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战国》 第一章 不如归去 六百多年的殷王朝,已经像一位百病缠身的老人,诸候之间相互攻伐,王室已无力约束,天下大乱民不聊生。</p> 终于殷威烈王二十三年,幽州、中州和翟州瓜分了商州之后,天下战乱扬起的尘埃,开始渐渐飘落,天下九州最终定格成为东州、冀州、幽州、雍州、中州、荆州和翟州的七大诸侯势力……</p> 东州宣王,八年,三月初三。</p> 虽说已经是初春,但是这最后一场雪,还是在羞羞答答的等了三天之后,飘了下来。</p> 瑞雪兆丰年,整个东州都沉浸这祥瑞的喜悦之中。自从两年前,宣王田辟彊攻破冀州国都,田氏总算在列国当中扬眉吐气,不用再背负着权臣篡朝的骂名,不用再处处低王室诸侯一头。</p> 大殿之上,鼓乐齐鸣。大殿后面息梧台上的瑞云殿中,却是漆黑一片,没有一点火光,看起来有些阴森的恐怖。</p> 东州当今的王后墨宛白独自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乌黑的头发,随意的披在肩头。单薄的长衫,挂在身上,露出白皙圆润的肩头。</p> 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瑟瑟发抖,并不是因为天气太冷,而是因为她在悔恨,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听父亲的劝告,执意要跟那个男人回到东州。</p> 如今,他正春风得意,他正高朋满座,一切都如他当初向她描绘的美好未来一样,可是与他共同打下这片江山的墨宛白,却只能在这冷冷清清、冰冰凉凉的瑞云殿中,盼都盼不来他看自己一眼。</p> 息梧台,瑞云殿,高处不胜寒……</p> “吱呀……”宫门被推开,一股刺骨的春风,携带着几片雪花吹了进来。</p> 与雪花一同飘进来的,是一个身高九尺,身材瘦削直正,敏捷的动作中透着一股不拘世俗的男子。他黑黝黝的脸上有不少皱纹,那是生活的利爪留下的痕迹。头发凌乱的披下,遮住他的脸庞。棱角分明的颧骨,好似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p> 那人拿着一个玉盏,摇摇晃晃走到墨宛白的身边,随意的坐在冰冷的地上。玉盏中还剩半杯清酒,无论是这玉盏,还是盏中的清酒,都跟他这幅形象浑然不搭。显然他刚刚从前面的宴席上过来。</p> 在这王宫后院,原本不应有男子随意出入。但是这瑞云殿,却是个例外,就连下人都没人踏入半步,更不会有侍卫阻拦。</p> “你怎么来了?”墨宛白依旧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目紧闭。</p> 在这个时候,能到这里来看她,而且丝毫没有忌讳,随意席地而坐的宾客,除了他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p> “宋人庄羽,来见见故人!”</p> 庄羽仍旧一副玩世不恭的语调,盏中的清酒,一半进了他的嘴里,另外一半撒在了他凌乱的胡须上。</p> “此处已无故人,你请回吧!”</p> “我是来告诉你,墨家巨子月前刚刚去世了,消息昨日才传到东州!”庄羽难得恢复一本正经的模样,双手按住脚踝,身体微微前倾,望着墨宛白如冰一样的脸庞。</p> 两行清泪,自墨宛白眼角滑落,她仍旧一动未动。</p> “父亲,女儿不孝!远在千里,无法身前尽孝,悔不当初,不听您的劝告才有今日之苦!”墨宛白面上虽然平静,内心却早已经翻江倒海,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晕死过去。</p> “巨子虽去了,但是墨家弟子尚在,我只怕你活不过今日喽,所以提前在送送你!”庄羽酒杯倒悬,最后一滴清酒落入他的口中。</p> “死则死矣,无可畏惧!”</p> “难道你不悔?不恨?”</p> “我悔,我恨!”</p> “当初我不该带你出山的,现在既有悔恨,不如归去……”</p> 墨宛白缓缓转过头,睁开眼望着门外的高台,总共九层,八十一登的台阶,已经落满雪花,一眼望去,白色茫茫。</p> “不如归去……我不信,我不甘,我不舍!”</p> “我不信,辟彊已经不爱我了,他只是受了美色巧语的蛊惑,我不甘,不甘我的夫君,拱手让给她,我不舍,不舍我尚且年幼的儿子,他才五岁!”</p> 冰冷!</p> 墨宛白感觉自己的眉心,一阵透彻脑髓的冰冷传来。</p> 庄羽站在她的面前,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她的我头。</p> “纵有万般不舍,不过虚空大梦,不如归去兮不如归……”</p> 说完之后,庄羽手中玉盏,掷于地下,碎成万千珠玉。人却飘然走出大殿,消失在漫天飞雪当中。</p> ……</p> ……</p> “阿姊,这宫中如此阴暗,何不明烛?”</p> 这大殿虽说是王后的寝宫,可是除却一床一几一垫,已经别无一物,即无照明的需要,又没有想看的人,还有什么掌灯的必要。</p> 当然这些话,墨宛白并不会说,她自然知道来的人是谁,更不会想跟她说一句话!</p> 夏迎春站在门口,她身上紧裹着一件金丝红缎狐皮大氅,站在门前的雪地里,满目白中一点红。这原本是墨宛白之物,如今却穿在她的身上,看着她一脸得意之色,便知这件大氅她今天是有意穿来。</p> “阿姊,大王国事繁忙,你又何苦跟他置气?这天寒地冻的,仅穿一件薄衫,如此作践自己,要是大王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心疼了……”</p> “他若还能心疼我,又怎会今天早晨派人来,将我这件大氅骗了去送给你穿?”</p> “哎呀!早知这是阿姊之物,我便不穿了。”</p> 夏迎春嘴上随这么说,但是双手却又将领口紧紧裹起,细小的雪花,粘在狐毛的顶端,点点缀缀衬托的夏迎春粉嫩的脸庞,更加妖娆。看似柔弱的面容下,眼中却泛出一丝凶狠狡诈。</p> “阿姊可是在生我的气?”夏迎春款步走到墨宛白跟前,居高而下冷笑道:“阿姊,这么多年,你待我如亲妹妹一般,我自然是感恩的。”</p> “你看整个息梧台,还有谁来看看你,也只有我,还一直记着你的好,关心着你,有什么好消息也立刻就来告诉你呢!”</p> 两个侍女静悄悄的走进来,将一盆火炭和一张椅子放到大殿中央。夏迎春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在椅子上,伸出手笼着炭火。</p> “阿姊,我如今也已经有了大王的骨肉,我和大王都希望他的名字叫地!田地……阿姊觉得好不好听?不过,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要告诉你的,你的儿子池,明天就要被送到荆州为质了!”</p> “你!”墨宛白猛然抬起头,盯着夏迎春那张得意的笑脸,咬牙道:“夏迎春,你怎么如此狠毒?池儿才五岁,你竟然就要将他送到那蛮夷之地?”</p> “阿姊,你又何必这么激动呢!本来呢,我还求大王让你跟着一起去,也好照看池儿!”夏迎春伸手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可是,昨天得到消息,巨子已经于月前去了……”</p> 夏迎春假模做样的以袖掩面,也不知是哭还是笑。</p> “我们墨家弟子,个个学富五车,而且都是能工巧匠,随便一个出山,都是大将之才!而且非攻院的弟子,哪个都是高手!这样一股势力,却又不受任何邦国制约,终是大王的心头之患!”</p> “我已经离开墨坛十年,墨家跟我的池儿又有什么关系?”</p> “怎么会没有关系,若是墨家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你那几个师兄会视而不见?”夏迎春附身,贴着墨宛白的脸,咬牙切齿道:“所以,为了大王的江山,你必须死!”</p> “这……这是大王的意思?”墨宛白没有想到,真如庄羽所言,自己死期已致。</p> “当然是大王的意思……”夏迎春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往外便走。</p> “既是大王的意思,让他自己跟我说!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墨宛白纵然不信、不甘、不舍,统统被现实击的粉碎。哀莫大于心死,门外吹进的寒风,将她的心冻成冰。</p> “大王,已经不想见你!”夏迎春的背影在门口稍驻,切齿道:“让我阿姊走的慢些!”</p> 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将墨宛白捆在椅子上,一盆盆火炭在椅子四周放下。</p> 息梧台瑞云殿外,大雪越下越大,今年一定是个好年。一只竹制的蝴蝶,在窗外与雪花翩翩共舞。</p> ……</p> 宣王八年,宣王杀王后——《殷史.东州本纪》</p> 第三章 雪山猎狐 一阵春风袭来,夹杂着还有些冰冷的寒气,墨宛白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p> 现在不过是初春,山间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冷。太阳的余晖撒在山巅的上空,金色的阳光,勾勒出山峰的轮廓,黑暗渐渐侵袭进来。</p> “阿姊,天已经黑了,我去燃起灯来。啊……阿姊,下雪了!”</p> 墨宛白停到这话,心中又是一紧,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她差点都忘了,这一年的春天,也是飘了一场雪,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即带来了丰年,也带来了战火……</p> 夏迎春端着一盏昏暗的松脂小灯,开心的从外面冲了进来,昏暗的灯光将外面如同墨染的山河抹去,也将墨宛白思索前世的思绪斩断。</p> “阿姊,你看……”夏迎春小心的将手掌摊开,一点水渍出现在墨宛白面前:“哎呀……都化了,我还是故意挑了一朵大的呢。”</p> 墨宛白好像想到了什么,起身推开窗户,一阵疾风夹杂着雪花冲了进来,扑在她的脸上。远处的晚霞,已经几乎快要褪尽了颜色。远处蜿蜒的古道上,一个健壮的身影,正顶风冒雪向走来。</p> 那人转过山腰的转弯,站住脚步看了一眼山下的小屋,也看到了站在窗户跟前的人,伸手将头顶的帽子推了推,嘴角微微向上,露出三份笑意,七分慵懒。</p> 他伸手将腰间的长剑解下,插在背后。从小道上拐了下来,连续几个起纵,脚踩山坡的乱石,飞速向小屋奔了过来。</p> “这么冷的天,还开着窗户干什么?”人到跟前,才看出这人也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草帽下面那双似睡未醒的眼睛,闪烁着屋里摇曳的灯火。</p> “因为我知道你会来……”墨宛白盯着来人,终于露出了笑容。</p> 她盯着面前这张脸,认真的,认真的想要把这张脸刻在脑海里,再也不要丢了。</p> 夏迎春在背后,眼睛中闪过一抹哀怨。她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对公孙衍冷冷淡淡的师姐,今天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p> 不过这抹哀怨,瞬间便被公孙衍到来的喜悦冲刷的无影无踪。公孙衍刚关上墨宛白面前的窗,夏迎春已经迎了出去。</p> “公孙师兄,你怎么来了?”夏迎春接过公孙衍的披风,抱在怀里。</p> “我也是路过此地,老师让我去前方迎接一下东州来的孟夫子和庄生,没想到走到这里便下起雪来了。这么冷的天,怎么也不燃点炉火?”公孙衍双手在脸颊上揉搓着,看着一直在盯着自己不说话的墨宛白问道。</p> “我喜欢这种天气……”</p> “这么冷的天,他们应该不会冒雪前来了!咳咳……”夏迎春蹲在门口,用力的吹着木炭,望了一眼这一会儿已经被大雪覆盖的山道。</p> “让开,我来吧。”见夏迎春半天也没将木炭点燃,公孙衍亲自走了过去,蹲在地上吹了起来。</p> 墨宛白站在堂前,望着门口蹲在火盆前的两人。火光映在两人的脸上,公孙衍看着木炭,夏迎春盯着公孙衍。恍惚之间,墨宛白竟有些分不清这倒地是现实,还是梦境。</p> “若是不再出山,是不是这两个自己曾经最亲近的人,都不会离自己而去……”</p> 公孙衍端着火盆走了进来,夏迎春跟在身后开心的关上房门,蹲在火盆前瑟瑟发抖。她一直就怕冷,但是墨宛白却刚好相反。</p> “师姐,雪越下越大了……师兄,我们这样的天气,是不是最适合去猎狐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猎狐好不好?”</p> “猎狐?”公孙衍的目光,穿过墨宛白,望了一眼窗外。</p> “对啊,我听说大雪过后最适合猎狐了……”夏迎春自从公孙衍到来之后,话明显多了起来,就连外面的寒风,也吹不撒她的热情。</p> 前世的好多事情,已经开始模糊,墨宛白隐约记得,这件事好像发生过,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其中的细节。只是内心深处觉得,对猎狐这件事,有些排斥。