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罗刹》 楔子 这是暴政统治的世代,当今圣主,挟强大兵力,号令天下群雄投效皇朝。如有不服,擒之,处以极刑。不肯投效圣主的能人异士,为求自保,迫于无奈下,只好筹组秘密组织——魔罗教,在暗处团结势力,免于被击杀。 行事神秘低调的魔罗教,以武功最高,具役兽之能,性残嗜血的“黑罗剎”雷魈为首。他沉默寡言,背掮歃刀,歃刀一出,见血方休。 二堂主“青罗剎”孙无极,配寒销剑与沉月宝扇,擅长易容,嗜趣。为人狡猾多智,能运筹帷幄,深谙卜算命相之术。 三堂主“白罗剎”白媲莹,嗜器成痴,能使各种兵器与银铁锁,性阴柔,高傲偏激。恋慕青罗剎,曾为了讨好他,潜入皇室盗离魂宝剑,后因青罗剎娶橙橙为妻,自此关系决裂,消失于江湖。 黑罗剎因孙无极之故,掳走大理国凝烟公主,雷魈嗜杀,凝烟痴执,这情路行来刀光剑影,历杀劫无数 第一章 中原圣主派遣使者发帖至大理,邀请大理皇子、公主前来皇城作客。凝烟公主自愿前往中原,大理王派出顶尖的银衣护卫随行,叮嘱女儿带着能起死回生的救命宝丹——还魂丹上路,为的是怕路途遥远,遇到凶险,可借宝丹救命。 大理王共有三个女儿,每人都配有一粒极珍贵的还魂丹,孰料待凝烟到中原面见圣主后,才知道中原圣主此举之目的,是为了求得还魂丹医治病重的金凤公主。凝烟于洗尘宴上,当场拒绝了圣主的要求,马上启程返回大理。 途中歇宿在四季客栈,青罗剎使诈盗走了还魂丹,凝烟怒气难消,临走前撂下狠话,返回大理后定向王告状,绝不善罢干休。 凝烟一行车队日夜赶路,这天晚上,大雾弥漫,星光尽掩,狂风呼啸,飞沙走石,雾中一名掮刀巨汉拦阻去路,冷冷地撂话—— “凝烟公主,请至魔罗教作客。” 安坐在轿内的凝烟,感受到一股凛冽杀气,她掀开轿帘,注视来人—— 男子身形健硕,墨黑长袍飞扬,背掮刀,乱发披肩,极为阳刚的脸上有一痕月形刀疤。凝烟心下一惊,糟!莫非是传闻中的黑罗剎?魔罗教中最难缠又嗜杀的家伙。 “保护公主!”女婢石榴放话,随身护卫拔刀戒备,狂风飞沙中,凝烟隔着雾气,与那双残酷黑眸对峙。 一群不知死活的蠢物!黑罗剎警告道:“歃刀一出,见血方休。”手按住背后大刀,眼露杀意。 见雷魈就要拔刀,凝烟扬声制止。“住手!本宫跟你走,休要伤人。” 雷魈冷笑。“识相。”收回拔刀的势子,随即朝轿子劈出一掌,凝烟掠出,他擒住凝烟抱在怀里,撂话。“谁要通知大理王还魂丹之事,吾必砍下凝烟人头。”转瞬两人消失于雾里。 “公主?”护卫们惊呼,荒野间已寻不着公主。 惨了!护卫们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护卫李明惊呼:“怎么办?” 护卫吴钟道:“回去据实向大王禀告!” 石榴觉得不妥。“可是那人不是说了吗?只要向大王说了这事,他要斩杀公主啊!”方才那巨汉相貌凶恶,看起来心狠手辣的。 护卫丁闵惶恐。“大王脾气暴躁,现在咱没能保护好公主,回去后肯定没命。” 一伙人顿时哀嚎不止。 “喂!万福,你怎么不说话?”李明问向他们之中个头最高,一直沉默着的金万福。 “是啊,你也想点办法啊!”石榴也说。“不吭声,是怎样?吓得哑了?” 万福看了看大家,掩嘴低声咳了咳,道:“我觉得,我们不能回大理,我倒有个主意” “什么办法?”大伙儿一脸期待。 万福接续道:“既是魔罗教强掳了公主,还撂话不让我们向大王告知此事,我们干脆去找魔罗教——” “嗄——”石榴惊呼。“还找他们?” “是。”万福说。“找到魔罗教,叫他们收留我们,提供好吃好住的。” 吴钟指着万福斥道:“天真!你以为人家会管我们的死活?” “会!”万福保证。“各位,而今就只剩这条路可走了,我保证魔罗教会收留我们,让我们过快乐逍遥的好日子。” 李明笑他。“说得跟真的一样,你以为你是谁?” 万福眼睛一亮,嘴角一扬,回道:“我是魔罗教二堂主青罗剎——”只见他手往脸上一抓,扯下一层面皮,现出一张清俊尔雅的脸容,众人骇得瞠目结舌,他笑着向他们说:“孙某在城里有座青熙别庄,诸位若不嫌弃,请随我去那儿享荣华富贵,你们的好兄弟万福已在那儿饮酒作乐,等着与你们相会,各位意下如何?” 大伙儿傻了好一阵,回过神,全心甘情愿跟青罗剎走了。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黄土路,两匹黑鬃骏马拉着马车,往黑寨驰骋而去。 轿内,雷魈闭目休息。凝烟暗暗打量他,一头狂乱黑发,掩不去狰狞的刀疤,庞大身躯隐在黑袍底。想及方才乍见他那双冷厉黑眸时,竟禁不住冷汗涔涔。曾听闻过魔罗教这组织,据说为首的黑罗剎杀戮无数,她睨向他背上的那把歃刀,听说歃刀饮血,它渴了,黑罗剎就用自己的血喂它。 这男人狂肆不驯、冷峻残酷,此刻的他虽然闭目休息,她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散逸的危险气息,正隐隐迫着她。凝烟可以确定,他不必睁眼,就能掌握她的动静。 她的功夫不弱,却也不愿妄动,她不做没把握的事,更不会傻到去激怒他。 这是哪?隔着小窗她观察四周,两旁森森暗林,林间飞萤明灭,冷风迎面扑来。轿外,有头黑豹一直默默跟行。 凝烟揣想,是他养的吧?传闻黑罗剎能役兽,看来是真的。 稍稍了解了周遭环境后,凝烟打破沉默,她说:“你最好放我走。” 雷魈听了睁眼,转头看见她正对着他笑。他冷冷一句:“不行。”他答应帮青罗剎软禁娇客,避免她回大理告状,不利魔罗教。 “不就是区区一颗还魂丹,你真以为我在乎?”凝烟魅笑着说。 黑罗剎瞧了,眼色更冷。他定望住她,静下心来,借着筛落轿内的淡淡月光,打量劫来的凝烟公主。 身着银色锦袍的她,肤白若雪,黑发直泻而下,柔顺细密地垂落双肩上,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如丝似缎的柔滑触感。 “你放了我吧。”她眼底氲着水气,长睫下双眸波光流动,红唇抿着笑意。在这么深的夜,她左肘搁在车沿,坐姿慵懒,似笑非笑地瞅着人,那无辜的眼色,柔媚的笑,就像个敏感又脆弱的小东西,任是再铁石心肠的男子也被打动了。 黑罗剎舍不得移开视线,却也不愿允诺她的央求。 她像窗外透入的一束光影,这么近,又觉得缥缈疏离,掌握不住。 看着过分美丽的她,他竟感到空虚。面对杀戮出名的他,她如何还能笑盈盈的?她不怕他?雷魈凛容,暗了眸色。 她笑意加深。“你倒说话啊?让我走吧。” 冷空气扑窗而入,他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清幽花香,记起老友孙无极的话—— “这凝烟公主,据说打小吃花,有人说她是花妖投生,什么花到她手里都开得灿烂。你要小心,她很狡猾,别小觑这女人,尤其是她笑的时候” 她正在笑,声音柔软。“黑罗剎,你再不放我,怕要迟了。” 迟?雷魈挑起一眉,不懂她意思。她笑得眼波柔媚,声线绵密细腻,像丝丝细线缚住了他。 “带着我,小心啊,引来杀身祸。” 这次,换黑罗剎笑了。“靠杀生起家,就不怕人来杀。” “那好,这次就让你杀个过瘾。”说罢,她撇开脸,观赏窗外风景。 雷魈肃容,弄不清她话里的意思,忽地轿外传来黑豹的怒吼声! 一阵狂风袭来,打得骏马跪地,车顶跌坠,雷魈揪了凝烟飞掠而出。 幽暗中有人喝叱。“大理凝烟公主,皇朝小公主命危,圣主请你即刻交出丹葯!” 数名士兵拦路,为首的男子驾着白马,面容阴沉,双目如炬。他是圣主身边八大名将之一,骠将军。 “凝烟公主,听见吗”将军喝道。 凝烟微笑,挽住雷魈手臂,偏着头望了雷魈一眼,然后对骠将军说道:“还魂丹在他身上。” 骠将军瞪住黑袍男子。“好汉,报上名来!” “你问我这口刀,如何?”雷魈拍拍肩后歃刀。 “大胆狂徒!”骠将军擎刀指向他。“快献上丹葯,否则性命不保” “凭你?”雷魈冷笑,热血沸腾。很好,最近没砍人,正浑身痒,拿这厮喂刀正好。瞬间,杀气涌现。 “不知死活!”骠将军震怒,执刀下马,迎战雷魈。对手下命令:“动手!” 士兵呼喝,有拿金枪的,有孥箭的,有使银棒铁锤的,全扑向雷魈。雷魈回头看了凝烟一眼,示意她退后。 “你自找的。”凝烟回他一抹勾魂魅笑。杀气迫近,她后退再后退。 十几把大刀斩向雷魈,为首的骠将军飞刃凌空射向雷魈,他无视飞来的利刃,仍瞅着凝烟,看她笑着退离战场。忽地,雷魈侧身,以背上刀鞘弹开飞刃。 “吼”黑豹掠出,挡住冲来的兵士。它昂头呼啸,惊动密林隐匿的兽,它们听见了全数窜出,豺狼豹虎奔来挡住敌阵,龇牙咧嘴,目露凶光,低吼声教人寒毛直竖。 兵士们诧退好几步。怎么回事? 骠将军见状,眼色惊惶。这些野兽他瞪住巨汉,惊嚷:“黑罗剎?” 凝烟走远了,雷魈回望骠将军,看他面色惊恐,冷冷一句:“太迟了。”晚了,他想杀人了。雷魈黑眸迸出杀意。 黑云掩住月儿,大地昏暗,雷魈瞟黑豹一眼,黑豹会意暴吼,群兽扑上,撕咬士兵。霎时哀嚎声起,鲜血飞溅。 骠将军拚死一搏,抡刀朝雷魈劈来,刀风振动雷魈黑发。歃刀闻到血味,在鞘内激震,像嚷着要饮血。雷魈却不屑拔刀,只拿刀鞘应付,两人激斗。 分明能一招内击败骠将军的,雷魈却不肯一刀毙命,像大猫戏鼠,与骠将军对招数回,直至厌了,才按鞘拔刀,只见刀芒一瞬。 骠将军怔住,觉得胸口一阵麻热,低头,却不见胸口有伤。迟疑间剧痛袭至,他跪倒在地,忽地瞠目看见胸前缓缓浮现一道血痕,鲜血渗出,越涌越多,染红前襟。猛地瞪住雷魈,颤声问道:“你几时拔刀?” 要多快的刀,杀人一瞬不见血?要多深的伤口,需待一会儿,血才——涌出?骠将军不懂,雷魈几时动的手,他只见一瞬冷光啊!将军瘫倒,眼睁睁瞪着雷魈,恨自己死不明白。 雷魈冷眸相对。“去问阎王吧。” 只一会儿功夫,遍地尸体,群兽争食。 雷魈抬头,注视凝烟消失方向。 追是不追呢? 远离杀戮,凝烟掠空疾走,隐入树林。她穿过花荫,沿路摘了几朵花儿收入银袖内。来到溪畔,蹲在流水旁,注视水面倒影。她看见自己,那是张绝艳脸庞。父王说过,待这趟返回大理就要帮她招驸马。哼,她才不要,她早有中意的对象。 凝烟伸手,指尖轻点溪水,水中丽颜起了皱纹。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渴望,渴望再见那人。 他是她的童年玩伴,他们青梅竹马,有过盟誓。这趟来中原,早早计划好要寻他,为了他们当初的约定。 邵赐方,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他是大理花师的儿子,一年多前来到中原后就消失无踪,教她想得好苦啊。 凝烟从锦袍掏出青铜匕首,这是当时他们交换的定情物,她也回赠了一只的衔梦镯。他们约好,就算大王不允,他也会设法带她走。 凝烟细抚青铜匕首,珍重地收入衣内,掏出沿路收集的花儿,捧着团团粉紫**,一口口吞入唇内。注视水中倒影,吃着美丽**,怀念过往时光。她有错觉,水中倒映的不是自己,是他,教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凝烟微笑了,事情的发展都在她意料中。一开始青罗剎夺走还魂丹,她便将计就计,誓言报仇,为的是让魔罗教出手拦阻她。一路护送着她的护卫们肯定急得团团转吧?银衣护卫是父王手下悍将,真要感谢黑罗剎,要不是他插手,凭她一己之力,岂可能逃脱? 凝烟不爱中原,王宫锦衣玉食怎么也比沦落江湖好。刀光剑影的生活虽刺激,她却更爱安逸的日子。赏花养鸟,凭栏啜酒,操琴吟诗,这才是她最爱过的日子。要不是为了邵赐方,她怎可能涉足江湖?那个栽花人,他流浪到哪了? 凝烟累了,卧在溪畔,听流水淙淙,月下入眠。树影抚上她的脸,她在过往梦里酣睡,想象是他来轻抚她 天亮,凝烟洗过脸,起身上路。她穿越树林,来到热闹市集,走进一间当铺。 半个时辰后,一名戴帽白衣少年走出当铺,少年眉清目秀,眼色聪慧,抿着笑。“他”挥开檀扇,步往聚集着各路人马的客栈,把华丽锦衣留在铺里。 女扮男装的凝烟公主,逢人便打听邵赐方的消息。 “公子可听说过这个人?” 被问话的身穿青衫的公子张嘴发楞。怔怔地看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少年,真是美得不象话,他面红耳热,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邵、邵什么?” 凝烟微笑。“邵赐方,公子可听过这人?” 青衫公子摇头,凝烟又去跟客栈老板打听,陆续又找了很多人问,问不出消息,于是出城往关外走。 此时,黑罗剎刚入城,与青罗剎在客栈会合。 “劫凝烟时,她没反抗?”孙无极问他事情经过。 “没有。” “护卫呢?” “凝烟要他们别动手。” “嗯。”宝扇轻挥,孙无极计量着。“不对,不像她的作风。”束手就擒、全无反抗?她岂会这样懦弱? 雷魈倾酒入杯。“或许担心部下受累。” 雷魈的话害孙无极大笑。“别逗了,她岂会那么好心?” 雷魈也笑了。“她故意让圣主的人知道魔罗教抢走还魂丹。”他只得杀了骠将军灭口。 “要我跟你说还魂丹多好玩吗?”孙无极笑觑老友。 “不必。”他没兴趣。 “那——想知道我拿还魂丹做啥?” 雷魈啜酒,头也没抬,道:“你爱玩就玩吧。”还不了解?孙无极就爱稀奇古怪的东西,净找有趣事儿,兄弟高兴就好。 “无极害你招腥了。”孙无极歉然一笑。 “江湖人,不怕腥。”雷魈也不倒酒了,直接抓来酒瓶灌一大口。 “是啊,江湖人只怕儿女情长。”孙无极似笑非笑地说。 雷魈缄默,懒得搭理。 孙无极自顾自地说:“凝烟看来是不回大理告状了。” 雷魈不解地看了孙无极一眼。 “我们都让凝烟利用了。”孙无极道。“依我看,凝烟利用我们摆脱护卫,只是,她留在中原的用意是什么?”孙无极琢磨着。 雷魈扳了鸡腿拋入桌底,黑豹张口吞噬。 有什么事能让金枝玉叶的公主甘愿流浪江湖?雷魈思量着。 孙无极又说:“圣主要我帮他夺还魂丹,我拒绝了。要让他知道我非但不帮,还抢了他要的还魂丹,届时又要找魔罗教麻烦了。最近啊我们都别惹事,最好低调点,谨慎行事,吩咐兄弟,别惹到圣主的人——” 雷魈打断孙无极的话。“昨晚,我杀了骠将军。” “是吗?”孙无极听了大笑。 雷魈又说:“一并宰了十八名士兵。” 孙无极宝扇掩面,眼底染着笑意,调侃道:“你兽性大发啊?” 雷魈但笑不语,杀光圣主兵士主要是不让他们擒住凝烟,算是帮她断后。握着酒杯,他看着杯里轻颤的琥珀酒液,想起昨夜她走前魅笑的表情,心口微微地热了。昨夜她那只柔白小手,轻挽着他的手臂,虽只一下,当时,他的心跳真狂。 “既然凝烟公主无意回大理,就甭管她了。”孙无极说道。 “不,要抓她。”雷魈口气坚定。 “怎?” “她总会回大理告状,为免得日后兄弟麻烦,我来抓她。”像猫儿擒鼠,要抓她是易如反掌。雷魈猛地灌上一大口烈酒,五脏热烫,像见过凝烟后躁动的心,也热烫了。 “嗯,兄弟说得是。”孙无极点头,觑着老友,清了清喉咙,探问:“你该不是——” 雷魈瞪着孙无极,凶他一句。“闭嘴。” 无极呵呵笑。“好好好。不过,兄弟,我得提醒你,想多活几年,就离那女人远一点。” 雷魈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道:“帮我想想,她往哪个方向走?” 凭魔罗教势力,要揪出凝烟易如反掌。雷魈与孙无极吃过午膳,便找来这里的地头询问凝烟的下落,又跟散居在此的教友打听,按着凝烟走过的路线所经过的商家一一查访。 在薛家当铺,黑罗剎付一锭银子,跟当铺老板探问凝烟下落。 “今早确实是有位穿银袍的女子”老板回想着。“她身上有股香味,我记得她可是个大美人啊,从未见过那么美的女子。”老板转身进屋内,一会儿,拎来锦袍。“瞧,她卖了这袍子。” 青罗剎用扇尖拨了拨袍子。“没错,是凝烟的。” 雷魈问:“她还卖了什么?” “嗯”老板随即拿出一对新月耳坠,红玉手环,一块色泽温润的白玉佩,雕花纹的银簪。“全是罕见的上等货,我给了她好价钱。” 黑豹忽地攀上柜台,吓得老板连退好几步。豹儿嗅闻锦袍气味,发出呜声。 雷魈将锦袍拎起,甩上肩膀,留在袍上的香气顿时漫开。 雷魈问老板:“她可有说过什么?” “她跟我打听一个人,可我不认识。” “谁?” “邵邵赐方。”他记得是这个名字没错。 邵赐方?雷魈与孙无极交换眼神,这名字太令他们震惊,怎样也没办法把凝烟跟这名字的主人兜一起。 “你们认识吗?”老板察觉到他们异样的神情。 “有没有说为什么找他?”孙无极问。 “没有。”老板道。 “她往哪个方向走?”孙无极问。 “她往街右方去了。”老板将凝烟换上的装束形容给他们听。 雷魈沉思,道:“她的东西,我买了。” 孙无极听了斜睨老友。“嗟,买姑娘家的东西干么?黑寨又没女人。” 雷魈瞪他一眼,要他闭嘴。 老板收了银子,将凝烟的东西收入包袱,恭敬地递给雷魈。 步出当铺,日光流丽。“唰”地一声,无极甩开宝扇,边搧着边沉思。“邵赐方,邵赐方?嗯,如果我没记错,他是圣主的人。” 雷魈点头,道:“他是皇朝鬼医唐大夫的女婿。” 鬼医行事隐匿,曾和孙无极的好友——神医慕容别岳交过手。 鬼医擅长杀人研毒,孙无极记得不久前慕容别岳曾跟他提过,鬼医身边有个叫邵赐方的,他跟鬼医联手栽植毒花,鬼医刚招他作女婿,听说鬼医有意将毒门功夫传授给邵赐方。 雷魈凛眉沉思,凝烟找邵赐方做什么?他们有什么关系? 孙无极道:“邵赐方的来历我会派人去查。”他分析着。“看样子凝烟还不知道邵赐方是圣主身边的人。”他瞟老友一眼,摇头啧道。“雷魈啊雷魈,你打哪时开始喜欢女人的玩意?”他俯望蹲伏在地的的豹儿,隐忍住不笑,这威风凛凛的黑豹,背上驮个花包袱,里边全是凝烟典当的饰物。 雷魈脸上略显尴尬,硬声道:“我们在这分手,我去——” “去追凝烟?” 雷魈皱眉,拱手告辞。 孙无极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黑眸闪着笑意。“喂,该不是嫌自己杀气太重,才挂上这么香喷喷的衣服吧?”宝扇戳了戳雷魈肩上的锦袍。 雷魈瞪他一眼,黑豹察觉主子懊恼了,对孙无极龇牙发出警告的低吼声。 孙无极呵呵笑了。他瞧出兴味了,雷魈对这凝烟公主挺有意思的。他对雷魈道:“对了,为了让你安心追凝烟公主去,大理王那边我帮你解决。” 雷魈挑起一眉,不懂他的意思。 孙无极笑着解释。“大理王迟早会派人来找凝烟。” “所以?” “所以就教他们找不着。” “意思是,只要我一遇着大理来的探子就宰了?” 呵呵孙无极大笑。“你真是满脑打打杀杀,干么非要见血啊?我自有妙计教他们找不着,也回不去大理。” 雷魈看他笑得得意,问:“你想了什么法子?只要是来找凝烟的,就抓去关了?” “不不不,这打啊、关呀,都是下下策。” “那上上策是?” “招待他们、款待他们,日日让他们饮酒作乐,乐不可支,谁还要去劳心劳力帮大理王找公主?” “你聪明。”雷魈笑了。 “还有更聪明的。” “哦?”孙无极拍拍他肩膀。“好兄弟,趁现在你耳聪目明的,快谢我一声。” “谢你什么?”雷魈不解。 孙无极眼色一暗,笑道:“谢我救命之恩。” “胡扯什么?”他越听越糊涂了。孙无极却只摇着扇,笑眯眯地转身走了。 雷魈瞅着那抹青色背影,这孙无极,讲话颠三倒四,不知在想什么? 凝烟一路查访邵赐方下落,这会儿到一间乡野小店歇脚。 也不知向多少人探问过邵赐方的下落,可惜都毫无所获,凝烟沮丧。 邵赐方可是鼎鼎有名的花师啊,凭他变异花种的能力,早该闯出一番名气了,但怎么就是没人识得邵赐方? 唉!中原这么大,她要找个人,谈何容易?或者该换个法子,譬如拉拢圣主,请他帮忙但是还魂丹被该死的青罗剎偷走了,拿什么跟圣主谈条件? 凝烟闷在店里一隅,彻夜饮酒。 外头荒山野岭的,大雨倾盆,银雨飞入窗里,点点濡湿桌面。 凝烟黯然,想着故人,雨声淅沥,忽地红了眼眶。讨厌骯脏的客栈,更讨厌风尘仆仆地找人。当然,如果忍受这些可以找到他,她甘愿啊,可怕的是不确定的感觉。 邵赐方去哪?流落何方?该往南还是向北找?茫茫人海没一点线索,她这么只身一人的无人可靠,这盘缠用尽后又该怎么办? 凝烟细想着,越想越倦。她是大理公主,中原的事多是听来的,虽有一身好武功,难免也忐忑惶恐。 唉,她又喝掉一瓶酒。正惆怅,砰地,虚掩的门被推开,冷风刮来,雨水扑湿了一地。 来人一出现,四周静下了,本来交谈的酒客们都不敢吭声。 凝烟略略侧身,觑向来人,见是带刀戎装的将士,糟,马上以手覆额,低头隐住脸,心想他们定是圣主身边的人。 来人走入客栈,脚步声往凝烟靠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桌旁。 嗐!麻烦来了,八成是身上的香气泄了底。 “在下皇朝骥将军,请凝烟公主交出还魂丹。”将军嗅到暗香,确定这素衣少年是公主巧扮的。 凝烟冷笑,抬脸望他。“怎?你不知道啊,还魂丹在黑罗剎身上啊!”“在下没听到这消息。” 凝烟掀眉。“去问骠将军,不过”她冷笑。“恐怕要到阴曹地府才问得到,他八成被黑罗剎杀了。”凝烟抓了瓶酒,斟酒,干了。唉!麻烦是躲不过了,干脆把先把酒干了。 黑罗剎?将军脸色微变。该死,怎么又和那煞星扯上关系?他问凝烟:“丹葯真不在公主身上?” 凝烟不耐烦地觑他一眼。“要我说几遍!”一路吃不好睡不饱的,现下心情正差呢,懒得跟他扯。 骥将军不信,拱手道:“公主,得罪了。”上前就要给凝烟搜身。 “无礼!”凝烟拍桌,怒斥。“我再说一次,丹葯不在我身上。” “抱歉,骥某职责在身,有所得罪,望公主海涵。”执意上前搜身。 “你想给我搜身?”凝烟微笑,轻道:“好,我是撒谎。” “凝烟公主——” “你想要,就给你。”媚眼一拋,瞅得将军脸红。 客栈内,坐着几名江湖客,全冷眼看着大将军欺负个弱小文生,可没人有胆敢得罪当今圣主。 “公主肯合作的话,那是最好了。”骥将军看凝烟小手滑入襟内,贴着雪肤没入衬衣,微露的柔白如凝脂的一片雪肤,害他这热血男儿怔忡了,一阵恍惚。 凝烟觑着他,掏出丹葯,笑得教人迷失心魂。“给你了。” 猝然将军眼前一红,**从她襟内团飞射出—— 危险!骥将军扬袖挡住袭来的暗器,凝烟飞身掠上屋梁,那些**片片如箭射向将军,将军运气迫走**,可仍有几片划破戎袍,划出几道血痕。 痛、该死!他低咒,抬头,看凝烟攀在高处,她单手攀着屋顶,脚踏梁,笑望他,轻声细语数起来。“一、二、三、四、五啧,五道口子,疼吗?” 将军振袖,怒吼:“你自找的!”拔刀,脚点地,追上屋檐,凝烟跃下,飞出窗外,落地,霎时百名士兵围住她。 “哼。”凝烟冷笑,瞪着大群士兵。“真给我面子,派这么多人擒我?” “抓起来!”将军追出,命令兵士围住凝烟。 凝烟立在暴雨中,冷眼觑着众兵士。 雨势粗暴,打湿凝烟发肤,这雨太狂,她无法施展暗器,只好徒手迎敌。 骥将军喝令一声。“动手!”凭一大群部属要擒凝烟绰绰有余,他退后观战。 士兵们一起扑向凝烟,凝烟出招迎战,她身手敏捷,想擒她的人不是被掌风击倒,就是被踹得跌地。凝烟在士兵间飞掠,她招式诡谲,明明被揪住了衣袖,可她轻轻一甩,似有绵力,震开缚她的手。 几番缠斗,凝烟衣裳湿透,更加滑溜似鱼,虽被团团密密困住,却没叫他们真逮住。缠斗片刻,已折损三十名士兵。 骥将军不耐,爆吼:“退下!”飞扑过去,朝凝烟击出几掌,凝烟闪开两掌又接了三掌,最后一掌打中肩膀。 “痛!”凝烟跌落在地,疼得流下泪来。 骥将军追上去。“是你自找的。”立在她身前,睥睨地望着手下败将。 凝烟按着肩膀,面色苍白,泪如泉涌。 美人蹙眉,眼眸氤氲又楚楚可怜,将军心疼了,蹲下来问:“我帮你看看吧。”伸手轻触她的肩,大腿却一阵剧痛。 “你?”他摀住大腿,一片湿热。该死! 凝烟趁他不备,擎出短匕刺他大腿,将军又气又痛,拽住凝烟长发,凝烟即刻抬腿踹他伤处。 “该死!”骥将军痛嚎,松手。 凝烟翻身掠出,将军提气运掌劈下她来。 来不及躲,凝烟结结实实挨了掌风,晕倒在地。 “敬酒不吃吃罚酒!”兵士们奔来帮骥将军止血。“一群饭桶!”他斥退下属,弯身抱起凝烟,望着怀里美人,心坎巨震。好美啊,他低头嗅闻,好香的气味。拇指拭去凝烟嘴角血痕,回头向众兵士喝叱:“即刻回朝!” “是!”众兵整队,速速动身。 暴雨中,忽地传来一声夹带威胁的命令—— “放下她。” 士兵诧异,张望四周。雨势滂沱,树林幽暗,都不见声音主人。 是错觉? 骥将军不理,紧抱凝烟,下令。“走!” “放下她!”幽冥似的声音又再警告。 骥将军怒咆:“谁有种现身较量,躲在暗处算什么?” 说完,仍只有大雨击打树叶的声响。然后,又过了半晌,群树騒动,阴风呼啸,送来一句—— “找死。” 骥将军猛地回头,注视声音出处,黑夜中,密林深处,有一点白光,迫近再迫近,将军怔住,随着迫近的光影,他看清楚了,猝然惊骇——是刀!正打转着笔直飞来! “护主!”手下呼嚷,骥将军闪开,刀却像长了眼,追着他砍,一时间刀光剑影,人叫马嘶,护主的士兵被飞刃挟带的杀气震开,五脏俱裂痛倒在地。从那么远的地方使来,刀势仍凶猛地震伤士兵们。 一转眼,地上就躺了数具尸体,被飞刀挟带的气流震死。 手抱凝烟的骥将军,忙飞出配刃抵挡,不料才出手竟被劈成两半,他只好出掌应付,但掌风被刀震散,该死!他不得不拋出凝烟,吼:“接住她!” 士兵们哗地一声扑上去接,一只黑豹抢在他们前头掠出,众人瞠目,看黑豹咬住凝烟甩上背,往暗处劲驰而去。 黑豹! “雷魈!”骥将军怒吼。狼狈地跟飞刃格斗,待豹儿平安远离了。那把刀才气殆堕地,直插入地,将军拔了瞧,寒意袭胸,冻住心脏。 “这这不是歃刀!”况且如此,要是黑罗剎真拔刀时,他们还能活吗? 雨中,黑豹疾驰,湿透的毛发烁亮着,它敏捷地在林间奔驰,直奔向密林深处。 忽地豹眼猝然炯亮,尽头,黑罗剎背身立着,听见黑豹驰来,他缓缓侧过身来。黑豹在他脚边停住,雷魈俯视昏在黑豹身上的凝烟公主,一阵香气袭来,她身上白衣湿透,粘覆着若隐若现的胴体。 趴卧在黑豹背脊上,纤弱柔白的凝烟公主,美得动人心魄。雷魈抓住凝烟手腕,稍施力,拽着她负在肩上,与豹隐没黑夜。 第二章 凝烟昏睡着,明明灭灭的光影唤醒了她。睁眼,蒙眬中见一簇火焰,在破陋泥墙前袅袅燃烧的妖焰。 她定住心神,发现身上盖着被,身下是铺平在地的茅草。柴火燃烧,空气弥漫淡淡的焦味。眼前昏昏暗暗,泥墙门外,树林暗绿,湿气氤氲,雾蒙蒙的,不见天光,现下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打量四周,回想昏倒前发生的事,左肩酸麻,她忆起之前的打斗。猛然发现本来穿著的白衫撑在火边烤着,她唰地掀被,瞠眸,看见自己身上竟然只穿著素色单衣。 怎么回事?凝烟揪眉,觑向角落一隅,那儿黑豹团身卧着,琥珀兽眼正瞪着她。豹旁,那个男人背靠着墙,盘坐在地,正闭目休憩,歃刀横卧腿上。 雷魈,又是他! 凝烟思量,看来是雷魈从骥将军处劫走她了。 趁他熟睡,凝烟起身,注意着黑豹动静,悄悄往门口移动。黑豹目光紧追着她移动的身影,没拦她也没起身扑咬。凝烟扯下晾着的白衫,披了即刻溜出去,随即怔在门外。 没有路啊她究竟在哪儿? 四周白茫茫大雾,一阵阵扑来,像要把人吞噬,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该往哪走? “想走了?”身后传来低沉嗓音。 他醒了?或者根本没睡?凝烟拔腿逃入雾里,后边声音追来。 “这么大雾,想找死?” 凝烟疾走,后头雷魈忽来一句。“我知道邵赐方在哪。” 凝烟怔住,回身,瞪视雾中草屋,迷蒙中,见雷魈从暗室走出,立在门旁,锐利的眼眸直盯向她。 “你刚刚说什么?”她没听错吧? 雷魈盯着她,缓缓道:“不是要找邵赐方?” “你认识?” “听过。” “他在哪?快告诉我。”凝烟追问。 望着她一脸期待、兴奋的表情,雷魈沉默了。 “快告诉我啊!”她益发急了。 “凭什么?”他懒洋洋道。 “我叫你告诉我!”凝烟生气了。 “除非有人带路,你到不了。” 她听了立即道:“带我去见他,还魂丹的事一笔勾消,将来回大理,我只字不提,绝不为难魔罗教!” 