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个泡菜饺子1》 第1章 阿狗屎圭 1 这场春雪来得着实有些晚。嫩芽萌生的二月底,天上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那感觉就像在听一首过时已久的流行曲。 随着寒风洒落的雪花还挺大,不一会儿,院子里就被染成了一片白。已经过了一个小时,我依然坐在内宅地板上的一个角落,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想,只是坐在那儿呆呆地俯视着一眼便可瞭望的整个村子。 在整个村子里我家位置最高,加上内宅比厢房盖得更高,因此在我坐着的地板上就能俯视整个村子,知道谁来了,谁走了,就连村口开进一辆陌生的轿车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房子阴气太重,所以还做过裨補呢!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家自古就是女人比男人强。人们不是总说‘女权’‘女权’的吗?这个房子里住着的人从来就是女人比男人强。内宅比厢房建得还高的房子可不多见喏!” 李鹤奶奶坐在我旁边,用变粗的指头揪掉豆芽的头和尾,用她特有的缓慢语调又开始唠叨着这屋基如何如何的了。 “所以秀厦小姐不也考上了首尔的大学嘛!对了,秀厦小姐,你给首尔打过电话了吗?” “嗯,打了。” “律师老爷一定很高兴吧?” 我只好笑了笑:“嗯,还好……” “你真是太不简单啦!都是你平时努力学习的结果啊。哎哟!这大下雪天的,那辆车是往哪家开呀?” 李鹤奶奶也看到了开入村口的黑色轿车。她还抻长脖子看了看周围,估计是想要衡量一下车子往哪个方向开。 我们这个地方叫城安滩,开车下了高速还得再走三十分钟才能到。既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什么名山大川,连一座在别的农村常见的寺庙都没有。 村子里只有差不多大小的三十多个乡下房子坐落在矮矮的山梁上,稻田边上有个潺潺流淌的小溪,这里的人种地都靠它。村里人的平均年龄超过了五十五岁,是个老龄化村子,这些人聚集在一起,按照过去的生活方式生活着,是个地地道道的韩国乡村。他们依然按照老办法种地,一周去一趟镇里购物,如果有“全国唱歌大赛”之类的大型活动,大伙都会穿上新衣服出来看热闹。 这里唯一能吸引陌生人脚步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被指定为“重要历史民俗资料”的我家——齐安李氏宗宅“华安堂”了。就是这样的事情,一年也难得有那么一两次,来的人一般都是大学里建筑系或历史系的两三个教授和学生。花钱来玩的候鸟之辈,是打着灯笼都难见到一个。 这样的一个村子,又是个傍晚,居然有陌生轿车开进来,李鹤奶奶感到好奇也不奇怪。 “听说郑蔡叔叔家的儿子赚了不少钱,估计是他家儿子吧。” “又不是逢年过节,也不是祭日,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 李鹤奶奶吃力地直起腰站了起来,把择得差不多的豆芽装进篮子里,穿上了鞋子。安城姨从厨房里走出来,接走了李鹤奶奶递给她的装着豆芽的盆子。 “得赶紧做晚饭了,这个雪好像还得下一会儿呢。” 厢房后院里升起了一缕缕青烟,飘进飞舞的雪花里散开了。应该是忠心耿耿的柄泰爷爷在烧炕。李鹤奶奶口里数落着:“又没人要来住!”接着大喊了起来,“这老不死的老头!都说了没柴火了,还折腾!” 柄泰爷爷从去年被算命的说是“伤官”之后,开始显得有些老年痴呆了。“这老头老糊涂了!”他的老伴李鹤奶奶天天这样数落他。柄泰爷爷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最近有些更严重了。昨天他还看着我,张着掉了好几颗牙齿略显黑色的嘴巴嘿嘿笑了一下,问道:“秀厦小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吓了一跳,估计他是把我看成我妈了。 炳泰爷爷花费了一辈子打理这座房子,里里外外清扫、种花种草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了本能,一到下雪天,他就会像现在那样,坐在灶洞前烧火。似乎忘记了厢房的主人——我的爷爷去世都快二十年了。 “别数落爷爷了,空房间要常常烧个火才不会废掉。” “话是没错。可最近这柴火价钱都快赶上金价了,我才说他两句。他现在这样,开春之后还得上山给松树剪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雇个人手要花天价,谁还敢雇呀?” 我点了点头。 “现在秀厦小姐也要去首尔了,这房子谁来打理呀,真是愁死人了!” “这里有奶奶和爷爷,还有安城姨呢,愁什么呀?” “你看这老头子已经老糊涂了,我年纪也大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痛的地方,可怎么办呀?房子要有人住才不会废掉。有人住了,才会里里外外扫扫擦擦地打理得干净。要有年轻人住才行,还得有个孩子,那才像个家的样儿呢!连秀厦小姐都去首尔了,这房子说是个房子,恐怕要出鬼喽,马上就要塌了都说不定呢!” 一边唠叨一边走向后院的李鹤奶奶的背,驼得跟积雪的宗宅非常像。回顾以往曾经荣耀的时光,华丽的笑容和辉煌过的一切,都变成一道道凄凉的影子。无法否认,我所爱的这座房子她真的老了。 时间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宇宙飞船飞向太空,在这网络情爱充斥的地球村时代,聊“宗宅”似乎太过out了!我这种宗家的宗孙女,如今就像只因为不能飞而灭种的嘟嘟鸟,或者是因为大脑容量跟不上身体成长而灭绝的恐龙。 李鹤奶奶虽然不直说,但从她那一半唠叨一半牢骚当中,我完全可以体会她的惆怅。 “但我也不能不去首尔呀,唉……”我自言自语。 我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我憋了半天了。 “秀厦小姐,恭喜你呀!你好像考上大学了!” 早上,邮差微笑着递给我了一个信封。我被第二志愿的大学——首尔新罗大学录取了,第一志愿艺恩大学当然没考上。虽然也未曾奢望过,但还是感到有些失落。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复读了,复读了两次竟然只能考上三流大学,这一点让我感觉有点受挫。 “要能考上艺恩大学该有多好呀!好遗憾。”我在心里暗自伤感。 并不是因为我对首尔闹市新村那里时尚的大学氛围着迷,只是想挂上那所大学的名字。艺恩大学还是妈妈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别说上大学了,妈妈一生就连这个城安滩都没踏出过一步。妈妈未曾实现的愿望,作为女儿如果能够实现,至少可以对妈妈少内疚些!但事情已经这样了…… 爸爸刚刚来过电话。我不想承认现在我很郁闷,都是因为跟爸爸通电话时的尴尬。关系尴尬的人,任何时候都无法摆脱尴尬。 “我考上新罗大学了。” 我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先打来电话的是爸爸,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一小会儿,好像在考虑该说“祝贺”呢,还是该安慰我才对。爸爸是我们城安滩第一个考上韩国大学的才子,又是考上司法公务员的高材生。按这个标准,女儿考上新罗大学,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羞耻吧。 不管怎么说,不是专科大学,算是捡了点面子。我用僵硬的沉默对应爸爸。人人都上的补习班我也从来没去过,完全靠自己考上的大学,还得一边照料躺在病床上的妈妈。上学也是断断续续,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考大学对我来说,权当为长辈们了个心愿了。像我这样的,能考上这所大学,已经算是人间奇迹了,想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惋惜的。 “辛苦了。祝贺你!什么时候开学?” 正如我所料,爸爸努力做出很开心的样子祝贺我。要装成那样子,对他那种性子直率的人来说,应该很不容易了。跟爸爸一起生活的俊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比我小一岁,考上了韩国大学,还是大名鼎鼎的医科学院,听说在首尔的家里轰轰烈烈地举办了一场庆祝宴。据说因为考上了名牌大学,家里还送俊熙去欧洲旅行了一趟。这还是过年的时候,回乡参加祭祀的同父异母的哥哥俊荣带来的消息,准没错。而我呢,不过是个被抛弃的受气桶罢了。我打定主意,让自己显得更惨,于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去读大学呢。” “那还用考虑吗?当然要读的啦。” “如果爸爸希望我读,那我就读。” “你打算什么时候来首尔呢?” “先报到,三月初开学,差不多到二月底得过去吧。” 其实,这个电话真还不如没接的好。挂掉电话,我的烦恼越发加深了。爸爸的语气似乎想当然地认为我应该到爸爸家里去生活,听他滔滔不绝地说着“给你的房间新贴了墙纸”、“昨天去给你买了张新床”之类的话,十有八九他已经这样决定了。因为想不出要赞成或反对他的理由,于是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嗯,知道了!” 我们家是个非常讲究体面的家庭,再怎么说,就是为了学业,也不会让我这个宗孙女自己在外边租房子住。再加上爸爸的家在首尔,他肯定不同意我另租房子出来住。不管我是否情愿,估计得住进爸爸的家了。 “我希望我家秀厦能够考上首尔的大学。” “为什么?” “没什么,怕你在这里太闷。” 差不多半年前,面色如院子里积累的这片白雪般煞白的妈妈曾经这样说。 “我一点都不觉得闷。” “傻孩子,这个世界很大的。我家秀厦应该趁年轻,替妈妈出去走走,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希望你别像妈妈这样胆怯地生活一辈子。最好能够去更远的地方,去国外留学,去以前去过的巴塞罗那怎么样?希望临死前能看到你有出息的样子。” 妈妈十九岁那年跟二十岁的爸爸结了婚,两个人都只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两个家族都是名门宗家,讲究威严、体统,但这么早结婚,在当时也实属罕见。 “干吗那么早结婚?大学都没去成,被迫强行结婚,你不觉得冤枉吗?” “你也知道爸爸三代单传,一出生就有个高僧说他短命,二十五岁之前就会夭折,说必须靠女方家延长寿命。听了这话之后,长辈们一个劲儿地说要跟寿命长、能做好内助、有功德的贤妻结婚才能保全儿子的性命,所以……” “所以就傻乎乎地按照长辈们的吩咐结婚了?” “你爸爸当时……” “嗯。” “长得非常英俊。那天来我家相亲,坐在厢房里,我一见钟情。在我眼里,他长得很像大明星申星一,又戴个眼镜,真帅!你哪里会知道这些。” 说那些话的时候,妈妈的脸上泛起了红润,像盛开的粉色芍药花。躺在病床上,跟好不容易才和解的女儿窃窃私语,说她爱爸爸。向女儿倾诉了自己单相思了很久不曾爱过自己的丈夫。 就这样,妈妈自从十九岁结婚后就住进了李参判家的小内宅,犹如一朵翠菊。接下来二十五年的时间里,她未曾离开过这座大宅子半步。 如算命人所说,爸爸跟妈妈结婚后健健康康地度过了二十五岁。不仅健康,甚至精力过剩,总是新的恋情不断,后来跟一个首尔的女孩儿对上眼,两人又****又生儿子,小日子过得热火朝天的。而妈妈,似乎把她的寿命切了一段给了丈夫,才四十五岁就得了胃癌去世了,就在去年秋天…… 听着就让人觉得怒火中烧,愤愤不平,这就是妈妈的命运。所以妈妈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飞出村子,飞出山谷,飞到遥远的地方。想到这些,我叹了口长气。 我始终不知道我真正想要做的到底是什么,这是个大问题。说实话,我是不是真想读大学也是个疑问。从小开始我就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野心,甚至连像别人那样哭哭啼啼、妒忌人的激昂情绪也未曾有过,更没有意志和热情去庄严地完成任何责任和义务。 就这德行怎么当宗孙女?“这丫头可怎么办呀?”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权势之家当宗妇的奶奶整天说我就是天生当个“花花公主”的料,一直担心我、责备我。 夜幕透过雪花,不声不响地降临在寂静的山村。 “哎哟哎哟嘿!” 我的嘴里不自觉地吐出了这么一声。刚才开进村口的黑色轿车开到我家门口停下来了。 静静地躺在我坐着的地板下面——我脚边的月伊懒洋洋地直起了上半身,估计它也察觉到了有动静。 在所有狗中,如果比哪条狗最懒,那准是我家月伊,就连小偷来偷东西,它也只会“汪”地叫了一声。并不勤快多少的我,其实也无话可说。月伊因为太懒,被赶出家门过两次。就是见到老鼠在脚边,也只会晃一下尾巴。这样的狗,哪怕陌生的皮鞋声音靠近这个房子,也不会一反常态,突然跑出来汪汪大叫。 “我在说你,月伊!既然是条看家狗,总该讲点体面是不是?唉!你这个土得掉渣的小东西!” 我瞪着月伊教训它。我马上就得离开这里了,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警卫工作交给这个懒家伙?!越想越担心。后悔去年三伏天里,真不该讲什么情面,早该把它扔进汤锅里,然后去领养一条勤快的猛犬。 “要是本小姐不想见的人出现,你就应该跑出去咬他!” 不管怎么教训,月伊却只是翘起尾巴摆来摆去,甚至貌似有些欢迎这个走进内宅的陌生人的意思,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整个月,进进出出宗宅的人也就一两个,见个陌生人开心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 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慢慢走近,一个陌生的访客走进了内宅大门,是个高个子男人。 “李秀厦小姐?” “是,你是谁?” “早上给你打过电话,我叫黄道圭。” 还算懂礼貌,他向坐在地板上的我轻轻点头行了个礼。没有径直进去,站在门口先介绍自己的这种态度,算是让我还满意。 他直瞪瞪地看着我。下身穿着牛仔裤,上身披着开襟毛衣。在他的眼里,竖起膝盖蜷坐在瓦房长长地板上的我会是个什么印象,想都不用想就能猜得到。他肯定把我看成一个可以随意摆布的黄毛丫头了。 我也不示弱,同样直瞪瞪地看着他。我们算是用眼神展开了激烈的一战。 他穿着黑色的长外套,因为没扣上外套的扣子,可以看到里面笔挺的领带和西装。个子非常高,头发一根不剩全都向后梳了过去,不知打了多少发蜡,在这狂乱的大风下头发居然一丝不乱。长得还算比较英俊,要不然不会固守这个把所有头发都向后梳的发型吧。年龄应该有个三十四五岁了吧?又黑又浓密的眉毛下面的眼睛显得既冷静又敏锐。 月伊呼哧呼哧跑过去,在他周围打转,还到处嗅。差不多有大人膝盖那么高的大狗在身边打转,换成一般人,都会吓一跳,或做出厌恶的表情,而他没有。他瞅了瞅月伊,然后又看着我,说道:“长得真俊,是土种狗。” “人家都叫杂种。” “我猜对了。这种家伙最棒了,长得还挺肥的呢!” 他的表情似乎想说出“肯定很好吃”,但没有说出来,真有礼貌,至少月伊没有去撕咬他,意味着来者并非险恶之徒或坏人。 “我能进去吗?” “都已经到这儿了,你该不会是我不说‘进来’你就不进来的那种人吧?” “你说对了。” 他郑重承认,唇角一边往上翘了起来,微笑是做出来的。眼睛不笑,嘴唇却能笑出来,我觉得这人有些可怕。 他嘎吱嘎吱穿过院子,走了过来。纯白的院子里印下了月伊乱踩一气的脚印和他大大的皮鞋脚印,他的步伐很大,我想他不仅个子高,腿也够长。 他走过来坐在我坐着的地板上,离我一米左右,然后跟我一样俯视着村子,下意识地看着飘落的雪,然后吐了一句,像是追问:“你怎么听都不听一下就挂掉我的电话?” 第2章 阿狗屎圭 2 嘿!好样的,这么直接!想直截了当跟我评理?就因为我挂掉了他的电话?真没想到这个下雪天,就为这点小事能从首尔一口气跑到这里来。 “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接你的电话。” “我是想跟你协商呀?” “这个房子我坚决不卖,所以我没有理由跟你协商什么。”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他小声应了一句,语气充满自信。肯定是在想:对付我这种小女孩,只要连哄带劝,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可以任他摆布。这么一想,突然觉得很气愤。 “反正除了这个房子,这一片地我都买下来了。这个房子我一定得买,而这房子在李秀厦小姐手中。听说,你很快就要到首尔读大学了,对吗?” “那又怎么样?” 消息传得可真快,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是今天早上的事情,从首尔来的外地人是怎么知道的?这该死的乡下什么隐私都藏不住。 “那么,这个房子你不是打理不过来了吗?房子没人住就会倒塌废掉。我一旦接管这个房子,打算好好打理、照料,这对李秀厦小姐不也是件好事么?你就别固执了,卖给我吧。” “我不卖。” “如果想卖高价,你尽管开价,我奉陪到底,说说你想要的价钱。” 我用不太耐烦的眼神望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懂不懂我们“两班(贵族)家”的宗宅意味着什么呀?要知道,这宗宅不是买来卖去的东西,哪怕子孙没落到无法打理的地步,政府也会出面代管的文化遗产呐!更何况我家还被指定为地方文化遗产了呢!面对这个胆敢让我卖掉三百多年前盖起来的宗宅的男人,我该怎么对付才好? “我开天价加上低价。” “什么?” “我这栋房子值整个宇宙,买得起吗?我说黄道圭先生,没那么多钱就别多费唇舌,赶紧给我走人罢。我是肯定的,坚决不卖我的房子!” 他笑了,似乎感觉有些无可奈何,接着把两只胳膊向后,撑住了地板,他边看着院子里已经积了不少的白雪,用几乎感觉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接着跟我说话。这个男人好像一次也没有激动或提高过嗓门。有些固执,甚至有点傻气,这一点似乎比我更厉害。为了达到目标,不择手段,完全让人没辙。 “嗯,开的价不错。” “什么!” “至少让我知道了这房子并非绝对不卖,不是吗?