵硬,但没有放开她。 亲着亲着,周忆之睡意袭来,四肢伸展开来,就这样睡着了。 只睡了三小时,即便是深度睡眠,到了八点,周忆之也完全醒不过来。 前一天她还特地叮嘱过何姨,这一天要参加冬游爬山,如果她又睡懒觉睡过头的话,让何姨上楼来叫醒她。于是到了八点,何姨在楼下叫了几声,没人应之后,何姨就端着早餐托盘上楼了。 周忆之听到何姨上楼的声音,迷迷糊糊中十分紧张地抬起头,但幸好不知道什么时候薛昔已经将她抱回了房间,这会儿她正好好地睡在自己床上。 于是她心情一松,又沉沉睡了过去。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薛昔对何姨说话的声音。 周忆之睁开半只惺忪睡眼,见端着早餐进来的是哥哥,彻底放松下来,翻了个身蜷缩起来,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要不给我请假吧,哥,我好困啊。”周忆之喃喃道。 薛昔望着被子拱起来的一团,转身去把窗帘拉开,大亮的天光立刻倾泻进来,外面没下雪了,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昨晚是谁说一定要去?”薛昔俯身,将她从被子里掏出来。 周忆之呜咽一声,往被子更深处钻进去。 如果换了何姨的话,肯定不由分说掀被子,毕竟谁都知道小姐这个德性。 但是换了薛昔,他不舍得下手了。 他想了想,问:“你确定吗,不想爬山了吗?郊外天气很好,班上的大巴车很快就要来接人了。” 他这么一问,周忆之在被子里道:“……哥,你有没有立场?!我赖床你就把我揪起来啊。” 薛昔笑了笑。 周忆之嚎了一声,终于把头从被子里探出来,眼睛却还是闭着的。 她睁开眼往薛昔脸上看了眼,却见到他是神采奕奕的。 “你怎么这么精神?”周忆之顶着两只熊猫眼,又睡眼惺忪地闭上眼睛,嘟囔道:“你帮我穿衣服。” 说完她就掀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开始解睡衣。 薛昔正从她衣柜里取出她今天要穿的衣服,转身要递给她,闻言眼皮子一跳。 眼见她已经解开了三四颗扣子,快要把睡衣在他面前脱掉,光洁的肩胛骨都露了出来,薛昔血液上涌,将衣服拿给她,匆匆说:“我先出去,你赶紧穿。” 薛昔怀疑她根本没睡醒。 然而周忆之已经差不多清醒了,她只是真的就这么没节操。 她“哦”了一声,将哥哥丢在床上的毛衣和内衣拿过来,揉了下眼睛,困倦地问:“以后结婚了是不是就能被穿衣服了?” 薛昔刚走到门口,不敢回头看她,不知道她话题跳跃怎么这么快,下意识哑声道:“嗯?” 周忆之一喜,拍了下手掌,道:“行,我就指着赶紧到结婚年龄了。” “好想快点和你结婚。” 薛昔:…… 所以她要嫁给自己,目的就只是为了早上起来不用自己穿衣服? 34、炙热 周忆之一开始以为重生以后, 身边事物会完全按照上一世的走,但是很快就发现, 很多事情还是在蝴蝶翅膀的煽动下,有了很大的改变。 比如说, 上一世她和薛昔不和, 想办法让周度为此事回来过数次, 但这一世她和薛昔从一开始就有记忆,她也根本没有想尽办法让自己父母回来,于是, 除了刚开学那次见过周度一次之外,这一整个学期, 她都没见过周度。周度既然没有回来, 他在国内的公司的市值肯定也不可能和上一世完全相同。 上一世她和丛游之间、和班上的同学老师之间的亲疏关系, 都和这一世截然不同。除此之外, 她的考试成绩两辈子也不同,上一世她也没上过补习班。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改变一点、那里改变一点的缘故,周忆之发现所带来的影响和改变还不是一般的大。 比如说这次冬季爬山,本来应该是一周之前的事情, 但可能自己没有参加考试, 而哥哥参加了自己班的考试, 改变了班级排名,以至于学校拨款进行的户外活动的时间都改变了。竟然变成了这一周。 上一世以周忆之的性格,是不可能参加这种活动的,全班都去野外玩了, 她还在参加一场省级别的钢琴比赛。返校的时候班上的同学明显关系更加亲近了,前后左右桌热闹地讨论着山上玩过的狼人杀,而她完全融入不了他们的话题。 因而这一世周忆之才想要放下那些紧张的竞赛,感受一下真正的年少时期应该是什么样子。 因为是小班制,班上人不多,一辆大巴车足以承载。 周忆之只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吃完早饭,就被薛昔塞进了车子,在自家的车子上又靠着薛昔补了会儿眠,才晕头转向地被他带上了停在车站附近的学校大巴车。 车上已经有很多人了,都带上了零食,兴奋得很。 袁枚和周忆之打了个招呼,周忆之昨晚才睡了两个多小时,眼睛沉重得睁不开,神经也有些迟钝,差点没听到她叫自己。等回过神来,问:“袁枚,你知道车子开到山上去大概要多久吗?” 袁枚是最精神的那一拨,打开手机看了下路程,对她笑着说:“现在九点,大概十一点多才能到山脚下,你可以在车上再睡一觉了。” 周忆之放下了心,被薛昔牵着继续往里走。 袁枚左看右看没看到她带的行李包,问:“你没带行李吗?晚上要在山上的酒店住一晚。” 周忆之事先也没看群里的通知,还以为当天去当天回,被她这么一提醒,顿时想起来自己两手空空。 她一愣,抬头看向薛昔。 薛昔个子高,站在大巴车狭窄的过道上有些挡光,他肩膀抬了下,示意自己左肩上两个挎包有一个是周忆之的:“带了,到了山上再给你,还带了矿泉水,待会儿坐下来再喝。” 袁枚回头看他们,一脸的羡慕:“国欠哥。” 周忆之放心下来。 可随即一想,可是自己的内衣什么的,难不成他也帮自己收拾进来了一套? 她精神了几分,看向薛昔的视线带着几分跃跃欲试。 似乎察觉到她的想法,怕她误会自己动她私人物品,薛昔耳根略红,空着的那只手挠了挠额角,解释道:“你吃早饭的时候我让何姨帮忙准备的。” 周忆之神色飞快地由喜转为失望:“哦。” 薛昔:…… 两人从狭窄的过道朝后走去,挑了后排干净的两个空位置。 薛昔抬手将两个包扔在上面放行李的位置,将羽绒服外套脱了。车上有暖气,周忆之一上来也感觉到热了,她脱掉了外套,薛昔接过去,问她:“你想靠窗还是靠过道?” 周忆之道:“我想靠窗。” 薛昔于是让她进去,等她坐下后,将羽绒服盖在她膝盖上,道:“睡吧,再睡会儿。” 周忆之睡眠不足,很困倦,但精神又有一丝兴奋,她趴在车窗上,朝外看风景。 大巴车已经缓缓启动,开在了郊区的国道上,车窗外白雪皑皑一片,偶尔能见到几缕炊烟。虽然车窗没打开,但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空气很新鲜。 周忆之吸了口气,薛昔侧眸看向她,笑了笑。 大巴车上的同学都很兴奋,爬山原本没什么,但所有人一块儿去做这件事情,就好像赋予了它独特的意义和记忆一般。 待大巴车稳定行驶后,薛昔起身,正要抽出一本书,隔了个过道的男生忽然问他:“要不换个位置坐坐,你们兄妹两人坐一块儿有什么好玩的?我们这边在玩牌,薛昔你要过来吗?” 薛昔扭头看了那人一眼,道:“你们玩吧,不换位置。” 那男生看了脱了外套摘掉围巾后露出莹白耳垂的周忆之一眼,悻悻然地转回身子去继续玩牌。 薛昔握着书,重新坐下来。 周忆之朝他看了眼,敏锐地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周忆之弯起嘴角,肩膀朝他靠过去:“哥,你真不和别人换位置吗?” 薛昔捏着书,拿得稳稳地:“不换。” 周忆之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眨巴一下眼睛:“为什么?” 薛昔顿了下,说:“明知故问。” 周忆之眸子里的笑意快要溢出来,嘴角笑意快要遮不住。 她身子往下滑,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和耳机,插好耳机后,随便划出来一首歌单,将其中一只白色耳机递给薛昔。 薛昔看了她一眼,刚要接过去,她就抬手塞到他的左耳里。 轻柔的音乐瞬间流淌出来,伴随着鼓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心跳上。 这是上一世周忆之从来没有和薛昔一起做过的事情。 他们没有一起做过的事情太多了。 这一世像是来填补遗憾的一般。周忆之实在太感激能够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盖着羽绒服,抱着薛昔的胳膊,歪倒在椅背和他身上,闭上眼睛,小声说:“我睡一会儿,到了叫我。” 薛昔抬手将她脑袋抬了抬,让她靠得更舒服点:“嗯,睡吧。” 周忆之就这么睡过去了,只觉得周遭虽然嘈杂,车子虽然有些颠簸,可盖着羽绒服的身体暖融融的。 前面两人实在太吵,薛昔拉了拉两人的领子,抬手对他们“嘘”了一下,两人立刻安静了点。 薛昔抬眼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和晨雾,将周忆之左侧的车窗窗帘轻轻拉上了。 阳光被遮住,只剩下一点余温,折射进来落在周忆之的眼睫上。 袁枚玩了会儿手游,扭着脖子朝后面看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薛昔微微侧着头,视线落在周忆之的睡颜上,他手里拿着书,但他好像一页未翻。 袁枚忽然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怪怪的,但是说哪里怪,却又说不出来。总之,不太像是兄妹关系。 但她随即想起来,周忆之好像也根本没说过两人有兄妹关系啊。 35、炙热 大巴车在景区山下停下来。 周忆之身体猛然前倾, 前额被薛昔用手抵了一下,薛昔在她耳边道:“到了, 还困吗?” “这就到了?”周忆之刚醒,还有些含糊。 她摘下耳机, 从车窗朝外看去。 雾气在车窗上凝结了一层白雾, 她伸手擦了擦。 整座山压满了大雪, 白茫茫一片,天寒地冻中竟显出几分圣洁干净的意味。 车上的同学纷纷沸腾,拎起行李就蹿下了车, 打算徒步沿着积了雪的台阶走去酒店。 带队的老师拿着大喇叭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但话还没说完, 最先跑下车的学生已经跑出去几十米远了。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带队老师无奈地摇摇头。 周忆之缠着手里的耳机线, 瞧着车上的人挨个挤下去, 全都生龙活虎的样子, 哀叹一声:“不是说得在路上开两个多小时吗,我怎么感觉才睡了五分钟就到了?” 薛昔侧身让后排的人过去,正伸手去拿包,闻言, 轻笑道:“我提前问过了, 车子待会儿要从另一条路开上山上的酒店去的, 你不想爬山的话,可以继续待在车子里休息一下,十几分钟后等司机回来,和车子一块儿上去。” 