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定秦》 第一章海天绝境 西凉女国 身着钟甲的武士将一封书函恭恭敬敬的呈上。 宫殿上,女官接过,转呈到西凉女王面前。 美丽雍容的女王缓缓打开信函,即使她有千万个不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信纸是黑色的,如夜幕一样幽暗无光,信上的字用金砂写成,显示着写信者不凡的地位出身。信的内容很简洁,只有一句话-- 交出定秦剑,否则一战! 东野雪 捧着这张意料中,却依然让人胆战心惊的短笺,女王昂起美丽的脸,在面对西凉国有史以来最空前的灾难,她一如往常沉稳镇定,因她是西凉国独一无二的女王。 “请代为转告贵国公主。”她开口,声音如山泉一样清澈动听,但她只是无意识的说话,连她的耳朵都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西凉国会准备好迎接东野国大军到来的那一天。” 她的回答没有让东野国的来使有任何的震动,那人依然向女王恭敬的行礼,而无多余的话,退出大殿。 大殿外,是海天一色的美景,对于自幼生长在西凉国的所有人来说,这份美景还能看多久呢? 女王走出殿门,穿过花园走入后宫。 在一处小巧精致的阁楼中,纱帘后,床榻上,有位少女正躺在那里沉沉地熟睡。青春美丽的脸上洋溢着一丝幸福恬静的微笑,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而即使是在睡梦中,她的双手依然紧紧环抱着一把长剑,那剑身如墨漆,质朴无华并不出众。 女王的手轻轻抚上女孩脸颊,慈祥的眼神眷恋在女孩的脸上,久久无法离去。但是当她的目光游移到剑身之上时,所有的笑容都僵硬的凝固。 就为了这把定秦剑,西凉女国将遭遇三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危机。 战乱,硝烟,死亡,流血习惯了安逸生活的臣民们怎能承受得了战火的摧残?其实只要她肯答应献山宝剑,这一切都可以避免只要,她肯牺牲她唯一女儿的生命。 女王的眼中淌出一行泪。 不,任何一个母亲都是自私的,她拚尽全力也要保护女儿的安全,哪怕要以更多人的生命做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香风飘远,阁楼上还是只剩下女孩一人,而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甜美的梦中,不愿醒来。 月落星沉,茫茫无际的海天沉入黑夜的包裹之中。 从海天的尽头隐隐约约飘来一条小船,不知道它是怎样闯过昨夜的狂风暴雨,但它飘飘摇摇的样子和支离破碎也差不了多少。 小船慢慢驶近西凉国的海岸线,船头一个年轻男子正在费力的摇着船橹。他的身子几乎都被海水打湿了,但英秀的眉眼中却洋溢着兴奋的神情,正在摇橹的结实手臂也因此而渐渐晃动得失了规律。 他叫秦羽,来自遥远的夏禹国,那是一个远离四海,远离中土的小国,从那里来到西凉,就是骑快马,坐快船也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西凉国乃是岛国,处于四海之中,平时能登上西凉的人非常少,秦羽好不容易才潜入东野国的军营,从那里抄录了一份地图,又因为没有船工肯冒险,只好现学现卖自己驾船,学辨认方向、学应对风雨大浪。 所幸他足够聪颖,也算有胆量,才终于熬到了抵达的这一天,否则还没有见到定秦剑,他这一条小命怕就要去喂海底的大鱼了。 慢慢的,已经可以看到海岸线了,隐藏在蒙陇夜色中的西凉国宁静中透着神秘。从东野军营中高悬的地图可以看出,东野近日内便会对西凉开战,也不知道这份宁静还能维持多久? 秦羽想得出神时,手已停了下来,任小船随海潮漂流,眼看距离海岸不过百余尺,他转身从舱内拿出随身小包,随时准备上岸。就在此时,在泛着银色月光的海面上,隐隐约约的,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正在飘动。 他心头一动,将船摇向那个漂浮物些许,这才看清--竟是一个人! 秦羽一惊,有人溺水了甲他扔下包裹跃入海水中,奋力向那个人游去,游到近前,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领转而向岸边游去。 好不容易登上岸,他将那个人拉到身边低头审视--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 一张年轻生动的脸,五官灵秀鲜活,唇边似乎还有些许笑意。 秦羽拍打着女孩柔嫩的脸颊,呼唤着“姑娘、姑娘!醒一醒!快醒一醒!” 女孩虽然在笑,但神志却一直没有回复,若有若无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秦羽有些头疼,怎么刚到西凉就遇到这么棘手的事?记得小时候他曾经见过别人溺水,当时施救者嘴对嘴的为那人渡气,才得以让溺永者活过来。这一次,难不成也要他如法炮制? 他胡思乱想着,眼睛忍不住瞟向女孩的脸--确切的说,是女孩的嘴。 漂亮的菱形小嘴,在白天一定更好看,但在夜间,又是刚刚浸泡过水,所以显得有些苍白,微微翘起的唇角彷佛若有所待 他不禁打了自己一拳。瞎想什么?刚到异地就只顾和女色亲近,此行的大事难道都忘了吗?他忙收敛心神,一掌拍在女孩儿的神阳穴上。 女孩儿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如星光一样璀璨的明眸映在秦羽的脸上,那双眼睛未免太亮,亮得不像一个垂死的人,倒像是宿醉刚醒的模样。 见她醒过来了,秦羽不禁喜道:“好啊,你醒了?” 女孩困惑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秦羽没有回答,板起面孔指责“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寻死?就算是生活艰难,也不应该对自己这样不负责。有多少烦心事,多和亲人讲讲也就过去了,看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难道不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是你死了,你爹娘怎么办?你有为别人想过吗?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人,其实原本不该救你,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非无情之人,既然让我碰到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可我救得了你一次,却救不了你第二次,你自己若不求上进,再死十次也是活该” 他滔滔不绝的开导,一点也不曾发觉自己的长舌有多招人讨厌,那女孩的脸隐藏在夜色中,开始微微颦眉,后来却渐渐舒展,暗藏起一抹神秘的笑意。 秦羽不曾察觉女孩的神情,正说个没完,却见那女孩的头越垂越低,到最后“呜呀”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莫非他这番话真的起了作用?他继续板着面孔问:“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刚登西凉,他其实很需要一个向导,这女孩或许就是他西凉国的一把钥匙。 女孩哭了许久后才揉揉眼,哽咽的说:“我、我已没有家了。” “啊?”没有家?莫非是个孤儿? “你爹娘都” 她抽泣着“我从小就没见过爹。据说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我娘而去了,而我娘,我娘”她话没说完便哭得更加伤心,已是语不成句。 秦羽神色黯然“原来你也没了爹娘,和我差不多。” 她边哭边说:“你以为我真的想死吗?我若不是无路可走,怎可能会死?前几日郎中刚刚对我说,我活不过一个月了!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遗不如现在就死,免得给别人添麻烦,你今天救了我,我早晚还是要去死的。” 他傻愣在那里。“怎么?你?你得了绝症?治不了了吗?” “也不是不能治。”女孩声音低柔。 秦羽现在见她低垂着头,露出柔细的脖颈,益发楚楚可怜,听她说有法治,便疑问道:“既然能治,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必死无疑?” “因为我得的病必须用千年灵珠草才能治,而这种草在西凉国只有皇宫才有,我这样的平民百姓,凭什么去求女王赐葯?还不是死路一条?”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海里走“你别拦着我,还是让我去死的好!”他急忙一把拦住她,原来他刚才说的道理全都白费,这女孩压根儿不想活了。 “小姑娘,你先且慢,我还有话说!” 大概是他的脸看起来有几分真诚,女孩停止哭泣,睁大眼盯着他瞧。 “你、你有什么办法吗?” 楚楚可怜的小脸让秦羽看得心疼,男子汉天生的保护欲不由得涌上心口。 “我帮你去盗葯吧!”他郑重的说。 女孩愣在那里,不敢相信“你?” “对,我去盗葯!”反正他早晚也要去皇宫中走一趟,不如顺路救人一命。“可是我对西凉国不熟,不认得路。” 女孩一咧嘴,满足泪痕的脸笑成一朵灿烂的小花。“我知道,我小时候天天在皇宫外的墙下玩,我可以带你去。”柔细的小手不经意似的拉住他的大手,轻声说:“走吧,现在是三更天,等到天亮就没办法进去了。” 秦羽侧目看着她光洁的面颊,手心有一股暖流缓缓的蔓延。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和女孩子手牵着手,感觉就好像有着魔力,让他不忍放开, “大哥,请问你贵姓大名?” “我叫秦羽。” “秦大哥,我叫妙儿。你若是得到灵珠草,就到城西的暖玉阁来找我。” 当初出海之前,秦羽打听了一些关于西凉的传言,知道这个岛国鲜有男子能,即使是和边境国家的通商贸易,对商人的盘查也极为严格,超过五十岁的、有家室的绝不许上岛,而被允许留在西凉国经商的人,十之八九最后都不知所终。 偶尔有一两个从西凉国回来的商人,提起同伴的去向也都支支吾吾,大伙猜测于是西凉国美女如云,所以那些年轻的商人就留下来娶妻生子了,也有人说这些人犯了女国的忌讳,都被杀头了。。传言越来越多,渐渐肯上岛经商的人少了许多,西凉国因此越发显得神秘。 秦羽盘算着自己可能会遇到的情况。他一无家室,年纪也不过二十出头,不在西凉国的限制范围内,但他没有通关文书,若被抓肯定会被当作间谍杀头,所以一切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刚刚那个妙儿说千年灵珠草长在皇宫中,却也说不清具体的位置,这皇宫禁苑虽然不如中原那样广大,却也是守卫层层、重重楼阁,想来花花草草都应该长在御花园里吧?只是御花园又在哪里? 他身如狸猫,轻手轻脚地在皇宫中四处摸索,发现前面有一处宫苑的***最亮,他沿着屋脊悄悄掠过去,在那处宫殿的房檐上伏身趴下,揭开一片瓦片向里看,只见宫殿内有一个身着皇服的中年美妇,仪容高贵大方,看来像是西凉女王。 “公主睡了吗?”她问着身边的女官。 女官躬身禀报“已经安枕了。” “近来有一些异国人上岛寻剑,要小心戒备。” 女王淡淡的吩咐让秦羽一惊。该不是这么快他就被发现了吧?还好女王的眼睛并没有向上看。 “灵珠草丹公主吃完了没有?记得我上回去看她,说是只剩下两颗了。” 秦羽闻言一喜,看来自己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吃完了,新做的丹葯也已经送过去了。” 女王嗯了一声“过几天南黎国会派特使来,商讨联合抗敌的事,要礼宾司做好准备。” “是。” 秦羽听了半天,没有听到她提起定秦剑,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太阳就快出来了,一旦天亮他就无处隐身,还是尽快找那个灵珠草丹要紧。 葯应该在公主手中,但是公主的寝宫又在哪里? 向皇宫更深的地方摸索,忽然他发现有一座小楼孤立的建在皇宫的一角,小楼的房檐上悬挂着一方牌区,写着“回春居” 回春居?取自妙手回春吗?听着像是个神医隐居之处。或许是葯房? 他猜测着,忍不住暗喜,小楼四处的守备松散,很容易靠近。他才推开一楼的窗户,一股子葯香就从里飘出,果然是个葯房! 轻声跃进去,他四处张望。奇怪?一楼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窄小的楼梯通到二楼,他犹豫一下,顺着楼梯一步步爬上去。 上面黑漆漆的,借着月光只能看到一组桌椅和一张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宫女,应该是看守葯房的,在床头旁边有个四层高的架子,架上放满了瓶瓶罐罐,也许灵珠草丹就在这些瓶瓶罐罐里?但是要怎么样才能确定哪一个就是呢? 床上人儿此时恰好翻了个身,秦羽走上前一把捂住女子的口,另一手拍在她的穴位上,那名宫女被他弄醒,骤然发现漆黑的屋子里出现了一个人,还捂住自己的口,惊骇得几乎要叫出来,但却又无法出声。 秦羽沉声道:“别喊,我不是坏人,是替人找葯的。能不能告诉我,哪瓶葯才是千年灵珠草?我急于救人,真的没有恶意。” 墨黑的夜里看不清宫女的容貌,只隐约看到她惊惶的双眼张大地瞪着他,秦羽努力微笑,希望对方能相信他的诚意。 终于她眼中的惊恐之色退却一些,他便松开手。 她喘了几口气,娇怯怯的柔声道:“架子最上面,那个白脂玉瓶就是。” “多谢!”他大喜,走过去找到那个瓶子,也不走楼梯了,直接从窗口纵身跃出,而此时天际已经发红,眼看就要大亮了,再不抽身就迟了。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喝问:“什么人擅闯禁宫!” 女人的声音好听,但里头饱满杀气,令人大意不得。 秦羽正准备跃上屋脊从原路返回,却不料皇宫中的士兵瞬息之间便将自己围个水泄不通,连屋檐上都站满了人。 女王已经卸了妆,身披金色的睡袍,如翠瀑般的长发几乎拖到地面,美得像尊雕像。 “你是谁?”她的声音不高,但是自有一股威严, 秦羽咽了咽口水,谎言脱口而出“我,我叫秦羽,是中原人。” “是中原的间谍!”女王的贴身侍卫已经下了判定,刀剑唰的一起出鞘。 好家伙,杀气腾腾的。虽然面前大多数是窈窕淑女,可是在秦羽眼中,她们绝非养眼的美人儿,而是可以在旦夕间取他性命的杀手,可怕得很啊“不是不是!我不是什么间谍!”他拚命解释“我、我是上岛来找人的!”倒非他反应快,而是说词早已在出发之前就背诵好了。 “找什么人?” 不知这里是皇宫吗?女王的美眸一瞬也不瞬的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 “我三叔。”强自镇定,他依然使用刚才对那个宫女的招数,企图用微笑瓦解对方的戒心,但是显然女王没有那么好骗,亮得逼人的眼睛死死瞪着他,彷佛只要他说错一句话就会马上人头落地。 他定定神,话说得利索许多“大概十二、三年前,我三叔出海做生意,听说他所乘坐的商船到了西凉岛上,但后来却一直都没有消息,也没有人再看见他,我奶奶最近很想他,人又得了重病就快死了,所以我爹派我出来找三叔,希望他能尽快回家一趟,见我奶奶最后一面。” 女王神情不变,犀利的问:“你--三叔叫什么名字?” “秦武强。” 女王侧头对随身女官道:“让海防司查查入岛人名单中是否有这个人。” “是,”女官应道,复又提醒“但若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只怕年深日久,无法尽快查出。” “给他们七日的时间。”女王又看向秦羽“至于你,若是查不出曾有个叫秦武强的人上岛,你就要以间谍之名被斩首。现在先委屈你到天牢住几天吧!” 女王铁青的脸让他暗暗叫苦。好不容易闯过海浪来到西凉国,要办的事情还没摸着边就要被打入天牢,还有斩头的危险,真是呕死。 眼看着两名女兵走上前一人手持一条长链就要向他脖子上套过来,他盘算着究竟该下该束手就擒时,回春居的二楼窗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母亲,请不要为难他。” 什么?母亲?难道说刚才那个女子不是宫女,而是公王殿下?秦羽今晚已经吃惊无数回了,真是没有多少力气再接受新的变故。 听到那声音,女王神情一下子温和许多。“玲珑,吵醒你了是吗?只是一个飞贼,母亲这就带他离开。” “不,母亲,放他定吧。玲珑刚才在作恶梦,听到他的声音才能从梦境中挣脱出来,请您留他一条生路,别再为难他了。” 这美好的声音简直让秦羽想对她感激涕零了。早知道公主是这么善良的女孩,刚才他应该温柔一点。 女王沉默片刻,宠溺女儿的她最终决定顺了女儿的意思。 “你走吧。”她一摆手“七日后到宫门口听取消息。” 秦羽如蒙大赦,恨不得现在就飞身出去。 刚跑出几十步,女官多事的又叫住他“慢着,你就这么走了,回头如何找你?我领你去驿馆。” “不必了,多谢姊姊费心。”他还记得妙儿对他的叮嘱,于是说道:“我有位朋友叫我去暖玉阁住。” 女官一愣,骤然一改刚才冷冰冰的神色,脱口笑道:“你朋友是谁?竟然会让你去暖玉阁?” 秦羽困惑不解。看来暖玉阁在西凉国倒是很有名,连深宫中的女官部知道,只是这暖玉阁有什么古怪的吗?让她笑得这么诡异。 其实不只是这个女官,看看周围这些女兵,脸上都挂着一抹神秘的笑容,笑得他浑身发毛,一股不祥之兆笼罩心头。 第二章暖玉温香 秦羽一路打听暖玉阁,在受够了沿途众多女子妩媚而怪异的眼神之后,他几乎要放弃了。他怀疑暖玉阁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是乐馆?诗社?还是一个有着优雅名字的监狱?不管是什么,都不应该让这些女人用这种眼光看他啊! 走了大约足有两个时辰,他总算走到了城西,远远的,看到一道牌楼,写着“暖玉阁” 这暖玉阁好大的排场!再往里走,触目而见的是一座湖,宽阔的湖面澄蓝清澈,布满了翠绿的荷叶和袅袅婷婷的荷花,湖的中心是一幢高楼,足足有四层楼,一砖一瓦都是白玉制戍,窗边系着浅绿色的纱帘,放眼望去竟像是座世外桃源。 隔着老远就听到丝竹声,有人在里面奏乐,还有隐隐的歌声传来。 秦羽站在湖边,四下环顾却没看到一座桥。怎么?难不成要他在这里修练凌波微步吗? 此时在湖心的另一侧,穿过层层荷叶,有人撑着一艘小船渐渐驶了过来。 船上是个俏生生的女孩,她正对他招手“喂!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上船咯!” 看着那神采飞扬的脸,秦羽不太确定她是不是昨晚的妙儿。 跳上船,他依然没将目光移开。 女孩白他一眼“昨晚没看够啊?” 果然是妙儿!只是昨夜的她哭哭啼啼的,今天看来却青春烂漫、朝气十足,一点也不像是个重病之人。 “你的病,好多了?”秦羽疑问。 妙儿笑笑“我得的是怪病,只有晚上才病得死去活来,白天就如常人一般。” 这样奇怪的病状,他并未听说过,只是觉得她的笑如盛开的荷花夺目灿烂,他几乎不能想象她被病魔折磨时的样子。 “这暖玉阁是什么地方?”他想起一路走来众人异样的眼光,不禁问道。 妙儿解释“这是西凉的国中国。” “国中国?”他一愣“怎么讲?” “在这里住的都是外国人,他们因为种种缘故不能离开西凉,所以西凉人为他们建了这座暖玉阁,为了让他们住得开心。” 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有什么特殊的?会让西凉人提起暖玉阁时唇角露出暧昧的笑容? 她说话间,船已靠岸,清脆的喊了一声“五叔!有人来咯!” “妙儿,你来得好早。”伴随着爽朗的笑声,一个俊逸的男子从楼中走出。 秦羽看到那男子,瞬间眉峰微微下沉,正迟疑着是否和妙儿一起称呼,那人却先看向他,对妙儿问:“你从哪里领来的男孩?刚上岛的?” “是啊,昨晚在海边遇到的。”妙儿似乎和五叔很熟,亲昵的拉着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五叔皱起眉头“真是胡闹,昨晚刚遇到的人,怎么可以随随便便领到阁里来?让玉郎知道了,肯定敲掉你的小脑袋。” “玉叔叔最疼我,才不会呢!”妙儿冲着五叔做了个鬼脸,回身拉住秦羽的手,说道:“快进来,你大概也饿了吧?楼里有茶有酒有点心,肯定让你吃个痛快。” 她不提起,秦羽倒几乎忘记了,自他出海到现在,还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从昨天开始已经饿了十几个时辰。 被妙儿拉了进去,大厅里满满的人几乎吓傻了他。 在这里手拿丝竹排演歌舞的全是男子,个个身着白衣,容貌都很俊美,举手投足问极有风采,不像是渡海到此的商人,反像是读书赶考的仕子。 这些人看到秦羽进来表情很冷淡,只是瞥了他一眼又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他指着这群人问妙儿“他、他们” “等会儿再介绍给你认识,先吃东西吧!”妙儿塞了一个大馒头到他的嘴里,笑嘻嘻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开口说话啊,你心头那么多疑问,总要一个一个慢慢说。” 见秦羽险些被咽住,脸色泛青,她对五叔道:“厨房后面有没有汤?叫他们热一锅来。” 五叔叹口气,摇摇头“你总是这么没规矩,玉郎平日真是对你骄纵惯了。等会儿他要是打你,我可护不了你。” 她娇笑“您都说了玉叔叔疼我,他又怎么舍得打我呢?对了,今天就是十五,晚上阁里有什么好看的新玩意儿吗?” “这可不能对你这个小丫头说。”五叔低声对旁边人说了几句,然后又道:“玉郎昨天晚上感染风寒,今天怕是不能早起了,动你还是尽快带你这位朋友离开,暖玉阁不能留他。” 妙儿眨着眼问:“为什么不能留?我偏要他住在这里。难道你们还能吃了他不成?我又没让他卖身。” 秦羽正在喝茶,听她这话出口,含在口中的茶骤然喷了出来,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你说什么?” 卖身!他过得好好的,不愁吃穿,也没有需要他埋葬的亲人,卖什么身?难道这暖玉阁的男人都是被卖到这儿来的吗? 妙儿用自己的小手帕擦着他的嘴角,嗔怪着“看你,弄脏了衣服、地板,一会儿要是让玉叔叔看到了,若嫌你脏,说不准就真不要你了。”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并未准备留在这里啊。”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我可以去驿馆住。” “在驿馆住久了,早晚也是搬到这里来,费那么多事做啥?”她翻着白眼,像是在嘲笑他不懂事。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秦羽的一声大喊将她吓了一跳,她正要喝止,从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一个男子淡淡的声音-- “谁这么放肆?” 这声音优美如一道银色的光,穿过空气秦羽的耳膜,他从没有想到世界上有这么美妙的声音,这声音有一种奇特的诱惑力,引逗着他欲跑上楼去,看看说话人的庐山真面目。 妙儿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的鲁莽,随即跑向楼梯口“玉叔叔,是妙儿来看你了。” “妙儿来了?”还是很淡的声音,飘若浮云。 秦羽这才发现,他刚开口时,满楼都没有了声音,所有人都凝神屏息,像是在聆听那人的训示。 他大气都不敢喘,定定的看着从楼上走下来的人。 和屋内其他男子一样的白衣,但穿在此人身上就是有种超群脱俗的韵味,那张脸或许不再年轻,但反而有种成熟的稳重圆润,他身似杨柳,面若梨花,秦羽面对他时,心头赫然闪现出四个字--玉树临风。 