</p> 正要拒绝,便听到公孙衍那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好吧,那明天我们就去猎狐,宛白师妹也来吧!”</p> “师姐一定要跟我们去,若是能猎到白狐,我就给师姐做一件裘氅!”</p> 两人都如此热情,墨宛白也只好将脑袋中的想法赶走,笑着点了点头。这附近的大山,她都比较熟悉,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p> ……</p> 一夜久别重逢的欢笑,一夜飘飘扬扬的大雪。</p> 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雪已经停了,门外的雪竟下了有一尺多深。阳光照在雪面上,好像白色的天幕上,撒满了闪耀的星辰。门前的河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远处的山坡也变成了一片雪白。凸出的山脊和巨石上的雪,被风吹散,露出青黑的颜色。</p> 清冽的空气,灌入胸腔,眼前的大山如同一副墨染的画卷,印入墨宛白的脑海。</p> 公孙衍从外面走进来,跺了跺脚,将鞋子上的雪花振落,手里拿着三副刚刚做好的长弓。“走吧,好久没有在这大山里转一转了!”</p> 作为非攻院的大弟子,一直在外面奔波,他确实也好久没有回到墨家总院了,看的出来,这此出去猎狐,他的内心也是十分的期待。</p> 公孙衍走在前面,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夏迎春开心的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断的问着他在外面经历的事情,偶尔听到惊险处,便会发出一声娇呼。</p> 墨宛白背着弓箭,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这个时候的夏迎春,或许是真的爱着公孙衍的吧。</p> “狐狸……”三人翻过两座大山,夏迎春突然叫了起来。</p> 之间前方不远处,一排细细的脚印,顺着脚印追下去,很快便看到一只白色的狐狸,正在拼命逃窜。可是刚下的雪还有些松软,它并不能全力奔跑。</p> “运气不错,遇到的第一只便是白狐!”公孙衍并不着急,一边靠近一边抽出长箭搭在弓上!靠近狐狸五十步之内,才沉稳的将弓箭拉满。</p> 嗖!</p> 夏迎春立刻趟着雪,向那只狐狸跑了过去,不多时便提着飞奔了回来。“师兄的箭法果然厉害,这只箭刚好穿过双眼,一点都没有伤到皮毛呢!”</p> “我们这些人里,箭法最好的可是宛白师妹呢。”公孙衍熟练的剥下狐皮,放到背后的背包里,看着墨宛白说道。“一个上午都没有说几句话,可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师妹啊!不论有什么心事,既然出来了就都放下,当尽欢时需尽欢。下一只就由你来好不好?”</p> “好!下一只我来!”墨宛白决定,不再想脑子里一直萦绕,却又记不起来的那件事情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好的天气。</p>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的,到时候自然就记起来了!</p> 一天下来,收获颇丰!</p> 不但猎到了三只狐狸,更是猎到了不少的野鸡和野兔。当天边的云彩,被染成红色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不知不觉深入到了大山深处。</p> “可惜只猎到了两只白狐,若是再有一只,便可以给师姐做一件裘氅了!”夏迎春撅着嘴,蹲在雪地上翻看两只白狐的皮毛,两只狐狸都是一箭穿过狐狸的双眼,不过墨宛白的那只,却是在八十步远射的!</p> 就在这时,三人同时看到一只雪白的狐狸,忽然从林中窜出,顺着山下小溪旁边已经融化的乱石,飞速向前奔去!</p> “正想着呢就来了,这只就交给我了!”夏迎春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拿着弓箭向狐狸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p> 越往山下追,四周越开始昏暗了起来,那只疲于奔命的狐狸,没有了大雪的羁绊,已经渐渐拉开了与三人之间的距离。</p> 又追了一会,一道细长的峡谷,出现在三人面前,那只狐狸正是逃向那峡谷深处。</p> “不要追了!”墨宛白猛然感觉,一阵酥麻的感觉飞速传过自己的双臂。一个记忆的片段,在脑海里闪现!</p> 这个季节,出来觅食的,可不仅仅只有狐狸!</p> 第五章 高谈阔论 茫茫林海当中,悠悠白云之下,秀峰突起,剑指苍天,林木萧萧,峡谷峻绝。</p> 越往深处走,山越高,林越密,水势越是湍急!渐渐两耳之中,风掠树梢兽啼鸟鸣之声,被轰鸣的涛声所吞没。</p> 一叶扁舟,逆水而上,穿过一段激流,一条石砌的平台出现在面前。</p> 见有船来,两个墨家弟子出现在石台上,远远扔过一条绳索,将那扁舟拉到岸边。</p> 夏迎春跟在墨宛白身后,跳到岸上。叉手行礼之后,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两位师兄,诸子可已经来了?”</p> 两个墨家弟子向墨宛白行礼毕,才笑道:“庄子和孟子已到,正和巨子在里面呢。”</p> “玄微子的门下,没有人来吗?”夏迎春面上掠过一丝失望。</p> 墨宛白眉头稍凑,前世的夏迎春也是如此,当时只觉得她少女初怀春,便是无视了名满天下的两大名士,竟也有些率真可爱。回过神来开口问道:“为何此处不见行舟,难道公孙师兄带他们从路上来的?”</p> 两位墨家弟子终于可以跟人分享自己所见,甚是兴奋。手指头顶上方悬挂的一条横贯南北的铁索。</p> “师姐,那两位先生真的是翻山越岭,从陆上而来!”</p> 墨宛白抬头,盯着在山雾当中,若隐若现的铁索。脑中却无法想象出,两人爬过那条铁锁时的画面。</p> “还有那庄羽更是个奇人,他竟信步走过锁桥,如履平地一般!”另外一个墨家弟子,跟墨宛白一起抬头望着天上晃动的铁索,双眸之中尽是佩服。</p> “走吧,我们也去见一见这位名动天下的孟子!”墨宛白扭头看了一眼,仍旧陷在失望当中的夏迎春,挥袖向山内走去!</p> 山洞入口虽看起来并不大,可是一进到内部,却并无逼仄之感觉。</p> 整座大山内部,已经被完全掏空。四周山壁上,林林总总几百间房屋,悬壁而建。中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全部用一丈见方的巨大石板铺就。大道两边每隔十步,便有一根手臂粗细,一人多高的火把,将整个山洞照的通亮。</p> 一缕阳光穿透山顶的洞口,洒向道路的尽头的平台上。平台上方,四个隽永的大字悬在主座上方——兼爱非攻!</p> 这四个字,便是墨家的宗旨,也是墨家在这乱世的立身法则。</p> 只有墨家才会在这样的地方,建这样一所机关重重的总坛,也只有墨家才有能力在这样的地方,搬山移海,建这样一座恢宏的求道之所。</p> 墨宛白的目光,越过前面带路的两个弟子,便看到墨家巨子一身玄衣,白发长垂,端坐在平台主座,见墨宛白进来,抬了抬他那厚重的眼睑,眼缝透出一丝睿智又坚定地光芒。</p> 在巨子的右手边,四个同样身穿玄衣的墨家弟子正襟危坐,见墨宛白进来,纷纷侧目,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微笑,分别是大师兄禽滑釐、二师兄段干木和三师兄曹公子和非攻院弟子公孙衍。</p> 在巨子的左手上位,端坐的是一个五十来岁,须发当中夹杂着缕缕白丝,面目晴朗肃穆的男子,三绺长须遮住下巴,潇洒凝重,气度非凡。</p> 墨宛白走到跟前,弯腰一揖行礼:“墨宛白见过孟夫子!”</p> 孟夫子手捋长髯,打量一番,点头道:“皆言墨家子弟,个个气宇轩扬,傲视天下,未想这女弟子,更是天资绝色,傲压群芳!”</p> “夫子过奖!”墨宛白又是一拱手,目光转向下首,正要说话,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鼾声。</p> 草席之上,盘膝垂首的庄子,竟又睡着了。</p> 墨宛白饶有兴趣的看着此人,此处光线明亮,看的更加真切。粗布的长袍挂满污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长发披肩,凌乱而飘逸,腰间的葫芦倒悬,最后一滴酒摇摇欲坠,一股淡淡的酒香环绕。</p> 不愧是神游八极的庄羽,何其洒脱、何其逍遥、何其自在……</p> “生死何所顾,滴酒最余香……”就在那滴酒即将滴落时,一只沾满污垢的大手,迅速将葫芦拍了一下,最后一滴酒便划出一条弧线,越过杂乱无章的胡须,准确的落入嘴中。</p> 墨宛白嘴角轻扬,仍旧是一揖,庄周微微睁开惺忪睡眼,眼中闪过刹那光华,嘴角微颤轻声道:“仙谪凡尘……”</p> 不过他的声音太小,似梦呓,如醉语,仅他自己听到而已。墨宛白已施然转身,返回到四位师兄旁边坐在第五个坐垫之上,夏迎春则是一副嫌弃之色,逃离一般溜到墨宛白身后,隐入黑影当中。</p> 整个山洞中,即无琴瑟之雅,亦无阔论之声,安静到令人心惊。</p> 庄羽却突然展腰,不经意间瞥向墨宛白一眼,迷迷糊糊道:“孟夫子,你既拉我到此辩道,何故又默不作声?”</p> 说完之后,又视众人如无物,竟就地而卧,又睡了过去。</p> 孟子端坐案前,望了一眼同样看向自己的墨子,首先打破沉默。</p> “当今天下,自三分商州之后,列国称王,民有倒悬之急,累卵之危,墨子以为当如何?”</p> 墨宛白腰背挺直,端坐下首,望向孟子。此话如前世一模一样,只不过那时,她年少气盛一番高谈阔论,现在想想不过空中楼阁。现如今,她饱经沧桑,对诸子百家之说,另有一番感悟,且发誓此生立志天下,便安静的坐在远处,静待墨子之论。</p> 墨子转头望向首席弟子禽滑釐:“慎子,你当如何?”</p> 禽滑釐躬身唱喏,起身道:“当一天下为己任,息兵灭战、诛杀暴政,还天下一康宁!”</p> 孟子微微冷笑,霍然起身。</p> “你师从孔门十贤,当知广施仁政,传播大道,克己复礼,岂不强于尔等蕞尔之才,计较一城一地之得失,遭殃者,庶民也。”</p> ……</p> 经历此番论战,墨宛白心胸更加宽阔,天下之势更加清晰,顿觉上世自己太过幼稚。论战持续了七天七夜,好奇的是庄羽竟然在这滴米未进,睡了七天七夜!</p> 不过经过七天论战,孟子言语当中,对于墨家类似尔等蕞尔之才的蔑视之词,令墨宛白心中十分不快。终于在一阵长久的安静之后,墨宛白缓缓起身,来到平台中央。</p> 她一身玄衣,目光清朗,往台中一站,仿佛一阵春风,将这几天的紧张压抑之感一扫而过,又仿佛一粒晶莹的寒冰,一股清冽之气,将那股闷气散去,所有人均感到一阵心旷神怡。</p> 墨家四子及夏迎春俱是心中一动,眼前一亮,这种清逸中透着孤傲的气势,跟他们印象中那个有时有些慵懒的神情,娇滴滴惹人怜爱,有时有些娇纵顽皮的墨宛白辩若两人。</p> 墨宛白嘴角轻挑,一双明目直视孟子,清亮的声音虽然不高,刚好能够清晰的传入在座每个人的耳中。</p> “孟夫子,对于儒墨两家学术之争,巨子曾与儒门有过一场辩论,使孔门三盈三虚。所以我们再就这个争论下去,怕是再有七天七夜也不会有什么结果!”</p> 说到这里,墨宛白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斗志仍旧高昂的孟子:“宛白请教夫子,当今乱世,当何以安天下?”</p> 孟子缓缓起身,面色异常凝重:“小女子也,安能辩天下!”</p> “夫子此言,大谬也!不过论道而已,何分男女!”</p> 孟子铁青这脸,坐回席上,沉声道:“当今天之下,当然是要说服列国,重归旧制,复尊周礼!”</p> 墨宛白伸手一挥,仿佛天下尽在面前,朱唇轻启。</p> “天下之大,说服列国,重尊旧礼,夫子当从何处始?”</p> “东州新建论政学院,广纳天下智者,尊文重礼,所以国力强盛以致七州之首,吾观天下当从东州始!”</p> “夫子莫忘了,中原诸国,首称王者即东、中二州,可谓不尊旧礼之始。”</p> “哼!小小女子,行巧辩之论,你说墨家当如何安天下?”</p> “墨家秉承,止乱制暴,当以血肉之躯,阻万乘之军,保黎民太平!”</p> “血肉之躯,安能挡万乘之师!”</p> “虚文伪礼,又何能安定天下?”</p> ……</p> 一番慷慨激昂,墨宛白感觉自己袖中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犹记得自己前世,被孟夫子一番高论,便对东州论政学院心向往之,更对东州文治天下充满了好奇。</p> 不过一念,半生沦陷。</p> 现在,她已经看透了这种虚伪,时刻告诫绝不重蹈覆辙。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又是半日时光。</p> “女子短视,一派胡言!”</p> “总好过孟夫子,一生奔波终无治国之功,周游列国惶惶如丧家之犬!”墨宛白对孟子念念不离轻视女子之言,感到十分愤怒,立刻怼道。</p> 孟夫子周游天下,诸国国君虽不用其学说,但都以礼待之,却不想在这自己一直斥之为“摩顶放踵利天下”的墨家总坛,被说的哑口无言,立刻拍案而起,愤而离席!