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玩家》 楔子 “一号机过来一点,二号机准备。”导播透过麦克风下令。 “谭先生,等会儿你就从这里走进来,坐在这张沙发上,请记得面对镜头还有观众。”年轻的制作助理上前,为谭昱讲解行动路线,接着转过身对主持人比了个ok的手势“准备开始了。还有十秒。”制作助理扬声道,拍了拍手,一面退出舞台。 他一宣布,摄影棚里所有人同时开始活动,摄影师将摄影机对准角度,灯光师调暗了周围的灯光,在舞台中央投出一圈光影。 导播开始倒数“三、二、一,开麦拉!” 音乐响起,主持人对着摄影棚内的观众说了一段例行的开场白。“今天的贵宾大家一定很期待,纽约的黄金单身贵族——我们应该庆幸他至今尚未宣布婚事,否则纽约可能会被女人们的泪海淹没——让我们欢迎,谭氏投资的资深合伙人兼总裁,leotan!” 现场观众热烈鼓掌。 显像器里出现一个男人,他面貌端正,脸部线条略显凌厉,三件式的深色西装服帖地衬出他挺拔的身材,微笑的俊唇看来意志坚定,星眸精明冷锐。 他走向为他准备好的沙发,落坐,跷起腿,两手自然地搁落沙发两侧,全身上下流露一股潇洒优闲,却又不容忽视的气质。 那气质,当他愿意收敛时,像是某种悠然的贵族派头,可当他有意显露时,却是猎豹般机警的优雅。 他像只猎豹,随时等着扑向相准的猎物—— 有片刻时间,整座摄影棚一片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慑,默默地对他行注目礼,就连主持人也轻轻咳了两声,才开始访问。 轻松的寒喧过后,主持人切入正题“leo,自从你升任合伙人后,这几年谭氏投资对外募集投资基金,投资人都坚持加入‘关键人物’条款,坚持基金存续期间,你一定得是管理基金的合伙人之一,对这一点你有何看法?” “我感谢大家对我的信任。”谭昱微笑“只不过这也让我有点困难。” “什么困难?” “这让我即使哪天早上醒来,忽然想抛开这一切隐居荒岛,也不行了。”谭昱故意皱眉为难地说道“你知道,我等于被困住了。” 现场一片笑声。 “呵呵。被金山银山困住的滋味确实不好受,leo,谭氏投资旗下几个基金的规模总量起码有几十亿美元吧?” “也许比你想像的还多。” “怪不得这几年谭氏投资对外的收购规模一笔比一笔大了。” “我们尽量做大生意,好尽快花完投资人的钱,免得大家被堆积如山的钞票压得难受。”谭昱幽默地说。 “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忙得没时间谈恋爱呢?”主持人话锋一转,总算问及现场及电视机前所有观众——尤其女性观众最关切的问题。 谭昱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笑。 “leo,愿意为我们所有的女性观众解答心中的疑惑吗?为什么如此功成名就的你从来不曾传出任何绯闻?” “也许因为我很聪明,懂得把女人放在家里藏好。” “藏到里里外外,没人知道你有固定的女伴?”主持人眸子闪过锐芒“对有些人坚称你是同性恋的传闻,你有何感想?” 谭昱扬眉“看来问题愈来愈尖锐了。” “你知道,我从来不按着问题清单访问。”主持人笑道。这也是他的节目如此受欢迎的原因。 “我不是同性恋。”谭昱终于正色回答“只是目前为止,美国没有任何女人能让我兴起把她拖进结婚礼堂的念头。” “美国没有?”聪明的主持人抓住话柄“那表示别的地方有罗?” 谭昱只是微笑“你说呢?” “听说你小时候是在台湾长大的,也许那里有某个美丽的青梅竹马正在等你?” “我只能说,你想像力太丰富了。” “是吗?”主持人也笑了,知道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已失去优势,他马上转开话题“leo,这几年你主持过不少购并案,从高科技、连锁零售、网路到金融,谭氏投资投资的产业领域广泛,但我很好奇,听说你前几年以个人名义在法国买下一间糕点制作学校,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嘛——”英眸迅速闪过一丝奇异辉芒,快得让镜头来不及抓到。 “自从你买下这所糕点学校后,每年都会举行比赛,提供冠军者一笔丰厚的奖金,同时也免费送他们到台湾观光——有人说,你是让他们专程到台湾做蛋糕的,是这样吗?” “看样子你对我的一切打听得很清楚。”谭昱似讽非讽。 “呵呵,”主持人只是笑,可仍紧咬住话题不放“leo,能不能说说你这么做的用意?” “也许因为我爱吃蛋糕?” “你爱吗?” “嗯哼。”“这对男人而言,倒是一个特别的爱好。” “所以话题又回到我可能是个同性恋了吗?” “呵呵——” 访问结束,谭昱一走出电视台大楼,一辆豪华黑色凯迪拉克轿车正巧在门前停定。 他开门上车,以中文问坐在身旁的秘书“一切都准备好了吗?程馨。” “嗯。都准备好了。” “几点的飞机?” “八点。” “ok,我让司机去接你。对了,你儿子也要去吧?” “是,他父亲在台湾,我想让他们有机会见个面。” “好。”谭昱颔首,没再说什么,眸光调向窗外。 黑色的玻璃,朦朦胧胧地浮现一张清丽动人的秀颜。谭昱瞪着,喉头一梗,胸膛**。 晓晨,我要去台湾了,去台湾找你。 双拳忽地紧握,锐利的星眸闪过不容置疑的坚决。 这回,他一定要接她回美国,无论如何一定要。因为,她是属于他的 你是我的,晓晨,我等了你十年,你是我的! 荆晓晨轻轻打了个寒颤。 “怎么?冷气太强了吗?”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笑望正送咖啡给他的秘书。她是他的秘书,更是他大学时代的社团学妹,两人的交情一向很好。 “没事。”她摇头,努力排去心头不祥的预感,对上司送去微笑“已经十一点多了,还继续加班吗?” “嗯。我想看完这份营运报告。”他说,抱歉地瞥了她一眼“其实你可以回去的,晓晨,用不着陪我。” “没关系,反正我回家也没事。我帮你先看看这份预算报告吧,我知道你对数字没办法。”她柔柔取笑他。 他叹气“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我头疼。我宁可研究最复杂的建筑蓝图,也不想看报表数字。” “那当然,你本来就是念建筑的嘛。” “一个错误的人,坐在不适合的位子上。”他自嘲“这就是我现在的困境。” 荆晓晨没有说话,默默望着去年在父亲的强力运作下,坐上翔鹰集团总裁位置的男人。 纪礼哲,他还很年轻,事实上对商业也没多大兴趣,却被迫坐上这个掌控了数千员工命运的位置。 何况这还是一家岌岌可危的企业,前几年才逃过一场严重的财务危机,好不容易东山再起,偏偏又运上这波不景气。 然后,在好不容易解决集团裁员与否的争议后,又成了美国大型直接投资机构的收购目标。 危机一波接一波,宛如浪潮般汹涌而来,而眼前的男人只能竭尽心血,力保船上乘客不致灭顶。 他这个船长,实在辛苦。 尤其最近,仿佛为了忘记某些伤心事似的,他变本加厉地埋首于工作,每晚总是加班到深更半夜,甚至干脆睡在办公室。 他这样身心负荷得了吗? 一念及此,荆晓晨心头不禁泛起一阵对好友的疼惜,眼波温柔地凝定他“开了一整天会,晚上又加班,你一定累了吧?要不要我买点什么给你吃?” “不必了,有这杯esbrresso就足够。”纪礼哲举起咖啡杯,朝她一敬“谢谢你,晓晨,你煮的咖啡可谓天下一绝。” “你的意思该不会要我收拾包袱回家,去咖啡店打工吧?”她开玩笑。 “当然不是!你千万不可以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纪礼哲连忙起身,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状“拜托你了,我的好秘书,我还需要你帮我看那份厚厚的预算报告呢。” 清柔的笑声自红润的唇间洒落,叮叮咚咚,十分动听。“谢谢你如此看重我,老板,没想到我对你如此重要。” “当然,要不是你替我施展魅力跟柴老的特助套话,我还探不出翔鹰成为target的消息呢。要不是你,说不定翔鹰已经莫名其妙被人买下,而我还被蒙在鼓里,更别说还去美国找那个谭昱谈判了。” 闻言,荆晓晨的笑容忽地一敛。 “怎么了?”纪礼哲察觉不对劲。 “礼哲,那个谭昱真的打算亲自飞过来跟你谈?”她低声问,藉着为自己斟咖啡的动作掩饰面上神情。 “是啊,也不知为什么,他一见我就直接承认打算收购翔鹰的事了。”纪礼哲沉声道,端正原本轻松的神情“明天的飞机,我想他后天早上就会到公司来了。” “后天?”咖啡杯匆地摇晃,洒落几滴液体“这么快?” “你怎么了?”他蹙眉“你好像不舒服?” 她摇头,扬起的容颜却苍白异常“我只是想起过去一些事。” “什么事?” “我二十岁生日那年——” “你二十岁生日?”纪礼哲微一沉吟,湛眸忽地点亮光芒“对了,我想起来了,那年打算收购你们永康集团的好像就是谭氏投资——” “嗯,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荆晓晨轻声道,明眸缓缓漫开薄薄迷雾。 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站在落地窗前,谭昱俯视着曼哈坦灿烂的夜景,辉映着霓虹与星光的黑眸有些迷离。 那年,他才二十四岁,在谭氏家族里,什么也不是。 只是个对自己的未来不知所措、茫然迷惘的年轻人—— 想着,谭昱不觉沙哑一笑,举杯将威士忌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滚入喉头,激起眸中一阵酸涩。 那时候的他,多年轻啊。 第一章 “敬礼,开始!” 清朗的声音指示下,两个穿着剑道服的年轻男子朝对方淡淡行礼,木剑轻轻相互撞击,然后迅速挥动。 火红的日轮,在渲染一片烟紫的天际缓缓沉落,霞光静静映上醉月湖畔,拖出两条移动迅捷的人影。 恬静的冬日黄昏,拂向人的气流稍稍寒冷,可精采的对决却沸腾了围观学生们的热血,纷纷加油呼喊。 “学长!加油!” “学长,好帅啊!”围观的同学明显地为其中一个男人加油,他每一回漂亮的出击,都会引来热烈的掌声,每一次俐落的守备,同样激起敬佩的呐喊。 这样热情的加油声,再加上他潇洒自如的剑术,很容易折煞另一方的锐气,可他的对手却不为所动。 他冷静地出剑、回剑、攻击、防守,凌厉的剑势完全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格。 一个潇洒谦抑,一个冷静霸道,两人宛如一对默契十足的搭档,共同演绎一场最美妙的剑舞。 剑舞,天衣无缝,吸引了湖畔无数惊叹眼光。 “好厉害!太精采了。”稍远处,一小群在草皮上席地而坐的学生不觉也同时将眼光调向两人。 “是剑道社的吧。” “我们学校的剑道社有这么厉害的人物?” “嗯,我也没想到。” “喂喂,你们做什么?”一个清亮的女声不满地扬起,试图唤回同学们不定的心神“今天是来帮晓晨庆生的耶。” “对哦。”大伙忽地回神,同时堆上满睑歉意,望向坐在他们中央,一个长发飘逸的女孩。 她微微偏着头,抿着嘴笑,那么甜、那么俏,明瞳点亮璀璨星芒“没关系,只要待会儿别忘了给我礼物就行了。” 笑声乍然回旋,男孩的眼眸掠过仰慕,女孩的眼眸闪着亲昵,只这么一句俏皮话他们游走的神思便迅速收束,重新回到团体的重心人物身上。 荆晓晨,慈幼社最受欢迎的甜蜜宝贝,今日的寿星。 今天是她二十岁的生日。 胜败分晓,两个男人垂下木刀,再次向对方行礼,然后同时摘下面罩。 “魏学长,谢谢你跟你朋友给我们带来这么一场精采的表演赛。”一个头发凌乱的男孩马上冲上前,接过两人的木剑。他是剑道社的现任社长,如今一双眼简直离不开他最崇拜的学长。 魏元朗学长是剑道社的传说,几年前,当他还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曾经代表社团参加过多次比赛,捧回无数冠军杯。 “算了,别拍马屁,两年没练剑,我知道自己退步很多。”对学弟的仰慕,魏元朗只是淡淡微笑。 “不,学长还是很厉害,非常厉害!”社长学弟巴巴地说道,一面转头寻求其他社员的支持“对吧?” “对啊,学长,小杜说得没错。” “学长,剑道社现在没落了啦,如果你回来就好了。” “就是就是,回来担任我们的教练嘛,省得让小杜作威作福”社员们纷纷拆社长小杜的台。 小杜变脸“你们说什么?”两手举起木剑做恫喝状“再说我砍死你们!” 没人甩他。 “学长,你回来当教练啦,也请你这位朋友一起来。” “对,主啊,我们需要你们。”一个社员干脆双手合十,祷告起来。 小杜踢他一脚“什么时候信起基督了?” “嘿!你怎么可以暗施偷袭?咱们练剑的人最讲究的是正气凛然” “我去你妈的正气凛然!你们这些家伙统统皮痒讨打!去!给我绕着醉月湖跑二十圈。” “二十圈!” “怎么?嫌少啊?那加倍好了。” “什么?四十圈?小杜,你想操死我们啊?” “没听过吗?合理的要求是训练,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 听到这句当兵时长官们老挂在口中的话,魏元朗不禁莞尔,一面摇头微笑,一面看向身边不发一语的好友。 在认清后者一脸凝肃的神情后,他微笑一敛“怎么?谭昱,看来你心情不太好?” 谭昱摇头,幽邃的黑眸依然定在一群打打闹闹的男孩身上,半晌,方低声开口“看来你大学生活应该过得很愉快。” “嗯,还不错吧。你呢?在美国过得怎样?” “在哈佛念了四年企管,又念了两年法律,一直在谭氏集团底下的公司打工。”谭昱不带感情地回答。 毫无起伏的声调令魏元朗微微蹙眉“不开心?” “谈不上什么开不开心。” “想念我们的高中生活吗?” “想念跟你一起练剑的日子。”谭昱坦白,射向好友的眸光带着浓浓情感。 “我也是。你至今依然是我遇过最强的对手。” “真的吗?你可是冠军明星呢。” “那是因为你不在台湾。”魏元朗爽朗地笑,拍拍他的肩“走吧,一起去吃饭。” 好美的蛋糕。 望着躺在手中纸盘里看来精致可口的蛋糕,荆晓晨一向明丽的眼眸忽地迷蒙,漫上一层薄薄的雾。 那是一种甜蜜的薄雾,因为眼前的蛋糕,因为即将入口的美味而在眸中俏然漫开的幸福。 蜜桃色的奶油,点缀着几道巧克力淡痕,像大理石的纹理般,一层一层晕开,最上端嵌着一颗艳红色草莓。 蛋糕上的草莓,酸酸的、甜甜的,是人间最奇妙的滋味。 轻轻弯手,荆晓晨拿叉子叉起了一小块蛋糕,送入嘴里。 “好好吃哦。” 随着她喜悦的呼喊逸出的是周遭此起彼落的叹息。 “天啊,晓晨,每次看你吃蛋糕的表情,我忍不住都要心跳加速了。” “真这么好吃吗?瞧你幸福的模样。” “是真的很好吃啊。”荆晓晨灿灿地笑。 “我觉得看你吃我会觉得更好吃。”一个男同学说道,呆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后,猛然挖了一大口蛋糕送人嘴里。 “是吗?”荆晓晨笑得就像蛋糕一样甜“我希望大家以后能经常吃到好吃的蛋糕。” “这该不会就是你刚刚许的愿吧?” “嗯。”“什么?”同学们忍不住惊讶,有志一同地翻翻白眼。 “难道大家不觉得吃蛋糕的时候很幸福吗?我常常想,将来一定要跟我喜欢的人一起吃蛋糕,最好能亲手做蛋糕给他吃——”她顿了顿,举高手中的蛋糕,细细欣赏“这样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幸福,就是跟他一起吃蛋糕吗?” “幸福,是愿意跟他一起吃蛋糕。”她认真说道。 所有人都不禁被她梦幻般的神情给迷住了,怔怔望着她。 包括一个正经过他们的年轻男子,在听见荆晓晨这番带点傻气的宣言时,他不禁凝住步履。 好奇的眸光朝满脸幸福的女孩瞧去。 “谭昱,你看什么?,”注意到好友的不寻常,魏元朗跟着停下脚步。 “好奇怪的女孩子。” “哪里奇怪!” “只是一块蛋糕就能让人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吗?”谭昱喃喃,眼眸掠过思索的深沉。 “是啊,她看来是很幸福的样子。”魏元朗点头同意“不过我想不只是因为蛋糕吧。” “哦?”“我想是因为她的生活原本就是幸福的,所以才会只因为一块蛋糕就笑得那么开心。” 因为她生活原本就很幸福,因为她一直是个幸福的女孩。 谭昱想,看着她拿手指拈起水润的草莓,缓缓放入同样水润的芳唇原来如此。 他敛下眸,胸膛匆地泛开某种难以言喻的萧索。 这种单纯的幸福跟他是不会有任何交集的。 “谭先生,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永康有兴趣。”豪华的办公室里,老人的声音锐利回响“你们买下了我们四成的债权,又在股市里买进百分之四的股票,说实话,你们想收购永康吧?” “没错,你很聪明,荆先生,我们是对永康感兴趣。”穿着铁灰色西装的男子站起身,嘴角浅扬,望向荆成康的黑眸却不带笑意“事实上,我们已经跟永康几个大股东接触,他们都很乐意以合理的价码出售股权给我们。” “我不相信!”老人驳斥。 男子微微一笑,锐眸扫向另一个静静坐在沙发上的年轻男人“谭昱,告诉他。” “是。”谭昱点头,凭着记忆力念出几个名字。 荆成康脸色泛白,他瞪着面无表情的谭昱“你们什么时候跟他们谈的?” “几天前,”谭昱沉声道。 “我们不笨,当然会在你发现风吹草动前就抢先下手。快、狠、准,是我们谭氏投资一贯的风格。” “谭力!你——”荆成康目光如炬,却丝毫动摇不了眼前笑容阴沉的男人。他是谭力,谭氏投资新升任的合伙人,阴寒冷酷是他最大的特征。 谁都好,为什么偏偏惹上这种无赖?他可以想见他是用哪种威胁利诱的手段说服那些大股东的 “怎样?荆先生,你也愿意跟我们谈谈吗?我愿意听你开价” “休想!”荆成康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用力拂袖“我绝不会把永康让给任何人!而且我也顺便告诉你们,只要我不同意,其他人也不会把股权卖给你们。” “是吗?”谭力淡淡挑眉,对老人的威胁置若罔闻,他再度对谭昱做了个手势。 后者点头,将一份文件递向荆成康。 “这是什么?” “是云林游乐区开发案。”谭昱低声解释“我们已经取得相关单位同意,撤销土地重划的申请。” “什么?”荆成康又惊又怒,一把抢过文件,迅速浏览后扬起一双泛红老眸“你们连地方政府都能买通?” 谭昱悄悄深呼吸,不知怎地,看着鸡皮鹤发的老人眸光迅速黯淡下来的模样,他有一丝不忍。 不许同情,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对方是谈判的对象,必须以各种方法取得优势,绝不能手下容情。 “我们只是以永康最大债权人的身分告诉他们我们怀疑永康的财务有问题。”他强迫自己冷声说道“在财务有危机的情况下,永康哪里负担得起一个大型开发案?” “你你们——”就这样断了他的计画?云林开发案他可是筹画了几年啊,他们居然一句话就葬送了他几年来的心血? 太可恶了! 老人想,匆地胸口有些窒闷,呼吸不顺起来。他连忙伸手抚住胸口,一面跌跌撞撞冲回办公桌,打开抽屉摸索着。 谭昱皱眉,不觉上前一步“荆先生,你怎么了?” 谭力拉回他“忘了吗?他有心脏病。”黑眸掠过冷厉寒光。 对了,心脏病。就连他有心脏病他们也事先调查过了,因为这也是可能帮助他们取得谈判优势的资料之一。 瞪着堂兄阴冷算计的眼眸,谭昱胸膛一凉。他看了堂兄一眼,再望向正急着找葯的老人,忽然痛恨起这一切。 “我的葯我的葯呢?”老人重重喘气,徒劳地摸索着“我的葯呢?” 谭昱再也受不了了,大踏步走向办公室门扉,一把拉开“董事长秘书在哪里?快进来!” 没有人回应。 该死的怎么回事?董事长在办公室里招待客人的时候,他的秘书竟然不见人影? “快来人啊!”他怒喊。 终于,穿着米色丰毛衣裙的纤秀人影从另一扇门出现,双手提起裙角,匆匆向这边奔来。 她扬起一张清丽容颜“我爷爷爷爷他怎么了?” 谭昱一怔,望着她苍白的容颜,两秒后才记得回答“他找不到葯。” 女孩没再多说,轻轻伸手推开挡在门口的他“爷爷,爷爷,我来了。”她自身后扶住老人颤抖不已的身子“别急,我帮你找葯。” 说着,她弯下腰,仔细在乱成一团的抽屉里搜寻,终于在深处找到所剩无几的葯瓶,她来不及感到宽心,立即扬首对站在门口的谭昱命令道:“倒一杯水来。”一面说,她一面打开葯瓶,眼角在瞥见谭昱仍站在原地时不觉拧眉“快去啊!”谭昱回神,黑眸扫掠办公室一圈后,发现站在角落的饮水机,他迅速拿起纸杯倒了一杯。 “水。” “谢谢。”女孩接过,立即喂祖父吃葯,在他一口吞下后,又拿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服他的呼吸“爷爷,怎样?好多了吗?” 老人点头,深吸一口气,在孙女的搀扶下在办公椅上坐定。 “别担心,晓晨,我没事了。” 女孩这才放心,伸手拢了拢微微凌乱的秀发,然后仰头送给谭昱一抹感激的微笑“谢谢你,先生,刚刚我有点急,口气不太好,请你原谅。” 谭昱没有说话。 “你们是跟我爷爷谈公事的吧?对不起,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你们能改天再来吗?”她礼貌地问。 “可以,那我们”谭昱还没来得及说完,便遭老人粗鲁地打断。 “别对他们这么客气!晓晨,快点送客!” “爷爷” “让他们快滚!” “啊?”荆晓晨有些愕然,弄不清状况的她只能对室内其他两个男人抱歉地微笑。 接收到她温恬的笑容,一直闲闲站在一旁的谭力忽地浓眉一扬,黑眸点亮利芒“你的孙女挺漂亮的,荆先生。” “哼。”老人只是重重一哼。 “只可惜我已经有了老婆和小孩,不然我们来场联姻倒不错,结合两家的利益,这样我们也不必急着收购永康了。” “我们高攀不起!” 谭力置若罔闻,依然笑得不怀好意“虽然我已婚了,不过我这个堂弟倒是单身,刚从哈佛法学院毕业,年轻有为,您老人家要不要考虑看看?” 什么! 两个年轻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荆晓晨震惊莫名,谭昱却是深沉冷澈。 “不必了!令堂弟既然这么年轻有为,纽约肯定有的是名门淑女等着嫁给他,轮不到我们晓晨。” “那倒也不一定。谭昱虽然是谭家人,毕竟血统不那么纯正。”谭力轻声说道,淡淡的,状若漫不经心。 谭昱咬牙,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 他早该料到的,他这个堂兄不会放过任何能侮辱他的机会,即使在外人面前。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必懂。”谭力冷冷地说“既然你身体不适,我们今天就先告辞。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刚才的提议,荆先生,我相信事情快点解决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语毕,他转过身,率先离去,看都不看他堂弟一眼。 谭昱深呼吸,知道他这样做是有意漠视与贬抑他。可他没有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依然保持冷静。 回到谭家六年的他已习惯所有谭家人有意无意之间对他流露的轻蔑,不再像刚开始时会为自己的境况感到难堪与激愤。 他静静地将散落在桌上的文件一一收回自己的公事包,然后抬起头。 冷淡的面具几乎在望见荆晓晨娇颜那一刻崩落——她望着他,温柔的眼波隐隐蕴着同情 他最不需要的同情!该死的同情! 自尊微微被刺伤了—— 他再度咬牙,狼狈地瞪视年轻的女孩一眼后,忽地扭头,大踏步离开。 他是个私生子。 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他经常幻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许人物,当他还小的时候,总是缠着孤儿院的老师希望他们告诉他一些有关父母的事,可他们除了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玉外,什么也不能给他。 据说这块宝玉是他三岁时来到孤儿院就挂在身上的。 “这块玉是真玉,和阗玉哦。”院长这么告诉他。 可对他而言这并没有什么意义,这块玉是真是假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知道这块玉能不能帮他找到抛弃他的父母。 在他十八岁那年,宝玉总算为他带来了一个人,可那人不是他的父亲,也不是母亲,是他的祖父。 是的,他祖父,谭劲。 “你是谭玉的儿子,没错,因为这块玉是属于他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宝物。”祖父告诉他。 而直到那时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不是穷人家的小孩,他的父亲出身于纽约上流社会。 他是个谭家人,而在那里“谭”是个让人尊敬的姓氏。 “你爸爸不顾我的命令,坚持与你妈私奔,生下了你,可却因为车祸双双过世。这些年来我一直派人到处找你,总算让我给找到了。”在一番简短的解释后,祖父便带他回美国。 忽然,他从一个台湾孤儿成了叱咤美国的华人家族的一员,从一个必须省吃俭用、还得在速食店打工才能应付自己生活费的穷学生,成了锦衣玉食、一呼百诺的阔公子。 但这并不表示他从此得到了幸福,事实上,私生子的身分让他在谭家得到的鄙夷多于尊重,讥嘲多于友善。 “这是你自己必须克服的境况。”祖父冷淡地告诉他“我给你‘谭’这个姓不表示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得到家族成员的欢迎,你得以自己的实力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 他必须靠自己的实力建谅业,获取地位,得到谭家人的认同。 靠自己的实力—— 谭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然后仰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 天,阴云密布,沉涩的铅灰压得人胸口窒闷。北风,冷冷吹来,刮得人睑颊生疼。 谭昱竖起运动夹克的衣领。没想到回台北会碰上这么一波强烈寒流,即便习惯了纽约冬季的他,穿着薄薄的外套仍觉有些寒风刺骨。 他坐在操场上,怔怔看着几个田径社的学生勤快地练着跑步。就连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流的冷意,一个个在练跑不久后便缩回温暖的体育馆内。 操场上,只剩下三两个人影。 也许他也该回饭店去了。 可他却不想离开,毫无欲望。他并不想被迫跟一个彼此互相讨厌的亲戚共进晚餐,虽然有关永康的收购案他们仍有许多细节待讨论。 或者该说,谭力还有很多事必须交代他这个属下,他得交代他再去贿赂某个政府官员,或者跟哪个贪婪的大股东谈条件 一念及此,他涩涩一扯唇角。 “听说有人要收购永康?”男孩嗓音温和。 “学长怎么知道?”荆晓晨愕然扬眸,掩不住惊讶。 “那天我陪爸爸打高尔夫球,听见他跟几个属下在谈这件事。”他顿了顿“听说是美国一家很大的投资公司。” “谭氏投资。”她轻拢黛眉“爷爷告诉我,他们是美国新兴的直接投资公司,刚成立两年,专门玩buyout(收购)跟m&a(购并)。” “他们买下公司,有的改造以后留下来,有的分拆再转卖出去。”他沉吟“听说谭氏集团打算利用这种方式实现多角化,逐渐壮大。” “前两天谭氏投资的人直接找上爷爷,差点气死他老人家。” “你很担心吧?晓晨。” “嗯。”“爸爸好像有意思帮忙。” “真的?”荆晓晨眼眸一亮“纪伯伯真的愿意帮忙?” “嗯。以前爸爸受过你爷爷的帮助,这也算是报答吧。” “谢谢你,礼哲学长。如果永康能因为翔鹰的帮忙渡过难关就太好了。” “一定可以。”纪礼哲温声说道“放心吧。” “太好了!这下爷爷总算可以放心了。”想起近日愁眉不展的祖父能够开心一点,荆晓晨不禁微笑粲然。 “总算笑了。”纪礼哲笑望学妹“这两天社团不停有人跑来告诉我,说你心情不好,要我这个老骨头想想办法呢。” “真的?真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谁要你是我们社团的‘甜蜜宝贝’呢。”他亲昵地唤着她的外号“就连那些孩子也都最喜欢你。” 荆晓晨甜甜地笑,匆地,一阵寒风刮来,卷起她柔顺秀发,也让她不经意打了个颤。 “冷了吧?我送你回家。” “嗯。”荆晓晨点头,眸光流转,忽地瞥见操场一角一个孤单的男人身影。他静静坐在看台石阶上,静静望着阴沉的天空,衣着单薄的身躯看来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她不觉定定望着他。 注意到她的异样,纪礼哲跟着调转视线“你认识他?” “嗯。你等我一会儿。”说着,荆晓晨小跑步奔向男人,攀上看台,匆匆来到他面前。 他转头,愕然望着她。 “你在这里等人吗?”她柔声问他,清丽的脸蛋因为跑步泛着健康的红润色泽。 他不语。 “只穿这样不冷吗?今天有寒流呢。” “你不必管。”他涩涩地说,正巧寒风吹来,气息微微一颤。 “很冷吧?”她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眼神依然温柔,跟着,她伸手松开绕在自己颈上的白色羊毛围巾“这个借你。” “借我?”他瞪着她。 “嗯,这个很保暖哦,你围上它就不这么冷了。”她浅浅地笑。 “不必了。”他拒绝“我不冷,你自己围吧。” “你怕我冷吗?我没关系的,学长会开车送我回家。”她指指站在远处的纪礼哲。 随着她的手势望向那个挺拔斯文的身影,谭昱眸光忽地沉郁“不必了。”他再度粗声拒绝。 “没关系,借你。”羊毛围巾更加递向他。 他瞪着她。 她干嘛对他这个陌生人这么好?因为同情吗?他可不需要! 没好气地站起身,他责怪似地瞪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往另一边走去。 她呆了两秒,急忙追上“喂,你等等啊。” 他凝定步履,回过不耐烦的脸庞“你究竟想怎样?” 她不语,凝望他片刻,匆地上前一步,踮起脚尖,主动将围巾绕上他的颈项,纤巧的玉手轻轻拂过他,柔柔的’暖的。 “好了,这样有没有好一点?我没骗你,真的很温暖吧?”她笑,每一个字都在空中吹出一个白色烟圈,一圈一圈迷惑他的眼。 “你——”她浅浅的笑容震撼了他,宛如一颗颗小石子在他不及防备的心湖投下阵阵涟漪。