如星辰似春水的眸子,淡淡扫向秦羽时却如刀剑一样锋利,彷佛在一瞬间将他里里外外全都看透。 秦羽浑身一颤,知道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物。 “玉叔叔,听说您身体不舒服?好点了吗?”妙儿关心的问。 玉郎看着她,眸中的春水有了些许搅动“就算不舒服,听说有贵客到,总要起来迎接吧。” 妙儿虽然顽皮,但在他面前似乎不敢太放肆,牵着他的衣角轻声道:“这是我的朋友,为了救我而来的。” 他再度将目光投向秦羽“阁下怎么称呼?” “秦羽。”秦羽答道。怎么搞的?在此人面前他竟有些手足无措? 玉郎又问妙儿“你说他为了救你而来?怎么救你?” 不等她开口,秦羽先从怀里掏出昨晚拿到的葯瓶,递送过来“妙儿姑娘,这是我昨晚在皇宫找到的灵珠草丹。” 妙儿笑盈盈的伸手去接“辛苦你了!” 眸光一沉,玉郎拦住她的手“你搞什么鬼?” 她笑得有些不自然“我身体不好啊,玉叔叔一向都是知道的,昨晚碰到秦大哥,他答应帮我找葯,但葯只有皇宫里才有,所以” “所以你就耍人家?”玉郎严厉的质问让她垂下了头,秦羽则傻在那里。 被耍了?他被这个小丫头耍了? “玉叔叔真是讨厌!”妙儿忽然一甩手,抢过玉瓶“我怎么是要他?我只是要交他这个朋友而已!” “交朋友可以有很多种,但不是你这种交法,你这样做,也许会让他不明不白的断送了性命。” “我怎么可能会让他送命?我又不是要害他。” “但你要他做的事便等于是在害他。” “我” “停停停!停一下好吗?”秦羽打断正在争论的两个人,他们讨论的焦点是他吧?但两人却对他视若无睹?“麻烦两位,可以说得清楚点吗?”他不喜欢打哑谜。 玉郎淡淡的说:“让妙儿告诉你,然后马上离开暖玉阁。” 妙儿急了“不!他要留在这里,我要他留在这里!” “我说不行。”玉郎的黑眸越凝越深,话也越说得来越少。“五郎,你看着办吧。”语罢,他不再理会妙儿的要求。 “且慢!”秦羽再度举手打断,蹙紧的浓眉说明他已经动了气。“抱歉,各位大概是误解了,我和这位妙儿姑娘没有交情,只是为了帮她的忙才会到这里来。我不管你们的葫芦里究竟在卖什么葯,我也不管你们要不要我留在这里,反正我有我的事要做,我也并非没有去处,所以我不会留下来。告辞。” 他大步往外走,妙儿急得跳过去用手扯他的袖子,叫道:“唉,你、你不能走!” 正拉扯着,楼外飘来一阵乐声,随之而来的竟是浓郁的香气。 五叔一顿足“好,让你们走,你们不走,现在想走都走不成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玉郎“先让他们躲一躲吧?” 玉郎没有说话,只是直直的站在那里,神情掠过一种难言的僵硬和痛苦,看在秦羽眼里,心头的疑窦又添了一层。 妙儿似乎也知道即将到来的状况有多危险,扯住秦羽的袖子就往楼上跑。秦羽本来要走,但见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甚是奇怪,而身在异地,还是客随主便的好,于是便任凭她将他拉到二楼的一间卧室中。 从卧室的门缝中正巧可以看到一楼的大厅,妙儿虚掩了门,从门缝里往外看,秦羽见她兴奋的样子,也忍不出凑过来,从她头上的门缝中偷看。 似乎有船靠近了暖玉阁,然后有人走了进来。 原本他以为暖玉阁气氛如此凝重,必定是有一群仇家杀上门来了,但是从门外无声走进来的,只是一个头戴面纱的女人。 窈窕的身形,端庄的站姿,虽见不着她隐在面纱后的双眸,但可以感觉她正在凝视玉郎。 “你来了。”玉郎淡淡的问候,应是与这个女人认识已久。 那女人没有说话,却伸出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倏然玉臂伸展,旁若无人的将他搂在怀中。 秦羽看得有些不解,想问妙儿这个女人是谁?她却像是早知道他的心思一样,小手捂住他的嘴,轻声道:“嘘--好戏才刚开始。” 看来这一幕对于暖玉阁来说早已是老戏码了。 他将视线低垂,只看到妙儿光洁莹白的脸颊和柔细的雪颈,大概是距离太近了,鼻尖里钻进一股香气,痒痒的、麻酥酥的。 秦羽深吸了一口气,他喜欢这种甜甜淡淡的味道,忍不住靠近她,几乎碰到她的鬓发。 妙儿浑然不觉头上有个正在偷香的登徒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楼下那对男女。 眼看着玉郎和那个女人一前一后的走上楼梯,渐渐走近他们的房门,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拽住秦羽的衣角,用蚊语般的声音说:“准备,门一开就跳窗跑!” 然而那两人拐到他们右边的房间,没进这间房。 秦羽和妙儿同时听到对方呼出一口气,不禁相视一笑,这回两个人倒是很有默契的一起把耳朵贴到连接隔壁的墙上偷听。 但奇怪的是,隔壁没有任何人声,只是有人开始抚琴。 琴声很美,随着窗外的湖水波浪的翻腾声一起,慢慢地注入人的心底。虽然柔缓,却不拖沓,好像一池春水被人缓缓的搅动。 秦羽听了半晌,除了琴声还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拉过妙儿,问道:“那个女人是谁?你玉叔叔的朋友?” “不算是朋友吧。”她歪着头想了想“应该是他的死敌。” 死敌?谁见了死敌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哪里有心情弹琴作乐?这种迎敌的方式还真是奇特啊。 忽然,琴声似乎有了改变,带着一种妩媚的魔力,听得人心情有些躁动,按捺不住。之后琴声越来越快,迅疾如风,像是存心要撩拨超人的情欲,秦羽觉得自己的心要从胸腔蹦出来了。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隐隐的,他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那应该是人的声吧?似乎有男声,也有女声,夹杂在一起,说是欢悦,又像是痛苦。 秦羽马上明白了隔壁屋里的两个人在做什么,即便他是个大男人,脸都马上红了。回头去看身边那个小丫头,却见她津津有味、意犹未尽的还在偷听,显然这种声音对于不解世事的她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而他毕竟是个男人,男欢女爱的事情就算是没看过,也听过,自然感觉不同。 他一把将妙儿拉离墙壁,正色警告“以后少做隔墙耳,让人看不起!” 她眼睛眨巴眨巴的一笑“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他的脸又红了“我、我还不是怕你听了不该听的。” “什么是不该听的?” 要命!这个妙儿问的问题越来越难回答了。 秦羽语塞半天,才勉强给她一个回答“事关人家私事的。” 其实这也是废话,关起门来,谁说的不是私事?难道还有哪个官吏会在这种屋子里升堂问案,或是有哪个皇帝会在此召见群臣吗? 隔壁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些,他一口气才提上来,想起有好多事要问妙儿。 “你总是偷听?”看她真像个“惯犯” 这妙儿倒是大大方方的承认“只是每个月十五。” 每个月偷听一次人家的***之事?这对于年纪尚小,估计更不可能嫁过人的妙儿来说,是不是有些“早熟”了? “你,你你竟然有这个癖好?”说癖好还算是客气,说得难听些,简直就是变态。 妙儿小手一摆“我只是对这两个人有癖好。” “他们是”他企图套话,她却机警的转移了话题。 “我该吃葯了。”她打开玉瓶塞,倒出几粒葯,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一杯茶水,将葯服下。 秦羽疑问:“喝茶不怕解葯吗?” “这葯不会,因为灵珠草本身就是一种茶种,但因为罕见,所以一般人不清楚。” “哦”他点点头。忽然楼下一阵喧哗,似乎又有不少人进了暖玉阁。 再度从门缝看出去,进来的都是女子,年纪大约都在三十上下。虽然不知道她们的身份,但人人妩媚妖娆,盛装打扮,像是赶赴什么盛会。 “真遗憾。”妙儿叹气道“不能出去看。” “看什么?”他问。这个丫头,一直鬼鬼祟祟的太可疑。 “看表演啊!今天是十五,按惯例,每月这个时候都是暖玉阁吟箫弄月的好日子,你没看外面来了这么多人吗?” “看那些男人吹拉弹唱?这还需要等日子?”他只觉得心里怪怪的,以前在中原都是男人看女人表演取乐,到了西凉女国,一切都反着来,他还真不适应。 她一笑“当然要等,这是女王的法令。而且可以上暖玉阁的人也非一般人,至少要是皇室宗亲,或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年纪太小的不行,太老的也不行。” “为什么?”今天他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 “因为这些男人就是漂亮的风景,我们女人想欣赏美的风景,首先要把自己变成风景,融入景色当中,太丑太老就会杀风景了,而天天看风景,再美的风景也会腻。这回懂了?” 好一篇“风景论”他算是听明白了。把他们堂堂七尺昂藏男儿当成“风景”来看,这话若是传到中原去,那里的男人怕不是被气死无数? 楼下丝竹声起,又有歌声传来,屋里的两个人捺不住,把房门又悄悄推开了一些,探出半个头看楼下的“风景” 一看之下,秦羽又差点摔倒。 原来不只有歌,还有舞。 八个男子各持笙管笛箫、琵琶琴筝合奏,另有十二名男子分列两边翩翩起舞。 看他们舞姿轻盈,体态健美,比起女子之舞倒是阳刚之气十足,应该不只练了一朝一夕。 妙儿不忘在他耳边解释“这是胡舞,舞者以擅长旋转为拿手绝技,上个月刚刚传入西凉。还是暖玉阁的人聪明,学得这么快。” “斯文扫地,忝不知羞!”他咬着牙,才迸出这文诌诌的八个字,将门一撞,怒道:“不许看了!” “怎么?”她又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一笑“哦,我知道了,你们中原男人习惯了看女人为你们跳舞解闷,便不习惯我们女人看男人表演?这算什么?一会儿歌舞唱罢,这些贵妇会将带来的信物交到自己看中的舞者手中,然后今晚便与那人同宿。” “什么!”秦羽几乎要跳起来“让我们男人做你们女人的” 妙儿一点头,接答“做我们女人的宠妓。” 他眼一花,差点坐倒在地上。 她眼明手快的扶住他,笑道:“别怕,我把你留在这里只是把你看做好朋友,不会对你下手的。” 看她如花笑容,全无羞怯之色,明亮如星的瞳眸闪闪烁烁,秦羽心中大觉后悔,真气自己来到西凉女国,恨不得马上冲出去,驾船逃走。 但定秦剑那可恶的定秦剑一日未见,他就一日不能离开,但留在这里,又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是非? 此时旁门一响,玉郎和那个女人走了出来,两人衣衫整齐,玉郎依然是高昂着头,冷淡的样子。刚才两个人还在一起缠绵亲热,转眼竟成了陌路。 “这玉郎到底是什么人?”看气质、外貌,玉郎的来历应不简单,而他在这暖玉阁里气派十足,也算是人上人,为什么他对这个女人却好似百般无奈,委曲求全? 妙儿幽幽道:“玉叔叔是暖玉阁的主人,这楼原是为他而建。” “那个女人又是谁?” 她沉默一瞬,答“为他建楼的人。” 为他建楼的人?那应该是个来头很大的人物咯? 待那女人下楼,秦羽始终瞇起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门口。 在楼门口,那女人停住脚步,回身又望着相送的玉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此时风儿忽然吹起,掀开了那女人面纱的一角,露出她大半张脸来--那是一张已不再年轻,却依然美艳的容颜。 秦羽看到她的真面目时,心头“轰”的剧颤了一下。 那竟是--西凉国的女王! 第三章在水一方 西凉岛国,女主临朝,全民皆女子。国姓为水,朝有三部六司,官分九品,与中原若似。地处海心,以耕织富国。国民十七岁成年,可渡海游历,亦可婚配,但不准携男子回岛,长居国内。每年三月,西凉国国境全开,各国商船可入境行商,可与岛内国民成亲,唯三月之后必须离岛。全国唯一例外之处名曰:暖玉阁。阁中所居皆为男子,但其等来自何方,因何滞留于此,皆不得而知,故此处缺笔,甚憾! 这是史书上提到西凉国时的简短记载,若史学家知道暖玉阁乃是西凉国的男妓院,非吐血不可。 这是秦羽留在西凉国的第二天。 第一天当他发现暖玉阁的真相后,考虑着要不要到驿馆去住,但左思右想,万一西凉国官员提前查出没有一个叫“秦武强”的人曾经登岛,那他就是可疑的犯人。在驿馆中被抓的机率远比在暖玉阁要大得多,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留下来。 而原本玉郎和五叔都是要他走的,但玉郎在送走女王后就一个人关在屋中不见人,五叔又忙于应付其他的女客,而将他时事暂时抛在了脑后,所以他的事竟然无人过问了。 到了晚上妙儿离开,说是“无钱留宿”听来像是恩客无钱买春宵似的,让秦羽心惊胆战的住了一晚。 这一晚他想了很多事,眼下的当务之急无非是找到定秦剑。皇宫暂时不便再去了,万一被人发现,岂不罪上加罪? 但是七天之期一到,若他还不能想出办法找到定秦剑,列时候更是非走不可。 怎样才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方法呢?无奈之下只有再求助妙儿。 第二天妙儿来得早,她刚刚敲开秦羽的门,就被他抓住问这个问题--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留在西凉国,又不做男宠?”他眼巴巴的问,把妙儿当作救命的稻草。 妙儿今天的脸色不太好,白里透青,想来应该是晚上又发病的原因,所以秦羽话刚问完,看到她这个脸色,又改口道:“那葯你吃了不见效吗?” 她笑笑“又不是仙丹。我这是宿疾,不可能一夜就好的。” “那你平日靠什么生活?”他看她手脚白嫩,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应该不是靠耕种维生吧? “我家附近的邻居都很照顾我,平日让我做些零活。”妙儿又将话题重新扯了回来“你想留在西凉国?为什么?我倒还没有问过你,为什么要上岛?” “因为因为我要找人。”想想他还是保持说词一致。将他有个三叔出海行商,不幸失踪,祖母在家思念成疾那一套又苦哈哈的讲了一遍。 妙儿耐心听完,很认真的思索一阵后说:“暖玉阁肯定没有你三叔,这些人当中没有姓秦的,年纪也没有和你三叔相仿的。” 秦羽的表情僵硬了一下,又强笑道:“我也没说三叔一定在暖玉阁,只说他上过岛,也许西凉国有过纪录,知道他又去了哪里。” “嗯,这倒是。那你准备怎么找?” “女王已经答应帮我查了,说是六天后给我消息。” “那不就好了?”她又一笑“你还愁什么?” “我”他也觉得自己很笨,不能自圆其说。 “不过”妙儿睫毛一眨“我还具舍不得你走。”她纯真的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以前我在西凉国一直觉得很寂寞,连朋友都没有。你来了,我觉得自己好像有了朋友,真不希望你这么快就离开。” “我,我也不舍得离开你。”他说这句话自觉违心,所以说得极为不顺。无论如何,时间不多,现在要先抓住这个小丫头,想办法留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但妙儿显然把他的话当真了,星眸焕发出动人的光彩,握住他的手,高兴的追问道:“真的?” 秦羽费力的点点头,平生第一次,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觉得良心不安,若是将来有一天东窗事发,他该如何面对妙儿这灿烂的笑容呢? 到西凉国的第三天,妙儿带来了两个沉沉的箱子。 秦羽在楼门口瞅着船上那两个箱子,看不透里面装的是什么。 五叔却站在旁边哼笑道:“妙儿整人手段又来了。” “哪有!”妙儿吃力的要将箱子抬上船舷,对秦羽喊“你也不帮一下,这都是给你的!” 秦羽一手抬起箱子,好沉!这口箱子足有三、四百斤,他一时没防备,手腕几乎脱臼。他吸了口气,去抓第二口箱子,本来是准备好了力气,没想到提起来竟然轻飘飘的,他的身子差点因此而往后栽倒。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妙儿眨着眼道:“让你能留在这里的方法。” 五叔看着两个人抬起箱子向楼里走,在后面施施然的说了一句“别白费力气了,有些事是勉强不来的。” 秦羽听他似乎若有所指,回头去望,正巧对视上五叔那冷沉诡异的眸光,他马上浑身一凛。 到了屋子里,最沉的那口箱子先被打开,箱子中满满的都是书。 “读书,当然是为了应考啊。”她笑盈盈的将书一本本摆上书案“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个绝妙的主意,既可以让你大大方方的留下,又不用做男笼。每年此时都是西凉国的考期试,而西凉从未规定说外来男子不能参加,四天后正好是大考之日,只要你高中,就可以入朝为官,还怕住不下来吗?” 秦羽脸如死灰,看着那成山的书籍。“你你确定要我把这些书都念一遍?” “不是念一遍,是将它们烂熟于胸。”妙儿笑得更灿烂无邪“你别怕,这些书大都出自中原,比如什么诗经,楚辞,或是史记、论语。女王曾亲自审校,删了一些对女子的不敬之词,想来你在中原也应该读过这些书吧?剩下的三五本就是我们西凉国的国史,你多看几遍也就行了。看你这么聪明俊秀的,别说你不行。” 面对着那些书,他皱紧眉头,长长叹息。他俊秀吗?也许;聪明吗?大概。但聪明俊秀的人不是个个都会念书的,若让他把这些书都“烂熟于胸”他宁可做男宠还来得轻松容易。 别说要在剩下的四天中背熟这些文字根本不可能,就是看一遍也未必全看得完,有念书的工夫,还不如冒着杀头的危险再入皇宫一次。 妙儿的小手在秦羽呆滞的眼睛前轻轻挥舞“魂兮归来咯!你不是现在就开始入定了吧?”她顺手拿起一本书,摊开来“好,我们先从这本开始,你只有两天的时间哦。” “两天!”他惊问:“不是四天吗?”女王所定的期限她都敢平白缩水? “两天让你准备文试,时间已经算长了。还有两天你要准备艺试。” “艺试?是比武吗?” 秦羽脑海中登时显现的是传闻中殿前比武的一幕,刚想松口气,妙儿却摇摇头,打开另一口箱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唔,比这个。” 乍看之下,他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苍天在轰隆隆打着闪电,阴霾的乌云瞬间遮蔽了所有的阳光。 银针?彩线? 他,还要学做针线、刺绣?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欲乘风归去,唯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带长铗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 “”秦羽觉得自己现在快疯了。从早到晚,妙儿一直在督促他读书,读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书,而且还拿了一根柳条站在他身后,万一他有偷懒之嫌就在他的后背轻轻抽击三下,以示惩戒。 眼看他的一张俊脸变成苦瓜脸,妙儿翘着樱桃小嘴对他不时的“谆谆教诲”“真不明白,你身为中原人,竟然不会背诵这些名篇名文?我们西凉国的孩子五岁入学,十岁上下就能把这里七八成的文章背得滚瓜烂熟了。” 秦羽此刻知道,他选了世上最难的一条路走。好好的,他干么让这个丫头给自己出主意?这哪里是帮他?简直是恶意陷害,变相要他的命。 “别的你若来不及,可以不细看,唯有诗经必须背熟!” “为什么?”这咬文嚼字,兮来兮去的东西最讨厌了。 “因为每年考题中诗经的试题最多,女王似乎偏爱这本书。还有就是”她翻著书,指着其中一页“蒹葭这一篇是关键里的关键。去年考默写,前年考作文,大前年考翻作。反正这是女王最偏爱的一首,你一定要记熟。” 秦羽端起书,懒懒的念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他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那天女王和玉郎约会的场景,这首情诗对那个美丽高傲的女王必定有一番不同的意义吧? 倏然,柳条夹杂着细细的小风又一次抽打在他的背上。 “别趁机偷懒!” 妙儿简直是全天下最严苛的监工。秦羽决定推翻自己心中以前对她所有美好的评价,报答感激之类的想法更是要扔到大海里喂鱼去。若他能活着逃过这一关,真的考上西凉的应试,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怂恿女王废除科举,焚书坑儒! 读书一直读到太阳西沉,月娘快要露脸,秦羽上下眼皮打架,眼看就要睡着了。 “好了,好了,读不下去就不要勉强了。” 妙儿忽然大发善心的拿走他眼前的书,放了一个竹篮在他眼前,他以为是饭菜,揉揉困眼一看。天!竟是那些针线。 她纯熟的穿针引线,送到他面前。“好好看着,瞧你的样子,我猜你大概连针线都没动过吧?只好先从穿针练起了,一个时辰穿针五十次。” 秦羽颤抖的手很下稳的接过针线,之所以发抖,一半是因为饥饿,一半是因为愤怒。 “就是做长工也要吃饭休息!”他终于提出抗议了。 像是变魔法一样,一盘香喷喷的香酥鸡马上端到了他的鼻尖,妙儿那始终如一的笑脸在秦羽眼里头一次变得这么可爱。 “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只是要考完才能吃。” 秦羽咽下口水,脸色不知道是饿得还是急得一阵发青“吃东西前还要先考试?” “是啊,你也不想咱们这一天的辛苦都白费吧?”她将鸡放到他看得见却摸不到的地方。 她翻开诗经第一页“关睢。” “关关睢鸠,在河之洲。”那鸡味道真香,金黄的颜色,酥醉香滑的肉皮,似乎是云南鸡的做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味道里隐隐约约还有些胡椒的辣香。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如果能再配上点蔬菜,用葱醋凉拌,就更爽口了。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背完这一段就可以去吃了。 倏然,柳条夹杂着细细的小风又一次抽打在他的背上。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不行,眼前全是鸡的影子,一只鸡快变成三只了。 秦羽再也忍不住,冲上去一把将鸡抓在手里。 “喂!你只背了一半就要吃鸡?根本是在偷懒!”妙儿伸手要夺。 饿的人最有理!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我又没说要一口气全吃掉。我背了一半当然应该先吃一半,有了力气再背下一半。” 妙儿看他怒目而视,双眼喷火的样子,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旁边再端过一碗汤。“别吃得太猛,这鸳鸯芙蓉汤是暖玉阁最拿手的,你尝尝看。” 看这妙儿,虽然父母都不在了,却依然活泼开朗,也挺令人怜爱的。 “妙儿,你娘死的时候你多大?” 她脸色一沉“我说过我娘死了吗?” 秦羽咬了半口的鸡差点噎在喉咙里“你不是说说”他回想着,第一次见面时,她说什么来着? “我从小就没见过爹,听说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我娘而去了。而我娘,我娘” 对啊,她的确从来没说过她没有娘,但是她说话的那种用词,可是有误导之嫌。 “那你娘对你不好吗?”他好像从来没有听妙儿提起过她的娘。