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屯里修真大佬》 第一节 卜卦道士 引子: 凡心所向,素履所往,生如逆旅,一苇渡江。 三月桃花,四月欢唱,两人一马,明日故乡。 流浪陌路,暖然绯凉,写意人生,相识一场。 不关此世,不负己心,我自倾杯,君且欢畅。 ——改写自七堇年的《尘曲》 ——本书副标题:一苇渡江 -------------------------- 华夏纪元五百三十八年,大周国。 正值冬月。安州的凌汛来得格外早一些,往日奔腾咆哮的通天河陡然安静下来,浑浊的河面堆满一团团黑麻麻,脏兮兮的冰坨子,河底下的水流不减,冲刷着冰面,不时发出咔咔的炸裂声。 这便是凌汛。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河道过不得几日,便要拥堵起来。那时候冰摧浪涌,冲堤溃坝,可谓势不可挡,周边一些小村落一时间将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但此刻并无人组织防汛,正因为河边正在开舍饭——莫约距离河边二里地,有一个半塌的破庙,菩萨也没了遮盖,寒颤着从屋檐边露出半个身子。寺庙的一侧是个打谷的空场,空场上一排芦苇做的席子搭成棚,棚上还有化了一半的雪水滴滴答答往下流。棚子后面柴火烧得哔啵直响,烟熏火燎的,一股股黑烟带着粮食香味冲天而起。 几个兵丁拿着鞭子维持着秩序,不时摔一下响鞭,吓唬簇拥在一起的饥民。 此刻已近饭点,打谷场上已集聚了数百人,一个个蓬头垢面,手里的碗敲得山响,鸭子般的探着头,嗅着空气中弥漫开的粮食香味。人群中不时传来插队的争吵声,小孩子挨打尖叫哭喊声,女人奶孩子哼唱儿歌声,还夹杂着男人讲荤段子的哄笑声,嘈杂之极。 忽然粥棚一阵骚动,听得“啪”一声鞭响,随后“当当当”一阵敲钟声,人们蚂蚁炸窝般的躁动起来,一窝蜂地向前涌了过去。“啪——啪”,兵丁下死手抽了几个往前乱拱的饥民几鞭子,饥民被抽得脊背上的棉絮都飞了起来,还是埋头抢饭,兵丁也就懒得管了。 过不多时,只听得“噹”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一个尖锐的童声大叫道:“x你妈的死麻子,你摔老子饭盒子干嘛!” “你这是饭盒子?”打饭的麻子脸一双眼睛瞪得像牛蛋。“你娘的洗澡盆也没这么大!快滚快滚,下一个,就不给你吃,饿死你小x崽子!” “不给老子吃!不给老子吃?”一个满脸黑泥,头发乱糟糟像鸡窝的瘦弱孩子从地上捡起一个硕大的饭盒,小眼睛闪动着狡黠的目光,骂骂咧咧凑到腾腾冒着热气的大锅边,似乎估摸下能否掀翻它。忽然一撒手,这孩子从大锅中舀起半碗粥,一下泼到打饭的麻脸伙夫脸上,大叫道:“留着给你娘洗脸——咧”,撒丫子就跑。 麻子脸被滚开的稀粥烫得嗷嗷乱叫,抡起勺子便向男孩儿砸了过去,大喊道:“打死这小x崽子”,饥民也跟着起哄,“打死他,打死他!”又有人大喊:“别挤别挤,掉锅里就活不成了”,粥棚里顿时乱成一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孩子身体瘦小,灵活的如同小鱼一般,在众人胳肢窝、胯下钻来钻去,几下就钻到外面,仰天哈哈一笑便欲跑开。不过外面兵丁头目一个箭步,伸手一把薅住男孩子乱糟糟的鸡窝头,劈头盖脸便是几嘴巴,打得他转了几个磨旋,笑骂道:“妈的,一看模样又是宁州的来的,野猪样一窝子往我们安州跑,都把我们吃穷吃垮了。”说罢把这孩子推到一边,努努嘴对旁边的兵丁道:“抽他两鞭子,别抽死了——捆起来,等散场了,再放了他。” 这瘦弱孩子蒙头蒙脑的,后来也不知挨了几鞭子,吃了几耳光。别人看他小,并不下狠手,也无性命之忧,只不过被几根细麻绳捆得笔直,杵在打谷场的柴垛子旁的一根枯树旁瑟瑟发抖。 此刻已近酉时,打谷场上空旷,寒风尤其萧索,饥民早就哆哆嗦嗦地散去了,只剩下几个看守粮食和柴垛子的兵丁在窝棚里烤火。孩子耷拉着头,似乎睡着了。一个躲在粥棚后的小女孩儿把小手束在袖子里,过来问孩子:“哥哥,你冷不冷?” 孩子迷迷糊糊被弄醒了,本想张口就骂,不过一看是个小女孩儿,便抬头道:“唵,你被捆这里试试?哪有不冷的?小妹妹你帮我把绳子解开。” 小女孩子畏畏缩缩道:“我不敢。” “没用的东西!那你帮我生堆火,老子要冻死了。”孩子道。 小女孩儿不敢去柴垛子里拿柴火,就从河道边捡了几根枯枝,然后去窝棚里借火。一个烤火的兵丁一惊道:“唷,老子都忘记放了这贼娃子,莫被冻死了!”旁边一个老汉敲了敲烟锅子里的灰,道:“作孽啊,宁州大旱三年,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又指着脚边的一个瓦罐道:“这里还有半碗冷粥,你用旁边的碗给盛那孩子吃。” 小女孩儿手里兀自拿着半截点燃的枯枝,一个脏兮兮破碗走出来。 男孩子双手还是可以活动,对小女孩儿道:“把火给我。” 小女孩儿递过尚未熄灭的枯枝,男孩子用枯枝的一头烧身上的麻绳,枯枝上的火星掉在他裸露的手臂上,眼睛都没眨一下。 麻绳很细,噌地一声就断开了。男孩子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夹手从女孩子手上拿过破碗,一口喝了大半,看着旁边只咂嘴的小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把剩下的小半递给小女孩儿。 天色黑了下来,风更大了。 男孩子嘻嘻一笑道:“你那里还有什么吃不?”小女孩儿摇摇头。男孩子也摇摇头,嘴里不知道嘟囔一句什么。然后从柴垛子上抽下一根长长的硬柴,自顾自地寻找往日的住处去了。 这男孩子名叫苇江,正如兵丁头目所说,他是从大周国宁州逃荒而来。 这宁州正处大周国中部,素来缺水,通天河到了宁州,三年倒有两年断流。本来闹了二年的旱灾,去年刚缓过劲来,庄稼有了点收成,又赶上蝗灾。蝗虫铺天盖地的飞来,天上黑麻麻的一片,几乎连阳光都遮住。所到之处,可谓一扫而空,不光连树叶草皮,就是城墙上的旗子,牛马的毛皮都难逃一劫,扫得自宁州以北三个县城寸草皆无,大片黄土丘陵荒像刚剃过头的疤痢头般一样凄凉可怖。 能吃的都被蝗虫吃了,人们只剩下吃蝗虫,蝗虫飞走了,人们只好跟着逃荒了。苇江便是这宁州逃荒大军中的一员。 苇江是个孤儿。 说起孤儿,说个孤苦伶仃,举目无亲就算很悲惨了。但苇江的孤,妥妥是个天煞孤星的孤。 一日寒冬,他出现在宁州一个名为石疙瘩村的入村小道旁,襁褓中一个黄金铸造的铭牌,上书“苇江”二字。一拾荒老汉看到这弃儿,当掉这黄金铭牌换了些碎银,便把他收养下来。苇江不到五岁,一日拾荒老汉外出被疯狗咬伤,挣扎几日便去世了。后来村里一个连秀才都考不取的老童生无儿无女,接着收养了苇江,顺便教他认识几个字,也算得帐,但只过了三年,老童生家里忽然一场大火,苇江早早被烟火呛醒,赤着双脚从火场中跑了出来,老童生和老伴儿却被活活烧死在屋里。 自此,苇江便无人认领,过上吃百家饭,穿千家衣的日子。有人说他命不好,这是真的。便是后来他捡了条大黄狗,黄狗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索性自个儿跑到河边找吃的,结果掉进冰窟窿淹死了。苇江也不信邪,又养了几只猫,都没活过一年发瘟死了。即使养个最省事的乌龟,一日冬日乌龟从水缸里爬出来,竟然被野猫把头咬掉,也死了。 这次宁州闹蝗灾,苇江跟着一村人逃了出来,开始几天路上还有蝗虫可吃。若说蝗虫,偶尔用油一炸做成下酒菜,本来是极鲜美的佳肴。但是当饭吃,顿顿吃,没有一点荤腥全靠干烧,吃得苇江肚子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恶心。蝗虫吃了几日,蝗虫也吃没了,宁州不少逃难的就在这安州扎下根吃这粥棚的舍饭。这舍饭不知是陈了多少年的谷子做的,已没半点米味,薄的透亮的稀粥搅几下便是老鼠屎。舍饭开始还是一天一顿,到了现在,已变成三天一顿,苇江眼看这情形,说不得又要随着这帮饥民换个地方寻吃的。 且说苇江在打谷场的破庙里对付了一晚,天还未亮,他便被冻醒了。他刨开堆满全身的稻草,兀自冷得瑟瑟发抖,也没地方可去,就在这破败的安州里四处闲逛。 安州其实不大,从东到西沿着河道而建,不过就几里地长短。苇江人小步短,加上肚子里饥火上来,走了一会便累了,便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寻思去弄点吃的。 这一日正是山里人赶集的时候,城里比往日更热闹。接客的、送货的、套车的往来涌动,挑夫哼哧哼哧地抬着茶叶包、盐包,山里人弯着腰背着大背篓,放声吆喝叫卖,乡语佶屈聱牙,加上卖小吃尖着嗓门的使劲叫卖,显得十分嘈杂不堪。 苇江不远处便是一个胡辣汤,旁边还有一个炸油条的。他眼巴巴望着,只见一指宽的面片丢进去,油锅里滋滋有声,面片翻了几个身舒展开来,便变成了鼓囊囊,小臂粗细,一尺长的大油条。摊主们擦着脸上的油汗,还在不停地吆喝: “满是胡椒面的胡辣汤呢,一碗保您全身暖,两碗管教一身汗哎……” “油又清来面又白,扔到锅里边漂起来,越炸越大赛过烧鹅来,好大个的那是油炸鬼咧……” 这胡辣汤倒罢了,这油条锅里的油烟熏了上来,苇江只觉得肚里好似一群耗子挖心挠肺的躁动起来,他狠命地吞了几口涌上来的酸水,寻思着若是一把从锅里捞出两根出来,撒丫子就跑,这拿着火钳的汉子是否追得上? 不等他动手,苇江肚里咕噜咕噜的肠鸣声已出卖了他。 那汉子把火钳在油锅搅了几搅,在手里夹得哐当乱响,对苇江喝道:“你这小儿,有钱便吃,没钱便滚。”他舀起一勺热油,“你还看——再看,小心老子一勺油淋你个满头花哩……” 苇江寻思抢不过,也打不过,后退了三步,尖叫道:“少爷有钱得很,去你娘的势利眼!”做势在胸口一堆黑乎乎的烂棉花中掏摸,摸了半晌,什么也没摸出来。 “小穷鬼,你有钱?你能掏出两个大子儿,老子一锅子油条全送了你。” “金灿灿的大元宝,就怕你个狗日的找不开。”苇江从小到大打架没赢过,吵架没输过,此时哪能让这山里人看扁了?红红的小嘴吧唧吧唧,一会便把这炸油条的祖宗八辈问候了个遍。 山里汉子气得哇哇大叫,丢了火钳,也不管锅里翻腾的油条,便要给苇江几个驴肉火烧吃。苇江也拉开架势,就要和这汉子放对。 正在两人难分难解之时,只听得嗖的一声,三枚铜钱隔空丢了过来,不偏不斜,钻入油条案板上的钱匣子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二位莫争,万不要动手,这油条钱老道替这孩子给了。” 苇江一回头,只见数丈开外,一个老者慢慢地站起身。 只见这老者头戴青布道巾,身穿布袍草履,腰系黄丝双穗绦,身边还竖着一个牌子,中间大大的书着“卦命”二字,两字旁边用小楷书写着“一支铁笔书休咎,三个金钱定吉凶”,显然是个算命先生。 苇江心道“这老道的铜钱可丢的真准。”冷哼了一声,说道:“你这汉子,有人替俺给钱了,俺要吃油条。”于是毫不客气,伸出满是黑泥的爪子,抓了三根油条便往嘴里塞。 这油条刚出锅不久,苇江吃得急了,烫得白眼直翻,抓耳挠腮,连吞带吐地换了几口气才把一根油条塞进肚里。苇江先来个落肚为安,待他再想去抓一根,那汉子不依,拿火钳打他的手道:“一文钱一根,不能再多了。” 苇江生恐这算命的还找他要钱,风卷残云般吃完油条拔腿就走。那算命的道士却道:“孩子,来来来,老道观你相貌奇特,你既吃过老道的油条,老道再替你推一推休咎。” 苇江哪肯信这个,嘴里嘟囔道:“老子相貌好得很,做驸马的相貌,做驸马的命,好得很!”他边说边退,又道:“等老子有钱了,三个铜板还你三个大大的金元宝。” 老道士见他满口胡柴,眉头一皱,苇江似乎被一个无形的大手拽住一般,双腿不听使唤,不由自主地便在这卦摊前坐了下去。 老道笑道:“老道又不要你钱,你怕我作甚?” 这等奇人,苇江这是生平何曾见过?他心中大骇,不过还是装作满不在乎,伸出一只黑瘦的小手放在道士面前,道:“只要你不要俺的钱,俺就不怕。” 此时也不敢满口老子长、老子短了。 老道士捻须笑道:“老道又不是郎中,你伸个手出来干嘛?” 苇江舌头一伸,便不说话了。 老道眯缝着双眼,一双眸子晶莹发亮,细细地看了苇江一会道:“怪哉,怪哉,怎会有你这种面相?”口中念念有词:“剑眉星目,眉间倒有一线残缺;明堂明洁,细看却隐含青气……这些倒也罢了,你天生眼光外浮、纵纹入口,今生不说功名利禄,只怕乞食街头,必将冻饿而死!观你命相,十五岁是一坎,譬如一尺宽的溪水,别人举步可越,就怕你过不去。就算过得去,二十五岁就不是坎了,那是天堑,若无贵人相助,你如何过得去?唉——” 这老道念叨半天,苇江多数没听懂,只不过听了最后一句,便惊讶道:“你说俺活不过十五岁?” 老道还是不理他,喃喃自语道:“奇就奇在此处,你这命相,分明是搅动因果,祸乱天象的灾星,但若你连十五岁、二十五岁都过不去,何来为祸人间这一说?”老道连连摇头,“另有一怪,未来似有重重迷雾,一边你被尊为一代天骄,美人香草左拥右抱,为万世所敬仰;一边你又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身边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此等自相矛盾的奇相,老道实在参详不透……” 凭苇江肚里那二两墨水,这些掉书包的话他更是懵懵懂懂。只好咽口唾沫,问道:“你说俺的命不好?” 老道淡淡一笑道:“贫道没说你好,也没说你不好。”苇江白眼一翻:“那你刚才哔哔了半天,都不是白说了嘛。” 老道忽然眼睛一亮道:“愚者拼命,智者改命。你愿随老道修真不?唯有道藏三千,方可助你颠倒乾坤,转运改命,小子可想试试?” 苇江奇道:“修真?什么是修真?修真能每天吃饱肚子吗?”老道一时无语,骂句没出息,沉吟片刻道:“罢了罢了,你这因果太大,莫连累着老道跟你一起送命。你还是走得远远的,你若有心,自有你的去处,也有你的前程。” 苇江见这老道士赶自己走,便死皮赖脸道:“要我走可以,那再给我几个大子儿吧,刚两根油条只能管半天——” 老道气得胡子乱翘,从褡裢里掏出十多个铜钱,气愤愤地道:“都在这里了,快滚快滚,滚的越远越好!” 第二节 邪教妖法 这老道一阵鼓噪,苇江十句只听懂了二三句,意外之喜便是凭空得了十几个铜钱,这二三天的伙食算有了着落。他把铜钱用块破布裹了,仔细地塞进裤腰带里,又在裆里打了个死结,抖了抖,方才心安。 这一日苇江又是闲逛。 安州今年入冬比往年早。在此隆冬,苇江感觉身上单薄,他听说城西石桥洞里又冻死几个人,慌忙赶了过去,说不定能趁点衣服用品什么的。结果在桥上翘首一望,便看见一具尸体已被剥得赤条条丢在河边。 他摇摇头,紧了紧满是窟窿的老棉裤,怏怏地离去了。 再过了二日,尽管省了又省,苇江裤腰里的铜钱又少了几枚。他转头去寻那算卦的老道,老道已是杳无踪迹。他依旧回到破庙中,从附近农户的牲口棚里薅了不少稻草塞在香案底下,继续钻进去大睡。 睡梦中,苇江左手一个鸡腿,右手一只烧鹅,还没送到嘴边,忽然外面喧闹起来。苇江骂了一句“妈的老子还没吃进嘴里呢”,正待翻个身继续做梦时,蒙在他头上的一块黑毡布被一人揭了下来。 苇江睁开惺忪的睡眼,一个亮闪闪的光头出现在自己眼前,便骂道:“唐小闲,你不去睡觉,来惹老子干嘛?” 这光头正是同村的唐小闲。 这孩子和苇江一般大,但身体比苇江还瘦小,所以苇江平日打他骂他,他笑嘻嘻的并不着恼。唐小闲原来满头都是疥癞,坑坑洼洼之间,满头的虱子来回游走,如同游山玩水一般,看得实在渗人。也算他运气,前几日这孩子在安州城内,碰到一个剃头的小学徒,这小学徒要练手艺,练刀子的毛冬瓜没了,便拿唐小闲试刀。唐小闲骗着小学徒给自己理了个光头,虽被拉破几条口子,但一头锃亮光鲜,唐小闲就趾高气扬了许多,时常跑到苇江身边炫耀。 此时,唐小闲满脸都是汗水,估计是从远处跑来的,他摇着苇江的肩膀道:“江哥,江哥,我寻到一个好人家,跟着别人,能吃个肚儿圆呢。” 听说有吃的,苇江精神一振,喜道:“有吃的?啥吃的?在哪儿?” 唐小闲道:“隔壁村里丫丫和俺说的呀——别人说,跟着他们闯江湖,天天有吃有喝。” 苇江道:“别人——别人,莫是骗你咧。” 唐小闲道:“切,俺都去过了,妥妥的大户人家。俺就在帮他们找人,刚俺还在那边吃了一个大馒头,还看到别人在切肉,刀片子肉,一指宽!”他滋溜一声,把从嘴角流下的哈喇子吸了回去,再用手指比了比。 一听到大肥肉,苇江感觉肚子里的蛔虫纷纷望嗓子眼爬,连声叫:“快走,快走!我们先去吃!找个屁的人,我们先吃是正经。” 唐小闲道:“江哥,别人给我说,他们只要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聋子、瞎子都不要,越机灵越好。说起机灵鬼儿,俺就先想到你了。”这孩子嘟嘟囔囔,继续在说什么刀片子肉的话,苇江已是急不可耐,拉着唐小闲飞奔着去寻这“大户人家”了。 出了城门,苇江随着唐小闲高一脚,低一脚地只怕走了快两个时辰。两人人矮步短,一路走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越走离这安州城越远,中间还翻过二座秃山,直至一个荒无人烟的荒坡才停了下来。 只见一个破落的院落,败井颓垣中,满是荒烟蔓草,几根枯树有气无力地从一处塌了半边的瓦房边伸了出来。 苇江心里一咯噔,骂道:“唐小闲,你叫这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这个样子吗?” 唐小闲赔笑道:“江哥,你莫急。若不是大户人家,这年景,谁有钱给俺们做刀片肉吃?” 苇江骂道:“日你仙人,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小心别人把我们做成刀片肉!” 苇江犹豫片刻,但他本就是个混不吝的性格,心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这么远来了,怎么都要吃顿肉再走,于是不再犹豫,便跟着唐小闲施施然进了这院落。 待得进来一看,果然炊烟袅袅,一股肉香从耳房里飘散出来。苇江使劲吸了几口肉香,见这院落里已聚集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倒真如唐小闲所说,大的不过十五六岁,小的也在十岁上下。孩子们叽叽喳喳,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晚饭的大白馒头和一指宽的刀片肉。 “晚上是猪肉炖粉条。” “不,俺听说是大白菜炖肉片,你看门口有白菜梆子。” “俺不管,都好吃!不过俺还是更喜欢猪肉炖粉条,上次吃这个还是俺七岁的时候呢。” “俺昨天梦吃肉了,这梦真准!”一个小姑娘吮着手指头说道。 苇江心想,这顿饭是没跑了。他左右瞄了瞄,只看到这院落到处是豁口,心里寻思,这里头若有些古怪,待会吃完,就带着唐小闲撒丫子翻墙跑路。 孩子们叽叽喳喳讲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天色越来越暗,一轮明月慢慢攀上树梢。听得脚步声细细,从里屋出来几个身穿黑衣的汉子。这些汉子身形剽悍,中有数人深目高鼻,一大蓬黄色胡须,显然不是本地人的模样,共同之处便是这些汉子均着长袍,长袍下摆处均用金色丝线绣着一轮月亮,但这月亮多是残月,苇江看了数人,仅有一人袍脚是一轮满月。可见此人职司在这群中是最高。 一众黑衣人低头耳语片刻,说的均是番外胡语。言罢两人便从耳房中抬出一口大锅来,用大勺一搅动,白生生的猪肉片子混着粉丝,白菜翻滚上来,肉香扑鼻。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吸溜着口水便围了上去。 “且慢”,此时一个面目黝黑的青年女子挡住一众孩子。这女子咧嘴一笑,焦黑的牙齿中粉红的牙龈如同一个个蛆虫般拱了出来,这女子说的乃是中原官话,大声道:“好孩儿们!” 孩子们鸦雀无声,听这女人发话。 “尊贵的月神,伟大的拜月神教!吾神教教主可怜中土受苦受乱的这些孩儿,特降下福祉,让我们在这里为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你们愿意享用神教的福祉吗?愿意全身心的奉献给至尊无上的月神吗?” 孩子们齐声道:“愿意!” “孩子们,用餐毕,我们还有神圣的仪式!只要你们皈依月神,以后每日都有丰盛的三餐,都有好吃的猪肉、牛肉、羊肉,还有白白的馒头。你们愿意吗?” 孩子们齐声道:“愿意!” 这女人一挥手,三筐热气腾腾的馒头从耳房里抬了出来。 “尽情享用这丰盛的晚餐吧,孩子们!伟大的月神至上!”女人面对着天空的月亮双手合十,口中默念几句,示意孩子们可以开吃了。 这女人见几个大点孩子也有样学样,对着悬挂树梢的月亮合十一拜,便露出笑容,以示嘉奖。其他孩子哪管得这些,发一声喊,取了馒头,如同一群小猪一般,挑着锅里的肥肉片子大快朵颐。一时间,院子里充满小猪拱食的快乐空气,以及吧唧吧唧的吃食声响。 苇江满心疑窦。想走,却看见门口已有两个黑衣汉子把守。他眼珠子一转,摸着肚子揉了几下,坐倒在地上。那女子走了过来,温言道:“这位小兄弟,为什么不赶快享用月神赐下的晚餐啊?” 苇江言道:“这位大姨,俺闻到肉香——实在受不了!好几年没吃肉,肠胃弱,受不了啊,肚子痛,要拉稀屎。” 这女人露出厌恶的神色,一努嘴,旁边便有个汉子走了过来。她言道:“带这位小兄弟去茅房,催他快点。” 苇江乖乖地跟着这汉子去了院落后面的茅房里,磨磨蹭蹭半天,还真的拉了一泡屎。待回到院子中,多数孩子已吃完,个个打着饱嗝说着这顿饭的畅快。苇江见唐小闲手里还捏了一块肥肉,便小声问道:“没啥问题?” 唐小闲腮帮子里还有一块肥肉没咽下去,含混不清地答道:“好吃,好吃惨了。” 苇江见唐小闲这二百五答非所问,心一横,心道吃就吃吧,就算死,先做个饱鬼再说。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拿一个破碗,舀了一大勺子猪肉粉条,抓了两个大馒头便开吃起来。 唐小闲终于吃饱了,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幸福地发出猪一样的哼哼声,言道:“俺妈给俺说过,猪肉炖粉条才好吃。” 苇江风卷残云般,三下五除二便把两个馒头吞下肚。那女人已等得颇有些不耐烦,见苇江吃完,一拍手,一众孩子便围着她站了一圈。 这女人阴阴一笑,言道:“好孩子们,你们都是月神的乖巧子民。” 说罢,她身边的汉子如同穿花蝴蝶般忙碌起来。不一刻,便从里屋搬出一个简陋的木台,中间有孔,边缘处用三根巨木交叉捆绑立了起来,便是一个硕大的木头架子。然后,数个黑衣汉子哼哧哼哧,抬出一个硕大的鼎炉来立在空洞中。巨鼎二立耳,三蹄足,只怕有千斤来重,鼎中装满墨绿色的药汁,兀自咕嘟嘟地冒着一串串气泡。待着巨鼎放妥当,一众汉子又搬出一个木梯,一人顺着木梯爬上去,把一颗绿莹莹的翡翠宝珠搁在木头架子顶端。 待得这些摆放妥当,一众黑衣人引导着孩子们分别在院子周遭,按照方位摆放的小几上坐下。 一个面色煞白的中年汉子走到这女子身边,轻拍她肩膀,意示嘉许,道:“柳姑娘,干得不错,事情之后,教主必有赏赐。”这女子道:“全凭姬坛主掌总,小女子不过微末功劳。” 这中年汉子点点头道:“这些孩子已吃饱喝足,神气完足,当是做法的好时候。” 说罢,这中年汉子手持一展黑色令旗,缓缓踱上平台,对着巨鼎顶上的宝珠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把手中黑旗一挥,叫声“疾”,这院子四周不知何时插上的数根巨烛忽然光亮骤起,烧得一指粗的药捻子哔啵乱响,幽绿火焰中的药香浓郁,药香和檀香混在一起,令人神情倦怠,昏昏欲睡。 这时,这中年汉子接过一黑衣教徒递来的一根药杵在药鼎中搅动数下,那药鼎中墨绿色的浆液忽然沸腾起来,咕噜噜冒出无数热腾腾的气泡。随着这气泡炸裂开,股股中人欲醉的不明气体汇聚到那翠绿宝珠上,那宝珠周边雾气蒸腾,宝珠越来越亮。中年汉子大喝一声:“月魄暧萧芬艳翳寥婉虚灵兰郁华结翘淳金清莹炅容台标……法起缘灭……诸天罗刹……得令!” 苇江听得莫名其妙。待这中年汉子口吐一串咒语时,这人每吐一个字,自己的心跳似乎配合了他的节奏,激烈地跳动起来。他一看身边,几个略小些的孩子已是魔怔一般,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翠绿圆珠一动不动,一股如有如无的白气从孩子囟门离体而出,向那翠绿宝珠聚拢过去。几个稍大点孩子也是浑身躁动不安,双眼上翻,脸上露出痛苦的颜色。 苇江心道不好,抑制不住心头如同打鼓一般,脑海中一片混乱,隐约听见无数鬼哭狼嚎,更有幽冥之中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身体一阵躁动,似乎魂灵在神识海中拼命挣扎,便欲从额头的囟门破体而出。 苇江一狠心,咬破舌尖,在神识清明的一刻,心中默念“不要听,不要听”,拼命抵御着这邪教妖法。 第三节 白衣女仙 正在一众孩子危在旦夕之际,如水夜色中,一少女从天而降,白衣胜雪,身披月华清辉,站在门口老树的枝头。 “无耻妖人,快放了这群孩子,然后自废修为,等本仙子发落!” 此时,这筷子粗细的树枝颤颤巍巍,似乎难以承受少女的体重,一上一下地颠簸着。 苇江一眼望去,只见这女子正当韶龄,也不过比自己大了二三岁,衣袂飘飘,广袖飞举,仍掩不住身材的窈窕婀娜;一双秀目清澈如秋水,两弯娇靥白若凝脂,虽竭力做出凶巴巴的样子来,仍掩不住其间的国色天香。 苇江肚子没多少墨水,怒赞一句:好俊个娘儿们! 此刻可不容苇江对别人姑娘家评头论足。这少女一声叱咤,台上的中年汉子受了惊扰,法诀便念不顺畅,闷哼一声,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暂且停下这法事。 这汉子看不透这女子来路,便喝道:“你是何方弟子,来坏神教好事?” “凭你也配问本仙子名号?”少女一脸寒霜,重复道:“念你尚未铸成大错,赶快自废修为!以免本仙子出手,脏了仙子手中曦雨剑!” 苇江目瞪口呆,再次怒赞:好狂的丫头,我很喜欢! 那中年汉子也不怒反笑,喝道:“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说罢一挥手中药杵,抡出一个碧绿的圆圈,腾空而起,便向那少女劈头盖脸地打了过去。 所谓忙着不会,会者不忙。少女冷冷一笑,清咤一声“剑来”,便从她背后飞出一柄薄如蝉翼,寒似清霜的宝剑来。这宝剑在夜空中划出一个弧形,托举着这女子便从半空中冉冉落下。待这少女已近地面,这通灵宝剑化成一道寒光,一剑便向中年汉子当胸刺了过去。 这中年汉子见这曦雨剑疾如闪电,阴阴一笑,左手凭空一划,叫声“疾”,硬是无边夜色中捋出根根状若黑丝般的黑气来,然后手挽黑丝,掌中黑气蒸腾,一掌便向这少女的胸口印了过去。 只听得兹的一声,如裂厚帛,如裁厚纸,这碗口粗细的药杵已被这少女的一剑斩断,然后这剑攻势不减,如若无人之境,接着一剑穿过这汉子掌心,又穿过这汉子胸口,再围着这汉子绕行一周,仍旧回到这少女手中,依旧晶莹剔透,滴血未沾。 这汉子双目圆睁,手指着这少女,一句话也说不出,砰的一声,扬天倒了下去。 苇江本想和少女和自己年龄差相仿佛,功夫也高不了哪里去,生恐她被这中年汉子一锄头打死,自己就大糟而特糟了。此刻,这少女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轻松松便把这汉子刺死,看得苇江舌桥不下,佩服至极。 这一群黑衣人便是以这面色煞白的中年汉子为尊,此刻见这汉子被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三招二式打败,哪里还有迎战之心,于是大家发一声喊,四散便逃。 这少女也非良善之辈,喝道:“哪有那么容易走?”说罢,这曦雨剑犹如穿花蝴蝶,四处追逐,一一把这群黑衣人一个个刺死,然后傲然立于巨鼎旁的木台之上,嘴角微微上翘,说不出的得意,说不出的潇洒自如,看得苇江心旷神怡,又怒赞一声:丫头威武! 那柳姓女子屁滚尿流,跪在这少女跟前,磕头如捣蒜,战战兢兢道:“小仙女,饶了小女子。我也是受他们胁迫,再也不敢了。” 少女并不正眼望她,只是淡淡道:“你要本仙子饶你性命,得问手中的曦雨剑可不可?” 柳姓女子又是连连磕头,哀求道:“神剑大人,饶小女子一条性命!小女必每日高香一柱,日夜祈祷,恭祝您脱胎换骨,早日化成人形!” 这曦雨剑似乎受不得这般马屁,滋溜一声,便钻进这少女背后的行囊中。少女冷笑一声道:“你这恶毒婆娘,看来曦雨也不愿饶你,纳命来吧!” 柳姓女子见这少女压根不正眼望自己,自知活命无望,于是心一横,恶从胆边生,奋起全身之力,手持一柄刮骨尖刀,合身向这少女扑了过去。 苇江看得真切,此刻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大喊一声:“仙子小心——”,一头便向这女子腰间撞去,只听得噗通一声,这女子一个立足不稳,被苇江一头顶入那巨鼎之中。 只听得一声惨叫,这女子手脚并用,拼命从鼎中想爬出来,但这邪教药水何等猛烈,这女子上半身还搭在巨鼎边缘,下半身已被腐蚀得大腿骨都露了出来。这女人不停叫“救我救我”,但谁人敢动?一会儿,这女子叫声渐弱,双目翻白,死命地盯着苇江,再也不动了。 苇江本来胆大如斗,此时也是吓得六神无主,便往少女身边靠了靠。 那少女看到这婆娘惨状,也是心惊,又见苇江蓬头垢面,除开一双眼睛贼光闪亮,脸上其他地方均是污垢,鼻子下面还一坨黄鼻涕随时进进出出,尖声叫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本仙子一剑杀了你!”竟比怕那婆娘更甚。 苇江暗暗骂道:“臭娘儿们,当心老子一把也把你推下去。”但这话怎敢出口,乖乖地退开三步,嘻嘻笑道:“小姐姐,俺叫苇江,你那些功夫,是修真吗?俺也想修真!” 少女露出鄙夷之神,道:“你这模样,还要修真?” 既然修真如此风光,苇江深悔当日没打蛇随棍上,应承了那算卦先生,此刻又从何处寻他去?他心知这少女绝不可能收自己为徒,便答道:“当然,有算命的说俺可以去修真,以后那个修成了……那个纵横四海,天下无敌……”他想了半日,才憋出两个成语,接着道:“小姐姐请告诉俺去哪儿拜师,哪儿去修真?” 这少女似乎见到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笑得半天直不起腰,还是那一句:“你这模样,还想修真?”接着又捂着嘴笑道:“还纵横四海,天下无敌?哈哈——” 苇江恼羞成怒,老子凭什么就不能修真了?于是运足真灵之气,一气把那快掉到下巴的黄龙吸到肚里,上前一步,涨红脸道:“为什么俺就不能修真?” 少女见苇江又想过来,哐啷一声,那曦雨剑和她心意相连,便从行囊中跳将出来。少女喝道:“本仙子说你不行,你就是不行!你再敢过来,本仙子一剑就杀了你。”说罢,这少女凤目圆睁,眼神凌厉,似乎真动了杀意。 苇江头一缩,嘟囔一句:“俺就修给你看!”肚里暗骂几句臭小娘便退了回去。 到了此时,这少女已把一众邪教教徒诛戮干净。这少女冷冷地看了看下面的小孩儿,几个大的已慢慢回复神志,迷茫地看着苇江和这少女。其他略小些的孩子有些还在昏睡之中,料想过不了几日便可恢复。 她委实不愿和这些脏兮兮的孩子身处一地,生怕这群叫花儿身上的虱子就此从脚面爬了过来。最后她冷冷地看了苇江一眼,瑶鼻一耸,冷哼了一声,脚踏宝剑,冉冉腾空,瞬时便在这夜色中消失不见了。 第四节 踏上修真 见这白衣少女离去,苇江呸的一声,恨恨地吐出一口浓痰,骂道:“臭娘儿们,瞧不起老子!等老子长大了,把你捉来做媳妇,给老子做饭,给老子生娃儿!” 苇江骂骂咧咧,去耳房去了一瓢冷水,浇在几个大些的孩子头上,待他们清醒,吩咐他们赶快回去找大人。唐小闲此刻仍是晕乎乎的,软瘫在地,听不得使唤,苇江见他性命无碍,也懒得管他,便去满屋子翻检,结果一顿乱翻,除开几件不知名的兵器,竟然翻出不少碎银,还有三个亮灿灿的金元宝来。苇江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凭这些金银,在老家置上几亩地,养上几头牛,妥妥地便是一面团团的富家翁。 “妈的,还是修真好!有银子使,还威风!”苇江瞬时便理清思路,决意去修真。 但是去哪儿修真呢?是一个人,还是带上唐小闲一起去? 等了半日,唐小闲才半梦半醒地醒了过来。他听得苇江要去求仙问道,苦着脸道:“俺要回家,俺要回去找俺妈!” 苇江一脑瓜崩弹在唐小闲锃亮的头上,骂道:“你妈坟头草都一尺长了,还找你妈!” 话说这唐小闲是苇江自小的玩伴。唐小闲他爹是个烂赌鬼,好好的十多亩地几副牌就输得干干净净,她妈眼见日子过不下去,丢下不满三岁的唐小闲,一个月黑风高夜便跟着一个外村的朔州人跑掉了。唐小闲每次问他爹“俺妈呢”,他爹都说死了化成灰了。宁州闹饥荒,他爹本来身子骨都不好,大冬天跑别人池塘里看有没遗漏下的莲藕,结果一头扎到淤泥里起不来身,活生生地闷死了。 此后,这唐小闲和苇江一时瑜亮,天天偷鸡摸狗,无所不为,可谓是石疙瘩村的“绝世双雄”。 苇江费了半天口舌,最后出动那一锭金元宝,方才说服唐小闲跟着自己一起去修真。唐小闲把这个金元宝摩挲了半天,使劲用牙咬了咬,嘟囔道:“是真的,成色也好。”他把脸紧紧地贴在金元宝上面,最后才说出一句:“俺跟你去,不过这元宝就是俺的了,修真修成是俺的,修不成也是俺的。” 且说这二小想去修真,直是半点头绪也无。不过好歹手中有了几注银子,换过新衣服鞋帽,已不复当日囚首垢面的邋遢模样。苇江本想买匹马儿充作脚力,唐小闲拼命死谏,方才打消了苇江冒充阔少爷的念头。 苇江和唐小闲找个破旧的客栈住下,这几天就趴在窗棂上看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暗暗揣度哪些人乃是修真人士。 苇江首先想到便是算卦的,于是使了几文钱便去西市街口试探一个独眼相士。这老儿满嘴跑火车习惯了,见这两个小儿懵懵懂懂,张口便说苇江一脸贵相,将来出征可为将帅,入朝可为丞相。苇江听得心里舒坦,就多给了一倍的铜钱;唐小闲也要算命,独眼先生摇了摇签筒,飞出一根上上签,老儿大喜:“你更不得了,若读书做官,是个连中三元做驸马的命!”苇江大怒,心道老子好歹还识得几个字,唐小闲斗大的字识不了一箩筐,名字都不会写的人,竟然还要做状元?于是一拳头把这老儿另外一只眼打个乌眼青,掀翻卦摊子就跑掉了。 至于说找人问哪儿有修真的神仙,问了数人都不知所云,更有甚者以为这二个孩子失心疯了。 苇江思索半日,叹息道,神仙都是在深山古刹中,老窝在这安州城里是不行的,得往山里走,越是崇山峻岭,才会有修真的名门大派存在。 唐小闲只是害怕,道:“江哥,这到山里去,俺们两个,都不够给老虎塞牙缝呢!” 苇江白了他一眼道:“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想修真?”也不管唐小闲,拔腿就往城外走去,唐小闲只得跟上。 苇江去的方向,便是安州城外数十里的笔架山。 安州城地处丘陵,这笔架山是近百里内唯一稍高点的山峰,三座山峰依次排开,极像读书人使用的笔架,因为便被人命名为“笔架山”。若前往这笔架山,得顺着通天河南行,于是二人又回到苇江曾借宿过的破庙。苇江路过此地,想起当日“舍粥场受辱”一案,对着那一排粥棚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骂道:“等老子修真大成,一定要铲平粥棚,掘成茅坑。” 唐小闲笑道:“哥啊,过几日没粮食发了,他们当然就把粥棚铲平了。” 苇江道:“妈的,不怕,还有茅坑可以挖。” 这安州城建在通天河边,通天河从西域昆仑山而出,携带着大量泥沙奔流而下,到了这下游,水势渐缓,泥沙长年累月地淤积下来,这河床越积越高。为了防止水害,两岸大堤随之不断加高,年长日久,通天河的河床已高出两岸地面甚多。二人顺着这通天河岸边行走时,唐小闲看着通天河里淤积的坚冰越垒越高,挤压着河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对苇江言道: “江哥,俺咋看这河水不对劲咧!” 唐小闲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堤坝如同一条沉睡的巨蟒微微颤动了一下。 苇江愣住了,叫声跑,但此刻已是来不及。在堆积了数月的坚冰冲刷下,这乌黑的巨蟒已不堪重负,终于苏醒过来。醒来后,它忽然身躯一扭,慵懒地翻过身,任凭通天河上无数的坚冰积雪,漫天的黄水和黑泥从它身上涌过,裹挟着一切铺天盖地向岸边冲刷而去。 通天河的堤坝就此崩溃。二个孩子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连滚带爬便顺着河沿往下跑。但这溃堤之水驱赶这一切滚滚而下,迅如奔马,无孔不入,岂是人力所能逃脱?眼见浊浪排空,樯倾楫摧,一道黑线推动着泥沙积雪,席卷着牛羊车马向二人滚滚袭来。苇江跑了几步,被脚下的树根一绊,一个马趴扎在河堤下的沙地里。 他自知难以逃脱,双眼一闭,耳听着地面的轰隆声,暗道:“他妈的我还没修真呢”,便欲待死。 这已是几天来苇江第二次遇救了。 此时,苇江只觉得身体一轻,腾云驾雾的便被人提了上来。他扭头一望,只见一个剑眉星眸的青年一手提着他,一手提着唐小闲,脚不点地一般,从这河堤边疾驰而下,身后跟随着一个黄衫女子,两人从这河堤下绿油油的小麦地里踏青而过,硬是没留下一个脚印。 只过了片刻,这青年拎着二小到了山边的一个缓坡处,把苇江和唐小闲往地上一放,对着身边的黄衫少女言道:“师妹,官府无能,凌汛这么多日了,官府竟然毫无动作!” 那黄衫少女一脸崇拜,答道:“还不是师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搭救了这二个孩子的性命。” 俊秀青年叹息道:“救得二人又有何用,这滚滚浊浪如此下去,不知要淹死多少黎民百姓。” 苇江被从地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心道救了老子怎么没用,有大用啊!他小眼睛瞪得溜圆,问这青年:“这位大哥,莫非你是个修真,刚跑得这么快。” 这俊秀青年一愣,剑眉一轩,问道:“你这孩子,你也懂得修真?” 苇江再也不敢说什么“纵横四海,天下无敌”之类的胡话,老老实实答道:“有个算命曾给俺算过命,说俺要修真,说什么不修真,俺连十五岁都活不过。” 那黄衫少女掩口笑道:“算命先生说的你也信?”转头对俊秀青年道:“师哥,这孩子也想修真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苇江心道这些漂亮娘儿们怎么个个瞧不起老子?也不说话,直勾勾地望着这青年,待他答复。 俊秀青年正色道:“师妹,但凡有情生灵,向慕教化,皆可修真。这孩子想修真,也是人之常情。”他又转头对苇江道:“不错,我和小师妹得蒙师尊恩宠,的确习得修真之法,不过目前只算得略窥门径而已。不过你可知道,修真乃是翻转阴阳,颠倒乾坤,逆天改命,九死一生的行径,你若把修真之途想得简单了,奉劝小哥一句,还是混迹于凡尘好得多。” 苇江大喜道:“俺不怕,俺就是要逆天改命,算命说的。” 俊秀青年顿了顿,继续道:“若你一心修真,我指点一个去处,便在大周国越州以北有一神山,名为无量山。无量山有一道宗,名为归一门。这归一门三月后即将广开有缘门,从凡俗中寻几个孩儿作为外门弟子,不妨你去试上一试。”说罢,又指点了几处要紧之事。 苇江大喜,也学了江湖人的口吻,抱拳道:“谢谢大哥!” 俊秀青年犹豫片刻,言道:“不过我劝你不要去了。” 苇江眉毛一扬,道:“大哥,为什么这么说?” 俊秀青年道:“从这里去越州,路途太过遥远,这倒罢了。”他望了望苇江,继续道:“关键是归一门收徒弟,要的是万中无一,骨骼、资质、相貌无不是上上之选的天骄奇才,很多小宗派送上去的都未必能合他法眼,你这样——”他不禁摇摇头,表示有些为难。 苇江不禁大怒,这黄衫娘儿们瞧不起自己也算了,你这俊秀哥们,俺大哥也叫了许多声了,怎么都是一样的一双狗眼?他狠狠地踢出去脚下一块砂砾,笑道:“这个就不劳烦大哥操心了,俺说去就去,不含糊。”说罢转身就走。 待苇江走远,那黄衫女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师哥你看,这下倒好,你救了他们二人性命,连个谢谢都欠奉,说不定别人还记恨上呢。” 那俊秀青年眼望二人离去,叹口气道:“这孩子资质平平,若有师妹你的一分半分,未必不能修真,未必不能出人头地。他要一意孤行,只怕这越州之行,多半无功而返!” 第五节 求真问道 且说苇江得了这青年指引,一心便前往这越州无量山。 待他往城里走,越看越是心境。这通天河一路席卷而下,河道周边十里几成泽国。苇江前几日所栖身的破庙自是荡然无存,粥棚也卷得干干净净,原来靠着这河道的几个大小村落,一眼望去,只看到浑浊的黄水夹杂枯枝、杂草往低洼处宣泄而去。 唐小闲大哭道:“我们村里人,好多都住破庙,有些在桥洞,只怕都死光了!”苇江心中也是黯然,他们一个村出来逃荒的上百号人,多在河道边栖身,现在只怕就他们二个活了下来。 好歹安州城地势较高,这场灾祸并未波及。 苇江长舒了一口气,回去找客栈老板一问前往越州的路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相距数千里之遥,若是两个小孩儿这般走路过去,且不说路途艰险,只怕明年未必能到。但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给了一锭小碎银给客栈老板,让他帮忙打听。 仅到下午,客栈老板就屁颠屁颠回来,告诉他大喜,正好城里有个客商去越州购置一些货物,本来准备过两个月再过去,但是昨天被凌汛一吓,准备明日一早就走。苇江答应再给老板一些好处,自己和唐小闲扮作客栈老板的侄儿,让别人也有所忌惮。老板凭空又得了一注银子,自然满口答应,竟然“好侄儿、好侄儿”的先叫了起来。 苇江算清楚路途使费,让老板打点好了,翌日一个绝早,便随着这客商前往越州。 不表这一路上日夜兼程,风餐露宿。一行人先走旱道,然后又换了水路,有了车马驿站再换了车马。苇江生性豪爽,一路上给客商买酒买肉,客商本来担心这两个孩子熬不得夜,受不得苦,结果除开唐小闲有时候嘟囔着嘴说要回去找妈,两个孩子会做人,都无甚说得。 不一日,苇江到了越州,他辞别客商,把身上包裹紧了一紧,按照俊秀青年所说的方位,施施然便往无量山而去。 这无量山位于大理国以东,西至澜沧江,东至川河,又称蒙乐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而得名。苇江和唐小闲一直生活在北方,那曾见到这般巍峨雄壮,高耸入云的大山?一路上只觉得稀奇,便是每到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山包,均要驻足良久。 此时已到初春,沿着无量山朝阳峰上行。初行只见漫山遍野均是白色杜鹃。或露脸于山道两侧,或藏身于巨石的缝隙中,或低头于斑驳的树影下,花如其名,淡著缟素,丹唇皓齿,朵朵小花露出羞涩的小脸,香气扑鼻。再往前行,山势更加险峻,只见奇峰纷纷竞秀,松涛阵阵和鸣,悬崖绝壁上虬松挺拔,更有嶙岩怪石千奇百态,有的如虎卧丛林,怒目眈眈;有的似鳄鱼抬头,逼视远方;有的似得道真仙,飘飘欲去,看得二个孩子目不暇接。 苇江对唐小闲道:“俺说唐小闲,这趟远门值!就是修不成真,也不算白来。” 唐小闲再也不提“想妈、想回家”了,喜道:“俺这么大,最远就是从石疙瘩村到宁州,到了宁州又逃荒到安州!现在又来了越州!可算长见识了。” “那你还回去吗?” “石疙瘩村那地方,除开黄土就是石疙瘩,成天灰蒙蒙的,半年才能洗一次澡!打死俺都不回去了。”唐小闲点头道。 两人正往前行片刻,只听得隐约一阵瀑布轰鸣声,听起来似乎便在附近,又走了半日的功夫,直把二人累得气喘吁吁,方才看见一条巨大的飞瀑如从天而降的巨龙,从百丈高的悬崖飞泻而下,喷珠吐玉,气势磅礴。历经岁月,飞瀑下的巨石被冲刷出一个半亩大小的深潭,深潭之上,瀑布形成的飞沫隔空映照在阳光下,形成一条五色斑斓的彩虹,便是苇江这没有半分雅骨的痞赖小儿,都叫了一声:“真他x的好看!” 唐小闲被蒙蒙雾气迷瞪了双眼,看见那巨石上黑乎乎的一团,便叫道:“江哥,石头上好像有只熊呢!” 苇江使劲拍了他脑袋一下,喝道:“明明是条狗!” 此时,那石头上黑影慢慢扭转身,却是一个身披蓑衣的老道,老道佝偻着身子,若不是他手持一柄短短的鱼竿,还真像一只熊瞎子。这老道也不理会他们,仍是一动不动的钓鱼,口中还吟哦道: -------------------------- 道修真,叹叹叹, 斩切尘缘入深山, 行踪易渺,情缘难断, 磨出慧锋开、影照壁、蒲团烂, 偏只为仙家赞? 动光明,求圆满; 开元窍,星斗转; 清泉莹莹,怎忍日日看? 前只是这些儿,心认破,山头玩。 【备注】以上出自元代王哲(也就是王重阳)的《踏莎行·道修真》,本人参考本网文的主旨进行了一些修改,主要是原来的词句太短了,凑不得字数。 -------------------------- 老道轻轻吟来,隆隆瀑布声竟掩盖不住老道的吟唱声。 苇江算是个有眼力价的,知道这不是个凡人。于是悄悄蹲在附近,一动不动地看这老儿钓鱼。结果钓了大半个时辰,鱼线都不见动一下。苇江看得焦躁,忽见沉了一半的浮子往下一蹿,苇江脱口一句“鱼来了”。那鱼儿甚是精乖,听见动静,吐出饵料,尾巴一摆便逃了。 老道等了半日,却被苇江惊扰,把鱼竿往地上一丢,用脚一阵乱踩,怒道:“你这小儿,惊扰老道钓鱼,快快赔来。” 苇江撇嘴道:“俺从不钓鱼,要吃鱼,俺就直接下水去捉。” 老儿眼睛一亮,道:“你还会捉鱼?” 苇江洋洋得意,顺口吹牛道:“你这老头儿好不识货!俺三岁就上山打猎,上山挖得獾子,下河捉得王八,就连天上的斑鸠,俺背个弹弓,就能打得一箩筐!帮你捉几条臭鱼,有什么难的?”于是脱了衣服,扑通一声跳将下去,模模糊糊见到几尾塘鲤鱼在潭底游动。他本来有些害怕,但前面话说得满了,只好憋住气,好在鱼儿慌不择路,其中一条半斤重的塘鲤鱼正待钻入石头裂隙中,被苇江来了个瓮中捉鳖,他一把捂住,抠住鱼嘴,便把鱼儿丢将出来。 这鱼儿上岸了,苇江却是精疲力尽,加上水潭边上都是湿漉漉的青苔,他爬了几次都滑落下去。老道轻轻用鱼竿一搭,苇江便觉得身上一轻,腾云驾雾般便从水潭边翻身而起。 老儿细细的端详了苇江片刻,忽然哈哈一笑,一蓬白胡须乱翘,言道:“老道钓它半天,却被你一下就捉了起来。”又问道:“你这娃儿不错,你这是去哪里呀?” 苇江前面并不懂这老儿咿咿呀呀唱些什么,但心知这老儿定不是常人。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俺听说这里有个门派叫归一门,归一门招徒弟,俺和兄弟想过去修真去咧。” 老儿笑道:“这一路上,老道可见了不少想修真的小孩子,你就知道别人会要你?” 苇江洋洋得意道:“这归一门要也的要,不要也的要。老子几千里外跑来,是那么好打发的?” 老大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有骨气。”便指着远处一道细若游丝的羊肠小道,道:“你顺着这山路上去,再走几个时辰,便能看到归一门的山门了。” 苇江抬头定睛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爬了半日,其实才走到另一座山峰的脚面。不远处一座孤峰,壁立千仞无所依傍,悠悠然似从九霄云外垂吊而下,又似一阵狂风便能把山峰吹走。从山脚下,一条细细的石径紧贴山壁,十步三转,蜿蜒而上如一线通天,最后慢慢隐入浓得化不开的皑皑白云中。 苇江一抱拳,言道:“谢谢老仙长指点。”拉着唐小闲便望这山峰走去。 老道哈哈大笑:“只怕这山你们二人登不上去哩。”说罢,这老儿在路边扯下一根苇草,把鲤鱼穿在苇草上,脚下生风,飘飘荡荡的便往这山峰攀援而上,只片刻功夫,也没入那蔼蔼白玉中。 苇江哪里跟得上这老儿?也亏得苇江一股狠劲,两人歇歇停停,只爬到半夜,堪堪只到半山腰,倒不是苇江和唐小闲懒惰,而是这小径时有时无,净是碎石浮土,稍不注意,一脚踏空便顺着山崖滑溜下去。有的地方又生出一些涧涧细流,青苔湿润,更是凶险。二人手脚并用,又扯了一根藤条把两人腰间牢牢拴住,往往一个时辰只行得一小段距离。 天色渐暗,二人实在无法行走,两个孩子便停了下来,坐在一个半天吊的平台上。 此时正当月末,残月如钩,静静地悬挂于夜空中。夜空中繁星点点,似乎近在咫尺,伸手便可抓到,苇江看了片刻,只见一颗流星拖拽着蓝色的尾巴,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不知最后落在这无量山的何处。 苇江靠着悬崖边坐着,一条裤子被荆棘扯得稀烂,两条小腿上都是道道血痕,凉风从他腿上刮过,他感到一丝清凉的痛意。他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对唐小闲道:“咱们辛苦这么多日,明天就可以拜师修仙了!” 唐小闲也是兴奋莫名,连连点头。 第六节 入门归一 堪堪到了第二日申时,日头偏西,这两个孩子方才登顶。 这一线蜿蜒盘旋的山路终于尽绝,只见山路陡平,迈过一条铺着木板的悬索桥,便看到一处山门巍峨耸立,围着墙脊两条飞龙蜿蜒而下,鳞爪张扬,几欲腾空而去。最中间的那个最大的拱门上用篆书錾金写着大大的“归一”二字,次外面两个拱门上分别写着“万法归一”和“道法自然”,最外面则是两个长长的楹联,一派狂草龙飞凤舞,苇江便是一字不识了。 唐小闲大字不识,扁担倒下来的“一”字倒是认得的,猜想便是“归一”二字,于是便对苇江道:“江哥啊,俺们到了咧!” 其实只要不是瞎子,自然便知道这是归一门了。原因便是这山门右侧那个最小的拱门旁,已聚拢了数百人的长队,一旁还有数个道人手持马尾拂尘维持秩序。这一行人多是二十不到年轻人,也有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儿,甚至有几个还被奶妈子抱在怀里。这些人如同童生赶考一般,个个伸长了脖子,窃窃私语,跷足而待。 苇江这辈子就没正经排过队,讲究的就是一个钻营取巧,于是趁人不备,呲溜便插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儿前面。老头儿指着苇江,气喘吁吁对旁边小道士喊道:“道爷,道爷,这小子插队!” 苇江眼珠子一瞪道:“你这老儿,哪只眼睛见我插队了?刚我明明就在你前面,刚憋不住小解了一泡,回来你就说我插队?!”老汉还没回话,苇江机关枪一般扫射过来:“我说大爷,你都半截子入土的年纪,还修什么真?赶快回家去抱孙子吧!” “修真人人可修!谁说我老就不能修真了!”老头儿被气得浑身发颤。那一旁的道士看不过眼,手持拂尘,口称“无量天尊”,打了个圆揖对苇江道:“这位小居士,还是排到最后,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苇江以为别人称呼自己“无量天尊”,小脸微红,便道:“这称号太大,可不敢当,师兄太客气了。”于是便给这小道士面子,乖乖站到队末,闲着无事便向人打听这归一门甄选弟子的情况。 原来这归一门乃是中原修真十大门派之一,一派宗主清玄真人的修为已高到不可思议的境地。这些修真门派为永葆长盛不衰,也定期从凡俗遴选一些特别优秀的孩儿作为弟子,归一门自然不能免俗。按照往年规矩,如同凡俗科举一般,归一门每三年从凡俗遴选弟子三十六名,只要那些根骨、气运、才学、相貌俱佳的,讲究的是一个宁缺毋滥,若聚齐这天罡之数,即便再好的弟子也不招了。 苇江一听此言,叫一声:“我的个乖乖,这里几百号人,就只要三十六个人?” 站在苇江前面的老者摇头道:“错——错——错,其实只要十六名。这越州乃至周边,和这归一门沾亲带故的,先得到消息,若是有好儿郎,早早地便送上来修真了。到了今日,老汉听那管事的说,其实只剩下十六个名额了。” 说到此处,这老者用手擦拭眼角,垂泪道:“可怜老汉我变卖家产,就只为给小孙孙求得一个好出身,若是修真有成,不说长生不老,便是有一点点微末功夫,便是报效朝廷,也好搏个好出身,好前程啊。” 苇江正听这个老汉说的有趣,眼望着前面已动了起来。 原来刚说话的功夫,从山门后的大殿里施施然出现两个老道,手持拂尘的弟子便摆上两个方桌,两把椅子,队伍也由一队分成两队,蚰蜒一般列在两个老道身前。 两个花白胡子的老道拿出笔墨纸砚,上来来一个人,老道便摸摸头,摸摸手,问上几句,还在本子上打个勾,便如阎王爷掌管生死簿一般。只不过这老道甚是可恶,都是竖起本子打钩,所以即便是对面的儿郎,也不知道在上面写了些什么。 这老道“勾决生死簿”甚快,有些人甚至一句话没说,老道就在本子上钩完了。苇江和唐小闲是最后两个,反而不着急。于是苇江乘旁边的小道士不备,跑到侧边踮脚一望,却看见那本子上只写了八个字,分别是“根骨、气运、品行、才学”,下面又有“甲、乙、丙”三等评价。苇江哈哈一笑,心想知道了老道的底细,完全可以凭借打钩的位置估摸出这人的评级。 苇江摸摸自己的小脸,心想才学这一栏,自己除开《三字经》堪堪认得完全,便是《弟子规》也觉得高深了些,这一项别人给个“乙等”便是很给面子了。其他三项,妥妥是“甲”!那一日那个算卦的修真那么厉害,不也屁滚尿流,求着自己拜他为师?后来算卦先生没有收成徒弟,原因便是自己“气运太高,他压不住”。想到这里,苇江不禁得意地抖抖腿,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让这几个道士大吃一惊。 足足过了二个时辰,终于轮到苇江。他大剌剌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对老道言道:“老师傅,您好好的摸,慢慢地看,千万别走眼了。” 旁边那个持拂尘的小道士见苇江衣衫褴褛,满脸疤痕尚未消除,说话如此老气横秋,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 老道眉头皱了一皱,让苇江闭眼放松,先摸了摸他的囟门,然后食指搭在他右手腕寸关尺片刻,苇江只觉得一股热线如同闪电一般在他周身上下循环一圈,暖洋洋地十分舒服,他心道:“这老道士还是有点门道的。” 老道士忽然咦了一声,又换过了他左手。 苇江甚是得意,心道:“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修真奇才是何等模样。” 此时唐小闲已考核完毕,苇江只用余光一瞟,从打钩的位置便知道这小子拿了二个丙等、一个乙等,赫然还有一个甲等,按照顺序便是:根骨(甲)、气运(丙)、品行(乙)、才学(丙)。他心道,凭这唐小闲小身板都能拿个甲等根骨,看来自己得准备四个甲等才行,说不得才学这一栏只是考较自己的念书的悟性呢?只是自己打死也不愿读书,要是自己那个教私塾的便宜老爹晚死几年,说不定自己都中了秀才,中了举人咧! 那老道有些犹豫不决,看一旁道士已给唐小闲“勾决”完毕,便扭头问道:“师哥,这孩子师弟有些看不准,要不借您老神眼一用?” 唐小闲那边老道呵呵一笑,温言对苇江道:“小兄弟,你且过来,老道给你看看根底如何?”苇江更是得意,心道老子这几项可能过于惊人,还得两个老道共同商议才能确定。 老道待苇江落座,呵呵一笑,满脸的皱纹皲在一处,如同一个山核桃一般,一双细小的眼睛中生出一道亮光,从上到下把苇江打量了几遍,又笑呵呵地拿出一个本子,言道:“小道友从哪里来,识得字不?会写自己名字不?” 苇江拿起狼毫小楷,起手鹰爪之势,指运擒拿之力,提笔悬腕,在本子上大大的写了“苇江”两个字,虽然有些东倒西歪,但自己的名字倒没写错一笔,摇头晃脑道:“老道友,俺从安州来,这字写得不错吧。” 老道士点点头,道:“小道友笔力不凡,的确写得不错。”便让苇江旁边候着,大家叽叽喳喳,便是在议论今日考较的成绩如何。苇江心里十分笃定,倒是不发一言。 过了片刻,这一番考较完毕,小道士拂尘一挥,大声道:“各位乡亲,请大家稍安毋躁,师叔就要宣布这次新收弟子的名单了。” 果然,前面给苇江摸骨的老道站起身来,抖抖索索,拿出一卷纸,干巴巴的念道: “惟华夏中土大周帝国懿德四年,归一门执掌中土道统,为葆基业之长青,不负天地钟灵毓秀之德。三年一度,广开法门,以待有缘之人;遍植梧桐,静候凤凰栖身。是日三月初三,出蚰峰净照、天心峰净闻共鉴越州、安州、抚州、朔州等十三州县俊彦计二百三十四。蒙师祖垂怜,新收得弟子十又四名,乃是——”言罢清了清嗓子,便念起一个个人名来。 这段歪七扭八的掉书袋,苇江半个字也没听明白,但后面却是知道这后面的名字乃是几百人中侥幸被选为弟子的孩童们。 这老儿一个个念下来: “吴江,朔州人氏。”一个十余岁的少年故作老成,对着四周连连作揖。 …… “曾航,越州人氏。”一个老汉望天连连叩首,口中连喊:“祖宗显灵”。苇江识得,这便是刚站在苇江前面那个老汉,他八岁的孙儿今日有幸也入了归一门。 “唐小闲,安州人士。”