</p> 孟子虽去,庄羽仍旧侧卧于席,手中把玩着装酒的葫芦。眼睛盯着面前的墨宛白,双眸漆黑如夜,内含寰宇,深不可测,光芒闪烁,似北斗之辉。</p> “论天下者,当知天下。墨子一直提倡,墨家为入世学派,何不令爱女随我游历一番?”</p> 墨子看了一眼墨宛白,对庄羽道:“墨家弟子,怎可能如你一样闲云野鹤,逍遥自在。”</p> “墨子小气了!庄某一直提倡书不如思贵,意不可言传。我并非要收她为弟子,只是想带她游历一番,将来成就未必在你之下也。”</p> 墨宛白见墨子不语,知他是答应了,立身一揖:“那就有劳先生了!”</p> 夏迎春在身后,拽了拽墨宛白的衣袖,小声道:“阿姊……我也要随你一起去!”</p> 庄羽笑了一笑,摇摇晃晃踏歌而去。</p> “风云际兮凰翱翔,鸣九天兮威八荒……”</p> 第六章 自雍州始(求收藏推荐) 鸟鸣百转,水声澎湃。</p> 一缕金光越过山头,洒在石台之上,激流溅起飞沫,幻出五彩飞虹。</p> 对岸的山上,篝火未熄,数十孟子学徒,正翘首以盼,望着对面的大山。</p> “出来了……夫子出来了!”</p> 猛然间一个弟子的高喊,打破了这山间的宁静。</p> 几十个玄衣弟子,自山洞走出分列两旁,墨子与孟子携手从洞中缓缓走出。</p> “孟夫子此次前来,墨某所得良多,百家争鸣,所论所辩,无非为天下苍生。小女所言若有不妥之处,还望海涵!”墨子站在原地,叉手行礼道。</p> “与墨子一辩,孟某也获益颇丰,孟某告辞!”孟子衣袖轻甩转身踏上石阶,攀过铁索立刻被众弟子围在中央,拥簇着下山而去。</p> “这孟夫子,脾气未免太大了一些!”孟子已不见身影,夏迎春小声嘟囔道。</p> “儒家嘴上仁义道德,实则也行我墨家之道!如孔圣人杀少正卬。”二弟子段干木望着对岸山顶道。</p> 墨宛白听到两人所言,轻蔑的笑了笑。“天下诸子,唯霸道者存!单靠仁义道德可无法立于世!”</p> 段干木回首盯着墨宛白,似乎不想信这话竟然出自她的嘴中。:“想不到不过月余不见,师妹的领悟又上了一层境界!”</p> 就连墨子,也转身看了一眼墨宛白,面露欣慰之色。</p> “庄子也出来了!”禽滑釐的目光,越过墨宛白道。</p> 墨宛白回首,不过一夜之间,庄子已非昨日之庄子。迎面而来的,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修长的身上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衫,乌黑的长发自然垂在脑后,腰间丝带上挂着他那从不离身的葫芦,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般。</p> “师姐,果然人靠衣装,这一番打扮,庄子也算是一个美男子呢!”夏迎春俯在墨宛白耳边道。</p> “是啊,没想到庄子比孟夫子仅小两岁,看起来却跟我等年岁相仿,果然逍遥似仙!”身侧的段干木听到夏迎春的话,也看着走出的庄子道。</p> “庄子今日一改昨日之邋遢,可是对师姐动心了?”夏迎春自觉说话风趣,却挨了墨宛白一个白眼,立刻掩嘴打住。</p> “庄子也这是也要离去?即然远道而来,何不多住些时日?”墨子站在原地,等着庄子走到跟前。</p> “我又不为论战而来,即已睹墨者风釆,已观墨家总院,当去矣!”</p> “不知庄子此去,打算先去哪里?”</p> “孟子此番离去,定是向东往中州去了,既如此我便向北,去雍州!”</p> “雍州?”墨宛白听到雍州二字,立刻抬头望向庄子。</p> 重生之后,从这里就开始不一样了么?记得前世,是墨宛白是因为孟子一番高论,同样打算跟孟子的车队,到列国好好游历一番。于是便随庄子追上孟子车队,后来才阴阳差错发生了那么多事情。</p> “雍州去不得?”见墨宛白的反应,庄子问道。</p> 墨宛白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刚才有些失态,连忙道:“闻雍州用卫人鞅变法,走动者均需持帖,不知先生可有?”</p> “到雍州再说,闻雍州既广发求贤令,定会有通关之法!”</p> 昨夜已经说定,墨宛白此番要跟庄子一同出山,二弟子段干木已经连夜将自己的木船驶来,现在正停靠在岸边。</p> “既然如此,先生请登船,顺流而下便是渭水,沿渭水可致关中。”</p> “等一下!”不知道夏迎春何时离去,现在正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从里面飞奔出来。</p> “你这是?”墨宛白瞟了一眼夏迎春背后的包袱。</p> 墨家弟子出门游历,往往一剑一衣足以,其他的都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就地解决,不会带很多行李.</p> “出门在外,总要带几件换洗的衣服,我还给师姐带了两身!”</p> “坐船……”庄子昂首看着天空,一朵白云缓缓向北飘动,天空湛蓝清澈,看起来比往常更高了许多。“人在江中游,何能一览神农风光。我听闻墨家有木鸢,可扶摇直上九重天,顺风而下三万里,不知可否试试!”</p> 墨子一愣,扶手大笑道:“果然不愧是庄子,好胆魄,好逍遥!去取三架木鸢来。”</p> “巨子!”身边的四个弟子望向墨子,齐声惊呼。</p> 这木鸢就是一个木头做的大鸟,山中风高林密,十分危险。别说庄子,就他们这些弟子,除了非攻院的公孙衍,其他人也不曾在这大山之中,架鸢而飞过。</p> “我去取!”墨宛白闻听庄子之言,也有有了一种天高任我飞的豪壮,转身而去。</p> 反倒是夏迎春,听说不是坐船,两眼望向天空,双腿已经开始打颤。</p> 不多时,三架木鸢已经摆在平台上,庄子围着转了一圈,便俯身钻到木鸢之下,连连称奇!</p> ……</p> 初春的神农大山,一片风光迤逦。</p> 清风徐徐,三只木鸢翱翔于白云之巅,身下万里大山,尽收眼底。</p> 木鸢随风而动,转眼间便已经飞出百里之外。回首望去,墨家总坛也已经隐入浓密的山林当中,隐约可见孟子的车队,正在费力的翻越群山,一闪而过。</p> 这也是墨宛白第一次离开大山,却没有想到,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p> 随风而下,不到半个时辰,庄子的木鸢却猛然抖动一番,向下方的群山急速坠落下去。</p> 墨宛白正要去救,却见庄子在下方一个盘旋,竟然有随风飞了上来。</p> “墨家木鸢,果然巧夺天工!”庄子一边飞,一边开心的大叫。</p> 远处的夕阳,将秦岭大山重重的抹上一笔浓墨,又把天上的云彩镶上一层金边。</p> 一路欣赏着怡人的风光,三人在天上不知不觉飞了整整一天。下面的山势已经开始变缓,远处可以看到一条银带,横贯东西……</p> “先生,前面便是渭水了……”墨宛白操纵木鸢,靠近庄子大声喊道。</p> 现在脚下,便已经是雍州国境,山中偶尔可见点点灯火,应该是山中猎户人家。顺渭水直下,即可到雍州的新都渭阳。</p> 三人操纵木鸢,缓缓向下滑翔,直奔渭水河畔。</p> 突然之间,山林当中传来一阵人叫马嘶之声,刚才还漆黑一片的山林之中,忽然燃起遍地火把。还未等反应过来,耳边瞬间传来一阵破空之声。</p> “有奸细,射下来!……”</p> 伴随着一声大喝,更多的箭弩划破夜空,射了上来。</p>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下面的山林里已经漆黑一片,除了密密麻麻的火光,什么都看不见。上方的天空,还有朦朦亮光,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箭雨,立刻覆盖了四周。</p> “啊!”墨宛白正要操纵木鸢,飞的高一些,身后便传来夏迎春一声娇呼。</p> 墨宛白知道,一定是夏迎春被箭矢射中,转头一看果然夏迎春已经惊慌失措,木鸢急速盘旋着坠向地面。</p> “你走,我去救他!”</p> 正在思索怎么救援,庄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就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前方的木鸢之上跃出。交错的刹那,一道寒光闪过,将几只射向墨宛白的长箭劈落,继续飘向摇摇坠落的那只木鸢。</p> 从下方突然燃起火把,到夏迎春被射中,再到墨宛白飞出弓箭的射程之外,也不过瞬息之间。</p> 再回首,庄子和夏迎春的那只木鸢,已经隐入下方的山林当中。刚才还嘈杂不止的山坡上,立刻恢复了宁静,大片的火把全部熄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p> 惊慌之中,墨宛白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脚下,还未等感慨雍州军纪律森严,人已经落入水中。</p> 好在木鸢可以漂浮,一时不至于沉没。远处又隐约可见几匹骏马,正朝着这个地方奔来。</p> 墨家弟子,前不久刚刚因为雍州国君秦渠梁重用卫鞅,实施残酷暴政,对其进行过一场刺杀。虽未能成功,但是此时落入雍州大军手中,必然是下下之策。</p> 想到此,墨宛白立刻手脚并用,向北岸游去。很快,那些骏骑便已经到了岸边,马蹄踏在水中,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巨响。</p> “射!”</p> 随着一声威严的军令,又是几只长箭落在墨宛白身侧。幸亏长时间生活在水边,水性不错,她立刻潜入水中,悄悄向北岸游去。</p> 过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了脚下柔软的泥土。墨宛白从水中钻出,向南岸看去,漆黑一片,那些秦军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滚滚渭水发出哗哗水声……</p> 初春的渭水,依旧冰冷刺骨,躺在河滩的杂草当中休息了很久,墨宛白已经冻的麻木的四肢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知觉,一阵钻心的疼痛,突然从小腿传来。</p> 刚才形势紧急,加上冰冷的河水刺激,她并没有感觉到一支箭矢已经贯穿小腿。咬牙起来,用随身的短剑将箭矢削断,一阵木然的疼痛顿时让她感觉到全身瘫软再也提不起一点力气。</p> 稍微休息了一会,却突然感到一股头晕目眩之感传来,再次晕倒在地。</p> 就在她晕倒之前,模糊之中,好像看到前方一只小小的火把,正分开河草,向这边走来……</p> 第7章 初次相逢 刺眼的阳光,穿过窗棂笔直的照射到墨宛白的脸上,将她从噩梦中唤醒。</p> 一阵剧烈的头疼,让她忍不住轻呼一声。虚弱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映入眼中,这里已经不是渭水河滩。</p> 目光所及,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墙壁的泥巴还是新的。一顶草帽和一身蓑衣挂在墙上,下面是一柄木头做的锄头和一架木犁。</p> 身下的土炕还有些温热,铺着厚厚麦草,连席子都没有。床头是一个不大的水缸,里面盛满了清水。看到清水,墨宛白才感到嗓子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便伸手去够浮在水面上的水瓢。</p> “你醒了?”或许是听到了墨宛白的呻吟声,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男子端着陶碗走了进来。“你的伤还没好,又高热不退,躺好别动。”</p> 墨宛白警觉的盯着面前男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却仅穿一件单薄的黑色麻衣。</p> 身材雄壮肩膀宽阔,皮肤黝黑又透着些许红色,隐约可见脖颈处,里面的衣服露出丝缕的光泽。</p> 一根黑色的带子,将头发简单的束起,方正的脸上,浓眉高挑,一双凤眼之中,漆黑的瞳孔,透着一股叛逆地倔强。高挺的鼻梁下面厚重的嘴唇,加上那棱角分明的脸颊,好像一座花岗岩雕成的雕塑。</p> 这是一幅典型的雍州人的面孔,有着一种雍州人所独有的气息,就像一匹桀骜的烈马,会毫无预兆的突然狂奔,又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稳稳的挡在自己的跟前。</p> “你是什么人?这里又是哪里?”</p> 墨宛白立刻伸手,在身侧摸索,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再看自己身上,衣服还完好的穿在身上,这才盯着面前的人问道。</p> “你是在找你的短剑?我放到你枕头下面了。”</p> 那男子盯着手中的木勺,舀起一点草药轻轻的吹着,漫不经心的说道。</p> 墨宛白立刻伸手,果然再枕头下摸到了短剑,心中才稍稍有了些依仗,不过仍旧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短剑横在胸前怒视着面前的男子。</p> 那男子将手中的木勺,凑到墨宛白的唇边,脸上荡着微笑,声音浑厚但是却轻柔的问道。</p> “前几日,被雍州新军玄泽骑射下来的,可是你的同伴?”