周忆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道:“行,正好偷会儿懒。” 薛昔将包又放了回去,只拿出保温杯,倒了一杯,递给她:“渴了吗?喝点儿水。” 周忆之捶了捶发酸的膝盖,摇头道:“不喝了,我怕待会儿要去洗手间。” 薛昔点点头,又将保温杯里的热水倒在空的矿泉水瓶里,热气敞上来,看起来很暖和,他递给周忆之:“那暖暖手,车子上暖气关了,把外套也穿上,别冻着,我下去和司机还有带队老师说一声,问一下车子从哪条路上山。” 周忆之看了他一眼,双手接过瓶子,掌心里传来温热。 白雾冲着脸颊和眼睑,湿漉漉的,让人精神不少。 她脑中闪过两个字:人妻。 薛昔站起来穿外套,头顶触及车顶不得不微微低头,一低头就看见周忆之望着他,眼底带着莫名其妙的笑容,他不由得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周忆之忍住笑,连忙住脑。 她道:“只是很后悔,觉得哥哥你很体贴,不知道上辈子我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这还是周忆之第一次说后悔,不是愧疚,而是后悔,仿佛上一世只是错过的一个夏天而已。夏去冬来,不曾动心的动心了,失去的都回来了。 薛昔回了句“胡说什么”,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等察觉到时,他咳了一声,迅速压了压嘴角,伸手揉了下周忆之的脑袋:“你在车子上等会儿我。” “嗯,大家好像都走了。”周忆之扭头朝车外看了眼,除了还有七八个学生和带队老师在车子下面商量事情之外,其他同学已经兴奋地冲上了山。车上就开着一盏小灯,后座大部分窗帘拉着,有些昏暗,朦胧的雾气和光线从车窗折射进来。 她拽住薛昔的手:“等下。” 薛昔以为是自己落下了什么,俯身在座椅上探了下,问:“怎么,掉了什么吗?” 可猝不及防的,周忆之一只手扶着椅背,微微直起身,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薛昔:“……” 周忆之若无其事地坐下来,抱着保温杯和水杯打瞌睡:“好了,去吧。” 薛昔下车去了,心跳得有些不正常,他朝着不远处的带队老师走去,等带队老师叫了一声他名字时,他才回过神来。他呵出一口白雾,大步走过去,眼里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了一些笑意。 薛昔找了个借口,两人继续留在车子上,其他学生爬山时间约为两个多小时,但车子开上山只需要十五分钟,于是,十五分钟后,两人抵达山上。 薛昔提前找带队老师要到了两张房间卡,牵着周忆之先进电梯上楼。 开足了暖气,周忆之脱掉衣服钻进被子里,含糊地对薛昔道:“哥,你也回去睡会儿吧,你昨晚也几乎没睡。” 薛昔抚了抚她头发,应了声“好。” 其他事情周忆之也没管,只听见薛昔动作很轻地帮她把被子盖上了,整理了下行李,然后转身出去了。 袁枚她们气喘吁吁爬上山,领了房间卡,回到酒店,周忆之睡眼惺忪的才醒,这下彻底补足了睡眠,她精神了,从床上坐起来,吓了袁枚和另外一个女生一大跳。 “我就说刚刚怎么没见你,原来你早就抵达酒店了!”袁枚将行李箱倒在地上拉开,擦着汗水道:“忆之,你怎么上来的?” “我没爬山,和车子一块儿上来的。”周忆之穿衣服:“你没看见薛昔吗?我行李呢?” “这儿呢。”袁枚指了指:“你哥哥好像给你都放好了。” 周忆之“哦”了一声,踩上拖鞋,去洗手间扎头发。 袁枚收拾着东西,看了眼她已经摆好的行李,“啧”了声:“你哥真好。” 周忆之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扎好的长发,笑了一下:“我也觉得。” 她其实是真的挺后悔的,后悔上辈子因为自己的缘故,浪费了那么多时光,兜兜转转现在才在一起。 不过她想起刚刚下车前那个浅浅的吻,薛昔看向她时眼里快要抑制不住的埋藏在深处的欢喜与光芒,又觉得,最重要的以后,以后过好每一天就行了。 中午吃过饭,班上同学全都聚在酒店大房间里玩,娱乐设施很丰富,有人k歌,有人玩牌。难得这么放松,带队老师完全没来扫学生的兴,任由学生自己嗨上天。 周忆之上辈子没经历过这些,但这辈子融入进班集体之后,她觉得这种感觉十分不错。这一年没有以后那么多先进的娱乐方式,就连数字屏幕上滚动的流行歌曲也全都是相对于未来而言很老的歌曲,但热闹的氛围让周忆之也不禁跟着露出笑容。 薛昔心情也是不错的样子。 一直玩到了晚上,晚饭在酒店里吃过了,但是和周忆之打牌的几个女生看见落地窗外面不远处便利店的灯牌亮着,忽然嘴馋想吃关东煮,于是决定这一轮谁输了谁去。 刚好是周忆之输掉了。 袁枚带头起哄。 周忆之笑了笑,只好站起来,问:“你们想吃什么,发我手机上,不然人太多不好记住。” 女生们其实都有些惊讶,甚至有两个“算了你坐下我们去”的话差点就说出口,总感觉周大小姐帮她们去买东西,完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即便在这种九成九的学生家庭条件都不错的学校,周忆之的家境也不可小觑。 可因为周忆之比起以前实在是随和太多了,她们就只好忍住了。 收到她们发来的信息之后,周忆之拎起外套就下楼了。 一整天待在酒店里,周忆之也想出来散散步。 一出酒店,寒气铺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依稀可以见到天上的几颗星星,地上覆盖着一层松软的洁净的雪,踩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周忆之刚推开酒店玻璃大门走出去几步,身后就跟来了一串熟悉的脚步声。 她拢了拢围巾回过头,薛昔拿着手电筒快步走过来,高高大大的身影连影子也格外长。 “怎么没拿手电筒?”薛昔走到她左侧,刚好帮她挡着山风。 周忆之笑道:“外面路灯挺亮的。” “饿了吗?”薛昔问。 周忆之解释道:“有点饿,不过还好,是我玩牌玩输了,帮大家来买。” 薛昔伸手给她把羽绒服帽子戴上,一圈厚厚的洁白的毛衬得周忆之脸更加小。薛昔笑了下:“走吧。” 两人踩在雪地里,朝着不远处的便利店走去。 两串脚印一会儿相交,一会儿又平行。 薛昔拿着手电筒,照亮周忆之前面的路。 周忆之抬头看薛昔一眼,见他眼下有些青,忍不住道:“不是让你也回房间补一下觉吗?你没睡吗,你去哪儿了?” 薛昔认错态度良好,笑道:“没睡着,所以下酒店大厅接班上的人去了。” 周忆之问:“为什么睡不着?” 薛昔手电筒的光点晃了一下,侧头看了她一眼。 周忆之:…… 她瞬间想起车上那个吻。 不知怎么,主动亲人她脸皮厚得很,但是这一瞬她却有点被薛昔这一个眼神给撩到了,顿时脸有点烫。 周忆之赶紧甩锅:“你不能因为这个怪我啊,我怎么会知道随随便便亲你一下你就睡不着?这是你心理素质问题。” 薛昔笑了一声:“嗯,是我心理素质问题。” 周忆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她不知是脑子里缺了哪根筋,说:“大不了我以后克制一点,不睡前亲你。” “……”薛昔笑容凝住了。 两人在风雪中走向便利店,手电筒照出一团暖黄的晕光,进了便利店后,周忆之跺跺脚,将鞋底的雪踩掉,对便利店老板买了一大堆关东煮打包。薛昔也随手从货架上取了一些她平时喜欢吃的零食。 结账之后,两人拎着袋子往回走。 沿着来时一大一小的脚印。 周忆之觉得哥哥仿佛有话要说,手电筒的光在自己脚前晃来晃去的,她不禁凑到他身边,抱着他胳膊,抬头朝他看去,笑道:“怎么了?” 薛昔目不斜视看着前路,顿了下,才低声道:“其实我睡眠不需要很多,深度睡眠几小时就可以了。”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周忆之望着他,眼角眉梢弯着,笑得格外灿烂。 周忆之踮起脚,亲了他下巴一下,好笑地问:“所以呢?” 36、炙热 酒店房间分散开来, 玩得实在太晚再疯的同学也开始困了,周忆之和袁枚提前回了房间, 她酒店房间在八楼,薛昔把她们送到房间门口, 把一袋子零食递给周忆之, 对她道:“早点睡, 晚上别玩手机了,明天早上自助餐时间是七点到九点,起不来给我发短信。” 周忆之接过零食袋子, 心血来潮地问:“明天要不要早点起来看日出?” 薛昔还没说话,蹲在地上翻找洗面奶的袁枚先笑出了声:“日出?忆之, 你先起得来再说吧。” “天气预报不准, 明天不一定有日出, 可能又要下雪, 晚上多盖点。”薛昔说完,走进去把壁橱里多余的羽绒被拿出来,往三个姑娘床上一人扔了一床,问周忆之:“哪边是你的床?” 周忆之走过去, 指了指靠近卫生间那一边。 薛昔把羽绒盖毯大力抖开来:“先多盖一点吧, 免得着凉, 晚上热再掀掉。” 周忆之见袁枚一直朝着自己和他看,莫名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好。” 薛昔又检查了一下她们房间的窗户,被周忆之推出了门。见周忆之有点犯困了,他让她早点洗洗睡, 等她进房间关上门,他才转身下楼。 周忆之洗漱完,爬上床玩了会儿手机就睡意来袭,袁枚和另一个回到房间的女生在笑着说什么八卦,她全都没听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睡了过去。 哥哥说的没错,晚上果然有点冷,睡前周忆之还听见玻璃窗外寒风呼啸。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开始纷纷扬扬地卷起一些小雪。 这雪越来越大,甚至有淹没整座山的趋势。 周忆之半夜有些口渴,支起上半身摸到床头边有保温杯,好像是薛昔留下的,她将保温杯拧开来,里面果然有温度恰到好处的开水。 她小口抿了口,润了润嘴唇,才又重新躺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忆之右眼皮忽然没由来地跳了几下。 她忍不住伸手按了按右眼,但睡意昏沉,没有多想便睡过去了。 第二天周忆之是被吵醒的,沉睡之中听到房间外面有人敲门,有同学进来说话,语气透着焦灼和严肃,接着走廊外面有跑动的声音,还有人一直在打电话。 她刚要努力睁开眼皮,袁枚就把她叫醒了:“忆之,快起来。” 周忆之坐起来,看见袁枚脸上满是担忧,立刻就清醒了,问:“怎么了?” 袁枚说:“早上带队老师联系大巴车司机,本来约好了今天下午一点来接同学,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和那边联系不上。昨晚开始下大雪,外面积了厚厚一层,车子可能在路上路滑出了什么故障。” 周忆之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窗户边上,果然看见外面雪下得大得很。 