唐小闲望眼欲穿,终于在最后听到自己名字,一张大嘴张开了半天合不拢。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抱着苇江大声喊道“江哥,我中了!”锃亮的脑门越发光亮起来。 到了此刻,仍没听到自己名字,苇江越发觉得不对劲起来。以前他曾到茶馆蹭书听,说书的讲以前科举考试发榜时经常是“倒填五魁”,都是先从第六名往后填的,填完以后,再从第五名往前填。最厉害的当然要放在最后宣布,难不成自己便是那个最厉害的“五魁首”? 那老道念完名字,下面已是乱成一团,有迁怒打孩子的,有高兴得满地打滚的,有哭着喊着哀求道长慈悲的,但未见老道再说出一个名字。 苇江心里一沉,空洞洞的难受,过去问那老道:“这位仙长,名字可念完了?” 老道木着脸道:“完了。” 苇江又问道:“真完了?” 老道似乎有些难堪,把那皱巴巴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答道:“完了,就这么几个。” 苇江忽然大哭起来,骂道:“你个贼鼻子老道,刚在老子身上摸来摸去,欢喜的不得了。又找别的道士商量,商量来商量去的,怎么现在又说少爷的不是?”他发起浑来,一把从那桌上抢过他们用来“勾决”的本子,骂道:“就是你这个杀千刀的臭道士作弊,把少爷好好的甲改成丙……”。 老道一脸的不自在,听任苇江胡闹去。 其实每隔五年,若是在凡俗中收徒,总有一干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任这道门修为通天,总不能对一干凡人动粗,否则必为其他道门所耻笑。因此在结缘之日,只要不是闹翻了天,只求个善罢,并不会过于约束山下来拜师的凡人。 苇江一把翻开那考较众人的本子,大家都是好奇,一起聚了过来。苇江一连翻了数十人,判语多是丙,连“乙”都很少,到了苇江这一页,根骨、气运下面别人总有个勾勾,他下面却是两个大叉,品行却是丙,苇江自己最没信心的“才学”倒是个乙等。 苇江以为抓住了老道的痛脚,喝问道:“臭道士,贼道士,别人都有个等级,为什么本少爷连个等级都没有?还给本少爷画上两个大叉?你说,你是不是作弊了。” 老道喝道:“你这孩子,非要道爷给你说实话。别人好歹还能看到点根骨、气运,在你身上,只看到根骨猥琐,气运乖逆,只怕连丙等都差老大一截,不给你画个大叉画什么?” 苇江哪里肯信,只是贼道士、臭道士骂个不休。老道被骂得狠了,焦躁起来,让旁边的小弟子把苇江拉开。苇江被人一碰,便在山门前打起滚来,口口声声喊道:“贼道士杀人了——欺负小孩儿了!” 众人看得一出好戏,那些没拜入山门的也跟着起哄起来,一时间,这归一门的山门前人声鼎沸,比那集市还热闹三分。 眼看着场面收拾不住,一个道士脚下生风,从山门后的大殿里飘然而出,呵斥道:“净照师侄,就是取个弟子,归一门的大喜日子,怎么闹成这样?”言语甚是不喜。 净照貌似比这道人还大了几十岁,但是在这道人前面,大气不敢喘一口,畏畏缩缩道:“启禀师叔,本来师侄在宣读结缘弟子名单,不料有个顽劣孩童一场胡闹,当众挑事撒泼,才搞成这样。” 苇江本想来了管事的,生怕自己受罚挨打,便从死伤爬起身来,结果定睛一看,这道人便是当日在山下水潭钓鱼的那个,不禁大喜,连声叫道:“这位仙长,我不服,我不服!他们作弊!他们给我穿小鞋,我要重新试过。” 这名为归云的道长“咦”了一声,脸色一沉道:“原来是你这小子,你可别信口雌黄,道门规矩大如天,不是你说想怎样便能怎样。” 苇江打蛇随棍上,问道:“道长,你还钓鱼吗?” 这道人脸呈羞惭之色,喝道:“胡说八道。”然后他对着净照言道:“净照,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这三峰弟子虽已招满,但入云峰还缺几个杂役,我看这孩子就不错。不如就让他到贫道殿里做下杂役也好。” 净照自然满口答应,便问道:“你这小儿,师叔老人家慈悲,让你过去做杂役,你可愿意?”苇江眼珠子一转,问道:“杂役可以修真吗?”老道回道:“除非通过考核。”苇江心道唐小闲都被选上,自己若是空手回去,岂不让人耻笑?你们不教,老子偷学还不成?于是点点头。 这一日,归一门新入门弟子十四名,还破天荒收得五名杂役,其中一人,便是苇江。 第七节 仙草百亩 且说苇江入了归一门,便和唐小闲分作两处。唐小闲由一众穿绫罗绸缎的白衣弟子指引,从正殿而入,恭听门规戒律。苇江便在一个身着粗布麻衣,满脸横肉的粗野汉子的带领下,从偏殿进了柴房,当然也少不得听一番训诫。 这汉子唾沫横飞地讲了半个时辰,内容不过三句: “好好干活,不要生事。” “这里都听老子的,老子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个月的月俸是二块灵石,你们留一枚,给老子一枚。” 前面还罢了,听到第三句,苇江顿时恼怒起来,问道:“凭什么我们月俸要给你一半?” 这汉子倒是个直爽人,唾口唾沫,撸起袖子喝道:“就凭老子是归一门大长老清浦真人的小舅子,老子还是归一门外院执事,还凭老子砂锅大的拳头——且说小子你服不服?” 苇江一愣,抱拳道:“失敬失敬,没想到尊驾这么大的来头,俺服了!”他又看了看周围,只见新来的杂役和自己一样满脸不自在,早先的那些杂役则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心道迟早一天,老子要把你们翻个个儿来看看。 所谓杂役,不过就是端茶送水、劈柴做饭、打扫庭除、耕田耙地等等而已。一天忙碌下来,把苇江累个够呛,好在归一门作为中原修真大宗,名下产业甚多,所谓“穷文富武”,弟子多是中原豪富之家,所以伙食不曾亏欠这些弟子半点的。除开不是每日有鱼有肉,大米饭白馒头却是管饱。 半月下来,苇江有吃有喝,身形渐渐挺拔,脸上肉也多了一些,已是个十六岁的大小伙子模样。 说起杂事分配,自然是老手带新手,老手看新手干,苇江对这些蝇营狗苟的鬼魅伎俩哪有不熟的?思来想去,他长叹一声,自己现在一无靠山,二无修为,要想出头,难啊!他本想去找那归云长老说说情,说不定这老道还能给自己撑下腰杆,哪知道自从入了这归一门,里面处处有规矩,处处有值守,真如皇宫大院一般,不光见不着归云长老,便连唐小闲,也是半点消息不闻。 正在苇江彷徨无奈之时,鲁火龙——便是上次炫耀砂锅大拳头的外院执事,和他几个亲信便在分配下半年杂役的各项职司。 “曾一航,带三个去前殿端茶送水,这小子相貌周正,心眼子还算活泛。”鲁火龙咬咬腮帮子,又说道:“你们去警告警告这小子,心眼子活泛过头了——不要到处乱窜,我们是外门,不要乱了规矩,下次乱跑,小心打断他狗腿!” “朱易龙,这人长得和猪一样,能做能吃,以后厨房的事情就给他了,不要再换了。”鲁火龙又沉吟片刻,又说道:“每月二十斤猪肉孝敬,这个他明白吧?” “他精明这呢,孝敬大哥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了,就放在耳房里。”答话的是郎士杰,鲁火龙身边的一个亲信。 …… 这鲁火龙甚是利索,一会便把归一门外院的事情分配妥当。 苇江竖着耳朵,纳闷怎么没听到自己名字呢? 且听得鲁火龙身边的苟广奇淫淫一笑,道:“鲁哥,百草园的那个差事,怎么都该轮到我了吧。”鲁火龙哼了一声,道:“老子就知道你心思!你是药工出身,去管百草园是好事,这个老子答应。但是老子和你说,有些事情想归想,别再做那些腌臜恶心事!若让人瞧见,小心你小命不保!” 这苟广奇和那个郎士杰是鲁火龙身边的哼哈二将,苇江来的第一天,便给他们取了外号“一狼一狗夹条虫”,这狼狗便是“郎士杰、苟广奇”二人,这鲁火龙虽名为“火龙”,苇江也只当他是条“虫”。这一狼一狗平日里不哼不哈,其实手段十分毒辣,苇江和一种杂役弟子平日便没少受这二人欺辱,反而鲁火龙对待下人还和气一些。 苟广奇模样还算周正,素来风流自赏,只不过长了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让人看见怎么都显得别扭。他听鲁火龙训斥,扭扭捏捏道:“怎么就腌臜事了,我对天发誓——” 鲁火龙冷笑道:“你发个屁的誓!你赶快把你枕头下照着萧仙子描的绣像一把火焚了是正经!”苟广奇满脸惊愕,不知如何回话。又听鲁火龙道:“还有千万,千万别在茅房里念着别人名字干那恶心的事情——苟大哥,我叫你大哥,求你了!这些被人知道,会丢了性命的!”说罢,鲁火龙抱拳竟对苟广奇躬身行了一礼。 苟广奇脸上窘成猪肝色,呐呐道:“大哥,这——这,这哪里说来——”,然后对着鲁火龙一阵乱拜,口中只说:“多谢大哥包涵,没说出去让小弟难堪,以后的月俸小弟一定加双加倍的给。” 这人毕竟是自己亲信,鲁火龙也不好过于挤兑。于是说道:“加倍就不必了,你当老子背着骂名,收了这多灵石,竟是自己用了?妈的,老子也不过是别人的马前卒。”他自顾自的言道:“哎,每个月收来这么多灵石,为什么那小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呢?可惜可惜!” 鲁火龙摇头不已。 苇江听得莫名其妙,这苟广奇到底干了什么龌龊事情被鲁火龙抓住痛脚?鲁火龙又是把这些灵石交往何处?所谓的灵石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物事?有何等用途? 正在苇江纳闷的时候,鲁火龙把苇江叫到跟前,正色道:“苇江,你这个孩子——我看了也算伶俐,年纪也小,明日你便随着楚师兄去百草园管理仙草,懂了吗?” 苇江点点头,怎好说个不字?于是在众人的艳慕之色中,随着苟广奇前往百草园管理仙草。 到了第二日,算起来苇江来归一门已满了一月,方才第一次走出这偏殿,得以一窥归一门全貌。 归一门位于无量山中,作为中原数一数二的修真大派,占据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万亩林海,更有着景色迥异,四季分明的三观、四峰、九洞,均是真灵之气齐聚的洞天福地。 归一门其主峰名为归去来兮峰,远望这山峰孤岸高耸,连接天际,倒不似插入云霄,更似从天外倒栽入凡尘一般。一阵来自天际的罡天刮来,整个山峰都似乎都随着风势在摇曳,便欲乘风而去。此番景象,正应了这归去来兮的本意。归去来兮峰乃是归一门掌教清玄真人镇守,三观九洞中便有全真观、长阳观,以及云中洞、祥云洞、羊角洞便在归去来兮峰之中,是归一门的内院弟子修行所在。 除开清玄真人所在的归去来兮峰,归一门还有“归云、凌绝、天心”三峰,分别为归一门三大长老所把持。这三位长老本有法号,但他们在这归一门修炼已近百载,大家习惯便称之为“归云、凌绝、天心”三位长老,正是乃是归一门的中流砥柱,根基所在。 除开本门修真心法,归云长老擅炼器,所谓神兵在手,天下我有,归一门弟子所持的神兵利刃多数是归云峰所炼制;凌绝长老擅制符篆,一把符篆下去,顶得雄兵三千;天心长老则擅炼丹,一颗极品丹药,几能达到生死人,肉白骨的功效。 听引领二人的苗圃管事一路讲述,苇江大呼“我的乖乖”,言道:“原来归云长老如此风光,如此厉害啊!”道士含笑道:“这个自然了,归云长老七十年前就加入了归一门,一直执掌归云峰,归一门能够在修真江湖上绽放异彩,执掌中原修真牛耳,归云长老可谓功德无量,时常被清玄长老赞誉的。” 这苟广奇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此时心中诧异,莫非这小子认识得归云长老? 苇江呵呵一笑,也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卖个关子道:“小子入这归一门,便是冲着归云长老来的。”苟广奇嘿嘿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这做杂役的想入归云峰修真,老子说个不恰当的——便如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哈哈!还是跟着老子把活儿干好靠谱。” 苇江顺口道:“想吃天鹅屁的小子还算不上,楚师兄一表人才,只怕吃的天鹅屁比小子香一百倍吧。”苟广奇脸色一沉,生怕这小子口无遮拦,一通胡说,于是干笑几声,把这尴尬掩饰过去了。 管事道人见两人言语不睦,也不说话了。只见转过几个溪口,绕过一片树林,顺着一个高低起伏,若隐若现的石板路行了片刻,便来到一处山谷中。 到这山谷中,苇江顿觉芳香扑鼻,耳目为之一新。果然是个好庄园!只见山谷中阡陌成行,各种苗圃交错有致。有些尚未发芽,土壤中隐约可见一抹绿色;有些尚只是青青幼苗,嫩绿可爱;有些已至花期,盛开如同锦霞一片。 管事道人笑道:“这么大的苗圃,全凭几个杂役干不下来,所以贫道请示了鲁执事,鲁执事又请示了萧仙子。萧仙子从谏如流,就让贫道在山下请了一些农妇帮佣。这些农妇粗手笨脚,筛选种子、采摘草药是干不了的,但是施肥除草也做得,若是那种特别珍稀的草药,有些还得我们自己动手。” 苟广奇扭捏半天,问道:“这位师兄好福气,这里能时常见到萧仙子吗?她多时才来这里一次?” 管事道人笑道:“萧仙子神龙不见首尾,小道士哪能时常见到?上次见到她,还是云霖花开的时候,大概是三四个月前,她才来过呢!” 苟广奇微觉失望,但也无甚好说。 后面这两人办了交割,苟广奇接替这道人,接管了百草园百亩苗圃。其属下杂役二十余人,药工十人,另有山下帮闲的农夫若干。自然,耕田耙地、浇水施肥、采摘仙草便是苇江等人的分内之事。 这苟广奇便每日一壶清茶,一柄蒲扇,一把竹椅看着苇江等人劳作了,在就是闲暇时分,每日盼望萧仙子能早日来到,一睹仙子芳颜。 第八节 道门天骄 这日子过的甚是平淡,转眼已到月末,归一门的月例均由道门里的都管道人根据各自职司按例发放,苇江排了半日队,终于领到两枚红彤彤,亮闪闪,热乎乎的灵石。 若按照惯例,真传弟子每月十六枚灵石,内院弟子则是每月十枚,外门弟子每月六枚,依次递减。到了苇江这种杂役,只剩下每月两枚灵石了。 排队的时候,苇江问东问西,听说杂役只有两枚灵石,大是不平,便问前面一个小道士:“大家都是归一门弟子,为甚灵石差距这么大?” 这小道士冷冷望他一眼道:“道门规矩大如天,一上一下皆有分寸,一言一行皆有规矩,是你一个杂役可以议论得的?” 苇江最大的优点就是脸皮比较厚,他嘻嘻一笑,抱拳道:“这位师哥,小弟刚进门,不是不懂嘛,所以才请教请教诸位大哥。” 这小道士得了恭维,便给苇江说了这归一门的弟子门类。若说归一门的弟子,原来分为真传、内院、外门三类。后来杂役也被称之为“弟子”,倒是后来一个杂役出身的修真大能的留下的遗泽了。 先说外门弟子,外门弟子是由归一门的二代或三代弟子授业,引入修真门径的。归一门按照“清净虚无、空灵玄妙”八字论资排辈,掌教清玄真人和监教大长老清浦真人,以及三峰长老均是清字辈,上次山门前给苇江进行灵根测试的,便是“净”字辈的二代弟子了。若入了内院,则是清玄真人和三峰长老亲自教授功法,入门即是二代弟子,也是无上尊崇了。 苇江又问道:“那真传弟子呢?” 小道士道:“如今归一门,杂役有几百,外门弟子只怕有上千个,内院弟子一直只有六十四位,已是精挑细选了。真传弟子便是从这六十四数中再选出的四个,都是凭实力打出来的——天骄中的天骄了。不光灵石是分配得最多,便是藏经阁也能每月进去一次,实在令人羡慕。” 苇江问道:“那我们归一门,真传弟子是哪几个?” 这小道士傲然道:“若在归一门,连真传弟子都不知道,一定让人耻笑。所谓‘四大天骄,萧宋罗文’。这‘萧宋罗文’,便是四大真传的姓氏。‘萧’便是掌门千金萧天晴萧仙子,我凌绝峰的文沐清师姐便是这个‘文’字,修为只怕也不弱于萧仙子” 苇江便道:“那另外两个,一个姓‘罗’,一个姓‘宋’啰!” 小道士答道:“正是。另外两个,一个便是天心峰的宋韶师哥,另外一个是大长老的侄儿,名叫罗贯通。听说原本道门真传,罗师哥排名第一,不过听说罗师哥在一次和西域魔教的打斗中受了伤——伤了道基呢!现在是谁就不知道了。”说这话时,这道士左右看了一眼,声音小了一些。 苇江哈哈大笑,言道:“那么说来,归一门选弟子便如我们村里养猪一样。外门弟子便是散养的,外面随便拱一拱,有得吃就好;内院便是圈养的,红薯地瓜剁烂了吃个饱;真传便是快到过年了,米糠、粮食随便吃,哈哈!” 周围几个弟子便对他怒目而视,喝道:“无礼小儿,怎能如此比喻!!” 苇江见惹了众怒,就补上一句,言道:“俺们乡下人,不会打比方。唉,那说起我们做杂役的,就是天不收地不管,爹不疼妈不爱,完全是野生的啊——” 听闻此言,这几个弟子面色稍霁,纷纷点头。 苇江又继续问道:“这位师哥,那照你所说,杂役弟子怎么又给了灵石?按理说,根本不该给我们的啊,我们连师傅都没有。” 这弟子心道这小子言语讨嫌,但颇有自知之明,便和他说了归一门的一番过往。 百余年前,有个杂役在百草园里劳作了三年,每日只是施肥除草,浇花除虫,老实本分,也没啥特异之处。忽然一日福至心灵,这杂役跑到归去来兮峰下,敲响登闻鼓,鼓声震天价地响了起来,原来这弟子通了任督二脉小周天,已跻身后天境,进阶之速便是真传弟子也是所有不如。 道门震惊,不得已让这弟子进了内院。又过了数年,这弟子在归一门的三年大考中,这弟子摘得桂枝,又做了归一门的首席大弟子。更不说这弟子十年后练就金丹,在归一门一直是传奇般的存在。 这杂役出身的道人忆起当年做杂役的经历,言道不少天赋异禀的贫苦孩儿,一旦明珠蒙尘充为杂役,若无灵石启发灵根,一辈子也就碌碌无为了。道门善心、善德、善行,当广开法门,以待有缘之人。于是这道人颁下法旨,此后归一门的杂役弟子每月同样发放两枚灵石,且不再禁止杂役弟子修行,只不过相较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以劳工为主,也无固定的授业恩师,至于修真的入门心法,不过就是冥想打坐而已,杂役弟子混得熟了,自可找其他外门弟子问到。 于是这番遗泽,就慢慢延续下来,杂役弟子也有了混个出身,一朝鱼跃龙门的念想,但修真之途,何等艰险?这百年来,能从杂役出身的弟子,也不过三四人而已。 这道人讲完,正好轮到苇江领取灵石。都管道人验了苇江铭牌,递过去两枚灵石,言道:“灵石开采不易,道门弟子需善自珍重,勤修苦练,不可自误!” 此时,苇江望着灵石,双目含泪念叨:“灵石啊灵石,老子才拿到你,都不曾用上一枚,都要被那些狗娘养的夺去了啊!” 原来按照鲁火龙的规矩,每月月例他拿走一半,剩下的一枚,苟广奇已发话,在他手下讨生活,夏天有“冰敬”,冬天有“炭敬”,万万不可错了礼数。 可怜苇江手无缚鸡之力,又没半点修真功夫,孤家寡人一人,如今唐小闲还不知道在那个旮旯吃土呢!也帮不得他。苇江咬碎牙齿,只好含恨应承下来 一日正当午时,苇江屁股朝天,一头扎在苗圃里正在给一株兰泽三叶草抓虫。 苟广奇昨日发话,萧仙子这几日便要到百草园采摘数味仙草炼制丹药。这些草药均是珍贵无比,天底下也没几株,千万不可让虫子钻了花眼,否则便拿苇江是问,轻则饿饭三天,重则逐出归一门。 苇江早早来到苗圃。 这云霖花倒也罢了,只是种子难得,存活率低,一旦长成,并不费太多功夫,但兰泽三叶草却十分娇气,每日须在清晨露水未干之前浇水一次,不然早上日出一线,植株就枯萎了,再也救不活;若是抓虫,必须在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虫子才从土里出来晒太阳——苇江这几日便如服侍祖宗一般,鸡鸣时刻便起床浇水,中午烈日下再花儿捉虫,实在累得够呛。 不远处,一个面目清秀的小道童喊道:“苇江小哥哥,萧仙子就要来苗圃了,苟管事让你回去,你赶快走吧。” 说话的道童名叫清菡,年方十岁,小归小,却是正儿八经的内院弟子。前几日方才过来,听说是某个长老派遣到百草园中学习药理的。这孩子性格甚是乖巧,并不以内院弟子自居,深得众人喜爱。 苇江应了一声,刚抬头,便见湛蓝的碧空中,一个身影脚踏宝剑,犹如离弦之箭掠空而过——这自然归一门掌教清玄真人之女,萧天晴仙子是也。 在这归一门,这萧天晴的名头比他老子还大。苇江入门不过数月,这名字已是听得耳朵起茧。听说这女子一身修为已臻后天境巅峰,距离金丹不过一线之隔,若不是他父亲要巩固她根基,一直在压制她修为,这怕这女子早就成为金丹大修了。 此刻苇江见之,果然好风姿,好霸气。由于隔得远了,这女子面貌看不清爽,但身形窈窕,体态风流是无疑了,加上这手御剑飞行的功夫,说是仙女半点不为过。 刚进庭院,便见这萧仙子气鼓鼓地坐在中庭,旁边一个圆脸蛋的小丫头把一柄宝剑如同命根子一般抱在胸口,也是气鼓鼓的。 周边一群人如同犯错的小学生低着头,局促不安,显然大小姐正在拿人撒气呢! 苇江看了萧仙子一眼,果然貌美如花,不负仙子之名,就是样子霸道了些。倒是旁边的小丫头圆圆脸蛋,甚是可爱。 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又看了一眼,心里一咯噔,这不就是当日一人一剑,眨眼间诛杀数十名拜月教徒,救了一群孩儿的白衣少女吗?这姑娘当日还横霸霸的,说要杀了自己,此刻怎么成了归一门的大小姐? 且说萧天晴,本来今日要来取三朵云霖花,四株兰泽三叶草去炼制风灵丹,帮一个姐妹提升境界。结果一问苟广奇,云霖花只花开两朵,三叶草也只有三株刚成熟。显然这些苗圃杂役不尽心尽力,一味偷懒延长了灵药花期,这丹药就练不成了。 她见这苟广奇一双丹凤眼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加上一个鹰钩鼻子长得甚是阴险,就更来气了,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一个个数落起来。 苇江禁不住“唷”了一声,萧天晴抬头一望,也认出了苇江,她张大红艳艳的小嘴,指着苇江道:“好你个苇江!从安州到越州几千里,你竟然钻进归一门——气死本小姐了!” 她记性甚好,立马便想起苇江的名字。 苇江行个礼,洋洋得意道:“多亏神仙姐姐指点,我大难不死,归云长老也很给面子,就入了归一门。天天照顾这些花儿草儿,然后没事练练气,修修真!不能辜负了仙子期望!” 萧天晴想起那日,她一剑指着苇江,大叫道“你这样还能修真!”,今日苇江竟然了入归一门,当然不好就此把他赶出去。在这事儿上她已是输了一仗,她看见苇江得意洋洋的模样,于是哼了一声。不过这孩子几句话说得乖巧,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不欲和这顽童计较“修真”和“杂役”的差别,便淡淡答道:“既入了归一门,就要好好学,不要浪费了时间。”语气竟如大姐吩咐小弟一般。 苇江打蛇随棍上,便道:“放心咧,神仙姐姐。若是苇江有什么不懂的,再去找姐姐请教啊!”说着说着,苇江便把“神仙姐姐”换成了“姐姐”,可谓天衣无缝。 萧天晴嗯了一声,准备就此糊弄过去。 众人一听这番对话,均大为诧异。这小子不哼不哈,竟然这么大的来头,一边是掌教千金,一边是归云长老,道门两大力量互相援驰,在这归一门也是少见。难道这小子是个世家子弟不成?若是有了这番根底,何苦来做这杂役? 萧天晴哪知道这些人脑子里瞬间转过这些念头?她不想和这些下等杂役纠缠不清,便站起身来,冷笑道:“再给你们十五日,若还不曾准备妥当,莫怪本姑娘不客气。” 苟广奇好不容易见到萧天晴,只见这女子一颦一笑,高兴有高兴的美法,生气有生气的雅致,便是多看一刻也是好的,那肯就此让她离去?于是躬身道:“萧仙子您不忙走,这百草园按照您的吩咐,又引进了十余种奇花异草,其中有一种紫叶兰草,是炼制筑基丹的材料。仙子上次提过一嘴,我托人寻访了数月,终于弄得三枚种子,种在苗圃中,只怕现在也开花了。” 萧天晴是小女生心性,听苟广奇卖弄,也来了兴致,便道:“难得你有心,你们多把心思放在灵药种植上,本仙子为这道门就少操心一些心了。”说罢叹息一声,美人蹙眉薄颦,在苟广奇眼里,自是美不胜收。 苇江见这女孩儿强充大人模样,暗暗好笑,插嘴道:“姐姐,苟大哥自从做了这百草园的管事,没一日睡好觉!天天就在谋划怎么把这园子弄好。他画了好些图放在枕头下,好看的很!我年纪小,也看不懂,等过些日子回头拿去给姐姐看。” 萧天晴脸露喜色,道:“拿来给本姑娘看看!” 苟广奇这一惊是非同小可,心道若是这丫头知道自己偷偷描她的画像,那不得一剑把他刺个透心凉?他连忙截住苇江的话头,也亏他颇有急智,支支吾吾答道:“都是一些小心思……小心思——不过是将这园子里种植的各种花花草草描绘了,以后准备出一本《归一门百草鉴》,以后新来的弟子,也有个东西好学学。” 萧天晴心道这人相貌猥琐,但所谋长远,倒是可造之材。她白生生的大拇指一翘,赞道:“好——好,你这书编完了,一定要给本姑娘留一本。爹爹那边,我会给你美言几句,你等着。” 此时,苟广奇汗流浃背,两股战战,总算把这事儿蒙混过去。 听这丫头所言,苟广奇弄假成真,还要编撰图书,他下死劲盯了苇江几眼,杀人的心都有了。他心道老子扁担倒下才认得是个一字,现在还要冒充文人编书,这还不如要了老子性命呢! 好不容易哄得这大小姐离去,苇江哈哈一笑,也不理苟广奇,自行回到卧房歇息。到了晚上,他猜想苟广奇必会找自己,于是翘足在竹椅之上,优哉游哉地等他。 只听得竹门吱呀一声,这苟广奇脸色阴沉,不发一言,坐在苇江对面。 苇江则剥颗花生,隔空一抛,不偏不倚,正好落入口中。 苟广奇见这小儿如此笃定,只好自己先开口,干巴巴道:“苇兄弟,你不要听信小人之言。大哥我日夜操劳,便是想编本奇书出来,为门派增光。” “苟大哥,这便是你的奇书?” 苇江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道到这当头,还和老子胡说八道,于是从怀中扯出一副绣像出来,灯光下,只见一个绝色女子袒胸露乳,神情十分不堪,但手工十分精美,细看任谁都看得出这是萧天晴的画像。 苟广奇大惊,便要动手去抢。 苇江脸一沉,喝道:“收起你的龟爪子!这玩意,我这里还好几幅,隔日就给姐姐送过去。我就问你,这便是你编的劳什子《百草宝鉴》?”苇江又哼了一声:“老子只见到女人宝鉴,你和老子说说,百草在哪儿?” 苟广奇不知如何对答,怨毒地看着苇江,一望外面黑漆漆的不闻半点人声,所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心道这小子没什么修为,于是心一横,便想就此了断了这小子。 苇江知道他心中所想,故意凑得近了些,一双眼睛闪着寒光,淡淡道:“你认识和姐姐来的那个婢女吗?那姑娘叫芊芊,便是俺村里的,老子和她说好了,有一包东西老子藏得好好的,如果老子一出事,她立马按照地点去寻找,老子留有书信,写得明明白白。”他又丢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淡淡言道:“你敢动老子一根寒毛,明日便有人杀你满门!” 苟广奇只是念头一闪,哪敢真的动手?此时被苇江叫破,便干笑道:“江哥,您言重了。您这身份,归一门上上下下,谁敢动您半根汗毛?” 说罢,他站起身,对苇江鞠了一躬,继续道:“哥哥我吃多了猪油蒙了心,你千万别计较,以后江哥水里来,火里去,任凭你差遣,绝不皱半点眉头。只望您守口如瓶,千万别让萧仙子难堪。” 苇江心道这哥们倒是个情种,这时候光顾着萧仙子难堪了,不知道他自己更难堪。他嘻嘻一笑,淡淡道:“滚吧。” 这苟广奇羞愤难当,怨毒地回头望了苇江一眼,低头便走。 苇江又把苟广奇画的画儿拿了几幅,笑眯眯地看了几遍,心道这“狗大哥”人品不行,但手工硬是要得,他又没见到萧仙子不穿衣服的样子,怎能描绘得如此栩栩如生,也是绝了! 还有,看光身子女人,这玩意真有那么好玩? 苇江脸一红,自己还是小孩子,还是少看这些为妙,便藏入行囊中。 第九节 灵石修真 不出苇江所料,到了第二日,苟广奇便托小清菡把前面搜刮走的两枚灵石还于自己,另外还多加了一枚算是孝敬。 这小子做事还算地道,又过了几日,他托人带话,说苗圃的事情他自有安排,以后苇江安心修道,再也不用去苗圃了。 苇江乐得一个清闲,甚是高兴,把这灵石在双手中抛来抛去。 小清菡看了心惊,言道:“江哥江哥,这石头可珍贵的,摔碎了就用不得了。” 苇江问道:“这玩意怎么用?我就看着它好看来着。” 小清菡奇道:“你进来这么久,连灵石怎么用都不知道?” 苇江摇摇头。 小清菡于是卖弄学问,便给苇江说了这石头的来历。原来在修真界,若要凝练真元,要么是勤修功法,汲取天地灵气滋养灵根,再就是从一些天材地宝中汲取灵气,这灵石便是储藏有真灵之气的天材地宝中最常见的一种,几乎所有的修真大派都在灵气聚集,生长有矿脉的地方开宗立派,传承千年。 归一门分给一众弟子的灵石,乃是从无量山下一道矿脉中挖掘出来。灵石储藏真灵之气,也有五行的偏好,归一门的灵石偏重于土,从矿脉挖掘出来后,再经过精选、火锻等数道工序提炼而成。依据其中蕴含的灵气数量和品质,灵石也分三六九等,苇江手中的灵石,乃是下品。下品以上,还有中品和上品灵石。一般而言,一枚中品灵石可兑换下品灵石十枚,上品又可兑换中品灵石十枚。 清菡最后言道:“师尊和俺说过,这勤修内家功夫是本,用灵石中吸取灵气是末,修真还是主要靠功法,靠天资,靠勤奋,灵石只是辅助工具,这本末之分,不可混淆了。” 苇江奇道:“你小娃儿说话一套套的,真有学问,你师傅谁啊?” 清菡言道:“俺师傅便是归云长老啊,难道你不知道?” 苇江若有所思,嗯了一声道:“你把灵石使用之法告诉我。” 清菡也不藏私,便把这归一门最粗浅的入门功夫传于苇江。这功夫名为《太素日月灵感诀》,便是在清晨破晓,待日初出,以及黄昏日暮,月之将升这两个时辰,盘坐莲花,五星朝天,叩齿九通后,将这灵石握于掌心,然后心呼“日魂珠景照韬绿映回霞赤童玄炎飙像……”,随即瞑目凝神,存想日中五色流霞,皆来接身,下至两足,上至头顶……如此这般,天地灵气从头顶百会穴而入,囟门百会和双掌心劳宫穴交相感应,便能储存真灵之气于丹田,如此汇细流以成江河。 终有一日,丹田处能生出灵根一束,此时便脱却凡胎,算登堂入室,妥妥的一个修真了。 小清菡记性甚好,给苇江说了如何盘坐莲花,如何五星朝天,如何冥想。一个讲的快,一个学得快,不到半个时辰,苇江也知道怎么弄了。清菡又把又把口诀授予苇江。苇江默默记诵,不多时便记住了。 待得清菡念完最后一句,苇江一遍复述下来,竟然一字不错。清菡大张小嘴,十分惊讶,问道:“江哥,我们这就说完了?” 苇江白了他一眼,言道:“说完没说完,你不知道?” 清菡大为惊讶,叫道:“江哥,看不出,你还是个修真的奇才呢!” 苇江被一个小孩儿夸奖,甚是不自在,言道:“咋说?” 小清菡道:“俺学这口诀,横竖记不住,用了大概三个时辰,总算把这一长串记住,师尊都说俺脑子好使,算很快了。”这孩子自夸自,有些不好意思:“现在你比俺还快,这口诀拗口,读起来气息不顺,很难记的。” 苇江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不好意思,老脸一红,言道:“我就死记硬背,也不懂意思。” 小清菡道:“这口诀不要懂意思,就记得住,念得出来就行。有些人记住了,念不顺畅,也不行。” 苇江见这孩子口齿伶俐,小大人一般,把一门艰涩难懂的道家修真功夫说得清清楚楚,便问道:“小清菡,你现在修真到了什么程度啊?” 小清菡甚是得意,言道:“江哥,这中原修真啊,可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先天境、后天境、金丹境,这三个境界又分别分成三个期,说起来蛮复杂的,比如先天境,就是修炼的最初阶段,分为混沌、蒙昧、天光三期,破了天光,便是后天境了。” 这小孩儿小嘴吧唧吧唧,把这三境九期和苇江说了。苇江第一次听到这些说法,饶有兴致,又问道:“那是不是金丹境便是最高的境界啊?” 小清菡言道:“俺从三岁开始修真,如今快十岁了,也才修炼到先天境蒙昧期,经脉仅通了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还没连成一片,距离大周天还早呢。师傅说大概要到十四五岁才有可能突破先天境,突破后天达到金丹境,最少也是四五十岁以后的事情。所以金丹境以后还有什么,师傅没和俺说。” 苇江于是释然,他这些日子听人说,这堂堂归一门,三峰长老加上监院大长老均是金丹境界,只有掌教清玄真人突破了金丹,乃是中原修真数一数二的一方巨擘。自己如今连修真的门槛都没迈进去,关心金丹经以后还有什么,实在太早了一些。 小清菡离去后,已是黄昏日暮,月之将升的时刻。 一轮新月已冉冉从西方升起。所谓“月光皎洁禅心寂,潭影澄清色相空”,苇江虽不懂道家玄机,但也知道此时正是习练功法,汲取天地真灵的好时候,于是按照小清菡所讲,在山谷找块大石,装模作样地修炼起《太素日月灵感诀》来。 开始苇江如同猴儿念经,坐立不安,怎么都感知不到天地灵气的所在。当他口念清菡所授的那段口诀十来遍,烦躁的心情慢慢安定下来,只觉得心中一片光明,月光如水,一直照进自己心田里。 正在物我两忘的时刻,苇江感觉头顶囟门大开,天、地、人豁然贯通,似有微微清风从头顶拂过,转化为一股细细的暖气钻入头顶百会。受任督二脉激发,握于双手掌心的灵石也开始微微发热,从手腕内侧的大陵而至内关,经肘中曲泽最后入胸,汇聚于天池穴,最后贯通三焦。在三焦的运化中,一股细细的热流渐渐生成,然后化成无数支流融入周身经脉中,一阵暖气从小腹内胞宫而生,沿腹部正中向上经过关元,到中极,又在丹田内盘旋一圈,周身暖洋洋得十分舒服,连冷冽的晚风也丝毫不觉。 终于,苇江行功完毕,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说不出来的舒服,苇江本以为修真乃是苦差,此时一体验,便如同吸食了大烟叶一般快活,再一看手中的两枚灵石,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再轻轻用手一捏,喀嚓一声,这灵石竟然变成一堆灰白的粉末。 苇江十分高兴,看来小清菡所述的玄门功夫大是不凡,这灵石也是不假。 运功完毕,已到了子时。苇江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又感觉肚饿,回去百草园的伙房,苇江看见筲箕里还有不少剩饭,就连干三碗大米饭,又四处寻了寻,从橱柜角落里找到半斤腌猪肉,用辣椒炒了,又吃了一碗米饭,方才心满意足。 苟广奇也没睡,见苇江精神旺健,知道他肯定把灵石用了,觍着脸凑过来,赔笑道:“江哥,腌猪肉好吃吗?就给你留的。你毕竟不凡,用了灵石,精神头都不一样。” 苇江打个饱嗝,答道:“这灵石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经用,一个晚上,两枚都没了。” 苟广奇大惊,问道:“江哥,你别说笑,这灵石若给我们用,最少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吸收干净。您修行的什么功法,这么厉害?” 苇江也是一愣,顺口道:“我姐教我的功法,岂是你们能练的?过得几日,我还得去找找归云长老,这灵石不够用。” 呲溜一声,苟广奇羡慕得口水就要流下来了,言道:“江哥,要不这样——以后门下发了灵石,我吩咐他们一个也不要留,全给你送来,先让你把境界提上去。” 苇江哼了一声,心道欺负这些窝囊废杂役,算什么好汉?于是淡淡说道:“不了。他们攒点灵石也不容易,我要想要灵石,路子多的是。” 苟广奇竖起大拇指,赞道:“我就知道江哥人虽小,却是一条好汉!” 第十节 一只破桶 这好事只持续了一天。 过了一日,苇江便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一大早起来,苇江就觉得打不起精神,他以为自己是病了,一个老药工摸了摸脉搏,看了看舌苔,言道一切正常。到了第二日,他愈发觉得不对劲了,早上起来便是头晕,头晕完了心慌,心慌完了腿软。到得后来,便是走几步都气喘吁吁,就连到园子里看看蜜蜂打架,蚂蚁上树都走不动路了。 这哪个修真的做派?就连凡人都不如了。 难道是自己看大小姐的绘本看多了? 苇江心道不会啊,从苟广孝这老色胚偷出那些巴掌大的画儿至今,每天最多也就看个七八十来回,看完天人交战一番,洗个冷水澡睡觉了。 难道这样看看就能伤身,那以后还要不要找女人生娃了?! 到了第三日夜晚,苇江不敢睡得太深。熬到半夜,半梦半醒间,苇江觉得双脚脚心像开了一个小眼,源源不断,一股细若游丝的气息从脚心游走出来,开始还只是一丝一毫,后面却是越来越快,最后如同开闸放水一般,不光脚心在放气,最后连十根手指尖端,一阵颤动,也有若有若无的气息不断泄露。 这情形如同噩梦一般,把苇江惊醒过来。他一摸胸口,冰冰凉凉的全是冷汗,胸口空荡荡,好似吊在半空中没一点有着落。 他从竹榻上慢慢挪动下来,手脚瘫软得似乎不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下床后,苇江猛灌了一壶凉水,方才缓过神。 这修真功法难道有什么古怪? 到了第二日清晨,没等他去找清菡,清菡已早早地在堂屋里等他了。 这小道童有些惶急,见到苇江病恹恹地从里屋挪动过来时。清菡嘴一扁,似乎要哭出声:“江哥,江哥,你没事吧?” 苇江蔫头蔫脑,没好气地回道:“老子昨晚差点没死床上。小清菡,这功法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清菡眼眶红红,说道:“江哥,你放心,功法是一等一的好功法,一定没事的。这功法俺也在修,在归一门,大家学的入门心法叫‘归一静思功’。师傅说那个是大路货,没什么用,这个‘太素日月灵感诀’比那个好多了。” 苇江奇道:“那我咋成这样了呢?我感觉我要死了!活不过几天了。” 清菡听苇江说了他这几天的感觉,言道:“江哥,俺和你直说罢。”他吞口唾沫道:“俺这次来百草园,其实是归云长老特意让俺来的。他说让我看看你怎样,还教授你一路功法。” 苇江言道:“这个我早猜到了。” 清菡接着说道:“师傅他老人家说你体质异于常人,是个修真的好苗子,但他又觉得你身体里有古怪,不过他老人家修为不够,现在还看不出来。” 苇江言道:“他这么厉害,竟然看不出来?” “师傅他老人家说,他修真之道在于炼体,不重灵识,神魂之力修的不够,在这方面,大长老都比他强很多。”清菡言道:“你还记得你上次陪师傅他老人家钓鱼吗?” 苇江回道:“当然记得,归云牛鼻子这么高的修为,竟然不会钓鱼,也不会摸鱼,嘿嘿,还不如我呢。” 清菡也不辩解修真厉害就一定要会钓鱼和摸鱼,他说道:“在你上岸时,师傅他老人家用真灵之气探查过你的经脉,他说——他说,他说你身体就像一个木桶。” “木桶?”苇江甚是不悦,骂道:“我呸,我看归云牛鼻子才像个木桶!” “是的,木桶,师尊让俺这么说的,他说你没学问,说深了你也听不懂。” “老子没学问?一寸厚的书本子,俺读过几十本。”苇江愤愤不平。 清菡并不和他辩解,继续复述归云长老的话,说道:“打个比方说罢,修真就往木桶里装真灵之气,装的多,修为就厉害。” 苇江点点头,这浅显道理他还是懂得,虽然他觉得也有那么一点点不对。 “要想真灵之气装得多,如果大家桶底子一样,那么就看谁的木桶够深,才够大。有些人箍桶的木板短,所以装的就少,真气多了就从桶沿漫出去了。凡人修真,靠的就是天资、资源、功法和勤奋这四样,你就把这四样想做箍桶的四块木板,哪一块板短,修真的境界就低。这道理,师尊说,不见得完全正确,但也有些意思在里面。”清菡眨巴眨巴眼睛,问道:“说了这么多,江哥你听得懂吗?” 苇江见他说得磕磕巴巴,估计也是转述归云长老的原话。他答道:“你师傅这道理说得好,我听得懂。” 清菡一伸大拇指,笑道:“我就说江哥天资聪明,比那些真传弟子都强。”又道:“有些人是箍桶的木板短,所以修为有限;有些人是箍桶的铁丝生锈了,马上要断,装得太多,桶就要散架。而你——” 清菡瞅了苇江一眼,继续道:“你桶底是个烂的,所以装多少都要漏出去。”他赶忙补上一句:“这是师傅说的。” 苇江大骂道:“你师傅才是个漏底的,他全家都漏底!” 清菡头一缩,还是那一句:“这是师傅说的。” 苇江骂了几句,一口气接不上来,咳嗽了几声道:“那我咋办呢?就这样等死吗?你师傅咋说,我还有救吗?” 清菡言道:“其实师傅一开始觉得你本来是个修真的好材料,资质这块板子尤其比别人长。但不知为什么,桶底好像被人故意捣个窟窿,所以才成了这样子。他让俺给你传《太素日月灵感诀》,便是想试试你到底能不能修真,现在看,恐怕江哥你再也修不得了。” 清菡随即摇摇头。 苇江不服气,骂道:“老子不过是修岔了气,过几天就好了,怎会修不得真?” 清菡道:“江哥,要不你用心感受下,你是不是觉得现在还不如修真之前呢?” 苇江心里一惊,言道:“的确是啊,我以前不说上山打得死老虎,赶个狍子,抓也野鸡也是杠杠的,腿脚利索的很,现在老子两条腿都像不是自己的。”苇江苦笑道:“小清菡,我感觉连一只猫都打不过了。” 清菡道:“唉,江哥。这个师傅早就预料到了。他说,若是你练功七十二个时辰后还不如修真以前,那说明你的本源,也就是你娘胎带来的先天真气跟着前几天修炼的天地灵气一块儿漏掉了” 他顿了一顿道:“江哥,这就是师尊最担心的,你万万不可修真了,不然你会死的。” 苇江听得眼泪都下来了,自怨自艾道,老子就这么命苦?好不容易入了归一门,竟然修不得真? 清菡也觉得苇江可怜,眼泪汪汪道:“不过你不要灰心,师尊也在想办法。” “他能帮我修好这个破桶?”苇江眼睛一亮。 清菡道:“他说不好修,要能好起来,除非你把这个桶都扔了!” 苇江拍床大骂道:“你滚吧!” 小清菡甚是委屈,道:“你要怪怪师傅,又不是我说的。” 第十一节 真传弟子 苇江还是不信邪,过了数日,待得精神略有恢复,他拿出仅有的一枚灵石,换了个僻静的地方,却是在清晨日出之时,身披霞衣,口念真言,依旧修炼起这《太素日月灵感诀》来。 这番入境,熏熏然,陶陶然,苇江三万六千个毛孔都似乎浸泡在蜜汁中一样舒坦。 只过了片刻,苇江便进入这“物我两我”的玄妙状态中。只感觉朝霞的万道金光化成一道甘泉缓缓流入他心田,一刹那万籁俱寂,万物生息繁衍如在眼前,细雨亦有泪,花开亦有声。苇江竟似看到一轮红日在自己神识海中升起,同时,满天星辰也在神识海中熠熠生辉,一种无穷无尽的悲悯,一种历历在目的伤感,这一番奇妙滋味苇江竟是从未体验过。 “停!”苇江大叫一声。 他满头大汗,强行从这舒服到极点的修炼过程中退了出来。他舒展下身体,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他隐约感到,自己丹田处仿佛多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金色的小小种子,种子小如芥子,几不可见,却是他一身精气所系,种子存则生,种子亡则亡。 忐忑不安中的过了两日,苇江就连做梦都做不踏实,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便在睡梦中,这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点点天地灵气又泄了出去,连带把苇江的本命真气也带出去少许。苇江如同一个抽大烟的痨病鬼一般,一脸苍白,走几步都要歇口气。 苟广孝看见,欣喜莫名,暗道:“阿弥陀佛,保佑这小鬼头快快一命归西!” 好在苇江是少年纯阳之体,什么都恢复得极快。有个老药工挥笔写下一个固本培元,滋养肾气的药方,用的都是百草园里生长的灵药,苇江浓浓的煎了几碗汤药喝下,方才恢复了一些元气,慢慢走得动路了。 但自此,苇江打死也不敢去碰这些修真典籍了。 到了月末,归一门又发了月例,苟广孝见这小子挣扎几天,又活了过来,大骂老天无眼,还是恭恭敬敬地给苇江孝敬了三块灵石,顺便把苇江祖宗八代都问候个遍。 话说清菡在百草园待了三个月,到了该回归云峰的日子。这孩子就和苇江交好,走的时候甚是不舍,把苇江叫到僻静处,拉着苇江的手,眼眶红红言道:“江哥,俺要回去啦。” 苇江把手一甩,骂道:“怎么娘儿们似的,走便走,还要道个别?” 清菡哼了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袋子递给苇江。苇江打开一看,原是一堆红彤彤的灵石,大概是三十余枚。 苇江如避蛇蝎,闭眼道:“拿走,拿走,这玩意对我没用!你别拿这玩意害我!” 清菡道:“江哥,等你哪日伤好了,这灵石还用得着呢。俺又没别的东西送你。” 苇江也感激这孩子仗义,就接了过来,摩挲着石头叹息道:“灵石啊灵石,是个好东西咧!听说道门里,什么兵器、仙草、丹药都可以用灵石来换。” 清菡扁扁嘴,傲娇得很,言道:“俺灵石多着呢,这玩意不算啥。” 苇江一伸手,骂道:“那你还这么小气?还有吗,都给我!才这么几个?” 清菡警惕的望了他一眼,道:“哪有这么欺负小孩子的?”说罢,嘟着嘴又递过二枚灵石。 这二枚灵石放在清菡掌心,光华四射,便如一团火焰在其中燃烧一般。苇江接过,发现比原来灵石几乎重了一倍有余,惊讶道:“这是中品灵石?” 清菡小胸脯一拍道:“自然,我还有上品的呢。” 苇江倒也知趣,不禁疑心这孩子的家世,想必这孩子必然出身豪富之家,说不定是哪个世家弟子呢。但清菡不说,他也不问。 清菡走后,苇江掂量掂量他手里的褡裢,沉甸甸一堆,灵石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他不禁哈哈一笑。 算起来,不说杂役弟子,便是在数百名外门弟子中,苇江此时也是妥妥的豪富一枚。若是平日,他手中有了闲钱,不花光都夜不能寐,现在有了二枚中品灵石,三十多枚下品灵石,不出去挥霍一番,怎对得起自己? 但在这道门中,也不曾设得夜市或商行,更别说茶馆和酒肆了,每日清茶淡饭,晨钟暮鼓,生活过得无比寡淡。自己又修不得真,练不得气,苇江唉声叹气,所谓“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便是他此时的心境了。 但这寡淡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 三月后,一天傍晚。 苇江摩挲着手中两枚中品灵石,感受着灵石的阵阵暖意,正待入睡,忽听得外面震天价的一声大响,听到外面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苇江从窗棂向外一看,只见天心峰上一道焰火冲天而起,似乎有人在那边放了一个大炮仗一般,然后熊熊烈火带着黑烟便从天心峰山腰处升腾而起。 “不好,有贼子想烧我们藏经阁!” “不是,这是藏经阁的禁制触动了,有人在偷书!” “禁制哪有那么大阵仗,这是禁制被触动了,贼子就在放火。” “放屁,这就是禁制被触动的样子,你见过禁制吗?” 众人议论纷纷,一个个个夹缠不清。便在此刻,天心峰顶冉冉升起一朵金黄的小星,这小星越升越高,越来越亮,忽然在夜空中炸裂开,漫天星光迅速组合成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在夜空中格外明显:“内院及真传弟子,速往藏经阁!” 众弟子纷纷言道: “这是掌教真人的大神通,好大的阵仗,出大事了。” “掌教真人闭关几十年啦,这是大长老代发掌教敕谕。” “大家赶快去救火啊!” “只说让内院弟子和真传过去,我们做杂役去送死么?” “看热闹啊,修真打架,好看的很呢!” 于是众人一窝蜂地往这天心峰赶了过去,步履快的便用轻身功夫,跑得慢的有骑马的,还有人从磨坊牵出一头驴来。苇江身上没什么修为,反正自己又修不得真,恨恨道:“烧个干净才好,大家一拍两散,都修不得真,岂不是好?” 苇江慢吞吞地赶了过去,待到天心峰山脚,已是半个时辰后。 远远望去,只见藏经阁上隐隐约约蒙上了一层水雾,这烟火早已熄灭了。听前面人说,这乃是主修水系功法的弟子使出“水龙吟”的功夫,吸取了山野湖泊里间的水汽,如同扯了几片乌云在藏经阁上空,下了一场及时雨,这火才灭得如此快捷。 苇江听了羡慕不已,这可是龙王爷才有的神通啊!他走不快,磨蹭到最后,山脚下只剩苇江一人,他也懒得爬山了,便在山脚下看热闹。 忽然,夜空中冉冉升起四盏明灯,这灯笼升到半空中,光华大盛,便如四盏小太阳,把天心峰上下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只听得空中一声娇咤,一白衣女子脚踏一柄碧幽幽的宝剑,化成一道流光,飞速向明灯下的一道黑雾冲了过去,这女子喝道:“魑魅魍魉,还不速速现行!” 这黑雾本在东躲xz,不欲和归一门弟子交手。便在萧天晴这句话出口的数息时间,这黑雾已变幻了数个方位。一会在半山树梢,一会在溪流水面,一会又到了大殿屋顶。但萧天晴把他们来历叫破,这团黑雾骤然停滞下来,在藏经阁附近的塔林处不停蠕动。 “原来是东瀛神道门的奸邪小人!今天你们已落入归一门天罗地网,还不自封修为,等待发落!” 这声音冰冷处如水激寒冰,清脆处如珠落玉盘,用真灵之气发出,苇江听得清清楚楚,他不禁噗嗤一笑,这丫头怎么和谁说话都这个德行? 这黑雾似乎也忍不得了,从里面传出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这声音道:“你这丫头,好狂!你如何知道我是神道教的?” 萧天晴粉面含霜,喝道:“你这手移形换位的功夫,瞎子都看得出是神道教的五鬼隐行遁法。” 这黑雾噗嗤一笑,又换了女声,一剑挑破黑雾,竟无半点破空之声,一剑刺向萧天晴,喝道:“那你看看这剑出自哪里?” 下面弟子大喊:“萧师姐,小心。” 苇江更是扯嗓大呼:“姐姐,小心!” 这声音未落,剑光已到萧天晴胸前。别人看是一道剑光,其实这剑光乃是青、赤、黄、白、黑五道,正合了木火土金水五行之性,这五道剑光倏然及体,萧天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好在心雨剑和她心意相通,铮的一声脆响,已和这剑交锋了五次,由于时间太快,众人只听得一声。 那黑雾又停住脚步,却变成了一个低沉的男嗓:“小丫头,你看我这‘太清五行剑’使得如何?” 萧天晴言语一窒:“你从哪儿偷学的归一门剑法!”这黑雾桀桀怪笑,又顺手使出几招功夫,竟然是中原修真各门各派均有,就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际,这团黑影笑道:“及门高弟,归一门的真传弟子,也不过如此,我们可要走了。” 观战弟子见心中的女神受辱,便有两个内院男弟子不服,强提一口真气,勉强窜到半空,挥剑便打,喝道:“萧仙子,我来助你!” 这黑雾嘿嘿一笑,中间伸出一柄弯刀,一柄长剑,信手挥洒出两道黑光,便把这二人打落尘埃,摔得七晕八素。 萧天晴哪肯服输,叫一声“闪开”,人剑合一,化成一道流光,直杀向这黑雾中心。 那黑雾中叫声好,刀剑相较,互相摩擦,发出一阵令人酸牙倒齿的嘈杂之声。然后黑雾一分为二,气势大盛,又和心雨剑迎在一处。 萧天晴手中心雨剑刚输了一阵,甚是委屈,此时绿意大盛,一剑挥洒而出,空中顿现朵朵白莲,这朵朵白莲次第盛开,光华大盛,萧瑜晴叫声去,漫天花雨中花瓣飞舞,清香扑鼻,铺天盖地的便向二人砸了过去。 这黑雾虽分为两团,但说话仍是一个声音,这声音道:“不愧是萧仙子,不过你这手功夫,乃是西域青莲剑宗的青莲剑法,归一门真传弟子拿得出手的均不是本门功夫吗?” 这话音未落,一从藏经阁,一从三清殿,如同离弦之箭,飞出两个人影,团团把这两团黑雾围住。 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缓缓道:“萧师妹,我们差点这两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这二人不过是想吸引我们注意力,他们的真正目标乃是藏经阁。”随即淡淡言道:“那个盗取真经,准备逃跑的,已被我一掌击成重伤,危在旦夕。” 一个面目清秀,面露哀怨之色的女子手持一柄瑶琴,一身青衣,轻轻拨动琴弦,“铮”的一声,众人只觉得山清谷幽,寒蝉凄切,人生短暂,各种恼人的思绪纷纷而至。 这女子启朱唇,轻轻言道:“师妹,妾身为逼迫那人现身,不得已奏响‘玄阴诛魂曲’,但是此人还是隐匿不出。料想琴音之下,这人三焦命脉已是全毁。”顿了断,这女子言道:“东瀛神道门隐匿功夫甚是了得,他若隐匿气机,或是一命呜呼,妾身琴音便寻他不得。” 这男子似乎成竹在胸,不慌不忙道:“二位师妹不急,我已安排三峰弟子把归一门各处要道牢牢把守。这人受了伤,飞行不得,便是翻开无量山土一寸一寸地翻查,一定可以把这人找出来。” 手持瑶琴的女子又拨动琴弦,瑶琴尾端指着那团黑雾,言道:“尊驾不用装神弄鬼,请现身吧。” 那团黑雾气得哇哇大叫,大叫道:“我们就是想讨本经书看看,你们下手竟如此狠辣!” 说罢,这两团黑雾合为一团,黑气大盛,连原来两个隐约可见的人影都看不到了,只如一个煤球一般,一声呼啸,向这三位真传弟子撞来! 三人心中一凛,这必是这二人最后的搏命一击。 萧天晴青莲在手,心雨剑则待机而动;名为宋韶的高大男子拂尘一甩,甩出万道金光;名为文沐清的少妇则是拨动琴弦,身边二人感到血条、内力、精气、体力、行动力都已到满值。 正在三人准备迎接这雷霆一击时,这黑雾却呼啸一声,往山门外狂飙而去。 “他们想逃!”这三名真传弟子出其不意,已被这团黑雾抛下数百丈。三人踏剑的踏剑,架云的架云,奋力追赶上去。但这二人遁形功夫实在了得,三人连提几次气,却是越追越远。 萧天晴御剑飞行,速度本是极快了,在修真小辈已经无人可及,似乎也是有所不及。她一咬牙,从袖中取出两枚上品灵石,一把捏碎洒在心雨剑上,心雨剑嗡嗡作响,速度顿时快了数倍有余。 那黑雾里此时发出一阵凄怆的哭声:“三弟啊,姐姐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 那黑雾忽然丢出几个金光闪闪的符篆,这符篆一阵抖动,轰然爆裂开,把那黑雾也震散开,却是两个身材一般高矮的男女,二人借着符篆之力,已在数里之外。 三个真传弟子心头都是一个念头:“快请四位长老。” 话音未落,三峰长老和监教大长老已在山门之外,但那一对男女接二连三丢出数个符篆,便是金丹长老也追不上了。 宋韶等三位真传弟子在师尊面前躬身一拜,宋韶惭愧道:“清浦大长老,弟子无能,让此人跑掉了。” 清浦长老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归云长老呵呵一笑,言道:“不怪你们,是我们几个老儿失策。本以为这盗经三人和你们修为在伯仲之间,你们三人必然留得下,那知道这二人其实是突破了金丹的。” 萧天晴言道:“他们是金丹高手?” 归云长老道:“晴儿你说得不错,这几人是东瀛神道教的,最后那几下功夫,老道士不会看走眼,这两人应突破金丹不久,刚其实留了一手的。” 凌绝长老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拉了下来:“大家分头,赶快找到另一人。” -------------------------- 其实这场好戏,苇江只看了一小半。这些高手御空而行,飞东飞西,打得不亦乐乎。苇江修不得真,目力有限,加上天色已晚,所以看得模模糊糊,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他在路边折了一根树枝,敲打着地面慢慢走,嘴里嘟囔道:“你们天上飞,老子地下爬,修真修真,修得老子心灰意冷。” 他沿着山道慢慢往回走,却看见不远处一个山洞蜿蜿蜒蜒,门口一个三个大字“羊角洞”,他知这便是归一门“三观九洞”中的羊角洞了。这羊角洞弯弯曲曲,如同山羊的犄角一般,因此而得名。 苇江久闻这羊角洞大名,但是从不曾来过。听说此洞本是个天然山洞,后来归一门采掘灵石,就把这洞拓长,拓宽了数倍,后来灵石矿脉采掘干净,这洞就被废弃了。平日里,时常有一些杂役弟子到此玩耍挖宝。所谓挖宝,不过是在矿坑石壁上掘取一些品质且低,个头又小的劣品灵石罢了,每个所含灵气比不上一个下品灵石的十中其一。归一门长老均知晓此事,也是呵呵一笑,并不禁止。前几个月,好几个杂役弟子邀苇江前来玩耍,苇江身体不爽,就借故推脱了。此时他们战斗正酣,苇江好奇心起,便慢慢踱进了羊角洞,走了片刻,初见山洞怪石嶙峋,如奔马,如飞鸟,如卧佛,各色各样,不一而足,苇江还是小孩儿心境,饶有兴趣,便再往里走了走。 若说普通山洞,到了里面都是漆黑一团,阴森森甚是可怖,但这羊角洞生成在灵石矿脉中,归一门长期开采灵石,山壁都被剥去一层,灵石的碎屑嵌在山壁上隐隐发光,所以这山洞中仍有丝丝红光。苇江素来胆子甚大,向前走了一炷香,便来到一个巨大的天井旁,这天井深逾百丈,他生怕一跤摔下去,便驻足不前了。 苇江正欲往回走,脚下忽然绊倒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只听得滋啦一声,裤裆下寒光一闪,被人一刀戳在大腿根上,好在这一刀甚是松软无力,只把他大腿割了个大口子,没把他传宗接代的话儿割掉。 这一吓非同小可,苇江吓得当场尿了裤子,他连滚带爬地逃窜开,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一身黑衣的汉子奄奄一息地趴在一块大石上,口鼻流血,耷拉着头。原来他刚才蒙头蒙脑,山洞黑暗,竟一脚踩在别人身上,这人当即便是一刀。 苇江一介凡胎,怎敢和修真人士放对? 他回头走了几步,见那个汉子还是不动。他定下心,喝道:“原来是条落水狗!”