</p> 雍州崇尚水德,所以上至君王,下至庶民均以黑为尊,就连新训练的骑兵,都称取黑取水,称为玄泽骑。</p> 墨宛白看一眼面前的木勺,短剑归鞘,紧绷的脊背也松弛了下来。“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的。你将我送到官府吧,雍州既有法度如此,我不会怪你。”</p> “我为什么要将你送给官府?”</p> “我……”</p> “先喝药吧,你已经昏睡了四天了。”</p> 墨宛白隐约觉得,面前这人似乎不是普通的雍州百姓,根据雍州新法,若是收留没有名帖的人过夜,也是要受连坐的,他却好像并不害怕。而且他里面那件衣服,和这里的环境更是格格不入。</p> 这,也是一个有秘密的人!</p> 墨宛白正要发问,木勺又往前送了送,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冲入鼻腔,墨宛白身为墨家弟子,刀山火海无所畏惧,但就怕喝药。</p> 看着面前那双眼中的意思,若是自己不喝,他一定会给自己灌进去。想到这里,她松开了手中短剑,接过陶碗。</p> “我自己来!”</p> “你叫什么名字?”那男子将碗递墨宛白手中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炕沿上,盯着墨宛白问道。</p> 那双眼睛有着与他年龄及其不符的沧桑,好像一头孤独的野狼,能够看透人的内心。</p> “我叫宛白!”</p> 墨宛白既不想撒谎,又不想透漏自己的姓氏,若是告诉他自己姓墨,加上这一身玄衣,要猜到她的身份恐怕不难。</p>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这里又是哪里?你……”</p> “你的问题好像有些多!我去给你端些吃的。”那男子眉头微皱,起身往外便走,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道:“我叫……秦驷,你叫我小四就好,这里是雍州商於县野山沟。”</p> 秦驷刚出去,又迈步走了回来。“这附近没有人家,只有我一个,你只管安心养伤!”</p> 这次,他真的出去了,屋外传来一阵劈柴之声,很快一阵煮麦的香味传了进来。咕噜……墨宛白已经昏迷了很久,现在闻到香味,立刻感觉饥肠辘辘。</p> 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小腿,已经被仔细的包扎起来。上面没有血渍,应该是已经换过。墨宛白摸了摸腿上的麻布,缠绕的十分匀称,就连打的结都极其精致。</p> 这份仔细一点都不像是这个粗犷的男子,所能做出来的,可他分明说这里并没有外人。看来这个秦驷,不但有着一颗细腻的内心,更有一双灵巧的手。</p> 坐在炕上胡思乱想了半天,都已经饿得快要忘了肚子饿这回事,秦驷端着碗走进来,那种饥饿的感觉又更加凶猛的回来了。</p> 一碗滚烫软糯的煮麦吃完,腹中饥饿稍解,墨宛白才觉得这碗麦粥实在是寡淡无味,不过是白水煮的麦粒而已。</p> “你平日就吃这个?”</p> “要不要再添一碗?”秦驷得意的望着墨宛白。</p> 墨宛白看了一眼堂前的锅,虽然是无味的麦粥,也不过只剩下一点点汤水。想起他还没吃,笑着摇了摇头。</p> 秦驷把碗放在身后的炕台上,挪到墨宛白的跟前,身子前倾刚刚抬起手,就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脖颈上传来。</p> 墨宛白的短剑已经出鞘,正架在他的脖子上,怒视眼前的手,“你……你要干什么?“</p> 秦驷的手停顿了一下,根本无视脖颈上的利刃,伸手覆在她的我头上。一股温凉如玉的感觉,从额头传来。</p> 这还是重生之后,第一次跟男子有肌肤之亲,而秦驷的那种沉稳的气息,所散发出的霸道,扑面而来将自己笼住,与前世齐宣王那种儒雅的感觉有着天壤之别,此刻秦驷的气场如海纳百川包容万物,又如海潮暗涌不容反抗,墨宛白感觉自己四肢僵硬,脸颊好像有些发烫。</p> “都四天了,怎么还是有点烫。不过总算脸上有点血色了!“秦驷收回手,一脸关切。</p> 墨宛白悄悄收回短剑,放到背后。心中有些懊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毕竟已经昏迷了四天,要是会发生点什么,早就发生了。</p> 轻轻舒了口气,正要解释,那双大手却又捧到自己脸上,漆黑的眼睛在自己的脸上打量过来,打量过去:“流了那么多血,这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过两天有个集市,我去买些肉回来,熬些汤你喝……”</p> 墨宛白见他一副憨厚的样子,眼中却闪着狡黠的光芒,立刻明白过来,他还是在趁机占自己便宜!但是他这理由冠冕堂皇的,还一副关心自己的样子,若是发作又显得自己好像自作多情。只好咬牙道:“我现在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你能不能出去?……”</p> 话已出口,才想起这里只有一件房屋,房子里也只有一台炕,而且这炕还是人家的!</p> 自己鸠占鹊巢也就罢了,还要将人家赶出去,好像有点过分了。不过……墨宛白心中突然一激灵,那么这几天他又是睡在哪里?想到这里,墨宛白将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紧了些,复杂的望着跟前的秦驷。</p> 秦驷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走到墙边摘下蓑衣和草帽拿在手里,笑了笑说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去河边再试试,看看能不能钓一条鱼给你补补身子。”</p> “你这些天晚上,都去河边钓鱼?”墨宛白心中,又是一阵愧疚。</p> “是啊,已经钓了四个晚上了,但是我感觉今天晚上,鱼应该要上钩了。”</p> 墨宛白透过窗户,看着他宽厚的背影远去,才发现原来现在已经是傍晚。远处隐约可以听到河水的声响,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腿,裹着被子靠在墙上,脑子也开始冷静下来。</p> 这人虽然穿着一身麻布衣服,但是贴身的衣服却是丝绸的,那么说明他肯定不是普通的农户,应该是秦国的贵族。</p> 可是他既然怀疑自己的身份,却又没把自己送到官府,那么他一定是对卫鞅的变法有成见!</p> 再想到他的那双手,虽然掌心有一层厚厚的老茧,但是手指那细腻的感觉,却不像是一双种地的手,更像是一双练剑的手……</p> 说不定,他是不支持变法而隐居的贵族,那么这秦驷的名字,应该也不会是他的真名。</p> ……</p> 河岸边,秦驷身穿蓑衣,身形隐在一片河草当中,一个身穿黑色披风的身影,悄无声息的从草中窜出,跪在地上轻声道:“君上!“</p> “说!“秦驷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望着远处,河面上的一截苇杆随波沉浮。</p> 黑衣人俯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见秦驷却没有任何反应,又如鬼魅一般隐入草丛当中。</p> “终于,上钩了啊……“秦驷嘴角轻挑,那截苇杆猛然扎入水中,他手中的长杆同时快速抬起,一只巴掌大的甲鱼被拽出水面。</p> 秦驷将甲鱼放到竹篓当中,背在身后,手持鱼竿信步走出草丛向东望去。远处曲折的山路上,几只火把正急速向这边赶来。</p> 墨宛白正迷迷糊糊,似睡未睡之际,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爬起来小心的向外看去,透过窗子可以看到,五六个身穿黑甲的骑兵,已经到了院里。</p> 刚才秦驷前脚出门,墨宛白就单腿跳着把房门栓上了。</p> “开门,有人在吗?开门!”</p> 拍门声越来越急,墨宛白手持短剑,缩在炕上紧紧的盯着门口!</p> 第8章 寒锋出鞘 外面的人并没有要强行进来的意思,拍了一会便退到了院子中间。</p> “好像,没有人在。”</p> “屋里燃着灯呢,就算不在也没有走远,等一下吧。”</p> 墨宛白躲在门后,听门外的对话没有恶意,只是雍州民风彪悍,所以拍门的动静大了些而已。既然知道他们不会破门而入,墨宛白将短剑藏好,索性躺了回去。</p> 院落外,秦驷背着鱼篓在黑影里看了一眼院中的几个骑士,眉头一拱想了片刻,终于还是走了进来。</p> “不知几位,深夜到此有何贵干?”</p> “这是你家院子?”</p> “是我家!”</p> 墨宛白悄悄扒在窗沿,望着外面。秦驷站的地方,距离那几个骑士还有一段距离,黑影里看不见他的表情。</p> “额们是商於县衙的人,三五日前可有见到什么陌生人?”</p> 果然还是来找自己的,而且来人不是当地的里正,竟然是商於县衙直接派的人。墨宛白的心吊在嗓子眼,虽说他未把自己送到官府,但是现在官府来了,为了不暴露他的身份,说不定顺手就将自己送出去了。</p> 沉默了片刻,秦驷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黑影里传来。“没见过!”</p> “那,这屋里可还有什么人?”另外一个骑士扬起手中马鞭指了指。</p> 墨宛白缩了缩头,双手紧攥。心道:“算了,要不还是自己出去吧。反正没有名帖,也不是什么大罪,只是这秦驷藏匿不报,可能要受到牵连。”</p> “要是不出去,外面的这些人,难免会进来查看,到时候结果还不是一样。”</p> 墨宛白刚要起身,就听到秦驷的声音已经来到门口。“屋里是我媳妇,身体不舒服,早已经睡下了!”</p> “哈哈,这是去钓鱼给你婆姨补补身体呀?赶紧生个大胖小子,也参军争个军功。”门外传来一阵嘻笑之声。“即然睡下咧,额们也就不进去咧,你去把你们滴名帖拿出来额们看下,也好回禀大人。”</p> 墨宛白踮脚蹦到门边,悄悄拉开门栓,秦驷闪身走了进来。一个骑士跟着伸头看了一眼墨宛白,又在屋里迅速扫了一眼,发现屋里并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便知趣的退了出去。</p> 秦驷低头看了一眼墨宛白手中的短剑,立刻放下鱼篓挡住,冲她挤了挤眼睛,“你去把这甲鱼收拾一下,明天早上给你炖汤喝,我去给几位军爷拿名帖!”</p> 墨宛白接过鱼篓,站在原地看着秦驷,心中疑惑这家伙在干什么?既然没有名帖,他又怎么能找出名帖来。</p> 秦驷绕过墨宛白,在炕头上摸索一会,掏出两个竹牌从门口递了出去,那些骑士仔细看过之后,翻身上马道:“前几日,关东名士庄子路过此地,误入新军营地被送到县府了,不过他的同伴在这附近失散了,你们若是发现了,让他去县府要名帖,直接去渭阳会面!”</p> 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知道是这样,早出去就好了。可是现在既已拿出名帖,再承认自己的身份岂不是将这秦驷给害了,在雍州伪造名帖可算是重罪。墨宛白正在懊悔,那些骑士早已经打马而去!</p> 秦驷刚关上房门,一转身就看到墨宛白的短剑,再次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p> “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媳妇?”</p> 秦驷从容地伸出两根手指,捏出剑背,翻身将墨宛白挤到墙角。</p> “我刚才可是为了救你,你就这样对待你恩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除了媳妇我还有更好的说辞?”</p> 虽然他说的无法反驳,但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刚才的理直气壮,却少了几分。</p> 他的脸距离那么近,说话间呼出的口气吹动耳边的碎丝,轻挠着自己的耳根,她感觉自己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脖子以上,手中的短剑无力的垂了下去。</p> “你让开!”</p> “你先给我道歉,保证以后再也不拿剑威胁我!”秦驷的眼神,好像一只猎豹,正在欣赏张牙舞爪的猎物,那张憨厚的黑脸上,嘴角似乎不应该弯成那样的弧度。</p> “好!我道歉。”墨宛白抬起头,骄傲的直视面前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手中的短剑紧贴着秦驷的衣服,插入剑鞘!“不过,你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我救我吧?你既然能给我制一个假名帖,那你的名帖应该也是假的。深山独院,你也需要一个人来掩护你的身份!”</p> 秦驷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墨宛白感觉自己肯定是说对了,连忙推开他的胳膊从旁边钻出,一瘸一拐的挪到炕边,杏目圆睁瞪着秦驷。</p> “怎么?你现在才想杀我灭口?”</p> 秦驷嘴角扬起,立刻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走到炕边,望着虽然不施粉黛仍旧光华绝世的墨宛白,此时脸色苍白,满面怒容,呼吸急促好像一只炸毛的小乳猫,忍不住伸出手去。