李秀厦小姐自己说的,如果付出整个宇宙的价钱就卖了不是吗?我给你,卖给我吧!”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钱,居然口出狂言?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默默地从外套口袋里取出了名片,递给了我。我就像一个小学生读课文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他的名字和职业,大有想要羞辱他的意思。 “黄——道——圭,sh金融企划室长,负责有关金融咨询的所有业务。” 我重新看了看他,他是农村银行的业务员吗? “我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要说得简单明了。” 他一脸无可奈何,瞥了我一眼:“不写着呢吗?我是做金融咨询工作的。” “所以我问,那种人是干什么的?” 他叹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问我:“李秀厦小姐从来不看广告吗?” “我不喜欢电视机这样的‘傻箱子’。” “我们公司的广告到处都可以看得到啊。” 他好像对我从来没听过他们公司的名字而感到非常愤慨。我感到有那么一点没面子,总觉得此时应该说些“哦!那个公司,我好像听说过”之类的话才行。他用两只手指错开来啪啪弹出了声响,然后用口哨吹起了似曾听过的调子。这是广告音乐吗?他似乎期望我听到这个曲子能猜出他的公司,但看到我仍旧是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终于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种广告,从来没看过?” “没有。” “该死!这些饭桶!是哪个该死的广告公司拍的广告,真该换掉!” 他看着天空喃喃自语,浓密的眉毛上似乎在冒火。 “总之,我们公司有很多很多钱。我也能赚很多很多钱。你要多少,我都给得起,你卖房子吧!” “我倒觉得奇怪了,这么有钱的大叔怎么对这房子这么感兴趣呀?如果钱多得没处花,在江南盖个金碧辉煌的房子不是更好?” “江南已经有房子了。” “啊哈!知道你很有钱,我听你说有钱已经听得耳根发痒了!”我故意话中带刺,“那么你可以在加勒比海买个别墅呀?” “我在加勒比海、马尔代夫、夏威夷、加利福尼亚都买好了别墅,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想要的房子这世界上再没有了,就只剩李秀厦小姐名下的这个房子!你好像挺喜欢江南,跟我那江南的房子换吧。怎么样?” 能执着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一种艺术了。我开始感到有点害怕了。 “我说不卖就不卖!说多少遍你才能听得懂?” 我大喊了起来,我觉得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下去了。面对一个目光充满强烈意志,稳稳地坐在那儿丝毫不动摇,不为任何言语所动的一个男人,突然有一种危机感袭来,我怕我会不知觉地将房产证交给他,然后盖上章。 “我看这位大叔好像非常有钱,你到底为什么对这个瓦房这么执着呀?况且,虽然这个房子在我的名下没错,但谁会卖掉宗家?我有爸爸,家里还有其他长辈,这房子不是说我想怎么处理就能怎么处理的,这是最基本的常识,不是吗?要来也得打听一下再来呀,就这么突然出现让人卖房子,是不是太过分了点?” “只要李秀厦小姐盖章,其他问题我来解决。” “你倒是先说说你为什么对这个房子这么执着?” 我的目光与那男人相对,人不可貌相,我也有点脾气,而且懂得适当的时候拿出来用,我用尖利的嗓门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肯定不卖房子。而且即使卖掉这房子,也不能改建或重新装修,因为这房子是文化遗产!管理起来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你别看这房子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其实啊是个吞钱的河马呢!” 为了证明没有撒谎,我用手指了指快倒塌的厢房和围墙。 “房顶漏了,想要换个瓦都要花双倍的钱。最近买个瓦也很费劲。而且这里又不是旅游景点,更不能奢望房价或者土地升值,根本没有投资价值不是吗?你不是很会赚钱吗?那应该很会算账呀。这个房子如果买了下来,不仅不能赚钱,还得花钱打理。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要买?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话匣子一打开,各种烦躁情绪一齐涌来,嗓门也变得越来越大,我是一旦激动,嗓门就会变大的女人。一口气发出了一连串提问,这个男人第一次显得有些神情紧张了。男人的嗓门本来就低,这样恰好让他显得更绅士、冷静,占据了协商的优势地位,想到这儿,心情变得更坏了。 “嗨,李秀厦小姐,你说话本来就这么快吗?” “你在说我?!” “不过说得倒是挺有条有理的,而且我真没想到你的嗓门这么大。起先看到你的时候,觉得你挺稳重的,说话也有分寸,心里还暗自感叹‘不愧是宗家子孙,与众不同!’现在看来都是装的啊?” “什么?装?!” 在这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装。而且跟我最挂不上边的词也是这个。 “真没想到你这么爱装蒜,激动了就会原形毕露的呀,挺可爱!” 我本想向他喷射火气,可是见他转移了视线。 “我再说一次,不论用什么办法,这个房子我买定了!” “说理由!” “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爷爷以前是给这家打长工。” “什么?” “说是后来趁夜深,扛着一篓米逃跑的……” “哦,我能猜出是谁。” 我刚要指手画脚,他斯文地抓住了我的手指放了下来。 “我是以前曾经在这儿打长工的黄民福的孙子。” “呀!好呀!那就更不能宽恕了!” 我的嗓门这下回到正常高度。 “真是忘恩负义,偷米逃跑之后还敢回来抢我家房子?虽然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该说的总该说清楚才行!而且虽然事情时隔太久,公诉时限已过,但话得说明白了。你爷爷不只偷了一篓米!” “什么?” “他是用我家牛把那篓大米驮走的。” “真的吗?” “要不要我马上给你叫证人过来?” 提到黄民福,柄泰爷爷现在还咬牙切齿呢。这人就是那坏蛋的孙子呀,总算逮到你了!让爷爷知道了,估计会把他当柴火劈呢!当年,听说牛丢了之后,柄泰爷爷不知道受了多少累。要耕地的时候只能往自己身上系上耙,拉着耕地,这话爷爷说了好多次,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了。 “噢!mygod!!该死!” 他低沉地咕哝了一下,眼睛闭了一下又睁开。一篓米突然变成一头牛,他肯定也给搞糊涂了。 “这死老太婆!没跟我说过这些话。” “株连法”已经废除,也无所谓了,但不管怎样,血肉的罪恶已经公开于天下了。他似乎感到心里不是滋味,太阳穴周围有些发红。 “想当年偷牛,就该被裹在草席里,用刑杖打死,你知道吧?” “我就说嘛,一开始就缩手缩脚,一个劲儿地说‘不用亲自出面’的时候我就应该看出来。该死!原来是幕后有个这样的故事。”男人变得有些窘迫。 不管怎样,他又重新直起了腰板。 “正如秀厦小姐所言,公诉时限已经过了,这事儿就这样算了吧。如果你觉得有必要,一头牛的钱我一定还给你。不管怎样,有种种原因吧,我爷爷想临死前买下这个房子。” “真是恬不知耻,不是说事业很成功吗,如果真的懂得羞耻,那就在那儿老老实实过你的豪华奢侈的日子就是啦,怎么突然贪这个房子了?” 我从奶奶那儿听过有关这个男人的爷爷黄民福。奶奶说:“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那家伙偷了一篓米,赶着一头牛逃跑了!” 应该是在看到那人当选国会议员的新闻时说过这席话,当时奶奶并不是嘲笑或是愤慨的语气,而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语气。带上一篓米,夜间逃跑的长工当时也常有,但没有将偷走的钱乱花,而是当做本钱一步步发展,如今已经超过主人的威势,成了个首富,甚至当上了国会议员!这个世道啊…… “就那样逃到首尔去,不但成功了,还能在新闻联播里露面,这个世道可真是的!” “怎么能就这样放走偷牛贼呢?” “就是说呀!有人说是因为那个人是你爷爷小学的学长,睁只眼闭只眼放走他了。还有人说是因为黄民福有个妹妹叫黄民子,长得挺漂亮,你爷爷暗恋她,所以当做没看见放走人的,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我记得以前边听着奶奶跟妈妈聊天睡觉,奶奶并不是觉得半夜逃跑的长工成功了所以心里不舒服,而是爷爷都不能上的电视里竟然出现了那个长工,所以觉得非常气愤。 “幸亏你爷爷去世得早,要不然让他看到了可真的要气晕了。” “嗯,可能会的。” “厢房老爷他挺喜欢看电视呢。记得电视里演《旅路》的时候,他都把电视搬到厢房里去看呢。后来又说想见太贤实,还去了趟首尔呢。他一直希望能参加一次《名唱热战》节目,以前有段时间还想当歌手呢,所以跟着歌星南仁树转了全国各地。还有那个谁来着?唱《东柏花》的那个歌手?噢,想起来了,李美子,爷爷还说过真想跟李美子谈一次恋爱,经常练习唱《不孝者哭泣》来着……”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总是挺直腰板坐在厢房里翻阅着汉字书。在我们的中学毕业典礼上、参加投票活动时,他总是身着白色长袍,头上戴着官帽,始终保持端庄的儒林形象,去镇上和上首尔时都是这身打扮的爷爷,竟然是个喜欢快节拍音乐,梦想当明星,上电视的人。如果他还在世,看到从家中逃跑的长工竟然成为国会议员上电视,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那天,奶奶、妈妈和我三个人一边庆幸爷爷去世得早,一边彼此安慰。 问题是这个当事人终于露面了。 “我爷爷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我完全理解。但是,说实在的,我也不太乐意跑这个腿儿。” 他的口气里充满不耐烦。 “所以你别以为我是蛮不讲理,以为我们会抢走这个房子。只有上帝知道我们全家人是怎样全力以赴奉劝老太婆的。但是老太婆始终坚持己见,没办法呀!” “所以,最后你这个孙子亲自出面说服我?” “李秀厦小姐,你站在老太婆的立场上想一下,偷了人家的牛在外地发达了,富丽堂皇地过日子,再没什么可羡慕的了。但是老人家就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衣锦还乡。” “那是因为心里做了亏心事。谁让他偷牛呀?” 不管话中带没带刺,我只管说出口。 “我家老头子说了,他一生最后的心愿就是坐上金轿子,不,是坐在奔驰车回乡后,坐在一般人望而生畏的主人家的厢房,威严地使唤人,他说这是他人生最辉煌的高峰,谁能拦得住呀?我听老头子天天念叨想要这房子,已经听得不耐烦了。” 听他这样一说,他好像到现在为止,也经常听当年祖父当长工时代的心愿。他脸上挂着不耐烦、愤怒和无可奈何的冷笑。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黄道圭先生很了不起呀。为了了却爷爷的心愿,居然不厌其烦地亲自到这个乡下来,孝心可敬呀!” 这男人立刻听出来我的话中根本没有一点真心,近乎一种嘲笑和侮辱,于是皱起了浓密的眉毛,怒视着我。 “我看起来那么孝顺吗?” 脸上写着他受到了极大侮辱,语气缓慢。 “我来这儿,完全是老头子硬让我来的。老头子天天折磨人,说八十大寿的礼物想要这个房子。只要我能把房子买给他,他的所有财产都归我了。” “哼,最终还不是为了钱!” 我不懈地自语。起先还装个很了不起的孝子样,原来是为了拿到爷爷的财产,才不顾大冷天,不远千里,一口气开好几个小时的车跑过来!“有钱能叫鬼推磨”,今天我终于领略了这一点。 我还以为人的真心、爱情要比钱更重要,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没理由因为别人的价值观跟我的价值观不一样而诋毁人家。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而我是按照我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而已。我是因为发现我和那男人的想法截然不同而觉得有些无趣罢了。那天晚上,我难得看电视看了很久。说是要看我喜欢看的连续剧,但其实我是要看一下那男人说的那个公司广告。 那男人说的没错,“sh金融”在黄金时间段播放的电视节目前前后后做了不少广告,应该是很不错的公司。一个漂亮的男生嘴里吹着口哨,手指打着节拍,骑着自行车,在他身后升起了高楼大厦、住宅楼房和高尔夫球场,地球仪在背后转动着…… “您所期盼的一切,就是‘sh金融’的未来。”这就是广告词。 广告充满自信,随着庄严的音乐,广告结束了。我承认这个广告肯定花了不少钱,但重要的是下面的一排字,写着“滞纳金利息为66%”。滞纳金利息竟达66%,到底是什么金融公司收这么高的利息啊?我把目光抛向空中,喃喃自语: “完全是高利贷嘛!” 黄道圭这个男人,好听点叫金融咨询师,长得倒挺帅,到头来不就是个玩高利贷的主嘛,这个坏小子! 凡事严谨的我爷爷曾经说过,不论任何状况,三类男人千万不可交,一定要铭记在心。 “第一类是沉迷于酒色的混蛋;第二类是玩赌博的混蛋;最后一个就是玩钱的混蛋。在我们这个讲究体统的齐安李氏家族里,身为宗孙女,如果你跟这类男人纠缠上,祖宗们都会从坟墓里爬出来教训你!听清楚了没有?!” 这人不仅玩钱,还多了一个“偷牛贼长工的孙子”的名号,黄道圭你这种人呀,下辈子都不要再让我碰上! 我走到外边坐在长地板,雪比傍晚那会儿更大了。回首尔的路上我咒你轮胎坏掉!我低头看了看月伊。 “喂,月伊,现在开始你这家伙的名字就改成屎圭了,听到了吗?” 以后那男人如果再出现的话,等着看我怎么教训你!赚够了老百姓的血汗钱,还妄想霸占宗宅?别做梦了!你再来,到时候我会大声地高喊:“喂,屎圭,快给我咬他!” 第3章 清晨开花 1 本想直挺挺地站在长地板上,看着站在院子里的黄道圭,高雅地喊一声:“屎圭,给我咬!”但是很可惜,始终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之后再没有跟他直接面对面过。 当然,这个男人可不是因为我拒绝了就会打退堂鼓的那种人。那天之后,他打来两次电话,我当然是一接就挂断,明确表示了拒绝的意思。 他重新来找我是差不多半个月之后,刚好那时我因为要见高中时的恩师去了趟镇上。 “他都等了好几个小时呢,你不知道他有多固执。嘿呦,他还向我发脾气,说你怎么连个大哥大都没有呢!” 那天很晚,我搭上恩师的车回家后,李鹤奶奶向毫不相干的我发闷气,她说黄道圭半小时前才走人。 “你干吗不让他滚呀,说我们不卖房子,然后用水瓢向他身上泼水!” “我也想那样做呀,可是那个先生给死老头子买了烧酒,两人坐在长地板上喝得欢,就这样混了三四个小时。我想说两句的时候,老头子就说‘今天难得心情好,别吵了!’气得我想发火,可是话在嘴边绕了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即使说了估计也是无济于事,因为柄泰爷爷的精神忽好忽坏。如今,就连李鹤奶奶也是一开口就骂,而今天突然来个陌生人跟他说说话,又买酒给他喝,肯定柄泰爷爷得开心死了。 这个黄道圭,还比较聪明呢。好像是想在攻破我这个难关之前,先收买我的家人!你尽管出招,看我会不会上你的当。 一进屋,我就把他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是,一打开电视,就看到他们公司的广告,让我又想起了有关他的事情,让我觉得很不爽。 其实,我也没工夫跟这种男人浪费时间。因为这几天一直忙里忙外,要准备去首尔的行李,还要跟长辈们商量怎么打理宗宅,祭祀的事情怎么处理等等,还得到附近的亲戚长辈们的家,和他们道别,时间安排得非常紧张。 三天后就是入学典礼了。我先把重行李打包后快递到首尔去了,只剩我要带走的一个背包放在炕梢上。我看着化妆台上妈妈的照片,然后把它装进背包里。想着到时候如果继母想找碴就让她随便找,反正我也巴不得被爸爸赶出家门呢。 都快到开学典礼的日子,仍见我没有动静,好像是担心了。爸爸这几天早上天天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来首尔?”我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对二十年之久不理不睬放任不管的女儿,突然表现出如此的关怀。说实在的,爸爸的这个举动没有让我高兴或者感激,相反倒是让我觉得很别扭,不舒服。 “明天去。” “是吗?要不要派人去接你?我太太也行,俊荣也行。” 这大概是爸爸对他的亡妻的最后一点礼节吧?他没有把首尔的“妈妈”说成“你妈”。 我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了。这是在乡下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不知怎么回事,一直辗转难眠。离开生活二十多年的房子,我能好好地生活下去吗?回首往事,想象未来,各种各样的事情混在一起,一团糟,眼睛越来越精神,头脑越来越复杂、慌乱。于是我干脆起床,走到外边。 我走进厨房间,舀了一瓢安城姨偷偷酿的米酒出来。安城姨和李鹤奶奶每次发现酿好的酒少了,就会瞎冤枉无辜的柄泰爷爷。因为有那么一两次,柄泰爷爷在舀酒的时候被逮了个正着,因此即使柄泰爷爷觉得冤枉,也有口难辩。而我可不会放弃这个好机会,像只老鼠一样时不时地到躲到厨房间里偷酒喝。 我捧着一瓢酒,坐在黑漆漆的灶台前,看着黑暗,大口大口吞酒,酒还是家里酿的最合口,外面卖的米酒和马格利酒都太淡,没味道,可不是人喝的。 家里酿的没掺水,全都是真材实料,酒还真有点度数。用水瓢舀着大口大口喝下去之后,慢慢觉得有点醉意,我张大嘴巴叹了一口气。 如果我住进首尔爸爸的家,很多人都会觉得不舒服,真搞不懂为什么硬要装成非常欢迎我的样子,真是别扭得让人不舒服。 每次跟爸爸打电话的时候,这话眼看着就到了嗓子眼,都让我咽了回去。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如果没人说没人提,所有的事情都会顺理成章,就当什么事都没有。我不喜欢那样生活,我不想跟别人很别扭的在一起生活,也不想别人因为我而感到别扭。