此刻不打落水狗,更待何时? 他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头,瞄了瞄就砸向那汉子,边砸边喝道:“你还不死,你个龟儿子。” 那汉子翻个身,又吐出一口鲜血。估计不是被打出来的,是被气出来的。 这山洞里到处都是碎石,苇江只怕前后丢了上百块石头,只差把这人盖了起来。过了良久,他方才来到这汉子身边,拿树枝捅了捅,这汉子已是气绝多时。 苇江是睡过死人坑,扒过死人衣服的,这场面他可不害怕。按照老规矩,苇江把这人上上下下搜了个遍,连裤裆都不放过,却在褡裢里找到一堆灵石。其中三块灵石,色泽暗红如鸽血,沉甸甸的远超自己手中的中品灵石,显然是个上品灵石。另外,还有数枚丹药和暗器。然后便找到一本篆字书写的本子,弯弯曲曲的书名他也不认识,但书籍样式古朴,苇江不及细看,心知这书必然是从藏经阁盗取出来的。 碰到这种事情,别人还天人交战片刻,苇江压根不犹豫,好东西都是自己的。不过他想了想,叹息一声,把那上品灵石摸了又摸,还是忍痛放了回去,那些暗器、丹药也是原封不动,只取了这本书,他也是识货之人。 最后苇江把汉子身上的碎石都捡回原位,又仔细看了看现场,完全是一副这汉子爬到此处,自然倒毙的模样,便哼着小曲儿依旧回到百草园睡下了。 第十二节 无量真经 到了第二日清晨,门派里吵吵闹闹,已是沸反盈天,一道道旨意颁布下来,严令各弟子安守本位,不得随意走动。 苇江出去一问,原是昨日藏经阁事发,经数名执事道人一夜查点,藏经阁诸般典藏均在——独独不见了一本《无量真经》。听说这无量真经,乃是归一门创教真人妙树真人所著,传承至今,一直只有门派掌门才能修炼,便是三峰长老也无缘修行,说是归一门的镇派至宝也不为过。 苇江心里呯呯乱跳,不过还是故作镇定,问一名杂役弟子:“不是说三个人跑掉两个,还剩下一个吗?这人找到没?” 那杂役弟子道:“昨天忙了一通宵,人还没找到呢。门派真经丢失,清浦大长老震怒,发下谕旨,整个无量山,一片瓦、一寸土都不要放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便是挖地三尺也要把这人找出来。” 众人正在议论纷纷,鲁火龙带了数名内院弟子前来,脸色不善。苇江定睛一瞧,其中一人便是多日不见的唐小闲,唐小闲一颗光头已长出些许头发,模样端正了许多。 唐小闲一见苇江,也不管那些内院弟子了,立马一头便扑了过来,喊道:“江哥,想死你啦。” 前有小清菡,后有唐小闲,苇江不知道自己为何又如此的男人缘?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一把拦住唐小闲,骂道:“慢点,慢点,你莫把老子一头撞死。” 众人见一个杂役弟子,对着内院弟子口称“老子”,这内院弟子也是坦然受之,均是大为惊奇。 鲁火龙也是诧异,苇江的事情苟广孝前几日找他汇报过,这怎么才忽巴儿几天过去,这小子又有了如此强援?这唐小闲虽然入门时间极短,但是听人说,此人在符篆炼制上极有天赋,屡次得到凌绝长老的嘉奖。在凌绝峰的内院弟子中,除开真传弟子文沐清,目前就是这小子最得宠了。 唐小闲见苇江脸色青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便问道:“江哥,你怎么啦,像要死了一样。” 苇江骂道:“你他妈的才要死了。”他见到唐小闲,也甚是高兴,摸着唐小闲的头接着道:“嘿嘿,都做内院弟子了,被圈养了。难怪老子几个月都见不到你。你什么时候也把你江哥弄进去,威风威风。” 唐小闲只是挠着头,嘿嘿傻笑不已。 这一日,唐小闲得了师尊凌绝长老谕旨,带一帮内院弟子在外门查检有无可疑人等,可疑物品,狐假虎威,大摇大摆的四处巡视,甚是威风。 跟着唐小闲这些弟子见苇江和唐小闲熟稔,于是便给足面子,并不过于呵斥,只是去各自去处,检查下床铺,橱柜等,然后去苗圃中巡视一番,也算应付过去。 苇江吓出一身冷汗,心道好险。 原来他昨日回来已过子时,他本来身体不佳,太晚实在有些扛不住,便倒头睡了。那本经书只是用油纸包裹好了放在枕头下面,准备今日塞进竹榻旁的墙缝中,哪知道这一大早便有人过来巡视,若不是自己识得唐小闲,必然露馅被抓。 待到了苇江所住的厢房,唐小闲在门口笑道:“这是俺儿时的大哥,这一间就让俺就来巡查吧。” 那弟子知道唐小闲深得凌绝长老喜爱,哪敢反对?于是远远地离开,让他们兄弟两个进去说点体己话儿。 苇江脸一沉:“只是儿时的大哥,以后便不是大哥了?” 唐小闲觍着脸笑道:“江哥别生气,一辈子的大哥!”说罢,笑嘻嘻递过去三个灵石,苇江暗笑,老子这杂役大哥做得爽啊,修真不行,倒天天有人进贡。 其实苇江不想要唐小闲灵石,但见他一腔热情,不好冷落了他。他想拿出自己灵石来抖富,又怕吓着唐小闲,于是便接了过来。 唐小闲道:“江哥,你别急,等俺有出息了,一定把你弄进去。” 苇江虽心里不以为然,还是颇为感动。 到了午时,终于有人寻到羊角洞深处,发现了死去的黑衣人。等四位长老前往洞里,里面已乱得不成样子,这死尸浑身上下被翻检了七八次,就没见到失窃的无量真经。 四位长老见这黑衣人身上上品灵石,各种灵丹妙药,均未失窃,凌绝长老言道:“莫非这真经本在昨日那二人手中,这人只是一个幌子?” 天心长老沉吟片刻,也点头道:“若是归一门弟子早早发现,取走这真经,必然也顺便拿走灵石和这些丹药。” 清浦长老一言不发,震怒之下,让手下弟子封了羊角洞,仔细盘查每个进入羊角洞的弟子,鸡飞狗跳的闹了半日,仍没找到真经下落。 真经失窃,在门派中乃是非同小可的大事,不得不禀报掌门。清浦长老无奈,和三峰长老,以及四名真传弟子,登上归去来兮峰。 到了峰顶,清浦长老叩响澄心殿门上的硕大铜环,只听得吱呀一声,这数年不曾打开的大门无风自动,豁然洞开。清玄真人便端坐于一个破旧的蒲团之上,他面朝三清的塑像,一动不动,蒲团周围满是一尺厚的灰尘,似乎清玄真人已在此枯坐了数十年一般。 清玄真人慢慢站起身,他一抖衣衫,衣衫却是干干净净,他缓缓言道:“殿里灰大,我们去外面吧,即便你们不来,老道也想出去了。” 众人尾随着清玄真人到了澄心殿前的平台上,这平台一半靠山,半临悬崖,云雾绕阶而过,视野十分开阔。 清玄真人仰望天空,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太阳,言道:“日头很暖和啊,老道在澄心殿枯坐三年,每天都神游天外,已好久没晒过太阳了。” 众人皆点头称是,萧天晴望着数年不见的爹爹,眼眶红红,似乎要哭了出来。 在平台的靠悬崖边,设有一个凉亭,凉亭下有着一方石桌,上面刻着楚河汉界,可以在上面下象棋。石桌旁边有着四方石凳,靠着平台一边另有两排石头椅子。清玄真人找个靠近悬崖的石凳坐下,道:“你们坐下,坐下说,不必拘泥。” 四位长老分别找了石凳坐下,然后四名真传子弟也靠着石头椅子斜斜坐下了。 清玄真人方才问道:“清浦师哥,听说归一门的经书丢了?” 清浦长老本来浑身不自在,此刻老脸一红,躬身上前道:“禀掌教师弟,师哥的确大意了,经书丢了,如今还没找到。” 清玄真人言道:“是被东瀛神道门盗走了?” 青浦长老言道:“禀掌教,经查昨日和晴儿他们打斗的两人来自东瀛神道。这两人其实是一对夫妻,由于合体双修数十年,夫妻两人心意相通,虽只有金丹境混元期的修为,但夫妻联手,却远超普通金丹。尤其这两人修行东瀛忍术,身形快如鬼魅,所以在外面偷东西是再合适不过。除开这两人,其实还来了一个,却是这女人的亲弟弟。我们在藏经阁勘查,猜想是他们盗书时触动掌教设置的禁制,他们经书得手,就想火烧藏经阁,乘乱逃出归一门。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那个后天境的被煦儿和清儿两个联手打成重伤,死在羊角洞中。那一对金丹男女我们没拦住,靠着符篆之力逃脱了。” “那经书在何人身上,是被这夫妻带走了?还是在那伤重而死的弟弟身上?” 青浦长老言道:“掌教,这个我们几个商议半天,都觉得均有可能,不过在那夫妻手中可能性更大。” 清玄真人摇摇头道:“也未必,若是在那对夫妻身上,他们为何和晴儿他们纠缠半天?也许是声东击西,为那个后天境的弟弟争取逃跑的时间。” 青浦长老默然,好久才说道:“我们也这样想过,但那个人身上并未有真经。” 清玄真人并不和他师哥争辩,言道:“听说他们用了不少‘万里遁形符’,神道门这次本钱下得不小啊。” 清浦老脸微红,言道:“凌绝师妹其实先前已问够我,要不要下场阻住这一对神道妖人,我想先让小辈下去历练一番,才让那两个男女从容逃脱。这事,说起来确实师哥有些考虑不周。” 清玄真人摇头道:“师哥,你无须自责,你做得很对。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缘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神道门派来的二代弟子捣乱,我们就只能用二代弟子去阻他,若是留不下,就代表我们输了。以后这门派若是什么都靠我们这些老家伙下场,我们死了这归一门怎么办?这样下去,门派没有生机,长久不了的。” 这话一出,从张煦开始,四个真传弟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下,言道:“弟子办事不力,请掌门师祖降罪责罚。” 清玄真人也摇摇头:“老道士可不是要你们争先恐后地认错。”他沉吟良久,慢慢道:“这次真经出事,贫道觉得倒是一个好事。” 诸位长老一愣,难道丢东西也算好事? 清玄真人粲然一笑,言道:“你们不要想歪了。是这真经失窃,倒让老道痛下决心,把这归一门的陈规陋习改上一改。” 老道伸出一根手指。 “其一,无量真经以前只能老道修行,老道还不算不丢人,至少凭仗这经书破了天劫,成就了天人境。若是老道一命归西,门派又时运不济,选出一个资质平平的掌门,这归一门竟然连天人境都没了?这不合理!所以,老道第一个主张便是,无量真经归一门人人皆可修行,但必须是那种天资聪慧,愿意留在门派,不三心二意的弟子。这事,我交给你们,过几日你们出个条陈,看怎么落实下去。真经丢便丢了,估计你们也难以找回,但不能就此不找。你们别担心,真正的经文在老道脑子呢,大家要学还是一样学!” 老道又伸出一个手指。 “其二,这门派弟子分了真传、内院、外门,还有一色杂役。你们可知老道的授业恩师是什么出身?”清玄真人见众人不答,知道他们为尊者讳,揣着明白装糊涂,于是自问自答道:“老道的授业恩师,引着老道踏上修真之路的,其实也是杂役出身。这归一门弟子之间阶层分明,不是好事。自今日后,杂役也可以进藏经阁,隔三差五地也让二代弟子,三代第二肚子带带他们,既然来了归一门,难道就学了烧火做饭,养猪放牛?这样走出去,没得让天下修真嘲笑老道刻薄寡德。若是杂役弟子真有出息,一样可以去学那无量真经。” 一众长老面面相觑,以后大家均能学无量真经,这对于已在金丹境停留了数十年的四位长老可谓是惊天之喜,但后面所说,杂役弟子也可修行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青浦长老见另外几个长老尚在沉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赶忙上前一步,言道:“师哥,此举万万不可。无量真经自师祖爷妙树真人创派至今,一直是掌门一线传承,如今人人皆可修行,万一有修行了真经的门派弟子叛教出走,岂非这真经也非本门所独有?还有,杂役弟子给他们一个出身,师弟也是赞同,所以每月月例中已有两块灵石,如今还要分出人手教授修真之法,实在浪费人力。” 凌绝长老知道清浦老儿的小九九,老眼一翻,上前言道:“掌教真人远见卓识,老身佩服之至。”她看了身旁的归云长老一眼道:“掌教只是说了章程,如何执行就需要我们几个老家伙考虑妥当。首先,修炼真经须是本派修为、德行最好的几个,若这人都叛教了,那就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选人不当,我们都有责任。还有,杂役弟子修真,能影响几何?不过就是分派几个二代,三代弟子传授入门心法,定时考核监督罢了,你把这任务分配下去,保管一些弟子跑得飞快,带徒弟谁不喜欢?比如老身,就觉得徒弟少了。” 归云长老心中暗骂,你这老乞婆,有了文沐清一个真传,听说又有唐小闲这个天赋异禀的符篆传人,自然巴不得修行真经的人越多越好,可怜老道还未有一个真传哩。但他懂得清玄真人的良苦用心,本不欲反对,见凌绝一个劲对他挤眉弄眼,也不好缩在后面,正待上前一步分说。 清玄真人手一挥,止住众人的争论,缓缓道:“老道知道你们心里有喜有忧,一时间也想不开,想不开就想不开,这是老道钧旨,并非和你们商量。” 众长老见清玄真人话说道这个份上,心中一凛,已知掌教真人决心已定,于是不再多说。 清玄道人沉吟片刻,又道:“若是真经流落东瀛,老道几十年不曾现身江湖,不知道修真界还是否知晓老道的名号。若有机会,老道还想找东瀛日照大神切磋切磋,他既然想修行归一门无量真经,老道也可以带几个徒孙修行下东瀛神道!” “大家互证心法,互通有无,这也是修真的宗旨所在,想来他也不会拒绝。”这老道说到此处,脸映朝霞,凌然生威,一股睥睨天下的姿态从这老道枯瘦的身躯散发出去。 第十三节 洗髓灵丹 清玄真人所言,一日便传遍整个山门。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几家欢乐几家愁”。一众杂役弟子便如过年一般,只差把清玄真人的画像供奉起来烧炷高香;外门和内院弟子则是只撇嘴,心道这掌门失心疯了,杂役也能修真,以后这名门正派的颜面何在?数个真传弟子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若能修行无量真经,这百尺竿头便能更进一步,忧的便是到头来,有资格修炼真经是哪几个?莫非又来一次门派大比,再推举几个真传弟子出来? 樵谷山房中,入了前厅,便是三个大大的花坛,中间种植着岁寒三友,松苍劲,竹清幽,梅淡雅,显得主人胸中颇有沟壑,再往里行,所谓“曲径通幽处”,绕过几处太湖石垒砌的假山,便看到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宽敞幽深,雨水从四面屋顶流下,谓之“四水归堂”。 本来是极优雅的环境,但站在天井中的一人心事重重,眉头紧锁,形容却不是那么闲适了。 青浦道人一把将中手中的玉如意在太湖石上掼得粉碎,恨恨道:“师哥这是越老越糊涂了。这门派真经从祖师爷妙树真人传承至今,一直只有掌教真人才能修行。现在阿猫阿狗都能修行了,还成何体统?” 罗贯通脸色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他眉头紧锁,知道叔叔的心思。 清浦真人虽为监教大长老,但修为在四位长老中却不是顶尖。四位长老均是金丹境渡劫期的修为,但真正到了渡劫期巅峰,距离天人境只有一线之隔的只有天心和归云两位长老。 这四位长老,清浦真人是清玄真人的同门师哥,另外三位长老却是半路出家,数十年前才加入归一门。清玄真人越过清浦真人做了掌教,所以对这师哥一直颇为敬重。有时候罗贯通想,若是清玄冲击更高境界中一朝毙命,这顺位接替掌门非清浦莫属,若接替掌门,修炼无量真经便是理所当然,谁也不能有任何异议。 但如今清玄真人来这么一出,未来的情形就变得扑朔迷离。如今清浦长老已有两百余岁,快到油尽灯枯之时,即便给他修行无量真经,突破天人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与其大家都学,还不如大家都不学,待清浦长老接替了掌教之位,便可顺理成章在把这掌门之位传给罗贯通,所以一门心思,便花在他侄儿罗贯通身上。 罗贯通咳嗽几声,劝说道:“叔叔,既是掌教谕旨,我们就该遵从,明着硬扛是不合适的。不过怎么制定规则,还不是把握在您手中吗?” 青浦真人知道这侄儿足智多谋,便问道:“叔叔就想不通,凌绝这老乞婆比我还老,也没多少年头好活了,修为还不如我,瞎起个什么哄?” 罗贯通笑道:“您是关心则乱了。您还没看出,凌绝师叔是为了她的徒儿,归云长老则是为了他自己,天心长老么,那是两边都讨好。” 清浦真人缓缓道:“通儿,你这伤一定要赶快治好,恢复境界,哪怕比不上清玄的闺女,也不能丢掉归一门三甲之数。叔叔猜想,为争夺这真经修炼名额,门派少不得又来一次年度大比,若你能技压群雄,大家均无甚说得。若你还是这样——” 这老道冷冷言道:“搞不好这煮熟的鸭子要飞!” 罗贯通默然,他知叔叔说得有理。 清浦真人道:“叔叔有两个主张,一是加紧在门派搜罗灵石,待攒够千枚之数,叔叔便为你摆下聚灵奇阵,找个天资聪慧的小儿为引,服了洗髓灵丹,为你修补道源。二就是叔叔少不得厚着脸皮求天心,让他赶快帮你把九转天青洗髓丹炼出来,这老儿收了叔叔不少好处,一直出工不出力,磨蹭到今日,哼哼,当叔叔的好处是那么好拿的吗?” 罗贯通垂泪道:“侄儿的道伤,连累叔叔了。” -------------------------- 若说比这两人更痛苦的,还有一个人,便是真经在手的苇江了。 此刻苇江攒眉蹙额,见鸡骂鸡,见狗骂狗,一众杂役都躲得远远的。 这倒不能怪苇江,可怜这孩子真经到手,不能修行倒罢了。今日鲁火龙过来,不由分说,要求每个杂役弟子明日之内,凑齐十枚灵石上缴,交不起的立即逐出山门。 如今杂役弟子听说有了出头之日,哪个不是兴高采烈?一旦被逐出山门,这几年的喂猪放牛,端茶送水,岂不是白费了?于是个个杂役弟子战战兢兢,到处托人搜罗灵石。 苇江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倒不是他凑不够十枚灵石,而是自从他摆平了苟广孝以后,就没受过这个气。 别说十枚,就是三十枚灵石他也有,但是让他平白无故地交出去,他便来气。 目前苇江在百草园弟子中也算得一号人物。自从苇江来百草园,除开鲁火龙的一枚月俸免不掉,苟广孝的“冰敬、炭敬”都免得干干净净。一众杂役弟子好不容易攒下一点点小家当,此刻又要被盘剥得干干净净,所以少不得到苇江身边灌灌迷魂汤,希望他带头推掉这额外的供奉。 苇江于是把苟广孝叫过来一顿臭骂。 苟广孝满心委屈,言道:“我的好大哥咧,这可不是俺的主意,是鲁执事得了上面的吩咐,要灵石呢!” 苇江骂道:“你没和鲁火虫说老子也上头有人?” 苟广孝一个硕大的鹰钩鼻子凑了过来,悄悄言道:“哥啊,悄悄和你说,他上面来头更大!惹不起!” 苇江受不了这人满嘴臭蒜死葱烂韭菜味,挥手道:“远些说,你这厮口臭。” 苟广孝肚里把苇江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但此时正是拱火的良机,怎能错过?便道:“您老人家来头大,那边来头更是不小。其实每个月收了这么多灵石,鲁执事自己一个都没用,您以为给谁了?都是上面的少爷用了咧。” “是谁?多大个少爷,比老子还大?” 苟广孝肚里骂道,你一个婊子妈妈生的乞丐儿子——竟也冒充少爷。还是耐心解释道:“大哥和你说了吧,灵石都是给大长老的侄儿罗贯通罗师哥用了。” 这人口才便给,便把来龙去脉给苇江说了。 原来这罗贯通一直是归一门真传弟子第一。按苟广孝所说,修为一等一,人才一等一,加上性格稳重,足智多谋,妥妥一个“人见人爱,车见车载,树见花开,棺材见到打开盖”好靓仔!就连萧仙子对他也是青眼有加,不出意外在两人结成金丹以后,这两人就要结成道侣,共渡一番美妙仙缘。可惜好景不长,前年罗贯通和萧天晴二人联手追击一个凶人,这凶人躲入越州一处荒野洞府中,罗贯通为救萧天晴,却被凶人操纵机关打伤,因此伤了道基,这两年天天在家养病。 苇江问道:“伤了道基是什么意思?” 苟广孝道:“好大哥,你没修过真,这个一时解释不通。你可以想成,伤了道基便是伤了修真的根本,以后就修不得真。” 一听这罗贯通修不得真,苇江便来了兴致,刨根问底道:“怎么修不得真?” 苟广孝耐心解释道:“伤了道基就好像男人睡多了女人,身子被掏空了,所以再也修不得真了。” 苇江眼一横,言道:“你个老色胚,别引诱老子干坏事!算命先生和老子说了,不结金丹,不能睡女人。老子身子骨好得很,不像你,偷偷画我姐的画像。” 苟广孝见这小子一番胡搅蛮缠,不知如何应答,苦着脸言道:“我的好大哥,你别把这事儿老提好不?” 苇江言道:“说重点,是你扯到女人身上的。” 苟广孝想了一想,言道:“若说道基受损的症状便是——便是修真的时候,要么真灵之气吸收不进去,好像隔了一层;要不吸收进去过几天就跑掉了。我估计罗大哥这两样都有,所以罗大哥的修为总是提升不上去,在四个修真弟子中已是垫底了。你没看那天,日照门的贼子来偷书,萧仙子、张煦、文沐清都上了,就罗大哥没出手,他在下面看戏呢。” 苇江心道这症状不和老子一样吗?心中十分急切,追问道:“那他怎么治伤呢?” 苟广孝心道说了半天,终于扯回了正题,于是言道:“这不是要灵石吗?大长老心疼侄儿受伤,于是要大家每个月缴纳灵石来治伤。估计现在需要的更多了,所以每个人再缴纳十枚。” 苇江大怒道:“放屁!这有个屁用,老子就是用不得灵石,一用灵石便心疼肚疼。” 苟广孝见苇江胡搅蛮缠,瞠目结舌之余,又把苇江的祖宗八代问候一遍道:“我这不是没说完嘛!听说大长老要搜罗好大一堆灵石,然后摆上个一个聚灵宝阵,给罗大哥服用一枚天心长老炼制的‘九转天青洗髓丹’,这道伤也许就好了。” 苇江疑惑道:“这劳什子丹药好用?” 苟广孝道:“好用,好用得很!上次萧仙子慌慌张张来要草药,说不定就是给罗大哥炼丹呢。若按照道门丹药的品阶,‘天地玄黄’四类丹药中,这丹药至少是地阶,要不然这丹药怎么萧仙子都炼不得,非要天心长老出手才能炼成?” 苇江嗯了一声,心道这等宝丹,怎生给它偷来才好。 苟广孝哪知道这小子脑袋一会儿转了这么多心思,于是贼兮兮一笑道:“江哥,这事我可说清楚了,这十枚丹药,您不交也得交!除非您自己和鲁执事,和大长老说情去。他们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别说罗大哥是您姐的爱侣——便是大长老,如果掌教真人这次出不了关,接替这掌教之位的,大概就是大长老呢!” 一听此言,苇江眼珠子一转,立马明白这小子的用心,便大骂道:“你个畜生,你明知道我姐是你那狗屁罗大哥的心上人,你还搞些龌龊事情来恶心他!这十枚灵石,你替老子交清!不然事情传出去,别说我姐,就是你罗大哥,也一样会扒了你的皮!” 苟广孝鼻子都气歪了,本来想激得这小子去找鲁火龙理论,或是找罗贯通火拼,最后竟然说了半天,还是落在自己头上。 第十四节 聚灵阵法 以后的这些日子,苇江就一直盘算着怎么能把罗贯通的灵丹偷到手。思前想后,还是全无头绪。若说苟广孝这色胚,自己还能抓住一些把柄,这罗贯通堂堂首席真传,能有什么把柄拿住?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大长老! 若是贸然前往樵谷山房,去偷金丹修真的东西,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苇江长叹一声,老鼠拉乌龟——无处下手,还是决定放弃了。 但这并不表示他不算计别人,别人就不来算计他。 -------------------------- 桃叶红了尖上尖, 柳叶绿了垂江边; 河水漫到庙门口, 我约阿妹去修仙。 修仙路上多坎坷, 我把阿妹手儿牵, 不怕苦来不怕累, 只愿修得共枕眠。 …… 苇江扯着嗓子,唱着山歌从阡陌纵横的田垄上走过。 众药工纷纷叫好:“江哥唱的好山歌!” “多谢,多谢!”苇江得意洋洋,以后哥长大了,不说这长相,就凭哥这嗓子,也能迷住不少姑娘啊! 苟广孝听见苇江的歌声,笑嘻嘻地迎了过来,谄媚道:“江哥,小弟我刚从山下弄了一壶竹叶青,还有半只风干的野鸭,还有一个卤好的猪蹄,要不过去尝尝?” 苇江那有不同意的? 于是跟着这苟广孝,来到这厮居住的寮(liáo)房中。还未到门口,已是野味飘香。苇江拍拍苟广孝肩膀,言道:“你这大兄弟,画儿画的好,厨艺也是一流的。” 这一顿好酒好菜招待,苟广孝打叠精神,和另外一名杂役弟子不停拍苇江马屁。一顿饭硬是吃了三个时辰之久,待苇江打个饱嗝,摸着圆圆的肚皮准备回住处歇息之时,已是寒星点点,夜已深了。 苇江住所甚是偏僻,从苟广孝处到苇江住所,需经过一个山岗。凄冷的月光下,白茫茫苇草遍地,几乎把苇江遮住。 苇江走惯夜路的,坟头上都可以困觉,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扯着嗓子开口便唱:“桃叶红了尖上尖——” 话音未落,草丛中窜出一个黑影,一把捏住苇江的脖子,就往麻袋里塞。 苇江大惊:“一句我上头有人”还未出口,已被这人轻松点了天枢穴,塞进麻袋中。 待得苇江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 苇江一睁眼,见自己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被绑在一个巨大的平台中央。 这平台周围点着几只的牛油蜡烛,抬头一看,黑漆漆的一片,不见星斗,不见月光,却是一个平整的屋顶。 屋顶上描绘着各种各样繁复的花纹,苇江只看了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 再看平台下,苇江在这道门久了,也识得台下乃是按照八卦方位,蚀刻着一根根条纹,条纹中有一个个鸡蛋大孔洞,每个孔洞里则镶嵌着一个个暗红的灵石,这些条纹连成一片,最后汇聚到一起,便是自己躺着的平台。 再一看自己,便如同一只剥得光光的牲畜,放在祭坛之上,等着妖魔鬼怪享用! 苇江再是胆大如斗,如此情形,也是吓得魂不附体。他大喊道:“哥啊,姐啊,爷爷啊——你们抓错了人,我叫苇江,萧仙子是我姐,归云长老是我叔。你们千万别乱来……” 哭喊了片刻,并无人理会。 苇江心里更是害怕,一会自己被献祭给妖魔鬼怪时,到底是清蒸,还是红烧,还是油炸? 这些人把自己剥得赤条条的,难道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想到这个,他不禁哆嗦成一团。 正在苇江彷徨无计时,屋子里烛光微微一动,这密室里鬼魅般的多了二人。 一人身形高大,一身青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烛光下剑眉星目,俊朗无匹,只不过面色青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另外一人则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佝偻着身躯,满是皱纹的脸上,三缕灰白的胡须稀稀拉拉,显然是个垂垂老矣的道士。 老道士望着他,阴阴一笑。 苇江大惊,哭道:“大长老,罗大哥,饶命,你们抓错人了!” 那老道一惊,一道冷电般的目光他山核桃般的老脸上迸射出来。这老道喝道:“你这娃儿,如何识得老道?” 苇江哀求道:“大长老,我来归一门来晚,还没福气见得您老人家。但是我认得罗大哥啊——”他转头对罗贯通乞求道:“我姐便是萧仙子,听萧仙子说,在这归一门,罗大哥那个貌比潘——潘仁美,是一等一的人才,萧仙子谁都看不上,就喜欢罗大哥一个人。开始我不信,刚一见到,果然‘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果然名不虚传。” 苇江把肚子的成语搜罗一番,为了拍马,一股脑儿全都用上了。 那高大男子一愣,知道苇江把貌比潘安记成了“潘仁美”,脸色一沉道:“胡说八道,萧仙子怎会有你这种弟弟?萧仙子也怎会说这种话?!”又喝道:“在这归一门,长得帅的人多了,你一个个都分得清?” 苇江讷讷道:“都这么帅,听说还受了伤没好完全——再说,下面摆了这么多灵石,我猜就是您了。” 老道不禁莞尔,言道:“老道吩咐鲁火龙找个新入门,伶俐点娃儿。他妈的,这娃儿也伶俐过头了。”说完,老道转头对高大男子道:“此刻子时将近,正是行法的好时候,通儿不要和这贼娃子啰嗦。” 苇江急道:“大长老,我是归云长老的老相识,萧仙子真是我姐,你们别乱来!” 老道士喝道:“放你娘的屁,归云老儿我认识几十年,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老相识?” 清浦长老不欲和苇江啰嗦,食指一抬,一股指风电射而出,封了苇江哑穴。转头对罗贯通言道:“通儿,赶快行法。叔叔在外间给你护法。这聚灵阵法是叔叔三十年前从西域拜月教学来,治疗道伤,疗效若神,通儿不必担心。”说罢飘然而出。 待清浦长老出了密室,罗贯通双手一挥,扯断苇江身上的牛筋绳索,然后脱衣解裤,也脱得赤条条的,只贴身穿了一条犊鼻短裤,一声白肉,站在苇江前面。 苇江大惊失色:“你要干什么——别乱来——”可惜哑穴被封,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明晃晃的只见一身雪花肉,然后这厮腿一抬,大腿根一个红色大痦子清晰可见。罗贯通把苇江一转,让他盘腿坐下,然后自己背靠背,和苇江贴了上去。 苇江顿觉背后一凉,好似一条巨蟒忽地缠上身来。 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正在惊恐时,罗贯通一声咳嗽,一股冰凉的真灵之气从苇江脑后大椎穴汹涌直入,沿着陶门、身柱等穴直达长强,然后沿着会阴钻入苇江下腹脐下的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个穴位,牢牢把苇江的下丹田控制在手中。 苇江叫声不好。但又能如何?他修真不过数日,体质连个普通人都不如,面对罗贯通这等后天境高手,只能白瞪双眼睛,任由其摆布。 过了片刻,又听得嗡的一声,阵法缓缓启动。 在真灵之气的传递中,一颗颗灵石次第发起红光,最后红彤彤的如同正在烧燃的炭圆儿一般,烤得这冰冷的平台如同热炕一般。然后,这密室顶上的符文也一个个点亮,连通灵石之间的凹槽下咕嘟嘟冒出丝丝白气,含着氤氲的药香,把这个密室弄得如同蒸笼一般。 此刻,罗贯通一声闷哼,一股灼热的真灵之气从苇江的大椎穴汹涌而入。这真气兵分两路,一路从大椎而至玉枕,经百会而入上丹田,最后经过中丹田,而入下丹田。另一路则直接在督脉逆行至命门、尾闾,经过会阴而入下丹田。两股真气在下丹田回合以后,便在苇江下丹田处盘旋起来。每盘旋一周,这灼热的真灵之气便在苇江丹田处的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穴上停留片刻,待得真气聚集足够,便从这四个穴位进入苇江的任、冲及足少阴三脉,上下连通三焦,待真灵之气的热性稍减,依旧回到苇江的丹田中,缓缓逆行而上,从他的大椎而出,依旧回到罗贯通体内。 苇江大骇。 他隐约猜到罗贯通借助这阵法使用他人肉体淬炼真气,为己所用的恶毒用心。 苇江猜得不错,这阵法名为“偷天换日聚灵奇阵”,乃是西域拜月神教的不传之秘。这阵法并不为制敌克胜,乃是西域修真拐骗少年,用来修补真元,温阳道基的一种邪法。 修真之人为淬炼真元,要么利用内家功法汲取天地灵气,要么使用灵石这等天材地宝。若使用灵石,金丹境以下,少则数日才能使用一枚灵石,多则三五日一枚,总是不能一日数枚当饭来吃。原因便是丹田储存灵气有限,运化吸收均需要时间。再说,不论品质多好的灵石,总有着数不清的杂质存在。若良莠不分,张开饕餮之口一气吸收,用不多日必然遭到各种异种真气的反噬。 据此,西域一名邪僧便布下这样一个阵法,利用纯阳之体的少年为嫁衣,将灵石真灵之气抽取后导入这少年体内,利用少年人纯阳体质过滤掉灵丹的异种真气和毒素,待这真灵之气净化后,再经过阵法的转化,被施法者慢慢吸纳。 如此这般,若这少年体质健壮,一日当可净化数十枚下品灵石,阵法一日之功,可当得修真的数年修为。 罗贯通在归一门四位真传中,受伤以前修为一直是第一。若是中品灵石,经过这阵法中各种仙草的温润和运化,足以一晚上吐纳百枚以上。这阵法经清浦长老的改进,配合上屋顶的各种符文,还能在苇江一命呜呼前顺便抽取出一丝本命真气用以修补道基。 可怜苇江,此刻便成了罗贯通过滤杂质的容器。到得最后,入了这灵石宝山,白白只为他人做嫁衣,最后必然经脉全毁,丹田破裂,变成一具黑乎乎,皱巴巴的干尸。 话说前几日,大长老去杂役弟子中物色,问过鲁火龙,鲁火龙又问苟广孝,这厮马上就想到苇江,这厮入门才不过数月,修为几乎是没有,这厮又聪明伶俐,十有八九还是童子之身,一条条都符合大长老的要求。 这段时间他实在被欺负得很了,有此良机更待何时?于是便推荐了苇江。 苟广孝于是先请苇江好好吃了一顿杀头饭,并安排了一个杂役弟子作陪,然后在苇江回去的途中让大长老派人劫走,便是以后归云长老或是萧天晴追查起来,苟广孝尽可抵赖得过。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怎料到苇江却是天赋异禀,作为一个无药可医的“破木桶”,这邪法施展起来便是七处漏风八处滴水,完全不是大长老所能控制了。 言归正传,且说罗贯通一下灌输这么多真灵之气过来,苇江迷迷糊糊之中,觉得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以及手指末端,肛门、口鼻、囟门均像被戳破一个口子,这源源不断的真气,夹杂着各种毒素从其中缓缓地排泄出去,倒有一丝纯之又纯的真灵之气缓缓温阳这他丹田处那一粒种子,肉眼可见中,这小如芥子的种子慢慢萌芽,深深地在他丹田处扎下根去,不到一个时辰,已茁壮成长,摇曳生姿,有着一丝灵根的雏形了。 这百余枚中品灵石的磅礴灵气汹涌而来,虽经过阵法调和,但冲刷之力何等恐怖?首先便是罗贯通承受第一波冲击,可怜他咬紧牙关,苦苦支持,吃奶的气都用上了,但这十分真灵之气渡了过去,最后循环到他体内已是微乎其微,不足十分之一,倒有十分之九留在苇江体内,眼看石台下的中品灵石已使用殆尽,罗贯通的修为仍未有明显提升。 罗贯通暗道不好,但此刻阵法一经启动,两人便是同根同源,罗贯通便是呼天抢地,也是无法脱身。 当最后一颗灵石暗淡下去,罗贯通方才“吧嗒”一声,从那石台上软软的倒了下来。 他剧烈咳嗽一阵,有气无力的对外面喊道:“叔叔,大事不好,这孩子有古怪,行不得法!” 第十五节 大能禁制 清浦长老正在米室外闭目养神,听得罗贯通所言,闻言大惊,身形如电回到密室,一把扶起瘫软在地的罗贯通,问道:“通儿,怎么回事?” 罗贯通指着同样瘫软在地的苇江,气喘吁吁地言道:“叔叔,这——这,小子有古怪,真气到了他这里,就回不去了。” 清浦长老不答,一指搭在罗贯通身上手腕上,长长的寿眉垂了下去,怒道:“这鲁火龙搞得什么鬼,找了这样一个货色!” 他又探查片刻,一掌拍在平台的边缘,石屑纷飞,大怒道:“你这道伤不仅没好,反而还加深了不少。” 罗贯通道:“天心长老炼的灵丹呢?叔叔,要不要我把丹药服了,这样下去不行。” 清浦长老言道:“不行,你这样子,用了也是白用。” 这老道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苇江,又从平台的阵眼取出一个灵石,灵石已呈灰白之色。清浦长老用手轻轻一捏,听只听喀嚓一声,灵石化成一团灰烬散落在地上,已无半点灵气,和普通石头瓦砾毫无区别。 清浦长老皱眉道:“可恶,上百中品灵石,浪费得干干净净。”说罢,这老道懒得管瘫软在地的苇江,搀扶着罗贯通出去。 罗贯通望了望苇江,眼里充满怨毒,恨恨道:“叔叔,你先处死这无赖小儿,我多看他一眼,便是讨厌!” “不急,他跑不掉,叔叔要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秘密,好好让他尝尝幽州罗家祖传的搜魂手艺。”清浦长老幽幽道。 清浦长老把罗贯通扶到外间躺椅上,找个褥子垫在他身后,言道:“通儿,等叔叔片刻。” 待安顿好罗贯通,清浦长老把苇江翻个身,让他平躺在平台上,见那话儿软绵绵的有些刺眼,于是拿个毛巾遮住,方才坐在苇江身边。 这老道双手相对,如抱太极,上下旋转中,一个若有若无的阴阳鱼顿时浮现在他掌心。待得这太极图渐渐凝实,老道手捏了一个法诀,眼观鼻,鼻观心,鼻孔朝天哼了一声,两股真气一灰一白,从鼻孔冒了出去,直冲屋顶,袅袅不散。 那太极图顿时旋转起来。 这便是清浦家传的“太清搜魂二气法”。 说起这清浦长老,他原是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不过传承至这老道曾祖便已没落。原因便是家族内部兄弟阋墙,一场内讧下来,加上另外一个大家族乘虚而入,把清浦长老所在的幽州罗氏打了七零八落,传承千年的修真典籍也是烧的烧,毁的毁,最后所剩无几。这“太清搜魂二气法”是幽州罗氏唯一流传下来的一门奇术,乃是一种凝练神魂的内视之法,用以搜魂逼供也是一绝。比起清浦长老,在这方面,便是许多天人境的高人也是有所不及。 这金丹高人的真气何等磅礴,这“太清搜魂二气法”施展开来,只过片刻包裹了苇江,已在他周身绕行了数十趟,从任督二脉,到十二正经,再到奇经八脉,上中下三焦、丹田及神识海,便是连一个个毛孔腠理也没错过。 忽然清浦长老一双老眼忽然圆睁开来。见鬼,这小子身体中竟似没有道源!那这是个什么玩意? 没有道源,这小儿丹田处为何又生长一束灵根? 见此异象,清浦长老带着三分好奇,要好好探寻下苇江身体里的秘密了。 于是,这老道分出两股真灵之气,一股从苇江的大椎向上直入脑府,一股则直接从他关元穴处直入下丹田。 这便是一个进入山门不过半年,从未修真过的杂役弟子? 这老道运足神魂之力,隐约可见一个一亩大小的湖面,古波不惊的湖面上雾气缭绕,湖心有一块数尺高的礁石,黝黑的礁石上一个碧绿的嫩芽探出头,小小尖尖,却绽放出勃勃生机。 那湖面蒸腾的气息,分明是百枚灵石形成的真灵之气,在他丹田中往来盘旋,浓冽的几已化成实质。 “一群蠢货,搞得什么东西!” 清浦长老不禁动了无名之火。这小子分明早已劈开混沌,进阶蒙昧,马上要突破天光境了!这一帮蠢材竟然说他还没修过真! 他的神识在苇江脑府中摸索前行。这孩子的神识海便如一团迷雾,风卷着雾,带着沙,裹着雨,夹着雪,里面翻翻滚滚,就是看不清面目。 无奈,清浦长老分出一缕神识,大着胆子进了苇江的神识海。 周边景色为之一变,他如同置身一个蛮荒了千年的荒原,黑压压的天空低沉的压了下来,空旷得让人感到绝望,不论他望向何方,均是一模一样的荒凉,他不辨东西的走了许久,只见远处黑雾翻腾中,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青浦长老大惊失色,赶快便欲退出,心道:“此子秘密甚多,断不可留!” 正当他此念一动,苇江神识海中黑雾一阵翻滚,一道霹雳劈开黑雾,一股神念逆冲而出,转瞬间却到清浦真人的脑府中。 一个古朴而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喝问道: “何方妖孽,竟欲伤我中州葛家的子弟?” “我葛家弟子,天可亡,地可亡,自作孽亦可亡,断然不可亡于宵小之手!” “你若伤我葛家子弟一人,任你上天入地,便是逃入那九幽之境,黄泉之地,我葛家老祖雷霆一怒,必将你连根拔起,灭你一族!鸡犬不留!” 这赤裸裸的威胁之语,如天雷滚滚,轰隆隆地向清浦长老心头碾压过去,一遍说完,仍是余音未绝,不停地在清浦长老的神识海中隆隆作响。 可怜清浦长老金丹境巅峰的修为,遇上这修真大能若有若无的一丝神念,如冰雪之遇烈阳,如芥草之遇狂风,一顿摧枯拉朽,竟是半点抵御之力也无。 此时,清浦长老死死守住心中的一丝清明,不让自己在这修真大能的怒火中疯狂。 在他脑府中,他此时便如一个孤儿,赤条条地站在无尽的荒野中,天上劫雷滚滚,地下岩浆横流,他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只能任凭这天地之威肆虐。 短短的数息时间,清浦长老竟似过了数年一般。 待得神识海中天地之威渐渐平息,清浦长老发觉自己嘴唇,舌头已被咬破,满口尽是鲜血,在这神念轰击下,清浦长老分出的那一缕神识早已烟消云散。 此刻清浦长老才发现,他境界直接跌落一个分期,已从金丹境渡劫期变成了金丹境寂灭期。 罗贯通也是一脸懵逼。 他刚看见叔叔疯了一般从密室狂奔而出,然后呆坐在竹椅上,面容扭曲,涎水从嘴角流了下来也是丝毫不觉,把道袍的前襟弄湿了一大片。 罗贯通一句话都不敢说,也不敢问,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叔叔。 “通儿,万万不可!”过了良久,清浦长老如梦初醒,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罗贯通呆了一呆,问道:“叔叔,您怎么了?” 清浦长老似乎一下子老了十余岁,他慢慢擦拭口鼻处沁出的鲜血,一字一顿道: “通儿,我和你说——赶快,赶快,乘着这孩子还没醒来,找个人把他拖出去,丢在山门外。丢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叔叔,为什么?这孩子不死,出去肯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若是掌门师尊知晓,我们都难以立足!” “万万不可,你不知——这孩子是中州葛家的人。”清浦道人嘴里似乎含了一个苦涩的橄榄,攒眉道:“唉,我们冒犯了葛家人。叔叔刚探查这孩子神识海,已触动葛家老祖的禁制,如果今日小子死在叔叔手里——那么,便在今日、此地,叔叔和葛家就结下因果,以葛家之能,必能追查得到。” “葛家雷霆一怒,我们就有灭族之祸!便是归一门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微末小宗,灭了就灭了。”清浦道人摇摇头。 “什么葛家,这么厉害?” “葛家是传说中修真创世古族,叔叔一直都以为他们逍遥于海外仙岛之中,也许人丁不旺,早已断了传承,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存在!”清浦又摇摇头,道:“这些事情,以后叔叔再和你说。我只告诉你,叔叔这番修为,在他家做个奴才,也是抬举叔叔了。” 罗贯通张大嘴,口里可以吞下一个鸡蛋。 他惊愕道:“那怎么办?若是今日放过他,他若嚣张起来,难道要侄儿以后低三下四,见到他便绕道走开?” 清浦道人眼里寒光一闪,缓缓言道:“万万不可!这小子坏你好事,又和叔叔结下因果,所以——他必须死!” “在乘他不知道自己是葛家人之前!”清浦长老咳嗽一声,眼神像半夜的猫头鹰一样可怖。 “叔叔断定,此人必是葛家的一个弃子。葛家留下神念不让外族人杀他,不过是想让他自生自灭。不让外人动手,不过是顾忌世家大族的颜面罢了。这古族神念,一经触动,神念便会慢慢消散,多则三年,少则一年。” “通儿,这时间你可要把握好了!” 罗贯通连连称是,然后他沉吟片刻,慢慢言道:“叔叔,如果这人不能死在你我手中,那么死在别人手中,或死于一场意外行不行?又或是今天不死,过几天再死行不行?葛家未必追查到我们叔侄身上!” 他一双俊目中寒光闪烁,淡淡道:“假设这样,葛家追查过来,在这归一门中,替死鬼多得是,其中最大的冤大头,不就是清玄真人?无论发生多大干系,清玄真人就是第一个顶缸!”罗贯通追问道:“叔叔你看侄儿考虑是否可行?” 清浦长老不答,他沉吟良久,叫过一个道人——便是方才掳苇江过来那个,对他言道: “立马便把这孩子带出归一门,挖个坑把他埋了。” 他接着一字一顿道:“有三个要求,其一不能埋归一门内,但也别太远,就在无量山中;其二千万不要让人看见,谁看见就杀谁,不然就不要回来;其三,老道不要这孩子马上死,最好闷个二三天,让他慢慢死,懂了吗?” 这道人点点头,进了里间密室,负起软瘫在平台上一丝不挂的苇江,疾步出了樵谷山房,然后连夜出了归一门。 且说苇江,在那股神念的冲击下,他其实已经醒来。他眼睛睁开一线,只见密室中空无一人,丹田处鼓鼓囊囊像装了一个石头,浑身经脉也像被灌了水银,沉甸甸地隐隐作痛。 外间似乎有人在说话,但隔得远了,什么也听不清。 他鼻子耸了两耸,顺着香气便看到在这平台附近有个博古架,架子上放着一个翡翠雕刻而成的底座,底座上一颗赭红色的灵丹,不用苇江去猜,这定是苟广孝所说的洗髓灵丹了。 此时不取,更待何时? 苇江想起“第一个便宜爹”——拾荒老汉平日教导苇江说“平日里出门没捡东西就算丢”。现在怎可放过这等良机? 外面这两个修真,小的方寸大乱,望着老的发呆;一个老的呆若木鸡,口中还流着涎水,竟由苇江轻轻巧巧便取了灵丹,两人竟是丝毫未觉。 苇江生恐被那道人发现,乘其不备,便把这灵丹塞入口中。 听得外面话音刚止,一阵脚步声传来,苇江把那灵丹塞在口中,又装作昏迷不醒,软绵绵地趴在这道人的肩头。 只觉一路颠簸,翻山越岭,走了大半个时辰,苇江眼睛睁开一线,原来已到无量山山门外。 这道人见天将破晓,生恐被他人看见,于是便找了一处斜坡,双手如铲,一会儿功夫便在地上挖出一个深坑来,把苇江丢了进去。 这人想了想,从旁边折了数个粗木棍,撑在大坑中央,然后在木棍上铺上一些树枝草叶,留出一些空隙以供苇江呼吸,然后回填泥土,并在表面覆上泥土和青草,细细的修葺一番,见下面没什么动静,这道士松口气,方才转身回到归一门。 可怜苇江此刻被活埋在地底,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动弹不得,好不容易空出双手,拼命在上面乱抓了一通,却一把抓塌了上面支撑的木棍,劈头盖脸的土堆蒙了他满脸,他一紧张,嘴里含的丹药也趁势滑入食道中。 苇江连连咳嗽,又吃进去不少泥土,一阵惊恐难以名状,心道:“老子今日要归位!” 此刻他才忆起,若按照他被拾荒老汉捡来的那一天算生日的话,今天正是九月初八,正好是他满十五岁的日子。这道士所言“一尺宽的溪水,别人举步可越,就怕你过不去”,难道这个坎,老子便硬是过不去? 苇江心里一阵焦躁,丹田里真灵之气也随之躁动起来。他的丹田本来就像一个火药桶一般,此刻真灵之气失控,不光丹田里,便是十二经脉、奇经八脉,真气都纷纷离开本位,如同一个个热乎乎的耗子乱窜起来。 此时,那颗灵丹被他胃液融化,滑落到肠道,又经过肠道运化进入了浑身经脉,刚和他体内真气轻轻一碰,一个火星便引爆了整个炸药库。 只听得嗡的一声,苇江顿时感觉身体好似变大了七八倍,鼓胀胀得像个气球便要腾空而起。 苇江双目尽赤,头发根根竖了起来,浑身涨得发红,一阵钻心的胀痛从丹田,从脑府中传来,他一声哀鸣,叫了一声“妈蛋我要死了”就晕了过去。 云来了,风来了,雨也来了。 明明晴朗的天空,平白出现几朵乌云。这乌云像一个引子一般,呼朋唤友,越聚越多,最后带着狂风,带着闪电,带着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大雨整整下了三日,大风也整整刮了三日,刮得斜坡上一排老树上鸦巢纷纷坠地。最后只听得咯吱一声,一排大树被风连根拔起,斜坡上泥土纷纷被冲刷而下,露出苇江一张血红的小脸。 苇江仍是昏迷不醒,但并未死去。 在这龙虎济会,转瞬间就要爆体而亡的时刻,他这破木桶体质救了他。 在这两天两夜中,他浑身三万六千个孔窍大开,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一丝若有若无的真灵之气,慢慢地从他周身泄了出去。 但在这伐骨洗髓的灵丹的修补下,苇江只漏掉真灵之气的十之六七,仍有不少最精纯的灵气保留下来,只见苇江丹田内,先天混沌已被凿开,五行之气往来纵横,一派生气勃勃,万物竟发的景象!那一束灵根,如阳春三月枝头的嫩芽,两片嫩绿向着阳光,洋溢着和煦的气息,奏响着和谐的旋律,演绎着动人的画面!好一派“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景象! 可惜苇江并不自知,一直到了第三天拂晓,大雨骤停,苇江慢慢地苏醒过来。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淤泥,一阵狂喜:“老子真命大,这么都弄不死老子!” 此时,天已经破晓,一缕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在苇江身上。 苇江指着太阳,大骂道:“罗贯通,你要弄死老子,老子和你没完!” 第十六节 有徒失踪 若说此时的苇江,浑身不着一缕,他在山野上摘了两片大大的野芋叶子,前后一片,刚刚好屁股和蛋蛋兜住,便如一个野人一般,顺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山下走去。 此刻天刚蒙蒙亮,一路荒凉,并没有什么行人。苇江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看到一户人家。 开门的是个山里老汉,乃是无量山的一个猎户,见到一个满脸污秽,一身青衣的孩子跳将出来,吓得一声大叫,顶上柴门,拿了刀叉在门后比划,说什么也不出来。好在苇江能言善辩,说自己是山下大户人家的少爷,被劫匪掳上山,他乘劫匪不注意,半夜人里逃了出来。 说罢苇江装作受了委屈,大哭起来。 山里人淳朴,于是开了门,找了一套粗布衣服,言道这是猎户儿子上山守林时候穿的,再塞给他两个馒头和一碗凉水。 苇江大为感谢,吃一口馒头,肚里骂一句罗贯通他娘,骂完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此地已在无量山山脚,从山脚往上望,见远处青烟缭绕,隐隐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有道是“晨曦微露摄心神,一心意吟唱经韵”,修真之人每日便是这般渡过。现在是归一门弟子早课结束,需要吃早饭了。 苇江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 此刻苇江十分踌躇,心道:“这他妈的到底还回不回去呢?” 他心道,若是回去,再被大长老和罗贯通捉到,只怕就不是活埋这么简单,小命肯定不保。若是就这么离开归一门当逃兵,岂非千里迢迢修真一场,全然前功尽弃?若是以后见了唐小闲,别人已是得道高人,腾云来驾雾去,自己上前说句话都是不敢,这怎拉得下面子? 苇江心道,那本无量真经,还被他砌在砖缝里,还有数十枚灵石,也不能便宜了苟广孝这畜生! 苇江思来想去,又想起自己昨日埋在土坑里,咬牙切齿,发誓若是逃了出去,必找罗贯通报仇,怎么今日便忘了? 想到此处,苇江发狠道:“妈的老子昨日便是十五岁满了,这个坎都过了,还不是一样没事?还怕个甚?”他想起小时和人去城里看犯人杀头,有些蛮横的犯人临刑时说“脑袋掉了便是碗大一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当时仰慕已极,想着若是自己哪一日上了刑场,这话一定要说得比他们还更有气魄,今日自己一点挫折,怎能做了怂包软蛋? 苇江顿觉豪气干云,想和这清浦长老,和罗贯通好好干上一场。 说走边走,刚迈出几步,苇江心道老子且在这山下住上几日,自己好歹也是归一门一号人物,若是失踪几天,别人不说,小清菡讲义气,肯定拉着归云长老寻上一番,让他们好好一顿寻找,自己再施施然上山去,和清浦长老和罗贯通一番对质,揭露他们的阴谋,也许能保全性命。 苇江于是央求那打猎老人,希望再住几日。这老汉见苇江聪明伶俐,他平日在这山林里下套抓狍子和野兔,也没个人说话,就想有个人陪伴,便乐呵呵地答应了。 苇江白日便陪着这猎户上山,得了猎物后就砍柴烟熏晒干,他手脚伶俐,很得猎户欢心。 这几日出去劳作时,苇江发现自己体力好得过分,以前爬几个小山丘都要歇上一歇,现在一口气翻过几座大山跟玩似的。手上力量也是大得过分,那种夹豺狼虎豹的大铁夹,他轻轻一下便可掰开,便是吃饭时,有次他在发呆,手上略一用力,竟把饭碗都捏碎。老猎人十分惊讶,摸着他并不算强壮的胳膊,言道就是这无量山修真的仙人,也没他这般的力气。 苇江疑惑道:“难道自己被活埋三天,竟把这破木桶的底子堵上了?” 便在一日,苇江大着胆子,乘着月朗星稀,山谷中习习凉风,找一块大石坐下,仍旧按照清菡所述,修炼起《太素日月灵感诀》来。 所谓“帘栊高敞,看青山绿水吞吐云烟,识乾坤之自在;竹树扶疏,任乳燕鸣,鸠送迎时序,知物我之两忘”,这便是修真中入定,入静的状态。 经过数次修炼,苇江内家功法已渐入佳境,颇得其中三昧,顷刻就沉浸在“物我两忘”的玄妙境界中。入静时分,苇江只觉得这山谷格外清幽,月色格外明朗,每一滴泉水的滴落,青蛙的每次鸣叫都应和这天地的节奏,天地灵气随着他每次呼吸迅速地向他聚拢,化成一滴滴金色甘泉,融入他丹田中。 一趟内家功法修行完毕,苇江只觉得浑身飘飘欲仙,心中的喜乐安定,比抽了大烟还快活三分。至今苇江还未习得道家内视之法,所以此时灵根是何模样,他也不知晓,只是觉得浑身精气神又提高一大截,心道这样修炼下去,说不得有一天也如同那萧天晴一般,在这空中飞来飞去哩! 后面这几日,苇江夜不敢寐,生恐如同以前,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真灵之气又全数泄露出去,若再带走自己几缕本命真气,那岂不是小命要就此交代掉? 结果白担心几日,真灵之气仅是从自己囟门,以及脚底涌泉穴泄露少许,已是无关大碍。 苇江大喜,看来这破桶的几个窟窿,虽然不曾修补完全,但毕竟能装得水了,就像自己原来挑水一般,装点洒点,多跑一趟不就够了? -------------------------- 且说归一门。 苇江同苟广孝吃酒第二日便未回到道门点卯。当值道人去问鲁火龙,鲁火龙打了山响般的几个哈哈,言道:“多半是这小儿嫌修真辛苦,逃下山去了吧。” 当值道人不愉道:“便是下山,也需要和道门告知一声,这归一门岂是菜园子一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鲁执事您得好好管管。” 鲁火龙皮笑肉不笑,阴**:“这小儿是苟广孝该管,你且去问他,看这小儿跑哪里去了?”又把这皮球踢给苟广孝。 当值道人问苟广孝,苟广孝笑道:“这小子到了归一门后,整日游手好闲,活儿干不了别人的一半,成日都想着去山里掏个獾子,打个野兔——也许是这几天山上打野味被豺狼叼走了吧!” 这两人所说的情形,归一门的弟子中也曾有发生,隔几年总有弟子嫌修真辛苦,又没什么长进,连夜逃出山去,对于此类情况,道门一般是睁只眼闭只眼,来去自由。 当值道人摇摇头,还是把此事回报了清浦长老。 清浦长老听苇江已有数日未回,心道这小子多半已一命呜呼,但还是面色如常,淡淡说了一句:“道心不坚,怎修得道?他要下山区玩耍,便由他去吧!” 当值道人听大长老斗如此说,便不再问。 如此又过了数日。这一日,倒是萧天晴首先发难,才把这事情折腾的大发了。 原来,这姑娘忽然心血来潮,想起百草园里苟广孝在绘制一本“百草图鉴”,这已数月过去,不知道这书弄得怎样?如果成了,倒可以拿到爹爹那边炫耀一番,也算自己管理百草园有方。 这姑娘这次过来,倒没有御剑而行。 且说这道门修真,若到了金丹境以上,若修炼有飞行法器,均可短暂御空飞行,但驱动法器极为耗费灵石,若不是家中灵石成山,没有哪个会云里来雾里去,把这灵石当成柴烧? 这姑娘走进百草园,大剌剌坐在堂中,喝道:“让你们那个什么,苟什么的来见我!”她一时忘了苟广孝的名字,便改成:“苇江呢,让苇江来见我。” 苟广孝吓个半死,以为东窗事发,躲也躲不过,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这姑娘一见苟广孝,言道:“你那个画本儿弄得怎样,给本仙子看看。” 苟广孝心道这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言道:“萧仙子,这活儿我已经干完了。什么药效药性,我写得明明白白。不过里面还要很多插图,小的不会画画,苇江他画得好,所以这本子被他拿去画画儿去了。” 萧天晴又惊又喜,道:“这小苇江,懂得还不少呢,本仙子以前咋没发觉?”然后追问道:“苇江呢,让他赶快见我,我要看看他画画的本事。” 苟广孝苦着脸道:“这苇江不是个东西,道心不坚,估计怕修道辛苦,前几日逃下山去了,已有三天没见他人影了,本子也被他带下山了。” “胡说八道,他不是个东西,你便是个东西?”萧天晴粉面一沉,喝道:“这孩子本仙子在安州便见过,那地方距离我们归一门几千里路,他这几千里都能来得,怎会偷懒跑掉?” 苟广孝不知如何作答,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低着头,默不作声。 萧天晴平日里是颐指气使惯了的,见他不答话,便是心头火起,喝道:“限你们三日,把苇江给本仙子找回来,不然拿你是问!”然后又接了一句:“若是本仙子发现你们欺辱于他,把小苇江逼走,小心姑奶奶扒你一层皮。” 苟广孝叫得一声苦也,这事情您得去问大长老啊!大长老是把他清蒸了,还是油炸了,最后把尸体埋在哪旮沓,我也不知道啊! 于是苟广孝硬着头皮,找到鲁火龙,然后求见清浦大长老。 清浦长老只是淡淡一句:“这丫头闹几天就没事了,你们也假装找找,应付下她。” 