车子开上山的那条道路被积雪覆盖,有些树被压弯了横断在路面上。 这种天气,车子上不来也很正常。 袁枚道:“刚刚是班长过来通知,让咱们不要到处乱跑,先待在酒店里。” 房间里另一个女生略有些着急:“会不会今晚下不了山了?那明天还怎么去学校?” 袁枚趴在床上玩手机,笑道:“大不了明天集体旷课呗。” 周忆之看了会儿外面的雪,拉上窗帘,去洗手间了,她倒是不担心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就是眼皮子一直跳,让她心里莫名有几分隐隐的焦虑感,这种感觉又说不上来缘由。 周忆之回想起上辈子班上也是来这里团建,虽然她没来,但是她记得并没有出现这样天气预报不准、大雪忽然封山的事情。这一世时间有所不一致也就算了,忽然出现这么一件不太好的事情,难免让她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不过也就是大雪封个山,等雪融化了就好了,能出什么事情?大不了在山上多待几天,酒店里还有温泉。周忆之这么想着,眉头很快松展开来。 她叼着牙刷走回房间,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薛昔发了条信息。 但等她洗漱完,哥哥也没回。 周忆之扭头看见袁枚她们都去自助餐服务厅吃早饭了,于是也拿着手机跟着一块儿下楼。过了会儿她都快吃完了,微信也还没收到薛昔的信息,周忆之不由得关了手机屏幕,抬眼在自助餐厅找了会儿,没找到。 周忆之右眼皮又轻轻跳了跳。 回到酒店房间后,她给带队老师打了几通电话,但是电话占线,明显那边也很忙。 过了会儿袁枚匆匆从班长那边回来,一屁股在她对面坐下来,说:“我打听了下,好像是车子上山时那条路封了,但另外一条路已经被清理开了,于是司机从那边上山,但是他之前没走过那条小路,开岔了道,带队老师带了咱们班上几个男生去接人了。” 周忆之闻言,登时就站起来了,问:“接人?他们几点走的?” 袁枚看见她脸上的神色,愣了一下,说:“班长说清晨五六点。” 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还没回来。周忆之情不自禁开始穿外套往外走:“班长有没有说他们走了哪条路?” 袁枚立刻拉住她:“忆之,你急什么,能有什么事?再说了,山上路不好走,你难道还要去找你哥不成?” 周忆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下意识就想去找人。 她顿住脚步,转身按了按自己右眼皮。 也是,能出什么事,哥哥只是离开酒店几个小时没回来而已,自己至于这么担心吗。再怎么说他也是一米八几的大男生,还是和带队老师一行人一块儿去的,可能也就是山上信号不太好,一时半会儿没接到自己电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早上起来一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袁枚见她在床上坐下来,松了一口气,说:“你也别太担心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嗯。”周忆之笑了笑,说:“谢谢。” 她随手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换了几个频道,便看到屏幕上正在播当地新闻。 屏幕上白茫茫的大雪当中,她和袁枚都听到主持人正在播报“山体滑坡石头滚落”的声音,镜头切换到公路上,远远能看到几辆车被砸出坑,其中有两辆是白色的大巴车,只是镜头太远看不清型号。 周忆之看着有人被从砸得稀巴烂的车子里抬出来,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两秒。 袁枚和另一个女生盯着电视屏幕,也吓坏了:“这是我们山脚下?这车不会是我们班上的班车吧?带队老师他们——” “不不不,别乌鸦嘴。”袁枚脑子里一团乱,声音都有些抖:“哪里会那么巧?” 她手机响起来,她握着手机对周忆之说:“班长打电话来了,我出去接一下。” 见周忆之脸色煞白,不吭声,她心里也突突跳个不停,赶紧转身出房间了。 周忆之盯着电视机,努力辨认那几辆车的车牌号,但是因为镜头太模糊,还有雪花和雨水冲刷在镜头上,很难看清楚。 她手脚一片冰凉,全身像是被按进雪地里一样。 的确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但是,万一呢——周忆之眼皮子狂跳不已,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就看到过大雪压山山体滑坡的新闻,可当时因为和周忆之没什么关系,且学校冬季团建的时间也刚好和这件事错开了,于是周忆之根本没放在心上,每天随手打开电视新闻那么多,谁会一条条将时间地点都记住? 周忆之觉得自己最害怕的事情像是要发生了。 她一直就觉得自己又没做过什么好事,怎么会这么幸运地拥有了重来一世的机会,可以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与后悔,拥抱最珍惜的人?如果本身这场重生就是意外,只是偷来的一段时间呢? 一瞬间,上辈子得知哥哥死于空难时的那种阴影感又来了。 周忆之理智上想要让自己保持冷静,等待消息,但很多事真的到了那一个瞬间,是完全没办法保持理智的。 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手脚发颤地往外走了。 袁枚在走廊上打电话。 还没说上两句话,肩膀就被拍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看见周忆之脸色状态很差,她吓了一跳。 周忆之把电话接过来,问了班长薛昔他们是从哪条路下山的,问完就把手机还给了袁枚,转身朝电梯那边跑去。 袁枚快走了几步要跟过去,但她一下子就消失在走廊了。 电梯还停留在一楼,周忆之疯狂地按着电梯楼层。 电梯隔了好一会儿才上来。 周忆之冲下去,酒店大厅也有很多人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神情都带着焦灼,显然也是看到了新闻。 周忆之将羽绒服帽子一戴,就冲出酒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下山的路口走去。她手脚冰凉,完全毫无知觉,太阳穴突突地跳,只觉得无法呼吸。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万一这段时间只是给自己延续了一点做梦的时间怎么办? 周忆之沿着路朝着飞快朝下走,摔了一跤又立马爬起来。 她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左右,因为没走出多远,但在她看来这几分钟也太漫长了,像是过了好久。 前面的脚印被她踏上去,鞋子里早就进了冰水了。 她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不由得眯起眼睛朝前面看去,因为天光太暗,天上下雪,看不太清,周忆之打开了手机后面的手电筒,朝那边照过去。 那边一行人也拿了手电筒,光落在她身上。 周忆之什么也没看清,被晃到了眼睛,不由得抬手挡了一下。 接着有个身影忽然朝她奔跑过来,这身影很熟悉,周忆之抬眼望去,见薛昔拿着手电筒,从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大步流星走过来。 不一会儿他就走到了她身边,像是有些愕然:“忆之,你怎么跑出来了?” 周忆之没法解释。 她抓住薛昔的手臂,眼泪忽然就毫无征兆地流下来了。 “怎么了?”薛昔声音忽然就哑了,他顾不上身后有老师和同班同学,径直将她拥抱进了怀里,并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戴在她脖子上:“出来也不戴条围巾。” 周忆之将脸埋在他怀里,这才浅浅地吸了一口气,感觉能呼吸了。 薛昔握着她的手搓了搓:“你手太冰了。” “我就是,太担心了,我……看到了新闻……”周忆之忽然哽咽了,她没用地抹了下眼泪,哽咽得说话都像是打嗝:“我怕重生是假的,一觉醒来你就没了。” 事后很多次周忆之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这天很丢人,很不冷静,很没有必要去找人。可事实上很多时候事情发生在自己最重要的人身上时,根本无法保持冷静。身体已经代替她做出了反应。 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如果真的只有对眼前这个人的占有欲,那么为什么她会害怕得犹如失去了整个世界一样。 薛昔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意识到,周忆之说的喜欢他,可能真的是真的。 也许一开始是出于愧疚,出于不甘心,出于想要抓住浮木的心情,但是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可能是真的,对他产生了真正的感情。 薛昔的呼吸有点急促。 他将周忆之的羽绒服帽子罩在她脑袋上,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在她耳畔道:“不会的。” 他心里有疯狂的喜悦,但这一瞬,更多的是对怀里的人的心疼。 37、圆满 跟在薛昔身后的是班上几个男生, 还有带队老师,他们拿着手电筒走过来, 看到周忆之脸上的泪痕,都惊呆了。周忆之平时冷冰冰的没什么反应, 居然也会担心成这样。 带队老师先笑着解释道:“周同学放心吧, 有老师在, 怎么会让你们学生出什么事?”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带队老师和另外几个男生都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们没走那条路, 司机也联系上了,也刚好没经过那条路, 等一行人返回山顶上时, 就听说那边出了事。他们也算是足够幸运, 没有撞上。 “其他同学呢?没有别的同学跑出来吧?”带队老师问。 周忆之匆忙擦掉泪水:“都在酒店。” 她吸了口气, 心里的剧跳慢慢平稳下来,发现哭花了的脸正被人看着,立刻感到窘迫起来。 一个男生笑道:“有人担心真好,瞧我们都没人接。” 