浓雾漫在他们之间,雷魈沉思着,暗瞳瞅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好。”他承诺。 “我们即刻启程。”凝烟迫不及待。 “等雾散了吧。”雷魈转身进屋。 “邵赐方的事你知道多少?”在茅草堆坐下,凝烟向他打听。 雷魈将歃刀横放在地,抓了包袱拋给她。侧身躺下,头枕在刀鞘上,黑眸注视她。 凝烟接了包袱打开,看见里边东西,霎时怔住了。这些全是她当掉的饰品啊!都赎回来了!她静静看了会,心底漾起微妙感受,当掉时,还以为再不能赎回的,现在全回来了,一件不缺。 他帮她赎回为什么?抬脸看他,他沉默着,也不解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凝烟低头,捻起新月耳坠镶回耳上,镯子套回手腕,然后看见最底下,叠着的银锦袍。她轻抚着锦袍,然后,觑向他,笑道:“闭眼。” 见他还是盯着她,她半命令似的加重语气:“闭眼啊。”她要换衣服。 缓缓地,雷魈合眼。听她解衣,然后是振袍的声音,香气随她振袍的动作扑来,他心悸,忍不住叹息。和豹儿闻惯了血腥味,这么香的气味教他们如何抵抗?心麻酥酥地,三魂七魄移位,只觉飘飘然地恍惚了。就算性子再怎么暴戾难驯,瞬间也被这香俘虏。没饮酒,却觉得醉倒了,这女人让他弒血的性子软弱。 “行了。”凝烟说道。 他睁眼,看她笑盈盈地,好似很欢快。 雷魈目光闪动。她真美!雪白脸庞,银锦袍,黑缎似的长发,眼眸漾着水气,小嘴红润娇艳,唉,美得摄人心魄。豹儿呜的一声,替主子发出赞叹。 “雷魈,谢谢。”凝烟对他微笑。这与兽为伴,看似残暴的男人,搭救了她又代她赎回衣物,她不由地对他心生好感,由衷感激。又问:“你和邵赐方见过吗?他在做什么?是不是栽花为生?” 雷魈脸一沉。“和他不熟。” 凝烟笑叹了口气。“真希望快点见到他” 雷魈看凝烟双手往后握住长发,扯了扯,甩开,跟着她用指代梳,将纠结的发丝抓开,纤白长指,匿没在交缠的黑发里,他瞧着瞧着,忽觉得心乱如麻,胸口发烫。又见她拿起银簪,低头,盘发,发簪扎入发里。空气里一股暗香浮动,魅惑人心。 雷魈就这么静静看着凝烟梳理一头黑发,移不开视线,她有让男人疯魔的本事。 发现雷魈一直望着她,凝烟笑问:“怎么?你觉得奇怪么?大理公主怎么会流连中原,就为着找个男人?” 雷魈不语,随她说不说。 她藏着秘密好些年了,以前在宫里,无人可诉。凝烟问他:“你一向这么闷吗?”好似吝于说话。 他没搭腔,她却因为连日寻人,心头苦闷,便将满腹心事说与他听。 “我跟邵赐方打小玩一起,青梅竹马,长大了,双双堕入情网。他父亲邵毅是王府负责栽花的花师。”凝烟回忆着,望向屋墙火堆,一脸作梦神情。“我与邵郎有盟誓,约好将来共结连理。父王要是不肯,就一起私奔。” 雷魈听了心底诧异,怎么邵赐方娶了别人,她不知道? 她又说:“约莫一年多前,他到中原觅牡丹花种,这一去,再无消息。正好圣主邀我们来作客,我便自愿来了。来这就没打算回去,定要找到他,我好想他”说着,流下泪来,也不怕给人看见,说哭就哭。她望住雷魈,泪眼迷蒙,低声问他:“你懂吗?爱一个人的滋味” 看她流泪,雷魈心想——要是知道邵赐方娶了别人,不知她会如何? 雷魈心尖泛酸,怎么竟替她惋惜了? 望着这泪人儿,他五脏六腑竟升起温柔的情感。他思索着要告诉她事实吗?要带她去见邵赐方吗?要眼睁睁看她心碎吗? 凝烟一路跟雷魈往南走,途中买了寻常女子的衣裳换了穿上。有他相伴,比一个人瞎闯好,不过对雷魈还是有些戒心,不时提防着他。 十日过去,他们夜卧对山月,晓行披水烟。齐走过山川美景,相处的时候多了,凝烟心防渐撤,发现雷魈除了长相凶悍,话少了点,其实,是个不错的朋友。 他总是静静听她说话,一路上,就他俩跟一头豹,不知不觉,凝烟对他说的话越来越多,常常是她说,他听。她挑选寄宿的客栈,他决定行走的方向。到后来,凝烟甚至把雷魈当好友,一个沉默寡言的朋友。 骄阳艳艳,他们路经市集,补充干粮。 “买一点茶叶吧?”凝烟望着茶贩前一篓篓生茶叶。“好久没喝茶了。” 雷魈买了一斤,拋给凝烟,自己去打了几斤酒。他们又陆续买了干粮,凝烟看雷魈采买两大袋干粮,不禁愁叹。 “还很远啊?” 这一句,教雷魈的心直往下落。她急着想见邵赐方啊,是啊,她满脑想着跟心上人重逢,他却只想留住她。 雷魈低头,默默将干粮袋口缠紧,甩上肩膀。 凝烟望着他,问:“我们走了这么多天了,还要多久?” 雷魈看她一眼,敷衍道:“再一个月。”或者再一年?三年?永远?永远留在身边雷魈为这念头心惊。 伊人柔媚,他妄想着长留身旁,朝夕相对,只是看着她都开心。他心惊,他黯然。唉,没去想最后怎么圆谎?心中没谱,只想能拖多久就多久。要是孙无极在就好了,他定有法子,能给个好主意。不过前提是,他得先忍耐着被孙无极狠狠嘲笑。 凝烟走向果子摊前,对雷魈道:“我想买些盐梅。” 雷魈点头将钱袋拋给她,她倒出碎银付帐。凝烟大方地花他的银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哎,这还魂丹是无价宝呢!合该花他的吃他的。她又买了五个陶罐,还有调味粉带走。 雷魈心底奇怪着她买陶罐干么,但没问。 晚上,在湖畔扎营,此时夜凉风静,月色如银,水影山光,湖水氲着雾气,飞萤点点,在草丛里嬉戏。 柴堆烧着,他们盘坐柴火两端。远处,黑豹伏在湖畔低头饮水。 凝烟从包袱拿出陶罐,一个装了水放火上煮,一个摆火边。 “做啥?”雷魈问了。 凝烟瞅着他笑。“等会儿就知道了。”她过去蹲在火旁,双手托腮,看火焰打着陶罐。 同时,黑豹也在湖畔蹲下,欣赏自己倒影,瞧得如痴如醉。 夜虫唧唧,林里夜枭嘀咕,雷魈看着凝烟,觉得胸口暖着、满着,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受。 半晌后,凝烟抓了枯枝,将烤烫的陶罐拨开,又打开包袱,拎出用粗纸包裹的茶叶,将茶叶倾入陶罐,捻着衣袖去掩住罐口,隔着袖,捧罐用力摇几下,霎时茶香四溢,闻了通体舒畅。 跟着她又抓来盛着滚水的陶罐,水冲入盛茶的罐子,滋地一声,白烟喷涌,水沫溢出。 “好了。”待泡沬散去,凝烟再注满水,放在火上烤一会儿,然后把酒杯拿出,一人一个,将烤沸的茶倒入,一人一杯。 她举杯笑望雷魈,说道:“以前,都是下人弄给我喝,这是我们大理白族的习惯,用烤茶招待客人。”头一仰,她干了茶水,轻抹着嘴。“好喝,你试试。” 雷魈拿了,啜一口。只觉清香润肺,一股淡香余留在唇齿间久久不散。 “如何?”凝烟问,他搁下茶杯。 “很好。” “换你试试。”她把陶罐推到他面前,眼里有抹促狭的神色,想看爱砍人的雷魈烤茶,光想就好玩。 雷魈瞪着小陶罐,没多大兴趣,可是一旁凝烟催促着。 “快试试啊,茶叶可以烤上三次再换。” 唉,麻烦。雷魈徒手拿了陶罐搁火边,烤了一会儿,他不怕烫,徒手又拿回来,瞅着陶罐。糟,接下来呢?他忘了。 凝烟斜卧在地,背靠着包袱,朝他笑道:“快抖抖罐子啊,让茶叶膨胀。” 雷魈皱眉,有点尴尬地双手揪住小陶罐抖啊抖,越抖脸越红。他,他可是铁铮铮的汉子,现在却揪着小陶罐抖不休真是!怪难堪的。 黑豹回头看了,喷气,不屑地撇开头,望别处。主子怎么干起这种娘儿们的事? “行了吧?”雷魈瞪住罐里茶叶。 “可以冲水了。”凝烟提醒。话未完,就见雷魈抓了另一个装水的陶罐就往里冲,滋地一声,蒸气喷涌,白烟猛地窜出。雷魈一时被熏得睁不开眼,撇过脸,揉着熏痛的眼。 凝烟嗤地笑开。“傻瓜,怎么对着陶罐瞧?” 雷魈眼涩,放下陶罐,直揉眼。 凝烟倒乐了,冲着他笑。“唉呀,要你烤茶嘛,怎么就哭了?真是。” 雷魈牵动嘴角,这女人,竟有好捉弄人的这一面。他将空杯斟满,递给凝烟,她双手捧了,低望茶杯,忽地感伤道:“以前,和他也常这样对饮以前,他也烤茶给我喝” 雷魈转过头去拨弄火堆。火焰染红他的脸,一双黑眸忧郁,刀疤醒目,他看来心事重重,都因为她为某人伤心。 凝烟喝了茶,又掏出青铜匕首,拿出采买的盐梅,就着月光,灵巧地操纵刀锋,在梅身刻纹。 雷魈看了会,问:“又做什么?” “雕梅啊,送他的见面礼。”凝烟左手捻梅,右手轻划,表情专注,声音柔美。“雕梅是大理特有的点心,我们常吃。”她边雕边说。“用刻刀在梅肉雕出连续曲折的花纹,再从空隙挤出梅核,像这样”嫩白长指掐出果核,果核咚地落地滚了几圈,黑豹见了追来嗅闻。它好奇,伸舌舔,酸得呜咽。 他们见状,齐声笑了。 凝烟很快雕好一颗。“中空如镂,轻压成花状好了!”拿出备用陶罐,将梅子丢入其中,撒上买来的调味粉。“红糖啦,盐啦”又笑看他一眼。“沿途要是瞅见蜂窝,偷点蜜来放进去腌,过阵子就可以吃了。” 她又拿了一颗梅雕着,顺手也扔给他一颗。“你也试试,不是很会使刀吗?雕梅难不倒你吧?”她笑得贼贼地。就是想看爱杀人的雷魈雕梅子,一定很有趣。 唉!难倒他了。雷魈瞪着掌中圆润饱满的盐梅。他揪眉,神情懊恼,他又没匕首可以雕。 “快试啊,玩玩嘛!”凝烟催促。 嗯,雷魈瞪着梅,掐它,捏它,嗅它,又捻住它在月下看。 “雕梅嘛,想那么久!”凝烟笑着,看雷魈表情严肃,把梅放地上,态度谨慎,像在对付敌人。 凝烟白眼,他会不会太认真了?又不是雕来卖? 没匕首,怎么雕?雷魈思量着,瞅向地上歃刀,手往空中一点,刀受力腾起,落入主人掌中。唰地一声,甩落刀鞘,霎时一道银芒,如青龙暴冲天空,劈开暗云。 真厉害!凝烟惊骇。 黑豹感受到歃刀杀气,霎时毛管奋起,伏地呼嗥。随即左右环伺,四下戒备,在哪?敌人在哪? 凝烟绷紧神经,眼前提刀的雷魈,和之前沉默寡言的男子判若两人,提刀的他宛如猛兽。 她忽地一阵心惊,那样威力强大的刀,只要稍有闪失,很可能就命丧刀下,只要激怒他,可想而知会多惨。 雷魈看她一眼,刀芒映亮他脸上的疤痕。奇异的,刀芒中,那双望她的眼,温柔忧郁,并无杀气。他定定望住她,温和的眼神好似在安抚她,要她别怕。 凝烟喘口气。“你的刀真吓人。” “我是要雕梅。”雷魈嘴角微扬,笑了。 雕梅?凝烟大笑。“用它?” 嗯呜黑豹警戒半晌,发现主人没动静,失望地翻肚躺平,瞪着天上皎月。没趣! 歃刀终于出鞘——杀人?不!就为一颗盐梅。 凝烟叹息,好美。雷魈手中的歃刀,像一线白光,一弯冷月。她起身走近,想看他怎么使刀雕梅。 刀太大,梅太小。雷魈只好把梅搁在地上,捡来两个石子将梅夹在中间。好了,他蹲地,吸气,双手擎刀,刀锋向着青梅。 凝烟在他身旁蹲下,双手托腮等着,等了又等,不见他动手,终于忍不住仰脸问:“怎么?” 只见雷魈擎着刀,像似被很苦恼的问题困住了,他想了很久,终于望着她,问:“要雕什么?” 凝烟瞠目,道:“随便啊!我都雕花,也有人雕菱形。” “好。”下刀了,银芒一瞬,斩向青梅,一刀完结,青梅连着核裂成两半。 凝烟噗哧地笑他。“嗐!你太用力了,再一个。”又拿来梅子,换上。“轻点,是雕梅,不是斩梅。” 雷魈眼色无辜,心想——我已经很轻了! 嗐!都怪刀太锋利,手劲又太强。好,再试一次。雷魈提刀下手,银芒缓缓在梅身划几下。嗯,这次好点,刀移开,梅身完整,也有了十字刻纹。 “成了、成了!”凝烟伸手拾梅。“嗄?”梅在她指尖粉碎,雷魈瞬间脸黑了,大受打击。 搞什么!还不成?他恼了。 “不是要你轻轻的?”凝烟嚷,真笨欸!生气了。 雷魈揪眉,擎着刀,好无辜。 黑豹不屑,头埋地,双脚蒙眼,不忍看主子出糗,还被女人骂,嗟! “再一次!”又给他一颗梅。“用这。”凝烟借他青铜匕首,歃刀太锋利了,梅一再心碎而死。 嗯。雷魈扔刀,歃刀落地,铿一声,像似哭了。接过青铜匕首,一手揪梅,开始雕。唰唰唰,转眼雕完,凝烟抢了瞧。 深吸口气,又笑了。这下可好,她笑得抱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黑豹见状,呜呜地哀叫了一声,没劲了。 凝烟笑得肚子都疼了。“天啊雷魈你真是”好好一颗梅,被他雕得伤痕累累,刀痕紊乱,线条杂错,全无美感,教她笑惨了。 笑了好久,她喘着气坐起,瞅着他,忍不住又笑了。“你好笨”一扫这阵子沦落江湖的阴霾,开心了。 可怜雷魈被她笑得脸一阵青一阵白,擎着匕首,觑向一旁,大吃一惊,心爱的豹儿懒懒地伏在地上,头埋在前掌中,动也不动,像羞得不肯看他。 真丢人,他他可是铁铮铮的汉子! 雷魈硬是藏住尴尬的感觉,冷冷地板着面孔。 “多试几次就行。”他对凝烟道。“不准笑。” “是、是。”凝烟抹泪。“你再试试。”幸好买了很多梅子。 雷魈拿了梅,再雕。成功了?不,又失败,他手不巧,花纹都在他刀下龟裂。他再雕,不信一身武功竟应付不了一颗小小盐梅! 他可是让江湖人丧胆的黑罗剎,岂能败在这梅下? 凝烟看雷魈雕得满额汗,好笑地拾了地上歃刀。“我用它雕。” “小心!刀很重。”雷魈提醒。 凝烟觑他一眼。“我会笨到提着它雕吗?”凝烟把刀横放在包袱上,脚踩刀柄,左手捻梅,用梅身碰刀锋,雕出要的图案,灵巧地使着方向。 那杀人饮血的歃刀,那江湖客闻之色变,那所谓一出鞘见血方休的那把刀,此刻竟在凝烟脚下。 被她踩着,乖得像匹布,杀气湮灭于足下。 敢踩我的刀?雷魈脸色骤变,这女人欠修理了。 什么?竟然踩主人的刀?黑豹也瞪住凝烟,它竖起皮毛,龇牙呼呼警告。雷魈觑豹一眼,要它冷静。 要是别人早人头落地,但换作凝烟嗯,雷魈觉得自己真糊涂了,看她这样糟蹋爱刀,并不真的愤怒,竟还觉得舒服,见歃刀躺在她纤细的脚下,这一幕教他心悸,他竟羡慕起歃刀唉,疯了! 雷魈没阻止凝烟,由着她使弄歃刀。他必须承认,她是比他聪明多了。 “好了。”凝烟收手,将梅子拋向他。“给你!” 他接住了,低头瞧着,梅身只得个简单图案,他觉得很眼熟。雷魈左手摸了摸脸上刀疤,青梅上的月形图案,跟自己的刀疤如出一辙。 凝烟说:“仔细瞧的话,你脸上那道疤,挺美的,像新月” 黑豹听了,也不知是不是懂了。咚一声,又翻肚躺平,瞪着天上皎月。唉,讨厌,它威风凛凛的主子呢? 心中漫溢的感觉要怎么形容? 瞪着掌中青梅,雷魈心情复杂。他胸腔发烫,脸微热,还有点骨软筋酥。他、他可是铁铮铮的汉子!但是,这女人,教他心都融了。 “喂,喜欢吗?”凝烟问。 他没答腔,暗自惋惜——为什么世上有个邵赐方?为什么她对负心汉念念不忘如果她想的是他雷魈唉,想这做什么?雷魈将梅子收入襟里,坐下,拿起青铜匕首,把未完的盐梅雕完,他总会雕出个美丽的梅子,凝烟也雕起另一颗梅。 后来,凝烟睡了,头枕在包袱上,手还握着刀柄。黑豹过来,在凝烟身边躺下,倚偎着她芬芳的娇躯。对面,雷魈还在雕梅,雕了一会儿,分心凝视熟睡的她。 淡淡月色柔抚着她的脸庞,雪白玉肤微微泛着光,她的美教人心魂俱醉。 雷魈痴望她,黑豹似有感应,它瞪着主子。看见主人眼底,柔映着美人娇颜。 雷魈悄然来到凝烟身侧,蹲下,他伸手,挡住月光,让暗影笼罩上她的眼眉。凝视着她的睡容,雷魈觉得空虚。这美丽女人,并不属于他,他却一路把她往偏远地带,离城邑越来越远,离她想见的人越来越远 骠将军的尸体送回朝中,骥将军接到圣令,停止追缉凝烟,连夜回朝面见圣主。 圣殿上方,虎形交椅,皇朝圣主身穿金袍,两边耸立巨大火烛,正吐着熊熊烈焰。 圣主听完骥将军回报,又召唤自各地赶回的探子,听他们回禀侦察结果。 “禀圣主,凝烟目前受魔罗教黑罗剎保护。” “禀圣主,南凤城传言有人见过雷魈与貌似凝烟的女子出没,他们添购干粮杂货,像是要远行。” “禀圣主,经密探私下查访,凝烟公主一路寻人,逢人就问此人下落。” “谁?”圣主问。 “此人是鬼医女婿,邵赐方。” 圣主下令:“传鬼医。” 下兵领命速传。片刻后,殿外通报—— “鬼医到!” 众人齐望大殿入口,殿外有百级阶梯,每次传唤鬼医,总要比别人多等一会儿。好半晌,自殿外边漫进一股青色气流,两旁士兵不自觉地露出厌恶和不耐的表情。 终于,鬼医出现了。 殿前先是冒出一只老手,跟着是缠满白布的头,两只绿眼睛,皮肤黑如墨。鬼医匍匐地爬进圣殿,直至圣座底。 长年研毒使毒,终于自己也中了毒,脊椎退化,四肢无骨,不能走路,幸好还能爬。 脸颈手布满一条条皱纹,身体关节奇突,加上爬行蠕动的动作,他不像人,活脱是条恶心的大毛虫啊! 鬼医恭敬道:“圣主万安!”声音似刀刮铁,听了教人不住起疙瘩。 众人隐藏对鬼医的鄙视,而今他是圣主的心头好。毒辣的葯物帮圣主成就很多事,逼供,刑求,杀人,有鬼医助力,圣主省却很多麻烦,可惜,鬼医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圣主的小公主还是要等还魂丹救命。 圣主问鬼医:“邵赐方什么来历?” 鬼医低着脸,道:“邵婿背景,老夫从未过问。他娶了小女后,陪老夫钻研毒花,为圣主效命。敢问圣主,何来此问?” “你回去问清楚他跟大理凝烟公主的关系,再向我禀告。” “是。”鬼医领命,转身,又爬出去,爬下阶梯,阶梯底,四人抬轿,迎他回毒窟。 “凝烟?” 府邸花苑里,一名白衫男子背光而立,他正在帮牡丹授粉。听见老丈人询问,他垂眸,手摸着**,道:“她是大理王的小公主,从小爱吃**,饮花露水。” “贤婿,你是大理王府的人吧?”鬼医匍在地上问,邵赐方缄默了。鬼医冷笑。“难怪知道还魂丹的事。”跟凝烟夺还魂丹是邵赐方出的主意。鬼医听了才跟圣主献计,凝烟拒绝贡献宝丹,为了不和大理王交恶,圣主暗地请魔罗教出面夺丹,魔罗教恁地不上道,青罗剎拒绝相帮。 鬼医又说:“刚才我问外边的人,凝烟没回大理,倒是受到魔罗教保护,正四处寻你。你是谁?大理公主为什么要找你?甚至为了你不回皇府?”定有古怪。 “我只是个栽花人。”邵赐方凝视着花儿说道。 “莫非你跟凝烟公主有什么约定?”鬼医盯着邵赐方背影。 “约定?”邵赐方冷笑。“凝烟公主喜欢我。” “那你——” “我一介平民,能被公主爱上,实在是极大的荣耀,但后来就麻烦了”邵赐方拿起剪子,剪断红花。不带感情道:“凝烟爱吃花,我跟任职花师的父亲,每日处心积虑的,替小公主栽培可食花卉,原本生活安逸快乐,哪知公主竟爱上我,我不想得罪公主,迫于无奈只好敷衍”为了取得丈人信赖,邵赐方隐瞒了与公主两情相悦的往事。 鬼医不信。“听说凝烟容貌出众,身怀异香,你不心动?” “年少轻狂,当然心动,老实说,看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神魂颠倒,确实心动,后来就腻了。日子久了,大理王也听到些谣言,召见我跟父亲,说我痴心妄想,配不上公主。给了我们父子厚酬,要我们离开大理。为了顾及公主颜面,我编个谎言骗她说要来中原寻新的花种。” “这么说——凝烟是自作多情?” 邵赐方又剪了一株花,**散地,像谁咳了红血。他冷道:“我只跟您的女儿有盟誓,我答应要爱婉儿一辈子,只爱婉儿。”这是真心话。直到遇上唐婉婉,他才懂什么是爱情。凝烟只是他年少轻狂的一个梦,婉儿才是他相依相守的人儿。 鬼医爬到他脚边,仰头看他。“你知道的,我毒门绝学不外传” “是。” “你也知道圣主禁用他国人士。” “是。” “如果你胆敢对不起婉儿,我会让你跟我一样,在地上爬一世,爬完余生,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邵赐方叹息。“我说了,都是凝烟自作多情,我对婉儿是真心真意。” “既然对凝烟没感情,她又对你念念不忘。何不利用这点,讨好圣主?” “您意思是?” “现下凝烟受魔罗教保护,雷魈武功高强,骠将军已死在他刀下,要从雷魈手中擒走凝烟,绝无可能。但是,如果是凝烟自己往我们这跑,那就不同了。只要替圣主逮着凝烟,夺了还魂丹,这日后我们在朝里的地位将大大提升。” 邵赐方望着亲手栽的满院红牡丹,烈日下,牡丹花苑,像片红海,风吹,红海翻腾,他眼睛也红了,心跳激越,血液沸腾。是啊,他的荣华富贵啊鬼医又说:“你不想当官吗?你安于一世当我的助手?别傻了,去谋个一官半职,只要能救活圣主的小女儿,还怕不飞黄腾达吗?”鬼医怂恿。 邵赐方捻住颤动的**,记忆中,艳阳下,他和凝烟在花海底追逐。她银铃似的笑声,捧着花吃的模样。他要离开时,她抓着他的衣角哭泣,他不忍,便说今生非她不娶,她听后泪盈于睫,也说非他不嫁。 她当真了?随口的誓言,她认真记住了?她可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一介平民,真能教她念念不忘?她会那么傻? 第三章 凝烟不高兴了,雷魈带着她,行过悬崖峭壁,也乘舟越湖,或在山林浓荫处漫游。 雷魈告诉她,邵赐方隐居祺霖山。一个月过去,凝烟从开始的欢快,变得忧郁和怀疑。雷魈知道,她的耐性蚀光了。 她越来越少开口,食量越来越少。而他呢?他越来越舍不得放开她,尤其在他们愈来愈熟悉后。他对凝烟的妄想也越来越深,每日都在矛盾里度过,深夜为着心里藏的秘密辗转失眠。 但是,每每望着凝烟,真相却又说不出口。 凝烟,邵赐方已经忘了与你的盟誓,他早已另娶他人。 雷魈说不出口,她知道了,会哭么? 这日,晓风清,幽沼绿,云淡风高叶乱飞。凝烟注视着红艳满泽的莲花,神情忧郁。 “还有多远?”她问雷魈。风袭来,拂动发梢,拂乱雷魈的心。 “前头有饭馆,过这片林子就可以休息了。”还是没正面回答。 “已经一个多月,祺霖山这么远?” 水风凉,质疑的口气令他心冷。“走吧。”撂话就走,豹儿咬住他衣袂。回头,看她没跟上来,她还瞪着沼泽发呆。 “怎么?” 凝烟缓缓回过脸来,盯住他。“你是不是骗我?”目光冷厉。 雷魈面色一沉,道:“不信?那你走。”转身离开,他身后凝烟眯起眼,冷看着那一人一兽消失于小径。 是她多心吗? 她没跟过去,雷魈也没等她。风凛凛,吹动衣袂,这段时日与他建立的友谊终不敌心上的忧疑,开始动摇。 雷魈会不会骗她?凝烟迟疑着。 小径,日光摇曳,树影婆娑在地,蒲公英如絮,团飞着,像晴天霜雪。 雷魈若是骗她,肯定是为了什么好处,但看他走得潇洒唉,真是她多心了。凝烟迈步追上去。 深夜,他们寄宿一家客栈。 凝烟没胃口,冷眼瞅着一桌饭菜,对面,雷魈自顾进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不理她。 凝烟苦笑,他生气了!开口道歉。“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 雷魈听了,还是不发一语,扒饭,饮酒。为了掩饰心虚,他不看她眼睛。 凝烟瞟他一眼,笑了。“这么好吃?” 雷魈怔住,抬头看她。她笑容惨淡,气色很差。 凝烟微笑着问他:“欸,有没有吃过白族的酸辣鱼?” 见雷魈摇头,她又说:“洱海弓鱼?” 雷魈又是摇头,她叹息。“中原人又是猪又是羊,我们大理最好吃鱼”说完,落寞地干了杯酒。 雷魈眼色骤暗,他懂了。原来,凝烟愈来愈忧郁,不只因为想念邵赐方,她还想家。是啊,沦落江湖的大理公主,跋山涉水的,自然是睡不好吃不惯。她金枝玉叶,而他是流浪惯了的江湖客。 雷魈灌了碗酒,抹嘴,撇下凝烟,转身上楼,回客房休息了。 凝烟以为他生气,兀自落寞着,她取来盛牛肉的盘子,往桌底搁。豹儿起身就吃,凝烟摸摸它的头。 “豹儿豹儿,你主子生气啦?”她苦笑。“我都道歉了啊。”他也太小气了。 稍后,凝烟回房,弹指灭了烛火,睡了。胃空荡,心头冷。唉,苦闷。 夜深露重,雾气低迷,客栈屋檐,迎风吊着的红灯笼,灭了。 客栈大门推开,雷魈走出去。他施展轻功,一炷香时间,惊醒城内好几户人家,一户户揪了人就问事,根据问来的消息,最后闯进首富吴氏宅邸,掳了吴家大厨赵福。 赵福梦中被彪形大汉揪起,一见来者身形剽悍,虎背熊腰的,背上还背着把大刀,顿时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大爷饶命啊”这刀鞘抵着,赵福颈子一凉,赶紧先跪再说。 “我有话问你。”雷魈沉声道,刀鞘硬托起他的下颚。“听说,你家老爷,爱吃大理菜?” “是是。”赵福忙点头。 “白族酸辣鱼会不会做?” 嗄?赵福瞠目。“会。”怎么回事?问这个? “有没有洱海弓鱼?” “有。灶房那腌着好几尾。”赵福被问得一头雾水。 雷魈俯瞪他,问:“大理菜会做吗?” “会会会。” 嗯,雷魈冷道:“即刻去拿了食材跟我走。” “嗄?”赵福楞了。“大大半夜?” “怎?”雷魈凛眸,瞥他一眼。 赵福住口了。就这么着,被架出大宅,教黑罗剎借走。 次日,晨雾沁入窗口,饭堂人客稀少。 同昨夜一样,满桌子菜,他还是低头,默默扒饭。她呢?她怔在桌前,看各式菜肴,全是大理菜啊,香喷喷热呼呼,是故乡的味道。 凝烟怔住。怎么一觉醒来,睡前奢望的,就出现眼前。怎么回事?寻常客栈不可能有这些菜,一早下来,也没见雷魈跟伙计点菜,满桌菜像早安排好的。 昨晚,发生什么事? 凝烟觑他,问:“去哪弄来的?” 雷魈只一句。“快吃。” 凝烟拿箸,添了一碗白粥,饥肠辘辘,顾不得形象,吃得啧啧有声。雷魈不时拿眼角觑她,看她吃一碗又一碗,他面无表情,可心里满溢温暖,觉得满心欢快。 看心爱的女人吃他准备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原来,那满足比拿刀搠几百人还爽。 他武功强,没用,也许永远赢不到她心,可是,雷魈想,至少他能做些事讨她欢快。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盼她高兴,怕她伤心。讨好她的同时,好象也讨好了自己。她的喜怒哀乐,他太关心后,渐渐地也变成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份感动,这些领悟,点点滴滴,都是遇见凝烟这女人后开始的。 凝烟连吃三碗,撑得太饱动不了,像只懒猫,瘫椅子上,懒洋洋笑着,幸福得眯起眼睛。 “太好吃了。”好怀念的菜色啊,好愉快。吃得舒服满足,郁结多日的身心就舒畅了。雷魈饮汤,从怀里掏出颗盐梅放至她面前。 “给我的?”凝烟瞅着盐梅。雷魈点头,她捻梅端详。晨光中,纤白指间,盐梅润着。有一株花,维妙维肖地攀住梅身。 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用什么雕的?” 雷魈拍拍桌面歃刀。好几夜,黑豹陪他不睡。每到一处客栈,他就在人家的床板,窗板,桌面,椅凳上头,用歃刀雕花。他总会学成的,虽然一向只懂蛮力,可现在,他还懂得绵力。唯有绵力,才能在不破坏梅身的情况下,雕好花卉。 凝烟收紧手掌,梅在掌心发热。她想了想,神情黯然。“你雕得很美,比我的还美”他是练习过的。“拿去。”凝烟还他。 雷魈抬头,低道:“送你的。” 凝烟打量他。“雷魈在我们大理,处处遍植茶花,每到花季,城邑便陷落在花海间” 雷魈低头听着,把盏饮酒,听她又说—— “有首词你听过没?”凝烟语气惆怅。“大理人,每每花间饮酒,老爱吟那阕词,道是:酒罢问君三语,为谁开,茶花满路?”凝烟注视雷魈,柔柔地说。“为谁开?茶花满路这词很美吧?假使花有情,暖风里千娇百媚,是等谁青睐?雷魈,我千里迢迢又为谁,你懂吧?”盐梅搁回他身前桌面。 她不收。她瞧出来了,这不仅是一颗盐梅,而是他的心意。她不要他对她抱不实际的妄想,她不想欠下情债,她爱的始终只有邵赐方,既然如此,又何必招惹他?她婉拒他的心意,暗示他别错放感情,一点余地也不留。 好一阵沉默。凝烟若无其事地啜酒,雷魈心像被尖刀刺一下,又像被谁扳碎。 他连干三碗酒,终于忍不住道:“如果他变心了?” “不可能。” “如何这么笃定?” “他承诺过。” “以前江湖结怨,也有人承诺我,只要饶他不死,假以时日,定涌泉相报——” “后来?”她问。 “后来,那小子苦练几年功夫。他的涌泉相报,就是送我一道疤。”雷魈口气漫不在乎,指指脸上刀痕。“他带一大群人暗算我,不自量力。”那回杀戮,他重伤,九死一生。 “那是你误纵小人。” “那你呢?”雷魈不平,看她对个负心汉念念不忘,替她不值。“承诺算什么?你糊涂,一句誓言就闯江湖,他要在乎,为何一年多来年音讯全无?可见心中没有你——”话未说完,三片**掠过雷魈脸庞,留下三道血痕。 “再胡说就杀你!”她瞠目怒叱。 闻到血味,黑豹吼一声,扑上来,张牙、攻击凝烟—— “豹儿!”