我想似有若无,像个影子似的,就像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的妈妈那样静静地在这个房子里过。 “妈妈……” 我就像刚开始咿咿呀呀学话的孩子那样,叫了声如此亲切的名字。妈妈肯定听不到,更不会回答我,我只是为了自己心里得到安慰,想解开一下郁闷的心,就像站在妈妈面前一样低声自语着,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说出这一句,我把无法说给任何人听的心中忧郁和烦恼都吐了出来。 “说实在的,我,很怕去首尔,妈,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能在爸爸的家里跟首尔妈妈一起过?装成不曾记得我的妈妈,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装成一副幸福的样子,自欺欺人。怎么能过那样的日子?如果那样生活,我怕我会变得跟妈妈一样,即使不幸福也得装做非常幸福的样子。 不管我有千万个不情愿,太阳照样升起了,要送我到车站的的士也到家门口等我了。我得出发了,但酒还没有醒,觉得满嘴都是酵母味道,我拼命地睁开变成一条缝的肿胀的眼睛,走出了家门。暂别了!哪怕不情愿也得离开,要走得潇洒、气派,身后奶奶等几个亲戚看着我不停地擦着眼泪。 找到爸爸的家并不难,就跟去首尔的其他住宅小区一样,坐上的士,说了声地址,司机马上听懂,轻而易举地把我送到目的地。 我倒变得有些尴尬了。 “这也太简单了点吧?” 我一个人喃喃自语道。二十多年了,心中下过几次决心,也曾想象过无数次,但最终一次都没来过这里。坐上火车,打个的士就到了,原来是个这么容易的事!心中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火,好像受骗了似的,觉得这时候用脚尖踢两下大门可能会好受些。 突然想起去年初春和我一起去地中海旅行时,妈妈的心情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我最喜欢希腊作家尼可斯·卡赞扎基斯。” 妈妈把他的全集当做宝贝一样珍惜,是他的粉丝。她说《希腊奇人佐尔巴》这部作品她都读得纸张变薄了,最后几乎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 “我的梦想是听着安娜斯?巴尔莎的音乐,手上拿着《希腊奇人佐尔巴》,横穿地中海。那本书中有这么一句话‘没有横穿过四月份的爱琴海的人不懂得人生的美丽。’所以,总有一天,我也想渡过四月份的爱琴海。然后我想去《希腊奇人佐尔巴》的小说背景地——克里特岛一趟,在那里,像主人公一样,摆脱所有一切,像风一样飘舞。” 直到四十五岁,妈妈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她的这个梦想。因为妈妈该谨守的“华安堂”次宗夫之位是不允许拥有这样的梦想的。过了很久,该死的癌细胞开始慢慢扩散到她的全身,疼痛快到难以招架的地步时,妈妈才悄悄地说了这些话。我知道那是她的遗言,所以我们母女俩启程去了希腊。妈妈说出那话只三天,我就买了飞机票,跟妈妈启程去地中海了。 本想会很复杂,实际上却非常简单。有护照、有钱就够了。对了,差点忘了,还得有预定旅行社和汇款时需要的几根指头。 虽然不是四月份的爱琴海,但那海的颜色非常迷人,就像铺满了透明、清澈、毫无瑕疵的蓝宝石般。坐上游轮,在前往克里特岛的时候,西下的黄金色夕阳照着妈妈的侧脸……一路上妈妈一直这样问我: “秀厦,这不是梦吧?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也太容易了吧?” 人的一生里,说实在的,没有什么特别难或者特别严重的事情,这一点我们母女俩直到那时才领悟到,因为心里觉得难,所以我们干脆从一开始就打消了念头而已。 妈妈回来后过了三个月就住进了医院,然后过了两个月就去世了。 其实当时,我还曾想过干脆跟妈妈一起跳进她那么喜欢的希腊大海里算了。没留下一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一生如同影子般生活过来的妈妈和我,我想,如果我们两个手握着手一起死去的话,也许那也是一种幸福,那样的话,面对死亡的妈妈或许能够少害怕些。曾想过两个人一起死总比失去妈妈后一个人留在世上担惊受怕要好受些。当然,最终还是没走那条路。 每当回想当时,我总觉得那次去出游真是去对了,虽然那次旅行的尽头以妈妈的死亡告终,但至少有一点我可以问心无愧,觉得放下了心中包袱,轻松好多。因为至少妈妈去世前了却她埋藏在心里一生的心愿。妈妈就像小说中的佐尔巴一样,在风中,光着脚丫子,在他曾经跳过舞的克里特岛的海岸上留下了脚印,并且跟她亲爱的女儿一起,拥抱了美丽的地中海之后才离开人世。 就像过去的四十五年的岁月一样,妈妈把三个月的肿瘤治疗中所经历的难以忍受的痛苦也视为她人生的一部分,默默地承受了下来,最后,终于走到了尽头,妈妈被送到太平间。我在收拾妈妈病床的时候,在妈妈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小手册。那是写给我、她自己和爸爸的,有点像遗言的几句话,小册子的最后面写的是摘自《希腊奇人佐尔巴》的一句话: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怕,我是自由人!” 死亡,对妈妈来说是一种甜蜜的自由,既然这样,她又怎么可能怕死呢? 妈妈的那本小说现在也在我的背包里。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怕,我是自由人!” 既然妈妈能够默默忍受对她很不公平的人生,那么,我也能安然地度过即将在爸爸的家里度过的令人难以预测的日子。 “您是谁?” “我……我是李秀厦。” 门立刻打开了,鞋都没来得及穿,光着脚丫子为我开门的是首尔妈妈。 “来了?赶紧进来!” “姐姐一路辛苦吧?为什么不打个电话?” “俊荣说要到长途汽车站接你呢。” 他们的背后站着俊熙和爸爸。一家人都站在门厅前,这意味着他们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干坐着等待我的到来。一下子很难消化的一大堆问候和客套话涌了出来。按照悖论原理,这让我产生谁都不欢迎我的想法。 “来了?” “嗯。” 我没有正视爸爸的脸,因为觉得如果面对爸爸的目光,我会莫名地发火,产生坏念头。这房子虽说是爸爸的房子,但他与首尔妈妈在一起的样子实在是太自然、太舒适,我作为妈妈的女儿,感觉难以接受。 “你的房间在二楼。先进去整理一下行李,待会儿下来一起吃饭。” 爸爸抬起了眼睛,说了一句,跟我一样显得很不自然,然后走回了刚刚走出来的房间。比我显得更不自然、更不舒服的首尔妈妈先走上通往二楼的台阶,意思是让我跟上来。 “我只有两个男孩儿,都不知道女孩子家的房间应该是个什么样,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首尔妈妈的话只是客套话。为我预备的房间就像盛满奶油的热腾腾的甜甜圈一样,充满阳光,是个又大又明亮的房间。我所需要的家具都备齐了,床、衣橱、化妆台、书桌,加上漂亮的壁画,床边甚至摆放着盛开的水仙花盆,这是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完美的公主房。 “本来想给你另弄个浴室,但装修的人说房间太小不能装,如果你觉得不方便,可以跟一楼的俊熙的房间调换。那房间带浴室。” “不用了,这房间很漂亮。谢谢。” “你先洗一下,整理整理行李,然后下来吃晚饭,待会儿俊荣也回家。” “知道了。” 首尔妈妈关好门走出去之后,估计也跟我一样松了口气。 “不舒服!” 我想,她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我把背着的背包放下来,坐在床上,感到有些尴尬,有些凄凉,又有些丢脸、伤心,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我也不知道。水和油,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水上漂浮着的油垢。仔细一想,我好像从来没有跟这家人正式面对面。 “我知道是我心眼坏。” 我向着空中的妈妈嘟囔着。 “至少得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呀。都互不相干地生活了二十二年,突然间变得像一家人一样,那样不是更可笑?” 我不知道能在这家待多久。我、首尔妈妈或者爸爸,这三个人当中只要一个人承受不了而爆发的话,这个生活就会结束吧。希望那一天早日到来。 “嘿。” 到了餐厅后发现俊荣也到了。见到我之后,他看了我一眼,做了个表情,就算是打完招呼了。在我看来既不像是打招呼,也不像是蔑视,不过我倒是觉得这样心里会更好受些。看来血统这个东西是无法作假的,俊荣那种对世事漠不关心,有些冰冷,不表露情感的态度,跟我相似极了,所以让我觉得有时候他倒是像个知己。 他是我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比我大两岁。在三个兄弟姐妹当中长得最像爸爸,他跟妈妈年轻时的老结婚照里面的爸爸完全一个模子,身高、面孔、体格都太像了,像得有点让人心寒。首尔家的成员当中,属俊荣最让我心安,感到熟悉。虽然他只是个庶子,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宗孙的长子,每年过节或为祖先祭祀的时候,他总是跟爸爸一起来到乡下,见面的机会多了,自然也就变得不太陌生。 俊荣既喜欢我,又讨厌我,我也是既喜欢他,又讨厌他。说实话,有段时间,因为他是爸爸的“儿子”,我非常讨厌他,但后来又觉得他跟我一样,也是个非常可怜的人,心里也就舒坦了些。 我们两个人都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时候,我们两个不顾大人的干涉和指示,天天都在叛逆中度过。一有机会,就会想到背上行囊离家出走,因此当时我们同龄人之间存在一点点同病相怜的感情。 记得是中秋节之日,我们两个都坐在长地板上打发深夜,当时他突然说他不喜欢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 “我偶尔觉得,给祖先倒酒的事应该由秀厦你来做。” “为什么?” “你看,家里的所有亲戚,姑侄亲、堂亲的名字都带‘厦’字,就我的名字叫俊荣,突然觉得很讨厌。” “是啊?!” 我家是宗家,给孩子取名的时候依然非常讲究。长辈们取名的时候,会把家谱翻出来,看看这一代要给孩子加什么辈分用字。爸爸那一带的人的辈分用字是“光”,我们这一代是“厦”。当年俊荣明明是宗孙——爸爸的长子,却取了个家族中哪儿找不到的,像是突然变异的名字。俊荣,这名字虽很漂亮、清爽,却属于另类的名字,用这名字坐在祠堂里,为祖先们斟酒,对他来说应该是一种折磨吧。因为这相当于向人公布他是妾所生的儿子,我想他肯定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我虽然是个女儿之身,却有个“秀厦”这个响亮的名字,按照他的说法,我是“纯血统”所生。 “不过,还幸亏你是个女孩子。如果你是个男孩,我们之间应该彼此非常讨厌吧?” “是吗?” “不是有那个叫做传统式的爱憎关系嘛,虽然是兄弟关系,却又是对手关系,为了争夺家族和父母的关爱,需要用真枪实弹一比高下,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恩怨关系吧?” “那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是女儿之身,所以根本谈不上是你的对手喽?” “是啊,从一开始你肯定就不是我的对手。”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我根本比不上他,他说话时有些漫不经心,听起来觉得是在侮辱我。 要说血统,其实俊荣的母系血统更优越呢。不是说他因为学习很好,要继爸爸的后尘,将要进入韩国大学法学院吗?这跟连在班里的排名都得倒数的我相比,简直就是天地之差。就连弟弟俊熙都考入了韩国大学医学院,跟我这个高考两次落榜,第三次好不容易考进首尔新罗大学的我相比,简直不能比。该承认的就承认,也没什么好发火的。 第4章 清晨开花 2 但是,奶奶和家族里的长辈们却指定我这个女儿担任下一代宗家的次宗孙,而不是爸爸的儿子俊荣。更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首尔妈妈和爸爸竟然没有反对这样的决定。 “首尔妈妈已经正式跟爸爸结婚,那么俊荣理所当然应该成为宗孙,不是吗?” 看他使筷子的样子,手的动作,轻轻皱眉头提眼镜的样子,真的太像爸爸了,我看着对面的俊荣心里想。 想着想着,突然本能地想起了黄道圭这个男人。俊荣如果成为宗孙,宗宅当然也应该归俊荣所有,那么我就用不着被那男人纠缠了。 “秀厦,不合你的口味吗?吃得好少。” 首尔妈妈在一直盯着我看吗?她的话让我回过神来。一家几口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的饭碗上,打死都不想成为众目焦点的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手上拿着的筷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正在喝汤的俊荣自语道:“我不知道女孩子吃得像蚂蚁眼泪那么多的饭,怎么挺得住。正贤也是,吃的饭连半碗都不到。” “我在吃,很好吃呢。” “是晚餐准备得太寒酸了吧?如果早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还能准备准备。” 这话也是首尔妈妈的客套话。满满一桌的菜还说是寒酸?最后我再一次领悟到了一点,首尔家的家人对待我的时候有些过度敏感,所以他们跟我感受的尴尬程度应该差不多。 那顿晚餐几乎可以说是克己训练的战场,饭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吃了两粒消化药。 “你的命也是三角形呀。” 记得四月底,快考完期中考试的那会儿,我坐上俊荣的车去地铁站的路上,俊荣突然这样说。没头没尾地,突然来这么一句,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家、学校、图书馆,这是你李秀厦的生活半径,不是吗?” “你好像也差不多吧?” “我要准备司法考试,当然另当别论。” “你别太损人了,我还交了几个好朋友呢。” “那不错嘛。” 把我送到地铁站,在我下车的时候他这样说了一句—— “下周我们学校有庆典。” “哦?” “总比黑不溜秋的图书馆有意思,偶尔透透气也不错,过来玩吧。” “你这算邀请我吗?” “你能那样想最好!我给你介绍我的女朋友。我跟她说我的妹妹从乡下来了,她说想见你一下。” 以俊荣的条件,学历好、有绅士风度、身材魁梧又勤奋,如果说没有女朋友那才怪呢!我看着俊荣的车开到路口后转弯消失的背影,呆站了一会儿。 跟其他家人相比,似乎俊荣对我的存在表现得最漠不关心,但也许那只是表面,也许他最在意我,最感到尴尬也是有可能的。其实用不着邀请我呀,看他要介绍女朋友给我认识,又让我到他们学校去玩,我希望至少他不要有心理负担,觉得一定要赔偿我,一定要以礼相待。 那天第一堂课是《韩国史前时代史》,我选择历史课专业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因为分数刚好够,而且高中的时候唯一感兴趣的就是世界史课和韩国史课。大一只有两门专业课,而讲这堂课的教授讲课时充满生机、满腔热情,我打心眼里最喜欢这门课。 “李秀厦,给我看看你抄的笔记。” 厚脸皮地走到旁边座位的人是刚退伍回来的元锡前辈。因为我复读两次才考上大学,跟同年级的同学有些年龄差异,因此同年级的同学似乎不太容易跟我交往。这样看来,他这个退伍插班生,刚好可以跟我自然交流。我没有必要硬要推掉主动过来套近乎的人,就像我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因为尴尬而远离我的同学一样。 他一边一个字一个字抄着我整理好的教授提出的问题,一边问我:“教授让准备的报告,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呀?天天查资料呢。” “不管怎样,应该整理了一些吧?” “马马虎虎吧。” “我是想说,我们俩相互交换一下资料怎么样?” “交换资料?” “嗯,我看其他同学也都这样做。我找好整理的的内容给你看,你找好的资料给我看。这样我们俩应该都更加有效。总比一个人查的内容资料要丰富一些吧?” “我看这主意不错。” 我看书时必须喝点东西,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于是到走廊上的自动咖啡机上投币,刚好元锡前辈跟出来了。 “也给我弄一杯,我没有零钱。” “好的。” 一杯咖啡算起来也就二百韩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听着硬币“咔嚓”掉下去的声音,目光注视着咖啡机上的红色信号灯。快一个月了,元锡前辈总像现在这样以没有零钱为由,在我买咖啡的时候让我顺便给他弄一杯。我居然算计这点小事儿!我讨厌我这种小心眼儿和幼稚。李秀厦,你怎么变成这样的小气鬼? 我把装有咖啡的纸杯递给了他。 “那么,几天之内我把整理好的资料发给你。” “好!那我也把我整理好的资料发给你。” “好的。” 连续上了两堂课,到了中午时间,我想吃完从家里带来的便当之后,去泡图书馆。元锡前辈总说我带的便当好吃,所以经常到学生食堂买了饭和汤之后过来混我带的菜吃。 “前辈!” 我们刚想站起来的时候,同年级的几个女生笑盈盈地喊着“前辈”走过来了。她们不像我那样沉默寡言,她们喜欢笑、善良,而且还懂得撒娇。******下面修长的两条腿非常迷人,即使在我这个同性眼里都觉得很新鲜、很漂亮。 “离下堂课还有两个小时呢,你请我们喝咖啡吧。” “什么?咖啡?” “就在那下面,有个‘雪糖巴士’咖啡屋,在那儿喝咖啡,听说还免费送蛋糕吃,不限量。你就请一次客吧。好不好?” “嗨,我可没钱呢!” “咖啡才多少钱呀,顶多五千韩元,下次我们请你喝。今天你就请我们喝吧。前辈的好处不就是这个嘛!” 三个女生轮流微笑着****,哪个男生能顶得住啊?我看着元锡前辈开心地咧开了嘴,于是想起身了。我觉得没人叫上我,这事就与我无关,站起来之后礼貌性地稍微等了一下。她们肯定是想,如果叫上我的话,肯定觉得我会尴尬、感到没趣,考虑到我的处境才没叫上我吧。 “哦,好呀!今天就豁出去了!” 