薛昔抬手在周忆之眼角揩了下, 将她拉到身后, 挡住带队老师和另外几个男生的视线:“走吧, 赶紧回去,酒店里的人肯定等着急了。” 带队老师挥挥手,道:“好,走了走了。” 薛昔等他们往山上走了一小段距离, 才蹲下去,拍打了一下周忆之膝盖上的泥土和雪,低声问:“来的时候摔跤了吗?” 周忆之觉得挺丢脸,小声抱怨道:“你下山前怎么不给我发条短信,你电话又打不通。” “我的错。”薛昔仰头看她,眼里却带着笑意,这笑意餍足而温暖,快把人融化了:“我背你,好吗?” 周忆之道:“也不用背,雪地里摔一跤又不疼。” 薛昔已经在她身前背过身去,示意她上去:“可我想背。” 周忆之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是嘴角无意识扬了起来,她忍住笑容,趴在薛昔背上,装出十分勉强的样子:“那随你吧。” 其实腿也的确有点软,所有的力气好像在冲出来时耗干了。 带队老师扭过头来,像是想催促两人快点跟上去,但见到薛昔背起了周忆之,立刻就以为周忆之腿受伤了,于是便没催,反而跟关切地问:“周忆之没事吧?” 周忆之赶紧摇头,朗声道:“老师,我没事!” 薛昔跟上去,不过和前面的人不远不近地落下一段距离。 周忆之趴在他背上,搂着他脖子,感觉格外的踏实,血液也终于回到了四肢。 她把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一点下来,要给薛昔围上:“哥,冷不冷?” 薛昔看着前面的路,大雪茫茫一片,他走得很稳,眼里不自觉的带上了一点温柔:“别管我,我反而很热,你缠住你自己的手吧,别冻着了。” 周忆之果然见薛昔鬓边有一些汗珠,可能是上山下山耗费了体力。她把围巾收了回来,把冰凉的手从薛昔毛衣领口伸进去。 薛昔锁骨处猝不及防地被一冰,差点没摔一跤。 他耳根猛然红了。 “手太冷了。”周忆之趴在他背上道:“是不是冰到你了,那我拿出来。” 薛昔定了定神才道:“没事,你继续放着吧。” 周忆之笑了一下,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薛昔低头看了眼她的手,冻得通红,但是两人都没戴手套,他抬眼看了眼前面走的几个男生,男孩子毕竟抗冻,出来都没想着戴手套,也没办法替她要一双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想着快点回酒店去,又对周忆之道:“要不你还是放我衣服里吧,我不怕冷。” “你耍流氓。”周忆之在他耳边笑骂道。 以前这种话薛昔的确是对周忆之说不出口的,但是现在,她喜欢他,他光是想到这一点,便如同走在云端上一样。 现在不管做什么,不管周忆之说什么,薛昔上扬的嘴角都收不回来。 他笑了一下,刚要说话,又听见周忆之说:“还是放我下来吧,我也心疼你的。” 薛昔脚步停顿了一下。 周忆之以为他要把自己放下了,谁知他托住自己大腿更紧了,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脖颈处暖着。 周忆之挣扎不下来,只好将脑袋埋回薛昔肩膀上。 她听到薛昔的心跳声,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他心跳声说明了一切。 过了会儿薛昔声音有些哑:“即便以后你反悔,我也不许了。” 周忆之含笑看着他,竟然有点心猿意马:“那你会怎样?” 薛昔道:“抓回来,关起来。” 周忆之感受着他声音震动,理智都有点报废,忍不住抱着他脖子,亲了一下他脸颊,轻声承诺道:“我才不会后悔。” 薛昔背着周忆之在风雪里走着,走的不慢,天寒地冻很冷,但两人却都产生了一种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的感觉。 不过,薛昔看着周忆之在他耳畔呵气出的白雾,周忆之感受着薛昔身上的体温,两人又同时想,整条路走完了也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个岁月。 周忆之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用力抱住薛昔。 薛昔知道她在笑什么,没说话,但眼底的笑意也掩饰不住。 这大概是他最为开心的一天。 还没回到酒店,一行人便见到酒店门口一大堆同学在等,都是看到了新闻吓坏了的。 幸好没事,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袁枚过来,用玻璃杯装了一杯烫水给周忆之,道:“先定定神。” “谢谢。”周忆之接过来,热了热手。 班上的人又赶紧去大厅那边看新闻,虽然班上的同学都没事,但是看这情况,大雪封山,至少得在酒店再待两天了。 38、圆满 这场大雪导致班上众人两天后才回去。 班上其他人的家长都很着急, 纷纷打电话来。 而周忆之这边只接到了管家的电话,同管家说了没事之后, 周忆之就拿开手机,打算把电话挂掉。 要是以往周忆之肯定要追问自己父母是否有打电话来关心, 但现在周忆之看着不远处替自己取可乐的薛昔, 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了。 可没想到, 管家在电话那头道:“那就好,先生和太太听说了这件事情,还打电话来问了。” 周忆之握着手机, 看向酒店的落地窗:“那他们怎么不打电话给我,还要通过何叔你?” 管家顿了一下才道:“你在山上信号不好啊。” 周忆之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薛昔端着炸薯条和热可乐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问:“谁的电话。” “何叔的。”周忆之忽然想起来, 问:“你外婆还不知道吧?” 薛昔:“嗯, 在医院里应该是不会看到这些新闻的,看不到比较好,免得她担心。” “也是。”周忆之支颐着脑袋,看着他把番茄酱挤出来, 递到自己面前, 心里甜甜的, 伸手去拿薯条,“热的吗?” “热的。”薛昔阻止她的手,抽出一张纸巾,给她把手指细细擦了擦, 才放下:“吃吧。别怕胖了,多吃点,你太瘦了。” 两人吃着下午餐,落地窗外还在下着大雪,有几个同学跑出去打雪仗堆雪人去了,周忆之喝了口可乐,忽然见薛昔从钱包夹子里取出一张卡来,推到她面前。 她问:“这什么?” 薛昔道:“我回来后这一学期股票里收回来的钱,还有一些论文奖金。” 周忆之惊了一下,好奇地问:“多少?” 薛昔道:“三十八万。” 这一世他重生过来之后,周度已经付了第一笔医药费,那一笔他存在了另外一张卡,包括足够的利息,打算挑个时机再还给周度,而这些是另外的。 周忆之这才知道哥哥放学后都干什么了。 周忆之不禁有点羞愧,拥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这一年新兴产业会是哪些,其实是只赚不赔的。但她重生回来可是什么事情都没干,可能也是因为上辈子根本不缺钱,所以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看了眼面前的卡,忍不住笑起来:“你给我干什么,这么早就开始上缴工资了吗?” “现在还不多,不过等到毕业的时候,买下一套公寓够了。”薛昔抬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记得上次我对你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搬出去,换个环境吗?” 周忆之想起来了,沉默了下:“记得。” 虽然她没对薛昔说过,但可能他从来都看在眼里。她上辈子,以及这辈子,整个童年时期和少年时期所形成的尖锐的性格,都是在那幢别墅里形成的。别墅过于空荡荡,说是一个家,但又根本不是一个家。在那里她全部的记忆都是“等待”,一直孤零零的等下去。 以前的周忆之过于固执,以为唯一的解决途径是通过自己的努力,将本应该属于自己的家黏起来。 但现在面前这个人让她发现,其实她可以拥有一个新的属于她自己的家。 周忆之有些动容,抬起眼看着薛昔:“哥,如果我爸妈不要我了,你愿意养我吗?” 薛昔想也没想就回答:“当然。” 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 “除了外婆,我只剩你。” 他是那种英俊冷静,嘴唇很薄,显得略微有些无情的长相,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向她的时候,眼里仿佛带着细碎的光。 他温柔可靠,仿佛天塌下来也有他在前面。 周忆之平时就很容易为他心跳,这会儿心跳得又比平时要快些,她舔了舔唇,笑道:“我也愿意,那这样,也不能光你一个人赚钱,我也开始存款,等大学再看新家买在哪里。” 薛昔眼里不自觉带了笑容,道:“这事不用你管,我记得之后几年一些楼盘的房价。” 周忆之“嗯”了一声,心想,本来上一世哥哥就很快通过自己的努力,还清了资助,并打拼出了一番事业,这辈子还拥有上一世的记忆,简直如同开挂了。 多待在酒店的两天,周忆之其实一直想缠着薛昔换房间,每个房间都有落地窗,山顶风景很漂亮,能够看到整座城市银装素裹,宛如冰雪天地,像是来度假一样,如果晚上能黏在一块儿看看电影睡个觉就好了。 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坐在一起看看书,也让人很安心。 但是她和袁枚还有另外一个女生在一个房间,哥哥也和另外两个男生在一个房间,如果两人单独开房,难免会被身边的同学发现,到时候就很难解释了。 周忆之也懒得解释薛昔不是她哥哥,那样势必要引起一系列的疑问,诸如他为什么住在她家。而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也会被看出来是早恋,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周忆之而言,尽管在这所高中交到了袁枚这样的朋友,但大多数人都只是生命里的过客,等到毕业之后,可能就没有联系了。 晚上薛昔送她回房间,对她道:“进去吧。” 周忆之站在门口,半晌赖着不动。 她不说话,鼓着腮帮子,仰头看着薛昔只是笑。 薛昔嘴角也上扬。 周忆之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可能就只是笑,走廊灯光落在两人眼睛里,两人眼睛里都只装着对方。 周忆之道:“我舍不得进去。” 薛昔:“我也舍不得你进去。” 周忆之道:“要不去酒店外面逛逛?去便利店吧。” 薛昔伸手摸了下她脸颊:“可是很晚了,明天还得坐车,我怕你睡眠不够会不舒服。” 周忆之扒拉着门框,看着他。 明明只是各自回房间,第二天早上又会见到,顶多是十个小时不见而已,睡前还可以发短信。