</p> 尽管她已经尽力挣脱,可是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他的大手,他还是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p> “孔子早就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我要杀你,当时就不救你了,更不会半夜冻的要死,还去给你钓鱼,把热乎乎的炕头让给你睡!”</p> “哼!女子不难养,小人才难养!”若是眼神能杀人,秦驷现在身上已经多了几个血窟窿,言语之中分明说秦驷是一个小人。</p> 上一世,她想做一个温顺恭良的女子,她想找一个傲视天下的夫君,她想幸福的度过一生,可是最终换来的,不过还是始乱终弃。</p> 所以此生,她早已立誓,绝不会再依附男人,女人也可以在这乱世当中,画出属于女人的一笔浓墨!所以对于任何人,因为她是女人而轻视,都让她心中感到不快。</p> 秦驷脱下蓑衣,挂在墙上。沉声道:“听说庄子前一阵去了神农大山,你既然跟庄子前来,那么你是墨家弟子?”</p> 墨宛白将短剑扔到身后,双手叉在胸前盯着秦驷,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普天之下,除雍州尚黑之外,只有墨家弟子,总是一身玄衣。</p> 秦驷走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擦了一把嘴说道。</p> “干什么这么看着我?雍州可没有你想的那么小气,绝不会因为墨子曾派人刺杀过国君,便会对墨家有什么仇恨!不过是政见不同而已。墨家子弟,赴汤蹈刃,死不旋踵,雍州还是很欣赏墨家所为的!”</p> 墨宛白心中一震,听他所言,虽然人在深山,但是外界所发生的一切,他却都清清楚楚。刚才对墨家的一番言论,更是绝非一个排斥异己,反对变法而隐居山林的贵族所能说出来的。</p> 墨宛白眉头一皱,正要问出自己心中所惑,突然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p> 从窗口看去,好像是刚才那离去的几个骑士,去而复返又到了院外。</p> “怎么又回来了?”</p> “嘘,不要出声!”秦驷伸手,从屋顶的茅草中摸出一把阔剑,透过门缝望向外面。</p> 墨宛白立刻警觉起来,这几个人虽然身着打扮,跟刚才那几个骑士差不多,但他们并没有点燃火把,人也隐在黑暗中,根本看不清相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几个人。</p> “堂堂雍州储君,缩头畏尾,见不得人么?再不出来,我可要放火连同这间草庐烧了!”</p> 呼!那几人同时亮起火把,为首的那人冲茅草屋喊道,听口音竟是蛮族人!</p> 吱呀!</p> 秦驷打开房门,手持阔剑站在门口。</p>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义渠勇士,没想到你们绕行千里,连这样一个山旮旯都能找到!”</p> “哈哈,我也没想到,秦渠梁能真忍心将亲儿子流放,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机会!”</p> “怕是没有人帮你们,你们也到不了这里吧?”</p> “你都死到临头了,就别想着从我嘴里套话了。反正你一死,雍州必乱!到时候我义渠便可以大军南下,夺回属于我们义渠的草原!”</p> 远处的山坡上,几个隐藏在树下灌木丛中的黑衣人,悄悄的举起的弓弩,将涂成漆黑的弩矢挂在弦上,紧张的盯着山下。</p> 秦驷?难道这个黑大个子,就是因为阻挠变法,被国君流放的雍州太子——秦驷?墨宛白感觉自己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告诉自己的确实是他的真名字,那么他刚才拿出的,也是真的名帖!</p> 就算雍州和墨家政见不同,也毕竟是中原人自己内部的事情,现在站在对面的,却是域外的蛮族!既然知道他便是雍州太子,定然不能让他死在这里。</p> “莫非,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也能杀掉小四?”墨宛白手持短剑,缓缓从屋里走出,冷冷的盯着院外的五人。</p> 远处山坡上的黑衣人,手不由的抖动了一下,差点将弩矢射出去。“小四?难道君上跟她已经……”</p> 秦驷回头看着墨宛白,她正手持一尺青锋,站在门口。</p> 夜色当中,寒风料峭,她手中短剑斜指地面,嘴唇紧抿,双目萧然的盯着前方。此时秦驷眼中的墨宛白,一身玄衣衬托着修长的身材,仿佛已化作一柄黑色利剑,就像临凡的剑仙子,一股强大的杀气,笼罩在这小院当中……</p> 那几个义渠刺客,显然没有想到屋里竟然还有别人,一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被反算计了。</p> 第9章 且论天下 为首的那个义渠刺客,抽出明晃晃的马刀,指着墨宛白问道:“你是什么人?”</p> “反正你们都是要死了,知不知道我是谁,又有什么区别么?”刚才他说的话,墨宛白又原样还了回去。</p> 话音刚落,墨宛白足尖一点,人已经翩翩跃出,身姿曼妙飞向天律。她腿上有伤,身形比往常要慢了很多,所以只想擒贼擒王,速战速决。</p> “呵!有点本事!”那个为首的义渠刺客,左手一拽缰绳,坐下骏马嘶鸣一声,陡然立起。双蹄蹬向墨宛白,右手长刀却从侧面横着削来。</p> 义渠人原本是西北蛮族,大殷王朝衰败之后,趁机崛起,屡犯中原。这些人本就以骑兵见长,骑术更是远比中原人精湛。此时这一立马横刀,不但挡住墨宛白的来势,更是顺手反击。</p> “义渠骑术名不虚传,果然了得!”墨宛白见马刀向腰间劈来,眼睛微眯,眸中闪过一丝精光。</p> 此时人已在半空,一旦落地再来就失去了先机,也必然会让对方发现自己腿上有伤。</p> 不过瞬息之间,墨宛白身形一转,手中短剑散开万道光华,荡开腰间长刀的同时,人已经翻到那刺客身后。</p> 青光骤敛,血光溅起,为首的义渠刺客从马上坠下,断臂握着长刀落在身侧,惊恐的望着头顶上踏下的铁蹄。</p> 墨宛白调转马头,凝视着剩下的四个刺客。那四人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柔弱如柳的墨宛白,不过瞬间,断臂、夺马、踏杀,一气呵成,心中更加畏惧,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死灰。</p> “兄弟们,死则死已,斩杀秦驷为将军复仇!”</p> 那四人稳住马蹄,随着一声大喊,四人齐齐策马向后面的秦驷袭去。</p> 四人刚一动身,立刻感觉到背后一阵寒透骨髓的冷意传来,剑光闪耀,仿佛漫天雪花夹杂在狂风之中,席卷而来。</p> 来不及发出惊呼,利刃穿透皮甲,刺透肌肤的痛楚传来。</p> 嗖嗖嗖……</p> 在这同时,远处的黑影里响起几声破空之声,那四人立刻感觉到喉咙里,一股又涩又腥,还有些淡淡的甜味灌入胸腔。</p> 四个刺客虽然未能冲到秦驷跟前,便已经被墨宛白斩杀,加上隐藏在四周的暗卫,以箭弩射中咽喉,但是坐下骏马却并未止步,径直冲向秦驷。</p> 秦驷虽然自幼练过剑法,但是还没有多少实战经验,一时之间只顾挥舞手中阔剑,砍向冲来的马腿,竟然没有躲避,真真践行了赳赳老秦,死不旋踵的古训。</p> 墨宛白情急之下,顾不上腿上有伤,从马上扑下将秦驷推到旁边,但是还是慢了一步,铁蹄踏下,传来一声脆响。</p> 再看身下的秦驷,黢黑的额头,立刻渗出一层朦朦汗珠。强忍断腿剧痛,挣扎着坐起来,丝毫不见慌乱的指挥道:“将那些马拦下!连同刺客的尸体送回渭阳!”</p> 这些刺客,身上穿的雍州铠甲,坐下的这些马必然也是暗中与他们勾结的人提供,都说老马识途,说不定可以查出背后之人。</p> 这个时候,他还能如此冷静的做出这些安排,墨宛白心中暗自有些佩服。</p> 黑暗中,几个黑影掠出,向那几匹失控的马奔去。</p> “君上!”一个黑影慌忙从山上奔下,跪在秦驷身前。</p> “你也去吧,回去之后不要将我受伤的事情,告诉父君。”</p> “可是……”</p> “他们千里奔袭,一击不中必不会再来。”秦驷挥了挥手,看了一眼身侧的墨宛白,“而且有墨家剑客在此,不会有什么事情的。”</p> “喏!”那暗卫见秦驷态度坚决,只好转身离去,不过仍旧留下了几人,躲藏在暗处。</p> ……</p> 见那些暗卫远去,秦驷才发出一声闷哼,扶住墨宛白的肩膀。“现在好了,你的左腿有伤,我的右腿断了。只钓了一只甲鱼,你吃肉我喝汤好了!”</p> 墨宛白虽然被弩箭洞穿小腿,但好在并没有伤到筯骨,经过几天休养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可以自己走动了。她坐在地上,盯着怀中那张黝黑的脸。</p> 虽说是储君,但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刚刚经历过一场刺杀,险些丢了性命,现在腿又被马踏断。可是脸上,竟平静的如同无风的湖面,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p> “难道我脸上有花?”</p> “……”被秦驷一说,墨宛白才发觉自己有些失态,脸色泛起一抹绯红,推开秦驷站起来就要走。</p> “难道你要把我扔外面?”</p> 墨宛白看着他那戏谑的笑脸,恨不得上去在他那断腿处,再狠狠踩上一脚。“谁让你把侍卫都遣走的!”</p>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还是一瘸一拐的走到秦驷身边,将他扶回屋里。抽出短剑将他的裤脚挑开,那小腿已经青紫油亮,就像刚蒸熟的黑面馒头,只好又捡来两根木棍,用布条用力缠紧。</p> 尽管她故意用力缠绕,却没有听到秦驷发出一声呻吟。</p> “你笑什么?”用力将布条系紧,墨宛白侧眼看着靠在炕头,一脸浅笑望着自己的秦驷。</p> “我在想我们两个,若是都抛弃自己的身份,不管天下如何,在这河滩草庐结伴一生,也还不错!啊……”</p> 墨宛白故意在他断腿处,用力拍了一下,挪到竹篓旁边准备收拾好甲鱼,才草炉上细细熬上。</p> 外面山坡上,听到秦驷一生惨叫,一个暗卫噌的蹲立起来。傍晚出现在河滩的那个暗卫,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枕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悠闲的望着星空。“没事的,君上说患难见真情……”</p> “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我们已经两清了。你以后必定是雍州的国君,我也终生不可能摆脱墨家弟子的身份,下次相见必是刀戈相向。”</p> 秦驷心中一揪,看着伸着一条腿蹲在地上,轻柔扇动火焰的墨宛白,那侧颜缕缕黑丝垂在耳侧,长长的睫毛扇动,柔美的脸映着火光,好像是天工用最美的玉石雕琢而成。</p> 他在河滩见到的第一面,就被这容颜打动。“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后来交谈之中,墨宛白一口纯正的雅言,更是在他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p> 今夜见识到了她的沉稳冷静,剑术超群,更见识到了她心底纯善,厨艺惊人。</p> 两人谁也不可能抛却自己的身份,刚才所说结伴一生,也不过是戏谑之言。可是这表面的玩笑之下,却是秦驷刚才一瞬间,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p> “为何我们下次相见,必定刀剑相向不可?墨家弟子可以为天下而生,我雍州历代国君亦是为天下而生。若是我雍州心胸狭窄,数万铁骑踏入神农大山,剿灭你一个学派易如反掌。之所以未这么做,不过是心存消除成见,共为天下苍生之念!”</p> 屋里只有一个陶碗,墨宛白盛好的甲鱼汤,端到秦驷跟前,盯着他的眼睛。</p> “你雍州重用卫鞅之法,残苛庶民,滥施刑杀,横征暴敛,行残暴之政。我墨家弟子,奉行止战制暴,我没有什么跟你说的。”</p> “天下大道,不辨不明!今日我就好好好跟你辩一辩!”秦驷接过陶碗,放到身后的窗台上,目光热切望着墨宛白。</p> “好,你说我听着,若你所言有理,今天晚上换我去给你钓鱼熬汤,若你伪言巧辩,我现在就为天下苍生,将你诛杀!”</p> 秦驷心知,若不能清除墨宛白心中成见,就算她不会真的诛杀自己,恐怕心中也会将自己湮灭,所以坐直了身子侃侃而谈:“我敬佩墨家弟子,因为墨家弟子以天下为己任,可是我雍州何不也是如此,虽然我对鞅君心存不满,但是新政无错。”</p> “多少年来,我雍州苦守贫地,列国仇视,以致河西之地尽失。雍州之民寒而无衣,饥而无食,国弱民贫,是以需要变法,现如今举国上下,人心振奋,卒不畏死,民不畏疲,仓见余粮,贫寒稍解,此为新法之功。”</p> “墨家自命救世,高呼兼爱非攻,所做也不过扬汤止沸,对于庶民,却有半点温饱之功?”