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尘的颜色》 楔子 好大的雾。 坐在轿里,潘尘色的心是忐忑不安的,虽然她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一点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一头青丝络成一个譬,金步摇随着轿子的晃动轻摇着,淡紫色的经绸衣衫上绣缀着点点黄花——美丽的潘尘色,端庄的潘尘色,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露出过多的情绪,只因为她是潘尘色,是潘家的子女。 轿子走得不算快,在这种十步之外便看不清人的大雾里,能达到这样的速度,已经相当下易。只因为她要去见的人是她的丈夫,所以,就算天还没亮,就算天有大雾,她还是去了,去见那个两天没有回家的丈夫。 丈夫啊想到这个名词,她微微苦笑了。怎能不苦笑呢?对于她来说,丈夫这个人,就真的只是一个名词而已。多么可悲,她潘尘色是全城最美的女子,但却嫁给了一个不爱她的丈夫。更加可悲的是,她明知道丈夫不爱她,却偏偏又恨不起那个夺去她丈夫所有爱怜的女人,只因为那个人曾是她惟一的、最好的朋友。所以,她成人之美;所以,她替他们掩饰;所以,她只有心伤,一个人心伤。 ‘小姐,小姐!”丫环可儿在轿外轻唤,唤回了出神的潘尘色。 连忙整理好心绪,潘尘色轻问:‘到了吗?” 还没待可儿回答,她就知道是到了,因为轿子已经停下来。可儿掀起轿帘,尘色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出了轿,然后她听见可儿的声音:“姑爷。” 潘尘色站在一个小小四合院的中间,一名男子快步走向她们,虽然看不清身 形,但她知道他就是蓝景严,她的丈夫。 失踪两天的蓝景严站在她的面前,一脸憔悴和哀伤“尘色” “她怎样了?”她微微蹩眉,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在她印象里,蓝景严从来都是冷静而沉稳的,正是她心仪的 “她快不行了’篮景严说。虽然看不清楚,但地能感觉到,他在颤抖。 深吸一口气,潘尘色越过他,快步走进内室。 简陋的房舍,简陋的家具,潘尘色的心微微一痛。她待目光转向床上的那个女子,沙晓玲,那个清秀稚气的女子,如今却是一脸苍白,一脸死气。 “尘色”沙晓玲看见潘尘色,原本黯然的眸子突然亮起来。她想伸出手,却发现自己已没有了一点力气。 潘尘色上前,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我在。” “对不起尘色,对不起”泪水从沙晓玲的眼中涌出,原本她们是多么要好,多么亲密的姐妹啊。可惜,可惜时间永远不能回头,而且就算回头,她也仍然放不开蓝景严 现在还要说什么对不起,还用得着说什么对不起吗? 潘尘色的心在呐喊,但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摇头“我不怪你。”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谁叫蓝景严和沙晓玲认识在先,谁叫真正相爱的人是他们两个呢?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在乎的两个人,却偏偏是伤她最重的两个人。 潘尘色眼中的痛苦也刺痛了沙晓玲。她也知道,潘尘色有多么寂寞,多么善良,可是她还是自私地伤害了她,而且,现在还得继续伤害她。非她所愿,但是,潘尘色却是她除景严外惟一信任的人了啊就让她再自私一次吧 “尘色,我求你,求你答应我一件事”用尽最后的力气,沙晓玲紧抓住潘尘色的手“孩子,我的孩子,求你替我照顾他”她目光向左移,望着内侧正酣然沉睡的男婴,泪水又落了下来。她的孩儿啊.永远永远,她都没办法亲自照顾他了,谁叫她夺去了别人应有的幸福呢? 潘尘色顺着她的目光,看到床内的男婴。在沙晓玲目光的恳求下,她将男婴抱起来.放在沙晓玲的怀里。 “我答应你。”没有任何犹豫,她许下了自己的诺言“我将尽我之力照顾他,将他视为我的孩子一样。” 沙晓玲笑了。她就知道,潘尘色一定会答应她的。最了解播尘色的人,是她沙晓玲啊,一直都是的 “要是还有来世我要做你的姐姐”爱护她,守候她,将所有的情都还给她“景严”沙晓玲能感觉到,离去的时间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看着这生最爱的男子倾身上来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不舍呵尚未离别,就已不舍。 “景严,尘色你们两个,都要坚强,要幸福”她不会说出让他们两个在一起的话,因为一旦说出口,就是对他们三个人感情的玷污。但是,她衷心希望他们两个幸福“答应我,一定要幸福”这一生,离去的时候,有了他们两人的陪伴,还有爱儿在身边,她也是幸福的人,是吧? 感觉到握着的手已无力垂下,潘尘色缓缓闭上了眼。半晌后,她睁开眼,眼神中满是疲惫及哀伤。 旁边,蓝景严仍然握着沙晓玲的手,头靠着她的身子,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哭,也停止了无助绝望的发颤,他只是木愣愣地望着沙晓玲仿若睡熟的面孔,眼中什么神采也没有。 潘尘色不禁打了一个颤——死去的人;不仅仅是晓玲。 也是从那时起,她的心里就有了这样一个认知:蓝景严的灵魂,已经追随他所爱的人而去了,留下来的,不过是一个叫蓝景严的躯壳而已。 第一章 潘家很有名,至少在重庆府,它是相当有名的。 以经营米行为主,潘家兼营布匹、古玩、茶馆、酒楼,在重庆,没听过潘家的人,还真找不到几个。 潘家的出名,除了有钱有权之外(钱是自个儿的,权呢,则可以用钱来买),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就是潘家出产美人。 潘家的女儿,个个都美貌漂亮,因为潘家老爷子娶的六个太太都是大美人,生出来的儿子女儿都长得好.而其中以美丽闻名于整个重庆城的,却是潘家的九小姐,潘尘色。 潘尘色,是潘夫人膝下惟一之女,除了她,其余子女皆为庶出。潘老爷子虽然不喜欢他的那位正夫人,但对这个美貌的女儿却是相当钟爱。潘尘色不仅美丽,才识过人,而且不骄不傲,知进退,又善于察颜观色平常虽不过问家中的生意务,但是在关键之时往往能沉着以对,一语中的,胜过她的三个兄长。正所谓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多少男儿心目中的妻子,就该是这样。 但是,偏偏这个美丽的潘尘色早早嫁人,而最让全城男子捶胸顿足的是,她嫁的人并不是什么富贵公子,也不是翩翩才子,而是潘家的一个——管事!真是说出去也没有人相信,一个叫做蓝景严的男人,以前也不过是潘府上一名小小佣人之子,后来有幸被潘老爷子从一群十一二岁的男孩子中选出,跟在潘家大少爷旁边念书学做生意,后来渐渐受器重,留在家中做管事。 当然,事实也证明潘老爷子的确有识人之能,这个蓝景严长袖善舞,能说会道,他接手的茶馆在短短两年内,其盈利就比之前足足翻了两翻,直追米行。不过就算是这样,也没道理让全城的第一美人嫁了他去呀。只不过,决定这桩婚事的人是潘老爷子,别人心中纵有不服,却也没敢说一个“不”字。 但是,外人不知道的是,其实当时确实是有一个人说了“不”宇的,而这个人,正是潘老爷子选的好女婿——蓝景严。潘家人好久之后都还记得当时潘老爷子发了多大的火,胆小一点的孩子,足足有三个月见到潘老爷子都会绕道走。当然,这事是轮不到蓝景严拒绝的,毕竟他的父母还健在,就算他想忘了潘家的恩情,蓝老头又怎么会首肯呢? 不知道蓝景严是如何被说服的(或是被打被押被罚跪被罚不许吃饭),反正后来他还是娶了潘尘色,做了潘家的上门女婿。 那一年,潘尘色十五岁。 一直也没怎么听说潘尘色和蓝景严到底恩不恩爱,因为每个人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蓝景严肯定是乐上天去了。虽说是人赘,但是潘家的大小事务一样会让他参与,茶馆又是交给他在打理,如果他从中做点手脚的话,好多银子还不是落在了他的腰包?妻子既贤惠又漂亮,人生至此,夫复何求?羡慕啊羡慕,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好运了! 但是现在,潘尘色知道,这个万人羡慕的男人其实一点也不快乐,因为他娶的是一个他不爱的人。 五年前,沙晓玲去世,也将蓝景严的心一并带走。临终前,她要他俩幸福,但是,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蓝景严依然认认真真地打理生意,认认真真地扮演一个丈夫、父亲、家人的角色,但是他的心死了,而人—— 潘尘色从老远就听闻他的咳嗽声,心里的担心不是没有,不过她从不说出日。他迟早是要走的心伤的感觉,从他告诉她他爱上的人是沙晓玲时就开始了,而在沙晓玲去世的那个晚上,她也终于完全明白,他,永不可能爱上她。爱恋之心渐渐淡去,变为如今的亲人之情,对他和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相处模式了。可是,无论是什么时候,她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是丁点地位也无,有时潘尘色也不禁苦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算什么?抛开无谓的想法,她轻叹一声,知道蓝景严若不是为了潘令,他根本不会仍苟活于世。 已经很晚了,蓝景严来,是为了那待在她房里的潘今,这也是五年来他会踏入她房间的原因。 门开了,蓝景严疲惫的脸让潘尘色的心抽痛了一下。她无语,他却对着她笑笑。进门来,他并不急着去看孩子,而是转身对她道:“我听说,今大令儿将四姐的小儿伤了,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走到床边去坐下,小心翼翼地将潘今露在外头的手掩进被里。虽说是初秋,但是晚上仍是会冷的。十六岁的她已经当了娘了,虽然她不能做到最好,但是谁都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这个孩子。 蓝景严走过来,端了凳子坐下,没有催问,眼神温柔地看着儿子。也只有在望着潘令的时候,他的眼中才会有一个人该有的温暖。 五年前,潘尘色抱着潘令——也就是蓝景严和沙晓玲之子回来。在父亲面前,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跪着,不理父亲的怒火怎样喷向蓝家人,就只是这样跪着,然后,流泪。她从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流过眼泪,但是这次她哭了,只是无声地哭,哭到潘父最后心软。 长叹一声后,潘父默许了潘令的存在。精明如他,不会不知道潘今的出现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女儿的不幸却是他一手造成的。潘尘色的泪水决定了潘今姓“潘”的事实,也保住了蓝景严的身份。潘老爷子成功地堵住了所有潘家人询问的嘴。 从那时起,潘尘色有了孩子,她的养子——潘今。但是当事人不说,不代表其他人不去瞎猜;不会在潘老爷子面前多嘴,不代表他们不去招惹欺负潘令,毕竟,这个潘今的出现既令人生疑,又令人不快——谁会愿意多一个人来分财产呢? 就像今日,四姐刘潘如丹带了儿子、女儿回来省亲,平时潘家的小辈也时常玩在一起,堂兄堂弟表姐表妹的一群孩子中,数大哥的独生子潘衍宗和四姐的儿子刘棠最好,而潘衍宗又是最看不惯潘今的,说着闹着,不知怎么地几个人就打起架来。刘棠伤得最重,被潘令从高处推下,险些跌坏一条腿。四姐抱着儿子骂骂咧咧地走了,可以预见的是,将来潘今必定更不被家人所喜欢。 心中叹了一口气,潘尘色道:“又是谁在你耳边多嘴了?” 蓝景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事,在家里本就容易传开。” 说得也是,越是大家族,越是人多嘴杂。 “令儿真是越来越不服管教,尘色,多劳你费心了。”客气的语言一如往常,他与她之间,从来都不曾有过真正夫妻之间的亲密语言。 潘尘色淡淡扫了他一眼,‘今儿也是我的孩子。” 只是,他说得对,潘今越来越不听话,为了不使别人对潘今的存在产生怨恨,她总是教他忍让,有时明明知道不是孩子的错,也总是训斥潘今的时候多。潘令的个性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亲生母亲,跟她的个性也不相似。不能说潘令爱惹事生非,但他却总是招来麻烦,不管做对做错都不认错也不低头,好强得不得了。这样一个孩子,本就不是容易管教的,再加上潘今在潘家的位置特殊,怎么样才能教好潘今,真是让她头疼呢。 但是这些,她不会在蓝景严面前提起。 “这几日你都回来得很晚,早上又出去得早,今儿都说想你了,什么时候有空,你还是多陪陪他吧。” 蓝景严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睡脸,道:“我不是个好父亲,今儿多亏了有你看着。”如果不是有她,他根本无力照顾好孩子,晓玲泉下有知,该怨他了吧。站起身来,他向潘尘色笑笑“我走了,你早些歇着吧。” 潘尘色没有回答,看他出了门去。坐在床边,她怔怔地出神。他的笑像是更加飘忽了。他离去的日子,怕是不太远了吧? lyt99  lyt99  lyt99 潘令知道自己很特殊。 从有记忆,他就知道自己不被欢迎,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潘家的孩子有许多,比他大的,比他小的,男的女的,加起来总有七八个吧,但是每个人看见他不是冷漠以对就是像在看瘟疫传播者,不然就是像潘衍宗那样,看见他就想打他,而且每次都总找得到理由或借口。 当然,有时潘衍宗也会使一些手段,让别人来实施这种刑罚,比如潘家老太爷——那个该让潘令称为“外公”的人。潘令可以确定的是,所有不喜欢他的人中,最不喜欢他的就是他的外公,虽然外公一般不会理他,但是他一旦做错事,并且是被外公知道,那他就会受到非常重的处罚。曾经有一次,他因为在父亲的茶馆中玩耍,不小心将一杯滚烫的茶水泼洒在一位客人的身上,被外公知道后,在洞堂里足足跪了三天,还不给饭吃,爹娘都救不了他,而那三天下来,结果是致使他病了半个月。 所以,他讨厌外公,能不看见他最好。但是潘衍宗居然在外公的书房里打破了名贵的砚台却把罪名推在他的身上,而且那个该死的潘老头居然相信了! “跪下!”潘步怀,也就是潘家的权威,冷冷地看着荣骛不驯的潘今,再一次肯定自己留下了一个祸害。 潘今挑了挑眉,扫了一眼旁边幸灾乐祸的潘衍宗,昂首道:“又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跪?”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反驳他,潘步怀一怔,反而放低了语气:“你说什么?”了解潘老爷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真火的前兆。 但是显然潘令不在这些人中,而且,就算他知道,他也一样是这样回答:“砚台不是我弄坏的,我没做错事,不跪。” 潘步怀眯起了眼“死本认错?很好,我倒要看看你嘴硬到何时。衍宗,去叫管家把家法拿来。” 潘衍宗正等着这句话呢,一听之下答应一声,飞快地跑去了。 潘令心中一禀,却仍是站着“没做错事为何要认错?请外公讲讲理。” “讲理?”不说这两个字还好,一说潘步怀更生气“我就是太讲理了,当初才会没把沙家赶走!我就是太讲理了,才会将你留下来!不要叫我外公,我不是你的外公,我的女儿也不是你母亲!”女儿的不开心,他都看在眼里。这个潘令根本就是来气他们潘家的,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他居然还姓了他们潘家的姓,这个根本就不是他孙子的臭小子” “你乱讲!”潘令一听这话就受不了。虽然从小到现在他不知听过多少次类似的话了,但是他知道那些人都是在胡说,娘虽然对他很严厉,却总是他的娘啊!如果他不是娘的孩子,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家里?难道真会是像别人所说,他是野、野孩子?不,这根本不可能! “潘尘色是我娘,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好了,为什么要乱说?” “乱说?你倒是问问尘色去,我是不是在乱说。”潘步怀站起来,方形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家法来了!家法来了!”潘衍宗虽然跑得气喘吁吁,却是非常兴奋地递上家法:一根长约四尺,有二指宽的荆条。 愣愣地望着潘步怀的脸,再愣愣地望着那根荆条,根本忘了要躲。也许,他真的不是娘的儿子——第一次,潘令心中产生了这种想法。 潘今只挨了两下荆条——因为潘尘色赶来了。 气势再凶,心中之气再难平,一看到女儿恳求的眼神,潘步怀就只有让步了,谁让他欠他这个女儿太多,而他也知道,尘色确实是将潘令视为亲子来对待的。 虽然潘今只挨了两下鞭打,但也是伤得不轻,潘步怀竟是连一点儿也没软手。上了药,潘令只是趴在床上,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潘尘色心痛地看着他,不知该拿他怎样才好。昨天,他才和刘棠打架伤了手肘,今日又去惹老太爷 “令儿”她欲言又止。算了,还是先让他吃点东西好了,毕竟他才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娘你真是我的娘吗?”很突兀地,潘令抬起头来直视潘尘色。 她心中一惊,面上却是一片平静。平时的潘令总是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今天居然会这样慎重地问出来,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什么傻话,我不是你娘谁是?”她小心将他扶起来,转身端过桌上的粥,舀了一勺吹凉“来,吃粥。” 递到嘴边,潘今却不张口“但是外公说我不是潘家的孩子,你不是我娘”小小声地,他知道自己在害怕,害怕别人说的他一直不予理会的事竟然会是真的。 原来是父亲说的,难怪今儿会如此问。潘尘色不自禁皱起了眉,平时的麻烦还不够吗?父亲居然也来掺一脚。她是这样小心翼翼,生怕今儿会因为知道他的真实身世而过得不开心,偏偏别人就是见不得潘令好,连父亲也会沉不住气,说出这样不该说的话来。 想了一会儿,她慢慢开口:“是啊,你再不听话,我就真不是你娘了!” 潘令愣住了,抬眼望她“娘?” 潘尘色叹了一日气,‘这是气话,你听得出来吗?” 潘今愣愣点头。这是气话,他能听得出来 “所以,外公说的话是气话呀,他说不是你的外公,娘不是你的娘,是气话呀,你怎么会怀疑我不是你娘呢?真是小笨蛋!”这种语气,只有在仅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会用,用这种有些溺爱,有些喷怨的话来平稳他的心绪;这个孩子,跟她一样的敏感,她是知道的。而且,这是一个太聪明又太孤单的孩子,每次看见他,她就犹如看到沙晓玲的影子。 “娘!”潘令红了眼睛,毕竟是孩子,很容易感动也容易相信人。他伸出手来,拉住她的衣襟。这个最美丽的女子,就是他的娘啊!怎么他还要怀疑呢? 潘尘色拥他人怀,感觉到小小的身子对她的依赖与亲呢,她的心中在叹气。这次能蒙混过去,下次呢?下次,他还会相信吗?还会认她是娘吗? 晓玲,你的孩子好聪明,他还会属于我多久呢? 紧紧的拥抱,不能完全平息的,是两颗同样不安的心’。 lyt99  lyt99  lyt99 五年后。 虽然曾经在茶馆里闯过祸,但是潘令还是喜欢去茶馆,因为在那里可以看见好多人。 龙隐镇有三多:寺庙多、名人古迹多、茶馆多。 在别处,茶馆的存在不一定有什么奇特的原因,可是在重庆府,要是没有茶馆,可能一大半的人不知道从早上起来后这一天该怎么过。在龙隐这座千年古镇,随处可见的就是茶馆。水手、袍哥大爷、闲杂人等都爱出入此间。 潘家的茶馆开在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一般的茶馆都是“书场茶馆”即一边可以品茗,一边可以欣赏民间艺术,什么打围鼓、四川清音、道琴、荷叶清唱,或是说书。潘家茶馆当然也有这些东西,不过与别的茶馆不同的是,除了这些,潘家茶馆还有一个很特别的人,那就是白先生。 没有人知道白先生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因为白先生几乎从来不开口说话的,但是潘家茶馆的熟客都知道,凡是白先生泡出来的茶,茶味一定很特别,而且是特别的好喝。 白先生并不会对每一个进门的客人都泡茶,但是只要他泡茶给某人,别人就知道了,得茶喝的这个人近来一定有好事发生,可能是发笔小财,可能是老婆生了七个女儿后终于生了个儿子,也可能是多年不见的亲人归来,还可能是——中举、升官。所以,来潘家喝茶的人很多,除了潘家的茶好,服务优良之外,还为了人人都想喝到一杯白先生亲手泡制的茶,再不然,多沾点别人的喜气也是好的啊! 不过,当这天潘今一踏进茶馆,就被白先生奉上一杯茶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头正在做的事,包括刚好在一旁与账房先生谈事的蓝景严。 给一个十岁的孩子送茶,而且还是白先生孩子会有多大的福分呢?不可能会是将在街上捡得一大棒冰糖葫芦吧? 连潘令自己都很奇怪,因为他也知道白先生奉茶给人的特殊意义。 而且,一向冷冷淡淡的白先生还笑了“接着呀,愣着干吗? 潘令也笑了。他很干脆地接过茶来,故作大人样地喝上一口“好茶,真是好茶,不愧是潘家的茶!” 他这样一说,所有的人就都笑了。潘家的茶的确是很好,不过被潘家人自己这样夸赞,这还是第一次。潘令是大家都熟悉的,他人虽小却很豪爽,而且不像潘家其他的少爷一样骄横,模样也长得好,小嘴又讨人喜欢,所以很得大人们的欢心(潘家的人除外)。 喝完茶,他将茶杯一放,笑问道:“请问白大叔,我最近会有什么好事呀?” 白先生今天看来谈兴很好“你觉得呢?” 潘令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想、想想了半天“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直说了吧,还用得着装神秘?” 白先生笑笑,不答话。 旁边的客人却替潘今急了“是啊,白先生,您就直说了吧,我们也想知道潘少爷到底会交什么好运呢。” 白先生摇头“这次这个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失望声一片。 “不是吧,还有这样的?”以前从来都是当场说出来的啊,好久都没人能喝到白先生的茶了,他们都等待下一个幸运者会是谁,结果真等到时白先生却又神秘兮兮地不说好运的内容,这怎能不让人失望? 潘今倒是很看得开,他将手一挥“大家不用急,既然是好事将近,等我真的途上了,再告诉大家就行!” 于是众人摇头继续喝自己的茶,聊自己的天。 待潘今走开,白先生才抬头望着蓝景严。与别人不一样,蓝景严的脸上却是一脸严肃的神情。 “福兮,祸所倚。蓝老弟,很多事情是逃不掉的。”白先生说,看着蓝景严更加严肃的脸,很坏心地想,这怕不算是安慰吧? 他真的是个很坏心的人哦,不过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奉茶给人,是因为这个人最近将有一福一祸临身,只是众人都只愿意看到好的一面,不愿正视坏的。所以呀,到目前为止,知道他白先生其实是很坏很坏的人,也只有蓝景严一个! 白先生再将目光望向那边的潘今,看来,潘令对所谓的福运不怎么放在心上嘛。但是,命运是这样子安排的呀,没得选择。他再摇摇头,轻吟:“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伏”躲避躲避,他可没看见蓝景严的眼睛,也不知他想的是什么哦。 lyt99  lyt99  lyt99 今晚的月色很好,独自在月色下喝酒的感觉更好,惟独不好的,是不速之客的到来。 叹了一口气,喝酒的人将酒杯放下“进来吧,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不速之客走进房来,月色下,来人的脸上一脸的疲惫和倦怠。 “潘家不需要你这样为他们节约,灯烛并不贵,为何不掌灯?”说话的,是蓝景严。 “灯烛是不贵,但美丽的月色却很珍贵呀。”没有人相信,这样吊儿郎当说话的人居然会是白天那个冷淡疏离的“白先生”当然,如果被人知道白先生的真实面貌是这样,白先生的预言茶只怕就卖不出去了。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没有什么废话,蓝景言开门见山地说。 “知道,”白先生笑眯眯地回答:“但是我不可以说。”一副很欠接的样子。 蓝景严也眯起了眼,但是没有笑。 白先生很深很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才应当去做那个‘白先生’,比我的面具还多的家伙。我是不可以用嘴巴说,但是没人说我不可以用笔写下来呀广在怀中掏啊掏,将事先已写好的纸团扔过去。纸团被蓝景严接住。 他打开纸团,纸上的字很丑很丑。这也是为什么白先生不喜欢写字的原因。 “祸:父殴。福:将遇上终生所爱,并为之所爱终生之人。” 一时间,蓝景严有些发怔,他抬起头来望着白先生。 “没错啦,就是这个意思。你,要死了。”白先生摇头晃脑地说,仍然像是在开玩笑。 但蓝景严知道白先生不是开玩笑,因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着极深极深的伤感和惋惜。老朋友要离去,怎能不伤感惋惜? 所以,是真的,他蓝景严将要——死去! 终于可以去追随梦中的那抹身影。轻轻地,他露出了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第一个真心的微笑。 lyt99  lyt99  lyt99 三天了,为什么他还没遇到什么好事,反而霉事连连? 是啦,潘今是不怎么相信那次白先生奉茶给他是因为他最近要交好运,可是、可是也不至于衰成这样吧? 先是被小人冤枉偷了长工张三的碎银子(小人是他的老冤家潘衍宗,而碎银子则是真的很碎那种:所有加起来不足一两),不过好在最后他学包大人成功断案,证实银子是被另一长工李四偷走。很好,这件事解决。但是接下来的那件就完全没道理了吧,兴高采烈地走在路上,结果一不小心——跌了个狗吃、吃一些不好的东西。而娘才给他缝制的新衣居然就这样弄破了,霉呀霉,不是一点点的霉!还说什么会交好运,好运个鬼! 这还不算,就拿刚才来说吧,本来他看今天天气很好,才会在草地上小睡片刻,结果睡着睡着居然会变天下起雨来,虽然还不至于是倾盆大雨,总之,非常倒霉就是了。 为了躲雨,他溜进潘尘色的房间。因为娘说他已经是大孩子了,所以年前他就搬出娘的房间,自己一个人睡。但是他还是好喜欢以前的这张床呀,又暖和又舒服,而且还有娘身上独特的香香的味道幄—— 正陶醉着,突然听到房外有声音,他下意识地躲在屏风后,才想起自己于吗要躲?这可是娘的房间,而他可是娘的儿子—— “你说,有很重要的话对我说?” 果然是娘的声音,但是听起来好严肃的样子犹豫片刻,他便错失了光明正大出去的理由。 “是的,所以才让可儿匆匆请你回来,再不说,我怕来不及了。”这是父亲的声音? 疑惑加升。记忆里,爹和娘都没怎么说过话的,而若是谈话,一般都是为了谈他的事情。潘令其实也知道这种情形其实并不正常。 多想片刻,又已漏听几句。 “我的时间到了。”父亲在说。 时间?什么时间? 但是好像娘却听得懂的样子,透过屏风,隐隐看见爹和娘对坐,半刻没有说话。怪异的气氛,让潘令的心跳开始加快 “令儿不能没有父亲!”娘的声音有些激动,这几乎是从来没有过的。 “不是的,”父亲的声音却很温柔,比平时还要温柔“他真正不能没有的,是你,尘色。他不能没有你的照顾。” “我会照顾他,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照顾他,这是我当初答应了晓玲的” “轰”的一声,潘今的头悟了。什么什么,娘在说些什么?什么“像”亲生儿子?! “我知道,”又是父亲的声音“你很爱令儿,就算是晓玲,做的也不过如此了。可是,在我死之前,我却只能像晓玲一样,将我们的儿子托付给你,可能很自私” “别说什么自私不自私!潘尘色打断他的话“我从来就不想听见这些,她的痛苦,为什么没有人明白?她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所爱的人平安幸福啊!所以她才能漠视自己内心的渴望,将爱人相让,将潘令视为亲生,只因眼前这个男子和黄土之下的那个女子都是她潘尘色真正关心在意的人啊! 蓝景严叹了一口气“今儿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坚强的人,而你也是一个坚强的人,惟有我永远也学不会坚强。