走出教室的时候,脑后传来元锡前辈爽快答应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天天连二百韩元都不舍得花,让我请他喝咖啡,居然有钱请几个漂亮的女生去“雪糖巴士”喝昂贵的咖啡?!我觉得因为我不谙世事,让人当傻瓜耍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哼!没开口罢了,我可不是傻瓜! 当天晚上,乡下的李鹤奶奶打来电话。 一下火车,第一件事就是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吸到了家乡新鲜的空气之后,觉得被废气和公害弄脏的肺突然变得清爽了。 我先去市场为喜欢吃甜品的李鹤奶奶买了一大包薄荷糖,好让她吃上几天,然后买了几斤牛肉和猪肉,还买了好多双袜子。为柄泰爷爷买了短袖衬衫,为吸烟的安城姨买了一条高级香烟。差不多买好的时候,的士来了。 柄泰爷爷好像老年痴呆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春暖花开的五月份,他竟然穿着厚厚的冬棉袄。柄泰爷爷像一只生病的公鸡般坐在大门前打盹儿,见我从的士下车,突然站了起来。 “哎哟哎哟,秀厦小姐,怎么来之前不说一声啊!” “想爷爷了嘛!走,进去吧。” 柄泰爷爷用粗粗的大手一下子拎起我的行李,先走进了大门,还一边大喊了起来: “快出来瞧呀!秀厦小姐回来了!” 李鹤奶奶从后院跑了出来,安城姨也从厨房快步走了出来,两个人见到我之后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就像一个小孩子似的,一下子扑进了两个奶奶的胸怀里,闻着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事先说好哪天来多好呀,我可以去接你呀。怎么连个电话都没有突然就来了?” “我太想奶奶了,所以就一口气跑来了。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呀,马上准备晚餐。上次用电话跟你说过,邻村的堂叔家有点事,说不能种田了,他的邻居常植家说他们要把田买下来。别提了,伐木场的事儿也现在才结束呢!” “即使我不在,奶奶也能处理得很好,这下我放心了。我要吃饭,我想家里的饭想得都快发疯了!” 看着大声嚷着肚子饿的我,李鹤奶奶和安城姨似乎难得很开心的样子。用刚摘的马蹄叶拌凉菜、做大酱汤,还做了干萝卜咸菜和垂盆草泡菜,为我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奶奶坐在旁边用手剥碳烤的黄花鱼的肉给我吃,还不忘唠叨两句。以前听唠叨总觉得很烦,现在觉得非常亲切。 “真好吃!饭还是咱家的最好吃。” “去了首尔,应该吃得很好,怎么瘦得像个干柴似的?” “是因为学习太累了吧?” “真了不起呀!要好好学习。对了,秀厦小姐,你有个邮包。” “邮包?什么邮包?”我往嘴里塞进热腾腾的一大口饭,还往嘴里送垂盆草泡菜汤,嘴巴鼓鼓地问奶奶。 “我怎么知道?差不多一周前,一个男的骑着摩托送来的,说一定要亲手交给秀厦小姐呢。” 我嘴里咬着勺子呆住了。 李鹤奶奶冲着厨房大喊:“你把秀厦小姐的邮包放在哪儿了?” “放在了里屋的文件柜上。” 我打开了文件柜,发现一个饼干箱那么大的邮包。 “这是什么?” 发信人竟然是黄道圭,那个男的。这是耍什么花招?难不成想要贿赂我?我狠狠地拆开了邮包,就像狠狠地拍着他的后背。 “这是什么呀?” 邮包里面的东西还真是意想不到的东西,那是一部闪闪发光的最新款手机。包装盒上面贴着一张黄色的便签纸。 李秀厦小姐亲启 这不是你的入学礼物,所以不要高兴过头。给你手机是让你好好接我的电话。手机的1号快捷键是我的电话号码,请务必联系我。我这人也是说干就干的人。 ——黄道圭 原本吃得津津有味的饭团突然哽在喉咙里了,我慌忙舀了一勺大酱汤咽了下去。 “这完全是向我宣战嘛!” 这简直比月伊踮着脚尖跳舞,或者柄泰爷爷哪天回春重娶媳妇更加让我觉得荒谬。我一边嘲笑他,一边把那手机推到了一边。 “别搞笑了!你尽管出招试试,看你能不能从我家弄走一块瓦片!哼!” 全国四千万国民人人手中都有一部手机,甚至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带在身上,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在我家呢。李鹤奶奶和安城姨,甚至柄泰爷爷的眼睛都在闪闪发亮。我说不打,说不能打,他们还是让我试一试,就打一下试试。手机盖往上面一拨后自动下滑的样子,每按一个号码,手机就会有个可爱的声音读数字,这些老人肯定是被这个神奇的“玩具”给钩住神了。三个人轮流催,我实在是拗不过他们,最终举手投降了。刚开机,一连串短信抵达信号出现在画面上: “黄道圭,盼联络。” 就当屎圭叫。我边嘲笑边点击删除键。再怎么想烦我都没有用。 吃完饭,我坐到长地板的末端。好久没有吃得这么爽了,小腹鼓鼓的。我满意地用手轻轻抚摸装得满满的小腹,打了个饱嗝。太舒服了。顺着暖暖的春风,芭蕉幼苗正在展开。阴历十三的月亮刚刚从前山后面升起,傻傻的屎圭摆着尾巴跑过来,用肚子压着我的鞋,长长地趴在地上。我伸手慢慢抚摸着屎圭的后颈。 这时,里面传来了手机声。 “喂?你好!” 第5章 清晨开花 3 我大声喊不要去接,可是没有用。有生以来第一次用手机接电话,李鹤奶奶满脸兴奋劲儿。 “哎,哎,秀厦小姐,她在这儿呢。明天就回首尔。好的,您稍等。” 李鹤奶奶把手机递给我之后坐在我的旁边,一直盯着我的嘴巴,想看看我怎么用这个神奇的东西打电话。 “喂?” “终于联系上你了。我们见面再谈吧。我们之间需要敞开心扉谈一下。” “我没有理由再见你了。还有,这个电话,我用快递重新还给你好了。我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但随随便便就能给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买最新型手机,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如果钱太多没处用,你可以等它发酵当肥料用吧!” “你别每次都这样蔑视我,不一定哪天会后悔呢?” 身份地位高的草堂小姐怎么说也有点体面,怎么能跟偷牛贼长工的孙子搭话?我静静地按掉结束按键关掉了。 “屎圭,月亮升起来了,来!响亮地叫两声!” 改名屎圭的我家月伊难得听懂了女主人的意思,向着月亮,竖起脖子汪汪直叫。我咧嘴笑了一下,把手里握着的电话扔得好远。 “屎圭,你再叫几声。估计黄道圭这家伙现在也正在叫个不停吧?好!那就让他叫个够!哼,竟敢在本小姐面前搞笑!” 第二天,去了趟妈妈的墓地,回来之后正准备去车站,一直沉默不语的柄泰爷爷突然开始忙碌起来。 “我也要跟着去车站。” 真是老顽固。这么热的天气非要穿上冬棉袄,还说非要去不可。 “叫辆的士就可以了,爷爷干吗非要跟过来呀?” “不管怎样,我要一起去!非去不可!” 一旦固执起来,谁都拦不住。我左右为难,皱了皱眉头,并不是因为衣衫褴褛的柄泰爷爷跟到车站去丢脸,而是担心老糊涂的爷爷万一在回来的路上迷了路怎么办。如果有点老年痴呆症状的老人家一不小心迷路了,又说不清自己的身份,到处乱跑那就糟糕了,李鹤奶奶该有多担心呀! “这个死老头想跟到哪儿去呀?又想去镇上的吉茶坊了,是不是?” “什么呀?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不是!” 柄泰爷爷暴跳如雷。悄悄地逃到李鹤奶奶看不见的大门外,还不忘拽着我的背包带。 我转头看了一下李鹤奶奶:“吉茶坊是什么地方?” “哦,吉茶坊呀,就是上次,那个首尔青年,给小姐大哥大的那位先生,以为小姐回来了,于是上周日又来了,见你不在就要走人了,可这死老头非说他的车好呀之类的话,他就半推半就地带上爷爷去镇上喝酒去了。回来后死老头一直说那个吉茶坊新来的女招待漂亮,所以一有空就跑去吉茶坊呢!” 李鹤奶奶感到气愤的并不是担心身体欠佳的柄泰爷爷非要去镇上,而好像是怕爷爷耍****,在嫉妒。那把年纪了,还突然回春,着实令人震惊。吉茶坊的女招待到底有多漂亮,找机会我得去见识一下。李鹤奶奶的情敌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得了解一下。 “奶奶,我叫上的士,跟柄泰爷爷一起去车站好了。我让司机等我下车后再把爷爷送回家。我也想跟爷爷一起去,况且这次又带了米,挺重的。” “怎么相信他?他肯定到了吉茶坊就下的士。” “那么我就跟吉茶坊的阿姨说好,到时间了,就让她放柄泰爷爷回家。” “老头子差不多就算了,让你做的事情你不做,天天瞎胡闹!小心打断他的腿!” 柄泰爷爷全不顾李鹤奶奶的唠叨,站在门厅露出头“嘿嘿”笑了一下,他的表情在告诉我们听到跟他一起去车站的话之后乐开了花。 正要走出大门的时候,见一辆轿车缓缓绕过乡间小道,正向我家驶来。我吓了一跳!这个跟屁虫!这不是从首尔来的那个叫黄道圭的家伙的车吗?!轿车停在路中间,黄道圭下了车。往后梳过去的头发上发蜡擦得锃亮,这阳光明媚的春天依旧穿着黑黑的西装。 “幸好赶上了。” 他露出洁白的牙齿微笑着。对我来说,那个微笑就像出自恶魔,觉得很阴险、有点邪气。 “上车吧,你不是去首尔吗?” “黄道圭先生!你这是耍什么花招?” “花招谈不上,我是为了顺利地洽谈买卖协议,想营造一个可以对话的空间。反正你也要回首尔,坐我的车,边走边聊吧。” “我不!” “我是想让你省点车费,如果省下了车钱,说不定还能修一修快塌下来的石墙呢。” 我活到现在,还第一次见人说话这么讨厌,这么厚脸皮。我气汹汹地盯着他:“说得倒好听,你是想在送我回首尔的路上绑架我,然后让我在卖房子的合同上盖章,不是吗?如果不盖章,你就会在我的腿上绑上石头,然后扔进大海里。对不对?” “你说什么?” “电影里都是这样的。那些放高利贷的人,见了人家不还钱或者不听话,就会用那种方法处理掉。” 他笑了一下:“长得傻乎乎,想象力还挺丰富的。了不起呀!秀厦小姐!” 居然当着我的面直接说我傻乎乎,说出这样毁谤人、伤害人的话,还想安然无事,那哪成?我丝毫没有犹豫,直接用穿着运动鞋的脚踢向他的小腿,完全不顾他疼不疼,使上全身的力气踢了一脚。我就说嘛,今天突然很想穿牛仔裤,原来是为了干这个! 他烫的笔挺裤线的西裤上鲜明地印上了我的脚印。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死板:“嘿!连暴力都用上了。你还真想在你腿上绑上石头扔进大海了!” “你试试?到头来变成杀人犯,一生都得在监狱里度过。我会天天变成幽灵出来找你算账!” “现在还有好多事情要做,而且这个时代还需要我这个人,所以杀人嘛,暂时还不想。我也知道我说错了,我就原谅你向我施的暴力,所以赶紧上车,趁我心情还好。”然后他顺手把手伸向了柄泰爷爷手中拎着的我的背包。 “爷爷!我不坐这辆车!别给他背包!” “我会把秀厦小姐安然无恙地送到家,请放心。” 天啦!怎么会这么不讲义气?柄泰爷爷“嘿嘿”地笑着,竟然马上就把我的背包递给了黄道圭。 “我也去镇上,我要跟秀厦小姐一起去!” “今天不行,爷爷。我要跟秀厦小姐说好多好多话呢。你别担心,在家待着。我把酒给买过来了,你在家喝。” 司机从车后备箱里取出了烧酒箱和装有好几只辣味炸鸡块的箱子,把它交给了乐得合不拢嘴的柄泰爷爷的手中。不知道这段时间送来了多少酒,还加上甜言蜜语,获得了柄泰爷爷的信任,这个老固执爷爷居然好声好气地让步了,这让我更恼火。 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村子,终于开口:“黄道圭先生!事情不能像你这样办!” “我做错什么了?” 一看到他那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一本正经的脸,就觉得头脑隐隐作痛。 “别想骗一个神智不清的老人,到镇上请他喝酒!现在柄泰爷爷被吉茶坊的女招待迷得鬼迷心窍了!你非得给平安无事的家庭里这样捣乱才开心吗?从首尔来的,总能挑起点事端来!” “跟一个可怜兮兮的老人说说话,得到了一点信任,你就怕我剥夺了秀厦小姐一个人独享的宠爱,是么?” “贼喊捉贼!你都不想想你自己干的那些事儿,还洋洋自得呢!” “我怎么越听越生气呢?!不管怎么说,算起来他是我爷爷年轻打长工时的伙伴,那你让我装得不认识他的样子不成?那不是更没有人情味儿吗?” “是是是,你人情味儿过剩,所以想吞掉人家的房子,对吧?” “你这话让人听了,还真以为我是强盗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吞房子?我是说要付适当的价钱买房子。” “我已经清清楚楚地说过不想卖房子,你还死缠烂打,还说没错?” “那么,人家的话全然不顾,把人话当狗叫,难道你这样就没错吗?” 他说话时,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字一句的那股子镇定,让人觉得可不是等闲之辈。我猛地转过头来盯着他,他那又黑又冷酷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一种惹人嫌的笑意。 “这丫头真让人发疯呀!就这样定定地坐在一个男人的面前,噘着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说着专门惹人生气的话。是天真?还是天不怕地不怕?再不然就是向我挑战?”他俯视我,咂着舌头,稍微别过头喃喃自语。 “在人家面前自言自语,是不是太失礼了?有话好好说,开门见山!” “如果把我心里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的话,我怕天真的秀厦小姐听了之后感动得跳车!” “你好像很为别人着想呢!” “这是事实,一个小不点女孩子家能懂什么?还不得我这个大人忍一忍。” 他是想惹我生气,一直到暴跳如雷的地步之后,在我无法做出理智判断的时候,让我心神恍惚,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肯定没错!你以为我会上当受骗吗?你用这种侧面攻击的卑鄙下流的手段,我难道不会用吗?不是说以牙还牙嘛!这是李秀厦式定义。 “黄道圭先生!” “请说,李秀厦小姐。” “我想告诉你一个重要信息,就看在你花在我身上的真诚难能可贵的份儿上,告诉你这个信息。” “哦?” “你知不知道花在我身上的工夫都是白费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如果你想买我家房子,没必要再来纠缠我,因为我已经不是华安堂的主人了。” “不会吧?” “你来我家买房子前,肯定做了点调查吧。打开窗户说亮话,首尔妈妈和我爸已经正式结婚了。所以我的俊荣哥哥成为了正式宗孙,以后那个房子也要归俊荣所有的。我连一丁点儿权利都没有。” “真的?” “我有必要说谎吗?” 我做出一脸任何人都能骗得过去的傻乎乎的表情,用很正直、很诚实、很天真的表情望着他。在齐安李氏宗家,谁能在花二十二年工夫修炼的伪善境地面前不受骗?看你受不受骗?我还顺便在表情中添加了点有些惋惜的表情。 “看在你为你爷爷着想的孝心分儿上,看在你每天下的苦功夫的分儿上,我想能不说就不说算了,但真的很惋惜呀。这房子既然不是我的,我又怎么卖得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看,目光非常敏锐,似乎透过我的内脏窥视我。这家伙很不一般呀!我咬咬牙,用更天真、更傻气的目光对视着他,还加了点天真的笑容。 “是真的吗?” “这个马上都能查得出来,我撒这个谎对我有什么好处?所以,你就别白费口舌了,去骗骗俊荣试试,应该马上能得到答复。” “不过,房产证上的名字明明是……” “不久之后就会更名了。我想这个中秋节,门宗的前辈们都到齐了之后,就会决定有关房产产权移交、法律等问题。所以你要趁那机会,事先做好俊荣的工作,以便你达到目的。跟我相比,俊荣对房子几乎没有什么感情。好好出个价,说不定很快就卖给你了呢。” “如果那个房子我买下来了,秀厦小姐和乡下的几位老人该去哪儿住呀?” “那些问题到时候再想。如果黄道圭先生买下了那座房子,能不能聘我当房屋管家呢?我会扫院子,也会擦地板,对了,还会擦大铁锅,最拿手的是管理大酱坛子。” 就这样,我成功地把这个可怕的缠人鬼转交给了李俊荣。 他把车开到能够看到单元楼的拐角处,我最后向黄道圭的车尾,咧嘴笑了一笑。因为是最后,我还挥了挥手,送走他。 天天看黄道圭折磨李俊荣的样子,估计也是一种乐趣吧,我转过身,嘿嘿笑出来了。良心的谴责哪儿去了?别搞笑了,李俊荣在过去二十二年时间里独占了爸爸的爱,也得让他感受感受这种折磨才算公平嘛!嘿嘿嘿…… 第6章 虚伪和真实 1 “那你继续往前走,到第二个公交车站等我,我出去接你。” 我从公共电话亭里走出来,嘴里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得有个手机之类的呀?哪怕是个便宜点的。每次想打个电话,找公共电话亭挺费劲儿的。我背着背包,按照俊荣告诉我的方向一步步走进大学校园,到了第二个公交车站点。跟在乡下时相比,最近运动量的确少了,才走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的。 因为庆典,韩国大学校园到处都是人,随处都可以听见音乐声。真不愧是代表韩国的大学呀,占了整个山的半山腰,庞大的校园风景跟拥挤的我们学校相比,要漂亮一万倍。这可是学习好的人才能享受的特权呀! 我在第二个公交车站等了十分钟,却不见说要出来接我的俊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用运动鞋鞋尖儿踢着人行道砌块,并听着mp3里面传来的西城男孩的音乐,嘴里低声跟着唱。突然一辆漂亮的轿车随着一声紧急刹车声,停在我的前面。是那种电影里才见过的车,国外产的敞篷车。 “李秀厦?” 我点了点头,坐在驾驶位上的那家伙打开车门,走到我的面前。他的个子好高,我要使劲儿往后弯腰才能看到他的面孔。 他下身穿着洗得有些泛白、有几处被撕破的牛仔裤,上身穿着无袖t恤,腰上还随意围着一件长袖衫。一个男孩子家,居然把头发烫成褐色长卷发,随风飘逸。为了打理长发,他还戴个发夹,这还不够,上面还插了个紫色墨镜。这样一身打扮,却不让人感到反感,是因为他那理直气壮的态度和精美的长相。 “李俊荣的妹妹?” “是的。”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姜曦源。” “那又怎样?” “今天我估计得当你的司机。本来应该是俊荣出来,但因为阅览室那边有些事情,他出不来。坐车,说好了带你去他那儿。” 我摇了摇头。他虽然自称他是俊荣的朋友,但我怎能相信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 “我从来不坐陌生男人的车。我怎么信得了你?” “嗨,我长得那么不善良吗?再说了,你怎么不先照照镜子再说话呀。