但是还未分开,她就莫名感觉到了分离的滋味。 周忆之一边暗笑自己矫情,又一边恍然,原来这就是爱情的滋味。 恨不得扒拉在他身上不下来,做什么都在一起,他走到哪里都带着自己。 好像已经融为了一体,一旦分开,就有哪里空荡荡的,不太适应。 薛昔低头看着她,眼里也充斥着一些克制,不太像是平时的温和,而是带着一些占有欲,他喉结动了动。 周忆之看了眼四周,趁着走廊上没人,她忽然踮起脚。 但还没等她亲上去,他比她先动了,他低下头来,吻在她唇上。 这个吻很浅,稍纵即逝。 但两人稍稍分开后,他又揽住她的头,又亲了一下。 就这样亲了好几下,周忆之气息有些不稳了。 薛昔放开了她。 “好了,去睡吧,晚安。” “就这?”周忆之摸了摸嘴角,不可置信地道:“哥,你是不会接吻吗,没吃过猪肉至少看过猪跑吧,电视上接吻没有这么浅尝辄止的。” 薛昔含笑看着她,眸子却有些克制的暗。 他哑声道:“可你还没成年。” 他话还没说完,周忆之拽着他衣领,把他拉了下来,吻上他的唇。 39、圆满 周忆之和薛昔从山上回来之后, 管家和何姨就发现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这个学期周忆之变化良多,性格没那么尖锐, 反而还很黏薛昔。但现在好像已经不只是黏这么一回事了。 两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气场,对视一眼好像就能知道对方什么意思似的, 其他人都有点插不进去。 周忆之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 薛昔拿着她的行李, 她进来后就把买回来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当纪念品分给管家和何姨,然后回过头去,不知道和薛昔说了句什么, 笑得过于灿烂,让管家和何姨都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小姐出去班级集体活动一次, 受到了惊吓, 回来后不压压惊也就算了, 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心情这么不错? 上楼后周忆之泡了个澡, 穿着干净的睡衣出浴室,将头发擦得微干,然后拿着吹风机去对面房间。 她抬起手,还没敲门, 房门就被拉开了。 薛昔换了一身家居服,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 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对她道:“进来,我帮你吹。” 周忆之关上房门,就跳过去抱住他的腰。 薛昔张开双手, 将她搂进怀里,一只手拿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抚在她湿发上,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抱一下。”周忆之突然想起刚才管家打量的眼神,仿佛是在猜她和薛昔发生了什么一样。 其实公不公开周忆之都无所谓,薛昔则更是顺着她的想法来。 她只是觉得没必要,两人在一起,没必要太在意别人的想法。 如果被发现早恋了,那就被发现了吧,如果还没被发现,她也懒得主动去说。 薛昔将她的头发拨到她而后,周忆之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她道:“就这么吹。” 她湿润的头发将薛昔胸襟全都打湿了,薛昔也没在意,反而看着她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下清秀的脸庞,心动得厉害。 他抬高手,把吹风机缠绕在一起的线解开:“我先把插头插上电。” “好。”周忆之抬头看他,不知怎么,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以前周忆之一直以为自己根本不会撒娇的,万万没想到真的谈起恋爱来,她比谁都爱撒娇,全都无师自通了。 她粘人得很,缠着他的腰不撒手,像只心情愉快的猫。 薛昔低头看了她一眼,心跳更快了。 他提溜着她移动到墙边,插上电,热风从吹风机中吹出来,他用手试了下温度,然后低头,拨了拨怀里的人乌黑的长发,单手拿着吹风机,给她慢慢吹起来。 “坐。”薛昔让周忆之在床边沿坐下。 周忆之这才放开他的腰,转而把玩起他的衣角来。 过了会儿忍不住轻轻掀起他的衣角。 一截精悍有力量的少年人的腰腹露了出来。 隔着衣服是一回事,被她冰凉的指尖摸上小腹的肌肉又是另一回事,薛昔浑身绷紧,竭力克制,差点没克制住,终于忍不住将她的手挪开,声音很低:“别闹。” 周忆之笑了一声,没说话。 这轻笑带着撩人的尾音。 薛昔差点没忍住要将她按进怀里,拼命故作镇定。 但幸好周忆之没再闹了,她抬起头着迷地看着他。薛昔左手轻轻拨着她头顶的头发,手热了以后,下移,轻轻捧了捧她的脸,见她眨了眨眼睛,薛昔笑了笑,轻声问:“在想什么?” 周忆之脑子里很多念头。 她在庆幸,庆幸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有了重新得到幸福的机会。也庆幸自己还算勇敢,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更加庆幸他还是他,无论是哪一世,他等待她,从来没有厌烦过,总还在原地。 但这些念头划过去之后,她开口说的却是:“怎么办,我超喜欢你。” 吹风机的聒噪声戛然而止了,薛昔把它关掉了。 他低头看她,轻轻捧住她的脸。 他拇指轻抚她的脸颊,十分动情,那目光深邃,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罩进去一般,又像是得到了她这句话,他随时愿意为她死去一样。 哥哥没说话,但周忆之从他漆黑的眼睛看到了他的灵魂深处,只有自己。 这一瞬,周忆之忽然就觉得很幸福。 这是她以前感受不到的,仿佛时间都变慢了,心中很踏实,无论做什么都有了底气。下大雨不怕,生病不怕,惊雷也不怕,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未知的事情,都不怕。因为知道了自己是被爱着的。 她冲薛昔笑了笑:“真的,我喜欢你。” 薛昔放开周忆之的脸颊,俯下身去,两只手按在她两侧,吻住了她。 他对她道:“别离开。” 周忆之身子微微后仰。 她以为这次亲吻又会是先前那样克制的浅尝辄止,但却不是。 他轻柔地撬开了她的唇瓣,长驱直入,仿佛吻到了她的灵魂深处。周忆之头皮发麻,忍不住轻轻颤栗,双手抱住了薛昔的脖颈,听他在她耳边道:“我爱你,两辈子都是,一瞬都没变过。” 周忆之更用力地抱住了他,薛昔稍稍放开了她,亲了亲她眼睫,他眼底有一片固执的红,没等她喘气,他又吻了过来。 薛昔得到了他此生最想要的。 他其实仍无时无刻都不在担心。 她像漂亮的玻璃,他小心翼翼,怕碎掉,更怕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他的情绪一直压抑,此时才泄露了半分。 周忆之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喉咙发哑,一遍又一遍对他道:“不离开。” 窗外又下雪了。 期末考试之前周忆之再没邀请林嘉宇来补习了,经过半个学期的努力,她的成绩基本上已经恢复到了正常水平。期末考试完之后,除夕很快到了,雪一场一场的下,别墅门口被周忆之和薛昔堆起来两个雪人。 薛昔堆的雪人还算正常,周忆之堆的却是一个在地上爬着的,管家半夜听见院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起来去锁住院门的时候,差点没被吓出心脏病来。 第二天在早餐桌上说起这件事,周忆之快笑死,薛昔则替她承担了罪责,承认那地上爬的雪人是他堆的。 去年周忆之的父母除夕没有回来过,她觉得今年他们应该也不会回来。她根本没打电话问。 毕竟是除夕,管家和何姨也得回家和各自的亲人团聚。 两人放假七天。 走之前管家很是担心,再三叮嘱薛昔好好照顾周忆之,至于做饭,以前周忆之除夕一个人待在家里都是点外卖,但现在薛昔会做饭,应该不用愁。他们走之前就准备好了大量食材。 周忆之则早就开始期待这难得的二人时光了,心里不知道有多雀跃。 薛昔送管家和何姨去山坡下的停车场。 周忆之叮嘱他带点零食回来,在台阶上坐着等他。 没一会儿远远看见他往回走的身影。 冬天白天很长,这会儿是傍晚,但天依然有点黑,路灯亮起了。 他身影高大,影子也长长的,周忆之看着他拎着一袋子零食,推开栅栏,驼色围巾上沾着一些雪花,漆黑的短发也被风吹起,露出英俊的额头,好看极了,也可靠极了。他打开了院子的灯,看过来,忍不住道:“忆之,坐这里干什么,外面冷,快进去。” 周忆之笑起来,站起来迎接他:“不冷,我看下你买了什么?” 这是她和薛昔的第一个除夕,也是未来岁月的第一个年头。 作者有话要说:短篇,感情到这里是圆满了,还有一些家长和大学的内容正文就完了哈。然后还有番外。 40、圆满 现在城市里禁止燃鞭, 但跨年时候的烟花倒是不禁止,除夕前后几天天气都不太好, 唯独到了晚上小雪就停了。 琉璃色彩的烟花在城市夜空炸开,宛如四散的流星银河。 因为流行感冒肆虐的缘故, 这一年除夕市中心比往年冷清许多, 可依然有很多年轻人在市中心led屏下相会拥抱。 不过周忆之和薛昔都不是喜欢凑热的人, 于是只一天晚上爬到山顶看了烟花,其他时间大多都待在别墅里。 没有别人来打扰,就他们两个人, 再好不过了,随便干点什么都很有意思。 周忆之本来想和薛昔一道去逛逛超市, 买买年货什么的。 别人家每年都会这么做, 唯独她家总是很冷清。 但管家和何姨走之前把所有需要用的食材都准备好了, 完全没有什么缺的需要买的, 再加上这年冬天流感有点严重,周忆之便只好作罢。 逛不成超市,仍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周忆之光是看哥哥系上围裙,在厨房做饭, 都能看得目不转睛。 薛昔边做, 她边迫不及待地尝, 对每一道都赞不绝口。 薛昔觉得她这是捧场,垂眸拿笑眼看着她,不把她的夸赞放在心上。只怕她烫到了,一直让她慢点吃。 周忆之拿着筷子, 嘴里含混不清:“我真不是捧杀,真的太好吃了。” 薛昔淡淡地说“也就一般吧”,但嘴角已经扬起来了。 周忆之坚定地夸了几句,吃着辣气腾腾的食物,额头冒汗。 别墅暖气开得太足,薛昔背对着她切菜,他穿了一件白t恤,肩胛骨处有着属于少年人的肌肉线条,周忆之高高兴兴吃着,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没由来地,细细地抽疼了一下。 