当初晓玲要我们坚强,要我们幸福,我们似乎也都没有完全做到啊。” 他望着她美丽的脸,眼睛里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我的幸福,是晓玲。但是你的幸福呢,尘色?我知道,能给你幸福的人,一定还没有出现,但是我相信不久之后他就会来到了。尘色,我和晓玲都希望你能幸福。除了今儿,应该还有一个男子来爱你并为你所爱。不要再伤害自己,你得学会为自己着想,来个约定吧,就十八岁。”他看着因不了解而抬头望向他的尘色的眼,说出了最后的话,‘当令儿十八岁之时,也就是潘尘色真正自由之时。除了给今儿幸福,我们更希望你能幸福。”如果说现在就让她放弃对令儿的照顾而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一定是不肯的,所以他许下了十八岁之约。 该说的话,该做的事,他都已经做完。 站起来,开了门,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冒着风雨,蓝景严走了出去,潘今偷偷望去,瞧见的就是父亲离开的那一幕。那个身影,在雨中渐渐消失,而这,就是他看到的父亲最后的一眼。 第二章 令儿: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我去会你的亲生母亲了。是的,亲生母亲,很抱歉从来都没有将真相告诉过你,好多次都想说的,可惜一看见你的脸,就说不出口。 尘色也就是你叫了十年的娘,并不是生你的娘,可是她一直养你怜你,相信你能感觉到她是把你当做亲生儿子看待。我知道你在潘府对这种猜疑的话听得多了,可能心里面也有自己的猜疑,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和你娘都是很爱你,很爱你的。而为什么我现在要把这些说出来,那是因为我和你亲生的娘都欠你娘太多太多,我希望你知道真相以后,能替我们完成一个心愿:让你娘尘色幸福。你要听她的话,保护她,帮助她,你要尽你的力量让她能幸福。身为她的丈夫,我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但你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是一个懂事而孝顺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会为我完成我这最后的心愿. 令儿,好好保重自己,你得更快地成长起来。 亲父别笔 雨仍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走过那么多的地方,就数这里的天气最糟糕,好好的春天吧,这雨却下个没完。望着老天仍没有放晴的意思,白先生在心里小小地咒骂着。这种天气,茶馆里的客人并不多,所以几个伙计都很闲,而他则搬了张椅子在门口坐下,闲看雨丝静静落在对面的青瓦房上。 雨里,慢慢走来一个人,身形小小的,像是个孩子? 待那人走近了,白先生才看清果然是个孩子,而且还是——潘令? 潘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头上、身上全是雨水,白先生的心跳快了一拍,知道命运之轮开始转动了。 白先生没有动,只是默视着潘令,看他一步步走来,走进馆内。走到白先生的面前,潘今才抬起一直下垂的眼帘。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哎呀,令少爷,你怎么不拿伞就跑到这里来了?看你身上全是水,不快去换衣服怕是要患风寒了!”马账房从里间出来,看见潘今像落汤鸡似的,立马就叫了起来。他赶快跑过来,拉起潘令“快快,跟我进去,我给你擦擦。 潘令不动。 “白先生,”他只是看着不发一言的白先生“你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吗?” 不待白先生回答,马账房就插话进来:“你们在说什么?不管说什么,待会儿再说,先把孩子的衣服换了才好。”心疼啊,看看这孩子都冻得发抖了。 可是股有人理他。 白先生站起来,看着潘令,隔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跟我进来。”然后,转身向内堂走去。 潘今跟了上去。 到了白先生的卧室,白先生转过身来“先换件衣服吧。” 潘令只是看着他,不开口,也不动。 白先生叹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大家都说,你能预言,是不是?” 白先生想了一下“不,我不能。” “但你知道我父亲将死的事,所以上次才会让我喝茶,是不是?’他逼问。 “不,”白先生慢慢摇头“请你喝茶,不是这个原因。”但是,他没否认他知道蓝景严将死。 潘今沉默片刻“我爹他死了。” 本来,他是想向爹问清楚的,可是在爹的书房,他发现已经死去的爹,还有手上的这封信。 白先生也看到潘今手中捏得紧紧的信纸,那字已被雨水打花了。他再将目光迎向潘今空洞而茫然的眼“你爹他,早已病得很重。”除了心病,这些年来,他的身体也已经被熬干骨血,能活到此时,已是极限。 潘今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我娘是谁?”活了十年,他竞不知亲生的娘是谁。 白先生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沙晓玲。”这个该死的蓝景严,看来他在信里也没对孩子说得多清楚。 “果然不是潘尘色?”冷冷笑着,潘今的眼睛里没有温度“你们都知道,就是我不知道?什么都是骗我的,是不是?”而他居然还傻傻地被骗了十年。如果他不是潘尘色的儿子,那他为什么会在潘家,会叫潘尘色“娘”? “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不要再瞒我任何事。” 于是白先生开始讲,从潘尘色和沙晓玲情同姐妹开始讲起,从蓝景严学成归来开始讲起,从两个女人爱上同一个男人开始讲起,一直讲到沙晓玲难产死去,将儿子托付给潘尘色,讲到蓝景严用十年的时间还潘尘色之情,用十年陪伴儿子成长。 最后他说:“不要怀疑爹娘对你的爱,他对你娘痴情一生,这样的结局,是我们早就预料到的。” 潘令还是冷冷地笑“但是他却愧对了另一个女人,所以要用我的余生来为他还债。”他抬眼看白先生,冷冷地道:“我不过是蓝景严和沙晓玲爱情的附属品,别说什么爹娘对我的爱,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过。”说完,他转身就走。 潘尘色潘今的脸上泪水横飞。那个被他叫了十年的娘,原来只不过是在他身上看他父亲的影子而已。 什么爱? 他潘令,不过是个多余的人,他的存在,不过是因为一个义一个的“托付” 没有爹,也没有娘。从今以后,他,将只是一个人而 已。 一个人而已。 lyt99  lyt99  lyt99 潘尘色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疯狂。 早上,佣人在外面急急地叫起来,她才知道,蓝景严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果坐了好一阵,就算事前已经知道他将死,但是待真正发生了,还是会觉得心痛。原以为已经习惯、已经学会麻木的,可是这个男人,她毕竟曾经爱过。 然后她马上想到潘今,于是她跳起来,去找潘今,在这个时候,他应当是最需要她的,而她,也是最需要他的。 但是找过了该找的所有地方,她才发现今儿居然失踪了!不该的啊,平时的这个时候今儿都该在屋里睡觉才是,她去了他的房间,才发现床被根本没有动过,床也是凉凉的,这么说,今儿应当是昨日就不在家里了。 潘今一夜未归!对于尘色来说,这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现在却居然发生了,而她就因为昨天身于不大好,没有过去照顾令儿就寝,不然的话,她早该发现今儿失踪的事! 心里的不安和恐慌是从来没有过的,但是现在却不是慌乱的时候,稳了一下,她叫过身边的可儿:“你去告诉总管,叫他把所有的家丁丫环全都叫出去找个儿,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找到,找不到的话,她不敢想象其原因或结果 可儿扶住了她“小姐,你先别慌,令少爷可能只是贪玩跑出去了,姑爷才刚刚去世,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病倒啊! 潘尘色皱眉推她“就是因为景严他才我们更得赶快找到今儿,不然的话让他在外面听到这个消息他怎么受得了?你快去,我没有关系!要找到令儿,找到令儿才是最要紧的” “好好,我这就去,你先坐下,你的风寒还没好,不能过于着急的。’可儿的心里也忧心忡忡,虽说她功是这样劝,但她也知道播令再顽皮也从来没有彻夜不归过,而小少爷是小姐的心头肉,如果找不到不,一定不会找不到的! 看着可儿匆匆地走了,潘尘色的心却一点也平静不下来。打从有记忆起,自己因为被严格教育,又看惯了家里的丑恶纷争,对人对事都是看得极淡,就算是爱上了蓝景严,一知道他爱的人是晓玲,也立刻选择了退出“不过于强求,才不会被伤害”母亲临死前苦笑着说过的话,她记在心里了。可是潘令不同,他是她从一个婴儿起就悉心关怀怜爱的人,他一天天地长大,学会了叫她“娘”会真心地喜欢她、依赖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也是重要的,不再仅仅是潘家美丽的女儿中的一个,不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她感到了自己活着对别人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事没有人啊,再也没有任何人会让她这样打从心里说出“舍不得”三个字的人。他是她的儿子,老早就是了,不因为有血缘的不同,也不是因为令儿长得太像蓝景严,就仅仅因为他是她的儿子,对她来说,是不能失去的儿子。 不能失去潘尘色一下站了起来,她不能坐在这里等,她也要去找! 她找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茶馆。 lyt99  lyt99  lyt99 白先生怜悯地看着潘尘色,告诉她潘今来过,并且知道了所有的事。 所有的事她的心在呐喊,也就是说,今儿知道她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了?那么,他不回潘家,是因为他不原谅她,是不是?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开始痛。一直都不愿告诉他的啊,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可是这一天还是到了,而且到来得如此之早但是,无论怎样,她还是非找到他不可。他还是个孩子啊,不能让他一个人承受这些的,这是上一辈人的错,是她的错,为什么要让孩子来承担? 找了好久,而潘令却像平白消失了般。 他会不会是出城了?潘尘色狂乱地想,但是,他身上没有银子,没有食物,他会走到哪里去?客栈多半不会收留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况且他身上也没钱,庙宇呢?或是城南的破旧观音寺?她怀着希望,希望却又一个个地破灭,走在街上,潘尘色只觉得身心前所未有的累,三天了令儿,你到底在哪里? 可儿看着潘尘色苍白的脸,担心地扶着她,‘小姐,你歇歇吧,这样子找下去,没找到小少爷,你就已经垮下了!” “不能歇”哪有时间歇?令儿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哪!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她就不能抑制地心痛,一天也不能多歇,一刻也不能!想要迈步,才发现自己真的很没用。 可儿急忙扶住她倾倒的身子,慌得眼泪也快流出来“不要啊,小姐,你不要有事,可儿经不住你这样吓的”她四下环顾,终于看见前面有家茶水店,不禁高叫:“那边的大婶,求你帮帮我,我家小姐,小姐她” 小店的老板娘听见可儿的叫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跑过来,帮可儿扶起尘色“这是怎么了?中暑了?可天气还没热到那样哇! 来不及向老板娘解释,可儿与她一道将潘尘色扶过去,将她安置在椅上坐好,缓了好一阵,才见尘色脸色好些。 “我不打紧的”她想安慰可儿两句,但说句话,已是不容易。 “不打紧?”老板娘端来凉茶“瞧你刚才差点把你家丫头吓死,还说不打紧!我说这位夫人,你的身体不好就少出来走,花一般的人儿,要是有个什么的,家里人还不急死呀。” 潘尘色笑笑,只是微微点头“可儿,我歇一下就好,你也坐坐,等会儿还要找” “还要找?不行,要找也是我去找,你不能再任性了小姐!放心吧,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小少爷的。”很难得,可儿打断她的话,私自替她下了决定。 潘尘色苦笑着摇摇头,失望了一次又一次,要她放心,根本不可能。 只不过,也是该歇一下,要是真的倒下,她就不能亲自出来找今儿。 “小姐,来,喝点水。”可儿端起茶杯,才发现潘尘色兀自出神,怔怔地望着远处“怎么啦,小姐?” “今儿?”尘色哺哺,挣扎着起来。 “小少爷?”可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见的却是三十步之外蹲着的一个小乞丐“不是呀小姐,只是个和小少爷差不多大的小乞丐罢了,不是小少爷。” 潘尘色充耳不闻,起身向那小乞儿走去,可儿只得放下茶杯去扶她。 “今儿!”潘尘色瞒珊走去,终于到了那孩子面前,小心翼翼地再叫一声:“今儿?”为什么他埋着头不理她? “小姐,我说你认错人了呀,这不是小少爷”语音在那孩子终于抬头后消失。居然真的是小少爷? 潘尘色激动得差点晕过去,她一下子抱住潘今,多日担忧失措的泪水一直不愿流下,告诉自己要坚强,今儿一定会平安。如今终于可以淌下这放肆的泪水,她的心也终于不再悬而不下 过得片刻,怀中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潘尘色惊疑地放开潘今,寻视他的眼睛。 好一双冰冷的眼睛!潘令的脸被泥土抹黑,但他的双眼,却是潘尘色从来没有看见的冰冷,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不只是陌生人更像是——仇人!她的心一颤。他恨她吗? “令儿,你怎么了啊?”她忧心地轻抚他的脸,如以往一般的动作,却被他冷冷地拂开。 “令儿!”她大惊。 “小少爷!可儿也大惊。 潘今看着潘尘色,冷冷地道:“沙晓玲是谁?” 潘尘色瑟缩了一下,没有回答。 “沙晓玲才是我的亲生母亲,是不是?”早已知道答案,却要她亲日说出来。 知道已无可退缩,潘尘色闭了闭眼“是。” 虽然艰难,但是这个“是”字一出口,才发现前所未有的轻松。本不喜欢骗人,却偏偏骗厂他这么多年;不是有意,但却总是欺骗。 “那么“一字字地吐出来“我为什么要姓‘潘’?” 潘尘色一震“这,就是你为什么不回潘家的原因?” 潘令看着她,又不说话。 潘尘色颤巍巍地站起来,可儿忙扶住了她。吸一口气,她再问:“你恨我,是不是?” 潘今没有动。 ‘为什么恨我?”她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就算是瞒了他身世,也是为了他好。 为什么恨她?潘今茫然地想着,才发现自己居然也没有答案。而且,他真的不想再见她了吗?他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苍白的脸。 “你不想再回潘家了,是不是?” 心里好累,好累,找到了他,她却觉得此时比任何时候都累。他居然恨她 他仍然不说话。 缓缓转身,这才是连心都会痛得麻木的事情恨哪原来这么快就能取代“爱”的要回家吗?她昏昏然地想。是啊,她是潘家的人啊,不回去,又能去哪里呢?回家啊一个人也是要回家的 她抬头望望天,然后身子向后软软倒下,落在潘今慌乱中展开的怀抱里,连他一起跌在地上。她没有看见的是,潘今眼中冰冷撤去后的——紧张! 在她昏倒的那一刻,潘今心中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紧张。 lyt99  lyt99  lyt99 潘今又回到了潘家, 这已是三个月前的事。而这三个月,潘尘色明白了一件事,潘令再不是以前的那个潘今,她的儿子,已经不再是她的儿子了。 曾经那个会向她撒娇,会逗她笑,会想尽办法讨她欢心的男孩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总是满怀讥消,用冷冷目光看她,而且再也不曾叫过她“娘”的潘今。 如同蓝景严留给潘今最后信中所说的那样,潘今极为快速地成长起来,他的心理年龄已不仅仅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伤害,总是会让人更成熟,而其中的负面影响,却是蓝景严当初不曾预料的, 对于这种情况,潘尘色根本不知道怎么样去改变。她再也把握不住潘今的心思,更多的时候,她只能远远地看着潘今,看他总是挂着冷冷的笑意面对潘家的一切。有时候,她都会怕,特别是他看她的眼神分明带着想毁灭一切的意味。 她不知道为什么他还会回来——当初他不是不愿再回潘家的吗?可是,她醒来后,从可几口中得知,在可儿叫来潘家下人将她带回潘家的时候,潘今也悄悄跟在她们后面回来了。 回家后,他就径直回到他的房间,没有理会任何人,也没有关心过潘尘色到底怎样。潘尘色卧床养病的三日,潘今也没有来看望过,每日清晨就出去,黄昏才回来。可儿顾着潘尘色,没法抽身去管他,直到潘尘色病稍好,可儿才将这事告诉她。 那日,潘尘色勉强打起精神,一直等在潘令房里,等到掌灯时分,才看见潘今从外归来。 对于她的存在,他视而不见。桌上摆的几道小菜,都是平时他最喜欢吃的,他看也不看,就叫人拿去倒掉。她问他,他却不看她,只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狗食,他曾经吃了十年,现在他不做狗了。” 心意被践踏的感觉很不好受,潘尘色却默默忍了下来。总要有个接受的过程吧,她如此安慰自己。多给令儿一点时间,多对他好一点,让他知道她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 可是,显然她的想法太天真。三个月过去,潘今仍然像孤魂一样游走于潘家与世间。 潘尘色的不安与焦躁,潘今也看在眼中。其实内心深处,他不想这样,不想同她没有交流,不想像陌生人一样在潘家来来去去。 可是,他心里又常常自嘲。他,一个潘家人赘女婿的私生子,有什么资格姓潘?有什么资格和她待在同一个房檐下?不想留,可是也不想走。原因隐隐约约知道,要是走了,怕就再没有理由,再没有机会重回潘家,也再没有机会看见她,那个让他叫了十年“娘亲”的女子 他和她,曾经亲密无比,她的关心怜爱,他受得当之无愧。可是一日之间,所有的传言全变成现实,他和她竟然是一点关系也没有的。 还记得最后一次见父亲,父亲同她说:“除了今儿,应当还有一个男子来爱你并为你所爱;那个能给你幸福的人一定会来。” 父亲的话,他相信,因为他也知道,她的确是很好的人,而且又那么美丽。可是,他非常清楚自己并不希望再出现一个会夺去她爱的人,无论那人是男是女,是不是能带给她幸福好自私的潘令,和他的亲生父母一样自私没有人知道吧,知道身世之后的他,有多么自厌。 如果再出现那样一个人,那他就不再是她惟一所挂念的吧?毕竟,她不是他的母亲自己,是不能永远留在她身边的。有了这个认知,潘今的心再回不到从前。 五年,很快地就这么过去了。 lyt99  lyt99  lyt99 潘衍宗非常肯定一点,那就是他越来越讨厌那个叫潘今的小子。 表面上潘令是他们潘家的人,是九姨的儿子,但谁知道这小子究竟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以前九姨和九姨夫的貌合神离是有目共睹的。而且,看他那德性,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学堂里,潘衍宗将课本竖起挡在面前,盯着正在神游的潘今,只觉得手又痒起来,非常想揍人,而且想接的正是那个叫潘今的小子。 何尝吾注意到了潘衍宗盯着潘令的那种嗜血的眼神,他凑上去,‘宗少爷,要不要教训教训他?” “好好好,我早就想了,大表哥,你说呢?”刘棠也听见了,附过身来直叫好。要说冤仇,他和潘今的也不小:十年前潘今害他的脚摔伤,那条疤现在都还没消完呢。 潘衍宗先白了刘棠一眼,才懒懒地将目光移向何尝吾。这个何尝吾是他爹手下的儿子,年纪跟刘棠一般大,但却比刘棠聪明多了。 “你有什么主意?” 何尝吾笑笑“如果只是打潘今一顿没什么意思,要想真正伤他,却得从其他的地方着手才是。”以前他们也常常向潘令挑衅。别看潘令长得瘦,他非常会打架,就算他们几个打他一个,也不定能讨了好去。 “哦?”潘衍宗扬起眉,来了兴趣。 何尝吾当然也看出来了,他掩住激动的神情,压低了声音:“你们记不记得上次在我们茶馆外遇见的那个小姑娘?” 他这样一提,潘衍宗和刘棠都记了起来。那次,他们三个和城里另外一个有钱少爷一起到街上闲逛,逛着迎着就逛到他们潘家的茶馆外面了。 自蓝景严死后,茶馆的生意就交给了潘阂堰,也就是潘行宗的父亲——潘尘色的大哥来管理。潘阂堰本来就管理着米行,而且他对茶馆的经营也不是特别感兴趣,收益也不多,所以就命他的心腹换下以前白先生的位置,帮他看着就行了。所以表面上他是管事的,实际上现在的茶馆进出收赢都是由何平——也就是潘阅堰的心腹~手掌握。而何尝吾,就是何平的儿子。 潘衍宗并不喜欢去茶馆,但他知道潘令对那间茶馆有着特殊的感情,虽然蓝景严死后,潘今已经去得很少了,但偶尔他们也会在那里遇上他。 那次经过茶馆,本来也的确是偶然,但是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在茶馆门口的潘今,自然不会不过去的;过去了,才发现潘今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生得很水灵,穿戴也不像是普通人家。她无视潘令对她爱理不理的样子,笑靥如花地跟他说个不停,看得潘衍宗一行人心里非常不舒服。 潘今见了他们,冷冷地哼了一声就想走,他们自然是不让了,而他们中间那个姓万的有钱少爷见了那漂亮的小姑娘就两眼直发光,言语上调戏了两句,惹得小姑娘差点哭出来。潘今这下肯定要为小姑娘出头了。结果这一闹,姓万的伤了头,潘今伤了手,连何尝吾也被那小姑娘用石头砸了鬓角,流了一地的血,如果不是被茶馆伙计将他们在外面打架的事急急地去告知了何尝吾的老爸何平,还没准儿会闹出更大的事。 何平是个相当有心计的人,他命人拉开了一帮少年,又请人送潘令和那小姑娘离去。何尝吾想把潘今告上一状,结果反被他爹骂了一顿,而他们这才知道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是有来历的,她正是城里顶有名的状师黄乃遥的掌上明珠黄明娟。 状师本是没什么权势的,但这个黄乃遥因为官司打得好而远近闻名,在广东省一带赫赫有名,后来举家回迁故土。回乡后,城里有钱有权之士对他无不巴结攀识,都想先同黄牙师打好关系,以防今后求人无门。就连潘阂堰这个渝都首富之子见了他也得客气三分。 所以如果不小心得罪了黄乃遥,潘衍宗只怕得被他爹给执下一层皮来不可。 那件事,当时既然报不了仇,就只好不了了之了,但何尝吾私下却怎么也咽不下那回气。他当然知道潘衍宗是非常痛恨潘令的,所以这次才想借潘衍宗教训潘令,顺便搭上那个黄家千金。 “那个叫黄明黄明什么的,是不是?”刘棠想了半大o “黄明娟。”何尝吾眼睛闪了闪。 “对了!黄明娟!”刘棠一点头“那又怎的?” “潘今不是癫蛤螺想吃天鹅肉吗?我们就要他好看——” “潘衍宗,你们几个有没有认真听夫子我讲的课?如此放肆,不成规矩!”拿着戒尺的李夫子在讲桌上冷冷地看着他们。 何尝吾只得闭嘴,转身坐好。潘衍宗向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散学回去再说。 课堂里暂时回复了安静。 潘衍宗再次望着潘今,嘴角生出一个冷冷的笑。 lyt99  lyt99  lyt99 潘令去学堂上课,只是因为他很无聊。 不想待在潘家,要打发时间,上学自然是很好的方式。 最近这一年来,潘尘色似乎放弃了讨好他,就算是在外面不小心遇见了,也是面对面走过。他是照例不理人,而她,也不会再停下来叫他,只是默默地看他一眼,然后垂下头去。 不想承认,每次遇到那种情况,他的心里其实很不是滋味。他也总是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想来也真是可悲,到底,他们还是如同陌路人了。 只是,他已无心去改变,而那人,就算曾经有心,也被这五年来他的冷漠给扼制了。 也想通了,不过就是十八岁之约吗倒了他十八岁的时候,他自然离去就是了,让她放开所有包袱成为自由之身。 上学的时候,他是走神的时候多。李夫子讲的东西.他早已经在白先生那里学会了。父亲死后,白先生理所当然地被潘家老大给挤走,因为谁都知道白先生是他父亲蓝景严的人。但白先生仍是留在此地五年才离去,他知道,白先生不走,是因为放心不下他。而在这五年里,他每 日白天在白先生那里学习,除了学习诗书外,白先生还教他一点防身之术。 他不知道白先生的常识、功夫从何而来,但他却知道自己所学的仅是白先生所能的皮毛,不过就算是皮毛,也让他非常受用了。像潘衍宗那伙人,常常非常没有道义地合殴他,他都能够全身而退。反倒是上次,为了照顾那个姓黄的小丫头,他的手被那个叫何尝吾的阴险小人用刀子划了一下,好在也没什么大得,只是有点伤面子而已想到这事,他又不禁想起第二大他起床开门后在房门前发现的那瓶刀伤药那,会是她送的吗?只是,他们不是已经没有纠葛了吗?她又怎么会知道他受了伤呢? 摇摇头,他才发现夫子已经宣布放学了。 慢吞吞地收好课本,他感觉到潘衍宗那伙人正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没有回头,他兀自起身走出门去。反正那群小人没打好主意。只是,他在意吗?当然不, 走出师塾,他有些意外地发现门外站了个笑吟吟的小姑娘,一身黄衫,瓜子脸上两颗灵动的黑眼睛一看见他,就越发有神采起来。 潘令暗地皱了下眉,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自己的路。 黄明娟没有被他的面无表情吓退,而是轻快地迎了上去“令哥哥!我等你好一会儿了,你怎么这么晚呀?” 潘今没有理她,只当是没看见。 前一个月白先生离开,他出城相送,回城时无意遇见这个因为贪玩而撇开家人结果迷路的黄明娟。本来不想帮她的,结果却在她的泪眼下失神,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走上前去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 真是见了鬼!他潘今哪里是个好心的人,别人的眼泪打动不了他,但她一哭,他就走了上去,好没道理。 只是没想到,这样一次百年难得一次的好心,就叫他给自己惹了一个麻烦回来。要是送她回去后从此陌路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却硬是缠上了他,在哪里都会“不小心”地碰上。就像上次在茶馆外,她也不知是打哪里钻出来,拉着他说七说八。潘今不想理她只想走人,结果却又好死不死地被潘衍宗他们撞上,还为她打了架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死了。这个黄明娟果然是大麻烦。 ‘令哥哥片黄明娟嘟着小嘴叫道,柳眉全皱在一起。 今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穿上“璃凰堂”为她订做的衣裳,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巴巴地守在师塾外面等他,见了面,他却又对她不理不睬。真不知道这个潘今在想些什么啊!自走自的路,见了她,缓都没缓一下。 忍忍忍,她提醒自己,硬是保持笑容,默默地跟在潘今的身后。 终于,是潘今忍不住“你到底想做什么广顿住身子,潘今皱起眉头。就算不理她,她还是会一直跟在他后面,他深深明白这一点。 “我”她怯怯地“我” “黄小姐,我并不空闲,有事请直说。”几乎是不留情地,他直视黄明娟晶莹的眼睛如此说道。 一层雾水渐渐浮上了黄明娟的眼睛。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子对待过她,这个潘今真是过分!她咬住下唇,却只能幽怨地看着他,不明白一向受不得一点委屈的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对这个潘令如此忍让。要是换了别人,她早转身走了。 