于是全归一门上上下下,一个洞、一个殿,便如那天搜索那东瀛贼子一般,仔细翻查几遍,均没找到苇江的半根寒毛,倒是从苇江床板下找到一褡裢灵石,打开一看,把众人吓了一大跳,足足三十多枚下品灵石,还有两枚中品灵石。 苟广孝心里怦怦乱跳,这小子的确和萧仙子不一般啊,不然谁这般豪富,能给出这些灵石? 到得最后,一个新入门的杂役弟子,名叫苇江,无故失踪,终于传得满门皆知,越发闹得大了。 先是凌绝峰的新晋内院弟子,唐小闲三次请见师尊,要师尊做主,帮他找到这旧日好友,凌绝师太只好去见大长老,大长老好不容易才把凌绝应付过去。 再就是小清菡哭哭啼啼去归云长老那边告状,说百草园的人欺负苇江,生生把苇江逼走。 归云长老一听大怒,带上小清菡求见清玄真人。在清玄真人面前,小清菡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苇江来百草园,就一直被鲁火龙、苟广孝二人欺压,又兜出两人克扣杂役弟子灵石的丑事。如今苇江失踪,必然是被这二人所害。 清玄真人大怒,一经查问,许多杂役弟子先是扭扭捏捏,后来果然有胆大的言道每月俸禄均被这二人收取一半。再问鲁火龙,这人见躲不过,倒也干脆,大包大揽把这事情应承下来,并未扯上清浦长老和罗贯通。 盛怒之下,清玄真人发下敕令,勒令鲁火龙归还所有巧取豪夺的灵石,并革去外门执事之职。至于苇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限十五日必须找到,否则鲁火龙去刑罚堂领取三十蟒龙鞭,苟广孝一同受罚。 苟广孝一听这话,差点吓得晕了过去。去找鲁火龙,他也正在为这事儿生闷气。 他心道,我虽是你清浦长老的远房亲戚,不如你嫡亲的侄儿亲,但平日里,灵石是孝敬够了,现在出了事情,就头一缩拿我来顶缸,也没这样做舅舅的吧!心里便恨上了。 两人去求清浦长老,清浦长老嘬着牙花子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们别担心,真要打的时候,老道自会派人,轻轻打几下就算了!” 鲁火龙笑道:“舅舅,虽然我姐死得早,但这事这么弄,不太合适吧。” 清浦长老反问道:“那怎么办?道门虽不禁争斗,但若是死了人,也是大事。”他知道鲁火龙心里不服,言道:“这外门执事不当也罢了,油水也不多,等这事过了,舅舅再给你谋个好差事。” 鲁火龙依然不依不饶,言道:“这顿打,侄儿挨得冤枉!” 清浦长老言道:“那如何?找个孩子冒充苇江?”这老道一脸奸笑,言道:“要不苟广孝你去和刑罚堂说,事情都是你弄的,六十鞭子你一个人先受了,完事了我多给你一些好处,这样如何?” 苟广孝听闻此言,一个踉跄,真晕了过去。 罗贯通见叔叔处理这事有些随意,但站在旁边也不好说,又看着二人丑态,感觉好笑,言道:“我去下萧姑娘那边,劝劝她。” 罗贯通说罢会心一笑,如今已有十日未听到苇江的消息,只怕这小子在地底下都烂得长蛆了了。 第十七节 苇江归来 过了十五六日,苇江仍未找到,可怜鲁火龙和苟广孝,倒结结实实吃了一顿皮鞭,打得皮开肉绽,足足将养半月方才长好。 原本执行刑罚之人,乃是大长老指定的郎士杰。归云长老听闻此事,便去了清浦长老所在的樵谷山房,言道苇江是自己在山下引荐而来,如今下落不明,自己便有了责任。这次惩罚鲁火龙和苟广孝,自己得派人前往查看查看。 所谓查看,不过就是监视而已,众人皆知这郎世杰乃是鲁火龙身边的马前卒,奴才鞭打主子,怎舍得用力?待得到了刑罚之日,派过去的却是小清菡和唐小闲二人,再过了一会儿,归云长老也来了。 本来郎世杰手持一柄竹节青鞭,准备装装样子屁股上扫几下了事,见归云长老来到,知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了结,讪讪一笑,换过了一条黝黑粗壮的蟒龙鞭,轻轻说道:“苟大哥,鲁大哥,这事没法子。您体谅下小弟,得罪了。” 这三十鞭声声闷响,鞭鞭到肉,连小清菡都听得心惊肉跳。打了二十鞭后,还是小清菡上前为二人求情,怕一顿鞭子把二人打死。所以这后来十鞭便轻描淡写,装了一个样子作罢。 从始至终,罗贯通从头到尾,都未曾出现。 -------------------------- 一个月后的一天,清菡正在庭院里习练一套迷影踪步伐,练了一会儿,这孩子踏了前步忘记后步,踏了后步忘记前步,跑了几个圈子,竟然一脚踏空,摔了一个狗吃屎。 归云长老慢慢踱了过来,喝道:“你这心神不宁的,还不如休息一会吧。” 清菡嘟起嘴,问道:“师傅,江哥不会真被人害死了吧?” 归云长老也是一脸阴郁,言道:“那也难说,也说不定这小子见自己烂木桶一个,又修不得真,偷偷下山了呢?” 清菡白了归云长老一眼,道:“江哥不是这种人,便是他要下山,怎么不和我道个别?”归云长老哈哈一笑道:“这小子便是一个无赖,怎会懂得这么多礼数?” 过了片刻,归云长老叹息道:“我看过着小子面相,虽不算一个有福之人,也不是一个短命早夭之人。便不说命理,这小子贼精贼精的,怎么也不会轻易被人害死啊?怎么就忽巴儿不见了呢?” 正在两人说话,门外进来一个道童,言道:“归云师尊,山门外有个放牛娃,要求见您呢!”归云长老一惊,连忙回道:“快快带他进来!” 放牛娃见了归云长老,搁下手中的竹鞭,恭恭敬敬地磕个头道:“老仙长,山下有个猎户,给俺一封信,让我亲手交给您。” 归云长老打开信,却是无头无脑的两句话:“老仙长,你要救我命。我在山下,你跟着他就能找到我。”前后十余个字,涂涂改改,倒写错三四个,中间一个“救”字也不会写,就画了个圈。 小清菡看见,高兴的乱跳,叫道:“师傅,这是江哥,错不了。就他能写这么多错字。”归云长老哈哈一笑,言道:“错不了,是苇江,笔迹轻浮,东倒西歪,也像一个无赖的德行。” 两人跟着放牛娃下了山,到了山下,见到一头水牛正在吃草,清菡便爬上水牛背,三人一牛又往前走了半个时辰,刚绕过一片竹林,忽然道边芦苇忽地分开,一个野孩子背着弓箭跳将出来,大哭道:“归云长老,您要救我!” 小清菡扑了过去,抱住苇江的腰道:“江哥,江哥,果然是你,你没死呢!” 苇江强笑道:“能弄死你江哥的人还没出生呢!” 苇江除开进山门,这还是第一次见归云长老,于是规规矩矩给归云长老在道边磕了个头道:“归云长老啊,你要救我,大长老和罗贯通想弄死我。”说罢,眼泪鼻涕横流,就把前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给两人说了。讲到最后,又是涕泗横流,那一日被埋在土里,动弹不得只能等死,的确被吓得狠了。 小清菡看看苇江,腹诽道:“不是说弄死你的人还没出生吗?现在就吓成这样?”撇撇嘴,大为嫌弃。 听了苇江所言,归云长老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是恼怒。他和清浦真人同处一门已有数十载,平日历也并不算和睦,他觉得清浦城府颇深,自私精明,但从未想到这人为了他侄儿罗贯通,竟然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归云长老越是思索,越是觉得棘手。 兹事体大,不敢自专。手一挥,便要带他回去找清玄真人。 苇江却拦住他,笑嘻嘻道:“归云长老,您给我一块灵石。” 归云长老不解,不过还是给了一块中品灵石给苇江。 苇江掂量掂量道:“这做长老的,就是有钱,撒手就中品的。”便把这块灵石给了那放牛娃,放牛娃千恩万谢,连道十余声好仙长,欢天喜地地去了。 归云长老奇道:“还不如给他点银子呢,他一个凡俗人家,要灵石干什么,白白浪费了。” 苇江道:“您老人家不知道吧,这凡俗人家,虽用不得灵石修真,但是可以换不少银子呢。像您这种中品灵石,至少可以换得七两黄金。这石头能驱邪,能入药,还做得首饰,辟蛇虫毒,用途多着呢!您这做仙长的高高在上,不了解民间疾苦可不行。” 归云长老被苇江一顿数落,不以为忤,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子下山不到一个月,倒学了不少。” 这一路回去,又走回了当日苇江和唐小闲上山拜师的那条悬丝小道,三人若非修真,上山实在劳苦,归云长老和小清菡走几步便停几步,生怕把苇江拉下。 苇江看出两人用意,于是脚下生烟,刺溜一声便跑在前面,眼见这小子翻山越岭,跨沟越坎,轻轻松松不在话下。 清菡奇道:“江哥,你不是被拿去做药引子吗?怎么你身体反而好了?” 苇江得意洋洋,道:“活该清浦这老王八偷鸡不成蚀把米,拿老子给他侄儿做药引子,练来练去,老子没炼化,倒把他侄儿炼掉半条命,嘿嘿,上百中品灵石,都便宜了老子了。” 清菡想了半日,方才幽幽道:“你那桶底不漏了?” 苇江对他怒目而视,骂道:“你才是漏桶底!你全家都漏桶底!”言罢,苇江拍拍自己小肚子,言道:“老子的桶底,早就不漏了。” 一听此言,归云长老倒来了兴致,言道:“老道说你是个烂木桶,对你是客气的。老道看,你分明就是个散了箍的掏粪勺!” 清菡哈哈笑了起来,苇江不敢骂归云,只能拿小清菡撒气。 这山道上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三人一路上山,竟然一口气没歇,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门附近,速度之快,便是猿猴也远远不及。 归云长老修道百载,若不是顾忌二小,自能驾驭手中一柄洞箫,御风而行;清菡虽然年幼,却早已通了小周天,已臻先天境蒙昧期巅峰,突破天光期也是指日可待,这一段山路,不过也是寻常。 倒是苇江,归云长老便看不透,这小子蹦蹦跳跳,静似比清菡还轻松,如今到底是什么修为? 看看前面即将进入山门,归云长老找了一处凉亭,言道:“老胳膊老腿了,老道要歇息一会。”就指着苇江道:“你这小子,过来让老道看看修为几何!” 苇江老老实实的伸过手,归云长老只是一伸手,又问一句:“你这小子,真能修真了?”苇江甚是得意,点点头。 老道又分出一缕真气在苇江体内细细探查,探索片刻后,叹息道:“你这孩子,无量山山脚见你,老道便知道你体质有异,练不得气,修不得真,所以指点你入了归一门。当时老道想,若你能在归一门寻得一些机缘,当可避免有早夭之祸。” 苇江尽管顽劣,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便一抱拳,言道:“老仙长一见您,就知道您是大好人,仗义!我苇江的贵人!” 老道见他马屁滚滚而来,问道:“如今你这灾星已去,要不老道想想办法,给你一个出身可好?” 苇江眼睛一亮道:“要不来个真传弟子干干!?” 老道目瞪口呆,尚未答话,苇江又言道:“听人说,你门下一个真传都没有!”他看着归云长老,嘿嘿一笑道:“我听有人‘归一道门,四大修真,何谓天骄,萧宋罗文’,这里面就没有你们归云峰的,你看多丢人!把我凑进去不就行了?” 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苇江这处处都是奔着归云长老一张老脸去的。 归云长老受了挤兑,把桌子一拍,怒道:“你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得先成了外门弟子吧!然后看看我们几个长老哪个不嫌弃你,你再做几年内院弟子,怎么得在这归一门上千弟子中,名列前十,才有资格竞争真传!” 苇江一听弟子上千,心里凉了半截,言道:“妈的,你们收这么弟子多干嘛?养猪也不用养这么多!” 老道继续骂道:“你这兔崽子,你当真传是大白菜!你想拱一拱,就给你拱一拱!”说罢,又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苇江苦着脸道:“做个真传就这么难?做不成真传弟子,怎么去搞死那个罗贯通?还有,见了萧天晴,还得一口一声好姐姐!我不想叫她姐,就想做他哥!” 说罢,苇江见四周无人,贼腻兮兮道:“这丫头长得不错,我做老公也成!” 听闻此言,归云长老一把捂住这小子的嘴,厉声道:“你这口无遮拦的小畜生!”说罢,归云长老左右看看,见周边无人,厉声道:“以后这话,你万不可再提。” 归云长老一股神念,传到二人耳中,只听得他又重复道:“以后这话不可再提!” 他顿了顿,继续言道:“苇江,老道同你讲明,即便证实了清浦长老和罗贯通要谋害于你,铁板钉钉,证据确凿,他二人半点无法抵赖,就以罗贯通真传弟子身份,便以大长老是掌门真人的同门师哥,你都别痴心妄想弄死罗贯通!掌教最多不过免去他真传身份,说不定,真传还是留着,掌教呵斥几句,让他去静思崖思过数月,顺便找个安静地方练练心法而已。” 归云长老又道:“前面所说,那是他们叔侄计谋得逞,是你被弄死了!现在你好端端地回来了,一根寒毛没掉,如果光凭你一张嘴,你说最后会怎样?” 苇江道:“罚酒三杯?” 归云长老淡淡道:“老道以为你不懂呢!” 苇江怒道:“老子以前听你们讲门规,罗里吧嗦讲几个时辰,多数就是要老子们听话做好人,怎么你们修炼成什么真人——”他一下想不到对比的对象,憋了半天,才说:“比他妈的比宁州城的衙门还黑!” 归云长老道:“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先说你有证据吗?罗贯通一向名声甚好,只要他不承认,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苇江头一缩,不情愿地答道:“我都成这样了,我还是人证呢,怎么算还未证实?” 归云长老淡淡道:“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谁能证明?人证在哪里?苟广孝还是罗贯通?他们听谁的?物证又在哪里?” 苇江气得直哼哼,“你们就看一场好戏,老子‘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弄不死他也让他脱层皮。” 归云长老叹口气,言道:“若你一直存此妄念,想害死罗贯通,老道劝你早早下山,免得连累老道。还有,萧天晴何等身份?先不说他父亲乃是一派宗主,你可知他母亲是谁?便是罗贯通痴心妄想做他道侣,老道看也是不配,你目前还是一个杂役弟子!就敢胡说八道!” 小清菡却不怕,言道:“我看就成,我觉得萧仙子挺好看的,配得上咱们江哥!” 归云更是生气,喝道:“苇江,以后你少来找我家清菡,别人干干净净的一个好娃儿,硬是被你带坏了。” 苇江赌气不说话。 清菡却撩拨道:“别怕,江哥,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都不是脖子上架着一个脑袋,你怕啥?”清菡想了一会儿,安慰苇江道:“江哥,我和你说,我有一个姐姐,长的比萧仙子还好看,如果萧仙子看不上你,我去和我姐姐说说,看她看得中你不?” 苇江眼睛一亮,言道:“真的?小清菡,你小归小,但是要说话算数啊。”说罢,苇江瞥了清菡一眼,道:“你这长相也就和我差不多,你姐能漂亮到哪里去?” 小清菡本来一个劲帮苇江说话,此时也生气了,哭丧着脸对归云长老说:“师傅,江哥说我长得丑。” 归云长老被闹得心力憔悴,懒得理会两个小的。 他又看了清菡一眼,也不说话,心道清菡这娃儿和谁都玩不到一块,咋就和苇江这兔崽子结缘了呢? 本来归云长老要和苇江说说他的境界,现在被二人这么一闹,苇江不问,他也懒得说了。归云心道,若是苇江知道自己如此进阶如此之速,简直比真传弟子还快,肯定要自吹自擂一番,让人心烦,还是不告诉他了。 第十八节 风雨欲来 苇江平安归来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整个归一门。 在归一门,一名杂役弟子无故失踪,还扯上两名真传,三位长老也无法置身事外,最后惊动了掌教真人出面,这可是数百年来破天荒未有之事。 一时间苇江名头之响,甚至盖过了四名真传弟子。 众弟子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余,纷纷猜测:这苇江到底是何方神圣? 最先得到消息自是清浦大长老。 这老道听说苇江竟然平安归来,气得连摔了三个青瓷茶杯。 这老道首先把当日活埋苇江的弟子叫来好一顿训斥,那道士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当日土坑只怕挖了一人深,这小小一个孩子竟能爬得出来?这小子难道属蚯蚓的,会土遁不成? 清浦长老听这道士还在辩解,阴沉着脸道:“以后这小子就交给你了,如果你还弄不死他,你找个铁锹把自己埋了再来见我!” “叔叔切莫生气!生气伤身。”罗贯通披着一件裘衣从外面慢慢踱进来。 清浦连忙问道:“通儿,你这伤怎样了?” 罗贯通言道:“不劳叔叔挂怀,其实已好了一些了。不过昨日用了一株昆仑山送来的灵药,阴气重了,所以有点耐不得寒。”说罢,他挥挥手,让那弟子先出去。 待那道士灰溜溜出去后,罗贯通劝说道:“叔叔,我知道您为苇江这事发愁,找底下人发火,其实于事无补。我想这事已做下,前怕狼后怕虎,反而不好了局。您得分析这局面,这形势,其实也没什么。” 清浦长老一向听这侄儿的,问道:“这事怎说?” 罗贯通道:“如今苇江这小子得了归云长老的庇护,肯定把这事情说得众人皆知。别人信还是不信,就包括清玄掌教信还是不信,其实都无关紧要。” 清浦长老道:“此话怎讲?” 罗贯通道:“叔叔,这个您比侄儿清楚——在这世上,事情是真是假不重要,是黑是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他举起一个拳头,紧紧一握,接着说道:“实力够了,错的也是对的,黑的也是白的。当前,我们一口咬定没做就行,苇江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一面之词,大家都没证据,做不得真。” 清浦长老气呼呼的,言道:“让这小子到处乱说,这还不够丢人?” “丢什么人?他们谁敢当面来责问我们?还有,这事情结果如何,如今还在未知之数。苇江能说,侄儿便是一言不发了?这归一门,还是听我们的多。清玄老儿若生气,您提议给侄儿一个小小处分便罢。侄儿我正想去山后禅院闭关修行几天,做不得真传第一又如何?待我伤愈,仍旧是归一门第一真传。” 清浦长老伸出一个大拇指,言道:“通儿,你自小不凡,如今更有长进了。” “叔叔,苇江这小子在归一门,我看就是一个祸精。老鼠虽小,也能打翻花瓶,打翻油灯,最后惹出破天般的大事来。这惹祸精必须除掉。要除掉这祸根,得除掉后面的归云长老。” 清浦长老一惊,言道:“除掉归云?这事太大,容叔叔好好想想。” 罗贯通言道:“这事不急一时,先让苇江这小丑猖狂几日。过几个月不是要去一趟越州的那个地宫吗,侄儿可以在这上面做做文章。”说罢,这人摇头道:“目前麻烦处,在于晴儿,她若受了苇江的蛊惑,和侄儿生分了,倒也麻烦,我还需要在她那边多下点工夫。” 清浦长老知道这侄儿人才一等一,却不是绣花枕头。于是点点头,言道:“当前之务,是把你这伤养好。” 过了片刻,清浦长老试探问道:“通儿,要不我们换个孩儿,重新试过?灵石叔叔想想办法,还凑得出。” 罗贯通道:“万万不可,这事情可一不可再,归云和凌绝就等着抓我们把柄呢。若是一次,清玄还容得下,再来一次,他这掌教颜面何存?还有,晴儿如何看我?” 清浦长老点点头。 不说清浦和罗贯通这些鬼魅伎俩,且说苇江跟这归云长老进了山门,便如状元簪花游街一般,大摇大摆,逢人苇江便抱拳拱手,口称这个大哥好,那个师叔好,苇江回来了,被小人陷害不死,过几日必会找掌教师尊求个公道。 小清菡缩头缩脑跟着苇江,见他厚着脸皮一通乱说,小脸涨得通红。归云也看不过,喝道:“你怎知掌教真人要见你?少胡说八道吧。” 苇江哈哈大笑,言道:“我这说得越多,大家越当真,掌教真人才有可能见我呀。”归云见他说得有理,也不说话了。 当天,苇江也不回百草园了,便跟着去了归云峰。 到了山巅禅房,苇江摸摸这里摸摸那里,说道:“这内院弟子,住的便是不一样,要不归云长老,我给您磕几个头,您收我做徒弟算了。” 归云长老喝道:“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要进内院,你得证明有这个资质和实力。哼哼,内院门口的那个登闻鼓,可不是想敲就敲得响的!” 苇江笑嘻嘻道:“您这白天鹅都发话了,我还不得去试试?您且说好了,如果这鼓我敲响了,您可不能耍赖。” 归云大袖一拂,也不理他,转头便离开。 苇江正在院子里发呆。忽然一人一脚踢开大门,喝道:“苇江,快给本姑娘滚出来!” 苇江知道是萧天晴这丫头来了,故意磨磨蹭蹭了半天,脸上揉了揉,装出一副可怜相,走了出去。 萧天晴一看到苇江出来,哐啷一声,曦雨剑出鞘,便在苇江身边来回游走,剑锋闪动着点点青光,便如毒蛇吐信一般,吓得苇江大喊:“神仙姐姐,你这样可不对啊,我好不容易捡条性命回来,你还这样吓我!” 萧天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好啊,苇江你这小子,亏得本姑娘照拂于你!你竟是个卑鄙小人。你说说,你如何贪图罗大哥手中的洗髓丹,然后把他丹药骗了去?” “哪有此事?” “罗大哥给我说了!” “你先听我说。” “不要听,不要听,罗大哥说你就会胡说八道。” 苇江心中大骂,罗贯通这狗日的竟也学会恶人先告状了。这娘儿们看上别人小白脸,一心替小白脸说话,要谋杀亲夫! 他眼珠子一转,觉得再装可怜效果不大,料想这丫头再疯,也不会因此一剑把自己杀了。 苇江不理会萧天晴,自顾自地从里屋端出一杯茶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萧天晴说:“神仙姐姐,你先坐!你这么好看,气出皱纹来可不好了。” 萧天晴一愣,见苇江忽然脸色一变,说话如一个大人一般,倒显得自己幼稚了。于是这姑娘哼了一声,在石凳上坐下,一双秋水直勾勾地望着苇江,冷冷道:“你说吧。” 苇江见这姑娘粉颊微红,两道柳叶眉蹙了起来,一汪清泓般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滚来滚去,心道一声“我这小媳妇儿真好看”。 他生怕自己失态,于是便望着茶杯,对萧天晴言道:“姐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讲!”萧天晴疑惑道,这当口,还要讲什么故事! 苇江叹口气,言道:“有道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萧天晴眉头一皱,他这是要说书吗? “从前有个孩子,是个没爹娘的孤儿,大雪天被丢在村口的路边,被一个拾荒老人捡到。这孩子挺苦的,他想修真,所以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一个道门,名叫归一门……”。 刚说了几句,萧天晴气得大笑,手指着苇江道:“你这么小,还是个捣鬼的好手!你讲了个狗屁故事!你干脆就说这人姓苇名江就好了。” 苇江也哼了一声,冷冷道:“我讲故事你就听,我讲真事呢?你又不听了。我若是把这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你肯信?” 萧天晴语气一塞,不情愿地答道:“好吧,你先说,本姑娘暂且听着。” 苇江于是把当日和苟广孝喝酒,然后被那道人掳走,在樵谷山房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也不添油加醋。 苇江说话如此老实,也是生平第一次。 萧天晴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言道:“苇江,你编这段谎话,可花了不少功夫吧。” 苇江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人长得好看,说话都是真的?” 萧天晴唰地站起来,喝道:“罗大哥一向忠厚,从不说谎,和他长得好看无关。” 苇江也跟唰地站起来,慢慢言道:“那你也不能说我就是假的!过上几日,在你爹爹面前,我和你的亲亲罗大哥分辨分辨,看谁说真话,看谁说假话!说假话的生孩子没屁眼!就是个孙子!” 萧天晴气得小脸通红,头也不回地去了。 归云长老和小清菡在外面听见,小清菡得意洋洋地和归云长老言道:“我说江哥就是厉害吧,您还准备过去救命呢,这不三下二下,便把别人小仙女说走了?” 归云长老也甚是佩服苇江一张破嘴,呵呵一笑道:“只要萧仙子帮理不帮亲,我们就好办。” 第十九节 殿前对质 便在第二日,清玄真人在澄心殿前接见了苇江。 若不是亲眼所见,仍谁都无法将面前这个道人和归一门的掌教真人联系起来。 此人身高七尺有余,眉分八彩,双颊微瘦,两眼深邃,拿上书本恰似一个饱学鸿儒,只是身穿浅蓝色水合道服,胸前背后绣着八卦阴阳鱼,腰系水火丝绦,做了道门打扮。看其外貌不过三四十岁的模样,和清浦长老站在一起,若说他是清浦长老的同门师弟,任谁也是不信的。 清玄真人脸上笑呵呵,貌似十分和气,但几位长老在他面前,都略显拘谨。便是平日里洒脱放任的归云长老,也不是很放得开。可见这清玄真人不怒自威,御下之术甚是高明。 清玄真人待大家纷纷落座,招招手,让萧天晴在她身边坐下,轻轻对她说:“晴儿你坐爹爹旁边,你好生听,别说话。” 仅此一句话,苇江都觉得这掌教真人不简单。在此间众人中,最为尴尬的便是这萧大小姐,她不发表意见,便是最好的。 此时澄心殿里,除开苇江,便只剩下清玄真人、清浦大长老,天心、归云、凌绝三峰长老,以及四名真传弟子了,小清菡低着头跟着归云长老进来,大家看了一眼,均未说话,所以小清菡也留在这殿中。 苇江心道:“小清菡来头不小啊,肯定不是一个内院弟子这么简单。” 清玄真人一挥手,轻轻言道:“苇江你先说说罢,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如昨日同萧天晴所言,苇江原原本本地把这数日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只不过细节描述得更加详细,比如樵谷山房那密室的诸般摆设和格局,还有做法过程中苇江被剥得赤条条的,这情形昨日未说,今日苇江便说了。 苇江平日和一帮小伙伴厮混,知道要说服别人,让别人觉得内容可信,关键在于细节,细节说得越清楚,越经得起推敲,这话可信度就越高。假话如此,真话更是如此了。越可信的故事,越没有什么惊心动魄和波澜起伏,因此一段惊险的经历,被他平铺直叙下来,仿佛有惊无险一般。 萧瑜晴满脸红晕,心道:“这道人把苇江掳去便罢了,还把他脱得光光的,也不怕羞人。”心里已是信了七分。 待苇江说完,清玄真人淡淡道:“罗贯通,你且说说。” 这罗贯通今日换过了一身蓝衫,乃是俗家打扮。 在这归一门,俗家弟子其实也不少,如若区分,使用本名,未用道号均是俗家弟子,按照“清净虚无、空灵玄妙”论资排辈,使用道号的则是道门弟子,虽然在大周国的道门并不禁绝婚配,但担着一个道门弟子的身份娶妻生子,毕竟让人感觉奇怪。因此,使用道号,一心入了道门多是自小在寺庙出家,或是已在凡俗娶妻生子的老修,像归一门的四位真传,年龄均不过四十,均是俗家弟子身份。 罗贯通今日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齐眉勒着一根宝蓝丝带抹额,中间还镶嵌着一颗清幽幽,绿汪汪的翡翠宝石,更显得目似朗星,眉若刀裁,端的好人才,好相貌,像极了道玄真人年轻时候的模样。 这罗贯通甚是可恶,让他上前,他便站在苇江的身边。 不说相貌,便是身高,罗贯通足足高过苇江一个头。本来苇江长得也算中上之姿,毕竟刚十五六岁,个头还没长开,尤其开口便有几分市井流氓气。和别人站起以来,还不显得多大分别。但若和罗贯通站在一起,正如丑小鸭之遇白天鹅,斑鸠之遇孔雀,这外表和气质上的差别,可谓天壤之别。 苇江老脸微红,知道这厮用意,又不好躲开,暗暗骂道“你们罗家生娃儿个个没屁眼,脸蛋子个个漂亮以后做得兔儿爷相公少遭罪!” 罗贯通对着大家团团一鞠躬,一开口便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各位宗派前辈,一年前,罗贯通奉掌教敕令,随着晴儿姑娘追杀一个西域魔教妖人,失陷入大庾岭的一个无名地府中。为救晴儿姑娘,被洞府遗留下的禁制所伤,承蒙清浦长老关心后辈,在樵谷山房里修建了一个密室,我就一直在其中养伤。” 众人明白,这便是解释了这密室的来历。 很少说话的天心长老言道:“罗贯通这些年为本门东奔西走,的确立下不少汗马功劳。” 罗贯通得到天心长老嘉许,越说越是顺畅,继续道:“这密室是清浦长老按照伏羲八卦阵图所构建,只是为了吸收天地灵气的便利。根本无法使用什么盗取他人元灵的邪法,诸位长老尽可前往考证。前些日子,清浦长老为在下伤势,多次请教天心长老,幸亏天心长老帮助,费尽心机才炼得一枚地阶丹药,名为‘天青洗髓丹’。天心长老,罗贯通是否有一字谎言?” 天心长老点点头,言道:“这丹药的确是为罗贯通疗伤所炼制,其中草药的珍贵不说了,老道为炼制这枚丹药,几乎是七天七夜未曾合眼,想是老道一片精诚感动上苍,本来只备得一份草药,结果一次成丹,也算天幸。” 罗贯通又对天心长老鞠了一躬,言道:“可惜罗贯通无福用得您辛苦炼制的灵丹,倒便宜了这小子!” 他一指苇江,继续言道:“这小儿上山之时,别说修真,体质连个凡俗弟子都不如,根骨、气运、品行、才学均是末等,不得已才做了杂役弟子。这小儿知道自己资质不够,无意中听苟广孝闲谈,知道这边有一枚灵丹,于是记在心里。正好我在上月初七要用灵丹疗伤,当日清浦叔叔忙于巡视,他和苟广孝等人喝了一顿大酒,乘着酒劲便摸到樵谷山房。” 言罢,罗贯通又对着苇江一声冷笑,言道:“是也不是?” 苇江反唇相讥,骂道:“是你奶奶个腿儿!” 清浦长老一声怒喝:“小儿无礼,掌教真人面前竟然口出污言秽语!” 苇江头一扭,也不理他。 罗贯通见清玄真人面无表情,于是也不计较苇江的些许不敬,接着言道:“当日,夜黑风光,樵谷山房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人在密室练功。这厮偷摸进来,一见我在里面,吓个半死,就连忙退了出去。当时我正在习练五雷天心正法,正修炼到要紧处,怕被这厮打扰,乱了道心,所以并未理会。结果这厮出去片刻,又摸了回来,他看出我此时不能动弹,所以就从密室的博古架上取了天心长老千辛万苦炼制的‘天青洗髓丹’,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凌绝师太沉吟片刻道:“这五雷天心正法,的确不能中途退出。我原来有个徒儿,练这功夫练到一半,别人大喊失火了,他正在被雷法煎熬,以为练功的屋子失火,便强行从雷法中退了出去,结果雷霆之力反噬,弄了个半身不遂,至今也没好完全。” 苇江微微一笑,便向凌绝师太请教道:“凌绝长老,请问您修行这五雷天心正法,需要脱光衣服吗?” 凌绝师太一愣,言道:“这个没听说过,老身想来,如果脱光衣服接收雷霆之力,只怕会伤及本源之力。”苇江又目视罗贯通,罗贯通不耐烦道:“我又不是行那些采阴补阳的妖法,脱衣服干嘛?” 罗贯通编到此处,甚觉满意,直视苇江道:“想来这厮酒醒以后,觉得害怕,于是连夜下山躲避起来。到了今日,又觉得躲避不过,方才央求归云长老,带他上山。归云长老,您宅心仁厚,千万别受这无赖小儿欺瞒。” 他这一番陈词,虽不如苇江那般前后连贯,但好在逻辑清晰,其中便有小小漏洞,比如为何樵谷山房无人把守,清浦长老到底去了何处,以他叔侄之能,随便找几个人对质,也就圆过去了。 罗贯通言到此处,含泪在清玄真人面前跪下,言道:“启禀掌门,苇江本是一名乡野无赖,根骨低劣,气运乖张,不学无术,品行卑劣。其实根本无法入得我们这堂堂正派!请掌教师尊颁下法旨,把此子驱逐出归一门,还归一门一个朗朗乾坤!师尊英明,请您定夺!” 这番陈词,罗贯通讲的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清玄真人摇摇头,言道:“这番处理是否太轻?” 罗贯通沉吟道:“此子并无大罪,不过是酒后乱性,盗窃同门师兄财物。虽然这灵丹珍贵无比,毕竟罪不至死,小小惩戒一番,以儆效尤即可。” 清玄真人点点头,向众人望了一眼,言道:“你们有什么可说的?” 四位长老都沉默不语,归云长老正要说话,苇江给他使了个眼色,归云长老也不说话了。 萧天晴听得一脸懵懂,直到今日,罗贯通才给他完整地讲述经过,这不讲还好,听完她都觉得匪夷所思,他们一个金丹高人,一个即将丹成,就被一个杂役弟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轻轻松松就把一枚地阶灵丹拿走了? 至于宋韶,则是眼观鼻,鼻观心,便如老僧一般的入定了。 倒是文沐清衣袖一拂,走上前去,言道:“启禀掌教师尊,妾身以为罗师哥说得更为可信。妾身虽少出山门,但也听得有人说这杂役弟子一向偷奸耍滑,前几日门派寻找此人下落,竟从他住处搜出两枚中品灵石,三十余枚下品灵石来。凭妾身想想,这些收藏万万不会出现在一个刚入门不过数月的杂役弟子身上。以上足以证明这杂役弟子行为不端,偷灵石是偷,偷丹药自然不在话下。” 苇江大怒,心道你这寡妇一样的婆娘,看老子有钱就说是偷的,只怕也是看着兔儿爷长得俊,也想去偷上一偷!这婆娘一口一个妾身,原来是好好的大老婆不做,就想做别人的小老婆。 苇江却是不知,这文沐清也是归一门一个传奇。 文沐清本出自书香门第,自小定了一门亲事,结果等她长到十六岁,还没过门丈夫就死了。这小寡妇自小听了不少节烈妇女的故事,便中了毒,于是在家哭哭啼啼地守节,还说要一绳子吊死殉了丈夫。家人无法,正好凌绝师太路过,发现这女子虽然有些迂腐,但气质不凡,尤其在符篆方面颇有禀赋,于是渡得她出家。这女子入了归一门,一直带发修行,说这一辈子孤守青灯,伴随师傅一辈子修真,再也不想尘世中事,颇得人敬重。 苇江听他们说完,一声冷笑,言道:“你们这番说来,小爷所说便是胡编乱造,这兔儿爷相公所说便是句句属实,是也不是?” 他话音未落,大长老又呵斥道:“大胆小儿,你当这澄心殿是何处,由得你大放厥词?” 文沐清也是俏脸一板,喝道:“小儿无礼!” 苇江哼了一声,言道:“如今我和罗贯通所言,均是一面之词,由得你们爱信不信。先且问罗师哥,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说是真的?或证明小爷我说了假话?” 罗贯通也暗自佩服苇江胆大,这一番沉着应对,便是修真数十年的内院弟子也难以做到,更坚定了他要除去苇江的决心。 罗贯通言道:“苇江师弟,我且有一问,你若不是偷服了‘天青洗髓丹’,怎会修为进展得如此之快?” 文沐清跟着道:“还有那灵石,要他说说灵石是怎么一回事!”罗贯通手一挥,言道:“灵石之事便罢了,我只请苇江兄弟把洗髓丹一事说清楚。” 这罗贯通甚是精明,苇江这么多灵石,他猜想多半是归云长老给的,他一个连门槛都没摸到的杂役弟子,去一众外门弟子手里偷取灵石,岂不是蚱蜢撩公鸡,蛤蟆顶桌子,耗子抗磨盘,典型的不自量力?苇江盗窃灵石,他是压根儿不信的。若是被苇江反咬一口,又扯出鲁火龙克扣杂役弟子的月例来孝敬于他,更是解说不清。 所谓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苇江的修为,才是他的命门所在。 苇江言道:“小爷就知道你要拿这个说事。我可没否认拿了你洗髓丹。你行完邪法,和大长老在外面商议,正好小爷醒了,看到洗髓丹,小爷被你们一阵折腾,这丹药当然是白拿白不拿,小爷便取了。刚小爷已给一群长辈解释过。” “给你说个新鲜的,刚忘了说——”苇江又嘿嘿一笑,继续道:“后来,你让那个道人把我埋在无量山山脚下,小爷大难不死,爬出来后,正好这丹药我吞下肚,药效太猛,小爷在那土坑里拉了一炮稀屎,想来这丹药成分还在。你说小爷偷你灵丹,我先问问你,若我们找到那个活埋小爷的大坑,还有那泡稀屎,你怎么解释?” 罗贯通顿时语气一滞,心想这小子倒不赖账,若是和他较真起来,真的找到无量山下的那个大坑,这一切都难以自圆其说,倒成了他攻讦自己的证据。 他脑子飞速地转动起来,抱拳对清玄真人道:“掌教师尊,这小子说话不尽不实。他入门时候的凌绝峰净照、天心峰净闻都探查过他修为,乃是一介凡夫,并有记录在案。如今这小子只怕已进入先天境天光期!这便是最大的疑点,诸位长老请想,便是我们真传弟子,也无法在不到一年的时间接连突破,要不这小子入山的时候隐瞒了修为,要不便是他修行有特殊的功法,这便是疑点。” 这一番话,说得苇江也张大嘴巴,心道老子没这么厉害吧! 归云长老则是一脸苦笑,苇江修为他最是清楚不过,苇江没问,他也从未和他说过。 清玄真人听闻此言,也是颇为惊奇,言道:“有这等奇事?老道门下出了这般人才,老道竟然毫不知情?你这孩儿,让老道好生看看。” 罗贯通刚提到苇江的修为,清浦大长老便是心里咯噔一声,心想这事说说可以,千万别让清玄真人前往试探,万一师弟心血来潮,上前试探,以他这天人境轮回二转的修为,必然会触动苇江神识海禁制,那这孩子是葛家弟子的消息传开,一切休矣。 但此刻哪壶不开提哪壶,正在清浦大长老如同热锅上蚂蚁时,归云长老上前一步,言道:“掌教真人,这孩子的确已是后天境天光期修为,不过他突破天光期不过几日,连他自己也是懵懵懂懂。” 言罢,归云长老看了看四位真传弟子,缓缓言道:“掌教真人,若说起资质,这孩子的确资质不凡,便是现在四名真传,老道看也是所有不及,但这孩子资质有个缺陷,便是他真灵之气蓄积到一定程度,定会慢慢泄露,所以贫道并不敢和掌门提起。当日老道在山下见他可怜,便想指他一条明路,希望若是以后有福修行了门派的无量真经,也许能把这缺陷补得完全。” 清玄真人哈哈大笑,说声“好好好”!众人不知道他是说苇江好,还是归云长老做得好。 这清浦老儿本来应该反驳一通,但心想如果一个对答不当,又惹得清玄上前去探查苇江修为,岂不是大事去矣! 苇江哈哈一笑,心道你们扯来扯去,说到后来却听了清玄真人给老子叫好,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要打落水狗,就得马上动手。 于是苇江低着头,慢慢走到罗贯通面前,言道:“罗师哥,你说了那么多,半个证据都算不上,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且听好了。” 罗贯通脸色发白,故作镇定,言道:“苇兄弟发问,我知无不言。” 苇江慢吞吞道:“我且不问你如何勾结鲁火龙,谋取弟子灵石,那堆灵石估计还镶嵌在那石台之上呢,烧光了至少留有一堆灰吧,算不算物证?我也不问你掳走我的弟子是谁,因小爷懒得去一个个按面相找人,别忘了当时小爷清醒得很,还记得这人长相!我也不要你跟着我去无量山下,去找老子拉了一泡屎的土坑,你以为无量山大,我就找不到?老子记性好得很。我只问你一句——” 苇江所言,每个字如同一根根钢针扎在他心头,他以为计划完美,那知道其中还有这么漏洞!于是他赶忙回道:“你要问什么?” “老子还问你一句,你答得上,老子就认输了。”苇江一字一顿道:“你这兔儿爷长得这么帅,一身嫩肉比女人都细,为什么大腿根上长那么大一个红痦子?你咋不用药去掉呢,真他妈的刺眼,真他妈的难看!” 罗贯通目瞪口呆,张大嘴合不拢来,半天才道:“你放屁,我没有!” 苇江笑嘻嘻道:“你说你没有,就没有?你敢不敢脱了裤子让大家看看啊,你大腿根上如果没有这个玩意,老子把头现割给你——如果有,你便说说,老子是如何看到的?” 这一下把罗贯通证到了死处,罗贯通直觉一股冷汗从后脊梁上流下来。 罗贯通望了望清浦大长老,清浦大长老只是低头叹气。 再看萧天晴,这姑娘已是羞红了脸,藏在清玄真人身后。文沐清更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着嘴唇不说话。其他数人,或是装作没听见,或是暗暗偷笑。 罗贯通双手发抖,恨不得就此一掌毙了这刁钻古怪的小儿!但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做下这桩丑事,否则按照道门规矩,他这真传弟子不保,他叔叔这长老身份也是岌岌可危。 罗贯通看着苇江邪恶的眼神,知道不给点干货给他,这事情终究无法了局,心一横,大声道:“掌教师尊,通儿的确有难言之隐,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清玄真人嗯了一声,淡淡言道:“你且说吧。” 罗贯通红着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憋了出来:“是这样,是苇兄弟说笑……我——我有点小爱好,就是那个喜欢,喜欢特别俊俏的男孩子。” 这句一出口,众人均用古怪的眼神望着他。 最丑的话既已出口,后面就顺畅许多。 “我叫人弄了苇兄弟过去,就是想好好耍耍,结果苇兄弟不配合,偷了我的灵丹就跑。”罗贯通扭头面向苇江,一躬到地,言道:“苇兄弟,哥哥给你赔不是了。” 苇江挥挥手,言道:“罗师哥,以后你要找人耍,外面长得好看的孩子多得是,别找我就行,我不爱那个,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说罢对小清菡眨眨眼。 小清菡“妈呀”一声大叫,从这三清殿跑了出去。 说罢,苇江对罗贯通却是大加赞赏,这厮脸皮厚,心也黑,长得还这么帅,果然是归一门一等一的人才啊! 萧天晴一张脸红得像桃花,她厌恶地望了罗贯通一眼,说一声“恶心”,手一甩,头也不回地从三清殿出去了。 这一场闹剧就此散场。 众人望着清玄真人,清玄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散了吧,此事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言罢,清玄对苇江招招手,问道:“你这孩子,还愿意留在归一门吗?” 苇江跪下磕了个响头,涕泗横流道:“禀告掌教真人,我是个孤儿,无爹舞娘,从小苦啊,第一个爹是个拾荒的,天天饥一顿饱一顿……后拾荒的死了,一个私塾先生带我学认字……从安州走了几千里,我心心念念,就是想修真……” 苇江啰啰嗦嗦,差点把昨日给萧天晴讲的那一套又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归云长老听得直哆嗦,连声叫道:“停住,停住……”小清菡则眨巴眨巴大眼睛,心道江哥这是准备抓住机会认个爹吗? 好不容易,苇江终于哭诉完。归云长老第一次看到清玄真人脸上微微抽搐,几欲先走,感叹道能让这万事从容,云淡风轻的归一门掌教感到尴尬,天底下也唯有苇江一人了。 清玄道人想了片刻,干巴巴的言道:“传我敕令,自本日起,苇江即为内院弟子,师承归云峰。” 把这句说完,大袖一拂,头也不回地回到寝宫中。 第二十节 内院弟子 这一场闹剧,竟然以苇江从杂役弟子直接晋升为内院弟子收场。 罗贯通和大长老也没受到半点训诫惩罚。 从头至尾,清玄真人连句重话也没有。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一向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罗贯通竟然亲口承认自己有龙阳之好,不爱美女爱娈童,不种红杏爱分桃。 作为归一门的首席弟子和颜值担当,这消息不知让多少深闺少女垂泪,不知让多少俊秀孩儿胆寒。 一时间,这消息比苇江回归,擢升为内院弟子传得更快。 可怜此时的罗贯通,一张俊脸扭曲得不成人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苇江,我罗贯通不杀你,誓不为人。” 苇江此时正从百草园搬家,虽谓搬家,其实就一个包袱而已。从他那儿搜出的灵石自然一颗不少还给他了,那本无量道经苇江也刨了出来,油纸包得好好的,他准备了归云峰找个隐秘的地方再藏了起来——反正现在也没人敢搜他身。 临到走时,鲁火龙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苇江身边等候发落。 苟广孝干脆从头到尾没出现,估计是躲在外面不敢进来。 “江哥,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您知道,我是身不由己,您大人大量,就放过我一次。” “以后不准克扣杂役弟子的灵石。”苇江不理他,直接吩咐道。 “好,听您的。” “老的不准欺负新的,尤其是跟我一起进来的那四个。” “好,听您的。” “我这里给你三十枚灵石,你看这里有多少弟子,你给他们分了吧!记得,我没给你,也没给苟广孝,你们不配。” “好,听您的。” 听说有灵石可分,一众杂役弟子欢天喜地跑过来,跟过年一样,这分下来,足足每人三颗灵石啊。 苇江一把跳上桌子,双手叉腰,挺起肚子,大声道:“老子苇江,昨天是这里的老大,以后还是百草园的老大,以后你们谁受欺负了,就到归云峰找我!老子不弄死他丫的,就不姓苇!” 一众杂役弟子大喊:“好嘞,有事找江哥,江哥威武!” 待安顿好一切,苇江慢吞吞地走到鲁火龙身边,悄咪咪地对他说:“老子现在还打不了罗贯通,但是可以打你!”苇江忽然一掌击在鲁火龙胸口,直接把这七尺男儿打地飞了出去,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 苇江摇摇手腕道:“老子就这么厉害了?先天境天光期?就这模样?也没厉害到哪里去啊?” 其实,苇江现在只修过内家功法,并未修得一门武技,又不懂得真气运用的法门,因此一掌过去仅仅看了起来力大而已。否则以他今日的修为,一掌下去,鲁火龙就不是身体飞了出去,只怕就是魂魄飞出去了。 待得鲁火龙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苇江对鲁火龙言道:“你害老子性命,这是老子还你的!等那苟广孝回来,你也像这般给那苟广孝一掌,就说老子也还他了。” 苇江此刻还不甚高,需要踮起脚才够得上,他把一张小脸凑到鲁火龙跟前,两道闪着寒气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在鲁火龙脸上刮过去,他冷森森道: “从今日开始,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你害老子的,老子还过了。以后别惦记着整老子,老子也放过你们两堆臭肉!” “小爷以后只会越来越厉害,你懂么?” 说完,苇江呸地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摇摇手指头,轻轻道:“你那两个靠山,都靠不住。” “好,听您的。”鲁火龙甚是乖巧,垂头丧气,还是那一句。 鲁火龙今日被苇江一顿训斥,又挨了一掌,却是舒坦许多,心道以后的日子也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鲁火龙望着苇江渐渐远去,略显单薄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瘦弱,只是一个大孩子的小男人,能走多远呢? 他望着远处的归去来兮峰,心道这山峰只怕也困不住他吧。 -------------------------- 作为杂役弟子,苇江不过就劳作了数日,多数时间便是在百草园睡懒觉,其实也没受得什么苦。 即便在离去之时,苇江也有些恋恋不舍。 苇江现在变了身份,便有一名手持拂尘的知客道人引领着他往山上走。 这一路上,有人陪伴介绍,苇江次日方才知晓道门恢弘,格局庞大是怎么一回事。 所谓“五里一底十里宫,丹墙翠瓦望玲珑”,这归一门所有建筑均是分布在归去来兮峰为中心的群山之中。另外“凌绝、归云、天心”三峰略矮,显得层次分明,错落有致。这归一门百里林海,三观、四峰、九洞均是修真福地,有着数不清的楼台亭阁,或宏伟壮观,或小巧精致,或深藏山坳,或濒临险崖,令人叹为观止。 多数杂役弟子均在山脚劳作,终身也难得上山一趟。原因就是从山脚而上,走不了数里,便一道略小些的山门连接两个庭院拦在路中。 路边的照壁上挂着一面牛皮大鼓,鼓边是一柄系着红布条的鼓槌。 苇江手痒,拿起来就要敲,那知客道人笑道:“苇师弟,还未到内院呢,这鼓可不能敲!敲了您就降级了!” 苇江于是明白,过了这门,才是外门弟子的所在。他已直接越过外门,现在已是归一门三峰之一,归云门长老的嫡传弟子了。 于是又往上行,莫约走了半个时辰,待走到这归一门主峰——归去来兮峰脚下,只见一个塔林,里面各种宝塔林立,造型迥异。除开塔门、塔刹和塔铭用青石雕成外,通体皆用水磨砖砌造而成,塔门用高浮雕的手法,装饰着飞天、嫔伽等古典图案。 一条青石铺就山道分成四股,分别望归去来兮峰和另外三座山峰而去。这数个岔道便汇聚在塔林中间。 塔林中间有个平台,平台上有个石碑,石碑上密密麻麻均是文字,石碑两边刻着一副对联,写着: 天雨大,不润无根草 道法宽,要渡有心人。 难得这对联文字浅显,苇江竟然一字不漏,全部认识。他十分高兴,摇头晃脑把这对联念了一遍,连连赞道:“写得好,写得好,这我看到写得最好的对联了。” 知客道人言道:“苇江师弟文武双全,十分难得。” 苇江看到这石碑下也有一面大鼓,黄澄澄的两个手环似是黄金打造,这鼓面倒看不出什么材质制造。他拿起棒槌,不管三七二一,便是一顿乱捶,只听得噗噗有声,有如老牛打嗝,又如蛤蟆吞天,又如河马放屁,声音难听之至。 那知客道人笑歪了嘴,言道:“苇江师弟不要这么来,得用真灵之力,能入内院,非得破了先天境天光期不可,否则肯定敲不响!” 苇江正在疑惑,这好好的一面大鼓,怎会发出这种声音?于是他挠挠头,盘腿坐下,冥想片刻,待得体内一股真灵之气与大鼓轻轻一触,大鼓嗡嗡有声,他便明白其中的感应和共鸣乃是关键。 不过片刻,苇江抄起那柄裹着红布的棒槌,只听得一阵鼓声,先似万马奔腾,又似春雷滚滚,带着滔天的气势拔山倒地而来! 知客道人连忙捂住耳朵,大叫道:“好啦,师尊们都听见啦!” 苇江此日,方才扬眉吐气一把,一口气敲了一炷香方才停歇。开始还颇有节奏,后面苇江胡敲一气,只敲得归一门弟子人心惶惶,心烦气躁方才罢休。 整个归一门千余弟子,听见这鼓点,都知道这惹祸精今日上山了。 有人听了心喜,有了听了心惊,更有人听了心乱。 就连清玄真人都站在三清殿门口,遥望朝霞满天,一轮金色的太阳映照在无量山脚下的澜沧江上,遥波蹙红鳞,翠霭开金盘,这美伦美奂的景色却让这修真大能产生了丝丝隐忧。 这小子入了归一门,是归一门的福,还是归一门的祸? ——第一章·完结 第二十一节 神州门派 归云峰,归云殿前。 所谓“焚香秋雾湿,奠玉晓光初”。此刻正值深秋,归云峰上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露水湿润了殿前的平台。弟子来往奔走,上香的上香,打扫的打扫,念经的念经,各自有各自的忙碌。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射进肃穆的归云殿时,苇江的拜师仪式便开始了。 只见一众弟子排列开来,足足有二十余人之多。归云长老带着苇江,神情肃穆,对着殿中一副画像上香、上表,然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执掌礼仪的弟子言道,这画像便是归一门的创教祖师,妙树真人是也。八百年前,妙树真人生具开天辟地之能,手持一柄归一拂尘横扫修真界,于一百二十岁创立归一门,乃是修真界不世出的传奇。 苇江见画像中的妙树真人脸蛋微圆,双眉弯弯,神情甚是和蔼,形容倒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又跪下磕了两个头,口中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 按照道门规矩,对祖师爷要行三跪九叩大礼。苇江行完又额外多磕了两个头。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归一门中主持斋醮法会的高功道人也不好多说什么,这道人随即喊一声“升座”,归云长老大袖一拂,坐在着画像边的一个红酸枝竹节圈椅上,圈椅上还放着京绣丝绸包面的麦草蒲团。 苇江也不含糊,对着归云长老行了二跪六叩,磕头咚咚有声,就算行过拜师礼了。 按照归一门的惯例,归云长老取出三件物品。一腰带,一拂尘,一宝剑,便是师尊赠礼。 腰带为“三尺红绫锁住心猿意马”,是在暗示弟子外出途中在谨遵师训,心存正道,勿犯心猿意马;拂尘乃是拂去尘缘之意,其意是要广结善缘,一旦被俗事所恋,当拂手离尘而去,不受所累;宝剑为“三尺宝剑,斩断尘缘”,一旦有俗事所恋,难以割舍,当想起师父所赠的三尺宝剑,应当机立断,斩断尘缘。 三件普通的物事均深含真意,可惜苇江全不懂得,接过后系上腰带,另外两件往腰里一插,活脱脱一个崂山道士模样。 归云长老双手一抬,意示苇江可以起身,师傅就要开始训话了。 苇江不解,刚收了师尊三件礼物,他以为是归云长老索要拜师礼,扭扭捏捏道:“徒儿家贫,没有备得什么礼物,等过些日子,徒儿下山弄点猪头、牛肉、羊肉,还有瓜果,好好摆上孝敬您老人家。” 归云长老气得鼻子都歪了,骂道:“你这孽徒,好不懂事,等老道一命归西时,你在弄这些孝敬吧。” 大伙儿都捂着嘴巴笑了起来,本来一个庄严肃穆的拜师大典,被苇江一捣乱,弄得气氛全无。 归云长老看他这惫懒模样,也懒得训诫了,无奈言道:“静启,你给你小师弟讲讲门规,以及中原修真的一些掌故吧,他才入门不过数月,很多东西不知道,很多小弟子也没听过这些。” 这静启入门最早,乃是归云峰的首座大弟子,修为虽不是顶尖,但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一众弟子怕他甚过归云长老。 大家见他说话,都敛容屏气,半点声响不闻。 静启说过门规,无非是《道门十规》里道教源派、道门经箓、坐圜守静、斋法行持等等内容,苇江虽一句都没听过,但众弟子却是听得烂熟。这些说了大半个时辰,静启又谈起如今神州大陆的修真门派。 静启言道,中州大周国,乃至北疆、西域,以及东海,修真界实则门派众多,大大小小的合计二十多个。除开归一门,位于中原腹地有点仓山的白云宗,青城山的玉清宫;西域昆仑山乃是道教祖脉,从东向西,有青莲剑门、姮娥宫和昆仑派三大门派,加上西南苗疆的药王谷,北疆的拜月神教,海外东瀛的神道门,合计为神州九大门派。 除开这些修真门派,另外还有中州丹堂,丹堂雄踞靖州,势力非常庞大,却是一个比较松散的组织,只要炼丹之术达到一定水准,都可以通过丹塔考核加入丹堂。这丹堂每三年一次丹会,最后优胜者受封“丹圣至尊”,为修真界同道所尊崇。修真本身就是刀口上舔血的活计,能结交一些丹师,多炼制几炉续命丹药,相当于多了几条性命。每次丹堂丹会之际,各门派都会派出几个善于炼丹的修真参与,所以这丹会成了修真界一次大聚会,热闹非常。归一门的天心长老擅长炼丹,曾有一次进入丹会决赛,可惜无缘摘得桂冠,也排在三甲之列。 九大修真门派,中州大周国居其三,青莲剑门,以及昆仑派、姮娥宫虽然远在昆仑山,仍算得大周国的势力范围,只有东瀛神道门位于大陆东北部一狭长海岛,乃是东瀛日照国之国教。日照国距大周国数千里之遥,海途凶险,因此很少到中土,但上次归一门藏经阁被盗,却是东瀛神道门动的手。 九大修真门派中多属道门修真,姮娥宫却属佛家,而且是纯粹的女子门派,男弟子也不是没有,但是位份较低,难以习得精深的佛门功夫。 这番解说,很多是一众弟子未曾听过的。很多弟子以为归一门深藏无量山中,凡俗人等都难得一见,进而以为浩荡神州,也不过寥寥两三个门派,如今听静启大师哥一讲,竟然如此多的掌故。大家听得目眩神摇,心道若有一日,必然要游历神州,见识各门派的风土人情。 归云长老咳嗽一声,众弟子止住议论。 归云长老言道:“今日苇江拜师,静启说说门派掌故,是让大家知道修真江湖,并非只有我们归一门。岁月静好这么多年,老道夜观天象,总得有些波澜了。如今修真界,除开一些小小纷争,已是平静了数十年,几十年前——”归云长老摇摇头,继续言道:“不说也罢,时光如水,老道宁愿这水平静无波,就这么慢慢地流淌下去……” 苇江忽然插了一句:“师尊,您老人家伤感了!” 归云长老眼珠子一瞪,也不理他,继续道:“我们修真,有人说只为参悟天地之玄机,探索宇宙之奥秘,有人说只为突破凡人身体之极限,更多人说是为了成仙得道,白日飞升,甚至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辉。老道不敢说这些不对,但是迄今为止,老道从未见过一人能寿与天齐,便是我们归一门创教祖师,有着通天彻地之能,八百年过去,遗留下也只不过一幅画像而已。修真修真,到底为了什么,你们得有空好好想想!修道而不问道,还不如不修得好。” “这些话老道以前很少说过,今日老道刚满了一百岁,又收得一徒,有些感怀,便和大家多说几句。刚静启说起来这些门派,我们归一门位列其中,算是名门大宗,大家其一不可妄自菲薄,觉得自己不行,其二更不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老子天下第一。