</p> ……</p>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死不足惜,可墨家子弟何不抛却成见,问问雍州子民,如何感想?”</p> 秦驷一番慷慨激昂,眼见墨宛白眉眼稍敛,停下来端过身后的汤,说道:“汤已经不烫了,趁热喝下吧。”</p> 墨宛白的内心,还没从刚才一番话的震撼中缓过来,这一番畅所欲言,若非真正体悟庶民疾苦之人,若非亲身感悟民生艰难之人,若非真正理解变法意义之人,断然说不出来。</p> 秦驷言语之中,那胸怀天下,心系万民的王者气度,更是令墨宛白刮目相看。这才是真正的入世,这才是真正的修学修身,躬行致用!这应该也是雍州国君流放秦驷的真正目的。</p> 墨家与法家,始虽殊途,终却同归。墨宛白于是起身一拱道:“我这就去给你钓鱼……”</p> 秦驷伸手将她拽到炕前,自己起身单腿立在地上。“明天便有集市,买一些来便是。刚好你也可以看看,变法以来雍州百工商市,看看我是否伪言巧辩,今夜你就安心上炕休息吧。”</p> “可是你这腿怎么能去得集市?而且……你怎么睡?”</p> 门外传来院门打开的声音,刚才离去的暗卫,在门外禀告道:“君上,那些刺客已经按照吩咐处理完成,属下新买一辆马车放到院中,供君上出行!”</p> “刚好,我今晚就睡马车上!”秦驷知她心结已解,神情愉悦。</p> 夜色清明,月明星稀。草屋当中,马车之内,两双眼睛比天上的星辰更加明亮……</p> 第10章 玩笑而已 雪已融,风未止。</p> 商於城外的小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而来,滚动的车轮碾在有些泥泞的土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p> 道路两旁的柳树,刚刚吐露新芽,不知道能不能经受的住寒冷的春风。</p> 墨宛白打了个哈欠,将两条长腿从柔软的貂皮下抽了出来,小心的活动了一下。车厢里很温暖也很舒服。但从早上天还未亮就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人已经有些倦了。</p> 她转过头来,就看到秦驷正懒懒依在座椅中,受伤的腿直直的搭在车厢一侧的小几上,怔怔出神的望着自己。</p> “你……在干什么?”</p> “我在想,你怎么这么多觉,昨天睡了一夜,今天竟然又睡了一上午。”</p> 墨宛白瞪了他一眼。“外面很凉快的,你为什么不出去坐坐?”</p> “我怕着凉!”</p> 墨宛白摸起身边的短剑,躬身走到前面掀开车帘,一阵清冽的空气扑进车厢,将车厢内温暖的空气驱逐的干干净净。</p> “白伯,还有多久才能到集市啊?”</p> 赶车的大汉穿着臃肿的棉衣,双手抱着腿,一动不动的蹲在车辕上。</p> “白伯是个哑巴,你问他也是白问。前面那城墙,就是商於县城了……阿嚏!”</p> 墨宛白嘴一扁,抬头看了一下远处还是一条黑线的城墙,缩身钻了回来。秦驷挑了一下暖炉中的木炭,车厢内很快又暖和起来。</p> “你那么怕冷?”墨宛白坐在秦驷对面,浅棕色的眸子注视着仍旧一身单衣的秦驷。</p> 秦驷那点漆的明眸,慢慢眯成一条缝,遮住眼中的一泓春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我虽不怕冷,但也不想在断了腿之后,再着凉生病。”</p> “我看你不但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p> 秦驷掀起车后那同样是用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路上只有稀稀疏疏几个行人。</p> 那些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路边,小心的躲开泥水,踩在尚未融化的雪上。背上或多或少都有点东西,看来也是要赶往县城的集市去的。</p> 墨宛白盯着他那张黢黑的脸,眉毛很浓,鼻梁很高,第一眼看上去没觉得有多好看,但是现在仔细看看,除了黑点也还算是英俊,虽然还是太年轻了些,不够成熟,但是也别有一番吸引人的魅力。</p> 秦驷只看了一眼,便又赶紧关上窗户,放下帘子。转过身来看着墨宛白,挑了一下眉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p> 看到他目光中,那满不在乎的笑意,墨宛白心中更加生气,声音抬高了几度。</p> “你应该还没有忘记,昨夜可是有人来刺杀过你!虽是义渠人,但若没有你们雍州人内部接应,他们怎么可能找到那里?”</p> 秦驷弯腰,从座下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橘子,仔细的剥开,将一根根白丝捏下来扔到暖炉里,这才掰开一半,递到墨宛白面前。</p> “你还有心情吃?”墨宛白抓过橘子捏在手里,盯着正在慢慢咀嚼的秦驷。</p> “你一定是脑袋生病了,才会弄来这么大一辆马车,而且还这么招摇的专挑大路走,最可恨的是你竟然没有带一个侍卫跟着。”</p> “不是还有你么?墨家弟子,剑法无双!”秦驷最后一瓣橘子扔到嘴里,搓了搓手道。“尝一尝,这橘子很甜的。”</p> “哼!你的腿断了,我的腿上也有伤!你自己要作死,为什么要带上我!”</p> “正因为我的腿断了,你的腿上也有伤,所以才更要舒服一点。要不这么远的路,我们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秦驷不经意的瞥了一眼门帘,外面的白伯安静的好像不存在。“而且我们一路上过来,不什么也没有发生么。”</p> 墨宛白顺着秦驷的目光,盯着门帘看了一会,身体突然向后靠在垫子上,笑着掰了一瓣橘子放到嘴里,纤手点指道。“我知道了,这白伯一定是一个高手,对不对?”</p> 秦驷伸了个懒腰,那双凤眼笑起来只留下一条缝。</p> “雍州变法以前,民风彪悍,私斗成风,每年开春都会因为抢水,发生大量的私斗。”</p> 墨宛白点了点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就是因为阻止商君处罚私斗的村民,才被流放的!难道?”</p> “对!白伯就是那个白家村的,现在将功赎罪,已经是玄泽骑的千夫长之一。”</p> “难怪!可惜是一个哑巴……”墨宛白有些怜惜的盯着前面的门帘。</p>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帘后传来。“君上,前面就是商於县城了!”</p> 墨宛白猛得坐起,玉齿紧咬,狠狠的瞪着秦驷,恨不得在他那张因强忍着笑,已经有些扭曲的脸上,用剑刻上几朵花!</p> “咳咳……干什么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有意要骗你。”秦驷手捋着胸口,望着面前气鼓鼓的墨宛白。</p> 她本就白皙的脸,因为生气而浮起一抹嫣红,好像傍晚开遍蔷薇的花园中,墙头升起的皓月,眸子清澈如水,亮若星辰,一层淡淡的水汽浮在其中。小巧的鼻翼煽动下,一双红唇抿成一条直线。紧紧握住剑柄的玉手,微微颤抖。</p> 秦驷稍有些慌乱,从椅子上滚下挪到墨宛白身边,小心赔笑道:“不过开个玩笑而已,不至于气成这样吧?再说我也没有骗你啊,白伯人并不爱说话,所以身边的人都叫他哑巴。不信你可以自己亲自问他。”</p> 一直看着墨宛白眼神从明亮变黯然,神情也逐渐变得落寞。</p> 秦驷嘴嘴角的笑意慢慢消失,眼神也跟着暗了下去。身子不自觉的坐直,侧眼看着垂首发呆的墨宛白。</p> 啪。</p> 一快橘子皮轻丢在墨宛白额头上,她猛的回过神,看到那张有些略有些歉意的脸,抬手擦干眼角,挤出一丝笑容。</p> “是我有些小气了,我只是最受不得别人骗我。”</p> 秦驷挺直脊背,正坐在墨宛白面前,举起左手伸出食中二指道:“我秦驷对列祖列宗发誓,此生绝不再骗你。”</p> 墨宛白虽然被勾起了许多前世的回忆,一时陷入伤心难以自拔,但是看到嬴驷那认真的模样,忍不住被逗的笑了起来。</p> “等你伤好了以后,我们此生还能不能相见都是未知呢,你们男人啊,果然发誓和吃饭一样随便。”</p> 秦驷见她的心情,终于晴朗起来,笑道:“这你可说错了,吃饭才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p> 两人正要继续争辩,突然感觉马车停了,白伯的声音从前面传进来:“君上,前面有人挡在路中……”</p> 第11章 卖剑葬父 听到白伯的话,墨宛白噌得起身,拦在秦驷身前,手里紧握短剑的剑柄,死死的盯着面前的门帘。</p> 白伯说完这话之后,却再也没有了动静,墨宛白心中更是忐忑。</p> 今天可是半个月才有一次的大集市,附近村镇的人都会赶来,此时车子已经到了商於县城的城门前,两边早早赶来的百姓,早已支起了各种摊位。</p> 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从马车外面传来,人声嘈杂唯独没有惊呼声。</p> “雍州法度森严,这种集市更有许多官兵巡逻,就算有人要刺杀我,也不会选在这样的地方。”</p> 身后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青嫩,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气度,一股王者的威严。前世墨宛白并没有来过雍州,她对于雍州民风彪悍,尚未开化的印象,也多来自于身边人的说法。</p> 也正是因为对雍州有这样的认识,才会做出这样过激的反应,墨宛白感觉略有尴尬,悄悄的将手从剑柄上移开。</p> “白伯,是什么人挡在路中?”秦驷并没有注意到墨宛白的变化,只是面部有些凝重地望着门帘。</p> “回君上,是一个孩子!”</p> 秦驷的表情更加凝重了些,自商君变法以来,雍州所有男子要么参军,要么耕田。就是孤儿,也会有当地里正统一收养,怎么会有个孩子挡在路中。</p> “你在这里,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出个结果的!”终于逮到一个机会,墨宛白趁机挖苦道。</p> “我这个样子,也没有办法下车吧?”秦驷伸了伸手,几根手指上下翻动着。“而且这么远,我是不是也够不到门帘?”</p> 墨宛白看着他好像一副溺水的样子,侧着头笑了起来。“你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p> 她的笑容如同春风拂柳,春雪冰沁,瞬间将车厢中所有凝重的气氛,一扫而光。</p> “既然你也觉得有道理,为什么不帮我打开门帘呢?”</p> 墨宛白感觉胸口好像被一口气堵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顺下去,瞪了秦驷一眼,弯腰走向车前。</p> 手还未碰到门帘,一股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白伯的脸出现在面前。外面的声音也随着门帘的打开大了许多。</p> 一道看不见顶端的青色城墙,拦在眼前,城门前几个持戟的卫兵,威严的站在城门口。所有的小贩都有序的排列在道路两边,见到马车停下都纷纷抬起头望向这边。</p> 在前面的道路中间,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男孩,安静的蹲在地上。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并没有注意到马车的到来。</p> 马车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在雍州就算再有钱,若没有一定的地位,也不可以乘坐这种带有车厢的马车,更何况是秦驷现在坐的这种两匹马拉的大车。</p> 外围的几个人,回头看到马车,立刻弯腰悄悄的退到路边。好等马车过去之后,他们才可以继续赶路。</p> “有大人来了,快些让开吧!”</p>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那些围观的人群立刻纷纷散开,只留那一个小男孩,仍蹲在道路中间一动不动。而他的怀中抱的,赫然是一把阔剑!</p> 见马车被阻,其中一个站在城门前的卫兵,快步跑了过来,大声呵斥!</p> “小子,还不赶紧让开!”</p> 墨宛白正要出去,就听身后秦驷吩咐道:“白伯,下去看看怎么回事!”</p> 白伯点了点头,转身跳下马车,踩着烂泥大步走了过去。墨宛白顺势坐到旁边,仔细的打量着前面的那个男孩。</p> 那男孩也不过七八岁,这么冷的天气,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的单衣,还打着许多的补丁。消瘦的小脸冻的通红,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边脸。</p> 刚才发生的一切,他好像都没有听见,独自蹲在道路中间稍微干燥点的的一块地上,双手环抱着膝盖,怀中搂着的阔剑都快赶上他的身高了,一看就不像是他所拥有的东西。</p> 见白伯大步走向那个男孩,那个赶来的卫兵脚下更快。“老哥息怒,他不过还是个孩子,我马上就让他到路边去。”