这种神情,在潘今的记忆中出现过。他回转头不看她“你到底有事没有?”不想看见黄明娟这种样子,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真的好委屈!黄明娟一下子叫出来:“你什么意思嘛,我长得很难看吗?很碍你的眼吗?我不过是、不过是想同你说两句话,一起走走罢了,你为什么要对我凶?潘今,我讨厌死你了!”吼完这些话,眼泪终于止不住掉下来,她用衣袖拭去,飞快地转过身跑了。 潘令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黄色身影,一丝后悔浮上心头。 是呀,她也没做错什么 只是,他有些苦涩地想,如果他不会看见她便想起那个人的话,或许他也不会对她这样坏。 黄明娟的泪颜在眼前晃过,但迅速将其替而代之的,是一个美丽女子冷淡的脸,和那女子略含轻愁的眼。 潘今摇摇头,自嘲地笑了,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路。 第三章 一直就觉得,她做人其实很失败。 潘尘色坐在窗下,绣着水仙,却不知不觉停下来开始发呆。她习惯用冷漠来掩饰自己对人与人之间相处的不知所措和恐慌,但往往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容易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她却不知道,这种样子在他人眼中看来是多么楚楚动人。 事实上,她真的是很失败潘尘色抿着嘴苦笑,因为哪,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令儿至今仍然不肯原谅她。有时候,她都感到失望了,甚至绝望。 不曾想过,她与儿子也会有如同陌生人一般的时候。不想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令儿根本不想再做她的儿子,也不想再1j她有任何接触,因为他足足五年没有和她讲过一句话。可是她却放不下他呀,不能如同当初放下游景严一般;当然,今儿和景严是完全不同的。可是,她的心还是好难受,知道是一回事,感情能否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总觉得自己的心意被辜负了原来,就算是想对一个人好,也得要那个人愿意接受才行哪!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觉得无力和焦躁的感觉真令人不舒服,特别是在这种气闷的夏日,窗外传来的阵阵蝉鸣更令潘尘色心中平添一股烦闷。 今年的夏日来得特别早,而且阳光极烈。她抬头望天,却被头k的那抹绿色夺去了注意力。长得多好的葡萄啊记忆跳回十七年前,十三岁的她在葡萄架下初遇蓝景严的场景再次浮上心来。那日,天气也是这样热,让一向畏热的她只想快点躲回屋里去,但一抬头见了蓝景严,热意一下子竟然没了。他的笑意,如同这夏日里吹来的一阵凉风,令她惊奇,令她将那笑容永远地记在了心里 过去了这么久的事,记忆却怎么还如此清晰呢?有时潘尘色自己都很纳闷,当时葡萄树下见面的三个人里上有两人长眠黄土之下了,惟剩下她一个人直面岁月的风霜, 她怔怔地望着镜里的女子,其实红颜依旧,美丽依旧.但是,她的心呢?很早以前,她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妇人,已经对世间漠然了。要说放不开的,只是一个潘今。 如果哪一大连这个孩子部放开了,那么也就是她该离去的时候了吧? 潘尘色正胡乱想着,可儿叩门进来,端来一盏冰镇莲子汤。收回游离的心思,潘尘色继续手上的绣品,却发现可儿仍站在那里。 “还有事?”她抬起头来。 可儿犹豫开口:“二爷在门外,说有事同小姐谈。” 可儿的犹豫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二爷,就是潘尘色的二哥潘德文,整个潘家中,最游手好闲,最爱惹是生非的,恐怕就数这个潘德文了,因为是庶出,而且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加上自己也不上进,潘德文其实并不得老爷子喜欢。而对潘尘色这个妹妹,潘德文也一直是不冷不淡、不威不热的。后来由于他管理的茶馆连连赔钱,潘老爷子就将茶馆交给了潘尘色的丈夫蓝景严打理。连带着对蓝景严的嫉恨,潘德文对潘尘色也没有好脸色了,只是碍于潘老爷子还在世,对潘尘色,他是无可奈何,不敢过于放肆。 “哦?”潘尘色愣下,她和潘德文平时见面,不过是礼貌上一点头便过的,他怎么会想起来找她呢?想是这样想,她还是起厂身“请二哥进来吧。”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兄长。 可儿听她这样说,也就出去传话了。 不一会儿,潘德文进来,居然是满面笑容“哟,尘色,怎么也没看你出去走走,老闷在房里,也不怕闷出病来!瞧你,脸色不太好呢。”仿佛天天见面很熟似的,进来就高声说话。 潘尘色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请他坐下,直言道:“有什么事,请二哥直说。”如果可能,根本连应酬这人她都不愿。 潘德文脸上有些讪讪的,他强笑着坐下,想了一会儿,正色说:“妹妹,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你也知道,二哥我不会做生意,以前呢,做茶馆,我又不像妹夫景严那样是个厉害人,心想不就是茶吗?难道还能做出一朵花儿来?不懂得想法子,所以做得差了”他看见尘色的脸上有丝不耐,忙换语道:“其实我对做生意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我也还是希望能做出点成绩给父亲他老人家看,可惜都没什么机会咳,谁知我却该转运了,前天遇上一位贵人,这位贵人是从京城来的,在皇上面前都能说话哪,如果能得此贵人相助,没准儿我还能得个差事。你也知道,我们家钱倒是不少,但要说做官的却是一个都没有,要是我能做官,一则光宗耀祖,二则有了官场上的关系,把我们潘家的生意做到外省也不是什么难事呀,那时该多么风光”看潘德文一脸陶醉,仿佛己经稳坐官椅似的。 潘尘色略显不耐地打断他:“那么,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是全跑光了,还是潘德文实在找不到人听他的发挥,跑到她这里来胡扯这些? “呢,”潘德文讨好似的干笑“其实是这样,这位贵人呢,听说我们这里有一位很有名的美人,刚好这位美人又是我的妹妹,所以就说想见见你”还没听完,潘尘色已脸色大变“你住口!什么升官发财,全不关我的事,你”这个潘德文,平时自己出去鬼混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来!气急攻心,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哎呀广潘德文赶紧站起来安抚她“尘色,闻大人只不过是想见见你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何必如此激动呢?”他早料到这个保守的妹子会生气,但也想不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且,闻大人又不是坏人,人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而且,你也不是没嫁过人,人家还不一定看上你呢” 潘尘色气得脸色发青,顺手将桌上的那盏莲子汤朝潘德文扔过去“你给我出去!” 潘德文吓了老大一跳“反了反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兄长,居然敢拿东西砸我!” 潘尘色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看得潘德文终于心虚。 “我我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请你帮帮忙而已,不愿就算了嘛”潘德文连视线也不敢与她对上。 “打死我,我也不会去见那个什么闻大人,告诉你,如果你再敢在我面前提这种事,我非去告诉父亲不可。”这不是威胁,她一向说到做到。 “父亲!”一听她这话,潘德文也火了。平生他最怕的就是父亲,但是被潘尘色这样威胁,却让他感到相当没有面子“你就靠父亲帮你撑腰,要是老爷子不在了,看你还能神气到何时去!” “你走是不走?”也不想多说,尘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潘德文一甩袖出了门去。 看着潘德文狼狈逃走,潘尘色扶着桌子,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从小就是这样,她生不得气,一生气,就会头疼,所以,她一向平静自制,不轻易发怒。但这个人根本就不配是她的兄长,居然要自己的亲妹妹去陪客,以换取官位! “小姐?”可儿开门进来,见潘尘色一脸苍白,赶紧过来“又头疼了是不是?哎呀,为这种人生气,要是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刚才她在外面也听见了,只是她一个小小的下人,主子们在谈话,她也不能来插嘴。以前就知道二爷不是好人,但也没想到他会坏成这样。 摇摇头,尘色也不想说话,只是沉沉地坐下。 再望向铜镜,镜中人一脸悲哀。家人尚且如此,真难以想象如果是外人会怎么样看她。 寡居难耐?不安于室? 她已经根本分了呀,归根究底,皆因为这张脸,这张令女子羡慕,男子倾慕,却从未带给她一点好处的脸 lyt99  lyt99  lyt99 热了许多日的大,终于因为一阵突来的暴雨,将室人的的热意稍稍冲走一些。在家中吃过晚饭,可儿去了潘今的屋里,将刚才送去的饭菜又拿厂回来,生色知道,他一定又没在家中。 潘家除了逢年过节,或是来了贵客,平时一般用饭都是在自己屋,所以当十三妹潘如芯过来找潘尘色的时候,尘色才吃过饭。在众多兄弟姐妹中,惟一和尘色交情好一点的就是这个十三妹了。潘十三才十六岁,只比潘今大一岁,是最年轻的小妾为潘老爷子生的最后一个孩子,年纪差别的兄姐许多,很是天真可爱。最近也到了出阁的年龄,亲事同样是潘老爷子安排,几年前就定给邻镇一家富贵子弟,讲好今年春后完婚。只不过,几个月前十三生了场大病,调息了许久,这才稍稍好过一点来,婚事就耽误了些时候。而且病前病后,如芯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从前伶俐活泼的她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发呆。潘尘色觉得,她似乎是有很重的心事,然而问了,十三却也不说。 潘家也见过那即将成为她妹夫的青年男子,文采、相貌都不错,听说对家人也很孝顺,从不在外面乱来,十三妹潘如芯要是嫁过去,想必也不会吃多大的苦。 这次如芯过来,尘色也将这些话说给她听了,猜测小妹子是因为心怯那个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丈夫,也就想安慰安慰她。 如芯听了却惨淡一笑,说:“我可是不会幸福的了,婆家是一定不会喜欢我的。” “胡说! 潘如芯的神情,令得潘尘色心里一颤,她直觉地低声斥道:“你这般温柔们雅,又这般美丽,婆家人哪有不喜欢你的道理?” 潘如芯轻轻一叹,那声叹息夹杂着完全不合她年纪的悲观和凄凉。 “姐姐,你是不会明白的,我”她凄楚地望着尘色,想要说什么,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你是不是另有心上人啦?”尘色小心猜测道。 潘如芯摇头“姐姐,你不用问了,这事儿,我打算一辈子捆在心里,死都不会说的。”她拉着尘色的手,泪水滴落在尘色的手背“你说为什么,咱们都要生为女儿身呢!” 潘尘色很想劝她些话,可又不知从何劝起。惟有暗自希望等如芯成了亲,心中不这样茫然害怕了,也就好了。她们潘家的子女,从小都不愁吃穿,却又有几人是真心快乐的呢?这一辈子,她是不可能了,所以呀,能看到妹妹幸福,也觉得是一种安慰。 送妹妹走后,天已经黑了下来,看看时间,戍时已经过五刻。可儿帮她放下蚊帐,又点了熏香,最后泡了一杯极淡极淡的茉莉花茶来。喝茶,并且对着一盏茶,想碧海晴天,是年轻时的潘尘色最喜欢做的事。每日睡前一杯茶,也是那时养成的习惯,能够让她安神,却不像别人那样喝了茶不容易睡着觉。 “可儿,你回去吧,兰子这时也该睡觉了,她又是非要你在身边才能睡不可的。”喝完茶,望着坐在灯下缝衣衫的可儿,尘色含笑开口,还打趣道:“我可不想过一会儿又是应天到我这儿来将你绑走的。” 应天是可儿的夫婿,兰子则是可儿和应天的女儿,才五岁的一个丫头,已经可以看得出来今后又是一个大美人。 可儿也笑了“他不会。”只是上次她放心不下生病的尘色,回去得太晚,丈夫实在不放心她才出来接她,被尘色知道了,就老是笑她是被应天绑了回去的。 不过,她看看时辰,差不多亥时了,也是该回去了,所以没有多坚持,她也站起来“我今天就先回去了,小姐,你也早些歇着吧。” 尘色点点头。可儿将余下的手工放好,才又向她说了一声,径直从后院出去了。可儿的情形算是特殊的,嫁人后,在尘色的坚持下,可儿没有被换去做别的工作,仍然服侍尘色,但晚上一般就不会再住在潘家,除非是尘色特别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但那种情况很少,就算再不舒服,尘色也习惯与人客客气气,不愿麻烦到人,连对这个跟了她近二十年的亲如姐妹的可儿也是如此。这是天性,习惯与人相处冷淡,改不了的了。 其实,尘色也是时候该上床休息了,只是今天确实精神很好,而且,她也着实不放心潘令。近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发疏远,往往是三五日才见得一次面;就算见了面吧,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她也不过只能从表面上,看出他到底是胖了,还是瘦了。 这样想着,潘尘色也越发不能安心了。她放下杯子,掩了门,打算去东院看看,今儿到底回来没有。 潘家的规矩是,男孩子长到十来岁,又还未成家的,就会统统搬到东院去。而如是未出阁的闺女,又或是像生色这样寡居的媳妇、女儿,就全住在西院。东西两院是不能直通的,现下尘色要过东院去,要么从大堂那边过去。要么就只有从刚才可儿离去的后院门出去,经过一条小弄堂,再绕过佣仆们住的屋子,就能够从东院的一扇小门进去。 由于是月中,月亮正是在圆脸儿的时候,不用点蜡烛或是灯笼,月色将大地照得清清楚楚,于是尘色就空了两手,借着明亮的月光慢慢走过弄堂,没有惊动别人,到了东院的小门进去,又走了一会儿,远远看见潘今屋子仍是黑黑的一片。潘尘色不认为是他已经睡下,最大的可能是潘令尚未回来。压下失望的情绪,她还是走了过去,敲了半刻门,终于确定了潘今并不在屋。转过身来,呆了一会儿,她又下了石阶,慢慢地朝原路回去。要是潘令回来,也一定是走后院,不会去前门。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有些刻意地放慢脚步,希望能遇上晚归的潘令。 不过,她还是失望了。已经过了佣仆们住的屋子,仍是没有看见潘令。出潘家后院的门就是在佣仆们住的这里,如果是回东院,根本没机会走到弄堂里去。所以,潘尘色只得暗叹一日气,那就只有明天才去找他了。希望明天,她能够好好地同他说说话,能够劝劝他。 虽然太阳已经落下很久,但是这天儿却仍没有变凉,走得一会儿路,尘色就热得冒了汗。幸得这弄堂正是个风口子,带着些腥热的风吹在身上,带走了一丝暑意。尘色于是在站在弄堂里,打算吹吹风再回去。 过了半刻,尘色觉得没那么热了,正想举脚,不意却抬头见前面一黑影急急忙忙地向她这边走来。那人似乎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个人,只是不时回头瞧去,尘色还不及动作,那人已近到她身前了,她的心急跳了下,预感到自己可能遇上了麻烦。 那人也似乎察觉出前面有人,一抬头,愕然对上尘色的眼。也就顿了那么一下,那人一把拉过尘色,捂住尘色的口,将她拖到旁边空置的杂屋中。 直到将门掩上,那人才回过头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沙哑难辩的声音,却让尘色终于听出这人是谁。 她狼狈地站起“二哥?!”怎么是他?他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潘德文冲上前来,在隐约的月色下,他的脸看来狰狞而恐怖“别管我!告诉你,今晚的事,不准说出去!” 尘色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你做了什么?”一定是他没干什么好事,不然为何此时会在这西院的弄堂,又走得如此行色匆匆? “没”潘德文在她怀疑的目光下闪烁其词“没什么 尘色的疑惑更甚。她走上一步,借着穿过窗户的月色,看到潘德文怀中鼓鼓囊囊的,‘你怀中包着何物?” “什么也不是!我警告你,少管闲事!说着,他就想走,想了一下,又回过头来。顺着光,她看见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了一下“你不会说的,是不是?”不确定地,他问道。 迟疑了一下,尘色突然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咚!的一声,潘德文怀中的物什掉了出来,发出一阵声响。 一只金镶玉的麒麟在月光下发出冷幽幽的光。 尘色倒吸一口凉气,她抬头瞪着潘德文“你、你竞敢偷这东西?!”这东西要是不见了,足够他们潘家死一百次! 这麒麟,可是先皇赐予潘家的,也是全靠着这麒麟,别人才能更信得过与他们潘家人做生意,要是不见了,对潘老爷子,甚至整个潘家都是不小的打击,而且如果弄不好被有心人告上一状,潘家人都得掉脑袋。 潘德文也不说话,只是深吸了一日气。 “为什么,你要这么不巧地撞见呢?”他向她一步步地走来,那气势,是逼人的冷。在这样炎热的夏日,潘尘色居然感到一阵凉意。虽然月光不甚分明,但她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杀意! 她完全不敢置信“你想杀我?”再怎么说,她可是他的亲妹妹呀。但,后退已经不及—— 潘德文的日气变得怜悯,手却掐住了她的脖子。很淡很淡地,他的语气如水般冰凉:“谁叫你运气差,要撞上我呢?早早地在自己床上睡觉不就好了吗?谁让你多管闲事呢?”好轻好轻的问话,但那手,却是一点一点地加紧。窒息!潘尘色张大了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求生的本能让她抓住他,想要掰开那双罪恶的手,心中却涌起无法语言的悲哀。亲如兄妹啊,就算平时再怎样不和,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的哥哥,仅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罪状,就要亲手将她掐死 她,就要这样死吗? 努力地睁大眼,虽然极度的缺氧已让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还是想把哥哥的脸看清楚。为什么在他们的眼中,亲人的生命,就那么不值吗? 还是,她只是一个叫“潘尘色”的人,一个恰恰只是和他同父亲的人,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人? “二哥”力气在一点一点消失,就像她的生命。这一刻,她几乎选择了放弃。若是如此,那就任随他吧生命于她,本是可有可无的。只是,为何这心仍是感到一丝不甘呢?不甘什么呢? 魂魄即将游离之际—— 一声问哼,潘德文软软地倒下,不及发出叫喊。她无力地跌坐地下,空气又重新回到她的肺中。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隔了半天,她的眼终于又能看见东西,缓缓抬头,先看到的是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的潘德文伏身向下,察觉出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她抬起头来,看见手举人砖,面色冷然的——潘令! 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丢下石砖,潘今蹲下身来,翻转潘德文的身子,用手到他鼻前一探。收回手,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从他的眼中,潘尘色一下子读出了什么—— “二哥!”她急急去摇他。 潘令却伸出手来,定住她慌乱的头,托着她的脸,潘令的眼已是一片冷静。 “他已经死了。” 这,是五年来,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 张大口,她呆瞪着眼前这张清秀,却隐隐透着戾气的脸,脑里想到的却居然是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念头 接下来的事,她都是恍恍忽忽的。只记得似乎隐隐约约她和他抬了潘德文,从后院偷偷溜出去,一路上心惊胆战,跌跌撞撞,走了好久,好像永远都没有明天似的,走啊走,走到嘉陵江的边上然后,她看他快速地将一块大石与潘德文捆在一起,将之推到江中。不过是一声闷闷的水响,江面就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站在岸边,看着他的衣衫被江风吹起,看着他转过身来,一步步地走向她,半蹲半跪在她的面前。 “我们两个,是共罪。’他说,眼睛里闪着光。 而她,只能呆呆地望着他。 共罪? “从今以后,生死都是一起了。”他继续说。为什么,她会觉得他的嘴边有一丝笑意? “令儿”她哺哺叫着他的名,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又仿佛在梦中一般。 江风好大,吹得他的衫子和她的衫子“啪啪’作响那声音,直传入她心中。眼眼相对,只觉得人生真是如戏,且是永远无法预知的戏。 他俯下身来,做了一件让她一生都不敢置信的事;只怀疑,那是一个可耻的梦—— 她梦到,他,居然,吻了她,在额上,及唇上。  很轻很轻,还带着颤抖的吻。 lyt99  lyt99  lyt99 如同以往的每一个清晨,早早地,可儿就到了潘府。本来,她现今的家离潘府也不是很远,所以当她到了潘尘色的屋子时,天才微微亮。 她没有急着去叫醒尘色。潘尘色一向不多眠,晚上睡觉也不易睡沉,所以能让她多睡一会就是一会儿,可儿这样想着。待她打了水来,又在炉上熬了一锅粥,才推开门去,准备叫尘色吃早饭了。 “小姐?’可几头也不抬地唤了声,将脸盆放在漱洗台上,却没听到回音。心里觉得奇怪,小姐通常都已经醒广吧?可儿抬头疑惑地望向床,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而蚊帐也是敞开着的。已经起来了?这样想着,可儿不禁东张西望起来。转过头去,却发现角落里蹲坐的潘尘色。头发是乱糟糟的,眼神迷离而朦胧,那身衣裳,不是平时睡觉穿的,现在竟是一身的泥—— “小姐!”大惊失色的可儿忙奔了过去,一把抓住潘尘色,急问:“你怎么啦?啊?为什么这副模样你怎么、怎么”’怎么像是没了魂儿的人似的?! 潘尘色却像是没听见似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没有焦距。可儿握着她的手,发现是冰冷的。冰冷?!在这样的夏日?! “小姐呀,你到底是怎么了?’可儿急得快哭出来,她还从来没有看见小姐这样子过,就算当初姑爷去世,小少爷失踪,她也没这样儿啊“我、我去找人来,我、我去叫大夫”慌乱中,可儿只想到赶快救尘色,她正要起身,潘尘色却仿佛大梦初醒一般——“不不要找人”苍白脸上的黑眸终于有了点生气。潘尘色颤巍巍地拉住可儿,声音低哑得吓人。 不要找人?可儿听见潘尘色终于说话,才放下一点心来“为什么不要找人?你是生病了吗?将手背贴在尘色光洁的额头上,同样感觉有些冷“你为什么全身都是这样冷沁沁的?快,别坐在地上了,起来人姐”有些费力地将潘尘色半扶半抱拖到旁边的椅上,可儿又转身倒了一杯水,拿给尘色。尘色呆了半天,缓缓接过水来,慢慢地喝了一小口,然后像日渴极了似的将一杯水全灌了下去。 “喝慢点,别呛着了!”尘色的反常令可儿才放下一点的心又提出起来,她蹲下来平视尘色的眼,急问:“小姐,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好不好?” “说出来”尘色哺哺自语,慢慢地,她抬起头来,那双迷茫的眼渐渐清晰起来,像是她终于想通了一件什么事“可儿,我有一件事要做。”连她的声音也变得平静。 可儿急急点头“好啊,你想做什么?可儿帮你!” 尘色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哦自己做。” 自己做,再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让别人知道,潘令杀了人,那他,就非死不可。 而她,绝不能眼看着他死!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隐瞒下去,将昨夜发生的一切事——隐瞒! lyt99  lyt99  lyt99 一夜无眠的,还包括另一个人——潘令。 送她回房之后,他就一直坐在他卧房外的一棵老榕树上,如他过去三年来时常做的一件事情。 昨夜,他杀了人。 可是,他一点也不后悔。只因是为了她。 深深吸了一日气,让早晨清冽而新鲜的空气溢满胸怀,潘令平静地注视着远处一点点露出头的太阳,感觉到的是好久没有领略的宁静,内心的宁静。 昨夜,如不是他一时突来的意念,他不会在夜归时不急于回房,而是去西院看她。是的,当时完全只是想去偷偷看看她的,就像他曾经偶尔会做的那样。 那条巷子,通常夜间是不会有人去的,如果不是他听见了那间空置起来放杂物的屋子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如果不是他在窗边儿探头看了一眼,那么一切都将是另一个样:可儿将会是第一个发现潘尘色失踪的人,或许在下午,或许要到第二日,才会有人在那间屋子发现潘尘色的尸体想到这里,潘令打了一个寒蝉。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 潘尘色几不可闻地,他叫着她的名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一切都改变了,从称谓到想法,甚至连感情也 偷偷红了下脸,那是因为他突然想到昨晚他对她做的事。不知为什么,他居然会那样做,连自己都没想到。他只知道,潘德文的死可能是个契机,让本来绝对不可能的事变得有可能。以前,只能是暗自压抑,只希望能多留在她身边一天是一天,可是,如今他们是再不会分开了吧,不管昨晚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他不能也不想走回头路了,不要分开不要再用仇恨来掩饰自己喜欢她的感情。不后悔,就像他不后悔杀了潘德文;就算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吧,他要去爱那个人了,不再隐瞒真正的心意,要同她一辈子在一起。 自私的蓝景严和沙晓玲那么多他一个自私的潘今也没关系是不是? 保护她,爱她!从懂事起,这就是他的志愿,也是父亲交代给他的话,少做了几年,但他会弥补。不过是换了一种身份而已,做的却是同样的事。 “父亲!给尘色幸福的人,已经出现了。”望着初升的太阳,潘令大声说出老早就想说的话“一个会很爱她也被她所爱的人,早就注定了,那就是我。” 第四章 潘德文失踪的消息,是在第二日晚上传出来的,传到可儿的耳中时,潘尘色正在屋里绣花。 其实也不能说是失踪,只能说,二夫人又没在自家屋中找到二老爷。这种事,隔三岔五地就会出现一次,也不能说是什么奇闻了。只不过,在潘家这种大家族,不论多小的事都会迅速地被传开来,传话的人,也多半是下人。 可儿并不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明白那一定是非常了得的一件事。尘色现在的脸上虽然是一片平静,但二十几年的相处,让她看出尘色心中有事。 潘德文的失踪并不让可儿吃惊,那种吃喝嫖赌样样都齐全的人,很可能死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让她吃惊的是,在准备晚饭的时候,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来了。 潘令! 看见潘今出现在屋外,可儿手中的东西掉了一地“小小少爷?!’他为什么会来?这几年来,他不是不愿同小姐说一句话的吗?更别说是到小姐的屋里来了 她吃惊的样子令潘令笑了。