如果没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话,其实本来这个时候的哥哥应该和她一样生活优渥的。他是被迫学会了这些。 但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没那么在意,她又有什么好提的。 周忆之将手中的餐碟轻轻放在一边,凑过去,从后抱着哥哥的腰,脸贴上他的背:“就三个菜吧,别做多啦,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胃口小,吃不完的。” 薛昔动作停了一下,笑着回头问:“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吵着可以吃下两百斤吗?” “我心疼你你看不出来啊?”周忆之很矫情地长长的叹了口气:“做那么多,多累啊。” 薛昔嘴角笑意遮也遮不住。 “嗯。”他心里满满当当的。 周忆之在网上下单了游戏手柄,收到货之后就开始拉着薛昔打游戏。 二楼有一个小的影幕投屏厅。两人把别墅大门一锁,风雪都被关在外面,然后燃了影幕厅的壁炉。 周忆之取来几个抱枕,薛昔抱来两条厚厚的羊毛毯,两人披着羊毛毯坐在地毯上抱着抱枕开始打游戏。 壁炉里火光跃动,发出吱呀的燃烧的响声,像是安静宁和的白噪音,将一天时光拉得绵长而温柔。 薛昔没怎么管周忆之打游戏,反正在学校的这段时间算是老天多赏赐给他们的一段时间,对于两个重生回来的人而言,能够轻而易举通过高考,那么这段时间当然是周忆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过早上他会拉周忆之起来锻炼,以保持身体的健康。 天气还没彻底冷之前周忆之锻炼还能保持,隔三差五会晨跑。但天气转入寒冬之后,周忆之就回归赖床的习惯了。 她一点也不想早起,每天早上闭着眼睛,头发乱糟糟盖在脸上,完全清醒不过来。 “哥,我真不想锻炼,我好困,你让我再睡一会儿。”周忆之身体一下没被扶着,立刻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薛昔又把她拎起来,抖了抖,哄道:“你差不多已经四天没出门运动了,再在懒人沙发上躺下去,腰椎都要变形了。你昨晚怎么说的,让我今早一定拉你起来……” 他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道:“忆之,快起来,给你做好吃的。” 周忆之哼哼唧唧,简直恨不得对薛昔说分手,她闭着眼睛哭道:“要不分手算了。” 这段时间她每天赖床到下午,薛昔担心她不吃饭会胃疼,把她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这话已经听她念叨了不下五次,薛昔已经习惯如常了,斩钉截铁道:“不行。” “凶什么嘛,不行就不行。”周忆之非常的委屈,恶人先告状。 语气非常轻柔的薛昔:“……” 周忆之趁着他哭笑不得的功夫,转而对他上下其手,猝不及防地伸手摸进他衣服里,一路顺着往下。 她的手刚从被窝里拿出来,带着灼热的温度。 而且她还故意在腹肌上停顿了好久,用指尖轻轻地划。 薛昔被撩得不行,很难不起反应,他耳根发红,匆匆后退一步。 周忆之目的达到,往被子里一钻,正要继续大战周公。 被子连同她一起,忽然被薛昔凌空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和被子就往浴室走。 身体陡然悬空,这下周忆之彻底清醒了,这人软硬不吃,她快哭了,恨恨地咬了他脖子一口:“好哥哥,你有点讨厌。” 薛昔忍着疼和痒,妥协道:“实在不想锻炼,就算了吧,但是得吃饭,不然饿着肚子睡会饿出胃病,吃完再睡?” 他这么让步,周忆之反而泄气了,将脑袋埋在他肩上,闭着眼挣扎着抓紧最后几十秒的睡眠:“算了,起都起来了,吃完还是去锻炼吧。” 这个寒假过得很快,中途周度和姜懿容都打了一通电话回来,不是除夕当天晚上打的,不过对于他们而言也很是难得了。 周忆之接了电话,互相说了几句祝福,三人的家庭关系关系比上一世冷淡许多。 周度和姜懿容对待周忆之的态度倒是没怎么变,这变化主要发生在周忆之身上。 不过周度和姜懿容都没有多想,只是很正常地以为,可能是给周忆之找了个玩伴,周忆之对他们没那么依赖了。 这样也好,周度答应周爷爷把故人之子薛昔接进家里来,肯定是事先查过他这些年的经历和人品的。他的人品完全没问题,周忆之和他关系亲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的猜测某种程度上和事实异曲同工了。 周忆之也不在乎他们怎么想的,挂了电话就兴匆匆地同薛昔一道看电影去了。 转眼就要开学了,管家和何姨从老家回来,着手把别墅里里外外洒扫一遍。 开学之前发生了件事。 上一世这个学期有个从薛昔原先城市同一所学校转过来的学生,知晓薛昔的旧事,就是他几个月后将薛昔的身世背景在学校散布开来,给薛昔添了许多麻烦。 周忆之其实一开始以为哥哥很介意别人提及他的背景,因为那无异于揭人旧伤疤。 可这一世相处短短几个月后,周忆之发现自己错了。 这个人的承担能力和内在心理远远要比自己所以为的强大得多。无论是少年时期,还是后来。 上辈子真正少年时期的他就不是很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口舌能伤人,但是从他不在乎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流言,他其实是根本不屑理会的。 不过既然是麻烦,还是解决掉的好。 薛昔出了趟门,这事情就解决掉了。 和上辈子的解决手段差不多,不过也不完全一样。 上一世是抓到那人在超市偷东西的证据,直接发到了学校组委会,那混混嘴碎,还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就被开除了。 这一世事情还未发生,他也没做多的,就只将视频发到了那人邮箱,让其换所学校转。 开学之后,周忆之还特地问了问班主任这学期整个年级有没有新的转学生。 班主任说没听说。 开学了一个月,那人也没出现。 这事儿就算利落地解决了。 周忆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这口气还没出完。但是上辈子的气哥哥他自己已经出掉了,这辈子那件事又没发生,能因为没发生的事去整别人吗?似乎有点不太讲道理。 因此周忆之也就朝薛昔抱怨了几句,但并没有插手这件事。 天气转眼变暖,身上的羽绒服,卫衣,一件件减少,到了女孩子们穿裙子的季节。 就在快要高考之前的一个月,周度和姜懿容一块儿回来了。 周忆之刚放学,薛昔拎起她书包,两人正并肩朝校外走去,从操场上弹来了一个篮球,薛昔抬了下手,将快砸上来的篮球打开了。 周忆之,下意识往他身后躲了一下,就接到了管家的电话。 这么多年来周度和姜懿容还是第一次一起出现在周家别墅。 这可真是稀奇了。 说了几句,电话里姜懿容轻柔的声音传来:“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薛家那位呢,他在你身边吗?” 周忆之忍不住抬眸看了薛昔一眼,她觉得是不是……早恋的事情被发现了……? 但是以自己父母淡漠的态度,居然还会管自己早恋吗? 见周忆之皱着眉,薛昔抬手揉了下她头发,拿过她手中的手机,径直对电话那头主动道:“伯母,我在。” 他定定看着周忆之,用口型对周忆之道:没关系,不会有事。 41、圆满 周忆之父母并不相爱, 这是周忆之有记忆以来就知道的一件事。但或许是因为联姻的缘故,两人虽互相没感情, 却也并不离婚,而是各过各的, 这么多年来几乎没有一起出现过。 周忆之上一世对亲情奢求太过, 还是少女的她无法理解为什么父母对自己感情如此淡漠。但成年之后她才有些明白了。 这两人能组合成家庭本就已经勉强, 二人之间只涉及利益,不涉及感情,更像是脾气不怎么合得来的合作伙伴。 在这个前提下出生的她, 周度和姜懿容两人看着自然不会有多喜欢。 虽然不喜欢,但到底是亲生的, 因而该尽的抚养责任都会尽到, 只是很难对她投注感情罢了。 周忆之早就应该想明白这一点, 但她就是太爱和自己较劲。 现在她不那么较劲了, 或者说,因为有薛昔的存在,她的感情得到了归宁。她反而终于能以较为平和的目光来审视她与父母之间的关系了。 因而回到家后,周忆之态度仍然很尊重, 只是难免多了几分疏离。 周度眉梢紧锁, 正在落地窗边打电话, 姜懿容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和周忆之聊了几句学校的近况,见周忆之没有像以往那样黏过来,姜懿容心中有几分讶异。 “哪里不舒服吗?”她淡淡地从头到脚看了周忆之一眼。 周忆之没接话, 问:“你们这次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懿容看着周忆之,说不上来自己的感觉。虽然不亲近,但她至少也能看出来,周忆之变了很多。 她当然想不到会发生重生这种事,她只以为,周忆之是即将成年,长大了,心性成熟了。 说起来也奇怪,这个降生得不合时宜的女儿喜欢粘着她和周度的时候,她和周度二人都有些尴尬和心烦,就等着她成年、独立起来。因此错过了她的童年与少年时期。 但真的到了她成长到待他们客气而疏离的这一天,姜懿容与周度却不约而同地不太适应起来。 又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周度打完电话,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很快就走了,院子里传来汽车离开的声音。 姜懿容皱了皱眉。 周忆之见她费尽心思和自己找话题,也替她累得慌,便主动问了:“妈,你回来,可不是为了我高考的吧?” 姜懿容有点尴尬,索性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她拎着包站起来,看向薛昔:“你和我一道上来,我想和你谈谈。” 薛昔起身,沉稳道:“好。” 周忆之心说,果然,来了,该不会是要上演什么拆散他们的戏码吧。他们平时不管她,这个时候有什么资格管她?当然,周忆之没那么冲动,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姜懿容说一些不允许他们在一起的话倒是没什么,反正她和哥哥马上就要高考了,大学之后离开这里还不是天高海阔,她父母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况且,他们恐怕也没那么在意她。 