你又不是美得让人想绑架你,或者是一副有钱人的样,让人产生诱拐的想法。” “即使不是美人,不是有钱人,照样很多人绑架呢!拉到岛上去,至少还能让她剥蒜皮。” 他笑了一下,长得很健康的洁白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本以为非常目中无人,没礼貌,但见到他的微笑的瞬间,突然心里变得软绵绵的。一个人的微笑可以这么迷人,这么透明,这么清爽吗?一片死寂的心灵的水面,坦然荡起了小小的波纹,随意荡漾着。 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按了电话号码。 “喂,俊荣,你妹妹不相信我。我姜曦源一生里还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呢!” 他把手机递给我,俊荣在电话的另一端大笑。 “不好意思。突然有事出不去了。曦源是不是又拈花惹草了?别看他第一印象很糟糕,人挺不错的。一起来吧,不用担心。” 就这样,我只好坐上了代替俊荣出来接我的、一个意想不到的男人的车,随着如雷马达声,穿越人群。 “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样。” 我转身看了一下曦源,他边向山坡路行驶边说了一句。尽管我是俊荣的妹妹,但不管怎样,还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呢,第一次见面他就不用敬语,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居然不感觉讨厌。 “光听俊荣的话时,我以为你是个傻呵呵、呆头呆脑的村姑。” 他说话时,全不顾听的人的感受吗?怎么能这样直言不讳、单枪直入?这种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识,我扑哧笑了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人居然说我是“呆头呆脑的村姑”,如果从未谋面,就能把我想成那个样子,那不能怪这个男人的眼神,而应该怪俊荣的眼神。也就是说,这个男人印象中的我,其实就是俊荣印象中的我。好,无所谓,因为那是事实。我盯着越来越近的红瓦建筑,边想:不能扭曲了事实,我在连个公交车都几乎不通的乡下读书,对最新流行的东西一概不知,而且复读两次才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我就是这样的女孩儿,我承认。 他若无其事地把他那漂亮的敞篷车停在了教授专用的停车场。俊荣从前面的红瓦房里走了出来。他看到我们了,我向他礼貌地招了招手,我似乎看到他微笑了,应该是错觉,因为俊荣跟爸爸差不多,对微笑很吝啬,这个我也差不多。曦源背靠在车上,望向我,我郑重地鞠了个躬,表示感谢,他扑哧笑了一下。 “李秀厦。” “怎么?” “你看上去小巧玲珑,又天真,好可爱。刚好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改天两个人单独见一下面,怎么样?” “什么?!”听到他那意想不到的一席话,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曦源看着从远处走过来的俊荣:“俊荣这小子,原来是害怕呀!” “什么意思?” “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妹,他是怕我这混混骗走你。所以事先给我打了预防针。今天我送你到这儿来,算你欠我一笔账,记得下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出来见我。” 这个叫曦源的男孩子,他甚至不曾想过我可能会拒绝他的建议。第一次见面,就说喜欢我,还单方面地约我下次见面。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奇怪,我并不讨厌。近乎粗鲁地表现自己的****,那种冲动和坦率,竟然有种魅力。说他正直好呢?甚至给人一种目中无人、自私自利的感觉,但就连那种感觉我都觉得清淡、活跃。他跟我所认识的许多人不同,是另类,所以显得光彩照人,就连我这不为所动的人,也认定他是充满活力的人。 就这样,姜曦源悄悄地开着他的黑色敞篷车闯进了我心中的风景里,我甚至没来得及拒绝或加以阻挡。 俊荣走过来向他点了点头,好像两人的关系很要好,连“谢谢”一声都省了。曦源好像也没有想俊荣会跟他说那些客套话似的。 “回头见!” “嗯。” 转身,坐上驾驶位之后,他向我眨了眨眼睛。 “记得多鼓掌,村姑。” “村姑?”俊荣竖起了眉毛。 曦源没有向他解释,黑色敞篷车立刻随着一声如雷的马达声远去了。 我俩并肩站着看着车消失,俊荣问我:“村姑?曦源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呀?” “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跟人家说了多少损我的话,他一见到我就那样叫我。还说以为我是个傻呵呵、呆头呆脑的村姑。” “疯子,从来都是我行我素。不愧是姜曦源呀!” 俊荣就说了这一句话。 “走吧,演出快结束了。” “演出?” “歌谣祭刚开始,今天有你喜欢的‘kitschkitsch’和‘石头乐队’的表演呢。” “真的?!” 俊荣就是因为这个,才请我过来的。我想,如果能听到“kitschkitsch”和“石头乐队”的现场演出,我决定暂时原谅俊荣的所有一切。俊荣似乎也发现了我开心的样子,他的嘴角也隐隐露出了微笑。 “我听说瑞山的小姐喜欢听‘kitschkitsch’和‘石头乐队’的歌之后,我快笑死了。” “音乐可以超越男女老少之分,也可以超越时空。” “话是没错。” 我跟着俊荣走进了大礼堂。 “你不是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说好在剧院见面。” “难怪。刚才那男的让我多多鼓掌,是什么意思?” “哦,曦源也参加表演,他唱独唱,唱得很好呢。” 这个回答让我吃了一惊。不光上了年纪的长辈,就连我这个村姑都无法接受那种自由奔放的样子,难道那就是艺术家的个性? “那家伙挺有名的。其他大学搞庆典的时候也会过来叫他。有实力,也很受欢迎,让他当个歌手应该更好。” “难道不是?” “跟我一样,是学法律的。” “跟外表太不相称了。” “虽然很不服气,但得承认他学习也比我好,家里也很有钱。” “让周边人感到差他一等的感觉,肯定不好交往。”我一个人自言自语。 俊荣看着我:“你是不是一见钟情?” “什么?” 其实俊荣的话又不是追问我,可以忽略而过,但我突然感到心脏周围一热。虽然不至于一见钟情,我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曦源的微笑、他的名字,以及他的自我中心、我行我素、有些粗鲁而洒脱的个性。既然能让像我这样迟钝,对世事漠不关心的人如此感兴趣,应该可以说是“一见钟情”吧。 “凡是见到他的女孩子,都会陷入爱河。他那么洒脱,我可以理解那些女孩子的心情,但作为他的朋友,我有时会觉得很冤枉。因为那些女孩子当中有些人为了靠近曦源,甚至装成喜欢我的样子,事后让我知道了会很伤我的自尊心。” “能克服这些险境,居然能交上女朋友,我承认你也是有能力的男孩子。” “多谢夸奖!” 他再次隐隐露出微笑,那个微笑不是平时所见的那种冷笑,而是一种纯真、明亮的微笑。 “李秀厦,你认识一个叫黄道圭的人吗?” 这下,我可真是因为良心的谴责,心脏都快掉下来了。我那可憎的谎言难道被揭穿了?因为害怕和害羞,我紧张兮兮地傻傻地瞪着眼。 “嗯……好像听过那么一次……怎么了?” “他一开口就说要见我,让我把瑞山的房子卖给他。” “哦,是吗?” “我说我不是房主,别烦我。但他不停地给我打电话。那家伙!我都说你是房主了,他就是不相信。” “一般宗宅都是给宗孙继承的,所以才找上你的吧?” “我又不是宗孙,那个房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一定,马上就会跟你有关系了。” “什么意思?” 我一直盯着我的运动鞋的鞋尖儿,只顾走路,自言自语般的嘀咕着:“俊荣你也知道,首尔妈妈和爸爸已经正式成为夫妻了。现在不论在谁的眼里,李家宗孙是你,而不是我。” “你以为,我会从你的手中夺走乡下的房子吗?” 俊荣的这席话,让我觉得他说的不是房子,而是在说他难道会从我这儿夺去宗孙的位置、名家嫡孙的自尊不成?但不管怎样,首尔妈妈和他已经完整地夺去了我爸爸。什么房子、家门、正统、土地,其实这些统统没有用。 “那个房子不是说夺就能夺的,就是那样存在的。不管是谁的名分,不管是我住在里面还是给别人住,我们家永远都是我们家。” “那房子是你的。除了你,谁都住不了那房子。” “说实在的,那房子应该是爸爸的。” “爸爸把那房子留给了乡下的妈妈。” “就留给她房子了,一个空壳子。他把自己没能尽到的义务,如实地加给了妈妈。他以为妈妈住在几乎无人来访的空房子里,就会幸福吗?他以为那样做就可以得到宽恕吗?”我心中的愤怨又慢慢地开始抬头。 我抬头望着俊荣,笑了一下,想急忙掩饰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抱怨、憎恨,因为过了很长岁月,让人想起来都会觉得尴尬的愤怒情绪。 “呀!我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说的也是。这么好的日子,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事情而烦恼呢?” 我们忙着为对方和自己辩解着。打开了不该打开的潘多拉的匣子之后,我们两个都有些后悔,同时感到尴尬。俊荣跟我一样感到很惊慌和难过,立刻把我不想谈的那部分给结束掉了。 “我没想提这无聊的话题。” 应该感谢俊荣,他刻意不看我惊慌的面孔,我也只盯着我的鞋尖儿走路。 如果想要安然无恙地过日子,千万不要打开心扉;千万别说出真实;悄悄地躲到外边待着。我不想跟任何人争吵,也不贪任何东西;不想帮助别人,也不愿得到别人的帮助;不想跟任何人有牵扯,也不愿维持任何关系;一旦形成了关系,就会奢望,有了奢望就会失望,有了失望就会受伤。我最讨厌没有回报的感情之类的东西,厌恶至极。我不会像妈妈那样生活,被人抛弃了,还自己解闷,自己心痛,自己牺牲,我绝对不会做出那种傻事。与其那样做,还不如选择一个人孤独。 “俊荣!” 我们一起扭过头去。不远处有个女孩子向我们招手。两人之间难以忍受的尴尬沉默被这一声给打破了。叫俊荣的那美丽的声音就像上天下赐的救援之手。 没想到俊荣的女朋友如此漂亮,不仅脸蛋儿长得漂亮,个子又高又苗条。看到这样的美人,我就觉得平凡的女人真不是滋味,上天怎么这么不公平! 如果说她是模特或者电影演员我都会相信。只有拳头那么大的小脸蛋儿,还很会撒娇。她身上穿的衣服肯定是名牌,罕见的服装设计,轻轻飘洒的七分袖粉红套裙的裙角随着微风轻轻飘着。优雅、有品位的动作,加上适当的可爱劲儿,她所拥有的这一切当中我连一样都没有,让我一见面就士气大跌。 “我等了好久呢。” “哦,对不起。就你一个人?” “不是,刚刚还跟曦源在一起呢。他说得准备舞台,刚走。” “哦,对了,这是我的女朋友林贤贞。” 我跟她目光对视。 她先微微一笑,向我打招呼,显得很亲切:“你就是秀厦吧?很高兴见到你。俊荣跟我提过很多次你。我们以后可能会常常见面,好好相处吧!” 我们什么时候见过面,怎么一见面就不用敬语?!虽然我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又不能对满脸笑意打招呼的人说出来。我也冷不丁地笑了一下,心中一直在考虑我得继续喜欢这个人,还是以后从脑海里删掉这个人? 贤贞挎着俊荣的胳膊,开始喋喋不休,她的嗓子就像咬了一口甜甜的梨子般听起来甜蜜可人。真是个迷人的女孩呀!两个人在前面并肩而行,我隔一步走在他们的身后,不管我喜不喜欢,必须得承认这个女孩子品味很高。 “刚刚曦源也一直谈你的妹妹呢。” “那家伙说了些什么话?那家伙一见到秀厦就叫她村姑,她心里很不爽呢。” “曦源他说话就那德性,曦源说秀厦挺可爱的。” 原本波浪起伏的心脏差不多平息时,贤贞就这么随便一吐的话又掀起了一阵狂风,带动了波浪。听到没?那男孩儿居然说我“可爱”!难道我们彼此第一眼就产生好感了吗? 曦源好像跟管理剧院的一个朋友说好了,即使我们有可能晚到些,也能为我们预留离舞台很近的位置,那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比较靠近舞台的地方。 随着人们的欢呼声,姜曦源终于上台了。他挥洒着褐色长发,两手紧握麦克风,开始唱歌。不是因为俊荣说过,我一听便知道他是一个了不起的歌手。姜曦源下巴微微向上翘着,舞姿有时近乎粗暴,有时就像在爱抚女人裸体般的柔和,全神贯注地唱着邦乔维的《这是我的生活(it"smylife)》,他的目光几乎与我的目光相对,不,好像是对上了。 我听着他那像一团火,又像一场革命般的歌声,说实话,完全被他迷住了。我用近乎崇拜的表情,呆呆地望着舞台上的他,真的有点像“村姑”了! 我的表情很好笑吗?他边唱歌,似乎咧嘴笑了一下。然后他既甜蜜又可爱地眨了一下眼睛,的的确确是做给我看的!那就像流星般拖着长长的光尾巴,顿时降落在我的身上,爆炸,破成碎片! 没有事先预告,就那样像个不吉利、不幸的爆炸般开始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我无法阻挡,没有机会逃脱,曦源就那样化作一个致命的永远,飞向了我。 “李秀厦,考试前一起复习吧。” 元锡今天才把前天借走的笔记本还给我,恳切拜托我。 我果断地摇了摇头。最近愈发觉得被他利用似的,继续这样下去,对他、对我都不是好事。我可不想见到在大学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幼稚而拙劣的样子。我想在真正轻蔑他、讨厌他之前,适当地学会推辞,以让他能够赶紧振作,以礼待人。如果他能够觉察到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是多么死皮赖脸就好了。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约。” 我这话也不假。我每周两次,到转为逃北青少年而成立的学校——“彩虹城”去当义工,为青少年分面条。 “喂,别说谎了!你反正得去图书馆,不是吗?一起复习不是更好?晚饭我请你吃,反正你得一个人吃。” “前辈!一个人吃晚餐又怎么了?你以为我总是不合群吗?我也有自己的安排。” 第7章 虚伪和真实 2 我一边不经大脑,随便乱说一气,一边走出教室。元锡前辈跟在后面嚷嚷,让我哪怕借给他整理好的考试要点。好不容易甩掉他,刚走出教学楼,没走下几级台阶,我便固定在那里了。台阶下面,站着一个人。我从未想过这人会出现在这里,露出满嘴洁白的白牙,明亮地微笑着,还向我招了招手。 “吓一跳了吧?” “你,怎么会……” “来见你呀!李秀厦,我们今天约会吧。” 有生以来第一次坐上敞篷车,离开校园的时候,总觉得后脑勺痒痒的。元锡前辈傻呵呵地张大嘴巴,望着我、曦源和漂亮敞篷车,那样子好笑得甚至有些惨淡。我天天穿着同样一条牛仔裤,从来不敢花钱去喝别人经常喝的“雪糖巴士”摩卡咖啡,只喝投币咖啡机里的廉价咖啡,还一直坚持带便当来学校,谁能料得到我能跟一个开着国际名牌敞篷车的家伙有牵连呢?估计,在别人的眼里,这简直跟天翻地覆、雪天里开花差不多! 晚春的风轻轻吹着,路边两排整齐的林荫树全部都披上了嫩嫩的绿色,正在绽开的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正如音乐般摆动着。挤出学校前繁华的十字路口后,他漂亮地掉了个头,我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你好像不太惊讶?”曦源瞅了我一眼问道。 “我要装成很惊讶的样子吗?” “那用不着,做出很高兴的样子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这还是跟你第一次约会,我试试吧!” 我的话很好笑,很让人开心吗?他又一次笑着看了一下我,他的微笑越看越有魅力。如果真的爱上这样的男人,如果被那迷人的微笑完全迷住的话,会很危险。因为那种笑,能让人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只要看到恳切的笑容,就能把所有不诚实、背叛和欺骗统统忘记,并且马上原谅他。 不知不觉,我们乘坐的车到了江边与河流平行的道路上。 “我们去哪儿?” “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远点儿。” “如果回家晚了,得先跟家里说一声。” “出来的时候,我跟俊荣说要绑架他妹妹。” “俊荣听了没反应吗?” 他嘿嘿直笑,表情里露出了他感到很痛快:“他握紧拳头就像要打我。” “不会吧?”我没有受骗,哪怕天塌下来,俊荣也不会那么激动。而且也不会为了同父异母妹妹,伤了和儿时好友的友谊。 曦源笑了一下之后又点了点头:“说实话,俊荣同意我带你出来,他还让我带你去兜一兜好地方呢!他说你来了首尔之后,就在家、学校和图书馆之间来来回回。” “高考两次才考上大学,如果在校成绩也很差的话,岂不是很丢人?我家的哥哥和弟弟都读一流大学,我挤在中间很伤自尊,所以不得不努力。” 看着我有些噘着嘴巴说话的样子,曦源耸了耸肩,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学习当然也很重要,但差不多就行了,有必要拼命吗?话又说回来,你长得又这样诚实,跟我这个考试时都能趴着睡觉还交白卷的家伙根本不一样。” “我听说男孩子们一般在安慰自己不喜欢的、长得丑的女孩子的时候,常常用到‘诚实’这词。” 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觉得有点伤感。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让我心动的男孩儿,居然说我“诚实”,听到这话,我又不能装成一副开心的样子,很难过。 “说你诚实怎么会是侮辱?完全是称赞你,要加油呀!努力得来的成果不是给别人的!” “哦。” 我感觉正在嚼着一口掺有沙子的米饭。曦源也许是在说实话,但不知怎的,我总觉得他是在敷衍我。 他已经在别人通宵达旦地流鼻血学习都难以考入的一流大学读书,而且还是法律专业,俊荣说,他在班里学习也非常好,很快就会在司法考试上榜上提名,所以才会说风凉话,这应该是胸有成竹的人特有的心态吧。 我突然非常羡慕坐在我旁边座位的这个男孩胸有成竹的实力,同时突然感到很讨厌,憎恶、嫉妒到了极点。这种情绪又跟我对他的好感和心动截然不同。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充满自信、有实力、自我感觉良好的男孩子。