天下之大,这修真江湖,强者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除开我们这些修真宗派,更有不少世家,传承千年,底蕴深厚无比,更是你们所不能想象。” “老道平日少和你们说教,今日有感而发,你们散了吧。” 一众弟子都散了,就剩下静启,静照两位年长师兄,还有拖油瓶似的小清菡。 归云长老对这山门外看了半晌,似乎甚是不喜,言道:“好你个苇江,好好的仪式,被你一搅和,弄得老道今天成了话篓子了!” 苇江笑嘻嘻道:“师傅您老人家讲得好,你没看大家都爱听这个。” 归云长老摇头道:“真的?老道每次和徒弟说话,便是骂几句就赶他们出去了。” 静启也点点头言道:“师尊您老人家旧日多是指点我们修为,少和我们谈修真的真意,今日一听,徒儿感觉以前的日子是荒废不少光阴。” 静照接着道:“大师兄说得甚是,我们修道而不问道,修真而不问何谓是真,这样突然浪费了岁月,师尊所言,振聋发聩,徒儿相信有不少师弟现在还在思索呢。” 归云长老对静启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不撒谎。”又扭头问苇江,言道:“你这皮猴子,到了我归云峰,准备怎么修真啊?” 这话可把苇江难住了,他攒眉蹙额,思索了半天,很认真地说道:“师傅啊,首先我得把桶底彻底补好,现在还是有一些些漏;然后想办法把那个无量真经,弄来学学;最后,这归一门有什么好的丹药,每天吃几颗,灵石每天也来几枚,双管齐下,这进展就刷刷的。” 清菡见苇江一本正经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归云长老气极反笑,言道:“老道还以为你问我怎么教呢?难不成你自己都想好了?你人长得丑,可是想得还挺美。” 苇江嘟着嘴道:“这不是你问我吗,老师提问,弟子不能不答。我那第二个私塾先生便宜爹和我说过,要说真话的。” 归云长老不禁愕然,一会才弄清苇江所说的“第一个拾荒老汉便宜爹”和“第二个私塾先生便宜爹”的区别。他知道和这孩子再说下去,更是夹缠不清,直接吩咐道:“从今日起,你练功还是原来的功法,过几日,为师经过考核,再让静启传授你一两门武技,免得你出去谁都打不过,没得丢我们归云峰的人。” 归云长老顿了顿,一指静照,言道:“静照还会教你锻真决,冶炼兵器乃是我们归云峰的本色,不可忘了。” “什么是锻真决?”苇江问道。 “小师弟,锻真决便是我们归云峰用来冶炼神兵利器的法门。”静照回答道。 苇江头一犟,言道:“我不学。” 归云长老眼珠子一弹,问道:“为什么?” 苇江想也不想,回道:“我才不想做铁匠呢!哪有什么意思,我原来那石疙瘩村,就有一个铁匠,铁匠天天和我第二个爹说,要收我做徒弟学打铁,我都没同意。” 归云长老气得拍案而起,喝道:“小兔崽子,那你想学什么?” 苇江眼睛一亮,言道:“我想学炼丹!” 归云长老知道他的小心思,大骂道:“那你滚下归云峰,别做我徒弟,去找天心老儿去学炼丹去。” 第二十二节 丹法六品 归云峰新收了一个弟子,刚进门不过三天,放话出去不学锻真决要学丹法,马上又传遍了归一门。 待得大家知道这弟子便是新晋升内院弟子的苇江后,大家立刻释然。心道若是这惹祸精,不弄出点事情便不是他本色了。 归云长老开始觉得是苇江说笑,后来见他一本正经,心里便来了气,低头装作品茶以压制怒火,问道:“你这孽徒,你是要存心要气死老道吗?” 苇江苦着脸道:“好师傅,我就知道您一开始就想歪了。我想去炼丹,不是为了我们归云峰吗?” 归云长老把茶碗重重一放,道:“为了归云峰?你为了归云峰跑到天心峰去炼丹,你让老道的一张老脸往哪里搁?天心这老儿还不知怎么笑话我呢!”他盯着苇江道:“还有,你想去炼丹,不就是看晴儿在学炼丹?你好去凑热闹?” “天地良心,我想学炼丹,关大小姐什么事?”苇江叫起了撞天屈。 归云长老板着脸道:“你可知道大小姐这些天气性不好,小心你过去她一剑斩了你,老道可不去救命。” 苇江言道:“您这锻真决啊,学的人多,并不缺我一个,但是归云峰有没人会炼丹?一个没有!我这出去,便是去偷师,我得冒多大险!等我学会了,什么天丹、地丹,徒儿炼制出来,让您吃个饱!” 苇江见归云长老还有些犹豫,又言道:“徒儿是一等一的老实人,还有一个原因和您说吧。什么神兵利刃,打造得再好自己也就用得一把,这锻真诀啊,学得再好也是替别人做嫁衣裳。炼丹就不一样,自己炼了自己用。您知道,徒儿自小命苦,桶底是个漏的,上次吃了那个什么洗髓丹还有点效,估计得好多灵丹才能补好,与其吃别人的,还不如吃自己的。等徒儿学会了炼丹,自己在家没事炼出来当糖吃,除开师傅您,我谁都不给。当蚕豆吃,嘎嘣脆!” 归云长老听他一阵叽叽呱呱,竟然动了心,言道:“你就知道天心老儿会答应?还有,你就知道以后能炼出好丹药?你别当炼丹是炒糖豆啊,天心长老这么多徒弟,听说丹成六品的只有晴儿一个人。其他都是才入门,好多徒弟学了几年不过才能炼制一个黑疙瘩呢!” 苇江淡淡道:“不试咋知道?说不定天心师叔便在外面等着要我过去呢!” 归云长老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结果,苇江夸下这海口不过三天,天心峰便来了人,来的却不是归云长老,而是萧天晴和一个男弟子。 苇江一听萧天晴来了,磨蹭半天,一个人不敢出去,等了半天归云长老还未到,只好硬着头皮出来。 萧天晴一见苇江,眼眶立刻就红了,哐啷一声,曦雨剑出鞘,那架势恨不得在苇江身上刺上一个透明窟窿。 “晴儿姐姐,你别乱来啊——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内院弟子。” “这你无耻淫贼,还有脸叫我姐姐。” 苇江知道她不过就是吓吓自己,远远地赔罪道:“晴儿姐姐,几天不见,您这又清减了。”萧天晴恶狠狠的望着他,只是说:“都是你!都是你气的,有你在一天,我就过不了好日子!” 苇江连忙答道:“对对,都是我,都是我。唉,怪就怪我保守不得罗大哥的秘密,当天那形势,我不说会没命啊!” 萧天晴见他提到罗贯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跺脚道:“明明罗大哥不是那样的,都是你逼他的,你还说!” 苇江一听,心道你这丫头对小白脸还不死心啊。顿时,他心里一沉,脸色一变,言道:“哼,这种事情,怎好意思在女人面前承认?” 说罢,他想了想,凑到萧天晴耳朵边,一股处子幽香扑鼻而来,苇江不禁心神一荡,偷偷道:“晴儿姐姐,我和你说,你是姑娘家,你不知道,喜欢那个和喜欢女人不相干的。” 萧天晴听他说得这般露骨,绯红着脸蛋,连声叫道:“你个下流胚,你还说,你还说!”说罢追着苇江便打。 苇江哀叹一声,心道这丫头如此不开窍,得以后还要多点拨点拨。他心里不高兴,就不愿意和她扯这个事情,便问道:“晴儿姐姐,你来归云峰作甚?” 萧天晴见他说到正题,言道:“是爹爹让我来的。他说你想去学炼丹?让我来问问是真是假?” 苇江哼了一声道:“是不是你爹爹觉得我这个主意挺好,所以派你过来。那你带个人过来干吗?难道这人是天心峰的?大家换个个儿,他来找我师傅学打铁?” 萧天晴骇然,自己还没说一句,这小子竟然都猜出来了。 她不愿夸奖苇江,见着归云长老从内屋出来,便对着归云长老行了一礼道:“归云叔叔,我奉天心长老之命,准备带个弟子过来向您学习锻真之法。” 归云一惊,言道:“天心老儿同意苇江过去炼丹了?” 萧天晴回道:“天心长老本来还在犹豫,不过这事传到我爹爹耳朵里,爹爹就先同意了。爹爹还为这个事情叫好呢。” 归云奇道:“掌教真人怎么说?” 萧天晴道:“爹爹很高兴,很夸奖您呢,”她模仿清玄真人的口吻道:“爹爹说,归云师弟做事越来越有格局,有章法了。迄今为止,就他一人能站在全宗角度想问题,很好,很好!这归一门,我最担心的便是大家各据一峰,囿于成见,关起门做山大王。若大家互通有无,取长补短,门派怎会不发扬光大?若这苇江若是个炼丹的好材料,而不是炼器的好材料,那把他放在归云峰,岂不可惜了?” 苇江一听大惊道:“我可不去天心峰!” “你还是归云峰的弟子。”萧天晴哼了一声道:“这一点爹爹他老人家早就想到了,他说了,你还是归云峰弟子,不过可以定期去天心峰学习丹法。作为交换,天心峰就派了这个弟子叫徐广孝的来你们这边学习锻真诀。” 苇江一听大喜:“很好,很好,你爹爹太好了!这做掌门的就不一样!” 这时,那个名为徐广孝的天心峰弟子上前给归云长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归云师叔好!”马上又抱拳给苇江行礼道:“苇江师弟好。” 苇江看这人懂事,便拍着他肩膀道:“好好学,我师傅是好人!我偷偷告诉你,我师傅好酒不好色,我是好色不好酒,你可记好了。” 萧天晴听苇江胡说八道,骂道:“你还这么小,都这样,以后怎么办?” 苇江嘿嘿一笑,也不答话。 这一番对答,便定了苇江的身份,他虽为归云峰弟子,但每月月初、月中和月末分别有三天可前往天心峰学习丹法。 苇江自是欢喜,他不见得有多喜欢炼制丹药,但那洗髓丹却是有效,以后若自己习得丹法,倒可以钻研一番,说不定就把自己这漏桶给补好了呢? 这些日子,苇江也不敢耽搁“太素日月灵感诀”的修行,他稀里糊涂地过了先天境的两个小分期,竟然到了天光境,其实多是有赖于大长老的聚灵阵法。 这好事可一而不可再,他仍是每日待日初出,以及黄昏日暮勤修不缀,归云长老见他修炼功法毫不含糊,心道这小儿虽然顽皮,但练功还是刻苦踏实,心里宽慰许多。苇江每日习练,直觉丹田处一股真灵之气越来越浓郁,那一束灵根也在茁壮生长中,但每日睡梦中,仍有少许真灵之气从脚底涌泉和头顶百会泄露出去,虽然量少,苇江也暗暗心忧。苇江问过归云长老,归云长老也是无法,言道若以后有福习得无量真经,说不定这漏洞便堵上了。 苇江便问归云长老:“要不我死皮赖脸去找清玄掌教,清玄掌教一开心,就把无量真经给我学了?” 归云长老骂道:“不知天高地厚!这功法一向只有掌教真人才能研习,你何德何能学习这归一门至宝?好好练你的功吧,别痴心妄想。” 苇江便试探道:“那要什么时候能学?” 归云言道:“你师傅都没福气看上一眼,你还翻了天了?”又言道,“掌教大发慈悲,以后归一门弟子若是有缘,已不限于掌教一人大家均有福学习,但这福气,渺茫得很啊。” 他看着苇江一脸期盼的目光,言道:“至今我们几个长老还没商量出个条陈。清浦这老儿甚是可恶,他先提出他不学,意思是他不学,我们这些做长老一个个年老体衰,都不要学了。要学,只能金丹境以上的真传弟子才能研习,你要痴心妄想,就先成了真传弟子再说吧。” 苇江一听,嘟囔道:“金丹境以上,那得猴年马月啊!” 又一日,做过早课,静启便来教授苇江武技,传授的却是一门“金刚护体拳法”,静启言道:“小师弟,师哥看你聪颖非常,但武技之道,并无半点取巧,你可要明白。” 苇江对这不苟言笑的大师哥十分敬重,并不和他嘻嘻哈哈,点点头道:“师弟记下了。” 静启言道:“金刚护体拳法不是归一门所独有,其实多数佛家、道家修真均有研习。此拳法属金,看似简单,但大巧不工,要练好着实不易。金系拳法素以刚猛著称,往往勇往直前,使用时有一种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气势,但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水无常势,法无常形,刚开始一味走刚猛的路子,碰上修为远逊自身的尚可恃强凌弱,但碰上更强的对手能如何?或是碰上火系功法,往往是个鸡蛋碰石头的下场。” 他见苇江连连点头,以为苇江都听懂了,便继续道:“老子曰‘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柔之胜强,弱之胜刚’,道理就在这里面。但凡金系武技,倒不是大家不懂,而是能练到刚中有柔的人少之又少。所以金系拳法,入门快,精深难,金系拳法练到极致,需能化实为虚,化简为繁,其中的道理,你须慢慢体会,若有不明之处,你可找我和师尊请教。” 苇江听这师哥说了一大撅,大概只听懂十之六七,后面又听静启自称老子,肚里便嘟囔道:“师哥说得高兴,就称起老子了。” 但他自己就经常嘴里不干不净,哪好意思挑师哥的错?心道,别说你要自称老子,若是小爷学会了这功夫,叫你爷爷都行。 最后,静启言道:“你一定要记得,灵力修炼是本,武技修炼是末;灵力修炼中,感应天地是本,利用器物是末。这些主次,你一定要记好了。内家修真好了,什么都能举重若轻,能化腐朽为神奇,你现在还小,千万别执着于几块灵石,执着于一门武技。这些,再等你大些,慢慢就懂了。” 苇江点头道:“这些我现在就懂了,真懂了。” 静启言道:“师哥便开始给你教授拳法,你要用心记忆。”说罢,摆出一个起手式,一套修真入门拳法便教给了苇江。 第二十三节 金刚护体 这些日子,苇江心无旁骛,一天四个时辰习练心法,两个时辰习练拳法,竟是风雨无阻。 前几日,静启说金刚不动拳是修真的入门拳法不假,但这拳法不是拳名这般一动不动,却是大动而特动,招式繁复已极。这套拳法说是三十六招,其实一招衍化为三式,每式三变,合计三十六招倒有三百二十四种变化。 当日静启只说了一遍,苇江便已记下大半,演示三遍,苇江已能照葫芦画瓢,打个有模有样了。 静启十分高兴,木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言道:“师傅说你资质不凡,师哥开始还不信,今天一见,果然比你师哥强太多了。” 金刚护体拳的第一式名曰开天式,招式大开大阖,真灵之气催动下,端的无坚不摧,刚猛无比,轻轻一拳便有开碑裂石的威能。开天式讲究拳法出招迅捷,刚猛有力,任对手是何种武技,开天式必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以攻坚克敌。 一日,苇江体会到这“无快不破,无力不破”的精义后,苇江催动拳法时,感觉丹田处有股凌烈的真气涌动上来,周身循环一圈便化为使不完的精力,一套拳法使完,浑身汗如雨下,脚下都湿了一小圈。一套拳法打完,苇江懒洋洋的舒展下肢体,听到浑身的关节便如爆豆般的噼里啪啦响成一串,从百会而至涌泉,从任脉而至督二脉,浑身好似有使不完的精力要爆裂出来一般,感觉舒适无比。 如此这般,这开天式便这样练成了。 苇江哈的一笑,心道:“静启师兄说,这拳法的开天式若要小成,至少也得三两个月,老子这还不到几天呢,难道真是天赋异禀?”他想到数日后便要去天心峰,那边可是别人的地盘,若是自己什么都不会,不免为人耻笑。 于是饭也不吃了,又多练了一个时辰。 金刚护体拳第二式名曰碎玉式,苇江练了一个时辰,总是难得其要领,大师哥说这拳法总纲时,言道碎玉式讲究是一招制胜,气随心动,拳出气随,最能抓住敌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侵入敌手经脉,内外夹攻,端是凶狠无比。 苇江比划半天,别说气随拳动,就是气随心动都难以掌控,好不容易感觉一股热气顺着手阳明大肠经、手太阳小肠经和手少阳三焦经到达拳锋处,忽然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苇江无奈,只能慢慢体会,这碎玉式没有练好,第三式混元式便无法体会。 苇江就坐在山崖边上,慢慢比划,不知不觉间月隐星藏,一轮旭日从天际喷薄而出,片刻后朝霞漫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这一日正是月中,按照计划,这一月的初十五和十六,苇江将前往天心峰,找天心师叔学习丹法。 苇江一早便收拾包裹准备出发,拿起来却吓了一大跳。原来这些日子,苇江心无旁骛,一门心思钻研拳法,竟把这无量真经忘了,这真经便随随便便塞在包裹中,挂在墙上。 苇江吓了一身冷汗,心道多亏无人看见,不然追查下来,不说小命不保,被废去修为,逐下山去是少不得的。 他心道:“这真经又不能看,也不能学,放这里是个祸端,还是焚毁干净。” 苇江一狠心,拿个火盆过来,举起火折子又放了下来,心道万一自己无缘真传,书都烧了以后咋办?师傅归云教了这么多年徒弟,连个真传都没教出来,自己就敢说一定能得了真传? 他叹口气,在床下取出几块方砖,想按照原来的方法塞进去,想想觉得不妥,若一日不慎,真经在自己卧房发现,便是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一上午,苇江就在归云峰找来找去,最后找到一处荒废的洞穴,洞穴干燥,并不甚深。 苇江在洞中找个石头缝,叹着气,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 苇江心道,这真经自己到手也有数月,竟一字也没看过。他抑制不住看书的冲动,心道先看上几段再说,若是一年看上几段,放在心里慢慢琢磨,说不得也能得到不少体悟。 哪知打开真经,苇江叫一声苦也,这真经封面是四个篆书,苇江连猜带蒙,还认识一个“量”,一个“真”字。他以为里面应是小楷书写正文,哪知打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曲里拐弯的篆书,翻了数页,几乎是一字不识。 苇江啪地把真经丢在地上,踩了两脚道:“他妈的什么玩意,不是读书人,就不能修真了?” 苇江气愤一阵,又过了好久又把书捡了起来,见这书里面除开小篆,还有不少插图,画的是一个个箭头,在一个光身汉子身上绕来绕去,他知道这是真灵之气的循行线路。可怜他又不识得插图上的注解,插图看得也是颠三倒四,无头无尾,看了半晌,屁都没看出半个。 苇江心灰意冷,便把书包好,深深塞进洞穴顶上的一个缝隙中,怏怏地回去了。 小清菡见苇江蔫头蔫脑,问道:“江哥,你干嘛去了,师傅催你赶快去天心峰呢!” 苇江眼皮一抬,见是小清菡,言道:“你和师傅说,我在山上找了个破洞,准备把自己给埋了!” 说罢,他也不和归云道别,便去了天心峰。 第二十四节 入门测试 归一门中,众人皆知归云长老豁达,凌绝长老刻薄,天心长老暴躁。 天心长老听闻苇江要来,便是三分不喜,若派遣其他弟子也罢了,当日在苇江在三清殿前一番捉弄罗贯通,罗贯通固然颜面扫地,苇江也惹得天心长老不快。 天心长老心想,这孩子如此目无尊长,轻佻浮躁,怎学习得丹法?所以到了这日,正好二弟子宋韶外出公干,天心长老让大弟子静慧在天心峰等候,又悄悄安排了一番,自己却去了百草园寻觅几种草药。 苇江进来后也是三分不喜。 原来苇江刚进天心峰,到了门口,便有一个和苇江年龄相仿的女弟子要查验铭牌。苇江出门匆忙,正好未把这东西带上,这女弟子便怀疑苇江的身份,苇江争辩几句,那弟子干脆关上大门,让苇江回归云峰去拿。 苇江哪受得这窝囊气,于是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哐啷哐啷便在门口砸了起来。 苇江便喊:“开门,小娘皮快开门!不开门把你这门给砸了!” 那女弟子也是一个不怕惹事的角色,在里面一叉腰,喝道:“你这臭猢狲,有本事就打进来啊!”说罢,一泡口水从门洞里吐了出来,然后哐当一响,门洞也关上了。 苇江头一低,口水从脸颊擦边而过,还是沾了几滴,苇江一抹脸,气得哇哇大叫,手上带上三分真气,以石代拳,一招金刚护体拳的“开天式”便砸了过去。 可怜这门楣哪懂得躲避,只听得哐啷一声巨响,屋顶沙尘掉了满地。 小丫头哇地一声大叫:“你把门要砸倒了,就要你赔!天心师尊回来,罚跪罚死你!” 苇江发了蛮劲,那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拳,地动山摇一般。那山门咯吱一阵乱响,看似便要塌了。 小丫头在里面躲得老远,大叫道:“快来人啊,有个臭猢狲要打上山了!” 苇江哇呀呀一声大叫,再一拳上去,这拳用了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巨响,那插门的栓子从锁扣挣脱掉,嗖地一声,飞出老远。 那小丫头见苇江如此神勇,吓得连声叫道:“你等着,我叫师姐来收拾你!”说罢,撒丫子跑掉了。 苇江负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进门一看,门口碗口粗细的两根门闩,飞出去一根,另外一根已折成两截。 苇江摸摸自己拳头,比了比,大喜道:“这拳法很不错啊!老子这一拳,得干翻一头牛!” 时至今日,苇江对自己的修为方才有了那么一点点信心。 苇江慢悠悠地往前走,刚走过几个庭院,便看到一女道士一身素衣,手持一柄拂尘站在身前。 这女道士冷冷喝道:“你便是苇江?怎可如此莽撞,刚到天心峰,便把天心峰的大门打破了!” 见到大人,苇江毕竟有些心虚,辩解道:“你们也太欺负人了,我奉归云长老之命起来天心峰,你们的一个弟子竟然不让我进去,还吐我口水!” 说罢又在脸上摸了一摸,继续道:“还溅我一脸!” 那女道士森然道:“不让你进你就砸门?什么强盗行径!你若带了师门铭牌,哪会有这些周折?你自己不守规矩,还在狡辩!” 苇江见女道士说得有理,头一缩,便言道:“这位道士师姐,您贵姓?那门就断个栓子是吧,要不我过几日给你们修好。” 女道士见苇江服软,想着他是归云师伯派遣来,也不好过于责怪于他,归云师伯面前须不好看,便淡淡说了一句:“你跟着我走吧。” 苇江跟着这女道士,进了客堂。她自己先坐了,冷冷地望了苇江半晌道:“师傅说你轻佻浮躁,果然如此。徒凭一身蛮力,这样怎修得丹法?” 苇江听她说自己不行,脖子一梗道:“你们不是已派了一个叫徐广孝过去跟我师傅学锻真?我便过来修丹法,大家一个换一个,难道这还不行?” 这女道士听苇江之意,我们一个换一个,我们既然收了你的人,今天我来了,你不收也得收,收也得收。 于是这女道士冷冷道:“贫道当然知道,徐广孝徐师弟已过去,如果他资质不好,学不了锻真诀,你师傅当可以把他退回。你若要修我们丹法,师尊说了,得通过师尊的考较,若是不成,也可把你退回去。” 苇江一听考试,心里咯噔一下,问道:“考什么?不是考书本子吧?那个我可不会,我不会读书写字,只会吃饭拉屎!” 这女道士听苇江说的粗俗,眉头一皱,也不好说什么,喊了一声“静茹”,一个小丫头露出半个脸蛋,原来就是刚把门的小道士。 这小道士见苇江不敢动粗,一溜烟地从屋里拿出一个篮子,篮子中拿出一个鸡蛋,递给这女道士,又对苇江做个鬼脸。 苇江摆手道:“小妹不必客气,我吃过饭了,也不爱吃水滚蛋!” 女道士见苇江满口胡柴,哪是一个修真的模样?更是心中不喜,淡淡道:“这是生鸡蛋。给你半炷香时间,若你能把这个鸡蛋在桌面竖起来,天心师尊他老人家说才能收你。” 就竖个鸡蛋?苇江心道这有何难? 他也不和这女道士废话,拿起鸡蛋,把那个略大点的头在桌面轻轻一磕,就把鸡蛋竖了起来。他见静茹小丫头一脸惊愕,便得意洋洋地说:“切,这个我小时候便会了,你们没养过鸡,肯定不知道。这大的一头,里面都是空气,是老母鸡留出来给没破壳的小鸡喘气的。” 那名为静茹的小女道士惊道:“师姐,他偷奸耍滑,把鸡蛋打破了!要他赔!”说罢把腰一叉。 女道士只好又重新拿了个鸡蛋,冷冷道:“贫道先把规则说清楚了,鸡蛋不能打破,你须在这桌面中间竖起来,其他地方都不行。”她已看见这桌面边上有几处小坑,若这小滑头眼尖,把鸡蛋竖在坑里,那可做不得数。 苇江一看大理石铺就的桌面,平得像一面镜子,光可鉴人,这鸡蛋如何竖得起来? 这不是摆明了故意刁难人吗? 苇江见那女道士要走,便拉着她袖口道:“师姐,你别走——你竖给我看,你竖得,我便竖得!” 那女道士哼了一声,拿起一个鸡蛋,平心静气片刻,信手一摆,便稳稳地竖起来了。 苇江惊道:“哎哟,大姐,你真有一套,真的竖起来了,我服了。” 那女道士一指旁边香炉里的线香,言道:“半炷香后,贫道自来检查。”说罢,一招手,便和那静茹小道士出去了。 苇江也是好奇,貌似很简单啊,便把那鸡蛋在桌面各种摆弄。不一会儿,眼看着撅掉一半的线香又烧去一半,这鸡蛋还是滚来滚去,就是竖不起来。 苇江心里焦急,心道这样下去,自己要被退货! 苇江眼珠子一转,心道天心老儿让自己竖鸡蛋,并不是为了好玩,便是考较专心做一件事情的水磨功夫。他想通此节,他深吸一口气,便如练那太素日月灵感诀一般,心无旁骛,手中握住一团若有若无的真灵之气,慢慢扶起鸡蛋,微微感知中,待觉得鸡蛋两边的真气并无一丝压力,双手一分,这鸡蛋便稳稳地竖起来了。 苇江哈哈一笑,老子只要用心弄,就没干不成的事儿! 此时一看,这线香还有小半截,苇江掌握了这竖鸡蛋之法,就从旁边篮子又拿出两枚鸡蛋,心道老子来个狠的,竖一个不算本事,老子试试能不能把两个摞起来给你个臭道士看看! 这竖起一个鸡蛋容易,鸡蛋上面再放一个就难得多。眼看这线香即将燃尽,苇江眼观鼻鼻观心,一颗心沉入神识海中,双手操持一个鸡蛋悬浮于桌面,稳稳地往下面的鸡蛋一放,下面鸡蛋竟然是丝毫未动,他松开手,哈哈,两个鸡蛋摞起来了! 这时,客堂门吱呀一声,女道士走了进来。 苇江隔的远远大呼道:“喂喂,慢点开门,我鸡蛋才摞了起来!别让风刮倒了。” 只见静茹小道士张大嘴巴,似乎口中也藏了一个鸡蛋一般,她结结巴巴地对她师姐叫道:“静慧师姐,静慧师姐,你看——他竟然竖起来了两个,还都是尖头朝下呢!” 静慧微微一怔,若是苇江竖起一个,也不算如何惊人,但苇江前面全是不会,这片刻功夫已掌握到要领,还凭空竖起两个,这份天资不得不让这女道士心惊了,她便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苇江嘻嘻笑道:“咱们修真之人,这有什么难的?心不慌,手要稳就够了。要不要我给你堆个三层罗汉,四层高塔出来,也让天心师叔见见我们归云峰的手段!” 静慧心道,心不慌手要稳,说起来容易,要时时做到何其难也! 她心里微微一动,莫非这孩子真是一个丹法奇才? 正在这女道士沉吟之际,外面传来一声咳嗽,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静茹,那小鬼头走了没?” 静慧还没答话,苇江已大呼小叫起来,言道:“天心师叔,我叫苇江,还没走呢!我找您学丹法来了!您不能不见我啊!” 第二十五节 丹法启蒙 天心老道听了静慧和静茹两个讲述,看了苇江半晌,最后说了句:“明天一早开丹堂,有弟子演练丹法,你先过来看看。” 苇江歇息一晚,一早跟着静慧来到丹堂。 天心峰的丹堂,其实是天心峰里一个名为清溪洞的半边洞府。这山洞极大,洞口几棵老柏树遮天蔽日,另有一条小溪绕着山洞蜿蜒流过,正好在不远处冲刷出一个清澈见底的深潭。这洞口被天心峰弟子平整和修葺后,便在此处几百人讲经说法,斋醮科仪也全然足够了。 靠近洞里,则摆着数个巨大的鼎炉,只比苇江当日所见拜月神教的鼎炉略小一些。 苇江明白为什么这里便是天心峰的丹堂所在。 妈蛋,因为炼丹实在太臭了,他本来以为炼丹很香的。炼丹不就和炒豆子差不多吗?他以前吃过炒黄豆,几把黄豆加上白糖、盐巴翻炒翻炒,满屋子香气扑鼻,吃起来也喷喷香。 但是在这里,到处是一股焦糊味。若关在屋里炼丹,那得被臭死。 在苇江看来,丹师应是像戏里的太上老君一般,身穿紫色对襟无袖日月星辰天仙洞衣,手持一柄天庭御马监所养白马的马尾做的太乙拂尘,对着一个五彩琉璃做的高大丹炉,不紧不慢地摇着羽扇,另有两个僮儿小心伺候,一个捶背,一个揉肩,这才是一个丹师应该的样子嘛! 此刻一见,倒把苇江吓了一跳,现场满是锅碗瓢盆,叮叮哐哐响成一片。一众弟子一夜炼丹,熬得双目通红,就等着今日师尊前来。 一个小道童烟熏火燎的,满面乌黑如灶君一般,拿着扇子对着一个鼎炉一阵乱扇,这时从丹炉中冒出一阵臭气,初闻起来像臭鸡蛋,再闻像臭袜子烧着的焦糊味,又带点黄鼠狼或是狐狸的骚味。那弟子被熏得受不了,咳嗽起来,准备去旁边水潭里取水,却慌里慌张,一脚把丹炉旁边一个药材盒子踢倒,水银珠子满地乱滚,丹砂也洒了一地。 另外一个小道童却一动不动,坐在丹炉边发呆,原来一顿操作猛如虎,丹炉不知何时已炸了膛,丹砂散落满地,看来今日是无法交差了。 苇江看得哈哈大笑,连道有趣。 静慧面色尴尬,对苇江言道:“师尊在此,你得收敛一些。” 静慧看了看时辰,已到了开炉时分,便上前禀告道:“启禀师尊,这些均是刚入内院的弟子,学习丹法已有数月。今日丹堂开讲,弟子们已炼制了三个时辰的聚气丹,请师尊上前品鉴。” 天心长老看这般模样,已知结果如何,手一挥言道:“就这样吧,先看看再说。” 天心长老先揭开一个中年弟子的丹炉顶盖,只见这炉丹如同一堆刚拉的羊屎,软塌塌的臭不可闻。再看另外一个弟子,好歹炼出的灵丹均已成型,但大的有鸡蛋大小,小的只有蚕豆大小。天心长老挑出其中一个外表光鲜的丹药,轻轻一捏,便散成一团,原来也是个上了霜的驴粪蛋,就外面好看点而已。 巡查了半天,竟没一个弟子炼出的丹药像样的。 天心长老脸色阴沉,对静慧言道:“静慧,这些外门选进来的弟子,怎么如此不堪?天心峰不收这些窝囊废弟子!” 那个差点踢翻丹炉的小道童一听此言,急得眼泪都流下了,磕头道:“祖爷爷,您再给俺一次机会,这次俺一定炼出一炉好丹来。” 这道童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天心更是生气,喝道:“我说虚竹,你还有下次?每炼一次,浪费多少药材?你赶快卷好包袱,准备下山吧。” 那名为虚竹的道童不知如何对答,只好磕头如捣蒜。 静慧心里不忍,替一众弟子说情道:“这些孩子都不过学了二个月,能做成这样就不错了。” 天心长老喝道:“静慧,不是老道说你,你就是心软!丹法九品,这些弟子你教了几个月,不要说一品,就连门径都没摸到!下个月便是冲虚老儿来归一门,到时候,你能拿出什么?便是这一帮蠢货前去凑数?” 说罢,天心长老一脚踢翻一只鼎炉,只听得咣当一声巨响,这炉子顺着溪流,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静慧连同几个静子辈的连忙跪倒在地,那些新入门的三代弟子,更是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一口。 苇江心道:“这老道好大的气性,可比我师傅可难伺候多了。” 天心长老大袖一拂,准备离开,这时才想起苇江来,对静慧言道:“这孩子也交给你,给他一月期限,若炼出的也是这等东西,他一样回归云老儿那里去,不用再来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苇江本以为天心老道会训诫一番,说上几句,哪知今日看了这样一番闹剧,便问道:“天心师叔这是怎么了?” 静慧挨了训斥,心情郁郁,也不理会苇江,对一众三代弟子喝道:“还不好生回去,仔细把丹法读上几遍,下个月再行考核。下月若是还是炼不好,你们都回外门去吧。”说罢,叹口气,坐在洞口一言不发。 这一种小弟子见又有了一月期限,对静慧千恩万谢,纷纷收拾家私,偷摸摸地走了。 苇江心道这下倒好,一场丹会什么都没学到,人倒散了个干干净净。 他来这天心峰只有三日之期,看来这几日又要闲过了。 苇江心道,丹法未学得半点,还要赔别人一个大门。 苇江看静慧仍旧一言不发,于是凑到静慧身边,问道:“大师姐,你给我说说,什么冲虚道长,什么玉清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静慧面色古怪,对苇江言道:“这个先不和你说,以后你慢慢便知道了。”她望着苇江,心念一动,问道:“苇江,我且问你,你真愿意修炼丹法?” 苇江奇道:“难不成你当我好玩?我还要去炼那个九转天青洗髓丹呢!” 跟着静慧后面的静茹扑哧一笑,苇江眼珠子一瞪,道:“小丫头笑什么!” 静慧道:“静茹笑你不知天高地厚,这九转天青洗髓丹,便是师尊,炼这个也只有三成把握。” “萧大小姐呢?” “她炼这个丹药都成不了型。” “那你还是教我吧。”苇江头皮一紧。 于是静慧取过一本册子,名为《逍遥丹经》交给苇江,也懒得和他啰嗦,让他拿回去好生研读。苇江翻了翻,老脸微红,扭捏道:“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好多字我不认识!” 静茹又扑哧笑出声,苇江此刻倒无话反驳了。 所谓丹法,其实是一套如何选材,如何配伍,如何控制火候的技巧。静慧言道,丹法原脱胎于中州医家,乃是修真心法和医家药理的结合。制作丹药的很多辅材,本身就是常用的药材,只不过经过丹师的重新配伍,加上各种灵石、灵草进行重新炼制,封存和转化其中灵气,以火为根,决为辅,天地人合一方可成丹。 所谓火,便是炼丹的丹火;所谓决,乃是药材加工和配伍的口诀。 在炼丹之前,需要对灵药,灵石或其他天材地宝进行加工炮制,炮制方法则有“漂、洗、渍、泡、煅、水飞、煨、炒、炮、炙”十种方法,不同灵药炮制方法均有不同。 炼丹所用的地火,听起来玄奥,其实开始不过是柴火、炭火,若修真到一定境界,则开始使用修真者体内的真灵之火,听说到了一定层次,还有使用三昧真火的。这些传说中的技法,静慧自己也未见过,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对于火候的把握,则是炼丹的精髓所在,火按照大小烈度分为精、文、烈、微四种,按照加工方式则分为煅、炼、炙、熔、抽、飞、伏七种,若是搭配起来,则有四七二十八种变化。炼丹过程中,丹火的掌握存乎一心,千人千法,完全便是一个体悟,这便是一本《逍遥丹经》人人皆有,炼制出来的丹药千差万别的根源所在。 静慧一句一句地讲解,苇江碰到不认识的字,便多问几句,一番丹法的教授只不过用了三个时辰,这一本《逍遥丹经》便讲解完了。 “这就完了?”苇江问道。 “完了。”静慧不禁有些惭愧,继续道:“你按照册子上所述,找些灵药自己试试,师傅是这样教我的,我也是只能这样教你。” 苇江哈哈,不禁揶揄道:“难怪你们教出的徒弟都这个模样!” “你还要去找个好丹炉,这东西你可以去找萧大小姐,她哪里好东西多。”静慧言道。 第二十六节 凌绝师太 且说此时的天心长老,说是下山,其实是信步而走,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怎么就走到凌绝峰山脚了? 天心长老苦笑,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冲虚道长的事情怎么都要和凌绝师太说说,想躲是躲不过了,他摇摇头。 到了凌绝峰,天心长老踌躇片刻,终于还是吱呀一声推开一尺厚的大门。 进门正见文沐清在一个浓黑的墨池边铺开三尺长的卷轴,轻轻挽起水云袖,拿起一支湖州羊毫,在四方砚台上蘸了一下墨,白素手,黑浓墨,身姿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端的曼妙无比。 文沐清动作轻柔,下笔却是遒劲有力,一行飘逸灵秀又不失刚劲的字呈现在纸上。 文沐清看见天心长老进来,羞涩一笑,言道:“妾身刚学几个字,正想习练一番,归云师伯您且自便。”言罢往里面看了看,笑道:“师尊她老人家正在里面静坐,估计已知道您来了。” 天心赞道:“文姑娘,你这字越来越长进了。” 文沐清轻轻一笑:“临帖能去除心里的浮躁。心以收敛而细,气以收敛而净。字写得稳,字写得干净,能写出精气神儿,才能更好发挥符篆的作用。” 天心忍不住问道:“那个跟苇江一起来的唐小闲怎样?” 文沐清皱眉道:“不读书,不写字,和那苇江一般不学无术!师尊他老人家让他练字,他练几笔就躲起来,一笔字写得和鬼画桃符一般。妾身都不明白,连字都写不对的人,符篆能有什么作为?” 天心和这文沐清闲谈,便是想等着凌绝师太出来。 果然还没说上三句,里屋便传来凌绝师太嘶哑的声音:“天心你这老儿,来便来了,为何不敢进来?沐清这孩子好好地在写字,你去影响别人干嘛?” 文沐清抿嘴一笑,道:“师尊他今日气性不太好,您老多担待一些!”说罢,收拾笔墨纸砚,便去翰墨池中洗砚台去了。 天心磨磨蹭蹭,进了凌绝师太所居住的流霜居。刚一进去,便听到凌绝师太挖苦:“师哥您大驾光临,真是不易!老身以为,你这一辈子就不进这流霜居了!?” 天心尴尬道:“师哥不是怕影响你清修吗?” “你不来这里,老身便清了?老身便修了?” 天心望着昔日的小师妹,只见昏暗的烛光下,凌绝师太蜷缩在一个破旧的蒲团上,身形枯瘦,小小的一团如同一个幼女一般。再细看,凌绝师太头发已是全白,眼角唇角尽是细纹,只从眉眼中依稀可见昔日好女的模样。 他叹息一声道:“师妹,我们都老了,还说过去的那些干嘛?” “你来便是和老身说这些?”凌绝师太冷冷道。 “师妹,几天不见,你好像老了不少。师哥让静茹小丫头给你送来的驻颜丹,你怎么从来没吃过?” “老便老了,老就有个老的模样,如同玉清宫的那些老妖婆子一般吃驻颜丹,想做老妖精吗?”凌绝师太一句句如同刀子一般,向着旧日的同门师哥割了过去,“还有,你给老身吃,你自己怎么又不吃?” 天心无言以答。 “男人都这般心思,你以为老身看不出?哪怕我们现在一人一山峰,你已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打算,你都希望老身看起来年轻一些,最好便如同清儿一般红颜花好,你们便得意了!至于你们自己,若是老了,丑了,正好作为一桩本事来炫耀,是也不是?”凌绝师太似笑非笑,望着天心长老道。 天心长老尴尬一笑:“师妹,你说人总是这么一语中的。” 凌绝师太面无表情:“我一直刻薄惯了,这归一门上下都知晓。” 她忽然哈哈一笑,道:“不和你说这个了。听说清浦老儿出的好主意,说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要修无量真经了,把机缘留给清儿他们。老身知道他根骨已朽,压根儿没信心突破,所以希望把大家一起拉下水,要不学都不学。开始老身还不高兴,你不行,我们还行呢!现在老身想开了。师哥,我们活了近百年,也活够了,即便修了这无量真经,突破天人境再延寿几十年,如果一直像这么活法,又有何益?” 天心沉默半晌,知道在这些话题上怎么都说不出个结果。 他长长叹息一声道:“师妹,我到这里,是想和你说下个月,冲虚老儿要带弟子,和老道比试丹法。” 凌绝师太倏地站起身,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言道:“不是听说他要死了吗?还出这个幺蛾子?” 天心道:“没有,冲虚师哥估计还不如我,他道基受损,根本是破不了境的,只不过苦苦捱着吧。”天心口中似乎含着一个苦涩的橄榄,皱眉道:“半年前,他给我飞鸽来书,说半年后要造访我们无量山,再比试一场丹法。” “比试丹法?赢了又如何,输了又如何?”凌绝眼里寒光一闪。 “赢了输了都没什么,既不赌命,也不赌家产。”天心望着凌绝师太,眼里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他言道:“冲虚师哥说,如果我仍是赢了,他什么都不要,扭头边走,但是我若输了,他要你回去玉清宫一趟。” “万万不行!”凌绝师太喝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输赢都要以老身为赌注?五十年是这样,五十年后,你们仍是这样!你们把老身当什么了?” 天心黯然,往后退了一步。 说罢,凌绝长老一拍桌子,喝道:“你们两个一般的薄情寡义。五十年前,老身看错了你,五十年后,老身这双老眼,再也不会看错!” 说罢,凌绝长老佝偻的腰身挺得笔直,背朝这个昔日的二师哥,冷冰冰道:“你要和冲虚老儿比试便比试,当日老身若过去看你们一眼,当自毁双目!二师哥,老身就不端茶送客了!” 天心无奈,道一声师妹保重,慢慢便从这凌绝峰慢慢下去。出了流霜居,外面殿里已是空无一人,他知道文沐清这姑娘心细,他和凌绝谈得肯定不愉快,便遣走一众弟子,免得自己难堪,师傅也是尴尬。 他顺着一个少有人至的山道慢慢往下走,心里琢磨着事情,不辨方向,结果路越绕越远,竟然绕到山背后的一个空地上。 只看到一个半大的孩子,上半身赤裸,满头油汗,一手抓着一个百余斤的铃铛岿然不动,口中念念有词。 天心长老识得这便是和苇江一起上山的唐小闲,听说这孩子在符篆方面资质非凡,深得凌绝师妹的赞赏。 唐小闲一眼看见天心长老,连忙过来见礼。 天心老道问道:“唐小闲,你这是练得哪门子符篆功夫?竟然用上铃铛了?写字要用铃铛吗?” 唐小闲傻傻一笑,抹去满头油汗,给天心长老见礼道:“天心师伯,俺没读过书,符篆那些字俺写不好,写得曲里八拐的,让大家生气。”他见天心听得聚精会神,便继续道:“文师姐老说俺没学问,还写错别字,这样符篆上灵力就渗入得浅了,符篆的威力就发挥不出来。俺不这么想,符篆俺写得浅,是因为俺指力不够,所以俺就这里偷偷练练指力。俺想只要手上力道有了,精气神自然也有了。” 天心长老不想点评凌绝峰的家事,便笑道:“很好,很好!你做得很对。” 唐小闲目送这天心长老离去,心道别人都说天心长老脾气不好,现在看起来挺好的嘛。 他却不知,天心长老听闻唐小闲一席话,心道这世上万事万法,何谓对错?实在难以理会得清。文沐清觉得符篆就该写一笔好字,字写好了,符篆更有威力;唐小闲不会写字,还常写错别字,难道他画的符篆便没效果? 若是没效果,凌绝师太会这般看重于他? 天心长老忽然哑然失笑,符篆本来就是鬼画桃符,若是像文沐清这般讲究一笔好字,好看是好看了,但是别人一眼就识得你的用意,岂不是让他人料敌先机?若都像唐小闲这般,写的什么自己都不认识,是否更加神鬼莫测? 天心长老坐在道边,如同一个孩子一般,从石峰下撅起一段芦苇根来,去掉泥土,含在口中,品尝着其中的酸酸甜甜。 又望着天上的白云苍狗,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端的变幻莫测,一段往事渐渐浮上心头。 第二十七节 陈年旧事 时光回溯到五十年前。 那时,天心长老尚在玉清宫中修行,他名为“冲正”,冲虚是他师哥。 冲正一身所学,尤其丹法是冲虚一手教出来的。在道门,师哥便如同长兄,冲正的父母早已亡故,所谓长兄如父,冲虚和他的情谊早已超越一般同门。 冲正一直对这师哥言听计从,从来没有想过违逆过着师兄什么。 除开凌绝小师妹。 凌绝进入玉清宫比冲正晚,她是冲正在山下花钱买来的。 那一年,通天河闹了水患,从通州一带便溃了堤,河道改了几十里,一眼望去黄水汪汪的一片,老百姓拖儿带女,一身泥泞往黄泛区下游走,这是一条走不到头的路。 越州城郊的一个一片空地上,便聚集了上万灾民,府衙也封了城。 此刻正值七月下旬,正是酷暑难耐的时候,灾民聚在一起,乌泱泱的一片都是人,哭喊声、吵架声、呻吟声起伏不断;脚臭味、汗馊味、呕吐物的味道夹杂在一起,已说不清是什么味道。苍蝇到处乱飞,臭虫到处乱爬,还有几具死去不久的尸体还没拖去化人场,就丢在附近发臭。 几条野狗狺狺地吐着舌头,围着死尸转来转去,看到人便嗷地一声跑掉了。 野狗精得很,知道被人抓住,连葱姜蒜都不放,直接就煮着吃了。 这情形便是修真有成的冲正也是难以忍受。他是奉师尊之命过来买人的。道门也需要杂役,若是有资质尚可的孩子,买进来也是给别人一条活路。冲正慢慢地选,不一会就牵着几个孩子,有父母死了舅舅卖外甥的,还有自己卖自己,希望给大户人家做奴仆的,他便收了几个乖巧的过来。 这时他便看到凌绝了,这时候她还不是这个名字。 一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头上插着草标,看见冲正走近,立马吓得躲在父母的怀里,支棱着小手,嘶哑着嗓子哭道:“爹呀,别卖我!我不走,我会扎花儿,还会打草鞋,以后我去讨饭都行……爹呀……你不心疼我啦……别把我卖掉……”一边哭泣一边揪扯着老人的头发。 这种惨状,冲正看得多了,万凡有一丝可能,哪个愿意卖掉自己亲生儿女? 那老人抱着奄奄一息的老太太,脚下还有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抖动着嘴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收了钱直打哆嗦。 冲正牵走了凌绝,凌绝疯狗一般在她身上撕咬。 冲正不好用真气抵挡,一条胳膊上留下了一串串血红的牙印。 到了玉清宫后,凌绝一天都没吃饭。她一直深恨冲正买了她,害她没和父母在一起,因此从来没给过冲正好脸色。 直到有一天,这日正好是大年初一,凌绝丹法小成,用丹砂画了一个大大的符篆,她用手轻轻一搓,这符篆嗖地飞上天空,凌空爆裂开,变成一个大大的“福”字,福字闪烁了片刻,便在空中爆裂开,化成点点五色斑斓在夜空中消散了。 她对冲正说:“我小时候,过年家里都挂福字,是倒着挂的,意思是福到了。” 冲正笑道:“好好的符篆,被你当成烟花放,看冲虚师哥一会儿怎么责罚你。” 凌绝道:“冲正师哥,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我不是傻子,若不是你买我,别人也会买我。”她扭头对冲正凄婉一笑,道:“或者没人买我,我也就饿死了。” 在这一刻,冲正看了看凌绝,忽然觉得这瘦弱小师妹其实非常好看。 在修真界,修真人士寿元远超常人,境界高深者活上数百岁也不罕见,加上不少修真之人均修炼有驻颜术,有些百岁老翁,面容和凡俗壮年人几乎无异。修真人士一心求道,一个闭关就经常数年甚至十余年,因此修真界的婚娶生育和凡俗大为不同,“十八新娘八十郎,一树梨花压海棠”的事情多有出现。像清玄真人,已一百余岁,但一个女儿刚刚芳龄十七,这事儿在凡俗甚是奇特,在修真界却是寻常。 冲正喜欢小师妹,但他没想到,冲虚师哥也一样喜欢这个卓卓不群的小师妹。 但小师妹只喜欢冲正一人,她正要冲正陪他去放风筝。 第二天,冲正兴冲冲地跑去找师哥,他觉得有好事就应该和师哥分享。哪知道刚过去,冲虚师哥也是一脸笑容,对冲正言道: “师弟,师哥有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想告诉你。” “师哥,我也有一个。” “你先说!” “你先说!” 冲虚道:“师哥就不客气了。”他背靠着庭院里的一棵桂花树,手牵过一根桂花枝,慢慢品味着桂花的香气,言道:“师弟,师哥已经七十多了。按照修真的年龄,师哥该找个道侣一起修真,一起证道。师哥原来眼皮子浅,看谁都不合适,现在师哥终于看到自己的心之所属了。” 冲正一颗心忽然沉了下去,他轻轻问道:“是谁?” “凌绝小师妹。”冲虚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嘴角弯成一个弧形,言道:“小师妹虽然脾气古怪一些,但是师哥看着她,不知如何,师哥便感到心里平安,心里喜悦。就想把什么都告诉她,然后带她去干一些从来都不敢干的事情,比如去抓鱼,去扎一个大大的花篮,或者去放风筝。”他忽然甜蜜地一笑:“放风筝怎样?这秋天,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 冲正一颗心越沉越深,悄悄问道:“这也不正是我正想的吗?” 沉默寡言的冲虚仿佛开了话匣子一般,絮絮叨叨和冲正谈了许久。 最后,冲虚如梦初醒,才想起问道:“师弟,你不是说你有个好事要和师哥说吗?是什么?” 冲正涨红了脸,半天才说出一句:“小亮子和我说,他养的老母猪下崽了,一窝下了八个!” 这事儿遮遮掩掩,最终还是被凌绝一句话戳穿。 有一日,冲虚道人鼓起勇气找小师妹表白,换来的却是斩钉截铁的一句: “我不会做你道侣的,我只喜欢冲正师哥,我要做他道侣。” 凌绝木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口。 冲虚气得浑身发抖,盯着凌绝的眼睛怒吼道:“只要我在这玉清宫一天,你们就不可能在一起。” 最终,这一切以师兄弟间一场丹法比试而结束。 无论冲正如何苦苦哀求,冲虚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你赢,你带走小师妹走;你输,你一个人走!反正,你必须走!”最后那一句,他也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齿缝隙中挤出来的。 冲正哭道:“师哥,不要赶我走,我自小在玉清宫,能走哪儿去?” 他见师哥还不答话,又道:“我把小师妹让给你,你不要赶我走!” 冲虚不听则已,一听更是怒气上冲,大喝道:“我堂堂玉清宫监教大弟子,岂能受你施舍!小师妹本对我有情有义,若说此绝情之语,便是你在后面挑拨。” 他一双眼睛如同刀子一般,在冲正脸上刮来刮去,轻轻言道:“此言一出,就是我们恩断义绝之时!” 可怜凌绝小师妹,此时拿着一个刚糊好的风筝站在门外。她修行符篆二十余年,一双耳朵已修到蚊蝇落地听其声的地步。 冲正这绝情的一句令她如中雷霆,她呆了半晌,双手一搓,刚糊好的风筝化成片片纸屑,被晚风吹去老远。 丹法比试之日,玉清宫掌管丹堂的师叔叹息一声,低声问道:“非要比吗?” 冲虚点点头。 丹堂长老于是取出一个银瓶,摇一摇,取出一个一指宽的纸条一看,赫然便是“绝情丹”,后面写着:“玄阶,剧毒入心,炼之不祥”八个字。 丹堂长老苦笑一声,这丹药即便是在玉清宫,从来无人炼过,也自然无人炼成过。 这绝情丹乃是丹法中一个禁忌,听闻这绝情丹服下,不论男女将忘切人世间一切情欲,变得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对男女之事再也提不起兴趣。除开惩罚某些犯了淫戒的弟子,更多是一些修真大能在冲击最高境界,闭死关之前所服用,为的便是防止关键时刻心魔来袭。若是进阶成功,还可以用其他丹药逐步解去这丹药的毒性,若是进阶不成,天魔雷之下,服药和不服已无甚差别。 冲虚笑道:“这考题出得好,我和师弟二人均未炼制过绝情丹。今日以‘绝情’为考题,冥冥之中自有深意。” 冲虚今日志在必得,一拍丹炉道: “洞角丹砂吐锦云,龟毛铅彩瑞氤氲。” “我来收入县胎鼎,炼到洪蒙未剖分。” 说罢,冲虚道人双手轻抚炉膛,腹中金丹一阵激烈颤动,一股灵火从他双掌中透出来二尺有余。 顿时丹炉中烈火熊熊,炙烧着刚加进去的无根水、断肠草、风信子等草药。肉眼可见中,各种草药已和无根水融为一体,一股丹香慢慢飘散出来。 冲虚道人所用灵火乃是他体内的六阴真气所化,貌似火焰熊熊,其实行的只是水法,先淋后渍,待一会加入彼岸花后,再用水飞之法炼制一番,三个时辰后,自然成丹。 冲虚丹法七品,冲正不过是六品,技法上就差了师哥一截。他本来无心迎战,此时如同吃了绝情丹一般,全无一点胜欲,也全无一点信心,只是跟着师哥后面亦步亦趋,哆哆嗦嗦把一样一样材料加进去,四样主材加完,也催动丹田灵火,却是一束木属性的绿色火焰,火苗畏畏缩缩,也开始炼起这绝情丹。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场炼丹,不管从气势上,还是从丹法上,冲正道人必然输了。 冲虚道人仔细观察着火势,三个时辰后,丹炉一阵躁动,从上面的气孔吐出一股白烟,呜呜作响。 冲虚知绝情丹已成,哈哈一笑,便欲揭开丹炉。 哪知他刚走到丹炉边,却听见惊天动地一声巨响,丹炉的顶盖被冲起几十丈高,随即丹炉一阵摇晃,咯吱一声散成数片倾在地上。 冲虚道人大叫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指着冲正,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又倒了下去。此等金丹高人在炼丹中,一缕丹火正连接着冲虚的本命真元,丹炉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丹炉一炸,冲虚金丹必然受损,要想回复原有境界,只怕又得数十年苦修。 此时,冲正的丹炉也是一阵晃动,异香扑鼻,一道青气从丹炉顶端冒出,滋滋有声,久久不散。 便有人揭开鼎炉一看,一颗灵丹圆润如珠玉,红光闪烁,上面隐隐三道丹纹绕丹一匝,宛若游龙,即将离丹而去。 丹只是玄阶,却是三纹六品。 寻常丹药炼成以后,上面均不会有纹路出现。这纹路乃是灵丹真灵内蕴,品质极为优良的体现。一纹乃是赤纹,二纹乃是金纹,三纹乃是紫纹。每增加一条纹路,灵丹品级则提升一个品级。黄阶灵丹因材质限制,一般不会出现紫纹,丹成便是一品;玄阶成丹便是三品;地阶灵丹对应则是六品,天阶灵丹则是九品。 九品以上,则称为仙品,已非人间所有。 正在众人慌乱之际,一个青衣女子仰天一笑,冲上前去,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把这颗绝情丹抢到手中,对着众人惨然一笑,一口便吞了下去。 众人无比惊愕,便是倒在地上的冲虚都叫了一声:“不要!” 凌绝小师妹阴森森地言道:“你们谁也没赢,你们都输了。” 第二十八节 偶遇清玄 最后,冲正还是带着凌绝离开了玉清宫。 下山以后,又过去数年,冲正道人一次机缘巧合中,才知道为何这番丹法比试,他能赢了这志在必得的师哥。 一日,冲正和凌绝在太行山附近一个客栈里打尖,两人相对默默无言,只是闷头吃饭。 忽然楼下一阵吵闹,一个伙计大喊道:“这是疯狗咬的,要死人的——你们不能进来!店里有贵客!”说罢就是一个老婆子哀求声,哭泣声,絮絮叨叨说了一些。 伙计还是不依不饶,喝道:“一万个不行,赶快出去,你会把客人吓走光,哎,你这老婆子,这伤没得治,你早早——”便是一个女人嘶哑的啼哭声。 冲正便下楼去看,只见一个女孩子莫约十八九余岁,一条撒花裤子扯得稀烂,小腿上数个深深的齿痕已烂得血肉模糊。 这女孩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旁边一个老太,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旁边一个大娘好心,便道:“可怜可怜,你这伙计,就是不让人住店,要赶人走,也先给别人一碗热水喝啊!还是个姑娘家的娃儿,造孽哟!” 那知道这孩子一听“水”这个字,身体蜷曲得像大虾一般,又像被蝎子蜇了一下,双眼不停地上翻,惊恐道:“不要水,我不要水——妈,我们赶快走,我不要水!” 冲正浑身一震。这伙计说得不错,这人便是一个疯狗病,九死一生的症候! 冲正见这孩子情况危急,若还过一两日,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他一连串的吩咐,给那伙计道:“你们附近有药铺不?赶快按照这方儿抓这样几味药材!” 说罢行笔如龙,在账本子上扯了半张白纸,写下一个单方: 桃仁(去皮尖)半斤、土鳖虫(去头足)四两、生大黄三两、穿山甲(炒)二两。 那伙计嘟囔道:“道爷,你别为难小的啊。这疯狗病,没人治得好。还有,这药钱?” 冲正怒道:“叫你去便去!药钱,这婆子和这孩子的住店钱,贫道加倍给你。” 此时,旁边一个中年书生看热闹,踱着方步走近,看了看药方,便问道:“这位道爷,这药剂量下得很足啊,莫不是炼丹来服?” 冲正知道遇见懂行的了,便道:“口服不行,这孩子毒已入心,过几日便要上行入脑,光靠几副汤剂救不了命。” 那中年书生点头道:“若是要成丹,我这里正好有蚀心草一株,千年龙骨一根,佐以你这些药材,应该足够了。” 冲正抱拳行了一礼,大喜道:“无量天尊!居士善心,来日必有福报!”他接过中年书生递过的一株蚀心草,草叶青青,尚有三朵白花坠在枝头,言道:“这孩子也是福气的,竟能遇到这么新鲜的灵草!九成是有救了。龙骨我带的有,但这蚀心草的确罕见,别说药铺,便是贫道师门,也不是时时就能采得。” 说罢,冲正便让掌柜找来一个焚香用的铜炉,当下救人要紧,也顾不得许多,就在地上铺上一张牛毛大毡。 众目睽睽下便炼起丹来,不过半个时辰,便炼出三枚“驱邪息风丹”来。 这丹药其实属于医家常用丹方,修真丹师进行了一些改良,通灵窍,驱邪毒的效果的效果不可以道里计。但仍不入“天地玄黄”的品阶,所以炼制起来十分轻松。 冲正撬开这女子的嘴,微动真灵之气,轻轻一掌击在她背部。 这女子“呃”的一声,吞下丹药。过了一会,沉沉睡去,已是不再抽搐,眼见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一众围观的百姓顿时掌声齐鸣。那老婆子千恩万谢,非要问冲正道人的名字,以后好立上长生牌位,日日一炷高香,保佑恩人一生福寿双全。 冲正合掌言道:“出家人心怀慈悲,不过是分内之事。大娘要谢,便谢这位居士吧。”回头一看,那中年书生已不知去向。 到了第二日,那中年书生却找上门来,凌绝不愿见人,便低头在一旁收拾衣物,准备一会儿离开。 那中年书生只看了凌绝一眼,大惊道:“这位道友,可是服用了绝情丹?” 冲正知晓这中年书生乃是修真前辈,立刻躬身请教,言道:“天可怜见,贫道师妹的确服过绝情丹,您可有方解得?”便把当日经过,略去凌绝的身世和这中年书生说了。 这书生言道:“贫道其实只能算略懂丹法,丹法一道,比起老弟还差远了。听说这绝情丹品阶虽不高,却是江湖中有名的邪丹。唉,你师妹服了这丹,要想把丹毒消除,没有个几十年是不成的。这邪丹,炼丹之法也是邪气得很。” 这书生言道,炼制这绝情丹,非得心中有着绝情之意方才能炼成。或感觉萧索一生,前途茫茫无处可从;或自怨自艾,恨不得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或怨天尤人,身边男子负心薄幸,都该去死……反正这种负面情绪越多,则更容易成丹。若像冲虚道人这般胜券在握,信心满满,灵丹受了感应,不光不能成丹,还对丹师有着强大的反噬。 冲正听闻这道人所言,叹息道:“造化弄人,可怜冲虚师哥一心求胜,倒落得这个下场?” 