她每天没事就往这边跑,天黑才走,神秘兮兮的,就好像和娘吵架不愿待在家里似的。 妙儿秀眉倒竖“谁说我娘对我不好?我娘是全天下最疼爱我的人!” “那你那次提起你娘,怎么哭哭啼啼的?” 她托着腮“我有哭过吗?”她冥思苦想的样子竟像是将自己的话忘得一乾二净,让人气结。好在她最终回忆起来了“那天郎中刚刚诊断完我的病,说我就快死了,我是为我娘哭嘛。” 说得也有道理。这件事秦羽不准备追问了。“你们西凉国对男人究竟是讨厌还是喜欢?为什么不准女人的丈夫住在岛上,却又要盖这么一座暖玉阁?”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她双手捧着汤碗,小脸上渐渐没了笑容。“听说几百年前这岛上原本是男女同住的,后来男人们受不了岛上的寂寞,就一个个出海寻找新生活,到最后大部份都留在外面,把岛上的女人都抛弃了,于是西凉国渐渐成了女国。 “西凉国的第一位女王认为男人是岛上的祸水,让女人伤心的流眼泪,所以严禁男人上岛。但是,女王也认为男女结合,阴阳互补是天经地义的,所以她不禁止成年百姓出国寻找自己的幸福,只是不肯让她们将祸水带上岛来,怕这些男人会毁了西凉,掀起浩劫。一直到二十年前,现在的这位女王认为西凉不能再闭关锁国、故步自封,才选在每年三月开放全岛,允许通商,并允许外国男子上岛一个月。” “那个玉郎,也是这么到西凉国来的?” “他啊?”妙儿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是随商队一起来的,但不是来做生意的。听说他原本是个画师,喜欢各地的风土人情,所以想来西凉岛一游,没想到一住就是十来年。” “是女王强行留住他的吧?” 秦羽的发问让她一惊“你怎么知道”随即她又明白了“那天你都看到了?” 她脸上的神情有几分古怪“女王的确很爱他,曾经想为了他改变历代先祖的规矩,让男子可以长住岛上。但是玉郎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他在这里住久了,便觉得厌,他想离开,但女王不准,两人吵翻了。最后女王建造了这座暖玉阁,不许他出阁一步,否则就杀了他。” 秦羽听得皱眉“那女王究竟是爱他还是不爱?” 妙儿苦笑道:“应该是爱他的吧?我常想,就算玉叔叔真的出了暖玉阁,女王也未必真的会杀他。而他一直不走,也许不是因为他怕死,而是因为他同样也舍不得女王。” 他看她板着一张小脸,禁不住笑出声,一手扶住她的下颔,一手点着她的小鼻尖“你这个小丫头懂得的还真不少。” 他的笑声中带着几缕温暖的气息,骤然扑上妙儿的脸,她面容一呆,怔怔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 被她的眼眸震动,他恍惚中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却没有意识是他们的动作太过暧昧,他只是觉得这么近距离的看妙儿好像能看出与以往不同的味道。 她身上有种清凉的香气,好像暖玉阁外生长在湖泊里的睡莲。她的眼睛清亮明澈,就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星辰,还有她红润小巧的嘴唇,像像是成熟而未经采撷的樱桃。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丽。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明朝梳桩台,黛眉类扫迹。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 背了熬数遍都记不住的诗文此时竟然莫名地蔓延上心头。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看得向来洒脱的妙儿都双颊绯红。 “你不饿了是不是?要不要现在开始就学针线?” 妙儿悠然的问话让秦羽的视线马上跳回到那只鸡的身上。 香酥鸡,到底还是它更可爱一些,因为它一不会逼自己读书,二可以填饱肚子。 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忽然叫出来“唉呀,都这么晚了?我要赶紧回家,我娘若是知道我回去晚了会生气的!” “明天你是不是还来?”秦羽一边吃鸡一边不忘送别。 妙儿美目流盼“我当然要来。怎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这句话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吗?” “不,是要多攒点力气,免得还没考试就先被你折腾掉半条命。”填饱肚子的他终于有力气和她做口舌之争了。 没想到妙儿居然还留了一手,于是一个白嫩嫩的馒头马上砸上他的脑袋! 第四章药剑定秦 秦羽来到西凉的第四天,是一个细雨纷飞的日子。 潮湿的空气使得屋内变得闷热,他走到暖玉阁的门口,看到玉郎正站在廊檐下,默默望着楼外的湖水。湖面被雨水打出一个个涟漪,一圈圈的水纹在湖上化开,不见,又再生,再消失,周而复始,像是一段无声的音乐。荷叶上大颗大颗的露珠滚动着,晶莹剔透。 “你真的不想离开吗?” 秦羽的问话让玉郎将视线投注在他身上,在秦羽那浅浅的笑容前,他的笑更加平淡从容。 “你又知道多少和我有关的事?你怎知我是想走还是想留?”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来问你。当然,你可以不说。”秦羽伸了个懒腰。雨天让人浑身发紧,骨缝里都凉凉的。“这样的天气,也许应该去转转。” 玉郎的眉尾似乎挑动了一下,大概是觉得这个人很有趣,下着雨还要出门活动。他的目光凝重而有审视的意味,秦羽知道他是在看自己。 “从我身上看出什么了?”他也不躲,干脆挑衅。 玉郎双唇掀动“野心,和。” 秦羽不再笑了,他头一次和眼前这个男人如此认真的对视。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到西凉国来。”玉郎道。剎那间,他在秦羽的眼中准确捕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放心,我不会坏你的事,我只做一个旁观者。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赶你走吗?因为我也有求于你。” “有求于我?”他一愣。这个男人,看上去总是无所不能的,又是女王的最爱,还能有何所求? “第一,求你不要给西凉国带来灾难。”玉郎说“我虽然不是西凉人,但是毕竟在这里住了将近十来年,这里如同我的第二个故乡。我听说东野国的东野雪即将发兵攻打西凉,西凉国未必能逃过这一劫,若你也是来寻剑的,请尽量将西凉国带离战场。” 秦羽不动声色的听完,不置可否,接着问:“那第二呢?” “第二,当你离岛之时,请带我一起离开。” 他沉寂了一瞬,倏然笑道:“凭什么你认为我能带你走?我不想和女王正面起冲突。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可以想办法自己离开。” 玉郎摇摇头“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我除了这副皮相还能见人外,别无所长。我既不会武功,也不会泅水,若没有船,我连这湖都渡不过去。” 他低头想了半晌,才道:“好吧,我暂时可以答应你,但是不能保证最后能否办成。还有第三吗?”他突然顿住,眼睛瞟向玉郎身后--五郎就站在那里。 玉郎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也回头看了一眼。 “你终于想走了?”五郎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他们,既不像偷听,也不像要参与。 玉郎反问:“你呢?难道你不想离开?” 五郎又看向秦羽“今天是西凉国葯诊之日。” “嗯?”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玉郎解释“这一日女王和公主会携定秦剑为全国百姓治病。你应该知道,定秦剑又名葯之剑” 秦羽的眼睛马上放亮,追问:“葯诊的地点在哪里?” “城西莲花亭。” 秦羽知道若是他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到莲花亭,必定会引人注目,若不想让人侧目就要想办法混迹人群中,可西凉国全是女人,除非他打扮成女人,否则不过,要他扮女人?嘿嘿,杀了他也休想。 路是人走的,方法是人想的。他找了一匹白布,裁成大袍,从上到下裹个严严实实,头上戴了一顶斗笠。他身材瘦削,这样的装束从背影看起来好像是田间做活的农妇,就是在中原,这样的穿著也不算奇特。斗笠的边沿压低,只露出下半张脸,他本就俊俏,眉毛浓一些,鼻梁挺阔一些,但这些都被斗笠挡住,只看露在外面的唇形无法一眼看出他的性别。 他放心大胆地走出暖玉阁。湖上虽然没有小船,却也难不倒他,满湖的荷叶是他最好的垫脚石,轻轻几纵就穿越了湖心。 根据玉郎的描述,莲花亭是在城心,也就是距离皇城三里之外的那片竹林内。 奇怪的是,在到达竹林外的时候,秦羽只看到里面幢幢的人影,却听不到什么声音,静悄悄的,就好像佛门净地。 女王和公主都还没有来吗? 秦羽穿过竹林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了。莲花亭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自动的排成一条长龙,亭口,两顶紫色的伞盖之下,女王和公主分别坐在那里。 女王还是那么美丽高贵,似有似无的微笑着,与所有人都保持冷漠疏离的距离,而公主秦羽瞇起眼,远远望去,飘飘坠落的雨线虽然如一道纱帘隔开了他的视线,但还是能隐约看见她的样子--和他想象的一样。 年轻的公主,唇边荡漾着温暖慈悲的微笑,与冷艳的女王不同,公主像是早晨的朝阳,暖暖的照进人心。 她的手上,握着一把长剑--是定秦剑! 虽然秦羽没有见过定秦剑,但是看到剑的那一瞬,他已经能感觉到从远处传来的凛然剑气,任何一把绝世好剑都有这种剑气。 秦羽目视着定秦剑,漆黑的眸子随着剑气流转,那把剑在公主手中姿态优美地翻动,在剑气笼罩下,所有病人原本沉郁的脸色都渐渐好转。 定秦剑果然是一把葯之剑!它与其他两把剑最大的不同,就是它的存在并非为了伤人,而是救人,同时,因为它能疗伤,在整天被杀戮的恶梦所包围的人眼里,这把剑就像一道保命的护符,抓住它就能让人不再惧怕死亡。 难怪东野国不惜举国一战也要得到它,对于已经拥有湛泸剑的东野国来说,定秦剑更有非凡的意义。 湛泸、赤霄,定秦,四海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三把剑,而他,距离目标已经如此之近,近到唾手可得。 定秦剑,我会得到你的-- “今天被我娘教训了半天,来迟了,你有没有偷懒?”妙儿顶着风雨跑进秦羽的房间,看到他正在缝衣裳,不由得惊喜不已。“原来你会用针线?” “以前我的衣服经常破,都是自己缝的。”他淡淡微笑,继续埋头缝衣裳。 妙儿看他动起针线的架式极为纯熟,果然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于是笑道:“好啊,本来担心你艺试过不去,现在看来这倒成了你拿手的了。不过啊”她笑着将针线拿过来“你们男人粗手粗脚的,针脚都大,多难看啊。你瞧,这样一针压一针的缝,缝得细密一些,就好看多了,但” 她放下东西,又蹙起了眉“光会这个也不行,到时候女王会亲自出题考刺绣,花鸟鱼虫,飞禽走兽都可能是题材,两个时辰之内必须绣出。这事对你来说还是难得多,时间这么短,临时抱佛脚也不行了。原指望你是个天才,不过现在看起来唉。”她也不怕伤秦羽自尊,说得相当直接。 秦羽满不在乎般耸耸肩“不行就不行,大不了我走就是了。” 妙儿脸色一变“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不是说好了,要留在西凉吗?难道你要抛下我一个人走?”她激动得抓住他的衣袖,眼泪似乎就要掉下来了。 他笑着捏捏她的粉脸“刚和你开个玩笑,你就这么当真。既然答应你了,当然会信守承诺。” 她欢呼一声,扑上来抱住他,在他的脸颊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记。 她亲得坦然,秦羽的脸却倏然红了。望着她水灵灵、俏盈盈的双眸,脑中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猛的有些心绪烦乱,他赶紧转移话题“不过问题还是问题,我看我这文试,艺试都熬不过去,要早做退路的准备。” 她也点点头“是啊,我也知道这其实难为你了,但是要怎么准备呢?” 他学着她的样子眨眨眼,说出两个字“偷。” “偷?你是说偷题?”妙儿先是愣愣,然后大笑道:“是啊是啊,我怎么没想到?” “只是这题,也不是那么好偷的。”秦羽低头沉思“估计我要再入一趟皇宫,打探一下,不过除了偷题,考试时还可以来个偷梁换柱。” 她笑得前俯后仰“你别的文章背不熟,这考场秘诀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没办法,我这也是逼上梁山。”他第一次主动牵起她的小手“咱们现在就走吧。” “走?去哪里?” “去皇宫偷题啊。” 妙儿吓得甩脱了他的手“你、你不是开玩笑吧?” 他用手指指自己的脸“我这个样子像是开玩笑吗?” “我可不和你去。”她笑不出来了“要是被人发现,会死得很惨。我现在活得挺好,才不要找死。” “那你不去,我去。”他竟然一点都不耽搁的马上站起,从窗子一跃而出,窗下是妙儿来时所撑的小船。 妙儿没想到他说做就做,在楼上窗口急得高声大喊“喂!你回来!回来!” 他却理都不理,驾着小船,转瞬间消失在湖上的烟雨之中。 妙儿咬着下唇跑出屋子,在楼梯口撞到玉郎。 “我警告过你,不要耍他。”玉郎抚着她的秀发“他到底不是西凉人,早晚有一天会走的,你留不住他。即使留住了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她望定他的眼,反问:“你的心也没有被留下吗?” 他没开口,不点头,也不摇头。 她的眼角骤然迸出一丝和平日回异的光芒“我和她一样,只希望能把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哪怕是用强。因为片要他在我身边一日,他的心中就必然会装着我一日。我陪他生,也会陪他死!” 她匆匆忙忙跑下楼去,玉郎在她身后怔住,喃喃自语“她们俩真的是很像啊。” 湖上已经没有第二条船了,她像条油滑的小鱼般轻盈跃入水中,将本已涟漪四起的湖面再度搅得凌乱。 今天的西凉国皇宫也并不平静,清晨时分,有一艘大船静悄悄的停在海岸边。现在并非三月,原本是西凉国的锁国时期,但是这艘船一路驶来却畅通无阻,并且还得到了西凉国神秘的接待。 秦羽这一次潜入皇宫,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女王的正殿,从正殿的天窗往下看,可以清楚的看到殿内的一切情况。 女王依然坐在宝座上,而殿内还有一个英俊潇洒的青年人,身着华丽的蓝色长衫,神采飞扬。 “参见女王!”若是平常人,必然会叩首行大礼,但这人只是长揖到地,可见其身份尊贵。 果然,只听女王客气的回答“王子不必多礼,您远道而来,我本应该亲自迎接才是。” “如今是非常时期,女王以必要的方法掩人耳目也是无可厚非,我岂会不知其中的道理?”青年人语毕,在女王的示意下坐到了旁边的座位上。 秦羽凝眉思忖,此人既然被称作王子,应当是来自邻国。但具体是来自哪里呢?西凉的死对头东野正在摩拳擦掌的备战,北陵园一个月前刚刚被赤多族攻占,现在怕是已经亡国了。那么,只剩下一个--南黎。 南黎王子吗?秦羽瞇起眼,脑海中所有对南黎国的传闻都一下子涌现-- 南黎国的国主一直缠绵病榻,国事大多数由王后和几位王子处理。而南黎有三位王子--大太子南尊贤,二王子南习文,三王子南尚武, 眼前这一个既然被西凉女王叫做“王子”而非“太子”那必然不是南尊贤,而南尚武多年来一直驻守南黎边境,无法,如此推理之下,唯有被称作“南黎军师”的南习文才可能前来。若真的是他,那他在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令人玩味。 “东野大军已在海岸线上集结,女王目前有何打算?”南习文说话不讲客套,不绕弯子,开门见山。 女王似乎下太习惯他这样直白的问话,美眸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神情故作镇定“还能如何?自然是率兵迎敌,我西凉国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南习文报之一笑“恕我直言,西凉国已多年不与干戈,国中又都是女子。而东野又被称做战之国,不说湛泸剑的威力,就凭东野雪六个月灭十二国的战绩,怕也是西凉不能力敌的。” 女王脸色骤变,拍案喝道:“王子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长他人志气的话吗?若是如此,我即刻送客,王子请便!” 他看出女王已经动了气,敛起笑容“我说这番话只是想让女王看清事实而已,若女王连事实都不肯面对,这仗只怕更难打。” 女王凝视他良久,脸色霁和一些“王子可是有什么退敌的良方?” 他微徼一笑,温文尔雅的脸庞上不见波澜,却有着他人不敢小觑的神韵。 东野、南黎、西凉、北陵这四国原本是海外诸国中的几个小国,经过多年的演变,渐渐形成如今海外四国的格局。 在二十年前,这四国实力不相上下,一时形成鼎足之势,然而经过二十年的光景,四国的国力兴衰,变化无常,竟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西凉国因为开放边境海岸,加强了通商,已逐步积累了财富,而其所出产的丝绸和农作物在各国中都成了抢手货。 而北陵本来是四国中实力较为雄厚的一个,却因为北陵之主这些年沉迷声色犬马,不整顿国务,导致国库空虚,灾民纷纷逃难,最后竟然被异军突起的边陲小部落赤多族占领,让所有人不胜欷吁。 东野号称战之国,国中有一文一武两大重臣辅佐,文为东野兰,武为东野雪。东野兰少年时期就以精明睿智、天资聪颖闻名于世,二十一岁便成为东野国摄政王,近年来虽然很少露面,但他所推行的政策将东野逐步改造强大是不争的事实。东野如今无论军事还是经济,在四国中都堪称第一,因此,东野兰虽然号称“东野第一臣”其实他已经算是“海外第一臣”了。 而南习文,是近年来各国群臣和皇嗣中崭露头角的新锐之一。南黎国的很多外交政策都是由他亲自谋划,所以在几国混战的纷繁复杂中,南黎国始终能远离战火,韬光养晦,由此看来,南习文实是功不可没。 据闻北陵的灭国虽然是赤多族所为,但私下里南习文也有不少的小动作,在其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秦羽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南习文,原本以为西凉国已是孤立无援,没想到南黎会半路杀出,看来此行要完成任务比预期的还要艰难许多。 殿内,南习文悠悠然说道:“东野国目标明确,这一战旨在夺剑,而女王又不肯交剑,何不布下一个疑阵,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呢?” “疑阵?怎样的疑阵?”女王反问“难道要我给他们一把假剑不成吗?” 他笑道。“当然不是给假剑,一把假剑就算骗得过东野雪,也骗不过东野兰,而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看不如”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秦羽已经听不清楚了,他努力将身子全贴在房瓦上,却还是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此时,他的肩膀上忽然被人轻轻一拍,他一惊,猛地回头,闪电般扣住那人的脉门,就听到妙儿娇嗔的声音-- “啊呀,好疼!” “你怎么来了!”他松开手,埋怨道:“这里也是你能来玩的?快回家去!” “不,我是来帮你偷题的。”妙儿拉起他的手“你走错路了,每年的考题都放在惊澜阁。”她想站起身,没想到脚下一滑,踩掉了几块瓦片。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惊人了,殿内的女王和南习文几乎同时喊出-- “有人!” “谁?” 秦羽拉住妙儿的手一掠而起,擦着宫殿的屋脊疾飞,身后只听到人声鼎沸,一片大乱,箭矢破空声响不断,要不是他跑得快,只怕已在顷刻间就已被人射成了刺猬。 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回头看看没发现追兵,才终于停了下来。 “呼呼,好险好险!”妙儿拍着胸口不停的喘气。 秦羽一手抚着她的后背,一边埋怨“要不是你拖累,我现在已经偷出题来了。” “怎么能怪我?”她噘起小嘴“你走的时候也不和我打声招呼,说走就走,干脆俐落。我泅了水来找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你见了面,也不说一句好听的,就会训人家的不是。” 秦羽这才注意到,妙儿身上的衣服的确湿漉漉的,于是他马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身上,改口嗔责“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这天气冷,你身子又有病,下水不怕旧病复发啊?” 妙儿见他虽然说得凶,但眼睛里却是一片柔情,于是唇角扬起,靠在他的肩膀上,说:“有你在,我便不怕了。” 他这才发现她的身子冰冷,不住的打颤,惊虑之下将她抱在怀中,以自己的体温为她驱寒。 妙儿秋波流转,含羞带怯的对他一笑,青白的唇瓣看上去楚楚可怜。秦羽一时没把持住,低头覆了上去,她低低,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像是在汲取温暖一样,与他的唇舌交缠在一起。 忽地,她身子一僵,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双臂也从他的脖子上软软的垂下。 秦羽一探她的脉息--竟然没有了。 他惊得晃动着她的肩膀,大喊“妙儿,醒醒!醒醒!” 但妙儿全无反应,好像死了一般,只有唇齿间的微笑还浅浅的荡漾着。 第五章兵临城下 “妙儿?她怎么会这样?你对她做了什么?”不论五郎如何呼唤,妙儿都没有一点动静,盛怒之下,他抓住秦羽的衣领,十指尖尖的锁住了他的咽喉。 锁环手! 秦羽突遭制住却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好功夫,没想到在小小的暖玉阁里竟藏有如此高人。”他嘴角带着笑,但是眼里、心里只剩下妙儿苍白柔弱的脸庞。 “她说她有宿疾,我以为你们会知道医治的方法,所以才送她回来。”他刚说完,脑海中灵光一闪“灵珠草!我给她的那瓶灵珠草丹应该可以救她的命!”他拨开五郎的手,扑到妙儿身上摸找葯瓶,却一无所获“这个傻丫头,这么重要的葯怎么都不带在身上?” 忽然白袍一闪,一道手臂挡在秦羽眼前,玉郎优美的声音即使是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听来依然舒缓沉静。“没用的,那葯只是她的健身之方,却不能做为救命之葯,否则妙儿也不会缠绵病榻这么多年。” “缠绵病榻”这个词在秦羽心里,和妙儿平日那活蹦乱跳的形象还真是相去千万里远。 五郎哼声道:“你难道都看不出来,她平日里外强中干,都是装出来的吗?