她就怕十指不沾春阳水的姜懿容对薛昔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姜懿容身处娱乐圈,知道什么样的话最羞辱人。 周忆之赶紧站起来:“我也一起上去。” 姜懿容还没说话,薛昔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薛昔用目光对她道,很快下来。 周忆之对上薛昔的视线,稍稍放下了心。 周忆之盯着墙上的挂钟,十分钟了,两人还没谈完话,她难免又有点惴惴不安起来。 周忆之左右瞥了眼,见管家和何姨都在院子里做事,她忍不住轻手轻脚上了楼。 二楼有间平时一直空着的书房,周忆之听见里面有压低声音说话的声音传来,她蹑手蹑脚朝那边走去,将耳朵贴在雕花木质房门上。 前面姜懿容和薛昔说了什么,都没听到,但这会儿听了几句,周忆之简直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起来。 姜懿容声音没什么感情,但是很和缓,她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 门外的周忆之一怔。 房间里,姜懿容坐在宽阔橡木书桌后面,呷了口茶。 放下茶杯,她抱起手臂,看着薛昔。 她虽然称不上什么女强人,但也有自己的事业,看人的眼光非常准确。她心里清楚,无论薛家遭遇过什么变故,但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沉稳有担当,难能可贵。 更可贵的是,从让人调查后交过来的资料来看,他对周忆之宠溺宽容,是那个能好好保护周忆之一辈子的人。 与别的家庭不一样的是,周度和姜懿容其实并没有存着必须让女儿嫁入豪门的心思,他们二人已经被联姻耽误,如果周忆之也要因为这个原因被耽误一生,那么他们二人未免太可悲。 刚才上来时,周忆之以为姜懿容想要拆散他们,但其实姜懿容并没有那个心思。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笑了一下。 她看着薛昔:“我希望你好好照顾她,最好是看她比看你自己的命还重。这个要求挺自私的,但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会放心把忆之交给你。” 周忆之在门外,听到薛昔说:“我会的。” 他对姜懿容道:“但这不是为了给您的什么承诺,而仅仅是因为我爱周忆之。” 薛昔没有说多余的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莫名给人无比安心的感觉,或许是他为人可靠的原因。 门外的周忆之忍不住勾了下唇角,坐在书桌后面的姜懿容也点了点头。 姜懿容淡淡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道:“我还有点事,就不多留了,你今天的承诺我会转告周度,之后忆之就多拜托你了。” 周忆之听到这话,连忙从门口闪开,轻手轻脚下了楼。 很快听见薛昔和姜懿容下楼的脚步声,周忆之赶紧坐回原来的位置。 下来的时候姜懿容已经戴上了墨镜,径直朝门口走,似乎不欲与她多说什么话。 薛昔朝这边走过来。 周忆之忍不住扭头去看了姜懿容一眼。 她其实以为,周度和姜懿容对她那么冷淡,会毫不犹豫地将她用在商业联姻的用途上的。 她对此并没有抱期待。 她早前甚至做好了准备,能用什么话来讽刺他们。 而薛昔虽然没说,但他其实也没意料到周忆之的父母会是这个态度,他甚至做好了抗衡的准备。 只是。 姜懿容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周忆之看着她的背影,心情一时之间不由得有些复杂。 姜懿容并不见得有多么喜爱她,但是在这件事上,姜懿容并不想她走她的老路。起码这一件事上,周度和姜懿容是把她当成他们的女儿了的。 无关原谅与不原谅,周忆之只是就此瞥见了多年以来姜懿容与周度之间一地狼藉的婚姻,她忽然感知到,他们在这场联姻中,也是相当痛苦的。 她叹了口气。 薛昔不知道她听见了方才书房里的对话,他走到她面前,轻轻抚了抚她发顶,问:“怎么了,饿了?” 周忆之阴霾就这么散开了。 她仰头。 薛昔问:“想吃什么?” 他面容英俊优越,喉结漂亮,低下头时睫毛落满灯光。 周忆之想起他对姜懿容的那些话,忽然莞尔起来,她抱住他的腰,驴头不对马嘴地道:“对,想你了。” 42、正文完 重来一次高考也没什么难的。 夏天炙热, 坐在教室里什么都不干,就已经浑身是汗。周忆之考完之后, 简单和几个同学告了别,就迫不及待地从考场走出去。 薛昔也早早交了卷, 在教学楼外等她。 他宽肩窄腰, 衬衣束进黑裤显得腿格外的长。 周忆之本来被太阳晒得有点恹恹的, 但看到他心情就好了起来。 她将书包顶在头上挡着太阳小跑过去:“怎么不在树荫下等?” 薛昔将矿泉水瓶拧开,递给她,笑道:“树荫下太多人了, 我怕你看不到我。” 周忆之朝树荫那边瞥了眼,树荫下全是翘首以待的家长, 都在殷切期望自家的孩子能考出好成绩。 好几个考完的考生脸上带着兴奋, 朝她们父母冲过去。 对于她和薛昔而言, 高考只不过重新经历一遍, 但是对这些人而言,高考可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虽然这辈子高考这一关过得很轻松,但周忆之记得,上辈子自己甚至比这些考生要更加紧张。 她仰头喝了口水, 假装若无其事地朝四周看了下。 意料之内的, 没看到周度和姜懿容来。 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薛昔看了她一会儿, 忽然后退几步,退到树荫下,朝她微微一笑,张开手臂, 道:“来。” 周忆之怔了下,左右看了眼。 薛昔仍张开手臂看着她。 周忆之反应过来,心口一漾,脸上那点儿黯然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笑起来,宛如一枚炸/弹般跑过去冲进他怀里。 薛昔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大动作地转了一圈:“考完了,回家咯。” 旁边有几个家长看过来。 薛昔抬头示意:“我们家的考完了,有点兴奋。” 那几个家长立刻表示理解,纷纷笑着祝贺旗开得胜。 薛昔好整以暇道:“谢谢。” 周忆之身子朝后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竟情不自禁想把他的衬衣扒了。 她可真感激一切能重来一回,她这样的人还能够和薛昔有个好结果。 高考完后两人也没什么事,做了旅游计划,但打算成绩出来填好大学之后再去。 因而这段时间和过年那会儿一样,两人待在别墅里,可以干的事情可多了。 还有两个月成年,在这之前薛昔什么也不对周忆之做,周忆之等得有些受不了了,天天嘟囔着什么时候才成年。 姜懿容回来的那一趟之后,管家和何姨才后知后觉发现两人在谈恋爱。 至于是怎么撞破的呢,当天还发生了一件很尴尬的事。 那天管家本来已经回去了,半路上忽然想起来钥匙落在周家别墅,于是回来取。 拿了钥匙后,忽然听见二楼有小姐的声音,管家听声音觉得不对,慌忙上去了。 于是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小姐刚洗完头,头发还湿漉漉的,站在房间里,穿着睡衣,踩着可爱的拖鞋,粉嫩的脚趾还在外面,愤怒地盯着薛昔。 薛昔攥着她的手腕。 “放开!”周忆之挣脱不了,拉扯之下,反而被他带得更贴近他的身体。 周忆之怒道:“别碰我,我让你进我家家门,不是为了让你轻薄我的!” “轻薄?”薛昔垂着眼睛,淡淡道:“那就让你看看。”话未说完,他忽然勾起唇,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周忆之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一个咯噔,直觉不好,挣扎想逃。 但下一秒身体陡然凌空。 他将她单肩扛了起来,冷冷道:“什么是轻薄。” 管家站在门口,整个人犹如雷击,风中凌乱,等反应了几秒后,薛昔已经把周忆之扛了起来。 周忆之疯狂捶打他的背,而薛昔不为所动,扛着她朝床走去。 管家简直气坏了,冲进去恨不得扇薛昔一巴掌,怒道:“你干什么?放小姐下来!” 薛昔和周忆之见到管家,都僵了一下。 气氛一瞬间有点令人窒息。 薛昔耳根立刻红了起来,将周忆之放下。 管家气急败坏地要教训人,周忆之却笑得不能自已,她捂着肚子,赶紧拦着,道:“何叔,我们在对戏。” “什么戏能这么欺负人?!”管家急得眼睛珠子都瞪了出来:“小姐你可别骗我,你高考都完了,学校还能有什么舞台剧要演?!” 薛昔尴尬地从桌上拿来一本《豪取强夺:霸道总裁的小逃妻》。 周忆之待在家里实在是无聊,于是买了一大堆古早小说,让薛昔陪着她演这个。薛昔不同意,她便缠着薛昔耳根子软磨硬泡。薛昔哪能拗得过她? 管家:“……” 管家翻了几页书,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忍了忍,他幽幽地道:“你们年轻人真会玩。” 薛昔硬着头皮问:“何叔,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听见有动静,上来看看。”管家讪讪地道:“你们继续。” 周忆之眼睛一亮:“来,继续,下一幕是——” 她将书往后翻了几页,念道:“你将我扔在床上,不顾我挣扎,强硬地吻了下来,我气得掐你,你直接扣住了我的手腕,按在头顶,对我说‘女人,你确定要继续抗拒吗’——” 她抬起头,一脸兴奋。 “砰。”管家不忍直视地关上门,匆匆走了。 薛昔:…… 管家知道这件事之后,自然瞒不住何姨。不过薛昔和周忆之也没打算瞒,一切都顺其自然。 薛昔由着周忆之闹,陪着她在别墅翻完了n本古早小说。 分数还没下来,于是两人索性将计划提前,先去医院探望了薛昔外婆,然后去进行了一场长途旅行,拍了很多照片,回来后周忆之兴奋地将照片全都导进电脑时,他们终于收到了同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虽然是在意料之内,但周忆之还是忍不住抱着录取通知书和薛昔使劲儿亲了口。 她心中再一次感激,上辈子浪费掉的所有时光,这辈子还有幸能同薛昔重头来一遍。 窗户处有风吹进来,周忆之走到窗边,打开窗户,风立刻穿透树叶,吹了进来,带着夏日的清香。 “今天外面好像不是很晒。”周忆之拿手支颐着脑袋,低头朝楼下看了眼:“昨晚下过雨,这会儿有风。” 薛昔忽然问:“想不想去放风筝?” 周忆之惊喜道:“好啊。” 薛昔笑起来,掏出手机搜索了下最近的体育场,随后让周忆之换上白色运动鞋,就牵着周忆之出门了。 