雷魈喝止,迟了,它咬住凝烟纤白颈项。同时,凝烟唰地拔出桌上歃刀,刀光瞬过雷魈眼眸。 危险!他气运于掌,就要劈下,却忽地顿住势子。 劈谁?豹还是她? 二人一豹,杀气漫腾,周边客人见状,慌得尖叫逃窜。 千钧一发,二人一豹竟都僵着。 豹牙抵住凝烟皮肤,却没咬下。为何?凭过往经验,凡教它主人流血的,它定锐牙伺候绝不犹豫,但这次它张口却没咬下,她没流血啊。一对豹眼盯住她,兽瞳深处并没有杀意。 但那一剎,当黑豹张牙扑来,凝烟急于保护自己,拔起刀就要砍豹,然而兽牙抵上皮肤了,那尖锐迫着血脉,她已对准了豹颈——可是,她收势了,也幸好收势了,要不凭这歃刀,豹头早早落地。 豹儿没伤她,但凝烟却被自己及时收回的真气震得呕血,染红桌面。 为什么收势?是什么叫她转念?瞪着豹瞳,凝烟想着,方才它扑来的势子可真猛,可在那剎,她想到这是雷魈珍爱的伙伴。这一犹豫,竟没下手。好在豹儿也没真的咬下,要不她还能活么? 雷魈呢? 豹咬住爱慕的女人,而凝烟持着歃刀砍向他的豹,他迟疑着没动手,心底却狠狠骇住了。 豹牙还抵着凝烟,只是警告她而已;刀还抵着豹颈,也只是自保的一个动作而已。雷魈双掌热烫,运着的也只是空虚的真气,豹和凝烟他都不想伤害。 矛盾的情愫,矛盾的局势,一剎岑寂,危急解除。“铿!”歃刀没入刀鞘,凝烟昂头,怒瞪雷魈。 “我与邵郎山盟海誓,你再敢出言诋毁他,我割了你舌头!” 四目对峙,雷魈黯然,移开视线,胸口像被谁重击。没想到邵赐方在她心中神圣不可侵犯,连说都不能说。 刀回鞘,豹牙也离开凝烟颈子,它呜咽一声,是替主人抱屈吗?它伸舌舔了舔凝烟颈子,是道歉还是安慰? 湿热的舌舔过她皮肤,凝烟吸口气,双手蒙脸,哭了。看似不承认,但她心底明白得紧,雷魈说的没错,邵赐方如果真的在乎,怎会一年多来音讯全无?他又没死,连送个口讯跟她报平安,都没有。不是说了一安定就来接她的吗? 凝烟始终不愿去想,邵赐方变心的可能。逞强着,一再告诉自己,他还爱她,他不会忘记她,可现在,都教雷魈一语道破。原本隐匿在心深处的不安,猛地袭击她,她忍不住热泪盈眶,难堪。 看她哭泣,雷魈也跟着难过。他怔在桌前,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方才是一时激愤,才暗示她邵赐方很可能已经变心,只是稍微地暗示而已,她又恼又气,伤心地哭了。要等她知道真相,她会如何? 不,他不说了。惹她哭泣,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疼了。 雷魈将原是要送凝烟的雕梅,收回袍内。他徒手抹去凝烟呕在桌面的血渍。 “我瞎说的,你别哭了。”他不懂安慰,只说这一句。 见她还是泪流不止,他又说:“对不住,不要哭了。” “点苍十九峰,最美是斜阳,那座高山,有那么点像我们的点苍山。”午后,他们搭船过湖。波光粼粼,小舟摆荡碧绿湖面,船夫在舟前撑篙,凝烟与雷魈坐后头船板,绿湖两侧,崇山峻岭,盘踞起伏,连峰插云。 凝烟问雷魈:“听过望夫云吗?” 雷魈摇头,他看凝烟趴到舟沿,她俯瞰湖水,水清见鱼,鱼儿在水底嬉戏。她笑望着鱼儿,不在意她的发,垂进了湖里,雷魈盘坐在她身侧,看见那黑发在水里荡漾。 她柔声说话,让他的心起了波灁。 “大理的点苍山有片望夫云,很久以前,一个小伙子在偶然机会救了王的女儿,两人坠入爱河。王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便将公主囚在宫中,下令追杀年轻人。公主不愿违抗父王,却又对年轻人相思入骨,万般无奈,竟私自逃出宫,与年轻人逃进点苍山里。” 凝烟掬水洗面,又捧水拍发。低声说着:“王知道后,大怒,誓杀二人。但苦于点苍山山高林密,无从寻找。大理巫师献计说,点苍之中阴寒多雨,以公主娇柔之躯必不能久待,定会害病。大王有张白虎皮,可御寒护体,不如拿来引诱年轻人盗取。” 凝烟回头,望住雷魈,笑道:“大王听了巫师的话,故意示袍于众。于是举国皆知王有此宝。果然,那年轻人因为心疼公主,不惜冒险进宫盗宝,却不幸被守候的士兵所抓,马上斩杀。点苍山,公主每日站斜阳峰上,盼望情郎归来。春去秋来,终于倒在峰顶。由于她一点精诚不散,感动天地,化为彩云一朵,每天日落前飘浮斜阳峰间,这就是望夫云的由来。” 凝烟目光坚定。“这是邵赐方转述给我听的故事,他曾对我说过,假如王反对我们,他也会像传说里的年轻人,带我离开,就算最后为我而死,他也死而无憾。他对我是认真的,他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我想他会毫无消息,一定有他的苦衷,是不是?” 雷魈不语,凝烟却追问不休—— “你说是不是啊?”她像是急着要找人坚定自己的信心,寻求他的支持。 “你说是就是了。”他道。不想再惹她伤心,默默地移开视线,凝望葱郁山林。 好傻的女人。 但爱上她的自己,更傻。 一入城,满街满市的人。雷魈采买干货,凝烟浏览街旁贩卖的新鲜玩意。 时近黄昏,夕光染橘长街,凝烟停在卖香包的摊子前,她捡了个红线包,眼角瞅见熟悉的身影,回头,楞住,人影幢幢中,她看见邵赐方。 “邵赐方——”她追去。 “慢!”旁伸来一臂,截住她。 凝烟眼前一暗,雷魈挡住了她的去路。“是他、是邵赐方!”凝烟急嚷,推开雷魈,雷魈长手一抓,再一次将她拦回。 “你干什么?”凝烟震怒。 “先别追。”怕是有陷阱。 该死——来不及了。凝烟甩不开他的手,便朝他肩后嚷。 “邵赐方!是我、是我”她挣扎着,看邵赐方消失人群里。她怒急攻心,回瞪住雷魈,咬牙恨声道:“你放手!”香袖一甩,飞出暗器,雷魈振袍拂开,凝烟足尖一点掠空追去,雷魈手一抓,硬将她拽下地。 “你!”她瞠目,一个回身踢他,他退,她再抬手出掌劈他,他又再退,大手抓住她纤臂,轻施巧劲,便将她整个人拽来,手往凝烟颈部一敲,击昏她,揽腰抱起,离开长街。 雷魈找了家客栈投宿,将凝烟安置上房,帮她盖妥棉被,留下豹儿守护,趁她未醒,离开客栈,寻邵赐方下落。 一路上,他注意到这座小城,涌入大量圣主的士兵。莫非都来抓凝烟公主的?雷魈暗自寻思——邵赐方为何出现在这偏远小城?他来做什么? 莫非圣主知道凝烟在找邵赐方? 凝烟醒来,不见雷魈。她揉了揉酸麻的颈子,在床边呆坐一会儿。 好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动也不动地坐着,但心里已把事情全想过一回,从雷魈答应带她见邵赐方,到如今他拦阻她去追邵赐方。凝烟心中忐忑,不明白雷魈在打什么主意。 凝烟越想越心惊,或许事情一开始就弄错方向,他根本没打算带她见邵赐方。 她起身,抓了包袱,推开房门就走,但黑豹起身挡住了她。她瞥豹儿一眼,犹迈步离开,但它紧咬住她的裙襬。凝烟回望黑豹,黑豹眼色固执,不让她离开。 他要豹儿监视她吗? 凝烟脸上若无其事,眼睛迸射出的光芒却教豹儿怯退一步,它呜咽一声,却仍紧咬不放。 很好,凝烟不走了。她转身入房,甩上门。 雷魈!我倒要看你能奈我何! 雷魈联系城中魔罗教友,请他们差人雇快马出城,向青罗剎打听邵赐方来此的目的。与教友们用过晚膳,起身回客栈。天黑了,月明星稀,灯笼红艳,人潮散了,都涌进酒肆饭馆。 雷魈独自走在长街上,心想——她应该醒了。 待会儿见面了,要怎么向她解释?事已至此,不能再瞒下去。雷魈心事重重,步伐沉重。一开始欺瞒她,是不想她伤心;后来欺瞒,是私心想将她留身边,再后来再后来是情难自禁,是愈来愈难开口,他说不出口,只好一直瞒住真相。现在不让她追邵赐方,却也是怕她遭遇不测。 她能了解他的苦心吗? 邵赐方已经娶了鬼医的女儿,现在若是特地来找凝烟,那他安着什么心?是要帮圣主吗?想夺还魂丹?想利用她? 在邵赐方动机未明时,他不能眼看凝烟冒险。但是,要怎么说凝烟才能明白?他虽欺瞒她,可是对她的情意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她会懂吗? 回到客栈,来到房门前,守候的豹儿,一见主人即刻靠来磨蹭他。 雷魈定定心神,敲门,没回应,又敲,悄无动静。缓推开门,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 她醒了,就坐在桌前,桌上烹煮一壶茶。一见到他,她挽袖斟茶。 “终于回来了。”她神情冷漠,口气生疏。 雷魈道:“这座城,被圣主的士兵包围了。” “哦?”凝烟执杓,挑去杯里茶叶渣。“他们是来抓我还是逮你?” “你。”雷魈在她对面坐下。“他们不可能浪费兵力逮我。” “雷魈——”凝烟啜了口茶,轻道:“你是在暗示,要是没你保护,我会被抓走喽?” 打雷魈进房,她就没拿正眼瞧他。口气冷淡,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教雷魈一颗心愈绷愈紧。 她在想什么?她心中是什么打算?她现在是怎么看他?她对他起疑了吧?她还信赖他吗? 不知道,从她的眼角眉梢,她的口气,全测不到她的心绪——这才教雷魈更忐忑。不知道下刻她会如何,他又该怎么应对? “凝烟,我在帮你。”他说,真的,一心一意帮着她。 “帮?”凝烟强忍愤怒,她清楚自己打不过雷魈,想见邵赐方,就不能因冲动而坏事。她按捺住火气,只慢条斯理问他:“好不容易我见到邵赐方,你却击昏我,把我关在这里,又让黑豹监视我。雷魈,你该有个很好的解释吧?” “你不能见邵赐方。”他面色一沉。 凝烟眸色更冷,但声音轻柔。“为什么?” “他是圣主身边的人。” 她心中一震,仍镇定道:“就算是圣主身边的人,又如何?我不在乎!”那与她的爱情无关。 “如果他是帮圣主来跟你要还魂丹” “他想要,我就给。” “还魂丹已不在你身上。” 凝烟冷笑。“是啊,被你的好兄弟夺走了。但假使邵赐方有需要,我会帮他从青罗剎手中夺回来。” 她就这么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雷魈垂眸望着桌面,心直往下坠,感觉有点呼吸困难,像有块大石压得喘不过气。黑豹踱来,似察觉主人伤心,不停拿背磨蹭主子的脚。 雷魈道:“为了他,你甘愿与魔罗教为敌?”她知不知道她有多傻?他替她不值,她却不知道。 “雷魈,说话要凭道理,你的好兄弟强夺我丹葯,我现在就是要夺回又怎么?再说,这都只是你的揣测,邵赐方肯定是来找我的!”凝烟面色一凛,声音又冷又涩。“现在更教我困惑的是你,你知道邵赐方是圣主的人,你不说,反而带我往南边走。你一直在蒙我,是不是?” “是。”他不想狡辩。 “你是故意不让我见邵赐方?” 雷魈沉默了,虽然,凝烟强抑愤怒,但黑豹已警觉到气氛诡异,它背毛竖起,对住凝烟,发出警告的呜声。 凝烟无视黑豹威胁,继续质问:“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让我见到邵赐方,你打算把我带到哪?”她握紧手中茶杯,声音微颤着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圣主身旁没个好人。” “你们魔罗教才是好人?”她忍不住高声驳斥。 雷魈下颚绷紧,他也动怒了。为什么她一味相信邵赐方? 雷魈试图跟她解释。“圣主身旁有名鬼医,行事猥琐,专门使毒害人。邵赐方来到中原后就帮着鬼医栽植毒花,你甭再找他,他其实已经——” “你真行!”凝烟昂头直视他,她眼中的鄙夷,像刀将他心剜碎。她咬牙怒道:“雷魈,你骗我就算了,现在事迹败露,就开始诋毁邵赐方?”她口气嫌恶,表情不屑。“我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歹毒,你喜欢我,所以才阻拦我见邵赐方,是这样吧?你卑鄙,算我错信你!” 雷魈目光一凛,怒酝眉梢,怒气惊动背后歃刀,刀鞘轻颤,歃刀激动,它饿了很久,想念血的气味。 被凝烟误会,雷魈伤心愤恨,她嫌恶的口气,唤醒雷魈骨里的残暴性情,嫉妒更像地狱窜出的鬼爪,抓裂他的心。 他想念杀戮滋味,满腔怒火恨不得杀过瘾:这段时日因为爱情,被驯住的黑罗剎醒了,他就快疯狂,体内热血沸腾。 在她心里,负心的邵赐方神圣不可侵犯,而他雷魈是卑鄙小人——是这样?是这样吗! 危险! 凝烟怔住了,眼看他背后刀鞘溢出白色光晕,听见歃刀冲撞着刀鞘发出刺耳铿声。刀鞘快管不住歃刀,雷魈眉目浮现杀气。 “你想杀我!”她震怒,顿时真气急聚双掌,准备与他拚搏。 歃刀怦响,震得更厉害了,黑豹对住凝烟嘶吼,银牙迸射冷光。 雷魈低吼:“你愚蠢至极!”他痛心。 “看来”凝烟起身,瞪视他,后退一步。“不杀你,我是走不了了。” 他缓缓抬起脸盯住她,黑眸闪着危险的光。她凛若冰霜地俯瞪他,水眸也绽着寒光。还没开打,凶恶的目光,已先一步寒透彼此。反目只在剎那,情谊转瞬破灭。 怒火冲天,杀气蒸腾,面对魔罗教最凶猛的黑罗剎,凝烟已有死的准备。 为了见邵赐方,哪怕要与雷魈决一死战,她也是走定了,谁都休想困住她! 雷魈黑眸暴红,起了杀意。烛火偏在这瞬燃尽,斗室骤暗、唰一声,沉铁出鞘,刀光一瞬,凝烟屏住呼吸—— 利刃刺入胸膛,深埋肤里,先是一阵麻,跟着像火烧,然后才痛入骨髓,血急淌,湿了衣襟。 还是慢了,他没来得及出手伤她。确实,他是失了理智,歃刀出鞘的同时,凝烟也飞出利刃,豹儿护主,张牙就扑向她,歃刀骤然逆势,以刀背搠昏黑豹,它尖锐的爪,只来得及抓破凝烟衣袍。 他是没伤她分毫,可是,地上为什么有血?他怔望凝烟,见她眼色惶恐,他胸腔顿时剧痛,身子随即往后倒下,听见后脑撞击地面的闷响,抬手摸向胸口,那里插着匕首。 原来流血的是自己。 他感觉胸膛湿了一大片,血不断涌出身体,伤处除了疼,还有着灼热感。 雷魈明白了,他苦笑,这匕首喂毒的。他竟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只因为爱上她的自己——软弱了。 视线开始模糊,鼻尖却嗅到熟悉的香,香味越来越近。 是凝烟,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捧住他的脸。他眨眼,好象看见她眼眶底,有什么在闪烁,是泪吗?她会为他哭泣? 凝烟握住匕首,撤出他的身体。雷魈痛得面色惨白,冷汗沿额际淌落。 她俯望他,眼色很温柔,声音却又僵又涩。 “是你逼我”她哽咽了。他欺骗她,他对不起她,他自找的!但为什么她竟觉得万分难受?明明是他的错,她不必感到内疚。但为何,他望住她的眼神,好象受到了莫大伤害,无辜地让她揪心?这都是他的错,不是吗?那为什么他还拿那么无辜的眼色瞅她,好象在控诉她的无情。 一滴眼泪,滑落在雷魈的眼睫。他眨眼,原来是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眼睛,他闭上眼。为什么她要哭?该哭的是他吧?他感觉自己的气力正一点一滴消失,身体忽冷忽热。他从没像此刻,这么伤心无措。她不能明白他,她甚至诬蔑他的人格,说了好残酷的话,用冰冷的视线和言语杀他。 原来心痛就是这种滋味。原来,孙无极当初的预言是真的。他早就说了,想活命就远离这女人,但是情难自禁,自己活该落得这下场。 他真的好气,恨不得杀了她。但是现下,当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濡湿他的脸,他又软弱了。 他头好晕,思绪好乱,坠入黑暗前,还不忘挣扎着,向她说一句。“小心邵赐方他骗了”雷魈失去意识,刀伤与剧毒侵蚀他的生命。 “对不起”凝烟流泪。顾不得他,起身就走,掩上门,将他远远地摒弃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要寻邵赐方,雷魈的情意注定是辜负了。 凝烟下楼,推开客栈大门。屋檐悬挂的红灯笼,染亮了她的眼眉。 成功了,从雷魈身边逃走了——她摀住心口,它跳得好厉害。 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绪。现在该往哪走?从哪找起? “凝烟。”有人喊她。 凝烟怔住,回望街旁,自暗处走出一名男子,他身上蓝衫随风飘动,望住她的眼色极温柔。 凝烟凛眸,喉咙一紧,泪如泉涌。“是你!”她扑向男子,男子张臂就抱住她。 “真是你!”真是他在抱着自己吗?凝烟喜极而泣。 邵赐方下颚抵着她的头,低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第四章 春飨客栈,兵士们各自都歇了,只剩几名士兵守在通往上房的楼梯口。 上房内,圆桌前,凝烟偎着邵赐方,听他诉说别后遭遇。 他语多无奈。“为了将梦想中的中原红牡丹引进大理。我与父亲盘缠用尽,差点客死异乡。幸得圣主身旁鬼医所救,他传授我新的栽花技术。为了报恩,我留宿京城,答应帮他大量培植夺魂花。” “但我们的约定呢?你忘了?父王已经选定驸马,若不是我坚持要来中原一趟,乘机逃跑,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你没一封书信,连差人报个平安都没有,我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重逢的滋味是甜蜜的,但一想到这些时日受的委屈,她怎能不怨? 邵赐方拍抚她的背脊,柔声低哄。“我没忘记跟你的约定啊,我也思念你,想得我快发狂了。但鬼医是我恩人,我答应的就要做到,我帮鬼医变种的夺魂花,只结花苞,不见花开。这次用了新的技术,待下次月圆,夺魂花可能就开了,等花一开,完成任务,我们马上就走。” “有这么简单?圣主想要我的还魂丹。”她想起雷魈说的话,不禁研究邵赐方的表情。 他听了,神色自若。“这事我也听说了,唉,真不知道圣主从哪打听来,说是还魂丹能救他的女儿。” “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邵赐方惊愕,旋即愤怒。“你想我会害你吗!我一听说圣主派人抓你,我担心得都快疯了,托鬼医求圣主不要伤你,又自愿风尘仆仆来寻找你,就怕你出事。圣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之前你去圣朝作客,他大可强夺还魂丹。” 凝烟反问一句。“是,既然你都知道,当时为什么不出面见我?让我一个人流落江湖,就为着寻你?” “你误会我了。”邵赐方显得很难过。“当时我人不在圣城,我与鬼医上山巡视花卉。待我下山,听说了这事,真急煞我也。我一面请圣主别为难你,一面四处找你。可恨沿路总有魔罗教的人从中阻扰,不让我们相会。” 方才乍见故人,欣喜若狂。现下冷静了,凝烟便细细掂量他的话。 确实,一开始圣主派了士兵追缉她,后来渐渐不再有圣主的人追来,直到现在,遇见邵赐方。 “那么?我应该交出还魂丹吗?”分开久了,她对他难免失去了信心。她测试他的反应。 邵赐方答得干脆。“这事我管定了,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给不给丹葯你自己作主,圣主还寄望我帮他栽植夺魂花,你放心,圣主亲自承诺了,他绝不会勉强你。” “他那么好说话?”凝烟肚里寻思道——如果邵赐方为了丹葯才找她,那他注定要失望了,丹葯早给孙无极偷去了。但假若圣主真信守承诺,那么为了做面子给邵赐方,她或许也是可以想个计策,把夺魂丹偷回来。 凝烟斟酌着,邵赐方又说—— “凝烟,我一直派人找你,可一再受魔罗教拦阻,他们都说你”邵赐方顿了顿。 凝烟抬头,催促地问;“说我如何?” “魔罗教的人都说说你是黑罗剎的女人,要我们不准再騒扰你。” “胡扯!”她坐直身子,气红眼睛。“那个雷魈带我到处瞎走,说要带我见你,结果却可恶,不过他也吃了苦头。”青铜匕首喂了毒,只有大理王族的人才有解葯,毒性不强,却会让伤口不能愈合,十日内没得解葯必血尽而死。 想着想着,凝烟恍惚了。 当时她急着走,顾不得他的伤势。现在想来,她不禁困惑。那时歃刀分明出鞘,为什么他没伤她,反而击昏豹儿?难道,他怕豹儿见她伤了主子会不放过她?难道,雷魈是为了能让她平安离开,才会即使他捱她一刀,命危之际他想的仍是她的安危? 凝烟忽地收紧双手,一阵心酸,随即告诉自己,不!自己绝不能心软。他活该,他自找的,他就算是死了他会死吗?这一想,凝烟心悸,冷汗涔涔。忽然她全无心情享受跟邵赐方重逢的喜悦了,突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雷魈。 没有解葯,他就算醒了,又能捱多久?即便他身强体健,但伤口久不能愈,怕也难逃一死吧?天!凝烟猝然背脊凉透,她害死他了。直到这剎,她才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无法冷静,整个人惶惶不安,雷魈再有千般不是,也不曾伤她分毫。甚至,对她是温柔的,曾陪她烤茶,曾因她思念故乡,便逮了大厨做一桌大理菜。 仔细想想,他如果真要对她使强,是有机会得逞的,譬如强掳她回寨,譬如关住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骗住她,山水游遍。 其实,他不算是坏人。真害死他了!凝烟焦虑起来,她想着雷魈,没专心听邵赐方说话了。 邵赐方在她耳边低哄。“魔罗教跟圣主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明早赶回圣城,你安心住下,等我完成任务,我们就远走江湖,过我们恩爱的日子” 我不想他死!凝烟焦虑。那时他帮她赎回衣物,他在盐梅上雕了花儿,她老是说话,他总是静静聆听,沉默地陪着她吃饭饮酒。 雷魈凝烟忽地红住眼眶,从怀里掏出一包葯粉,打断邵赐方的话。 “你说的对,圣主与魔罗教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她将解葯交给邵赐方,向他交代。“之前黑罗剎雷魈被我所伤,这是解葯,你马上派人前往如意客栈左字上房,在他伤处敷葯,稍作包扎。他身受重伤,现下伤不了人。” “黑罗剎!”邵赐方诧道。“这厮性情凶残,杀人无数,你还救他?” “他也不算太坏,他只是我”凝烟一脸为难。 邵赐方顺她的意道:“罢了,我也不喜见人伤亡。放心,我即刻差人去办!”他取了葯粉,走出房外,来到玄关处,向守夜的士兵吩咐:“将这包葯粉拿去扔掉。” “是。”士兵听令,拿去扔了。 邵赐方踅返房内,朝凝烟笑道:“放心,已经叫人去办了。” 凝烟宽心了,走至窗前,推窗,望着蓝紫色天空,又低望着黝暗长街,整个世界像都睡了。 “我好象在作梦”她十分感慨,回身望他。“真是你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我。”邵赐方过去,从背后搂住她。“我记得关于你的一切,你最爱吃花,记得吗?有一回,我帮你备了茶花筵,在你十五生辰那日,我们花间共饮,好不欢乐,最后还醉倒花荫深处。” 凝烟听了,眼热心酸。“是啊,**满路满路飘,像下着红雨”那时她好快乐。 凝烟掏出青铜匕首。“你瞧,你给我的信物,我一直带着。我的衔梦镯呢?” 邵赐方脸色微变,缓笑道:“那么重要的束西,我岂可能随身携带?” 两人又聊了许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凝烟睡不好,像有什么事悬在心上,细想,又想不分明。她心头总是乱糟糟的,许是因为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无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门。 “公主。”守夜的士兵拦住她。 一边候着的女仆给凝烟行了个礼。“公主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萩儿。” 凝烟打量他们俩,又望向走道,玄关处也立着三名士兵。 “我想到园子走走。” “夜深雾重的,荻儿帮公主掌灯。”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话一说,便发现萩儿跟兵士交换眼色,凝烟心中起疑。“怎么了?” “呃,公主。请您等会儿,让婢子去跟邵爷通报一声。”他们一早就被吩咐要看紧凝烟公主,怕她跑了。 凝烟凛容怒道:“我去哪,还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再说,邵爷好不容易将您寻回,他自是” “啰嗦什么?扫兴!”凝烟踅返屋内,心中起疑。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兀自寻思。不对,她不过想去走走,他们却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烟起身,推开窗栏。探身出去,回望客栈入口。那里也有七、八名士兵守着。虽说邵赐方整晚表现得情深未变,然之前雷魈的话,多少动摇了她的信心。现下又看士兵层层看住她,还有方才奴婢们看她的眼神,凝烟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抓住窗栏,一个翻身跃下,静得没点声响。稳住身子,背抵住墙,她隐在暗处,听大门前士兵们聊天。 “凝烟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们说邵爷会不会” “哪敢啊?谁敢惹鬼医?不想活啦?” “没想到咱们邵爷乱风流的,真够本事,骠、骥两将军逮不着公主,他三言两语就骗得公主跟我们回城。” “可不是吗?就凭邵爷那张俊脸,要骗倒成打女人都没问题,不过邵爷对夫人可是百依百顺的。” “我要是他,有这么个美人死心塌地爱着,才不娶唐婉婉。” 凝烟听了,霎时心肺似要炸开。 邵赐方娶妻了?她强抑愤怒,现下先走再说,可一转头,竟怔住脚步,邵赐方就在路前,笑望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还跑到外头?”邵赐方向她肩后呼道:“来人,保护公主。”实是要胁她。 “你呢?又为什么不睡?”她声音忍不住微颤,心中愤恨,面上罩着一层寒霜。转眼士兵们全过来了,团团围住他。 邵赐方缓缓笑道:“听下人说,你睡不着,想散步。” 她淡声道:“是。” “你一人深宵独走,我不放心。来!”他朝凝烟伸手。“我陪你。想去哪?” 望着向她伸出的手,凝烟看着,红住眼眶。“我想去客栈后头的园子逛逛,那儿有花吗?” “有的,我带你去”他伸着手等她。她上前伸手,让他握住,他握得很牢,像是怕她跑了。 凝烟手心渗汗,气愤得热血沸腾,当邵赐方迈步要走,她忽地反手一推,大叫:“你骗我!”从襟内搜出匕首就刺,士兵惊呼,操了兵械,很快地便擒住凝烟。 邵赐方乘乱,点住她颈后昏穴,挟她离开。 邵赐方见事已败露,是夜便点起人马,稍作准备,即备轿将昏中的凝烟放入轿里,披星载月,马不停蹄,急急赶回京城,向鬼医邀功。 凝烟昏了六个时辰,迷蒙间只觉四周星动,身体虚软,意识昏茫,迷迷糊糊间想起往事。想起与邵赐方认识的那年,她还是个娃儿,嬷嬷命人抬轿送她到御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烟波浩渺中,有名少年摘花来,隔着轿窗对她说话。 “你就是那爱吃花的公主吗?”比凝烟大上几岁的邵赐方,对轿内公主说着。 凝烟公主趴在窗上,笑望地上少年。他生得眉目清朗,斯文好看。接过少年送的花,她命令:“嬷嬷,扶我下轿。” “是。”老嬷嬷牵公主下来。 凝烟灿笑着对少年说:“我们去玩。” 少年点头,朝凝烟伸出手。“好啊,来,我带你去看花。” “公主——”嬷嬷制止,少年却抓了她的手往花海奔去。