她只要运动稍加激烈就气息不稳、脸色发青。要不是为了哄你这个臭小子开心,她才不会以命相搏。” “如今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她。”玉郎和五郎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知肚明。 秦羽见他们目光诡异,恼恨他们直到现在还装神弄鬼。“到底是什么方法?”现在只怕就是让他上天揽月,下河捉龙他都会去。他只希望妙儿能睁开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再对他露出一个笑颜,哪怕是再打他、骂他,逼他背书、刺绣,他都会觉得是美好的。 “定秦剑”玉郎终于说出答案。并不令人意外的答案,不错,号称葯之剑的定秦剑,有起死回生之效,当然可以为妙儿治病,只是秦羽浓眉暗拧,看着妙儿依然紧闭的双眼,心绪烦乱。接着他一咬牙,抱起妙儿,准备再闯皇宫一回。 玉郎再度拦住他,黑眸锁住他的,伸臂示意秦羽将妙儿交给他。 “我去。” 他?五郎上下打量着王郎,忽然一笑“你肯去见她了?你要是踏出这暖玉阁,不是为了逃走,而是为了去见她,你知道她会怎么想吗?” 玉郎双手平伸并未收回,静静的说:“把妙儿给我。”这种眼神、这种语气,非比寻常。温柔得太过,急切得太过,好像对他来说,妙儿不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反倒像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秦羽犹疑了一下,最终将妙儿放到他怀里,低声说了句“拜托了。” 玉郎哼了一声“你还不配说这句话。” 暗夜之下。玉郎披了一袭白色的披风,如一团云飘然走上船板,小船渐渐隐没在黑暗中的湖对岸,慢慢不见踪迹。 五郎拍了拍秦羽的肩膀“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回来,要不要进来喝一杯暖暖身?” 他变脸倒真是快。秦羽咽喉上现在还暂锁环手所留下的指印,所以下意识与他保持一段距离,以策安全。 五郎命人烫了一壶酒送到自己的屋子,秦羽也是头一回走进他的寝室。 屋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四壁皆空,连幅字画都没有,只有简单的桌椅床铺,更没有笙管笛箫,在床头一侧斜斜的挂着一柄宝剑。 “好,这才像是男人的房间。”这样的布置让秦羽看着顺心顺眼,他最怕的就是看见满眼脂粉味十足的轻罗幔帐。 “请坐。”五郎一伸手,自己率先坐了下来。 他也随之落坐,却动作缓慢,小心翼翼。 五郎哑然失笑“放心,我还不至于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布置什么机关。” “哪里哪里咳咳”心思又被人一眼看透。在这些聪明人面前,他就好像成了一个透明人。 五郎端起酒杯敬他,再次点破他的心事。“你想问我是哪里人,为何来到这西凉国,且一待数年,是吗?” “是。”秦羽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你肯说吗?”他没有把握。 “原本我是不肯说的。”五郎盯着他,诡异的笑容、闪烁的阵光,这张俊逸的脸在灯光下半明半暗,阴晴难测。 “原本不肯说?”他咧嘴笑笑“现在肯说了?为什么?” “先喝一杯如何?”五郎的杯子还举在半空。 他一动也不动“我们认识不过几日,你我没什么交情,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酒,也不应该是平白无故喝的。” 五郎笑道:“这话说得不错,其实请你喝酒也没什么特别的道理”他酒杯端在那里,沉吟片刻,随后这:“就当是为了西凉谢你吧。” “为了西凉谢我?”他挑起眉毛“这话我就更不懂了。” 五郎牵动嘴角“你为定秦剑而来,这在你我之间应该不是秘密、西凉国即将面临灭国之灾,你若带走定秦剑,算是救了西凉国,我和玉郎同在西凉多年,他对西凉有感情,我又岂会没有?他为了西凉可以求你,我就可以谢你。你说,这酒该不该喝?” “嘿嘿。”秦羽的笑也渐渐变了味道“为什么你要把我和定秦剑扯到一起?你以为我是来夺剑的?” “西凉国能让人以身犯险的诱因只有定秦剑,你以为我会和妙儿那个傻丫头一样,以为你来这里是因为你们俩缘定三生吗?” 五郎盯着他,秦羽和他对视一瞬,却躲开了,哈哈笑道:“和你们这些人说话真累。”他终于饮下了杯中酒“但为了你的这份器重,这酒我不喝是说不过去的。” 酒杯放下,在秦羽眼前赫然出现一个银色的令牌,上面写着“神武”两字,他心头一震,视线从令牌上移动到五郎的脸上。 “你”“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五郎沉声道:“若没认错,你,应该是七王子吧?” 小楼外寒风萧瑟,夹带着零星雨丝也吹进屋来,将屋内摇曳的烛光吹得东倒西歪。 屋中静悄悄的,两人相对而坐,四目相对。 “何时认出我的?”秦羽的声音彷佛都和他的神情一起改变,肃穆的神情,沉稳的气质,他不是到西凉寻找失散亲戚的少年,不再是飞扬跳脱,嬉笑怒骂的秦羽,而是夏禹国的七王子--夏禹清扬。 “当年我从夏禹国走的时候,王子才不过八、九岁,所以如今你才没有认出我来。”五郎笑笑“但是王子的脾气和儿时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再加上王子脖颈后面的那串七星红痣,要认出你也不算很难。” “既然认出我来了,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秦羽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至今都没有带走秦剑回国?为什么至今还让玉王叔流落他国,过这种丧失尊严、毫无幸福可言的日子?” “这事说来话长。”正当五郎思考着要如何说清这其中的原委时,忽然从窗外吹进一股强劲的东风,将屋中原本闪烁不定的烛光骤然吹灭。 他忽然浑身一颤,脱口道:“东野之风!” “什么?”秦羽猛地站起来,走到窗口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对于“东野之风”他也是有所耳闻-- 东野国的战神东野雪,据说有操纵风的奇异能力,每当战事胶着时,她便会操纵风向吹乱敌军,趁机取得胜利,所以被东野雪所操纵的风又被称作东野之风。但秦羽不相信东野之风会真的吹到这里。“你多心了。此处与东野隔着一片茫茫大海,东野雪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将东野之风吹到这里来的。” 五郎慢吐出一口气“也许吧。” 东野之风威名远播,若真的吹到这里,那西凉国必不保矣。 夜风之中,忽然又传来一阵笛声,缥缥缈缈穿过雨雾,传遍西凉全岛,也送进五郎和秦羽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相视一愣,五郎苦笑道:“东野之风未到,南黎之笛却到了。” 秦羽却困惑不已。这种可绵延数十里的笛声,只有南黎国的青尾竹笛才可以吹出,又因为青尾竹数量极少,所以能拥有这种笛子的只是少数的南黎贵族。而眼下在西凉国中,只有一人拥有此笛,那便是南黎的二王子南习文,但南习文来时如此隐密,这半夜吹笛的举动倒像是故意宣告他的造访,目的为何? 小小一个西凉,这一夜竟像是三国同在,情势逼人,气氛凝重得让人心跳急促。 “为什么女王至今不肯交出定秦剑?”以现在西凉的军事实力,和东野为敌的下场只有灭国,女王坚持到现在都不肯退让,这里面除了国家的尊严和面子问题之外,应该另有隐情。 “究竟是什么,在女王心中可以比国土的和平还重要?”他托着下巴,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眼睛却盯着五郎。 然而,五郎不答。 “玉王叔知道我的来历了吗?”他问。 五郎回答“我尚未将我的猜测告诉他,他也未曾说起过。” “他至今都没有回国就是为了西凉女王?”他瞇起瞳眸追问。 五郎的眼睛却只盯着酒杯,默默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秦羽没有再问,抬眼看向窗外,今夜月华正亮,算起来玉郎应该到了皇宫。妙儿她应该会很快好起来吧? 东野之国,为战而生。血焰似火,战旗如风。 五郎的猜测没有错,当南黎二王子还在与西凉女王商讨对付东野国方法的时候,东野国的十万大军已经无声无息的悄悄推进,在海风和夜色的掩饰下,逼近西凉十里之外的海上。 所以当清早出门,准备到海边工作的百姓们发现那一群黑色的船影时,恐惧的情绪马上蔓延了整个国家。 无数的船影,黑如战云,沉沉的压在海岸线上,也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西凉国王宫之中,女王的流云长袖拖曳及地,披散的长发将脸色衬托得有些苍白,显然一夜未能成眠,而下属的禀报也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女王,怎么办?东野国特使的船就在国境线上,要不要宣他进宫?” “当然要见。”女王冷笑道:“否则还让人以为我西凉怕了东野。” 一道蓝影施施然的走进殿内,人未到,声已至“女王此时切忌意气用事,小不忍则乱大谋。” 女王目视那人“依你之见呢?难道不见?” “不见。”那人正是南习文,他微微一笑“现在东野大兵压境,若召见特使,无非求和、求战两条路。西凉兵弱,无论怎样都处于下风,与其这样,不如不见。” 女王怔在那里“你说得轻巧,不见?十万大军转眼即到,我往哪里躲避?” “不见并非是躲避。东野气势汹汹而来,但也不知道西凉的底细,应该不敢马上开战。西凉越是按兵不动,东野就越猜不透西凉的实力究竟有多深,女王这边必然是要排兵布阵的,不过与其大张旗鼓布阵给敌人看,何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另外”南习文低声道:“昨晚我给女王的提议,女王下妨再考虑一下,今时今日,也只有如此做才能解西凉之危” 女王沉吟着,挑动眉梢:“你们南黎为何要卷入此战?两国间并无同盟之约,原本你们应该坐山观虎斗的,但你们却偏偏要蹚这浑水,究竟居心何在?” 他的笑容如春风拂面,回答得简单而直率“因为南黎也不希望看到东野强大,不希望看到战国为秦所灭的悲剧再度重演。” “是个不错的解释。”女王低轻吟,眼神在他身上梭巡。“南黎这些年养晦韬光,为的不过是要当四国之首,其实和东野是一样的心。南黎国主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他的福气,连我都要嫉妒了。” 南习文笑道:“女王实在是过奖了。我听说西凉公主温良纯真,心似菩提。精歧黄,懂异术,也是个奇人,不知我可否有这个荣幸拜谒公主?” 说到女儿,女王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你会见到的,但她现在身体不好,不能见客。”转而又陷入沉思“若不理睬东野,又该做些什么?东野雪出兵必要见血而回的。” “西凉现在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南习文摇着羽扇“不是听说过几天就是西凉的科举之日吗?不妨提前开科,藉此吸引东野雪的注意力,我再修书一封给父王,请他马上调军助战,西凉南黎若能对东野形成合围之势,便是东野雪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得不退兵。” “那就有劳王子了。”女王轻轻击掌三下,有女官上殿听候旨意。 “张贴布告,告知全国百姓,本科科举三日后开考,一日两试,推选贤能。”女官记录下旨意,犹豫问着“外面的战事” 女王凤目冷厉:“我有说到战事吗?” “没有。”女官吓出一身冷汗,匆匆退下写旨去了。 门口被一道影子挡住了光线,一个少女站在那里,背着光影,却像一朵睡莲,宁静清香。 “母亲,战争来临了吗?” 这清灵的声音令南习文的眼睛一亮,目视着这个少女走进,他欠身行礼“是玲珑公主?” 少女的眸子泛动着波光,如琉璃一般透明清澈,看到南习文,感到十分陌生“您是” “是南黎国的二王子。”女王介绍,声音虽然低柔,却很不悦“玲珑,怎么不去休息?是谁告诉你外面的事情?” 水玲珑笑笑“东野兵至,举国震动,我又岂能不知?母亲准备如何迎敌了吗?” 女王反问她“你说呢?” 她一笑“我已派人在海岸线布下水阵,东野军只要触动阵法,就必死无疑。” 她说话声音轻柔,即使是“死亡”在她口中都显得温情脉脉。 南习文有些吃惊的望着她,大概是想象不到这外表柔弱又被人称作菩萨转世的少女,竟会把生死说得如此简单。关于作战,西凉多年未动干戈,经验是没有的。倒是水玲珑口中的“阵法”让他听了心痒,很想一窥究竟。 她美目闪烁,看出了他的心意“王子是想看我的阵法?” 他一笑“是啊,不胜仰慕,心向往之。” “还是不看为妙。”她淡淡拒绝“看到的人无非一死。难道王子不想回国了吗?” 她对女王欠身一礼“母亲,我还要再去准备一下。”她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道:“明日科举,恕我不能到场了。” 女王关心的说:“好,你现在把身子养好足最重要的,试场上人员混杂,你是不宜出席。” 水玲珑狡猾地眨眨眼,再度转身离去。 一名女官又匆匆跑上殿,手捧着今年科举的名册,气喘吁吁道:“女王,今年出了怪事!”她用手指点着花册上的一个人名,说:“有一位异国男子要报名入考。” “什么?”女王蹙起眉心,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偏巧此时有人来凑热闹,这人是谁?难道不知道现在多在西凉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吗? 女王问:“他叫什么名字?”要把这个大胆的狂生先抓出来再说。 “秦羽。” 这名字听来耳熟,女王陷入沉思,自己在哪里听过? 女官提醒道:“是前些日夜闯皇宫,说要找他叔叔踪迹的那个人。” 女王霍然想起,不错,那人是叫秦羽。早就知道那个人不简单,定是有备而来,只怕是敌国的间谍。 “查明他现在的住处,马上把他抓起来,我亲自审问。” 女官面露古怪神色“这个,臣已知晓他住在哪里,只是不便动手拿人。” “什么?西凉国中哪里不便?”笑话,她西凉女王的地盘上还有不能抓人的地方吗? “他在、在暖玉阁。” 女官一句话让女王马上变了脸色,而在一旁倾听许久的南习文眼中,好奇玩味的神情更浓了。 暖玉阁?暖玉温香抱满怀?看女王的神情,这似乎是她心头的一个弱点,只是这个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秦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我要应考”这四个字后,几百双女人的眼睛全都盯在他的身上,让他有如芒刺在背,着实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 “怎么?我不能报名吗?”他挑衅的问道“西凉国哪条大法上写着不许外籍人士应考?” 负责报名的典审官为难的踌躇“这,的确没有规定,但是” “既然如此,那我就可以参加考试!”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对方的话,放下报名所需的费用,在报名者的名册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身大剌剌的离开,一副颇为潇洒得意的样子,其实此刻他的后背几乎都被汗水湿透。报名处那十几名女兵虽然未必是他的对手,但若是此刻惹怒了西凉,动起手来他也未必能占上什么便宜。 走出报名的地方,穿过两条街道,不远的街外就是大海,远远的,从海上传来低沉的战鼓之声,鼓声随着海浪声起伏不定,战争的阴霾已经笼罩了整座城。 东野的兵来得好快。 秦羽心头焦虑,他一定要在东野雪杀来之前偷走定秦剑才行,否则若让她的十万大军上了岛,一场血腥大战之下不知道要出多少意外,想再寻剑就等于要和十几万人争夺,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忽然自他的身后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女兵喝问:“刚才那个男人哪儿去了?” 他一闪身躲到街道的暗处,向外张望着,只见一哨女兵正在四下查找他的踪迹。 看,果然是一步险招!这么快就把追兵引到自己身上来了,四面都是死角,无路可去了。他轻轻一纵身,跃过身后的一堵墙,跳过一家小院,溜上了另一条街道。 没想到这边也有追兵,而且分成三四组逐渐靠近他所在的位置。秦羽正在冥思苦想逃命之法,从另一条街道有一队人马缓缓走来,众人簇拥着一驾马车,车上都是黄红二色的丝绢,看样子车内的人必定身份尊贵。 秦羽还在犹豫时,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车内的人似乎对车外的执行宫说了几句什么,那名女官大声问:“你们这么多人在街上搜寻什么?” 其中一个小队的队长急忙过来回答“启禀公主,是找一个男人。” 一听女兵们唤车内人“公主”秦羽心头一跳,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那名女官又代公主问:“找男人?找什么男人?平白无故哪里跑出个男人?” 队长回答“听说那人是住在暖玉阁,刚刚报名要参加科举,女王下令抓他回去问话。” 女官一愣,不知道怎么接答,车内中那个柔柔的声音开口道-- “是为了这件事吗?那我知道了。你们也不用再找了,我国律法中既然没有规定说不许外籍男子应考,抓人家也实在没有道理,今年的科考由我主审,我不会追究此人的罪责的。” “可是公主,女王说” “母亲那里有我,你们不会不听我的话吧?”虽然娇弱,但这轻声细语里却很有一份威严。 几队女兵不敢反驳,遵令离开。 只听车内的人又说道:“去文渊阁。” 车马吱吱呀呀的又行动起来,渐渐隐没在路的尽头。 秦羽从暗影处走出,向着车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没由来的笑了。 刚刚回到暖玉阁,五郎正站在厅中,望着他走进,问:“你去哪里了?” “去报名考试。”秦羽漫不经心的回答让他蹙起眉“你真要去?” 他伸了个懒腰“我虽然没有十年寒窗,可你看我这几天的辛苦也知道我有多认真、多拚命了。好了,我现在没工夫和您解释,我要上楼温书去。” “你”五郎刚要叫他,只听外面一串银铃笑声。 “真乖,师父不在自己都知道用功了?照这样看来,你肯定能考上状元!” 秦羽惊喜的回头叫道:“妙儿!你好些了吗?” 妙儿身着一身浅葱绿的裙子,映得大病初愈的脸颊有些苍白。 她笑着挽起他的手“若不好些,怎么能来看你?别在这里站着,咱俩上楼说话,还有一夜的时间,要让你多学点才行。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五郎在旁间道:“妙儿,玉郎他人呢” 妙儿灿烂的笑颜添上几分黯然“我醒来后就没见过他,我去问女王,女王也不肯说。” 五郎垂下眼睑,深吸一口气“你们去吧。” 妙儿拉着秦羽的手跑上阁楼,秦羽回头看时,五郎还依靠在大厅的柱子旁,呆呆的看着楼外的荷花。 第六章进退两难 “你不好奇吗?为什么玉叔叔会带我去王宫治病?”妙儿水汪汪的明眸骨碌禄转动着,托起腮望着他。 秦羽故作不在意的回答“宫内有能救你命的灵珠草,他当然要进宫救你了。” “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玉叔叔和女王的关系吗?”妙儿又问。 “关系?”他古怪的一笑“女王是玉郎的恩客,玉郎是女王宠幸的男人,不就是这样简单。” 妙儿却没有笑,她静静的望着他,轻声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让我觉得,很担心。” 他心跳陡然一乱,却假装伸懒腰遮掩“我这个外乡人能知道你们西凉的什么事情。” “你想留在西凉国,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轻声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秦羽笑着捏捏她的脸蛋“我喜欢西凉,要留在这里,难道不行吗?” “你的话前后矛盾、漏洞百出,我明知道不能信你,却还是忍不住要帮你,也许我已经错得很深,却又不能回头。”妙儿眼眸低垂,不再如平日那样活泼戏谑。 她说的话句句都扎在秦羽的心里,彷佛心事即将被人窥穿,他有些紧张的握紧了拳头。 妙儿霍然一抬头,展颜笑道:“不过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即使你真的骗我,我也不会后悔。” 此话如针,重重的扎在他的心头,无法拔出。 一个小小的卷轴被放到秦羽的手里“这是我昨天晚上从宫里偷出来的考题,以后几日都要靠你自己,大概要有些日子我都不能来看你了。” “好啊,还是你有本事。”他接过卷轴,正要展开,忽然觉得妙儿的眼睛依然直勾勾的看着他,于是抬头笑道:“怎么了?” “你都不关心我为什么会不能来吗?”她秀眉紧蹙“难道,玉叔叔说的是真的?” “玉郎?他说什么了?”他转过脸,正看到玉郎站在门口。这个如月光一样优美的男子,此时显得有些疲倦。 “妙儿,我有话要对秦羽说。” 妙儿嘻笑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我避开?我就要坐在这里听。” “听话。”玉郎声音温柔但语气坚决。 她只好站起来,对两人做个鬼脸,出去了。 王郎反手关上房门,坐在秦羽对面。 原本温柔的月光如交织的大网,满天而落。玉郎静静的,不像五郎那样富有攻击性,却更让人觉得心悸。 “你娘还好吗?”玉郎终于开口。 他眉梢微沉“原来你也认出我了。”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玉郎说出这句话时,那抹疲倦显得更深“你娘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她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微微咬住下唇,似笑非笑的说:“她到死都还记得玉王叔,如果她知道玉王叔也不曾忘记过池,也许在九泉之下她会很高兴。” 玉郎并未被他的话伤到,也许是早有心理准备,他只是点点头道:“我已经料到了。” “夏禹国中人人传说玉王叔是个神仙一样的人物,以前我年少,对王叔的印象不深,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很仰慕。”秦羽盯着他“此次我出来,父王叮嘱我一定要把玉王叔找到并带回去,太皇太后也非常惦念您。” 玉郎无声的一笑“但是他们一定想不到我现在会如此狼狈。” “即使再狼狈,玉王叔还是想回去的。”秦羽阴沉着脸,话语里带着些难以遮掩的讽刺“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我不说、五郎不说,国内就不会有人知道。” “我可以相信你吗?”玉郎问,目光灼灼,不再是月光那般柔和“你上岛来之后就没说过一句实话,连妙儿那样聪颖的孩子都甘愿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旦你得到你想要的,其他人根本就不再有利用价值了。” 秦羽却嘿嘿一笑“玉王叔太高估我了,我只是帮父王来找你,顺便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定秦剑而已。” “只是顺便?”