</p> 墨宛白对这卫兵的话有些不解,扭头看了一眼秦驷。</p> “在雍州,所有的商贩都必须要摆在道路两边,并缴纳商税,私自占道营商者,均要受鞭刑。”秦驷抬了下眼皮解释道。</p> 白伯并没有理会那个卫兵,走到那孩子跟前,弯腰蹲了下去。那个卫兵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旁边,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p>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p> 那孩子抬起头,盯着面前的白伯,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老伯,你要买剑么?这是铁剑。”</p> 那个卫兵有些着急,也跟着蹲了下来:“你这孩子,卖什么剑,老伯问你叫什么呢……”</p> 白伯抬起手来,冲卫兵摇了摇,继续问道:“孩子,你为什么要卖这把剑?”</p> 不问还好,一问这孩子眼中立刻盈起泪光,强忍着不掉下来。“我叫王陵,关中人,我跟我爹一起要到南山找玄泽骑参军,走到半道……走到半道我爹就……”</p> 说到这里,那孩子眼中的泪再也控制不住,沿着腮边流了下来。</p> “这把剑是上好的铁打的,我爹要用这把剑去立军功的!只要大伯给我买棺材的钱,这把剑就是你的了。”</p> “好……好孩子,你等会!”白伯站起身,踩着泥泞快步走了回来,脚上溅起的烂泥糊满了裤腿。</p> “白伯,去把那把剑买回来吧!”白伯还未到车前,墨宛白已经迎了出去,边说边向腰间摸去,才发现自己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p> “小四!你有没有带钱?”</p> “已经有人要买了!”秦驷笑着扬了扬眉毛,看着外面。</p> 墨宛白回头,果然看到一个年轻人已经站到了那个孩子跟前。</p> 那人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身穿一声浅黄色的长衫,就算走在这样的路上,依然是一尘不染,一顶玉冠约住满头黑发,英挺脱俗。眉细且长,一双明眸可与日月争辉,那洁白的贝齿,简直就是挂在天上的一轮弯月。这是天上下凡的星宿,是地下钻出的玉精,唯不像是世间的凡俗。</p> 两世为人,墨宛白也算见过不少天下的美男子,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p> 这人走到那孩子身边,解下自己腰间的金丝锦囊,递到那孩子面前。“你这把剑,我买了!”</p> 王陵愕然的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打开锦囊看了一眼,从里面捏出几枚铜币,将剩下的还给那个男子。“用不了这么多的,我只要这些就够了!”</p> “你总还是要吃东西的,这些全都给你把,这把剑也送给你,就当我交你这个朋友。”那男子说完,留下呆立在原地的王陵,转身离去。</p> “朋友,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王陵在背后喊道。</p> 那人停步!</p> 第12章 中州陈醋 那人微叹一声,道:“若是有缘,定会再见!”</p> 王陵坚定的看着那人,再次说道:“还望朋友告诉我,你的名字。”</p> 那人的目光扫了一眼背后的城墙,才轻声道:“苏秦!”</p> “啊!”四周的人群中,有几个穿着看起来也是士子的人,霎时双目明亮,频频颔首。</p> “这便是玄微子的高徒苏秦,不但却如传言的风流倜傥,更是至善至仁啊。”</p> “玄微子的高徒苏秦,竟也来到了我们雍州,看来天下又将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了。”</p> “是啊,玄微子的徒弟,逢出比双,几十年前的孙膑和庞涓,搅动天下大局,奠定了东州和中州的地位。不知他那师兄张仪,现在哪国。”</p> ……</p> 墨宛白盯着苏秦的背影,一直看着他消失在城墙之后,这正午的阳光,都跟着暗了下来,遍野的白雪,也已不再那么洁白。</p> “山里红,正宗的山里红……”</p> “老陈醋,中州五年陈酿的老陈醋了……”</p> 随着苏秦身影的消失,四周叫卖的人又开始吆喝起来,那些士子也三三俩俩的携手向城中走去。</p> “这苏秦,果然是神仙之姿,玉山之容……”墨宛白喃喃道。</p> “你喜欢这样的男子?”</p> “难道你不喜欢?”</p> 墨宛白回头刚好对上秦驷的目光,车厢中本来十分温暖,但是他那眼中却透着一股寒意。以前总微眯的凤眼,此时完全睁开,一双漆黑的炯子闪闪发光。</p> 听到墨宛白这一问,却又意态悠闲的安坐在椅子上,意味深长的一侧嘴角翘起。</p> “干什么笑的那么阴阳怪气的?”</p> “施一小善,便得尽天下士子之心,沽名钓誉而已!”</p> 墨宛白一怔,瞪了他一眼道:“怎么说人家也是一行善举,总比你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强!”</p> 秦驷已经不再说话,双手叉在胸前,闭上眼睛悠闲的躺回椅子上。</p> 见秦驷这幅样子,墨宛白挪动到车厢里面,俯身盯着他的脸,轻轻的笑了笑。“小四,你是不是在嫉妒?那苏秦刚在雍州露面,就令那么多的士子自惭形秽,所以你也一样对不对?”</p> “哼!”秦驷一动不动,只用鼻子发出一声冷哼。</p> “被我说中了?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储君,竟然只有这点度量。”</p> 秦驷叹息一声,抬起眼睑看着墨宛白。</p> “哎!苏秦之容,确实风华如玉,还不至于让我羡慕。大丈夫立世之本,文功武治而已。”</p> “那苏秦可是玄微子的高徒,文功武治定然不差。今日一见,更是心底纯善,却不知你为何对他由此成见,说他所为不过是沽名钓誉,笼络人心?”</p>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只是今日所见确实认证了那人所言而已。”</p> “那说这话之人,也一定是因为嫉妒!”</p> 秦驷躺在椅子上歪了歪头,盯着墨宛白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我保证你见到说这话之人,一定不会觉得他是在嫉妒。”</p>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这么评价苏秦之为人?”墨宛白疑惑地问道。</p> 秦驷略微起身,看了一眼车外,王陵此时一手拄着阔剑,一手托着锦囊,愁容不展的满满挪蹭到道边。</p> “不能!”说完他挪动了一下断腿,歪着身子晃动了一下,然后笑眯眯的望着墨宛白。</p> 墨宛白鼻尖微皱,伸手将他扶起来,坐在椅子上。</p> “白伯,你去把那个叫王陵的孩子叫到这里来!”</p> “喏!”白伯一直等在车前,此时听到嬴驷的吩咐,立刻转身离去。</p> 很快那个叫王陵的少年被带到车前,周围的人虽然有人好奇的看了一眼,但是也没有过分注意,便转身离去。</p> “你今年多大?”秦驷上身稍稍前倾,轻声问道。</p> “八岁!”王陵直视秦驷的目光,清脆的回答道。</p> 秦驷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站在王陵身后伫立的白伯,再次问道。</p> “你爹现在何处?”</p> “就在那边,城墙跟下!”王陵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城墙拐角,一堆白雪堆积在城墙跟下,就像一个新堆起的坟头。</p> 秦驷叹息一声,打开身侧车厢的木匣,取出一块小小的木牌,又拿出一锭银子,拿在手中。那叫王陵的少年看到他手中的木牌,眼中一亮。</p> “白伯,这么冷的天气,地面冻土坚硬,他一个八岁的孩子,必然难以将他爹安葬。而且他是关中人士,对此地必然不熟,你带他去买一具棺材。”</p> 白伯眉头紧皱,盯着秦驷道:“可是,君上你……”</p> “君上?”那王陵的孩子听见白伯的话,愣了一下,立刻便要跪倒在车前的泥地里。</p> 秦驷一个眼神,白伯立刻将王陵扶住。</p> “前面就是商於县城,不会有事的!你带他安葬完之后,带上这枚兵贴,亲自送他到南山交给司马错!”</p> 白伯的眉头皱的更紧,低声道:“君上,他才八岁,玄泽骑最小也要十八岁才可以!”</p> 还未等秦驷说话,王陵脖子挺直,青稚的说道:“我虽然不能骑马,但是我会喂马,也可以洗马,而且……而且我还会磨刀!”</p> “白伯……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奋力杀敌,不过两年便已经是千夫长。但是过去的仇恨该放下了,你以后就把这个孩子带在身边吧,就把他当成是你的儿子。”</p> 白伯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双手交叉,深躬到地。</p> “喏!”</p> 望着一老一少拉着手,渐渐远去,墨宛白感觉心中流过一股暖流,一种久违的感动在心口颤动。四周依旧喧嚣,但车厢当中却好像听不到一丝声响,只有心脏跳动发出的砰砰之声。</p> 正午的阳光洒进车厢,明媚温暖。四周阔野上的白雪,在春风中初融,晶莹的闪烁着光芒,洁白的有些晃眼。</p> “你早就想好了要这么做?”</p> 秦驷的眼睛,也盯着那离去的两人,轻轻叹看口气。</p> “白伯的妻子和儿子,都死于那场私斗……”</p> “可你怎么知道,那孩子怎么想?”</p> “闹市之中,施恩不图报,这个孩子若非一分孝心压下了他的自尊,他必然不会受的。而且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算你给了他钱,他自己也难以将他爹安葬。”</p> 秦驷换了一个更舒服点的姿势,继续说道:“虽说雍州变法之后,百业复兴,但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独自活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既没有将剑执意送给苏秦,更是有着一种继承父亲遗志的想法,没有比南山新军更是他想去的地方了……”</p> “想不到你个黑大个子,心思比女人还细腻。”</p> “男人的心思也可以细腻,女人当然也应该会赶车吧?”秦驷左侧的嘴角微动,斜眼看着墨宛白。</p> “你!你让我给你驭车?”</p> “你若不愿意,我们就在这里等白伯回来,估计后天这个时候……啊!”</p> 墨宛白用剑鞘在他那断腿上,用力的敲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走向车辕。</p> 第13章 一场虚惊 马车再度缓缓前进,秦驷索性将车厢两侧和后面的车窗全部打开,立刻感觉到融入到外面热闹的集市当中。</p> 墨宛白坐在车前,紧勒马缰缓缓穿过城门。</p> 进入县城之后,两边更加热闹,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孩童,手里拿着雪球尖叫着从人群中窜过。</p> 偶尔也会遇到两人一队的卫兵,手持长戟在人群中穿梭。丝毫不见战国乱世的慌乱之相,墨宛白对于商君变法的认识,再次有些动摇。</p> 与墨宛白的左顾右盼不同,自从白伯离开之后,秦驷却一反常态的严肃起来,端坐在马车当中,不时环顾四周,更多的时候则是在闭目养神,根本没有表现出逛集市的兴致。</p> 走了半天,也不过刚刚行进了百米。</p> 突然墨宛白眼前一亮,在前面的路边上,一口大锅刚刚揭开,随着一阵热腾腾的热气散去,一股异香扑鼻而来。</p> 往锅中看去,那锅中却是黑漆漆、黏糊糊的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锅边的老人围着一面已经看不见底色的围裙,正在费力的搅动。</p> “小四,你看那是什么好吃的,你要不要来一点?”</p> 秦驷闭着眼睛,摇了摇头道:“那不是吃的,你闻到的那是麝香、虎骨和辣椒的味道!”</p> “什么意思?”</p> “那是跌打续骨膏……”</p> “呃!原来跌打续骨膏是这样做的啊。”墨宛白有些失望的收回目光,一转头就看到秦驷又是那种有些出神的样子。</p> “你……又在看什么?”</p> “我在想,原来你不仅爱睡,好像也很爱吃?”</p> 墨宛白小巧的鼻子轻轻的皱了一下,“我实在是找不到,还又比你做的白水煮麦粒更难吃的东西!”</p> “可是你上次吃了满满一大碗。”</p> “若是我自己能动,我才不会吃!”</p> “顺着这条大街,一直往前走,有一座若安阁,里面的菜做的不错,你要不要去吃?”</p> “你掏钱我当然要去!”</p> ……</p> 两个人边斗嘴,边缓缓前行,路边全都是在卖农具和兵器,偶尔有一两个卖药的和卖各种小吃的摊位。</p> 墨宛白忽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年迈的老妪蹲在路边,她的面前摆着一个柳枝编的篮子,篮子里插满了黄的、蓝的、红的各种各样的野花。