过了片刻,他暗暗问道:“其实胜了就一定好吗?” 这中年书生言道:“绝情丹虽然邪门,但这丹毒也不是祛除不掉。只不过费些时间罢了,只不过道友和您师妹这番好姻缘,却是耽搁了。” 冲正低头道:“错在贫道一人,若有天降灾祸,刀劈斧斫,万劫不复,贫道当一人担之!” 这中年书生言道:“贫道在无量山,有一教派,名曰归一门,便在越州附近。你们二人也只是游历江湖,不妨跟着贫道前往看看,小住几日。” 冲正见这书生乃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清玄真人,大为拜服。过了几日,三人来到无量山脚下,天心长老已在山脚等候。 清玄真人指着孤峰突起,壁立千仞的凌绝峰对凌绝言道:“凌绝道友,这山峰名为凌绝,冥冥中应了你的名字,要不你就留在我们归一门,把你的符篆绝学发扬光大。” 清玄真人又指着巍然屹立的天心峰对冲正言道:“冲正师弟,这山峰本来名为‘天心’,但你来了,这山峰老道便改名‘冲正’,以后你和你小师妹比邻而居,你意下如何?” 冲正道人一声苦笑,言道:“感谢清玄掌教成全,‘冲正’已死,“天心”尚存。今日我便改名天心,贫道其实觉得天心比冲正好听得多。” 清玄真人哈哈大笑。 自此,归一门便多了两名金丹长老,又多了丹法和符篆之法,加上归云长老的锻真之法,实力在中州已是后来者居上,隐隐有了挑战玉清宫的实力。 天心长老入了归一门后,一直潜心炼丹,希望帮凌绝解除绝情丹的毒性,但凌绝一概不受。若是天心长老强行放在凌绝峰上,凌绝长老便叫人拿了给静慧养的一条老黑狗吃,这老黑狗吃了不少灵丹,居然返老还童,新换了一口好牙,毛色越发光亮,每天对着月亮一阵狂吠。 有人说,好像也有了突破的迹象。 天心长老听之苦笑,他心知绝情丹的毒也许能慢慢祛除,他在这小师妹心里种下的毒却是永远解不掉了。 第二十九节 取得丹炉 且说苇江,他听了静慧所言,便去萧天晴处去找个合用的鼎炉。 萧天晴住所名为曦雨轩,其实也在天心峰左近。苇江边走边玩,刚走过一片苗圃,只怕比百草园也小不了多少,只是这地方在北坡,每天只有二个时辰的太阳好晒,因此种植的草药多是一些喜欢阴凉的,多数苇江并不识得,不过观其形貌和养护,自比百草园珍贵许多。 刚到曦雨轩门口,苇江便看到芊芊姑娘抱着曦雨宝剑在门口晒太阳,他吆喝一声道:“芊芊,干嘛呢?不怕太阳把你晒黑了?” 芊芊眼睛一翻,答道:“我不晒,曦雨要晒太阳。” 说罢,那柄宝剑嗡嗡有声,颤动了数下,以示不满。 苇江便随口说道:“这玩意要你翻个面,你光晒一面,别人当然不高兴了?” 芊芊奇道:“你懂得曦雨的意思?” 苇江道:“瞧你说的,我家煎饼也是煎了一面,然后煎另外一面,光煎一面,不就糊了?” 说罢,苇江便往里走,芊芊站起身来,一把拦住苇江,言道:“罗公子在里面,你别进去!” 苇江一听罗贯通在里面,更是着急,骂道:“怎么不早说,那兔儿爷在里面,你家小姐要糟!” 芊芊正待阻住苇江,却看到萧天晴怒目圆睁,里面出来了,喝道:“苇江,什么我要糟?你胡说什么,跑我这里捣什么乱?” 苇江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捣乱了?那兔儿爷相公来得?我就来不得?” 萧天晴脸色一沉,还没等她出口,芊芊却是叫了起来:“啊呸,你拿什么和人家罗公子相比?” 苇江心道,这哥们魅力不小啊,大的犯了花痴,小的也是拼命往别人身上贴,以后这曦雨轩改名丽春院得了! 他嘴上何曾饶人,嘿嘿一笑道:“老子当然不能和这兔儿爷相公比了,别人男的女的来者不拒,老子最多唱唱村里姑娘是小花,他开口便是后庭花——” 苇江满口污言秽语,早就惹恼了萧天晴,她牙一咬:“苇江,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你再胡说,便是爹爹责罚,我也不管了。”说罢,曦雨剑出鞘,剑芒伸缩不定,显然已是气极。 苇江刚图个嘴巴快活,一看萧天晴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知道话说得过了,马上哭丧着脸,言道:“我这不是为你担心吗?我爹妈死得早,谁让我就你这么一个姐姐呢!” 萧天晴虽比苇江大了三岁,其实仍是孩子性情。以往她被苇江叫了这么多次姐姐,第一次被糊弄过去,忘记当面拒绝,后面便说不出口。如今听得多了,一想起苇江父母双亡,就连两个继父也是相继去世,于是对苇江心生怜悯,这一声“姐姐”就不刺耳了。 她心一软,便问道:“你不胡说八道,我就不杀你。” 苇江哼了一声,言道:“我是话粗理不糙,人穷志不短,你以后慢慢想,知道我的好了。” 萧天晴一阵惊愕,“话粗理不糙”她还懂得,但这“人穷志不短”,这里又有什么深意? 苇江在外面胡闹,罗贯通其实早已看见,他正深悔自己刚没出去添油加醋,最好让萧天晴一个失手杀了苇江岂不是好? 其实,罗贯通今日过来,还是花了不少灵石,买通芊芊帮他说好话,才方便进来。 罗贯通心里明白,归一门上上下下都以为他们天生一对,其实这事儿根本没得到清玄真人的首肯。萧天晴也不过是见他英俊潇洒,偶尔的少女情怀,并非对他痴心一片,所以外面传得火热,他也不是时时能进这曦雨轩。 何况自从和苇江出了那档子丑事,萧天晴对他明显冷淡了不少。 此时,罗贯通话还没和萧天晴说上三句半,苇江又闯了进来。别看罗贯通平日里能言善辩,但是遇上这混不吝,总是束手束脚,竟不知如何对答。这小子一贯夹枪带棒,若是气恼起来,又不敢真的把这小子杀掉,于是罗贯通便要从后院离开,哪知刚一脚踏上门槛,苇江已进来了,罗贯通只好装作在后院赏花。 苇江暗暗恚怒,肚里骂道:“他妈的狗杂种,趁老子不注意就来勾引我媳妇儿,非想个方儿弄死你不可。”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言道:“哎唷,罗师哥,在后庭赏花呢!” 罗贯通一愣,尴尬一笑道:“苇师弟来了,师哥最近弄了几个好丹方。正好萧仙子得空,想请她炼制几枚灵丹。” 苇江言道:“我姐不白帮忙人炼丹吧?” 罗贯通面有得色,言道:“那是对别人,我找萧仙子炼丹,一般只出个丹方,萧仙子自然帮我准备好。” 苇江便问道:“是什么样的丹方?”不过他还未等罗贯通回答,苇江便自问自答道:“我猜猜!” 罗贯通心道老子胡诌几句,你这小儿竟然当了真,便笑道:“那你可以猜猜。” 苇江便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了,治痔疮!是你用,还是你相好的用啊?” 罗贯通见苇江说不了两三句,便往这方面引。他脸色一沉,便道:“苇师弟,说笑可得有个尺度。你三番五次地撩拨于我,真当我这归一门首席弟子是纸糊的?” 苇江老老实实的承认:“是的。” 罗贯通眼里闪过一道寒光,嚓的一声,从背后抽出一根铁枪来,枪长二尺,黑黝黝的枪尖还缠着一根红色布带,他手一抖,挽出一个枪花,喝道:“你赌我不敢杀你?” 苇江嘿嘿一笑道:“老子就是赌你不敢!” 罗贯通冷冷一笑道:“你尽可以赌一赌!”说罢,手中那柄锈迹斑斑的铁枪“日”的一声,凌空横在他脚下,他转头对萧天晴一抱拳,言道:“萧姑娘,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腌臜泼皮来了,师哥就要走了!”言罢,那铁枪呼哧一声,托起罗贯通,嗖的一声,跑了个无影无踪。 苇江朝着罗贯通远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骂道:“什么玩意!跑来勾引我姐!配吗?一柄铁枪短撅撅,还是铁打的,很牛逼吗?当老子没有?” 萧天晴却是外面听见两人对答,此时她也把曦雨剑抽出一半,若是罗贯通真要杀苇江,她便要出手相救了。 她往日敬重罗贯通人品端庄,尤其仰慕于此人潇洒倜傥,何时何地便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但苇江的事情一出,不管是何种解释,这人品端庄是谈不上了。而且每次看他遇上苇江,都是一副强作镇定,然后气急败坏的模样,这云淡风轻的从容更是到了九霄云外。 萧天晴叹口气,这世上真有那种任何时候不服输,不会输的男人吗? 她看看苇江,心里就觉得憋屈得慌,罗贯通不是好好地和她谈三月以后要去一趟幽冥地府吗?这小子一来,连罗贯通都满口胡柴,变成“找萧仙子炼丹”了。 她脸色一沉,道:“苇江,若是你每次来都过来找人吵架,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苇江嘻嘻一笑,言道:“我吵架看人呢,和你我就吵不起来!那狗杂碎,一天不被我骂,就当他是个人物了。” 萧天晴俏脸一板,言道:“你不能这么说罗大哥,他是归一门的首席真传。再过几个月,他要带领大家去趟越州大庾岭的一个无名地府中,他说你也要去。” 苇江道:“嘿嘿,叫我去,是想借机弄死我吧。” 萧天晴脸色不愉,言道:“你不能总是这样,一说到正事便扯到私人恩怨,这地府我和罗大哥去过,是很凶险,但也有不少机缘,你不是羡慕罗贯通的御剑法宝吗?说不定那边就有!” 苇江道:“只是个说不定?” 萧天晴道:“不和你说这个了,就是去也在三月以后。”她扭头对苇江笑道:“你这小猢狲,来我这里准没好事,你说说。” 苇江眉开眼笑道:“我在学炼丹,静慧说你这里有丹炉,先拿一个给我用用!” 第三十节 初试丹法 苇江一番死缠烂打,终于从萧天晴那边骗出一个上好的丹炉。原来这丹炉,同丹药的一样,同样分为“天地玄黄”四个品级,若说还有一个品级,便是没品没级的。 萧天晴道:“俗世之中,也有听说了几句丹法就开始炼丹,开始用的铁炉、煤炉,柴火炉,那就是没品没阶的。” 苇江便狮子开大口,非要来个天阶的。 萧天晴白了他一眼道:“我长这么大,也只用过玄阶丹炉。天阶、地阶丹炉,我还没见过呢,听说只有八品九品丹师才用得上,天劫丹炉只怕仅在传说中吧。” 苇江哈哈一笑,嘴一顺溜便道:“你不着急,等哥哥长大了,给你弄个天阶的玩玩。”说罢,苇江忽然发觉不对,一把捂住嘴。 萧天晴粗心,也没发觉,顺口接道:“我这里稍好点只有两个丹炉。我自己用是一个玄阶,还是爹爹千辛万苦,在昆仑山和人打赌赢来的。我以前用过的一个黄阶丹炉,已经很不错了。整个归一门,如今只有两个玄阶丹炉,我这里一个,天心师叔一个。”说罢,甚是得意。 她从里屋取出一个丹炉,却是一个双层丹炉,四足四耳,修长炉身,用黄铜打造,上层炉身炼制丹药,下层储藏炉灰。她摩挲着丹炉道:“这个黄阶丹炉我用过很久,一直很喜欢,今日便送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它。” 苇江摇头道:“唉,你们都这么穷。我以为进了道门,金山银海的,灵石灵药随便花去,哪知道——” 萧天晴眼珠子一瞪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是闲书看多了吧,以为修真就大把灵石花着,一个个妹子五迷三道地跟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苇江撇撇嘴,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字不识几个,能看什么闲书? 萧天晴继续言道:“我和你说啊,炼丹其实也是修真。再好的丹炉也只是增加丹药成色,增加一些成功的几率,关键还是看你和炉子的感应。若是丹法到了,便是一个没品阶的铁炉,也一样炼出好丹的。” 苇江问道:“那有没不用炉子就能炼出丹药的?” 萧天晴一惊,伸出一根白生生的大拇指道:“那就是九品丹师啊,所谓‘地为足,天为盖,心为体,意为环’,听说这种丹师,便是没有鼎炉,三味真火烧起,在掌心也能炼出九品灵丹。” 如是这般,萧天晴红红的小嘴上下翻飞,把自己炼丹心得,一股脑儿教给苇江。 苇江此时有美相伴,开始还心猿意马一番,最后暗自收敛心神,学得不亦乐乎! 一个好为人师,一个勤学好问,不知不觉太阳西下已近黄昏,苇江仍在装模作样地请教。 那边芊芊可不干了,咳嗽一声,对萧天晴言道:“小姐,现在已过酉时,您还答应给罗公子炼一炉丹呢!” 苇江马上打蛇随棍上,言道:“那我正好看看姐姐怎么炼丹!” 萧天晴心想这苇江虽小,毕竟是个男子,留得太晚徒惹物议,便赶苇江走,道:“今天我也说得累了,等下次吧,下次我炼丹给你看。” 苇江眼珠子一转,心想今日好处已得够了,正好趁势收篷,于是一抱拳道:“姐姐教的就是好,静慧说了半天我没记住,姐姐一说,我就记得明明白白!”说罢扛着丹炉,哼着小曲便去了天心峰的住处。 待回了住处,苇江看到静茹在院里踢毽子,便喝着小丫头道:“帮我弄些聚气丹的材料,少爷晚上要炼丹。”静茹嘟噜着嘴道:“你炼个什么丹,炉子都没有一个!” 苇江一瞪眼,道:“没看到我扛的是什么?” 静茹大叫道:“你个小贼,你把萧大小姐的丹炉偷来了!?” 苇江得意洋洋,言道:“什么偷,静茹你都不小了,要懂得谨言慎行!这是她给的,不是偷的。” 静茹啧啧称赞,答道:“当然不错啊。我看到萧大小姐用这个用了好些年呢,直到后面有了一个玄阶丹炉,才把这个换下来。静慧师姐以前想找萧大小姐要,大小姐还舍不得,今日竟然被你弄来了。” 苇江哼了一声,言道:“那是我姐,能一样吗?”说罢,咣啷一声,把那炉子放在院子当中。 苇少爷今日就要开炉炼丹了。 说起这聚气丹,本出自中州医家的《千金翼方》,具有大补元气、生津止渴、安神益智之功效。这丹方传到修真界,丹师对此进行了改造,在原来的党参、黄芪、升麻等药材中又加入了灵石粉末,以及十年紫丹参一株,就多了大补真元,疗伤续命的功效。 以上这些药材都不罕见,静茹问过静慧,出去片刻,便从苗圃和药柜中找得齐全。 静茹把药材递给苇江,嘟着嘴道:“灵石没有了,你自己准备吧。” 说白了,还是舍不得给他。 炼这聚气丹,一般弟子用的均是下品灵石。苇江打脸充胖子,摸出一块中品灵石,放进研钵一药杵砸得粉碎。 静茹张大嘴巴,惊讶道:“江哥,你这用的是中品灵石嘢!” 苇江微微一笑。他抖这份豪富,就是要的这份惊讶。他言道:“你好好看着,本少爷给你炼出一炉好丹来给你尝尝!” 说罢,苇江先想了想,又掏出丹经看了片刻,再抓起几味药材闻了闻,尝了尝,呸地叫一声好苦,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丢进丹炉。 静茹笑道:“啧啧,有听过‘临时抱佛脚’,你这是炼丹前‘临时看丹经’。今晚你若炼成了,你这个月的衣裳我给你洗!” 苇江哼了一声道:“那你输定了。” 说罢,他五星朝天,盘坐在地,双手抚炉,微闭双眼,暗念静慧传授的道家法诀,顿时一味小小的灵火在这丹炉中摇曳起来。 这小火苗摇曳几下,苇江真气还没接续上,这火苗噗的一声,却是熄了。 静茹哈哈大笑。 苇江弄个满面通红,也不答话,屏心静气片刻,把丹田真灵之气细细的一番辨析,从中分出一缕火灵真气,这次火焰倒不熄灭了,只是有些失控,青色冷焰围着炉膛一阵乱窜。 苇江加快灵气输送,并隔空用双掌约束住这股灵焰,待得火焰温顺下来,他按照先后次序,刚投入数种药材,只见药材在丹火的炙烤下,慢慢卷曲成一团,悬浮在炉体正中。 静茹惊讶道:“你这弄得像模像样,可是以前学过的?” 苇江正在全力维持灵焰的火候,所谓多之一分便焦,少之一分便萎,此刻哪敢答话? 只见灵焰包裹住药材,如同一条细细的舌头,一层层在药材的根茎和页面上舔舐,每舔舐一下,草木精华便一丝丝从药材中剥离出来,直到一个晶莹剔透的液滴出这药材中渗透出来,他便知道先加进去的药材已炼制完毕了。 丹经中所说的“去芜存菁”便是如此。 炼完一株,又是下一株,还有一味灵石,一味灵药,这一次次下来,把苇江累的疲惫不堪。不知过了多久,苇江看到丹炉中绿的草木精华,黄的灵石粉末,还有红色丹砂等辅料在里面已慢慢融合一团。 苇江感到差不多了,双手虚抱,大叫一声“合”,丹炉顿时一阵震动。 静茹坐在一旁,已经昏昏欲睡,苇江大叫一声,倒把她吓得一激灵,问道:“成了?” 苇江累得满头大汗,连揭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手指动了动,让静茹帮忙看看。 静茹揭开炉盖,一股黑烟从炉盖中冲天而起,把静茹熏了个满面黑。她气得对着苇江又捶又打,骂道:“我就说谁第一炉能成呢,你当你是太上老君下凡?” 苇江看到静茹一脸乌黑的模样,哈哈大笑道:“你给我准备三份药材,老子就不信了。” 这番折腾,苇江竟是通宵达旦,只练到第二天清晨,方才昏昏沉沉,抱着丹炉睡去。 第三十一节 聚气丹成 苇江这一日又浪费数份药材,灵石也换成下品灵石了,这聚气丹始终未炼成。任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静茹面前炫耀,早早地便去了萧天晴那边请教。 萧天晴见他蔫头蔫脑,便猜到他炼丹不成,于是便问了问经过。 听完苇江所述,萧天晴诧异道:“又不是炸了炉,这么丧气干嘛,谁第一炉丹能成的?” 苇江苦着脸道:“中品灵石也没了。” 萧天晴白了他一眼,详细把聚气丹如何进行药材配伍,如何加减,以及药材投入鼎炉的先后顺序,灵药何时该炙,灵石何时该锻,成丹的那一瞬输送多少真灵之气,细细的讲了一遍。 苇江听了只摇头:“晴儿姐姐,我都是这么做的啊,为什么就出不了丹?” 萧天晴摇摇头:“这个我说不清。丹法如果说难,就难在这里。所谓‘心中了了,丹下难明’。其实丹方丹法都写在纸上,却总有人几个月,甚至数年一粒丹都炼不出来,所以就当不得丹师。” 忽然萧天晴哈哈大笑,继续道:“比如宋韶师兄。” 苇江问道:“宋师兄怎么了?” 萧天晴捂着嘴道:“宋师兄修为在这天心峰是第一,也是天心峰的大弟子,但不知为什么,他始终学不会丹法。” 萧天晴伸出一根洁白的手指,托着腮边问道:“听人说,你一拳就砸断了天心峰的门闩。你这一身蛮力,我看你去学锻真决更为合适!” 苇江头一犟,道:“学了一半就不学了,没得被人耻笑。”接着嘟囔道:“还有,以后见了罗贯通,还不得装孙子啊!” 萧天晴皱眉道:“和你说什么你都扯到罗大哥那边!你再这样,以后别向我讨教丹法了。” 苇江便问:“那你第一次成丹是什么感觉呢?” 萧天晴回道:“很玄妙,好像我和丹炉之间建立了一种感应,就像我和曦雨剑之间一样。”她摇摇头:“这种感觉说不清,也没办法告诉你是怎么产生的,也许丹法难就难在此处吧,或许你多炼几次就有这种感觉了。” 她忽然眼睛一亮,言道:“有人叫这个‘格物致知’,天心峰有个山洼洼,里有一片竹林,你去格一格竹子,就是对着竹子使劲想,想它为什么叫竹子,为什么长这个样子,生是怎么生,死是怎么死……使劲感应,格出感觉了,你丹法就成了!” 苇江鼻子里一哼道:“竹子又不是人,格来格去,老子要成神经病。” 萧天晴见他自称老子,俏脸一板,喝道:“快滚吧,我也就能教你这么多。学不出来,不是本仙子没当好先生,是你的确没能耐!” 苇江受了激,便真去找那片竹林。 绕过阡陌纵横的苗圃,跨过一条潺潺溪流,只见根根翠竹绿影婆娑,微风轻拂下竹海兴波,发出催人欲眠的沙沙声响,好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翠绿屏廊,海天一色的青青世界! 苇江哪懂得欣赏这些,赞了一句:“这等开春了,掰笋子炒腊肉,香啊。” 还没等苇江开始格竹子,却听到竹林中一声嚎叫,一个小弟子乱蹦乱跳,叫嚷着:“丹成了,丹成了!” 苇江一看,却是上次炼丹差点踢翻丹炉的虚竹小道士。他一把拉住虚竹,问道:“什么成了?你发什么羊癫疯?” 虚竹喜不自胜,言道:“江哥,我炼成丹了,还是带花纹的好丹!” 说罢,虚竹把苇江带到竹林小溪旁,只见一个粗大笨重,矮墩墩、黑乎乎的丹炉已揭开盖子,炉灰中一颗褐色的灵丹光滑圆润,上面依稀有着一条金色的丝线。 虚竹取出灵丹,捧在手心,满脸放光,言道:“还是一纹灵丹呢,只怕萧仙子炼的聚气丹也不过如此!” 苇江便有了兴趣,拉着这小道士问道:“那你说说你是如何炼成的?” 虚竹挠了挠头,颇有些不好意思,言道:“真不知道呢,江哥。” 苇江一扯这小道士耳朵,言道:“若你自己都不知道,你以后就一定能炼出重样的?你得好好回忆回忆!” 虚竹一想也对,指着一丛竹林言道:“江哥,你看那个算不算?” 只见一丛青青翠竹边还放着一只香炉,香炉里面余烬未灭,竹子上还贴着一些写着字的黄表纸,原来这小子怕练不成丹,就请凌绝峰的同门画了符,还先烧了几炷香。 苇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骂道:“没用的东西!若是烧炷高香,念几句无量天尊便能把丹炼成,那这丹师不是满地爬了?你再想想。” 虚竹思索片刻言道:“江哥,我和你说啊,我炼丹的时候啊,除开按照静慧师叔的方法,一边炼丹……忽然觉得恍恍惚惚……后来就闭上眼睛……感受药材的变化,感受火候的大小……好像有那么一个时刻,即便我不看丹炉,也能知道现在火候是几分了……是不是灵魂出窍……感觉这丹炉便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就长在我丹田里……” 虚竹絮叨了半天,最后问道:“这个算不算?” 苇江言道:“算,萧仙子也和我这么说的,不过没你说得清楚。” 这种玄妙的感觉,苇江在习练太素日月灵感诀时,却是经常有过。修真之法本来就是感应天地,寻求这种天人合一的空灵感觉。若是找对节奏,神识便会十倍百倍的扩张出去,这种滋味,别人感受如何,苇江并不知道,但他却是时时能感应到。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神魂之力? 有时候苇江想,所谓修真,一则是修炼体魄,一则是修炼神魂,两者相辅相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全然隔开,也不可全然混为一体。 这丹法可能更需要神魂之力的修炼。 明白了此节,苇江笑眯眯的对虚竹言道:“虚竹啊,你以后炼丹就找这种感觉,要不用眼就能看到东西。炼丹时候,能不用眼就不用眼,实在看不到了,就偷偷看一眼再闭上。我包你这样修炼下去,丹法有成。” 虚竹听得目瞪口呆,言道:“江哥,你不骗我吧!?” 按照苇江的计划,明日便是苇江回去归云峰的日子。 到了傍晚,苇江倒没声张,待一遍太素灵感决习练完毕,已是亥时时分。 这一日,月光朦胧,如轻纱,如烟岚,如云彩,挂在树上,绕在屋脊,漫在山路上,藏在草丛中,让人无限遐想。 苇江倒无暇遐想,他把金刚护体拳法打了一遍,汗水在他身边洒了一小圈,原来是不知不觉中,这拳法的第二式“碎玉式”也练成了。 苇江打完收工,感觉浑身舒泰,已有多日未曾有漏底的感觉了。 苇江看看天,大赞一句:“他娘的好舒服!”便炼起丹来。 刚入境的余韵尚未过去。只过片刻,苇江又沉入到那种物我两忘的意境中,他稍稍凝聚心神,远远弥散开去神识聚拢在这丹炉之中。 苇江双眼似闭非闭,丹炉中草药的一丝丝枯荣,一丝丝卷曲,一丝丝剥离,都已是了然于胸;丹火骤起,苇江一缕神魂云游到这灵焰之中,火焰毫无节奏地胡乱跳动着,貌似全无章法,其实尽在他掌控之中,他随心所欲,保持着最适合的层次,最适合的温度。 此时,他便是这丹炉的主宰。 有那么一刻,苇江似乎听到丹炉快乐地呼吸,灵草痛苦地呻吟,火焰调皮的喜悦。 苇江全程未念一句法诀,未变换一次姿势。 在冥冥之中,苇江觉得丹田便是炉膛,心火便是灵焰,这神识便是操纵这一切的一双大手。 丹香骤起,苇江微微睁开眼,手指一弹,炉盖打开后,一颗色如丹朱,上面有着二条纹路的聚气丹静静地躺在丹炉中,如同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 第三十二节 学成归来 三日学成,苇江得意洋洋地回到归云峰。 归云得了消息,便让小清菡把苇江叫来,问道:“天心那老儿对你如何?欺负你没?” 苇江心道这师傅对自己还真不错,不问丹法,先问天心。 苇江便道:“哈哈,天心师叔从头到尾就和我了一句,”他模仿天心,低沉着嗓子道:“这小子,如果一个月都练不成聚气丹,让他依旧回归云老儿那里去吧!” 归云脸色一沉,骂道:“这老鳖孙,他手下教的徒弟,有几个是一月丹成的?他自己本事也就那样,为了一个女人,哼哼,不说了。” 苇江最喜欢听人说八卦,便问道:“有啥事?和哪个女人?师傅您和我说说,我最爱听这个!” 小清菡也竖起了耳朵。 归云手一挥,言道:“陈谷子烂麻的事儿,说了干嘛?你先说你炼丹的事情。” 苇江不依不饶,还是问道:“难道和那个画符的小寡妇?啧啧,这可了不得。师徒乱伦啊。” 归云喝道:“你胡咧咧什么,夹上你这张臭嘴,这种事情是可以乱说的?” 苇江摇摇头,便道:“难道和凌绝老太婆?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年龄也合适,一人一个山头,这叫什么——比邻而居,前几天我学会的成语!” 归云目瞪口呆,这小子一张臭嘴,怎么都是一夹就准!? 苇江胡乱猜测了一番,也没放在心上,还是说回了正题,言道:“师尊您放心,出去徒儿怎么都不会丢您老人家的脸!炼丹,不就那么一回事?” 归云喝道:“你知道些什么!世上就没有简单的事儿!丹法不光入门难,而且进阶也难,每进一步不知要填进多少灵药去!这锻真、符篆、丹法中,你这小子怎么偏偏选了丹法!”他见苇江满不在乎的样子,接着道:“有些外门弟子,为了入天心老儿门下,炼丹炼到倾家荡产,都没炼出一丸好丹,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放弃修行的。” 苇江道:“那是他们笨!” 归云叹口气,言道:“苇江,我知道你尽自聪明,但是如果狂妄自大,小看天下英雄,会吃大亏的。” 归云长老一番语重心长的说教,倒感动了苇江。他扶住归云长老,连声道:“徒儿知错啦,不吹牛逼啦,师傅别生气。”说罢又言道:“徒儿是要饭的出身,啥脸色没见过,啥人没见过,我心里明白呢。” 苇江又问道:“那个过来学锻真诀的小子怎样?” 归云点点头,答道:“是个好小子,过来学得认真,人也聪明,估计是天心老儿精挑细选出来的。”他笑了笑:“你这一手‘修真弟子小换岗’不错,多半能得到清玄真人的夸奖。” 苇江道:“那还不是您老人家的创意和功劳?说不定,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变成‘修真弟子大换岗’了呢。” 说罢,苇江施施然回了自己的禅房。 除开炼丹,便是功法了。 此前,他好几次问天心长老,说这太素日月灵感诀如今已练得烂熟,要不换个新的功法学学?天心长老便吹胡子瞪眼,言道这心法老道都学了一辈子,都没换过。在这归一门,除开无量真经,就不用想了。你现在如今心法一路,拳法一路,再加上丹法,贪多嚼不烂,就这么先修炼个三五年吧。 苇江倒不是嫌弃天心长老给的功法不好,而是突破先天境天光期以后,真气运行又慢慢蹇涩起来。静启大师兄言道,若要突破这先天境进入后天,非要通了这小周天不可。 所谓小周天,乃是真灵之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肛门,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相较大周天而言,因其范围相对较小,故称小周天。 此时,苇江体内真灵之气,仅能通过泥丸宫,后面便是运行不畅,始终无法突破承浆、廉泉两个穴位,和任脉这“阴脉之海”就无法衔接,这一关过不去,小周天自然通不了。 听萧仙子所言,若是先天境突破不得,便是再好的法宝到手,也别想学会凌空飞行。若是不能凌空飞行,以后罗贯通天下飞,自己地上爬,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怎受得了这个窝囊气? 于是通小周天,进入后天境乃是苇江当前的第一要务。 这话如果给归一门任何弟子听到,只怕会上前给他两个火辣辣的驴肉火烧让他清醒清醒。 你修真不满一年,从一个杂役弟子倖进为内院弟子,修为势如破竹,劈开“混沌”、扫除“蒙昧”,直接进阶“天光”还不满足?还准备一步登天,突破天光进入“后天境”这个大分期。岂不知,寻常弟子从入门到突破先天,一般都是十年之久!便是真传,从来没少过三年! 苇江哪管得这些,便打起了无量真经的主意。 他找人要了套纸笔,去山洞里挖出经书,略去书名,便把开篇第一节按照样子描了出来。可怜除开自己名字,就没怎么练过字,硬是把一篇漂亮的小篆,写得像抽筋的鸡爪一般。 他去问小清菡,小清菡只看了一眼,便道:“江哥,这是一篇很高明的修真秘籍啊?你从哪儿弄的?你若要问这个,直接去问静启师哥或是归云师尊岂不是更好?” 此时,小清菡正在和一个女弟子穿花绳,一分心便穿错了。 那女弟子接连埋怨,小清菡本想再仔细看看苇江手中的东西,苇江已抱着一卷黄纸走得远了。 苇江心道好险,多亏是问的小清菡,若是问的别人,一嗓子叫破苇江哪里偷来的修真秘籍?岂不是大事去矣!苇江本想把这无量真经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告诉小清菡,又想着他来历不凡,若是一个不慎,这事情暴露,还连累于他,于是便罢了。 苇江眼珠子一转,便化整为零,将这无量真经的数千字,包括插图上的注解,挑出少数认识的字,便把剩下的描成一个个小卡片,弄了三天,足足拆成一大包,不光问了清菡,还问了静启和其他弟子,只用了数日功夫,便把无量真经的内容大致弄清楚了。 苇江这几日如此勤奋,归云峰上下啧啧称奇,这孩子去了天心峰几日,竟也知道自己粗鄙无文,暗自发奋开始学习。 不过就是要开始学文,何必从这最难入门,且最不常用的篆书开始? 难道这小子又盯上了凌绝师太的符篆? 这一日,苇江在自己时常练功的巨石旁,搭上一个柴棚,把萧仙子给的丹炉,以及一些必备草药放在那边。每日练功完毕便是炼丹,一开始炼这聚气丹十次之中总要失败个四五次,后边数日过去,就变成了三四次,最后竟然次次成丹。 最后一日,鼎炉上紫色蒸腾,丹香扑鼻,竟然炼出一颗三纹聚气丹来。 苇江手里已有一把聚气丹,竟是一色大小,个个如同鹌鹑蛋一般,有光溜溜不带纹路的,有一条青纹的,还有二条红纹的,最后那一枚,则是三条金纹。 苇江叹道:“老子炼丹炼丹,炼到倾家荡产。如今半颗灵石都无,就炼了这样一窝鹌鹑蛋?有用没用,先吃上一吃,看这聚气丹到底能聚得气不?” 说罢,苇江就留了那颗三纹的准备以后孝敬归云长老,端起一杯茶水,剩下的如同猪八戒掉进泔水桶,连吃带喝,一会把七八枚丹药吃了个干干净净。 可怜苇江这是受了上次罗贯通聚灵阵法的影响,使用灵石灵药,全然不管用法用量,铆足劲便往嘴里胡吃海塞。这七八枚丹药只佐入了三四颗下品灵石,但加上其他灵药,互相增益,只怕其中真灵之气远远超过一颗中品灵石。 苇江刚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丹田里面已是翻江倒海,一股股真灵之气从这丹药中生发出来,丹田里装不下,便往十二正经里面窜,十二正经又装不下,又往奇经八脉里面窜。 直到最后,苇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感觉浑身上下如同一个充满气的气球一般——其实外表仍是看不出丝毫变化,他觉得自己要炸了。 他找了厕纸,想在附近草丛中拉泡屎,蹲了半天,除开憋出几滴尿,却什么都拉不出。 苇江心知自己是王八吃大麦,糟蹋粮食过分了。但此刻也毫无办法,只好把那金刚护体拳法一遍接一遍地打了下去,从中午一直打到傍晚,从傍晚直到第二天天明。 待得丹田稍觉舒畅,已是精疲力竭,仰面朝天的在草丛中睡了一觉。 到了第二日中午,苇江摇摇晃晃到了禅房,碰到小清菡,清菡问道:“江哥怎么啦?面色有些不对啊。” 苇江没好气地答道:“江哥一不小心,吃了个秤砣下去,有点消化不良。” 小清菡愕然,你是王八吗?还吃秤砣? 不过经此一番折腾,苇江体内的一股真灵之气,已突破了舌下一丝阻碍,和任脉慢慢地衔接起来了。 第三十三节 二道敕令 有话便长,无话便短。不知不觉,又是一月过去。 自从苇江体会到这神魂之力在炼丹中的运用后,丹法突飞猛进。除开这聚气丹,苇江又找了几种低阶灵丹的配方,一名为凝神丹,一名为玄元丹,都是金丹境以下修真为了培植真元,凝练神魂所用,苇江只用了十余日功夫,便炼得精熟。 除开这两味不入品的低阶丹药,苇江还学会了一种黄阶丹药,名为九转还魂丹的炼制。 这九转还魂丹乃是一味疗伤和解毒圣药,炼制方法甚是繁琐。别的丹药都是一次成丹,这丹药却需要连续炼制九次,九次中若有一次失败,又得重头来过,所以这丹药极是难以成丹,苇江炼上三炉,能成一炉就算不错了。 苇江炼丹炼得风生水起,苦的便是小清菡。炼丹的药材还罢了,去百草园逛逛,或是去萧仙子那边打打秋风,低阶丹药的灵草倒也供应得上,但炼丹所搭配的灵石却是没有了。 可怜清菡最后一点家当都被搜刮干净后,清菡就不依了。 清菡嘟着嘴,没好气地言道:“江哥,你还是别学炼丹了。” 苇江道:“这个为啥?” 他见清菡不说话,苇江便悄声对小清涵言道:“不是别人我还不说呢!小清涵,炼丹其实很好玩的。炼丹后,人的灵觉提升得快啊。我现在一闭眼,周边几十丈,蚂蚱爬过去,我就能分个公母来。” 清菡眼睛一亮,言道:“真的?有这么厉害?”不过他眼光又暗淡下来,道:“江哥,你这灵识是提升了,我现在却是一个灵石也没有了。我还偷了师尊好几个中品呢——你这只炼丹,不成丹,别说我,就是师尊他老人家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小清菡咕哝一句:“师尊他说,你就是一个貔貅。” 苇江奇道:“啥是貔貅?” 清菡眼皮一翻,答道:“这都不知道,貔貅就是嘴大无肛,光吃不拉。”他生怕苇江打他,先护住头道:“喂喂,这师尊说的——不是我说的,他说你整个就是一个赔钱货,都不该收你做徒弟。江哥,干脆不听我的,别学炼丹了,给天心师叔服服软,还是回来好好学锻真诀吧——哎唷!”原来苇江一个爆栗已敲在小清菡头上了。 苇江气哼哼道:“你们前面骂我是破桶,是粪勺——现在又说我是貔貅!呸呸,归云老儿才是貔貅,你们全家都是貔貅。” 苇江怒气冲冲,对清菡言道:“谁说我不会炼丹了,我会着呢!这玩意,老子炼了一大堆!” 说罢,苇江便领着小清菡到他窝棚里,从里面拎出一个陶罐来,随手丢给小清菡,问道:“看看,这粪疙瘩球,老子炼了一堆!看看,这玩意值多少灵石?够你本钱不?” 小清菡修真修得马马虎虎,眼光却是一流。 他一双小手,抱着陶罐摇了摇,摇一下叫一声妈呀,再摇一下叫一声妈呀。 他露出崇拜的眼神,张开手臂,向苇江扑了过来,大喊道:“江哥,我爱死你了!” 苇江吓得惊慌失措,骂道:“别——别,小清菡你走远点,你再靠近我,我就和罗贯通说,你想和他做兄弟……” 小清菡小脸煞白,缩在一旁,哆哆嗦嗦把瓦罐里的丹药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过了一会,小清菡一张小脸乐开了花,言道:“江哥,我们这下发了!你只顾炼丹,怎都不打听这些丹药的价钱?” “我忙啊,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苇江奇道:“有多值钱?” 小清菡言道:“这些丹药品阶不高,但是质量好啊!便是一枚普通的聚气丹,至少也值五块下品灵石,若是那种带有一条花纹的,至少是十块起步;若是两条花纹,至少就是二十块灵石,像你那种三条花纹的,就是四十块灵石啦。”他又指着苇江炼出的九转还魂丹,言道:“这个灵丹,便是上好的疗伤圣药了,一颗至少值得八十块灵石,差不多一块中品灵石了。” 苇江高兴得合不拢嘴,摸着清菡的脑袋瓜道:“你这小小年纪,怎么懂得这么多?” 小清菡羞道:“江哥别这样夸人家,人家会害羞的。” 小清菡言道,以前归一门倒有个夜市,弟子晚上偷偷摸摸在里面交易东西,很是红火。后来清玄真人觉得容易助长弟子钻营经济之风,所以下了几次重手,便把这夜市给禁绝了。弟子若需要灵丹,还是由门派长老统一分配。 归一门里面没有交易渠道,不代表外面没有。中州丹堂便设有交易商行,另外朔州有一处皇家商号,便是专门从事这类丹药和法器交易。这皇家商号,既可用灵石结算,也可用世俗金银结算。毕竟这些灵丹妙药,并非只有修真人士使用,普通老百姓用了,一样可以祛病养生,益寿延年,深得皇家贵族的追捧。 小清菡说了半天,方才如梦初醒地问道:“江哥,你炼丹炼得这么好,怎么不告诉师傅?师尊他老家人还一直为你担心呢。” 苇江便道:“他这老貔貅,让他担心好了!我可不想什么都出头,自己会便行了,还要闹得众人皆知?还有,如果我会炼丹,归云峰的人都找来,我帮是不帮?哥可是个乐善好施的人,那咱们这生意还做不做?” 小清菡满眼皆是小星星,只一个劲地点头,言道:“江哥,你放心,我和师傅都不说。”小手一挥,一袋灵石丢了过来,言道:“你尽管使劲造,这玩意管够!” 苇江喝道:“刚你不是说一颗都没有了?” 小清涵掉头就跑,喊道:“谁不藏点私房钱的?” -------------------------- 放下苇江和小清涵这点小故事。 这一日,清浦真人代清玄掌教,从樵谷山房接连拟出两道敕令,一道乃是和无量真经相关,言道自此无量真经除开掌教真人,归一门入门三年以上弟子人人皆可修行。一年以后,将从十五岁以下弟子选出一名,十六至二十五岁再选出四名,二十六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再选出一名,合计六位弟子俱为真传,将由清玄真教导三年,三年期满,仍旧回归各门效力。 这敕令一出,众弟子议论纷纷。真传弟子从四名增加到六名,便是多了一个小的,一个老的。原来四大真传年龄最小的那是萧天晴,今年芳龄不过十八,最大的乃是罗贯通,已是二十有五,这四人正好卡在中间这一档,其他人若在这个坎里,再想成为真传那是不用想了。 再看看老的,原来风传四大长老均可以学习真经,如今一看,几名长老均已过耄耋之年,那是压根不用想了。 第二道敕令便和苇江有关了。敕令很简单,就一件事:敕谕樵谷山房罗贯通,归云峰苇江,凌绝峰文沐清,天心峰宋韶、萧天晴,另各门再选取弟子两名,三月后前往越州大庾岭,开启地府宝藏,不得有误。 苇江听闻这两道敕令,心里焦急,便飞奔回去找归云长老商量。 归云长老正坐在厅里生气,看鸡骂鸡,看狗骂狗,一众弟子都躲得远远的,一见苇江便骂道:“你们一个个天天钻沙子的钻沙子,摸鱼的摸鱼,碰到正经事就一个个的不见了!” 苇江见归云长老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知道师傅正为这道敕令生气呢,也不好去撩拨他。 等得一会儿,静启、静照等一众弟子一个个进来了。 归云长老点点头,对静启言道:“你是大师兄,先说说吧,这事咱们怎么弄。” 静启上前言道:“师尊,掌教真人敕令一下,我和师弟们思量再三,我和静照去竞争真传弟子虽然难度很大,但是也不能让别人小瞧了。所谓保一抢二,这个‘一’弟子看还是落在清菡师弟身上。” 小清菡把自己鼻子一指,苦着脸道:“我?师傅啊,我不想当真传!” 归云长老把桌子一拍,喝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而是能不能!要不然,归云峰又像以前,再捧一个咸鸭蛋回来?你们这乌央乌央的一堆人,竟然一个真传都没有?” 清菡正盘算着这几天怎么多跑几趟朔州,赚点灵石回来呢,一想到要去和人争这个真传名额,那这生意不耽搁了么? 他便望向苇江,苇江却低着头思索这两道敕令的用意。 苇江心想,清浦长老必然下了不少功夫,说不得花费不少才取得凌绝和天心两位长老的认可,最终才炮制出来。 首先清浦不修真经,大家都不要修,沾光一起沾光,倒霉大家一起倒霉,诸位长老在里面也无甚说得。挑选真传弟子,中间这一层,归云峰几乎是没有指望,本来苇江入了归一门,妥妥的一匹黑马,但苇江已年满十六岁,上不上,下不下,几乎已无望真传。 苇江心里倒是不怕,他妈的什么真传,不是就是为了修炼无量真经吗,老子手里有一本,不比你们争来抢去的强?能名正言顺地学固然好,如果不行,偷偷摸摸的不是一样学? 苇江也上前一步道:“弟子觉得静启师哥说得甚是,咱们不能当缩头乌龟。清浦大长老这一手,让我只能跟着罗贯通他们抢食吃,老子不怕!苇江就算没破境,不是还有一年吗?一年以后,我就和他们也抢上一抢!” “你要一年之内,从先天境突破到后天境巅峰?”归云一点面子不给苇江,“你以为修真是你们小朋友过家家?排排坐,吃果果?说破境就破境了?” 苇江道:“总不得试试吗!就算打不赢也不能输了骨气,说我们归云峰没人敢争!” 归云被这几个弟子这么一闹,郁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便对着苇江道:“苇江,你大话说在前面,后面可不能打退堂鼓!” 苇江袖子一撸,应道:“反正我输了也不怕,丢也是丢您的脸。” 归云叹口气,觉得这事也别无它法,只能如此。便道:“还有一个事情,便是过些日子,你们要去大庾岭的事情,师傅先和你们说说吧。” 原来,这越州大庾岭的幽冥地宫,乃是归一门去年发现的一处修真宝藏。一年前,归一门追杀西域拜月神教一个妖人,这妖人无处藏身,便躲进大庾岭一个地底迷宫中。听罗贯通所言,此地府应是某个修真大能所修建的住所,这修真大能仙去以后,各种机关陷阱仍在,这妖人多半以前曾进入过,便想利用其中的机关陷阱诱杀罗、萧二人,但机关算尽,仍是被罗、萧二人所诛杀。 如今罗贯通伤势差不多已痊愈,便上请清玄真人,欲和一众弟子再次前往这幽冥地府,据说这地府中有大凶险,但也有大机缘,听说地府中不光有满箱满柜的灵丹妙药,更有数不尽的修真兵器和法宝,若是能取得一些,对归一门全宗境界提升有着莫大的好处。 众人听得热血贲张,有如此重宝,若不去取些回来,怎对得起这仙去得前辈修真大能? 苇江问道:“师尊,我倒有一事不明。” 归云暗暗点头,心道就苇江也看出其中关窍所在。 苇江言道:“既然只是为了夺宝,为什么隔了一年才过去,中间不怕这洞府被其他宗派找到?而且我们去的人,怎么都是一些二代弟子呢?要是仅为在宝库中取东西,清玄真人带上诸位长老,砸开洞府,大家铆足劲往家里搬东西不好吗?” 归云苦笑道:“你能想到,自然清玄掌教也想到了。我告诉你,这洞府的原主人,修为只怕比清玄真人还高很多!” 众人瞠目结舌,在大家眼中,清玄真人已是遥不可及的存在,这洞府主人到底是何种身份? 归云继续道:“洞府主人到底是何种身份,只能你们去探明。这洞府主人在入口处设下一个禁制,老道和清玄真人,还有大长老去过几次,根本破不开。进入这洞府的条件只有一个,骨龄三十以下且未突破金丹。” 归云望了望苇江,道:“所以这洞府,境界高的进不去,境界低的进去又是危险重重。” 苇江咕哝一句,妈的,这当口罗贯通指名道姓要他去,不就是想乘机把他弄死在里面吗? 归云望了苇江一眼道:“你还去吗?我也觉得这一路凶险,要不就让静启和静照两个去,清玄掌教那边,我自会去说明。” 苇江脖子一犟,道:“怎么不去?钻山洞我最在行!” 接着,苇江狡黠地望着归云一笑,言道:“有人想借机把您徒弟弄死在里面,后面不知道是谁弄谁呢!” 第三十四节 地府探秘 大庾岭幽冥地府,在越州其实人人皆知。 老百姓所谓的地府,只是为了形容这地方的荒凉和诡异。这地方位于越州城外百余里,本来是一派的绿水青山,风景如画,但到了这大庾岭便是景色一变。 风水堪舆上所谓的“背阴山”,或是“虚危山”便是形容此处。 大庾岭里,山不生草,峰不插天,岭不行客,洞不纳云,涧不流水。 光秃秃的石头山上没有一根草木,山谷中满地都是拳头大小的乱石,一派的愁云惨雾萦绕在半山腰。夜半一阵罡风吹过,呜呜的声音如同从九幽黄泉中传来。虽只有十里方圆的一片荒凉山谷,人进去时常不辨方向,鬼打墙一般始终走不出去,进去觅食的小兽也是有去无回。这死地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目望去,唯有道边枯骨才是前行的标志。 清浦长老为首,后面便是罗贯通和其他各门精锐,走到山谷入口,大家便停住脚步。 清浦递给罗贯通一个传神神符,言道:“通儿,我昨日请示过清玄师哥。尽管地府你和晴儿姑娘已来过一次,上次也是全身而退,但今日归一门精锐尽出,实则冒了极大的风险。”他眼光扫过苇江,用着“传音入密”的神功对罗贯通道:“我已感受不到此人身上葛家禁制的气息,想来这神念已慢慢散了。通儿,你想什么,自然大胆去做!若有危险,捏碎这传音符,叔叔自然知晓。” 说罢,清浦长老腾空而起,便坐在大庾岭入口口一块大石上,双目微闭,一缕神识扩散开来,已覆盖了这山谷的角角落落。 罗贯通哈哈一笑,觉得以后再也不用畏手畏脚,于是豪气顿生,长臂一抖,三尺长的铁枪从肩头滚落下来,他轻轻在铁枪尾部一弹,铁枪发出铮的一声长鸣。 他喝道:“今日,我罗贯通奉掌教真人之命,带领大家走险地,闯玄关,大家先听我一言。” 罗贯通扫了苇江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冷冷道:“入此险境,若无规矩,大家各行其是,一人之过便要害了大家。罗贯通既然请缨做这先锋,便要能带大家来,便要带得大家回去。这里,我有三条规矩。” 众人皆是凛然。 “其一,大家都要听我的指挥,不听者号令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出手,第三次,杀无赦!” 众人皆是无话。罗贯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苇江,目光像刀子一样在他身上刮来刮去,苇江坦然受之,就是不发一言。 他心道:“你狗日的就希望老子和你抬杠,老子今天偏偏不如你的意。” 罗贯通见苇江一言不发,心里便有些气馁。 他又屈下一根手指,“其二,洞府中的机缘,大家能取多少是多少,万不可贪得无厌,以陷入险地。所取物品除开这一路所需,皆归属于归一门,不可私自贪墨。” 苇江眼珠子一转,随声附和,还轻轻地鼓起了掌,在苇江的带头下,众人均点头赞许。 “其三,大家需得同舟共济,不管遇上何种险境,只要有一线生机,必须同生死,共进退!” 话音刚落,苇江便走上前,站在罗贯通的身前,举起不算粗壮的胳膊,手持一柄银白的小钢枪,喝道:“同生死,共进退!” 下面的唐小闲很知趣地一起喊了起来,“同生死,共进退!”。静启和静照望了望小师弟,觉得大家师出同门,不跟着喊也不合适,也是也喊了起来。后面则是来归云峰修行锻真决的徐广孝,他跟着归云长老修行,当然要帮衬下苇江,于是也喊了起来。 萧天晴噗嗤一笑,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同生死,共进退!” 宋韶看了苇江一眼,微微一笑,言道:“同生死,共进退!” 文沐清表情木然,低声言道:“同生死,共进退!” 于是这一小队人,便在苇江的带领下,一声声“同生死,共进退!”响彻云霄,山谷中传来阵阵回音,“同生死,共进退!” 罗贯通一脸尴尬,蚊子般的哼了哼:“同生死,共进退!” 为准备前面数句开场白,罗贯通一路上琢磨了半日,这说辞既要显示大师兄的格局和气魄,又要压制苇江的嚣张气焰,最好这小子不识相,一顿呵斥后,把他弄得恼羞成怒,要分道扬镳则是更好了。 那知道剧本写好了,苇江全然不按照剧本来。如今一行人跟着他喊口号,好似这些精心设计的台词都是苇江所说,拾人牙慧的才是自己。 好在罗贯通足够机灵,他等众人齐声喊了几声后,抢过话头,大声喝道:“大家跟我进洞吧!” 苇江心道:“这哥们不算傻啊,你再不说,老子就要替你说了。” 苇江跟在萧天晴身后,见她双手空空,似乎什么也没带,就连那柄随身不离的曦雨宝剑也未看见,便问道:“姐姐,你的兵器呢,听说里面可危险啊。” 萧天晴嘻嘻一笑,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食指上带着一根细细的翠绿指环。 苇江不解,萧天晴便口念法诀,在指环上轻轻一抹,曦雨剑倏然出现在她手中,她笑道:“这个翠玉指环,乃是一个空间法器,能将手边的东西的都放进去。要用的时候,暗念口诀便可以取出来了。” 苇江听得目瞪口呆,简直太神奇了,口中念叨:“这便是法宝了?” 唐小闲也凑了过来,哈喇子流了半尺。 萧天晴道:“这个自然,这类空间法宝在我们归一门,除开师尊和几位长老,就我和罗师哥有,不过我们很少拿出来用罢了,今日要进去夺宝,自然要带上。” 苇江自然理会,四位真传只有他们两个才有,经常给拿出来炫耀,没得让人笑话眼皮子太浅。苇江便道:“我刚就是疑惑,今日是出来夺宝,大家竟然没有像我在老家去抢粮时,有人喊着‘哥啊,把袋子多带几个’,‘娘啊,记得把俺那个破布口袋缝好了,路上别漏’,‘二狗子,别光顾吃,一会记得使劲往这口袋里扒拉’……”唐小闲很狗腿地跑过来,跟着苇江的话头,学他的语气跟着道:“娘啊,我准备今天光腚过去,裤子下面打个结,能多装点就多装点!” 萧天晴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言道:“我们可是一群修真呢,出门的时候大家扯着麻袋,敲着脸盆,哭爹叫娘像要饭的那怎么成?” 苇江也是哈哈大笑,唐小闲也哈哈大笑。 苇江和萧瑜晴一路说笑,亲密的样子早就引起了罗贯通的不满。此时已到洞口附近,他阴沉着脸,言道:“前面便是洞府入口,进去之前,我做下分工。” 众人点点头。 罗贯通言道:“今日来的人不多,贵精不贵多,大家合计只有十二人,就不分太多组了。”他对文沐清微微一笑,继续道;“进了洞府以后,可能需要大家分头行动,因此我想把队伍分成三组,我带一组冲锋陷阵;萧师妹带一组左右穿插;再麻烦送宋师弟带上一组,后面策应,随机应变。” “文师妹大才,就委屈你和我一组了。”文沐清自然是十二个愿意,清瘦的脸庞闪过一阵红晕,轻轻言道:“妾身带有符篆三百,定能佐佑罗师哥旗开得胜。” 苇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心道:“妈的,这像是媳妇儿送老公上战场啊,要不扯上嗓子喊上几句老家的送夫行?” 罗贯通继续吩咐道; “宋师弟一组,队员静慧、徐广孝、静心”,宋韶应了一声。 “萧师妹一组,队员唐小闲、静启、净照”,萧天晴秀眉微蹙,没有吭声。 “我这一组,队员文沐清、刘璨。”罗贯通顿了一顿,继续道:“苇江。” 苇江未说话,萧天晴却说了,她轻轻道:“把苇江和净照师哥换换吧。” 罗贯通也是眉头一皱,言道:“师妹,这是为何?” 萧天晴轻轻道:“若分组行动,那么苇江要小师弟和我在一组。昨日,归云师叔特意请过我爹爹的法旨,爹爹同意了。” 罗贯通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笑道:“既然掌教真人有安排,那就按照萧师妹所言,苇江,你便在萧师妹队伍中。” 苇江施施然走到萧天晴身边,还躬身给罗贯通行了一礼:“多谢罗师哥成全!” 罗贯通看着苇江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一股怒火在心中简直无法遏制,阴阴一笑,心道:“先由得你猖狂,今日地府之行,便是你这惫懒小儿的死期!” 第三十五节 魔兽来袭 眼前是一个高不过百丈,突兀耸立的石头秃山。 无松柏之点缀,无藤蔓之覆盖,无潺潺之溪流,无悬垂之瀑布,便如从天而降的一块巨石,陡然直插入山谷之中。一面黑黝黝的怪石嶙峋,根本无路可走;一面如同开天巨斧劈削,形成一个巨大的镜面映照苍芎,险峻陡立,让人望而却步。 此时,四位真传弟子的卓绝实力便显现无余了。 罗贯通铁枪一甩,三尺铁枪陡然再长三尺,他叫一声“起”,长枪霍霍生风,呜的在空中兜了一个大圈,然后带着他冉冉升到半空中,罗贯通一声怒吼,虎口一振,在空中挽出一个斗大的枪花,英姿飒爽,宛然西楚霸王降世。 宋韶不甘人后,手持一柄长风拂尘,轻轻一摆,也叫一声“起”,拂尘带着兜了一个大圈,凌空站在罗贯通身边,同样威风凛凛,仙气飘飘。 萧仙子曦雨剑一声轻吟,化成一道绿光,人剑合一,翩翩如同仙子下凡,随后文沐清“铮”的一声拨动琴弦,琴音缭绕中,两位女子也先后一缕青光,按照方位,四人面对这镜子一般的绝壁,待机而动。 “妈耶,太帅了。”唐小闲叫道。 “妈耶,小媳妇太美了。”苇江心里赞叹。 罗贯通踏前一步,对着绝壁喝道:“归一门四大真传,樵谷山房罗贯通、凌绝峰文沐清、天心峰萧天晴、宋韶共率归一门弟子八名。今日斗胆叩关,叨扰地府前辈清修,前辈勿怪!” 言罢,罗贯通连同四人,一柄长枪矫健如龙,曦雨宝剑洒出朵朵青莲,长风拂尘一把刷出万道金光,琴音如同水银泻地,四人合上四件兵器,向着悬崖中间冲了过去。 只听得当的一声巨响,悬崖中间,石壁上光华闪烁,一道道玄奥的符文从中心如同涟漪般向四周散开,隐隐可见一仙家洞府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时间烟霞散彩,日月摇光。 可见千株老柏,带雨半空青冉冉;万节修篁,含烟一壑色苍苍。门外奇花布锦,桥边瑶草喷香。石崖突兀青苔润,悬壁高张翠藓长。时闻仙鹤唳,每见凤凰翔。仙鹤唳时,声振九皋霄汉远;凤凰翔起,翎毛五色彩云光。 苇江和众人看得心摇神驰,真一个神仙好福地!真一个绝世好机缘! 这洞府大门洞开,罗贯通大喝一声:“大伙儿都上来吧。” 罗贯通看着苇江几个纵越,也从悬崖另外一边爬了上来,身形是快了,怎及得自己凌空虚渡,低低冷哼一句:“也不过是一个翻不起浪花的小杂鱼罢了。” 说罢,罗贯通催动铁枪,凌空站在苇江头顶,便似把苇江踩在脚下一般。 罗贯通温柔言道:“苇师弟,可要拉你一把?” 苇江肚里把罗贯通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脸上仍是笑嘻嘻道:“罗师哥小心,站这么高,摔下去就疼了。” 罗贯通倒没拉苇江,却枪尖一挑,把一人接到洞府门口,正是跟着他过来,名为刘璨的年轻道士。 罗贯通低声言道:“这兄弟是老相识了,你们两个可得互相照应照应!” 这话好像是对苇江在说,也好像是对刘璨在说。 苇江一愣,鼻子一耸,心中便是大怒。原来这人便是在芦苇丛中打晕苇江;后来又从密室中,把赤条条的苇江扛在肩上行了百十里;最后在无量山脚挖个坑,添点土把他埋掉的道人。 当时苇江吓得要死,又不敢乱动,所以一直没看到这人的正脸,但胳肢窝的一股子狐臭苇江却是记忆犹新,当下还是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那一日这人步行百余里,汗流浃背,胳肢窝下一股恶臭把苇江熏得死去活来,又不敢动弹一下。这一路上的煎熬,甚至甚过泥坑下的三日。 待得众人到齐,罗贯通双手虚推,轰隆一声,这似乎已经关闭了百年的大门徐徐打开。 进去便是斗转星移,转瞬沧海桑田换了人间,情景为之一变。 众人似乎置身于一个寂寥的荒野中,荒草伏地,杂树都没几颗。天仿佛如同一个沉闷的锅盖,把四周遮蔽得严严实实,空气也是凝滞的,没有一丝风。只有夜空中一轮猩红的月亮格外刺眼,月光照在人脸上,每个人眼神中都散发一丝丝邪魅。 唐小闲感觉有些不安,就往苇江身边靠了靠。 苇江心里骂道:“老子正想往萧仙子那边靠呢,你先过来了。” 不过他仍强作镇定,言道:“不怕,有你江哥在。” 罗贯通说话了,众人听起来这声音像空屋子里说话一样沉闷。“大家别怕,上次我和晴儿妹子过来,也是落在这片荒野之中,大家见到任何异象,切勿惊慌,切勿逃散。” 众人分散而开,仔细观察周围,只见这荒野中东方红光一闪,似乎有一股狼烟冉冉升起。然后听见一阵滚雷般的脚步声,踏着鼓点汹涌而来,影影幢幢,似乎是一群猛兽。 罗贯通道:“布玄襄诛魔阵,来的不过就几头魔化的野兽,当不得大事!” 这玄襄诛魔阵乃是归一门的不传之秘,本源自上古的奇门遁甲阵法,经过归一门第九代祖师玄襄道人的改良,便成为归一门的镇派奇术,专门以少胜多,弱胜强,少则四人,多则十二人,运转起来,十二人的队伍站定方位,足可抵挡三十六人的同阶修真的进攻,端得玄妙无比。 在前往大庾岭一月前,清玄道人便让清浦大长老把这阵法传给苇江等人,经过数次演练,大家已用得精熟。 此时,大家走马灯似的一番穿插,然后萧仙子一声清叱,一把捏碎一枚上品灵石,一股浓郁的灵气从中心阵眼处源源不绝地飘散开,然后从一干弟子脚下穿过,按照八卦方位,分布在休、死、伤、杜、开、惊、生、景各门中。 众人听得罗贯通说没有几只魔物,心中便有些松懈。待得这魔兽靠前,倒把一众弟子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哪是几头?黑压压一片,简直如同潮水一般,无穷无尽。 众人心里大骂:这孩子的算数难道是经学老师教的? 但魔兽当头,容不得众人多想,于是刀剑剑戟斧钺刀叉的挥舞起来,琴瑟琵琶也弹奏起来。唐小闲见文沐清一心练琴无暇施法,便掏出一张黄表纸,凌空写了几个错别字,叫一声“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笔,万鬼伏藏”,倒也念得一字不错,再喊一声“疾”。 这“火炎符”像被一双大手牵着,只听得蓬的一声巨响,如同除夕夜的焰火,轰隆隆地在魔兽头上炸裂开。 这群魔兽数量虽多,毕竟灵智未开,又不懂得排兵布阵,只知凭借蛮力一味胡冲乱撞。头上几只被几位真传弟子阻住后,后面又被一把符篆炸得蒙圈,再后面便团团乱转,对着前面一阵乱拱。 罗贯通长枪一闪,凌空把一只犀牛和白象的缝合怪挑在半空中,呔的一声,枪尖真灵之气崩出,只听得“蓬”一声巨响,这魔兽在半天中炸成一蓬血雨。 此等神威,不由得苇江暗暗叫好。 