玉郎冷冷一笑“夏禹国自古传说定秦剑为开山定国之宝,可惜后来遗失海外,所以祖先早有遗训,谁能找到定秦剑,谁就可以称帝。上百年来,为了寻找定秦剑而死的王宫贵族到底有多少谁也说不清,但据我所知,真正能踏上西凉国的人却只有你我二人。” “所以玉王叔认为我是你唯一的敌人?” 玉郎哼了一声“我若想要定秦剑早就得到了。” 他也是一笑“是啊,看西凉女王对玉王叔的钟情程度,只要是玉王叔想要的都会送到玉王叔的手上。” “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讥讽,我的心早已死了,不怕被人多戳上几刀。”玉郎漠然说:“上一次我暗示过你,不要给西凉带来麻烦。如今我还要再多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不要伤妙儿的心,若你不喜欢她,就离她远一点。” 他沉默一瞬“我办完了我要办的事情,自然就会离开。” “但是她年纪小,未曾经历过情爱的滋味,如今她对你情根深种,若你不能狠心一点拒绝她,将来她会为你心碎而死。”玉郎一字一顿,说得极为冷酷。“她的身体禁不起太大的打击,所以我请求你不要置她于死地。” 秦羽直视着他“为什么你对这女孩这么在乎?” 玉郎嘴角噙笑,那种温暖的味道是以前秦羽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你应该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也应该可以猜到我们俩的关系。” 秦羽双唇嗫嚅了一下,他站起来,打开房门,就听到妙儿正在楼下和五郎说话-- “五叔,你教我点功夫好不好?这样我就不会老生病了。” 五郎回答“你的本事那么大,不用学功夫也够了。” “可是若能多学点功夫在身,也不算坏事吧?”她一抬头看到秦羽,笑着招手“和玉叔聊完了?下来啊。” 秦羽微一沉吟,霍然转身回到房间内,沉声说道:“你帮我拿到定秦剑,我会让她死心,而且今生今世永不见面。” 玉郎却说:“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唯有这一件事,我不能。” “那么你请求我的事情我恐怕也办不到了。”他语气冷硬。 玉郎却惨然道:“你以为我是为了私欲而不想帮你吗?定秦剑不能离开西凉国,绝不能!无论是东野还是你,都不能将它带走!” “玉王叔既然不肯帮忙,就请袖手旁观吧。”他冷冷说:“我还有别的办法。” “我提醒你,你现在在西凉国的身份不明,女王早已对你留意,你想凭借科考接近定秦剑的想法根本是异想天开,不可能成功。”玉郎咬牙“必要之时,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玉王叔是在威胁我吗?”秦羽怒道:“别忘了你是夏禹人!” “我也是妙儿的亲人。” 四目如剑相对,秦羽本已怒气汹汹,但渐渐平息下来,淡淡说:“既然如此,我看找还是趁早离开比较好。” 他转身大步走下楼梯,看都不看周围人一眼便笔直走向大门口。 妙儿在他身后大声问道:“喂,你去哪里啊?” “回我该回去的地方。” 她几步跑到他身前,拦住他。“你说真的?” “你见我什么时候乱开玩笑?”他的表情冷峻严肃。 她嘴唇抖动“你、你不是说要留下来的吗?你不是说过你舍不得我的吗?” “人生在世,总有些无可奈何,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他有意无意的瞥了一眼站在二楼栏杆后的玉郎。 妙儿好像明白了,几步跑上楼梯“玉叔叔,是不是你说了些什么?是你赶他走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玉郎伸出手,想抚摩她的头发,她却闪身避过。 “妙儿,你不要过于激动,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你若在乎我的身体,就不会逼他离开。”她大声喝道。 他一蹙眉“妙儿,别使小孩子的脾气,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他从哪里来,他的身世如何,他来西凉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不管那么许多,我只知道他是我喜欢的人、在乎的人。就算我问清了他的身世来历又怎样?以前你的身世来历她不知道,可是她一样死心塌地的喜欢你,你不是也离不开她?” 妙儿激动得双肩颤抖,眼睛里有泪花闪烁“从小到大,我从没有求过你什么,是不是?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赶他离开,好不好?” 玉郎叹口气“冤孽。”他扬声对楼下的秦羽道:“好,你赢了,你的事情我绝不过问,只要你记得你答应过我的承诺,不要反悔。” 猛然“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惊动。 “东野开炮了!” 妙儿首先冲出去,秦羽也走到门外,远远的可以听到打炮的声音,但是西凉国连一点硝烟都看不到。 “东野的炮居然这么没准头?”他喃喃念着,不能相信,号称“战国”的东野所拥有的大炮会无法打中西凉的城墙。 妙儿神秘的一笑,回头看向玉郎。 玉郎慢慢说道:“看来南黎国的那位王子并没有骗人。” 南黎王子?秦羽陡然想起在西凉王宫见到的青年,一袭蓝衣,侃侃而谈。他闲了什么神奇的方法可以帮助西凉免受战火? 妙儿看出他的疑问,笑道:“你不知道吗?南黎王族天生拥有一种异能神力,可以布置结界,方圆百里之内都能免受任何战火进攻的侵扰。” 秦羽一惊“真的!” “你都看到啦,无论东野怎么进攻,西凉都不会有一丁点损伤,再加上西凉水阵,东野雪这一次是要无功而返了。”她笑得近乎得意。 而秦羽却深深的拧起双眉,陷入深思之中。 大概是因为炮攻无效,东野暂时停止了第一轮的进攻,有了南黎相助的西凉女王显得有恃无恐,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是宣布科举如期举行。 妙儿果然没有再来,不知道去忙些什么了。 秦羽坐在湖畔,日子悠闲得有些无聊,但是悠闲过后呢?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 “回去吧。”五郎忽然出现在他身后“七王子,你是不可能拿走定秦剑的,不如早点放手。” “我若肯放手,当初就不会来到西凉。”九死一生到了这里,让他放弃?笑话,怎么可能? “明天我上考场,大试之后女王会接见所有考生,定秦剑为西凉至宝,必然也会现身,只要我能一举制住女王,就能带定秦剑离开。”秦羽将自己的打算慢慢道出,并不避讳。“到时候我们在海边会合。” “我们?”五郎笑笑。“我是不会走的,我的职责就是守护玉王爷,如今他已经不想走了。” “不想走?”他感到奇怪。“他当初不是说要走吗?怎么反复无常?” “当初要走,是为了一个人,现在要留,也是为了一个人。”五郎说话总是显得莫测高深,他扬起眉毛,看到远处划来的小船“不知道你明天能否顺利参加科考。看,有人来了,也许是来找你的。” 秦羽看到湖对面飘来一条官船,船上有十几个女官和女兵。 “秦羽公子,女王有请。”女官显得很客气,但是那些全副武装的女兵则显示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邀约。 他回头问五郎“我这一趟大概是凶多吉少吧?” 五郎一笑“七王子的才智是我比不上的。入宫对你来说不是正中下怀的好事吗?” 秦羽哈哈笑了两声,拱手对女官说:“好,那就麻烦大人带路了。” 女王依然气度雍容,依然美丽,坐在高处俯视着站在下面的秦羽。 “我已经命海防司查验过所有的进出入名单,二十年之内都不曾有个叫秦武强的人西凉国。” “真的?”秦羽故作吃惊“难道是我三叔换了名字?” “好了。”女王不愿意听他废话“你也不用再煞费苦心的编造谎言骗我。城外是东野大军,城内是西凉的重法,你身犯间谍罪、擅闯禁宫罪,想怎么个死法,自己选吧。” 他笑道:“我又没有盗取西凉的军情机密,怎么算是犯了间谍罪?虽然是擅闯禁宫,但是毕竟没有伤人,也罪不至死吧?” 女王冷笑“好一张利嘴,可惜救不了你自己,来人!”殿外走进几名侍卫“把这个人押入天牢!” 秦羽就这样被关入了西凉的大牢。其实以他的身手,要想打倒那几个女兵并不是难事,但是从女王的眼里他看到一丝杀气,他不想给自己惹大麻烦,暂时躲避、隐藏锋芒是必要的。 住进天牢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糟糕,起码没有给他戴手铐脚镣,一日三餐有人供应,最重要的是,秦羽知道他在这里不用住太久就会被人救出去的 轻微的脚步声从天牢上方的楼梯拐角处响起,秦羽从睡梦中醒来,就看到有人正在偷偷摸摸的开锁,怀中还抱着一堆东西。 “妙儿?”他揉了揉眼,那人已经走进来。 “秦大哥,你还好吗?”果然是妙儿“我带了些吃的来,吃完了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他坐起身“妙儿,你怎么进来的?不怕被人看到,女王也会把你开起来的。” “我买通了守卫,她允许我进来看你一会儿。”妙儿小声说“不过外面只有两个人看守,若是现在逃出去应该不难。” “我若走了,你难逃干系,女王饶不了你的。”秦羽看着她。 “不会,她不会伤我。”她答得很有信心。 秦羽看着她带来一堆馒头、酒肉,嘴角一动,似笑非笑。 “那我们现在走吧。”他拉起妙儿就走出牢狱大门。 上面果然站着两个守卫,一见秦羽突然出现,两人吓得张大眼睛刚要喊出声,他抢上前一人一掌切在她们的后颈上。 跟在后面的妙儿惊呼一声“你杀了她们?” “没有,只是将她们打晕了而已。” 秦羽拉着她继续往外走,天牢在皇宫的最后面,高墙如山让人插翅难飞,要想出去,就只有冒险从前面走,但是前面守卫众多,想不被发现根本是不可能的。 “秦大哥,那边有条小路比较隐蔽。”妙儿刚带着他往小路上走,就看前面火光闪耀,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走。 “糟糕,碰上巡逻的了。”妙儿低呼“要不然我们先退回天牢吧。” “退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他自言自语道:“看来今天晚上是躲不过去了。”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既不躲避也不迎上,就这样等着对方接近。 妙儿见他这样吃惊不小“秦大哥,你”他转首对她一笑“妙儿,我们俩整天这样藏起真面目说话,你不觉得累吗?” 她张口结舌的看着他,垂首说:“你都已经知道了。”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你是谁、我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叹口气“有些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这几个问题的答案,妙儿,你明白吗?” 妙儿看着他,眼神从焦虑渐渐转为平静。此时那些举着火把的宫女和守军都已来到他们所处的位置,火光照在两人脸上,全体人员都屈膝跪倒“参见公主。” 她站前一步,即使身着平民的服装依然难掩她所流露出的尊贵和威严“让开路,我要过去。” “玲珑,你不要再胡闹了。”女王的声音从后面传出,人群闪出一条缝,女王款款而来,金色的王服在火光的映照下格外灿烂刺眼。 “母亲,我不是胡闹,我在救人。” 妙儿不再是妙儿,她是西凉的公主,能发动水阵抵挡东野大军的--水玲珑。 她拦在秦羽面前,一副保护者的坚决。 女王悠然说道:“玲珑,你知道他是谁吗?” 水玲珑一笑“你和玉叔叔的口气一样,你们只是在乎他的身份来历,却不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只有在认识他之后才能开心的笑出来。” 女王面罩寒霜。“但是他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来逗你开心的。你问问他,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来?如果连这点事他都不能直言相告,你觉得这个人值得托付真心吗?” 水玲珑一瞬不瞬地望着秦羽。“那么,你肯说吗?” 秦羽用力握住她的手“其实真相往往就是很简单的秘密,即使我不说,你们都应该能猜到我的目的。” “也是为了定秦剑?”水玲珑不吃惊更不伤心,只是问:“那把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是。” 女王冷笑道:“世俗之人,只知道追名逐利。为了定秦剑,东野雪可以发动十万大军攻打我西凉,多他一个也不奇怪。”她凤眼圆睁“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东野的奸细?东野雪还是东野兰派你来的?” “我不是东野国的人,我来自海外。”秦羽看着水玲珑“我是” 黑暗的高墙处,几粒石子破空而来,分别打中秦羽周围的卫兵,一条软鞭凌空而下,卷起秦羽的身体将他蓦然自人群中抽走。 这一下不仅出乎西凉人的预料,就连秦羽也异常吃惊,未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拉出高高的宫墙。 “秦大哥!秦大哥!母亲,快派人去追啊!”水玲珑的声音从宫墙内传出,听得出她的焦急,呼喊中甚至带着哭腔。 秦羽被那人一直拉着远离了皇宫才摔在地上。 “唉哟。”他揉着腰抱怨着说:“你就不能轻一点吗?” “七王子让人少操一点心,就不会让我费这么多神了。”黑衣人居然是五郎! 秦羽笑说:“小时候你指导我练武,下手也不曾这么狠啊。” “那时候的七王子比现在要乖巧听话得多。”五郎的口气颇为严厉“七王子刚才是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吗?” “说出来又怎样?” “说出来也许你就会死。” “女王杀不了我。”他淡淡一笑“公主不会让女王伤我的。” “但是女王恨夏禹人。国中有令,见到夏禹人杀无赦。” “恨夏禹人?为什么?” 五郎说:“因为玉王爷是夏禹人,女王生怕他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尤其怕夏禹国人来接玉王爷回国,所以” “所以就要杀尽上岛的夏禹人?”秦羽冷笑“王叔真是奇怪,若是喜欢女王,就干脆留下来当她丈夫好了;若是不喜欢,受如此屈辱不如引颈自刎,这样半死不活的过日子,简直是颜面无存,生不如死。” “起码他活得不虚伪。”五郎的眼神深刻的看着他“七王子其实并不是真心喜欢水公主吧?只是为了定秦剑,所以虚以委蛇的敷衍讨好她,就算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无非只是安抚她的伎俩而已。” 秦羽还是懒洋洋的,轻轻一哼“我的事不用你来管。” “虽然玉王爷不管你的事了,但是别忘了我也是看着公主长大的,谁如果伤了她的心,我绝不会放过,哪怕对方是王子殿下!” 黑夜中,杀气弥漫,秦羽听到他的警告,只是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我既然来了,就绝不会空手而回。”这是他的回答。 第七章风生水起 女王走进女儿的房间,水玲珑见到她马上起身问道:“找到他了?” “没有。”女王咬牙说:“算他走运。”她递给女儿一封信“东野兰刚刚派人送给你的书信。” “东野兰给我的?”水玲珑不解,此时正是两国交战的关键时期,东野兰送信来是要求和?不对,若是求和的信,东野兰应该直接交给母亲,而不会转交给她。 拆开信,信上一手漂亮的书法令人赏心悦目,见字如见人,东野兰不愧是东野镇国三宝之一,海外第一臣,但是那信上的内容却让水玲珑震惊。 久慕公主风采,兰不胜倾慕。今东野出兵实为无奈之举,为免两国争端,以致生灵荼炭,兰以微贱之躯大胆求亲于西凉,万请勿拒;兰于东野焚香净路,待公主佳音。 东野兰 东野兰向她求婚!水玲珑呆在那里一会儿,随即又笑道:“东野兰真有意思,一边派东野雪武力索剑,一边又用书信软语求亲,他果然很会算计。” “你的意思呢?”女王看着她。 “当然不同意。”她将信扔到一边,停了半晌,发现母亲没有说话,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抬起眼,只看到女王的眼睛凝视着那封信末尾处东野兰的签名,她的心陡然一颤,脱口问道:“母后不会是想替我接受他的求婚吧?” “久闻东野兰不仅机智过人、才华出众,而且人品相貌更是绝佳,东野国内仰慕他的人着实不少,他今天这么看得起你”“他看得起的不是我,而是定秦剑!母亲您当然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为什么还要把我往火坑里推?”水玲珑不敢相信,一向疼爱她的母亲居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女王冷冰冰的说:“东野大军在城外多留一天,我们西凉就多危险一天,我不想西凉亡在我的手上。” 水玲珑说:“我的水阵、南习文的结界,足以抵挡住东野雪的攻势,如今她不是停止进攻许久了吗?他们在水上多拖延一阵,真正不利的人是他们。” “昨日东野雪调兵去攻打南黎,南习文已经坐不住了,这几日大概就会回国,只要他一走,结界消失,西凉再无依恃,你的水阵所能抵挡的威力有限,一是太过耗损你的身体,二是,如果东野兰使用封水为冰之法,从水面上直接杀到城门下,我们还能怎么办?” 水玲珑咬得嘴唇渗出血丝“所以,就需要我献出自己以保全西凉吗?” “若你一人可以保住西凉无数百姓的性命,你不愿意吗?”女王口气严厉“在国家安危之前,你先是西凉的公主,然后才是我的女儿。” 水玲珑凄凉一笑。“母亲,您的冷静让我钦佩,和您比起来,我不是一个好的公主;也许”她沉吟许久,终于点头“我没有道理拒绝您的提议,好,回信给东野兰,我答应了。” 水玲珑再次来到暖玉阁的时候,不再是以平民的身份而来。女王为了防止她逃脱,因此派了大批的人马跟随。 玉郎在门口迎接,躬身施礼:“参见公主殿下。” 她凝望着他微笑“免礼,我有话想对你说。”她回头对众人吩咐“你们在这里等着。” 走进玉郎的卧室,她盈盈下拜,玉郎轻叹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笑容可掬“我早就想拜你了,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能确定你是否真是我的亲生父亲,只能看着娘时常来你这里,觉得你们俩关系非比寻常,自己揣测。昨晚我问娘我和你的关系,她不再隐瞒,都已经承认了,所以你也不要想否认什么,我很高兴,终于可以在出嫁之前叫你一声爹。” 玉郎肩膀抖动,他看到水玲珑的眼睛里有泪花闪烁,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玲珑,这十几年我没有尽到一分责任” “我没有怪过你啊。”她笑说“十几年来我常来找你玩,你也给了我不少教诲。你不能和我母亲在一起,一定有你不得已的苦衷,你和母亲都给了我生命,这是我永远也无法报答的。” “我们生下你,却不能保护你。”玉郎的手轻轻抚摩着她的秀发“玲珑,你身为西凉国唯一的继承人,你继承了祖先的魔力,可以操纵水,但是你要知道,这也会损害到你的身体。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有定秦剑在你身边,你随时都可能丧命,而我们身为父母,看到你被病痛折磨,却只能手足无措,心痛如绞。” 水玲珑依然淡淡微笑着“这十几年我过得很平静,若我的一生只有这十几年,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脸色一变,有种不祥的预感“和亲是你母亲逼迫你的吧?” 她说:“是她逼我,但也是我自愿的,况且,我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将我强行嫁到东野去。” “哦?”“她当然是想平息战争,让我去东野,带着定秦剑一起去东野,也许东野兰会念在我是他妻子的份上,将我和剑一起保存,而且东野雪也身具魔力,母亲是想从东野雪的身上找寻可以医治我病痛的方法吧。” 玉郎苦笑道:“你真是冰雪聪明。” “爹,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她仰起脸,踮起脚尖在他的脸颊上印下一吻“母亲很爱爹的,我走后她会更加寂寞,你能不能去陪陪她?” 玉郎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息“也许,世事难料。” 水玲珑刚刚回到寝宫,女王派来的裁缝师傅已经准备着要为她裁制嫁衣了。 她摸着那丝滑的衣料,问道:“东野雪撤军了吗?” 随侍女官回答“已经撤军了。” “我以为东野雪不打下西凉绝不撤兵呢。”水玲珑笑笑“东野天杀”多响亮的名号,她真想见见那个在沙场上驰骋的少女,一定是英姿勃发吧!哪里像她,外强中干,装得很好,但是随时都会被病魔打倒。 她去内室更换衣服,刚要拉上房门,门口忽然有人窜出将门关上,反身环住她的脖颈,大手捂住她要出口的尖叫声。 “别叫,是我。” 大手松开,她喘口气“秦大哥?” 秦羽大大的笑脸就出现在她眼前“小点声,别让外面的人听见。” “你没事吧?那天那个黑衣人” “是个朋友,来救我的。”他说:“我听说你要嫁人了。” 水玲珑提起大红的衣裙“这是新嫁衣,你觉得好看吗?” “妙儿,你真的想嫁给东野兰吗?”他还是习惯叫她原来的名字。 她微微苦笑“不嫁给他可以吗?母亲说的对,我应该为西凉的安危着想。” “但是,你嫁给东野兰就能保证西凉的安全吗?”他皱眉“他们得到了你的定秦剑,还会在乎你这个人吗?而且东野雪那个女人,攻击性十足,这几年灭掉无数个小国,将来也许会想灭掉其他三国,四海一统,到时候西凉还能靠什么保住自己的安全?” 水玲珑听他这样说,却噗哧一笑,小手抚摩着他的前额“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这样的见识是出自哪里呢?” 他眸光闪烁“你真的想知道?” 外面宫女见她半天没有动静,着急的问:“公主,衣服换好了吗?需不需要奴婢进来服侍?” “不用。”水玲珑扬声对外面喊完,对秦羽说:“你这两天就藏在宫宴吧,等我的船出海的时候,我带你离开西凉。” “妙儿。”秦羽忽然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若我说,我舍不得你嫁人,你会怎样?” 她一震,唇角轻扬,柔声问道:“真的?” 他将她的手引到自己的胸口处,深深凝视着她“我的心你不信吗?” 随着他的心跳有节奏的起伏,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这是第一次,她听到异性对她表露感情,尽管母亲一再警告她不能相信这个人,尽管内心知道秦羽既然是冲着定秦剑来的,对她的用心也未必纯净,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他这句话而心弦振动。 “公主,公主!” 外面杀风景的询问声让她的神智回复过来“我再不换衣服,她们就要进来了。” 他放手退开一步,正好宫女已经推门而入,秦羽闪身又躲到门后的隐蔽处。 宫女不知道屋内还有别人,忙着给水玲珑换上嫁衣,又读赏着说:“公主穿上嫁衣就更漂亮了。听说那个东野兰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应该配得上公主吧?” 水玲珑站在穿衣镜前凝视自己,忽的原地转了两圈,衣裙展开,如灿烂盛放的莲花。 “真的好看吗?”她看着镜子,问道。 “当然啊!”一干宫女齐声说。