虽然只是浅浅的一个笑容,却让可儿看呆了眼。好久好久,都没看见过潘今的笑了! “多准备点饭菜,我会在这里吃。”交待完这一句,潘令进了屋去,让可儿在外面愣神儿。 潘尘色平静地抬起头来,与进来的潘令对视着,二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潘今微微转过眼去,走进来坐下,心中急跳,为什么一看见她的眼神,他会心虚?潘今懊恼地想,不是已经下定决心了的吗?不能逃避。默念着这四个字,他又抬起眼来,看着她的眼睛,让她也看见他的决心。 不是梦,也不是幻想。那个吻 她动怒,咬牙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潘令答:‘很清楚,明明白白。” “啪”!她打了他一个耳光。生平第一次,她打他。 潘今沉默地看着她,挨这个耳光是预料中事。 潘尘色从来没有这样生气过,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又是难堪又是心痛“我是你娘广他怎能这样子对她? 潘今却笑了“你我都知道,我的娘是沙晓玲,不是你。”如今,他很庆幸她不是。 “小少爷!可儿进屋来,对他们的对话一点不懂,但是听到潘令这样回答潘尘色,不禁叫出来打断他们“你不能这样说,小姐从你生下来就一直疼你养你,她做的,并不比一个母亲少!” “我知道!”潘今有点痛苦地低喊,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潘尘色“我知道!所以,我、我愿为您做任何事,只要、只要不离开您” 他说的话有些奇怪,但总算是想通了,不恨小姐了!可儿激动地去拉潘今“小少爷,你这样想就对了!小姐她” “可儿!尘色打断可儿的话“你,你下去准备晚饭,让我和令儿单独说话。”她和他之间的事,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可儿有些奇怪,她左右打量着潘尘色和潘令,终于发现他俩的神情不是十分对劲“是。”她慢慢地走了出去,然后将门关上。这一天,可真不平静啊! 沉默了一会,尘色开口:“这个事情,先不说了我想知道,对于你二叔,你打算怎么办?”人命关天,弄不好,连他也会赔命! 这个问题,他也想过“只要不被发现,是不会有事的。”尸体被绑上石块,一时半会儿浮不起来,过得久了,那时要查,也查不到什么“只是,有一件事,怕是有些麻烦。” “什么?’ ‘那玉麒麟,不见了! ‘什么?!”潘尘色瞪大眼“不见了?为什么不见了?” 潘今吸了一口气“昨天晚上我们两个抬的时候,我怕带在身上不方便,就将那东西放在杂屋里,想等回来再去取。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玉麒麟已经不见了! 闻言,潘尘色有些眩晕“是有人取走了吗?”那么,杀人的事也有人知道了? 潘令沉默。因为他也想到同样的可能。 片刻,尘色又一笑,苦笑“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在怕些什么?’ 潘今抬首看她“我该偿命吗?” 尘色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要偿命,也是我。”如果不是因为她,他根本不会杀人。 他的眼中有了一丝激动,伸手,他的手握住了她的,她一震,挣脱了。 潘令眼中的激动平静下去,他沉静地道:“我不会偿命,你也不会;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永远不会!” 他誓言一般的话,激起她心中千尺浪,只因她看到,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的执意。 lyt99  lyt99  lyt99 潘德文失踪第四日。 如果是一日两日,还有可能是出去喝花酒住窑子,毕竟以前不是没有过,但这次却是足足四日不见人影。依潘德文用钱的本事,早该是回家中取钱的时候了,所以二夫人终于沉不住气,惊惶地闹出来。 她这一闹,更闹出一件大事儿:皇上御赐的金玉麒麟不见了! 那金玉麒麟原来是保管在潘家老爷子的六姨奶奶处,也就是即将出嫁的潘如芯的母亲那儿。那位六姨奶奶,原来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早就发现金玉麒麟被偷了。只是那样重要的东西在她的手中平白不见,吓得她吃不下、睡不着,又不敢说出来,现下一听说潘老二不见了,一寻思潘德文平素的所作所为,正该是他做的,于是在潘步怀面前跪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偷偷对潘老爷子说了。潘步怀震怒,却也不敢声张,只是叫了潘家老大潘阂堰和潘尘色去,也把这事告诉了他俩,商量着如何办。 潘阂堰想了想,开口道:“爹,这事最好别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如果传了出去,我们潘家也就完了。” “这还用你说吗?”潘步怀吼道,在屋里走来走去“那金玉麒麟是先皇踢下来的,丢了那东西,就是丢了我们潘家全家人的命!尘色,你说,现在该怎么办?”他停在尘色面前,负着手,等尘色的回答。 尘色的脸上,如同任何时候一样,总是那样沉静。她的声音,也是同样平静:“依我所见,金玉麒麟被二哥拿走的可能很大。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二哥,找到他,自然也就知道金玉麒麟的下落了。” 潘步怀点头“除了他.谁还敢有那个胆子偷?尘色说得没错,阂堰,”他转身唤潘家长子“你去给我把德文那小子找出来,哪怕他是上了天人了地,也得给我揪出来。记得,要快,还要收紧嘴,别露了不该露的事。” 潘阂堰点头“是! “还有,”潘尘色也开口“如果真是二哥拿了金玉麒麟,一定是有人要‘观赏观赏’,或是根本就想得到,这个人一定非权即贵,不然也不敢沾这御赐的物什,所以大哥可以从这方面去查查看,那些当铺什么的,尽可少花点工夫,特别是在这重庆府,没有哪家敢接这金玉麒麟的。” 潘阂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还不快去?愣在这里干吗?”潘步怀皱着眉道。 “是” 看着潘阂堰走远,潘步怀才低声骂道:“年纪一大把了,却还不如女人来得沉着,真是! “爹,大哥已经很能于,很能帮你了。”尘色轻声劝道。 潘步怀看着她,叹气不已“你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却偏偏是个女儿身。” 潘尘色垂头苦笑。她又何尝不希望自己是个男人?若她是个男子.恐怕就没那么多的烦心事了吧。 “还有德文那小子,这次找到他,我非要了他的命不可!什么坏主意,居然打到我们家的金玉麒麟身上,不成器的小子!”潘步怀气呼呼地坐下,没注意到旁边的潘尘色面上白了一白。 过得半刻,潘步怀忽然想起“尘色,最近潘令那小子好像又要同你说话了?’他人虽然老了,但却并不老眼昏花,特别是在这潘府,哪件事是他不知道的? 自潘今知道他的身世之后,不仅不念潘家曾经养育他的恩情,对尘色也是不理不睬的,就连过年过节,也不曾出现在餐桌上。当然,尘色没说话,他自然也不会容别人乱开腔。这两年那潘令越发过分了,平时人影也不见一个,这两日倒是常常出现在府内,偶尔还会到尘色的屋里去吃饭。 尘色没回话,只是默默地看了潘步怀一眼。 “怎么,他想通了?”潘步怀冷笑“还是舍不得这舒适日子?”他早就猜到,没人能在金钱面前充硬骨头的。 “爹,我想找机会送令儿出去学点本事。”尘色犹豫着说。得送走他,而且是越快越好。 潘步怀倒不是很反对的样子“等家里的事儿完了以后再打算吧。”那小子其实倒是聪明,跟他爹差不多。如果能收服为他潘家所用,也算不错。 尘色笑笑,然后转开头去,眉眼全是着急。她就是想在这事没完之前,把他送出去啊2 lyt99  lyt99  lyt99 蓝景严的坟在龙隐镇郊外三里处,没有葬在潘家的祖坟里。 右边那个坟头上,一株洋槐葱葱郁郁,那是沙晓玲的墓。左边那个坟里所葬的,就是蓝景严。 基本上,潘尘色很少来拜祭他们俩。因为她不想来打扰地下这两人的休息,而且要说幸福,他们两个应该比她幸福吧。 她没有让可儿跟随,有些话不能让可儿知道。 ‘最严,晓玲,上次来看你们,是去年的清明了吧。”哺南说着,潘尘色将果篮放在两坟中间,点上一支香,插在果篮的前面。 “虽然很少来,但是我却常常想起你们,想起过去的日子。你们在天上看得到我吗?”靠着洋槐坐下,潘尘沙用手指将沙晓玲墓碑上的青苔轻轻刮去。看样子,不仅是她很少来,连令儿似乎也不常来。 因为不曾一起来过,所以她不知道他在他亲爹妈坟前会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我想你们应当知道,令儿他闯了祸。”秀眉轻蹩,生色双手环住自己的肩。这次的事是对她最大的挑战,而且她只能赢,不能输。一输,就是输掉他的一条命! “说实话,晓玲,我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她深深叹气,将头埋进臂间“我倒真希望,当时是我死了,不要让今儿去背负杀人这个罪名。干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 “可是,想杀我的那人,是我的哥哥,你说好笑不好笑? “一直以为,就算是兄弟姐妹之间不相亲,可总算是一家人,是不是?可惜根本就不是那样,我太天真了。 “还有,今儿他虽然他救了我,可是我们也回不到从前了,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今儿,我越来越不了解,他居然、居然唉,可能是他一时糊涂,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居然让这种事情发生!晓玲,教教我,我该怎么样做才能救令儿呢?” “你救不了的。” 突来的声音,让潘尘色一惊,她飞快地抬起头来,看见三步外站着的潘今。 面色剧变,她有些难堪地站起身来,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多少。 潘令的脸色冷冷的,他走到两墓中间的前方。 “他们是死了的人,死人是听不见你的话的。” 潘尘色一震“令儿!你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他们是你的”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转过头去看着她,潘令居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却是冰凉的“不就是我那不负责任的爹妈嘛,我当然晓得!” 知道他的心中有气,所以她平下心气来轻言道:“你爹娘没有不负责任,而且,他们都很爱你。有些事你还不清楚,在没有了解真相之前,你没有权利来责怪他们。” 潘今点头“真相?你指的是潘家曾经把沙家整得家破人亡的事,还是你爹强行拆散一对有情人,却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一点不爱她不疼她的丈夫?没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包括你和我爹之间的‘十八岁之约’。” 他的话,的确让她感到意外。 顿了一下,她疑惑地开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如此不谅解你爹娘?” 没有即时回答。潘令转过身来,与潘尘色面对面。 “我为什么要谅解他们?难道你就没有怪过他们的自私吗?”直视她的眼,他逼问道:“在知道丈夫心有所属,而且那个人还是你的好姐妹时,你心里真的一点被伤害的感觉也没有吗?当作为妻子的你,帮助丈夫掩饰真相,在外人面前故作恩爱,私下却为蓝景严和沙晓玲的私会编织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时,你不曾伤心吗?当你同我爹蓝景严才结婚不到一年,沙晓玲却不顾你的处境,把我托付给你教养时,你就没有一丝为难过?当我那伟大的父亲戴上‘痴心汉’的光环却没有对你的悲喜关心过一句话.没有尽过一天做丈夫的责任,就把我们两个丢在人世间自己解脱去了的时候,你就没有怨过半分?啊?你回答我!” 他的一字一句,竟像是听到她心底最深处的呐喊似的,好多连她自己都没有细细想过的,都替她说了出来,让她半天回不了话。 “我我”为什么,她竟无言以对,而只能软弱地说:“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你却没有任何理由怪他们” 他却是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上一辈?”一双深潭似的眼睛,现在泛起层层浪花“你想用辈分来压我?”他一把拉过她,紧锁在怀中“现在,你还敢说什么长辈晚辈的吗?”鼻尖对着鼻尖,眼睛对着眼睛,他的恶意对着她的惊惶。 “你干什么?”只愣了一刻,她开始挣扎“放手,听见没有?”心跳得如此快,不想面对也不愿面对,她一直在逃避的问题,而他却总是时时刻刻提醒她。 “放手!”怒意透过眼睛传递到他的眼中,心中终于认知,不知从何时起,初时的那个小小潘令已经不在,面前这个潘今,有着成人的面孔和臂力,可以让她在他的怀中动弹不得。 吻她的意图,在感到她的怒火时,不得不强压了下去,但他仍不放手,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不放不放不放!”在她的耳边大吼着,吼出他心里最想说的话“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不管你觉得我多坏多脏,我都不放手。让全世界都看不起我好了,我就是爱你!是耻辱也罢,是败坏道德也罢,反正我不在乎,就算你恨我我也不在乎厂就算心会很痛很痛,就算得到的只是她的鄙视,也不要放手。不要她走,不要分开,从小到大,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啊恨不得能揉她进怀中,进胸中,不再分离。 “曾经,我爱上你的父亲。”隐隐地,他听见她说,很淡很淡的语气,疏离的语气。 怔了怔,他轻轻将她推开一点,好看清她的样子。 连她的眼,也是疏离的^ “既然知道全部,那么没道理不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她说。 轻轻一推,她离开他的怀抱“只是爱就行了吗?你不是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爱字用得不对给人所带去的伤害吗?” “你的父亲,深爱你的母亲,却深深伤害了我。你也要像他那样,用爱来伤害我吗?” 她一字字说道:“注定了,你我只能有母子之爱,再不能有别的。” 深深地看了一下无言而颓丧的潘令,潘尘色转身离去。 不及十步—— “慢着! 她停住, 她听见他的冷笑“所以我说,我恨蓝景严。既然如此,我就学学哪吁吧。” 不明他的话,所以她回过头去,见到那血腥的一幕—— 潘今背对着她,左手衣袖挽得高高,右手执着的一把匕直在阳光下泛起冷冷的白光。 劝阻话尚不及出,脚步已先跑了过去。 潘令没有丝毫迟疑地将匕首刀刃向左手臂割去,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不要!她大骇,将他拉转向自己这方,不待他的第二刀割下,双手直觉抓住那刀身。潘令一惊,忙不迭地松手。 刀掉落地下,嫩草已被鲜血染红。 ‘你的手怎么样?!” ‘你的手怎么样?!” 不约而同地,他们同时急问对方。潘令的手犹自流着血,他却用右手抓住尘色的手腕,仔细审视伤口的深浅。 几可见骨! 潘令的心痛得绞在了一起。他咬紧唇,单手撕下衣襟,也不顾受伤那只手的疼痛,拉住她的手,只想着要给她止血。 “我没有关系,你的手给我看看,到底怎样了?”尘色只是着急,刚才那一刀他下得那样重,只希望不要太严重才好啊。定睛看仔细了,才知道他只来得及深深切下,不及将整片肉割下来。 “走,我们去看大夫广他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还得马上回镇上去找金创药来敷上。 “你的手”她急喊。 他痛心疾首“我说了我的伤不碍事!你别让我更痛恨自己了好吗广 他的痛,从他的手心经由她的手臂传到了她的心,第一次,她深刻发觉了自己在潘今眼中是如此重要,重要得令他不惜伤害他自己! lyt99  lyt99  lyt99 那样的伤,是够让人侧目的。 好在正是正午,街上没有几个行人。 好在药铺子就在镇口。 好在江大夫这个人,一点也不大惊小怪。他见了一身是血的潘尘色和潘今,什么也没问,就开始动手替潘尘色上药包扎。 其实,潘今曾拜潘衍宗所赐,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这次的伤口,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当时的他虽然非常激动和不顾一切,但也没真正想“割肉还父”可以说,他是想令自己受伤让她心疼,但千算万算却算漏了她的不顾一切——居然为了阻止他而去抓那锋利的刀刃。 潘令一直紧锁眉头,直到江大夫告诉他,只要好好调养,她的手是能够好的,才略略放下一颗心,让江大夫给他包扎。 事实上,他受的伤,还不如她的伤重! 从江大夫的两江堂出来,潘今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默默跟在潘尘色的身后。这个样子的他们,也不可能从前门进去,所以只能走后门。 眼见到潘家后门了,尘色转过身来,正想交待他两句,却见潘令直跪了下去。 自责、愧疚、难过他的眼睛里有太多东西,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才叩下第一个头,尘色就走近他,向他伸出手去“别难过了,起来吧。” 他欲言又止,握着她的手臂,缓缓起身。 “我不进去了。”他低声道。 尘色一怔“为何?” 沉默半刻,他回答:“我还有些事,约了人。” “你受伤了呀。”她担心地说。 “小伤而已。”他浅笑,一笑即隐“这件事比较重要,我得去把它解决了。最近的事够乱的,我不能让这件事也来添乱。”她也会担心他呢。 点点头,她知道他是一旦下了决心就不会更改的人“小心一点。 没有回话,他再看她一眼,然后一摔头,转身而去。 收回目光,尘色也转身,进了门去。才一进门,却看见可儿正准备出来,见了她,也是一怔。 “有事?”可儿的神情有些慌乱,令潘尘色不禁问道。 可儿顿了一下,道:“二老爷死了! lyt99  lyt99  lyt99 将手中的巾绢握成一团,潘令皱着眉四处打量着。这是在宝轮寺里的马桑树下。 龙隐镇上的寺庙何其多,这宝轮寺曾经算是其中相当有名的一座。寺庙占地面积很大,由大雄宝殿至马鞍山,一直到童家桥,都属宝轮寺的地盘,到处都修建有神殿庙宇,气势恢宏,有僧侣300多人,香火旺盛。不过,那些都已是过眼云烟,如今的宝轮寺,仅存大雄宝殿是由于明末清初张献忠人川时,把庙几乎烧尽。也正因为如此,如非是每月初一、十五或是菩萨生日,一般的百姓鲜少有来寺里的。可以说,这正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展开巾绢,人目的是极娟秀的字迹。 很明显,在绢上写字的人,是一个“她” 这个“她”就是前几日老缠着他的黄明娟。 上次得罪她之后,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正想着从此可以大下太平了。加上那件事发生后,他的一门儿心思全放在了潘尘色身上,根本没想到过还要和黄明娟再见面, 只是,昨天她托人来,送了手中的这一方巾绢给他,约他在这龙隐寺见面。其实,如果不是那绢上的最后一句话,他也不会来。上写着:你的秘密,我已知晓,有要紧事和你谈。 他不认为黄明娟知道了他杀人的事,但是他考虑良久,还是来赴约,姑且听她说些什么。 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在表面下.他还是保持平静 再等得半刻,他转身欲走,却发现黄明娟已站在旁边。 俩俩相望,无言。 终于,他开口:“找我有事?”’ 黄明娟半垂首,只是看着他包着纱布的手。 他走了过去,”有话直说,我的时间不多。” 她抬起头来“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广她拉着他的手臂,美目望着他,有些焦急有些心痛。 轻轻将手臂收回,他转身。 黄明娟俏脸变色,她咬牙道:“你站住! 播令不理会,仍然自己走自己的, “你不该姓潘的,是不是?”她在后面叫。 停下步来,他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这就是你所谓的秘密?”全潘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也叫秘密? 黄明娟有点苦涩地笑了一下“这个,倒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还记得你那个表兄吗?潘衍宗的?她莲步轻移地走到他面前,抬头仰视着他。 潘家不置可否,只是不甚在意地看她想说些什么。 “他告诉我,说你本来应该姓蓝,而且,是私生子。”黄明娟一字一字地道.“他说——你根本配不上我!”’ 潘今笑了“就这样?”真是浪费他的时间, 黄明娟却摇了摇头“我知道我的性格不算好,我有自知之明。”她开始绕着他打圈,也不看他“他以为我知道了你的身世,就会看不起你,以此来打击你。但是他算错了,因为你并不在乎我怎么看你。” 潘今没有给她反应。 黄明娟似乎也不怎么介意。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是大少爷也好,是私生子也罢,反正你是你,而我,”她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喜欢你!” 潘今仍然不说话,只是有些冰冷地看着她,看得她再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渐渐地,他看她的眼中有了一丝温柔。 片刻,他缓缓地说:“你长得有些像一个人。”见她疑惑地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其实,也只有三分像,特别是下巴和嘴。但是,你没有她漂亮,不论是浅笑还是轻愁,谁都”无法像她那样牵引我的心。摇摇头,没有将最后这句话说完。潘今正色道:“黄姑娘,我潘今不是一个值得你倾心之人,而且,我心里有人了,那个人住在我心里好多年,今后还会一直待在那里,所以放弃我吧。”他再摇头“那个潘衍宗,你最好也不要跟他打交道,我不是好人,他却比我还要坏。潘令言尽于止,善自珍重。” 有什么东西在黄明娟的眼中闪了一下。 “你是说,你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我?” 他直接点头“对!” 她笑了一下,在此时,倒显得有些突兀。她问:“那个人,是谁?” 他沉默。 “是潘尘色?”这个名字从黄明娟的口中说出来,让潘今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潘今震惊万分地瞪着她。 黄明娟的眼中是“原来如此”的神色。她又笑了一下,不过已是涩涩的笑,还有一点经努力控制过后的鄙视“我说过了,我一点也不笨,你的事情我都叫人替我打听过。你的生母并非潘尘色,而是一个叫沙晓玲的女人,她和潘尘色以前是好姐妹。曾经我也发现过,你喜欢盯着我的脸看,但我察觉出你看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我,而一定是和我有些相似的人,我却不知道那人是谁。直到我刚才在街上遇见你们‘母子’。” 黄明娟说:“不知道吧?刚才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们了,鼎鼎有名的潘尘色,果然漂亮。”她突然有些激动地后退两步“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喜欢的人居然是、居然是她——你的养母!我和她有三分相似不是吗?还有你当时的样子,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别的什么人或东西!只有在看她的时候,你的眼神才带着那种想要把一切都燃烧掉的感情,那种用尽所有力量去掠夺的意志”她有些说不下去,深吸一日气,她又说:‘当然,你掩饰得很好,我那时也不敢确定。直到刚才我说出潘尘色这个名字,你的反应告诉我,我没猜错。” 等她说完,潘令才开口:“是的,你没猜错。”他甚至单手托颌,带着极其平静的口气,称赞她:“以前我对你的看法完全错误。除了有点爱耍大小姐脾气之外,你其实非常聪明。有没有考虑过像你爹一样当状师啊?”  ‘你”黄明娟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太令人恶心了!这是逆伦你知道不知道?真是恶心! “逆伦?什么逆伦?潘尘色不是我的妈,早在五年前我就不曾叫过她妈了!只是单单喜欢上她了,有什么不对,因为她养过我那么多年,我就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来爱她吗?什么道理!准规定的道理?!好吧,就算是逆伦,那又有什么?反正她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你明不明白?”他冷冷地盯着她“别说是你,就是全世界的人站在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我都无所谓!我,就是天理,其他人休想对我指手划脚!” 潘令的这番话惊得黄明娟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潘令居然对她说出这些根本无法想象的话来,她原来以为,他天性就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但是像这样不顾一切,还是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还有,我既然说出来,就不怕你去告诉别人,”潘令的眼中透出决裂的神气“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也尽时告诉给潘衍宗,那我还会感谢你帮了我一个忙。’他一笑“我正不知该如何开始这场战斗呢!” “你”黄明娟不能置信“你’他竟然想把这件事公开? “你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不愿偷偷摸摸,喜欢到不惜身败名裂? 吸了一口气,潘令沉声道:“也许你无法理解,但这是事实。” 第五章 潘德文死了。 当初,仅仅怀疑是他偷了金玉麒麟,所以逃走。但有人在嘉陵江回水处发现一具男尸,那尸体已腐烂,经辨认,就是失踪的潘德文。 之前报失踪的时候,潘家只说是要找回儿子,并没有说是为了什么。现在人是找到了,却已是尸体一具,官府自然得插手。还有,也不知是什么人把金玉麒麟失踪一事泄露出去,此事竟传到了皇上耳里,皇上极为震怒,好在念及潘家死了儿子,就没有深究,只是派了一个官儿来,让“查查究竟” 潘尘色有不祥的预感。 她还记得那晚潘令是将潘德文与一石块绑在一起,然后推人江中的,可能是那绑的绳子松了,尸体才有机会浮起来冲到回水沦被人发现, 这几日,她甚至是避着潘令的——有大多太多的理由,让她不愿见他。她只在想,该怎么做才能一劳永逸地让事情不要找上潘今? 可是,总是避无可避,就像此刻——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撞开,没有回头,她也知道肇事者是谁。 轻轻一叹,连逃到这里来,也避不开他吗? ‘为什么?” 来人的身影,夹杂着炽烈的怒火和火一样地热情向她袭来,直到她的身后,才停下—— “为什么避着我?”嘶哑的声音是压抑,是痛苦,是不明所以的薄怒。 潘令的眼睛赤红着,双拳紧握。为什么她对他的感情和真心总是选择逃避,总是这样——弃而不顾? 不想再争辩什么对与错,是与非。因为她知道,世人的道理对他来说全是狗屁。一个是非道理与常人相体的人,你又如何以常人的道理来说服他? 潘尘色淡淡地道:“我没有逃避,只是待在家里不舒服,到这里来坐坐。” 这里,是小镇东头的一套简陋的四合院房子,也是潘今出生的地方。当初,沙晓玲死后,她做主买了这套房下来。她是很少来,常来的人是蓝景严。但,蓝景严死后,她倒常常来了。 潘令冷漠地环视四周一圈,没有反驳她的话。他也知道,最近家里的气氛不是很好,而她,很紧张潘德文的事。 到这里来,一方面是想暂时回避家里的问题,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他。他是知道的,只是现在她既然愿意撒谎骗他,他也情愿不揭穿。 犹豫片刻,双手仍是微颤着扶上了她的肩。潘尘色一颤,避了开去。 