花影缤纷,笑声喧哗,老嬷嬷在后头追嚷,凝烟小手给邵赐方牵着,奔得好喘,另一手伸直着刷过沿路花朵,一片片红瓣飘散,如同花雨。 跑累了他们笑倒花里,望着天上云儿。 “你好香呀!”他说。 “那你喜欢我吗?”她转头笑望他。 “喜欢啊!”他承诺。“将来娶你。” 风吹来,吹散他的话。将来娶你!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一年年说着 她赫然惊醒,觉得四周摇摇晃晃,有一剎恍惚,不知身处何年何方,待定下心神,发现自己怔在轿内,手脚被点了穴,外边天色灰黑,华轿和大队人马穿梭在暗林间,百余名兵士骑马带刀贴轿而行。凝烟想着昏前听见邵赐方已娶妻之事,怒火狂烧,恨红眼睛。 原来,他娶了鬼医的女儿,可恨她未带眼识人,竟为这薄情郎千里追寻,太可笑了。现在还被他囚了,凝烟瞠目激忿,恨火难消。 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叫嚷,轿落,同时听四方连连兽吼,密林跃出猛兽拦路。豹子狼群围住咆哮。 从窗外望去,只见空中掠下一道疾影,并着一声锐叫,像在报讯,一头大鹰停在花豹头上,朝天际呼叫不休。 雷魈!凝烟心悸。是他吗? 邵赐方扯住马,拔刀呼喝:“搭弓箭——”众士兵早有准备,架上弓箭,警戒四方,野兽朝士兵围近,张开血盆大口;同时,凝烟听见轿顶砰地发出一声巨响,刀光一瞬,劈穿轿顶。 野兽忽地扑向士兵,惊叫声四起。一道黑影跃入轿里,他朝凝烟颈后一拍,解了穴,拔出歃刀,拽着她掠出轿子,遁没幽林里。 “快追!”邵赐方大叫。 月色朦胧,路不分明。 雷魈挟着凝烟飞掠几里,终于体力不支跌进芦苇丛里。 “你快走”他面色铁青,推着凝烟,示意要她快走。 凝烟见他面无血色,马上撕开他胸前衣襟,见到伤处,惊得跌坐在地。 她大叫:“解葯呢?他们没给你解葯?”胸膛伤处血肉模糊,不断渗血。此时,黑豹追至,它身上染着血污,像经历一场激斗。 凝烟呆望雷魈,这负伤的人和兽,如何与几百名追兵拚斗? “我害苦你了”她内疚自责。 “快走!”雷魈强忍痛楚,早先他从昏迷中醒来,随便扎了伤口就追寻她的下落赶来救她。 凝烟咬牙,使劲撕下自己衣袍一角,缠住他的胸膛,为了让血淌得慢一点,她缠得很紧,紧到他呼吸困难。 凝烟边缚伤口,边垂泪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错怪你,你要活下去。”她眼色坚定道。“听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雷魈静静望她,看她激动道:“答应我,要活着,答应我——” 雷魈看向凝烟身后,芦苇丛边几支火把燃着,百名士兵正逐步逼近,一簇簇火把四周照耀如同白日,越来越近,他们追来了! “走!”雷魈揪开她手臂,将她推开。 她没走,哭道:“答应我,会活下去!” 他点头,要她快走。 她朝他温柔地笑了,想到自己之前对他的误解和残忍,她内疚自责,忽然俯身,吻他脸上的疤。 雷魈眼色一暗,心悸。 她起身。“我走了。”又摸了摸豹儿,对豹儿说:“看好你的主子。”又望了雷魈一眼,便转身掠出芦苇丛,朝敌人方向奔去。 她做什么?雷魈瞠目,欲起身,又痛得倒回地上。 他大声喘气,身体像有火在烧,力量逐渐消失,该死!又开始头昏目眩。凝烟 黑豹见状咬住主人衣袍,将他一步步拖离险处。 雷魈痛得视线模糊,神智涣散。 凝烟故意现身火光中,让敌人发现她,不这样,怕他们穷追着会找到雷魈,危害他的性命。 “在那,快追!”士兵们扑过来,围住凝烟,邵赐方骑在前头马上,俯望凝烟。 “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回去!” “当然。”凝烟把头一昂,魅笑着。“你以为我舍得走?不,我要跟你回去,我要看看你娶了谁?” 凝烟笑容甜美,声线柔软,却叫邵赐方听得冷汗涔涔。 他明白,这是凝烟发怒的征兆。她越是气得疯狂,就越冷静,从她双眸簇燃的怒火,邵赐方明白,从此与凝烟是水火不容,是敌非友了。 他下令:“抓她上马!”又差人拿绳缚住凝烟。 一阵闹嚷,终于在军队离开后,山林归于平静。 而密林一隅,飞萤点点,雷魈躺在血泊中。黑豹帮他舔舐伤处,想着要帮他止血。忽地停下动作,竖耳聆听,警觉地昂头,嗅闻异常的气味。 有人!它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背毛奋起,呼呼警戒。是谁? 来人穿著青服,衣袂拂过芦苇,缓缓行来。发现黑豹,停步,低身摸摸豹儿,豹儿认出来人撒下戒心。他走向雷魈,弯身稍一使力,将雷魈扛上肩,吹哨。 蔓草间,数十名黑衣魔罗教友,扛轿奔来,接走黑罗剎。 孙无极与教友连赶三个昼夜,在雷魈快咽气前一刻,送到神医慕容别岳的居处——忘玑阁。 雷魈面色阴晦,肤色沈黑,胸前伤处,艳红如花。 慕容别岳见过伤处,先使刀尖剔去死肉,清洗伤口,包扎后,命徒儿抱禧看顾,洗过手,出房与候着的孙无极相见。 “这厮惹了大理什么人?”慕容别岳曾是大理谋士,认得王族毒物。孙无极安坐桌前,摇着沉月宝扇。 孙无极笑道:“雷兄弟惹了个大美人。” 慕容别岳瞪他一眼。“他命在旦夕,你倒是笑。” “见着你,他就死不成。都说阎王想招谁,要先问过你慕容先生。雷魈身强体健,捱得住。” 慕容别岳懒得跟他废话,坐下,沉思一会儿,问:“你们莫非是惹了凝烟公主?”大理公主中,凝烟生得最美,性子最烈,习过武术,刀枪弓箭都难不倒她,要擎刀伤人就她最可能。 孙无极笑道:“欸,被你说中了,最初,我夺还魂丹惹了凝烟公主,可后来,知道凝烟公主是自己想留在中原,使诈摆脱大王的护卫,这事也就完了。谁知道我这兄弟偏要一路追她,我听教友回报,他老兄一下把凝烟往祺霖山带,一下又领她搭舟过襄湖,两人日久生情,堕入情网那句,什么只羡鸳鸯——” “你诳够没?”慕容别岳白他一眼。 孙无极宝扇往头顶一敲,状似懊恼。“慕容兄果真心如明镜,小弟哪骗得过你?” 慕容别岳打了火石,点起烛灯。“大理皇室的人都知道,凝烟公主爱上花师的儿子邵赐方,这事当初闹得厉害。” “唉!”孙无极叹息,可怜的雷魈。 “邵赐方而今是谁?你知道吧?” “嗐!”孙无极唰地合扇,抵额苦思。“这么说来,可都明白了。凝烟爱邵赐方,追来中原找人。雷魈爱上凝烟,怕她伤心,把她骗住了往南方带。邵赐方娶了鬼医女儿唐婉婉,现在又来追凝烟”嗯,他总结。“邵赐方是为讨好圣主才来逮她吧?难道邵赐方不知道还魂丹在我这?” “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孙无极笑了。“要怪就怪雷魈自己!本来已经没事的。” “雷魈要救不难,跟凝烟讨解葯就行。” “真是!能讨解葯还用找你?”孙无极瞅着老友。 “那没救,死定了。” “欸,别吓我。”孙无极替他斟酒。“雷魈死不得。” “只有大理王族有解葯,不如这样,你现在即刻差人快马赶往大理,好声好气求大理王,请他惠赐解葯一份,再披星赶月赶回。” “停!”孙无极冷觑他。“你跟我说笑吧?就算真求到解葯,等拿回来,雷魈早死了。” “那对不住,死路一条。”慕容别岳兀自饮酒,懒得理他。 “我知道圣主皇城里有间御葯房,里边什么葯材都有,也许能让你调配解葯”孙无极苦思对策。 “是有可能。” “我即刻叫人去宫中偷来。” “寻常人认不出葯材。” “我即刻替你备马。” 慕容别岳听了,笑着摇头。“真是,交友不慎。” 替他备马——嗟,就是要他亲自进宫偷嘛! 凝烟被囚在鬼医府邸,鬼医用葯卸去她的武功,让她暂时无法伤人。 他设宴款待凝烟公主,邵赐方坐他身旁,凝烟则安排在鬼医右方,和邵赐方隔案对坐。 “公主莅临寒舍,是鬼医莫大荣幸。”鬼医命人筛酒,摆上美馔佳肴。 凝烟问:“你女儿呢?” 邵赐方与老丈人交换个眼色,鬼医向凝烟解释。“婉儿身体微恙,早去歇了。” “哼!”凝烟冷笑,瞅着邵赐方。“该不是怕我对她怎的,就把她藏了?” 邵赐方脸色一沉。“凝烟,你与我的恩怨,别算在不相干人身上。” 凝烟发狠道:“我知道,你怕我杀她?怎?都化了我的真气,还怕我?” 鬼医客气地对凝烟道:“公主休怪小女,你跟小婿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邵赐方如坐针毡,因为,凝烟又在笑了,笑得他心浮气躁。 “他说了多少?有没有说他怎地狼心狗肺?有没有说他怎么卑鄙?有没有跟你说,我们早就私订终身?” “那是过去的事,休要再提!”邵赐方听到这里,已气得脸色发青。 鬼医神色自若,轻描淡写道:“感情讲得是你情我愿,勉强不来。” “那好——”凝烟撇了酒杯问。“而今强掳我来,又为什么?” 鬼医恳求。“还请凝烟公主惠赐宝丹,救吾皇小女一命。” “赠丹讲的也是你情我愿吧?”凝烟冷笑。 “只要公主交出宝丹,老夫即刻放你走。” “我说我要走了吗?不不不,我还没见过你的女儿,我不走。您尽管关住我,我不信你能把女儿藏一辈子。” 邵赐方抢白道:“你见她作啥?不过是自取其辱,白白受气!” “我就要见她!”凝烟忿然道。她要知道自己输给谁,那女人可是长得比她美?有什么天大本领,教邵赐方迷得变心,这么快就将他们的誓言忘记? 鬼医也不客气了。“交出还魂丹,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真可惜。”凝烟嗤地笑了。“你们爷俩千里迢迢把我掳来,却不知宝丹早让我送人。” “还魂丹怎么可能送人?”鬼医不信。 “都要感谢你啊——”凝烟盯住邵赐方,揣测地说道:“是你泄漏还魂丹的事吧?要不是你告诉圣主还魂丹的神奇疗效,引得各路人马觊觎,宝丹也不会教魔罗教的青罗剎夺了!”果然见邵赐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她又一阵心痛。他不只辜负她,还将她推入险境,让世人都来向她夺丹。 鬼医问邵赐方。“给她搜过身没?” 邵赐方摇头,鬼医招婢女过来,把凝烟带去搜身。这些屈辱凝烟都记在心里,总有一日,要邵赐方还她。 重回殿上,婢女回禀。 “确实没有宝丹。” 鬼医气馁。“糟,这下怎么跟圣主交代?”他可是跟圣主拍胸脯保证会拿到宝丹啊见他们失望,凝烟乐了,把盏干酒。 “我有办法!”邵赐方献计。“押凝烟返城时,黑罗剎曾来劫人,想来他对凝烟有情,不如派人去跟魔罗教说凝烟命危,需还魂丹相救,黑罗剎是魔罗教大堂主,若是真对凝烟有情,定拿葯前来相救——” 凝烟冷笑。“好也!正愁没人代我教训魔罗教那几个毒物,现在你们肯出面相拚,我且一旁观战,好不逍遥。对了,想迎战雷魈,记得先找把好刀,歃刀可不是寻常人挡得起的。”凝烟说得云淡风清,笑得柔媚,可实已心惊胆颤,深怕雷魈若死里逃生,又会因她害命,雷魈要是听她出事,定傻得拿丹葯来救,她不能再害他了。 “我看不成。”鬼医摇头。“贤婿,圣主交代过,尽量避免与魔罗教正面为敌,那几个歹人阴阳怪气的,犯了他们,也够教我们受的。那个白罗剎前些日才当皇城无人,强夺了离魂宝剑。皇城戒备森严的皇宫他们尚且如此,老朽府邸,禁不得他们闹。” 凝烟听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赐方瞅着凝烟,见她神色自若,眼底觑着笑,看穿了凝烟的诡计。 他向鬼医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伤,我们未必战不过他,再说也不用正面迎敌,就让凝烟来对付雷魈。” “是吗?”凝烟大笑。“好好好,看我杀不杀得雷魈,就教你们看看我的能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讽着。 邵赐方不理她,兀自向鬼医道:“押凝烟返城途中,雷魈负伤还拚死救她,这厮定对凝烟用情至深。不如就给凝烟迷魂,让雷魈来救时,枉死在她刀下。不但可以夺得宝丹,又可杀雷魈替圣主除去祸患,一举数得。” “邵赐方!”凝烟猝地握紧杯盏,气恨得红了双眼,铿一声,掷出酒杯,击中他的额头。 邵赐方痛呼,手往额头一抹,手心湿热,流血了?好重的手劲! 婢女赶紧拿帕子来帮姑爷擦拭伤口,混乱中,鬼医嚷人架住凝烟,她如兽发狂,挣扎着要扑过去打邵赐方。 凝烟吼叫:“我杀了你,我杀你!”连日身心煎熬,刻意压抑住的愤怒,都在这刻激发,炸得五脏六腑爆疼,对他嚎叫,恨得入骨。 为什么?人一变心,竟这么狠? 她气极攻心,跪伏在地,大声喘气。 邵赐方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崩溃,只把额上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撇下还魂丹不说,这回小婿坚持押凝烟回来,主要是为了夺魂花。这变异的夺魂花,只长花苞也不见花开——” “是啊”鬼医纳闷。“原以为有你帮忙,今年肯定就开了,但它怎的就是不开” “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 “哦?”邵赐方道:“据您说这花是亡故的祖师爷留下,祖师爷没将授粉方式告诉您,肯定是不想让您大量繁殖,这花教我分株后,偏偏不能开花,许是它无情无粉,少了灵性,所以不见花开,无法大量繁殖。” “那怎么办?” “要是得灵气够的人,以血养花,花吮了灵气,饮了活血,保不定就开了。” “这集聚灵性的是谁?” 四下倏然安静。 凝烟缓抬起脸,瞪住邵赐方,他也正冷眼瞅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脸,凝烟不敢相信,眼前这薄幸男子竟是她曾深爱的邵赐方,他最爱摘红花,别在她襟上。他们曾在湖畔打秋千,追逐阡陌上,那是回忆最美的时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诺她—— “将来,我为你栽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风吹来,五颜六色的**飞舞,你会看见彩色的天” 凝烟战栗。还是这人,同双眼眉,同张嘴。现在,他看着她,却对鬼医说—— “凝烟自小吃花无数,大理人都说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带花香,以她的血养花,再适合没有。” 凝烟合眼,流下泪,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堕入黑暗里 鬼医下令,让侍卫搀扶凝烟回房。 凝烟昏迷,神智恍惚,辗转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梦中奔跑,盼着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时?世事变化,或者比花开花谢更令人欷歔。 凝烟伤心,想不到会教人残害至此。邵赐方曾为她栽花遍野,她为那些生鲜活色的花儿心醉魂迷,也为他神魂颠倒。 现在呢?她在梦里哭。那些花儿呢?那些曾令她欢乐过的,一旦失去,走味变样,回忆竟也如兽反噬,将她咬得遍体鳞伤。 她宁愿,不曾快乐过。到如今,心这样痛。 应该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骗,永远不知真相。 第五章 弹指间,日子过去,孙无极又来到这山下。 他来探望负伤的兄弟,前些日子,耳闻皇城遭刺客入侵,盗走珍贵葯材,想是慕容别岳干的,那么——黑罗剎应该没问题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处瀑布前。奔腾的水流像从云端直泻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轻挥,笑望日夜奔腾的水势。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尽,飞下最高峰。长挂一匹练,奔来山万里。 腾空疾风雨,喷云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龙。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后。这里藏的不是龙,而是他的神医朋友。孙无极隐入瀑布,再以轻功踏岩而上,转瞬间来到瀑布顶端,穿过桃花林,来到鸟语花香的忘玑阁。 抱禧连忙来引他入室,探视过已脱离险境的雷魈后,他与抱禧来到厅里,在桌前坐下。慕容别岳背对好友,正在葯柜前拣选葯材。 “他气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单枪匹马潜进宫去?” “嗯!凝烟用毒甚烈”弄妥葯材他过来,在孙无极对面坐下,抱禧奉茶。他继续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满毒,够黑罗剎受了。”要寻常人早死了。慕容别岳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么重,想致人于死,偏偏又没往心窝刺。不过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这朋友早见阎王去。” 孙无极道:“凝烟是个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这个凝烟,到底对他兄弟有情无情? 慕容别岳冷觑他。“这事全你惹的。” “为红颜值得。” “为你那出诡计,浪费一颗还魂丹。” 孙无极用计让爱人橙橙诈死,先杀她再用还魂丹救活。这秘密只有他跟慕容别岳知道,乍听时,行医的慕容别岳还把孙无极骂一顿,很惋惜就这么玩掉还魂丹。 孙无极却有他自己的道理,说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运。 两人闲聊一阵,约好七日后再叙。 孙无极离开前,忽地回身,笑觑老友一眼,问道:“这回闯了皇城,可有遇着什么趣事?” 慕容别岳神色从容,他知道孙无极一向消息灵通,耳目众多,干脆直接道:“遇着那位病恹恹的小公主。” “哦?”没料到他会答得这么爽快,孙无极本已走到门口,又踅返,瞅着老友,问:“然后呢?” “她活不过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别岳睐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还魂丹吐出来就行。”圣主苦追神丹,还不就是为了救这病弱的公主。 “别说笑了。”孙无极蹙眉道。 慕容别岳嘴角一扬。“那没救,死定了。” 孙无极睨他。“嗟!又是这句。” 呵呵,慕容别岳笑了。 哈哈,孙无极昂头,干笑两声。“等着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来,哈哈”孙无极没头没脑地丢下这句,就走了。 目送孙无极离开,慕容别岳眼色一暗,莫非,孙无极算出什么? 是夜—— 慕容别岳与抱禧帮雷魈换葯。 抱禧问:“师父,他会好起来吗?” “会的。” “他还要昏多久?” “时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别岳诊完黑罗剎,望向墙角黑豹,它一副病恹恹的模样,他问抱禧:“都拿什么喂它?” 抱禧过去,摸着黑豹。“咱们吃素,总不能杀鸡宰羊吧?昨儿个用素饭喂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里采葯,师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瞇起眼。 抱禧诧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还在花堆里打滚。”他嗅了嗅黑豹。“这会儿还香着呢!” “兽儿噬血,怎么开始吃花?”慕容别岳走过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颚,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涣散。“兽儿跟人太久,有灵性了。”这兽儿与主子心有灵犀,主子难受它就跟着主子难受。主子想谁,它就陪着想谁。现下感应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着食欲不振。 唉,真是头多情的豹子。慕容别岳对黑豹低哄着。“豹儿,你主子没事,他会好的——”未说完,豹眼忽地蒙眬,水气氤氲。 “嗄?”抱禧瞧见,哇哇叫。“牠哭了!” 豹儿湿了眼睛,为谁掉泪?不醒的主子,或识人不清的凝烟公主? 雷魈命若悬丝,在黑暗梦里游荡,独自在鬼门关前挣扎着。 凝烟也在醒不来的噩梦里煎熬,知道邵赐方要利用她来杀雷魈,她过得心惊胆战,不断寻思对策。 或者雷魈不会来救,他已死想到这心更痛。 当时为了摆脱他,匕首喂毒。没解葯,雷魈还能活吗?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她绝不能再害他,为了不让邵赐方的阴谋得逞,唯一办法,是杀了自己。只要她死了,邵赐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养花,拿她害雷魈,永远不能要到还魂丹。 眼前只这条路,她却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过一刀,往颈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着一日又一日,表面冷静,心中波涛汹涌,恨海难填。不杀邵赐方,她不甘心死! “你一定很想死吧?”邵赐方猜到她的心思,他了解凝烟,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说:“你不会死,因为你不甘心,你绝不会放我逍遥快活。” “是。”他说对了。他最了解她啊,而今这份了解,令她更难受。 今晚,妖美的夺魂花,在月光里结了碧绿花苞,凝烟见了这珍奇花卉,以前钦佩他变异花种的本事,没想到他连心都善变。 夺魂花的梗是白的,只结一个花苞。花长及腰,凝烟被带到它面前。 旁边侍卫,端着红木托盘,盘里有白锦,和一柄银色小弯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了,原来真要拿她的血养花。 凝烟凛眸,目如寒星。“为何对我这么残忍?” “因为我已不爱你。” “拿刀割我,你的心不会痛?” “我承认,对你太残酷。” “那为何还这么做?”她咬牙低吼。“反正已经辜负你,被你讨厌,干脆蛮干到底。再做得更过分,也无所谓了。”何妨错到底,占尽便宜!他冷道:“反正在你心中我已畜生不如。”他也不须再矫情,伪装自己情深义重。他豁出去,要把好处全揽了。 左右侍卫架住凝烟,将她的手抓至花梗上方。 “邵赐方!”凝烟喝叱,挣扎,手被侍卫抓紧。 他下令:“动手!” 侍卫擎刀,凝烟闭眼,心在战栗。 有人,是怎样也不肯伤她,一再擎刀向她,却只是反弒自己。 有人,是辜负了还不肯饶她,可以若无其事地一再害她。 冷刀刷过手腕,凝烟蹙眉,血流淌,她硬把泪收回眸里。流血这瞬,她心寒齿冷。 从此要一遍遍诅咒他,从此她要像刀锋冷厉。她要活,活到亲眼见邵赐方血流成河。他拿她的血养花,终有天,她也要拿他的骨血养大地。 凝烟在痛里蛰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胸口怦怦激昂。 我的心呵,它跳得这样响这么有力!热血沸腾啊!原来,恨,可以让生命更旺盛,意志更坚强!从此不再稀罕爱,从此要血腥的恨,把温柔都拋弃,情愿活在人间地狱。 是啊,这只剩下恨的世界难道不是地狱?火烧心坎,瞬间又冻似坚冰。在恨的淬炼下,伤透的心如刀锋利,似剑冰冷。 这地狱是邵赐方给的,她会好好安睡,在这痛的针床。 然后有天,逮着机会,拉邵赐方来地狱作陪,死也拉他一起! 血一滴、两滴从凝烟手腕,蜿蜒淌落,渗入泥里,教花根吮了。 凝烟遭逢剧痛,恨入骨髓。 这剎,远在忘玑阁,卧床已久的黑罗剎,猝然睁眸,殷红眼瞳。 凝烟 他自黑梦底醒来,心乱如麻! 岁至秋分,林后悬崖,明月高挂,映着独坐崖上的壮汉与黑豹。 雷魈盘坐在地,与月相对无语,夜风刮动他黑袍。夜空暗蓝,星群闪烁,他身后碧树群静默。 雷魈眼色忧悒,思念伊人——此时此刻,她被困在哪? 雷魈取出藏在袍内的雕梅瞧着,伤口痊愈,痛楚淡去,思念却种在心口,更浓,更炙!想她时,心热身躁,整个人似发烧,时时刻刻思念她,她还好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雷魈将梅子收回袍内。 “大爷,孙爷来看您了。”抱禧瞅着崖前那抹巨大背影传话。 雷魈回望抱禧。乍见雷魈一双炯目眼神,抱禧下意识退一步,踩到石子,叫一声,身子滑倒。 雷魈一个动作轻易地便将抱禧的身子拨回,稳住了,才松手。“你怕我?”他瞅着抱禧,表情严酷,嗓音低沉。 抱禧慌得胀红脸。“也、也不是”都怪他脸上刀疤太吓人,还有高大强壮的身形,衬着迫人气势,让吃素又爱好和平的抱禧觉得有压力。他不敢直视雷魈眼睛,只慌张道:“大爷,我们走吧。”转身跑了,心跳怦怦,好怕喔! 梧桐树下,已备了酒席。孙无极带来好酒好菜,他一见雷魈,笑迎上去。 “能走了?慕容兄端地好医术。”说着,和雷魈入坐。 慕容别岳坐在桌案对面,抱禧帮大家布菜倒酒。 雷魈撇了杯盏,问抱禧:“有没有碗?” “有。”抱禧回屋拿只大碗来。 雷魈拿了碗,取来酒坛,哗地倾满,狂饮而尽。 抱禧看傻了,孙无极以扇掩面低笑着。暗思量——雷魈莫非是想死凝烟了?才饮得又急又猛!唉,可怜着了情魔,相思成狂。 慕容别岳提醒。“刀伤刚好,不宜狂饮烈酒。” 雷魈满心愁苦,哪听得进劝,兀自又倒一碗,干了。 慕容别岳微蹙眉,早知这厮不爱惜身体,就不救他了。 抱禧张大嘴巴,看雷魈转眼干掉一坛酒。天啊!太猛了。 干掉整坛酒;雷魈砸了碗,面向慕容别岳,拱手拜谢。 “雷某今次得慕容兄相救,他日用得着兄弟之处,尽管开口,定全力相帮。”语气磅礡,掷地有声。 慕容别岳乃世外隐士,被雷魈豪气的举措弄得不自在,只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孙无极挥扇笑道:“雷兄弟,慕容先生行事低调,与人鲜有过节,哪有什么事要你帮?要报恩,就报在我这。”说完,马上遭来雷魈与慕容别岳的白眼,他干笑着。又向雷魈道:“好兄弟,这回九死一生,明日回寨,好生调养休息,教内事务,小弟自会打点。” “我,要去救凝烟。”雷魈擎来第二坛酒,唰地拍开封泥,再饮。相思愁煞人,一醉解千愁。 孙无极拉抱禧坐下。“来来来,吃菜,甭拘礼,一起用。”故意忽略雷魈想救凝烟这事。 雷魈追问他:“孙无极,你可知道凝烟而今被囚在哪?”他人面广眼线多,定有线索。 继续装傻!孙无极帮抱禧挟菜。“来,多吃点,难得拿这么多好酒好菜来” 铿!歃刀掷落桌面,震倒酒杯。抱禧啊地一声跳下椅子,吓得面青唇白。 慕容别岳瞅着案上宝刀,神色自若,态度从容,反正与他无关,要砍要杀也轮不到他。 唉,苦恼。孙无极觑着宝刀,抱禧吓得都快尿裤子了,他笑笑地问雷魈。“凝烟扎伤你,你还惦着救她?” 雷魈道:“只管告诉我她在哪。” “唉!”孙无极觑向慕容别岳诉苦。“你看我这兄弟,我扛他来救命,他不谢我,还凶我,有这道理么?”