却没有发现,水玲珑问的其实另有其人。 藏在门后的秦羽正好可以借着缝隙看到镜中水玲珑美丽的装束,突然,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见惯了她简洁的平民装,想不到在盛大的结婚礼服衬托之下,她的美丽竟可以如此夺人心魄。 那个将娶到她的男人真是何等的幸运! 刚才他说舍不得她嫁人本是安抚蒙骗她的假话,但是为什么此刻他的心真的在隐隐作痛,一种妒意如火升腾? 晚上,水玲珑叫人准备了宵夜,悄悄拿到卧室里和秦羽一起吃。 “母亲说船已经准备好了,这两日就会出海”她看着秦羽吃饭,忽然想起前几天的事情“辛苦准备了那么多天,结果你也参加不了科举,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饿肚子了。” 说起当初的事,他不由得笑了“臭丫头,让你整治我那么久,我还没报仇呢。” “为什么那么肯听我的话?”水玲珑问,明眸闪烁“就为了见到定秦剑?” 他不否认的点头。 她一笑,拍了下他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坦白,我就如你所愿好了。” 她的手摸到屋中一面墙的墙壁,不知道按到哪里,墙壁忽然裂开,一个黑漆漆的剑匣呈现在两人面前。 她将剑匣捧出来,放到他手上“给你,看个够吧。” 秦羽的手几乎要颤抖起来,梦寐以求的定秦剑就在这里,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打开剑匣,这是他第二次看到定秦剑。东野的湛泸剑可以召唤出护国白龙,是战之剑,北陵的赤霄剑也有类似的神力,但是定秦剑不一样,如果说湛泸剑和赤霄剑都是杀人之剑的话,定秦剑则是救人的。定秦剑的神力可以替许多人医治病痛,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 虽然夏禹国是定秦剑最早的故乡,但是远在数百年前,夏禹国中的一位王族就将定秦剑带出国,后来又经过种种波折,这位王族的后人留在西凉,与西凉人结婚生子,而夏禹国中如今再没有人可以有神力召唤定秦剑,举世唯一有此能力的只剩下水玲珑一人。 定秦剑的剑气与其他的剑不一样,它没有那种杀人夺命的戾气,柔和宁静,彷佛可以滋润人体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秦羽的眼睛停在定秦剑上,动都动不了。 水玲珑忍不住取笑“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好像没见过美女的乡下汉突然见到了深闺中的千金小姐一样。” 秦羽突然惊醒似的将剑匣盖上“不怕我就这样把剑偷走了?” “你离得开王宫,却离不开西凉国,我不信你能逃到哪里去。”她细嫩的手指敲着他的鼻子“秦大哥,你命中注定啊就是我的人了。” 她似乎是戏谑,又似乎是认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秦大哥,你的真名叫什么?那天晚上被那个黑衣人打断,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世来历。”水玲珑看定他,等着他回答。虽然她不在乎秦羽的出身为何,但是母亲说的也对,若是连这点事他都要故意隐瞒,又怎么能相信他是真心待她? 他微微沉吟,说道:“我叫夏清扬,我父亲也是一国之主。我的国家距离这里很远,是个不为人知的小国,国中居民也很少。” “真的?”她听出了兴趣。 “我的国家虽然小,但是父王也娶了几个妻子。我母亲是他抢来的,抢来后却不珍惜,我在几个兄弟中间排行第七,从小便得不到父王的欢心,成为兄弟们轮番欺负的对象。”虽然隐瞒了最真实的出身,但是秦羽这些话却一点也不假。“每位王子都应该有两个奶娘,八个婢女和一座自己的宫殿,唯独我,只有一个奶娘、一个婢女、一座只有三间房子的小院,想见自己的亲娘都很难,平时生活起居都要靠自己料理。” 水玲珑听得瞪大眼睛“你父王为什么对你这样不公平?” “因为听说我母亲入宫前曾经喜欢过别的男子,所以父王虽然用武力抢到她的人,却抢不到她的心,于是父王一怒之下就将我们母子分离,日日夜夜折磨我们。” 水玲珑微微怔着,想到一件事“难怪你居然会缝衣服。” 秦羽一笑,笑中彷佛有泪“宫中人人都瞧不起我,虽然叫我一声七王子,却同低等的宫人没什么区别。父王也不会想到派人给我做新衣服,奶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衣服如果破了,就是我自己补。”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柔声道:“以后有我给你补衣服。” 他再笑,像是不信“你别把袖子和裤脚缝在一起才好。” “敢笑话我?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她扑上去捏住他的鼻子,两个人笑着缠打在一起。 今夜群星灿烂,如笑眼盈盈。然而再美的星星,终究是藏于黑夜之中。 他终究还是没说,到底为什么他想要得到定秦剑? 水玲珑望着秦羽的睡容,淡淡的忧伤掠过她的眉梢。 这是她喜欢上的第一个男人,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不由自主的被他吸引。玉叔说的对,以前她很少见外面的男人,暖玉阁的男子都是西凉女国贵族的私宠,如同玩物一样,她也很少正眼去看,但这个秦羽,却带着一身的热情,一脸的率真闯入她的世界里。 初见面时,她与他只是陌生人,他却肯为了她的一个谎话,不惜以身犯险到皇宫去盗葯,那天,她目送他离开海滩赶赴王宫之后,她马上从一条捷径先行跑回去,在葯房等他,想看他是否会遵守承诺,没想到他真的如约而至,潜入了回春居,她假装受惊的宫女,将草葯指给他,在他离开的时候,无意中被女王的侍卫队发现,她及时出声相救,为的就是能结交这个朋友。 她不知道他是何时认出她的身份的,在他们偷听女王和玉叔亲热的时候?在她又一次在路上拦住卫兵,放走他的时候?还是,在某一时刻,她回宫的时候? 她曾经以为他是那种单纯可爱的男孩子,但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秦羽和其他想得到定秦剑的人一样,同样心机深沉,有很多不为人所知的秘密。 爱上这样的人,无疑是危险的,因为自己的一颗真心全部投入之后,回馈于她的可能只是一个易碎的梦,但她依然像投入烈火的飞蛾,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秦羽没想到水玲珑除了能操纵水这一项异能之外,居然还有易容的本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他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另外一个人。 水玲珑给他化妆的时候说:“你本来长得就斯文俊秀,要把你化成女子的模样并不难,只是你的声音还是没变,所以上船之后尽量少说话,跟在我身后就行了。” 她大概知道他不喜欢做女人,所以特意给他挑选了一件中性的服装,属于近身侍卫的穿著,身上有甲片,下身是长裤。 “还有你这走路的姿态,不要太昂首阔步,让人一看就知道你不是女人,要尽量收敛一点。” “走路收敛?怎么个走法?”他不知道走路还有什么学问。 她走了几步给他看。“就照我这样走。” “你把我化成这样想干什么?” “带你上船,去东野。” “东野?”秦羽笑问:“我去那里做什么?” “我要去东野,你当然也要去。”她将最后一条腰带绑在两人的手上,威胁着说:“你休想逃开。再说,你不是想要定秦剑吗?我告诉你,定秦剑和我是密不可分的,定秦剑将跟着我一生一世,所以我到哪里你当然也就要到哪里。” “那你何不跟我走?”他说“我们两个人一起逃离这里,回我的家乡,你就不用面对这么多难以抉择的问题了。” “我不能丢下西凉的百姓不管,我不能任由战火烧进西凉而无动于衷。”她正色说“没有我的西凉就是一座毫无防备的空城,只有我牺牲自己才能保全千万的百姓。” “可是”他还想劝她。 “这件事不要再说了。”水玲珑握住他的手“秦大哥,若你真的像你自己所说的那样在乎我,就尊重我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会儿“好,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但是,你知不知道我们未来会有怎样的结果?” “当我为西凉决定了未来的同时,我已经放弃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了。”水玲珑面对着镜子,将最后一支凤钗插好,盛装之下,她的美丽正如茉莉花一般优雅绽放。 她的笑容是这样恬静,彷佛她做出的决定只是走出房门去采一片落花这么简单而已。 秦羽低下头,他必须尽快思考出得到定秦剑的方法。如何能既不伤她的心,又可以顺利带走定秦剑?他其实并不在乎定秦剑是否能在别人的手里释放出能力,他要的只是这一柄剑而已。 在他低头的时候,水玲珑从镜子的反射中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曾说过,舍不得她嫁人。那句话让她心动,但是他也只是说说,并没有更进一步表示出他的决心。 他要的,只是剑,而不包括她这个人,是吗? 黯然垂首,她不自觉的轻轻叹息,而他却好像听见了,蓦然抬起头,从后面一把环抱住她的腰,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沉重的压力和十足的男性气息让她的心跳陡然乱了节拍。 “真希望,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她轻声说。 他愣愣的看着镜中她的眼睛--那里正有一滴泪,缓缓滑落。他的心缓缓下沉,彷佛那滴泪就落在了他的心上。 第八章排山倒海 当盛大的送嫁船队和装点华丽的花船分列于西凉内外海滩的时候,混在随行队伍中的秦羽心中明白“和亲”已经成为不能改变的事实。 从西凉到东野,路上还需要几天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得到定秦剑,他必须全力以赴,利用这宝贵的几天得到它,因为一旦定秦剑随水玲珑踏上东野国,东野雪和东野兰的势力范围之内,他就再没有可趁之机了。 但是,定秦剑和水玲珑如影相随,要想不惊动水玲珑,悄悄将剑带定,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在秦羽即将走上大船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双目光笔直的射向自己,让他有如芒刺在背,回头去看,远远的,有一袭白衣在风中飞扬。 他迟疑了一下,趁人不注意时离开队伍走过去,对那人道:“玉王叔是来为我送行,还是想随船队一起离开?” 他不在乎在玉王叔的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玉王叔已经保证不会插手他的事情,他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玉郎盯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伤害她,我知道。”秦羽微微老道:“我要想伤她的心,在宫里直接把剑抢走就好了,何必等到现在。” 玉郎眼神肃穆“玲珑看上去单纯开朗,但其实是个内心如火一般热烈又脆弱的孩子,如果你伤了她的心,后果如何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 秦羽一震,又笑道:“玉王叔这一生都是为别人而活吗?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将来?难道一辈子就在这里做女王的男宠?” 玉郎淡淡的说:“从我来到西凉的那天起,我就没有未来可言了。” 他再次震住。玉王叔说这句话的口气用词,甚至是表情,都和水玲珑何其相似。当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那种莫名的悲怆和忧伤几乎是深入骨髓,令人震撼。 他倏然回头,看到水玲珑正微笑着向民众挥手致意,温柔可亲、风度优雅,公主风范完美得无懈可击, 那么,隐藏在这张美丽笑容背后,她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水玲珑的眼波投向这边,对他招了招手,他没有再和玉郎多说一句话,匆匆走回到她身边。 她故意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弱不禁风般依靠着他走进船舱。 “一不留神你就想跑掉啊。”她半开着玩笑。“我可警告你啊,在海上别乱跑,掉到海底可没人救得了你。” “我最怕坐船,在船上我是最规矩的。”他也嘻笑回应。然而,虽然他们现在依然可以用如此轻松的口吻说话,但他们心里都明白,面对彼此,他们的心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纯净透明了。 她全心全意想将他留在身边。 他一心一意思要偷得宝剑后远远离开。 各怀心思的人怎么可能相爱?就是贴得再近也如同山海相隔,分处两个世界。 秦羽坐在船舷旁,眼角有人影闪过,他无意间瞥了一下,隐约看到一个宫女从旁边走过,这背影似曾相识,但是又想不起来。是谁呢?他的脑海中灵光闪过,难道会是 看来在这条船上暗藏心机的人远不只他一个啊。 秦羽暗自微笑,在这茫茫大海之上不知又要上演怎样精彩的故事了。 船帆张扬,波涛翻卷,船队终于起航,缓缓的驶离了西凉国,向东野国的方向前进。 水玲珑靠在软软的榻上,对侍女们摆摆手“你们下去吧,我想休息了。”同时又对秦羽一指“你留下。” 就这样,船舱很快就剩下两个人单独相处。 “我们西凉的船怎么样?”她得意的问。 “很不错,宽敞舒适又豪华,最重要的是,船在海上行走却如同在陆地一样。”秦羽诚心赞美,在他的国家就没有这么好的造船技术,所以最怕遇到海战。 “西凉国凭着水阵与四国周旋是不够的,如果没有上好的船只,首先就会处于弱势地位。”她伏在窗边,海风吹起她的秀发,那双明珠般的眸子似乎映进了波光,熠熠生辉。 离开故乡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他坐在她对面,同她一起看向窗外,这是他第二次穿越这片大海,上一次他是独自撑船面对这广阔无边的海洋,这一次,身边却有佳人相陪,以前他从没有想过转瞬之间周围的一切竟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你知道吗?我走的晚上,母后坐在我床前说了一晚上的话。”水玲珑看着他“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始终醒着。” “她说什么?”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晚上,都是叮嘱我独自一人到东野要小心,东野雪和东野兰都是精明透顶的人物。我身为西凉公主,和东野兰联姻其实可以说是下嫁,但东野兰如今在东野的地位已是至高无上,身为他的王妃所拥有的那份荣耀并不亚于一国之母,正因为如此,这个位置过于引人注目,可能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她紧紧抓住秦羽的手。“不要急着想办法逃走,先陪我在东野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秦羽默然,她是如此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该怎样回答?他不想说谎话,但是同样,他也不愿说真话。 “你真的要去东野,住在那里,一生一世吗?”他缓缓的开口,彷佛这是他最后一次问这个问题。 她扬起长长的睫毛,只是对他一笑,拉着他看外面的世界“你看这片大海,听说偶尔会看到巨大的怪鱼,可是我在西凉国的海滩上等了好久都没有见到过,你相信吗?” 她不愿意再回答他那个问题了,即使说了答案,也依然是毫无结果的未来,他不可能带她逃走,而她,也绝不可能丢下西凉和他一起私奔。 “真希望船能在大海里沉没啊。”水玲珑的喃喃低语惊到了秦羽,模糊的看到她唇边那抹苦涩的笑“这样就不用去东野,不用去面对那些烦恼的事情;这样,你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如果船沉了,一切真的可以结束了吗?秦羽站在船舷旁,看着海天相接的那条线,默默的问自己。 夏禹国距离这里很远很远,但是却像是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他心上,让他搬不开、挪不走。 他千里迢迢独自一人来到这里为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一段感情,为了逃走吗? 他咬住下唇,暗自警告自己,儿女私情最容易陷溺,自己绝不能轻易动心。 从怀中,他掏出一个小葯瓶,瓶里装的是他从国内带来的古老配方。吃了这种葯可以忘记一切,就如同忘记了自己的前生,即使再多的爱恨情仇都可以灰飞湮灭。 若今晚他将这些葯掺在水玲珑的饭里让她吃下,她的烦恼、他的烦恼,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化解。她不会记得自己是西凉的公主,不会在乎定秦剑的归属,即使痛恨盗贼,也不会和情字牵扯纠缠。她会忘了他,忘了这段情,从此,两人形同陌路。他紧紧的将葯瓶攥在手里,心跳如擂鼓一般,彷佛要震破胸膛。 如此卑劣的事情,他怎么做得出来?但是,又不能不做。 对,让玲珑忘记他吧。他本来就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应该再与她有任何纠葛,更不应改变她的人生轨迹。 她看上去是那么孱弱,需要人的保护,而东野那个国家是那样的强大,应该能为她撑起一方广阔的天空吧? 一滴泪,流入他心底。海风卷去了他的情感,只留下无味的惆怅和黯然。 “来来来,我特意下厨房亲自给你做了几道菜,尝尝看怎么样。”秦羽端着托盘笑着走进来,水玲珑凑到跟前闻了闻,赞叹道:“呀,真没想到你能做得一手好菜!” “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在王宫一直备受欺负,有时候饿了,和厨房打招呼也没用。有一次厨房的一个低等厨子嘲笑我,说:有本事你自己做啊!”我听后一气之下就跑到厨房,推开那些人自己亲手做了一道菜。虽然那道菜做得很普通,但还是把那些势利小人吓了一大跳。后来我就经常自己下厨做饭了。” 他将托盘放上桌,指着菜肴一一讲述“这一道是荷香排骨,这一道是青菜炒香菇,这一道是咸蛋黄脆玉米,最后是一碗什锦鲜蔬汤。” 水玲珑花容盛放“天啊,真是太棒了!我的肚子现在好像在不停的叫呢。” 他给她递上碗筷,水玲珑便先夹起一块排骨。 “我一直都喜欢吃肉,可是娘总说吃多了太腻,对身体很不好,所以我一天到晚都是吃青菜。” “今天你可以吃个痛快。”他帮她盛了一碗汤。 她刚要喝一口,门帘忽然被人掀开,有人从外面倏忽间闪到桌边,一只手按在她的汤碗上。 “公主,这些食物请不要随便食用。” 秦羽的眉毛动了动。 水玲珑奇怪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那是一位高挑英秀的美女,但她不记得自己的贴身侍女中有这样一个人啊、 “你是谁?”她沉下脸“没有我的吩咐,谁给你的胆子闯进我的船舱?” “公主,临行前女王曾经吩咐过,公主用膳之前必须经银钗试过后方能食用,这里的所有菜肴都是未经银钗点试的,请允许奴婢将它们暂时撤下,试好了再拿回来。” 那名侍女低着头,半跪在桌前。 水玲珑不满的蹙眉“怎么这么麻烦?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出去。” 那人跪在原地不动,水玲珑觉得有些蹊跷,再见那人越看越眼熟,禁不住惊呼一声“天啊!你、你是” 那名侍女伸手端起桌上的托盘,问道:“现在奴婢可以拿开了吗?” 水玲珑呆呆的看着她,没说话。侍女转身走出船舱,秦羽犹豫一瞬,起身追了出去。 “等一等。”他反手拉上舱门“没话要对我说吗?” 侍女背对着他,没有回头“我只是奉命保护公主。” 秦羽一笑“没想到为了妨碍我,玉王叔什么办法都想得出。二十年未着女装的五叔穿上这条裙子还真让人认不出来呢。” 背影彷佛抖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这里就行了。” 这是警告,很认真的警告。 看那道背影离去,秦羽身后的舱门被水玲珑用力拉开,她的脸上还是那片震惊的表情。 “刚刚那个人,不会是五叔吧?” “没错。”秦羽淡淡的说。 “五叔不是男人吗?刚才那个难道不是女人?”她会语无伦次,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五叔的性别。 “可能连五叔自己都不记得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了。”秦羽叹口气。“五叔”一家几代都是玉王叔的家奴,到了五娘这一代却只生了一个女儿,所以为了做玉王叔的贴身侍卫,五叔从小就被教以男子行为,穿男孩的衣服,和男孩一起练武,除了至亲至近的人,谁也不知道“他”是个女儿身。 “那她为何会出现在这条船上?”水玲珑大惑不解“她和玉叔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 “大概是担心我会对你不利吧。”他并无意隐瞒,他知道凭着水玲珑的聪明智慧,她自己其实也能想到这一点,干脆大方承认。 “是吗?”秋波流转,她淡淡一笑“希望他们都高估你了。” 秦羽不动声色的说:“那我们就等等看,到底那些食物里有没有藏什么东西。” 她还是笑“我会不信你吗?爹娘都太过于小心了。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自从你上岛后,就处处透着古怪,难怪他们会不信你。”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五郎捧着那些食物回来,重新放到餐桌上。“公王请用。” “五叔,一起坐下来吃吧,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改不过称呼,水玲珑再一次细细打量五郎,同样的五官身材,却因为穿着不同的眼饰就可以有这样大的改变。她忽然明白一件事--“五叔,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爹?” 五郎的手凝滞在半空,面部都好像僵住了。 “被我猜中了是不是?”她兴奋的笑道:“我就说啊,你这些年陪在他身边,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我一直奇怪你们的友谊为什么会如此根深蒂固?就是从来没想过你与他之间会有什么感情的纠葛” “我与玉郎是主仆,也可以说是半个朋友,除了这点情意,再无其他。”五郎低眉敛目,避开这个话题“此次玉郎派我跟随公主到东野,公主应该能明白他的苦心。” 水玲珑托着腮,还是执着于刚才的话题。“可是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分开,今天为了我而两地分离,也许一生一世都见不到面了呢,你不难过吗?”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珍藏一生一世,不会改变。