</p> 在这寒冷的初春,看到这些小花,墨宛白感觉心情舒畅了许多,自从重生以来,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p>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墨宛白跳下马车,走向那个老妪,心情好起来,好像那根受伤的腿也不怎么疼了。</p> 走到近前,伸手捡起花枝,才发现这些花并非真花,而是用各色的丝绢做成的而且还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在这样料峭的寒春,就算不是真花,都足以让人感到心情愉悦,好像春天已经到来了。</p> 选好几株小花,墨宛白闭上眼睛,慢慢把手中的花束举到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刚起身准备返回马车,就看大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蹦蹦哒哒的从旁边的巷子里钻了出来,出现在马车跟前。</p> 墨宛白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那些人有的长舌被一根铁钩拉到胸前,有的面上嵌着一把菜刀血流满面,更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大汉,腹部挂着一把镰刀,缠成一团的肠子挂着身前。</p> 这些人已经不像是活人,像是从地狱走出的一个个惨死的厉鬼。</p> 可是就是这么恐怖的景象,四周的人竟然没有任何害怕的样子,反而兴高釆烈的围了上去。</p> 很快那些人已经将马车团团围在中间,墨宛白突然心中一紧,现在白伯不在,若是有刺客混入那些人当中,秦驷岂不是很危险?</p> 墨宛白心中懊恼不已,自己还是大意了,都怪秦驷让白伯离开了,都怪他说这里已是商於县城,不会有事!</p> “一定不会有事,一定是我想多了……”墨宛白默念着加快了脚步,挤向马车。</p>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惊呼,墨宛白抬头,人群中隐约看到,那个蛇头上挂着铁钩的人,正在将铁钩取下,面上嵌这菜刀的那人,菜刀已经拿在了手里,旁边那个胖子,手中的镰刀正在人群中闪耀着寒光……</p> 情急之下,墨宛白娇呵一声,纵身跃起,踩在那些围观的人肩膀上,向中间的马车跃去。</p> 她这一番动作,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纷纷抬头向她看来,就连那些围在马车四周的人,也全都像被定住了一般,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墨宛白。</p>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买的花呢?”</p> 车厢里,秦驷捏着一盏茶,轻呷一口,笑看着站在面前的墨宛白。</p> “你一点都没有担心?”</p> 看到秦驷在她刚刚离开的这一回,已经泡好了一壶清茶,现在正在浅酌,显然自己问的这句话有点多余。</p> “我为什么要担心?”</p> 墨宛白向四周看了看,周围的人纷纷拍手叫好,还有几个人冲墨宛白伸出大拇指,大声喊叫:“这女娃好俊的身手,若是女娃也能参军,必然能争些功名。”</p> 墨宛白双手攥紧,转身钻进车内,放下车帘!</p> “外面那些人面貌可憎,而且手里还有利器,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害怕,他们是来刺杀你的刺客?”</p> 秦驷伸手,将茶盏轻轻的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才笑道:“有你在附近,我怕什么?而且他们也不会是来杀我的。”</p> 墨宛白黛眉轻扬,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车厢外面。“那这些人,为什么要弄成那样?”</p> “那些人啊……”看的处来,秦驷在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这是大戏啊,你是不是没见过?算你运气好能赶上。”</p> “大戏?”</p> “大戏!这是我们雍州独有的社火,只有每年的元宵节才能有机会看到,你运气好,刚好赶上了难得一遇的春雪,他们这是在为了庆祝丰年呢。”</p> “庆祝丰年为什么要这么血腥?看起来好恐怖的样子。”</p> “这是社火当中,独有的血社火,他们这是把这些利器扎在魔鬼的头上,叫他们永远不能翻身,他们这不但是在丰收,更是在祈祷安宁。”</p> 墨宛白这才知道,原来雍州大地上,还有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p> 冷静下来之后,想到自己刚才一番着急,将刚买的绢花都扔掉了,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又看了看面前的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轻咬下唇,盯着秦驷。</p> “几朵假花而已,再往前走便是花市,有在暖房里养的真花,我赔给你!”</p> “往那走?”</p> “一直往前,在前面左拐到东市。”</p> 第14章 再游东市 果然马车刚刚拐进东市,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扑面而来。</p> 与南市的热闹不同,东市要安静了许多,不过人却不少。</p> 年轻的少女结伴而行笑语莺莺,趁着初春偷偷出来约会的年轻男女,十指相扣在路边窃窃私语。</p> 各色的牡丹还有许多说不上名字的小花,红、白、黄、紫满目艳色,有的已经完全绽开,有的正含苞待放。</p> 人在车上,车在花中,花香暗袭,娇嫩的绿叶,衬着还挂着水珠的鲜花,中午的阳光照在水滴上,让人从骨髓深处感觉到春田的气息。</p> 墨宛白的眼睛盯着满市的鲜花,一双纤纤玉手,正轻拢鬓边,被春风扰乱的丝发。</p> “这么好看的花,若是折了,岂不可惜?”</p> 轻轻叹息一声,想起前世息梧台刚建起来的时候,也是一个春天。在瑞云宫前,也有一片广阔的庭院,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粉蝶群舞,多姿多彩……</p> “何苦悲春伤秋,你若是不折,才是可惜。这些花就算再娇艳,若无人看也不过终是独自凋零。若是能被你买了,至少还是留下了一抹色彩,遗下一缕花香。”</p> 秦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车里钻了出来,一条腿伸的笔直,坐在马车门口。</p> 墨宛白点了点头,眉眼也跟着舒展开来,纵然心头万般好,终是前世梦一场,就算有些许美好的回忆,也不过过眼烟云,不想也罢。</p> 转眼便看到街边店中,走出一个年轻的少女,手中拂尘蘸了一下瓢中的清水,挥手撒在门前的花上。</p> 那少女冲墨宛白笑了笑,转头对秦驷道。</p> “这位大人的夫人可真好看,我门前这些花都被比下去了。今天带妇人出来游春,可要买些花回去点缀一下厅堂?”</p> 墨宛白一怔,正要解释,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到秦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就麻烦你选上几株,送到车上来吧!”</p> 那少女一听,连忙笑着选了几株,高低错落精心搭配了一番,走到车前来。</p> “我为大人挑的这些,可都是清新淡雅的,与夫人的气质甚搭,这一束总共也不过十个铜钱。”</p> 秦驷摸出几个铜钱,递给那个少女,将手中的花递到墨宛白面前。</p> “果然跟你一比,这些花也都尽失了颜色。”</p> “花言巧语!”墨宛白鼻尖微皱,瞅了他一眼,伸手将花接过。</p> “不过总是比那些绢花,要好上许多!”</p> 墨宛白将手中的鲜花分成几束,转身返回车厢,分别插在两侧的车壁上。</p> 转身的一瞬间,透过后面的车窗,似乎看到有几个人影一闪,不过仔细看时,却一切如常。</p> 不过想到刚才在南市的那场虚惊,她又摇了摇头,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看前面赢驷淡定从容的样子,应该确实不会有什么。</p> 车子再往前走,已经过了花市,秦驷拉了一下缰绳,马车停在一座三层的木楼跟前。</p> 面前这栋木楼,无论是上楼的台阶,还是两边的扶手,都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一扇摇摇欲倒的木门紧闭,就连上面的窗户也都覆着一层灰色的布幔。</p> 若非刻意去看,都难以注意倒还有这样一栋小楼,立在这闹市旁边。</p> 秦驷侧身,一条腿站到地上,墨宛白立刻跟着跳下去,将他扶住。</p> “这该不会,就是你打算要请我吃饭的地方吧?”</p> 秦驷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墨宛白,低头笑道:“当然不是,这种地方就算有山珍海味,也吃不出什么味道。”</p> “那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墨宛白刚说完,才想起来这马车是自己赶过来的。</p> 难道所谓的花市不过是个借口?把自己引到这里来,才是他真正的目的?</p> “我要送你一件东西!”</p> “啊?你要送我东西,就在这种地方?”墨宛白顺着秦驷的目光,看着面前陈旧的台阶,又抬头看了一眼那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的木门。</p> “嗯,就在那扇门后面,我这腿脚也不太方便,你自己去拿来吧!”</p> 墨宛白松开扶着秦驷的手,转到他的跟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p> 那双眼睛漆黑而清澈,稳稳的盯着自己,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的样子。</p>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p> 秦驷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心的笑了起来,“你们墨家有非攻院,总该听过,我雍州也有一座止戈堂。”</p> 墨宛白瞪大了眼睛,脖子有些僵硬的转过头,:“难道,这就是止戈堂?”</p> 秦驷认真的点了点头,就在这时,那扇看起来随时要倒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绸缎衣服,看起来商人打扮的人,满脸堆笑走了处来。</p> 不过墨宛白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人正是那天晚上,在茅草屋附近守护秦驷的暗卫之一。</p> 他手持一个漆黑的木匣,漫步来到秦驷跟前,轻声道:“君上,在匣中了!”</p> 秦驷点了点头,转眼看向墨宛白:“你不打开看看我送给你的东西么?”</p> 木匣接在手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重,抽出短剑将木匣撬开,一柄跟她手中差不多长的短剑,躺在匣中。</p> 这短剑从剑柄到剑鞘都是黑色,没有一点装饰,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多名贵的样子。</p> “你送给我一把剑?”墨宛白有些诧异地抬头问道。</p> “嗯,有把趁手的兵器,你才能好好保护我啊!”秦驷挥手,那个商人打扮的暗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了。</p> 墨宛白看他的表情,好像这还是把好剑,伸手轻轻的抽了处来。</p> 随着一声清脆的龙吟之声,一柄漆黑的短剑滑出剑鞘,这柄剑寒气逼人,就连剑刃都是黑的。</p> 墨宛白又抽出自己原本那柄短剑,这柄短剑是二师兄段干木,寻铸剑大师欧冶子的徒弟所制,已经随身带在身边多年。</p> 左黑右银,两柄剑同时砍向台阶旁边的扶手,那黑色的剑如同划过流水,将扶手一切两半,银色的剑却嵌入木中。</p> 墨宛白心中惊喜万分,双手捧着短剑,视若珍宝,“这剑可有名字?”</p> “此剑墨渊,为欧冶子晚年所铸!”</p> “既得宝剑,当庆祝一番!”墨宛白将墨渊归鞘,藏入袖中,笑看着秦驷。“这里吃饭最好的地方在哪里?我请你。”</p> 秦驷抬手指了指刚才来的路,穿过花市,在县城中心,一座红色的高楼耸立在中央。</p> 远远就可以看到,中间一块大匾上,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若安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