他望着她,几乎梗住呼吸“你为什么我可是奉命来收购你们家产业的人啊。” 闻言,她笑容逸去,眉尖一蹙“一定要吗?” “什么要不要?” “谭氏投资非要永康不可吗?”她扬眸,微微带着祈求意味“你能不能请他们放弃?我爷爷绝不会卖的,你们这么做只是徒然让他老人家伤神你们非要永康不可吗?” 不,他们并不是非要不可,但要不要无法由他决定,他只是个小人物而已——她太看重他的能耐了,他只不过什么也不是。 “你能劝劝你堂哥吗?” “不能。” “啊。”她应了一声,像有些失落,却又意料他会如此回答,唇角勉强牵起一笑“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难为你了。” 是的,是难为他了。他紧紧握拳。 “我走罗,希望你等的人快点来,再见。”轻快地抛下一句后,她朝他摆了摆手,再次小跑步起来。 这一回,她奔向的,是那个正在等她的男孩。 他愣愣望着她轻盈如蝶的倩影,看着她与那个男孩有说有笑地相偕离去,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淡出他的视界了,他才抬起手臂,抚向颈上的围巾。 围巾很温暖,暖暖的温度包裹着他的颈部,更缓缓渗透他的胸膛,心跳微微加速 幸福。 他忽然震动了一下,朦胧的眼眸倏地清锐。 这样的感觉难道就是幸福吗? 第二章 “fuck!damnit!” 谭力在饭店豪华套房里大发脾气。他一把扫落服务生刚刚送上来的烈酒,水晶酒杯亦狠狠摔落在地。 谭昱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堂兄难得失去控制的模样。他静静看着,丝毫没有劝慰的意思。 “可恶的老头!没想到他老归老了还能有这个能耐,竟然有办法找到whiteknight!可恶,都怪我们太心急,太早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有了防备!该死!”谭力忿忿诅咒着,怒火中烧。 虽然这个案子砸了他同样不好过,可谭昱倒不像堂兄那样愤慨,相反的,想到荆晓晨的祖父能找到愿意出资帮助他们反收购的人,他竟还有一丝欣慰。 那老人的身体不太好,他不愿意看到他因为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创建的公司被人吞并而心脏病发。一旦他病危,与祖父感情亲密的她肯定会以泪洗面。 而他发现,他不愿见到那一幕。 她是该笑的,那么甜美年轻的女孩就该一直无忧无虑。 他愿意她永远挂着不知人间疾苦的幸福灿笑,他甚至有点可惜——可惜能帮助永康渡过危机的白马骑士竟不是他,想着那个让她重新拾起无忧笑容的人不是他,他竟有些遗憾 “谭昱!”堂兄激愤的声音促使他回神“你查过那个翔鹰集团的底了吗?他们真的有能耐调动那么大笔流动资金帮荆老头反收购?” “没错,我查过了。为了帮忙永康集团,翔鹰特地抽回一笔在马来西亚投资建厂的资金,大约二十亿。” “二十亿!那老头的面子可真大啊!”“据说当年翔鹰的总裁也是白手起家,那时候帮他一把的人正是荆成康。” “衔环报恩!没想到台湾的商界居然还流行这一套!”谭力恨恨说道,面容阴沉,他拿起话筒,再度直拨服务台“给我多送几瓶酒上来!” 谭昱沉默数秒,考虑着是否要透露另一个消息。 “说吧。”看出他的犹豫,谭力冷冷一哂。 “本来跟我们接触的几个股东听说翔鹰愿意帮忙,纷纷打了退堂鼓,他们说要再考虑看看。” “还考虑什么?明摆着就是不甩我们了!该死!没想到筹画了大半年的案子到最后竟然会失手。”谭力沉吟着,面色不豫。他知道这该怪自己,因为刚刚升任合伙人,他求功心切,操之过急了些。他不该这么早出现在荆成康面前的,应该等一切更有把握再说,都怪他太急了! 他郁闷地想,吐了口长气,伸手爬梳头发,既气愤又无奈。 谭昱默默望着他,神态沉静。 那样的沉静令谭力更生气,一向自傲的他无法忍受自己在一个该死的私生子面前出丑。 他肯定在心底暗暗嘲笑他吧,在谭家人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的杂种这回可总算找到了大笑的理由。 fuck!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出去?我一看到你就生气!为什么别人不派,偏偏让你跟着我?你克父克母,现在连我的事业都要克!你这个该死的扫把星!快给我滚出去!” 一连串诅咒的言语掷落,谭昱面色一白,宛如狠狠被摔了个耳光。他瞪着口不择言的堂兄,身子微微发颤。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快给我滚!快滚出去,你这个杂种!” 在更多咒骂的言语落下前,谭昱转身,僵硬地离去。 他不该在乎的,谭力不是唯一一个对他口出恶言的谭家人。 他不该在乎的,那口口声声杂种的凌辱之言他已不是第一次听说。 他不该在乎的—— 谭昱紧紧握拳,用尽全身的力气克制不停颤抖的身躯。 他早该不在乎的,可为什么心情仍然激荡至此?为什么他仍觉得一颗心被深深刺伤了? 他二十四岁了!不是当年那个十八岁的男孩,他不怕这些人言语上的凌虐与折辱。 他不怕,不在乎 “shit!”他忽地转身,狠狠槌了墙面一记,一记,又一记。直到他感觉胸口的窒闷稍稍舒解了,才停住动作。 疼痛迅速在他手骨蔓延,可他浑然不觉,紧紧咬着牙关。 永远不可能不在乎的,他瞪着破皮发紫、甚至隐隐泛出血丝的手背,表情木然。 只要他在谭家一天,就不可能逃得过这样的侮辱,不可能不在乎这样的侮辱。 他是人,不是条狗 叮咚。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打断谭昱恍惚的沉思。他旋身走向房门,缓缓打开“什么事?” “先生,你的围巾洗好了。”穿着制眼的饭店服务员恭恭敬敬地递上包裹在棉袋里的围巾, 望着印刷着饭店logo的米色棉袋,他先是一怔,然后才从裤袋掏出一张纸钞权充小费“谢谢。” 服务员离去后,他打开棉袋,取出白色开斯米羊毛围巾。 他看了它好一会儿,忽地缓缓抖落,绕上自己的颈项。 白色围巾柔软的围着他,彷佛她柔软细长的藕臂,轻轻环住他—— 他拉起围巾一角,贴上自己颊畔。轻软的触感,恍若最甜美的梦,他闭上眸,闇黑的眼前,一点一点现出她多彩缤纷的笑容。 她笑得多幸福啊,那甜美的女孩,她为什么总显得那么幸福?甚至只是围着她借给他的围巾,他彷佛也能感受到那直透心底的温暖。 如果他能真正地拥抱她;如果此刻抚擦着他的颊的不是围巾,而是她柔软的樱唇;如果 谭昱忽地展眸,心神一凛。他瞪着围巾,凌锐的眸光仿佛穿透了它,直达远在某处的她身上。 如果如果他能得到她—— 握着围巾的右手忽地用力,紧紧抓住。沉郁的黑眸,匆地点亮某种激情辉芒。 他一定要爬上去,就像祖父曾经冷冷告诉过他的,唯有靠自己的力量在谭家争得一席之地,他才能得到他们的尊重。 他要爬上去,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取得成功,取得财富,取得让所有谭家人无可置喙的地位。 然后,他要得到她。 成功的事业,受人尊重的地位,以及温柔甜美的她—— 如果这些就是聿福,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不择手段! “晓晨,你今天要直接回家吗?”下课后,一个女同学问着荆晓晨。 “嗯。”她收拾着笔记“下礼拜要考试了,我得好好温习一下功课。” “不跟我们一起去喝茶?”另一个男同学问。 “不行。我下礼拜有两科考试,我怕来不及准备。” “那好吧,再见罗。” “再见。”跟热情的同学们道别后,荆晓晨匆匆离开教室。 刚刚转上椰林大道,迎面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男孩忽地直奔而来,眼看就要与她相撞。 “啊。”荆晓晨惊叫一声,直觉往旁边一避,男孩亦反应迅速地掉转车头,自行车一歪,颓然倒落。 男孩连忙弃车。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四束带着担忧的眸光在空中交会后,不禁同时嘴角一扬,莞尔一笑。 “我没事。”外型俊朗的男鹤先开口,一面拿手随意拍去牛仔裤沾上的灰尘。 “我也没事。” “我是朱廷生。”男孩笑望着她“法律系四年级,你呢?” “荆晓晨,会计系二年级。”她顿了顿“你是学生会长?” “没错。你知道我?” “嗯,其实我也投了学长一票。” “是吗?”朱廷生眼眸一亮“那我真该多谢你了。” “不客气。”她微笑“我喜欢学长的政见,希望你多加油。” “谢谢。”他望着她,眸光深邃。 她呼吸一紧“那我我先走了。” “要不要上来?”他扶正自行车“我骑车载你?” “啊,不必了,我自己走就行了。” “没关系,上来吧。”他拉起她的手臂,不由分说地将她安置在自行车后座“走罗。” “嗯。”可他却不动。 “怎么啦?” “抱着我的腰,学妹。”他回头朝她微笑“难道你想摔下来吗?” “哦。”她俏脸一红,连忙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轻扶着他的腰。 “走罗。”他又喊了一声,这一回,才真正踩动了自行车。 风静静吹来,拂起了她乌亮的长发。两人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在霞光映照下,微微蒙胧。 她轻轻扶着他,盯着他看来宽厚温暖的后背,不知怎地,心跳有些加速。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又仿佛只有几分钟时间,他载着她来到校门口,停下自行车。 她跳下车,敛眸道谢。 “不必客气,算我差点撞上你的道歉。”他笑容爽朗“回家路上小心。” “嗯。”他笑望着她,幽深的眸跃动着某种令人心惊的火苗,然后,他忽地伸出手拂向她的额,她呼吸紧屏,全身紧绷。 他为她收拢了鬓边乱发“瞧你,头发都乱了。”轻轻戏谑。 她没说话,说不出话来,只是双颊发烧。 他深深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朝她挥挥手,骑上自行车“再见。” 她看着他逐渐淡去的背影,不知不觉轻轻叹息,好半晌,方缓缓旋身—— 映入瞳眸的挺拔身形令她忽地一惊。 “是你?”她蹙眉,望着她没想到会再出现在面前的人影,淡淡迷惑。 他不语,线条刚硬的下颔凛着,湛眸定定望着她。 他目光那么深,那么沉,那么奇异地淀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看得她好不容易稍稍冷却的睑颊又滚烫起来。 “你有事吗?” “我来——”他举高手中一方纸袋“还你围巾的。” “啊。”她都忘了。接过纸袋后,她仰头有些紧张地朝他微微一笑“其实你不必特地拿来还我的。” 他没说话,静静盯着她。 她全身不自在“还有还有事吗?” “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他突如其来问道。 “咖啡?”她一愣。 跟打算收购爷爷公司的人一起喝咖啡似乎下太好吧? 她想,容色不觉为难。 他注意到了“就算我答谢你借我围巾吧,请你赏光。” “其实没什么的,你不必” “请你答应我。”他固执地说。 她愕然,眨了眨眼,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 他长得并不帅,不是属于英俊那一型的,可五官端正,尤其两道浓密的剑眉以及一对深湛的黑眸,更显得他英气勃勃。 “请你答应我。”他再度开口,星眸闪过某种决心。 “好吧。”她轻声叹息,发现自己很难拒绝他坚定的眼神。 两人来到公馆附近一家装潢典雅的咖啡馆,他点了杯蓝山咖啡,而她除了一杯爱尔兰咖啡外,还要了一份蛋糕。 “你不吃一点蛋糕吗?”她问“这家店的乳酪蛋糕很棒哦。” 他摇摇头“我不喜欢吃甜点。” “吃一点嘛,真的不错。”她热心道,一面转头向服务生比了个手势“来两个乳酪蛋糕。” 咖啡与蛋糕送来后,荆晓晨首先低头望向盛在瓷碟里的蛋糕,仿佛欣赏着某种艺术杰作。 他好奇地子着她的动作。 她看了好一会儿,粉嫩唇角荡开浅浅笑痕,跟着,她拾起银叉,轻轻叉了一小块蛋糕。 缓缓送入嘴里,细细咀嚼,然后,眼眸点亮璀璨星芒。 “好好吃。”她叹息着赞美,接着又叉了一小块送入嘴里。 他呆呆看着她吃蛋糕的神情。只是一块蛋糕啊,她为什么一副尝到人间美味的样子? “你不吃吗?吃一点,很好吃的。” 在她劝说下,他终于叉了一块蛋糕,品敞浓的乳酪瞬间在口腔敞开的滋味。 “怎么样?不错吧?”她期待地望着他。 是还不错,甜而不腻,但也不至于好吃到那种地步吧? “不好吃?”望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她有些失望,就好似他不欣赏的是她的手艺一样“可是应该很好吃啊。” “是还不错。”他说“只是我一向不喜欢吃这种甜食。” “哦。”她收敛笑痕,啜了口咖啡。 他心一扯,跟着一股冲动让他一口气叉起一大块蛋糕送入嘴里。 她吓了一跳“怎么啦?” “其实真的满好吃的。”咽下一团浓得令他有些恶心的乳酪后,他勉强自己微笑。 她怔怔望着他,数秒,芳唇一启,逸落一串宛如风铃迎风撞击的好听笑声。 “好吃就好吃,你也不必吃得那么急啊。”她一面笑,一面拾起餐巾擦拭他的嘴,自然的动作令他一震。 而她在看见他震惊的神情后,忽然领悟自己的举动过于亲昵,连忙放下餐巾,讷讷解释“呃,因为你嘴角沾上乳酪了——” 他没说话,深深子她片刻陵,忽地握住她的手。 她一惊。 “请你请你等我。” “等你?”她呛了一下。 “请你给我几年时间,五年不,三年。”他急切地说道“等我得到一定的成就,等我有了能力后,我一定来台湾接你。” “接接我?” “我现在还没办法让你过好日子,可你相信我,给我三年时间,我一定会成功的。” 三年其实他现在就想带她走,一想到他回美国后,在台湾的她会有多少男孩围绕在身边倾心追求,他就牵挂得发狂。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拥有她,可他知道还不能,他还没那种能力,还没资格带走心目中的公主。 “请你等我。请你答应我,在这三年内你绝不要交男朋友不,有几个也无妨,但你答应我,绝不要属于任何男人。” 那天在操场上看到的男孩也好,今天骑自行车载她的男孩也好,他们一个个都俊朗帅气,一个个看来都出类拔萃。如果围绕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么好的男孩,他恐怕自己会来不及。 他好怕,怕自己还来不及追求她之前,她便属于别人了 “谭先生,你是什么意思?”她屏住气息“你的意思不可能是向我求婚吧?” “是的,我是向你求婚。”他坦率地说“我请求你三年后嫁给我。” “什么?”热烈的表白刹那间抽空了她脑中的空气,好半晌,她只是一片空白地瞪着他。 许久以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谭先生,你”“叫我谭昱。”他打断她的话,凝定她的眼眸蕴着让人喘不过气的执着“请你叫我的名字。” “我——” “你叫叫看。” “谭昱。”她试着唤了一声,而他在听见她的轻唤时乍然显现的激动神情令她不觉呼吸一紧。 他凝望她,热烈而深沉的眸光像看着某个他极度珍视的宝贝。 她深深吸一口气,很不容易镇静心绪“谭昱,如果如果这是求婚,我必须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是孤儿,从小父母双亡,高中毕业后才被祖父带回美国。哈佛企管学士,法律硕士,现在在谭氏投资工作。”他迅速报上一串家世背景“你还想知道什么?” “不是的。这个——”她叹气“我是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知道你是荆晓晨,一个爱吃蛋糕的女孩,个性温柔纯善,笑起来总是一副灿烂的模样,仿佛拥有全天下的幸福。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 “你我——”她不知该怎么说,漂亮的她从小就有不少男孩追求,她也习惯被人仰慕的感觉,可却是第一回遇到如此霸道又让人不解的男人。 “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遵守诺言的,我一定会成功,所以你一定要等我。”他郑重许诺。 而她在他咄咄逼人的子下,只能无奈地捧起咖啡杯,藉着啜饮咖啡的动作掩饰慌乱的心神。 他果然遵守自己的诺言。 两年多后,谭氏集团高高耸立在纽约街头的大楼,办起一场豪华宴会。 宴会的目的是庆祝集团旗下的核心公司——谭氏投资成功收购一家欧洲大型光学仪器制造企业,这次的收购不仅让谭氏的声名在纽约商界更上一层楼,谭氏集团的董事长兼执行总裁谭劲亦因而跃上商业周刊封面。 杂志首先夸赞一番身为华裔的谭家人几十年来能在美国白人社会闯出一席之地诚属不易,然后又说谭氏投资这两年的成就更加壮大了谭家人的势力。 尤其是这次收购案,真正确立了谭氏在直接投资一行的地位。 文章主笔将所有的荣耀归于谭氏的掌舵人谭劲,说他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 外界人都归功于谭劲,可谭家人都清楚谁才是这次收购最大功臣。 谭昱。那个私生子! 这个案子从一开始就是他盯上的,天晓得他从哪里听说了欧洲这家光学企业因为扩张太快,财务可能有些问题,趁着工作之余,他仔细做了调查,决定这是一家值得收购的target。 为了等待一个最好的收购时点,他耐心地追踪了将近一年,终于在两个月前逮到了机会。 他大胆地在谭氏投资的合伙人会议中提出收购计画,而在几个合伙人联合作梗下,转向直接说服谭劲。 据说他只花了十分钟,便勾起了谭劲的注意力,亲自派了几个人给他,放手让他到欧洲初试啼声。 原本谭家人是等着看笑话的,尤其同样身在谭氏投资的谭力与谭俊,更完全对他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嗤之以鼻。 他们根本不相信一个才刚刚毕业两年多的小子会有多少能耐。 可他们忘了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其实从大学起便一直在谭氏集团旗下的公司打工,累积了多年经验,更忽略了一直遭他们鄙夷讥嘲的堂弟奋勇向上的决心。 为了这次收购,他甚至去学德文。当他们在电话会议中听着他以流利的德语对法兰克福股市的交易员下令时,才恍然大悟他只许成功、不容失败的决心。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昱一步步布下圈套,引诱对方上钩,然后趁其不备,一口咬下。 这是个成功的收购案,虽然最后代表谭氏坐上会议桌与对方签约的是谭力,可没有人敢否认谭昱的功劳。 经此一役,谭昱算是在谭氏集团打下了第一个立足点,再加上今日谭劲特地为他举办这场宴会引介他认识纽约政商两界重要人士,他在谭氏蓬勃起飞的未来指日可待。 没有人敢再嘲笑他,他们也许不高兴,也许仍然心存鄙夷,可再也没有人敢当面对池说上一句不敬的言语。 没有人! 谭昱握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对着玻璃上一身笔挺礼服的自己满意地微笑。 晓晨。你看到了吗?今晚是属于我的。 他举起酒杯,遥敬远在世界另一边的女人。 你看着吧,我会一步一步爬上去,然后有一天,把你纳入我的羽翼之下。 我会保护你,捍卫你的幸福。 一仰头,他一口气灌下整杯威士忌,呛辣的液体刷过喉咙,带来无限快感。 他转身,正打算再跟侍者要一杯酒时,迎面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娉婷走来,她带来两杯威士忌,一杯递向他。 “恭喜你,堂哥。” “谭梨。”他望着秀发挑染成深深浅浅的紫色、装扮狂野的堂妹,俊眉一挑。 “看来今晚是属于你的日子。”她笑,碰了碰他的酒杯,接着把自己的一口仰尽。 他蹙眉“不要这么喝酒。” “别对我说教。”谭梨甩甩秀发“你是谭家最不应该对我说教的一个人。” “因为我没资格?” “不,因为你最了解我。”谭梨浅浅微笑,丽眸流过温暖“我再说一次,恭喜你,堂哥。” “谢谢。”他举起酒杯向她示意,同样一口仰尽。 “好,干脆!”谭梨赞赏地比了个手势“怎样?要不要跟我跳一支舞?” “哈。难道你打算让我隔天死在你那群亲卫队的剑下吗?”谭昱开玩笑。 “他们动不了你。”谭梨睨他一眼“倒是我,很有可能被众多女人的眼光灼伤。” “什么意思?” “你没发现吗?今晚的你可是纽约所有名门淑女仰慕的对象,我看她们一个个都排队等着吃掉你呢。”谭梨戏谴道。 “别开玩笑。” “不信?看看你四周吧。” 谭昱调转眸光,果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成了场内女人的注目焦点,她们一个个紧紧盯着他,毫不在意流露饥渴的目光。 他不觉打了个冷颤。 “怕了?”谭梨嘲弄他。 “看来我还是找个地方躲躲吧。”他幽默地说,对堂妹微微抱歉地颔首后,优雅旋身,往大厅角落走去。 刚刚躲入一株高耸的万年青后,一个满含笑意的嗓音便在身畔扬起。 “怎么啦?今晚的男主角竟然一个人躲到这里来?” 他转头,瞳底映入熟悉的身影后不觉惊喜“元朗!” “恭喜你,谭昱。”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就到了,我看你正跟一个美人说话,没好意思打搅。”魏元朗说,眸中掠过异彩。 谭昱明白他想歪了,一翻白眼“那是我堂妹,谭梨。” “堂妹?”魏元朗愕然“可我看你跟她有说有笑的,我以为你跟谭家人都处不好?” “她例外。”谭昱解释“在谭家,她是唯一不会对我恶言相向的人,不过她前几年都在英国念书。” “英国?剑桥还是牛津?” “都不是。怎么?有兴趣?”谭昱以手臂推了推好友的肩“我这个堂妹还不错,介绍你认识?” “不必了,你的好意我心领,谭家人我高攀不上。”魏元朗微笑“何况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什么?你有女朋友了?是谁?” “她是我在史丹福的学妹,叶亚菲。” “叶亚菲?怎样的女人?” “强悍的女人。” “她是你决定留在矽谷工作的原因吗?” “一半吧。主要是那家公司给我的条件确实不错。” “那也好,你留在美国,起码离我近一些,不过我可能下礼拜就要飞欧洲了。” “欧洲?” “嗯,祖父派我去德国,他说要把这家刚刚收购的公司交给我处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魏元朗真心为好友高兴,他明白这对谭昱而言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是啊,离我当初设定的目标又更近了一些,我终于快能去接她了。”谭昱说,嗓音微微发颤,听得出心情激荡。 魏元朗听了,眸光忽地一黯“谭昱,你到现在还想着那个荆晓晨?” “当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谭昱,你——” “怎么了?”注意到好友忽然阴暗的神色,谭昱不禁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其实我前阵子才回了台湾一趟,我想你应该还没听说——” “听说什么?”不祥的预感笼上谭昱心头,他紧紧盯着好友犹豫的脸庞。 魏元朗不语,似乎难以启齿。 “你说话啊!元朗。” “荆晓晨结婚了。” 匡啷—— 玻璃碎落的声音忽地在室内响起,只一会儿,迅速被优雅的古典乐声吸收。 没有人注意到。没人看到大厅一角一只残破的酒杯正躺在大理石地面上,也没人看到失手打落它的男人苍白的脸色。 音乐依然悠扬地演奏着,男男女女依然在舞池里翩然旋转,纽约的夜依然华美无伦。 时间依然悄声无息地前进。 第三章 “晨姨,抱抱。”五岁小女孩伸出双手,纤巧的身子摇摇晃晃地投入荆晓晨怀里。 她一把抱起,侧过脸庞让小女孩在她脂粉末施的脸颊上印下湿湿的一吻。 “小婕乖不乖?” “乖。”小婕点头,扬高手腕,献宝似地秀了秀一串五彩珠链“看,这是院长老师送给我的,因为这个月我当选院里模范小孩。” “哇!真的吗?”荆晓晨笑,伸手点了点小女孩俏俏的鼻尖“小婕这么乖,晨姨是不是也该送个礼物给你?” “我不要礼物,只要晨姨常常来看我。”小婕整张睑埋入荆晓晨的颈项,细声细气地撒娇。 “小傻瓜,晨姨还不够常来啊?” “不够,最好晨姨也住在这里,天天跟我们在一起玩。” “啊,那可不行。晨姨的爷爷可会难过的,你不知道,要是晨姨不在身边,爷爷连饭都吃不下。” “真的啊?可是” 小女孩还来不及说完,一个小男孩忽然伸手用力扯她的小脚。 “笨蛋文!你做什么?”凶恶的口气与方才的乖巧判若两人。 “你下来!不要霸着晨姊姊不放!”小男孩横眉竖目,比她更凶。 “我不要。” “下来!你要让晨姊姊累死啊?” “对哦。”想到美丽优雅的晨姨可能抱不动她,小婕连忙主动松开双手。 荆晓晨小心翼翼地放下她,果然觉得双臂发酸“小婕真的长大了,晨姨快抱不动了呢。” “哼!那个小肥猪,晨姊姊以后别再抱她了。”小男孩伸手拉着荆晓晨的裙摆,仰起一张清秀的小脸。 “笨蛋文,院长老师不是说过吗?不可以叫晨姊姊,要叫晨姨。” “我不要!我以后要跟姊姊结婚的,怎么可以叫她阿姨?” “结婚?你白痴啊,晨姨早就结婚了!” “她可以再结一次。” “哪有人结两次婚的?” “怎么不行?”小男孩嘴硬,可望向荆晓晨的瞳眸却微微恐慌“晨姊姊,可以吧?你以后嫁给我好不好?” “这个嘛,可能不行哦。”荆晓晨浅浅地笑“等小文长大了我都老了,到时你可能不想要我了。” “我当然要!不论姊姊多老小文都要,我只爱姊姊一个人。” 嗄? 荆晓晨一愕,小小男孩童稚的爱情宣言着实令她傻眼。她摇摇头,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串镁光灯匆地刺痛她眼眸。 她直觉地伸手挡光,从指缝间看见一束大大的玫瑰正送到她面前。捧着它的,是一个俊朗挺拔的男人。 他身后,站着几个媒体记者,按着快门,捕捉浪漫温馨的一幕。 “廷生?” “送给你,晓晨,我爱你。”朱廷生说道,深情款款。 她怔怔接过玫瑰“为什么?” “朱夫人,不会忘了吧?”一个记者笑着扬声道“今天不是你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吗?” “你是特地来这里送我花的吗?”清丽容颜微微抹上犹豫。 “当然啦。”朱廷生的微笑灿烂得像阳光“还有这个,送你。”一串晶莹剔透的钻链出现在他掌中,他来到她身后,在镜头的对焦下为荆晓晨扣上项链。 掌声响起。 一个正参加竞选议员的政坛新贵,一个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在镜头里简直耀眼生辉。 记者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精致的画面,纷纷抓准时机拍照。 看着心爱的晨姊姊依偎着另一个男人供记者拍照的画面,小男孩下高兴了,举高手臂,拚命将荆晓晨拉开。 “晨姊姊,你过来。”拉开荆晓晨后,他气鼓鼓来到朱廷生面前,抬头瞪他“晨姊媲我的,你不要跟我抢。” “什么?”朱廷生闻言愕然。 “我说,晨姊姊以后要嫁给我,你不要跟我抢!” “小子。”朱廷生蹲下身,摸了摸小男孩的头“晓晨已经嫁给我了哦。” “可是我爱她,我要娶她。” 孩子气的宣言方落,马上惹来周遭一阵笑声,一大一小对峙的场面既温馨又好笑。 镁光灯再度亮起。 “真是温馨的画面啊。”短发微鬈的女人一面赞叹,一面小心翼翼地剪下报纸“有了这则新闻,你的知名度肯定上升了。” “是吗?”朱廷生凑过来,瞄了一眼报纸报导,虽然对画面上英姿飒爽的自己颇感满意,可也有点忧心“你看那些女性选民会不会因为我死会不投我一票?” “拜托!我看正好反过来吧。现代女人最抵挡不住像你这种新好男人啦,看你对老婆那么宠爱,她们不羡慕死才怪。放心吧,我给你出的主意不会有错。” “那就谢谢你了,小爱。”朱廷生俯下身,趁着竞选办公室没别人悄悄在公关助理颊畔印下一吻。 小爱脸颊一红,以手触唇,睨向他的眸光妩媚“你动不动就这样对女人放电,不怕老婆吃醋?” “放电的人是你吧。”朱廷生笑望着她,一面拾起桌上的条纹领带绕上颈子“放心吧,晓晨很懂事,她知道男人——尤其像我这种男人,身旁总是少不了女人围绕。” “她倒大方。”小爱轻哼一声,站起身,顺手替朱廷生打起领带“要我的话才受不了我老公在外头给我拈花惹草,不如趁早离婚。” “她不会跟我离婚的。” “你这么有把握?” 黑眸闪过锐光“她很孝顺,不会闹出离婚这种事让家人替她担心的。” “晓晨,原来昨天是你的结婚纪念日,瞧我这老头都给忘了。”放下报纸,半躺在床上的荆成康望向孙女,有些自责“昨天还让你陪了我一晚上。” “没关系的,爷爷,我想陪你啊。”荆晓晨端来葯碗,在床畔坐下,笑着拿起汤匙“来,喝点中葯。” “嗯。”荆成康乖乖喝葯,由着孙女服侍他喝完一整碗,然后拿起纸巾替他擦拭嘴角。他看着孙女,发现她并没有将丈夫送她的项链戴上“怎么不戴那条链子?我看挺漂亮的,不喜欢吗?” “啊,那个啊。戴不习惯,所以我摘下了。”她解释,淡淡笑着。 可荆成康不知怎地,总觉有些不对劲“晓晨,你跟廷生还好吧?” “很好啊。” “是不是因为你最近总来陪我,两个人很少见面,感情淡了?” “爷爷,你别胡思乱想,没这回事。”荆晓晨将葯碗搁上床旁的小桌“我承认最近我们两个见面机会比较少,主要是他决定竞选议员后,有太多事要做,而我也忙着儿童基金会募款的事,所以两人都没什么空嘛。” “偏偏昨天结婚纪念日又让我这老头给破坏了。”老人摇头叹息“不怪我吧?晓晨。” “爷爷,你再这么说人家不理你了。”荆晓晨拉起祖父的手,撒娇般地噘嘴“人家很想来看爷爷嘛,难道你不许我来吗?” “怎么会?我当然希望见到你啦。”荆成康紧紧回握她的手“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我过得很好啊,真的,廷生对我很好。” “是吗?可我总觉得——”老人顿了顿,望向孙女的眼眸深沉“你长大很多了,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心一跳,表面却故意皱眉“哪里不一样?” 