那边宋韶不甘人后,长风拂尘一甩,叫一声“万法归宗”,万缕金光合在一处,便从一只岩羊状的魔兽的左眼透入,右眼穿出,那魔兽一声哀鸣,瘫软在地上。 萧天晴和文沐清两人,看出此时状况并不危急,倒没用上全力,一个挽起水云袖,纤纤素手在琴弦上一阵拨弄,弹出一曲“无量清心咒”来。 众人只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红和蓝蹭蹭地爬到满值,似乎不杀点什么对不起一身的气血和精力。 萧天晴则手持曦雨剑,剑尖真灵之气吞吐不定,一见哪个魔兽正在蒙圈,便上去一剑刺个透心凉,轻轻巧巧,并不费力。 苇江赞道:“小爷这媳妇儿倒也不蠢!” 其他弟子也是竭尽全身之力,能宰一个是一个。作为归一门的首席锻真弟子,当属静照手中各种神兵利器花样翻新,层出不穷,曾有几次有漏网之鱼钻进玄襄阵法中,静照脚尖轻轻一踩,一股黑烟从他腰间喷射出,一蓬漆黑的小针扎在魔兽身上。 魔兽一声哀鸣,片刻后浑身焦黑,慢慢萎缩下去,像一张扁扁的皮囊躺倒在地,这毒针之毒可见一斑。 苇江埋怨道:“师哥,你有那么多好神兵,怎么给我一个最烂的?” 苇江此时,便是一个打酱油的,拿一柄银色小枪,轮不起风,也刺不出电,东戳一下,西戳一下,好几次这魔兽已被人打得气息奄奄,他踏着小碎步跑上去,一枪戳在魔兽胸口,还大叫一声:“好你个丑八怪,看老子一枪不戳你个对穿?” 就连静启和静照都看不过了,便道:“小师弟,要不你就先歇息歇息?” 苇江一拍胸脯,喝道:“只有战死的苇江,哪有躺下的苇江!” 唐小闲捂着嘴只是笑,文沐清和静心却皱起了眉头。 第三十六节 雏莺初啼 一波魔兽过去,又是一波魔兽过去。 不知道战了多久,这波魔兽其实实力并不甚强,但胜在数量众多,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是前仆后继,滔滔不绝。 众人已是精疲力竭,萧天晴在阵眼处已填了三次灵石,众人心道:“这何时是个头?” 只听得远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震得众弟子头皮发麻。 影影绰绰下,就看到三只巨兽挪动着庞大的身躯,慢吞吞的跑来,萧天晴喝道:“当心,这几只乃是首领!” 只见这三只魔兽身高均近一丈,四只巨蹄如同四根巨柱一般,众人在它们脚下,如同一群小小的婴儿。 一只河马般的畜生,张开大嘴,咻的一声,把嗓子眼中的隔夜饭哇哇地吐了出来。 苇江刚卖弄枪法,赶上去戳了几个掉单的落水狗。这魔兽好死不死,恰恰赶到,这一口隔夜饭正冲着苇江头顶呕吐下来。 苇江只感到绿汪汪的一团腥气扑鼻,中人欲呕,大叫:“不是隔夜饭,他妈的是毒液!” 苇江往后一个纵步便要回撤,那知道刚身形一动,脚下似乎踏入沼泽中一般,一瞬间浑身的真灵之气消逝得无影无踪,膝盖一软便欲跪下。 罗贯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苇江心道:“兔儿爷相公害我!” 好个苇江!此刻他屏气凝神,丹田中灵花一阵颤动,一股磅礴的似乎不属于他体内的真灵之气透体而出,顿时在头顶上形成一层几不可见的真气屏障。 这屏障只阻得倾泻而下的毒液一瞬,便滋滋有声,化为乌有。 苇江争地便是一刻,真灵之气急速流转,生生打破脚下的禁锢,一个纵步便回到众人身边。 苇江眼里一个小火苗突突燃烧,他几乎把脸凑到罗贯通脸上,悄声说:“你害我,没害死,老子记下了。” 众人皆是大惊,这真灵之气透体,凝虚化实的功夫,便是后天境弟子也没几个人能使用得娴熟。这小子刚突破先天境,难道就这么几个月,他又突破了? 三位真传眼光不凡,看到苇江刚脚下的异样,均知道罗贯通方才捣鬼了。 宋韶嘴角一翘,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萧天晴惊诧的望了她罗师哥一眼,想说什么,但是咬咬嘴唇,摇摇头又忍住了。 文沐清脸上木然,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此刻魔兽当头,也不容大家多想,罗贯通、宋韶分别盯住一只狮、虎巨兽,展示平生所学,战在一起。 苇江刚露了一手功夫,已不愿藏私,心道若一味装脓包,还不如露出一两手功夫,让这兔儿爷相公忌惮三分,以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下绊子。 眼见萧天晴曦雨剑一震正要上场,苇江大喝一声:“这过年肥猪算我的!” 苇江一舞烂银枪,真灵之气透枪而入,烂银枪颜色一连三遍,从颜色而变赤红,由赤红而变赤金。他瞅准刚吐过隔夜饭的大河马,见它大嘴一张,一个箭步溜到这畜生下巴下,一枪对准它下颚,戳了过去。 只听得噗的一声钝响,这河马张开的大嘴又合拢到一起。 这畜生摇摇头,晕乎乎的摆摆脑袋,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 口一张,苇江又是一枪。 再一张,苇江又是一枪。 苇江本想再来一枪,诸位看官说你这样凑字数是不对的!!! 大河马呼哧呼哧大叫,它一口三尺长的獠牙,血盆大口张开,几乎能把苇江一口吞下。 这畜生咬力惊人,但张力却是一般,此刻被苇江一阵捣乱,气得暴跳如雷。 一阵咆哮后,这畜生退后数步,仰天怒吼一声,肥大的屁股上一根细小的尾巴一阵乱甩,顿时“粪便与屎尿齐飞,呕吐物和分泌物共一色”,好一个大型窜稀现场! 眼见一堆稀烂的粪便被甩得满地都是,旁边两只巨兽身上溅了数点,狮虎二兽被灼得哇哇大叫,一口便朝着大河马的肥墩墩的大屁股咬了过去。 顿时,三头巨兽扭打在一起,看得三位真传莫名其妙。 苇江负起双手,指点这三头巨兽,偷偷对罗贯通道:“你爹,你妈,还有你叔叔,怎么自己开打了?” 罗贯通长枪一震,便向苇江刺了过去。苇江一把躲开,言道:“你想杀老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罗贯通又想上前,但一旁宋韶冷冷的目光一扫,罗贯通便哼了一声,也不顾有人在场,道:“君子以行言,小人逞口舌——”,他阴阴一笑:“你这臭虫,迟早把你一指头摁死!” 正在这两人剑拔弩张之时,耳听得东方一阵鼓点,声若惊雷,节奏越来越快。这几个畜生得了警告,立马分开身,前爪在地上一阵摩擦,积蓄浑身力道,再次向众人冲来。 在这歇息的片刻,苇江已瞧准这畜生大腹便便,甩来甩去十分累赘,心想这肚子必是这畜生的命门所在。 眼见这畜生再次发狠,苇江化拳法为枪法,一招“碎玉式”,真灵之气凝聚成一线,枪尖一丝金光闪过,立刻变得无坚不摧。 苇江双腿跪地,仰面朝天,一头扎在这畜生肚子底下,竖起银枪,这畜生便如一座肉山一般,从苇江头上冲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令人牙酸齿倒的咯吱声响过,这畜生怒吼一声,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光溜溜的肚皮上慢慢显露出一条红线。 这畜生刚集聚的一身蛮力不减,鼓胀的肚腹慢慢变大,这红线从上到下,渐渐裂开,催动着一堆内脏翻涌而出,白肠子、红腰子哗啦啦流了一地,一股恶臭顿时弥散开来,远甚过鲍鱼之肆。 萧天晴看得眉头直皱,唐小闲只感到一阵肚皮酸痛,文沐清生性爱洁,见此情形,她把瑶琴一按,嗓子里喔喔数声,差点呕了出来。 此时,罗贯通和宋韶二人已取胜,一个收回长枪,姿势潇洒无比,一个轻挽拂尘,无比写意。 但苇江取胜的画面场面过于火辣和惊悚,众人目光均注视在苇江身上,倒没注意这两人如何战胜魔化的狮虎二兽。 众人都是一脸惊讶地望着苇江。 这便是入门不到一年,刚来时还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一逞嘴皮之快的苇江? 他方才动作并不花哨,力道也不如何惊人,更有些投机取巧之嫌,另外得了文沐清“无量清心咒”助力,唐小闲也适时给了几个符篆,炸得几个畜生晕头转向,萧天晴更是一朵青莲,砸在这畜生的小眼睛上,但苇江几个简单的动作,着实惊艳到众人。 苇江此刻连滚带爬地从一旁站立了起来,骂道:“妈的,这畜生比过年的老母猪还难伺候!” 大战的喧嚣后就是片刻的寂静,静寂得每个人的心跳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眼望远方,等着下一波的魔兽来临。忽然遮蔽在红月旁的云彩似乎被一双大手拨动,月亮悄悄地滑出云彩的遮蔽,如同一只血红的大眼,静静地凝视着众人。 一瞬间,剩下无穷无尽的魔兽瞬间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蛮荒的原野上。 第三十七节 无尽机缘 就在一年前,罗贯通奉师门之命,追杀一个西域魔教的妖人,这妖人功力并不在罗贯通之下,直到萧天晴出手,两人夹攻,这魔教妖人抵挡不住,便向越州大庾岭方向逃去。 这魔教妖人且战且退,貌似慌不择路,实则边逃边引,把罗贯通和萧天晴带到这大庾岭的死地之中。 待得罗、肖二人一枪一剑越追越近,这拜月教徒阴阴回头一笑,一头撞向这石壁中央,山壁光华一闪,魔教妖人便消失不见。 二人追了数日,此刻岂能半途而废?于是对视一眼,一枪一剑凌空而起。石壁之前,罗贯通稳住身形,缓缓伸出手向石壁摸去,刚触碰到这石壁表面,如同触到一个平静无波的池塘水面,触手生凉,一阵涟漪便从他指尖为中心慢慢扩散开去。 隐隐听得仙乐飘飘,一股庞大到他无法想象的力量瞬时在罗贯通体内飞速游走一圈。他和萧天晴眼前一黑,来到这异空间之中。 说起这异空间,罗、萧二人并非一无所知。作为归一门最有背景的两个天骄,他们各自拥有一枚空间法物。 萧天晴乃是一枚翠玉指环,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听闻里面的异空间如同九层高塔,多少物品丢进去,也不过占用一小小角落而已。罗贯通则是家传一枚铁扳指,里面连接异空间约有数丈长宽,虽尽自够用了,但比起萧天晴的翠玉指环则是小巫见大巫,差了老大一大截。 听闻清玄真人所言,空间之力乃是最顶尖的修真才能掌控的力量,便是清玄真人这种修真大能,也是力有未逮。这种最低级的储物戒指,也需要数日之功,方能制造出来,配上一段开启法咒,普通修真便能使用。 而在这里,这异空间已不是两人所能想象,已是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荒原。两人进入不过片刻,便有数头异兽被二人吸引,冲上来便是一阵撕咬,两人奋力把异兽杀死后,一缕微风轻轻掠过,荒原的远处忽然出现一丝亮色,一个孤独的身影披着红霞,远远地站在天边。 两人心知这人便是此间主人,于是御剑而起向老人飞驰而去。 遥遥只见这老人一手微微一抬,罗、萧便从兵刃上跌落下来,然后浑身的真灵之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取得干干净净,已是浑身不得动弹。 这时,荒野中忽然窜出出现一个黑影,这人正是刚逃进来的那个拜月弟子。 这人一膝盖在老人身前长跪不起,磕头如捣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但那老人只是叹息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这拜月教徒凭空化成一蓬血雨,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贯通惊骇无比,但在此等修真大能大操控下,连一个小手指都动弹不得,能有什么作为? 罗贯通忽然神识海中嗡的一声,如同黄钟大吕一声长鸣。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神识海中响起: “既入此门,便是有缘,你是有缘人!” “缘不在今日,便是明日。” “一年之后,你多带一些聪颖俊秀的弟子过来,老夫自有用处,作为交换,老夫可助你达成一个心愿!” “天上地下,老夫办不到的事情可不多!” “还有无尽机缘等你来取!” “好一个英俊潇洒的儿郎,可惜可惜。” “世间事,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可惜可惜,可叹可叹……” 几个可惜可叹中,这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最后几不可闻。 说罢,这寂寥的荒野景色为之一变,狂风骤起,瞬时把笼罩在这荒野中的愁云惨雾吹得干干净净,数个巍峨耸立的宫殿露出真面目,矗立在这荒野周遭。 道道祥云,萦绕在这数个大殿顶上,如轻纱,如火焰,如红绸,如彩带,绚烂如霞,绮丽如梦,亦真亦幻,亦似过去,亦似将来…… 隐隐可见,一殿名为“长生”,大殿之中无数灵丹凌空飞舞,颗颗大如鸡子,个个金光闪烁,不可逼视;还有些紫意盎然,仙蕴悠长,显然是多数修真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天阶灵丹; 隐隐可见,一殿名为“焚天”,殿堂大门阻不住道道符篆上下翻飞,种类繁多,数不胜数。一张张均用上古文字书写,每一笔均蕴含着惊天动地的能量; 隐隐可见,一殿名为“朝真”,只见殿中排排书柜高约数丈,里面藏有道藏三千,本本是上古大能亲手所书,学习一卷便可突破玄关,至高境界指日可待; 隐隐可见,一殿名为“杀伐”,只见无数神兵利器,化成道道流光,其中一柄丈余铁枪,上面雕饰道道古朴花纹,隐隐可见几条真龙在这长枪上来回盘旋…… 罗贯通看了前面三殿,已是目眩神摇,心神颠倒,待看到那柄铁枪,方才想起这是幽州罗氏先祖罗大佑所用的天阶神器,自从八百年和中州古族一场大战后不知所踪,此刻哪还忍得住,几个纵步跑到殿前便对着神兵一捉…… 此时萧天晴也正在禁锢之中,浑身动弹不得,老者说的话她是一句也没听见,但眼前忽然出现四个大殿,也是看得她目瞪口呆。 再便是看到罗贯通身体一震,口吐鲜血,慢慢地软倒下来。 此时这机缘只看得,但是拿不得。 -------------------------- 罗贯通想到此处,胸口又是一阵隐隐作痛。 但见这波魔兽退下,众人休憩片刻,七嘴八舌地猜测着以下的剧情发展。又见荒野正南方绿光一闪,一股狼烟冉冉升起。 众人知是魔兽来袭,正在搜寻中,宋韶一身怒喝:“这次乃是飞禽!”众人方才看到远处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遮天蔽日,连血色的月亮都遮蔽得严严实实。 黑云一片,带着嗡嗡的声响,向众人扑了过来。 苇江没弄清楚状况,随口和唐小闲喊道:“是蝗虫!”这哥俩从宁州逃难过来,蝗灾阴影犹在,看到天上飞的,便以为是蝗虫了。 黑云渐渐扑了过来,外面的刘璨就往里挤,苇江叫一声“好狐臭”,把这小子往外一推。只听得刘璨一声尖叫,一个黑乎乎东西扑了下来,就落在刘璨的肩膀上,吱吱有声。 刘璨吓得浑身僵硬,这小东西身形如电,头往上一探便是一口咬在刘璨脖子上,然后两条细细的小腿一阵扑腾,这小东西棕黑的身体渐渐变红,显然正在吸刘璨的血! 徐广孝正好站在刘璨身边,他手持一柄弯刀,刀尖一钩,一刀就把这小东西削成两段,这东西抬头一笑,两颗獠牙上兀自带着一滴滴鲜血。 “魔化血蝙!” 文沐清声音微微颤抖,显然以前她曾见过这小东西。此刻,这小寡妇竖起瑶琴,手挥五弦,一阵激烈的琴音电射而出,瞬时将飞在前面的几只蝙蝠击落在地。 众人方才看清这蝙蝠体长不过二寸,一身暗棕色的绒毛,耳呈三角,两只尖尖的犬齿从嘴边伸了出来。这蝙蝠受到魔气侵蚀,一双无神的小眼睛满是血丝,犬齿的尖端已变得乌黑,显然蕴含剧毒。 刘璨站起身来,但毒性冲脑,一阵眩晕,他指着这些蝙蝠嘴里荷荷乱叫,舌头已麻痹了,随后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面对这无孔不入的小东西,刚三人大开大合的战法已是失效。好个罗贯通,片刻已理清思路,喝道:“散开阵法,萧仙子和沐清居中而坐,背心朝里,一致对外!” 众人凌然,立刻按照方位坐好。 罗贯通又喝道:“萧仙子居中炼丹,以丹气驱逐血蝠;文姑娘辅助萧仙子,弹奏玄阴诛魂曲,千万不可让这小东西靠近我们三尺。徐广孝准备解毒丹药,唐小闲用烈焰符烧它娘的,宋师弟和我外围御敌,其他师兄弟围着一圈,尤其保护好萧仙子,万不可让她分神。” 罗贯通一番纷纷,倒也井井有条,连苇江都颇为赞许,心道这绣花枕头颇有急智,也不算纯粹一个草包。 最后罗贯通才想起苇江,此刻血蝠当头,这小子竟然好整以暇的在中间坐下,难道他也要去炼丹? 罗贯通一声呵斥:“苇江,拿起你的银枪,丢人现眼的废物!” 苇江哼了一声,言道:“老子就会一门金刚护体拳法,你要我用拳头揍蝙蝠,可以啊!” 苇江于是站在外围,扎个马步,噼里啪啦,对着空气来了一顿王八拳。 罗贯通肺要气炸了,正待上前对这厮窝心便是一枪,却见耳边嗡嗡声大作,黑压压的蝙蝠群已是越来越近,已有数十只先遣部队龇牙咧嘴的扑了上来。 此刻文沐清的琴音防了东首,也防不了西首。萧天晴还未准备妥当,血蝠正好乘虚而入。一个不查,凌绝峰的静心小师妹哎哟一声,被一只蝙蝠一爪子抓伤胳膊,手臂已是软绵绵地抬不起来。 天心峰静慧一向和凌绝峰静心交好,此刻见静心受伤,袖袍一拂,遮住静心的头部,真气鼓荡,把几只靠近的蝙蝠震了出去。但蝙蝠无孔不入,静慧只顾照顾静心,却有一只落在她肩膀之上,便如方才,这蝙蝠扭头便向静慧脖子上隐隐跳动的血脉咬了下去。 苇江王八拳打了一半,道一声不好,一拳带风,只击向静慧肩头。静慧叫一声干什么,苇江已把一只蝙蝠打得稀烂,苇江这招混元式用力恰到好处,堪堪拳锋上一股金芒一触静慧脖颈立刻闪回。 静慧又叫一声好拳法,马上啊的一声,弯腰软倒在地。 苇江大惊,以为伤了天心峰的师姐,低头一看,原来唐小闲一连串丢出几个大火球,这血蝠怕火,翅膀一经炙烤便掉了下来,但是这些未死的蝙蝠便顺着地面爬了过来,当下就把静慧脚咬了。 苇江大叫:“大家看着天上,也要看着地下!” 顷刻之间,已有三名弟子受伤。 静启和静照对视一眼,大喝一声归云峰先上。两人一人一剑,一套回头拂柳剑法施展出来,便如白雪覆地,柳絮纷飞,漫天剑光中血蝠纷纷坠地。 使到兴处,静启大喝一声:“剑藏鸟归林,万花随云开——万剑归云!”这两人剑尖顿现一股白光,这白光连成一片,正是归云长老赖以成名的归云剑! 一剑带着滔天的气势斩下,犹如黑夜中闪过一个霹雳,血蝠触之纷纷坠地,在黑压压的乌云中顿时撕开一个裂口。但这血蝠悍不畏死,静启和静照只是阻了片刻攻势,瞬时又聚拢到一处,朝着众人压了下来。 静启和静照连斩三次归云剑,杀得地面血迹斑斑,已是气力衰竭。 几只漏网之鱼张牙舞蹈,又朝着帮萧天晴分拣草药的徐广孝扑了过来。 徐广孝闻得一股刺鼻腥气,一抬头,便看到三只蝙蝠已扑到耳边,蝙蝠血红的獠牙清晰可见。徐广孝避之不及,眼一闭,心道我命休矣。苇江刚收了王八拳,小小银枪此刻便有了用途,只见他银枪电射而出,三枪几乎同时而至,啪啪啪三声脆响,三只血蝠变成三朵血花,被苇江钉在地上,一瞬间已了账。 徐广孝大叫:“好枪法!” 苇江大笑:“哈哈——什么枪法?老子就是手快而已!” 眼见蝙蝠群越来越近,这场面远比方才一群魔化猛兽来袭凶险,稍有差池便要全军覆没,宋韶大喝一声:“罗师兄,不能等了,开天门!” 两位真传男弟子的霸道功夫顿时显现出来。这两人一声闷哼,一股真灵之气从两人囟门冉冉升起,化为一朵灵花,然后这灵花滴溜溜一转,波的一声,这灵花陡然扩大数十倍,从众弟子身边垂了下去,瞬时在众人周围形成一层几不可见的真气屏障。 这些血蝠那管得这些,一头撞在这真气屏障上,啪啪有声,砸得筋骨俱折。 罗、宋二人用此霸道功夫,便是为文、萧二人争取足够的时间。 文沐清倒罢了,一曲玄阴诛魂曲弹奏起来,纤纤素手舞得只看到一丝白色残影,这无形声波从二人的真气屏障中透了出去,远远散播开来,大群蝙蝠还未飞近便一个倒栽葱掉在地上,少有蝙蝠直接撞在这真气屏障上,罗、宋二人便压力小了许多。 这时,萧天晴在翠玉指环上一抹,一个土黄色丹炉凭空出现。 萧天晴双手翻飞,又从翠玉指环上捡出一堆驱邪避秽的药物来,然后这丫头双目微闭,叫一声“苇江,给我护法!”然后清叱一声“起”,口中念个法诀,屏声静气,便要开始炼丹。 第三十八节 接续丹火 苇江炼丹数月,已知炼丹之时,丹火便是心火。 凡俗之人炼丹,使用的乃是柴火、煤火,除开控制火力,其他一概随缘,所以只能炼药,几贴狗皮膏药便是最大的成就。 修真人士乃是神魂掌控心火外化。不光火势火力,便是火的属性偏热偏寒,五行之中属于哪一行,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按照药材搭配,萃取其中的天地精华,炼成灵丹一枚。 搜易修真之人炼丹,最忌便是外人骚扰,轻则控制不了火候,一把将药材烧得干干净净,重则丹炉崩塌,心火不能及时回纳,心神俱损。 萧天晴凝神静气,口中暗念法诀,一缕碧青的丹火从丹炉中轻轻一闪,摇曳而起。她一双剪水双瞳目不转睛地看着丹火,待得丹火慢慢稳定,萧天晴星眸微闭,心神俱沉入丹火之中,牢牢地掌握着火焰的每一丝变化。 苇江此时不敢丝毫大意,双眼滴溜溜乱转,望着萧天晴,赞道:“小媳妇儿专注的样子很美。” 此时,静照偷得片刻闲暇,给苇江递过来一柄黑乎乎的铁骨雨伞,苇江奇道:“师哥,天又不下雨,你给我伞干嘛?” 静照笑道:“你用起来便知道了!” 苇江撑开雨伞,才知道这雨伞伞骨乃是用玄铁打造,坚韧无比,天蚕丝织成的伞面,便是刀剑也难以刺穿,一旦展开,妥妥是个御敌的好兵器。 雨伞柄上还有一个凹槽,镶嵌有一枚火红的石头,一看便是一枚中品灵石。 此时蝙蝠越聚越多,前赴后继地撞在罗贯通和宋韶构建的真灵屏障上。 每一次撞击,罗、宋二人均是浑身一震,显然这冲撞对于他们真灵的损耗不小。此种霸道法门,毕竟维持了不一时三刻。片刻后,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囟门上冲出的灵花已有了凋零的迹象。 两人无奈,只能将这真灵屏障缩小三尺,再过了片刻,又缩小三尺。 最后,这真灵之气构成的屏障越来薄,越缩越小。终于波的一声,如同阳光下肥皂泡炸裂一般,这真灵屏障终于消失不见。 数只毛茸茸的血蝠乘此机会,呲溜一声钻了进去,一头扑向中间的萧天晴。 “来得好!”苇江握住伞柄这颗中品灵石,潜运真力,将一柄黑扇舞得像风车一般,这雨伞一经旋转,“嚓”的一声,伞骨有伸出一尺来长的刀锋来。刀锋以上,苇江的真灵之气逼迫而出,更形成了一层无形无质的锋刃,只听得嗤嗤有声,已把几个漏网之鱼斩落伞下。 苇江大喝道:“好师哥,真是一个好法宝!” 苇江打发了性,跳出众人的包围,把这雨伞舞得如同一个如同到处滚动的黑球一般。舞到兴处,这雨伞扇骨尖端真灵之气勃发,直射出去有三尺来长。只见这雨伞滚过的地方,血蝠纷纷坠地,落下去厚厚一层。 苇江所到之处,血蝠纷纷辟易。 静启一向木讷,极少对人有夸赞之语,此时他看着蝙蝠群中大发神威的苇江,言道:“嗯,师弟毕竟不负师尊期许!” 静启话音未落,苇江却大呼小叫起来:“哎呀,裤子上一只!咬着蛋了快帮我!” 苇江一溜烟地跑进来,裤腿上正挂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蝙蝠,多半是从他地面爬上来的。 静启轻轻一剑刺死,讪讪道:“这,这也没超过师尊期许!” 此时,萧天晴的丹火已旺,丹气从一丝变成一缕,从一缕变成一片,最后一股蒙蒙青烟,带着浓浓药香,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药香极为浓烈,里面药物多是紫花地丁、蛇床子、丹砂、艾叶等除瘴气,芳香开窍,祛毒虫的药物,更被萧天晴加入一滴碧鸠液,乃是用碧嘴鸠的口水提炼而成,既是奇臭,对于这蝙蝠又是奇毒。 随着这丹气越来越盛,飞在前面的蝙蝠大军没入其中,只听得一阵噗哒声,血蝠顿时掉下一大片,隔得远的也是晕头转向,便是有几只漏网之鱼,也被文沐清的琴音或是唐小闲的符篆所消灭。 看来一物降一物,宋韶对罗贯通一抱拳,言道:“罗师哥指挥有方!” 苇江哼了一声。他得了闲,再无咬蛋之忧,便从行囊中取二枚“九转还魂丹”,一枚给宋韶递了过去。宋韶虽为天心门下大弟子,却始终未学会丹法,但浸淫天心峰多年,眼光毕竟了得,惊道:“你哪里得到这二纹三品灵丹?” 众人一听“三品灵丹”,便是大敌当头,仍有人目光灼灼,望了过来。 黄阶灵丹众人也不是没见过,但二纹黄阶那就少见了。 其实这二纹灵丹也就这一枚,还是上月苇江方才炼制出来,其他均给了小清菡拿出去卖,自己留了几枚好的用来送人。苇江见宋韶对自己并无恶意,刚使用这霸道功法大汗淋漓,也算出了死力,便想讨好于他。 于是嘿嘿一笑道:“师傅帮我炼的,送师哥你累了,吃这个可以补补真元。” 众人一脸疑惑:“什么时候归云长老改行炼丹了?” 别看宋韶贵为天心峰首徒,出身其实比苇江也好不了多少。 宋韶幼时,其母早死,其父乃是一介贫苦书生,家徒四壁,屡试不第,一日空着肚子对着院子里的皑皑白雪作诗,把饿了几日的宋韶丢在院子里哭泣,被邻居一顿臭骂后,就托人把年方八岁的宋韶送上归一门。 这宋韶自小过惯苦日子,对这修真资源格外看重。于是抱拳答道:“小师弟的心意,师哥记下了。”当下并也未服用这颗灵丹,慎重把灵丹放入行囊中。 苇江又给静慧,静慧正在运功疗伤,她言道:“师弟你先留着,我先试试我带的丹药,若是不行我再找你,大敌当前,每一枚灵丹都珍贵得很。” 苇江把这丹药在手心转了一转,众人以为他要给那个刘璨治疗毒伤。 罗贯通冷冷道:“樵谷山房自有解毒良药。” 苇江骂道:“大家看,便是这名为刘璨的牛鼻子想害死老子,挖个坑把老子土里埋了三天,今天造了报应,老子给狗吃都不给他吃!”说罢,便这丹药给了凌绝峰的静心。 静心年龄比苇江大不了几岁,一只受伤的胳膊耷拉在身边,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众人见苇江公然挑拨罗贯通和凌绝峰的矛盾,都尴尬一笑,不好说话。 罗贯通冷冷望了苇江一眼,心道这小儿死在临头,也懒得和他争辩。 此时,萧天晴鼎炉中丹气越来越盛,文沐清得了空闲,回头便道:“谢谢苇师弟,我们凌绝峰也有解毒丹药,不劳苇师弟了。” 那静心师妹一只胳膊已是完全麻木,此刻见师姐不让自己用解毒丹药,生怕时间久了,这胳膊废掉,心里甚是委屈,一双大眼睛泪汪汪,几乎要哭了出来。 正在众人谈话间,蝙蝠群黑压压地聚在天空,距离反而远了一些,不时有数只熏得凭空掉下,但一直左右盘旋,始终不肯散去。 正当众人以为这一波攻击不过如此时,苇江仔细看了看,冷笑一声:“还早呢,赶快换药!这臭蝙蝠已适应了这臭气!” 只见掉在地上的蝙蝠摇晃下小脑袋,爬了几步,又慢悠悠飞了起来。 有些蝙蝠甚至冲进来闻一闻丹气,然后又在外面歇息一会儿,对这气味慢慢适应后,跌跌撞撞,准备组织起下一波进攻。 这血蝠虽体型远小过前面一群巨兽,灵智却远在它们之上,众人刚放下的心又悬起来。 “幻心草三株”,萧天晴星眸微睁,勉强分出一缕心神言道。 徐广孝粗懂药材,检出三株药材放在丹炉中。 “九尾龙葵花二株”,徐广孝再递了过去。 …… 如此这般,通过不断更换药材,萧天晴又维持了一个时辰之久。但这蝙蝠群似乎越聚越多,到得后来,除开众人头顶,整个天幕已被蝙蝠遮蔽得严严实实。 苇江心里焦急,他听得萧天晴气息从若有若无变得已闻其声,再变得细喘微微,后来气息变得越来越粗壮,他便知萧天晴快扛不住了。 从头到尾,萧天晴一直使用丹法中的“锻”和“飞”这两个法诀,一直不停反复,远比炼制一味丹药更消耗心血。萧天晴此时已是双颊绯红,额头却是煞白,一缕细汗从她云鬓中慢慢流下,滴落到丹炉之上,滋滋有声。她窈窕的身体也摇来晃去,几是摇摇欲坠。 苇江眼见炉火中的青焰忽高忽低,一阵剧烈的闪动,眼见就要熄灭。 这天空中的蝙蝠见丹气渐弱,忽然呼哨的一声,肉翅扑腾之声大作,陡然下降数丈,只等着丹气消散,便要一拥而上。 众人脸上吓得惨白。宋韶惨笑一声,只觉得心里面空荡荡的,别说逼出方才那一道真灵屏障,便是要灵花出窍也做不到了。罗贯通也是双手微微颤抖,心道:“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了呢?” 这一行人中,除开萧天晴,只有静慧乃是丹法出身。静慧刚试过几种灵药,都疗效不佳,她勉力拖着一条肿胀的腿,双手贴近丹炉,脸上冷汗直冒,一缕丹火刚闪动一下,噗的一声,又熄灭了。 苇江捏一捏静慧的手掌,对她说:“师姐,我来吧。” 静慧苍白的脸上冷汗不断涌出,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炼丹了?”苇江轻轻塞过去一颗九转还魂丹,笑道:“我是你师弟,难道还有不行的?” 说罢,苇江凑到萧天晴身边,几乎将嘴唇贴到萧天晴的耳垂,轻轻道:“晴儿姐姐,你把丹炉交给我!” 萧天晴分出一缕心神,断断续续地答道:“你——你行吗——” 苇江心道怎么你们都是这句?于是哈哈一笑,傲然答道:“你看你弟弟什么时候不行过?” 过了片刻,萧天晴弱弱的应了一句:“好,我信你。” 说罢,萧天晴松懈了心头一口真气,顿觉浑身瘫软,嘤的一声,一阵眩晕,软倒在苇江身上。 苇江只觉得温玉入怀,一缕处子幽香扑鼻而来,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大敌当前,哪敢伸手去抱? 看看周边,唯一空闲的女子便是一只手的静心小道士,便大叫一声:“静心师姐,赶快扶住我姐!” 说罢,苇江装作手足无措,一手扶着丹炉,一手扶住萧天晴的纤纤细腰把她送了过去。有意无意中他手臂一抬,心神一荡之下,差点鼻血四溅,苇江心道:“我的妈耶,原来女人便是这样子啊!” 但这只是那么一瞬,他一抹鼻子,板起小脸,对静心喝道:“扶好你师姐,苇江要炼丹了!” 众人一脸惊愕:“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炼丹了?” 要知苇江去天心峰炼丹,已成归一门的一个笑谈。这小子过去三日,连天心都没见着便怏怏地回来了。后来两月因为准备此次地宫之行,也一直待在归云峰,只怕今日之前,连丹炉都未见过一次。 此刻竟然说要炼丹? 众人惊愕中,未注意到这小子手上的小动作,却被罗贯通看得明明白白。 罗贯通满脸通红,暗暗立誓:“若不诛杀此獠,我罗贯通不配存于这天地之间!” 苇江哪管得罗贯通立下多少杀他的誓言?双手一拍丹炉,大喝道: “天地为炉变化间,丹砂点石石成丹。” 这口诀倒也一字不错。 言罢,苇江体内一缕火灵真气已接续上萧天晴余下的一缕丹火,萧天晴退一寸,苇江便进一寸。片刻之间,这丹火呼哨一闪,已被苇江完全接续过来。 一股金色丹火熊熊燃烧,丹气竟似比刚才旺盛几分。 “再加入天心兰三株!”徐广孝满脸佩服,递了过去。 “龙胆草十二株,这个比较臭!熏死它们!”徐广孝照做不迟。 …… 萧天晴毕竟修真不凡,刚休息片刻,又嘤咛一声苏醒过来。 她服了几枚自制的灵丹,精神慢慢回复了一些,便仔细观察苇江炼丹。 在她看来,苇江炼丹远不如自己手法熟练,药材配伍更是随心所欲,但胜在精力旺盛,且苇江神魂之力强大,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她望着此刻形神合一,已进入忘我之境的苇江,呆呆地想着:“这还是一年前,胸口拖着两条鼻涕的小乞丐吗?” 第三十九节 水中捞月 星移漏转中,又一个时辰过去。 天边的那一轮红月似乎看得累了,一轮圆月残了小半,偷偷藏入云层中。 从天边传来一阵苍凉的埙音,似乎在给他们讲一个久远的故事。 故事荒唐且悲惨,故事里有一个愚蠢的男主角,一个狠毒的女主角,一段虐心的爱情,还有一个悲惨的结局。 埙音越来越弱,最后细不可闻。这群血蝠呼哨一声,扑腾着肉翅,一只接一只地消失在天际边。 苇江也精疲力竭,勉强对着萧天晴笑了一笑,靠着静启的肩膀沉沉睡去。 自苇江进归一门,萧天晴从未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孩子。在她眼里,哪有这么难缠的小鬼?此刻看苇江搂着静启的肩膀沉沉入眠,抿着的嘴巴不时动上一动。 她才觉得苇江这样子还真是一个孩子。 此刻若在地府外,已是第二日的清晨。但这荒野寂寥无边,一个漫漫长夜无边无际,众人始终没看到太阳升起。 这一刻,天边忽然出现一丝亮色,似乎有人把这锅底一般的黑夜掀开一条口子。明亮的阳光和这轮红月争抢着这片天地的所有权,天边隐隐而现一抹红色的朝霞。 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朝霞慢慢向众人走来。 待得走近,原来是个老朽不堪的书生,头戴方巾,身穿一件宽大的灰色布袍。这老者一双浑浊的老眼把众人打量了片刻,问道:“你们是何人,从何处而来?” 罗贯通躬身行了一礼道:“我们来自无量山归一门,我是归一门首席真传罗贯通。” 老人点点头,言道:“很好!很好!主人必有赏赐!” 罗贯通含笑抱拳道:“多谢界主!” 在一旁的宋韶忍不住问道:“您便此间主人吗?” 老人摇摇头道:“怎么可能?老奴不过是这空间里一缕残魂,是主人千百奴仆中最没用的一个。”他四处张望,“你看到主人了?主人在哪儿?” 老人自失地一笑,缓缓道:“主人便在此处,主人无处不在。” 老人忽然像个孩子般的哭道:“上次见到有人来过,还是在一百多年前。老奴看到你们,便如看到亲人一般。” 老人哭了一会,又眨巴眨巴眼睛,擦了擦眼角边一坨眼屎道:“诸位贵客,一会儿主人要问你们几个问题,回答完你们便可以走了。” 罗贯通问道:“此间界主曾言道,这里有无数机缘和造化,请问机缘在何方?我等一样都没见到?” 这老人呵呵一笑,回答道:“机缘?机缘便在此处,你们上去要去抢啊,抢得到才叫机缘,抢不得那叫随缘。” 说罢,这老人大袖一挥,便如罗贯通上次所见,东方“长生”殿,南方“焚天”殿,西方“朝真”殿,北方“杀伐”殿,次第从这荒原上现出峥嵘面目。 “长生”殿和“焚天”殿前已是空无一物,显然看护魔兽已被众人诛杀。“朝真”殿和“杀伐”殿前仍是迷雾重重,显然只有一番力战,方能拨开迷雾现真颜。 无尽机缘,无尽宝藏等他们来取。 老人言道:“此刻距天亮已不到半个时辰。天亮后,主人即将现身,问过几个问题后,你们便要离开了。” 此时,罗贯通心心念念,便是记挂着罗氏先祖的一把天阶神枪。若能神兵在手,三条真龙一经驱动,如今修真界,能有几人是他敌手! 想到此处,罗贯通不禁心潮澎湃,他一挥手,言道:“宋师弟、文师妹、萧师妹,随我前往杀伐殿,此殿中有神兵利器无数,得此一把,抵得十年苦修。”他又一指苇江等人,继续道:“其他弟子,则按照前面分组,分别前往东方长生殿和南方焚天殿。此殿中存有大量灵丹和符篆。大家谨记,所取物品除开一路所需,皆归属于归一门,不可私自贪墨!” 此言一出,宋韶尚未开口,文沐清却率先言道:“妾身观那焚天殿里符篆纷飞,均是妾身生平未见,抱歉罗师哥,妾身不能陪同师哥前行了。” 宋韶也言道:“罗师哥,若按照老者所言,此时距洞府关闭不过半个时辰,与其深入迷雾搏杀,还不如去长生殿和焚天殿中寻些机缘更妥当一些。”言罢,转身便行。 萧天晴心里如明镜一般,她已看见一杆黝黑的长枪,如一条神龙在这迷雾中隐隐而现,见首不见尾。上次罗贯通便是因这神枪受的伤,今日聚齐他们四人,罗贯通若不再搏一把,更待何时? 萧天晴微微一笑,言道:“罗师哥,我看到长生殿中灵丹宛如流星经天,实在令人眼馋,师妹即便取不得多少灵丹,能获得几个好丹方,也是好的。”言罢也去了。 三个真传弟子相继而去,此刻就剩下罗贯通孤零零一人,再便是人事不知的刘璨。 只见苇江振臂一呼,大喊一声:“抢宝贝啰!先抢长生殿,再抢焚天殿!”众人一声呼哨,便随着他向长生殿走去,便是文沐清想了一想,也跟着苇江走了。 罗贯通满脸通红,恨恨道:“一个小小臭虫,就能顶起卧单了?” 他独自一人一枪,慢慢没入迷雾之中。 这一路迷雾,时如袅袅轻烟,时如万顷波涛,时而轻盈如羽衣,时而沉凝如灰铅。罗贯通从未感到如此的孤独,一场杀伐后的疲倦也如这雾气一般,钻进他的五脏六腑中。 他的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他本以为一路上有着各种怪兽来袭,各种机关陷阱层出不穷,但这一路却一样都没有看到。 跟着罗氏铁枪的一缕气息,罗贯通不一刻便走到杀伐殿前。 眼前各种神兵利器琳琅满目,罗贯通心无旁骛,跪倒在罗家铁枪前,轻轻摩挲着这柄铁枪,他忽然大叫一声:“先祖在上,能否告诉孩儿如何才能取得罗氏神兵!” 铁枪上三条真龙来回盘旋,每一条便是罗氏先祖百年功力所化,枪尖处片片殷红,均是罗家仇敌鲜血凝成。 铁枪纹丝不动。 罗贯通见这铁枪毫无感应,站起身来,使出吃奶的力气,抱着铁枪狠命一拔,如同蚍蜉撼大木,如同蜻蜓撼石柱,这铁枪依旧纹丝不动。 可怜罗贯通双目含泪,虎口流血,悲怆大叫:“先祖,孩儿不服!孩儿不服!” 罗贯通一滴泪水滴在这铁枪身上。三条真龙顿时没入这铁枪中。 铁枪终于醒来,发出一声悠悠长叹,言道:“孩子,若你胜不得你之心魔,如何带得出这柄铁枪?” “何是孩儿心魔?” 铁枪枪尖轻轻一点,顿时在这迷雾中划开一道口子。只见苇江大呼小叫,领着众人死命追逐各种灵丹,抓住一枚,便丢给含笑坐在一旁的萧天晴。 萧天晴把戒指一抹,这枚灵丹便储存在翠玉指环中。 另外一边,唐小闲和一只手的静心如同孩子抓蜻蜓一般,拼命捞着天上的符篆,一个紫色镶边,中间闪着金光的天阶符篆一把被唐小闲捞到手中,他便把这符篆递给坐在一边的文沐清。 文沐清把一张张符篆叠了起来,已是厚厚的一摞。 铁枪缓缓言道:“他们都是。” 罗贯通犹豫道:“为何都是?” 铁枪缓缓道:“你尚未发现,以前你身边的人,身边的东西都是你的,现在都不是你的。” “不错”,罗贯通点点头。 “何时你能除掉你之心魔,夺回你失去的一切,何时便是罗氏铁枪重现江湖之日。” 第四十节 问道于盲 便如遮天的帷幕撕开一道口子,阳光从外面直射进来,这茫茫荒野终于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好亮的阳光!”老人用手搭起一个凉棚,眯缝着眼睛言道:“主人时间不多,待问过几个问题,你们就可以离开了。” 罗贯通上前一步,言道:“如果要问什么,就从我开始吧。” 老人摇摇头,答道:“主人说,有些人可以问,有些人可以不问。” 他似乎看到众人疑惑的眼神,又解释道:“女人不用问。男人中,长得丑的可以不问,问过的也不用问。” 老人看着站在前面的罗贯通,言道:“你属于问过的,自然不用问了。” 罗贯通惊诧道:“我没听到什么问题啊?老丈!” 老人回答道:“你稍安毋躁,主人如需问你,一会你自会听到召唤。” 老人走了数步,便站在宋韶对面。 他点点头,似乎很满意。 一刹那,两个人瞬时化成一尊雕像,宋韶笑意还只露出一半,嘴角的一丝弧度还未舒展完全,便凝滞在那里。 宋韶忽然一阵眩晕,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归去来兮峰三清殿前。峰上杳无一人,只有自己从悬崖上俯瞰着整个宗派。 宋韶身上已换成真丝织就的浅蓝色水合道服,前后用金线绣着八卦阴阳鱼,腰系一根昆仑天蚕丝水火丝绦,峨观高耸,道服簇新。 再往下一看,只见归一门三峰仍在,只是道观林立,似乎比以前多了不少建筑。三峰旁边,原来荒凉的出蚰峰和飞来峰也门厅热闹非凡,远远望去,一众弟子扛着三牲,吵吵闹闹,莫不是在迎接新的掌门即位? 宋韶心道:“这便是未来的归一门?难道我变成了归一门的宗主?” 正在他心动之时,一个声音从天际隆隆而来:“小子,你为何修道?” 宋韶忽然一愣,他顺口回答:“为匡扶正义,为得道成仙,为长生不老?” “真的吗?”他看看眼前,他告诉这声音道:“其实我就想当归一门掌门。” 这声音继续问:“你有爱的人吗?” 文沐清一副孤清冷艳的样子浮现在他眼前,但在今日,他又摇摇头,言道:“没有!” “既入此门,则属有缘。我这里有灵丹一枚,封存有澎湃真力,可抵你三年苦功,助你夺取首席弟子地位;有你归一门前辈所留地阶武技手卷一本,配合无量真经,相得益彰,翌日若你修炼无量真经,当可远胜同门;还有上品灵石一百,若你慢慢使用,细水长流,保你三年并无资源之忧!” “你如何选择?” “愿得手卷一本!” “舍,即是去、离、失——得,即是获、取、来。小子,老夫就赠你手书一卷,可助你日后一路夺关斩将,问鼎归一门掌教之位。”这声音忽然变得阴气森森,“但有得必有失,有失才有得,你能失去什么?” 宋韶目瞪口呆,我能失去什么?一只手臂,或十年寿元? “我不要你这些,老夫只需你队伍中一人的性命!”这界主手一挥,这荒原瞬时变成绿洲,只见芳草兮兮,流水潺潺,中有一绿色参天大树,神鸟降临,绕书三匝,久久不去。 这界主言道:“在老夫这百里荒中,一方自成空间,老夫便是主宰,要什么有什么——只不过老夫奴仆仿佛有些不太够。” “老夫欲取你队伍中一人性命,留下他一缕残魂充为老夫奴仆,你意下如何?” 宋韶目瞪口呆,这到底是哪门子规矩?要你一点东西就要去杀一个人? 要我自己去杀?还是他帮我杀? 这老者看出宋韶的疑惑,于是眼前的天空中浮现出现了一群人的身影。众人多是正襟危坐,不发一言。只有苇江走到他身边,先扯扯他衣角,忽然顽皮一笑,扯扯他耳朵。 接着看到萧天晴小嘴一张,多半是在斥责苇江,唐小闲便在身旁嘿嘿傻笑。 “老夫便是这空间的主宰,老夫心念一动,这人就魂飞魄散。” “没有别的选择?”宋韶问道。 “娃儿,你的话太多了!行还是不行?”老人颇有些不耐烦。 “刘璨!”宋韶想也没想,说出这句,他转头便走。 眼前画面一变,本来一直昏迷在地的刘璨忽然挣扎了起来,他支楞着双手,一膝盖望着东方长跪在地,然后嘴里嘟囔一句:“为什么是我?”说罢双目一翻,口角流血,仰面便趴在地上。 过了良久,宋韶终于恢复了神志,他狠狠地瞪了苇江一眼,然后带着复杂的表情,看了看两眼泛白,翻倒在地的刘璨,一言不发,盘膝坐倒在地。 徐广孝上前一步,言道:“师哥,刚你和那老人对话,刘璨忽然蝠毒发作,萧仙子也没什么好药,所以刘师弟便去了。” 宋韶言道:“我知道了。” 转头便看到罗贯通怨毒的眼神,不光望着苇江,也望着身边所有人。 老人咳嗽一声,慢慢踱到静启身前,摇摇头,又看看静照,又摇摇头。 他再看看唐小闲。唐小闲上山时满头都是疥癞,后来疥癞好了,就留起头发。但是他并不习惯蓄上长发盘个道士髻,头发一长,唐小闲等就拿刀子割掉,所以这一头乱发,便似狗啃的一般,实在和英俊潇洒不沾边。 这老人摇摇头,咕哝一句“有点丑”,正准备看苇江,却退了回来,只听得耳边界主一句“丑就丑点,不挑了吧。” 所谓境随心转,唐小闲忽然回到了旧日的石疙瘩村,天空艳阳高照,他家的破烂窝棚忽然换成了三进三出的大宅子,敞亮通透,他此时便坐在家门口的一把硕大的圈椅中。 圈椅左边是一筐金元宝,圈椅右边是一筐银元宝,而他前面,则是一筐晒干的野山参。可见这地主老财日子过得滋润,闲了数数元宝,累了啃点人参。 村里出去讨饭的百姓都回来了,被安州凌汛一浪冲走的翠花嫂一家也回来了,翠花嫂正在田里劳作,看到唐小闲便惊讶地打个招呼:“唐员外,你修真回来啦?” 唐小闲不知如何做答。 此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这声音似乎带有一点无奈。 “你为何修道?” 唐小闲有些懵懂,便问道:“老人家,您是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真话!”这声音,继续道:“说吧。”。 “为了吃饱饭。” “那你有爱的人吗?” “不认识的算不算?” “那没有。” “……” “既入我门,则属有缘。我这里有灵丹一枚,封存有澎湃真力,可抵你三年苦功,助你夺取真传弟子之位;有前辈符篆大能所书的‘太阴符经’一本,让你符篆术提升三品有余;有上品灵石一百,慢慢使用,可细水长流,保你三年并无资源之忧!” “俺都要!”唐小闲流着哈喇子道。 “不行,只能选择一样,且选择一样,你们队伍中必有一人为此而亡。” “那不就是俺杀了他吗?” “你并未动手,在这方天地之中,老夫心念一动,诛杀一人,若诛蝼蚁。” “那算了吧,俺都不要,行不行?”唐小闲思索半天,方才懦懦地问出一句。 “可。”这老人回答也很干脆。 唐小闲去得快,来得也快,瞬时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苇江正在扯他耳朵,抠他鼻子,见他忽然睁开眼,问道:“问了啥?给了啥?” 唐小闲苦着脸,答道:“俺倒霉啊,碰到一个给啥都要条件的,啥都没弄到!” 这老儿转了一圈,最后走到苇江目前,见这小子一脸痞癞,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便有三分不喜,便要扭头就走。 苇江喝道:“难道你觉得小爷不够帅?” 老人躬身答道:“不敢不敢!” 苇江喝道:“那怎么和我唠两句就不行?” 老人无奈答道:“要不就试试吧!?” 第四十一节 三个条件 苇江眼前一黑,仍是站在这寂寥的荒野中。 苇江孤零零一个人站着,既无所依,亦无所附。 远处天空中忽然传来“咦”的一声,似乎十分惊奇。 一个苍老的声音隆隆而来,言道:“你这小儿,可有梦想?” 苇江道:“吃饱饭算不算?” “算!” 苇江双手一摊,言道:“实现了啊!现在没了。” “那你为何修道?” “杀人啊!”苇江怕他不解,解释道:“你看这世上,有些人让人恨得牙痒痒,若不是杀了,怎能睡得心安?”他两眼放光,“若不修道,我怎打得过他们?怎杀得了人?” “好!好!好!”似乎这话说到这老者心坎里。 这人甚是赞许,跟着说了一句:“修道若不为杀人,那修了干吗?” “你可有所爱之人?”老者继续问。 苇江得意洋洋道:“你这说得——我现在还小,说不上什么情啊爱的。等我大了,我会有很多女人!起码二个,不四个,四个——不能再少了!” “这里可有?” 苇江眼珠子一转,觉得这事儿可不能说实了,于是答道:“我现在还小呢,有个成语叫——叫什么‘情窦未开’,再过两年,估计我这窦就慢慢开了。” 老者犹豫了片刻,嘴里念叨一句“也算凑合了”,好似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道:“你可愿拜入我门下,做我徒弟?” 苇江不假思索问道:“可有好处?” “做我徒弟便是最大的好处!” 这声音便如一阵惊雷从天边滚过,如同罗贯通当日进来一般,三大殿慢慢从天边显现出来,只见“焚天”殿前,符篆翻飞;“朝真”殿里,道藏经典汗牛充栋,数不胜数;“杀伐”殿里,神兵利器往来穿梭。 这老者喝道:“你这小儿看好了,这便是做我徒弟的好处。”并补上一句:“这只是其中万一!” 苇江看得目眩神摇,连道:“好东西啊,好东西!”说罢又奇道:“这两个洞府刚不是被我们抢了吗?” 这老者嘿嘿一笑:“那是逗你们玩呢!——离开这地宫,瞬间都化为飞灰!只有老夫亲手给出的东西,才能带得出去!” 苇江心里骂道:“妈的,老子为了抢颗珠子,摔了七八跤,流了一身臭汗!小媳妇儿还说,这宝藏来得容易,就去得快,哪知道就被她说中了。” 这老者见苇江不答话,问道:“你可愿意?” 苇江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对着这声音磕头如捣蒜:“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这老者不承望苇江转变如此之快,一个突然袭击弄了个措手不及,连声道:“行拜师礼不急,你让老夫好好想想,让老夫再想想!” 这老者话锋一转,言道:“做我徒弟可要帮老夫办事!对你这种滑头,得丑话说在前头!” 苇江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没有白收的徒儿,也没白拜的师傅。”说着,苇江在草丛中找了一块石头,盘腿坐下道:“法诀、神兵、灵丹,这些好东西谁不想要?修真的人做梦都想。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白给。您老人家这就说说条件。咱们谈谈,谈得拢,我这徒弟也不是不能做!”随后,苇江补了一句:“反正做徒弟这事,给一家做也是做,做两家也是做,想必归云老儿也不会怪我!” “老人家,我们可以谈谈!”苇江又重复道。 这老者气得哇哇大叫:“你这小儿,老夫若是答应开门收徒,中州、西域乃至海外,什么道门天骄,名门之后,哭着喊着排着队求老夫的,只怕从东海能排到南海!”说罢,这天边雷声滚滚:“到你这里,竟然和老夫谈起了条件!” 说罢,这老者也不隐藏身形,借着一道闪电,隆隆雷声中,倏然出现在苇江眼前。 苇江一见,此人身高六尺,身着一身金色长袍,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一字眉下双目炯炯有神,燕颔虎须,高鼻阔口,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苇江大为心折,觉得此人雄赳赳气昂昂,颇有男子阳刚之气,是个真爷们! 此人身形足足高了苇江一个多头,站在苇江面前,大手一挥,颇有睥睨天下之态,言道:“你这小儿,竟和老夫谈条件!老夫收弟子,天资、骨骼、气运、相貌无一不是上上之选。便是这万中选一选出来,若不对老夫胃口,任凭你是何等世家,何等宗派,老夫正眼都不瞧一下!” 此人望着苇江,大声道:“你这小儿,似乎出自名门,但命运多舛,气运乖张,好好的一个世家底子,结果偏偏把道源弄丢了!”他叹口气,继续道:“这些还罢了,观你相貌平平,和外面那一个差得太远!太远!唉,若没有宋玉般的才学,潘安般的相貌,如何能把老夫这几件事办成?” 苇江被他说得恼羞成怒,言道:“这位大哥,您看我长得也不行,本事也一般,更没读过书,要不放了我,重新再找个兔儿爷相公做弟子?” 这男子又言道:“但是你这劲儿,老夫看着有些喜欢,很对老夫胃口,就想收你做徒弟啊!” 这男子双手背负,远望天边道:“老夫被关在这地府几百年,终于想清楚一些事情。” “老夫这一辈子,眼里便揉不进一点沙子。老夫少年之时,只看一是一,二是二,只看到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便是吃了这不知变通的亏。”这男子语气渐渐悲怆:“便是心中的一名女子,她对老夫弃若敝履,老夫仍对她一往情深。从她豆蔻之年到苍苍白发,便是最后变成一具冢中白骨,老夫至今仍从无悔改,”他不顾苇江听得瞠目结舌,继续道:“所以我要找个和我不一样的徒弟。你这娃儿,做事偷奸耍滑,做人三心二意,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很对老夫的胃口!” “这人是失心疯了吧”,苇江张大的嘴巴合不拢来,“老子要拜个疯子为师!” 苇江言道:“那您说,如果我做了你徒弟,你要我干嘛?” 这男子哈哈一笑,言道:“只有三件事!” 苇江道:“还不算多,如果太难就算了。” 这男子言道:“你且听好——老夫要你十年以内,帮老夫干成三件事情。第一,你去西域找一个教派,名为‘拜月教’,灭了它,其二是到他们圣坛,把他们创教圣女的骸骨给我挖来,其三,你把现任的圣女给我睡了!” 别的苇江没听清,最后一句苇江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连忙问道:“要是这拜月圣女不让睡怎么办?” 这男子大手一挥,喝道:“先推倒,再睡觉,万一不行就下药!” 苇江一听,目瞪口呆,这得多大的仇恨,才能提出这三个条件!要是这拜月圣女是个美女还罢了,若是丑的如同石疙瘩村里的潘寡妇,那睡一次不得连吐三天? 不过他多个心眼,便问道:“若是完不成怎样?” 这男子露出鄙夷之色,大喝道:“这么点事若是完不成,怎么做得老夫的弟子?十年内若是一件事情都完不成,那就乖乖回到这百里荒,直接领死吧!” 苇江本来就觉得这老者三个要求荒谬,又说完不成又要“自尽以谢天下”,哪还愿意兜揽这些活计?于是双手连摆,言道:“大哥——不,我叫你亲爷爷都行。您饶了小的吧,听说这拜月神教乃是西域第一大教派,又是大月氏的国教,那教主的功夫听说比我们归一门清玄真人还高,您要去干这件事,还不如一剑把我杀了干净!” 这男子环眼一睁,一声怒喝:“你这小儿,怎拿老夫和你们归一门相提并论?老夫教导你三年,顶得过清玄小辈教导你三十年!” 苇江只是摇头,说什么也不从。 这男子听得火起,食指虚点,在空中凭空一划,天空便出现一个一丈长宽的大窗户。 透过窗户,清晰可见罗贯通数人默默无言,跌坐在地闭目养神。自己的肉身便如泥塑菩萨般一动不动,唐小闲和静启便坐在自己身边守候,萧天晴则是抱着曦雨剑,一脸警惕。 苇江赞道:“小媳妇儿保护老公,还是很尽心的!” 这男子阴阴一笑道:“这些都是你同门师兄弟吧?要不这样,你说一个不行,我便杀一个,你说十句,老夫就把他们杀个精光可好?” 苇江一听此言,顿时精神一振,忽然连滚带爬地来到窗户下,一把鼻涕一把泪对着窗口喊道:“哥啊,赶快走,这里主人不是好人,是个疯子,你逃命要紧,不要管我!” 声泪俱下,闻者伤心。 这男子疑惑道:“这高个儿是你哥哥?” 苇江先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最后拼命地摇头道:“不是,他不是!你别害我哥!”说罢一脸惊恐地望着这男子。 这男子阴阴一笑,道一声你看好了,三指捻个法诀,对着空中轻轻一撮! 画面中,只见罗贯通忽然浑身剧震,仿佛见了鬼一般,一抚胸口,双腿慢慢跪下,双手紧紧卡住自己脖子,双眼泛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男子一声狞笑,问道:“你说说,到底行不行?” 苇江心里笑成了一朵花。 他心道你不是就让老子拜师吗?别说拜师,你就让老子杀了自己现在都敢答应。等老子出去后,打死也不来这鬼地方,跑得远远的,难道你一个鬼魂就这样光天化日追出去? 苇江哭得撕心裂肺,道:“不要伤害我哥!我不能做你徒弟啊,你别逼我!” 这男子见苇江兀自嘴犟,又是一捏。 罗贯通刚缓过一口气,又是觉得一种无可抵抗的大力从四面八方袭来,在这修真大能的自成空间中,他能躲到哪儿去? 只听得浑身喀嚓一阵阵钝响,身上骨骼从上到下,只怕断了百十来节。断骨入肺,罗贯通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苇江还是不肯答应,推三阻四,哭哭啼啼得令人心烦。 这男子乃是数百年的修真大能,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见过?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小儿如此精乖,怎识不得这里的轻重?此刻还在哭哭啼啼? 他心知他已被苇江所骗,这小儿必是想借己手杀掉这个男子。于是喝道:“无耻小儿,竟然欺骗老夫!”说罢,随手便在人堆捞起一个,正是方才一心只想做富家少爷的唐小闲。 唐小闲从人群中“日”的一声腾到半空,眼见就要被一把捏爆。 苇江想也没想,噗通一声便跪下了,喝道:“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然后凛然道:“您让我杀谁,我就杀谁!您让我睡谁我就睡谁!哪怕是头老母猪,我也把它给睡了!” 第四十二节 强提境界 这男子双手背负,抬头望天,坦然受了苇江的两叩六拜。 “徒儿这就拜师了。师尊在上,能否把咱们门派和这地府的由来,告知给徒儿?”苇江拜完师,很狗腿的跑到这男子身边,一脸堆笑道:“还有师尊的高姓大名?” 这男子哈哈大笑,言道:“是不是这地府还有什么好法宝,好神兵,也赐上你几件?” 苇江满面堆欢,言道:“如果有,那是最好不过了!” 这男子哼了一声,天空乌云逃窜,山河为之色变。这男子言道:“你这小猢狲,只怕心中想的便是拜完师后赶快逃出这地宫,然后就再也不来这里,是也不是?” 苇江目瞪口呆,心道这念头怎就被他一眼看破? 苇江言道:“那咋可能?别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徒儿怎会是这样的人!要不我发个毒誓给您听听!”说罢,苇江并起食指、中指、无名指,便要对天发誓。 发誓这种事情,苇江一天不做个二三次,也有一两次,如同吃豆子一般轻松,早上发誓,中午他便忘了,中午发誓,晚上他就忘了。 比如看萧仙子的小绘本。 苇江还未开口,这男子手持一柄折扇,轻轻一点苇江的额头,道:“你不用发誓,你发誓也是个假的,不如我们签个血契吧。” “什么是血契?” “便是让你做不得假的契约。”这男子淡淡道。 血契就血契!苇江心一横,都到这个份上了,一堆人的小命被这人捏着呢——刚头也磕了,师傅也叫了,现在只能捏着鼻子认怂了。 这男子用折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一个描着金边的契约便出现在苇江面前。 他以扇柄为笔,扇不沾墨,字不加点,这契约一气呵成,除开最后数句斟酌片刻,再无半点修改。 这男子用手轻轻一撕,一张泛着金光的契约便从虚无一物的空气中揭了下来。他在上面吹了吹,似乎要把墨迹吹干一般。 苇江只见这契约上字迹个个鲜红,似用鲜血写就。 难道这便是“血契”的来历?苇江刚还吓了一跳,以为他要先放自己的血,写血书呢! 