言下之意,要慕容别岳说句公道话。 慕容别岳听了,挑起一眉,眼色嘲讽,像在笑他活该。“对不住,我只管救人。”他决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雷魈催促。“孙无极,你说不说?”他急着要去救凝烟。 “啧,这可有趣了。”孙无极靠向椅背,看着雷魈,口气懒洋洋道。“不是兄弟不说,就算知道她在哪,又怎样?” 雷魈道:“救她。” “救她出来,又怎样?” 雷魈凛容。“救了再说。” 孙无极笑意更深了。“凝烟喜欢邵赐方,你知道吗?”孙无极不忘拖人下水,奉送一句。“对了,这是慕容兄告诉我的,他曾是大理谋士。” 该死!慕容别岳狠瞪孙无极,孙无极呵呵笑。 雷魈眼色一暗。“知道。”凝烟没隐瞒她与邵赐方的事。 “哦?”原来他都知道啊,孙无极又说:“那现在她让邵赐方抓去了,不正好?他俩情投意合,你别搅和了。” 雷魈眼色骤冷。“邵赐方背叛她。” “那是他们的事,你被扎一刀还不够!” “你、到底知不知道凝烟下落?”耐性用尽。 “知道,但是不想告诉你。” 铿地一声,雷魈站起甩飞刀鞘,银芒射出,转眼刀锋迫在孙无极颈间。刀势震落顶上一片梧桐叶,落叶坠向刀尖,一分为二,飘落在地。 天啊!抱禧瞪直了眼,看着抵在孙大爷脖子上的刀,幽冷的银光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桌案对面,慕容别岳自顾自地饮酒吃菜,对眼前景况视若无睹。 静默一剎,雷魈肃容,俯瞰孙无极,问:“说不说?”他现在心情很差,很烦恼,担心凝烟,老友还嘻皮笑脸?可恶! 孙无极瞅着颈间冷刀,向慕容别岳说:“喂,还喝酒?没看见兄弟危险?” 慕容别岳懒得理他,只说:“雷魈,这厮净给我惹事,宰了也好,一刀要砍不死,尽管多搠几刀。” 什么!孙无极叫道:“喂,这是人话吗?”歃刀又迫近几分,他嚷:“雷魈,喂喂喂,注意点,我皮很薄。” “快说。”雷魈作势要抹他脖子,孙无极连声叫苦。 “为个女人跟兄弟反目?瞧你紧张的,敢情是爱上凝烟公主了?” 爱?雷魈心头一震,擎刀的手,微颤。 孙无极骇嚷:“稳住,稳住!” 雷魈咆他:“快说!她在哪?” “你要敢跟兄弟承认,说你爱死凝烟,我就帮你。”孙无极存心闹。嘿嘿,非要逼得雄赳赳、气昂昂的黑罗剎说肉麻话,太有趣了。 “我宰了你!”雷魈气恼瞠目,便提刀搠了—— “啊!”叫声凄厉,真的这么痛吗? 拿刀的雷魈,被刀架住的孙无极,袖手旁观的慕容别岳,大伙齐望向痛叫声来源。 孙无极眼角抽搐。“喂,要被砍的是我,你叫什么?” 雷魈怒咆:“我没动手!” “师父”抱禧飙泪,双手摀肚,两腿软成外八站姿。“我我尿裤子了” 大家往下看,地上有摊水。 “你们吓着我徒儿了。”慕容别岳淡道,拈了盘中果核,往歃刀一弹,便将刀锋弹开孙无极脖子几吋。 雷魈本就没打算要砍,嚓一声,刀扎入地,气唬唬坐下。 孙无极摸摸脖子,又笑眯眯帮雷魈倒酒。“好兄弟,喝酒、喝酒,火气别这么大。” 慕容别岳把盏饮酒,低道:“抱禧,还不去换衣服?” “好,好。”抱禧这才回神,冲冲冲,逃回屋里。呜真糗! 菜冷了,人走了,剩雷魈独饮,他很不爽。 黑豹蹲在雷魈对面的椅子上,前脚趴在桌面,舔着孙无极没喝完的酒。 雷魈生闷气。他可是铁铮铮汉子,孙无极却逼他说什么爱不爱?太不给面子了!这厮料定自己定不会伤他,便嘻皮笑脸逼到他亲口承认很爱很爱凝烟公主,爱到如果孙无极不帮他,他要自己去救。如果救不到凝烟,他也不想活。 好了,他承认了,说完尴尬地恨不得挖洞跳进去。 孙无极满意了,才哈哈大笑起身收扇,说什么—— “救凝烟的事,包在我身上。今晚孙某玩得真开心,去歇了,顺便给抱禧收惊。” 玩!雷魈气恼。孙无极存心糗他,真是!不过气归气,有孙无极的保证,他放心了。孙无极一向聪明,他既然开口保证会救凝烟,那就一定能平安救出她来。 月明星稀,雷魈看豹儿低头舔酒,想起凝烟微笑的眼睛,柔媚的声音,还有烤茶那夜,她好开心 想她时,雷魈发现,他身心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来,爱一个人是这种滋味,让人身不由己似无主孤魂。在豹儿眼中,雷魈是它誓死追随的主子。没看见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今,在雷魈眼底,竟也有了追寻的对象。 曾几何时,他这杀人噬血的魔物,有了命定的主。那人在彼方,他的心就不在这里;那人被囚,他同样不得自由。 而爱情,比歃刀还锋利,犹记得客栈那夜,他们争执,她只一记不屑眼神,便教他心如刀割,比死还惨。 可是多矛盾,爱又千般温柔。任凭他铁石心肠,她只消一笑,他的心就软了。 她拿刀扎,他不怨。她误会他、轻蔑他,他不恨。她再多不是,他都不思报复,满心只想对她好。 尽管是——她不爱他 想及此,雷魈黯然,又再干一碗烈酒,五脏六腑俱热。 凝烟,不怕,我救你。 凝烟,你还有我啊无言的温柔,只在心中说给自己听。 干瘪的花苞,得凝烟以血供养,才五日就膨胀饱满。 夺魂花原是鬼医师父留下的花种,花开时,白色巨花怀抱迷香,毒人于瞬间。 鬼医得邵赐方相助,计划大量繁殖,报效圣主。相信这个月,就能见夺魂花绽放,届时邵赐方替花采粉,大量繁殖,一切大功告成。 花苞养大了,不再需要凝烟授血。现下,邵赐方与鬼医开始另一计划,帮圣主夺还魂丹。 可怜的凝烟,连着几日割肤取血,花苞茁壮了,她却逐日憔悴。 黄昏,凝烟独自在被囚的园林,第几天了?她漫步到池塘边,池底摆荡绿藻。她怔看一会儿,从怀里掏出陶罐,旋掉塞子,往水里倒,一粒粒盐梅坠入自己的倒影里,在她脸容激起涟漪,身后忽传来一阵呼嚷—— “夫人,不可以过去!夫人” 夫人?凝烟回身,瞧见一名黄裳女子挥开竹林闯入视线里。 女子回头向追来的婢女嚷:“为什么不能来?藏了怪物啊?我偏要瞧!” “夫人,别再过去,夫人!”婢女跌倒了。 黄裳女子倏地怔住脚步,她看见了路前身着白裳的凝烟。 凝烟站树荫底,目光锐利,瞧得唐婉婉一阵心惊。 “你你是谁!”唐婉婉问。 “夫人?”凝烟从浓荫走出来,夕光映着她。“你是邵夫人!你就是唐婉婉?”凝烟一步步走向她。 糟了!丫鬟拽住夫人就跑。“快走!快” 凝烟扣住唐婉婉的手腕,她吓得尖叫。“啊!”丫鬟惶恐松手就跑,打算找人来。“来人?来人啊!”唐婉婉试着挣脱。“姑娘,你可以放开我吗?有事慢慢说嘛” 凝烟盯着唐婉婉,视线从她的脸往下,在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时,瞠目嚷;“衔梦镯!”是她送给邵赐方的定情物? 凝烟手劲一紧,唐婉婉痛叫。“你你放开我好痛” 她就是输给这人?凝烟怒瞪着唐婉婉。她长相普通,不,她不漂亮!但为什么?为什么邵赐方就为她背叛自己? “姑娘?”婉婉注意到她异常苍白的脸色,是病了吗?“姑娘?你先放开我,有事慢慢说啊。” 凝烟咬牙道:“这镯子,是我的!” “它是我夫君——” “你夫君!”凝烟尖叫。“他是我的”凝烟气得头昏,松手弓身喘着。 唐婉婉见状,忙过来轻拍她的背,声音又轻又软。“你没事吧?姑娘?”还搀住她的身子。 凝烟顺过气,抓了手镯,使劲拉扯大叫着:“还我!”她蛮力拔镯,唐婉婉痛叫。 纠缠间,丫鬟找来护卫,他们扑上去拉开凝烟,凝烟揪住镯子不放,护卫斥喝,扯凝烟头发,打她手臂。 “住手、住手!”唐婉婉大叫。“不准伤她,住手!” 凝烟连日失血,身体很虚弱,现下又遭刺激,忽觉昏天暗地,身子一软,倒下了。侍卫架住凝烟,丫鬟检查夫人手腕。 “夫人!你受伤了啊!”镯子还在,可是因为凝烟硬扯,手腕红肿还流血了。 护卫押凝烟往屋宅拖去,唐婉婉不顾手腕疼痛,喝道:“慢!送去我那边客房。” 护卫们神情为难,唐婉婉口气严厉地斥道:“都聋了!还不照办!” 趁夫君与父亲上朝禀事,唐婉婉请来大夫替凝烟诊脉。大夫说她是气血虚,身子弱,唐婉婉即刻嚷下人熬补汤来,又把大夫开的葯方给下人去煎葯,扰攘间,凝烟转醒,她缄默着瞅着唐婉婉瞧。 送走大夫,唐婉婉又斥退下人,关门,回床沿坐下,急着想知道她的身分。 “姑娘,你受了什么委屈?叫什么名字?为何被关住了?” 凝烟不吭声。 房门推开,丫鬟捧汤葯进来。“夫人,补汤来了。” 唐婉婉接来。“你下去。”她吹吹葯汤,用汤匙舀一口,亲自喂她。凝烟撇开脸,不让她喂。 婉婉叹息,把碗搁在桌上,温柔道:“你不说话,我怎么帮你?” “哼。”凝烟冷笑,荒谬! “愿意告诉我你是谁吗?” 凝烟瞥她一眼。“去问邵赐方。” “他关住你?还是我父亲?你的手腕为什么都是伤?”方才大夫诊病,唐婉婉见她左腕布满伤痕。 凝烟瞅着她,她恨这女人,可是却不得不承认,唐婉婉和她想象中抢走她情郎的女子不同。 她不美,长相普通。看起来也不聪明,圆滚滚的脸,眼色单纯无辜。说话口气很真挚,脸上流露的关心也不像骗人。 她什么也不知道?邵赐方没跟她说? “姑娘?”唐婉婉见她表情恍惚,再问了一次。“你的手?是谁伤的?” 凝烟冷笑还是那句。“去问邵赐方,他不是你夫君吗?怎么?他什么都不告诉你?” 唐婉婉脸红。“我夫君说我什么都不懂,他什么事都瞒我呢!他说,很多事让我知道只是白操心,不过——”唐婉婉摸住凝烟受伤的手腕。“他很听我的话,你受了委屈,跟我说,我帮你作主。” 听,听她说的!被她握住的地方瞬间似火烧烫。 “是吗?”凝烟恨红了双眼,抽开被握住的手。 唐婉婉的关怀,只是更突显自己的不堪。看她提起邵赐方,无意间流露的幸福表情,多刺眼啊! 凝烟恨道:“你真幸福”当唐婉婉跟邵赐方浓情蜜意时,她呢?独自在大理,紧守褪色的誓约。 “姑娘”唐婉婉从怀里掏出刚才解下的镯子,搁在她身上。“这镯子,对你有什么特别意义?”为什么一见镯子就抢? 凝烟猛地惊住,她摸住镯子,抓起来,看了看,泪又翻腾,颤抖地问:“他送你的?” “嗯,是我夫君送的。他不知去哪买的,这镯子很特别,上头雕双尾龙,听说可以衔住梦,它是” “衔梦镯。”凝烟说着,镯子往地上一砸,铿然脆响,碎了。 唐婉婉骇得跳起。“你?你干什么!” 凝烟直视她,高声道:“我是大理凝烟公主。” 大理公主?唐婉婉惊愕。 “我与邵赐方有婚约。” 唐婉婉听了骇退一步。 “你夫君不只骗我,还把我抓了,逼我献出还魂丹。”凝烟将受伤的手腕伸向她,展露恶心丑陋的伤口。“他用刀割我,他用我的血,养你父亲的夺魂花。”又指向地上碎裂的镯子。“他把我送他的定情物转赠给你”唐婉婉这时已惊得说不出话来,凝烟挑眉,冷冷问:“现在,你还要帮我作主吗?” 唐婉婉眼神惊恐,身子后退,再退,直退到背抵上门了。 “很好——”凝烟瞅着她。“退的越远越好,因为我很想杀你。” 唐婉婉摀住嘴转身,砰地推开门,跑了。 邵赐方刚回府邸就被夫人找去。 厅里,唐婉婉已等候好几个时辰,眼睛都哭肿了,她仿徨无助,老想着凝烟那双恨眸,心惊胆战,不信凝烟口中的无情男子,与心爱的夫君是同一人。 一见到夫婿,唐婉婉即刻追问不休。 邵赐方微蹙眉头,不想提。“那些都过去了。” “你和人家是不是有婚约?” “是她缠住我。”邵赐方答得冷静。 她盯着他。“你送我的衔梦镯,是她的吧?是你们的定情物,是不是?” “她这样说吗?”邵赐方冷笑,又看向妻子手腕,目光一凛。“镯子呢?” “碎了。”唐婉婉伤心地说。“她砸碎了,碎了也好,我也不要人家的东西!啊!”她的手腕忽地被揪住。 邵赐方口气冰冷,一字一字道:“我亲手给的,怎么会是她的东西?” 唐婉婉吼:“那是她给你的,是你们的定情物!你怎么可以——” “给我的,就是我的。我爱你,转赠给你,哪错了?” 他真不懂!唐婉婉惊讶,这对另一个女人是多大伤害?已经失去爱情,还要亲眼见到自己送的定情物被新欢带着,难怪凝烟要疯狂! 唐婉婉质问夫君:“我不在乎你过去的事,但你怎么能对她那样残忍?关住她,还用她的血养花!嗄?你是不是太过分了?她也是你爱过的人啊!”凝烟的遭遇,令唐婉婉看不过去。她替凝烟说话。“我找大夫为她诊病,她身弱气虚,再不调养很可能会死,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把人家害得好惨,她”唐婉婉啜泣。 “她真的很苦,人家再怎样也是大理公主,怎禁得起这样的折磨?”婉婉拉住夫婿。“你放了她!立、刻!” “我和你父亲还需要她的还魂丹。” “你已经不爱她,还要拿她的东西邀功?” “圣王的小女儿需要丹葯救命,人命关天,我这是为大局着想。” “你不放她?”唐婉婉转身就走。“我自己跟爹说!你们太过分了!”一只手将她揽回,困在怀中。 “婉婉”邵赐方承诺。“好,听你的,我放她走,行了吧?” “真的?”她缓了脸色。“唉,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要造成别人的痛苦。今天看到凝烟,她那模样我真的很难受!” “好,我即刻差人放她走,还命人护她返大理。别哭了?” 唐婉婉放心了。“她被安置在客房,刚刚吃了葯,应该睡了。明天吧,明天她要是身体好些,能下床了,就派人送她回大理。好么?” “好。”邵赐方抚着爱妻长发,温言答应,眼神却冷着。 第六章 夜色凄迷,乌云掩去月光,芦苇乱舞,四顾茫茫。 她急急奔走,找不到出路,忙拨开芦苇丛,筋疲力竭,只想找地方安歇。忽地被东西绊倒,扑倒在一堵宽厚胸膛上。 “雷魈!”她认出身下躺着的男子。 听见呼唤,他睁眼,与她相望,四目相对,恍如隔世。他张臂紧抱住她。 凝烟喜极而泣。“你没死” 他空出一只手,去碰触她的眼眉。凝烟坠下泪,一滴两滴,滴落他的脸庞,滴落在那一痕疤上。 凝烟心力交瘁,俯身拥住他。忽然哪儿都不想去了,在他身旁,她觉得安心。 她哽咽地说:“雷魈,他们要拿我害你,你要逃啊——” 猝然一道光照来,是谁提灯来!那光亮得她好刺眼。她喝叱:“谁?走开、走开!” 这一叫,凝烟从梦里惊醒。眯着眼,她看见床边立着个人,那人提灯照着她。 再往上看,便看见邵赐方那张冷峻的脸。他也正俯瞪她,一双寒眸令她心惊。 “你来这做什么——唔”旁边有人蒙住她的嘴。这才惊觉,小小斗室,聚集数名侍卫,围在床边,等候差遣。一名蒙住她嘴,一名将她从床上揪起。 邵赐方走近,一把抓了凝烟受伤的左腕,她痛得缩肩喘气。 邵赐方冷道:“你厉害,连我的妻子都替你说话。” “唔”凝烟挣扎。 他紧扣住她满布伤痕的手腕,毫不心软,无视她痛得面色惨白。 “你把衔梦镯砸了?看来,被关那么多天了,你还是一样倔强。” 凝烟放弃挣扎,喘气。稍一使力,就虚弱得头昏目眩。昏眩中,耳朵嗡嗡响,嗡嗡声中夹杂他的话语,模模糊糊。此刻她情愿真耳聋了,眼盲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邵赐方捏住她下巴,强逼她直视他。“就这张脸!就这骄傲表情!我受够你尊贵的身分、尊贵的父王,你高贵的一切都令我反胃!” 他神情不屑地道:“谁说爱一个人就要地久天长?不能只是玩玩?既使你贵为公主,我邵赐方还是可以不要你。没想到你就这么无耻,追我追到中原——” 凝烟紧咬下唇,她不哭,因为那只会让他更得意。 而他却像存心来糟蹋她似的,一再侮辱。 “可怜啊,你变得好憔悴,怎么了?你不是大理王最美的女儿吗?怎么才几天就瘦得像鬼?”她撇开脸,他偏掐紧她下巴,不准她移开视线。“你说,你现在这德性,还会有人要吗?” 凝烟闭上眼,逼自己麻木心肠,由他去说、由他去! 她只收紧手掌,紧咬**,咬得渗血。在心中发誓—— 总有一天,将你万箭穿心,把你千刀万剐!要你跪地求饶,生不如死! “怎么?不反抗了?”他冷冷问。“怎么不睁开眼?看看你最心爱的男人,你不是好想我,想得发狂,想得跑来找我?现在教你找着了,怎么不笑?” 凝烟闭紧眼睛,长睫轻颤,心如死灰。不看他,不看这畜生!怪她没带眼识人,错爱这卑鄙小人! “不过啊”他还没说够。“我想也许会有傻子,要我邵赐方不要的女人。” 凝烟听了,猝然睁眸。 “譬如雷魈!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主已派人去魔罗教放话,说你命危。凝烟你猜猜,会不会有人不顾危险,傻得拿还魂丹来救你?” 终是忍不住,她眼睛起了雾。不过,这次急涌的泪,是因为想到雷魈。她知道,那个男人如果没死,定会拚死来救。那次他身负重伤,不也来救她?而那次的伤竟还是她亲手扎的。 房门开了,鬼医让人扶进来。 “贤婿,准备好了吗?”鬼医问,他来将凝烟迷魂。 邵赐方回望丈人,点了点头。又抽出她的青铜匕首,塞入她手中。“拿好了,等雷魈来,你就用这刺他心窝。” 凝烟殷红眼瞳,怒瞪邵赐方,握着匕首手颤抖着。 他微笑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他独下黄泉,事情完成,会送你去找他,你们两个蠢物,刚好配一双。” 凝烟抬手刺他,邵赐方挡住,向后边喝叱:“将迷香捧来!” 日前孙无极接雷魈下山,慕容别岳正好也带着抱禧离开忘玑阁,师徒二人下山进城,采买葯材。 打点妥当后,慕容别岳和抱禧来到孙无极于城中开设的逍遥客栈,欲探视雷魈伤愈状况。 踏进客栈,伙计迎上来,见是孙无极的朋友,便将他们领往客栈密道,来到地下隐密的厅堂。一见里边情况,抱禧便躲到师父身后。 雷魈面色阴霾,旁边孙无极神情紧绷,气氛怪怪的,该不会又吵架了?呜呜抱禧暗自叫苦。 一见来人,孙无极撇下正跟雷魈商议之事,向着慕容别岳招呼。“你来啦,真不巧,我与雷魈正商议事情,所以没能上去迎你。” “我带葯过来。”慕容别岳瞥雷魈一眼,觉察气氛不对,把葯材放在桌上,便道:“你们继续,告辞了。”转身就走。 孙无极急道:“慕容兄请留步。” 慕容别岳回望孙无极,见他眼色狡诈,笑得诡异,嗐!定没好事。“我与徒儿奔波一日,想去歇了。” “那好,我马上要下人准备上房。过来坐,先喝杯茶,我们聊聊。” 抱禧看雷魈面色阴沉,拉拉师父衣袖。“师父,我们走” 孙无极又说:“还是晚点我去找你们?不如在上房摆桌酒席,彻夜相谈,岂不快哉?” 彻夜?唉,慕容别岳头痛。低声安抚徒儿。“你先跟伙计上去,师父有事。” 抱禧点头,没等伙计带路就跑了。恨不得离雷魈那煞星越远越好。 慕容别岳拂衣入座。“你们谈,我喝杯茶就走。” 孙无极挥扇笑道:“慕容兄、慕容兄,唉,你来得正是时候啊!”麻烦来也!慕容别岳蹙眉,望向雷魈,见他神情肃杀,眼色焦虑。开口问他:“雷魈,伤可是全好了?” “已不碍事。”雷魈随即转向孙无极,继续之前的谈话。“不能再等了!” “总不能让你身子才好,就去闯官府。”孙无极温温地笑着。 雷魈道:“但是凝烟命危,你把还魂丹给我。”他现在心急如焚,盼赶得及救凝烟。 孙无极讪讪道:“我说了,她没事,这是鬼医的阴谋,想逼我们交出丹葯。你放心,他诳我们的。” “万一是真的?”他不想冒险。 “再等我几天,定帮你救出凝烟。” “要等到几时?”雷魈瞠目怒道。“不要搪塞我,交出还魂丹,我自己去救——” 愈听愈觉麻烦上身,慕容别岳起身。“两位,这事与我无关,告辞。” “唉呀呀!”孙无极拦住他。“这事怎么和你无关?” 有关吗?慕容别岳挑起一眉。 “我们要一起去救凝烟啊!”孙无极笑得好贼。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几时答应你了?” 雷魈道:“慕容兄,你尽管去,雷某也不想牵累你。” “唉,你不懂。”孙无极瞪雷魈一眼,慕容别岳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用可惜。“他和凝烟有交情,岂能置身事外?” 雷魈困惑,慕容别岳开始头痛了。 孙无极笑道:“慕容兄,你还是大理谋士时,想辞官远走江湖,大理王不放你走,据说还是凝烟帮你说情,让你应了几件事,还你自由。” 慕容别岳沉眸打量孙无极。“你几时成了包打听?” 孙无极呵呵笑,拉他坐下。“我知道你怕麻烦,我保证,是最后一次。”刀光剑影,谁知道会不会出事?有慕容别岳傍身,他就宽心了。 “好兄弟,雷魈问你要还魂丹哪,凝烟若死了,我就是医术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慕容别岳反将他一军。 孙无极听了脸色骤变。这慕容别岳明知还魂丹早让橙橙吃了,他还说! 雷魈对孙无极道:“还魂丹可否让给兄弟?” 呵呵、呵呵呵孙无极笑得虚弱。 “怎么?”慕容别岳催促。“你舍不得?人命关天,交出来吧。” 孙无极瞪慕容别岳一眼,对雷魈道:“还魂丹这个还魂丹嘛” “怎么?”雷魈见孙无极面有难色。 “我都说凝烟没事,你若还是不放心,那我只好”孙无极瞥向慕容别岳,见他嘴角微扬,等着看他出糗。 “只好”孙无极搔搔头,状甚苦恼。“就给你喽。”说着从袍里掏出一粒金丹,递向雷魈。 “慢!”慕容别岳截走金丹,审视过了,才递给雷魈。“有还魂丹,你放心。就算凝烟出事,三日内让她服下丹葯,定能起死回生。” 雷魈收了丹葯,缓了脸色,放心了。同时,慕容别岳瞥向孙无极,轻扯嘴角。孙无极也眨眨眼,尽在不言中啊! 丹葯是假的。孙无极早算到圣主会来这招,预备假的还魂丹安抚兄弟。 慕容别岳没拆孙无极的台,罢了罢了,招惹这厮,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雷魈问孙无极:“几时动身?” “雷兄弟,切莫心急,再等等。” “究竟在等什么?”雷魈问。 孙无极笑道:“等个人。” 雷魈又问:“谁?” “我!” 三人望向声音出处,楼梯上方,转弯处,一截雪色衣袂飘动,隐着的女子又叫:“官邸地图!”一卷画轴腾空拋落,如一线白光,射向孙无极。孙无极伸手擎了,唰一声收拢画轴。 “拿去!”女子又喝,拋来一只红匣。 孙无极揽了,掂掂宝盒重量,对上方女子道:“多谢。得这两件宝物,必能顺利救人。”他觑着笑意,口气温柔。“媲莹,既来了,何不现身相见,喝杯茶再走?”自从他为橙橙婉拒白罗剎白媲莹的感情,她伤心远走江湖,不再回魔罗教,她还恼他吧? 岑寂半晌,仍只见衣袂飘动。白媲莹哼一声,倔强道:“青罗剎,我不是帮你。若不是为黑罗剎,鬼才见你!” 孙无极道:“远走江湖,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白媲莹酸道:“你在乎吗?我走了。” “我送你。”孙无极连忙迈步。 “我不见你!”白媲莹一嚷,随即衣袂消逝,走了。 “没想到,媲莹还愿帮我们。”雷魈也略知她与孙无极决裂之事。他问孙无极:“你几时去求她了?”难道,白媲莹的行踪一直在他掌握中? 孙无极笑觑雷魈道:“不就在你被凝烟扎得剩半条命时。” 雷魈微愕,这么说,当他负伤在床,孙无极已着手准备救凝烟? “唉!找死我也,这白媲莹真够绝了,竟跑去钟山禅寺住,求人家住持帮她剃度出家,她那死心眼的性子,跟你那位有得比了。”孙无极轻描淡写道。 雷魈望着好友,心中感动。原来一直为他的事奔走,原来他心如明镜,把自己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早知他醒来就会救凝烟,所以把局都先布好了,周全一切。 孙无极向雷魈及慕容别岳道:“有这两件宝贝,明晚,咱们三人就够。” 慕容别岳瞅着他手中红木宝盒。“里边是什么?” 一直伏在椅旁的黑豹,忽起身踱来,昂头瞪住宝盒,发出呜呜低鸣,像似对里边的东西很感兴趣。 雷魈感应到异状,伸手抚着宝盒,眼中闪过一抹惊愕,望向孙无极道:“媲莹连这都偷来?” 孙无极笑着点点头。“她真有本事。” 雷魈向慕容别岳解释:“盒内,困着一头兽。” 在那么小的盒子里?慕容别岳更困惑,这些魔罗教徒,连使的东西都怪里怪气。 “确实是一头兽,连雷魈都管不住的兽。”孙无极轻敲宝盒。“是南夷术士以血咒幻化的妖兽火龙,纯是幻法所变,一旦释出,也只有一个时辰寿命。”他笑望慕容别岳,眼底闪着狡光。“一旦放出来,可好玩了,非搅得鬼医那儿惊天动地,天昏地暗!” 孙无极显得兴致勃勃,等不及要见识这传说中火龙的威力。 翌夜,月圆,月明如水,花草醉在月色里,吐着烟气,默默聚着心间凝露。 万籁俱寂,晚风轻送,摇动檐下灯笼。 鬼医府邸重兵埋伏,打算一有人来救凝烟,便教他插翅难飞。 主宅大堂,邵赐方与老丈人密谈—— “贤婿,婉儿那边,我会帮你安抚,你且宽心。女人家小眉小眼,哪知道男人的抱负?” “那就劳岳父为小婿美言几句,小婿一切都是为了丈人,好教丈人在圣主前挣足面子!” “呵呵呵”鬼医卧在塌上,笑声猥琐。“甭管婉婉了,她闹个几日脾气就好了。贤婿,依你看,黑罗剎真会拿宝丹来救凝烟?” “会,魔罗教已知凝烟命危,三日内定来救。” “万一,黑罗剎没带还魂丹来” “是有这可能,二堂主青罗剎很狡猾,保不定会要雷魈别带着丹葯救人。” “假若如此,岂不白忙一场?” “别忘了,”邵赐方冷笑。“凝烟已经被我们给控制了,除非遭极大刺激,绝无可能清醒,只要雷魈来了,必死无疑,能杀得了魔罗教最厉害的家伙,也算除去圣主心中大患,届时抬雷魈尸首面上圣朝,也是大功一件。”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鬼医乐得呵呵笑。 两人正得意,忽然听见外边轰然巨响,邵赐方冲出堂外,见地上炸出个窟窿,眼前爆红,砰然声中,邵赐方望着天空惊嚷:“这什么鬼东西!” 一条火龙爆腾而出,冲上天际,它张口喷出烈焰,咆哮肆虐,吓坏人畜,顿时间浓烟密布,月光尽掩,大地黑暗。只得一冽龙形火光,扑腾空中,红得像天地流血,染红大地。 趁着火光冲天,府邸闹攘之际,三人翻过屋墙僭入官府—— 雷魈擎刀领豹带头斩人,青罗剎拿地图指路,慕容别岳断后,一路杀入内府,找凝烟公主。 鬼医早有准备,埋伏大批精兵,与入侵者搏斗,雷魈、孙无极、慕容别岳三人与豹儿,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主宅后,未被火龙肆虐的花苑深处,一名白裳女子,神情恍惚,眼色空洞地看着一株即将盛放的花儿,茎上花苞圆鼓,一冽幽香隐隐从瓣缝中窜出。 就快开了她轻颤眼睫,双瞳混沌迷惘,神情似在梦中。 外头妖火冲天。战鼓骤响,兵士喧哗,空中响箭激射,她却只顾着观花。 忽地**颤开,浓郁花香扑鼻而来,她合目嗅闻,那股香味忽地漫流至四肢百骸,魂魄好似要离开身躯,飘飘然,好快活 此时,雷魈带刀闯入。 他目光激动,右手擎刀,刀锋淌血,一步步走向她,鲜血也一滴滴洒落地,流下一道血痕。杀进来,拚死就为见她。 他吼道:“凝烟!” 谁?凝烟怔住,却没回顾。 “凝烟——”又唤一声。 撇下初开的花,凝烟回望来人,眯起眼,打量眼前擎刀巨汉—— 他浑身伤,血污黑袍,闻到浓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皱眉。 雷魈痴看着她,光影闪在她脸庞,熨亮了她的眉眼,烫着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确实是他满心牵挂的人儿。他安下心,于是笑了,眼角却泛起湿意。 没日没夜为她忧急,听见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着,痛到快疯狂。这剎,在喧哗声与焚烧的烈焰中,终于见面,心悸动得厉害,真怕是在梦里。 “我来救你。”他说。火光在他带疤的脸明灭,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谁?她眼色蒙眬,意识昏茫,望着他像望着个陌生人。 她神情没有一丝欢快,与这男子的往事,灰飞烟灭,她记不得他是谁了她缄默着,又瞅向他手中弯刀,忽地眉心一紧,抬头,盯着他脸上月形刀疤,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后,像记起什么来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脸上刀疤触动了她,她忆起有人在耳边说——快杀他、快杀他 “我来带你走。”