老人默然,半晌,叹了一口气“是不是还想着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 荆晓晨脸色一白。 “要不是他,我也不会同意你这么早结婚。那个孩子流掉了是很可惜,可你们还年轻,以后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我知道。”她轻轻点头,半晌,硬生生扯开一抹笑“说老实话,爷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舍不得我嫁出去啊?” “当然舍不得啦。”荆成康眼眸忽地黯淡“当然舍不得啦,我身子愈来愈差,也不知还能” 她连忙伸手堵住他的唇“不许你胡说八道!” “好,我不说了。”老人微笑“给我倒杯水吧。” “嗯。”荆晓晨起身,走向房内放置温水壶的矮柜,直到她确定自己背对着祖父时,才敢允许自己拢眉。 虽然她不许老人说,自己也从不提,但两人心照不宣,都知道身体虚弱的他也许时日下多了。 他瘦多了,一天比一天老态龙钟,一天比一天精神委靡,她每一回来看他,都忍不住比前一次更加心痛。 她的爷爷——从小最依赖、最喜欢的爷爷,也许就快离开她了 她深呼吸,克制着不让握着玻璃茶壶的手颤动,斟了一杯温水,才转过身,送给老人一抹甜甜微笑。 “爷爷,喝水罗。” 老人默然不语,低垂着头。 “爷爷,你不会这么快就睡着了吧?” 依然没有回应。 玻璃杯忽地掉落,清脆的声响震动深夜静谧的空气。 “爷爷!” 伦敦希斯洛机场 谭昱抬手看表。十点二十分,还有十分钟飞机才起飞。 “先生,请问需要来点什么饮料吗?”满脸微笑的空姐以带着伦敦腔的英文问他。 “给我矿泉水吧。”他头也不抬地说,继续盯着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他移动滑鼠,迅速浏览助理为他整理好的文件。他看得十分专心,几乎连空姐送上盛着清水的玻璃杯时也毫无反应。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收回子萤幕的视线,一面接听。一面举杯啜饮矿泉水。 “谭先生,我是李爱。”悦耳的嗓音轻柔地拂过他耳畔。 他神经一绷,并非因为矫揉做作的嗓音,而是因为打电话来的人。今日并非她定期报告的时间,她会打来肯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 “有一件事想向你报告。” “说。”他屏住气息,静静听对方报告,脸色亦逐渐苍白。 结束通话后,他怔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忽地关上笔记型电脑,站起身打开座位上方的置物箱。 “先生,需要我帮忙吗?”异常的举动引来空姐注意,连忙上前殷勤问道。 “我要下机。”他冷着嗓音。 “下机?”空姐愕然“可是飞机就要起飞了啊。” “我必须下机。”他取出西装外套,提起公事包“马上。” “可是先生——”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空姐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面前五官端正的男人,他是那么坚决,全身上下流露一股霸道的领袖气质,教她几乎想对他所说的任何话点头称是。可她不能,因为他的举动可是大大违反了航空公司的规定啊。 “先生,”见情况不妙,一个男性空服员也跟着上前安抚头等舱的贵客“请你冷静,飞机已经关上机舱门了。” “我要下机,现在马上打开!”谭昱不由分说地命令。 “我们很乐意为你服务,但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 谭昱冷冷瞪着他“这架飞机是飞往纽约的吧?” “是,” “我的目的地是台北。” “台北?”空服员一愣“你的意思是你坐错班机了吗?”看他精明干练的样子不像会坐错飞机的胡涂蛋啊。 “是的,我坐错了。”英眸掠过黯芒“刚刚才知道。” “这个我们必须查一下你的登机证——” “我丢了。”谭昱干脆地答道,见空眼员仍是一脸犹豫,他忽地攒眉“听着,我是贵航空公司的贵宾,一年起码坐上几十趟飞机,我很忙,非常地忙,而我赶着去台北谈一笔几千万美元的交易,你确定你们负担得起因为安排我坐错班机造成的钜额商业损失吗?” “这个——”空服员无可辩驳,只能傻傻看着他。 谭昱看出他的防线正在崩溃,他适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方唇扯出一抹笑“麻烦打开机舱门,谢谢。” “好好的。” 她瘦了,神情憔悴,容色苍白得像个无主游魂。可她,也更美了,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纯真少女,添了一股成熟妩媚的少妇韵致。 她怎能同时让他心疼又心动? 她怎能这么容易就牵扯他一颗心?多年的分别,多年的愤怒,多年的怨怼与沉痛全在见到她这一刻化为最刻骨的相思! 他真的好渴望见到她啊。直到再见到她的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对她的渴望有多深、有多切。 晓晨,晓晨!为什么你要嫁为人妻?为什么你不肯等我?为什么! 接过一束点燃的香,谭昱笔挺地走向前,对已死的英魂致礼。 荆成康——虽然他与他只有几面之缘,更谈不上交情,可为了她,他仍然为老人的逝世感到遗憾。 他希望老人安眠,并且在九泉之下,保佑他最疼爱的孙女。 “请节哀。”落定跪倒在地的荆晓晨面前,他哑声说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仰起一张憔悴容颜,静静望着他。红肿的眸木然而空白,像完全没认出他。 他身躯微微发颤。 她竟然难道她根本不记得他了? 心海掀起惊涛骇浪,他拚命紧绷身躯要自己镇定,可开口时,微颤的嗓音依然泄了情绪的激动。 “你不记得我了吗?晓晨。” 她默然,明眸氤氲。 “晓晨,你——”你怎能忘了我?怎么可以? 极度的激动让他忽地蹲下身,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他好想摇晃她,好想质问她怎能将他从记忆里抹去,他好想好想—— “你说话啊,晓晨!你哑了吗?” “先生,请你别这样。”见谭昱行为踰矩了,跪在一旁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连忙起身试图拉开他“晓晨太过悲伤了,她有些失神,你这样会惊吓到她的。” “你是谁?”谭昱眸光冰锐如刀,瞪得那个男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荆其禹。我是晓晨的父亲。” 原来是她父亲。谭昱想,神情却依然冷淡“你放开我。” “先先生,请问你是——” “谭昱。” “谭昱?”荆其禹咀嚼着陌生的名字,愕然“你跟晓晨是朋友吗?” 他僵硬地点头。 荆其禹转向女儿求证“晓晨,是你的朋友吗?” 荆晓晨依然不语,她只是扬起眸,怔怔瞧着谭昱,跟着墨睫一眨,落下两颗泪。 谭昱猛然一震。“晓晨?” “我记得你。”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是不忍卒听的暗哑“你帮我喂爷爷吃葯,谢谢,谢谢——” “晓晨!”他哑声喊,不知是喜是悲。 她记得他,她没忘记他——可她记得的只是他曾经帮她喂祖父吃葯,她记得的并不是他本人。她现在虽然正看着他,可她想的,只是她死去的爷爷 他算什么?他在她心中原来什么也不是! 一念及此,他忽地愤然,转身大踏步离去,可双腿尚未步出灵堂,又一阵风似地卷回来。 他落定荆其禹面前,冷冷问他“她这个样子多久了?” 后者一愕“什么样子多久了?” “这个魂不守舍的样子!”谭昱咬牙“她难道是一直这样傻傻呆呆的吗?” “当然不是。是从爸爸去世后才这样的。” 那么,有一星期了。 谭昱想,收回眸光盯住荆晓晨。她又跪倒在地了,愣愣地望着墙上荆成康的遗照,神情宛如迷了路的小孩般茫然无助。 迷路的小孩 谭昱一凛,忽地再也受不了她如此痴傻的模样,一展臂,强硬地将她拉起。 “跟我走!”他锐声命令,在众人惊愕莫名的子下,使劲将荆晓晨拖离气氛沉闷的灵堂。 “你究竟想做什么?”荆晓晨瞪视面前的男人,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把她拖出几日来一直守着的灵堂,甚至连保全人员也阻止不了他坚决的意志。 他好霸道——比几年前又更霸道了几分,英睿的眸尽显成年男子的成熟与自信,毫无一丝犹豫的神采。 他不再是那个五年前对自己的前途还有一丝彷徨的年轻人了,不再是了。就像她一样。荆晓晨茫茫想着,五年,足够一个人经历许多,对她如此,对他亦然。 “你在想什么?”见她的眸光再度涣散,他有些焦躁起来。 “我在想”她慢慢开口,语调空灵“谭昱,你这几年一定经历了很多,一定很多。” “我——”他一窒,几乎是狼狈地瞪着她。 为什么她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碰触他内心深处?明明是随口且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他忍不住激动。 他几乎有点为此而恨她 “原来你还记得我。”他涩涩地说。 “我当然记得当然记得。”她微笑,笑容却飘匆得让人抓不住“我们一起吃过蛋糕。” “晓晨,你——” “我怎样?”她扬眸,依然是空白苍茫的眼神。 你同样也经历了许多吧?跟一个不在乎你、不关心你的男人在一起,怎能有幸福? 他直直瞪着她,双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好下容易镇静了心神,才伸手拉她进了马路对面一问小小的咖啡馆,在服务生的引领下于窗边的座位落坐。 “吃蛋糕吧。” “蛋糕?” “别告诉我你已经不爱吃了。” “爱,我当然爱——” “想吃什么蛋糕?” “呃——”她只是愣愣望着他,显然仍处于半失神状态。 他叹了口气,迳自点了两杯咖啡,两份蓝莓起司蛋糕。 在咖啡与蛋糕送来前,他只是静静望着她,而她默默望着窗外。然后,当蛋糕送来后,他低低唤了一声。 “吃吧。” 她转回眸光,落定桌前装饰精美的蛋糕,却没有动手。他蹙眉,干脆拾起叉子,主动切下一小块送到她唇畔。 “吃吧,你不是很爱吃?” 她下意识张唇,接过蛋糕,缓缓咀嚼,明眸逐渐氤氲薄薄白雾。她忽地扬手,掩住颤抖的唇。 他心一扯“不好吃吗?” “好吃。”她哑着嗓音,跟着主动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蛋糕送入嘴里,一口,又一口。 泪水静静滑过她苍白的颊。待一整块蛋糕都吃完后,她忽地将容颜埋人冰凉的玻璃桌面,轻声啜泣起来。 他看着,心痛莫名“晓晨——”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伸手紧紧握住她的。 她继续哭着,而他脸色苍白地在一旁陪着。 “对对不起。”长长地哭过一场后,她扬起湿润的脸庞,透过迷蒙的眸望他“我只是很久没吃蛋糕了。” “有多久?” 她没有回答,只是悄然垂落羽睫,鼻尖因刚刚哭过微微泛红。 谭昱凝望她,惆怅、不舍、心疼,复杂的滋味瞬间堆满心头,他匆地举杯,狠狠饮了一口下加糖的苦涩咖啡“为什么不等我?” “啊?”她眨眨眼,听不懂他的问题。 “为什么不等我?”湛眸深沉“难道你忘了那天在咖啡馆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记得。” 他极力克制着情绪“那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愣愣望着他“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谭昱,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冲动” “我是认真的!”他低声咆哮,压抑了三年的怨怒终于在此刻爆发“你该死的怎会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再认真也不过了!” 愤怒的言语如火山融浆,几乎烫伤她脆弱的神经,她讷讷开口“谭谭昱,你”他打断她的话“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你以为我那几年是怎么过的?为了早一日回台湾接你,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吗?我日夜工作,像个机器一样不停地转,我从不睡超过四小时,只要多一分钟我就会慌乱不安,深伯自己一个懈怠就错过了机会。我跟所有的人建立关系,参加任何我能参加的活动,就算明明累得只想回家好好睡大觉,我依然强迫自己跟人交际应酬——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早一天成功,为了早一天得到所有人的认同,为了早一天回台湾正大光明地向你求婚!可你却当我志得意满地以为自己终于快靠近你的时候,你却结婚了!”他低吼,伸手爬梳头发,语气既是愤怒,也是烦躁,更是一直淀在内心最深处的无奈与伤痛。 “谭昱——”荆晓晨震动了,她怔然望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而他望着她茫然不解的神情,胸口熊熊燃烧的火焰忽地灭了,只留清冷的灰烬。 他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听到你结婚的消息,我马上飞来台湾找你,可你却到欧洲度蜜月了。那时候我也被派到欧洲工作,在德国,当我坐在会议室里跟人开会时,想的却是不知在哪里的你。我一直想,拚命地想,想得六神无主,焦躁不安。我恨你,晓晨,那时候我非常恨你。” “恨?” “是的,恨。我强迫自己埋首工作,不再想你,可我我——”他还是忍不住想她,忍不住念她,忍不住派人打探她的消息,甚至还安排了眼线 “对不起,谭昱。”荆晓晨匆地柔声道歉“真的很抱歉。” 他展眸望着她,不再说话,只是深深望着她。 满蕴某种不知名情感的眼神令她呼吸一屏。 “晓晨,在今天以前你哭过吗?”他突如其来问道。 她一愣“哭?” “自从你祖父过世后,你究竟痛痛快快哭过没有?” “我?”她哭过吗?她仔细地想,却发现自己想不起来。她仿佛是哭过了,也许流泪了 “为什么他不在你身边陪你?” “谁?” “朱廷生。”他冷冷道出这个名字。 “啊,廷生。他很忙,因为选举就快投票了,不过他今天早上来过。” “他来过?肯定是带着一堆媒体记者来的吧?”他讽刺地说。 她一颤,扬起茫然的眸“你是什么意思?” “除了利用你达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你?” 直率的问话令她心一痛。她咬牙,偏头不语。 “看着我。”他命令道,伸手转过她的下颔,强迫她直视他“告诉我为什么在你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朱廷生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告诉我为什么他明知你最近精神恍惚,却还只在乎他能不能选上市议员?” “你——”她瞪视他,忽地被激怒了。多日来一直冰封的心忽然有了苏活的迹象,只这苏醒却是源于愤怒。“你凭什么对我说这些?你不该这么说,你根本不认识廷生,不该这么评判他。” “我不该评判他?”谭昱一哂“晓晨,我认识他可比你认识他多了。我很清楚在他光鲜帅气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一个男人。” “你——” “你是因为不小心怀孕了才跟他结婚的吧?能让你毕业后就匆匆忙忙嫁人,哼,朱廷生计画得很周详嘛。” 讥讽的言语令她打了个冷颤“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是朱廷生故意安排这一切的吧?”幽黑的眸中闪着既愤慨又冷酷的辉芒“他不知用什么方法引诱了你,让你怀孕后不得不选择嫁给他,然后他就可以利用娘家的声势财富,一步步在政界攀爬” “你不要胡说八道!”容色苍白胜雪“廷生不是那种人。” “别为他辩白!”他匆地愤怒,重重击了桌面一下“不许为他说话,晓晨,你怎能到现在还蠢到看不清真相?” 她紧咬下唇“如果你拖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对不起,我不想听。”语毕,她站起身就要离去。 他扯住她的手臂“不许走!” “谭昱” “告诉我,难道你不是因为怀孕才被迫嫁给他的?难道你不是因为被那家伙设计了,才不得已选择下嫁” 冷水忽地朝谭昱当头淋下。他颤了一下,不敢相信地瞪着举起水杯朝他浇水的荆晓晨。 她虽然全身发颤,容色苍白,可一张总是温柔的唇却倔强地抿着。 “我嫁给廷生,是因为我爱他。” “什么?” “我爱他。”她静定重复“这就是我结婚的理由。” “我不相信” “我不管你怎么诋毁他,不管他是不是如你所说对我用计,我都要告诉你,当初答应嫁给他,是因为我、爱、他。” “不!我不相信!”他低吼,激动的眸子泛红,他瞪视她,好半晌,忽地展臂一把将她拉入怀里,扫住她的下颔,方唇不由分说地烙印。 “你”她震惊莫名“放开我——”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更深入地吻她,唇办急切地**着她,舌尖强迫性地侵入她唇腔。 甜美的唇腔,还带着蓝莓起司蛋糕的味道,酸酸的、甜甜的他身子一颤,更加拥紧她,霸道的唇舌几近绝望地占领她。 是的,这是个绝望的吻,倾注了无限愤怒、怨恨与思念的吻——他多么恨她啊,恨她竟亲口对他说她爱的是另一个男人,可他却依然渴望她,她的笑、她的泪、她的一切都深深地嵌入他骨髓 他该怎么做?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究竟怎样她才能属于他?究竟该怎么做 啪!清脆的掌声忽地震醒了他,跟着,一阵不太疼痛却仍令他难堪的热辣感攀上脸颊。 她打了他。她竟甩了他耳光。 “晓晨,你——” “别这么做,谭昱,你不该这样对我。”她瞪着他,眸中水与火并存,委屁的水与愤怒的火,缓缓交融。“我已经结婚了” “那又怎样?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你!”他怒喊“你难道不晓得那家伙在外头经常拈花惹草吗?他” “他怎么做不关你的事!”她冷冷截住他的话,沁凉的泪水滑过颊畔“你只要知道,我对婚外情没有兴趣。我不喜欢结了婚后还跟别的男人纠缠不清。” “你的意思是——” “忘了我,谭昱,算我求你。” 温柔的请求如利刃,狠狠刺痛他的心。他狼狈地瞪着她“你是认真的?” “嗯。”“你以为以为这很简单吗?我等了你五年,想了你五年,而你这么简简单单一句就要我全部忘掉?” 她无奈地望着他“谭昱——” “我不会忘了你的,绝不会!”坚决而冷冽的字句自他唇间迸落“我会等你跟他离婚,相信我,你一定会。” 自信而霸气的预言令荆晓晨一颤,她望着他冰冷的眸,感觉自己的心也几乎结冻。 “你一定会跟他离婚的,我会让你认清他究竟是怎样一个男人。等着瞧吧,晓晨。” 第四章 他真是个强悍的男人,自信、霸道,让人难以抵御。 她不得不承认,听到他搭机返美的消息,她松了一口气。 好大好大的一口气——她不敢想像,假如他还继续纠缠她,她该如何拒绝,如何抵抗。 肯定不知所措的。 荆晓晨想,涩涩地朝床边一盏幽幽绽出甜香的香氛烛火扯开苦笑。她趴在枕上,默默呼吸着据说能让人镇静心神的香气。 最近,在每一个辗转的午夜梦回之际,她学会点燃这样一盏烛火,朦胧地望着烛火,朦胧地发呆,朦胧地入睡。 为什么在你这么伤心难过的时候,他却不肯多花一点时间陪在你身边? 谭昱激愤的言语忽地在她耳畔响起,她神经一绷,全身一颤。 翻了个身,娇颜埋入枕里。 谭昱说的话虽然过分,虽然不是他该说的话,但,他说的,正是她几年来所想的。 这桩婚姻,也许终究是个错误。虽然当初嫁给廷生的决定是那么理所当然,虽然当她披着白纱站在礼堂时,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的幸福,但 除了利用你达到他在政界快速攀升的目的,他到底有没有真正关心过你? 她紧紧抓住被单。 眼前忽地开始发黑,回忆一点一滴在她脑里凝聚——关于那一夜,那个她流掉孩子的夜晚。 那一夜,她为自己不慎流产的孩子哭得伤心,可他安慰她的语气却十足淡然。 “没关系的,晓晨,这孩子没了也好,我们年纪还轻,有个孩子在身边只是拖累。” “拖累?”她不敢相信他的说法“你怎么这样说?” “别这样,冷静想想,你知道我有意往政界发展,我也需要你替我拓展人脉,有个孩子只会让我们分神,占用时间。” “你——”她忍不住心寒“当初你急着跟我结婚时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我们应该给孩子一个幸福的成长空间” “好了,我知道我话说重了。”彷佛看出她的愤慨,他连忙缓声安慰她“我的意思是我们过几年后再生也可以啊,你不必这么难过嘛。” “”“亲爱的,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你太伤心了啊。别这样好吗?我怕你这样看我呢。” 之后,他不停地甜言蜜语,不停地柔声安抚,虽然最后她终于还是停止哭泣,可后来想想,那晚正是两人脆弱的婚姻首次被敲开一道裂痕。 仿佛从那一天开始,她才真正睁大眼逐渐认清他,认清这桩勿忙成就的婚姻 清脆的铃声忽地响起,在黑夜里听来格外令人心惊。荆晓晨颤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喂。” “晓晨,是我。”朱廷生清朗的嗓音传来“今天晚上我们要开会,就不回去了。” “这么晚开会?”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墙上时钟,十二点半。 “对,得通宵。” “我知道了。” “晚安。” 挂断电话后,荆晓晨有些怔愣。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自从廷生决定竞选后,他一直很忙,经常彻夜不归。除了刚开始几次,他很少事先跟她说一声。久而久之,她也惯了他的轻忽。可没想到,今晚他又忽然来电。 难道他终究还是注意到她近日来的情绪低落,因此有些担心吗? 希望的火苗在胸口悄悄燃起,她不觉伸手抚住胸口,屏住呼吸—— 真是这样吗? dddddd “没想到你是那种会向老婆报备的人。”女人沙哑地笑,烟视媚行的眸子盯得男人立即起了生理反应 他忽地展开双掌,用力托住她的脸,方唇霸道地占领她的。 女人喘息,为他强烈而忽然的举动心跳怦然。她紧紧勾住他的颈项,柔软的娇躯饥渴地贴紧他,磨蹭,挑逗。 “廷生”她在吻与吻之间轻喘“你激动得像好久不曾要过女人。” “是很久了——” “为什么?” “没兴致。” “哦?别告诉我你那美若天仙的老婆勾不起你的‘性致’。”她微微吃味地说,张嘴在他性感的唇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一阵战傈,展臂将她的臀往上一托,丰润的双腿顺势紧紧夹住他的腰。 “如果她有你一半放浪,也许我今晚会选择回家。” “不许你回去,今晚你是我的?”她伸手抓住他的下部,宣示所有权。 他低低一笑,以一个埋入她**的深吻表明他乐于遵从, yyyyyy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正在开会的谭昱。这是个冗长的谈判会议,双方已经为草拟的合约一条有关利益分配的条文争论了将近两小时,争论到谭昱开始觉得厌烦。 他拿起手机,在瞥了一眼萤幕上显示的人名后,原本百无聊赖的神情忽地一变,迅速起身,在会议室角落接起电话。 “什么事?” “谭先生,我是李爱。你要我办的事ok了。” “你的意思是——” “朱廷生现在在我这里。” “是吗?”英眸闪过锐利异常的辉芒。 “我会把证据寄给荆晓晨。” “很好。” 切断电话后,谭昱重新走向会议室中心,神采飞扬的神色令众人一愣。 “别再争了,我们各让一步。这样吧,我愿意担任说客,在合约上补上一条‘关键人物’条款。”他干脆地道,显见心情异常地好。 “你真的愿意?”代表资方的代表闻言,眼睛一亮。 “你们要哪个人?” “你。”几个代表毫不犹豫,异口同声。 “我?”反倒谭昱有些惊讶。 “没错,就是你。” 因为他们信任谭昱,事实上谭氏投资的所有合伙人里他们只信任这个年轻人,虽然他才刚刚升上去,但他们敢肯定,初露锋芒的他绝对是谭家最亮的一颗新星。 如果他愿意保证持续担任基金的掌舵人,他们不在乎让谭氏分红时多拿一些。 了解到他们不是开玩笑,谭昱微微一笑“ok,我保证在投资基金存续期间,我绝对是合伙人之一。” “真的?” “如果你们愿意信任我。” “当然,我们当然愿意,那就这么说定了。” 就这样,谭昱在这天下午为谭氏投资募到了一笔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基金,总额达五亿美元。 “晓晨,你看来精神好多了。”特地上府拜访的纪礼哲看着荆晓晨恢复红润的脸色,欣慰地一笑。 “嗯,我的确好多了。”荆晓晨淡淡微笑,为两人各斟了一杯她亲手煮的咖啡。“尝尝看,esbrresso,我刚学会煮的。” 纪礼哲举杯饮了一口,醇厚苦涩的滋味入喉,霎时舒活了他全身细胞“好喝,晓晨,很棒。” “不错吧?”笑意攀上明眸,她自己也浅啜一口。 “怎么忽然学煮咖啡?” “因为学不会做蛋糕,想想至少要把配蛋糕的咖啡学会。” “还是爱吃蛋糕?” “嗯,本来已经好久没吃了,那天有个人突然强迫我吃——”她顿了顿,眸中掠过某种类似迷惘的影“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很爱吃的。” “那人是谁?”他好奇。 “啊,你不认识。”她像被他的问题吓了一跳,匆然掩眸。 微微惊慌的神色更加勾起他的好奇“就是那人让你恢复精神的吗?” “算是吧。”那几乎是自从祖父去世后她第一次开口说那么多话。“虽然他也让我很生气。” “生气?晓晨,你会生气?”纪礼哲简直惊讶。 “拜托,我当然也有脾气。”她莞尔。 “可我从没见过。” “难道你希望我对你发脾气吗?”她瞪眸。 他朗声笑了“当然不是。”只是更好奇那人是谁了,不知怎地,他有预感那是个男人,也如此希望。 朱廷生配不上晓晨,事实上他经常有痛揍那家伙一顿的冲动。 想着,纪礼哲歪了歪唇,他喝了口咖啡,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女佣忽然进了客厅,递给荆晓晨一只牛皮纸袋。 “太太,这是刚刚快递送来的。” “快递?”荆晓晨接过,想不到谁会忽然寄东西给自己,她对纪礼哲歉意一笑“我看看,” “你看吧。” 他放松身子靠入沙发,看着她拆阅纸袋,取出一叠照片,接着,唇畔盈盈笑意迅速一敛,容颜一下失去血色。 “怎么了?”他连忙坐正身子。 她没说话,双手发颤。 “晓晨,究竟怎么了?” “没没事。” “不!一定有事。”纪礼哲难得提高音量,他站起身,抢过荆晓晨手中的照片“这是这见鬼的是什么?”他怒吼,瞪着照片上在床上赤裸交缠的男女。 那是朱廷生和某个女人,他竟然背着自己的妻子在外面偷情!天! “晓晨。”他扬起头。 “别说!”她尖声止住他,匆地转过身,背对好友。 她不想面对他,不想见他同情的表情,不想他得知她婚姻中丑陋的真相——连她自己也无法认清的真相。 她不想听到安慰,不想听到来自任何人的安慰。 她只想只想一个人—— 被她一通难得坚持的电话call回家后,朱廷生看了照片,俊脸马上刷白。他抬头望向妻子,望向她从来不曾如此凄冷决绝的容颜,挺拔的身子不觉微微发颤。 “照片上的人是你吧?” 他无法否认,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一口否认,但他明白晓晨虽然温柔,却不笨。“是我。” 她闻言,倒抽一口气,忽地站起身,悲痛地望着他。 “不,晓晨,你别这样别这样看我。”他被她看得心慌意乱“你听我说,照片上的人是我没错,可我我是被陷害的!” “陷害?” “对,我那天喝了酒,也许被下了葯,根本迷迷糊糊的,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虽然慌乱,聪明的他仍然立即想到了脱身之道“我猜一定是那些竞选对手故意陷害我的,他们想抹黑我!” “抹黑?” “对啊,你知道政治有多么黑暗的。我年纪轻轻就出来选议员,呼声又高,一定很多人对我不爽,这些人可是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的!你千万别上当了!” 千万别上当。 荆晓晨木然听着,凝望自己丈夫的眼眸空白。 她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也许他真的遭人陷害,也许他正编造着漂亮的谎言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累了,对这桩婚姻,对这一切,她感觉好累。 没错,政治很黑暗,竞选手段很肮脏,所以她一向不愿意他从政的,更不愿意他为了提高自己的曝光率老拿她做文章。 身为永康集团的干金小姐,她很少在公开场合曝光,没想到反而在成为未来的议员夫人后,成了媒体追逐的对象。 她有多讨厌这些,他应该知道的! 可是他从来不在乎,从来不为她的感觉想想。 他从来不为她想,却要她体谅他遭人抹黑的困境—— “我们离婚吧。” 清淡空灵的话一出口,马上引来朱廷生痛楚的悲鸣“不!晓晨,你别这样!你别这么冲动!”他紧紧扯住她的手臂,黑眸蕴着狼狈的祈求“我知道我错了,我知道我不该这样伤害你,可你相信我,那天晚上我真的喝醉了,真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故意” “别说了。那并不是我决定跟你离婚的全部原因。” 他一震“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累了。”