其实自从玉郎到西凉之后,他便不再需要我的保护了。”五郎顿了顿“女王对他很好,只是他自己有心结,两人不能像正常的夫妻一样生活。但是在西凉国中,没有人会对他不利,我的存在也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水玲珑望着她,品味着从她话里透出的那丝伤心和无奈。与喜欢的人在一起,却不能如情人一样相守,还要看着他和别的女人亲热,这份忍耐力要用多少苦涩才能筑就? “我做不到你这样无私。”她有意无意,似将这话说给身边的秦羽听“我喜欢的人一定要喜欢我,如果他不喜欢我,我宁可死。” 坚决的口气让船舱中的人同时一震,秦羽本来在倒酒的手因为震动,将酒液泼洒了一些出来。 “都是五叔不好,惹得玲珑净想这些无聊的事情。”秦羽嗔怪着,将酒杯递给五郎“妙儿,你说先罚五叔一杯好不好?” “好啊。”水玲珑也恢复了俏皮的笑容,催着五郎喝酒“一定要喝!” 五郎接过酒杯,并没有迟疑猜忌,大大方方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放下杯子,说:“公主,杯中的酒喝了可以解愁,但是不可以多喝,否则会伤身体。我先告退了。” 水玲珑取过两只新杯,分别给自己和秦羽添上酒“五叔真是很可怜,喜欢玉叔那么久都能够忍住毫不吐露。” 他取笑道:“谁像你是口直心快,什么话都挂在嘴上。” “你大概不知道,我的酒量可是很厉害的,你未必喝得过我。”她举着杯子看着他,彷佛如果他不肯饮,她也绝不会喝。 秦羽很干脆的接过一只杯子,就这样与她推杯换盏起来。 水玲珑到底是个女孩子,虽然说自己的酒量好,却也只饮了十来杯就醉倒了,她一脸的憨态可掬,粉脸红通通的,全是醉意。 “我还能喝,你信不信?”她举着杯子不依不饶。 他将酒壶夺到一边“好了好了,今天就不要喝太多,喝多了真的会伤身体。”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他将迷葯悄悄从壶嘴倒了进去。 她急道:“你敢和本公主争?小心我砍你的头!” “那就再喝一杯,一杯就好,多一杯也不要了。”秦羽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而他自己的杯中还是满满的旧酒。 水玲珑靠在他身上,笑着将杯子塞到他嘴边“你再喝一杯。” “我喝不下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将酒杯环绕回她的唇前。“乖,喝完这一杯后好好的睡一觉去。” “我才不要睡!”她挣扎着推开他,因为站立不稳,酒液洒出几点。 秦羽一把抱住她“好,那就不睡,这酒也不喝了,我陪你说话。”他从她的手上拿走杯子,他后悔了,不愿意她真的喝下这杯忘情酒。 没想到水玲珑却越是和他争夺,再度推开他,将酒满满的倾倒入自己的口中,还憨憨的笑道:“你真没用,刚喝了这几杯就不行了。” 秦羽怔怔的看着她:心头如刀割一般,许久,他沉声说:“我去看看厨房,那里还有一道菜,不知道炖好了没有。” 不顾身后水玲珑的呼唤,他几乎是搏命一样跑出船舱,冲上船舷,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吸入的冰冷海风却让他心头的痛更加重了几分。 “七王子。”五郎如鬼魅一样在他身侧出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你真的让公主吃下了忘情散?” “被五叔猜到了?”他嘶哑的干笑。“你看,你还是没能阻止得了我。” “我原本以为,你会让她吃下比这更厉害的迷葯。”五郎静静的说:“忘情散和那些穿阳的毒葯相比,对她倒是一剂良方。” “所以五叔是想说,其实你在看透我的心意后,只不过是纵容了我的行为而已?”他故作轻松的笑,但却看见五郎眼中涌现的浓浓杀机。 “我是想让公主忘了你,但是,定秦剑你绝不能拿走,不仅因为它是西凉国的镇国之宝,也不仅仅因为它关系着西凉东野两国的利益,还因为它关系着一个人的性命,就算只是为了这个人,我也绝不能让你拿走定秦剑” 五郎从怀中拿出一把寒如秋水的匕首。“七王子可以用尽生平所学来杀我,若你能过得了我这一关,定秦剑你可以任意带走。” “条件是,一定要杀了你,是吗?”秦羽暗暗攥起拳头。五郎的功夫当年在国内就已经是数一数二,他没有把握能赢,但是看现在的局面,不做一场殊死之斗是不可能脱身的。 “说起来,五叔还是我的师父。”他还在笑。这么多年来他深深知道,面对痛苦和艰难的时候,只有微笑才能让自己坚强,才能让对手看不出你的弱点所在。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再说话,在这茫茫海面之上,他们将自己的未来交于对方手上。 “停手吧。”清幽的声音随着黑夜的海风吹来,秦羽和五郎同时震动,黑夜里只看到水玲珑单薄的衣衫在海风的吹拂下翻飞,她原本就瘦弱的娇躯显得更加孱弱,似乎随时可能会被风吹走。 “妙儿,你,你”秦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我没醉。”她的面容比纸还要白,唇角挂着凄凉的笑,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凄凉。“我既然可以操纵水,这点酒又怎么可能醉倒我?” “五叔,谢谢你这样照顾我。”水玲珑轻声说“但你可知道,我最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最爱的人死在我面前,若你们当中有任何一人为我死了,我都会痛不欲生。” 她的星眸似在月光下闪耀“秦大哥,你真的希望我忘了你?你真的厌弃我到这种地步?还是在你心中,定秦剑胜过一切?” 她的怀中抱着定秦剑,双目直勾勾的锁住秦羽。不知是月色太过明亮,还是她的心真的已经碎掉,此刻她的脸孔惨白无色。 “其实我早已经累了。”她悠悠说道:“这十几年我都要靠着定秦钊才能熬过一个又一个的生死关头。以前我只觉活着就是这样,但自从我认识了你,才知道人世间还有其他的感情存在,即使你骗我、即使你不在乎我,只要我曾经这样深切的爱过一个人,我也绝不后悔。” 秦羽整个人似乎被她的话和眼神给震得粉碎,看她一步步向后倒退,他霍然意识到什么,身如闪电冲了上去。 但水玲珑已退到栏杆最边角的位置,她眼看秦羽冲到自己面前,忽然扬手将定秦剑丢给了他。 秦羽没有去接剑,他反手一掌将剑击向五郎,但也因此身形有了些许迟缓。 水玲珑微微一笑,不知是笑他在最后一刻放弃了剑,还是笑他做这样的抉择来得太晚。就在他的手与她的衣裳近在毫厘的时候,她的身子一低,从船栏下方的缝隙处跌落大海。 “不--”秦羽痛苦的悲鸣,动作稍晚一步的五郎从他的后面将他一把抓住,阻止他也要跳入海的行为。 “她与水的关系如同骨血相连,大海不会伤到她的” 话未说完,就在水玲珑刚刚跌落的海面上,忽然旋起一个漆黑无底的漩涡,漩涡的四周,一道水墙冲天而起,将漩涡与船队彻底分割。 不,妙儿绝非是简单的跳海,她是存心要死!他怎么可能看不懂她最后那双哀绝的眸子? 秦羽挣脱开她的双臂,大声说:“五叔,若我死了,请你务必要将定秦剑送回夏禹,那里同样有人命悬一线,亟待此剑相救。” 他纵身而起,跳入已经翻腾滚滚的海面。 五郎想去拉他,但是一排又一排的巨浪从远处向这边推进,海面上掀起的狂风和水墙让她艇法再有多余的行动,只能紧紧抓住船栏,稳定身形。 盛怒的大海,还有谁能让其平息?遮天蔽日的乌云将最后一丝月光完全吞噬。 第九章相恨晚 跳入大海的一瞬间,秦羽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本能告诉他,他必须要找到水玲珑! 但是当他跳入深海中才知道人类的渺小,在茫茫大海里,要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更何况是在翻卷的波涛中。 下潜得越深,他憋气就越发艰难,深海比黑夜更加深邃,眼睛在这里变得全然无用,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四周水浪的压力层层逼近,他的手脚渐渐麻痹,再不能听从自己的指挥了。 这就是死亡的滋味吗?他模模糊糊的想,原来死亡可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到来得如此迅速,和死亡相比,人一生几十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 他放松手脚,任由死亡的气息蔓延进自己的每个毛细孔。 意识迷离的时候,他依稀看到水玲珑在遥远的地方对他遥遥招手,嘴边还带着初见面时那抹清绝的笑容。 接着,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冲他迅速袭来,他的身子像是被什么托起,但是后面的事情他全然不记得了。 胸口好闷,像是堵了十几斤的水在胸口。秦羽拚命的咳嗽,从口腔中吐出一些水来,听力逐渐恢复,听到有人在欢呼-- “好了好了,这个人活了!” 活?是在说他吗?他的眼皮像是有几万斤般沉重,无数次的努力之后才缓缓张开一线,视线前模模糊糊站了很多人的样子。 “她、她在哪里?”他的喉咙火辣辣的,嘶哑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听不出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在说话呢,你们别吵,我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好像是个女孩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 秦羽勉强将眼睛睁得又大了一些,眼前乱槽槽的,依然是人影晃动,接着有人托起他的头,往他的嘴里倒了一些清水,喉咙中干渴如火烧的感觉方才少了一点。 “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外国的奸细吧?”有人对他的身份提出质疑。 “哪有那么多奸细,你们就会乱想,好细能让自己淹死在海里?那还真是笨呢。” 还是那个女孩的声音,现在的声音比起刚才响亮了许多。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漂上来?”秦羽艰难的问,这句话尚算清楚,那女孩听到了。 “女孩子?没有啊,还有别人落水吗?” 没有?玲珑没有上来?他翻滚起来,沾了一身的沙子,但是眼前一阵的眩晕让他随即又跌了回去。 “哎呀,你不要命了?”女孩惊叫“算你好运气,居然被怪鱼拖到岸边来,才算保住一条命,可千万要珍惜啊。” 怪鱼?意识中最后看到的那个巨大的黑影会是水玲珑提过的那条怪鱼? 乱糟糟的说话人声有男有女,这里不是西凉国。 “这儿是哪儿?”他问道。 “东野啊。”女孩回答“这里离东都不远了。” 东野,原来命运还是将他带回了东野,但是如果没有水玲珑,即便这里是夏禹国又能如何呢? 他长叹一声跌躺回去,只觉得若是在海中死去都比现在活着要好上千万倍。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五郎对他说的话--“水玲珑可以操纵水。”但愿水不会伤害到她。既然怪鱼可以救他,那么,也同样可以救起水玲珑。 只是如果此时相逢了,忘情散的葯力已经发作,她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普通女孩,不会记得自己的身世,也不会记得他,若能找到她,他又该如何进退呢? 秦羽被救起的地方是东野国海边的一个小渔村。自从被人救起之后,他就跟随那个女孩暂住在一个姓肖的人家,东野全民皆兵,即使是这个小小的渔村上依然可以经常看到身着军装的士兵来往穿梭,为了不引起注意,他暂时没有急着行动,只是不停的托肖家的人帮忙打听水玲珑的下落。 肖家不是大户人家,只是普通渔民,但是很好客,全家上下七八口都把秦羽当贵客般招待,将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肖家那个女孩,名唤楚儿,对他的事情最是热心,忙前忙后,肖家的人偶尔会打趣的暗示秦羽,楚儿对他有“不一般”的感情。 秦羽听到这些、看到这些,都只是笑笑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懂女孩儿家的心思,而是他实在是懂得太多,当初招惹了一个“妙儿”这一生都无法安宁,现在这个“楚儿”是无论如何也招惹不得的。 “秦大哥,今天天气不错,不出来晒晒太阳吗?” “秦大哥,我爹今天打了条白鲢子,娘说要给你熬汤喝,你喜欢喝咸的还是甜的呢?” “秦大哥,我给你做了件新衣服,你试试看啊。” 每当楚儿出现,他的神志就有一瞬间的恍惚,好像是水玲珑站在他眼前,对他巧笑嫣然。但是短暂的错愕之后便是更深更痛的悔恨。 再也无法追回了吗? 就在此时,楚儿带来一个消息“秦大哥,你不是说你有个妹妹也在海上遇难了吗?今天我表姊来了,说是他们村也捞起一个女孩子,穿着华服,好像出身很尊贵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你妹妹。” 秦羽猝然跃起,紧抓住楚儿的肩膀,声音发颤“真的?她在哪儿?” 楚儿脸一红“干么抓人家抓得这么紧?我带你去找就是了。” 就要找到她了!是她,一定是她!距离目的地越近,秦羽的心跳就越发的快。 这感觉就好像他沉在海底时胸口窒息的震撼,但是却又带着深深的忧虑和恐慌。 水玲珑现在是什么样子?从海底漩涡中逃出的她,到底还残留着多少对过去的记忆? 忘情散无葯可解,他又该用什么样的方法重拾起他们之间的那段残缘? 终于,在傍晚将至的时候,楚儿带他赶到了水玲珑所在的渔村。但是,远远的看到渔村周围有一圈明亮的***在深夜中辉煌的燃烧着,秦羽意识到可能出了很大的状况。 果然,快要接近的时候,一排东野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名兵士说:“你们是哪儿来的?前面已经封锁,不能过去。” 楚儿好奇的问:“为什么不能过去?” “摄政王下令在这附近搜寻一名失踪的异国女子,现在已经搜索到这个村子了,外人不得。” 秦羽的心被高高揪起,难道他们也在寻找水玲珑?看来东野不但已经知道水玲珑落水的消息,而且猜出了她落水之后可能会去的地方。东野兰果然不愧是海外第一臣。 他必须要赶在这些人之前找到水玲珑!灵机一动,他对楚儿说:“呀,那我可就没办法给你家的病人看病了。” 楚儿聪明,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说道:“是啊,军爷大哥,你帮帮忙,我爹得了急病,这是我从临村请来的大夫,若是不能给我爹看病,说不定他熬不过今晚了。”她一边说,一边假装擦眼泪。 那几个东野兵也并非无情的人,听她说得这么可怜,都心软了“好好,那你们赶紧进去吧。” 楚儿忙不迭的谢着,拉起秦羽就往村里走。她低声对他说:“我表姊说那女孩现在住在村东徐老爷家,不知道这些人找到没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摄政王都要亲自下令捉拿?” “不是捉拿,只是搜寻。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们家人惹麻烦的。”秦羽宽慰她心中的不安,但他自己却早已心急如焚,身形如电,越走越快,片刻间已将楚儿远远抛下。 村东徐老爷,听名字,应该是大户人家。就在村东头,有一座挺大的庭院,秦羽低伏身,如狸猫般轻巧的掠上墙头。 东野的士兵已在他前一步徐家,秦羽在上面听到士兵问道-- “最近你们家可住进什么可疑的人?尤其是异国的女子。” “前几日有一位落水的女孩子,只是说不出自己的姓名和来历。”回答的人声音虽有些苍老,但颇有气势,想来就是那位徐老爷了。 秦羽再没有时间多想,他急得在庭院的屋顶上来回梭巡,寻找水玲珑的下落,下面的东野兵也在徐老爷的引领下走向了庭院最里间的一角。 “姑娘睡了吗?”徐老爷拍拍东头一间厢房。 门内没有回应。 秦羽提起气,只等那些东野兵一动手他就飞身下去。 就在此时,门开了。 像是一道月光从门内透出,雪白的衣衫飘起轻盈的一角,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秦羽的视线如被人用钉子牢牢的定在那袭白裙之上。 是的,即使化成灰、散成风,即使他的身体都化尽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认出那个人--是妙儿!是水玲珑!她活着!她真的还活着! 巨大的喜悦感几乎将他击晕,手脚都不能动,蒙眬问只听到那几个士兵在问话-- “请问姑娘可是西凉人?” “西凉”淡淡的尾音散开,清雅的吐字让秦羽听来竟有几分陌生。听惯了水玲珑的快言快语,这种婉转低柔的声音彷佛是出自其他人的口。 她蹙眉想了许久,摇摇头“我不知道哪里是西凉。” 几名士兵对视了一眼,上前一步“鄙国的王爷要请姑娘到宫里走一趟,请姑娘移步。” “你们的王爷是谁?我为什么要去?”她不解的问。 秦羽不能再等,他如凌空而降的苍鹰,纵身跃下房顶,落在她面前,一把抓起她说:“跟我走!”然后挟着她的腰飞身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喊叫中逃出这片庭院。 他不知道自己飞驰了多久,只是拚命将身后的火光远远的甩下,一直到跑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初愈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持,踉跄着放慢了脚步,喘着粗气停在林中。 被他挟持而来的水玲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秦羽弯腰重重的咳嗽着,问她“你,你还好吗?那夜的风浪有没有伤到你?” 身后还是没有回应,他转过身,看到她那双清澈的明眸,在夜空下如两泓清潭,肆无忌惮的与他对视。这双眸子中没有惊讶、没有伤心、没有惊喜,只有点点好奇和淡淡的茫然。 “你是谁?你认得我?” 听来平静的声音却让他踉跄着倒退几步,靠在一棵大树上。 闭目仰天惨笑--是啊,她问得好。他是谁?他到底是谁?这样的结局是他亲手造成的,曾经希望她从不认识自己,结果他们终究还是形同陌路。只是没想到这一刻到来的时候,他会如此的心痛,悔不当初 不经意间,一只清凉的小手爬上他的额角,他睁开眼,她的面孔近在毫厘。 “你,看上去,很亲切。”她说着,带着迷离和困惑。“我想,我大概是认识你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针强心剂,让濒临于垂死边缘的秦羽骤然兴奋起来。看来忘情散并没有让她完全丧失记忆,她还是有可能回忆起过去的一切! “妙儿,你会记得我,你一定会记起我是谁的,但是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秦羽看到她身后有***闪耀“存人要抓我们,我们必须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水玲珑问。 “因为他们要逼你去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他匆匆解释,又拉起她的手,他的掌心都是汗水,而她的手却是冰凉的,他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是这么难看,雪白的皮肤中透出隐隐的暗青。他见过这种脸色,当初在西凉国的时候,水玲珑晕倒前脸上呈现出的就是这种脸色。 “答应我,你不会在这里晕倒!”他攥紧她的手“就算你有千万倍的恨我,我也会先将你送回到西凉,我一定会保护你,相信我!” 他大声的保证震撼了她,她绥缓点头,将莫大的信任交托给他。 秦羽记得五郎曾经说过,定秦剑是维系“某人”性命的关键所在,这个“某人”难道指的就是水玲珑!看来,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五郎,拿回定秦剑。糟糕的是,跳海之前他叮嘱过五郎,让她带着定秦剑先回夏禹国,而在他和水玲珑都是生死未卜的前提下,五郎到底会带着定秦剑去夏禹,还是回西凉,都是未知的。 今夜的月光不若平时那般明亮,藉此他们可以隐藏身形。 但是,要逃到哪里去才是归路?他们的命运在这一夜交会,相融,彼此结合。 漏夜逃出那个渔村之后,秦羽没有四处躲藏,因为水玲珑的身体每况愈下,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在拿回定秦剑前,他必须找人先为她诊治身体。 东都是东野的核心地方,那里有最好的郎中,秦羽决定冒险到东都走一趟。 他雇了一辆马车,假装两人是从南黎来,到东都去找亲戚。因为他出手大方,车夫也乐得不多问。 在车上,水玲珑一直是半梦半醒的,车厢狭窄,她只能倚靠在秦羽的身上,阖眼小睡。忘记了过去的她,似乎连自己的性情都丢失了一半,不再像以前那样开朗活泼,也许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她格外的苍白沉静。 秦羽抱着她,让她可以在自己身体里汲取到全部的温暖。 不敢相信,他们之前还会有相拥的时候,以前她总是很任性的抱住他,嘻笑着看他窘迫的样子。但是,当他从大海中死里逃生之后,他才知道,可以和喜欢的人相拥在一起是多么奢侈的梦想,几乎只是在那一瞬间,他所拥有的都会失去,所以当他再度拥抱到她的身体,他视之为一个最易碎的浪花,细心珍存,如捧至宝。 “秦公子。”水玲珑着在他的怀里扬起脸“还有多久马车才能停下来?” “你累了?”他将手指搭在她的腕上,她的脉搏很慢,慢得似乎随时都可能停下来。“车夫,还有多久才到东都?”他掀开车帘问道。 “公子,还有一个时辰就到咯!” 水玲珑伸个懒腰“东都是个什么样的城市?” “我也没有去过。”他低声说:“听说那里很繁华,是四国当中最富庶的地方,四国的人才都聚集在那里。” “为什么?那里的国主很厉害?”即使记不起自己的身世,她依然有着身为公主的兴趣。 “那里的国主病重很多年了,现在执政的人不是国王,但是也和国主差不多,是国主的弟弟,叫东野兰。”他小心翼翼的讲述着,注意着她的表情变化。 她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很认真的听他说话,把它当作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里会有很厉害的郎中?” “四国中最厉害的郎中部在东野。” 据说东野皇宫为了东野国王的身体,长年以万金的打赏,遍访四海,寻求名医。在东都众集的名医只怕比其他三国的总和还要多。 “我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突然得上的吧?”她有自觉“我好像病了很久。” “嗯,你已经病了许多许多年。” “那以前我生病,都是谁为我看病的?” 他顿了顿“你不用看郎中,因为你有一把定秦剑,那是很神奇的宝剑,可以帮助你解除病痛带来的痛苦。” “那那把宝剑现在在哪里?” 她的追问让他的喉头一紧,艰涩的说:“你把它丢给了我。” 她闪着明眸,眼睛发亮“那以前的我一定是很信任你的。” 他的心彷佛被人狠狠揪了一把“是,你曾经很信任我。” “那你一定是个好人。”她微笑苦,又将头枕在他的腿上。 为何她每一个字,明明轻得好像落在梅花上的飞雪,却比刀子更加锋利的刺痛他的心? “我不是好人。”他咬着自己干涩的嘴唇“我伤了你的心,你绝望之下跳海以求一死,你的命,差点葬送在我的手上。” “我为了你求死?”