回头迎视他,兀自镇静着,她说:“请你尊重一下我,我的身份毕竟是你的母亲。” 望着她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潘令的心又像被什么给刺了一下。他惨然一笑“我这一辈子,都得受这个身份的制约吗?” 他的目光,竟让她不愿直视“这是命中注定的。”像是叹息一般,她说。 沉默良久,潘今突然开口:“如果,我说如果,”他有些艰难地说着“如果我不是蓝景严和沙晓玲的儿子,我不叫‘潘今’,你有可能接受我吗?” 潘尘色飞快抬起头来望着他,有些震惊于这个问题本身。但马上,她便强自平静下来。 “事实是不可能改变的。”她说,并且指出最明显的一点“事实就是,你是他们的儿子,你姓‘潘’名‘令’,永永远远,也不会有你的‘如果’。”说完以后,她背转身去,不去理会因她的话而变得面色苍白的潘今。 然而,无法掩饰的是,她的心却仍然激烈地跳动着,为潘今刚才问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他刚刚问她的时候,她不能马上回答他“她不会接受”而只能以这种问答来斩断他对她的情? 深沉的自厌和无比的震动迅速席卷住了潘尘色。  她是怎么了?明知道那是不能够的.那是错误的 这是错误的,这是不能发生的,这是错误的,这是个能发生的一遍又一遍,她不断地告诉自己,然后感觉到心一点点冷静下来。 只是,为何那之后浮上心来的,是一种好久不曾品尝过的叫做“哀伤”的东西? lyt99  lyt99  lyt99 被皇上派来查金工做顾一案的人。是一个叫闻京武的二品武官。据闻,这个闻京武早在金玉麒麟被盗之前,就到了重庆府,而且,还与生前的潘德文相识。 潘德文出葬之时,闻京武也来过,潘尘色远远见了他一次,只觉得这个闻京武是个长得圆圆润润富富泰泰的官儿,年纪倒是比想象的要轻,并没有交谈。当她从闻京武面前走过的时候,感到了他长久的注视,虽然她当时没有回头。 没有几日,一群官差冲进潘府,押走了一个潘家人,说此人正是杀死潘德文的疑凶。 这是龙隐镇的一大丑事,更是出乎所有人意外的事,因为被关进监牢的疑犯不是旁人,却是潘家的女儿,是——潘如芯! 押人的时候,潘尘色并没有在场,她是在寺里得知此事时,才匆匆赶回家去,但是,回去的时候,如芯已经被押走了, 潘尘色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找闻京武,但她细思考一番,暂压下此念头。是什么原因什么事情都尚未搞清楚,此时去,恐怕会更乱。 于是,她打算先去问问她爹。这么大的事,潘老爷子总会是知道一些究竟的,就算这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冤案。 路上,她看到了潘今。 对视良久,她不知该说什么,而他也是。 经过潘令身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不该由如芯来承担的。这是我的过错!”没看他是什么表情,她走了开去。 而潘今没有说话,也没有跟上去,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皱起了眉。 潘老爷子一向极少抽烟,除了心情特别好和特别差的时候。当潘尘色在七夫人房中找到潘老爷子的时候,他皱着白眉,正在门声不响地抽烟。 潘尘色看了一眼泪人儿似的六夫人,没有招呼,而是缓步走到老爷子的面前,叫了一声爹, 潘步怀扫了她一眼,没有应声,只是“吧吧”地吸着长烟竿。尘色也不说话,只是站着。过了片刻,潘老爷子头也不抬,只是沉声道:“这事儿,你管不了我也不想让你管。你回屋去吧。” 尘色有些疑惑“那不成!如芯是我妹妹,我不能不管。而且,而且,我知道杀二哥的人绝对不是她。” 潘步怀站起来,放下烟,走到窗口。 “细苑,你出去,我同尘色单独说点话。” 细苑是六奶奶,也就是如芯的母亲。她听闻老爷子的话站起来,先是走到尘色身边,便咽道:“尘色,谢谢你也相信芯儿是无辜的,哪怕要了我这条命,我也要将芯儿救出来 “细苑!”潘老爷子喝了她一句,于是细苑收了口,掩面出去了。 一声长叹,几乎让潘尘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强硬得像山一样的父亲也会叹气? 她吃惊地望着潘老爷子,发现老爷子的神情是那样疲惫“爹?” “尘色,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是,杀死老二的人,的确是如芯哪!”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潘步怀都这样认定杀人者是如芯,但尘色心知肚明“不,那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潘步怀再叹一口气。 “记得几个月前你十三妹子的那场病吗?” 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爹会将话题转开,但尘色仍是点了点头。 “那不是病,细苑也瞒了我是有人将你妹子糟蹋了。” 猛地抬头,尘色不信地望着潘老爷子的背影,知道这绝不会是玩笑。极度的震惊让她只能一个劲地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如芯像是变了一个人,怪不得她会说自己是不会再有幸福的了天啊,她是如芯最信任的姐姐啊,居然都没有发现如芯的异常并不是因为待嫁的缘故! “可是,这跟二哥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她急急地问。 好一阵子,潘老爷子都没有说话。 终于,他开口:“十三的不幸,皆因老二而起。所以,她恨老二,以至于” “不可能!潘尘色高喊“她没有杀人!杀人的”下面的话,到底没喊出来“杀人的,一定另有其人,绝对不会是如芯,她根本没有能力杀人的!” “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的!”潘老爷子忍不住转过身来“她自己都承认了!” 如惊雷炸在她的耳边。极轻声地,她问:“什么?她承认了?” “能容她不承认吗?闻大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知我们家的事,除了如芯有杀人的动机外,谁会去杀德文?”潘步怀又叹一口气“官差来的时候,她像是老早就知道似的,十分平静,我当时还不信,叫了她一声,她却是回头望着我,说:‘爹,那个人是死有余辜,女儿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请你转告全色姐,就说她是我最亲爱的姐姐,谢谢她一直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怕是不能见着她的面了。’如果不是因为早两大被我无意中知道德文那小子是个怎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我怕还不懂她为什么这样说,”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要承认?”心里乱糟糟的,尘包绞着手,然后突然想到潘老爷子一直提的如芯‘“杀人’洞潘德文有关,以及他刚才提到的那人“猪狗不如”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连串贯通——那个把如芯糟蹋了的猎狗不如的家伙,就是潘德文?! 潘尘色的脸一下子雪白。这样的丑事,老爷子当然下愿多声张,所以才会让官差那么容易押了如芯去。 她想起四年前,有个叫六儿的丫头在园子里投池子死了,下头暗地在传,就是因为被潘家二老爷污了清白 她回想到潘老爷子刚才的话,如芯特地让潘老爷子转告给她的话:那个人是死有余辜尘色是我最亲爱的姐姐 然后她想到了那失踪的金玉麒麟! “爹!”她抬头叫“我要见如芯! lyt99  lyt99  lyt99 要见潘如芯,当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是这世上有件东西能通神那就是钱;而这也是潘家最不缺的东西。 不过,潘尘色见到潘如芯,也是潘如芯被关进大牢的第五日了。 如芯一身囚衣,神情萎靡,见到潘尘色却是一笑“姐,你到底还是来了。” 潘尘色隔着牢门拉住她的手,心里一痛,却是咬唇强忍住没把眼泪掉下来。 “傻丫头,你你这是为什么啊厂 如芯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泪光“什么也不为只是,这事儿总得有个人出来承担吧。而且,说真的,我、我也活够了” “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就说什么活够了! “姐” 看着妹妹凄苦的眼,尘色抚上她的脸“我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委屈,可是那是我犯下的错,你不该来代我受呵。就算你是为了爱护我,也不该去背负拭兄的罪名。你是没有瞧见,苑姨为了你把眼睛都快哭瞎了!” 在听闻母亲的消息那一瞬间,如芯终于忍不住哭出来,她一哭,尘色便也忍不住了。 “这一生,我是不能尽到做女儿的孝道了,只希望今后姐姐你帮我多照顾一下我妈,她这一生,也是很苦的了”要说是别人,那也罢了,只是想到母亲要承受的丧女之痛,又要在可以预想的种种流言蜚语间生活,心就会痛起来。 尘色没有急着安慰她,反倒擦去泪水,见随行的牢头站在一旁,就对身边的可儿使了一个眼色,可儿心神领会,笑着从怀中掏出钱来,拉着那人走到边上去了。 趁此机会,潘尘色凑到如芯耳边,低声问:‘那金玉麒麟,是不是你捡去了?” 如芯根本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混身一颤“姐?” “那天晚上的事,你也看见了吧?” 如芯看着尘色焦急而又有些埋怨的眼睛,知道聪慧的姐姐已经猜到了。 于是她轻轻点头“其实那日晚上,我是看着他”说到“他”她微微一顿,尘色知道她说的是潘德文“他将金玉麒麟偷走。我没有叫,只是偷偷跟着,但又不敢跟得太近事实上,我就是想让他偷走那东西,困为那样我就有理由整死他’如芯的眼里射出怨毒的光,她平一口气,又道:“然后,我看见他拖着什么进了那间杂屋,当时我并不知道是姐姐你,我也没敢上去。再后来,今儿居然也出现了,他站在那屋的窗外看了看里面,然后捡起一块砖进去”潘如芯有些气喘“我、我在月光下看见你们抬了一件大东西从那间杂屋出去,心中就一跳,其实,我已经猜到,你们抬的那件大东西,就是‘他’!我没有叫住你们,而是等你们走了,才进那屋中看了看,也将那金玉麒麟顺手捡走了。”这些话,怕是一直藏在她心里好久,想说又找不到人说,如今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可是为什么,你会被当成杀人犯抓进来?”尘色皱起眉,对于这点仍是想不透。总觉得这事不是这么简单,就好像幕后有什么人,故意安排了这一切 正暗自沉思,如芯却仿佛明白过来“姐,你今天来看我,主要就是为了问我这事儿吧?”她有些恨自己的迟钝,尘色肯定了她的猜测那么照尘色的性格,一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更可能的是,她会自己跑去认罪—— 潘尘色回过神来,安慰似的对她一笑。 “所以我说你是个傻丫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尘色放开手退后“照顾苑姨的责任,你还是自己担吧。” “我、我都已经认了的事,你还想去改吗?”如芯发急了“你要枉费我一番苦心吗?我是傻,可是我也有很想保护的人哪,况且如果不是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会做同样的事,那是迟早的,我会杀了潘德文广 尘色只是幽幽一叹“那么,我更庆幸是我先了一步。”说罢,她转身离去,正迎上向她走过来的可儿。 “小姐,这就回去了吗?”她不知道小姐刚才同十三小姐谈了什么,只是看后者在那里急急地呼叫。 不理会如芯叫嚷着让她回去的声音,尘色摇摇头“我还要去见一个人,闻京武。” lyt99  lyt99  lyt99 要说,闻京武也算是一个奇特的“官儿”放着好好的知府专为他提供的府邪不住,却偏偏住进了龙隐镇上一家清雅的吊脚楼上。 本来出潘府的时候,天上就雷声隐隐,这会儿更是雷雨大作。好在可儿出门尚带了两把油布伞,但就算如此,当她们走到闻京武住的吊脚楼时,倾泻而下的大雨还是将她们浑身打湿。 当时,闻京武正站在楼上负着手看天看云看雨水,看见雨中缓缓行来的两朵伞停在楼下,敲开了大门。 而楼下的潘尘色也看见楼上站有人,只是雨太大看不清那人是谁。待下人将她引至闻京武面前时,她才知道楼上所站之人正是她要找的人。 闻京武将略显狼狈但还从容的潘尘色打量良久,才道:“请坐。” 靠栏就摆着一张八仙桌,置了三张凳子,闻京武自己坐了其中一张,潘尘色将松脱的发丝绳到耳后,谢了坐,然后坐到闻京武的对面。可儿则站在了她身后。 尽管潘尘色全身都是水,但却丝毫也无损她的美丽.闻京武就直盯着尘色由额头发尖滑落下颌的一滴水珠,盯得尘色略显不自在地举手拭去。 闻京武一下子笑了。 “请问如何称呼?’他问。 潘尘色暗恼他的明知故问。她上楼来之前就有人通禀过他是“潘家九小姐求见”再者她也不相信闻京武没有认出她来。 表面上她仍是淡淡的“叫我潘夫人好了。”蓝景严人了赘,按理是他该从她家的姓。 闻京武却一笑“哦,是潘夫人,” 潘尘色总觉得他说这话时有些怪怪的,可是又不明白为什么。特别是在说“潘夫人”的时候,总觉得有些嘲讽。 这个闻京武,同她预想的,似乎不是一种人。尚来不及捕捉更多,闻京武已换了一副脸,打着官腔:“请问蓝夫人,你冒雨前来,所谓何事片尘色的目光闪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回答,而闻京武也没有催问。雨还在下,尘色转过头去看雨,一道闪电掠过,雨点儿全变成了银色,待雷声响起后,她才开口:“我二哥曾说过闻大人是他的朋友。” 闯京武扯扯嘴角,‘他也算是我的朋友?不过是认识罢。” 潘尘色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转过脸来,看着问京武。 “我还曾听二哥说起说闻大人,似乎以前就知道我,而且” “而且,还要见你?”闻京武圆圆胖胖的脸上笑容不改,但却让潘尘色有些心惊。果然,她料错这个闻京武了。他不仅不是昏庸好色之徒,反而有些令人难以捉摸。 于是她沉默了,她发现,计划不能照以前的继续进行下去。 正好,有下人奉上茶来,闻京武似乎也不急着问她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只是兀自端起茶来,轻轻揭开盖碗,喝一口茶。潘尘色则是盯着放在她面前的茶杯,没有喝的意思。 “不尝尝吗?据说这是龙隐镇上最好的茶,你家的茶,”他耸耸肩,因为太胖了所以显得有些可笑“我觉得还算不错。” 潘尘色抬头看他,他也正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 “我知道杀死我二哥的人,是谁。”潘尘色突然说。 而闻京武还没有可儿吃惊,他只是“哦’了一声,问道:“是谁?”就好像他们此刻谈论的是外面下的雨一般。 潘尘色看着他,说:‘是我。” 闻京武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 而可几则是大惊失色“小姐!” 潘尘色重复道:“是我杀了潘德文。” “小姐,”可儿又是慌乱又是害怕“你在说些什么?’她拉着潘尘色的袖口,急吼:“我知道你想救如芯小姐出来,但是,也不能这样啊! “可儿!”潘尘色没有抬头;只是竭力以平静的语气道:“我只是说出了实话。还记得有一天早上你到我屋里叫我起床时的情景吗?就是那个晚上我杀了二哥” 可儿的身子发软,她很清晰地记得那个早晨,甚至在内心最深处,她也怀疑过,只是从来不曾细想,也不敢去细想,她不敢相信潘尘色会做出杀人的事。 “小姐”她的手颤抖着去握全色的手。 尘色有些愧疚“对不起,我瞒了你! 可儿只是摇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摇头又是为了什么,是不相信,还是不怪她瞒了她? 尘色又沉默了,她看着一言未发的闻京武,还来不及对他的冷静表现出更多的惊异时,闻京武就先开口了。 “在你的故事开始之前,我先说个故事给你听,怎么样?”他说道,状似悠闲。他又吸一口茶,对尘色咧嘴一笑。这一刻,似乎与尘色脑中的什么的画面重叠。他盖上茶盖,像是不经意地,茶盖敲杯沿三下。 “真不知今天是个什么天儿呢。刚才你来之前还有个人对我说,说——他也知道杀死潘德文的凶手是谁。那个人说啊,那天夜里他回家晚,不意碰上偷了金玉麒麟的潘德文,潘德文想杀他灭口,结果拉扯间自己被石头砸到脑袋,死了,那个人怕惹祸上身,就一个人将潘德文的尸体绑上石头扔到江里。你说怪不怪,这杀人的事,居然也有人抢着认的——”闻京武故意说得慢慢悠悠,睨眼看潘尘色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等吊够了人胃日,他才又道:“你,又是如何杀了潘德文的呢?” 没有一个时刻,潘尘色能有这样绝望的心情。 闻京武看着沉默的潘尘色,忽然笑了“你不想说了?还是,这个告诉我说自己是杀人凶手的人,你也认识?” 潘尘色缓慢抬首看他“我不知道你说的人是谁,我只知道杀死潘德文的人是我。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妹妹,我根本不会说出来。” 闻京武笑而不言。一个人轻轻走了过来,潘尘色和可儿一齐转头,看到同样面色苍白的潘今。 “小少爷?你怎么在这里?’可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她看看尘色,又看看潘今,看着他们二人复杂的脸色,突然脑中一闪,明白过来“是、是你?闻大人说的那个人,是你吗?小少爷! 潘今不语,只是默默地看着潘尘色,眼中有着决然。 是小姐在替小少爷掩护,还是小少爷在掩护小姐?可儿震惊地想,可是,她心里渐渐能肯定,他们母子二人,必有一人是——真凶!或者两个都是! 潘尘色雪白着脸,咬着下唇,她和潘令对视着,交换着彼此间才看得懂的语言。当潘令撇转头去的时候,潘尘色知道自己没能说服他。 她有些绝望地转过脸,却正好对上闻京武的手指。 那手指居然只有四个她恍恍溜溜地想。 “闻大人,”潘令跪在闻京武的面前,沉声道:“潘尘色她是我的母亲,她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替我开罪罢了。试问,她一个女子,如何能令一个体重力气远超过她的男人致死?更别说要将尸体带离那么远,还要绑上石头扔进河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潘今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想连累母亲,请大人明查。” 闻京武的神情仍是很悠闲的样子,他将杯子在指间来回转动,似乎想把茶水摇匀。 “如此说,杀人者就是你一人了,没有’他扫了潘尘色一眼“没有帮凶?” “是的。” 这次说话的,却是潘尘色, “没有帮凶,”她却是盯着闻京武的手,并且一直盯着不放,甚至一丝浅笑在她的嘴边一闪即逝“杀人的,就只有一个人,可是我承认之前我是为了帮我儿子顶罪。杀人的,不是我。”最后几个字极低,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其中以潘今为最。 闻京武看着她目光所望的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笑起来“那么到底是谁?”很平静地,他问。 潘尘色没有看向潘令,她只是略略抬头,望向闻京武的眼睛,同样平静地答:“是他,”她一顿“我的养子,潘今。” 在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潘今的心不知到底是提起来,还是松了一口气。他只是将目光落在地板上,浮现出一个有些怪异的笑容来。 lyt99  lyt99  lyt99 查获杀害潘德文真凶一事于短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龙隐镇乃至整个重庆府。而潘令则被收监。 抱膝缩坐在牢房的一角,阳光透过高高的小窗射到阴暗的牢房里,落在潘令一动不动的身上。 有很长段的时间里,潘今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不透的仍然很多很多,包括潘尘色最开始的替他顶罪,以及后来的把罪全推到他头上。 潘尘色最后是这样告诉闻京武的—— 那日,她的确没有杀人,而是于第二日清晨极早时候就去潘令房中找他,看一夜未归的他回来没有。结果在路上她遇到一身狼狈而且神情慌张的潘今,经不起她的再三追问,潘今终于将误杀他二叔之事全盘托出。她见事已至此,便嘱咐潘今不要对任何人说出此事,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没有料到,潘德文的尸身竟然浮出江面,还连累上无辜的潘如芯。良心不安之下,她便站了出来。本来,她是想替潘今伏罪的,但是潘令却恁地有骨气,居然先一步出来认罪。 潘今当然知道她没有说真话,只是,她以前说的,又有哪些是真话,哪些是假话? 他可以为她死,为她去给潘德文抵命,只是,她之前的那一番替罪的话,却是不是为了真正将他套牢? 不能这样想,她不是如此不堪的人! 可是,毕竟他只是她的“养子”啊!一个她拼了命也希望能摆脱的、只会将她拖下地狱的以男子之身爱她的“养子”啊! 将头深埋进双膝里,潘令的双眼微湿。 现在的他,不能多想,不敢多想。他只希望,如果他一定要死,那么,在死之前让他再见她一面吧!只一面就好,能看看她的脸就好,那么,下了黄泉之后,他也好安心喝下孟婆汤,在下一辈子将她——遗忘! 第六章 还记得很多年以前,一个有着浓密大雾的清晨,可儿悄悄将她唤起,说是姑爷托人带话来,请她到“那边”一趟。 那边,是她最亲姐妹的住所,也是她丈夫所爱之人的住所。 几乎没有犹豫,她去了。送走了生平惟一的好友,然后抱回一个粉红的婴孩儿。 一恍眼,那婴孩儿已是十五,长得比她还要高。同样是十五岁那一年,她嫁给了蓝景严,从此以清白之身背负起人妇之名,但她不曾悔恨过。当然,心中也有过不甘,只是当有了潘今在身边后,她终于不再有怨,只是一心一意喜欢着这个孩子,只希望能不负故人所托将他好好带大。 可是,如今却因为她的缘故,潘今成了杀人犯。 再次走人沙晓玲生前住过的房间,想起上次在这里激动的潘令对她说过的话,想起她自己的矛盾,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可是现在,潘令却被关人牢中。 潘尘色背门而坐,可儿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虽然不可能完全体同身受她的悲伤,却也能想象出此刻的潘尘色,一定是最最不开心的。不过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小组会同那个闻大人说,杀人者是潘今?问了小姐,小姐却只是淡淡一笑。 而且,什么也没做,只是又到这个地方来。 脚步声自后边传来,可几下意识地回过头,意外看见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闻京武。 可儿瞠目结舌“闻大人?” 闻京武没有露出一贯的笑脸,反而脸色有些凝重。 “可儿,让我同闻大人单独说说话。”尘色转过身来,轻言道。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可儿猜到,他们将说的事一定跟小少爷有关。 “是。”可儿退下。她就知道,小姐一定不会不管小少爷。 待门被掩上后,尘色缓缓起身。 两人对视片刻。 忽然,一丝浅笑浮现在闻京武的脸上“你还是这么美丽,尘色。” 潘尘色也微笑起来“你可是变了不少,‘闻大人’。或者,我该称你为沙大人才是?” 闻京武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他摆摆手“还是叫我闻京武吧,沙晓天老早就是被处死的人了。” 潘尘色又看他的手,道:“其实你一直都在提醒我,而我却是到了最后才想起。”曾经,沙晓天断过一指。 还有,他喝茶时那些独特的习惯。 ‘你到哪里去换了这一张面皮回来?”她问。 闻京武看着她“这重要吗?” 楚楚地望着他,尘色涩涩一笑“是的,不重要。只是,我早该认出你才是。” 现在的闻京武,以前的沙晓天,也望向她。有什么东西在他眼中闪过,却被他垂目掩饰过去“你怎么可能认出我?你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吧。’当年沙家一门,困为生意上的冲突,被潘家陷害,可以说是家破人亡。 尘色也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是我们潘家对不起你。” “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晓玲和蓝景严,也没让你的日子好过多少。”回首当年,红衣绿马,金美酒,都是过眼云烟。死者已矣,而生者,也不值得庆幸多少,如同面前这位重庆第一美人,不过也是表面的风光,事实上,她如果生得平凡一点,又不姓潘的话,或许会比现在幸福得多。 闻京武抬头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潘尘色,又道:“你们的事,我几乎都知道。” 潘尘色疑惑地看他。 闻京武道:“潘家大大小小的事,我都知道,你也不用问我是从何而知,要晓得,‘闻京武’为官十余年,当然有他自己的法子知道他想知道的事。” 潘尘色一震,既而一叹。原来如此他就是那个幕后之人吧。 风光数十年的潘家,其命数也将尽了。 她问:“今儿知道你的真正身份吗?” “他不知道。”此刻也没有必要告诉他。 她沉默一阵“你预备怎么办?” 闻京武却不忙回答她。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先问你,如果我要带他走,你舍不舍得?” 潘尘色抬眼看他,又垂下眼去“也好,你带他走,不妨恢复他的本姓,而且最好是不要再回来。” “你倒是很看得开。” 她苦笑“不然又如何?能救他一命,已是比什么都好,更别说还可救他以后的人生。” 他眯眼看她“他未必肯跟我走。” 她却笑了“你会没有办法让他跟你走?”那笑容渐渐苦涩“况且,他现在心里一定有不解,有怨恨,你再同他说点什么,让他恨我更彻底,他就一定会跟你走。” 闻京武若有所思“那日,你就如此打算了吧,所以才故意那么说。”为了让潘今恨她,而干脆将杀潘德文一事全推在他一人头上。而她,也算准了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不救他妹妹这惟一的儿子的。 的确是潘尘色会做的事。 “仅仅是我说的话,他一定不肯完全死心。你最好还是亲自去‘看看’他。”闻京武站起来“我会向皇上请旨,将潘令立即处斩。所以,这可能是你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 他深深看她一眼,然后站起来,走出门去。潘尘色坐在那里,神色恫然,仿佛石化。 lyt99  lyt99  lyt99 后审理,但因为闻京武是皇帝派来的专门审理此案的官儿,在确认潘令就是杀人凶手后,闻京武将案卷上呈朝廷,半月后,回信来了。批示仅两个字:立斩! 依潘今供词,他其实是误杀潘德文,罪不及死。不过,潘家人巴不得早日杀掉他,而潘令本人知道即将被杀头后也是冷冷淡淡毫不在乎的样儿,更不可能有别的人会跳出来为他呼冤了。 没有数过他进牢中来究竟是第几日了,潘令只知道,他想见的人,一次也没有来看过他。 所以,当一身绿衫的潘尘色提着竹篮儿来时,潘今也是望了那绿裙很久,才慢慢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她居然也瘦了。潘今心中冷笑。 潘尘色看着潘今眼中微冷的光,深吸一口气,知道她要的最终目的就快达到。 因为他是死囚,所以一个人一间牢房。或许是他十分坦白地交待了该交待的东西,皮肉倒没有受苦。 当然,这是潘今的自以为的真正原因,潘尘色却是心知肚明。她将篮子放下来,打开盖儿,端出几样家常菜来。这都是潘今平日较喜欢的。 潘今看着她做着这一切,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潘尘色抬起头来,看着他。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不是愿意为我死吗?还是你现在后悔了?”她冷冷笑问“现在后悔,倒还来得及的。”可是连她自己都发现,自己说的话有多么刻意。 潘令却没有。他眼中的冷意更深。 这样的潘尘色,是他从没有看见过的。或者,这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可是,他不甘心! 