她别过头“因为我真的很讨厌政治。” “你讨厌政治?”他误解了她的意思“我知道了,晓晨,后天就投票了,我一定会当选的,我保证当选后一定会抽出时间多陪陪你,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陪你到国外玩一趟好不好?去美国?日本?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好不好?” “我哪里也不想去” “别这样,晓晨,别这样。”朱廷生哑声喊道,忽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扯着她的裙摆“我向你道歉,晓晨,你怎么罚我都无所谓,但求你别跟我离婚——”他仰起头,双眸泛红“这件事说不定明天就会上报,如果你不站在我这边,我就我这一生就毁了!晓晨,难道你舍得看我那样吗?难道你一点也不爱我了吗?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就这么毁了吗?” “我——”泪水从她颊畔滑落,一颗接一颗。 他知道她动摇了,连忙乘胜追击“晓晨,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这次就请你原谅我,好吗?晓晨,请你原谅我。” “让我想想。” jjjjjj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朱廷生像变了一个人。 果然如他所料,他高票当选了议员,只是他料的另一件事却没成真,报章杂志并没有刊登出他与人偷情的任何相关报导,有的,只是对他这个新科议员的赞赏。 他放下了一颗心,更加专心致意把全副精神摆在妻子身上,除了必要的工作,他几乎天天准时回家吃晚饭。 鲜花、礼物更是从不曾间断,更别说他原本就拿手的甜言蜜语了。 这阵子他对她比新婚时不,比他当初追求她时更温柔,更体贴。 饶是一颗冰心也可能被他热情的攻势融化,更何况她原本就不是冷酷的人。虽然确实对他失望,但终究不忍以离婚打击他。 她渐渐地心软了,考虑着是否原谅他。 而就在此时,她接到了一通越洋电话,来自美国。 “谭昱?”她握着话筒,忍不住震颤“你为什么有我家电话号码?” “我自有管道。”他冷冷回应。 “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为什么不离婚?” “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离婚!”他拉高嗓音。 她惊愕莫名“你——” “荆晓晨,告诉我你为什么还不离婚?你就就这么爱他,这么舍不得他吗?”他打了个嗝。 她听着他有些大舌头的嗓音“谭昱,你喝醉了吗?” “只是喝了点酒。”他粗鲁地说。 “去睡吧,谭昱。”她柔声道“你喝醉了,好好睡一觉。” “不要这么对我说话!”他乖戾地嚷着“不要把我当个孩子!” 她叹了口气“谭昱” “我很想你,晓晨,见到你后反而更想你。我真的很想要你,想要得我心发疼我好痛,晓晨,你知道吗?我好痛!” 她心一扯,为他毫不掩饰的坦率胸口发疼“谭昱,你喝醉了。”千言万语终究只能化为这么一句。 “我没醉没醉!你听不懂吗?我没喝醉!”他像个孩子般发脾气“我只是在庆祝而已。你知道吗?我最近帮公司募到了一笔很大规模的基金,今天又刚刚完成一笔大交易,所有人每个人都恭喜我,他们帮我办了个branty,不停向我敬酒。” “真的吗?那恭喜你了,谭昱。” “可是我不高兴!一点也不!” “为什么?” “因为我想见你,因为我只想要你,因为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哦,谭昱。”突如其来的酸涩窜上她的眸,逼落两颗心疼的泪“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不要说对不起,永远别这么对我说!”他哑声低吼。她心弦一扯。 至今她仍然不明白,为何他竟如此独钟于她?虽然他霸道与自以为是的求爱方式经常令她愕然心惊,但不可否认的,也令她心动。 是的,她忍不住心动,对一个为了她在庆功宴上酩酊大醉的男人,对一个在理应是意气风发的夜晚,却痛苦地思念着她的男人,她无法无动于衷。 但不该的,她不该这样—— “谭昱,睡吧,明天起来你就会好过一点的。” “你为什么不离婚?”他依然执着问她。 “谭昱——” “我知道你收到了照片,你应该该认清了朱廷生是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你明知他在外头跟别的女人上床,为什么还能继续容忍?” “你——”她喉头紧缩“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我怎么会知道?哈哈!我当然知道!”他沙哑狂笑。 “难道派人送来照片的人是你?”她绷着身子“你一直暗中监视廷生?” “你很聪明,晓晨。” 她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不是说过吗?要让你认清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我只是没想到,你明明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还像只缩头乌龟不肯承认!”一阵咕嘟咕嘟的声响传来,显然他又狠很灌了一大口酒。 “谭昱,别再喝了!” “告诉我,晓晨,他究竟哪一点比我好?” 她默然半晌“谭昱,爱情是很难说的,你明白吗?它不能强求” “为什么不能?”他锐声打断她的话“为什么不能?我要你,晓晨,为了你,我可以不惜一切!” “可是谭昱,”她深吸口气“我并不爱你——” “难道你还爱着他?” “嗯。”“你是白痴!”他翻了“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荆晓晨,我没见过像你这么不可理喻的女人!” “你冷静一点” “不!我无法冷静!全世界只有你该死的总让我失去冷静!”他粗声道“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你认清现实?难道还要我多派几个李爱过去” “李爱?”她抓住了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这名字?”朱廷生曾对她承认,跟他上床的是一个名叫李爱的公关助理“是你派她来的?”思及这个可能性,她脸色开始泛白,嗓音发颤“是你故意让她去引诱廷生的?” “没错,是我。” 那么,廷生果然是被陷害的了。 “你——”怒火倏地在她胸口翻扬“你怎能这么做?” “我不是说过了?我要你认清朱廷生是怎样一个男人” “谭昱!你太过分了!”她忽地打断他的话,嗓音凌锐。 “”“你怎能这么做?你——”她气得浑身发颤,紧紧握着话筒,拚命召唤出走的冷静。 “晓晓晨,你怎么了?”他听来有些紧张。 她深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冷声开口“你不懂得爱,谭昱,你根本不爱我。” “什么意思?” “如果你真爱我的话,那么你该做的,是为我默默祝福,而不是故意派人破坏我的婚姻。难道你不明白,这么做只会让我痛苦?” “我——”他梗住喉头,仿佛被老师痛责的孩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请你不要再千涉我的婚姻,这种卑鄙的手段不但不会促使我跟廷生离婚,反而会让我瞧不起你。” 清脆的声响从电话线彼端传来,她听得出是玻璃摔碎的声音,还有,他粗重的喘息声 她紧咬下唇“去睡吧,谭昱,从今以后别再干涉我的婚姻了。”语毕,她轻轻挂断电话。 喀答一声,隔绝了她与他的世界。 她站起身,来到玻璃窗前,轻轻卷起窗帘。 窗外,霞光迷蒙,她的世界,夕阳正西落,而他的世界,却是旭日东升。 他们两个人原本就在地球的两端,南辕北辙,她温和,他霸道,她已婚,他单身。 不该有交集,更不该有牵扯—— 谭昱,你忘了我吧。 第五章 可他没忘了她,不但没有,他马上就要来到她的世界了。再一次,他将在她平静的生活搅乱一池春水。 一念及此,她不禁彷徨。 拉开薄薄的纱帘,她打开了半扇窗,仰头凝望苍沉的天色。空气有点湿,有点凉。 像是要下雨了。 她想,整个人靠在窗边,思绪随夜风漫舞。 他究竟为什么非执意要她不可呢?她是个如此平凡的女人,曾经有过失败的婚姻,如今只是个平凡的白领上班族。 她知道自己长相还算美丽,甚至被公司里无聊的男同事们捧为翔鹰之花,她的家世也不错,是台湾商界的名门千金。 她的外貌与家世也许会成为大部分男人追逐的条件,可对谭昱而言,这些应该都不算什么。 身为纽约华人望族呼声最高的接班人,身为谭氏投资的资深台伙人兼总裁,谭昱早已不缺名声与财富,当然,身边也不乏美女围绕。 可不知为什么,他拒绝了美国所有名媛淑女的追求,身旁也不曾出现过固定女伴。 根据某些八卦杂志报导,即便是那种非携伴出席不可的社交宴会,谭昱也经常我行我素地单身赴会,因为没有门房胆敢因为他不带女伴便将他挡于门外。 有些杂志推测他可能是个同性恋,有些则猜测他在出生地台湾也许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 青梅竹马的恋人——这当然不应该是指她,她跟谭昱,其实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 但,他却口口声声扬言要定了她。 为什么?她究竟哪一点吸引了他?荆晓晨实在不解。 将近七年的婚姻让她明白了朱廷生为何要她,可谭昱 她沉沉叹息。 自从他闯进她的生活后,她从来不曾理解过他。而每一回他的经过,都为她的生活带来轩然大浪。 她真的有些害怕,怕这一回他来台湾,仍然不肯放过她。她也几乎可以肯定,这一回他拿翔鹰集团当收购目标,正是因为她。 哦,老天,他就要来了。今晚抵达台湾,明天早晨她便会在办公室与他重逢。 她该怎么办 雨忽地飘落了,在她神思不定之际,密密绵绵地在窗外织成一幕湿凉的网, 她仰起容颜,有半晌,只是停留原地,任沁凉的雨丝覆落她的额,她的鼻,她的唇。然后,当雨滴沾上了她浓密的眼睫,她才恍然想起自己也许该关上窗户。 涩涩一牵唇角,她抬手正打算闭紧窗,街角路灯下一个朦胧人影忽地吸引了她的注意。 人影瘦瘦的、长长的,不顾细雨纷飞,挺拔地站在原地。 是个男人,而他正仰头定定凝望她的窗—— 不,他看的不是窗,他看的是她。 谭昱! 荆晓晨忽地领悟远处正痴痴望着她的男人是谁,一颗心也在乍然醒觉后激快地律动起来。 谭昱他为什么知道她住在这里?为什么要伫立在街角守望她? 他在等什么?在盼什么? 心跳得好快,手紧紧地攀住窗。 她想移动,想关上窗,离开窗边,可不知怎地,她全身发僵,一动也不能动,仿佛被他的眸光给定住了。 她颤着呼吸,望见他忽然从西装外套内袋里掏出手机,拨着号码。 果然,屋内一阵音乐铃声随之扬起。她转过头,瞪着客厅桌上闪闪发亮的手机。 他连她的手机号码也知道看来,她逃不了了。 接起电话,她没有说话,他也默然不语,唯闻彼此呼吸的声音。 然后,她终于忍不住了,颤颤开口“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嗓音沙哑得惊人。 “你别站在那了,外头下雨,你会淋湿的。” “我已经淋湿了。”听来竟蕴着点笑意。 “不怕感冒吗?” 他没回答,好一会儿“晓晨,你可以再站到窗边来吗?” 她闻言,身子一僵,接着缓缓旋身,回到窗边。 “我已经过来了。”她低声道,眸光落向逐渐被蒙胧雨雾隐没的他。 “我知道,我看到了。” 她看见他扬起衣袖,抹了抹眼,似乎想认清她。 “雨越下越大了。” “嗯。你把窗户关上吧。” “那你呢?” “我想再看看你。”他顿了顿“晓晨,你先别离开,让我看看你。” “你——”她喉头一紧“明天不就看到了吗?” “我知道,可我忽然有点等不及。” 天! 某种奇异的酸涩匆地冲上荆晓晨鼻尖,她闭了闭眸,深深呼吸“谭昱,你快走吧,雨真的很大了,我要我要睡了。” “你去睡吧,晚安。”语毕,他挂断电话,可人却依然站在街角不走。 他究竟想怎样?他才刚到台湾,就已经准备要颠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吗? 她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桩可笑的婚姻,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力量谋求生活,好不容易感觉自己坚强了、独立了,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了,可他却 他究竟想怎样? 在看着一直念念不忘的佳人撑着把红伞缓缓步向他时,谭昱心脏一扯,沉黯的眸不禁点亮灿芒。 她终究是关心他的,是吧?否则不会特意为他送伞过来。 她是她还是在乎他的! 心忽地飞扬,他几乎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抬起脚便急急往她迎去。 “晓晨!”俊唇扬起的笑弧是其他女人从来不曾得见的。 荆晓晨却只是淡然回凝“这伞给你。”她递给他一把黑色雨伞,待他把伞撑起后,又递给他一方手帕“擦擦睑吧,你全身都湿了。” 他接过手帕,随意地抹了抹脸,湿透的发缯凌乱地贴在额前,更增几分狂野的性感。 他其实是长得很好看的,这么好看又有才气的男人,应该不愁找不到一个好女人啊。 “要不要我帮你叫辆车?” “其实我是开车来的。”他笑,指了指停放在街道另一侧的银色bmw跑车。 她瞥了一眼“那就快开车回去吧。” 池没有动,她冷淡的口气令他攒起了眉“晓晨,你还怪我?” “怪你什么?” “五年前的事。”他深深睇她,意欲从她的表情寻找端倪“你还怪我破坏你的婚姻?” 她默然。 “晓晨,你既然跟朱廷生离婚了,就表示你应该已经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明白了。”她打断他的话, 他等着下文。 “但这并不表示我就会接受你。” 他面色一变“为什么?” 她静静望着他“谭昱,七年的婚姻让我很累了,现在的我并不打算跟任何男人再交往。” “我知道你会累,我还特地给了你半年时间。”谭昱走近她,右手搭上她的肩“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离婚了,我忍到现在才来找你就是希望给你一点时间平复心情” “那就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吧。”她温言道。 “你——”他脸色发白,瞪视她的眸子闪过复杂光影,从激跃,到沉黯,再到阴森“你是认真的还是敷衍我?” “我当然是认真的。”她试图说服他“真的,谭昱,我不想再谈感情了。” “你说谎!”他厉声指控“那你跟纪礼哲是怎么回事?” 她一愣“礼哲?” “你敢说你跟他毫无关系吗?你敢说你担任他的秘书、日日在他身边为他分忧解劳完全不存任何私心吗?”他质问,眼眸火光灼炙“如果真像你所说的,你不想再跟男人有所牵扯,为什么纪礼哲是个例外?” “你误会了,谭昱,礼哲只是我学长” “他现在不是了!现在他是翔鹰集团总裁,而你是他最信任的得力助手!”他低吼“为什么你什么工作都不找,偏偏要去当他的秘书?” “那是因为”因为身为豪门千金的她离婚后竟然找不到愿意聘请她的公司,因为他们都认为用不起她,因为只有礼哲学长愿意给她一个机会!她扬起脸庞,容色苍白“因为我找不到别的工作。” “永康集团的董事长千金会找不到工作?一个堂堂大学毕业生会找不到工作?” “你懂什么?”讥讽的言语宛如利刃,狠狠割划她的心“你懂什么?”泪雾迷蒙的明眸氤氲着控诉“就因为我是永康集团的董事长千金所以才找不到工作!因为我执意离婚,爸爸声称要断绝我的经济来源;因为我执意离婚,闹出了全台湾沸沸扬扬的丑闻;因为我离了婚,连那些慈善基金会也暗示我主动辞去职务我能怎么办?我难道难道不能接受礼哲的offer?我知道我能做好,只是需要一个机会!我需要机会你懂吗?”嗓音开始哽咽“懂吗?” “晓晨——”望着她眼底泛滥的水雾,谭昱震动了,他紧绷着身子,忽地有些不知所措“对对不起,晓晨,我应该想到那时候你的境况有多艰难。我应该应该早点来帮你的——” “我不要你帮我,只要你离我远一点。”不知为什么,他总能惹她生气,总能轻易地在她平静的心海翻云覆雨。她深吸口气,极力让嗓音清冷“谭昱,请你放过我吧,算我求你。” “我——”他僵凝原地,动也不动,神色难看至极。 她默默扫了他一眼,接着转过身,默默离去。 窈窕的倩影逐渐在他眼前蒙胧,唯有红色的伞面一晃一晃映入他眼底。 他愣愣望着她的背影,望着她愈走愈远,望着她走入雨幕中,离他愈来愈远, 她就这么走了,悠悠地、慢慢地、却坚决地走出他的世界。 她要离开他的世界了 不!他不许!他不许她走,不许她任意离开。他不许 “你是我的!晓晨!”他忽地扬声高喊,彷佛意欲藉这样的嘶吼压下胸瞠窜起的恐惧“不论你怎么逃、怎么躲,我都不会让你走的!不会,你懂吗?不——会——” 凌锐的嘶喊震碎了深夜的空气,旋卷一股激昂而强烈的气流。 雨依然不停坠落,在屋檐敲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xxxxxx “外头的雨似乎愈下愈大了。” 在东区一家健身俱乐部里,两个男人一面踩着跑步机,一面透过落地玻璃窗望着窗外逐渐被倾盆大雨淹没的世界。 “嗯。”谭昱漫应一声,阴着脸望着沿着玻璃不停刷落的雨水,想起前一晚与荆晓晨不欢而散,眸光更沉。 “你见过她了吗?”魏元朗问。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谭昱知道他指的是谁。 “见过了。” “怎样?” “没怎么样。” “谭昱。”魏元朗侧过脸庞,观察好友阴沉不定的脸色“经过这么多年,你还执意非她不可?” 他不语。 “为什么非要她?虽然荆晓晨的确很不错,但比她好的女人未必没有。” “在我心中没有。”良久,谭昱终于勉强应了一句。 魏元朗停下了跑步的动作,湛眸掠过了然“你是为了她才决定收购翔鹰的吧?” “没错。”谭昱没有停下,依然跑着。他跑得那么卖力,像蕴积了全身精力无处宣泄。 “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你不晓得这样只会让她对你更反感?” “我看不惯纪礼哲。” “纪总?”魏元朗一愣,跟着叹气摇头“莫非你跟其他人一样,以为上司跟他的女秘书总有一腿?” “哼。”谭昱冷哼一声,忽地停下脚步,拾起毛巾烦躁地擦拭身上的汗。 “你误会了,谭昱,纪礼哲心中另有别人。” “什么?”好友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谭昱一愕,两束清锐的眸光射向他。 “只不过他爱的女人前阵子不幸去世了。” “死了?” “他很难过。”魏元朗眸中闪过不忍“连我都怀疑他究竟是怎么振作起来的,他最近压力实在太大,你又偏偏选了这时候来收购翔鹰。”他顿了顿,迎向好友莫测高深的瞳眸“你非得收购翔鹰不可吗?” “这已经被排入谭氏投资今年度的计画。”谭昱简短地说。 “不能取消?” “为什么要取消?只因为纪礼哲死了心爱的女人?” 漠然的回应令魏元朗一怔,他凝视他毫无表情的脸孔,许久“你变了,谭昱,从前的你不是这样。” 后者没说话,打开矿泉水瓶盖,灌了一大口。 他像是习惯了类似的评语,淡然以对。 果真变了吗?在商场上几年打滚下来,是否把他磨练成了一个精明冷酷的生意人?从实习生一路升到总裁,他究竟学到了什么样的经验教训? 冷涩的感觉在魏元朗胸口漫开,说真的,他不愿意视为生死至交的好友成为这样的人,可他也明白,想在比哪里都现实的商场攀上顶峰,他不得不如此。 “别这么看我。”仿佛看出好友的眼眸透出的痛惜,谭昱忽地偏过脸庞“这是现实社会,不是童话世界。” “我明白。”魏元朗沉声道“可你知道吗?在这世上还是有人相信童话的。” 谭昱嗤之以鼻“是哪个傻瓜?” “我们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魏元朗回答,提起另一个朋友,嘴角扬起淡淡笑弧。 “看来你挺欣赏她。”谭昱若有深意。 “我是欣赏她,可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哦?”“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呢。” “是吗?真可惜。”谭昱扬眉“自从你跟叶亚菲分手后,我一直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女人。” “随缘吧。”对男女情事魏元朗看得极淡,他如今担心的,是眼前这个顽固到底的男人,他望着他,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单刀直入“荆晓晨还是拒绝你吧?” 谭昱身子一震。 见他的反应,魏元朗明白自己没猜错“谭昱,有件事我一直想说” “别说。”仿佛料定他要说什么,谭昱厉声止住他。 他不理,决意直抒己见“将近十年了,谭昱,难道你不曾想过放弃?” “我从不放弃。”谭昱拧眉。 “爱情是不能勉强的,你这样只会困死自己” “我要你别说了!”凌锐的嗓音忽地截断他的话,明晰的黑眸炯炯有神,是决心,也是霸气“我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得到,收购是这样,对她也是。” “荆晓晨可不是‘东西’” “我知道,她会是我最珍视的宝贝。”谭昱执拗地说,眸光璀亮逼人“我会得到她,一定会的。” “你——”望着好友坚决的神情,魏元朗叹息了。 他像个孩子,坚持要摘下一颗不属于他的星星,不顾星星是否只想在天空闪耀。 在事业上,他早是个叱咤风云的总裁,可对于爱情,他依然青涩稚嫩得如同实习生。 这个任性自我的男人啊,他真怕他在伤了她后,也重重伤了自己—— “我要定了。”谭昱忽地开口,黑眸闪过异样辉芒“今天晚上,我还有个约会呢。” “跟荆晓晨?” “对。” “她会去吗?” 下颔一凛“她会的,她必须。” cccccc 她是去了。 可她不是单独一个人赴约,为了让谭昱死心,为了摆脱他的纠缠,她特意请求公司同事钱家声扮演她的未婚夫,偕同他出现在谭昱面前。 几个人在餐厅针锋相对,闹出一场好戏,结果,谁也没有说服谁。 谭昱根本不相信钱家声是她的未婚夫,他几乎一眼就看穿了两人的伪装。 虽然在狠狠揍了家声一拳后,他选择拂袖而去,但她明白,他依然不会放过她。 我纵容你太久了,晓晨。我看着你爱上那个白痴,看着你结婚又离婚,跟你的上司纠缠不清,现在又跑出这个什么未婚夫——我忍太久了,荆晓晨,这一回我绝不放乎,绝不! 不但不放过,反而更坚定了得到她的决心。 她,弄巧成拙了。 一念及此,荆晓晨不禁沉沉叹息。 她知道自己很傻,知道这样的举措只是无济于事,可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面对他霸道凌厉的攻势,她真的害伯。 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动摇—— 他直接扔给我专业机构对翔鹰的评价报告,暗示我谈判底线——他太自信了,晓晨,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礼哲这么评论他。 是的,他是不好对付,她早知道了,为了接近她,他甚王拿翔鹰当收购目标。 翔鹰跟她,都是他的目标。 难道他把她也当成收购的对象了吗?因为她跟那些公司一样,都是曾经属于别人的,而他习惯了从他人手中夺去所有。 因为得不到,所以特别想拥有,是这样吧? 这一回我绝不放手,绝不!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男人的劣根性呵。 想着,荆晓晨心绪不觉更加黯淡,她缓缓走在人行道上,踏着苍茫夜色,下颔微微倔强地扬起。 她早决定了,这一生,不再轻易被任何男人迷惑,不再了 匆地,迷蒙的眼瞳映入路灯下一个修长的男人身影。 天! 还未完全认清男人的睑孔,荆晓晨便直觉地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疾走。可来不及了,他颀长的身躯轻易追上她。 “你去哪儿?晓晨!” “我回家去。”她扭头瞪着他“你怎么还在这儿?”她以为他先走了,方才他怒气冲冲离开,她以为至少今晚可以摆脱他了。 “我在等你,我想试试你跟那个钱家声会不会一起出来。”俊唇扯开自信的弧度“他只是个假未婚夫,对吧?” 她咬唇,不语。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他指了指停在路旁的跑车。 “不必了,我自己能回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多危险。” “没关系的,我经常这样的,台北比纽约安全多了。” “不!我不许!”他忽地扬高声调,猛然转过她的身子,幽炙的眸紧紧锁住她“你常晚回家?” 她一窒“是又怎样?” “为什么?” “加班。” “加班?”他不敢相信“纪礼哲怎么能让你加班到那么晚,还不送你回家?” “因为他还继续在工作。”她瞪着他“某人让他最近心力交瘁,经常在办公室里过夜。” “那个某人是我吗?”他似笑非笑。 她怒视他。 “怎么?你为他心疼?” “是,我是为他心疼,我不能为自己的好朋友心疼吗?” “哼。”他撇撇嘴,状若不屑。 她看了,禁不住胸口怒火翻扬“我最后再说一次,礼哲跟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关系。” “最好是这样。”霸气的鼻乡向她脸颊“如果他敢对你有一丝非分之想,我会让他忙得天昏地暗,焦头烂额。”黑眸进亮威胁的光“他最好明白现在牌在我手中,我想怎么出都行。” “你——”她心一扯,气怔了,双拳一缩一放,极力克制着胸膛那股意欲汹涌而出的浪潮。 过了这么多年,这个男人依然没变,事实上反而愈来愈自以为是了。 “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她瞪视他“到现在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也不懂?五年了!难道这五年的时间对你而言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剑眉紧聚“什么意思?” 她没解释,只是深深长长瞪他一眼,然后双肩一沉,试图甩开他的掌握“放开我。” 他不肯放,更加紧紧拽住她“你说清楚!晓晨。”命令的口气虽然严厉,却掩不住一丝淡淡慌乱。 是的,他有些慌乱,因为他在她看他的眼神中认出了失望。 她对他失望,为什么? 她别过头。 “晓晨!” “你送我回家吧。” “什么?”他一愣。 “你不是坚持要送我回家吗?”疲倦的容颜抹着淡淡无奈“那就送吧。” 如他所愿,她坐上他的车,让他护送她回家。 可不知怎地,他却没有一丝丝胜利或喜悦的感觉,反而焦躁难安,心烦意乱。 如果他跟她之间,也有一场牌局,那么他肯定是处于弱势的一方,因为他看不见自己手中的牌。 他看不见自己的,遑论能猜出她的了—— 车子在沉默静寂的气氛中停定她家楼下,他转过头,望向她毫无表情的脸。 “晓晨——” “你想上楼。”她抢先接下他的话“那就上楼吧。”她邀请他,眼眸深下见底,唇角宛如讽刺般浅浅扬起。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让他上了楼,进了门,甚至还让他坐在沙发上,为他斟了一杯冰水。 可他却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你还想做什么?”她翩翩落定他面前,手臂一扬,卸下了绾住长发的发钗。黑亮的秀发,宛如瀑布倾然流泄,在她圆润的肩头轻柔地翻滚。 好美。他怔怔地望着她,喉问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揪紧。 她美得就像一尊希腊雕像,触手可及,却又不可亵玩 “也许你今晚就想要我吧?想得到我,征服我?” “不!”在她有意的讥刺下,他匆地恢复理智了“你为什么这么说话?晓晨,我对你不是那个意思!” “那么,你对我是什么意思呢?你不想要我?不想得到我?” 不!他当然要,当然想。可为什么在她有意的讥嘲讽刺下,这一切被扭曲成如此不堪的丑陋? 他对她不是那种感觉,她以为他把她当成交际花吗?她以为他只想在床上征服她吗? 她为什么要如此扭曲他?她为什么一点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他与自己? 想着,一股难堪的绝望在谭昱胸膛漫开,他站起身,猿臂忽地往前一伸,扣住她纤细的颈项。 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他听出她语气的淡淡惊惧,可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右手扣住她,没用力,可只要一缩紧便足以夺去她的呼吸。 “谭、昱。”她气息急促。 “你知不知道我很恨你?荆晓晨,我真的很恨你。”一字一句自齿间迸出,湛黑的眸灿亮灼人。 她心跳一停。 “你说得没错,我是想要你,但如果我只想在床上要一个女人,一个眼神便能为我招来无数个,每一个都不会比你逊色,甚至比你还美上几分。” 她屏息。 “我要你,是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想要的人,也是至今唯一想要的。从小到大,我不曾想要过什么人,我不敢,可你是第一个。”他顿了顿,嗓音忽然变得温柔,凌厉的眸光也逐渐温柔,温柔的危险。“我只要一用力,你就会不能呼吸,你明白吗?” “我知道。”她当然明白,怎么可能不懂?可不知怎地,她有种感觉,他不会用力的,永远永远不会—— 这样的领悟揪痛了她的心。 “知道你嫁给朱廷生那个晚上,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得意的日子,我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可你却重重打击了我。”他咬牙“我愈爬愈高,你却离我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他真不懂,就算她是天上的星星,就算摘星星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他也该离她愈来愈近了,可为什么她依然离他如此之远? 要怎么做才能接近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她? 想着,他忽地一把将她扣到胸前,灼热的气乡向她的鼻尖“你告诉我为什么?荆晓晨,你告诉我!” “你放开我。” 他没有放,脸庞一低,湛眸宛如两道魔咒圈住她“告诉我,朱廷生究竟哪一点比我好?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不能接受我?” 她感到心跳加速,呼吸困难“我说过,谭昱,爱是不能” “对!”他打断她的话,嗓音激烈“你说过爱是不可以勉强的,爱是没有道理的。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低声咆哮后,方唇逐渐逼近她,微微颤动。 她心跳一停,完全能感受到他逐渐凝聚雾气的眸底潜藏着多么浓厚的情欲。他想吻她,她能感受到,可不知怎地,他一动也没有动,只是用右手紧紧扣住她的颈项,神色变幻莫测。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他终于松开她了,而她终于重获呼吸的自由。 可她并没有像个解除禁锢的囚犯那样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相反的,她的胸膛依然**,为了面前疯狂地想禁锢她却仍做不到的男人。 她看着他,深深的、长久的,思绪忽地漫漫,恍恍惚惚地回到多年前那一天。 那天,她对他,也曾经产生某种异样的情愫—— “谭昱,你知道吗?很久以前,当你打电话来要我离婚那天,其实我本来的确是考虑要离婚的。” 空幽舒缓的语调令他一怔。 是的,她本来是考虑离婚的,也许她真的会,可他的电话却扭转了一切。 荆晓晨凝睇他,秋水逐渐漫开薄雾“也许你是真的爱我,但这种方式只会把我愈推愈远。你总是如此霸道,如此自以为是,反而让我——”她顿了顿,唇角拉开苦涩“有些事,太过强求,会适得其反。” 过于强求?适得其反? 他听了,恍然一震,脸庞倏地刷白。 难道他真的错了? 第六章 “听说赵希唯推荐一个朋友来帮我们反收购?”念完上司今日的行程表后,荆晓晨忽地加上一句。 “是啊。”纪礼哲停下签公文的动作,执笔一叹“就是跟他一起创立亚唯顾问的另一个合伙人,叶亚菲。” “叶亚菲?是女的吗?” “一个不折不扣的凶女人。”纪礼哲蹙眉“我跟她见过几次面,每次都被她给气得要命。” “你会发脾气?”荆晓晨忍不住惊愕,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因为脾气太好,行事作风太温和,还私下被翔鹰几个鹰派老臣讥为和平鸽呢。 “拜托,我可不是圣人。”纪礼哲翻翻白眼“再说,那个女人绝对有逼疯圣人的能耐。” “看来你跟她不对盘。”荆晓晨微笑“确定要请她来吗?” “没办法,这女人凶归凶,本领还是挺高的。”他闷闷地说。 “对不起。”她忽地说道。 “干嘛道歉?”他不解。 因为翔鹰会成为谭氏收购的目标,其实都是因为她,是她惹来谭昱的 她想,十分抱歉地望着好友,却无法解释。 可他却似乎懂了,深深望她一眼,匆地开口“晓晨,你跟谭昱是怎么回事?” “我?”突如其来的问题惊怔了荆晓晨。 “别这么惊讶的样子,身为翔鹰总裁,我多少也有几个眼线吧。”纪礼哲捧起咖啡杯,在手中玩转着,语调刻意轻松“是品甜告诉我的,她的消息来自魏元朗。你应该知道吧?魏元朗跟谭昱是好朋友。” 不,她一点也不知道。 “他们认识?” “你不知道?”他有些惊讶“他们俩是高中同学啊,一起练剑道的,听说交情很好。” 他练剑道? 荆晓晨轻轻颦眉。看来,她对他的了解真的很少,事实上,她对他可以说根本不了解—— “我以为你们应该很久以前就认识了。”纪礼哲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谭昱似乎很喜欢你。” 是啊。而她根本不明白为什么。 她微微苦笑“其实我跟他不熟。” “那他为什么对你如此执着?甚至为了接近你决定收购翔鹰?” “这个我也不知道。”无奈的眸光瞥向好友“把你跟翔鹰拖下水,我很抱歉。” “别这么说。”他比了个不必介意的手势,顿了一顿“谭昱忽然回美国,是你把他劝回去的吗?” “不,不是我。”关于这一点她也很惊讶,不知为何,在上回她与他冲突的隔天,他忽然闪电搭机返美。“不过,也许跟我有点关系吧。” “怎么回事?” “他走前那天晚上,为了拒绝他,我请家声扮演我的未婚夫。”她慢悠悠地解释。然后,又跟他在家里起了一场争执——不过,这一点她并不想告诉礼哲。 “钱家声?”纪礼哲扬眉“你什么时候跟他交情这么好了?” “自从上回为了套情报跟他约会那时开始。”她浅浅一笑“他其实是个不错的男人。” “是吗?”他蹙眉,知道晓晨有难时求救的人竟不是他这个从大学就认识的好友,他不知怎地竟有些不是滋味。 仿佛看出他的异样,荆晓晨连忙解释“我怕请你帮忙谭昱会更生气,我不希望让翔鹰的境况更加为难。” “我懂。那么,谭昱相信了?” “他不信。” “不信?”纪礼哲愕然“不信他干嘛走?” 也许是她之后说的那些话,终于点醒他了吧。 想着,明眸一黯。 “他还会再回来吗?” “我不知道。”她语气沉涩“可我想谭昱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他也许还会再回来的。” 纪礼哲深深望着她“晓晨,难道你从不曾想过接受他?” 她闻言,一颤“不,我我已经累了。对婚姻,对爱情,我不想再跟任何男人交往了。” “那个该死的朱廷生!”他低咒一声,眸中闪过激动。 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很想海扁那家伙一顿了! “别提他了吧。” “可是晓晨,你不能因为那个男人就躲避感情一辈子!”纪礼哲为她不平“他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也不是为了他这么做的。主要是——”荆晓晨顿了顿,长声叹息“我根本弄不懂谭昱在想什么。” “什么意思?” 她没有回答,垂落墨密的眼睫。 他望着她陷入深思的容颜,心中一动,正想说些什么时,传真机的铃声忽地响起,跟着,是一阵规律的吐纸声。 纪礼哲饮了一口咖啡,转过座椅面对传真机,撕下写满黑字的白纸,他读着,面色忽地一沉。 “怎么了?” 他没说话,好一会儿,才扬起锐亮的黑眸“你说得没错,晓晨,他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男人。” “他做了什么?” “谭氏投资买下了两家法人投资者手上百分之十的股权,再加上近期在股市扫进的百分之四,目前我们手上已握有翔鹰百分之十四的股份,以及四成的可转债。”当谭昱再度出现在纪礼哲面前时,劈头便是这么一段话“这些你应该都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望着神情冷峻的男人,纪礼哲跟着沉下脸“那天你不是特地传真通知我吗?” “我通知你,是给你时间有所准备。”谭昱冷冷扯唇“我知道你请了叶亚菲当顾问。” “你认识她?” “我知道她。以前她在美国投资银行工作时,参加过几个反收购案,业界对她评价很不错。”黑眸点亮嘲讽“看来你希望她能让翔鹰起死回生。” “是又如何?” “已经太迟了。”谭昱简洁地说“翔鹰发现得太晚,在这场游戏里我们已经占了优势。” “哦?”纪礼哲强作镇静,淡淡扬眉。他知道太迟了,但他也知道绝不能在谭昱面前示弱,否则对方会更得寸进尺。“你想逼我谈判,还是干脆直接公开宣布收购?” 前者是谈合并(merge),两者或者还有议价与合作空间,后者就纯粹是恶意收购(takeover)了,无论如何翔鹰不能屈服。 “谈判也好,宣布收购也好,目前翔鹰都不是谭氏的对手。” “你想怎样?” “我愿意给翔鹰时间。” “时间?”纪礼哲皱眉,怀疑自己听错了“上回你直接给我评估报告书,告诉我谈判底线,现在又给我迎战时间,谭昱,你是纯粹瞧不起我们呢,还是真大方到对每一个谈判对手都如此仁慈?” “我当然不可能仁慈。”谭昱冷着眸“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不祥的预感攀上纪礼哲心头,他瞪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大概猜到他会要求什么了。 “荆晓晨。” 果然! 纪礼哲一怒,忽地拍案站起“你想做什么?” “让晓晨同意跟我约会一个月,这一个月,她不能拒绝我的任何邀请。” 这是什么见鬼的提议? 怒火更炽“你休想!谭昱,要我拿晓晨来交换翔鹰,绝不可能!” “只要一个月。”相对于纪礼哲的激动,谭昱依然冷静“我愿意多给翔鹰一个月的准备时间,你这个总裁不该拒绝。” “你——”纪礼哲怒视他“就算一天也不行!谭昱,不必给我时间了,要嘛就痛痛快快收购翔鹰。” “你如此意气用事,不怕整个翔鹰集团的员工跟着倒楣?”他淡淡嘲谵“据我所知,翔鹰总共将近两千名员工,我可无法保证在翔鹰被谭氏收购后,有多少人还能在这里讨生活。” 他会毫不容情地整顿翔鹰! 领悟到谭昱的威胁后,原本在纪礼哲胸膛里熊熊燃烧的怒火逐渐熄灭,他逐渐冷静下来。 为了翔鹰的员工,他必须冷静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激动的,除了不希望晓晨拒绝我的约会,我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对她做任何事。” “这意思是她不必跟你上床交换翔鹰的利益?”纪礼哲嘲讽。 “不必。”迎视他的眸光坦然“如果她不愿意,我不会碰她一下。” “你——”惊讶堆上了纪礼哲心头,他瞪着谭昱,不觉以另一种崭新的眼光评估他。 他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庞,看着他眸中忽隐忽现的辉芒,看着他微微抽动的下颔,目光再一落,看向他之前一直没注意到他紧紧握住的双拳这男人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如此镇静,反而似乎有些紧张 他在紧张。 想着,纪礼哲紧聚的眉头忽地一松,方才的恼怒与激愤此刻已消逸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对谈判对手的淡淡同情。 他其实是在下一个赌注,一个对他而言,也许是最后希望的赌注。 他真的这么爱晓晨吗?爱得如此深刻而绝望? “你希望我请晓晨帮忙?” “是的。如果你要求她救翔鹰,我相信她不会拒绝。” 他懂了。这男人不是太狂,也不是太傲,他只是爱晓晨爱得发疯,所以才会提出这近似疯狂的交换条件。 “我不会‘要求’她的。”他静静说道“我只会告诉她你提出这样的条件,答不答应全在她。” “我明白。”谭昱点头,湛眸深不见底,他望着他,嘴唇微微开启,似乎挣扎着想说些什么。 他该不会想道谢吧? 想着,纪礼哲不觉微微一笑。 认出他唇畔的笑痕,谭昱仿佛有些狼狈“一个月!”粗鲁地抛下一句后,他立即转身离去。 直到挺拔的背影完全淡去后,微笑方敛。 现在该想的,是怎么把这件事婉转地告诉晓晨 叹息逸出了纪礼哲好看的方唇。 jjjjjj 九十九朵紫玫瑰拉开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序幕。 当行政部门两位小妹从送花小弟手中接过花,一路辛苦地合力捧上翔鹰大楼最高层时,一路上不知惹来多少艳羡目光。 所有人纷纷探听送花的对象,一听是优雅美丽的翔鹰之花时,女人眼中亮起嫉妒,男人眼中闪过懊恼,不约而同跺了跺脚。 接着,开始打探出手阔绰的送花人。 “不知道啊,小弟只告诉我是一个长相挺酷的男人。”小妹耸了耸肩,留给众人一团解不开的迷惑。 可荆晓晨却心知肚明,当那束巨大的捧花搁上她办公桌时,她不必问也知道送花人是谁。 肯定是谭昱。 打发走两位好奇的小妹后,她从玫瑰间抽出一张小卡,打开。 卡片上,苍拔劲厚的一行字—— 下班后我来接你。 谭昱 望着好看的中文字,荆晓晨不禁轻轻叹息,当窗外的天空也染上了紫玫瑰色时,一辆银色跑车同时在翔鹰大楼前停定。 在好奇者的殷殷子下,荆晓晨上了谭昱的车。 “谢谢你的花。” “喜欢吗?” “嗯。”紫色玫瑰一向是她的钟爱,对她的喜好他打听得很清楚。 他深深望着她,眸光缓缓梭巡过她一身雅致的米黄连身裙,然后回到颈上一方飘逸的玫瑰色丝巾。 “你今天很漂亮。”他由衷地赞赏。 她颤了一下,不安于他炽热的眸光“你别误会,我可没为了你特别打扮。” “我知道。”他淡扯嘴角“你一向如此打扮。”清柔飘雅,她的装扮与她的气质总是相得益彰。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压抑的嗓音似乎有些激动,她忽地扬眸,仔细睇他。 他看来十分高兴,就算表面上拚命克制,依然掩不去眸中淡淡的喜悦神采。 她心一动“你以为我会不来吗?” 他没马上回答,良久,敛下眸“刚才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忍不住有点担心。” “你——”她呼吸一屏,觉得很不容易把持有意疏远的心“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条件,就会履行的。” 刻意冷淡的宣称令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他深深吸气“你也放心,我只是要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跟你约会,不会强迫你做别的事。” “我真不明白你为何对我如此执着。”她叹息。 他忽地扬眸,深深的看她。 意味深长的眸光看得她心跳加速“谭昱,难道我那天晚上说的话还不够明白吗?” “我懂。”他别过头“所以我决定重来,你就当我是个刚刚认识的追求者吧。” “用这种方式?”她忍不住讥刺。 俊容滚过暗影“我只是要求一个机会,一个追求你的机会。我特地回美国请了一个月的假,就是为了留在台湾专心追求你。晓晨,只要一个月时问,如果这个月仍然不能改变你对我的观感,那我会——”他咬着牙“不再打搅你,还你清静。” 她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他,心跳似乎也在这一瞬停止。 “只要一个月。”他哑声道“一个月。”语毕,他忽地发动引擎。 跑车向着远方落日疾驰。 心跳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正常的韵律。她咬住下唇,悄悄自羽睫下偷窥他端正凝肃的睑“我们要去哪儿?”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jjjjjj 他带她来到淡水,穿过一波波在黄昏中优闲漫步的人潮,来到停着一排排白色游艇的码头。 沭浴在落日余晖里,游艇顺着海波温暖而惬意地起伏。 她转过惊愕的容颜“你要带我出海?” “嗯。”他微笑“我租了艘游艇。” “你会驾驶吗?” “当然,我有国际驾照。” 他会驾驶游艇?要带着她在晚霞映照下出海? 他们会在海上看着月亮升起,共同细数天上繁星,而一望无际的海面上除了远远的孤帆船影外,只有他们两个。 只有他们俩 不行!这样的活动太浪漫,也太亲昵了,她暂时还没心理准备。 他只需哑声说几句话便能让她心旌动摇,她简直不敢想像与他出海的结果是什么 “我不不去。”她讷讷地说。 “为什么?”湛眸含笑“不信任我的驾驶技术吗?” “不,不是,只是不想出海——” “怕跟我单独相处?”他突然领悟她的疑虑,眸光一淡。 “不,也不是” “你不相信我的保证?”他瞪着她,有一丝恼怒。 “不,不是。”她退后一步,慌乱地找着借口“我会我会晕船。” “晕船?”他拧眉。 见他似乎相信了她的解释,她连忙更进一步“对,我会晕船,所以不能出海” “我明白了。对不起,我没想到。” 坦率的道歉令她心一扯,望着他自责的脸孔,她胸口漫开比他更多的自责。 对不起,谭昱,我骗了你。 “那么,我们该去哪里?”他爬梳头发,看来有些困扰“我本来安排人送外卖到船上,现在看来也吃不成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哪里?” “嗄?” 望见她错愕的表情,他咬了下牙“对不起,应该由我来安排这些,不过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带你出海,没想到你不行——” “谭昱?”他尴尬的神情让她张大了眸,细细睇他“你该不会为了安排约会的节目烦恼了很久吧?” “我——”他别过眼“我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我很少跟女人约会,也不需刻意安排什么。” 她听了,眉毛弯弯,笑弧也弯弯。 “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你想到去哪家餐厅了吗?”他看来竟似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里。”她笑着指了指四周“你不知道吗?淡水的小吃很棒的。” 小吃? 谭昱俊眉一蹙,刹那间有些愕然。可荆晓晨没给他犹豫的时间,迳自比了个手势要他跟她走。 于是,熙熙攘攘的淡水街头,出现了一幅奇景。一个西装笔挺的酷man跟一个气质高雅的ol,肩并肩逛起淡水老街来。 吃了蚵仔煎,又叫了鱼丸汤,换了一摊吃皮q肉嫩的彰化肉圆,又尝了味道鲜美的基隆天妇罗。 然后,明明肚子已经饱了,却抵不住香气的诱惑,一人拿了一串烤香肠,边走边吃。 啃着油酥好吃的香肠时,谭昱才乍然忆起,自己原来已经有那么多年不曾尝过台湾小吃了。 “我很久没吃这些了。”他又咬了一口香肠“真好吃。” “好吃吧?”她眨眨眼,扬起一阵悠扬好听的笑声“其实何必去什么高级餐厅,台湾的小吃可不输任何国家的料理呢。” “是啊。”他点头同意,可在满足之余,也不禁微微遗憾。 “怎么啦?”她察觉到他的异样。 他回眸,眼神流过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些年来他拚命赚钱,努力让自己爬上顶峰,为的是带她上最好的餐厅,过最好的生活,而她居然宁可要淡水街头的小吃? “谭昱,”她被他看得心跳急促,慌乱地想转开话题“听说你跟魏元朗是高中同学?” “嗯。元朗跟我都是剑道社的。”他微笑,提起好友,一向冷锐的黑眸缓缓浮起怀念的薄雾。 望着他柔和的神情,她不禁也微笑了“看来你跟他很要好。” “刚开始时,其实是互看不顺眼的。他嫌我太冷,我又看不惯他对每一个人都好,有一次,还拿剑狠狠打了一架。” “真的?谁赢了?” “谁都没赢,两败俱伤。”谭昱低低地笑,顿了顿“只不过我去了美国后,剑术就不行了,再跟他比,只有甘拜下风。” “哦?”她正想说些什么,却忽地被路人绊了一下。 他连忙展臂扶住她摇晃的身躯“没事吧?” “没没事。”她脸颊微微发烧,不知怎地,意外依偎在他坚硬的臂弯里,她竟有些心悸。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站直身子,却忽地坠入他温柔似海的深眸。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其实也刚跟元朗比完剑” “第一次见到我?”她一愣“不是在我爷爷办公室吗?” “不,是在学校。那时候,一群同学正帮你庆生。” 庆生?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二十岁生日。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捧着蛋糕说的那番话。” “我说什么?” “你说,”他深深望着她“吃蛋糕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尤其跟自己所爱的人一起。” “啊,我这么说吗?”他深邃的眸光烫得她全身发热,不觉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二十岁生日,他第一次看到她,难道便是那一眼,就令他一见钟情了吗? 不,不可能,他不该是那么容易动情的人。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非得到她不可呢? 荆晓晨想着,神情仓皇,眸光迷乱。 仿佛看出了她惶惑不安的心情,谭昱主动开口“你记得你帮我围上围巾那一天吗?” “围围巾?”她忽地停下步履,扬首睇他。 “有一天,我在操场坐着,你跑过来说要把围巾借给我。” “嗯。”她当然记得。那天,她远远地望见他看来孤独寂寞的身影,不知怎地升起一股冲动,也不及多想就匆匆奔向他了。 “也许你跟元朗一样,习惯性地对每个人都好,但对我而言,却是难得拥有的温暖。”他哑着嗓音“从小,我便习惯一个人,不依赖别人,也不妄想从别人身上得到关爱,因为我明白,自己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专注凝望她的眸中,有着感激,有着惆怅,有着寂寞,还夹杂着某种令她喘不过来的浓郁情感。 “我想得到幸福,想有个人专属于我,想有人爱我——” 所以才近乎偏执地想得到她吗? 心痛得她无法呼吸 “你愿意陪我回去看看吗?” “回哪里?” “孤儿院。” 第七章 “这就是你长大的孤儿院?” 两人开始约会后第一个礼拜天,谭昱带荆晓晨来到台北县近郊一座靠近乡野的孤儿院。 孤儿院的建筑是很简单的石灰泥墙,几栋矮矮的建筑靠在一起,中间空出一块广阔的院落供院童活动。院子里栽着高高的老榕树,杜鹃花丛,还架了秋千、滑梯等游戏器具。 望着这陌生却又熟悉的地方,荆晓晨胸口缓缓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秋风凉凉地拂过,卷起她鬓边细发。 “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她转过身子,仰起头,再一次寻求确认。 “嗯。”谭昱点点头,脸庞微微抹上类似怀念的神情。 “这里——”她环视四周,语气沙哑“有一阵子我常来这里。” “你常来?” “嗯。大学时候我参加慈幼社,社团同学经常拜访几个孤儿院,毕业以后,这里成了我固定来的一家。” “真的?”谭昱讶然,不敢相信这样奇特的巧合。 “是啊。不过自从——”明眸一敛“我已经很久没来了。” “为什么?”他注意到她忽然落寞的神色“跟朱廷生有关吗?” 她不语,只是默然。 他却明白自己猜中了,怒火翻卷上他喉头,揪着他嗓音发紧“那家伙做了什么事惹你伤心?” “其实也没什么。”她别过头,语音细微“我只是不喜欢他老拿我做的事来做宣传而已。”不论她造访孤儿院也好,参加儿童慈善基金会也好,他总是藉此宣传,而她厌倦了自己的一举一动成了配合他提高声名的工具。 “晓晨。”谭昱忽地伸手扬起她的容颜,强迫她直视他“你从不跟我提他,他到底做了多少令你伤心的事?又怎会让你终于下定决心离婚的?”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她躲开他的手,走到一旁,假装欣赏着一朵开在草丛中的小雏菊。 纤细的背影似乎有些苍白。 谭昱望着。心中一痛。 自从第一天认识她开始,他一直觉得她该是天生拥有幸福的女孩,如此甜美,如此纯善的她,注定了一生拥有上天的眷顾与宠爱。 可这样幸福的她,竟失去了最疼她的祖父,父亲不关心她,还嫁给一个只知道利用她的丈夫! 这些年来她失去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他曾经羡慕她的幸福,曾经祈求上天让她一辈子拥有这样的幸福,不过 “谭昱,是你吗?”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颤巍巍地走近两人,张大一双布满岁月痕迹的眼仔细地瞧着长得高大挺拔的谭昱,似乎想认清那是不是曾经由她亲手喂过饭食的孩子。 “院长老师!”认出来人后,突如其来的激动攫住了谭昱,他冲上前,握住了老妇人的手,嗓音发颤“院长老师,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啊,孩子。”老妇人微微地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院长了。还记得玉兰老师吗?她现在是院长。我老罗,退休了。” “院长老师,你——”还是改不了口的谭昱望着她满鬓星霜,心脏忍不住抽疼。 她真的老了,老了许多。而他,也长大了。 “你长得这么大了。”她抬起手,慈祥地摸了摸他端正的五官“五年前你来时我不在,玉兰告诉我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成熟稳重了许多。” 成熟稳重? 谭昱敛下眸,忽地不敢看老妇慈祥的眼神。 他不是成熟稳重了,他是更冷了,更加地内敛,更加地漠然—— “现在性子不会还跟以前一样那么孤僻了吧?” “不会了。”他微微苦笑。现在的他懂得跟人应酬,懂得在人前谈笑风生,但那不过为了拓展生意而已。 “这不是晓晨吗?”注意到半隐在谭昱身后的女人,老妇淡淡一惊。 “是我,李院长。”荆晓晨上前一步,也握住老妇人的手,浅浅微笑。 “真是晓晨?好久不见了,院里的孩子都念着你呢。” “对不起,我——”她也苦笑了。 “没关系,我明白你有苦衷。”从报章杂志上,李院长多多少少也知道了荆晓晨婚姻的情况“只是小婕跟小文可就——” “他们怎么了?”提起曾经最黏她的两个小孩,荆晓晨忍不住关切。 “他们唉。”李院长意味深长地叹气。 “晨姨!”十岁小女孩一看见荆晓晨,仍和以前一样翩然投入她怀里。她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晨姨,你好久没来了,为什么?为什么都不来看我们?” “对不起,小婕。”望着小女孩委屈发红的眼,她满怀歉意“因为晨姨家里发生了点事,所以才真的很抱歉。” “你知不知道人家好想你?”泪水扑簌簌沿着小女孩的脸颊滚落“我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晨姨不喜欢我,不来看我了。” “不,不是的,小婕没做错什么。”她心慌地解释“是我的错,是晨姨不对!小婕别哭了好吗?你这么哭,晨姨会更难过” “可是可是人家难过嘛。”小婕哭得更大声了“每年圣诞节还有过年,我都等晨姨来,可是你都不来,光送人家礼物我不要礼物,我只要你啊,只要你来看我嘛!” “好好,我知道了。”她鼻尖一酸,心疼地拍抚着小女孩的背“晨姨答应你,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 “真的?”小女孩破涕为笑“打勾勾?” “嗯,打勾勾。” 一大一小打完勾勾后,小婕才心满意足地爬出荆晓晨怀抱,小脸一抬,这才注意到旁边一个满脸淡淡笑意的叔叔。 叔叔看起来好高好酷,而且好像在笑她—— 小婕忽地扭捏不安起来“叔叔,我不是经常这么哭的——” “我知道。”谭昱微笑,蹲下身来揉了揉她的头,一双微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唔。”小婕忽然有些害羞,直躲到荆晓晨背后,攀住她的裙裾,小脸偷偷从长裙后采出来一小片。 “她害羞呢。”见小女孩的模样,荆晓晨不禁轻笑“大概是抵挡不了你的魅力吧。”她半开玩笑。 “是吗?”谭昱不禁贪看着她极少在他面前展开的灿烂笑颜。 他倒宁愿抵挡不了他魅力的人——是她。 瞥及他异样的神情,荆晓晨脸颊忽地有些发烧,她连忙转向小女孩“小文呢?” “笨蛋文——”念着这从小喊到大的外号,小婕忽然又回复愁眉苦睑。 “怎么了?他不在吗?” “他在。可是他不肯出来。” “为什么?” “因为——”小婕嗫嚅着不敢说。 荆晓晨忽地恍然“该不会是因为我吧?”喉头不觉**“小文是不是很气我?” “呃——”小女孩正想说些什么时,一阵异响攫住了室内几人的注意力。 荆晓晨调转眸光,这才发现门口躲着一个身材纤瘦的清秀男孩。 察觉到她的子,男孩怨恨地看了她一眼,忽地转过身,飞奔离去。 “小文!” jjjjjj 追上男孩的人是谭昱,健壮的手臂圈住他,强迫他停定在院子里一棵高高的老椿树下。 “你放开我!”小文气急败坏地挣扎。 “不许闹脾气。”谭昱冷声斥他“站好。”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凭我也在这家孤儿院长大!” “你——”小文惊愕地望着他“你也是我们的——” “对,我算是你们的大哥哥。”谭昱淡淡一笑“这样可够资格管你了吧。” “哼。”小文冷哼一声示意他的恼怒,不过倒也不再挣扎,乖乖地站好。 这时候,荆晓晨也追上来了,她望向扭头不肯理她的小男孩,容色微微苍白“小文,你怪我吗?” “哪有?” “你是不是生气了?气阿姨这么久不来看你们?” “我才没生气!你来不来关我什么事!”小文声调愤慨“而且我说过了,你不是阿姨,是姊姊!” “姊姊?”谭昱挑眉“为什么小婕叫她阿姨,你却叫姊姊?” “因为笨蛋文不自量力,一直想跟阿姨结婚啊。”插口的是缓缓踱来的小婕,她对恼怒瞪视她的小文扮了个鬼脸。 “结婚?”谭昱愕然,猛然扳过男孩的肩膀“就凭你这个小鬼头?” “不行吗?”小文为他的轻蔑跳脚。 “这——”谭昱瞪着他“当然不行,晓晨是我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竟跟一个小男孩吃起醋来,但话就那么冲口而出了。 激动的宣言一出,众人反应各自不同。 “真的吗?叔叔跟阿姨要结婚啊?太好了,你们看来很配耶。”小女耗着手,天真地笑道。 “谭昱,你别在孩子面前胡说八道。”