因此,他让我第一眼便着迷,同时让我产生了一种很大的抗拒感。这男孩儿,越让人着迷,越觉得害怕。 这下总算明白,对别人的事从来不曾关心的我,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姜曦源时,就像着了迷似的,还深深扎在心里了。 那是异质感,就是这个。 每个人,在对待生活的时候,总会有他自己的热情和****,而这个男孩似乎跟常人截然有别,似乎把生活当做一种游戏。不需要太努力,轻轻松松就能出类拔萃,就能获得比别人优异的成果。那些令人惊叹的所有才能和灵气、天才本质,对他来说,都只是理所当然应该享受的日常而已。在这世上,谁都不需要带着满腔热情、拼着命去做吃饭、呼吸、排泄这些本能的事情,而必须要经过不断的努力才能换取的成果,对于曦源来说,就像是这些本能一样轻松、自然。 “听说你天天都玩儿,学习还那么好。俊荣说,他很羡慕你。” “不应该说学习好,应该说成绩好。” “我最讨厌不努力就成绩好的人,真讨厌!” “你说讨厌我?” “是的。” 他把我的话当开玩笑了,但其实其中一半是真心的。 “让身边的人感到低人一等的人,我不太喜欢。” “喂!不会吧?我见过很多人,都喜欢优秀的人,说讨厌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即使嘴里说喜欢,但那也许不是真心!你想,因为身边的人,整天被沦落为二等残废,谁会喜欢?” 我也许死了之后重新复活,也改不掉我这个凡人的特点,就像一只慢悠悠爬行的蜗牛。就这德性,怎能跟畅游天空的秃鹰般配呢?两者天生相互讨厌,说两者天生不般配应该更贴切。估计从这一开始的约会,我已经料到了我的初恋将会以伤心告终。 还没开始就该面对事实的爱情,预先知道和我不相称,所以要考虑趁早斩除的恋情,那天我才明白,做这种决定有多么令人伤心! 无论如何,总比以后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时候,无可奈何之下忍痛割爱要少伤感些吧,要少悲惨点吧!我不需要爱情,我也不要爱上谁,让我悲伤、让我感到不舒服、打破我平静生活的一切都是可憎的。我只是仰慕具备美丽、陌生、不为我所知的很多东西的人而已,我不要超过这个界限,绝对不!我看着流淌的汉江,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 听起来声音甚至有些焦虑。很让人感到意外,我没有想到曦源这么在意我的表情和反应。 “没什么,怎么了?” “你不说话,静静地待着,我有点紧张,在女人面前感到紧张,这还是第一次呢。” “没必要紧张。我本来就有点呆,脾气还不怎么好,我一般很少跟陌生搭话。” 顺着汉江行驶的轿车在一个信号灯前面,往左边拐弯,驶向葱郁的森林里。渐渐地,眼前开始出现异国风景的建筑,那是首尔近郊最豪华的酒店。傍晚阳光斜照,清爽的江风吹过来,曦源用一条皮绳绑起来的长发随风飘扬,他一边停车一边说了句非常离谱的话: “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谁?” “从学校里一起走出来的那个男的。” “才不是呢!是同专业的前辈。” “幸好!” “什么?” “我可不愿意为了和你约会,还得和别的家伙争来争去。我看上的女孩子,最讨厌别的家伙打她主意。” 他看到我吓得张大嘴巴,“嘿嘿”笑了几下。他把车钥匙揣进裤兜里,然后随随便便就揉了揉我的头发。 “没吓一跳吧?我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想说的话非得说出来,想做的事情非得赶紧做,想要的女孩子,就必须要得到。我这样很奇怪吗?” 能够随随便便把这些话说出口的这个男人——姜曦源,他有点像暴风、海啸或凶猛的暴雨,我突然感到眩晕,正视着他说道:“姜曦源,你的确是个怪胎,又傲慢,因为你从来不会想到别人有可能会拒绝你。” “你想拒绝我?”他俯视正在仰视他的我。 “我问你,你会拒绝我姜曦源吗?” “要是我拒绝呢?” “大部分的情况下,我会立即结束关系。拜拜喽!我没有理由拽着一个不喜欢我的女孩死缠烂打。” 我连想都没想一下,就朝着正在驶来的一辆的士招了招手。我可不想坐着还没有开始就跟我说“拜拜”的男孩子的车回家,那实在是太好笑。 “喂!” 他拽住我的胳膊,然后让的士开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为什么不放我走?我的眼睛里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叹了口气。 “哇!你可真厉害。俊荣说得一点不假,跟你开不了玩笑!” “你是开玩笑的?” “……是呀!” 我感觉得到他暂时犹豫了一下,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爱憎分明的人,却用这种充满困惑的眼眸,做出微妙的表情俯视着我。为什么?到底在犹豫什么? 离酒店主楼有点距离的地方,有个分馆,那里有间非常漂亮的餐厅,我在那儿吃了好多不知名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着一盘涂满黄油和奶油的大红龙虾,失望地叹了口气,看在买单人的分儿上,应该满怀感激地把它吃光。我拿起叉子往嘴里送了一块,咀嚼着,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吃。还是妈妈做的炖大虾最好吃,在巴塞罗那跟妈妈一起吃过的、非常简朴的炖龙虾都比这个好吃一百万倍! 看到我吃得不爽,曦源问我:“你不喜欢龙虾?” “龙虾肉有点老,还有点油腻,我想吃泡菜!” 他大笑,叫服务生送来酸黄瓜片和泡菜,不管怎样,我还是没放过龙虾的最小的一只脚的上的肉,全都挖出来吃掉了。 曦源望着我,笑着说道:“吃得还是蛮津津有味的嘛!” “剩下食物,那是犯罪。听说人死了之后,要把自己吃剩下过的东西全部吃掉来赎罪。我是不想死了之后还得把我不喜欢吃的东西都捡回来吃,天呀,想一想都让人浑身打颤!” “如果有人强迫我做那种事情,我会把地狱打翻掉!” 姜曦源一脸充满决心的样子,我想他肯定做得出来。 “你请我吃饭,我很感激,但如果以后你还想请我吃饭,就到平凡一点的餐厅去吧。” “平凡的?比如?” “炸酱面、紫菜饭卷或炸猪排之类的,嫩豆腐也很不错。”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那些东西。” “我不是村姑嘛!” 曦源莞尔一笑,他把一块酸黄瓜片放在我的叉子前面,我也跟着笑了。 我们在可以俯视汉江的露台上喝茶。朦朦胧升起的月亮倒影,随着波浪轻轻摆动着。边喝茶,边听着曦源和俊荣一起度过的学生时代的故事。曦源说,俊荣喜欢邦乔维,还跟我一样喜欢听西城男孩的歌曲。曦源突然问我: “李秀厦,你难道不想了解一下我吗?” “我得了解你吗?” “是呀。” “为什么?” “我们是在约会呀!两人约会,当然得先了解彼此的基本信息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了解了你的基本信息,难道你会突然变成别人了吗?” “你这话怎么让人听起来觉得你根本对我不感兴趣呢?” “这个嘛……”我用诚恳的目光看着他,他问得这么诚实,我也有义务诚实地回答他,“说实在的,我对全世界所有人都不感兴趣,不只你一个。如果不来骚扰我,不来干涉我的话,我其实是个很平静的人,还可以友好相处呢。” 他突然身子往后一仰,用手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嘿嘿”笑了起来。 “我服输了,你怎么跟俊荣这么像?” “我?跟俊荣很像吗?我俩不像呀,你也知道,我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起先以为两个人不像,但越看越像。你们俩,凡事冷嘲热讽,都有点心术不正,整天一副清亮的表情,不像这个星球上的人。而且,两人都不太现实,傻乎乎,心地却很善良,就连不愿跟人沟通这一点都很像。所以让人干着急,总想在身边徘徊。” 我顿时感到心里一惊,这个男孩子眼光很敏锐,说他聪明,这话一点都不假。 “你知道我很喜欢俊荣吧?” “看出来了,两人好像挺要好的。” “那家伙,从来不会刁难我,也不会干涉或支持我。所以让我很舒坦,因为到头来我会承认他是对的。你跟俊荣一样,我有种预感,我会很喜欢你!” “谢谢!” “一个男人说这话的时候,你总是用‘谢谢’来回答吗?” “那应该怎么回答?” 曦源看着我,就像看一只稀有动物一样,最后叹了口气:“见到你李秀厦,我有种预感,在姜曦源的人生中,好像走错了一条路。” 心中不爽,虽然感觉很好,却很不爽。我知道那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恐惧,深怕自己的感情偏向某些东西而警惕的结果。跟曦源见面之后的第一次约会,比想象的要好,还体会到了一种微风起伏的幸福感。这个男人所具有的异质感带来的魅力,直言不讳的直率,不容置疑,给人带来了强烈的震撼,美丽无比。但是…… “我还是觉得不开心。” 我的感情正被超强力量所吸引,但同时心中又有一种同样强度的拒绝感,两个感情发生冲突。喜欢上充满魅力的人是我的自由,同样,决定与那人陷入爱情或离别也是我的自由。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考虑如何处理与姜曦源的关系。 曦源把我送到单元楼前,挥手送走他之后转身的时候,刚好遇见正在停车的俊荣。他回首望了一下消失在黑夜中的黑色敞篷车。 “曦源送你回家的?” “嗯。” “死家伙,学乖了,要么就是非常喜欢你……这可不行呀。” “为什么说这可不行?” 俊荣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自言自语。对了,你知道我刚才见谁去了吗?”漂亮的俊荣皱着眉头,“那个叫黄道圭的家伙,怎么整天烦我呀?我都快被烦死了!再怎么说,他都不信。他说那房子很快就会归我所有,让我把房子卖给他。” “你都拒绝他了,他怎么还那么缠人呀?” “我就是说嘛!简直就是缠人鬼,胡搅蛮缠,我再怎么生气、不耐烦,他从来面不改色。面对着他,我反倒有种自己犯错了的感觉,我烦得都想一下子盖了章算了,如果房子是我的的话!那男的真够厉害!” 俊荣一脸疲倦的神情,很少见他发牢骚。我强忍着没有笑出来,我深有体会。除了那双读人心思的黑眼睛,表情从来不会变,慢悠悠,却能拽住人家说话时的把柄,找出破绽。看到俊荣遭到和我一样的境遇,我不仅有点幸灾乐祸,甚至有些痛快。为了不泄露内心,我干咳了几声,我肯定是天才,没错!“嘿嘿嘿……” “明天星期六,你打算干什么?还去图书馆吗?” “我得去当义工。” “哦,曦源没说要来见你?” “没说。” “估计他也在考虑。”俊荣又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走进屋里,看到首尔妈妈正在整理刚送到的快递箱子:“秀厦,有你的快递。” “快递?” “说瑞山家里杀牛了,送了点牛肉过来。我看里面有个包裹是给你的,就放到你房间里去了。” “知道了。” 第8章 虚伪和真实 3 “乡下送来了上好的牛肉,肯定很好吃。爸爸说今天会早些回来。晚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俊荣边回答,边走上台阶。 家里长辈正在做事,我不能当没看见,于是帮首尔妈妈把快递箱子扔到垃圾桶,还把放在一边的剪刀捡了起来。我是想帮忙,却发现首尔妈妈感到很为难为的表情。 “不用帮忙,上去歇着吧。家里还有阿姨呢。” 正在洗手的时候,首尔妈妈在背后小声问我:“听说你跟曦源吃了晚饭?” 曦源跟俊荣是老朋友了。首尔妈妈了解曦源也不是件稀奇的事情。我觉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回答:“是的。” “俊荣打电话回来跟我说,你跟曦源在一起,会晚些回来,让我吓了一跳。” “哦,其实我也是吓了一跳。”我转身,用毛巾擦手,“我们只是见过一次面,他竟然说要请我吃饭。托他的福,吃了顿美餐。” “爸爸也吓了一跳,来了两次电话,问我你回来没?” “我见那男孩儿,很让你们担心吗?” “你说什么?” “那我不再见他就是了。” 过于简单、果断的回答,反而让首尔妈妈显得很惊慌:“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尽量不想去做两位不喜欢的事情。让你们感到尴尬,我更过意不去,以后我会小心处事。” 首尔妈妈似乎想说点什么,嘴唇嚅动了两下,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眼神瞅着地面,我也盯着地面,默默地站着。 见首尔妈妈再没说什么话,我把它当做可以上楼去的意思,于是刚想迈开一步走出去,首尔妈妈转过身来,对着我的背小声说了一句: “爸爸并不是想干涉你。” 我停住了脚步,长辈说话,应该听着。 “他不想约束你的生活,也不是怕你惹是生非。只是因为太爱你,因为秀厦你对爸爸来说太宝贵了,所以他对你做什么事情、见什么人都比较关心。说实话,你爸爸在你成长的过程里没能守在身边,所以更会这样。他觉得只要你能待在他的身边,他就很高兴。看着女儿长大了,去约会了,谈男朋友了,还上大学……他说感觉特别神奇。他说,不管你做什么事情,他都觉得很了不起,很可爱。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的这一片心。” 这肯定不是事实,即使爸爸真的那样想,我也不会感激他。那种愚蠢的关心未免来得太晚,我才不奢望呢。任我为所欲为,才最好不过呢。我从来没干涉过爸爸的人生,也没有向他表示过抗议。 可以上下滑动屏幕的手机,我用手反复推上推下。 这几天,天天躺在床上玩李鹤奶奶送来的手机。老家送来的牛肉箱里一起带过来的是黄屎圭送来的那个手机。干脆把它扔进肥料里算了,干吗把它寄给我?肯定是那个家伙让李鹤奶奶那么做的。不管我在不在家,想必他还在想尽一切可以想到的办法收买村里人的欢心呢,真是可敬可佩呀! 这部手机跟俊熙的是同一种的,考上大学的纪念礼物换来的手机,应该价格不菲。mp3功能和照相机功能是最基本的功能,哦,还能防水呢。能在十米深的水里保持正常启动!防水一小时!好厉害呀!难道韩国的科学技术已经发展到这个水平了?! “反正我也正想买一部手机呢,干脆就用它?” 但是,这么昂贵的东西,白白让我私吞了,或扔到肥料堆里的话,我的良心过意不去。不然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正式还给那男的,要么支付适当的钱干脆买下来。 我下定决心后,按住1号键,等信号发出去没过多久,电话就接通了。 “你好!我是黄道圭。” “我是李秀厦。” “我知道是李秀厦小姐,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的声音非常生硬,我突然有点恼火。想理解他,但在这么直接表示烦躁的男人面前,我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却很难。你是因为华安堂的主人换成俊荣了,我这个人没用处了,觉得没什么要事啦?因为我已经没用了,所以态度就来个180度转变? “这个玩意儿……” “是秀厦小姐的了,你拿着吧。现在都晚上十一点了,给一个独居男人打电话,太失礼吧?晚安!” “啪”一声电话挂断了。这么没礼貌、这么没风度、这么倒霉的人,我还真没见过呢!这电话白打了,我气呼呼地关掉电源,然后把它扔得远远的。明天一定要打听到黄屎圭地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给他寄回去。难道我是乞丐吗?以为给我个手机,我就会要的吗? 我活到现在,还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呢。就算是我晚上十一点打的电话,你也不至于这样吧。没有要紧的事谁会打电话?我又不是没事想聊天的那种人。“要不就是跟个女的正在干那事儿,半途接的电话,所以很恼火……” 越想越生气,因为黄屎圭而爆发的我的火气没那么容易消下去。坐巴士去当义工的路上,听课的时候,下课回家的路上,坐上地铁去教保文库的路上,我一直在发闷火。我想以这个心态回家的话,我会踢破大门。 一定要消气,要沉着。黄屎圭!你死定了。让我再见到你,我肯定要我家屎圭把你当零食啃! 北仓洞那边有个叫做“来往过客咖啡屋”的图书咖啡厅,抬头便能看见景福宫高高的屋檐。窗前种着两棵橘子树,用木头雕刻的鸟杆静静地立在门边,在村口立一些铁质或木雕的鸟杆据说是传统习俗。咖啡厅里播放着和雨天氛围及其相符的老歌,还可以喝到店主亲手酿制的木瓜茶,里面四面墙壁上都陈列着各种书。俊荣总说我的生活圈子是个三角形,但这个三角形里面可以有无数个小三角形。 一打开咖啡屋的门,“丁东”一声,铜铃铛响了一下,虽然声音很小,但足以提醒主人来客了。我用眼睛打了个招呼后走向窗边我的固定位置。 “噢!” 我有些吃惊,对方显得更加吃惊。坐在最里面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上,堆满了一桌照片杂志,正在翻阅的那个人居然是俊荣。正在准备司法考试的人,这个时间应该坐在图书馆里,翻阅法典才是呀? “你常来这儿?” “你也是?!” 俊荣用手提了下滑落下来的眼镜,连这个动作都酷似爸爸,每次见到他,我都会觉得惊讶。他看着我手上捧着的《哈扎尔辞典》,摇晃了一下头,问道:“蓝本?” “红本。” “哦!” 我也不好意思另找位置坐了,于是坐在俊荣的对面位置。没过一会儿,我要的木瓜茶端上来了,他也顺便续一杯木瓜茶。这个位置阳光很好,我和他面前一人一杯茶,各自投入了读书的境界,等眼睛看累了,相互对视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哈扎尔辞典》,怎么样?” “马马虎虎。” “我才发现,你是个读书狂呢。好像一直在读书。乡下家里也有很多书。” “都是妈妈的,我是说去世的妈妈……” “哦!” 俊荣沉默,估计他也在回想自己也曾喊过“妈妈”的那个女人。那时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情。估计连一起生活的俊荣都不知道,是有关爸爸的秘密。 “你知道吗?爸爸以前想当小说家。” “不会吧?” “乡下爸爸的房间里,有很多他高中时代和大学时代写的稿子。” 俊荣的眼睛里也闪过了一丝感兴趣的神色:“你读过?” “嗯。” “是什么样的小说?” “可以说是爱好文学的年轻大学生的习作吧,爸爸跟表面完全不同,写了些甜蜜的爱情故事呢。” “不愧是爸爸呀!” “怎么说‘不愧是爸爸’?” “咱爸,你别看他表面上冷冰冰的,其实他很懂浪漫呢,所以宁死也不能忘记初恋。” “哦。” 俊荣望着我,然后把目光放在了桌子角上自言自语。说好不提我不想提的话,自己却把话题揪了出来。 “爸爸的初恋是妈妈,你知道吗?” “嗯。” 