潘今拖着因寒冷和久坐而麻木的腿,爬到她的面前。他双手握着铁栏,手背青筋都鼓出来“你你告诉我,”连他的声音都嘶哑难听“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潘尘色很惊讶,‘你现在还在想这个问题?” “你回答我广他嘶吼着,双手伸出铁栏抓住那翠绿的衣袖。 她想了一想,‘有。”她说“你毕竟曾是我的儿子。” 儿子!他松开双手,颓然坐地。 她看着他“很抱歉,我找过闻京武,也使了钱,但是救不了你。” 潘今双目赤红,手指插入地上铺的稻草中,狠狠捏进指缝里。 “我再问你,”他缓缓抬眼“你为什么一直不来,而现在却又来了?你你知道我会去找闻京武的,是不是?” 她后退一步,再想了想。 “你知道,”她说得好像有些迟疑“你的情绪十分容易激动,如果说出一些话,让一些不该被人知道的事让人知道了,对你,对潘家,当然,还有我,都没有好处。现在案子结了,你再说什么,也不会影响到这案子的结果” “那是当然潘令咬着牙打断她的话“因为我是死定了,我死了以后秘密就永远是秘密,没有人会知道我潘今爱上了我的养母是不是?”他早该知道,答案除了是这个还会有什么?偏偏他还是傻,还是一心想求得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潘尘色哑口无言,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就吼了出来。她定了定神,说:“请你不要这样,这里虽然没有人,但是如果太大声了,外面一样会听到的。” 潘今冷冷看着她“你滚。” 潘尘色却没有“滚”她看着他良久,突然眼圈红了。她上前,微颤着伸出手,轻轻握住铁栏里他的手。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他。她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 潘令看着她,忽然又心软,他反手握住她的,触到她手心里的伤痕,心中又是一痛。曾经,她也能为他受伤啊!很突兀地,他拉住她的手臂,张日狠狠地咬住,目光却仍是眨也不眨地瞪着她。 尘色下意识地缩手,却被他抓咬住不放。 潘今咬得很深,直到口中有血的腥味,才松开了口。 他看着咬出来的痕迹,笑了“你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只要她看见这个作品。 尘色闭上眼,泪水终于落下。她收回手“你保重。”转身,一步步走出去。 望着她的背影,潘今想,这该是今生最后一次见她了吧。 走出阴暗的牢房,外面骄阳似火。潘尘色抬头望天,阳光是这样刺目啊手背还是疼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见他了吧 眼前似有黑影在跳,少食少眠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她,倒了下去。 潘尘色一倒,足足有十天没能下床,每日只是微弱地呼吸着,偶尔醒来,也只是愣愣发呆。喂她,倒是会吃,只不过吃的大半都吐出来.她的日渐消瘦可儿看在眼里,心痛得不得了。 “小姐,小少爷他是你的命啊,我们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吗?为什么非得要送他走呢广她知道的不多,可是她知道小少爷一定不会死。而照此情形,先死的,反倒可能是小姐啊! 尘色摇头。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也一样下能离开他。只是,他非走不可,不走,是害他,不是爱他, “什么时候 行刑?”她问, 可儿望着她,泪水不竭“ 明日。” 尘色终于微笑出来。明日吗?过了明日,他就该有一个新的身份,新的人生了。以往,是他的生活太狭隘,如今出去以后,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然后他会发现,以前所执著的,不过是些渺小的东西,不论他现在对她是爱是恨,待十年以后,他也只会记得,潘尘色曾经是他的娘 或者,连她的人也遗忘。 那,也是很好很好的。只要,他能幸福 要幸福。令儿,这是我对你永远的祝福。 lyt99  lyt99  lyt99 死的这一天终于来到。 对于活令来说,死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不怕死,以前所怕的,是她不要他。而今连这一点也没有必要担心害怕了。 那个最美丽的女子,从来不曾需要过他。所以,他根本没有必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被上了枷,脚上系着极粗的铁镣,前后还各有一名牢头,潘今无惧地走着。可是渐渐,他发现不对劲儿。 首先,时间不对。 他醒来的时候,阳光斜斜射人小窗内,并不强烈。他以为是早晨, 他不清楚砍头一般是在什么时间,不过按理来说,应该是正午。两个五大三粗的牢头来提他的时候,他只是。同了一下,没有多想,反正不过是一死,早晚没有关系。 可是,走出牢房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太阳,才真正愣住了。哪里是早晨,分明已是黄昏。 还有,两个牢头只是呼喝着让他出来,没有拿任何公文或信物, 走出大门时,几个穿公差衣服的人向他们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就放他们过去了。外面坝上,倒是停着一辆囚车。 走了几步,潘令停下“你们昨晚在给我吃的饭菜里下了什么?”他绝无一觉睡到第二天傍晚的道理。 前面走着的牢头愣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皱眉向后面那个使了个眼色。 潘今被后面那人用力一推“废什么话!我最瞧不起你这种采花大盗,死了活该!你以为老子多有耐心押你上路!” 潘今一呆。采花大盗? 可两个牢头不容他多想,巳推搡着将他带到囚车上潘令已知事情极为不对“你们是何人?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我是你家祖宗!去哪里?去抽你的筋,扒你的皮,难道还会带你去逛窑子吗?”其中一个骂骂咧咧。 另一个则将囚车关好,把马赶起来“李三儿,少跟这家伙废话,上头特地吩咐过的,你都忘了吗:)” 被称为李三儿的闭了嘴,囚车很快驶离大狱,三人都没有再说话, 潘令只是皱着眉,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心里倒不害怕。连砍头都不外如是,其余的又算什么。 半个时辰后,囚车驶人不常有人走的小道,夜色更浓。远远地,前面几点星火,待近了,潘今才看清那是一辆马车,星火是人手中持的灯笼。 囚车至马车前停下,两个牢头跳下来,恭敬地扶他下来。潘令被他们前漏后恭的态度弄糊涂了。 “对不住,沙公子,刚才是不得已,请不要见怪。”嘴巴不那么奥的牢头对潘令拱手道,然后将他的枷镣通通卸下。 潘令一扬眉。“我不姓沙,你们认错人了吧。”’ “不,你是姓沙。’有人道。 潘今闻声望去,一人站在马车上,威严神武.样子却是熟人。闻京武?! 潘今被起眉“这是怎么回事。” 闯京武笑了“‘你过来,我告诉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潘令犹豫一下, “怕’!’”京武问。 潘今冷笑一声,走上前,已有人将小板凳放在马车下。闻京武看了他一眼,进人马车,潘令踩上板凳,跨上马车,车帘随即放下。 车内不是很华丽,一盏琉璃灯照亮不算大的车厢。 马车行驶起来。潘令盯着坐在灯边的闻京武,走过对面坐下。 闻京武笑道:“你不会死,但也不会有人知道潘令还活着。” 潘今又一扬眉,不过没说活。 “接下来你要去的地方。是江南的一个地方,然后你会去北京。” “是潘尘色托你这样做的?”潘令问,除此他想不到别的理由, 闻京武看着他“到现在你还相信她?” 潘令皱眉。 “记住,潘家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就连你的那位‘娘’,不也是为了她自己而牺牲了你吗?” “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闻京武笑“终于问到这个问题了,”他忽而正经“你应当知道你亲娘叫什么名字,而我,本名叫沙晓天。” 沙?潘令抬头“你是沙晓玲的兄弟?” 听见他如此称呼自己亲生的娘,闻京武皱了下眉,却没有说什么“我是沙家长子,沙晓玲的哥哥。” 潘令偏转头,半天不做声。然后他笑了“金蝉脱壳”倒是个好主意,今天是不是真有人被砍头?” 闯京武点头“你的身形同一个采花大盗有些相似,他替你提前到阎王那里报了到。” “可我长得和那人不像,” 闻京武狡偿地笑了“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面铜镜,潘令一惊,镜中人猿眉鼠目,根本不是他的样子。 “而采花大盗却长了潘今的样子。”京武解释。 “放心,你脸上的不过是小把戏,能够变回来。’闻京武说,换来潘令一瞥, 潘今看向他“你什么时候作的这个计划?”怕不是一日两日。 闻京武眯起眼“这次我到重庆来的目的,就是带你离开,只不过恰好遇上一个好时机。” 潘令沉默。 “不舍得那个人?”京武最会察言观色。 潘令背靠在身后软垫上“她说她为我找过你。” 闻京武看着他“是啊,她送给我五百两银子,说你不过是小孩子不知轻重,失了手,请我从轻发落。” 五百两?失了手?潘今笑了。不过如此。他潘令也不过如此罢了。 “你不能再叫潘令,我替你取了个名字,叫沙天捷。”闻京武道, 潘今——不,应当说是沙天捷垂目,再没有说什么。 尤所谓,叫什么都好、反正,潘今是死了。已经死了。 lyt99  lyt99  lyt99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潘家垮了。 是不太能够叫人相信,但事实上如此,随着潘老爷子的入土,曾经风光一时的潘家,变成了昨日黄花。 不知是劫数到了还是什么,潘家自潘德文、潘令死后,平均每隔半年就会出一宗大的意外:譬如,米行突然走了水,损失惨重;又譬如,潘家茶楼被人投毒,有三个客人毒发身亡;再譬如,潘家大少爷杀人夺地,逼死老人,却被该家儿媳上告到京。 而其余的小祸小灾更是不断。 如芯虽然没有杀人被放了出来,但被退婚是免不了。而曾被亲兄强奸一事又在龙隐镇悄悄流传起来,自觉无面目见人的如芯在家中上吊,幸好被细苑及时发现抢救下来。 三姨奶奶挟款与戏子私奔,潘家根本没有精力顾及将其追回,却又传出三姨奶奶在邻镇上与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将人失手杀死的消息。 潘老爷子已是近七十之人,在重重打击下重病不起,终于一命鸣呼。树倒弥猴散,潘家财产被几个儿子迅速瓜分完,潘国只剩一片废墟。这是嘉庆一十三年,也是“潘今”死后的第五个年头。 第七章 嘉庆一十四年。 沙天捷没想过还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 不,沙天捷到过遥远的新疆,去过最寒冷的大清与俄罗斯边境,甚至去过天竺和海那边的大和民族所在地,但从来没有到过重庆府。住在重庆府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早就不在人世,名字叫做“潘令”的人。所以,他这次去重庆,不能称为“回” 沙天捷,一个闻名京城的大商人,年纪十分轻,但相貌英俊,时时微笑,一口流利的京片子,如果他自个儿不说,没有任何人相信他是“地地道道”的“江苏人” 而巨大家都知道,这个沙大捷,同朝中的大官闻京武一行交情非常好,并多亏有闻京武的照顾,许多时候只是闻京武的一句话,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好处就叫沙天捷给占了。比如这次为宫中办差,有了闻京武的大力推荐,购置蜀酿一事,就交给了沙大捷 除了有钱有地付,众人还羡慕沙大捷的是,他虽然尚未成亲,却有一个非常漂亮温柔的未婚妻,而那位黄姓未婚妻的父亲,也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状帅,家里有万贯金银。作为黄家独个女的人大,待黄老爷子百年以后,黄家的财产,自然也会分落人沙天捷的手中。 这样一个人,真是叫人不妒不羡都不行。 这样一个人,人生应当是再没有遗憾的吧。 可是苗之秀知道,真实并不完全如此, 这个苗之秀,也呼算是一个特别之人。首先,他算是一个“皇亲国咸”——皇上的妹妹嫁给了他的老爹,所以他有一个十分得宠的哥哥。其次,他不跟他老爹姓叶赫那拉(满清的贵族),而跟他那汉族母亲姓,姓苗, 还有,他对吃喝玩乐全部都向心得,可是却没有赚过一分钱——以他早就被赶出叶赫那拉家这一点来说,也算是一件奇闻,但他那个得宠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对他倒还不错, 最后,苗之秀这个人,有点丑,他不是缺胳膊少腿或是满脸大麻子,而是他的五官—— 怎么说呢,拆开来看,眼睛鼻子嘴都长得不算奇怪,但是合到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当然,这种味道并不计人感到赏心悦目,可也不是那种掉头鼠口。只是初次见到他的人,都会下意识地皱起后一而顺理成章地,也就不会忘掉这个人。 沙天捷才进北京第一年,这个苗之秀就认识了——不,应当说是缠上了沙天捷。 很没有理由,但他就是跟在沙天捷身旁不走,还兼白吃白喝白住。其实沙天捷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脾气的烂好人,更多的时候,他是相当精明的一个商人。 所以,没有人能够弄明白,为什么他会收留这个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的苗之秀。 不过,苗之秀比旁人都要懂沙大捷。 沙天捷是很爱笑的,虽然不一定都是真正高兴才笑,但他一向对人有礼,又无架子,就算再生气也不形于外,圆滑无比,说白了就是一只笑面狐狸。可有两三次,他与沙天捷把酒言欢酒到浓时,沙天捷的眼中会出现那样一种神气,一种说不清楚似怨非怨似恨非恨又似思念的神情,而再一看,却像是他眼花似的,沙天捷又如常时与他说说笑笑了。 苗之秀曾试探询问,而沙狐狸则是装傻带过。于是苗之秀知道,就算如沙天捷一般得意之人,也一样有不得意之处,而且往往可能比常人还要失意。 沙大捷并没有邀请苗之秀一道去重庆,苗之秀却自己决定去“见识见识”其实这倒不是苗之秀跟去重庆的真正原因。可能沙天捷自己不知道,以往每次言谈中偶然提到四川的重庆时,他都会有极短的失神。然而身为“好友”(自封的)的苗之秀倒是观察仔细。他想那猜测良久的谜底,可能就在重庆。虽然不会对沙天捷追、问底,但是如果有机会知道答案,他苗之秀也是不会放弃地一路追踪到底的。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啊苗之秀有些哀怨地暗骂,以前他倒是在书上读到过这句话,但是,待亲身体会,才真正明白这句话写得有多深刻c行行复行行,一会儿骡子一会儿马,他被折腾得不行,反观沙天捷却是脸色如常地爬坡上坎,像是从小走到大一般。 此刻,他们终于进人重庆府,找了个茶馆,主要是歇歇腿。 茶是盖碗茶,而重庆人则个个都是大嗓门儿,在茶馆里说话也像横街对骂似的。横看竖看,这个重庆就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粗! 看着沙天捷将茶垢都没有完全洗净的茶碗端起来面不改色地喝茶,苗之秀却面色白了一半。 “不会吧,兄弟,这东西你都能喝得下?” 沙天捷笑笑,放下茶碗,不答反问:“你知道重庆的茶同别处相比,有什么特色吗?” 苗之秀四下看看,道:“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的人喜欢躺着喝他有些没好气地说。还没遇到过这种茶馆的,不是高桌长凳,大瓷茶壶茶碗,而是他暗自摇头,像他们两人,此时就正坐在竹躺椅上,椅前摆着个小茶几,这要喝茶嘛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真不知这地方的人怎么想的。 沙天捷失笑“也真有你的!”不想细说了,没有兴趣了解这种文化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苗之秀看着他,‘你好像对这个地方挺熟的。” “我从书上对重庆了解不少。”沙天捷轻描淡写而过。 “是吗?’他摆明了不信。 而沙天捷已转移话题:‘有没有兴趣去别处看看?” 苗之秀哀叹:“我才坐下一刻钟,又要走吗?我可不比你年轻人哪!”以他二十五岁“高龄”可经不起如此折腾。 沙天捷站起来“如此,你就先到逢源客栈休息,我等会儿再来会你。”他看着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个护卫之一“日常,你留下。” “是。”日常回答。而与日常长得一模一样的日堂却自动随沙天捷而行。 “喂”尚未“喂”出后面的,沙天捷与日堂已走出茶馆外,苗之秀气得瞪眼“我就知道你有秘密!而我一定会揭出你的秘密来!”敢欺负他“老人家”! lyt99  lyt99  lyt99 他没有想过来重庆,可是他来了;到重庆之前,他也告诉自己没有必要去龙隐这个镇,可是现在他却骑上快马,花了一个时辰重到故地。 是的,故地,不论再怎么隐瞒,也骗不了别人他对这座城市的了解和感情! 只因为,这里有那个人的存在。 他知道潘家已不是昨的潘家,事实上,潘家得以这么快瓦解,全是他和舅舅的功劳。只是,他又何尝是昨日的他。 闻京武说:沙天捷,你得遗忘过去。 他知道,他应当做的,是报得仇恨、功成名就之后,同黄明娟结婚生子,过该过的生活。毕竟明娟是如此爱他。 他也试着去做,然而谈何容易,特别是他在计划一步步削弱潘家的时候,怎么可能忘记,那个叫做潘尘色的人 不曾忘、不能忘。如果不能再见她一次,他这辈子都不会甘心,他要叫她看看,现在的他是何等荣誉何等风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窝屈在潘家屋檐下等潘家施舍一口饭吃的潘令了。 现在穷迫的,是她吧,那个只肯为他的性命付出区区五百两银子的女人 俊秀的面容,迎着风露出痛苦的神色,跟随在后的日堂不能看见,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真实内心的时候,他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遥遥的北方,他就算想见她,也只是一种淡淡的心情。可是到了这里,他已不能控制自己的心,要见她,想见她! 而这一次,她不能伤害他了。因为现在的强者是他,而不是她. 目的地不是过去的潘园,而是镇上江边码头的一座土墙屋子。 低矮的房于川俩分支撑着,墙根本不能称为墙——那是用粘土和沙敷的,墙角已有极大的裂口,甚至房梁用来遮雨的都不是瓦,而是谷草! 理不清胸口酸酸楚楚的东西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她住的是什么环境,在北京接到的传书中已说明——贫寒。 可是,等到真正亲眼目睹之后,却仍然不禁为眼前所见到的情景心酸。 以前的潘尘色,就算生活不开心,可是也没有吃过这种苦。 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坐在屋门曰,昏花的眼中,只能看见有两个人出现在自家院中,而且应当是有钱的人家。 沙大捷看见的却是她满头的白发。他心头一震。 不,不是她。不是潘尘色。松一口气之余,他才发现自己满头满身都是汗, 这是如芯的母亲,细苑。迟早有一天,潘尘色也会变成这种模样吧。贫穷总会让人衰老更快 “刘公子,’细苑有些害怕的样子“我们不是答应了后天把该交的钱交上吗?怎么今天就” 终于将凌乱的思绪收回,沙天捷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一眼一直沉默的日堂。 日堂轻声解释:“她叮能是把我们当成了刘恕良的儿子刘坚。” 刘家,是潘家之后在本地的又一大户,不论是租地或是在江中打渔,都要向刘家上缴一定数额的钱财。 沙天捷点点头,又看着迈着小脚走向他们的细苑。 她没有认出他来,却以为他是刘恶霸的儿子。他扬起离开潘家后学会的笑容“这位(重庆对长者女性的称呼),我不是刘公子,我只是过路人,来向你讨碗水喝。” 没有说故乡的话好多年了,这一串话说出来却仍是原滋原味的重庆音, 细苑放下一颗心来“哦哦,”不是来催钱的就好“好,你等一会儿。”她摸索着进去捧了一碗水来。水略混浊,沙天捷知道这水并没有煮沸,而是直接取自江中用叽矾澄清而已。 并无喝的必要,因为讨水只是借口,但他却真正喝了。这种有着怪味的水,是她们每日的饮水?她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他将碗还给细苑“家中就只有你一个吗?你的儿女呢?”尘色呢?她在不在家中? 细苑接过碗,没有什么防心“我的两个女儿都到集上赶场去了,公子是出来游玩的吗?怎么游到这带来?!这里没有什么好风景的。”只是疑问。不是怀疑。 “不是。”他是专程而来,可是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一 “她们——几时口来? 细苑终于觉得不对劲“你找小女?尘色和如芯认识这个人吗? 沙天捷笑着掩饰“我只是顺口一问,她们留你一个老人家在家总是不好,也应当留下一个来照顾你吧。” 细苑却已有了戒心“她们两个一齐出门我才放心些。”虽然尘色和如芯的年纪都不小,可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打着她们的主意,特别是尘色,这些年日子虽然艰苦,她的美丽却只是日渐成熟,仿佛没有老去的一天。 沙天捷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告辞,等远远避去后,他却只是发呆。 “爷,我们现在回客栈了吧,日常他们该等得急了。”日堂看看回头,不得不提醒。回到客栈还得骑一个时辰的马呢。 沙天捷回过神来,有些怅然若失“好吧。”他翻身上马。 lyt99  lyt99  lyt99 另一边,两个身形袅袅的女子说笑着提着篮筐回来,她们看见立在屋外的母亲。 “娘!尘色和如芯一起叫,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在外面等,小心中暑。”虽不是盛夏,可是多晒一会儿也会头晕。 “不会不会。”看见她们两个,细苑这才完全放下心来“我没晒在太阳下。” 如芯扶她进去。尘色看见放在一边的空碗,随手拿了起来“娘,你要喝水就一定要烧开了喝,我对你说了多少遍了。”她柔声细语地,却带着埋怨。 “不是我喝的,刚有个年轻漂亮的有钱公子上门来讨水喝,我就给了他一碗,一时也忘了要烧开水。”细苑有些委屈地解释。 “讨水喝?”如芯十分惊异“有钱公于会喝这样的水?”都没有嫌脏?还是母亲看错了,那人不是什么有钱公子,而是同她们一样的贫苦人家? “是啊,不过没有喝完,剩下的我倒在喂鸡的水盆儿里了。” 尘色如芯对视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妈,”尘色道“刚才回来的时候可儿将上个月我帮俞家洗衣服的工钱带给我了,你就别烦刘家的事了,啊?” 如芯看了她一眼,转过头去,却没说什么。 “如此就好了,”细苑轻轻叹气“你别说,刚那位讨水的公子进来时我还以为是刘家的那个坏儿子,吓得我! 将母亲扶坐在床上,如芯道:“娘,我和姐姐去做饭。” 两个人都走到厨房后,如芯将围裙系上“那钱,真是你洗衣服的工钱?” 尘色摘着空心菜,头也不抬“不然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什么!如芯有些气恼,却仍压低声音道“我只知道你本来没有钱,去了那地方一趟后回来就有钱了!” 尘色知道她看见了“你管我的钱哪里来的,反正是干净的就行了。” “那地方的钱,能干净吗?”如芯有些想哭,为尘色,也为老母和自己。 尘色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还是解释道:“你不要多心,我只是代王坠姑娘填了一首词,她付给我钱,如此而已。”玉坠是红楼里顶顶有名的妓女。 如芯看着她“姐,你变了。”以前的尘色,就算是为妓女填词儿,也不会认为那钱是“于净”的。 “是吗?”尘色淡淡一笑“我变没变没关系。我只要你和妈不会挨饿,有衣服穿,那就行了。” “可是,我们也可以去求求可儿姐呀” “不能。”尘色打断她,神色坚定“她有家庭儿女,她们家的担子也不轻,我们只能靠自己。” 如芯没有再说什么。她转过头,专心生起火来,其实真正想掩饰的,却是止不住的泪水。 她们的日子,如果不是刘家的横行霸道,应当是比较好过的。因为尘色会描独特而别致的花样,然后把它们绣得栩栩如生拿去换个好价钱;她也会画圆头大耳笑意盎然的福娃儿,以及意境淡远的山水图,而且她还学会了种菜。喂猪,加上如芯的帮忙,要吃饱饭并不困难。 可是,做什么事情,刘家都会抽一分钱走,而她们剩下来的,就只是少部分。 以前的潘家.也是这样的吧。 世事就是这样,如戏台一般,你方唱罢我登台,所以尘色基本上没有什么好怨的,她相信报应,潘家得了应有的报应,而她也是。 现在,她真的不求什么,只希望同妹妹母亲一起生活,平平安安,没病没灾,哪怕为此付出一点代价,也是值得的。更可况,她也不觉得自己付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代价。 昨日,她在红楼为玉坠的曲儿填词。玉坠是个极漂亮 的女子,而且有种她永远也学不来的慵懒娇媚。当时玉以看着拿着笔一挥而就的尘色,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因为她小时没有读过书,而尘色身上自然而然的优雅气质,更是令她禁不住想亲近。 潘家出事以后,尘色的想法同以前相比的确变了许多。 以前,她看不起妓女,可是现在她也发现,这些穿着大胆言词粗俗的卖笑女子,有好多也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而她不过是比她们多了一分幸运而已, 大家不过都是为了吃一口饭,为了生存下去,只是她出卖的是才华和劳力,而她们卖的是肉体。 前几日答应玉坠为她绣一方帕子,昨日尚差一点完工,今日终于绣好。尘色又想起母亲最近夜里有点咳嗽,应当抓贴药回去。 先抓了药,药铺旁边就是红楼。尘色来得尚早,红楼没有正式开门做生意,她从后门进了去,找到玉坠。玉坠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些病医诉的。看见土色,她倒有了两分精神,””姐姐快来坐广她撑起来笑着拉尘色的手“我正想你呢,可是你昨天来过,我寻思你今天必不会来,可竞猜错了!”她倒觉得错得高兴。 上色坐到床边,她摸摸玉坠的额头“有些烫呢,怎么不看大夫?” 玉坠一撇嘴,‘那些庸医,抵什么用,” “有病还是看得好。”尘色微笑功道,又对立在一旁的小丫头紫衣道:“去,对你们妈妈说,给你玉坠姐姐请个大夫来。” 紫衣却还着不动。 玉坠一拉她的于,叹道:“多谢你挂心,可是妈妈说今晚〔有重要的客人来,我不能满身药味儿地出去见客呀一” 尘色明白过来。可不是嘛,她们比她和如芯要难得多了,虽然是躺在黛了香气的床上,吃的是鸡鸭鱼肉,但是也有说不出的难处。她也叹一日气。 “‘来,我把给你绣的帕子给你带来了,你看看.喜不喜欢?”尘色掏出一张白绢帕子,展开来,上前绣着淡黄的迎春花,在绿枝上开得烂漫, “好雅致!’喜滋滋地接过来,”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就好。”尘色也很高兴。 想了想,玉坠忽然问:“你帮人绣东西,都是要收钱的吧?”她先前是看尘色的绣工好,便要她绣张帕子,也没问价钱。 尘色看着她如玉的脸,伸手温柔地将玉坠额前的秀发摔到耳后去“帮别人绣东西,当然是要钱的。可是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别人,这张帕子,是我送给你的。” 玉坠却红了眼“我这种身份的人,你还把我当朋友 尘色正色道:“玉坠,我从来都是拿你当朋友,你可别自己看不起你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只能说是命运对你不公,可是你的心底仍然纯洁,只要自爱,你就仍然是自己。玉坠,我没有问过你本名,但我相信你的本名也一定和玉坠这个名字一样,很好听。而我,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你呢?除了我俩挣饭吃的方式不同之外,我们两个,没有谁比谁更高尚,你明白吗?” 玉坠笑开来,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我不太明白,可是我能懂你的意思。反正你拿我当朋友,我也拿你当朋友,是不是?”她又一叹气“其实我们女人要想活在这个世上,本就要比男子付出更多的代价。