荆晓晨脸颊晕开红霞。 而小文的反应是抬起头,怒视荆晓晨“因为你要跟别人结婚,所以才不来看我们吗?” “小文,我——”荆晓晨蹲下身,试图想解释“对不起,其实是因为” “算了!反正你们都是这样!”怨恨的火苗在黑眸中进开“你们只当我们是消遗而已,高兴就来看看我们,不高兴就把我们晾在一边!说什么慈善事业?你们大人最会装假卖好了!” 激愤的一番话说得荆晓晨全身一颤,面无血色。 而小文长长瞪视她一眼后,转过身,拔腿又要跑走。 谭昱猿臂一伸,把他拎回“你给我站好!”“干嘛啦?”被他提着衣领宛如猴子般挂着,小文又羞又气“你放开我啦!” “我不放,除非你跟阿姨道歉。” “我为什么要道歉?” “我要你道歉!”谭昱厉声道,目光冷冽。 小文不觉打了个颤。 “算了,谭昱,错的人是我,别吓坏孩子了。”荆晓晨连忙劝说。 “你别管。”谭昱说,把小男孩拎到树的另一边,蹲下身,一对寒酷的眸冷冷圈住他“你今年几岁了?” “十十二岁。” “十二岁还像个别扭的孩子!”谭昱斥他“我在你这年纪时,可不会这样胡闹。” “”“我问你,你现在在哪里?” “孤儿院。” “荆晓晨是你什么人?是妈妈吗?” “不是。” “是你亲戚吗?” “不是。” “她不是你妈妈,不是你阿姨,当然也不是你亲姊姊,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凭什么要经常来看你?” “我——”小文倒抽一口气,脸色忽地刷白,纤瘦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你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凭什么要求人家这么对你好?你要坚强一点” “够了!谭昱!”荆晓晨忽地打断了他严厉的斥责,她蹲下身,像母鸟保护她的幼鸟一般将小文拥入怀里“你干嘛对一个孩子这么说话?”明眸隐蕴泪光“你怎能这么冷酷?” “我不是冷酷,只是教他认清现实。”谭昱也白着脸, “你的方式未免太残酷!”她气愤地瞪着他。 “晓晨” “你走开!离他远一点。”她含泪斥他。 他怔然,站起身,一颗心沉入谷底。 “姊姊,不要这样骂大哥哥。”小文匆地开口了,他退出荆晓晨的怀抱,仰起一张苍白的脸庞,眼中闪过某种领悟的光芒“他说得没错。” “小文?” “大哥哥说得没错,我应该学得坚强一些,不能老依赖别人。” “小文,你——”荆晓晨惊愕地看着忽然不再闹脾气的男孩,看着他转过身,仰头直直望向谭昱。 “大哥哥,你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吗?” “是。”谭昱轻轻点头,神情复杂“我一直这么想。” “哥哥,你现在一定很坚强了。” 他没有回答,直挺挺地站着。 风飒凉,晴朗的蓝空忽然飘来一朵白云,在水泥地面上缓缓滚过一层暗影。 jjjjjj“怎么样?”纪礼哲俊拔的身形忽地落定秘书面前。 “什么怎么样?”荆晓晨停下打字的动作,抬起头来。 “你跟谭昱啊。这阵子约会如何?” “也没什么。”只是自从孤儿院那天后,谭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似乎总在深思着什么,看着她的眸愈发令她难以理解。 一念及此,她不禁轻声叹息。 “怎么?他对你不好吗?”纪礼哲愀然变色,误会了她叹气的意思“晓晨,如果你不愿意,随时可以取消跟他的约定” “然后任翔鹰被谭氏购并?”荆晓晨摇头“不行,我做不到。” “可是我不愿意你牺牲。”纪礼哲蹙眉“别委屈自己,晓晨,如果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做。”她强调“真的,他一直很尊重我。” “哦?”他深深望着她,眸底逐渐显现笑意“看来你不像之前一心一意只想躲开他了。” “嗄?”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在乎你,晓晨。” “别说了!”她别过脸,玉颊微微发烫, “翔鹰集团根本不是他主要的目标,他的目标,一直是你。”他有感而发“为了你,才故意收购翔鹰。” “我知道。” “那你呢?还那么讨厌他吗?” “我——”她无言。 她从来不曾讨厌过他,即使从前他自以为是地干涉她的婚姻生活时,她似乎也不讨厌他, 对他,是一种全然复杂的心情,复杂得连她自己也捉摸不清 “放开心胸吧,晓晨。”纪礼哲柔声道“你不能永远逃避感情。” “我没有。”她容色一白,急急转开话题“别说我了,你刚刚跟叶小姐谈了些什么?” 叶亚菲! 提起这女人,纪礼哲忍不住翻翻白眼“她要我将电子商务研发中心从集团里独立出来,成立子公司。” “独立出去?”荆晓晨一惊。 “嗯,公司归元朗管。她说元朗的能力比我强多了,把他的部门独立出来不但可免受集团拖累,以后也好独立上市替我们塑造一个崭新的形象。” “她怎么这么说?” “其实她说得没错。”他苦笑“这个建议也很好。翔鹰最赚钱的部门独立出去,等于从谭氏口中叼走一块肉,他们就得好好评估一下收购这笔帐是不是还划算了。” “这倒也是。” “只是这女人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在教人生气!”纪礼哲忍不住抱怨。 “刺伤你的自尊了吧?”荆晓晨柔柔地笑,站起身,开始将一份份文件在档案柜里归档。 “反正在那些鹰派老人经常性的刺激下,我也没什么自尊了。倒是如果把电子商务研发中心独立出去,眼看着摇钱树飞走,那些老头一定很不是滋味。”说着,纪礼哲一阵轻笑,既嘲弄,也自嘲。 “你怎么有时候真跟个孩子一样!”她睨他一眼,旋身回办公桌再度抱起一叠文件,忽地,脚踝不意撞上了桌脚。“啊。”她轻叫一声。 “怎么了?”他连忙问。 “脚撞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连忙蹲下身要替她揉抚伤口“哪一只脚?” “右边。” “我看到了,都淤血了。”一面说,他一面开始替她按抚。 “喂!你别”她忍不住紧抓住他的肩膀“会痛耶。” “你才跟个孩子一样!”他笑她“忍耐一下。” “哦。”荆晓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为了分心不再专注于脚踝的疼痛,她流转眸光,却不意与僵立在办公室门口的谭昱目光相接。 “谭昱!”她惊喊一声,下意识地跳离纪礼哲。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早看清了眼前这一幕,如今,一对锐利的眸子正燃着炽猛烈焰。 她心跳一停“谭昱,你别误会”讷讷地想解释。 他却没给她机会,迈开霸气十足的步履走向她“我来接你。”一字一句自齿缝中逼出。 “我知道。” “走吧。”不由分说,他伸手拖着她离开办公室。 她强忍着疼痛,踉跄地跟上他。 “谭昱,你小心一点,晓晨脚受伤了!”当纪礼哲的警告追上时,两人已进了电梯。 “你的脚痛吗?”谭昱蹲下身,查看她纤细的脚踝。 她脸颊发烧“没什么,只是不小心撞到而已。” “痛吗?”他执意听到答案。 “不痛。” “真的?” “嗯。你别看了啦。”她尴尬不已“我没事的。” 他倏地站起身,湛眸喷火“我看不行,纪礼哲就可以?” “那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可以感觉到他正极力克制意欲爆发的妒意。 “因为因为——”因为礼哲不会让她的心跳得如此之快;因为礼哲碰她时,她不会感觉肌肤像要起火似的;因为—— 有太多理由,可她却一个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助地望着他。 而他似乎误解了她的无助,忽地握起拳头,狠狠槌了电梯门一下。 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电梯门终于开启了,他忽地展臂,将她整个人抱起。 “喂!”她惊喊“你做什么?” “你脚受伤了,我抱你走。” “你放开我啦!”她慌乱地槌他的肩膀“快点!大家都在看呢。” 可他不理,依然迈着坚定的步履前进。 在大厅众人惊愕的子下,他冷着一张酷脸,若无其事地将荆晓晨一路抱出翔鹰大楼,抱上他临停在街头的帅气跑车。 jjjjjj 鲜花、烛光、音乐。 粉紫色的玫瑰,恣意在餐桌边的花坛绽放,温暖的烛火,在他脸上滚出朦胧暗影,温柔的钢琴声,叮叮咚咚从大厅传出庭园,敲入她心扉。 在令人心悸的浪漫气氛中,穿着白衬衫、黑背心的服务生优雅地送上两盘妆点得精致迷人的蛋糕。 好美的蛋糕! 她屏息,毋需品尝便能知道面前这块蛋糕的滋味肯定天下少有。 看了整个晚餐席间一直有些阴阳怪气的谭昱一眼,荆晓晨拾起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缓缓送入嘴里。 酸酸、甜甜,百般滋味瞬间在她唇腔里散开,宛如一首最悠扬的钢琴曲,在口中余音绕梁,回旋不去。 “好吃吗?”他问。 她没有说话,只是含着叉子,怔怔地瞧着他。 “这是我特地请一个很厉害的糕点师傅飞来台湾做的,你喜欢吗?” “飞来台湾?” “嗯,从法国。”他解释“他是我们糕点学校的主厨老师,手艺很棒的,在法国闻名遐迩。” “你有一间糕点学校?” “我前几年买下的,我想我希望学校里能培育出最优秀的点心师傅,做出最棒的蛋糕。我希望希望你喜欢。”仿佛再也克制不住期盼的心情,他忽地抓住她的手腕,嗓音绷得像快断的弦“你喜欢吗?晓晨,你觉得好吃吗?” “好吃。” “真的?” “真的。”她低声说,却搁下了叉子。 他面色一变“你说好吃,为什么不继续吃?” 因为好的蛋糕是该以一种喜悦的心去品尝的,因为面对着整晚神色阴沉的他,她没有心情品尝蛋糕。 “荆晓晨!”他厉声道“你在敷衍我吗?” 她默然不语。 “你在想什么?”他忽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颔“你就这么不情愿跟我约会吗?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想着纪礼哲?” 咬牙切齿的声调令她一颤,面容逐渐刷白“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愿意为了他答应我的条件?”他忽地拍案而起,黑眸炽亮,神色却阴暗“你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你们真的纯粹只是朋友吗?” “你难道你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吗?” “是!我是整个晚上都在想这个!”他低吼,伸手爬梳头发,神情懊恼至极“我就是忍不住要想,你跟那个天杀的纪礼哲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说过了,我们是朋友” “你对每个朋友都是那么好的吗?都可以这样为了帮他不惜把自己送到另外一个男人手上吗?” “你——” 他在气什么?这一切不是正如他算计吗? 她咬唇“你不就是料准了我一定会帮忙礼哲,才故意提出这种条件吗?” “我我当然知道!”他咬牙,面色忽青忽白“可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你应该也知道了我的秘书程馨替他生了个儿子,纪礼哲有个私生子!” 那又怎样? 她当然已经晓得这件事。这个在谭昱回美国那几天忽然蹦出来的消息着实吓了许多人一跳,她有些吃惊,当事人更是愕然。 但这并不影响她跟礼哲的友情,他是不是在外头有孩子,跟两人的友谊是否持续有什么关系呢? 但他当然不会懂的,因为他已经主观地认定她与礼哲关系暧昧。 她凝睇他“我要走了。”嗓音冷涩。 他愕然扬眸。 “今晚,谢谢你的招待。”她苍白着脸“我该走了。” “可你还没吃完蛋糕呢。” “我吃不下。” “可这是我特地请人替你做的!” “所以,你是在向我讨人情罗?”她有些生气,嗓音不觉轻颤“你如果真对我好,毋需特别从法国请师傅来,大可以自己做啊,就算做得再难吃,我也会领你的情的。” “晓晨——” “我要走了。” 她无法忍受阴晴不定的男人,她不想再去猜测一个男人想什么,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想着,她迅速旋身。 “不,你别走。”他连忙扯住她的手臂,转过她的身面对自己“对不起,晓晨,我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一些。” 她撇过头。 “晓晨,请你留下来好吗?”他嗓音沙哑。 他在求她吗?她一颤,不禁调回眼眸。 回望她的湛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是痛楚吧?她应该不会错认。一念及此,她忽地心软。 认出她软化的神情,他连忙重新替她拉开座椅“继续吃蛋糕好吗?” “嗯。”于是,她重新落坐,在他子下静静吃着蛋糕。然后,在她吃完后,他邀请她参观这座修整雅致的庭园。 她没有拒绝,伴着他在夜风中漫步。 她一直没开口说话,他也沉默不语。微风湿湿的、凉凉的,嬉戏般地卷弄着两人的发丝与衣袂。 忽地,秋夜的雨急急倾落了,不及防备的骤雨打得两人都是一愣。 接着,在怔怔凝望对方全身湿透的狼狈样片刻后,两人同时笑了,爽朗的笑声伴着雨滴清脆的旋律,在风中叮咚作响。 第八章 淋得湿透的两人匆匆奔进谭昱位于阳明山的别墅,然后各自进了套房里的浴室淋浴。 待荆晓晨从浴室里出来时,佣人已经将湿衣服拿去洗,客房里的床面上整整齐齐叠放了一套睡衣。 是男性的睡衣。当她捧起蓝白条纹的睡衣睡裤时不觉有些莞尔,穿上后,更忍不住对着镜中滑稽的自己轻笑。 这显然是谭昱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就嫌太大太宽松了。袖口太长,腰太松,裤管也太长,让她整个人走起路来宛如企鹅般可笑。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请进。” 进来的人是谭昱,当他一眼望见她尴尬不已的衣着时,第一个反应竟是狂笑。 “你笑什么啦?”她脸颊微烫“难道你没有别的衣服能借我吗?” “对不起,晓晨,我本来想拿程馨的衣服借你的,可她这几天都住在医院里陪她儿子,我不好意思翻她衣柜。” “我知道。”因为纪礼哲最近几天也经常往医院跑,陪他准备动骨髓移植手术的儿子。 “你忍耐一会儿吧,佣人已经把你衣眼拿去洗了,再烘干一下,应该很快能好。” “没关系,就这样吧。”她浅浅一笑,伸手指了指湿发“有吹风机能借我吗?” “啊,有,你等一下。”他离开客房,匆匆从主卧室拿来一具轻巧的吹风机递给她“不好意思,因为我很少住这里,屋里只有这么一个。” “你不吹吗?”她抬眼望着他依然湿答答的头发。 “我无所谓的,短发一下子就干了。” “是吗?”她不觉又看了他一眼,湿润的发绺贴在额前,就像那天他在她家楼下等她一样,狂野性感得让人心悸。 她心一跳,连忙收回视线,拾起毛巾,试图把一头长发再拧干一些。 他望着她的动作,忽地开口“我来好吗?” “什么?”她一愣。 “我可以帮你吗?”说着,他走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毛巾。 她愕然“你做什么?” “你不觉得头发这么长处理起来很麻烦吗?”他说,一面伸手拢了拢她有些凌乱的秀发“有个人帮你吹头发,不是舒眼多了吗?” “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来。” “让我帮你吧。”他哑声道,然后不由分说拉她在床沿坐下。 她僵着身子,直挺挺地坐着。 “放松。”他柔声在她耳畔吹着气,然后直起身子,打开了吹风机。 规律的声响低低在两人之间呜鸣,仿佛某种咒语,随着他手指在她头皮温柔的按摩,对她施展着魔法。 有好一阵子,她脑海只是一片空白,愣愣地直视前方。 然后,她逐渐放松了,享受着他温柔的抚触。 他显然并没有帮人吹头发的经验,动作甚至可以说有些笨拙,只是单纯地举着吹风机,拿手指轻轻撩拨她的长发而已。 虽然是如此单纯而笨拙的动作,他却小心翼翼地做着,手指轻轻地,不敢用力,仿佛怕一不小心便会扯痛她的头发。 荆晓晨闭上眸,不知不觉回想起自己小时候。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那早逝的母亲也曾如此温柔地替她吹着头发,等头发干了,一双灵巧的手便会为她编起长长的发辫。 她的妈妈啊! 想着,委的泪水忽地溢出眸,沿着玉颊滑落。 他没有发现,依然专心地为她吹着头发,吹风机热热的风一次次风干她不停流下的泪。 然后,在她默默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滴眼泪时,他终于发现了,停下了吹发的动作,将她整个人转过身来。 “晓晨,”他愕然俯身细望她“你怎么哭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头,微微地笑。 那笑容,淡淡惆怅,扯得他一颗心发疼。 “究竟怎么回事?” “没什么。”她展袖轻轻拭泪“我只是想起很多事。” “想起什么?” “想起我妈妈,她以前也曾经像这样帮我吹头发,可惜她很早就死了。” “是吗?”从没听她对自己诉说过心事,谭昱不觉有些激动,他在她身旁坐下,深深望着她。 她继续说道:“我还想起了爷爷,妈妈刚死的时候,他为了安慰我说要帮我绑辫子,结果绑出两条奇形怪状的辫子,让我给骂了一顿。” 他微笑。 “我还想起了很多别的事。” “什么事?” 她别过头,良久,才低低开口“我想起他在追求我时,曾经赞美过我的长发,还要求我无论如何不能剪掉。” “他,是朱廷生吗?”他涩涩地问。 “嗯。”她想起了朱廷生,想起了那个他最痛恨的男人—— 谭昱咽了口唾液,喉头**“晓晨,难道你的长发到现在还为他留的吗?” “不是了。”她幽幽地说“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为他做任何事了,很久以前我就决定,不论我做什么,都要为了我自己。” 他听出她话里的失望与决绝“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就在你打电话给我后不久。” “电话?” “就是那通你打来劝我离婚的电话。”她冷冷一哂“那时候我以为他真的是被你诬陷,后来才发现,就算你不这么做,他总有一天还是会出轨的。我那时候,实在应该认清这一点。” 是他,是他的自以为是将她推回了朱廷生身边。 想着,谭昱紧紧咬牙。不是不后侮的,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作弄他? 她睨他一眼,看出他极力想隐藏的怨怒,忽地飘忽一笑“我真的太傻了。” 不仅太傻,还逃避现实,犹豫拖沓,直到半年多前,刚刚当选立委的朱廷生和某个女强人的绯闻上了八卦杂志,才毅然决定结束这桩可笑的婚姻。 “晓晨,你后侮嫁给他吗?” “嗯,我后悔了。” 低哑的回应宛如一叶扁舟,轻轻划过他心海。他忽地坐正身于,双手搁上她纤细的肩膀。 “你说,如果那时候我留在台湾追求你,你是不是就不会嫁给那个朱廷生了?” “嗯,也许吧。”她淡淡应道。 可他却无法淡然以对“可恶!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捉弄我?”为什么要让他错过她?这一擦肩,就是十年啊! 如果当时老天肯给他机会,如果他跟朱廷生处在公平的竞争点,他有把握一定会赢,他一定能得到晓晨的 “但我其实我觉得这样也好。”她忽地说道。 “为什么?”他拧眉“难道你到现在遗忘不了朱廷生?”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她顿了顿,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我有种感觉,如果当时跟我结婚的人是你,我一样我也许还是会后悔。” “为什么?”他喊,不愿相信。 她凝睇他,许久“谭昱,你真的爱我吗?” “我——”他一窒,不知怎地,被她清澈见底的眸子一逼,忽地有些透不过气。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要我。”她轻轻接口。 “那有什么不同?” 她别过头,嗓音沙哑“朱廷生要我,你也要我,你们两个都只是要我而已。” “别拿我跟那家伙比!”他生气了“我跟他不一样!” “对我而言,是一样的。” “不是的!晓晨,我跟他不一样!”他激动地喊,紧紧抓她的肩,湛眸点燃璀亮星芒“你相信我,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如果你嫁给我,我会拿你当世上最宝贝的东西一样珍惜,我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而且,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别说了!谭昱,你不懂。” “那就让我懂!晓晨,告诉我,告诉我你究竟想我怎么样。我可以做,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她哀伤地望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用这样的眼神看他?难道她不肯相信他吗?难道在她心里,他和那个曾经重重伤她的朱廷生并无分别吗? 不!他跟他不一样!他必须让她了解,他跟那个家伙绝对不一样! 他必须让她了解 突如其来的冲动攫住谭昱,他忽地伸手,抬起她柔柔的下颔,滚烫的唇迅速印上。 她猝不及防。 当他滚烫的唇占有性地压上她柔软唇办时,她的第一个反应是惊愕。 然后,是惊慌。 “谭昱,别这样放开我——”她细细喘息,玉手抵住他胸膛,试图推开他。 可他完全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更进一步伸手扣住她的颈项,另一手搂紧她纤细的腰。 他深深地吻她,在辗转**间品尝著令他朝思暮想的甜味,深深地,仿佛怕一松口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荆晓晨忽地迷惘。 这个吻实在非常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吻过她,这样热切而急迫地、饥渴而绝望地吻着她。 她闭上眸,不再挣扎,甚至羞怯地探出舌尖回应。 “晓晨?”感觉到她柔顺的唇舌,他忽地停下动作,震惊万分地瞧着她。接着,火样的眸逐渐氤氲水样的雾。 他似乎非常喜悦,非常非常地高兴 朦胧的念头浮起,她不觉伸展双臂环上他,让自己柔软的娇躯更贴近他。 他紧紧地抱着,凝望她娇艳异常的容颜良久后,俯下头,再度吻上了她。这一次,少了些急切,却多了些温柔 他柔柔地以双唇擦触着她细腻的肌肤,瑶鼻、玉颊、樱唇,然后缓缓含住她精巧的耳垂,轻轻舔舐。 她一阵轻颤。 他继续伸手,拉下她过于宽松的睡衣,厚实的手掌覆住了她丰润的**。细致柔润的触感立即让他喉间滚出一声**,埋下首,咬住峰顶一颗蜜桃。 “啊——”她一颤,气息更促“不要,谭昱,别” “我要。”他打断她的话,朝她邪邪一笑,伸手推倒她,跟着,顽长的身躯压上。 残存的理智马上收束,她眨眨眼,极力平静细碎的呼吸“我不要,谭昱,我不想——” “可是我要,晓晨,天知道我想要你多久了。”他哑声道,黑眸再度点亮炽热火苗“我要你,”大手攫住她的双乳“几乎每一个晚上,我梦中都有你。”方唇贴上她的颈侧“我拚命地要你,却怎么也要不够”长腿紧紧圈住她颤抖的身躯“每天早上醒来,我总是恨不得马上飞来台湾找你——”鼻息热烫地缭绕她“不要拒绝我,晓晨,让我爱你。” 有片刻,她只是怔怔望着眼前痴狂的男人,一颗心宛如暴风雨中的小船,不知所以, 然而,当他把她的怔愣视为默许,自作主张地开始为她宽衣解带时,她瞬间找回了理智。 “不可以,谭昱。”她定住他的手“我不想这样——” “为什么不?”他更加紧贴她,让下半身的挺立撩拨她“别担心,我会很温柔的。” 这不是温不温柔的问题啊。 她烧着脸,目光迷离,挣扎于情欲与理智之间“可是,我——” “嘘,别说话,嗯?”他嗓音宛如丝缎般轻柔,可锁住她身躯的双手却刚硬有力,她想推开,却推不动。 “谭昱,拜托” “别紧张。”大手拉下她的睡裤,在发现她没穿内裤时,亢奋瞬间达到高点。他的目光变了,这时候的他已完全被情欲主宰,动作也变了,变得狂野有力 她开始害怕。 “不要,谭昱,我不想” “为什么不要?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不要” “别动,宝贝。” “你别这样” “别害怕,晓晨,我会抹去其他男人在你身上的痕迹,今晚,你是我的。”他热切地说着,热切地以双手和唇舌膜拜她全身“不,以后你都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 属于他的?不!她不是属于他的,她不是东西,不会为任何人所有。 突如其来的惊惧与怒气攫住了荆晓晨,她忽地清醒了,挣扎的动作剧烈起来“你放开我,谭昱,放开。” “别动,别动——” “放开我!” “我不。我说过了,今晚你要属于我。” “我不会属于任何人,你放开我!”粉拳挝上他背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愕然扬眸“你怎么了?晓晨。” “我不会属于任何人!”她瞪着他“你放开我!” 湛眸一黯“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 “我要走了。”趁着他身躯稍微松懈之际,她挣扎地想从他身下离开“让我走。” “我不!我说了你是我的,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他吼着,狂乱地重新压制她,双手近乎粗鲁地揉捏着她的**。 她倒抽一口气“好痛,你放开!” “我不!你是我的,晓晨,你属于我,是我的,我的。”他愤然地说,逐渐丧失理智“朱廷生、纪礼哲,还有所有其他男人,我不要他们再碰你,不要你跟别人在一起,我不要” 啪!清脆的巴掌甩上他。 他直觉伸手抚住热烫的颊,愕然。 “你别别碰我!”她哽咽道,燃着怒火的眸烧融了两行泪“你说过,不会不顾我的意愿,你说不会碰我的——” “对,我是说过!” “你答应过的,你答应的——” “我知道!我知道!”她哽咽的提醒更加深了他的挫败,忽地起身,宛如一头失控的猛兽在房内乱转。 “我要回家。”抓起床上的薄被,她密密实实地裹住自己,脸色苍白,眼神惊恐“我的衣服” “你给我留在这儿!哪里也不准去!”他咆哮着,锐眸狠狠瞪着她。 她噤声,更加卷缩进大床深处。 他瞪视她,这一刻,对她升起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恨意“你给我留在这里,听到了吗?”阴恻恻的语声威胁着她。 她埋下头,不敢再看他阴沉冰寒的眼神。 他瞪视她,许久,忽地跳上床,在她身旁躺落。 她呼吸一乱,却不敢动弹。 他没理会她,重重喘息,激愤的眸瞪着天花板,平定着满腔怒火。 室内静谧异常,方才剑拔弩张的场面,此刻想来竟似一场梦境。 可不是梦,静静躺在床上平稳着紊乱心绪的两人都知道方才的一切并不是梦。 不是梦,是最冰冷的现实—— 细微的啜泣声,闷闷地传人谭昱耳畔,扰乱着他懊恼的心。他忽地起身,望向身旁躲在被里的娇躯。 她在哭。由她不停颤抖的身子以及紧紧埋入枕头的脸庞,谭昱很快地领悟这一点。 她不仅在哭,而且还似乎怕他察觉似的,极力克制着自己。 可正因为极力克制,那模糊的哭音听来格外令人心酸。 他试着低唤一声“晓晨?” 她没有回应,只是忽然绷紧了身子,停止了呼吸。 他心一扯“晓晨,你在哭吗?” 依然没有动静。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转过她的身躯,扯下薄被。 映入眸底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容颜,秀发凌乱,菱唇咬得几乎出血。 谭昱一震,胸口如遭重击,歉意与怜惜,排山倒海袭上心头“对对不起,”伸出手,他柔柔抚上她充血的唇“我不是故意的。” 她先是眉尖一蹙,仿佛因他的碰触感到疼痛,接着,撇过头去。 “让我走。”她冷冷淡淡一句。 “晓晨” “让我走。” 他沉下脸“你不肯原谅我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转头恨恨瞥他一眼。“我不是你的target。” 他一愣。 “我不是你收购的目标,谭昱,”她冷冷道“这么多年来,你似乎已经习惯从别人手上抢东西,但很抱歉,我不是个‘东西’。” “我没说你是个东西!”他不明白她为何总是如此曲解他对她的心意“我只是只是想得到你而已。” “是,你想得到我。”她深吸口气,语调沧凉“只因为我曾经是别人拥有的,对吧?因为我没有乖乖等你,嫁给了朱廷生,所以你才疯了似地想得到我。” “是,我承认当你嫁给朱廷生时我很生气,但那并不是我想拥有你的原因,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说啊。” 因为我想得到幸福,因为你就是我的幸福! 他想告诉她,好想不顾一切喊出来,可不知怎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怔怔望着她,望着眼前倔强的娇颜。她的眼神冷漠而冰寒,苍白的睑,浓浓疲倦。 他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她,她仿佛对一切失望透了,对他失望透了。 她很失望,非常非常失望。而他发现,不明所以的他心田也因此荒芜 “晓晨,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爱上我?” 她别过头,良久“在你学会真正的爱以前,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细哑的嗓音宛如利刃,重重插入谭昱胸口,他咬紧牙,感觉全身的血流在这一刻全数停止。 真正的爱?什么是真正的爱呢?