雷魈猛然惊住,胸前乍热——她扑进他怀中,他即刻张臂回拥。第一次,凝烟来抱他。 雷魈感动,听她颤声在耳边说:“你终于来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烟”她瘦好多啊,他眉头深锁,哑道。“我们走——” 一名婢女闯入,骇嚷:“刺客!”瞪着花间相拥的两人,红血渗透凝烟的白衣裳,婢女吓得转身逃。“在这里!刺客在这里,快来人” 听见呼嚷,伏在雷魈肩头的凝烟回望逃窜的婢女,嘴角微扬,退开,但他的双臂却锁得死紧。 “放手!”她喝叱,挣扎着,他却箍得更紧。“放手!你放手”热血浓稠湿透白裳,粘腻着她的皮肤,一阵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终于挣脱,踉跄退了几步,冷看他袍间插着的匕首。 殷红的血正是从那里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却微笑,笑得像个痴儿。 凝烟?雷魈黑眸一凛,拔出尖刀,胸上被扎了个缺口,心也被她凿穿,这段时日以来对她那无处宣泄的爱意,像温热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伤口,止不住血,随即瘫倒在地,扬起一阵细尘。 卧在泥地上,雷魈看着失去记忆的凝烟公主,感慨且心酸。“你忘了我”生命将尽,他望着心爱女子,红透双瞳。他苦笑。“至少,你活着。” 但是——她竟忘了他! 这是一个多恶毒的玩笑,他拚死保护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坚定地说着要他活下去,而她却忘记他了在她美丽的眸子底,他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好空虚! 打斗声迫近了,周遭焰火狂燃,像汹涌的怒潮,烧红了,炽烈地腾上天际,吞噬一切。而他们却像置身事外,对迫近的凶险视而不见。 凝烟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痴望着盛放的花儿,伸手触弄**。“它开了,好香啊”嗅着毒花香气,浓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长睫纤纤,笑靥妩媚,凝烟美丽模样,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让雷魈瞧得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开始烧进花苑,吞噬大树,很快地,连他们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吗?望着凝烟,他试图唤醒她。“凝烟为谁开?茶花满路”他又为谁,遍体鳞伤?他念着她最爱的一阕词,可惜气殆力虚,念不完整。 为谁开?茶花满路? 凝烟怔住,回望他,瞪着他胸膛伤口,淌血处也像红花怒放!她瞠目,猛地站起,看着他,雷魈忧郁的眼神,尖锐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梦,忽然破了个洞,焚风刮着她的脸,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铁撬,撬开她封锁的记忆;也像被人当头泼水,寒得她透骨蚀髓。凝烟混沌的眼色瞬间清明,她认出他来——黑罗剎、他是黑罗剎雷魈啊! 看见他染血的胸口,忆起之前邵赐方对她说的歹毒的诡计,莫非她做了?她杀了雷魈? 凝烟低头,惊见自己的双手染血,她蒙脸尖叫,那凄厉的叫声震落花儿。伴随复苏记忆而来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凝烟”雷魈意识昏茫,眼前的她越来越模糊,终也一并昏去。 同时,黑豹自火里跃出,奔向黑罗剎,孙无极和慕容别岳也飞身纵入。 慕容别岳搀起雷魈,封住几道穴脉;孙无极揪住凝烟,扛上肩。 “走!”转瞬间,全隐遁于黑夜中。 鬼医官邸深陷火海,双头马车拖着黑篷冲出火堆,驰骋而去。 车内,四人对坐。凝烟认得慕容别岳,在大理时,他便以精湛的医术闻名。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烟环抱着雷魈,让他斜卧在自己膝上。黑豹偎着凝烟,暖着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着重伤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会死,就恐惧得快要昏倒。但她冷着脸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惊慌,怕一不小心,情绪溃堤,会失控地嚎啕大哭。 孙无极笑问慕容别岳:“你说,她在想什么?” 慕容别岳背靠车厢,闭目道:“应该在担心雷魈会不会死吧。” 孙无极轻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烟问:“他会死吗?” 慕容别岳睁眼,定望住她。“要看你刺得多深,有没有伤及内脏。” “嗐”孙无极还是笑,瞅着凝烟,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烟公主啊,她下手会轻?” 凝烟忽地红了眼眶,向慕容别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绝不能让他死。” “啧!”孙无极凉凉道。“看不出他对你有这么重要。” 慕容别岳打量着凝烟惨白的脸色,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忽地抓住她手腕,翻转过来审视,见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脉,他敛眉沉思着,问:“你中了什么毒?” “应该是中花毒,夺魂花。”她抽回手,回想着。“方才夺魂花开,我迷迷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们逼我嗅迷香,要我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凝烟低头,看他昏迷中痛蹙着浓眉,指尖轻撩过雷魈脸庞乱发,泪水滚下脸颊,她用手背拭去眼泪。 忽地,一道闪电劈开暗夜,雷声轰隆,骤雨倾盆而下,痛击大地,她的心也在震着。 没想到雷魈真的来救她了 孙无极羽扇轻挥,笑道:“凝烟公主,这是你第二次伤他。记得吗?上次你毒得他差点丢了命。” “是,我都记得”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啜泣起来,全身抖颤着。 慕容别岳向孙无极使个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烟提醒着。“你心神耗弱,冷静下来,否则会毒发得更快。” 第七章 孙无极将大伙儿安置在锦芳街魔罗教友的别业里,换上干净的衣服后,孙无极同教友辟室密谈。 房间里,慕容别岳与徒儿撕了雷魈上衣,察看伤势。凝烟候在一旁,看他们处理伤口,看着抹血的白帕,红得换了一片又一片。 一个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烟看得傻了,靠着床侧,脸色苍白,异常无助,像下-刻就要昏倒。流那么多血,他还能活吗?这都是她双手造成的!她扎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烟心惊肉跳。看着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乱了,背脊寒透。 慕容别岳头也没抬,向凝烟说:“你出去。” “不。”凝烟摇头,坚持留下来。 这时,抱禧惊呼:“师父,他没气了!” 凝烟听了,膝盖一软,忙扶着床侧稳住身子。他他死了吗? 慕容别岳将血止住,指示着。“去拿条厚毯来盖住他,保住他的体温,然后从包袱里拿颗续命丹过来,捣碎给他敷上”又从袍里取出银针穿线,瞥凝烟一眼。“你气色很差,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抱禧就够了。” “不!”凝烟坚持,忽然嚷着。“假使救不活,还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别岳打断她的话,也斩断她最后一线希望。 凝烟怔住,美丽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惊惧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垂着肩膀,仿徨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眼睁睁看慕容别岳操纵银针,戳刺雷魈的皮肤,缝合伤口她看得心惊胆战,又瞥见伤处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 她撇开脸,够了,她恨死自己了。她心痛地紧闭双眼,他在流血,而她也停不住凶猛的泪。 这男人被她伤透了,一次还不够吗?他还傻得再来一次?她觉得雷魈好傻,而当初她执意要见邵赐方时,雷魈又是怎么看她的?也觉得她好傻吧?想到邵赐方的无情,她心有余悸、恨之入骨,想到雷魈对她的深情,她感动着、却偿还不起。情爱累人,她真是看透了。 “好了。”慕容别岳缝好伤口,缠上绷带,他跟凝烟解释:“明日如果他能撑到忘玑阁,活命就有希望,那里有葯材治疗他。” 喂雷魈吞了一颗葯丸后,慕容别岳凝神打量凝烟,要她坐下,帮她诊脉。沉思片刻,他说:“这花毒性烈,要别人早丢了性命,许是天意,你自小爱吃花,反而可以拖上一些时候,待回忘玑阁后再行诊治。”说完又命凝烟吞服一颗丹葯。 抱禧收拾桌上器具,推门出去清洗,孙无极正好跨步进来。他问慕容别岳:“情况如何?” “要待明日才知晓。”慕容别岳起身离开了。 凝烟瞪住孙无极,恼道:“若不是你用掉还魂丹,他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唉唉!”孙无极甩开沉月宝扇,神色从容。“要不是你扎他,他会有生命危险?啧啧,我兄弟为你,连命都不顾了。瞧他满身血,为救你浑身都是伤,眼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他俯身轻探雷魈鼻息。“气息很弱,不妙不妙啊”凝烟怒道:“孙无极!你撇得真干净,是谁强夺还魂丹?是谁叫他来掳走我?如果他不来,又怎么会——” “认识你?”孙无极回望她,笑道。“不认识你,就不会搞得这般狼狈,是吧?上回你拿刀扎他,扎偏了,本来也不足以致命,但你偏偏在匕首上喂毒。这次刀子没毒,照说捱这一下,也不至丢了命,偏偏你扎深了。” 凝烟怒斥。“你想说什么?” “呵!”孙无极唰地收扇。“命不够硬,还真不能跟你在一起。” “笑话,我们之间”凝烟打住话。 孙无极黑眸闪过一丝狡光。“我知道,你们之间没什么,你不喜欢我兄弟,一切是他自作多情,你喜欢邵赐方,可惜” “孙无极!”凝烟瞠目。“你在看我笑话吗?” 孙无极瞅着她。“就念在他让你白扎了两刀,这次,他若侥幸不死,孙某有一事相求。” 凝烟听了挑起一眉,等他说下去。 孙无极执扇,攒着眉头。“就是请你对他温柔点,不过分吧?我这兄弟爱上你了。” 凝烟听了,移开视线,低头瞅着雷魈。 孙无极又说:“他伤一好就急着去救你,拦也拦不住,我们两兄弟还为了你的事相拚,他可是连歃刀都拔出来吓我。” 凝烟抿唇,还是不语。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孙无极帮雷魈说情。 凝烟抬头,望住他。“这次,我若能解了毒活下来,还请你帮我件事。” “请说。” “请你托人打听邵赐方的消息,备一匹快马,我自会下山来取。” 孙无极道:“前阵子,我与雷魈听探子回报,邵赐方连着几日,取你的血养花。” 凝烟又低下头,沉默半晌,只说道:“我再不爱人,再也不了。”孙无极的话是白说了,雷魈的情意注定要被她辜负了。 “我明白了。”孙无极道。“我会帮你备妥,待你来取。” “多谢。” “那么方才那些话,当我没说。”孙无极告辞。唉,看样子凝烟还是不接受雷魈的感情,孙无极替兄弟惋惜。 门掩上,凝烟把水盆里的锦帕绞干,在床沿坐下。烛火在雷魈脸庞明灭。凝烟俯望他沉静的脸,细瞧他的眉目,她从没好好看过这个男人。 他和邵赐方完全不同,一头乱发披散,五官棱角分明,轮廓粗犷,加上一痕刀疤,很难不教初识的人怕他。 既使他现在负伤昏睡了,可是那沉睡的脸,仍隐着一股霸道猖狂的气势。似在梦中也能杀人,像只要他生气,随时会醒来拔刀相向。 凝烟微笑。他的确是个可怕的男人,不是没见过他生气时的吓人模样,当时她执意找邵赐方,他拦她不住,恼得眸光烧灼,怒得歃刀狂震,那剎她真以为会死在他刀下。 可是,倒下的是他!凝烟眼色一暗。 雷魈,你是存心要教我内疚吗? 她用锦帕抹去他手臂干掉的血渍,目光移到他的胸膛,脸颊微热,第一次看见男人裸里的胸膛,一块块刚猛偾起的肌肉,看来危险,蕴藏力量,这真是个性命垂危的男人? 凝烟忐忑着,小手爬上他的胸膛,覆在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弱得感受不到。按着他心口,望着他呆了一会儿,她俯下身,脸轻贴着那片胸膛,心软得一塌糊涂。 “雷魈,雷魈啊”她吁口气,枕着他未受伤的右侧胸膛,长发散在他身上,就这样偎着他,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不禁又挪近些,更近点,轻轻地贴着,贪婪地沉浸在他给的温暖氛围里。 俯靠着他坚实的身体,恍惚中,凝烟想起孙无极的群叩—— 凝烟,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这兄弟不说好听话,但他拿命在护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动? 感动算不算是爱?深深的歉疚是不是爱?看他生命垂危就心急如焚,是不是爱?这样靠着他,她觉得好温暖,又是不是爱? 凝烟困惑,为了爱追到中原,结果落得这般下场。她还能爱吗?还想爱吗? 她只知道,现在的她无心爱恋,只想活下来,杀了邵赐方,雷魈受的苦,她要一并向邵赐方讨回来。 一想到邵赐方,她便怒得热血沸腾。她发过誓,要用邵赐方的骨血养大地,她会的! 五更天时,暴雨停了,天还灰着,浓雾未散,孙无极已周全一切,点齐人马,让人一路送他们回忘玑阁,尽速诊治雷魈,解凝烟体内花毒。 凝烟整夜看顾雷魈,天明时,她开始胸口窒闷,喘着气,四肢麻木,眼前蒙眬一片。 在摇晃着的车篷里,慕容别岳帮她诊脉。凝烟因为视线不明,心急雷魈的情况,频频追问:“慕容,雷魈呢?他还好吗?” “在后边轿里,抱禧看着他。” 凝烟紧张地问:“他还有气息吧?早上醒来,我探他鼻息,他没有” “他没死。探不到呼息是因气息太弱,一般人无法辨识。”慕容别岳放下她的手腕,道。“凝烟,你脉象紊乱,花毒已侵入脏腑,着于骨,着于脉,传至肌肤无定处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么?” 凝烟脸色一暗,静静听着。 他问:“现在能看到我吗?” “能,只是模模糊糊。”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凝烟,也许你撑不了多久,可能会死。” “不、我不会。”她收紧双手,神色坚毅。“我还有事要做,我绝不会死。雷魈跟我,都不会死。”说得掷地有声;像是只要她不同意,谁都休想夺走他们的性命。 他沉默,心里有数,凝烟可能死在忘玑阁,这一想,心烦。 唉,孙无极这厮,净给他找事! 回到忘玑阁,天色已暗,慕容别岳即刻着手治疗凝烟与雷魈。 “抱禧,准备好了吗?”慕容别岳问站在葯柜前候着的抱禧。 “好了,师父。要哪些葯?”抱禧看着倚墙的大葯柜,等着师父开始陈述葯材。 慕容别岳逐项念着:“阿魏、藏红盐、菖莆、香旱芹、青木香、硝石、硼沙、毕茇,就这些。” 抱禧很快地拿齐了,放在桌上。“好了。” “嗯。”慕容别岳检查无误,吩咐着。“一碗水煎了,给凝烟服下。” “嗄?”抱禧听了跳起,瞪着师父。“给她喝?” “怎么?”慕容别岳神色镇定,抱禧却冷汗涔涔。 “师父你为什么要毒死她?”这些加起来是一帖毒葯啊! 慕容别岳收拾葯材,放进葯袋,递给抱禧。“拿好了,快去煎。” “可是”这害人的事,能做吗?他讷讷地瞪着师父,迟疑着。 唉,慕容别岳解释给抱禧听。“这葯吃了会引出热汗,剧烈呕吐,过了今晚,凝烟要是没死,毒也排尽了,师父再用葯物好好调理,她就没事了。” 抱禧问:“没别的办法?” “没有。” 抱禧又问:“那凝烟公主要是撑不过去呢?” “那就通知孙大爷上山收尸。” 服了葯,凝烟趴在床畔,彻夜呕吐,呕得像连心肝都要吐出来,到最后,她挂在床沿,虚弱得像被人硬生生扒了层皮,身体都空了。 这折磨都是她曾深爱过的男人所给的啊!凝烟俯在床沿,苦苦挣扎,逼自己撑下去。 好不容易吐得干净,抱禧扶她躺好,又开始盗汗,五脏六腑似被烈火灼烧,她不断冒汗,花毒随着汗水点点滴滴排出体外。 凝烟热得头昏目眩,好痛苦,她受着煎熬,还不时问着身旁的抱禧:“雷魈呢?他怎么样了?活下来没有?” “师父在照顾他,你不要担心。”抱禧看她脸颊烧红,长发湿透,担心道:“你要忍耐,一定要撑过去”说完,他忍不住哭了。好惨喔,一定很痛苦,那都是好毒的葯,像她这样纤弱的身体怎么熬得住? 听见这孩子为她哭泣,凝烟苦笑,虚弱地道:“这样很好”挣扎着,睁开眼,看抱禧一眼。“我觉得舒服多了” 真的,像一并把对邵赐方的感情都排尽了,她闭上眼,静静流汗,把毒释放,也把余情释尽,她会记取教训,爱错一个人足以致命,得付出多大代价,才能死里逃生! 这情路之险,真是太可怕了,她再也不要糊涂地堕入情网。 天将亮时,凝烟睡了,她还有呼息,她坚强地活下来了。慕容别岳过来探望,抱禧笑了,拉住师父袖袍。 “她没死,真不敢相信。”那么毒的葯呢! 慕容别岳缓了脸色,笑道:“雷魈也活下来了。”方才帮雷魈清理伤口,发现他好得很快,气息也稳住了。 慕容别岳俯身拨开凝烟的眼睫查看,又按住她的手腕诊脉,然后回头望着抱禧笑道:“抱禧,这两个人的命真硬。” “是啊,她刚刚吐得半死,还问我雷魈如何了。” “哦?”慕容别岳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样啊。” 抱禧拉拉师父袍袖,要师父蹲下。慕容别岳弯下身来,抱禧附在他耳边悄声问:“她是不是喜欢雷大爷?” 慕容听了哈哈笑,揉揉徒儿的头,牵了他走出房间。 “是雷大爷喜欢人家啊”七天的时间,慕容别岳治好凝烟。雷魈在得到珍贵葯材的调养后,也保住性命,现在只等他醒过来。 凝烟因为内疚,自是日夜陪他左右。她跟慕容别岳学换伤葯,亲自帮雷魈缠换绷带。日夜不休地看顾他,困乏了只趴在桌上稍眠一会儿,一醒来便又坐在床沿伴着雷魈,亲眼看着她扎出的伤口,一天天密合。 夜里睡不着,她借来针线,缝缀雷魈因打斗而撕裂的黑袍。没亲手做过女红,缝得不好便又拆了重新再缝,重复几次,总算把黑袍缝得瞧不出破处。 教她缝衣的抱禧,看了成果直赞。“学那么快,你有一双巧手呢!” 凝烟打了火石,点亮烛台。抱禧帮师父检视完雷魈伤口,踅返桌前,拿出件东西放在桌上。 “这让你保管,是雷大爷的东西。”又问她:“怎么弄的?改天也教我。” 凝烟瞅着并放桌面上的两颗盐梅,回忆袭上心头,怔坐着,没搭腔。 抱禧又问:“雕这个很难吗?” “不难,只需勤力。”凝烟苦笑,原来他一直收着。 抱禧又叮嘱:“师父要你别太累了,今晚抱禧帮你看顾雷大爷。” “不。”凝烟想也没想就拒绝。又问:“他快醒了吗?” “这个喔”抱禧抓抓头发。“师父说他连着刀伤两回,元气大伤,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至于什么时候会醒,师父也没个准儿。”说着,又待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开。出房门时,他将门虚掩上。 夜更深沉了,守在外头的豹儿,顶开门溜进房里,在凝烟足边蹲伏下来休息。 凝烟直瞅着盐梅发呆,想起与雷魈相处的时光,心里感动,但又强抑住骤升的情愫。一再告诉自己,只待雷魈醒来,她就下山去宰了邵赐方那混帐,这次绝不拖累雷魈。 她又低头,望住黑豹,柔声问:“豹儿,豹儿,你闷吗?” 豹儿张口打了个呵欠,凝烟从怀里拿出玉梳,离开椅子,蹲下,帮豹儿把毛发梳亮。 又问它;“咬人是什么感觉?我真希望能有跟你一样利的牙,一口咬死那个负心汉”豹儿听了回头舔舔她的手。 刷着它的背,凝烟又说:“你说你的主子,还要睡多久?你说他现在闭着眼是不是作梦了?”她叹息,拍拍豹儿。抬头,铿!玉梳坠地,她怔住了——烛火摇曳,光影中,有双朦胧的眼,正瞧着她。 雷魈?“你醒了?”泪雾瞬间氤氲了她的眼眸。 是在梦里?还是真的醒了?昏睡太久,而今醒来,雷魈只觉得茫然,她就近在眼前,他却觉得像在梦里。恍惚地望着那张美丽的脸,越来越近她走来坐在床沿,低望住他,笑得好温柔,他的心都融了。 “太好了。”凝烟拉高被子,帮他密密盖好。又问他:“能说话吗?”唉,恐怕还不行,瞧他眼色混沌,一脸恍惚。 许是受创太重,他眼中锐气尽失,裸着上身躺卧床上的模样,在她看来,神情无辜的他带着憨气,像极了需要人疼爱。凝烟放心了,双手撑在他身子两侧,细细打量他的脸。 “嗯,气色好多了,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会照顾你,直到完全好了为止。”她向他保证。 熟悉的香漫进他的鼻息,怔望着她,他感觉那股来自她的香,窜入他的身体,亲昵地深入他的血脉,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心跳加速了?现在,她正对着他笑,这样的温柔,会让他误会这只是个美丽的梦。 “清醒了没?”她眨眨眼睛,微笑着。 他眼前逐渐清明,想起昏迷前最后的记忆——她扎他一刀,痛得他倒地。那时她不认得他,害他好难过,但是现在呢? “雷魈”见他怔怔的,她微笑地唤他。 凝烟对着他笑,叫着他的名字,又偎着他雷魈眼色骤亮。 她记得他!她的眼神似水般温柔,怕是再凶猛的兽,都要收住利爪,只想睡在她眸底。 他轻扯嘴角,高兴了。她靠得很近,几乎俯在他身上,黑缎般的长发落在他的胸膛上,搔着他的皮肤、他的心。 他目光闪动,好希望她再近一些,更近一些。好让她的香,吞噬掉自己。 “对不住,又伤了你”凝烟瞥向伤处,又望住他,问着:“很疼吧?” 他打量她半晌,反问她一句:“你呢疼吗?”说完,见她忽地红了眼睛,他的心也疼了。她受了很多委屈吧? 凝烟别开脸去,轻轻地说道:“你好好歇着,明日我再来帮你换葯。”说着退身就要离开,他忽地扯住她,让她扑倒在自己身上。 黑眸定定地望着她,左手抱住她的腰,他的下巴靠着她的头,然后,一语不发地,用他巨大的手掌摩挲她的背,安慰她。 她的双手下是他的胸膛,他们身体只隔着一条被,虽然失礼,可她竟感动得双眼迷蒙。他让她紧贴住自己,他什么都没说,但她知道他在安慰她啊,该怎么拒绝?这么温柔的呵护。 脸贴着他的胸膛,凝烟闭上眼,闻着葯的气味,直到这时,才真正感觉到累。身体好重,没一点力气,都耗尽了,她的心好空。 他沉默着,但那一下又一下的拍抚安慰,教她的心愈揪愈紧,紧到尖锐得痛了,终于忍不住鼻酸、眼热,更深地埋进他胸膛,震颤着,忽地崩溃了,放声嚎哭,把他的心也哭震了。她在他胸膛闷嚷:“我真的好难受好伤心” 雷魈心疼她,双臂紧紧地圈住她身体,像是要拚全力保护她、呵护她,不愿她再受到一丁点伤害。 可是雷魈越温柔,她就越想起邵赐方的残酷,于是哭得更厉害,像仿徨的孩子,无助地索取他的关怀。他也没叫她失望,由着她哭湿他的胸膛,不在乎自己伤口的疼,就这么紧紧地环抱着她。 桌底,黑豹本来已经睡去了,却被凝烟的哭声惊醒。它怔望他们一眼,又趴下舔舐毛发,闷,主子只要碰上这香香的女人,就会温柔得连它都不认得了。 正当凝烟与雷魈在忘玑阁疗伤,京城皇宫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小公主的病益发重了,圣主因而情绪低落。 鬼医面见圣主,被圣主严厉的脸色吓得直发抖。“你不是口口声声向我保证,一定会夺到还魂丹?枉费朕赐你百名精兵,结果呢?全烧死了!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圣主嗟叹。“早知如此,朕不该顾及大理王颜面,放走凝烟公主,倒便宜了魔罗教,让他们强夺了还魂丹!都是你这厮,朕都听你的,闹攘这么大段日子,结果呢?” 鬼医忐忑。“臣该死,请圣主降罪!” 圣主瘫靠椅背。“降罪?杀头吗?还是鞭刑?”圣主冷哼道。“我看就赐你毒酒一杯。” “圣主”鬼医听得心惊肉跳。 圣主心灰意懒,嗟叹道:“朕能赐天下人金银珍宝,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却不能救自己女儿的命,唉!朕可怜的女儿” “微臣斗胆,敢问凤公主现下情况如何?” “段太医说她性命危殆,群医也束手无策。” “微臣请圣主调派一干人马,微臣设法向魔罗教下——” “你还敢说!”圣主火大。“听你的建议,千里迢迢请大理公主来作客,又不惜派兵支援你夺丹,为此还牺牲一名爱将,现在又让魔罗教的人用妖术烧死百名精兵,你现在还要叫朕调兵给你?你、马上给我爬回你的鬼地方,从今尔后,休在朕面前提什么还魂丹,滚!” 鬼医被骂得灰头土脸,转身爬离大殿,心头连声叫苦。 入夜后,房里点上烛火,凝烟走到屋外,安坐在阶梯上,拾来抱禧帮她搜来的短木枝,掏出青铜匕首,就着月光将它们枝枝削尖。 抱禧经过,问凝烟;“这削尖的木枝要做啥用?” 凝烟笑着,淡道:“拿来当箭使。” “箭?要箭做啥?” 凝烟沉默了,只一枝枝削满一筒的箭。削着削着削去几个不眠夜,到最后连自己的心像都像箭般尖锐。她总是边削边想着邵赐方,越想心越冷,不杀他,难消心头恨。每削完一枝箭,便让箭尖在柔白掌间翻覆,掂量它的锐度。 真讽刺,她手里的青铜匕首,它经历过爱情,交换彼此誓言。它曾思念,曾与盐梅缠绵,最后竟沦落到来削杀人利器。它倘若有情,定也欷歔,叹世事无常。 不过经历些岁月,同个人、同把匕首,就起了这么大变化!箭尖越削越利,想着要用它杀负心汉,心更寒。 在凝烟削箭的时候,后边房内,雷魈卧床,也默默听着削箭声。他正逐日康复,他病得很欢快,因为凝烟会陪他,喂他喝汤吃葯,帮他缠换绷带。第一次,被个女人温柔照顾着,他心中有种奇妙的满足感充塞着。他甚至希望伤口好得慢一点,让凝烟照顾他久一点。 但是,有时他又气恼自己这自私的念头,当他享受着被凝烟照顾的欢快时,他知道,她心中怀着满腔怨恨,邵赐方背叛她,将她伤得太重。 这样伤心的她,他却不知如何安慰起,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心疼她。 