周忆之心里高兴,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她道:“老实说,我以前还没放过风筝。” 何止是放风筝这一件事,其实周忆之的童年时期贫瘠得可怜,周度和姜懿容几乎没带她去做过什么事情,她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记忆。 薛昔闻言,揉了揉她脑袋,将她揽进怀里:“以后一起一件件去做。” 周忆之笑了:“好啊,那你背我。” 话题转变得很突然,薛昔愣了一下,随后莞尔,站在周忆之前面弯下腰。 “逗你玩的。”周忆之往他背上拍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却已经被薛昔不由分说地背了起来。 周忆之挣扎了下,但没能跳下来,于是她索性不再挣扎,双手搂住了薛昔的脖子。 “我很幸运。”周忆之说,其他的事情上她不知道,但能遇到薛昔,并能拥有重新选择一次的机会,她实在是太幸运了。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如果重生到五岁那年就好了。” 薛昔闻言,轻轻偏头:“五岁那年,怎么?” 周忆之心说,那样的话五岁就可以遇见你,和你一起长大了。 但她这话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脸红心跳地在心里想想。 周忆之答非所问地道:“是不是很贪心?” 薛昔摇摇头,笑道:“如果这样的话,我比你更贪心。” 他还想要更早,更早认识她。 剩下的话他也没说,但周忆之仿佛听见了。 她忍不住亲了下薛昔的耳朵,然后就笑着如偿所愿地看到薛昔的耳朵条件反射地红了。 天气很好,风吹过了两人。 两人放风筝去了。 幸好他从来都在原地等她,因此他与她,还有长长的、全新的这一生,可以做许多没做过的事,可以放许多的风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正文故事对我来说是圆满了的,所以番外一直没想好怎么写。(巨不会写已经he了后的甜蜜日常) 这几天突然觉得可以写个周忆之重生了而薛昔没有重生的故事,仍然纯治愈,无波折,大概几万字。 ps: 本来写这个文开文前就说了短篇,治愈完事,我连榜单都没咋申,只申了两个榜,准备写个一直想写的治愈情节。肯定就是没有大波折的啊,上辈子已经那么苦了这辈子还翻什么风浪?而且大家也看到了这个文连几个配角都没有,总共有姓名的配角一根手指头数的过来,还都是打酱油的,整个故事就两个主人公互相走向彼此啊。我连载期从没看评论,刚刚更新番外才看到有人觉得烂尾。我……qaq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们想看什么啊,在我的心里慢慢走向彼此,最终在一起了,就是圆满了啊。 如果非要写的话,难不成加恶毒女配,父母阻拦,情敌之类的啊,但是太苦了吧,我一点风浪都不想加,这个和我写治愈的初衷相违背啊。而且在这两个人之间,情敌啊,女配啊,完全不可能出现啊。 …… 还有说这篇从头水到尾的……我……我就单纯想写个上辈子因为女主原因错过了,这辈子补救好好在一起的文啊。你让我写大场面大格局大矛盾大冲突我也写不出来,既然觉得从开篇水到尾,从一开始到底为什么要看啊。跪了。 再ps:这个番外也是这样的,没任何波折,只有治愈情节。 大家看兴趣就康康,不感兴趣就删除,我按照自己的时间把番外写完。<hr size="1"/> 44、番外 没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令人眼眶通红, 接下来整整两个小时,周忆之都在盯着薛昔看。 这时候十六岁的薛昔哪怕再早熟, 也只是个纯正的少年,压根禁不起她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看。这时候的她长得那么好看, 像是一朵还未成熟但已青涩欲要绽放的花骨朵, 娇弱、锋利、美丽, 医院的人都忍不住盯着她看。 他从小惦记她,又怎么会例外。 从医院出来,他整张脸都已经红欲滴血。 外面已经开始下雨, 管家将加长轿车开过来,打着一把伞来接周忆之。周忆之却接过那把伞, 遮到了薛昔的头顶。 这时候的薛昔已经很高, 比周忆之几乎快高出一个头, 周忆之需要微微踮起脚, 才能对上他低垂的视线。 两人挨得那么近,薛昔的脸又红了。 他心里感到愕然,忍不住悄悄地拿眼睛去瞅周忆之——和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样,周叔叔打电话给他时, 说现在的忆之有些骄横跋扈, 让他多担待。但现在看来, 完全没有呢。 她对他很好。 “我来吧。”薛昔接过伞,撑在周忆之头顶。 周忆之不知为什么笑了,又将脑袋往他怀里埋了一下,还使劲儿蹭了蹭。 薛昔动也不敢动, 拿着伞的手的指尖都在发红。 一边的管家满脸的震惊,但是碍于周忆之一向在家里任性妄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当这两孩子从小感情好。 蹭够了,周忆之才拉着薛昔上车。 车上,周忆之支颐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注视着薛昔。 薛昔沉默地看着自己发白的球鞋,甚至不敢抬头看周忆之一眼,但他被周忆之盯得脸色发红,终于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周忆之现在的心情,就是怀揣着巨大的喜悦与宝藏,却无人分享,她想把现在还只是个少年的薛昔一把揉进被子里,藏起来,但又怕吓到他。 她冷静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伸过去,握住薛昔撑在真皮后座上的手。 周忆之的手指冰凉。 薛昔的手反而很暖。 他指骨修长,十五岁的周忆之的手纤细白净,覆盖不住他的手。 周忆之说:“我记得你,我记得小时候的事。” 薛昔看向她,笑起来,刚要说话。 周忆之就凑过去,看着薛昔,小声地继续说道:“但没想到哥哥你长大了居然这么帅,我想我对你一见钟情了,可以和我早恋吗。” 薛昔:…… 薛昔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上来就撩人,周忆之自己都一阵鸡皮疙瘩。 但很明显还是个少年的薛昔听着她这话,心脏狂跳,瞳孔地震,呆若木鸡。 周忆之看着他这样子,促狭地想笑。 但笑着笑着,眼里忽然又有了泪意。 “我期待你来,好久了。”周忆之又强横地说:“你要来我们家住,你就必须也得喜欢我。” 少年薛昔用完全惊愕的视线看着她。 他在心里想象过一百种时隔多年,再见到她的那一幕,但竟完全没想到会是这种状况!他想过他会寄人篱下、想过她可能完全忘了小时候的事情、想过她会漠然、想过她会抗拒他被她们家资助——但绝对绝对,没想过,她直截了当地说记得他,对他一见钟情! 什么情况?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年少时期有多么清俊的薛昔愕然万分。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周忆之有点轻佻。 但他仍呆呆地,耳根刹那间就红了。 薛昔盯着自己被周忆之小手握住的手,很艰难地问:“你是和我开玩笑吗?我们过了这么多年才第一次见面。” “算了,没趣。”周忆之佯装悻悻道,缩回了手。 薛昔手指几不可察地握紧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后悔说刚刚那句话了。难道这是城里人的新鲜的打招呼方式?他待在乡下三年,已经很久没接触到原先的有钱人的圈子了。 正在薛昔不知所措地看向周忆之的时候,周忆之又转过脸,猝不及防地忽然凑过来。 薛昔猛然睁大眼。 周忆之已经抱住他脖子,“piaji”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薛昔眼睛睁得更大了,心脏失跳。 “可我仍然很喜欢你。”周忆之在他耳边道:“欢迎回家。” 对于十六岁这一年的薛昔而言,周忆之是高高在上的,是他年少一场绮丽的梦,美好而粗触不可及。 他家境已然败落了,他父亲那一辈再无翻身的可能。且不去想他以后前途会如何,现下他高中没毕业,外婆那边有一大笔医药费要支付,他来到薛家的世交周家,受到周家资助,的确是寄人篱下的。 他在踏进别墅时,盯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就犹豫了下。 他想尽可能在她面前体面一点,但今天下了大雨,他鞋子上全是泥水。 薛昔想了想,在门口将鞋子脱下来。 他穿着袜子,正要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眼前便多出了一双毛茸茸的四十二码的蓝色棉拖鞋。 周忆之蹲在一边,示意他穿上,并给他看她脚上的,笑着道:“我的粉红色,你我的是一对。” 薛昔喉结动了动,耳根不可避免地又红了。 他穿上拖鞋,走了进去。 周忆之这才发现原来真正少年时期的薛昔这么爱耳朵红,她简直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在调戏他,但又生怕他觉得她太可怕,于是这才拼命忍住。 周忆之带着薛昔介绍了几个房间。 他的房间早在周忆之去医院前就已经布置好了。 一切都轻而易举地安定了下来。 吃完晚饭,薛昔帮着何姨收拾碗筷,跟着就要进厨房帮忙洗碗。 他现在的个子已经很高了,系上围裙的样子好笑又清俊,周忆之尽管很喜欢他们俩以前结婚后他为她做饭的样子,但这时候的少年薛昔刚回到家,周忆之不想让他干活儿。 她进去把薛昔往外拉,对何姨道:“何姨,麻烦您洗一下碗,以后别让他碰碗。” 何姨本来就是拿工资的,自然也没有话说,笑了笑:“很少见到小姐对谁这么好呢。” 薛昔听着这话,有些不自在,去看周忆之。 周忆之视线落过来,他顿时局促地移开了视线。 周忆之给他把围裙解开,随手放在冰箱一边。 “走吧,你的任务就是去陪我看电影。”周忆之将薛昔往外推。 两人坐在沙发上。 周忆之看着电影,看到恐怖的地方,忍不住就抱紧了薛昔的胳膊,并用膝盖夹着薯片。薛昔的胳膊被她抓得有些疼,但薛昔心里却感到愕然并且受宠若惊。 电影的光明明灭灭照在他脸上,他悄悄侧眸去瞅周忆之,见周忆之全神贯注沉浸在电影里,他才敢稍微大胆地多看一会儿。 薛昔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否则为什么,像是吃了一口棉花糖一样,心底能这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