难道他这样处心积虑地想拥有她,不算爱吗? 他深吸一口气“你走吧。”嗓音冷涩。 她颦眉,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仿佛不敢相信。 “走吧。”他敛下眸“我们的协议到此为止。” 自从那晚谭昱开车送她回家后,荆晓晨便不曾再见他人影。 仿佛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他忽地退出了她的生活,下班时,不见他前来接她的俊拔身影,临睡前,不闻他特地打电话道晚安的低醇嗓音。 然后,由叶亚菲口中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 她已经找到了愿意资助翔鹰集团渡过收购难关的金主,他们提供大笔资金,要求一部分以债权,一部分以股权介入。 而这个金主,赫然就是永康集团。 “怎么可能?我从没听爸爸说过这件事!”荆晓晨愕然。 “他是主动提出的,”纪礼哲解释“大概是为了还以前我爸曾经对永康伸出援手的人情。” “还人情?” 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不像会出自她父亲的口,他一向是那么精明务实的生意人。 不过,听说了永康意欲金援,谭氏投资似乎决定不再瞠这淌浑水,至少程馨是这么对纪礼哲说的。 “我老板好像不打算收购翔鹰了。” “为什么?” “我也不清楚。总之他这几天有点意兴阑珊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整天只是坐在书房里发呆。” 一切,就这么奇妙而顺利地解决了。永康提供资金,谭氏放弃收购,而谭昱也不再打搅她。 他果真决定放过她了吗? 她怔仲不定地想,愣愣地望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神思却迷惘。 这里是纪家位于天母的别墅,纪礼哲特地在庭园里为她办了一场生日派对。 是的,今天是她三十岁生日,而她不自禁地一直想起他,想起那个曾在她二十岁生日时与她擦肩而过的男人。 十年了,转眼已过了十年。 “怎么了?晓晨,傻傻地在想什么?”问话的人是纪礼哲,发现寿星一个人躲在庭园一角发呆,他端着两杯香槟走了过来。 “没什么。”她勉力一笑,接过香槟,浅啜一口。 纪礼哲凝望她,良久“在想谭昱吗?” 香槟杯一颤,甩落几滴液体。“怎么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才要问你,你跟他之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在她身旁坐下“他怎么忽然撤销了条件,又放弃了收购?” “这我也不知道。” “是因为你吧?否则像他那样的男人不会轻易放弃到手的猎物。你知道,这几年谭昱看中的收购目标没一个失败的,翔鹰算是让他开了例了。”纪礼哲顿了顿,意味深长“这样的纪录对他而言并不光彩。” 她没有说话。 “晓晨” “别再问我好吗?”她扬起苍白的脸“我不想谈他。” “晓晨。” “我想,我吃点东西好了。”她站起身,急急逃离逼问她的好友,往庭园一角栖身于杏树下的长型餐桌走去。 正拿起盘子准备拿点什么时,一个欢快的女声扬起。 “晓晨,有你的快递哦。” “快递?”她转过头,愣然望向大学时代的社团好友。 “就是这个。刚才有个快递小弟送来的。”好友捧高一个妆点着紫玫瑰的漂亮礼盒。 紫玫瑰。望着礼盒,荆晓晨心中一动,这几年每逢她生日,总会接到某人快递送来这样一份礼物,盒里总是装着美味到极点的蛋糕。 “是谁送来的?”她拽住好友手臂,慌忙问道“那个快递小弟呢?走了吗?” “刚走不久。”好友见她激动的模样,不禁一愣,好一会儿,才指向远处“看,就是那个戴着鸭舌帽、穿牛仔裤的家伙,说实在,他长得满酷的,不像个小弟” 无暇听她说完,荆晓晨马上提起长裙裙摆,匆匆往那个逐渐淡去的人影奔去。 “喂,请你等一下,拜托!”一面跑,她一面焦急地喊着,而那人似乎听到她的叫喊了,身子一僵,凝定原地。 然后,缓缓旋身。 映入瞳眸的脸庞令她瞬间忘了呼吸“谭昱?” 他不语,只是深深睇她。 “礼物是你送来的?”她哑着嗓音“是蛋糕?” 他点头。 “那么,”她梗着呼吸,感觉喉头有些干涩“每年我生日时快递送来的蛋糕,也都是你——” “没错。” 天! 她心跳一停,震惊莫名地瞪着他。 仿佛认出她的惊慌,他涩涩一扯唇角“生日快乐。” “谢谢谢。” “今天的礼物——”他顿了顿,看来竟似有些紧张“希望你喜欢。” “谢谢。”她还是这么一句。 “你今天很漂亮。” “啊。”深邃的眸光烫得她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似乎也不期待她说些什么,只是深深地、长长地望着她,湛眸深不见底。 飒凉的风拂过,轻轻摇落了粉嫩的杏花办,花雨悠悠渺渺,沾上了他与她的发际。 彷佛有一世纪之久,两人只是怔怔站在原地,默默凝视对方。 然后,悠扬的华尔滋曲调扬趄,跟着,麦克风传来清亮的嗓音。 “现在,让我们欢迎今晚的寿星为大家开舞。晓晨,快过来,礼哲学长等着你呢。” 掌声热烈。 “哦。”望着众人投射过来的热情视线,荆晓晨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看谭昱,又看看正站在喷泉旁等她的纪礼哲,终于,在朋友们的催促下迈开步履, 她去得那样仓卒,只来得及留下一记回眸以及一办从发际飘落的杏花。他弯身,拾起,愣愣地轻抚掌中柔嫩的花办,接着扬掌凑近鼻端深深一嗅。 淡雅的香气,似乎也沾染了些她身上柔美的韵味,幽幽蒙蒙地,裹围他全身。 好半晌,他才抬起眸,恍惚地望向正与纪礼哲翩翩起舞的她。 他痴痴望着,望着她曼妙的舞姿,望着她每一次旋转便飘然翻飞的裙摆,望着她仰头面对纪礼哲时唇畔甜甜的笑痕。 他看着,好一会儿,匆地转身,宛如旋风匆匆卷离。 银色跑车直直往前飞奔,宛如火箭,全速飘上山顶。然后,在确定前方无路时,跑车懊恼地停下,车门被推开。 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奔出,颓然跪倒山崖。 十指箕张,紧紧抓住泥土地面,紧紧地 “啊——啊——”沙哑的狂吼倏地在山谷间回旋,像受了伤的野兽,一声一声吼出压抑的痛苦与疯狂。 “晓晨!晓晨!荆晓晨——晓晨——”人名一次次从男人口中吐逸,他不停喊着,喊着一直纠缠于他胸臆间的人名。 游戏,结束了。 倾尽希望所下的赌注,终究一败涂地。 他还是失去她了,不,应该说他从来不曾得到过她。 十年——十年前,他在一旁看着她与同学快乐地度过二十岁生日,十年后,他依然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跟另一个男人甜蜜共舞。 十年,整整十年啊! 这十年来他做的一切,他努力攀上顶峰究竟是为了什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晓晨——晓晨——”痛楚的狂吼逐渐转成压抑的低鸣,呜呜地,撕扯着人的心 匆地,秋雨绵绵密密地落下,急急打上男人的身躯,雨声浙浙沥沥,逐渐淹没了男人的哀鸣—— “哇!怎么忽然下雨了?”惊慌的叫声此起彼落,正跳舞跳得开心的众人只得收了兴致,匆匆忙忙奔进屋里。 可荆晓晨却奔往了相反的方向,她首先冲到餐桌,抱起谭昱送来的礼物,然后才回身往屋内奔去。 看着她如此珍惜这份礼物,一个大学时代的女同学笑着开口“这里头到底什么东西啊?瞧你这么宝贝的样子!” “是啊,拆开来看看。”其他朋友也凑上来“反正舞跳不成了,干脆让寿星拆礼物吧,” “好啊,好啊。”大家开始起哄“拆礼物,拆礼物!” “就先拆你手中这一份吧。” “对啊,拆吧,拆开来看看是什么。” “嗯。”在朋友们的催促下,荆晓晨先接过佣人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脸和手后,才拉开了玫瑰色的缎带,撕下包装纸,打开纸盒。 “是蛋糕?”满怀期待的众人没想到盼来的竟是这样一份奇怪的礼物。 “有人生日礼物送蛋糕的吗?” 而且还是一个有些变形的蛋糕,因为刚刚被荆晓晨抱着跑的关系,连奶油也坍落了。 “这还能吃吗?”大家忍不住笑。 可寿星却没有笑,她只是痴痴望着外表丑陋的蛋糕,不发一语。 蛋糕上的奶油,浮着四个大字,虽然有些糊了,仍然清晰。 祝你幸福。 这一回,谭昱亲自快递送来的蛋糕,原来写着这四个宇。 祝你幸福—— 一个朋友递上了叉子“尝一口看看,晓晨,你不是最爱吃蛋糕吗?” 她接过叉子,叉了一小块蛋糕送入嘴里。 “好吃吗?” “太甜了,而且好像烤过头了,有点焦。”嗓音异常沙哑。 “烤焦了?哪家的蛋糕啊?”朋友笑“做得那么失败!谁送的啊?” “真的是很失败的蛋糕。”她点头同意“可是很好吃。” “好吃?” “嗯,真的真的很好吃。” “晓晨,你怎么哭了?” 第九章 魏元朗震惊地望着好友跌跌撞撞地冲进他家门。 他看来已经喝了不少酒了,涨红的眸氤氲着酒雾。“怎么回事?谭昱,你怎么喝成这样子?”他伸出手,赶在步履跟跄的好友差点摔倒前扶住“发生什么事了?” 谭昱没回答,颓然坐倒在沙发上,嘴角拉开苦涩弧度。 终于,他开口了,低哑的语气震动了魏元朗“我要回美国了。” “回美国?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 “我必须走了,再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说着,谭昱打了个酒嗝。他抬起迷蒙的眼眸“你这里有酒吗?元朗。” 有也不能给!“你已经喝太多了,谭昱。” “我知道,可我还想再喝。”他自嘲地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只是我决定放手了。” “放手?”毋需多加解释,魏元朗马上了悟,他不忍地望着好友。原来这一切是为了荆晓晨。 他早该想到,除了她,没有人能让一向自持的谭昱失去冷静。 “她做了什么?” 谭昱不语,黯然的脸庞扬起,直瞪着天花板。他瞪着,眸底却反映不出任何东西,漫开的薄雾,迷蒙了他的眼神。 他看起来,既失落又迷惘,像个忽然认清自己终究无法摘下星星的孩子。 他终于决定放弃了吗? 魏元朗静静望着他。 如果他真决定定出困住他多年的情感迷宫,那他这个好友或许该为他感到高兴,可他实在不忍看他这样的表情啊。 “谭昱。”他在他身旁坐下,伸出一只手温情地握了握他的肩膀“你真的这么爱她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是不是就叫作爱——”谭昱忽地转头看他,激动的眸蕴着让人不忍卒睹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她能牵动我的心。见到她笑了,我也跟着高兴。她吃蛋糕时,幸福的表情让我希望自己也能尝一口,她哭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发疼。知道她跟我就在同一个世界,却无法接近她,我日日思念得发狂,可当我把她留在身边,她的眼泪又让我宁愿自己只能远远守候她——”他一顿,忽地伸手紧紧拽住魏元朗“我真的不懂,元朗,我不懂她为什么能这样左右我的心情,我只知道,我真的很想要她,我想留她在身边,可却不得不放开她。我必须放开她,我必须其实我不想的,可我必须我不想看到她的眼泪,我讨厌她哭,为什么我总是让她哭?我我——”他喘着气“对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的不知道——” “谭昱,谭昱。”看着好友愈来愈激动,魏元朗不禁也跟着心疼“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元朗,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告诉我!” “你忘了她吧。” “忘了她?你要我忘了她?”他瞪大眼,忽地笑了,笑声低沉沙哑,像是讥讽,又似无奈“我也想忘,元朗,你以为我不想吗?这十年来,难道我不是一直告诉自己快点忘了她吗?可我不能!我忘不了,忘不了元朗,你教教我,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忘了她!” “谭昱——”阴沉激昂的呐喊震住了魏元朗,他凝视谭昱,良久,终于沉沉叹息。 现在他明白了,他这个朋友是真的爱上了荆晓晨,他爱她,爱到不知所措,六神无主。 他爱她,已经到了刻骨铭心的地步。 情在不能醒啊。 他闭了闭眸,再展眼时,澄亮的瞳依然掩不去心痛。 “你帮不了我。”认出了他的眼神,谭昱忽地不再摇晃他了,他松开他,让僵冷的身子埋入椅背“谁也帮不了我。”他说,低涩的嗓音微微破碎。 魏元朗默默望着他,好一会儿,他起身为他斟来一杯开水“喝一点吧。” 谭昱摇头拒绝他的好意“你就让我醉一次吧。今天晚上,我不想清醒——” 今晚,是他留在她世界的最后一夜,明天,他就回美国去了。 回到自己的世界。 jjjjjj 他走了,回美国了。 离开她了。 不知怎地,他的离去竟让她如此不舍,如此心疼,仿佛失去了某种很珍贵、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 她扬首望天,不明白自己怅然若失的情绪。 天蓝得一望无际,像最澄澈的大海,又像一面最透明的镜子,反照她彷徨无依的心。 已接近初冬了。日子在不经意中静静地流逝,虽然谭昱离开了她的生活,她周遭的人事物仍是依循着各自的轨道前进。 躲过了被收购的危机,翔鹰正在纪礼哲的领导下励精图治,在纷纷扰扰中,电子商务研发中心终于独立出来了,魏元朗则成了新公司的总经理。而翔鹰内部,在失去最有力的羽翼后,并没有失去展翅高飞的雄心,所有员工齐心一志,推动着另一个亚唯顾问赵希唯留下来的bpr方案,务必在一年内达到各项业绩指标。 随着两大方案的推动,叶亚菲的身影愈来愈常在集团大楼出现,荆晓晨也愈来愈常听到她与纪礼哲无休无止的争论。 这两人似乎天生不对盘,每回见面总要针锋相对。而每当他们开始陷入毫无意义的争辩时,她便会浅笑着悄悄躲到一旁,由着两人独处。 她最常躲去的地方是楼顶,最常做的事是怔怔地仰望天空。 望着仿佛毫无边际的天空,想着在遥远的另一方,那人是否过得还好?是否依然意气风发、霸道昂扬? 他是否偶尔也会像她这样看着天空,然后也不自禁地想起她? 思念呵。在日复一日的恍惚中,她惊慌地察觉自己竟十分思念他,思念一个她应该早早忘却的男人。 她真的好想念他啊!可这缠绵的相思种,究竟为什么会在她的心田发芽了呢? 她不懂 “有心事吗?”清朗的声音拂过她耳畔,她忽地转头,瞳眸映入一张俊朗的脸孔。 “元朗。”低低地唤一声。看到他,莫名地让她更想念那个男人,她倏地咬牙。 “你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老是一个人躲上来。” 她不语。 “他们两个又在办公室吵架了?” “嗯。”“亚菲也太好强了。”他淡淡评论,嘴角泛开某种难以言喻的波痕。 那样的笑有些奇怪,她禁下住凝眉“元朗,你——” 他以眼神堵去她的询问,澄亮的眸直盯着她“晓晨,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对我那个好朋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心一跳“什么意思?” “从他离开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忍不住猜想,是为了他。” “我没有。”她垂下眼“你误会了。” “难道你对他连一点点在乎也没有?” “我——”她咬着唇,容色微微苍白。 他凝望她,仿佛想从她变幻不定的神情瞧出什么,然后,他忽地叹息了“晓晨,谭昱最近过得很不好。” 她闻言一惊,倏地扬眸“他怎么了?” “出车祸了。” jjjjjj 头等病房内,一个男人正对满屋的人大发脾气。 穿着黑西装的属下,穿着白制服的护士,全成了他宣泄的对象。他们不知所措地瞧着他,在他咄咄逼人的眸光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看着这些人有些害怕又仿佛淡淡同情的眼光时,谭昱怒火更盛“出去!都给我出去!” “是,是,老板,我们明天再来。”两个属下急忙点头,拉着护士就要离开。 “可是我要给他擦澡啊,而且半小时后医生还要帮他复健呢。”金发护士喃喃抗议。 “走吧,你没看见我们老板心情不好吗?别打搅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可是” “走吧!” 终于,在一阵吵嚷过后,病房恢复清静。瞪着紧闭的门扉,以及阔朗整洁的病房,谭昱忽地有一股冲动。 他推动着轮椅前进,狂风扫落叶似地刷下任何他触手可及的东西——玻璃花瓶、水杯籍、小摆设,连床上的床单被褥都被他用力掀起来,再重重甩落在地。 房里更快便由一片整洁便成了一团混乱,正如他混乱的人生。 “哈哈——哈哈——”面对着眼前的乱象,谭昱忽地笑了,笑声由最先的高昂得意,逐渐低哑压抑。 “哈哈——” 他的人生,他的人生现在只是毫无意义,他找不到了奋斗的目标,找不到能引领他前进的灯塔,他就像在汪洋中一叶不知所以的扁舟,摇摇晃晃。 就连他的一条腿,也适时地因为车祸受了重伤,站不起来。 复健,复健!他们要他复健,要他重新站起来,要他回到办公室里去见一个又一个无聊的人,下达一个又一个无聊的指令—— 可那些对他而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样日复一日地工作,日复一日地与人谈判,日复一日地到处对猎物开枪,有什么意义呢? 他的工作,毫无意义;他的人生,毫无意义;那些让众人将他捧得高高的名声与财富,更是毫无意义! 他们哪里知道,他就像个孩子,抢来了所有人的玩具,偏偏换不到他心中最想要的那一个。 他要的,只是那一个啊! 想着,谭昱忽地止住了笑,憔悴的睑埋入双掌,肩膀微微起伏。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一个 铃声忽地在一片死寂中响起,急促而坚决,听来似乎意欲向他挑衅似的。 该死!谭昱瞪着桌上的手机,胸膛漫开一股杀人的冲动。 他不是说过了吗?不许任何人打搅他!究竟是谁这么不知死活的? 铃声一声接一声,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可恶! 他推动轮椅来到桌边,拿起手机正欲往地上摔时,萤幕上的人名阻止了他。他咬牙,接起手机。 “什么事?” “怎么?心情不好啊?”微微嘲谑的男性嗓音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魏元朗,有话快说!” “你的秘书程馨告诉我你回美国后整个人都变了,出车祸后更成了一头猛兽,连她也不敢招惹你”“所以你打算亲自过来惹我吗?” “我?我有那么大的能耐吗?”魏元朗轻轻地笑。 他冷哼。 “我没办法,倒是请动了一个绝对有办法的人。” “谁?”他蹙眉。 “你说还会有谁?”魏元朗优闲反问。 谭昱心跳一停。 “干嘛不说话?傻了啊?”明知他心情震撼,魏元朗还故意逗他。 “你不要太过分。”他阴沉警告。 “呵呵。”对他的威胁,魏元朗只是满不在乎“她已经搭上飞机了,根据美国时间,应该是今天下午到。” “今天下午?” 这么快? 挂上电话后,谭昱有片刻茫然。他转动着轮椅,无意识地在病房内绕着圈圈,宛如一头心慌意乱的野兽。 然后,他忽地停定在一面立地的长镜前,瞪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那是那是他吗?镜中的男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胡须数日未刮,整个人看起来简直像要发霉似的。 闻起来也像要发霉。他抬手嗅了嗅自己,神色更加苍白。 老天!晓晨就要来了,而他外表居然落魄肮脏跟个流浪汉差不多,如果让她看到了 “护士!护士!”他忽地发了疯地按铃“快过来!” jjjjjj “茱丽,我看起来还可以吗?,”再一次,谭昱抬起一张修整得光洁好看的脸孔,望向负责照顾他的金发护士。 茱丽呼吸不觉一梗,自从谭昱总算听话修整自己的仪容后,每一回他用那双深邃的黑眸看她,她都感觉飘飘然的,连神魂也几乎丢落了。 “你看起来很好,谭先生,非常好。”好不容易,她才能把持冷静的嗓音。 “真的吗?”谭昱抚着下颔“你不会觉得我看来很落魄吧?会不会让人有一种讨厌的感觉?” “不会。”她严肃地保证“绝对不会。” “头发会不会剪太短了?” “不会,这样很好。” “那我身上呢?有没有奇怪的味道?” “你身上的味道也很好。”宛如春酒般清新醉人。 “真的?” “真的。”天啊!她真是太好奇了,究竟他是等着见谁?为什么早上看来还像头粗暴猛兽的男人,此刻却成了一个极力想讨好老师的小学生? “谢谢。”听见她的保证,谭昱终于微微笑了,他转过轮椅面对镜子,再度端详自己,良久。“你是真的觉得我看起来不错吗?” 砰!穿着白制服的身躯因为太过惊愕撞上了桌角。 一直到纽约市入夜后,荆晓晨才匆匆进了饭店,办了check-in手续后,她甚至没跟着替她提行李的小弟回房,问明方向后直接奔往医院。 她知道自己其实可以不必这么匆忙的,可以回饭店好好休息一晚后,隔天再去探望他。 可她忍不住,她太担心了,无法再承受另一个无眠的夜晚。 她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在会客时间结束前抵达医院。 医院就在距离饭店不远处,靠近纽约市中央公园,环境很好,装潢也很雅致,空气中不但没有一般公立医院经常充斥的葯水味,甚至还带着点淡淡花香。 荆晓晨匆匆奔进,心跳因剧烈运动而急促,气息亦断断续续“请请问,我想见六一五病房的谭先生。” “对不起。”柜台小姐礼貌而抱歉地微笑“我们的会客时间已经过了,小姐。” “可现在才九点多。” “病人需要充分的休息。” “哦。”荆晓晨不禁失望“我真的不能见他吗?就一眼也好,我只想确定他没事。” “请问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 “女朋友吗?” “啊,不。”她微围神“不是——” “很对不起。小姐,我们” “没关系,我明白。”荆晓晨止住了她的道歉。 她很明白,如果她刚刚愿意撒谎她是谭昱的女朋友甚至未婚妻,柜台小姐绝对会通融她的请求。 可偏偏她否定了 为什么要否定呢? 她愣愣转身,有半晌,只是茫然站在原地。 然后,眸光一转,忽地瞥见了柜台左边入口的电梯正巧开启,一个工作人员踏出电梯。一股莫名的冲动攫住她,她忽地提起裙摆,不顾一切地往电梯奔去。 “嘿!小姐,你想做什么?,”待警卫察觉她的举动后,电梯门已然关闭。 她按下六楼键,看着数字键一格一格地跳,心脏也跟着一次次撞击。 快一点,老天,求祢快一点! 终于,电梯门开了,她奔出电梯,左顾右盼,在墙上找到了指标。 六一五,六一五,六一五 六一五! 找到了。荆晓晨眼眸一亮,可望着紧闭的门扉,又不觉心一沉。她举起手想敲门,一会儿又颓然垂落。 他会不会已经睡了?她是不是在打搅他休息? 正犹豫不决时,一个女性嗓音扬起“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扬眸,迎上一个金发护士。 “我我想——”还来不及解释,一路追上来的警卫已经来到她身边了。 她惊慌地交替望着警卫与护士,容色苍白“对不起,我只是想看看他而已。” “他?”护士扬眉“六一五号的病人?” “嗯。”“他一直在等你,到现在还不肯睡,我正伤脑筋呢。”护士微笑“你来了最好了。” 他一直在等她? 彷佛看出她的惊讶,护士微笑加深,主动伸出手握住她“他现在不在病房。”对警卫解释后,护士带着她来到六楼一间舒适的休弦。 “他在那儿。”护士指向角落在一株绿色盆栽后的谭昱,他正背对着她们,直直对着落地玻璃窗。“从下午开始他就这样了,”护士有些无奈地解释“连晚饭也没怎么吃。” “他还好吗?” “需要复健。不过只要他愿意配合,应该不需太长时间就可以跟以前一样走路了。” “太好了。”她松一口气。 “也许你可以帮帮他,这时候他很需要有亲人或朋友在他身边支持与鼓励。” “我明白。” “他很在乎你。”护士突如其来说道。 荆晓晨一愣。 “真的。”护士意味深长地望着她“我从没见过一个男人这么在乎一个女人。”语毕,她微微一笑,朝她点点头后便转身离去。 荆晓晨怔立原地。 静夜无声,唯有两个心绪不定的人轻微的呼吸。许久许久,她终于轻栘步履,缓缓朝他走去。每走一步,她便更深一分感受到那背影的孤单,更深一分明白他的寂寞。 他看来真的好孤寂,肩膀微微垂落,像是无法承受这世界压向他的重量 “谭昱?”她轻轻地唤。 听闻在空气中低低回旋的嗓音,他身子一僵。 “谭昱,我来看你了。” 他忽地转过轮椅,幽深的眸不敢置信地圈住她“你你真的来了。” “嗯。”“我以为以为元朗故意整我,他说你下午就会到,可我却等不到——”他苍白的神色看起来好脆弱。 她心一扯,更加放柔语气“飞机误点了,路上又堵车,我刚刚才到。” “你——”他伸出双臂,眼眸惊疑不定,是惊喜,却也怀疑自己是否身在梦境。 那样的眼神令她心酸,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在这里。” “老天!”他颤声感叹,双手一紧将她拉向他,然后在她几乎跌进他怀里时又连忙展臂将她定在距离自己几公分处“对对不起,晓晨,我不是故意碰你的。”慌乱解释后,双手同时慌乱地松开。 她浅浅地笑,泪雾逐渐迷蒙了眼“我知道。” “你不会生气吧?” “我不生气。” “那你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我会留下来。”她许诺,语音温柔,眼神也温柔“陪你做复健。” 自此以后,谭昱再也没有造成医生或护士的困扰,在荆晓晨的帮助——或者说监督——下,他每天乖乖按照医院为他安排的作息活动。进食、检查、复健、休息——一切听命行事,乖得就像个极力争取老师赞扬的小学生。 这个老师,自然是远从台湾飞来的荆晓晨。 为了抚平佳人眉间担忧的皱折,又为博佳人一粲,他日日咬牙做复健,即便再疼、再累也不停,甚至经常超前医生为他规定的进度。 “谭昱,时间到了,今天练习到这里就行了。”看他咬着牙挥汗如雨,荆晓晨总是心疼, “没关系,晓晨,我还可以。”他总是微笑“你瞧我现在不是走得挺好吗?” 是的,他走得愈来愈好了,渐渐地可以不必坐轮椅,而能拄着拐杖行进了。 连医生也说,这真是个奇迹,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病人能够复原得如此迅速。 可谭昱做到了。 他的决心与毅力总是如此惊人吗? 望着面前一步一步,辛苦地拄着拐杖前进的男人,她佩服不已,却也忍不住一丝心疼。 他一直是这样的吧?否则不会在这十年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成为声名远播的大人物。 可要付出多少他才能得到今日的成就?在功成名就背后,他流了多少汗?多少血?是不是就像他现在做复健一样,跌倒了许多次,又爬起来许多次,然后还得在人前强颜微笑? 每一回这样想,她总忍不住心脏紧紧抽疼,在逐渐靠近这男人后,地发现自己的心愈来愈为他柔软。 她似乎愈来愈能了解他了 “晓晨,走开!” 惊慌的嗓音匆地在她耳畔响起,她定了定神,恍然发现谭昱摇摇晃晃的身躯正朝她倒落。 她本能地展臂去接,却承受不住他的重量,两人同时往地上倒落。 砰!后脑勺碰上了地板,极度生疼。她不禁**,忍着一时的头晕目眩。 “晓晨,晓晨,你没事吧?”他慌乱地喊,连忙从她身上滚落,挣扎着想将她扶起。 她眨眨眼,好一会儿,恢复神清目明。 “我没事。”她微笑,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庞“别担心。”接着,她撑起上半身,坐在地上。 “刚才为什么不躲?”他懊恼地说“我要你躲开的啊。” “我怕你摔下来——”她想保护他。 “我没关系,摔惯了。”他焦急地探视她的后脑“你有没有受伤?头痛吗?” “不痛。我没事的。”她眨眨眼。 “下回不可以再这样了。以后我练习时,你还是离我远一点吧。” “不要,我要看着你。”她摇头“我也不放心你啊。” “你——”湛眸闪过一丝复杂情感,像是感动,宛如倜怅“谢谢你,晓晨,可是——” “可是什么?” 他别过头“请你别对我太好,我怕自己会习惯。”沙哑的嗓音淀着说不出的深郁。 她心一扯,怔然。 他沉默数秒,忽地转头朝她微微一笑,然后双手撑着拐杖试着重新站起。 “我帮你。”她连忙起身帮他站起来,然后跟在他身旁,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回轮椅。 他在轮椅上坐下“今天就练到这里吧,我瞧你也累了。” 累的人,可是他啊! 她喉头**,唇角却漾开浅浅的笑“那我们到儿童游戏室去?”最近他们总在傍晚到儿童病房附属的游戏室跟病童们玩。“我记得你昨天答应过那些孩子,教他们玩一种新游戏。” “嗯。”他一牵嘴角,星眸跟着点亮笑意。 “什么游戏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那我们快走,免得等下又被你的属下给逮到了。” 这阵子谭昱虽然人在医院里,可一直没闲着,天天都有接不完的电话,也老有人抱着一堆文件来请求他指示。有时候连他吃饭那些人都不肯放过他,搞得他边吃饭还得边看公文,最后是看不过去的荆晓晨大发了一顿脾气,不许他们再出现在医院。 于是乎,被她吓到的可怜属下们只能经常捧着公文躲在一旁,趁她不在的空档,偷偷摸摸请示谭昱,如此数次,终于被她发现了,不觉又好气又好笑。 “他们今天已经来过了。”谭昱笑道。 “什么?”她一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中午下楼买东西的时候。” “哦,老天!”她大翻白眼,就那么短短几分钟他们也不肯放过? “所以今天大概不会再有人来烦我们了。” “太好了。” 想到能跟孩子们一起自由自在地玩乐,两人心情都是一阵飞扬。尤其荆晓晨,她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看谭昱跟孩子们玩在一起。 