除了那夜,她在他怀里痛哭,之后就再没失控地掉过泪,日常时候,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她也说话,她也会笑,但再也看不见发自真心,笑亮眼睛的欢快。 雷魈寻思着,怎样才能哄得她高兴开心?他不会啊,更不懂怎么讨好她,忽地想到前日孙无极来探望时,两人谈话的情景—— “雷魈啊,听抱禧说,凝烟对你很好。好兄弟,杀人端地容易,爱人却很困难,你应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把情意都告诉她。” “我不会。” 孙无极听了直笑。“不会?只要拿出你杀人的魄力就行。女人嘛,就爱听好听话,你就说——凝烟我爱你,就算天崩地裂,我还是爱你”他的话,听得雷魈直起疙瘩。 孙无极笑看雷魈别扭的表情,问:“会了没?” 雷魈想了想,道:“我不想说。” “为什么?” “她现在不可能爱我。” “何以见得?” “她很累了。”怎好再拿自己的感情困扰她? 孙无极听了,身子往后挪,瞅着雷魈,摇头叹道:“雷魈啊雷魈,你几时变得这么温柔了?你还是那杀人如麻的黑罗剎吗?” 孙无极说的没错,杀人容易,爱人困难。除了陪她伤心,他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杀人易如反掌,只一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爱却让他反复揣测,每步都小心翼翼。 正因为是真心要她好,不是只为满足自己的需要,所以才忐忑,反复思量。想着要她欢快,想到了最后,自己倒难过了。 对她的情意,他说不出口,慢慢由着密密情丝捆住自己,缠了一层又一层,紧到喘不过气,胸闷体热,想她想到发烧!他再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黑罗剎了。 还记得初遇凝烟,她美得像一道闪电,一出现就灿亮他的眼睛。他心里起了微妙变化,霎时但觉魂魄不能自主,心神恍惚,像天地皆休,眼中只剩她。 她就像天边一痕新月,有时近在眼前,有时又远在天涯,他疲于奔命,追到遍体鳞伤,而她还是天边一痕新月,抱不近。除了仰望,暗暗地对她倾慕之外,怎么也走不到一起。 是他困住自己,凝烟伤心,他也伤心;凝烟不睡,他也不睡。凝烟食欲不振,他也没了胃口;凝烟不想爱了,他也不敢提这个字了。 日子过去,伤口渐愈,他开始忐忑,常望着床顶思量——她会留在他身边多久? 这一日,她又来帮自己换葯。 “几乎看不出伤痕了。”她对他笑着,仔细缠上干净的绷带。“方才抱禧跟我说,明日起你不用缠绷带,他还说你可以出房走动了。” 雷魈听了,并无欢快的表情。 凝烟收拾桌上葯罐,他忽地扣住她的手,轻轻一翻,俯视那腕间的伤痕。他知道那是邵赐方命人划的,如今都结了红痂。 凝烟双颊微红,想抽回手,他却牢抓着,用另一手挑了碗里葯膏,帮她敷上。她看着他长了厚茧的手指,抚摩着她的皮肤,一颗心激荡着。 他又扯下一截绷带,密密缠好了伤口,就着口咬断,这才松手。 凝烟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看到那双饱含情感的炙热眼眸,她会心动,她会走不开,然后又陷入情网,然后又开始了情的纠缠 凝烟轻抚着伤处。“其实早都好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迟疑了半晌,还是开口问了:“陪我出去走走?” 凝烟点点头,答应他。 第八章 黄昏时刻,夕阳余晖斜照大地,他们并肩沉默地走了很久,穿过树林,眼前浮现一大片草原,碧草如茵,间杂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缤纷地迎着夕光摇曳。 他们缓缓地步入草原里,凝烟伸出手,沿途抚过花儿,感受着拂过指尖的温柔触感,轻轻说道:“你好得差不多了。” 雷魈听了,心往下沉。她想走了? 一想到她即将离开,胸闷得厉害,谎称道:“其实伤还疼,不算完全好”说完,尴尬了,想留她的意思太明显。 她笑睨他一眼,将他心思看透。“是吗?原来还疼啊”唉,她觉得自己好残酷。 凝烟停步,摘朵红花在鼻间嗅闻,长睫下,目光闪动。 “小时候,邵赐方最爱摘花,别在我襟上”这么说着,雷魈也摘了花,别在她襟上,她怔住了。 这情意很明显了,她抬头望他,他也正望着自己,一时都无语,但心领神会。凝烟低头,瞥了一眼红花,然后对他微笑,那笑带着苦涩。忽地踮脚抱住他,伏在他怀里,眼眶湿热,喉咙酸楚。 她就要走了,要去杀邵赐方,但这个男人呢?以后如何?真不在乎吗?可怎么心中会涨满酸楚? 曾经,她可以简单地划分爱与不爱,爱就爱到底,恨也恨得极致,所以她爱邵赐方,所以她恨邵赐方。但雷魈呢?雷魈总让她困惑。 雷魈拉下她的手臂,问:“你要离开了?”她只对他笑着,眼里闪着泪光。他又问:“我跟你走?” 她摇头,拒绝了,不让他跟。 他心中一紧,猛地将她抱入怀里,犹豫着,哑着嗓问:“还回不回来?” 她苦笑,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不知道,她是抱着要与邵赐方同归于尽的决心去杀他的。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望住他,又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下巴,算是温柔的告别。 “我们走吧”她迈开脚步,忽地被他揪住,扯了回来,只觉眼前一暗,猛地惊住——他吻她! 离别的不舍教雷魈冲动地将她揽入怀吻了,只一个亲吻,让蛰伏的情欲失控! **乍暖,她骇退一步,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跌,雷魈忙伸手揽她,她双手也揪住他衣服,结果两个人都失去平衡,一起跌在泥地上。 跌下的那瞬,他及时圈抱住她的腰,她没跌痛,痛的是他的手臂。一落地,怕自己会压伤她,他立即撑起双肘,身体就俯在她身上,他们望着彼此,他气息紊乱,她有点喘。 “你”凝烟又气又好笑。“你吓着我了!”她手撑地,略撑起自己。 雷魈却没打算退开,一双炙眸盯着她。他心烦气躁,想到她要离开,就恼得不知该怎么办好。 她脸颊绯红,嗔道:“瞧够没?还不退开?”他的体热迫着她,害她心跳好乱,脑子也昏了。 雷魈打量着她,她好美,身子好软。他舍不得离开,乱发都垂在她脸庞边。 他刚猛坚硬的身体像火似的烫着她,她目光闪动,伸手拨开垂在他额前的一绺头发,迎着那对炙眸,轻道:“雷魈” 听见这声柔声呼唤,他黑眸更暗更深了。 她伸手摸他的脸,眼色温柔,哑道:“我想,我不会忘了你,永远不会。”在心力交瘁的这段日子,他是她唯一的安慰。他对她的好,她永远珍藏心底。不管未来如何,她与邵赐方有什么下场,她都不会忘记,有个男人,看似残酷而其实温柔,只对她温柔。 想起当初他把她在当铺里当掉的东西,全买回来还给她,可惜,她输掉的心,却再也找不回来;可惜她的恨不能消,心中没容纳他的位置这样望着他,又勾起了满腔内疚。 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但是他听了却更难过,他宁愿她说,她会留下来。 夕光映着他们,云的影子,掠过草原。雷魈将美丽的凝烟,牢困身下,囚在臂间,怔看很久。就是不肯放手。 凝烟耐着性子,等了很久,微笑着,心知他为她着迷,明天明天她要离开,暂且就由他瞧个够,可是他的眼色变了,看着看着看红眼眶,留不住她,她又不让他跟,他难过,眸色暗了,他说:“我想吻你”他的嗓音热情低沉。 换她傻住了,他眼中炽烈的光芒令她动情地轻颤起来。想到这一走,他们可能不会再见,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往后挪,闭上眼,算是默许了,静待他的亲吻。 等啊等,呼吸急促了,她觉察到自己竟是期待的,撑在地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不是已经被邵赐方伤透?不是对情爱绝望麻木,以为再不会有感觉? 但现在,这瞬间,怎么还会因为雷魈要吻她而心颤得厉害、如此敏感,还紧张得抓紧手下湿冷的泥土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侵略着她,那是一种陌生的感受,属于男人的气味騒动着她,他的力量正包围着她,铜墙铁壁似地双臂围困她。 怎么回事?她好热,好紧张,好刺激! 惶惶等着即将烙印**的亲吻,脑海也胡乱勾勒着将被吻的感觉,想着那会是什么滋味?方才他的嘴只碰了一下,那炙热的触感就骇得她退开。但现在不同,他是真要吻她,即使闭上眼,仍能感觉到逐渐贴近的巨大暗影,以及拂在脸上的热气。 他的嘴就要碰上来了吗?要吻了?等了又等,慌得心惊胆战,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她睁开眼,他的脸离她好近,他们的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可是他只是盯着她瞧。 她喘口气。“怎么?不是要吻我?” 他眸光烧灼,恼道:“我怕吻了,就停不住——”会失控,怕停不下来,会疯狂地强要了她。 她惊愕,又一阵心疼。 如何能无动于衷?他是这么的护着自己,甚至忍住对她的欲望,她能感觉到他身上因充满力量而绷紧的身体。騺猛火烫,热得她连带都昏头昏脑了,她伸手,食指描过他的嘴,轻道:“那就不要停” 凝烟 这一句,瞬间将他的理智烧毁! 她低估雷魈,他一直对她很温柔,所以她忘了,他原是凶猛噬血的黑罗剎。 在湿冷的泥地,摇曳的香花底,在温柔的夕光中,破碎的树影间,他要了她,近乎野蛮,非常强悍—— 雷魈目光一凛,强抵住她,眼睛注视她,她眼色迷惘;她害他疯狂,可是仍美得很无辜。他用拇指迫使她分开嘴,她迷失在他充满情欲的眼神底,任他拨开**,然后他低头,舌头探入与她相触,深入再撒出,一次比一次亲昵深邃,热情地抚弄她柔软的唇舌,用会把人吞没的吻,模拟着想对她做的事,挑起她蛰伏的情欲。 她被吻得心荡神驰,也大胆起来,怯怯地伸舌与他亲密摩擦,他兴奋得自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她的舌头半强迫的被他吸入嘴里,一阵酥麻的感觉窜流过全身,她变得好软好懒,独剩触觉敏感。 他的嘴蛮横而需索,他们的亲吻变得恣纵贪婪。后来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他动手抽去她腰间系带,解去彼此衣物。 她眯起眼睛,看见他赤裸的身体,强悍骠壮,精壮的肌肉横在古铜色皮肤上,那和她完全不同的雄劲身体,很快俯下来迫在身上,她不怕,反而觉得刺激、新奇。 她想她应该制止他,可是她的身体违背她的理智,她去抱住他,摸着那光滑结实的背脊,心好烫。他钢铁般的胸膛和她贴紧,他热而结实的双腿挤入她腿间,然后是危险的欲望,热而坚挺,抵着她,摩挲她 她眼色迷蒙,身体潮湿,他火热固执的探索,要埋入她身体。他太坚硬而她太柔软,他强悍的热着,她柔软地蕴着湿意,他用身体试探进入的可能,嘴在她柔白的身体亲吻,烙下爱她的证据。 于是她被欲望折磨得颤抖,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蛮力挺入她的身体,她痛呼一声,束紧他,她仰着脸,眼神更迷魅,身体也更灼热,因为痛,身体的**反勒出快感。 他撑起双肘,好让自己埋得更深,他们激烈探索着彼此身体,他箝制住她的双手,让她没得闪躲,再不能逃避他的热情,他蛰伏太久,爱意时刻灼烧着他,每每就要疯狂!终于这一剎,他让勃发的欲望一再深入,而她因侵入的热与巨大而不住颤栗,她的心激烈震荡。 他们被原始的欲望驯服,恣意纠缠彼此,身体碰撞着,汗水濡湿身体。在疯狂的节奏里,她耳鸣,听觉错乱。蝉鸣,雀儿嘁啾,混着暧昧的低吟她恍惚地听见自己嘴里不住逸出高音。 她眼色昏茫,光影与他粗犷的身体错乱,四周弥漫着属于他的男性气味,和夹杂着的青草气味,身下湿冷的泥土凉着背脊,身上沉重的躯体压迫着热着,他不断地嵌入她的身体,一直深入,当她快受不住,又稍稍撒出,还来不及喘气,又被穿透。身旁青草刺痒着皮肤,他刚猛的身体热烈震着她,撑开她,近乎要撕裂她,她疼得指甲深陷入他肌里,他固执地埋入她身体,刚猛地贯穿她,欲望白热化,心思震飞。 后来她不痛了,可是很难受,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明明抱得很紧,却还是觉得空虚,空虚得想要尖叫,明明他一直深入,明明到了极限,是不能再要了,可是体内深处却更饿,和他贴得更紧更紧,好让他更深更深 恍惚中,所有的思绪都净空了,没有记忆,忘了仇恨,只是感受着热情,一起摩擦冲撞柔软的地方,亲密得咬牙,有时太粗暴,她退缩,又忍不住,还是去迫近他坚实的身躯。 是都疯了,才这么忘情激动吗? 痛到麻木的心,不想再爱的心,这时也狠狠颤抖。 就这样粗暴地拉锯彼此,又细腻地扯紧每根神经,兴奋得快断裂,一再疯狂地勒索着彼此身体,野蛮得像要杀掉对方。 一个抓得他背脊红了,一个凿刻得对方痛了。像有条无形绳索把他们缚紧,直到两个变一个,直到抱着共振,强烈的震颤震碎了一切顾忌,心神飞去老远,身体再不能自主。 于是他像热铁铸造的刀,在她颤栗中深入她的身体,而她终也甘心,为他软弱如鞘深邃,包裹住所有的他,湿润又饱满,吞噬整个他。 在销魂的愉悦里,身体的最深处涌出极致的快感,两人热得融化。最后只剩快乐,纯粹的快乐,什么都忘记,一剎欢愉,暂停恨的记忆。抱在一起,迷失在朦胧境地。只剩心跳,身体余震。 激情过后,他们并肩躺着,捱着彼此。凝烟闭上眼,满足而软弱,像把一身力量用尽。 雷魈腾出手,抓了黑袍盖住彼此身体,和她静躺,他们都没说话,心情还很激动,身体还很热。紧紧偎着彼此,看着夕光淡去,天空从橘黄变得暗紫,是不是该回去了? 可是谁都没起身离开,鸟群掠过长空急着回巢,月亮浮上来笑他们了,连飞萤都出来,萤光点点绕着他们飞舞。 可是还舍不得走。 凝烟昏昏沉沉,贴着他胸膛酣睡。雷魈舍不得这难得的亲密时光,陪她躺了很久,最后也倦得睡去。 凝烟偶尔挪左翻右,他有时跨在她身上,有时揽着她,两人摸索着最舒适的姿势,她一会儿伸手抱他,又横跨他身体。他从正躺到侧躺,最后当她翻身背对他,他也翻身贴着她的背,横臂揽她在怀,然后谁也没再移动了,然后酣睡得像初生婴孩,沉醉梦里。 天黑,皎月当空。忘玑阁,一头黑豹,等不到主子归来,奔出去,穿越树林,寻着气味,驰过草原,找到他们。 呜它呼呼低鸣,焦虑地绕着两个酣睡的傻子转一圈,又一圈,有点不知所措。 后来又用湿濡的鼻尖顶了顶主子的脸,唤不醒。唉,喘着趴下,尽职地看护着他们。等了很久,他们还是没醒,它无聊地昂头,看天上的月又大又圆,眨眨眼睛。 咦?今晚月圆,它嗅到发情的气味翻身仰躺,呼噜呼噜滚了几圈,背在草地上磨蹭几下,也感到心痒痒。 一夜缠绵,待到天亮,凝烟选择不告而别,离开时,天空暗蓝,山路幽静,一切看似平静,只有她知道,心中情意汹涌,那是对雷魈的不舍,还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情怀,矛盾、困惑。心头本是满腔愁恨,恨不快点去逮了邵赐方杀个痛快,但现在,心中情意依依,竟舍不得拋下雷魈。 迟疑着该不该就这么忘了仇恨?不,绝不!她撇了儿女情长,加快脚程,来到山下。 步入酒肆,她要了一盅烈酒,饮得涓滴不剩,直到胆肺都热了,才走出店门,雇一匹马,拍马上背,找孙无极去。 午时一刻,赶到逍遥客栈,凝烟翻身下马,扯下箭筒,甩挂上肩,将辔绳交给门外伙计,踏入客栈。 “慢着!”左方忽地横来一柄长剑,挡住她的去路。 凝烟定神,一回顾便看见个黄裳女子。 “果然是你,凝烟公主!”楚橙橙惊嚷。 凝烟也认出来人,她是对街四季客栈的楚橙橙,想当初她与银衣护卫返回大理时,正是在她家客栈投宿,被孙无极用计夺去了还魂丹。 橙橙一认出凝烟公主,也不废话,甩了剑鞘,摆个迎战架势。“你休想找孙无极麻烦,还魂丹是我吃的,要打要杀尽管冲着我来!” 凝烟目光一凛,这丫头以为她要来找孙无极麻烦?“就凭你?”瞧楚橙橙摆出的架势,哼,三脚猫功夫也敢在她面前乱吠。她冷哼道:“识相就给我滚一边去。”说完就往里边走。 “站住!”橙橙提剑,咻地一声,刺穿凝烟衣袖。 凝烟退一步,怒目相向。“很好,就先拿你热身。”她抽出一枝利箭,一个纵身就击向楚橙橙。 橙橙转了个势,避掉木箭,后退几步,嚷道:“我不占你便宜!”说着掠身,踩过几个倒楣的路人肩膀,向街旁卖兵器的贩子,抢了口剑“这剑我买了!”回身,将剑拋向凝烟。“接着。” 铿!剑落在凝烟面前,她不接,反而将剑往旁一踢,连剑带鞘一并插入泥墙里。 什么!橙橙惊住,街坊闹起来了,客栈里的客人也全跑出来观战,伙计们奔去跟孙无极告状,吼嚷着:“夫人又打架了,快来啊!夫人遇到高手啦,快叫爷来!” 橙橙脸色一暗,真是,把她看扁了嘛!一个掠身,又踩过几个人的肩膀,来到凝烟面前。冲着凝烟嚷:“好心让你拿剑打,你不用,休怪我无情!” 凝烟倒笑了。“既然还魂丹叫你吃到肚里,今儿个我就当街剖了你肚子,看宝丹还在不在!” 橙橙听了,怒得一声呼嚷:“啊——”杀来了!她提剑来战,气势磅礁,惊天动地。 街坊邻居们一见那砍人砍不准,最会波及无辜的楚橙橙抓狂了,顿时争相走避,有挑着担子闪的,有抱小孩躲的,有往梁柱爬的,有趴在地上装死的,马上让出坦坦大道,留凝烟站在路前,迎着冲来的楚橙橙。 大家瞪大眼,看楚橙橙嚷得石破天惊,朝路前紫衫女子冲去,剑身闪着银芒,状甚骇人,但凝烟不闪不躲,只拿枝木箭迎战。 大家心中惊呼——危险啊!要死人了啊!个个瞧得是目瞪口呆。 只见凝烟咻地将箭往橙橙一敲一横一刷一掠,然后橙橙是手忙脚乱,挡这挡那,乒乒乓乓,最后是唉唉呦呦跌倒在地。 不过一枝木箭,竟打得橙橙手中剑飞出去,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洞,头发散开,人也跌倒,好狼狈啊! 凝烟过来踩住橙橙裙襬,蹲下,用箭尖抬起橙橙下巴,瞅着她。“服不服?” 橙橙吃了败仗,在众目睽睽下,输给一枝木箭,自尊受损,愤得红住眼睛。“我们再打!”说着就要爬起再战,忽地空中伸来长臂,将她捞起。“无极?” 孙无极来了,笑望着爱妻。“橙橙,病还没好,怎么就跟人打架?” 橙橙困惑,病?她什么时候病了?看见孙无极眼中狡光,会意了,一边拍灰尘,一边高声嚷给街坊听:“就是啊,要不是我还病着,怎能容你这样嚣张!早把你卸成八块,魂飞天外!”说着将孙无极护在身后。“你小心,凝烟公主找你算帐了。” 孙无极但笑道:“不怕不怕,她有更急的帐等着算,暂且轮不到咱们。” 安抚过妻子,把事情前因后果稍加描述了,孙无极便与凝烟辟室密谈。 “答应我的事还记着吗?”她直接挑明来意。 孙无极瞅着紫衣束发的凝烟公主,见她眼色凛冽,知她复仇心切。 “上次为了营救你,鬼医府邸被火龙闹成了废墟,现今还在整修,他们举家避住薛家庄。” 凝烟急问:“薛家庄在哪?” “甭想杀进薛家庄,你单枪匹马,怎么跟一大伙人战?” 说的极是,凝烟也不想鲁莽行事,便问:“有何高见?”她知道孙无极足智多谋。 孙无极黑眸觑着笑意,问:“雷魈呢?” “不关他的事。”凝烟答得急切。 “哦?”孙无极羽扇轻挥,黑眸瞅得她心慌,她讨厌这男人犀利的眼神,像能轻易把人看穿。 孙无极打量凝烟一会儿,问:“雷魈舍得让你独自冒险,不会吧”他寻思道:“按理,他是怎么也会陪你——” “啰唆什么。”凝烟微怒。 “别气、别气。”孙无极呵呵笑。“我只是好奇,这些日子你们在慕容兄那儿养伤,没养出什么什么”见凝烟脸颊微红,横眉竖眼的,他聪明地转了话题。“好好好,说正经的,别去薛家庄。我已帮你打听好,邵赐方每日午后,会出现在城外姚芩坡,那附近有座鬼医的秘密花苑,他会在那里。” 孙无极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交给凝烟。“里边标示花苑位置,平常人没地图,不可能寻得到那里。” “告辞。”凝烟收了图,转身就走。 孙无极突然问了一句:“杀了邵赐方,然后呢?” 凝烟怔住,没回答,走了。 孙无极目送她离开,身后暗室,黑豹走出来,磨蹭他的脚。他低头,笑望豹儿。“你来了。” 黑豹坐下,望着孙无极。孙无极笑问它:“怎么只有你?主子呢?” 杀了邵赐方,然后呢? 凝烟没想到然后。自心碎的那刻起,她的脑海里总是一遍遍模拟手刃他的痛快情景。烈日当空,凝烟拍抚孙无极为她准备的棕毛宝马,随即将箭筒挂上,翻身上马。 “驾!”踢马腹,揽辔上路,离开京城。一路想的都是邵赐方,想得热血沸腾,胸腔发烫。他该死,将定情的衔梦镯送唐婉婉,又在她手腕留下数道疤痕,利用她、侮辱她一千一万个该死! “驾!”凝烟加快速度,等不及要杀了邵赐方。穿过山林,按照地图标示,驰过几处岔口,终于寻到花苑。 一瞥见立在花里的人,她胸腔一紧,恨红了双眼,怒吼:“邵赐方!” 听这声呼嚷,邵赐方震住,惊出一身冷汗。在他身旁,唐婉婉忽地揪住夫君手臂。 “是她?”与夫婿齐看向那策马驰来的凝烟公主。马儿骋得飞快,烟尘扑扬,纵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迎面袭来的杀气。 糟了!邵赐方拽了唐婉婉跃上马,踢了马腹就逃。繁花怒放,生气盎然,他却嗅到死亡的气味,正在迫近,如猛兽追击。 “驾!”凝烟加快速度,稳住身子,抽箭搭弓,瞄准邵赐方坐骑。狂风打痛脸颊,心比箭还冷。咻地一声射出,箭擦过马腿,马儿受惊昂首嘶鸣,将邵赐方与唐婉婉甩落。 “啊——”唐婉婉痛呼,跌坠草丛,连滚了几圈,邵赐方见状,撇了她就跑。 哼,好个薄情郎!凝烟冷笑,揽辔急追—— “公主——”唐婉婉扑过来,张臂挡在路前。“您饶命吧!” 凝烟拽辔,怒斥:“让开!”她速度不减,直冲向唐婉婉。 眼看马儿直踏而来,唐婉婉颤抖,哭嚎着。“饶了他吧,公主,我求你了” 凝烟咆哮:“我叫你让开!” 唐婉婉不让,凝烟也不减速,马匹抬起前腿就要往唐婉婉踏下。 “啊!”唐婉婉尖叫。 嘶——凝烟及时勒住缰绳,转了方向。回骂:“蠢物!”扬弓拍一下马臀,策马再追。 凝烟饶了唐婉婉,但她又追来,朝凝烟嚷:“公主,我给你跪下了。”唐婉婉哭喊。“你杀我吧,我替他死我替他死”咚!唐婉婉扑跪在地。 凝烟听见,霍地拨回马,怒瞪跪在地的唐婉婉。 “他能对我这么无情,保不定哪天也这样对你,这种人,你还想替他死?方才他撇了你就逃,你还求情?” “我不能没有他”唐婉婉哭喊。“求你饶了他吧,你饶了我们夫妻。” 凝烟纵马至唐婉婉身前,咬牙说道:“饶他?你竟敢求我饶他!”欺人太甚,她眼色骤冷。“我改变主意了。”举弓搭箭就瞄准唐婉婉额头,恨红双眸。“先杀你、再杀他。你们夫妻一起下地狱——”既然都没人在乎她的伤痛,又何必顾及他们死活?统统去死!她恨死他们了。 看着对住额际的箭尖,唐婉婉面色惨白。“公主” “放心,很快地,邵赐方就会到地下陪你。” 唐婉婉猛然吸口气。“既然我代替他死了,就饶他吧。” “不可能!”凝烟铁了心肠。她就是念在唐婉婉是无辜的,所以即使对她有怨,也不想伤她。但现在,在邵赐方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后,唐婉婉竟还敢要她饶了邵赐方? 凝烟忿然道:“我今日定不饶他,你要帮他,就休怪我无情。”很好,都去死!凝烟恨得双眸似要迸出火来。 唐婉婉见凝烟杀意已定,便闭上眼。“罢了,你动手,好歹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有伴” 一家三口?凝烟喝叱:“什么一家三口?你们你们”凝烟明白了,拈箭的指尖软了。 “我已有三个月身孕。”唐婉婉抚着肚子,哭道。“我夫君即使有再多不是,也是肚里孩儿的父亲,与其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爹疼爱,不如一家到地下团聚我夫君他他也是为我才落得这下场”为她才辜负凝烟公主啊,她又怎能置身事外? 凝烟听了,勃然大怒。“以为搬出肚里的小孩我就下不了手?”她瞪着唐婉婉,呼息骤乱。“杀两个跟杀三个没分别,我今日就当个杀人魔,我全杀了!叫你们一家死得干净!”箭迫在弦,一触即发。凝烟背脊寒透,冷汗涔涔。唐婉婉闭上眼,等着致命一箭。 凝烟拉箭的手颤抖,视线落到唐婉婉的腹部,那里边睡着一个婴孩吗?为什么?就连复仇都要这样折磨她?让她受这种煎熬? 不,我不心软! 想想那连着几日利刃割肤的痛,想想邵赐方的背叛和羞辱——“你们全下地狱!”咻地一声,箭离了弓,疾射出去。 唐婉婉听见声音,吓得肝胆剧震,瘫倒泥地。 凝烟拍马拨转方向去追邵赐方。“驾!”她加快速度,抬手抹泪,她恨自己下不了手,话说得狠,但就是下不了手。 在她身后,唐婉婉吓昏了,她身边有柄箭插入泥地,箭身犹震着,可见射箭的人是尽了全力。 然而只是枉费啊,箭并没击中目标。方才她一松箭就后悔了,出掌打偏箭的方向。犹记得被囚时,唐婉婉待她温柔,唐婉婉善良,她如何下得了手? 第九章 邵赐方得爱妻拖延住凝烟公主,这会儿奔得急如星火,欲寻隐匿处躲藏。全本小说网 狂风飕飕,花海翻腾,邵赐方而今只觉得那四面八方袭来的花香,像要将他吞灭,他寒毛直竖,奔得极快,一边回顾—— 幸好,没看到凝烟追来,才松下一口气,又惊得瞪大眼——那是什么! 花海间,有个黑墨墨的暗影向他奔来,定睛一看,马上吓得魂飞魄散。是头黑豹,踏着花草奔来。 雷魈的豹! 「救命!」邵赐方转身又跌又爬,后头黑豹发出怒吼,像阎王的催命符。「救命啊!」护他的卫兵们不见半个人影,他嚷;「来人啊——」 来了! 前方,背光立着个身形魁梧的汉子。 「好汉,救命!」邵赐方呼嚷。 听见声音,他回身望住邵赐方,带疤的脸容凝肃着,一双黑湛的眼蕴着杀意。 「吾命休矣…」是黑罗剎啊!邵赐方膝盖一软,咚地扑跪下来。他浑身抖颤着,暗自叫苦。正惊着,上方飓地笼过一道暗影,黑豹跃过他头顶,奔向主人。 这会儿,一豹一人,齐望地上那已经吓得面色发青的男子。 「邵赐方!」后边凝烟咆哮着追来。 邵赐方回望,绿草如茵,团花摇曳,一冽尘烟飞扬,凝烟驾马追至。老天啊,邵赐方但觉死期不远,前有黑罗剎挡路,后有凝烟追杀,唉,他是插翅也难飞。 忽地,他听到沉铁声,猛回头,看雷魈握住背上歃刀,缓缓拔出利刃,刀锋向他,一瞬锋芒闪得邵赐方睁不开眼。 「你给我待着。」雷魈道,邵赐方动都不敢动。 「邵赐方——」凝烟追至,气喘吁吁,见雷魈与豹,即刻勒马。 「你!」他还是来了。正愤恨着,这剎乍见雷魈,看见他沉静的脸容,瞬间满腔蒸腾的杀气,化为乌有。想起与他的缠绵,又惦着地上这畜生,她擎着箭的势子软了,忽觉疲累悲哀。 低头,瞪着吓得面色惨白的邵赐方,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惊怖,好象在望着什么魔鬼。 这软跪在地瑟瑟发抖着的男人,就是她曾心心念念的人?这就是与她花间交换誓言的俊美少年?与他的甜蜜回忆对照而今的难堪局面,人事全非啊! 他惊骇地望着她,眼睛里边已没有丝毫爱意,而她眼中也没半点残情,而今只有惧怕和恨,横亘在他们之间。 凝烟深吸口气,殷红眼瞳,含泪搭上弓箭,箭尖指向邵赐方。她的眼色冷冽,如寒冰无情,咬牙道:「你死定了。」 「不…不要啊…」邵赐方抖颤,怕得整个人直往后挪。 凝烟瞄准,放箭,邵赐方痛呼,利箭刺入他的右膝处,鲜血喷涌。 「我…我错…」邵赐方摀住腿伤处哀嚎。「妳饶了我吧。」