曾经我也希望能找到一个与我真心相恋的人,而今怕是难了” 尘色知她一时感伤,但说的却是事实,无法多功什么。 “所以说,如果你能找到一个那样的人,千万不要顾虑什么,像我,现在是想爱却不敢爱”玉坠有些心事重重。 尘色正想说什么—— “玉姑娘,妈妈说客人已经到了,叫你下去。”紫衣过来打岔。 玉坠闻言很不高兴地垮下脸来,半天才道:“我知道了。” 妆是早就化好的,玉坠下了床,又对着镜子补补妆,紫衣拿了一件紫纱长衫给她罩上。 “姐姐,我先下去了,你坐坐再走吧。”玉坠过来时,已不见不悦的神色。她的喜怒常常溢于言表,但也收敛得快,毕竟吃的是这行饭。 尘色点点头“我知道,你下去吧,没有关系的。” 玉坠有些勉强一笑“下次来再好好招呼你。”转身离去。 玉坠才出门,另一个小丫头拎着一包东西,探头进来“紫衣姐姐?”她看见尘色,好奇地多看了她一眼。 紫衣正收拾着床,见了她,将她拉到门外。尘色也正踏出门。 “大夫说,这个药浓浓煎上一碗,玉姑娘吃了就好了。”小丫头对紫衣说。紫衣警觉地看了尘色一眼“好了,我知道了,你给我吧。”紫衣接过小丫头手中的药。 尘色正准备走,忽又回转身“紫衣,”她叫住她“这是什么药?玉坠不是还没看太大吗?” 紫衣顿了一下,看她半天,终于道:“玉姑娘其实没有病” 没有病?生色有些疑惑,突然灵光一闪“她她是有孩子了?” 紫衣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尘色看着她手中的药包,一下子抢了过去“这是打胎的吧,你们怎么能这样!” 紫衣有些奇怪地望着她“不这样又能怎样?如果要生下孩子,玉坠必定有几个月不能接客,等生完孩子再接客时,又有几个人能记得她?还有,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儿,肯定只能送人,如果生下女孩儿,将来的命运,也不过同她母亲一样。”她抢过药“我知道你好心,但这事你帮不了玉坠,任何人都帮不了她。” 生色愣愣地看着紫衣背影。原来,她所能体会到的悲哀,其实根本不及王坠真正感受的百分之一啊然后她想起至坠刚才对她所说的话:如果能找¥卜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就不要顾虑重重 lyt99  lyt99  lyt99 谈生意就谈生意好了吧,那个卖酒的色老头却偏偏选在妓院里谈,还说红楼的姑娘个个美貌温柔酥媚人骨,结果来了一看,大多普普通通,只有那个叫王坠的和一个叫雪嫣的长得还将就。苗之秀心里一直嘀咕,而沙大捷却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只不过,玉坠有些懒懒的,那个雪嫣却像是看中了沙天捷,一直敬他的酒、如果不是沙大捷不落痕迹地推挡,她怕是整个人都坐在他身上了。 苗之秀一气之下干脆离席。 沙天捷有貌,而那个姓常的色老头有财,他苗之秀却像是来陪席的。 到后院站一会儿,苗之秀感觉好一点了。算啦,他早知道他的才华是不容易被人赏识的。有些自哀自怨地,苗之秀想。 别说,这红楼的姑娘不怎样,院里的景色倒还不错。清风徐来,吹落一捧粉紫色。粉白色的花。进来时沙天捷告诉过他,这花名叫“紫藤” 紫蔽在北方,他也见过,只是因为很难得,没人能告诉他这花叫什么,而且,当时在他身旁的,是另一个人. 唉苗之秀觉得倒霉透了,才好好地看着花儿,肚子却突然痛起来,而且.痛得要命。 当务之急,是找到茅房。 想到茅房,就一定能联想起那黄澄澄之物。呕,对着美丽的花儿有这种联想可真是对花儿的不敬。 东窜西望,苗之秀心里着急万分,暗自埋怨:人多时巴不得没有人,而现在想找人问问路却连鬼影都看不见一个咦?前面慢慢走着的不正是一个女子’! “姑娘,请等等!’苗之秀大喜过望,她一定知道茅房在哪里! 潘尘色听见有人叫,可是并没有把被叫之人同自己联想起来。毕竟那人叫的是“姑娘”而她早已过了为“姑娘”的年纪。 见她不理睬,苗之秀更着急,他跑上去更大声地叫:“姑娘! 潘尘色一顿,转过头来。她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个跑得有些气喘的年轻人,再四下一看,并没有他人“你叫我?”她迟疑地问。 而苗之秀已呆住了。 第一感觉是:好美丽的人。没施半点脂粉,却仍是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那双眼睛里,又似乎有远山,有大海,有世间美好的一切万物。偏白的肌肤并不细致,令人犹怜中又带着坚毅 被潘尘色如水般瞳目盯着,苗之秀有些微赧。 随即他发现,这个十分美丽的人,似乎不应当是“姑娘”她的眼角有细细皱纹,而且那份成熟的美,也不是少女所有的 “不这位大婶”他尴尬改口,却改得自己都想打自己一巴掌。 潘尘色一笑“公子何事?” “请问,这里哪儿有茅房?’干脆不称呼了。可是苗之秀又想打自己:这么美丽的人,他却问她知不知道茅房在哪里! 潘尘色再一笑,却是能安抚人心的那种微笑“不要着急,我告诉你,你朝左面走,绕一条小道,尽头处最大的那株黄桶树下就是。” “谢谢!真想多看一眼她啊,可是肚子却该死的痛。啊啊,今天最倒霉的事,该是在美人面前出丑才对! 看着苗之秀飞一般跑远,尘色摇头失笑。这样的人,如今可真是少见了。 lyt99  lyt99  lyt99 解决完自己的“肚痛”问题,再回到遇见美人的地方,美人却已经不在那里了。苗之秀甚感失望,虽然他也知道,美人不可能还在那里等他。 没有再看美景的兴致,苗之秀悻悻然地回到酒席。连美酒,都感觉无味了呢。 该谈的基本上已谈妥,常姓老头搂住玉坠亲个不停,雪嫣对沙天捷施展半日媚功,却得不到半点回应,脸上有些挂不住,躲到常老头那寻回自尊去了。 沙天捷早知道苗之秀出去,可见他回来却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沙天捷笑问。 苗之秀看着他,突然道:“哎呀!她肯定不是这红楼的人!” 沙天捷有些莫明其妙“谁不是这红楼的人?” 苗之秀像是才看到他“我看到一个美人,一个真正的美人! “哦?”沙大捷不是十分感兴趣。只是,能让他这个对“美”刁到极至的好友也赞叹不已的美人,恐怕的确少见。 “一个真正的美人!我从来也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连你的黄明娟也不行。”苗之秀激动地低叫,”‘她那种美,不仅仅是视觉上的撼动人心,而是她的神韵气质”他越说越迟疑,’‘奇怪,她的打扮分明不会是红楼的姑娘,可气质也不像一般农妇”真是奇怪! 沙天捷看着他“你没有昏头吧?” 苗之秀白了他一眼“你才昏头! “不管谁昏头,你要知道,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同常记谈买酒的事,而不是看美女,”’沙大捷端起酒杯。 啊是。苗之秀又焉下气去,可惜这么美的美人,不知还见不见得着。恐怕真是难了! 日堂出去了又进来.沙天捷看他一眼,知他有话对自己说, 不引人注意地走到边上,他低声问日堂:“什么事?” 日堂悄声回答:“下面的人无意中得知一个消息,说刘坚对爷昨日去看的那个人非常感兴趣,可能要玩一些阴的手段。” 沙天捷扫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吩咐:“废了他的腿。”然后他面色如常地走四座位继续吃酒,欣赏歌女演奏, 日堂却暗地打一个寒啤“是。’他退下,虽然爷说话时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但爷眼中一闪而过的嗜杀之光,他却没有看错。 本质上,他的爷并不是一个良善之人,只是很多年都没有人能让他露出这种目光了,特别是当爷年纪日长之后。 他有一丝丝好奇。爷在乎的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人?又是爷的什么人呢? 可是他也只能有这一丝丝的好奇,而且只能将这丝好奇深藏在心底。爷有许多秘密,该他知道的他自然知道,可是不该他知道的他不去想,也没有胆量去刺探。 lyt99  lyt99  lyt99 凡是刘家来收钱的日子,尘色多半都不会出门。 自一年前潘家完全破败后,她、如芯及如芯娘三人便一道生活,而她也改口称细苑为娘,出来时,她们根本没有多少积蓄,潘家的财产也没有她们的份儿,于是她们只能将以前的几件首饰变卖,盖了现在的这间茅屋,总算是有了安身之所。 如芯自潘家的重重变故后终于坚强起来,同尘色一起照顾日益年长的母亲,生活虽然清贫,但也和乐融融,如果没有刘家父子干扰的话。 以前的潘家小姐无人敢招惹,但现在她们无钱无势,就总有那么一些个不怀好意的人千方百计地想打她们几个妇孺的主意,特别是尘色的美貌,总会给她们带来麻烦。说也奇怪,好像是老天爷照顾她们,生活虽有惊,却无多少险,那些欺负他们的人,总有因为一些“意外”而无暇再上门找她们麻烦。 这天也是。按理说,刘坚早该带着家丁上门收钱的,可是尘色等了近一天,都没看见刘家人。而如芯回来,却带回刘坚头晚在妓院同人争一个粉头而被打折双腿的事。 “刘老爷气得不得了,直说要找到凶手。不过啊,听别人说那个与刘坚争女人的醉汉是一个外乡人,力气大得不得了,站起来像小山似的,现在恐怕早就跑出重庆府远走高飞了,还轮到那些脓胞官差去抓人吗?”如芯收拾着晾干的衣服,边笑着对尘色说。而尘色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沉思。 细苑和如芯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可她却老早就觉得这并不寻常。 事事哪有这样巧的?可没见老天爷对人人都这样好。她们有麻烦,麻烦就会自动解除?她才不信。可是,又有谁为她们做这一切呢?目的又是什么呢? 心里不是没有答案。如果做这一切都不是出于恶意,那么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闻京武。 潘家的其他人是不可能为她们做点什么的,人人自危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得了她们。除去潘家人,当然还有一个人可是尘色断定,一定不会是他。如果说那人会对她做点什么,也一定是报仇而不是其他。所以,这个动不动就要人双腿的冷血残酷之人,一定不是他,不是! 可是,闻京武又是为什么呢? 想得头都大了,还是不能找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案。尘色摇摇头。 “姐,刘家暂时不能横行霸道了吧?这一带的人都可以过几天舒心日子了。’如芯没有发现尘色的心不在焉,几自说着。 尘色只是笑笑,忽然说:“妈的咳嗽这两日似乎好些了,我明日再去抓帖药,刚好刘家不能来收钱,抓了药以后我再去买只鸡炖上给妈好好补补。” 如芯看着她“不光是娘得补,你也得补补。你看你,这几日为筹刘家的钱忙上忙下,人都瘦了。” 尘色笑笑“我还年轻,没什么关系,妈不同,你没见平时她总是趁你我不注意时少吃菜,有点好的也留给我们吗? “姐,”如芯叫她“如果没有你,我和娘该怎么办?”她深深感激这个姐姐,总是一次次将她救起,包括姐姐视若生命的儿子,也为了她牺牲放弃。想起潘令,如芯叹息了“要是今儿还在人世,恐怕都已娶妻生子了吧。” 闻此言,尘色茫然抬起头来。是啊,今儿也该有二十二了吧?怕是连父亲都当了。 她相信,闻京武一定会照顾他,教导他,让他好好做一番事业。如果令儿还在她身边,肯定得不到应有的帮助和指导,更不会有开阔的眼界和发展的空间,所以,她对当初的决定,永远都不后悔。 就算没有晓玲和最严的托付,她也一定会为令儿的幸福尽最大努力,哪怕让她承受几十年的思念和牵挂。 只因,她是如此、如此爱他呵比任何人都要爱。 所以,她舍得放手, 卷开衣袖,右手手臂上,有一圈浅浅的牙印月n是当年他在她手上留下的印记,真是傻孩子,就算没有这个,她也不可能有将他遗忘的一天。 只是,他将永远下会知道。 第八章 “想不到啊想不到。”苗之秀再一次叹气。此刻,他和沙天捷坐在;临街二楼的一间饭馆,楼下是一对夫妻在吵架。 沙天捷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什么,” 苗之秀一指“看到没有哪在吵架的两口子,一个瘦得跟皮猴儿似的,一个胖得像座山,这两副尊容不但好意思出门来在外面现眼,满嘴的脏话更是让人不敢领教。我说,这重庆人怎么喜欢动不动就问候别人老妈?嘿嘿,瞧,居然还打上了一哼广他摇头再摇头。 这个问题沙大捷却是没办法回答他的。不过苗之秀说的倒是事实,重庆男子豪爽义气,但性格相当火爆,而女人家多数也不逊色、有了矛盾,先是“你他x的”“x儿子”‘’人你先人板板”地对骂,而且是女人骂得比男人还毒,绝不惮于把对方的十八代祖宗一路问候上去。男人骂不过了,便气得脸红脖子粗,但日拙手却不会拙,于是出手,最后演变成对打。好笑的是女人打不过,还要在地上边骂边撒泼.并且不用旁边人劝,第二日起床后两口子便该干吗干吗,照样过日子,然后十天半月再重新在街上演同一出。 “我就弄不明白,这样的地方,居然也会养出那样一个标致优雅的人来,”苗之秀托着头叹。 这句话,却像是勾起了沙天捷的心思。苗之秀看着眺望远方默不出声的沙天捷,不禁疑惑发问:’‘你到底是怎么啦?我发觉你到了这个鬼地方以后总是神游太虚,’他压低声音,‘“老实说,这个地方是不是有你的旧爱?” 沙天捷闻言回神,他看向一脸促狭的苗之秀,只是淡淡一笑,喝一口酒“旧爱?”以前爱过,现在不爱也算是吧。所以,这几日他都没有再兴起去看她的念头。 “咦,咦?”苗之秀意外之极“你承认i?” “承认什么?”打太极一向是沙天捷的拿手好戏。 苗之秀哼了一哼“管你什么旧爱不旧爱,你以为我稀罕知道吗?” 的确是很稀罕。 连日堂、日常在一旁都看出来,只是不好说什么。而沙天捷则又淡淡一笑。 “笑什么笑?”他只有一点点不高兴,一点点而已“我才懒得跟你们这些庸俗之人一般见识。你的新欢旧爱都与我无关,等会儿我就去找我的心上人,你们只要到时候不眼红就成了!”对了,就这么办!好不容易才见到一个他心目中的美人,怎么能就此放弃水不再见?那样的话老来他一定会把自己给骂死。 “那,你的心上人到底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你知道人家住在哪里吗?”不是沙天捷好奇,而是苗之秀这两[i总会在他耳边提十次以上那位美人、说实在的,他这位苗忙一向以挑剔出名,他还真怕他这样挑下去会打一辈子光棍,还好还好,这次看来似乎真是红骛星动了。 名宇?年纪?苗之秀傻住。对呀,他什么也不知道啊, 沙天捷也看出来“你居然没问过?” “嘿嘿”苗之秀看向他“我当时着急忘了你,帮帮我行不行?”他讨好似的说,谁让沙天捷一向神通广大,他还没见过什么事难得了他的。 沙天捷苦笑摇头“我不服你都不行。” 苗之秀知道他是答应了。 “如此我先谢啦!他眉开眼笑一拱手。嗯“她呢,说不清楚是何年纪” “等等,”沙天捷皱眉打断他“什么叫做‘说不清楚是何年纪’?” 苗之秀瞪着他。 “就是就是就是”头有些大,这的确不好形容。要说是二十来岁,好像又不止,如果说是三十出头,又似乎没那么大 “就是如果她告诉我她的年纪在二十五至三十五间我都相信。”这样说行不行? 沙天捷有些意外“你是说,她比你大?”真不好问他,怎么会喜欢一个这样年纪的女人,而且还被苗之秀称为“美人”他真的要怀疑苗之秀的眼光了“那样说来,她可能已经有丈夫了。”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点。 轮到苗之秀一愣。也对,那样年纪不可能还没嫁人“怎么办?”他愁眉苦脸“要是这样的人儿嫁给像刚才那种一座山似的男人,只挨那男人一下打她就会没命了。” 沙天捷有些哭笑不得,苗之秀居然是在愁这个。他打趣苗之秀:“要不然,你送给那女子的丈夫一笔钱,叫他休了她,你再当那个不会打人的丈夫不就行了?” 苗之秀愣愣地没回过神来,似乎还在想可能会被粗野丈夫打的女人。 不对,他看的是楼下。 “我我看见她了”苗之秀的声音激动得颤抖。 这么巧?沙天捷一怔,看向他指的方向。 哪里?沙天捷正准备问,然后突然看见“她”—— 只看身影,她不过就是一个苗条的平常农女,穿着粗布衣裳,青丝在脑后挽了一个髦,但沙天捷的心却开始狂跳起来—— 离得有些远,并不能将她的五官看得十分清楚,但那秀气的轮廓,曾千百次出现在他梦中,以至于闭了眼,他也能清晰勾勒出她细细的弯眉,小巧的鼻子,殷红的嘴以及那双略合轻愁美目。 没错是她。 别时容易见时难。 有些僵硬地,他转过头来,瞪着苗之秀“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就是她?’他早该想到的,苗之秀口中的美人,除了她,还能有谁。 “对呀对呀”苗之秀这才发现他的异常“天捷,你怎么啦?”沙天捷的脸色青白交加,而目光苗之秀咽一日口水,老天,他这样子,会让他以为自己抢了他的老婆 沙天捷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掩去骇人的目光。 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的神情已恢复如常“没事,”叮是,有些活却不能不说清楚,他看向他“之秀,那个女人,你最好放弃,” 苗之秀睁大眼“为什么?” 沙天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如果称得上是笑的笑容“因为她是我的‘旧爱’。”说完,他起身离席。 苗之秀目瞪口呆。 旧、旧爱?他瞪着沙大捷离去的背影。老天!瞧瞧他招惹了什么只是,如果仅仅是一个“旧爱”.那么之前他被沙天捷的目光凌迟又算什么? 旧爱?苗之秀笑了,沙大捷居然也会玩这种自我欺骗的游戏。真有本事的一个旧爱哪,可以让一个在京城呼风唤雨拥尽天下绝色的笑面狐狸为她瞬间变脸,连那狐狸的未婚妻恐怕也没这分功力吧。 她就是那个令沙大捷眼中会流露出思念和痛楚的人吧?就像有一个人也会在他心中留下同样的痛楚。挥去那丝哀伤,他笑了,有些得意。 他苗之秀的眼光再次被证明是世间尤双的!只是——他垮下肩来,要那个受记仇的沙小人忘掉他曾努力赞扬过他的‘旧爱”该怎么做? 谁来教教他吧! lyt99  lyt99  lyt99 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只是远远看着,而没有上前去。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见面的情景。想象中,他应该是能神情自若地笑着问她好——这是极有风度的做法;或是送上黄澄澄的金子,以“谢”她当年愿用五百银子救他性命。 他希望能看到她吃惊后悔的表情。 但是现在,他却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居然连上前叫住她的勇气都没有。 这么多年来,他想她的时候并不多。因为他总是忙,而且,想她做什么?在她心中,他老早就是死了的人。同样的,于他而言,她也只应是一个前世认识的人。今生的他,叫做沙天捷,是有钱的商人,同她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他已不再恨她。 少时的他不明白,现在的他却能懂得当年她为求自保而弃他的行为。这是人的本性,看得多了以后,就能泰然处之。而巨,现在的他、比起当年的她来,更会运用其中的手段。说穿了,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 这些他都明白,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见到她,心中的感觉还是这样奇怪?有什么东西在胸日叫嚣。翻滚、呐喊 不明白,可是眼睛却移不开, 不能移开。 lyt99  lyt99  lyt99 她知道有人在看她。 或者说,那人一直都跟在她的身后。 半侧身子时,她瞄眼看了那人的衣角一眼,然后微微整眉——是个很年轻的男子。 这种情形曾经也发生过。一些追求美色的纨绔子弟在一见她之后,总是千方百计地接近她、骚扰她,令她不胜其烦。以前她就对自己这张脸十分痛恨,而今日日与外世接触,这张脸更是带给她无尽的烦恼。 同时她也奇怪,这些人难道看不出这脸皮虽然曾经美貌,而今却只剩风霜了吗? 罢了,她叹。只盼望这人跟一段路后,就自动失踪吧。 lyt99  lyt99  lyt99 沙天捷跟着潘尘色穿过街道,看着她同小贩们讨价还价,购人一些家常菜蔬放进手里提着的篮子,然后她在药房门口犹豫一下,却突然走回已走过的门口,敲门进去。 她这是去哪? 在看清楚此地所在后,沙天捷僵在当场。 红楼?她去红楼于什么? 一些联想随之而来一刚才.她似乎还买厂一只鸡家徒四壁的她,舍得花钱买鸡! 他脸色一下子变白, 如果能多加考虑,他就知道他想象中的事,是不可能的。可是此刻他不能多加考虑—— 沙天捷冲上前去,一拳“敲开’那扇桃木红漆门。所谓的“敲开”却震动四周人群。只听一声巨响,门已四分二裂。 巨声同样惊住门内之人,潘尘色惊慌回河.在四溅的木屑尘中,她看到一张怒气冲大的俊脸,那样熟悉,又是那样陌生—— 那样的一个日子.她不过是同往常一样,上街买了家里所需之后,想去看望一下工坠。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她也一样。不能想到的是,她居然会再见到他,以那样的方式在那样的地方重逢。 四目相对,恍如隔世, 先开口的人是他:‘你在这里做什么广他沉声问着,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眼里同样是不能隐藏的怒火。 潘尘色脸色雪白,双唇颤动着,却发不出一个音来。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根本不能平息纷乱的心绪。 沙天捷眯起眼、她这是心虚,还是害怕广跟我来!”不管怎样,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带出,手紧握住她的。 尘色终于回过一点坤来“你放汗我!她失措地叫,想挣回自己的手。可是老天他的手坚如钢铁。根本不能悍动十分。 她心慌“你”他为什么会这样出现?而他又要对她做什么?她又该以何种方式面对这一切? 他.居然又回来了呢原本以为永生不能再见的。他回来做什么呢?上色有些痴痴地看着前面的身影。他长高厂,变得好壮实、好俊逸这是她的今儿呢不论他是不是回来报复她的,终归又让她见着他了。 她居然被他带到潘园里面,尘色不能不说有些意外,‘’这位公子,”她不敢看工面仍然有怒的他,硬着头皮道:“你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如果装不认识他,她的表情语言恰不恰当?潘尘色内心揣惴。 “你叫我公子? 沙大捷有些意外,有些不悦“我是准,你不知道吗? 尘色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又长快垂下头去“是,我并没见过你。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她一直努力地挣着手,而他也一直不放, 沙大捷若有所思地打量她好一阵。 尘色被看得心慌.“你、你放开我。”真是可恶,这园子荒废良久以:她想叫人都不行。 沙大捷却更贴近她。他抬起她秀气的下颌.直视进那双雾蒙蒙的眼睛,而此刻.这双眼睛里更多的是惊慌,或者还有不安?这当然是她没有错,他想忘也忘不了的,总是有一层水气般的瞳目“你当真不认识我?”他一字一字地问。 潘尘色吓得不得了。她后退一大步“我说了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些! 这样冷静卓然,这样咄咄逼人,他,的确已不是她印象中的他。 沙天捷已完全平静下来。她说不认识他?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不认识吗?那么就不认识吧。 他终于放开拉着她的手“请见谅,是在下认错人了。”他拱手道,井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在下沙天捷,北京商人,方才多有得罪,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尘色呆呆地瞪着他,然后回过神来“我姓潘。”现在的她,已不能猜透他的心思。可是,一直否认认识他,总是没错的。她对自己说。 “潘吗?”他笑,四扫一眼“还真是巧了,这座园子以前也是一户潘姓人家的.只是而今没落了。这位潘”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潘姐姐不知住哪里?在下送你回去吧,算是给你赔罪。” 打量他一眼,她回转身去“不用了,我以前就是这潘家的人。这座园子我很熟悉,这个镇子我也很熟悉,而已你不必赔罪。”她承受不起,也不想再面对他。 他没有再跟着她,他只是在她身后说出一句很奇怪的话。 “今日的我,不是昨日的我。今日的你,也同样不是昨日的你。我终于有机会不是我,所以,不论你这次怎么想怎么做,都无法再改变我的决定。” 潘尘色的身影微微一震,却仍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只是心却开始狂乱起来。 犹记当初那个人儿问她:“如果我不是蓝景严和沙晓玲的儿子,我不叫‘潘今’,你有可能接受我吗?” 他这句话,是这个意思吗?他——还是要她?! 不!潘尘色打一个寒战。她加快脚步,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邪异之人。 只是,他说对了一点。他早已不是昨日的他——如今的“沙天捷”不再是那个青稚少年,他的气势意志早超过一般人甚多——这样的他,会轻易放过她吗? 十分不愿承认,可是,决定权似乎已不在她的手中。 lyt99  lyt99  lyt99 这一切来得却仍比潘尘色想象的要快。 下午,聘金、彩礼。媒婆一起踏人尘色她们那间小而破的屋子,代表一位“沙天捷”公子前来提亲。 细苑、如芯统统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望着一旁脸色被气得发青的潘尘色。 尘色深吸一日气,打断了黄媒婆的口若悬河。她也只说一句话:“宁死不从。” 而黄媒婆直到被推出门外以后,都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当然,她只好原话回去复命。 如芯看着尘色将媒婆不肯带走的东西一件件丢出去,她惊疑地望着她,不能相信有人会来向尘色“提亲”而尘色又会如此失态。 “姐,这是怎么回事?”如芯忍不住问。 尘色满头大汗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没什么,遇到一个疯子。” 疯子?如芯抬起地上的那张写有尘色日中“疯子”的姓名八字名帖“沙天捷?”她念出来“这是何人?怎么都没有听你提过?” 怎么提?她都是上午才“见到”他的。尘色咬着下唇想。 细苑却坐下来,细细打量了尘色。尘色注意到,十分不自在“妈” “其实要我说,如果那个人对我们家尘色好,尘色也不妨嫁给他。”细苑突然道。 如芯和尘色意外之极“什么?” 细苑道:“尘色,你为景严守寡多年,也尽够了。这一辈子你吃过太多的苦,如果遇上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为什么又不可以把握机会呢?况且,这个家里如果有个男人,也没这么辛苦,我也可以为你省些心了。” 尘色从来没有动过这份儿心思,而且.这个人也非她的良人,他现在叫“沙天捷”可他与她都心知肚明,他曾经是“潘今” “妈,你不明白。”她只得如此说, 细苑却一笑“我不明白没关系,你自己明白就行了。”她起身,慢慢踱进了里屋。 尘色怔怔愣在那里。细苑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倒让她沉思。 ‘姐”如芯很是担心。 尘色回头看她“没关系,”她强笑道“我会处理的。” 如芯皱眉,默默回身。其实,娘说得也对。如果真的有人爱上尘色,如果那人真的会对她好,那么她也舍得放掉这个姐姐让她去过幸福的生活。毕竟,尘色都从来没有真正快乐过, 门日,阳光投影出一个人的影子。如芯抬头,愕然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略含薄怒的脸。从衣着布料来看,这人应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可是却有一双少有的凌厉黑眸,而且他的模样好生熟悉 这个男子一直盯着背对着他的潘尘色,冷声问:“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你‘宁死不从’?” 潘尘色迅速回身、吃惊的神色收敛很快。 “就是宇面上的意思。”她道。 沙天捷压下怒意。他扫了潘如芯一眼“我想有些话还是我们两个单独说得好。” 如芯一怔“我先出去。”她明白过来。这人就是沙天捷吧?好强势的人,可是太年轻了她又看他一眼。真的好面熟。 “不,我们出去谈。”尘色镇静地撩撩耳边秀发。 他说得对,有些话,并不适宜被如芯她们知道。 