她从没料到,一个外表看来冷漠霸气的男人陷在孩子堆里,竟能丝毫不觉不自在,甚王还能与他们打成一片。 对病童们,他有着少见的耐心,能跟他们一起兴致勃勃地堆著积木,也能在玩扑克牌时假装不敌落败。 她最喜欢看他的笑,当他在孩子群中开朗地笑着时,会让她错觉他也是个不识愁滋味的大孩子。 “我真搞不懂你怎么有办法把他们全弄得服服帖帖的?”她来到轮椅后,一面推他前进,一面笑问道“那些孩子有时候皮得连护士的话都不听呢。” “你忘了我是在哪里长大的吗?” “可是我还以为你对人都很冷淡呢。” “我是不想理他们啊。”他嗓音带着笑意“可是院长老师要我这个大哥哥带年纪小的院童,我也没法拒绝。其实我现在功力已经退步很多了,太久没跟孩子们玩罗。” 难怪他对孩子会那么有一套,难怪他会这么受这些病童的欢迎。 “所以你很喜欢跟孩子一块玩罗?” “嗯。”他点头,语调微哑“我已经很久没像这样跟孩子一起玩了。这么做会让我忘了许多事。” “例如?”她好奇。 “例如我其实是一个混蛋。”他涩涩地说。 她闻言,一怔,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匆匆奔来的瘦小身影忽地出现在两人面前,拦住去路。 身影是一名看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棕发少年,头发乱糟糟的,鼻头长满了雀斑。 他一见谭昱,便睁大了蓝色眼睛“请问你是谭氏投资的总裁吗?” “我是。” “我是杰克,奥斯卡,亚当奥斯卡是我祖父。” 奥斯卡?熟悉的人名令谭昱微微蹙眉“有什么事吗?” 杰克上前两步,迫切又焦急地望向谭昱“谭先生,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我们?你们去年买下了芝加哥纪事报,现在是公司最大股东,能不能不让公司被别的媒体合并?我们家的报纸从十九世纪就创立了,在芝加哥是老字号,一直以公正严明的作风著称,有着光荣的传统,我们不希望跟别人合并,更不希望是跟一家哗众取宠的媒体集团!尤其爷爷,他答应过曾祖父要好好守护公司的!我们我们——” “你就为了这件事从芝加哥飞来纽约?” “是是的,我好不容易打听到你在这里” “你的祖父要你来的吗?” “不,我是自己偷偷来的。”杰克皱眉“我来求你,谭先生,爷爷最近身体很不好,这件事让他非常难过,他每天都吃不下睡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谭昱子他,良久“这是生意,杰克。我们当初会买下纪事报,就是知道还有另一个买家想要它。” 少年脸色刷白“你是说你们本来就是想转手赚一笔?” “没错。”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杰克颤着嗓音“对你们来说这只是生意,可对我们是我们家族的传承啊,曾祖父、爷爷、爸爸,他们都为这问报社付出毕生心血,将来还有哥哥跟我,我们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梦想着接掌纪事报了,我想把它变成全美国最棒的报纸,我还要培养出许多能得到普立兹奖的记者,可你们你们却——” 悲愤的言语,一字字、一句句敲入谭昱耳膜,也微微敲痛了他的心。 他遗憾自己必须夺去少年的梦想,他遗憾自己曾经以类似的方式夺去许许多多人的梦想,他遗憾他的事业就是这么一回事可这些人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梦想啊,他也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 他想守护的他想守护的人就站在他身后—— 一念及此,谭昱忽地面色一白。 她都看到了! 他忍不住心慌,转头望着她。明丽的眸仿佛看透他在想些什么,静静地回凝。 然后,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清柔“记得吗?谭昱,很久以前我也曾经像他这样求你。” 她求他? 好半晌,他才恍然,想起十年前她曾请求他不要收购永康集团。她问他能不能取消这个决定,可他却只是摇头。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什么也不是,帮不了她。 可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现在的他不再是当年的小职员,而是谭氏投资的总裁。 “现在的你,可以决定许多事情。”她凝睇他,嫣然微笑。 那笑容,深深牵动了他的心。 第十章 他终于出院了。 在平安夜前两天,医院宣布谭昱复原情况良好,虽然他走路时仍须扶着腿一走一拐,但只要定期回医院复检,基本上已经没问题了。 于是,在荆晓晨的扶持下,谭昱坐上了来接他的私家车,回到他靠近第五大道的公寓。 一回到家,便发现装潢布置走冷冽路线的屋子,莫名添了一股温馨。大理石壁炉融烧着暖暖火焰,连接客厅与走廊的转角,立起了一棵高高的圣诞树, 他不禁惊奇,停下了步履。 走在他身后的荆晓晨微微地笑“喜欢吗?这是程馨特地派人送来的。”她解释,一面指了指地上一个布袋“这里头还有许多装饰品,晚餐后我们一起挂上去?” 和她一起装饰圣诞树? 他心跳加速。这是他即便在梦里也不敢妄想的幸福,她真的会陪他吗?她会不会能不能留下来陪他一起过耶诞? 他这么想,也几乎想冲口而出问她,但终究硬生生忍住。 他知道她不会的。今天早上,他听见她跟纪礼哲通电话,好像他对她抱怨了些什么,她笑着安抚他说她会按照原订计画飞回台湾。 因为他不再需要她了,而纪礼哲又十分需要她,所以她决定搭明天的飞机回去。 那一刻,他几乎痛恨起自己。他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快复原,为什么不多拖一些时日,那她就能留在他身边久一点。 可他也明白自己不会,因为不忍她总是为他担忧,所以他才咬着牙以最大的努力复健,因为要她安心,所以他宁愿快点复原。 为了不让她心痛,所以只好让自己心痛 “哇!你这边视野很好呢。”荆晓晨打开落地窗,踏上阳台,一面欣赏着窗外美丽的景致一面喊道:“快来看,晚霞很美呢。” 听闻她兴奋的呼喊,谭昱振作起精神,扶着腿走向阳台,跟她一起欣赏窗外景致。 天空呈现美丽的玫瑰色,渲染着淡淡的紫,冬风吹动着流云,在天际划出一道道白色影痕。 “你不冷吗?”他看着微风卷起她鬓边细发。 “还好。”她娇笑,脸颊明明冻得发红。 “关上窗一样看得见风景。” “那不一样。这样看更痛快啊。”说着,她将上半身靠上栏杆,双手搁在栏杆外闲适地晃荡。 他看得有些心惊“进来一点。”伸手拉回她“危险。” “没事的。这样很舒服啊。” 可这样会吓死他。“拜托你进来吧,看你这样我头都晕了。” “你不会有惧高症吧?”她讶异地眨眼。 “一点点。”他抿着嘴。 “那你还住最顶层?” “因为这里视野最好。” 她新奇地望着他,半晌,忍不住逸出清朗笑声“谭昱,你这不是折磨自己吗?何必?” 他并非想折磨自己,只因为住在纽约市高级公寓的最顶楼象征了一个人的成就与地位。但他想,她不会明白的。 最近他愈来愈觉得,他从前处心积虑得来的一切放到她面前,似乎都不怎么引起她的看重,反而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会惹来她愉悦的笑颜。 看见他不豫的脸色,她以为他是为她危险的举动不高兴,连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了,好了,我进去就是了。”说着,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走回客厅“我们晚餐吃什么?” “你想”他咳了一声,感觉臂膀有点发烫“吃什么?” “元朗说,你做的家常菜很好吃。”她仰起头,无辜地望他。 他呛了一下“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他真正想问的是:那家伙凭什么跟她这么接近? “前几天他打电话问你的情况,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他以前在矽谷工作的时候,偶尔到纽约来看你,你都会下厨做中国菜给他吃,一解思乡之愁。” “那是看在他会带来几瓶好酒的份上。”他哼一声。 该死的魏元朗!要问他的情况直接打电话给他就得了,何必还故意藉机跟晓晨聊天? “我也准备了香槟哦。”她眨眨羽睫“所以你能为我做一餐吗?” 他愿意为她做的绝对不只一餐。 湛眸一沉,嘴角却勾勒笑痕“当然。” 他为她准备了色香味俱全的一餐。荆晓晨必须承认,当她要求着谭昱准备晚餐时,其实是带着半开玩笑的心态的,她只是很好奇魏元朗口中的美食究竟美味到什么地步。 而谭昱所做的,出乎她的意料。蒜泥白肉、炒三鲜、西湖醋鱼、蚝油芥兰,以及最后一道火腿玉米汤,摆上桌时在在令她惊奇,夹入口后又在在令她赞叹。 “真的很好吃!”她几乎停不下筷子“谭昱,难道你以前在孤儿院时还负责煮饭?” “你以为逃得掉吗?”他微笑“几个大孩子每天轮流,谁也躲不掉。” “怪不得元朗会不绝口地赞美了,真的很好吃。” “你以为那小子的手艺会比我差吗?他只是懒罢了。” “原来你们都那么厉害?唉,只可惜我只会煮咖啡。” “我倒希望能喝到你亲手煮的咖啡。”他眸光深邃。 她颤颤一笑“希望能令你满意了。” 于是在享用完谭昱准备的晚餐后,她也礼尚往来地煮了一壶最拿手的esbrresso,两人一面装饰着圣诞树,一面享用。 “很棒的咖啡。”品了一口后,他立即不吝惜地赞美。 “真的吗?你觉得好喝就好了。”她很开心。 “只可惜没有蛋糕。”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她生日时送上的那份礼物,脸颊不禁微微赧红。 她注意到了,唇角柔柔一牵“很好吃哦。” “什么?” “你做的蛋糕。”她浅浅地笑“真的很好吃,我全吃完了。” 他忽地扭头瞪她,目光满是不可置信“不会吧?你是不是搞错了?”那么奇形怪状的蛋糕她能吃得下?当时他好不容易做完,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是真的,那个蛋糕真的很棒,是我这么多年来吃过最好吃的。”她柔声强调,墨睫一垂,想起了捧着蛋糕坐在床上无眠的一夜。 那天晚上,她花了一整夜坐在床上,花了一整夜一口口吃完它,花了一整夜回想自己与他的一切,花了一整夜细细思索这些年来他每年快递送来生日蛋糕的用心,然后,一整夜静静流泪 “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她哑声道,一面在树上挂了一串彩珠。 而他忽地不敢看她,蹲下身拾起几只迷你圣诞袜,一一挂上树梢。 “谭昱,你会回家过圣诞吧?” “嗯,这是惯例。平安夜时,谭家人总会聚在一起吃饭。” “你不喜欢吗?”她注意到他嘴角的苦笑。 他耸耸肩“无所谓喜不喜欢吧,家族聚会非参加不可。” “你不喜欢你的亲戚吗?” “不算太喜欢。” “你爷爷呢?”她曾经看过杂志报导,知道谭昱的祖父在纽约商界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绝对不像你喜欢你爷爷那样。”他轻描淡写。 可她却敏感地听出一丝遗憾“那你的堂妹谭梨呢?” “你知道她?”他颇为讶异。 “元朗告诉我的。”她说“他说你在谭家跟她感情最好。” 那家伙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跟她长舌八卦?“看来你经常跟元朗通电话。” “嗯,我发现他是个很容易相处的人。” 对谁都好,那家伙天生容易招惹女人爱慕。 谭昱不觉凛起下颔“谭梨很少回纽约,我很少见到她,不过会定期写e—mail。” 看来,他的生活真的很寂寞 荆晓晨发现自己忽然有股冲动想拥抱他,她连忙深深呼吸,定了定神“谭昱,把星星给我。” “星星?” “挂在树顶的星星。”她提醒他“在袋子里。” 他依言取出星星,却怔怔看着它发呆。 “给我。”她朝他伸出手。 “你太矮了挂不上。”他对她微笑“我来吧。” “可是你的腿” “没事的。”说着,他一抬脚,轻轻巧巧把星星挂上,萤光色的星子在树顶绽放着星芒。 “好看吧?”她仰起头,绽出粲然笑花。 “嗯。”“谭昱,你小时候会不会有一种渴望?” “什么?” “小时候我看着满天星斗,总会有种渴望想摘下一颗来。” 摘星星吗?他在心底自嘲“会啊。” “真的?”她望着他,明眸灿亮得就像缀在天幕的星子“我爷爷老笑我傻。” 不,那并不傻,傻的是明明长大了,却还总是渴望摘下一颗不属于自己的星星。 傻的人,是他 一念及此,他忽地别过头,再次躲避起她灿亮如星的眼眸。 她望着他微微泛红的睑颊,望着他虽然刚硬却也柔软的侧面,一颗心不知怎地,宛如夏天的巧克力,逐渐融化 “谭昱,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呢?”这个问题,她在二十岁时曾有过笃定的答案,可到了三十岁,却发现自己有些捉摸不定了。 “幸福?”听闻她低声询问,有半晌,谭昱只是怔然发愣。 “你送我的蛋糕写着祝我幸福,你认为,幸福究竟是什么呢?”她幽幽地问。 “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得到三样东西,就能得到幸福”他紧着嗓音回道。 “哪三样?”她好奇。 “事业、地位,还有你。” 她呼吸一停“我?” “是的,你。”他终于回眸望着她,深深地、沉沉地,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惆怅“所以我聊要成功,聊要在谭家取得一席之地,聊要让众人刮目相看,然后,等我攀上顶峰后,便能够配得上你,能够保护你,能够拥有你。”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想她的,从来不晓得他千方百计地在事业上取得成功正是因为千方百计地想拥有她。 拥有—— 这两个字至今想来仍会令她微微战傈。 “我不想被拥有,谭昱,我觉得——”她低低地说“拥有一个人或者被拥有并不会让人幸福” “那怎么样才能?”他望着她,语调掩不去苦涩“告诉我,怎么样才能?” “我也不知道。”她敛眸“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愿成为某个男人的附属品。” “又是朱廷生?”老天!他真想杀了他! 她无言,涩涩一扯唇角。 廷生想拥有她是为了想因此取得成功之钥,谭昱想拥有她是为了想取得幸福之钥,对她而言,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只是男人野心下的附属品而已。 而她不愿好不容易独立的自己再次沦为附属品 “算了,我们别谈这些了。”她转身走向客厅,捧起咖啡杯,在壁炉前坐下。 他跟着她坐在温暖的火焰前,默然瞧她半晌“晓晨。” “嗯?” “你明天真的要走了吗?”他嗓音压抑,仿佛很不容易才问出口。 “嗯。”“能不能再延一、两天?”语气蕴着淡淡绝望。 她心一紧“机位是我来的时候就订好了,而且年底快到了,公司得开年度预算会议,礼哲需要我帮忙。” “纪礼哲。”他几乎是从齿缝中进出这个人名“你对这个朋友真好。” “你该不会又要说我跟他有什么特殊关系了?”她无奈地望着他。 “不,不是。”他别过头“我只是羡慕。是不是你所有的朋友需要你,你都会这样帮忙?” “会啊。” “那我呢?” “也会。” 他闻言,忽地扭过头,伸手握住她的双肩,幽眸掠过某种急切“晓晨,你我——” “你需要我吗?”她轻轻问他。 “我——”他梗着呼吸,明明堆积了满腔渴求,却不知怎地一句也说不出口“我——” 她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苍白着容颜等着。 “一路顺风。” “什么?”她愕然扬眸。 “一路顺风。”他的神色比她更加苍白,语调发颤,掩下压抑着深深沉郁的眸子“我明天有个重要会议,就不去送你了。” “嗯。”“你要保重。” “我会。” “天冷,要多穿点,” “嗯。”“我可以抱抱你吗?” “抱我?” “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我保证不会强迫你——”语音一逸,他忽地想起自己曾经做过同样的保证,却仍撕毁诺言,结果,重重伤了她。“算算了。”他勉力扯开嘴角“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她静静望着他,眼角悄悄滑落一滴泪“你过来。”她忽地伸手拉他。 他一颤。 “过来。”她再唤他。 他依言靠近她,而她忽地将他上半身拉入自己怀里,让他的头枕着她柔软的大腿。 他愕然望着她。 “睡吧。”闪着泪光的眸温柔得令人心碎。 “”“你今晚也累了吧?身子刚刚复原,要多休息。”她柔声道“今晚,我会陪着你的?” “嗯。”他忽地咬牙,手掌覆上脸,掩住忽然脆弱的神情。 他像个孩子——一个明明渴望有人疼、有人拥抱,却依然强迫自己坚强的孩子。 望着他拚命掩饰的举动,她忽地难抑心痛。 今晚,她非常愿意拿他当一个孩子来疼—— jjjjjj 坚强一点。 今晨,当他醒来时,她已杳然无踪,唯有桌上留下一张字条。 坚强一点。 这是她留下来的唯一一句话,一句盛满了无限关怀与祝福的叮咛。 而他在唯有他一人的客厅里读着字条时,竟忍不住一股心酸,像个孩子般泪流满面。 她又离开他了,下一回再见到她时,不知何年何月。 她离开他了,而他只能像从前每一个孤单的夜晚一样,望着她的照片辗转于无尽的相思中。 她是不是也看出他这几年其实一直像个孩子,渴望着不属于他的关怀与拥抱? 坚强一点,谭昱,正如你告诫小文的那样,你应该坚强一点。 收回流连于苍茫天际的目光,谭昱转过挺拔的身子,面对一室等着他开始会议的主管。 她已经走了,而你应该快点回到从前的生活,纵使它已不再具有什么意义—— “braul,报告一下我们今年计画的案子,目前进度都到哪儿了?” 尾声浓情意 于是,会议开始了,谭氏投资所有的合伙人与资深顾问开始回顾一年来进行的各个案子,并针对来年拟定新的计画。时间,在你来我往的讨论中迅速飞逝。现在的她,该早已远离纽约上空了——“leo,关于芝加哥纪事报,breter知道我们抢先一步买下后一直很生气,现在他终于认输了,派人跟我们谈转让持股。”一个合伙人眉飞色舞地笑道“他急着想在放假前得到我们的回应,你怎么说?” 蓝眸少年绝望的表情在谭昱脑中浮现“不卖。” “不卖?leo,你对他出的价码不满意吗?我觉得还不错啊。” “不管他出什么价,我们不卖。” “那又是为什么?”众人不解“我们买下它不就是为了高价转让吗?” “我改变主意了。”他沉声道“我打算经营这家报社。” “你要经营这家报社?” “谭氏集团目前为止还没介入媒体事业,我认为现在开始也不错。” “leo,你真的这么想吗?” 不完全是。但他无法拂去脑中绝望的少年谭昱忽地甩头“对。” 现在的他可以作决定了,而他决定这么做。为了少年,为了她,也为了多年来执着奋斗的自己。 “我要这么做。”他坚定地说。 “老天!”众人倒抽一口气,老板临时改变主意意味着他们必须即刻更改计画,也就表示即使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他们今天可能还必须加班。 加班是无所谓,毕竟他们高额的圣诞奖金本来就来自于马不停蹄的工作,问题是,明天就是平安夜了,呜呜,谁会想这种时候还凄惨地留在办公室啊? 众人无奈地继续讨论,忽地,会议室的门扉开启,一个刚刚上完洗手间的主管笑着走进。 “讨论到哪里了?”他问,望见同事们无奈疲倦的表情,他忽地一拍手掌“leo,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刚刚我看见有人送蛋糕来,干脆我们吃点点心?” “什么蛋糕?”谭昱蹙眉“送给谁的?” “你的。” “我的?”他一愣,匆地,脑中闪过某种难以置信的念头。他马上冲出会议室,急切地抓着正整理著文件的秘书。“程馨,有人送蛋糕给我?” “是是啊。”程馨呆呆看着老板,似乎一时不能接受他如此激动的模样。 别说她不能接受,会议室内所有探头窥视外头的人皆是满脸茫然。 “蛋糕在哪里?” “在那。”程馨伸手指了指搁在桌上的蛋糕盒。 谭昱迅速冲过去,果然发现缎带下夹着一张小卡,他颤着手打开它。 我在帝国大厦等你。 晓晨 他难抑震惊。 “怎么回事?她不是回台湾了吗?”他喃喃自语,一下爬梳头发,一下踱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显然六神无主。 “leo,你没事吧?”众人惊愕地瞪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总裁像只无头苍蝇在办公室内乱转。 他置若罔闻,一迳喃喃自语“为什么她没上飞机?出了什么事吗?” “leo,你还好吧?” “为什么送蛋糕给我?” “leo!”一个合伙人忍不住放声大喊,终于唤回了谭昱不定的心神。 他眨眨眼,扫视周遭一圈,仿佛这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炯炯的眼眸瞪视众人数秒,忽地高声宣布“散会。”随口抛下一句后,他转身就走。 散会! 开什么玩笑?他们还有一半的议题还没讨论呢!总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leo,你的意思是说先休息一下吃蛋糕吗?” “不!不准吃!”听闻此言,谭昱忽地旋回身“那是我的蛋糕,不准动!”他像个孩子捍卫自己的所有物。 不会吧?只是一个蛋糕而已,干嘛那么小气啊? “leoo——” “别动我的蛋糕。还有,今天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什么意思?不开会了吗?那什么时候继续开啊?明天可就是平安夜了呢! “leo,你别走!这是怎么回事?”一群人巴巴冲出会议室,在他后头大喊大叫。 可他走得好快,明明步伐还一跛一跛的,却一下子就钻进了电梯。 “leo!”众人绝望地哀号。 呜呜,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他们可不想留下来加班啊! jjjjjj 谭氏投资的办公大楼离帝国大厦很近,谭昱又不想陷入假期拥塞车阵中动弹不得,于是他选择徒步赶去。 虽然只有几条街,却也走得他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伤口尚未完全痊愈的右腿隐隐生疼。 晓晨,晓晨,你在哪儿? 搭乘电梯再转走楼梯登上八十六楼,谭昱奋力在人潮中寻找令他心悸的倩影。 他由左至右,又由右至左,整整绕了四、五圈后才终于对自己承认,他一心渴盼的人并不在这里。 提得高高的心逐渐坠落最深的谷底。 他站在人群中,望着窗外逐渐苍黯的天色,忽地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像个傻瓜,直到现在,还梦想着有一天能攀上他永远也摘不到的星星。 他像个傻瓜 难堪的**,忽地窜上他胸口,滚上喉头,然后直逼酸涩的眸。 世界开始变得蒙胧,也许是因为入夜了,所以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入夜了,长夜未央,熟悉的痛楚正要开始—— 他转过身,跛着步履,缓慢而孤寂地走向电梯。他走着,一步一步,直到裹着驼色大衣的身影映入他墨幽的眼瞳。 他屏住呼吸,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梦太深,太切,所以造成错觉了吗? “谭昱,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是她的声音,是她总是清柔和婉的嗓音,是她! 极度的喜悦袭向他,在他心海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浪潮“晓晨,是你吗?真的是你?” 她缓缓点头。 “可你不是回台湾了吗?” “我没搭上飞机。”她低低地说。 “为什么?路上塞车吗?” 她摇头“不是的,是我没上飞机。” “为什么?” 她没回答,反问他“那你呢?我以为你现在应该还在开会。” “我一听说你送蛋糕来,就没心思开了。”他苦笑。 她心一动,忽地轻移莲步更加走近他,然后仰起一张漾着浅浅笑纹的玫瑰色容颜“谭昱,要吃冰淇淋吗?” “嗄?”视线一落,望向她握在手中的彩色甜筒。 “我刚买的,很好吃哦。”说着,她又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口。 他不觉咽了口口水。 “这个冰淇淋酸酸甜甜的,很像那天你给我吃的蛋糕。” “是吗?”他怔怔地说。 “要不要尝一口?”她主动将甜筒靠近他唇畔。 他没反应。 “怕恶心吗?那这样呢?”她星眸含笑,忽地踮起脚尖,将沾染了冰淇淋的唇印上他的。 他心跳一停。 “好吃吗?” 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唇凉凉的、软软的,尝起来很可口—— “谭昱。”看着他逐渐染红的颊,她的颊也跟着逐渐滚烫“谭昱。”她又低低唤了一声。 “嗯?” “我爸爸会答应帮翔鹰反收购,其实是你促成的吧?” “我?”他一呛“你怎么会这么想?” “元朗告诉我的。他说,你为了退出翔鹰的收购案,故意请永康帮忙演一出戏。” 又是元朗!那家伙,真够大嘴巴了。 “我应该想办法把他的嘴缝起来——”他喃喃自语。 “为什么瞒着我?” 他不语。 “你怕我觉得不安吗?怕我觉得自己欠你一份人情?” “你没欠我什么。”他急忙说道。 “是吗?”她微笑,凝睇他良久“谭昱。” 她又唤了一声,每一回都让他的呼吸更加紧凝,心跳更加奔腾。 “你为什么不留我呢?” 为什么? 他愣愣地瞧着她绯红的容颜。 “为什么不留我?” 因为不敢。因为怕强留她下来后只会再度惹她心伤,因为他宁愿自己心痛,也不要她难过—— 仿佛看出了他藏在眸中的挣扎,她轻叹了一口气“谭昱,你怕我不愿意吗?” 对,他怕。 “如果我愿意留下,你会开心吗?” “会。”他终于开口了,哑声道出自己的真心。 “会觉得幸福吗?” 他闭了闭眸,不敢奢求这样的可能性。“会。” “谭昱,记得我昨天晚上问过你,幸福是什么吗?” “嗯。”“今天我一直在想,不停地想,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 “什么?” “我想,如果我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能让他觉得很幸福的话,那我也就很幸福了。” 他忽地扬眸,目光炯炯。 她微微侧过睑“谭昱,如果我留下来,能让你觉得幸福,那我也就幸福了。” “晓晨,你什么意思?”他绷紧身子。 “你还不懂吗?”她轻轻叹息。 不,他想他懂的,可他不敢相信 “你的意思是你爱我吗?”他望着她,眸中有股极力想抹去的急切神色。 她喉头一梗,忽然想哭了“嗯。”他无法置信。 “当你明明想留下我,却又不敢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已经深深爱上你了。”她哑着嗓音“我很想好好抱你,好好疼你,好好爱你,我想给你所有的一切,只要你能笑得像孩子一样开心。我想,我那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无可自拔了。” 他梗住呼吸。 “我一直想着要独立,一直害怕自己再次被拥有,我怕你要我跟朱廷生要我没什么两样。可当你忍痛放开我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自己的担心都是多余。”她顿了顿,扬起沾湿的睫“谭昱,你对我的感情,从来就跟他不一样。你终于明白了是不是?如果我不愿留在你身边,你强留下我也不会幸福” 是的,他明白的,那一晚,她的眼泪让他明白了。 他怔怔地瞧她。 “我爱你,谭昱。”她轻轻开口,凝睇他的明眸盛着满满爱意。 “哦,晓晨。”他忽地展臂紧紧抱住她,可只两秒,又惊慌地松开了她“对不起,晓晨,我不是故意” “你可以抱我。”她伸指堵去他无措的自责,笑着流泪“我很乐意。” 毋需更进一步鼓励,他再度拥紧了她,紧紧的、紧紧的,仿佛怕一松手便会惊觉一切只是好梦一场。 下颔抵住她柔软的发,谭昱发现自己竟感谢起苍天来“晓晨,你是真的愿意留下来吗?”他现在真的可以留下她了吗? “就算不留下来也不行了。”她闷在胸膛里笑“现在这种时候,要订到机位比登天还难。” 他知道她在开玩笑,可却笑不出来“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个混蛋吗?” 她仰起头,凝视他认真的表情“我看到的是一个值得我爱的好男人,他让我很想好好抱他。”她叹息着,伸手拂去他额前的发绺。 他也叹息了,胸膛涨满几乎令他无法承受的幸福泡泡。 他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真的可以如此奢侈? “你有没有打开我送你的蛋糕?”她匆地问道。 “没怎么?” “啊,那你就没看到上头的字了。”她撒娇般睨他。 他无法呼吸“什么字?” “让我们一起幸福吧。”她轻轻说。 他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只是微笑,好一会儿,柔柔地唤道:“谭昱,看。灯亮了。”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谭昱将眸光调向玻璃窗外。 窗外,入夜的纽约正一盏一盏点亮了城市的星辰,由远方的布鲁克林大桥开始,璀璨的灯流一路滑过自由女神像,滑过一栋栋摩天建筑,滑过一条条街道,逐渐奔向城市最古老的地标——帝国大厦。 浪漫的霓虹宛如一层薄纱轻轻覆上两人的面容,却掩不去洋溢在彼此眸中的浓情蜜意。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远处,圣诞铃声隐隐约约响起。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