退到了雷魈脚边,背脊碰到歃刀,寒意森森凉透他的颈子,完了,完了啊… 凝烟策马逼近,又抽箭搭上,瞄准了。 邵赐方大叫:「妳饶了我…凝烟…凝烟,想想我们的过去——啊!」这次,箭射穿他的左膝,邵赐方痛得往后瘫倒。 「我、们、的、过、去!」凝烟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再搭箭,对准他。「你用刀划我时、你羞辱我时、你冷笑着伤害我时、你把衔梦镯送给另一个女人时,你想过我们的过、去、吗?」咻地一声,邵赐方痛号,又一箭射穿他肩膀,连着三枝利箭,邵赐方倒在血泊中。 「痛…痛啊…」他唉唉**。 「你也知道痛?」凝烟冷笑。她好恨,心里恨火狂烧,烧得她头昏眼涩。她搭箭,俯身,箭尖抵住邵赐方的心口。 「我说过,要用你的骨血养大地,邵赐方——永别了。」 「凝烟!」他双手抓住箭。「我求妳了,我求求妳,念在我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妳饶了我吧,凝烟…妳真忍心?让无辜的孩子一出世就没有爹?凝烟,我承认是我糊涂我该死,我求妳了…」 「放心——」凝烟恶意骗他道。「你老婆跟孩子方才都教我杀了。」 邵赐方听见,震住了。「妳、妳真狠!」 「他们这会儿,正等你去相会,你安心去吧。」 邵赐方猛地惊住,松手了,没想到凝烟下得了手?她几时变得这样凶残?是因为他? 「好、好,是我自作孽不可活…」他热泪盈眶,闭上眼,不反抗了。「妳杀吧!」反正是逃不过了,她连他妻子和未出世的婴孩都杀了,何况是他这个负心汉? 凝烟低身,箭抵住他胸口。她拉弓扯弦,这一箭将刺穿他心脏,他是必死无疑了。 邵赐方终于甘心受死,她却迟疑了,拉箭的手颤得很厉害。 一直沉默地立在一旁的雷魈,看她手颤得厉害,问:「妳不忍动手?」这畜生害得她好惨,她还等什么? 凝烟冷汗湿透,盯着负心人。雷魈看了心中气恼,莫非她对邵赐方还有情?他道:「我来——」扬起歃刀,斩向邵赐方。 「不!」凝烟扣住他手腕,拦阻下刀势。「不要杀他。」 雷魈怒道:「舍不得他死?」 「不是的…」凝烟摇头。 「那还等什么?」说着,提刀就斩。 「不要——」再次被她挡住,雷魈火了,他舍了刀,上前抓着她的肩膀,愤怒得满脸通红,青筋暴露,他对凝烟咆哮:「愚蠢,竟还想饶他?妳忘了,他怎样害妳?」他拽住凝烟左腕,翻过来展露出丑陋的疤痕,对她咆哮:「妳看清楚,妳看清楚!」 「你疯了…」凝烟欲挣脱,他却抓得更紧,他变得好可怕,目光锐利得教她发颤。 雷魈对她咆吼:「妳不接受我的感情,不告而别,为的不就是想杀他?现在为什么不动手?」 凝烟吼回去:「想想无辜的孩子!」 「哼!」雷魈冷笑,嫉妒令他疯狂,他瞠着鹰般的眼睛看她,冷道:「真是为了孩子?还是对他余情未了?」声音很轻,却冷得令人打颤。 她听了,一阵心灰,为什么连他都要伤她?她深吸口气,压抑住火气,用着比他更冷的声音说:「如果是呢?」 雷魈眼色骤冷,胃仿佛着火,这极大的打击,教他的心仿佛被掐碎。 邵赐方见他们吵起来,奋力地想要爬走。 雷魈瞪着凝烟,对邵赐方道:「你敢动,就试试看。」 凝烟拧了弓箭,翻身上马,掉转马匹驰去。 凝烟?雷魈目光一凛,纵身飞掠上马,抢了缰绳,把她困在臂间,黑豹见状,追随他们而去。 ※※※ 落霞残照,草长鹰飞,马儿疾驰,马上的人争执,险象环生。 「你下去!」凝烟欲抢回缰绳。雷魈怕她摔下马,单手揽辔,另一手环抱住她的腰,因为愤怒,他策马驰得飞快。 她大叫:「我叫你下去!」 他寒着脸,不理。 凝烟低头咬他手臂,使劲咬,他依然无动于衷。不痛吗?她松口了。头上传来他悲愤的声音—— 「就这么讨厌我?」能狠心咬他杀他,却舍不得邵赐方死? 凝烟回身,向他咆哮:「对,讨厌你!」她哭了,吼他。「我讨厌连你都要让我伤心!我讨厌你蠢到以为我还爱他!」 「那妳要我怎么想?」雷魈怒吼。「我说他的不是,妳扎我!他伤透妳,妳却不让我杀他!他就那么重要?我算什么?」 「你笨蛋!」 他暴吼:「我是,我是!」 凝烟猛地惊住,噗哧地笑出声来。 听见她的笑声,他惊愕,勒定住马。她回头正朝着他微笑,她眼中的光芒,令他的怒气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一颗狂跳的心,撞击着胸腔。望着这个女人,当她对他微笑,雷魈的心都融了。 发现他的愤怒是因为吃邵赐方的醋,唉,她怎么还气得起来!她伸手,指尖轻碰他的脸,抚过他的眼,还有嘴,柔声解释。「我不爱他,你不知道?」 不过轻声细语,如此容易,便安抚住他躁动的心,将发狂的雷魈镇得死死地。她眼中闪烁着温暖,脸色微红。「如果…对邵赐方余情未了,那怎么还会把身子给你?」唉,他真傻啊! 雷魈目光激动,她意思是…她爱他?是吗?他听得热血沸腾。 她又说:「我真想杀他,下不了手是因为无辜的孩子,还因为另一个女人,杀他容易,但却会令得两个人心碎。雷魈,我不杀他,都是因为你。」 雷魈挑起一眉,听得困惑。 「因为你,我复仇的意志软弱了,尤其在你…抱过我以后。」激情的缠绵,缱绻的情意,让她的恨不自觉地浅了、淡了。不爱邵赐方,也不再恨之入骨,不再在乎那个人了,是因为她心底有了温暖。 雷魈俯望她,低声问:「所以妳其实没杀唐婉婉,但真的就这么轻易地饶了他?」 「他们已经与我不相干,不重要了。」方才连射邵赐方三箭,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而今在我心里,你比他重要,你不知道?」她由衷道。 雷魈心情激动,她的话意味着——他终于赢得她的心!她接受他了! 他忐忑地问:「妳爱我么?」终于问出口了,想要她当他的女人,想一辈子和她一起。 凝烟脸色微变,神色暗了。他眼中的期待是那么明显,但是——她犹豫了。爱? 爱吗? 她想到爱一个人的苦,想到邵赐方的背叛,想到苦苦守着誓约,等到的是一段不堪的结果,还有邵赐方那些羞辱的话… 她移开视线,疲乏地吁口气,低头轻声道:「我想回大理…」回到故乡,远离这些爱恨情仇,她渴望平静的生活。她软弱了,只想躲回自己的地方藏匿。她没勇气,再接受一个男人的情意。 听见她的回答,雷魈眼色骤暗,灰心沮丧,一下子像被人掏空了所有力气。 终究,她还是天边那痕新月,他不能拥有。这段日子的努力,疲于奔命的追逐,枉费了。 感受到他伤心的情绪,她拥住他,脸埋入他的胸膛哽咽地说:「对不起…」 她声音里的凄凉撕扯着他的心,雷魈松了辔绳,拥住她,嗅闻她的香气。他好难过,好沮丧!为什么她不肯试着爱他?他绝不会像邵赐方,他不会让她失望,不会伤害她,她为什么就不试着接受他? 结果她不爱邵赐方了,也不爱他。结果她什么都不要,只想躲回大理,离他远远的…等她回国后,他还能看见她吗? 她走了,留下的他该怎么办?他的心已经回不到从前,一想到她就要永远的离开他,雷魈疯狂。 「我不放妳走——」他怒吼,箍紧她。就掳她回寨,就囚禁她,不让她走!凝烟感觉到围困着自己的身与手,瞬间热烫。 他抱得太紧了,她呼吸困难。「雷魈?」她脸色骤变,莫非他想…「雷魈…啊…」她的长发忽地被扯住,他的嘴覆上她,强势霸道地吻她,舌头探入她的唇内,搅乱她的呼息。 当她也有了反应,他却揪住她肩膀,忽地推开她,他瞪着她迷惘的眼睛,还有因为他的亲吻而红润的嘴唇,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然后,他目光暗了,神色一凛,像作了个好难的决定。 虽然可以强掳她走,但他还是决定放手。他低哑地道:「好,妳回去。」雷魈心痛,这是他对她最后的温柔,让她自由、离开他,让自己最后什么也没有。 她泪眼迷蒙。「谢谢…雷魈,不会忘记你。」话一出口,心却像空了。这是她要的?方才被勒得快碎了,在他忽地松开后,竟然觉得好冷。 雷魈面容一凛,把难过都收在心底,揽辔,拍马驰骋,离开花苑,穿过树荫,黑豹一路紧随,山林尽处,小径前,有个人在马上等着。 「都解决了?」孙无极笑迎上来。「邵赐方死了?」 凝烟道:「我没杀他。」 「哦?」孙无极看向她身后,雷魈神情严峻,不妙!觉察出他们异常的气氛,他问凝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回大理。」 「是吗?」他像早已料到,说道:「我已备了人马送妳回国。」 凝烟听了,道:「多谢。」 孙无极黑眸觑着笑意。「不用客气,都是妳的人马。」凝烟不懂他的意思。 孙无极向他们道:「请随我至青熙别庄少歇片刻。」他揽辔拍马,向雷魈丢出一句:「你的刀呢?」 凝烟惊住,回望雷魈,问:「刀呢?」 雷魈沉默着,他眼里有抹黯然的神色,那里头掺杂着苦涩与寂寞,教她看得心碎。 撇下刀,就是不要了。他踢了马腹,揽紧辔绳,跟住孙无极。 黑豹低吼一声,回头奔驰,那是主子珍爱的宝物,怎么可以丢掉?它纵身飞驰,急着去找歃刀。 ※※※ 青熙别庄,而今住的全是大理来的兵士和探子,他们在孙无极的款待下,日日快活,好似神仙,而且又有十几名女婢跟下人供他们差遣。 他们一个个忘了自己的身分和使命,这会儿都是爷了。胖的胖、肥的肥、壮的壮、懒的懒。今晚又是笙歌奏乐,一室欢乐,有人吟诗作对、有人唱歌、有人醉倒在地上,有人跟请来的歌伎**,酒酣耳热。 堂前忽来一行人。有人认出来人,大叫一声:「公主!」 公主!公主!霎时大家乱作一团,忙着整衣、忙着穿靴、忙着下跪、忙着束发,好不狼狈。 待凝烟走入大堂,大家已跪倒在地,心虚得不敢抬头。 「你们…」凝烟认出他们,全是大理王府的人啊!「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众人朝凝烟跪拜,齐齐呼嚷:「属下该死!」 凝烟回身,问孙无极:「他们为何都在这里?」 孙无极笑道:「远来是客,略尽地主之谊。」 凝烟瞠目,问;「你把他们都抓来这里?」 「不不不,误会了,孙某是『请』他们来这小住几日,现在不都还妳了!」他收扇指下边跪着的士兵。「瞧瞧,一个个毫发无伤;养得又胖又壮,红红润润的,多惹人喜欢啊…」 下边跪着的人听了,羞得想挖洞钻进去。 孙无极向地上跪着的大理士兵道:「你们的公主现下平安回来了,待今晚饯行宴后,明日即可动身返回大理。」 一听要回大理,大家却没欢快,反而一阵伤心,呜…全舍不得这里逍遥快活的好日子。 雷魈见他们主从团聚了,转身就走。 「雷魈!」孙无极喊住他。「你去哪?」 雷魈回头,给了凝烟受创的一眼,道:「回黑寨。」这里已不需要他了。 凝烟怔住,看他转身走得潇洒,毫不留恋。她犹豫着,好想张口想喊他,但是喊他做什么?她不愿爱他,那么又何必管他走得决绝! 孙无极拦下雷魈,笑呵呵地对雷魈说:「别急,天黑了,要走也明天再走啊,我备下盛宴,咱们一起给凝烟饯行,你且多住一天…」 凝烟呆望着他们的背影,目光定在那堵宽厚身影上,他终于对她冷淡,他死心了吧?这不正是她要的…但是胸腔好闷!她怔怔看着雷魈背影,呆了很久。 「公主?」石榴迎过来,递上帕子,凝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 饯行宴上,士兵们在堂外露天饮宴,堂内,孙无极、雷魈、凝烟三人对席相陪,歌伎们奏着丝竹,桌上好酒好菜款待,但雷魈沉默,凝烟也无心饮食,只有孙无极眉开眼笑,劝他们喝酒—— 「醉里只贪欢乐,要愁哪得功夫?今宽松一坐,齐来开怀畅饮…」 众人轮番把盏,酒过数巡,凝烟见雷魈的酒杯空了,便拎了酒壶要帮他倒酒,忽地一只厚掌掩住酒杯,不让她替他斟酒。凝烟抬头,看雷魈神情冷漠,看也不看她一眼,自己拿了碗,抓了酒坛,倒了就饮。 凝烟忽地心紧,怔怔搁下酒壶。 孙无极欣赏着他们之间微妙的情愫,兀自畅饮。饮酒间,他叨叨地说着他们从相识到互相仇视,后来尽释前嫌,又互相帮助的事来,言语间不时提着雷魈对凝烟的好,付出的种种,惹得凝烟尴尬,雷魈黯然。 最后他提议。「待喝完这盅酒,孙某带你们到后院,凝烟妳不是最爱花吗?后院荷花开的正美,妳若不嫌弃,咱们移至…」 「你们慢用!」雷魈重重搁碗,起身就走,回客房歇了。 孙无极朝他嚷:「喂,我们还要跟凝烟去赏花,我请了戏班子在后院搭台,等着开唱。雷魈?好兄弟?好兄弟欸!」走了,真走了。 凝烟瞧了,回过头,娥眉轻蹙,眼神空洞地怔看着桌面,像失了魂。 孙无极叹道:「雷魈好象很沮丧。」 凝烟眉头深锁,哑着嗓子说:「我也歇了。」撇了酒杯起身就走。 孙无极唤她:「公主!我搭了戏班子啊,赏花啊,公主!公主欸…」真走了。孙无极笑了,真是,这两个人在矜持什么啊? 结果,主角都缺席,后院,独剩青罗剎与一班大理士兵看戏听曲,大理士兵们席地而坐,欣赏为他们饯行的表演节目,哀悼即将告别的奢侈生活。 于此同时,东边客房,一头黑豹衔着刀,蹲坐门外。它松嘴,刀落地,击出一声砰响,惊动门内雷魈,但他只坐在案前,不来开门。 黑豹等着等着,对紧闭的门扉呜咽起来,伤心的呜咽声听在雷魈心里,更是愁苦。 豹子呜咽,声音回荡在廊上,隔壁厢房,凝烟听见了,走出房间,探头望——见黑豹立在雷魈房外,地上搁着歃刀。 她走过去,拾起歃刀,敲了房门几下,里边悄无动静。她轻唤:「雷魈。」没回应,在门外等了会儿。低头,见光线流出门缝,他应该醒着的。「雷魈?」 房里,雷魈捻熄烛火,让自己坐在黑暗里。抗拒着,不愿跟她再有独处的机会。既然留她不住,再面对她只是让自己更难过。她决定要走,又来找他做什么?同情他吗?不,他不稀罕同情。 他明白凝烟的抉择,却无法轻松地看她离开,温柔用尽,耐性也耗尽。他现在只觉得累,提不起劲面对她,更不想违背自己,说些虚伪的好听话,他心里埋怨着她的无情。 等不到雷魈来开门,凝烟将歃刀放在门边,弯身拍拍豹儿,豹儿望着凝烟,眯起了眼睛。 瞧着它无辜的模样,她的眼泪忽地流下来了,撇下它,回自己房间。凝烟推开窗,望着夜空,她的心纷乱不止。自从来到中原,一连串的意外让她没能静下心来,细想对雷魈的感情。而现在,释放对邵赐方的恨,告别往日情怀,即将踏上归途,她却犹豫了。 当雷魈终于背过身去,不看也不睬她,沉默地接受她的决定。她的心为什么还是不能平静?他放弃了,讽刺的是,她却开始揣测他的心情,模拟他的思绪,他想什么?他很伤心吗?她的心仿佛被他伤心的眼神缚住了。 「公主。」石榴敲门。 「进来。」凝烟道。 「石榴来帮您梳头发。」石榴端着盘子,上头是护发的油膏还有白玉梳,都是过去她伺候凝烟的东西。 凝烟坐到铜镜前,看着镜中倒影。 「公主,您瘦了好多,可是受了很多委屈?」她试探地问。「那个…那个黑罗剎,他欺负您吗?」她好奇公主消失的这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更好奇为什么当初掳走公主的黑罗剎,愿意让公主回大理了?「公主?」 凝烟瞅着镜子发呆,不发一语。 石榴叨叨絮絮念着:「不管怎样都过去了。等回了大理,您好好调养身子…」 「石榴。」凝烟拿走石榴手中梳子。「我自己来,妳下去。」她不想见人。 石榴退下后,凝烟把头发散在肩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合眼叹息,忆起那时他的手、他的身体,好暖…真的要走?真舍得他? 他为什么不好好地同她道别?非要在她离开前,让她走得这么难过。一想到她帮他斟酒,他却掩住杯子,她敲他房门,他不理会,凝烟心中一紧,两行清泪不争气地冲出眼眶。都要分手了,他还这么冷酷,不能好好说话吗?不能和气地分开吗?不能…好聚好散吗? 房外,黑豹望着门,等了很久都不见主子出来,蹲下,脚掌按着刀柄,睡了。 ※※※ 天空叆叇低罩,密云不雨。晨雾还漫着大地,士兵们等着公主上轿,轿前银衣护卫配刀安坐马上。 「一路珍重。」孙无极笑着跟凝烟公主道别。 凝烟穿著锦袍,向他笑道:「有空来大理作客,让我款待你们。」又看了看前后,觅不到雷魈的身影。她转身上轿,一坐定,笑容敛去。他呢?就这么狠,不见她最后一面? 石榴跃上白马,下令:「起轿。」 一队人马离了京城,往边境移动,风扫薄云,飞沙扑扬着,又来到当初雷魈劫她的地方,前方浓雾弥漫,凝烟掀轿帘,石榴纵马过来。 「公主有什么吩咐?」 凝烟在她耳边吩咐几句,石榴点头,趋前命令。「公主有令,放慢速度。」 凝烟悬上轿帘,张望前路,不禁寻觅熟悉的高大身影,然迎面来的只有冷冷的空气。 就这样?他们就此分别?凝烟抓紧窗栏——雷魈,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吗? 她惆怅,放下轿帘,靠回轿内,忽地瞥见后头一点黑影,怔住,探头回望。荒路上,黄沙滚滚中,黑豹追来,奔得急狂。 凝烟大叫:「停轿!」 轿子落地,没等石榴来迎,她飕地推开轿帘下轿。望着奔来的黑豹,看得泪眼迷蒙。 黑豹嘴上衔着一朵红花,奔来她的身前。凝烟蹲下身来,望着豹儿。轻声问:「你的主子呢?」 豹儿前脚攀上凝烟肩膀。 「公主?」护卫紧张,跟着大家都傻了,只见黑豹将嘴里红花,往凝烟衣襟磨蹭,凝烟笑了,她会意,捻来红花,别在襟上。豹儿见了,呜咽一声,放下前脚,从嘴里吐出个东西,滚到凝烟足前。 凝烟怔住,一颗灵梅,坠落土里。她拾起,握在掌心,看着看着泪凶猛地泛流。泪滴浸湿盐梅,他…又给她刻了一朵新的花,盛放的花儿生气盎然地攀附梅身。 雷魈啊,真是的,害她泪如泉涌!他一副对她很不谅解的样子,还老是冷着面孔,而原来… 「你的主子呢?」凝烟问豹儿,豹儿呜咽,舔舔她的脸庞,像替主子跟她道别。 他不来送行是怕伤心吧?唉,这个男人。 凝烟搂住豹儿,吻了一下它的头顶,回到轿内,轿子抬起,继续前行。可是她的心好似被揪住了,又探头出去,频频回顾,犹不见雷魈,只见豹儿坐在地上,目送她离开。 真的可以就这么离开? 远离情爱,就能得到平静?就不会难过,就不会受伤?是这样吗?她有没有做错了什么?她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什么都不接受,都不拥有,就不会失望。 真是这样,那现在为何揪心肠?为何难过?为何伤心? 凝烟瞅着手心里的盐梅,想象雷魈雕梅的心情,泪湿衣襟,她一直抹泪,到后来视线都模糊了。 她摘下襟上红花,拿在鼻间嗅闻。闻着花的香气,想到与雷魈花间相拥,一夜缠绵,又想到他为她做的一切,她真能撇下他?日后不会饱受思念折磨? 离故乡越近,心越挣扎,拽着花与盐梅还有满满回忆的凝烟,忽地一喝:「停轿!」 「公主…」石榴趋向前来,下马,搀着公主下轿。 凝烟问着士兵们:「你们…想不想留在中原?」 嗄?众人面面相觑,旋即猛点头。 「我们想留在中原啊!」开玩笑,都让孙无极养大胃口了,恋上快活逍遥的好日子,谁还想回去看大理王的脸色? 凝烟将花儿别回襟上,对众人笑道:「回青熙别庄。」唉,罢了。这情网已经撒下,好不容易挣脱一个,谁知又让雷魈闯进心里。 奇怪的是,决定的这瞬,她的心忽如明镜,大松口气,反定下心来。一伙人欢天喜地,速速赶在天黑前回别庄。 护卫们想着好酒好菜,凝烟想着雷魈,见到她时,他会是什么表情?光是想象他的神情,她的心就软绵绵了,不住微笑着。 回程路上,夕光中,荒路间,见到黑豹,也见到雷魈。 他落寞地立在夕光里,正弯身拍抚豹儿,听见马蹄声,他怔住,回头,目光凛住,黑豹也眯起眼睛。 凝烟! 轿子在雷魈身旁停住,一只纤白小手掀起轿帘,露出娇颜,美丽的双眼蓄着笑,瞅着他看。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凝烟笑问他:「昨晚…你是不是躲在被里哭?」 雷魈怔望着她,这是真的吗?他不是在作梦吧? 凝烟探出头,小手先摸上他衣襟,然后往上,抚上他的脸颊,他竟感动得眼眶刺痛。 「你傻啦?」她的笑容令他目眩神迷。 大掌按住她顽皮的小手,热切地看着她,凝烟揪住他的衣服,巴上他身子,主动送上香吻。 他心悸,将她身子一揽,拽在怀里,低头深吻她,让熟悉的香吞噬自己。 这失而复得的心情——好满足!(全本小说网) 最新全本:、、、、、、、、、、 第十章 青熙别庄,孙无极算准凝烟会踅返别庄,备了酒菜欢迎他们。//www。qb5。com\\ 这次雷魈开心了,胃口很好,肃杀的脸容现在有着的只是温柔,尤其当他瞥向身边伊人,唉,好幸福! 孙无极笑问凝烟:「不回大理,那么,有什么打算?」 凝烟看了雷魈一眼。「去他寨里玩玩。」 「哦?」 「去住几天。」 「是几天?」孙无极存心帮雷魈问到底。 凝烟微愕,浅笑,随即轻声说:「看住得惯还是住不惯。」 孙无极怪叫一声。「惨也——唉,肯定住不惯。」 「何以见得?」凝烟困惑,追问:「那里…不好吗?」 雷魈恶狠狠地瞪着孙无极,气得想掐断他的脖子。 孙无极呵呵笑。「黑寨好极了!」接收到雷魈警告的眼神,忙又补一句:「好得不得了。」 凝烟见雷魈拚命给孙无极使眼色——嗯,定有蹊跷,最好先问清楚。她问孙无极:「怎么个好法?」 孙无极连声保证。「保证让妳大开眼界,不虚此行。」 她还是不放心,试探地问:「很偏僻吗?」 「是隐密了点。」要登过两座高山,经过很多山洞,通过几处地道,主宅建在地底,啧啧,他怀疑凝烟会住得惯。 「花草多不多?」凝烟试着在脑海勾勒雷魈住的地方。 「生禽猛兽比较多。」 「那么,人呢?住那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雷魈咳了几声,糗了。 孙无极努力憋住笑,一脸正经。「人啊?就妳身旁那位啊!」 「嗄?」一时会意不过来,她问雷魈:「他意思是…」 雷魈绷着面孔,他的声音听起来如同窒息一般。「黑寨…只有我一个人。」 「嗄?」凝烟惊呼。 孙无极忙补上一句。「还有很多动物,不闷的。」 凝烟笑出来。「好好好,告诉我有哪些动物,别吓着我了。」 雷魈更窘了。 孙无极乐坏了,落井下石,他迫不及待想介绍黑寨,欣赏雷魈越来越窘的表情。 「不就几头熊嘛。」孙无极轻描淡写。 凝烟惊骇。「熊?熊!」天! 「嗯,还有五只豹子。」 「豹子?」老天爷! 「其他都是比较寻常的…」孙无极眨眨眼。 「说来听听。」还好,最恐怖的过、去、了。 「狼。」 「狼!」这叫作「寻常」的! 「山猪。」 「山、猪!」此刻凝烟脑袋里的黑寨,充斥吼来吼去、咆来咆去、咬来咬去、冲来冲去的野兽。 「最可爱的就是猴子了,满山壁的大小猴子,足以捍卫黑寨的安全。」 听到这,凝烟已经不想说话了。苍天!雷魈是打哪蹦出来的? 怕凝烟失望,雷魈赶紧拉住她的手道:「别怕,它们全听我的,而我…听妳的,所以…」 所以?凝烟挑起一眉。稀罕了,雷魈竟能说出这么动听的话儿。 所以?孙无极大声问:「所以你是要说你好爱凝烟,所以拜托她不要撇下你?」 轰!雷魈胀红了脸,凝烟开心地笑了,三人饮酒吃饭,好不欢快。 ※※※ 正当雷魈、凝烟、孙无极三人饮酒作乐,快活逍遥之际,薛家庄里有个女人哭泣着—— 唐婉婉哭得眼睛红肿,只要瞧一眼床上的丈夫,便又哭起来。鬼医伏在一旁榻上,看女儿伤心,好内疚。 唐婉婉啜泣道:「大夫说赐方的腿废了,再也不能走路了…」 鬼医恨恨道:「爹一定帮妳报仇!」 「真的?」唐婉婉望住父亲。 鬼医点头。「真的。」 「那你快去死——」婉婉抓了壁上佩剑,扔给父亲。 「婉儿?」鬼医先是惊愕,旋即愤怒。「妳竟敢叫爹…」 「是啊,你不是要帮我报仇?怂恿赐方狼心狗肺地去伤害凝烟公主,是你!要帮你繁殖夺魂花害人的,也是你!为了你的仕途、为了你的野心,你把他害成这样,最后家也毁了、腿也废了,爹,你称心了?而今连圣主都不睬你了,为什么?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报应!」凝烟没赶尽杀绝,已是莫大恩赐。 鬼医被骂得张嘴无语,又气又恼,看起来更苍老衰颓了。 邵赐方昏迷着,听见争吵声,吓得嚷嚷:「不要杀我…凝烟…求妳…」 唐婉婉见状,又伤心地哭起来了。 鬼医心疼女儿,低声安慰。「爹…爹会找人治好他的腿,爹跟妳保证…婉婉,别哭了…」(全本小说网) 最新全本:、、、、、、、、、、 尾声:好幸福喔 三年后——黑寨自从来了个女主人,便又再造起房舍,这回可是建在地上,猛兽依然横行,但是多了数名家丁,屋宅前后团花盛放,花香淡去了猛兽的锐气,蒲公英雪片似地在空中飘舞着。www、qb5.com\有个小孩在草堆里啼哭,一头黑豹在他旁边的花堆里翻滚,压得花香四散,小婴孩在襁褓里哭个不休,哭声洪亮,引来个彪形大汉。 他走来,黑豹蹬直身子,呼呼奔来左跳右缠捱着他。 他俯望婴孩,眼光温柔,和他脸上骇人刀疤极不相称地,嘴角竟浮现抹好慈祥的笑容。他抱起婴孩,厚实的大掌,轻轻拭去孩儿眼角泪珠。小婴孩停住啼哭,静静地望他,小手抓住他拇指,**起来,他笑了。 抱着婴孩,领着黑豹,走向花海,寻找爱妻。 她背光立在花间,光影映着她瀑布般的长发,映着她身上的红色衣裳,他走向她,他心爱的女子似有感应,回过身来,望住他,笑得妩媚。 他觉得自己的心,软绵绵地,像醉了。他停在她面前,让她将手里编的花环戴在婴孩头上。 她问:「囝囝乖吗?」 「他哭不休。」 婴儿眼角还挂着泪珠,她低头,吮去眼泪。「不哭啦,娘抱抱。」她抱过婴孩,男人搂住她。 他笑道:「孙无极来探望我们。」 凝烟哼道:「那厮来了准没好事,定是要你相帮什么。」 雷魈低笑,风吹来,暮色映着他们的背影。黑豹奔驰,天黑了,该回窝了。 那里炊烟袅袅,被雷魈抢掳来的赵大厨,差使下人准备晚膳。 「又是酸辣鱼?」有个青衫执扇的男子倚着灶房木门,皱眉头抱怨。「真够了,次次来,次次吃酸辣鱼…」 赵大厨尴尬,憨笑着。「孙爷,我还准备了别的。」 「哦?什么?」 「茶花饼。」 孙无极啧了声,颇不以为然。「还好,我自己带了酒菜。」这雷魈喔,再这样和凝烟公主耗下去,怕连怎么使刀都要忘了。瞧膲这座黑寨,都快叫花儿掩没了,他差点不识得路上来。 外头,传来婴孩啼笑声,孙无极转身走出屋外,笑望老友。只见雷魈左抱婴孩,右牵凝烟,啧,好个幸福家庭。 「雷魈,兄弟来看你了。」 「你这厮,又想央他干什么?」凝烟笑嚷,将婴孩接过来抱,让他们去谈男人间的事。 江湖又发生什么事了?圣主那边又来找魔罗教麻烦了吗?她不关心,找个荫凉的地方坐下,逗弄怀里婴儿,这红扑扑的小家伙,摸起来软得像**儿。 「乖喔…」凝烟哄着孩子,过去那些爱恨情仇,离她好远好远了,而今她心里只有满满的爱。 炊烟处,大厅里孙无极和雷魈正在议论教内事务,孙无极告诉雷魈一件趣事—— 「邵赐方被凝烟射断的那双腿,到现在还没起色。」他兴致勃勃讲道。「鬼医派人私下来拜托我,捎口讯给慕容别岳,求他诊治。」 「不用帮那畜生!」一想到他给凝烟的折磨,留他活口已是天大恩赐。 「不不不…」孙无极摇着扇。「我们做人要慈悲为怀,以德报怨。鬼医答应帮我做几件事,所以我不忍心啊,就找慕容别岳帮忙了。」 雷魈才不信孙无极真那么慈悲,他肯定逼鬼医帮魔罗教做了很多事。 「那么,医好了?」算算,那双腿也残了三年。 「唉,我是答应要帮鬼医说情,找慕容兄帮忙…」 「然后呢?」雷魈问。 「然后,我派人带了口讯给慕容别岳,七天后他回了一封信给我。」 「他怎么说?」 「他在信里写着——」孙无极板着面孔,学慕容别岳那副正经样,道:「邵赐方不是人,地上爬足矣。」说完,他们仰头大笑,干杯庆祝。 少顷,凝烟抱着婴孩回来,一并坐了,大家开怀畅饮,聊起许多往事。 孙无极那厮又提起了,雷魈当初是如何、如何急着要救凝烟,还怎样、怎样地因为凝烟竟跟他闹脾气,拔刀相向,抱禧又怎样被雷魈吓得尿裤子。 孙无极说得兴致盎然,趣味横生,雷魈听得尴尬,低头卯起来喝酒。凝烟微笑,心里温暖,她拎了酒壶,帮孙无极斟满酒,与他干杯,让他住口。 赵大厨和仆人一盘盘将菜端上来了,黑豹钻进厨房,衔了一只鸡腿过来,伏在桌底啃噬,然后,听见婴儿格格笑了,黑豹钻出桌子,抬头,看见主子正微笑地搔着婴儿,它眼色一暗,吃醋了,跑去在他们脚边磨蹭。用力磨、用力蹭,终于有人发现它。 凝烟伸下手,揉揉豹儿颈子,它眯起眼,好幸福喔! ——全书完(全本小说网) 最新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