lyt99  lyt99  lyt99 最好的谈话地方,莫过于“潘园”站在曾经生活过十余年的土地上,沙大捷并没有太多感慨,他只是对眼前的这个人有着深深的无力感。他要娶她,而她却是“宁死不从” 他的心微凉:她还是同以前一样一样不把他放在心上,甚至威胁他说,宁可死,也不要他, “我的意思已说得十分清楚。‘沙公子’,如果之前你认错我是一场误会,那么误会已经解开,我同你并无半分瓜葛,希望你不要再来干扰我的生活。” 望着眼神有些深沉的沙天捷,潘尘色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 沙天捷十日没有回话。他只是看着她,一直看着她,看得她的眼神不那么坚定无畏。 “你”潘尘色有些迟疑。 而他却突然笑了。 “或者,不要拐弯抹角比较好。”沙天捷道“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如果以沙大捷的身份都不能得到她的话,那么他叫什么已经没所谓。 “‘娘’?’他微笑轻叫,那笑容却叫她心惊。 她瞠目看着他。 他一步步走近她,而她则一步步后退,她的举动再一次激怒他。 总是他要接近她的时候,而她都选择躲避。他站定“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宁可死,也不要嫁我?” 她被他的目光盯得胆战心惊,却仍是毫不犹豫“是。 他的目光如刀“那么,如果是潘如芯和细苑——死呢?”她爱护潘家的每一个人,除了他,不,他不算是潘家人,可是,他相当了解她的,不是吗?了解她的弱点, “你广她既惊巳怒。 “你不会没想过,潘家能那么快败落,没有我的功劳在里面吧?’他早已学会一点:若想今一个人就范,必先找其死穴“我能叫你们‘家破’,自然也能叫你们‘人亡’。”他再上前。 而这一次,她没有再退。 她只是目光凄然地望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不放过我?或者说,不是下放过她,而是“要’她? 他眼中神色不明。而他的手,已抚上了她的面孔。“因为这是你欠我的’他很轻很轻地抚摸她的脸,一如他的声音; “跟我走吧,和我一同到北京去。可能他很卑鄙,但这却是得到她的惟一方法。 尘色不语, 沙大捷不在乎,他知道她会同意的,就像此刻他轻吻她的唇瓣,而她却没有再推开他 他这满足了——如果忽略不想在他怀中的这具身躯是何守冰冷而僵直的话。 lyt99  lyt99  lyt99 开心河是现在呢,流窜在沙潘二人之间的诡异气氛却害得他连呼吸都不畅。 而这也罢了,最让他扫面子的是,他当时看见了一直念念不忘的潘美人,高兴地跳上前去嚷:“又看见你了!”而潘尘色却只是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他这才发现,她根本不记得曾经见过他。 所以,他只得讪讪地摸着鼻子笑,连那句“我叫苗之秀”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而且他发誓没有看错,沙天捷那双狐狸眼睛绝对是在笑! 可是,唉,他再一次叹气。沙天捷和潘尘色就像是在比谁的嘴巴更紧似的,上路这十天来两人加起来的话才不过十句,害得他也快跟着成为哑巴了。像现在——“有些累了吧?应该马上就到休息的地方了,等会儿我同天捷说,让他今天不要再赶路。”苗之秀笑着对潘尘色说。而潘尘色却只是看他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 而苗之秀已经能够面皮不僵地自说自话下去——在经历十大以来几十次同样的“锻炼”以后:‘’你渴不渴?我这里有些水。”他将水袋递过去。而同他的预料一样,她不理,不接。 收回手,苗之秀忍住第八百四十七次想叹气。 看得出来,身子并不算好的她根本不能适应每日这样赶路;当然,如果以这种速度也算“赶路”的话——天知道来重庆的时候他们可是只用了十几天,而现在他们走了十天却行了一半的路不到。 所以,就算沙天捷少于同她说话,心里却不是没想到她吧。苗之秀想。 可是这样下去他却会被闷死!有些恼火,还有一点为她的担忧,他突然道:“黄姑娘怕是在北京等得心都焦了吧。”像是自语自言。然后他看向她“你知不知道天捷有个未婚妻,叫做黄明娟的?” 很仔细地观察她很好,这次终于有反应,虽然不是很明显。苗之秀笑道:“你应当是知道的吧,那个长得很漂亮的黄姑娘,是有名的大状师黄乃遥的独生女儿,也是个京里姑娘人人羡慕的主儿呢!” 尘色看着苗之秀,迟疑开口:“他还没有成亲吗?”已经二十有二的他,又这样富贵,居然还没有成亲? 苗之秀傻看着她。不是吧?她不在乎沙天捷有没有未婚妻,而且还以为沙天捷是有老婆的? 他忍不住低叫:“你都不担心吗?我知道沙天捷说要娶你,你不怕有个女人同你争丈夫?” 潘尘色摇头一笑。如果是这样,她倒希望那个黄姑娘能让他不要娶她才好呢。 苗之秀心中一动“你不喜欢天捷他诧异地问。不会只是沙天捷对这位潘美人一头热吧? 不过尘色并没有再回答她,只是望着被风吹得扬起的布帘沉默。 而让她想不到的是,一向嬉闹惯的苗之秀居然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如果我喜欢一个人,也能说给他听,不知多好。就怕我一说出来,就是万劫不复” 潘尘色愕然回望,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凄然的眼神一眼,而他嘴边的笑,却是货真价实的。 “要知道把握呀,攀上前面马上的那个有钱公子,你可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像是她刚才眼花。他挤眉弄眼地道。 lyt99  lyt99  lyt99 于午时赶到这个小客栈后,沙天捷沉默着从车上抱下同样沉默的潘尘色,并让老板准备了清淡的饭食,然后今日常将马李到马厩去。 日常有些纳闷“爷,等会儿不是还要赶路吗?就这样喂马吃点草料不就行了?” 沙天捷看了怀中的尘色一眼,然后对日常道:“不,今天不上路了。’他带她进去。 “不上路?”日常有些傻眼。这么多天来总是休息再休息,照这样儿得走多久啊? 日堂看在眼里,过来沉声道:“爷说不走就不走了,你罗嗦个什么劲儿!”这个弟弟就是笨,爷当然是为了夫人(沙天捷要求日堂、日常如此称呼潘尘色)的身体着想,没见这两回赶路赶得她两个眼圈都陷进去了. 而苗之秀这才从马车上跳下来,去!同样是坐马车,他同美人的待遇就不一样。 “哎哟我的天,再坐下去我的屁股都成四瓣儿了!”他撑着懒腰叫,追着沙大捷进上,‘’兄弟,要是不赶路咱就注这儿吗?” 饭菜热腾腾地端上来,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是些热爱,总比吃干粮得好, 五个人围桌而坐,潘尘色却只是看着其他人狼吞虎咽,一点动筷的打算都没有。 沙天捷已看她良久,而他为她盛的鸡汤热气渐散。 “为什么不吃?”他终于皱眉问.双目在她疲惫的脸上扫视, 潘尘色看他一眼、却不答话,她起身。 “你去哪?”他的口气已表明他开始牛气。 苗之秀同日常、日常六目相对,眉头各自拧成一个“苦”字,说实话,自从遇上这位冷冰冰的姑奶奶之后,他们都快忘记以前爱笑的沙大捷“笑”是什么样子的了。 潘上色又沉默一阵,才道:”‘我不想吃,先去休息了。” 沙天捷突然放下了自己的碗, 他将那碗微热的鸡汤端起,然后跟着潘尘色走二楼的客房。 “有戏唱了,”苗之秀收回目光,对旧家兄弟说出在重庆惟一学会的一句重庆活,然后大口嚼起饭来。 潘尘色倒不是故意作态。 走进房户,她才轻轻疫眉、揉着十分酸痛的腰。老实说,她的确已经快支持下下去了,但大性傲骨的她又不愿在沙大捷面前示弱。而已,她也实在是没有多大胃口。 正回身关门,她却被端着碗站在门外的沙大捷吓一跳。 先平下有些加快的心跳.她淡然转身,””我说了我不想吃,你别逼我,” 沙天捷跟进去,耐着性子说:“这只是一碗汤,你怎样也得喝了,不能一点东西都不吃等你休息起来,如果有胃口.我再叫伙房给你做些吃的,”’这匕是极大的让步。 潘尘色干脆不说话。 有什么东西在沙大捷眼中闪过,极突兀地,他端起那碗汤瓜自己喝了一大口。而没等尘色明白过来他的意间,他已将碗随手放在桌上——然后,他快速上前,一手圈住她.一手稳住她的脸,而他的嘴已对厂她的—— 将口中汤水尽数送入她口中迫她咽下.他才放开她。 而她的脸上却是胭红一片,是羞也是愤。他却笑了,为着她的脸上终于不再是苍白的、冷淡的表情,‘这是我让你吃东西的方法,你想再来一次、还是乖乖自己吃了?连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笑意。 潘尘色推开他,终于低吼出来:“你你混蛋! 沙天捷却将那碗取来送到她面前,不说话,只是扬起一道眉。 潘尘色恨恨地瞪他一眼,咬牙端过来,一口喝下,将空碗递给他“现在你可以走了吧!” 沙天捷笑着接过来,深深看她一眼,然后转身出去。 待他出门后,潘尘色才后退着坐到床上,脸色仍是红红的。过了片刻,她伸出手来,手背轻触嘴唇老天!他居然这样“喂”她喝汤跟以往的轻轻碰触不同,那火热的感觉,在好久好久之后都无法散去 而楼下的三人,则目光呆滞地望着一脸怒火上去却满脸春风下来的沙天捷刚刚楼上发生了什么好事是他们没看见的吧? 好、可、惜、哦! 第九章 短短一天“黄家大小姐可能被挤下沙氏正妻位置”的消息便从城东流传到城西,光看那些个大老爷们儿也兴味盎然地加人讨论者行列,就知道所谓的“三姑六婆”并不是女人的专利——至少绝大多数的男子汉们同样将它们发扬光大。 而引起这项传说的由来很简单;沙天捷大老板虽说对任何人都是笑脸迎人,可是对女子却非来者不拒,甚至说,他正眼儿看的并说过几句话的人,是寥寥无几。而这次,沙大老板进一趟川,不但带回一个绝色美人儿,而且起码有二十个人亲眼看见(其实真实数目不得而知,因为你要在街上随便逮着一个什么人,那人都有可能说自己是目击者之一)沙天捷将那名女子从马车上抱下来,并一直拥着进了沙家的大宅子。 而传播者对沙天捷当时表情的形容就更绝了,照说便是:他看她,就像对着一个什么珍宝儿似的,那样轻柔温情,又那样小心翼翼。 一句话,那就是沙天捷肯定是有了一个新欢,而黄明娟极有可能成为旧爱而被‘下堂” 当丫环们惊惶着跑去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即将被“下堂”的黄明娟时,黄明娟却仅是一脸淡然地听完,没有发表一句意见。 “小姐!且不论这事儿是真是假,你也该去找未来姑爷问个明白,万一要是真的那可怎么才好!”看黄明娟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青淡急得直跺脚。 黄明娟微微一笑,从石凳上站起来。 微风轻轻吹过,她飘逸的青丝便随着那风轻晃。青淡愣愣地望着将明眸投向远方的黄明娟,完全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人比小姐还美丽。连她一个女子,也偶尔会为了小姐这张脸失神——世界上怎么可能还有更美的人? “小姐”她纷响地低唤, “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永远不是你的。”黄明娟的声音似轻叹,在这轻风中淡淡化去“青谈,曾经我也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今天我不明白也不行他,终于还是去找回她了” 青淡茫然地看着黄明娟似有所悟,却仍显伤感的神情,不明白小姐这些话是从何而来。 “小姐,我去帮你把沙少爷找来,你们好好谈谈,好不好?”她有些担心地说。 黄明娟回过头,时她嫣然一笑,笑容却有三分苦涩“不用了。他一旦下了决心,那是谁也没办法更改的。” 尽了吧,他们两人的缘分。 七年了啊七年前,因为爹爹知道她对潘家的私生子动情,同时又有一位王爷大力邀请,他们举家搬迁到京城来。当她辗转得知“潘令”在重庆府被砍头时,心就像是被刺去一个洞,沥沥地滴血。直到百般不愿的她发现爹为她千挑百选的未来夫婿是‘他”的时候 他变了名,隐藏了真实性情,不变的,却是他对那人的心意。就算她为他改变自己,甚至有些刻意地模仿他心里面那个人的举止言行,也不能令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片刻。邯郸学步的下场,却是黄明娟不似黄明娟,更下能成为他心目中的潘尘色 早在他去重庆那一日,她就心有所悟。他这一去,怕就永不再是她的了吧, lyt99  lyt99  lyt99 “爷,门外有个人说要见你,”日堂对在书屋里闭目沉思的沙天捷逍。将夫人在府中安顿好以后,少爷就到了书房,一直在想着什么。 沙天捷睁开眼。该来的始终要来,何况,他也可说是故意让别人看见他对尘色的亲密。 “请那人进来吧。”沙大捷淡淡道。 “是,” 日堂答应,却略一犹豫“只是那人有些奇怪他居然说,如果爷同意见他,就到天桥旁的那家太白酒楼去。” 沙大捷转头望他。他本来以为是黄家的人,但似乎不是,‘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日堂苦笑“那人一身白衣,怪模怪样的,他还说,他要敬少爷一杯茶——我真不明白,他敬爷茶却邀爷去酒楼于什么?爷,依我看此人多半不怀好意。” 沙天捷闻言皱眉片刻,然后微微笑起来。 他已知那怪人是谁了。 在太白酒楼二楼临街的一方八仙桌,沙天捷看到了那人, 那人约三十来岁年纪,一身白衣,长得并不算英俊,在人群中只是随意而坐,并不引人注意。但如果你仔细打量那人的细长眸子,你就会发现那眸子里有种一般人所没有的深透目光,似汪洋大海般,仿佛包藏了世间一切, 沙天捷走上前去,坐下, 白衣人抬起头来一笑,将手中一盏茶碗递过。 沙天捷看他一眼,接过茶碗一饮而尽。 白衣人开口了:“还没有人第二个人,在此生中被我两次敬茶的。” 沙天捷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哦?”白衣人一叹“上一次至少你还赞过我的茶好,这次却一声‘哦’就将我打发了?” 沙大捷却道:“上次我赞的是潘家茶,而现在潘家茶已从世上除名了。” 白衣人将另一只杯子递给他,这次却是香醇的美酒了“说得也是。” 沙天捷没有接,只是盯着他“白先生,上一次你敬茶给我的理由,好像就没有同我说过。而这次,你也不打算说吗?” 白先生若无其事地收回酒杯,自己喝了一口,‘你像谁不好,偏偏要去像你那个死去的老爹,都不懂得什么叫做敬老尊贤。” 沙大捷目光一闪“我不像他。” 白先生抬眼看他,略有所悟地一笑。 “上次的理由嘛,已经应验了,不说也罢。而这次我要先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你对那个人的执念有多少?” 沙天捷不答。而白先生“嗤”地一笑“我问的真是废话!执念有多少,只看你真正想都没想过要报复那个人不就知道了吗?” 沙天捷冷冷一笑“报复?”他的语气是掩饰不去的嘲讽“去报复一个一心想救我的人?不,我不会伤害她一丝一毫,尽管她的方式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即嘲讽,却是针对他自己——为一个晚了七年才知道的事实。 白先生微微一笑。这个青年,已不是当年在雨中走来向他寻求答案的孩子——他已经学会自己去寻求答案及真相。因为他是一个如此忠于自己内心之人。 “只是执念越强,受的伤也未免更深哪。她又能真正接受你吗?”白先生仍然在笑。 沙天捷望向他,等待他进一步的解释。 “如果说,你的存在是把潘尘色引人深渊的契机,潘尘色的存在也未免不是如此。你说,会有人允许她的存在吗?” 先是迷惑,而后——沙天捷在领略他话中的意思后,脸色突变。 “闻京武? 他怎会允许他一手培养出来的人毁在一段不明所以的感情里? 而白先生只是有些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从今往后,你怕是会失去太多东西。’他说。 他最后一个语音刚落,沙天捷已返身而起。 望着沙天捷射出去的背影,白先生脸上展开的,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微笑。 lyt99  lyt99  lyt99 半个时辰以前。 苗之秀倚在门口,看了看桌上摆满的精致的货物,又看了看坐在一旁动也不动的潘尘色。 “你是想当神仙还是怎的?” 潘尘色望了他一眼。 苗之秀走进来,坐在她旁边的凳上。他将她看得很仔细。 “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完全是在跟自己过不去,而且用的还是最笨的一种方法吗?如果你想死功、法多得是,沙天捷又不可能每天十二个时辰都看着你,何必跟他到了北京又在这里故作清高。” 潘尘色愕然回望。 苗之秀脸上,没有一丝平时的那种嘻笑之色,他的眼中,反而有一点鄙视在里面。 只是他很快别开脸去。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过头来,目光向下,嘴角倒是带笑,只是那笑容不同于往常“有时候看到你,就像看到我自己一般。’他居然如是说。 潘尘色更加迷惑。她看他从怀中拿出一件东西来,那是一个小巧的玉瓶子,晶莹可爱。 “这是什么?”她没有接。 苗之秀看了她半晌,打开玉瓶的塞子,倒出一颗翠绿色的丸子来。”这是毒药,是那种不会让人感到痛苦就会死去的毒药。’他将儿子放在手心,摊到她的面前。 潘尘色吓了一大跳。她抬起惊惶的眼看着他。 “看看,你根本是怕死,却又在这里装绝食。”苗之秀这次却是光明正大地嗤笑她。 潘尘色皱起眉,却很快将心跳平和下来“你是谁?”她问。 苗之秀扬起眉“怎么,你以为我不是苗之秀?” 潘尘色不做声地看着他,眼中却有防备之意。 “我当然是苗之秀,只是我的这一面通常不会有人看到罢了,”苗之秀却笑起来,目光冷冷“只有在执行任务时,我才会露出这一面,” “任务? 苗之秀笑容不改“是的,任务。我的主人,是闻京武。” 尘色震惊地望着他。 “怎么,很意外?连沙天捷也不过是我的一个任务。” 的确很意外。相信知道真相的人没有一个不会意外的。 尘色渐渐明白过来“你是闻京武安排在沙天捷身边监视他的?是闻京武让你来杀我?” “答对了,真聪明!”苗之秀笑眯眯。如果不是他眼中射出的白刃般的光,那这种样子的他,完全就是平时的他。 “他是觉得,我阻碍了令儿吧。”潘尘色猜到闻京武心中所想。 苗之秀不说话,只是将药递给她。 潘尘色注视着那颗药,久久不接。 “你不是已经看到现在的令儿了吗?如果要你死,也应当可以死得安心了吧。”苗之秀突然说“这是那人让我对你说的话。” 潘尘色涩涩一笑,看他一眼,拿起那药,有一时间的犹豫如果说是为了今儿,死又有什么关系? 她仰头,一口吞下。有些涩日就像此时的心情。 没有了她,令儿也会有一些伤心的吧。放不下呵只是已没有权利后悔 在闭上眼那一瞬间,眼前浮现的,是他哀伤的眼睛。 苗之秀看着她倒下去的身子,眼中的冷光渐渐敛下去“你要比我幸福得多了。”他哺哺地说出这一句,然后转身离去。 待在沙府的任务,从今天起,可以结束。这是他的主人吩咐他的,只此一句。 而将药给潘尘色,却是他自己的意思,在见了那个人之后 因为自己,已没有幸福的机会。那么让给他们吧为他们最后做一点事。 和沙天捷称兄道弟的日子,也结束了吧。 不想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毕竟以前都可以白吃白住的。沙大捷啊你一定恨死我了吧,因为我夺去了你最重要的宝贝 只是,他从不后悔自己所选择的路。 抬首望天,却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还有三个月足够了,上天给他的时间,足够了 lyt99  lyt99  lyt99 附中很安静,就和平时的安静一样,因为沙府的下人都知道他们这位爷是一个极喜欢安静的人。 可是,当沙天捷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一种异样的感觉随之而来。 他竭力使不正常的心跳平静下来。会有什么问题呢?他问自己,日堂、日常都在府内,如果外面有什么人来他们一定会知道下人们都在做自己该做的事,看见他的也纷纷向他行礼问好, 只是,这异样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白先生刚才的话他在路上也想过,闻京武确有可能那样做,只是实施的可行性却不高,因为她现在是在他的保护下,不会那样容易被伤害. 想是这样想,脚步却不停,绕过东廊西苑,只想快快赶到她身边去,确认她依然安好, 下人们有些惊异地望着主人异常的脸色和行为。在他们心中,沙天捷从来没有这样过总觉得他有些惊惶失措。 到了她的屋门口,门扉紧闭。沙天捷将手贴在门上,闭起眼,却连自己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然后他突然睁眼:门怎么会紧闭?他安排了两个丫头专门照顾尘色的,而现在屋里却一片寂静—— “砰!他推开门。 入目,是潘尘色面孔向外,趴在桌上,仿佛熟睡一般的一幕。 沙天捷望着她的容颜,心开始下沉,一直沉、沉。沉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进去的。当他走到她身边,手指颤抖地抚上那微温的脸,听到自己心裂的声音。 他僵硬转头,轻轻抱起她。她的身体还柔软。 她的体温还在,她的身子依然柔软,可是却永远沉睡。 猛地收紧手臂,他凄吼出声;“啊啊啊——” “啊” “啊! 如果这是噩梦,就让他醒来吧!如果爱上她是一个错误,那么,他承认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多少个夜里,他想着她的微笑,想着她如水的双瞳,想得心都痛了,又恨又爱,又爱又恨那总是有着雾露的重庆府,寄托着他的梦、记忆中的他,总是痴痴望着远眺的她,心中存着很小很小的希望;有~天,她能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不需要多了,只要能在她的心中占去小小的一角,那就够了 总是在她后面追随着她的身影,不知不觉间,脑里眼里就全都是她,梦啊,藏在心底最真的梦,如今却像此刻浮现在他眼前的她的幻影,粉碎如尘 日堂、日常匆匆赶来,大惊失色地望着沙天捷双膝下跪,怀中紧紧搂着潘尘色,脸埋在她的颈项中。只看一眼,他俩便看出,她已经死了。 怎么会?震惊地相互交换一个眼色,他们俩刚想进去,却被猛然抬头的沙天捷震慑在门外。 他双目虽然是看着他们,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滴、两滴、三滴无色透明的液体滴落在潘尘色的脸上月o是他无声而绝望的心。 是不是越想珍惜的,往往都最容易失去? 她,到底还是离开他。 而这次,是—— 永远。 lyt99  lyt99  lyt99 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有人在叫很凄厉地叫那声音使得她的心颤抖而痛楚,几乎能清楚看见大叫之人的痛不欲生,像失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般 脑中有画面闪过—— 一个美丽,却还带着三分稚气的少妇,浅笑着抱着一个奶娃儿。奶娃儿长得粉妆玉琢,很是可爱,小嘴笑着,双手摇晃着去捧少妇的脸,少妇脸上的笑意更深,她在奶娃儿的脸上“波”地亲上一口,逗得奶娃儿格格直笑。 画面淡去,然后又清晰。 还是那个少妇,年纪已有增长,只是美丽仍旧。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拉着她的衣袖,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笑意,他执意拉下比他高的少妇,少妇颇为无可奈何地笑着坐下,而那男孩子先是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趁她微愣之际,又变出一根玉暨来,讨好似的说着什么。 这是生日贺礼 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为什么自己却能知道那男孩子说了什么呢?她恍恍溜溜地想。 画面又淡去。 这次看见的,却是江风凛冽的江边。风那样大,她似乎都能听见江边一倚一站那两人被风吹得啪啪作响的衣衫——那个少年转身走到因无力而倚在巨石上的女子面前,轻轻说着什么,然后吻了那女子 最后的画面,是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衫的年轻男子转过身来,用他忧伤而深逐的眸子看着她,向她一步步走近,然后轻轻开口: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那目光和那如誓言般的话语令她的心像被什么重击一下—一 “不”不要,她不要他死 缓缓睁开眼眸,入目却是白色的纱帐—— 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打绕可是半梦半醒间见到的那些画面让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名字:“今儿” 不是不要他,不是不为他心伤心痛,只是因为她不能要呵“你在叫我吗?别怕,我就在你身边。”轻轻的话语响在她耳边,半转头,看见的就是心中所想人儿的脸—— 他脸色真差——这是第一个想法.“你生,我生;你死,我死。”那话语又回响在她耳边,却是梦中他的誓言。 “我不死”她艰难地道,却看见他怔怔的眼, “我不死,我要陪你”手一点点抬起,轻触那张苍白的容颜“永远都陪着你”这也是她的誓 沙天捷几乎疑心自己是在梦里。或者说,思念也会成狂—— 意识在见到尘色尸身的那一刻起便已游离躯体。只想守着她,陪着她,不让任何人打扰。 有人在说“节哀”是日堂还是日常?分不清楚可是,节哀?没有,他没有哀伤,没有心怎么会哀伤?“报仇”?谁在说报仇?为谁报仇?是吗,报仇?如果能让她活过来他可以报仇,只是杀光天下人又如何?她也不会醒过来。 别再来打扰他们吧让干扰的声音消失后,他关上门, 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然后摸出腰间防身的匕首从今以后,他将永远在她身边。 ‘“令儿”隐隐地,他又听见她叫他了。 他微笑回应:“你在叫我吗?别怕,我就在你身边。”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却愕然看见她睁开的双眼。 她说什么? “我不死永远陪着你” 尾声 半年以后。 一座孤孤单单的坟墓,没有刻碑。 一对男女站在墓前,沙天捷的手搂在潘生色的腰间,望着拢起的黄土,眼中神色有些复杂。 墓中之人,曾经是他的朋友。曾经,也背叛过他。 “我想,他是真正把你当成朋友的。”潘尘色轻轻地道。如果没有他那一颗令人假死的药,她到现在也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沙天捷淡淡一笑“我们走吧。”回身,却看见远远走来一个人。 和潘尘色对视了一眼,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他。 “白先生。”潘尘色向来人轻轻颔旨。 白先生看看他们俩。 “各人选择了各人所选择的.他,也该是含笑九泉的吧。”他看着那座孤坟。 “药是你给他的吧。”沙天捷问。 白先生笑而不答, “你也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对不对?”包括苗之秀会死在闻京武给他的另一件任务中。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真的是以死来解脱比较好吗?”白先生却不看他们,只是自言自语。 潘尘色看着他,若有所思。 日堂和日常走过来,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得出日常的腿微瘸。那是半年前因潘尘色的“死”而失去理智的沙天捷将他误伤。 “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日堂说。 潘尘色注意到,沙天捷的目光在日常的腿上多停留一秒。这件事可能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她更紧地握住沙天捷的手。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时间来慢慢冲淡的。 坐在马车里,她一直望着白先生的背影。他还站在那坟前。 马车走得远了。 潘尘色突然想起苗之秀曾说过,他那药原本是为自己准备的。 那药,可以让人以为她死去,但她却能听、能感觉。她听见了她“死”后沙天捷怆拗的呐喊,也感觉到了落在她脸上的他的眼泪 苗之秀是用他特殊的方式帮助了沙天捷吧? 一个为爱所痛之人,能想出来的,解决“不能爱”的方式。只是,他心中那个不能爱之人,到底是谁呢?他说过,如果他对所爱之人说出“喜欢”将是万劫不复—— “在想什么呢?”沙天捷温柔地握住沉思中的潘尘色的手。 她抬起头来微笑“在想”她轻轻地道“我们其实很幸福。” 沙天捷揽她人怀,下颌抵在她的头发上“是啊!”能够有她,此生无憾。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