她张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是吃惊和好奇“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忘记自己的过去?” “不,是我让你吃下了忘情散。”他不愿再欺骗她,和盘托出也让自己痛快。“我希望你忘了我,所以骗你吃下迷葯,你在跳海之前对我绝望,将定秦剑丢给我,然后赴死。” 她垂下头,眉梢蹙成“川”字“我既然对你绝望,为何会将剑丢给你?” “因为我想要那把剑,所以”他哽咽住。 她却笑了,没有任何压力,笑得天真烂漫。“因为我知道你在乎那把剑,我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快乐,是不是?” 她轻轻叹息,双手捧住他的脸“以前的事情我虽然不记得,但是从我遇见你开始,你就是这样皱着眉,好像有无限的心事。你说的话我相信都是真的,但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秦大哥,我以前是这样称呼你的吧?你能不能对我笑一笑?我真想看到你笑的样子。” 秦羽的嘴角用力向上牵扯,却只是苦涩的弧度。 上苍,他到底放弃了什么?一个举世无双,如此真切爱他的女子,他竟然不肯张开双臂拥抱,只等到将她、将自己折磨得如此伤痕累累才后悔不已。 其实应该吃下忘情散的人是他才对。 水玲珑一阵阵咳嗽,手脚更加冰凉,秦羽将她扶起,以掌心抵住她的后背,为她源源不绝的输送真气暖身。 “你救我,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不想看我去死,还是因为别的?”她虚弱的问。 “我喜欢你。”他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感觉掌心下她的背脊抖动了一下,但没有回应。 以前,他不知道什么是爱人、什么是被人爱,然在海上那一夜他都知道了,无论是爱人还是被人爱,都是一种幸福的负担,因为如果你爱了,就意味着要拿自己的心去交换。 她把她的心,那颗水晶般玲珑剔透的心放在他的手中,经历生死之劫后,他知道自己不会再放弃了! “等我们找到郎中,我送你回西凉。”他掀起车帘的一角,已经可以听到从外面飘来的人声,他们显然是到了一个繁华的地方。 “公子,东都到了,你们要在哪里落脚?”车夫问。 “先找一家客栈。”他沉吟着“哪里距离太医院最近?” “那就是东升客栈啦。那是百年老字号,老板人好,要价也公道。两位是来东都看病的?可是我们东野太医院的太医是不随便给普通人看病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秦羽将水玲珑扶下车,递给车夫一锭银子。 打发车夫离开后,水玲珑拽了拽他的衣角“我们去别家住吧。” “怎么?” “那些士兵不是要抓我们吗?万一这个车夫泄露了我们的行踪,这里最容易被官府查到。” 秦羽不由得不佩服她心思缜密,他一心一意想尽快找到大夫,并没有细想其他的事情。 于是两人在隔街的上明客栈住下。 “我这就去给你请大夫,你在这里等一等。”他安顿好水玲珑后,就跑到太医院去请大夫。 太医院果然不是普通的地方,看门的土兵就是不让秦羽进去,眼看一顶小轿从远处抬来,秦羽听到那些士兵说-- “是宋太医回来了,赶紧开门。” 他冲上前,大声道:“宋太医,可否移步去救一个人?” 轿帘掀开,有位长者走出来,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东野的规矩吗?太医是不为平民看病的。” “所谓医者就应该是救死扶伤,怎么能挑拣病人?”秦羽从旁边的士兵手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下一把腰刀,吓得周围的人惊叫-- “你要干什么!” 他将刀横在自己颈前“你要是不去看病,我就死在这里,血溅五步,让你背上一生的骂名!” 宋太医惊得愣了愣,最终还是无奈的苦笑,摇摇头“小伙子,真有你的,你请大夫怎么还要动刀动枪的?罢了,我跟你走一趟。” “多谢您了!”秦羽扔下刀,感激不已。 但是,当他们反身回客栈,房间中却是空无一人,水玲珑去向不明。 第十章不期而遇 “说!十四号房的那名姑娘去哪里了?”秦羽盛怒之下一把抓住客栈老板的衣领,大声喝问。 老板惊吓不已“哪位女客?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哦,对了,刚才有人来拜访,那姑娘就和那位客人一起走了,我想你们应该是认识的,就没多问。” 水玲珑不会轻易和外人走的,而且她现在又全然忘记以前的事情,怎么会随随便便和别人离开? 秦羽不信“那人是什么样子?” “高高瘦瘦的,长得很清秀俊朗,看上去至少三十多岁。”老板连说带比划。“对了,他手里还拿着一把看上去很神秘的剑!” 难道是五郎?秦羽颇为吃惊,莫非五郎也追查他们的踪迹找到这里来?若来的人真的是五郎,那水玲珑就可以得救了! “他们去哪里了?”他急问。 “不,不知道,就看到他们出门去,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羽丢下老板和那名被他强拉来的太医,一头冲出店门。 东都,正如他所听说的,是一座繁华的都市,有着无数的人、无数的街道,要找一个人的踪迹谈何容易?他毫无线索,根本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找。 就在他焦虑万分的时候,他看到不远的墙角上有被人用石头画了一朵花的记号。这花是夏禹特有的悠罗花,这记号也是夏禹人互相联络的秘密。 在这里,会是谁留下这样的记号?五郎!一定是五郎! 他顺着记号寻找下去,记号的指向渐渐穿过一条条街道,到了城郊一处寺院。 山门外,有个小沙弥正在低头扫土,秦羽上去问道:“请问,师父可曾看见一男一女两人从这里经过?”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见到两位施主刚刚进山门。” 秦羽马上要冲进去,小沙弥伸手一拦“施主且慢,如果您是要找刚才进去的两位施主,最好还是先等一等。” “为什么?”他岂能再等。 “住持说,这两位施主是贵客,不许外人打搅。”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顿足叫道,他再也没有多少耐性和这个小沙弥耗。 就再他要拔足冲上山的时候,山门打开,有人站在那里,冷冷说道:“是我说不让你进的。” 秦羽听到声音已然惊呆,再看那个人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竟然是玉王叔! “玉王叔!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妙儿呢?” “五郎在为她诊治。”玉郎居高临下,面色铁青“我想不到你居然会对她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忘情散是什么样的迷葯?你怎能轻易对她下这种毒手?” “玉王叔,我已经知错了。”秦羽一步步走上台阶,听到五郎在为水玲珑看病,他已经安心许多“我愿意接受你任何责罚,只求能见她一面。” 玉郎伸出右臂拦住他的去路,黑宝石般的瞳眸泛着冷凝的寒光“从你到西凉起,你就没有说过一句实话,要我怎么相信你?你负了玲珑的痴心,也负了我的信任,是你自己剥夺了再见她的权利,怨不得别人。” “我是说了不少谎话,但是人生在世谁不会说谎?”他激动的握紧拳头“玉王叔这一生说过的谎话绝不会比我少,欺骗的感情也远胜于我,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对我大谈背叛负心?” 玉郎眉尖抖动“你是在为你娘的事情怨恨我吗?” 秦羽连连冷笑“我怎么敢怪玉王叔?是我娘人傻,将她一生的情爱都赌在你身上,活该她一生痛苦!” “夏禹清扬!”玉郎低声喝出他的名字“这里是方外世界,我不与你谈男女之事,但很多事情,远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我与你娘,因为各自有各自的苦衷,再加上许多阴差阳错,才造成今日的最终结局。这份苦衷不求你能理解,但也绝不是你可以拿来与玲珑相提并论的借口!” 秦羽还在冷笑“玉叔的义正严辞不用拿来教训我,回去说给你的女王听吧,你此次离开西凉经她允许了吗?她肯放你出来了?” “施主,里面那位施主请您进去,那位女施主醒过来了。” 一个和尚从山门内走出,对玉郎说。 秦羽推开玉郎,抓住那个和尚“她在哪里?带我去!” 和尚迟疑着看着玉郎,等他的回答。 玉郎长叹一声“带他去看吧,看看他知道的,和他所不知道的,让我们在佛祖面前忏悔,不要再将这份憾恨带到来生去。” 秦羽听不大懂他这句话,没来由的,他说什么憾恨?他冲进去,找到和尚所说的那间房。 一推门,就看到五郎斜对着门口,凝视床上的人,然而,除了她与床上那人之外,床边还坐着一个人,此时那人回头,是水玲珑! “妙儿,你怎么样?”秦羽紧紧抓住她的手,梭巡着她的脸,她的脸色比起分手的时候好了许多,脸上还挂着微笑。 “秦大哥,让你担心了,我没什么事,是这位夫人病重。” 秦羽低下头,方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孔--今日他所遇到的震惊就像夜空中的闪电,一道又一道,带着滚滚的雷声敲在他的天熏穴上,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在这里,东野都城中的一个小寺庙里,他居然会看到她-- “娘!”他双膝跪倒,如泥塑木鸡、娘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夏禹国吗?她不是应该被三哥他们软禁在深宫之中的吗? “你娘,拖着最后一口气,从夏禹逃到这里来。在西凉和东野相交的海域上,我们不期而遇。”五郎平静的诉说“七皇子,为什么要谎称她已经去世了?” 秦羽咬牙说:“她的心早已经死了,和死人区别的只是那一口气,她日思夜想的人怀中抱着别人,我宁可她死了,永远不知道这一切。” 玉郎站在门边,听到他的话只是惨笑“你的想当然、你的骄傲,和皇兄一模一样,当年,原本是我先认识你娘,但因为矜持,我和你娘都没有互相挑明这段感情,皇兄后来看到你娘,惊为天人。你娘那时候为了和我见面,经常会到宫中走动,皇兄于是误会了,强娶了她。我和你娘,从头至尾,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但却远胜那些虚浮的山盟海誓,今生我们既然不能成为夫妻,就只能持礼相待,或者,永远分离。” 他看着秦羽“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西凉,留就是十几年吗?” 秦羽盯着他不语。 “因为女王的那双眼睛像极了你娘,尤其是在她温柔的时候,所以我没办法舍弃她。” 秦羽怔住,随即狂笑“原来你也是伪君子,为了你那该死的自尊,竟然误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水玲珑听到他的笑声有些害怕,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秦大哥,不要笑了好不好?你现在的样子好吓人。” 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妙儿,你怕我笑的样子是吗?可是之前你还求我多笑一笑。你看,这世上的事变得多快。” 他轻轻抚摩着她的发梢“妙儿,我骗了你许多事,最不应该的就是骗你吃下忘情散。我多希望你可以打我、骂我,哪怕用刀刺在我的心口上,我也会好过一点。” “秦大哥”水玲珑轻声唤着,一只手抓住他的:“前尘往事不要再说了,若有缘,我们可以再续。” “妙儿”他深深的叹息“何时我们才能真正的坦诚?难道生死都无法消除我们的疑心?难道我的心你看不清吗?” 点点血色褪去,她的眸子光泽由亮转暗“秦大哥,你在怪我?怪我骗你?” “你骗我、我骗你,当初我们相遇就是从欺骗开始,如今再骗一次又何妨?”秦羽紧紧抓住她的手“我不在乎被你骗几次,这是我罪有应得的。忘情散,你并没有吃,是吗?” 水玲珑凝视着他,无语。 五郎插话道:“是我事先提醒过她了。” “我看着你徘徊在是否对我下葯的苦恼边缘,就想看你究竟做出怎样的抉择。若你肯放弃,定秦剑和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即便是做一次西凉的叛徒我也不在乎了,我会跟你去夏禹国,无论你要用定秦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泪光闪烁,她的视线只在他的身上,再没有别人。 “但是我看着你最终还是将葯放进了酒里,我想,我们的路是定到尽头了。” “你跳海,我心如死灰,那时我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人世间的事情若都要等到生死关前才能看透,是最最悲哀的。”秦羽的眼光移转到床上人的身上“我自小知道我娘的故事,我相信痴情的人都是傻瓜,我将这份认定坚守了许多年,直到我为你动情这篇话,绝没有半点掺假,妙儿,你信我吗?你信我吗?” “我信!我都信!”水玲珑搂住他的脖子,泪如雨下“你知不知道我要用多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去认你,装得好像不认识你,就为了听你说一句真心话,听你说,你喜欢我” 秦羽的手指帮她擦去一行又一行的泪痕“从今以后,这句话你让我说多少遍我都会说的。” 她破涕为笑,玉郎也释然的逸出口气,转身走出房间。 五郎紧跟其后走出去。“王爷,要带夫人回夏禹吗?” 玉郎说:“她病得太重,只怕走不了了。清扬历尽艰辛要盗走定秦剑,应该就是为了救她的命,可惜这十几年她苦苦熬着,早将自己熬得灯尽油枯,即使定秦剑有再大的威力也救不了她的命、我们彼此思念了十几年,就让这几天留在我和她的记忆里吧。” “那,女王呢?”五郎说“你离开西凉没有和她打招呼,女王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以后我会向她解释的,但是现在,我走不开。” 五郎默默的望着他,不再追问。 这时,一阵强劲的东风平空吹至,五郎蓦然一惊。是东野之风吗?他们都不会忘记一个关键的问题--水玲珑本是来东野和亲的,丢失了水玲珑之后,东野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此后,还有怎样的风暴在等着他们? 谁也不知道。 尾声天清海平 五郎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现实。不日就从东都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东野摄政王东野兰出巡绝龙岛,南黎、赤多、西凉,两国一族同时出兵讨伐东野,而且目标就是绝龙岛。 战神东野雪调集数十万部队,誓言不惜一切代价与两国一族交战,以保卫东野兰,而西凉国出兵的理由,是怀疑水玲珑在海上的失踪是东野搞出的阴谋,逼迫东野国交还水玲珑。战争的阴云在四海上空笼罩,大战一触即发。 “玲珑,我看你要尽快回西凉一趟,绝不能让女王这样贸然出兵。”五郎说:“我会先行赶到阵前去,告诉女王你平安无恙的消息。” “如果女王非要坚持这门婚事呢?”秦羽看着水玲珑“东野要的是定秦剑” 王郎缓缓说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东野为何这样坚持要定秦剑吗? “为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他们病重的国主?”秦羽一直是这样想,水玲珑也是。 玉郎思忖着“这个问题我想了许久,如果真的是为了东野国主,许多年前东野国主突然病倒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堂而皇之的出兵,或者是借剑,为何一直拖到现在才骤然强行索剑?” “也许那时候东野国没有像东野雪这样厉害的战将?” 玉郎摇摇头“当年的东野兰也一样是横扫天下无敌手,作战实力绝不在东野雪之下。” “那是因为他们东野想灭掉三国,一统天下,所以急需这把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宝剑做后盾,以防三国倚仗这把剑和它抗衡?” “还是不能完全说通。”玉郎摇摇头“东野或许潜藏着一个大秘密,但我们尚不知道。这就是东野雪为何出兵索要定秦剑的原因,她应当是为了什么人而要剑,这个人必定是关系着东野,关系着她个人的重要人物。” 秦羽和水玲珑四目相对,一个人名在心中眺出,同时脱出口-- “东野兰?” “你们不仅要回西凉,告诉女王玲珑平安的消息,同时,一定要见到东野兰,他应该是整件事中最关键所在。”玉郎的分析让几人心头顿时明亮起来。 此时,寺庙的主持匆匆走进来“几位施主,寺外来了不少的军士,不知道是不是找你们的。” 秦羽拉着水玲珑的手,走出寺门。就在寺门外,层层进进,几有千名左右的士兵将小小的寺院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将领走出来,必恭必敬的行礼“请问可是西凉的水公主?” “是本宫,你们想怎样?”水玲珑也握紧秦羽的手。两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若是东野军用强,他们将不惜玉石俱焚,在此一战。 没想到那名将领极为客气道:“敝国摄政王听说公主落水,十分忧虑,派我等四处寻觅,天幸公主洪辐,得知公主无恙,王爷可以放心了。王爷有话,如果找到公主,务必要将公主毫发无伤的送回西凉。快船已在海边等候,请问公主是否现在起程?” 所有人都是一愣。 水玲珑问:“你们王爷是不是还说,若放我走,必须要将定秦剑留下?” “王爷对定秦剑只字未提,请公主不要多虑。” 怎么?东野突然不要定秦剑了? 不仅是水玲珑和秦羽不相信,玉郎也觉得奇怪。 水玲珑回身问道:“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玉郎沉默着。 五郎轻声说:“若你不想再见女王,我陪你和夫人去一个无人可以找到的地方,安度余生。” 他微微一笑“五郎,你向来都很照顾我,我这一生,注定要亏欠身边所有女人的情意。清扬的母亲、玲珑的母亲,玲珑,还有你。” 五郎身形颤抖,低下头“我” “不用说什么,只要你记得,我们是一生的好友、知己。”他看向水玲珑“我和你一起回西凉。你娘那里,我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你娘为什么会到东野来?她在夏禹国过得不好?”在马车前往海边的路上,水玲珑问秦羽。从秦羽母亲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出,她一定曾经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但是现在却憔悴不堪,随时都好像将要面对死亡。 秦羽看着娘“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关于我身世的故事吗?” 水玲珑点点头。 “那些都是真的。我娘日日都生活在痛苦之中,积郁成疾,身体也每况愈下。年初的时候,父皇病重,接着去世、在他临死前立下遗嘱,谁能找到定秦剑,谁就是夏禹新主,我的心思并不在继承王位之上,只想做一个普通平凡的人,能和我娘生活在一起。但是呼声最高的三哥却不放心我和其他兄弟,他用尽办法将我们驱逐出宫,逼迫我们远离皇位,他将我娘软禁起来,让我到西凉寻找定秦剑,说是只有找到定秦剑才能把我娘放出来。娘病得太久,葯石罔效,我想,或许定秦剑可以救她一命,就这样答应下来,跋山涉水来到西凉。” “为何不早和我说明这一切?”水玲珑埋怨道“你若说了,我怎么可能不把剑借给你?” “我不想让玉王叔知道我来此的目的,况且这剑一旦到了夏禹就再也不可能离开,你和西凉怎么可能将剑白白的拱手相送?” “若是为了救人,有许多方法可以为之,先救出你娘,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把剑拿回来,这也未必是办不到的啊。”水玲珑拍着他的额头“都怪你心里只想着自己,事事都不和我商量,结果将简单的一件事搞得这样复杂。以后不许再瞒我其他事情了。” “当然不会。”秦羽笑着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看着昏睡不醒的母亲,如果娘能够看到水玲珑这个儿媳,不知道该有多开心。 马车外,玉郎骑在马上的背影也让他一阵惆怅。感情的事情是等不得的,一个闪念的迟疑就可能是一生的遗憾,他绝不能步前人的后尘。 乘坐东野准备的豪华大船,水玲珑一行人并没有驶向西凉,听说西凉的大军已经在绝龙岛外,水玲珑决定先去那里命令大军撤回西凉,以解兵戎之患。 “西凉都是女子,多年不作战,水军实力并不足以和东野抗衡,若是真的打起来,西凉肯定第一个败下阵来。”水玲珑客观分析,同时又有些咬牙切齿。“母亲怎么这么胡涂?一定是南黎的挑拨!我早看出来,那个南黎王子最喜欢搬弄是非,搅得四国不太平。” “让你母亲方寸大乱的也许不是南习文,而是”秦羽的眼睛瞥向远处的玉郎。玉王叔的突然失踪,水玲珑的落水,这双重的打击,才让向来镇定的女王失去了判断是非的能力,做出出兵的错误决定吧? “公主,距离绝龙岛还有六十里,是否发信号给西凉水军?”东野兵进来询问。 “让我来吧。”水玲珑右手持剑,站在船头。长剑出鞘,剑光如水银泻地,映亮了百里之内的海域。 几乎是片刻之间,从西凉水军中一条快船乘风破浪而来。 “娘!”水玲珑惊喜的高叫。她没有想到,娘会亲自领兵。 女王看到女儿无恙也是惊喜非常“玲珑,你还好吗?” “我很好,娘,你不要错怪东野,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与东野无关。”仓卒之间她没办法细说,此时让西凉水军尽快撤离战场才是最重要的。 “玲珑,你有没有看到你爹?”女王的眼眸倏然定在水玲珑的身后“玉郎,原来你也在这里。” 玉郎站在水玲珑的身边“抱歉,走得匆忙,没有和你说。” “你要离开我了吗?”女王艳丽的容颜变得冷漠,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凄厉。“这十几年我对你如何,你扪心自问,可对得起我?” 玉郎淡淡说:“人世间有许多无奈,我不知该怎样解释给你听。船上有个人刚刚醒来,她想见你,你见到她也许就能明白我这么多年的苦衷。” 女王怔了一下,咬牙说:“是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女人吗?”她振袖而起,如同翩翩起舞的凤凰,横掠到大船之上,大踏步走进船舱。 秦羽生怕自己的母亲吃亏,刚要跟进去,即被水玲珑一把拉住。 “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问你,今后你怎么打算?是留在西凉当我的丈夫,还是要回夏禹?” 秦羽一笑“夏禹国内已经没有值得我牵挂的人了。” 她嫣然笑道:“好啊,你要是再跑掉,我就再掀起一场海啸!” “你啊,小心你的身体吧。”秦羽还是十分的担心“你的病,即使是定秦剑都无法彻底根治,难道就真的无葯可解吗?” “我想去东野。”她低声说“还记得我娘为何要把我嫁给东野兰吗?也许东野雪的身上真的有可以帮我的秘密,而且,我对那个东野兰也十分的好奇、你陪我去,好不好?” 秦羽宠溺怜惜的轻轻抚摩着她的秀发,将她拥入怀中。不须回答,他们都已明白,从今以后,这个世界有她的角落必然也会有他同在。一只海鸥挥动着洁白的翅膀从海面上掠过。 天清,海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