想回答,却突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虽然不是我的事情,而且已经是过了很久的事情,但不知怎么回事,很让人伤心。这可能就是骨肉之情吧,我可以骂,却看不惯别人骂。 上面也说过,我的妈妈是家门长辈们为爸爸指定的妻子。但爸爸一个人在首尔读书的时候,有个****,貌美、有钱,而且是在全城里出了名的巨富的女儿。她是俊荣的亲生母亲,爸爸跟一个可以抛弃自尊心,以妾的身份生活的女人——他的初恋一起生活了一辈子!他这辈子都不曾记得乡下家里还有个像一朵不起眼的翠菊一样的妻子。他那么爱首尔妈妈,怎么通过妈妈的身体,生下了我呢?真是卑鄙无耻…… 可能觉得口渴,俊荣喝了一口木瓜茶:“把事情搞成这个地步,都是妈妈自己情愿的。” “嗯?” “少些傲慢就好了。” “什么意思?” “让一个人忘记一个人,那是很困难的一件事,可以说是不太可能。” 我不知道俊荣到底想说什么话:“我无法理解。” “乡下的妈妈,因为了解爸爸的那片心意,因为太了解……可怜他,所以才那样过了一辈子,我想应该是。”俊荣看着我,用他那跟爸爸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模一样的那张嘴跟我说了谎话,想要安慰我,“爸爸他,非常、非常爱乡下的妈妈。” 我没有回答,只喝了杯木瓜茶。 所以让她一个人生活一辈子。我想起了以前妈妈总是坐在炕头上,精心准备带给首尔的家里人吃的腌咸菜、辣椒酱、黄豆酱、红豆、大豆、香油、芝麻之类的东西。我不想去评价俊荣的话是谎话还是实话。 “妈妈非常嫉妒,而且非常憧憬。” “嫉妒什么?憧憬什么?” “你呀,还有乡下的妈妈。”这下,换成俊荣喝了一口木瓜茶,“被人那么深爱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的呢?乡下妈妈是怎么让爸爸那么长久地念念不忘的呢?一辈子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生活的人是绝对不了解的那个秘诀,你能否告诉我一下?” “好像你误解了……” 他第一次撕破了虚伪,他好像在非常讨厌我的同时,非常羡慕我。我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愚蠢的俊荣。围绕爸爸,有关首尔妈妈和我妈妈之间的关系,那复杂又让人伤感的真实,我们俩理解的恰恰相反。 正在这时,铜铃铛的声音“丁当”响了起来,震动了寂静的空间。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转身去看,才不管谁来了谁走了呢。只是固执地相互瞅着对方的面孔。 “天啊!俊荣,你可没说跟秀厦在一起呀!” “什么呀?两兄妹窃窃私语呢?” 此时此刻,刚好我最不愿见到的、最讨厌的一对男女出现在眼前。贤贞和曦源一起来了,顿时,我和俊荣所营造的有些伤感、有些让人紧张的死寂气氛云消雨散。如果继续谈下去,我们也许能够了解到三个人之间的真实故事! “我跟贤贞说好在这儿见面,你是怎么来的?” “我正找你呢,想跟你要李秀厦的电话号码。” 真无理,这两个人,没人请他们坐下,他们却很自然地坐了下来,贤贞坐在我旁边,曦源坐在俊荣的旁边。奇怪,应该坐反了吧?俊荣和贤贞是众所周知的情侣,理所应当坐在一起。我突然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想象之中,觉得贤贞是讨厌曦源坐在我的旁边。 “这家伙,不用大哥大。” “大哥大?你是说手机吗?” 贤贞笑了一下。觉得那笑容是在嘲笑我,这是我的第二个想象。 “这是李秀厦风格的叫法。” “哦,我说瑞山小姐!还没有手机是吧?我怎么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呢?”曦源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好像得了心脏病。如果爱上这个男人,或者跟他结婚的话,估计一辈子都不会跟忧郁、低落、沉闷等这些词打交道了,估计每天都会像音乐、像笑声、像甜甜的蛋糕。 “既然见面了,我们来个两双约会吧。” “我得回家去。爸爸好像不太喜欢我见曦源。” 笑嘻嘻的曦源,表情突然变得僵硬,俊荣好像也受到了不少打击。 “真的吗?”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听说爸爸来了两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所以我说好以后不再见你。” “天啊!真是打击不小呀!姜曦源的面子扫地了!你爸,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怎么能背后捅我一刀!李俊荣,我突然不想活了!” 曦源突然做出一个悲剧性的动作,猛地趴在了桌子上。 贤贞看着我,脸上一副“你怎么可以当着人家的面说这些话?无可救药”的表情:“现在又不是十九世纪,长辈们说出这些话,已经觉得挺好笑的,你也真是的,长辈说不让见你就不见曦源了?那也未免太可笑了点吧?你竟然还把那些话照搬过来讲,你这人也挺怪的。” 我望着贤贞,古怪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吧? “说实话就很可笑吗?” 贤贞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脸上露出模糊的微笑。她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向俊荣微微一笑,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同情心:“俊荣,我这下才明白你说过跟秀厦对话很困难是什么意思了。” 我站了起来,跟一群不能跟我沟通的人在一起,那只是浪费时间,无法带来共识的语言只是空洞的。 “去哪儿?” “回家。”已经说过了,为什么还要问! 俊荣和曦源愣愣地看着我有点生气的样子。贤贞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拿出粉盒照了照自己漂亮的脸蛋儿,那个动作不难让人看出“你要走就赶紧走人”的意思。这是我的第三个想象。 曦源猛地站了起来:“送你回家都不成吗?” “少说废话,吃了饭再回家吧。”俊荣赶紧打圆场,半强制性地扯着我的胳膊走向服务台。 我吐了一大口气。我可不想做不喜欢做的事情,原本是来平息因为黄屎圭而上的火气,看样子,得带着双份不爽情绪回家了。 “爸爸真这么说的?”走出咖啡屋的时候,他重新向我确认。 “首尔妈妈那样说的。” “爸爸这一辈子都不曾关心有关我们的事情,这次是怎么回事呀?”俊荣自言自语,一脸凄凉的表情,这也许是我的错觉。 “我想去雨丽塔。”贤贞边跟上俊荣边说。 俊荣皱起了眉头:“哦,那儿不是很贵的餐厅?” “走吧,我请客,因为你们是来当我跟秀厦约会的电灯泡。哦,真伤心呀!都二十一世纪了,谈恋爱还得带上哥哥,我的命苦呀!我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曦源边说边走过来,为我开车门。 贤贞走向俊荣的车,向我做了一个奇妙的微笑:“今天多亏秀厦,我们可以吃好吃的了。谢谢你呀!” 脸上一点感激的神色都没有,竟然可以坦然地说出“谢谢”,这样嘴巴里面会长疙瘩吧?第四个想象。 雨丽塔是位于江南地铁站附近的一个高雅的意大利餐厅。跟第一次约会时去过的酒店法国餐厅的气氛很相像。 “这里很有人气。” 不说也能看得出来。因为事先没有预约,我们足足等了三十多分钟。好不容易等到空位置,刚要坐下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正在看着我们。 不经意间转头看了一下,我顿时蜷缩成一团——头发全都向后梳过去,并用发蜡固定住的发型,黑色西装,加上狰狞的表情,他就是昨天到今天,我一直想剁成碎块的那个男人,黄屎圭,正看着我们,咧嘴一笑: “真是冤家路窄呀!人犯了错难道真的无处可藏吗?” 第9章 出师不利的屈辱 1 唉,真是伤自尊,悲哀啊。怎么我周围的男人都和貌美如花、气质非凡的美女约会呢?黄道圭,连这个男人都和很出众的女孩儿在一起。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简单嘛。 坐在他面前的女孩儿穿着洋气的黑色套裙,雪白的肌肤晶莹剔透,似乎在炫耀“我是贵族”。上次我打电话给他的时候,莫非也是和这个女孩儿在一起?她擦着鲜红色的口红,吃饭的姿态很是优雅。呦,连睫毛都这么长。肯定是贴的假睫毛,估计粘那玩意儿至少要耗上一个小时。 黄道圭那家伙向对面的女孩儿窃窃私语,真够温柔的。他左侧脸颊上红红的伤又是怎么搞的?看他的脾气准坏,难道是跟谁打了一架?八成是对方凶多吉少。 ——哎呀,糟了。 他突然站起来朝着我们走来。而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下要来个“三人对质”了。因为我是说谎的当事人,我心里发毛,而全然不知情的俊荣却是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看黄道圭嬉皮笑脸的,他铁定是要揭穿这个谜底才肯罢休。 我和俊荣彼此推托,说对方才是房主。而他看好了这是一个绝好机会,搞清楚谁才是房主的问题。他是咬定这个死扣了。他首先用目光扫了一下我和我旁边的曦源。 完全搞不清状况的曦源,看到有个陌生的男人俯视着自己,也觉得很纳闷,也抬起头与他对视。但黄道圭完全没把他当回事,很快将视线转向我,而我却故意望着远山,装作若无其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坏坏的讽刺之意。 “什么风把瑞山的小姐吹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公共场所,黄道圭先生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我让他碰了一鼻子灰。这不是我的一贯作风,我能感觉到曦源和俊荣因为我过激的反应而愣住了。 “如果方便的话,咱们聊一下。” “你是说我?” “不,我说你俩。” 他的意思是要我们出去谈。他用下巴指了指外面。他的腿很长,大步流星地走向等候区。我和俊荣也只好跟上。俊荣的不愉快顶多是烦躁或不耐烦级别的,而我却像被拉往屠宰场的猪一样,忐忑不安。但我就是要死不认账,切! 所谓攻击是最好的防御。我以“战士”的口吻先发制人地问倚靠在墙上的黄道圭:“你是要谈房子的事情咯?” “你很清楚啊。” “黄道圭先生,你真够执着的,真是天下无敌了。都说不卖了,干吗要费这个劲儿?” 俊荣帮着我说话,他却不屑一顾。他黑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他早就发现,盯住我,就能套出实话。妈的,这么精。 “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到底谁是华安堂的主人?” “是她!” “不,是他!” 黄道圭语音未落,我和俊荣不约而同地指着彼此,抢着回答。 原来如此。黄道圭仿佛早就料到这个场面,会心一笑:“我总算明白了。” “我不骗你。是真的。秀厦才是乡下房子的主人。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啊?” “不不不,现在俊荣才是房主,他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孙,宗宅当然是归他啦!” “喂,你这是哪门子的鬼话?” “长辈们都说了,那个房子已经不归我了!” 黄道圭俯视着我们两个人推来推去,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你们兄妹俩在耍我呢。”他瞪着我,眼睛里冒着火花,咬牙切齿地说,“把我耍得团团转,很有意思吧,小姐?” “我哪有?” “你装纯,装傻,以为还能蒙混过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现在恨不得给你绑上石头再扔进大海里!” 他的眼神可怕得很,我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当时我以为真的会像电影一样被扔进大海,来个“水葬”,他坚定而恼怒的口吻确实吓到我了。尽管俊荣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但黄道圭却丝毫不买账,以威胁的口气对我发号施令:“你乖乖地接电话,不许关机。你要是再敢不听我劝,有你好看的。听明白了吗,李秀厦小姐?” 这算怎么回事?固执如我,竟然不知不觉地点头了。我猜他看我比较听话,还算满意,脸上泛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没想到咱们的小姐这么听话啊,真乖。” “只要是人话,我向来都是很听话的。” “你拐着弯骂人啊?说我不是人?” “我可没这么说啊。” “听着听着,怎么来气呢?” “哎哟哎哟,那可能是你的自卑感作祟呢。” 我的确视黄道圭先生为与我家屎圭同级之辈,但也不能说出口。我出身贵族之家,不能放下大家闺秀之风范啊。 他坏坏地笑,俯身下来贴在我的耳边低语:“看你能不能笑到最后哈。”然后他先走进餐厅,留下我和俊荣在外面。 俊荣又气又荒唐,瞪着我,说:“那个男的是什么意思?” “我哪知道?可能想咱家房子想疯了,说话语无伦次。” “你是不是在这之前见过他?” “怎么会呢。” “少忽悠我,看你俩分明是认识的!而且还挺熟!你干吗骗我说不认识他?” “我有吗?”我一不做二不休,装作完全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的样子,“可能因为他太不起眼了,没记住他叫什么。我们就见过两次。他要我卖掉乡下的房子,我斩钉截铁地拒绝啦。我没必要记住等闲之辈啊,是吧?” “你为什么跟他说我是房主?” “我怕他老来找我,怪麻烦的。你是男生,处理这样的事情,肯定比我利索。我是信任你,才这么做的嘛,你生气,我可就委屈啦。” 既然犯了错,不能坚持过去的冷淡路线,只好放下身段,撒撒娇了。我笑容可掬地拽着俊荣的胳膊。 “大伙都等着呢,赶紧进去吧。” 走进餐厅,发现曦源和贤贞几乎脸贴脸地聊天,谈笑风生。看到我们进来,贤贞收起笑脸,摆出一副淑女相。曦源仍旧笑脸迎人,看着我们:“谈完了吗?”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曦源依次看着我和俊荣,征求我们的同意:“我们先看着点了,行吗?” “当然,没问题。” 曦源向我递了装着蒜蓉面包的面包筐,十分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刚才那个男的?” “你认识他?” “他好像是做金融的,和我爸爸公司有来往,见过一次。” “哦,是吗?” “别看他年纪轻轻,听说是金融界的大腕。是美国海归派,好像在那边工作几年后,去年回来。” “是吗。反正跟我没关系,以后不会再见了。刚才你们聊什么聊得那么开心啊?分享分享啊。” 听了俊荣的话,贤贞立马从淑女模式切换到活泼模式,马上笑着向俊荣撒娇:“曦源逗死我了。他刚才啊,给我讲他们乐队去别墅玩的事儿,他说他们全体光着身子围着篝火,彻夜喝酒玩儿。” “典型的曦源风格嘛。你要疯到什么时候啊?” “李俊荣,你才二十四,说话别总跟老头子似的行不行。对了,你说别墅,我倒有一个好主意!咱们不是快放假了吗,大家一块儿去我家别墅玩吧。” “我得回老家。” “我跟你说过,我下周去英国学英语,要去两个月呢。” “什么呀,都放假了,你俩别再三好学生了,行吗?” “俊荣要去学英语,秀厦要回乡下,那只有我和曦源在首尔啦?” “你没事儿就请贤贞吃点儿好吃的。” “我吃饱撑的啊,干吗请人家的女朋友吃饭,这亏本的生意,我才懒得做呢。”曦源一针见血。 顿时贤贞马上切换到冷美人模式,带着埋怨斜眼看曦源,却处处透着妩媚和娇气。天,她真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啊。 开始上菜了。我点的是牛排意大利面。谁知曦源一下子就把我的盘子拿过去,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俊荣看不过眼,就找茬:“姜曦源,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起‘绅士’了?” “你爸不是不让我和秀厦来往吗?我觉得至少应该讨好她本人,要不然啊,恐怕就没有下次啦。” “换作我也不会同意。我哪能让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欺负我妹妹?我说你啊,适可而止吧。” “我哪里是花花公子啊?都是女方主动抛媚眼的,好不好?像秀厦这样对我不理不睬的女孩儿,还真是第一次。我现在可是保持紧张态势啊。” “紧张个屁!你少贫嘴了。你是身经百战的情场杀手。” “曦源,你那么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贤贞也笑着“攻击”曦源。 “我是说真的。我对秀厦小姐完全一见钟情!”曦源煞有介事地说道。 俊荣喝果汁差点被呛到,而我吃蒜蓉面包噎到,连声咳嗽。只有贤贞没当真,还保持风度,微笑着,可她的手紧紧地攥着葡萄酒杯。 “喂,姜曦源!你吓到秀厦了!” “但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啊。怎么说呢,怪胎?外星人?反正看着就觉得很有意思。以前俊荣跟我说乡下有个闭月羞花的妹妹,夸个没完的。我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感兴趣了!” “我哪有?” “你少装了。每次从乡下回来你就跟我炫耀有一个又端庄又知性的漂亮妹妹。我一直就想和秀厦谈恋爱来着。而且一听你爸爸反对我,我就更不服气了,唤起了我这个大男人的挑战精神。男子汉大丈夫,发现自己中意的女孩多么难得,干吗要放弃?我一定要和秀厦谈恋爱。” “这家伙!谁让你胡来?” “我的事,我来做主!” 曦源嬉皮笑脸地把盘子推到我的前面,然后都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抚摸起我的头发。这算什么,拍电影啊?他对我狂送秋波,托着下巴凝望,装深沉。我一时脸红,索性把头扭过去。 咦?难道黄道圭一直看我这边?我竟然和那边的仇敌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充满好奇,注视着我和曦源。和我的视线相接后,他的嘴角就向上一翘,仿佛在说小不点儿的两个家伙够可爱的。我们的那段肉麻兮兮、见不得人的对话,肯定是全都让他听到了。 ——妈的,距离敌阵这么近! 我突然烦得要命。偌大的首尔,这么多家餐厅,怎么就偏偏选了这儿?好好的晚餐,为什么要和黄屎圭在同一个地方吃饭?! 嗨呦,屎圭先生,你就照顾好你的女伴得了,你没事儿老往我这儿瞅,看那女孩儿都把我瞪成什么样了?他肯定是在嘲笑我,竟然还给我来个眨眼。我又气又恼。妈的!适可而止吧!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就给我滚蛋啊!我气急败坏,失去理智,于是伸出舌头,向他示威。这可是本小姐第一次做出如此没有风度的动作。 整顿晚餐,几乎只有曦源和贤贞说话,我和俊荣只是默默地嚼着食物,没有作声。 曦源和贤贞谈起前几天看的音乐剧,聊得热火朝天。看着如此投机的两个人,我莫名其妙地想,如果他俩是一对儿,可能更般配呢。 曦源和贤贞都开朗、阳光、无所畏惧、玩世不恭,他们很清楚自己的魅力,也明白这一点足以吸引异性的视线。如果他们两个人在一起,那就是天造地设的俊男靓女之完美结合了。 俊荣如果知道我背地里评价他的女朋友,肯定是不高兴的。虽然我只见过她两次,就有一种预感:我不可能喜欢上她。感觉这个东西是很直接、很直观的。不需要花很长的时间去深思,只要一刹那,就足已。 她轻浮而浅薄。她倒是坦白,不知羞耻地说看书很无聊。她追求表面的华丽和瞬间的快乐,思想没有深度,谈吐没有风度。看人脸色行事,而更可悲的是,她看的是人家曦源的脸色,而不是俊荣的。 难道她也是为了接近曦源而利用俊荣? “那太悲哀了……” 俊荣一定很伤心,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罢了。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俊荣,他看似冷酷,但内心细腻,很容易受伤。自负如他,孤傲如他,我怎么忍心看他受伤?更何况他是我的哥哥啊。 “什么?” “说什么呢?” “什么悲哀啊?” 三个人的视线集中到我的身上,这我才知道,我自言自语说出声了。其实这是我已久的习惯,常常令我难堪的习惯。 而俊荣对这种情形是相对熟悉的,就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脑瓜:“外星人,回到地球来。” “难道秀厦一直就沉浸在白日梦里?” “要小心咯,秀厦。你这样自言自语下去,别人会以为你疯了呢。” 果然,贤贞的话最刺耳。因为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感应。你对某人的情感,不管怎样努力去掩饰,最后还是会让对方感受到这个情感的色彩。贤贞对我总是针锋相对,这意味着她已经感觉到我不太喜欢她。 曦源又装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真是伤自尊啊,堂堂高富帅就坐在这儿,你的心思却飞到云霄之外。李秀厦!你竟然把我姜曦源的骄傲撕成碎片,如此大胆!如此放肆!” “哥们儿,你要是想留口气,就别再乱盖了。我的拳头可不饶人啊。”俊荣替我堵住了他的嘴。 幸好晚餐也将近尾声。甜品上桌,就淡化了我“自言自语”的风波。 “我可以送秀厦回家吗?”曦源挑衅地问俊荣。 “少扯了,小子。” 曦源就是喜欢看俊荣如此激烈的反应。曦源笑嘻嘻地拿起账单,让服务员给他结账。 贤贞看到曦源的信用卡立刻尖叫起来:“天啊,曦源,你什么时候办了花旗银行的蓝卡啊?” 真是奇怪,让人家请客就够过意不去的了,还要研究人家用的是什么信用卡? “是我老爸的,跟他要了点儿零花钱,他就把这个卡丢给我了。” 贤贞满脸的羡慕和感叹。 曦源瞥了我一眼,似乎等我说声“谢谢”,我便低了一下头,算是行了鞠躬礼了。 “谢谢你每次请我吃饭。” “这些意大利菜,油腻吧啦的,不合你的胃口吧?” 我无奈地笑,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而曦源做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那一笑太阳光、太美丽,以至于让我感到害怕,怕自己会奢望不属于我的东西。 “下次咱们去明洞吃紫菜包饭吧!就咱俩!” 原本气呼呼的我,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是的,我就是这么头脑简单,爱死紫菜包饭。 “哦,要走了?慢走。” 听到俊荣说话,我转身,不小心又看到那个家伙!他妈的,干吗老是跟着我们!黄道圭和他的女伴朝着收银处走来,他从大衣掏出黑色的钱包,从中取出现金。看他一身行头都是黑色的,正好他脸厚心黑,配上套了。服务员把发票和信用卡递给曦源后,把黄道圭的现金接过来。 贤贞去了洗手间,我们几个人在等她,于是他们先上了电梯。奇怪了,黄屎圭干吗直勾勾地盯着曦源?电梯门关闭的一刹那,我和他的眼神再次交会,瞧他愁眉苦脸的,一看就是烦我烦到走火入魔的境地。 我整晚都在冥思苦想。 是啊,我承认我是胆小鬼。我欺软怕硬、低声下气、忍气吞声。 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对他伸舌头。黄道圭,那个贱男人,最后的那眼神是多么的吓人。 我一整晚盯着他给我的手机,辗转难眠。 “你乖乖地接电话,不许关机。你要是再敢不听我劝,有你好看的。听明白了吗,李秀厦小姐?” 我没勇气打电话,更没勇气接电话。那个贱男人警告过我,手机要保持开机状态,可我却嘴硬到最后关头。而当时勇气十足的我,现在却躺在床上,怕得直哆嗦,真有出息。 在他找上门之前,我是不是应该先去他的办公室找他?是否应该把手机还给他,然后乖乖道歉?承认我撒了谎?他要是冲我发火,顶多就是对打呗,谁怕谁。我突然坐起来,觉得我满头都是小辫子,等着人家来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不不不,如果我道歉,他肯定会说,如果觉得抱歉就把房子卖给他。 这个坎儿应该怎么迈过去呢?他那盛气凌人的声音,似乎还在我的耳边响起。 早上起来换衣服时,我还在为这事儿发愁。唉,不管了,先上学去吧。我把手机索性塞在裤兜里。 期末了,人人脸上都带着倦意。而我第二节课考完一门,下午打算猫在图书馆找资料,后天要交一份报告呢。 “李秀厦,你又带饭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说话的人是我们系的一个女同学,但我几乎没跟她说过话,名字也记不清了,好像不是银淑就是贞淑。她也是新生,可穿着一身正装,不像学生,倒像上班族。听说她跟我一样,复读两年后才进的这所学校。不不,可能是休学后回来的,没记清楚。难道她是因为跟我年龄相仿,就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她笑起来倒是蛮温馨的。 “咱们一起吃,行吗?”她端着餐盘问我。 这学生食堂,只要有座,不是谁都可以坐的吗?直接坐下就是了,还问我做什么,真是多此一举。 她坐到我旁边,看着我饭盒里的菜,问道:“看起来很好吃嘛,我可以尝一口吗?” “来吧。” 第10章 出师不利的屈辱 2 那天,元锡学长正好和“糖果巴士”粉丝三公主“销声匿迹”,我饭盒里的菜就剩了不少。反正我已经吃饱了,我就当一把好心人。首尔的妈妈,总是按照家里两个男孩子的饭量准备,我再能吃,也总是吃不完。这个同学连声叫着“好吃”,我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听说你家在瑞山?” “是。” “自己租房,还是合租?”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住了。我寄人篱下,算是“合租”的一种形式,但我生活又比较独来独往,也可以算是“自己租房”。 “自己租房。” “我也是。” “合租总是有很多不便。” “是啊。自己住,是不是过日子挺心酸的?我几乎都没精力做饭呢,天天就知道蹭学校食堂。你竟然天天带饭,真是不简单啊。首尔物价高,如果天天在外面吃,开销也挺大的,你是因为这样才带饭吧?” “算是吧。” 她体贴、温柔。我却机械地回答“是”和“不是”,真佩服她的耐心。一个人可以讲得如此乐此不疲,我算她能耐。她一直说着“自己租房一族”的话题。突然话题一转,她问道:“你放假后有什么打算?要打工吗?我也是从乡下来的,学费加上生活费,都要靠我自己赚,真是累死我了。” “快放假了,是应该找一份兼职。” “是吗?太好了!”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打工?我吴贞淑刚刚得到一份很好的工作呢!” 哦,原来是叫贞淑,不是银淑。 “是一家服装网店,帮他们包装就行了,活儿不累,工资也不少,而且还提供宿舍呢。像咱们这样自己租房子的穷学生,正好可以省几个月的房租,一举多得啊。如果你跟我一起打工,起码放假这段时间,就不用租房子了。” “说的也是啊。” “首尔的房租多贵啊,能省下这一笔,真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真是不错。” 她把空盘送回去后,手里拿着两个纸杯,向我走来。把其中的一个递给了我。 “刚才你带的菜真是好吃,这算是我回请你的。哈哈。” 天天只有我请人家的分儿,今天轮到别人来请我,感觉真不赖啊。最起码,她是一个知道“礼尚往来”的人。顿时,对她的好感指数,上升10%。 “既然你觉得也不错,要不我们先去看看那家公司,这么样?” “现在?” “择日不如撞日嘛。万一咱们去晚了,别人先去应征,结果轮不到咱们工作,不就太可惜了吗?” 她说的倒是没错,加上她态度非常坚决,我只好跟着去了。 可是话说回来,这个人也够奇怪的。她本来胸有成竹地说公司在地铁站前面,可到了地铁站,又在站周边绕了好几圈,不知打电话给谁呢,一直打个不停。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司的地址,你是不是搞错了?” “不,应该就是这附近。你饿不饿?我饿了。要不,咱们先去吃点儿紫菜包饭再说吧。” 她大步流星地走进餐厅。我可一点儿都不饿,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吃吧。只好我也跟着进去。 “要两份紫菜包饭,一份米肠,还要一份煎饺。哦,外加两个鱼丸!“ 食神啊。点这么多,怎么吃得了?人家饿了,拦也拦不住,随她去吧。吴贞淑同学简直是一位女战士,越吃越勇,几乎把菜吸到嘴里去。 “吴贞淑?“ “哦,室长!你好!“ 我刚要夹一块米肠,就有一男一女推开餐厅的门,走进来。男的穿着正装,表情很严肃,女的一进来看到吴贞淑,就笑脸迎人地打起招呼。 “真巧,我们俩正好要去公司呢!“ “是吗?是你的同学?真漂亮!你们来的真是时候,要不是今天来,这个工作差点儿被别人占去呢。” “是吗?”吴贞淑同学朝着我眨眨眼,意思是,“你看,我说对了吧”。 我总不能让两个人一直站着,就说道:“要不,坐下来一起吃吧。” “哦?好吧……” 这两个人还真是好意思,怎么也不知道推辞一下。两位室长仿佛是等我说出这句话似的,毫不含糊地坐下来。 “老板,这儿再来两份紫菜包饭,三份煎饺,米肠也再来一份!” 他们疯狂点菜,都够十个人吃的了,而不到十分钟,一桌的菜,一抢而光。他们三个人吃相惊人,简直是狼吞虎咽。 “咱们该走了。”两位室长拍拍屁股,要走人。 吴贞淑同学对着我“嫣然一笑”:“今天你买单,下次我来请。” 这是什么状况?是她说要吃饭的,而且他们三个,都没跟我商量一句,就点了一桌菜,乱吃一通,最后装好人,让我尝一块米肠,就这么宰我? ——行,毕竟人家的确是请我喝过咖啡的。 忍字头上一把刀,尽管我内心火冒三丈,但还是保持住了风度。拿出钱包付了账。妈的,钱包里只剩下3000韩元。 付完钱出来,发现室长和吴贞淑同学在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包不沉吗?我给你拿着。” 肯定是不安好心。那个男室长硬是要帮我拿背包。吴贞淑和女室长分别占到我的两边,挽着我的胳膊。烦死我了。我试图把胳膊抽出来,可这两个人攥得死死的,怎么也抽不出来。不知这个公司到底在什么鬼地方,拐了n多次弯儿了,还是没到。 “请问,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你去就知道了,特别好。” “我回家不能太晚。” “到公司说一下情况,如果条件不符,很快就会让你回家的。” “可我得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相信我吧,这是家不错的公呢。怎么说,我也不可能把你带到不三不四的地方,是吧?到了公司,我把手机借给你,别担心。” 吴贞淑同学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去了。人家当着面问我相不相信她,我总不能说不相信吧。 “到了。” 我们来到一座破旧的五层楼前,他们把我引向地下室。门口站着两个女的,也穿着正装,笑容可掬地迎接我们。 “欢迎光临!” 面对这一切,我有些受宠若惊。 “真漂亮,这位同学叫什么名字啊?” “李秀厦。” “人如其名啊,真美。不过,你知道你来这里要做什么工作吗?” “服装网店的包装工作,不是吗?” “其实我们公司的工作吧,可能跟你想的不太一样。而且在开始工作之前,要接受培训,行吗?” “这是李秀厦小姐的包,帮她保管一下。” 男室长自作主张地把包丢给她们,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都不问我的意见呢?我当时就想立刻回家。可是女室长和吴贞淑同学在两边推着我,向贴着“培训室”的房间走去。 房间像一个小教室,里面坐着二十来个人,他们都穿着正装,接受所谓的培训。而教室的四面都堆满了保健食品、****、钱包、皮带、玉石床垫等产品,而讲台上站着一个男讲师,正在热情四溢、滔滔不绝地讲着课。 “我啊,二十三岁就成了钻石级会员,月收入1000万韩元,都不在话下。在座的各位,也可以的。大家想象一下,那花钱的感觉,多爽啊!我刚买的lv的包,上个月买了奔驰……” 我被吓住了,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喂喂,这不对头吧。这是做什么的地方?不是要我们包装的吗?” “别紧张,秀厦。他们只是在接受培训。我们公司是合法的营销公司,绝不是非法的传销。” 我的妈呀。 “这可能和你想象的不完全一样。但我希望你相信我,先接受培训再说。“ “对不起,这种事,我做不来。而且这里的情况跟你说的不一样,这样不太好吧。我先走了。” “难道你不相信我?” 吴贞淑同学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她自己言行不一、不守信用,还怪我不相信她,这算什么逻辑! “不相信。” “等一下,李秀厦!你先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女室长看吴贞淑确实挽留不住我,就把我推进一个房间里,决定“亲自”说服我。 温顺如我,面对这一情形,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说了,我做不来,怎么强人所难啊?我要回家,不要拦我了。” “李秀厦小姐!你都没试过,怎么就说你不适合做这份工作呢?不管怎么样,你也应该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啊。” “我没有义务跟你说明理由,你也没有必要知道。咱们彼此就别费口舌了吧?请让开。” “你这么做,吴贞淑小姐会很难堪啊!” “你们真是不可理喻啊!是她骗我在先,现在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 女室长和吴贞淑根本不听我说的话,轮流对我劝说带威胁。难道她们以为这样威迫利诱就能搞定我?太天真了!虽然我看起来的确很呆很嫩,但她们如此明目张胆地欺负人,真是气死我了!就这样彼此耗着,都快六点半了。不能再拖,我该回家了! “简直是对牛弹琴啊,你们别再说下去了,把包还给我,我要回家。” “李秀厦,你真是不知好歹啊!我都磨破嘴皮了,你怎么还这么固执?我说,你先接受培训,就一个星期!先试试,没试过你怎么就断言,这个工作不适合你?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让你发财,你都不愿意啊!” “我不想赚钱,行了吧?也不想再看到你们,我要回家!”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是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男室长。刚才他还献殷勤呢,这会儿却发起飙来:“吴贞淑!我不是跟你说,做事要有始有终吗?这算什么情况?” 我猜他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嗨,姑奶奶我是被吓大的,会被你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忽悠过去?我才不会上当,去接受什么见鬼的培训呢!想逼我?门儿都没有! “李秀厦小姐,做人可不能这样!难道你不相信贞淑?你这么不负责任地走掉了,贞淑怎么办?她会很为难啊!我这么苦口婆心留你,是因为我看贞淑怪心疼的,看她多为你着想,还给你介绍这么好的工作!” “你那么心疼她,那你帮她好了,我可要告辞了。我既不想赚钱,也不想找工作,行了吧?” “真是不可理喻!做人可不能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不识大体,不懂规矩!你要是把我惹毛了,查清你家户口,找人去你家放火,都不在话下!你这个小屁孩儿,别在这儿拽了!” 呦,还跟我玩“威胁”呢?听了他的一番话,我觉得以和平手段解决这件事,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们一个个像疯子似的,反反复复说着一样的话。我还想跟他们讲理,莫非我的脑子进水了?现在竟然威胁到我家人的安危了,我得想办法,可不能让他欺负!先转移阵地吧。 “能不能让我先上个厕所?” 她们的服务非常到家,贞淑和女室长竟然“陪我”去厕所。我早就料到,她们不是那么容易放手的。 走进厕所,我把裤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我从来没把它带过到学校去,所以贞淑根本不知道我有手机。可是,手机里只存着黄道圭的号码呢!没办法,所谓英雄能屈能伸,巧借敌方军力,未尝不可。 她们两个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把厕所门敲得砰砰响。 我大声喊:“我拉屎呢!” 如果我打电话给他,外面肯定都能听到,还是发短信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