这男子哈哈一笑,甚是得意,言道:“你这小鬼头,这便是血契。你先看看,免得一会儿说为师哄骗于你!” 苇江凑上前去,只见上面写着:“某愿为月魔陈长生弟子,终生不得背叛。自拜师之日,二十年内需将拜月教杀个鸡犬不留,小鸡崽儿都不能剩下一只!并在光明顶圣坛中取出创教圣女阿寒的骸骨前往越州大庾岭地宫百里荒交予界主陈长生,还要把拜月教现任圣女弄上床睡了。上床不睡不算,需得睡了才算!若完不成,听由百里荒界主陈长生处置!” 后面这几句还有一些涂改的痕迹,多半是怕苇江就把人放床上比划一下,非要真刀真枪才作数! 下面留下一些空白,正是苇江签名的地方。 苇江捂着嘴笑道:“我说师傅啊,您这文采和我有一比呢!” 这男子脸上略显尴尬,言道:“少儿不宜……少儿不宜,那话点到为止,你不徒弟师傅有点信不过,得用词严谨些。” 苇江一看身边无笔,便咬破中指,在那方框中,大大地写上“苟广孝”三个大字。 这男子又是一笑:“好好,你随便写个人名即可,只不过只要是你的血,这血契就能做得数!” 这血契一阵激烈颤动,过了片刻化成星星点点,在苇江头顶萦绕一圈,从苇江囟门而入。进了苇江神识海,苇江神识海中显化出一根高约百尺的石柱,这契约便恢复原形,如同安民告示一般贴在石柱上,上面斗大的楷书金光闪闪,清清楚楚,便是方才几句。 这段文字,立意肮脏,行文粗鄙,幸亏里面倒无人围观。 苇江大惊,自己随随便便签个名,这东西便如跗骨之蛆,在自己身上扎了根了? 这男子见苇江一脸窘态,笑道:“小苇江,到这个时候你还耍小聪明欺瞒老夫?” 苇江一头磕到地下,瘫软在地,算是真的服了,言道:“师尊神通广大,我服了,五体投地的服!” 苇江叹口气,心道这人修为高过自己不止千万倍,又如此精明,再玩弄手段,只怕把自己玩进去,只好下定决心,要帮着别人把三件事情办了。 苇江一旦认人为师,又要帮师傅办事,已半点不客气,便问这男子道:“师傅,您是何方人氏?为什么在这里不出去?还有,为什么总要和那拜月教过不去?” 这男子望着苇江,道:“老夫名为陈长生,这个你已知知晓。老夫的身世和故事,还是等你完成这些任务的时候再告诉你吧。你知道太早,对你无益。” 苇江讷讷道:“师傅,您可不知道,徒儿功力不行,底子还差哩!您要我办事啊,徒儿得有本事,不然出去碰到敌人,三下五除二就被人一刀宰了,还办个什么事情?您得帮我把身上这伤给治了!”苇江绕了一个大圈,又绕到他这个破木桶体质上。 如今苇江修行似乎不受什么障碍,但归云长老提醒苇江,总有一天,这隐患终会爆发出来,而且爆发得越晚,对苇江的伤害也就越大。 苇江好不容易碰到这般修真大能,不乘机把这伤治好,怎对得起刚磕下许多头? 陈长生哈哈一笑,言道:“若让你心甘情愿地替老夫办事,又怎能不给你些许好处?” “小苇江,若是修补一点道源,那算得什么?今日便要让你一窥上古修真大能的无上法术!”他折扇轻舞,满脸狂傲之气,喝道:“半个时辰,老夫便给你凝结金丹,省去你数十年修真的寒暑!让你死心塌地的好好替本界主办事!” 陈长生带着睥睨天下的表情,折扇一挥,苇江身边景色骤变,竟似来到一个清幽的禅房中。 禅房中一张竹床,靠窗一张瑶琴,琴边一个古色古香的木桌,桌上一盏清茶犹自冒着腾腾热气。 透过窗去,外面青山黛绿,溪水蜿蜒,清风习习。 便是苇江这等没有半根雅骨的人,也觉得这地方清净雅致。 陈长生也不和他多说,隔空一推,苇江便仰面八叉躺倒在床上。 此举吓得苇江一激灵,莫非这便是他先前所说的“先推倒,后睡觉,万一不行再下药?”难道要在自己身上体验一番? 面对陈长生这种修真大能,苇江半点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只能任由这便宜师傅一顿摆布。 只见陈长生手指微微一颤,苇江便从这竹床上慢慢漂浮起来,陈长生再一指,苇江身边七彩霞光顿现,顿时把苇江笼罩在其中。 陈长生从壁柜上取下一个五尺长方的锦盒,打开锦盒,里面竟是数个一寸来长的小人。有的坐着在聊天,有的正在下棋,还有一个呼噜打的山响——看来睡梦正酣。 其中一个小人一见到陈长生,一骨碌站了起来,叽叽喳喳道:“陈长生,天亮了吗?快带我出去玩。” 陈长生微微一笑,对那小人言道:“不忙,先借你身上一个东西一用?” 这小人警惕道:“借什么,上次你借我的东西还没还呢!” 陈长生不答,隔空一撮,大拇指和食指间顿现一缕金色光芒,犹如一簇闪着金光的毛发一般。那小人一句:“好你个陈长”,一个“生”字还未出口,“嗝儿”一声倒了下去。 陈长生撮着这缕毫光,如同举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一般。 他手指轻轻一勾,苇江便从这竹床上慢慢浮了起来,然后,陈长生叫一声“去”,这金色毫光摇摇晃晃,漂浮到苇江的眉心当中。 陈长生再叫一声“入”,这金色毫光倏然消失,便在苇江神识海中扎下根来。 陈长生见之大笑,吟出一道顺口溜来: “众人皆道修真难,百年寒暑不忍看;今日借我无上法,朝朝暮暮成金丹。” 言罢,陈长生双手如同琵琶弹奏一般,袖中伸出一指,隔空轻轻一点,苇江身上冒出一缕青气,从下丹田出发,经会阴,过肛门,沿脊椎督脉通尾闾、夹脊和玉枕三关,到头顶泥丸,再由两耳颊分道而下,会至舌尖,再与任脉接,沿胸腹正中下还丹田。 瞬时之间,陈长生催动无上心法,已将苇江小周天诸穴涤荡一圈,待着真灵之气在任督二脉循行已无障碍,陈长生叫一声“丹来”。 百里荒上,长生殿得了界主号令,一枚鸡子大小,闪着金光的灵丹嗖地飞到这禅房当中。 陈长生一把捏碎金丹,五指虚捏,这金丹中的天地精华已化成星星点点,不用经过任何吞食和运化,瞬间被压入苇江丹田之中。 瞬时间,苇江体内的一朵灵花摇曳生姿,三片碧绿的嫩芽已长得齐全,苇江这滞留数月的先天境此刻已破。 苇江自从进了这归一门,总共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从混沌期变为蒙昧期,然后势如破竹进了天光期,已是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今日,陈长生只用了不到一炷香,便让他破了天光期,从先天境直接进阶后天境。 进入后天境,又有心动、分神、出窍三个小分期。 后天境之修炼,乃是修炼大周天,炼气化神的过程。大周天需周身奇经八脉和十二正经俱通,十二正经包括手三阳、手三阴,足三阳,足三阴,合计十二条经脉。奇经八脉是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它们与十二正经不同,既不直属脏腑,又无表里配合关系,“别道奇行”,故称“奇经”。 破这后天境,若是资质优秀,加上名师指点,经过二三十年寒暑之功,也许就能度过三个小分期,具备冲击金丹境的资格。 但对于陈长生这般修真大能来说,帮助苇江突破这后天境也不过是半日之功,举手之劳。 不到半个时辰,苇江经过陈长生一番调理,头顶百会处冒出一股氤氲真气,久而不散,三起三落,其状如花,丹田内也忽绽五瓣花灵,状若丁香,其色为白。 进入后天境后,苇江势如破竹,已过了心动、分神两个小分期,方才百会囟门现出一朵灵花,便是“三花聚顶”的征兆。 三花聚顶后,便能凝实金丹一枚。 陈长生似乎有些困倦,他望着苇江,便如同看着一件精美的作品一般。 谁能想到,便在刚才的数个时辰,他陈长生便让这小子连续突破两个大分期,当下便要毕其功于一役,让这小子凝实金丹,冲击金丹大修,真乃亘古难遇的奇事! 今日遇到这良才美质,如果不尝试一番,岂非暴殄天物? 第四十三节 打回原形 陈长生一掌拍醒昏昏沉沉的苇江。 苇江兀自做着美梦,梦中他化身天狗,先一口吞下一弯月亮,再吞下一轮太阳。 太阳像一颗烧红的碳圆儿,月亮像一颗冰镇的葡萄,寒热交替中,他便闹起了肚子。 苇江一会烧得脸红目赤,口吐便是一圈圈火焰;一会冷得浑身哆嗦,盖上三层棉被觉得还是疼,整个儿就像打摆子一般。 正在难受之时,苇江跑到北方极寒之地,看到一个蓝汪汪的冰窟窿,扑通一声便扎了进去。哪知钻进去再也爬不出。 外面数个恶人哈哈大笑,手舞一把十余丈的铁枪,隐约便是清浦长老和罗贯通。 他在冰面之下鱼儿般游动,也不觉得窒息,隔着厚厚的冰层看到青浦长老不停拿枪扎他,此次都从耳边而过。 他逃啊逃,一直逃到海岛上的一个火山隘口,清浦长老砰的一掌把他打入岩浆中。 罗贯通哈哈大笑,俊秀的脸庞扭曲得不成人样,喝道:“这下你还不死!” 他跳入岩浆,不仅未化成飞灰,反而觉得暖洋洋的挺舒服,岩浆中游了几个圈,竟然活了过来。 怎么岩浆里还有一个妙龄少女? 在这炽热的岩浆表面,她矫健得如飞鱼,如海燕,长腿轻轻一摆,已窜出数丈开外。这女子全身仅以几根轻纱遮体,但总在苇江最想看的地方,轻纱好死不死的遮个严严实实…… 直到陈长生一掌拍醒。 “小姐姐!”苇江记挂着熔岩辣妹。 陈长生莫名其妙。 苇江老脸一红,但马上就发现自己有些不一样了。 到底又什么不一样,苇江也说不上来,他感觉自己不是以前的那个苇江了,举手投足间体内真气磅礴,浑身精力发泄不完一样。 陈长生折扇一摇,对苇江言道:“你且向你体内看看!” 苇江观心内视,一眼便看见丹田内一颗金丹滴溜溜乱转,发出灼灼光华,不可逼视。 这便是金丹大修所凝成的金丹?苇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 他跪倒在地,连声道:“感谢师尊成全!” 苇江喜不自胜,妈耶这样修道,也太爽了吧!一觉睡醒,师傅就给自己开了灵窍,整整度过了两个大分期,如今已经是金丹高人,以后该当如何? 首先便要夺了归一门真传大第一之位,然后杀了罗贯通? 后面便如何?难不成真的远赴西域,去找那个拜月圣女,完成师傅的一番心愿? 若有这般修为,这天大地大,什么干不得? 苇江想到妙处,不禁哈哈大笑。但笑到半途,他却哑了。 苇江忽然感觉手足一阵抽搐,一股凉气从脚心掌心透了出来,然后加上囟门和会阴,这凉气越跑越快,最后竟是滋滋有声,他感觉自己像个充气娃娃般,一针扎过,就此扁了下去。 苇江露出惊恐的眼神,他望着陈长生,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 此时,苇江体内金丹骤然迸射出道道不可逼视的光华,随即金丹表面陡现道道细纹,这细纹渐渐连成一片。金丹轻轻地颤动一下,咯吱一声,一股磅礴得不可形容的真灵之气从苇江体内迸射出来。 苇江体内金丹瞬间化为齑粉。 陈长生大惊,叫一声“聚”,又喝一声“丹来”。 一双肉掌,揽出滔天灵气,硬生生把苇江金丹碎裂所释放的天地灵气压了回去。又见长生殿中,颗颗灵丹前赴后继地呼啸而至,陈长生抓住其中一颗天阶灵丹,竟要就此给苇江再铸真元,重塑灵丹。 无极无始境的修真大能修为几何?此刻便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长生双手环抱,如拥太极,左手画方,右手画圆,方圆结合中,已为苇江构建出一个空间结界。 这结界只比苇江略大一尺见方,即便苇江体内的真灵之气溢出,也不过在苇江身边三寸,待得他一指定住一颗天阶灵丹,展示挪移大法,硬生生把这颗灵丹植入苇江体内,作为苇江新的真气本源。 陈长生又叫一声“入”,从苇江体内逸出的真灵之气便在他的驱使下,生生又回纳入苇江体内这颗金丹中。 待得新的金丹凝成,苇江刚睁开眼睛,一声谢谢师傅还没出口——只过得一瞬,这金丹又是一阵颤动,即将旧事重演。 陈长生如法炮制,如此辗转往复,苇江这体内金丹裂而后聚,聚而后裂,前前后后只怕来了七八次。 可怜苇江禁闭在这小型结界中,便如一颗金丹一般,天火自上而下不停炙烧,地火自下而上蒸腾烘烤,万般锤炼敲打,折腾得他死去活来。 凝一次,散一次,便如生一次,死一次。 如此这般生生涅槃,比那佛祖的六道轮回还多了三道。 足足轮回九次,一次比一次痛苦难捱,开始苇江还头脑一片清明,咬着牙苦苦支撑。到了最后,苇江已是神识涣散,任由陈长生任意捏撮着收拾去! 到得第九次,陈长生长叹一声,已知这逆天之行实不可为。 越是逆天而行,天道的反噬越是剧烈,且一次比一次强烈。 他分出一缕神识探入苇江脑府,化身高山一座,有如岱宗,雄伟壮观,巍峨耸立,牢牢镇住苇江一缕残留下的真元种子;一缕神识探入苇江丹田,长生殿中四颗绝世灵丹得了召唤,流星赶月般纳入苇江口中,三颗地阶灵丹,名为“仙芝漱魂丹”抱定他丹田内的三片绿叶,一颗天阶灵丹名为“阴阳玄龙丹”覆住那那一只即将凋零的灵花,一股股无比精粹的真灵滋养着苇江体内的一束孱弱的灵根。 只能任由苇江体内的这枚金丹就此化为乌有,然后苇江的境界就一路跌落。 此情此景,苇江便如站在一个悬崖边,下面便是深不见底的九幽黄泉,纵身一跳,人在往下飞,魂在后面追。 苇江一颗心渐渐跌落下去,伊于胡底! 苇江境界一路跌落,从金丹而后天,从后天而先天,直跌到原来先天境天光期,堪堪还是原来水准,终于停住了。 多亏陈长生一路护佑,长生殿中灵丹尽出,苇江方才在这金丹爆体中保存本源。 终于境界稳住了,苇江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不会把老本也跌去吧。 最后他一摸肚皮,好险,老本还在。 即便是陈长生这般修真大能,一张方脸上也略显尴尬,他咳嗽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人面面相觑。 “好心疼!”忽然陈长生一声哀鸣,言道:“好个苇江!若不是为师已探过底细,定会以为你是上古猛兽貔貅降世。” “老夫长生殿的底蕴去了一半,甚至把元婴老祖的道源也取了一道,你都只进不出。”他摇摇头:“老夫折腾一宿,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没半点长进——疼死老夫也!” 妈的,两个师傅都说老子属貔貅! 此时苇江如同抽掉脊骨一般,浑身没有半分力气,也懒得和陈长生辩解,惨笑道:“师傅你还好意思心疼灵药呢,你徒儿半条命都去了!” 陈长生忽地洒出一把三尺长的蓍草。 他足看了一炷香的时间,缓缓言道:“苇江,老夫还是小看你身上问题。原本以为你身上道源缺失,老夫补上一道便是,那知道新的道源入体,不到两个时辰又被吞噬得干干净净。道源吞噬,金丹便失去根基和束缚,能维持一时三刻便是极限——看来抽取你的道源的人,本事并不在老夫之下。” 陈长生一手拨开这黑漆漆的天空,露出天际边那一轮红色的月亮,继续言道:“老夫肉身已陨落千年,凭借千年苦修,终于把老夫一方识界由虚化实。在这识界中,老夫能掌控天地,可谓无所不能。但老夫本身修为日渐衰落,和在你体内种下这禁制的人差距太大,你这体质上的问题,只能靠你自己去解决了。” “那就是你不管了?” 苇江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心道我这血契也签了,今日你老说句不中用,难道这如同上刀山下火海的一番折腾,就是白受了? 他一时觉得委屈,抽抽噎噎道:“师傅不必自责,我这体质,若是用上一些灵丹,来几本真经,或来几件神兵,也许就慢慢好了。” 陈长生听得哈哈大笑,便道:“你这小苇江,倒是不肯吃亏。” 于是手一招,几样物事便出现在苇江身边,他言道:“今日你入我门下,也算有缘,有几件事情,为师需慢慢说于你听。” 苇江见陈长生说得慎重,于是点点头,不再嬉皮笑脸。 “其一,你这体质,为师仔细思量,解铃还须系铃人,是谁抽取了你的道源,你便找谁去,你本身那一缕道源,轻点说,若你不要回来,你无法凝聚金丹,即便侥幸成丹,金丹境以上难得寸进!说得重了,这道源乃是千年宗族之传承,承接万古之气运,你必须争一争!” “其二,老夫观你气运,或冥冥之中,老天不欲你一步登天,多有磨难,方可助你证道。老夫方才一番暗自推衍,若强行助你结丹,或予你神兵利器,或予你灵丹百枚,不是帮你,乃是害你。便如老夫方才助你凝丹,结果凝成不是金丹,更不是紫丹一枚,乃是一颗白丹,品阶实在低劣。若是此等丹种,即便凝成,也是有碍修行,不凝也罢。” “其三,其三,便没有了……以后再说吧。” 苇江心道,便是你这老儿不愿给我好处,也不用说这么多理由吧! 于是他涎着脸道:“师傅,徒儿便要出去给您老完成心愿了。这一出去,便是找人打架,不知道还有多少沟沟坎坎等着徒儿呢。您老多的不给,徒儿要点随身的法宝,您看?” 陈长生一张威猛的国字脸上竟然抽搐了一下,心道老夫说了半日,竟是白说了。只好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师傅不给我宝藏,给我一个装宝藏的东西可好?” “为什么?” “徒儿怕以后宝藏装不下!” “可!”陈长生丢出一枚洞天指环,言道:“这指环里别有洞天,所以名为洞天指环,食物装入百日不腐,生灵装入七日不亡……里面空间之大,装不了天,装不了地,但是装个十亩大小的宅院绰绰有余!” “我答应给小媳妇儿一个好丹炉,你这里有不?” “为什么?” “我还是丹师呢,再说,都答应别人女孩子了,老说话不算数就太不要脸了!” “有!”陈长生随手一招,一个紫铜铸就的丹炉便冉冉而至,丹炉紫气腾腾,上面雕饰的古朴花纹熠熠生辉。 “此鼎名为乃神农丹鼎,乃是某九品丹圣仿照上古神农氏所用药鼎制成,炼丹……” 苇江两眼放光,急切问道:“什么品级?” “地阶!” “没有天阶的?” “神农药鼎的真品才是天阶!你这兔崽子,人间就没有天阶丹炉!” 苇江想想也算凑合了,又道:“那我要两个!一个我用,我一个我媳妇用!” “没有!别人九品丹圣终其一生,也才仿出一个!”陈长生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你这小畜生,一点事情还没干成,还好意思要这要那?!” “徒儿不就为了防身吗?” “这你为了泡妞!”陈长生喝道。 “泡妞也不是三个条件之一?师傅!还要我推倒呢!”苇江十分委屈! “哇呀呀,老子就看出来了,你这兔崽子,就想顺点东西跑路!和你说,除开刚才这些,屁都没有!”可怜陈长生一个敦厚稳重的远古大修,竟然被苇江气得口出粗言。 “那您意思是不是我帮您完成一个心愿,您就能给我点东西?”苇江马上问道。 “可以,可以这么说——” 陈长生甚觉头痛,言道:“等你完成任务再说吧。你先出去,为师想静静!” 第四十四节 心愿达成 苇江骤然睁开眼睛,面前正两双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一双是唐小闲,一双是静启。 萧瑜晴看到他动了,高兴地叫一声“苇江”,绝美的小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唐小闲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言道:“江哥,俺还以为你死了呢,已经有七八个时辰你都没动弹了。” “师弟进去这么久,到底里面有些什么?”静启也甚是关切,又打小报告道:“刚唐小闲说要把你给埋了!” 苇江道一句出去再说。 他见罗贯通软倒在一边,气息奄奄,装作好意问道:“罗师哥现在如何,还有气么?” 静启答道:“还好,不知他为何忽然受到这方天地反噬,浑身骨头断了不少,好在都是筋骨伤,将养半月也就痊愈了。” 苇江暗骂道,还是老子做戏的功夫太差。如果自己演得逼真点,陈长生再使劲来一下子,不是彻底解决这麻烦了吗? 罗贯通正在潜运真气疗伤。 听闻苇江安全归来,觉得浑身三百六十根骨头又一下子痛了起来。 简直痛彻心扉。 他仰起身,愤恨不已,嘶声对天大喊:“这位仙人,说好的此行必有赏赐呢?赏赐在哪里?在哪里?”最后已是声嘶力竭。 天边轰隆隆一阵雷鸣,一道白光正劈中罗贯通。 苇江喜极大呼:“哟嚯,有人升天了!” 罗贯通一个恍惚,已被摄入另一片空间中。 陈长生正在为苇江而烦恼,忽听见罗贯通说他不守信用,厉声问道:“你这小儿,有何心愿,给你一炷香时间,快快讲来!” “我要苇江死!”罗贯通从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这句话挤了出来。 陈长生一听便是火大,顿时天边雷霆滚滚。 这老儿心想,老夫好不容易收的一个徒弟,虽然顽劣不堪,总惹老夫生气,总不能你说要他死便死? 于是陈长生答道:“这个不准。” 罗贯通本是个小心谨慎人,但这几日吃了大亏,气性便不平和,对着天边问道:“为何不可?这方空间下,你要谁死谁便死,你要谁生谁便生!” 陈长生冷冷道:“苇江是我隔代弟子,还要帮老夫办事,你竟然要他死?”言罢,天边一阵电闪雷鸣,显然这方主人也怒了,“老夫倒想让你死!” 罗贯通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他悲愤已极,便豁出去了,言道:“那我要萧瑜晴这女子死心塌地跟我。” “不准。” “为何?” 陈长生道:“苇江喜欢的女子,师傅得替他留着,若是赏赐给你,你觉得他会替我认真办事?” …… “那我要清玄真人死!” “不准。” “为何?” 陈长生笑道:“老夫虽修为通天,但这结界外的事情,老夫一件都办不到。” 罗贯通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你上次说你天下地下办不到的事情不多,说这些宗派掌门,在你眼里如同蝼蚁一般。 今天却又变了卦,关起门来做大王,外面屁大点事情都办不了,这叫什么修为通天? 罗贯通夹七夹八说了半天,陈长生竟一件都没答应下来。 陈长生看他双目赤红,浑身瘫软,形状疯癫,也觉得可怜,手指一弹,一颗灵丹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罗贯通面前。 “老夫看你可怜,赐你地阶灵丹一枚,名为‘玄元大还丹’。此丹可疗一切内外伤,或有生死人,肉白骨之功效,老夫看你筋骨受伤颇重,这灵丹服下,数日即可痊愈。” 接着陈长生温言道:“好生去吧!不必谢老夫了!” 听了此言,罗贯通郁闷得几乎要一头撞死,伤是你弄的,药也是你给的,恶人好人你都一起做了,难不成真要我感激你不成? -------------------------- 这一趟地宫之行,就此草草结束。 “千年洞府烟霞外,一壑水声风雨来。诸位,百里荒地府之行,就此别过。” 临行之时,那老年书生把众人送到洞府门口,言道:“界主言明,诸位所获珍宝,乃是界主检验各位修真、见识、人品所用。一出洞府,俱化为飞灰!但界主亲手所赠珍宝,仍可带回。” 说罢,这老人双手一挥,众人面前忽现一堆晶莹剔透,真灵内敛的金色石头。 萧瑜晴不禁一声惊呼:“上品灵石!” 老人点点头,言道:“此乃界主所赠上品灵石千枚。诸位尽可取走!界主言道,地府之行多有得罪,些许薄礼,当是赔罪吧。” 待萧瑜晴收下这些灵石,老人轻轻言道: 地府一开,恩怨自来。 岁月蹉跎,就此别过, 石壁不现,再不相见! 言罢,这老者袖袍一挥,众人眼前一花,已在这大庾岭的峡谷之中。 便在最后一刻,苇江还偷偷问了一句:“师傅我呢,也不用来了?”他心道最好陈长生来一句——滚吧,滚得远远的。 那知道一股神念传来,陈长生淡淡一句:“血契仍在,望你好自为之。” 众人出了这地府,只听得后面那一方高耸而立的绝壁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瞬时烟尘漫天,这绝壁无缘无故地竟然从半空中塌了下来。 过了片刻,这这山谷中满是乱石,已分不清原来的去路更在何方,地府结界的大门更是找不到了。 萧瑜晴一探翠玉指环中的累累灵丹,叠叠符篆,均已消失不见。想起这数日经过,宛如隔世一般。 此时,清浦长老等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罗贯通被人搀扶着慢慢从悬崖后下来,便问道:“通儿,这一路顺利否?叔叔给你那传音符,你一次也没使用过。” 罗贯通戟指对着苇江道:“便是这无耻小人,现今他已背叛归一门,做了这洞府主人的弟子,还害死叔叔门下的刘璨,连同侄儿也身受重伤,都是此人所害。” 清浦长老哼了一声,言道:“这般颠三倒四,欺师灭祖的小人,为什么还留到现在?” 罗贯通言道:“可恨这些低声同门师弟,都受了这小子蒙蔽,分不清好歹,识不出忠奸!” 清浦长老喝道:“留着小儿的性命到现在,便是老夫的过错!” 苇江见这两人便如讲相声一般,一唱一和,嘴里哪肯吃亏,便道:“留你奶奶的腿儿!”说罢便往萧瑜晴身后躲。 清浦长老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身形一晃,已在苇江身后。苇江大骇,又往前一蹿,清浦长老如影相随,一双枯爪卷起一阵狂风,便向苇江头顶抓了下去。 苇江虽有着先天境天光期的修为,但在金丹大修的眼里,也如同婴儿一般。这一式玄阴抓如何躲得过,转瞬间被清浦捏在手中,便似一条被抓住七寸的蛇儿,扭来扭去,不得挣脱。 萧瑜晴噌的一声,曦雨剑出手,喝道:“清浦伯伯且住手,您万万不可伤了苇江!” “晴儿侄女,这小子已叛出师门,怎能还留在归一门!”清浦长老一声冷哼。 “清浦伯伯,仅是罗师哥一面之词,您怎能下此杀手?”萧瑜晴喝道:“究竟内情如何,大家均不知晓。即便要定苇江的罪,也需要归云长老,我父亲在场。待得问明,您再处罚他不迟!” 清浦长老喝道:“那我门下死去的弟子怎说?”说罢,单手一合,苇江被捏得白眼直翻,兀自还在喊着:“你有种捏死你少爷,捏不死你就是个鳖——”一个孙字便叫不出口。 萧瑜晴见苇江危在旦夕,顾不得许多,喝道:“清浦伯伯,得罪了!”曦雨剑对着清浦长老背后刺去。 那边宋韶见形势危急,长风拂尘一甩,叫道:“清浦师伯,萧师妹说的句句是实,请您自重,万不可乱来!” 清浦见宋韶拂尘一动,以为他要向自己出手,喝道:“宋韶你这孩子,难道也反了归一门么?”说罢,手下一紧,苇江被扼的白眼一翻,舌头都垂了出来。 宋韶言道:“宋韶万万不敢向您出手。”叫一声:“罗师哥,得罪了。”拂尘一翻,搂头一刷,正好把罗贯通罩个严严实实,手腕一扭,一把银丝便缠在罗贯通喉咙上。 可怜罗贯通原本修为不在宋韶之下,但他本来受了重伤,又被宋韶攻了个措手不及,此刻竟然被宋韶胁为人质,气得大叫:“宋韶,你眼瞎了!” 宋韶手上一紧,罗贯通被拂尘勒住喉咙,说不出话来,宋韶轻轻道:“我眼不瞎,我看得清楚得很。” 此时,唐小闲也不闲着,抓了一把符篆,便要洒向清浦长老。 文沐清一震瑶琴,喝道:“唐小闲,放下,清浦长老面前,你怎能放肆!” 静启和静照也是兵刃出手,自然对准罗贯通,喝道:“清浦师伯,请您放了我师弟,否则我们真不客气了。”看他们架势,真要对罗贯通身上刺上几个透明窟窿。 清浦长老没料到此时闹成了这样一个场面,气得一蓬白胡子飞了起来,大喝道:“你们这些小辈,难道是反了不成!” “就是反了!清浦老儿,你这般倒行逆施,他们不反,更待何时!”远处一声怒吼,正是归云长老。 天心长老和凌绝长老也一脸阴沉,跟在后面。 “我们三个老家伙,其实也来了这大庾岭,因不欲惊扰于你,所以躲在十里之外清修。清浦你一把年纪,在我们归一门,你便是最长,怎么行径如此颠三倒四!” 归云长老如同大人骂小孩儿一般,继续道:“你侄儿罗贯通说苇江害死了刘璨,是如何害的?让他说来!是如何伤的罗贯通,让他说来?是怎么欺师叛教,你让他说来!” 清浦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苇江找到话头,便大哭道:“师傅啊,您救我!他们叔侄不是人,想着方儿害我。” 天心长老一听苇江开口,怒喝一声:“这孩子至今还口口声声叫我师傅,怎么成了欺师叛教,清浦老儿你说说!” 天心长老本在后面不说话,咳嗽一声道:“韶儿,你且放了你罗师哥,这样须不好看。”又对清浦长老言道:“嗨,清浦师哥,你做得太过了,别人一个小辈,也值得你出手?” 凌绝师太一言不发,明显也是站在归云一边。 清浦长老见自己惹了众怒,手一松,叫了一声:“今天便饶过这无耻小儿!”言罢轻轻一掌,把苇江击出一丈来远。 半空中苇江正待翻身站立,那知清浦这老儿甚是可恨,故意残留一股真力在苇江体内,苇江浑身僵硬,呯的一声直挺挺地摔在地上,满脸尽是尘土。 苇江躲不及,一头撞在一块石头上,后槽牙都撞掉一个。 他满嘴是血,手捧着一颗断牙,站起身来,骂道:“迟早一日,我把你那狗儿子后槽牙一颗颗拔了出来!” 清浦长老浑身一震,罗贯通名为他侄儿,其实是他和嫂嫂私通所生,这事情在归一门几乎无人知晓,苇江一张臭嘴胡咧咧,竟然一夹就中。 苇江骂得虽脏,但此刻并无人斥责于他。 归云长老招招手,叫道:“苇江,你过来!” 苇江道:“我不过来,别人欺负你徒弟,你还要打徒弟!” 归云言道:“我打你作甚,你干得挺好,清玄掌教在等我们,老道带你去评理去。” 第四十五节 探秘归来 归去来兮峰,三清殿里。 话说归一门精锐倾巢而出,在这大庾岭地府死了一名弟子,静心伤了一只胳膊,罗贯通受了一些筋骨伤,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带出上品灵石千枚,即便对于归一门这种名门大派,也是一笔了不得的资源。 这一趟地府之行,可谓收获颇丰,诸位弟子,功劳不小。 清玄真人本来闻之大喜,但听说弟子之间又起纷争,于是一声令下,一众弟子协同门派尊长,连本门来不及回去,直接去了归去来兮峰。 清玄真人目光扫过,殿内鸦雀无声,见罗贯通坐在椅子上,面无血色,便言道:“通儿,你是归一门的首席真传,也是大庾岭地府一行的首领。此次出行,你功劳不小。你先说说,里面到底怎么一回事。” 罗贯通勉强站起身来,先简单地把这一路经过说了一遍。然后,对着苇江两眼冒火,言道:“启禀掌教真人,此次地府之行,诸位师弟师妹一路上斩关夺将,为门派立下了不小功劳。但有一人,居心叵测,偷奸耍滑,残害同门,罗贯通不得说上一说。” 清玄真人淡淡言道:“但说无妨。” 罗贯通言道:“掌教真人,各位长老,罗贯通奉了掌教真人敕令,带着一众师弟师妹前往大庾岭地府,一路上历尽艰险,怪兽潮中,全凭我和萧师妹、宋师弟和文师妹打退兽潮。苇江这小儿只是到处躲避,不曾出得一点力。蝙蝠潮中,这小儿贪生怕死,一把刘璨师弟挤出,害得刘璨师弟被血蝠咬伤至死,这是罪状其一。” 苇江挖了挖鼻孔,毫不在乎,也不辩解。 罗贯通继续道:“这人贪生怕死,待得他被摄入这地府界主的异度空间后,马上奴颜婢膝,叛出归一门,立即拜了这淫邪界主为师,然后唆使地府界主将刘璨杀死,并将我打成重伤!这是罪状其二!” 苇江仍是不为所动,宋韶则不安地动了一下,似乎要说话,苇江给他递了一个眼神,宋韶便忍住了。 罗贯通对着萧瑜晴躬身一拜,言道:“第三件事,涉及萧师妹清誉,是否有请师妹回避一下。” 萧瑜晴满脸羞红,讷讷道:“你们扯来扯去,怎么又扯上我了?” 清玄真人微微一笑,言道:“多半是少年人嘴边占些便宜,晴儿你不必走,让罗贯通说说,苇江到底有何大罪?” 苇江一听此言,倒是大大的吓了一跳。老子究竟干了什么事情影响了萧瑜晴的名誉? 难道这小子去抄了自己老巢,把那些画本给搜出来了? 一想到此事败露,苇江顿时脸色煞白,心道若是这厮把这事抖了出来,老子立马下山,这归一门弟子也不做了。还是逃去陈长生那边,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剿灭拜月教好了。 罗贯通见清玄真人风轻云淡,并未当成天大一回事,不禁有些气馁,言道:“我从界主口中得知,苇江这小贼对小师妹图谋不轨,他对那界主言道,要娶萧师妹做媳妇!”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萧瑜晴满脸通红,一把扎到清玄真人怀里,道:“苇江这人坏死了,爹爹您一定要重重责罚他!” 清玄真人哈哈大笑,便问苇江:“我这女儿都大你好几岁,你小小年纪,不好好修真,竟然有如此荒唐想法,该打该打!” 罗贯通列举完苇江的三大罪状,却是这样一个场面,大是始料未及,张了张嘴,后面便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苇江脸皮再厚,在众人也是不好意思,一张老脸竟有着三分羞惭,这倒是多年未有之事,他讷讷道:“师傅,掌教真人,这事当不成真,那界主想害萧师姐,我没办法,只好出此下策,言道萧师姐乃是小子心上人,他才放过萧师姐。” 其实这话漏洞颇多,明眼人一听便知。既然那界主要胁迫苇江,必然会找苇江在乎的人,他如此一说,岂非送入虎口? 清玄真人听了微微一笑,也不揭破。 苇江忽然想起自己出来后,罗贯通又去见了陈长生,定是找陈长生要好处去了,不然怎么编排出这一番谎言?他能撒谎,老子就撒不得谎?先乍他一乍。 于是苇江眼珠子一转,忽然言道:“罗师哥,看你白生一副聪明面孔,却是一个蠢蛋!你既说老子背叛师门,投靠外人。若这外人真把我当徒弟,在他眼里,我和你谁轻谁重,你竟没有想过?你在陈长生面前说过什么话?你便忘记了?” 罗贯通腾的一声坐倒在椅子上,大惊失色,糟糕,我怎么把这档事忘记了? 清玄真人又问宋韶以及下面一众弟子,言道:“罗贯通所言,你们有何话说?” 静启躬身对清玄真人行了一礼道:“启禀掌教,罗师哥一路安排,力御兽潮,的确尽心尽力。弟子私下认为,若无罗师哥一番运筹帷幄,我们确难抵挡兽潮攻击,但——”他一望苇江,言道:“罗师哥所言苇江小师弟贪生怕死,这个便有些不尽不实。小师弟杀首领,阻挡血蝠大军,这是有目共睹的。萧师妹为了阻挡血蝠,炼丹几乎累的晕了过去,后面便是苇江接替。” 萧瑜晴点点头,言道:“爹爹的确如此,苇江也累得晕了过去。” 清玄真人问道:“小苇江,你又学会炼丹了?” 面对这貌似温和的掌教真人,苇江倒有着七八分畏惧。此刻已不敢自吹自擂,言道:“我去天心师叔那边学了几天丹法,会炼许多丹了,进去时候便是这些九转还魂丹,都带了好些。”说罢,便把几枚灵丹呈给清玄真人看。 苇江还未答话,萧瑜晴言道:“苇江师弟的确会炼丹了,而且丹法不凡,资质应不在女儿之下。” 静心一直感念苇江的好意,正要上前帮苇江说上几句,文沐清冷哼一声,这小道士赶忙退下了。 清玄真人眼光一扫,便知道其中内情如何,看着宋韶欲言又止,便言道:“宋韶,你是天心峰大弟子,也说说。” 宋韶上前一步,言道:“启禀掌教真人,弟子只说一事,便是刘璨之死。” 他扫了苇江一眼道:“弟子有罪,刘璨之死,实与弟子有着莫大干系。这地府界主,其实希望把归一门精锐一网打尽,能尽归他门下。”他见苇江并无异样表情,便做痛心疾首状,言道:“这界主问弟子是否愿意归他门下。弟子自幼便在归一门,余束发受教天心师尊数十年。师门之恩情胜过山高水长。他见弟子不从,便拿刘璨师弟的性命威胁于我。弟子犹豫片刻,这界主心狠手辣,出手便把刘璨师弟捏死了!”言罢跪倒在地。 苇江肚里笑成一朵花,心道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咬不到人。这哥们绝逼是个人才,这一下子,既帮了我,又帮了他自己,里里外外都做上好人,不简单啊不简单。 苇江心道,花花轿子人抬人,我得去帮帮场,千万别让宋师哥穿帮露馅! 苇江马上跟上一步,言道:“启禀掌教真人,宋师哥说得千真万确!其实罗师哥受伤,也是这个原因。这界主再三逼迫弟子,弟子受了师门好处,怎能从他?后来这界主便拿罗师哥的性命威胁于我,我一再请求,这人始终不为所动。”苇江似乎说到动情处,擦一把眼泪道:“最后,他一把抓伤罗师哥,弟子看到罗师哥危在旦夕,只能委屈答应了,还被逼和这界主签了血契。” 罗贯通一口老血几乎就要喷了出来,心道老子受伤是你撺掇的好不?现在你倒个个儿,反而说为了顾全老子性命,才被逼答应做了别人弟子! 还竟然把签血契也算到老子头上! 无耻之尤,莫此为甚! 罗贯通心里阵阵咒骂,但又不好反驳。 唐小闲便是再笨,也知道苇江和宋韶串通一气,整治罗贯通。他也上前一步,嚷嚷道:“这界主也同样逼迫俺,俺想打死也不能叛变师门啊。俺就说,你再逼俺,俺就自爆身亡,这界主看俺不像说谎的人,也就算了。” 苇江不禁老怀欣慰,心道不枉唐小闲跟随自己数年,也长进了,学乖了。 这一顿七嘴八舌,顿时把苇江的一桩丑事倒说成一项义举。 归云长老倒关心苇江的身体内的血契,便拉过苇江,问道:“血契写的什么?” 苇江不好意思说,便道:“师傅,你自己看吧。” 归云长老手抚苇江额头片刻,一脸尴尬,一句话不说。 清玄真人甚是好奇,问道:“写些什么?”归云长老摇头道:“内容粗鄙不堪,不为君子所知,待这些孩子走后,师弟细细说于掌教听。” 罗贯通正欲上前争辩,苇江知道这小子心中必然有鬼,于是眼睛一横,喝道:“罗贯通,你还想说什么?你在陈长生面前那些大逆不道的话,要不要我用传音法螺一字字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罗贯通脸色煞白,又跌坐在椅子上。 清浦长老本想帮侄儿说上几句,但见侄儿如此形容,想必他又留了把柄在苇江手中。心里一阵焦躁,从头到尾,竟然一言未发。 清玄真人凝视罗贯通片刻,摇摇头道:“若真有大逆不道之言,就不必说了。”然后叹口气,显得意气萧索之至。 归云长老拉着苇江,喝道:“苇江,你不经师门认可,又拜其他门派为师,已犯下滔天大罪,还不向掌教真人请罪!” 苇江借坡下驴,跪倒在地,眼泪汪汪道:“弟子为保全归一门弟子性命,未经掌门许可,不得已入了别门,请掌教真人重重责罚!” 清玄真人忽然哈哈一笑道:“责罚什么,在这地宫之中,面对前辈高人胁迫,便是本真人,只怕也是一筹莫展。再说,苇江心里还是向着你这个师傅,那个捡来的便宜师傅,估计苇江避之不及。” 苇江挠挠头,言道:“掌教真人说的是呢,不是有这个血契,我一辈子都不想看到他,躲都来不及。” 清玄真人眉头紧锁,言道:“倒是这个血契,的确麻烦。此事一会儿再议吧。” 归云长老见苇江平安过了一关,便问道:“小苇江,你偷偷出去拜师,又做了别人家的便宜徒弟,还准备帮那个师傅干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你这师傅没给你一些好处?” 苇江嘟着嘴道:“这个人和你一样抠门,放着满殿奇珍异宝,就是不给我一点。” 他见众人不信,苇江只好说:“好歹弟子一阵死缠烂打,他终于抵挡不住,也给了我一些好处。” 说罢,苇江伸出大拇指,上面戴着一个黑黝黝的扳指。他在扳指上一抹,眼前微光一闪,一个冒着幽幽紫气的青铜丹炉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对着两眼放光的萧瑜晴躬身笑道:“萧师姐,除开我手指上这个扳指,这丹炉便是我厚着脸皮要的,此炉名为神农丹鼎,乃是一地阶法宝,听说还是一个九品丹师按照上古神农鼎的样式仿造的!请师姐笑纳。” “地阶丹炉?我不信!”萧瑜晴惊呼道:“你真给我?” 苇江笑道:“那还有假?我现在用的丹炉不是师姐给的吗?咱们一个换一个!” “那你可吃亏了,”清玄真人听闻哈哈大笑,言道:“小苇江,你这趟出去,有功劳,也有过错,功过相抵,功劳倒是多了一些。本想赏你一个储物戒指以后所用。既然你已骗到一个,老道就省下了。” 苇江言道:“那要不您就赏点别的?” 清玄真人不答,却望向怨气冲天的罗贯通,言道:“通儿,老道看你关心的事情太多,关心则乱,有碍修行。一年以后将要重新进行真传弟子甄选,你就安心养伤修炼,这首席真传的名号,你就不要用了。”他扫了苇江一眼,道:“你这师弟生性跳脱,也不是坏人,你就不要一味和他为难。若有恩怨,一年后擂台上一决高下。” “你们先退下”,清玄真人见大家无语,言道:“下午本掌教便有旨意,是关于你们两人的。” 罗贯通低头抱拳,言道:“多谢掌教真人指点。”然后怨毒地看了苇江及众人一眼,转头便和清浦长老前后出去了。 第四十六节 往事长生 待清浦长老和罗贯通离开,清玄真人叹口气,言道:“归云长老和苇江留下,其他人先散去吧。” 清玄真人道:“归云师弟,你把你徒弟体内的血契说说,到底写了些什么?” 归云长老便有些尴尬,喝道:“都是些丢脸的玩意——嗨,小苇江,还是你自己说吧。” 苇江吞吞吐吐说了两句,便说不下去。 清玄真人等不及,凌空一指指向苇江眉心。 苇江只觉得神识海中忽地出现一人。这人青衫磊落,神情潇洒,正是清玄真人。他在血契下驻足片刻,哈哈大笑一声,袖袍一拂,便化为一股青烟离开了。 看过血契,清浦真人沉吟良久,并没说血契的事情,而是言道:“苇江,罗贯通乃是清浦师哥的侄儿,也是归一门真传弟子,你不能再设计害他!” 苇江争辩道:“我没害他啊,是他先害我的!他还说——” 清玄冷哼一声,苇江心头如同响了一个炸雷一般。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们这些小伎俩?罗贯通是害过你,但后来是如何?定是你唆使这界主去杀罗贯通,好在未曾得逞!否则老道必拿你偿命!你看看,宋韶和唐小闲,都是好好的孩子,跟着你也学坏!跟着你撒谎!还有小清菡,现在一脑子生意经!!见到老道,张口便是朔州皇家商号灵丹值得几何!” “都不好好修行,个个都被你带坏了!”清玄真人一声断喝。 苇江心道我哪有那么大本事,于是苦着脸,连叫冤枉。 此刻,清玄真人袖袍一拂,站起身来,喝道:“你们不兄弟齐心,季孙之忧,迟早祸起萧墙,给本门带来泼天大祸!本掌教将发谕旨,令你们两个一年内不得相见,你下归云峰,他便在樵谷山房;他出樵谷山房,你便躲在归云峰!你们其中一人若有任何闪失,老道必将拿另外一方是问!” 苇江还欲争辩,归云长老喝道:“还不跪谢掌门真人!” 苇江倒也干脆,跪下给清玄真人重重磕了个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呢。我修为差他老远了,不见面倒好,他要真杀我,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归云长老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你这体内道伤,老道目前也没有好办法,不过金丹境以前,你这伤势应是显现不出,但过了金丹境,你便是进了鬼门关!可惜你现在连真传弟子都不是。若是真传,老道倒可破例传你无量真经。在这中原诸多修真秘籍中,若说对你有所裨益的修真心法,无量真经可谓第一。”清玄真人又言道:“老道望你有福习得!” 苇江撇撇嘴道:“我争这个真传,有如老猫吃咸鱼!” 归云奇道:“那是什么意思? 苇江翻了个白眼道:“就是休想啊休想!”他便学着猫偷吃腥的样子,言道:“先嗅嗅,太咸,吃不下,然后再想想,又想吃。嗅一下想一下,不是休想是什么?” 归云长老被逗得哈哈大笑,不过马上板着脸道:“掌教师尊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清玄真人倒不以为忤,言道:“这孩子是这样一个秉性,心里不坏,算个好孩子。没必要大家都板着脸装孔夫子,那大家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然后,他言道:“关于陈长生和拜月教,其实老道知晓并不多,先给你们说说老道知晓的一些传闻吧。” 清玄真人缓缓言道:“先说拜月神教,归云师弟应和你们说过,这宗派和归一门都是中州九大门派。但若说起门派兴盛,弟子众多,拜月教其实远超归一门。” “现今拜月教乃是西域大月氏的国教。归云师弟你见多识广,苇江便不知道了。我们所在这片土地名为华夏大陆。大周国位于华夏大陆中部,大周国以东跨海数百里为东瀛日照国,北为大凉王朝,南为朱波王朝,西为大月氏,这几个国家是华夏大陆最大的五个国家。” “百年前,大月氏本来只是叶尔羌附近的一小游牧部落。自从大月氏单于苏提婆六世皈依拜月教,拜月教主便怂恿着大月氏在雾月夜袭乌孙,彻底地扫清了昆仑山脉周边的叛乱部落;后又派遣信徒三千,随着部落骑兵征讨西域,将大月氏统辖的领域足足扩张了十多倍。拜月教随军征讨有功,大月氏王便把拜月教立为国教,举国上下,说皆是教徒也不为过。” 清玄真人顿了顿,继续道:“换句话说,他们是国即是教,教即是国,和东瀛的神道教差相仿佛。” “若说起信徒,或是弟子,往小处说,拜月教怕有百万之众。”清玄真人嘴角含笑,“苇江,老道且问你,你杀得光吗?” 苇江一听妈呀一声大叫,言道:“百万人——这些人就是放在我跟前,洗干净脖子排好队,让我抡起大刀片子一个个砍过来,我只怕砍到自己归西,还没杀完。” “又听说拜月教这一任教主已二百余岁,有人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又有人说这教主尊贵典雅,貌美如仙。”清玄真人脸上似笑非笑,接着言道:“不过对于修真而言,只要服用驻颜丹,百岁修真还是如同昨日好女,二百多岁的花容月貌也不稀奇。” 苇江又是“妈呀”一声叫出口,正欲说:“这可睡——” “停住!”归云知道苇江就想说什么,抢着断喝一句,才把苇江的胡咧咧封在嘴里。 清玄真人也不理会,话锋一转,“我们不说这拜月神教教主的长相,只说别人修为。” 清玄真人慢慢走出寝宫,苇江和归云长老慢慢跟着。 只见夜色如水,一弯新月已高高地挂在树梢。 清玄真人指着月亮道:“拜月教以月为神,崇信月神能给他们带来幸福和光明。作为西域大宗,他们修行方法与中原各门派其实大为不同。老道还听说拜月教教主会在临终前,会通过一种秘法将自身功力转嫁到新任教主身上。哪怕功力继承只有原来十之八九,这新任教主的起点也是非同小可。” 清玄真人悠悠言道:“所以拜月教教主修为,远超中原修真的各派掌门甚多。” 归云长老问道:“掌教师哥,现在中原各门派掌门功力如何?” “你们四个长老还是金丹境。金丹境有混元、寂灭、渡劫三个分期,破了天劫后才能突破至天人境。天劫当是修真第一大劫,修真人士中十之八九,均在此劫中身死道消。天劫之后,又有九重天劫,一劫比一劫难。”清玄真人叹口气,接着道:“渡劫之苦,虽刀砍斧剁雷打剥皮抽髓万般折磨不能形容其万一。” 苇江听得瞠目结舌,心道如果渡劫这么苦,还不如就在金丹境乐呵,追求这劳什子干嘛? 清玄真人看了苇江一眼道:“归云师弟你还未破境,苇江更是刚摸到修真门径。后面的东西,说了你们也不明白。打个简单比方吧,若天人境后,再过一劫是一个轮回,那么老道乃是天人境二转,玉清宫掌门乃是三转,如今贫道所知,修真界最高的便是青莲剑门的宗主青莲剑仙,他乃是轮回六转,拜月教教主则是轮回五转!” 清玄真人一句句说来,苇江脑瓜子嗡嗡的,便道:“照这么说,这陈长生说的三个条件,对我来说,只怕比登天还难万倍!” 归云长老不禁揶揄道:“小苇江,那就看你二十年里,破境是否如同破竹,先超过老道,再破阶天人境,超过这拜月教主了!” 苇江苦着脸道:“师傅啊,您别就笑话我!我当时不从,他便要杀了我,杀了我们所有弟子。弟子无奈,才签下这血契!” 归云长老便问道:“掌教师哥,若是这二十年里,苇江置之不理,陈长生可有反制之法?” “这血契便是最大的反制之法”,清玄真人摇摇头,言道:“你这徒儿已和陈长生签下血契,那么他手中便有苇江一缕真魂,即使苇江逃到天涯海角,逃入地底黄泉的九幽之地。二十年一过,血契自然启动。这界主一声召唤,顷刻便能要了苇江性命。” 苇江大哭一声道:“徒儿苦啊,从小便是孤儿,爹死了一个又一个!好不容易遇上个好师傅,还被坏师傅一顿诅咒!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哟!” 归云长老听得直摇头,言道:“罢了罢了,嚎什么丧呢!二十年还早呢,说不定你这烂粪勺一般的体质,还没到二十年便散了箍!” 苇江便对归云长老怒目而视。 归云长老也不理会苇江,问道:“贫道看那血契之中,这人自称月魔陈长生,怕这人和这拜月神教有着很大的关系吧。” 清玄真人点点头道:“师弟说得极是。关于这陈长生,老道知之甚少,按照这名字猜测,此人应是和拜月神教的创教之主颇有瓜葛。拜月神教崇信月神,多是女子。这男子名为月魔,他所说的三个条件,个个均是针对拜月教。说不得他原本便是拜月教的人,后来和教派有了分歧,一心想要颠覆这拜月教。” 言罢,清玄真人一脸严肃,沉声道:“老道此时提醒你一事。你日后行走江湖,千万不可把这血契内容让他人知晓,更不可在别人面前提起陈长生的名字,否则不光你有杀身之祸,便是整个归一门,也会因你而陪葬,你知道吗?” 苇江一听,恍然大悟,于是重重地磕了几个头,言道:“弟子知道轻重,弟子记下了。” 第四十七节 神农丹鼎 便在第二日,清玄真人的敕令便传遍整个归一门。 众弟子均惊掉下巴。 数十年来,众弟子还是第一次看到掌教真人为调停两名弟子私怨发布敕令。 再从敕令中看,这调停竟是明显偏向内院弟子一方。 便如敕令所言,“一年后,真传弟子将重新甄选,故不再设首席真传一司职。”这便是罗贯通首席真传的名号丢了。后面又说“为恐季孙之忧,起于萧墙之内,故责令二人不得争斗,一年之内,若一方有任何闪失,则拿另一方是问!”一个真传弟子,一个内院弟子,修为高下瞎子都看得出,这明显便是保护这个内院弟子嘛! 于是,苇江在这归一门,又出了一次大名。便是同他一起进来的四个杂役弟子,如今也趾高气扬,处处以苇江同年、同门自居。 一个杂役乃是秀才出身,挤眉弄眼道:“所谓‘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苇江兄弟,和俺一起进来,俺就知道不是凡胎!必是长老安排好的,要先‘劳其筋骨’,所以才做了这杂役!你们看,以后必委以大任!你们眼窝子浅,看不起俺们杂役弟子,一朝时来运转,一遇风雨便化龙,成就比你们还高咧!” 说得口沫横飞,好似他现在便是归云峰的内院一般。 百草园里,苟广孝这一年蔫头蔫脑,从来不敢人前出头,生怕被苇江记挂上了。正好碰到鲁火龙——这厮现在不过是个百草园执事。两人对视一眼,找个悄悄的地儿,苟广孝问道:“鲁大哥!要不我们弄点东西,去看看苇江兄弟去?” “去你娘的吧,别人看到你就生气!你去触这霉头干嘛?苇兄弟说放过你,便会放过你。你别看苇兄弟人小,那是个好汉,一口唾沫一个钉儿!”鲁火龙道。 苟广孝言道:“鲁大哥,这下,你就难办啰!” 鲁火龙道:“我只不过是清浦长老一个远房侄儿,论亲疏都出了五服,论起来和外人也没什么区别!他们神仙打架,我们搬个马扎看热闹吧!” 苟广孝一只大鼻子凑了过来,问道:“鲁大哥,你说句心里话,你希望谁赢?” 鲁火龙道:“老子希望?老子希望谁也别赢!”说罢,气愤愤地走了。 不提这些小人心思,且说苇江,此刻便在萧瑜晴的曦雨轩中。一大早,他胡乱编个理由,说是看看新丹炉是否好用,要找萧仙子学习丹法,从大清早便磨叽到现在。 萧瑜晴还记恨罗贯通说起那一句“要娶萧师妹做媳妇”。所以一上午未和苇江说一句话,冷冰冰地只甩脸子。 芊芊丫头见本家小姐如此高冷,对苇江更是百般挖苦,此刻便言道:“有些人,就是做下人的命!别以为送了小姐丹炉,小姐就会高看一眼。麻雀啾的一声飞上枝头,难道就变凤凰了?凤凰就是凤凰,便是掉了毛,也比麻雀强!” 这姑娘前面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苇江还不怎么生气,但后面这一句,便把苇江气得够呛。论打架,苇江如今虽有些长进,但是要输还是一样输,论吵架,苇江至今还没怕过谁。 他坐在门里的一个蚱蜢小凳上一声冷笑:“那是,有些人现在就坐在门口当下人!没公主的命,还一身公主的病!得的是什么病?就是淫贱蹄子犯花痴的相思病!只怕现在还想着,若是哪天自家公主嫁过去,大小自己还能做个通房丫头!跟着小姐还可以一起上别人兔儿爷相公的床!” 苇江说得肮脏不堪,芊芊一时没绕过来话头,还在怔怔发呆。 萧瑜晴却听见了,拿了曦雨宝剑,连剑带鞘在苇江头上一阵乱打,骂道:“苇江,你怎么说话像个泼妇!你再这般胡说,以后就不要来曦雨轩了!” 这时,芊芊才明白过来意思,哇的一声大哭,喊道:“小姐,你杀了他!这人便是个小流氓,怎及得罗公子万一!” 苇江见芊芊开口就扯上罗贯通,心里暗骂骚浪蹄子,总有一日把你卖到扬州院子去! 萧瑜晴其实很不喜芊芊看到罗贯通便犯花痴的德行,冷着道:“芊芊,你以后也不准提罗师哥半个字。若我发现一次,便掌嘴一次!再发现,你就不要跟我了,去跟着罗公子吧,樵谷山房听说也缺人。” 苇江眨巴眨巴眼,怂恿道:“他正缺个通房丫头。” 芊芊哇的一声,便大哭起来。 萧瑜晴见苇江每次来,曦雨轩便是鸡飞狗跳,不是打打杀杀就是哭哭闹闹,十分头痛,言道:“苇江,你随我进来!” 苇江哼了一声,一阵穿花拂柳,只见一条长廊连通在一片荷花池上,弯来拐去半天,长廊通向内院,长廊两侧满满的种着火红的芭蕉和一人多高的石榴树,苇江连道好香。 到了内院,只见前厅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的书案,两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大瓶,大瓶中分别插满蓝汪汪的曼陀罗花和散发着清香的栀子花,书案往上挂着一个匾额,只有一个斗大的“剑”字,每一笔都似乎蕴含剑意,似乎剑拔弩张得像要从这书卷中倏然逃去一般。 苇江又连道:“好字!好字!” 萧瑜晴不禁噗嗤一笑,言道:“你知道什么好字!你都不会写!” 苇江摇头晃脑,言道:“你房中的字,哪有坏的?” 这院子后面便是萧瑜晴的香闺,萧瑜晴可不敢带苇江进去,也没叫芊芊,自己从里面端出两杯清茗,放在前厅的石桌上。 萧瑜晴俏脸一板,言道:“苇江,你叫我姐姐,我便是你姐姐,你可不要多想!” 苇江看到这姑娘端着一杯清茶,茶香扑鼻,一缕缕水雾后一张绝美的小脸如梦如幻,心里一荡,也没听清什么,便问了一句:“你说啥?” 萧瑜晴知道苇江在想什么,把茶碗重重一放,言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姐姐让你好好修真,不要胡思乱想!” 苇江讪讪一笑,言道:“那是,我还要争这真传弟子呢!” 萧瑜晴白了他一眼道:“若让芊芊知道,又说你啥——‘草蜢撩鸡公,蛤蟆顶桌子’——这叫一个自不量力!”说罢,萧瑜晴捂着嘴,笑道:“我以前从来不说这些俏皮话,都是被你害的,爹爹说我现在越来越不庄重了!” “人生在世,不说点俏皮话,哪能开心得起来?你家里照说,外面还是装你的大小姐!” 苇江接着道:“我是没办法啊。我不争,永远就被别人压着一头。清玄掌教这谕旨,只给了我一年时间,一年后,别人找个机会把我剁了,我去找谁哭去?再说,归云峰从来都没一个真传,我给归云老儿当了那么久徒弟,一直没孝敬过他老人家,这遇到事情就头一缩,不是苇少爷的风格。” “那你怎么提升修为?凭你那打蝙蝠的王八拳?”萧瑜晴一脸不信。 “山人自有妙计!”苇江摇头晃脑道,“我不光还要提升修为,尽快赶上你们,争那个真传,还要学丹法,做九品丹师!” “给你二两颜色你就敢开染坊!提升丹法,其实只有一条路,多炼丹!丹方我这里有,药材也可以帮你。若说上好丹法我便没有了,师傅那本‘逍遥丹经’我都读了快一百遍了,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萧瑜晴苦恼道。 “所以我来找你啊,你给丹方,给灵药,我慢慢炼,慢慢试。说不定哪天我有了感悟,我就不做你这师弟了,我来做师哥,来教小师妹炼丹!”苇江大大咧咧道。 “你想得美吧,你这丹法,差本仙子远得很呢!”萧瑜晴不以为然道。 “还有,那个神农丹鼎我还没用过,不知道地阶丹炉用起来啥感觉,仙子姐姐,要不接小的用用?”苇江涎着脸道。 “哼哼,我就知道你打我丹鼎的主意——不过你若这段时间要提升丹法,那个神农丹鼎可以借你用三个月,用完你便还我。不准赖着不还啊,三个月以后,我再把我那个玄阶丹炉给你用。”萧瑜晴答道。 第四十八节 偷学真经 苇江这几日便在思索,如何能尽快提高修为,不然一年后,拿什么和罗贯通比? 别说战而胜之,便是三招两式都抵挡不住,被人一枪戳个透明窟窿,然后挑下擂台,丢人现眼之至。 待去找归云师尊,归云言道:“你入我门下,为师至今只教过你一套心法,一路拳法,对其他弟子已是足够。若是提升武技,藏经阁里汗牛充栋,你尽可去找着学。” “弟子去问过了,天阶没有就算了,地阶武技都没有,还叫什么藏经阁。”苇江撇撇嘴。 “你知道些什么!你去给我找几本地阶武技去?”归云眉头一皱,喝道:“说你修为,为师能给你也只有循序渐进四个字。实话说,你想一年之内追上罗贯通,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连想都不敢想,那还不如躺在家里睡大觉呢!”苇江很是不以为然。 归云长老脸一板,言道:“要不,你去找你那个地府里的师傅,说不得别人绝世高人,自有方法呢?” “别别别,师傅您别害我!”苇江苦着脸道:“他怕我被人欺负,强行给我提升修为,差点没把我折腾死!最后差点连老本也赔了进去。还有,这地府已封,我躲他还来不及,还巴巴地跑去送死?” 从归云禅房里出去,苇江暗暗道:“老子不管了,这无量真经必须学了。” 前面数月,苇江曾动过这个念头,只是想一想,然后又放下了。 首先怕此事被人察觉,若是东窗事发,便是归云一张老脸豁出去也保不住自己;另外就是这真经虽已到手,但苇江从头到尾,只怕有一大半都看不懂。 这修炼内家心法,本不同于修炼武技,一字之谬,可谓差之千里。苇江也不敢胡乱解经,胡乱学习。 苇江思来想去,要想学真经,一定得找个帮手。 首先他便想到归云师尊,若是骗归云这经书乃是陈长生所授,倒也说得过。就怕这师傅有不懂的,又去问清玄真人,那就大糟而特糟了,归云长老貌似洒脱,其实是个直肠子,可不能害他。 否决了归云师尊,苇江心里仿佛掉下一个石头,偶尔对师傅撒个小谎,苇江是轻车熟路,但是明着去骗师傅帮自己填坑,这种事情苇江还是做不出来。 其次,他便想到萧瑜晴,若是天天和她耳鬓厮磨,一起学这个劳什子经书,这修真也太过美妙! 若是经文里还来个合体双修的功法,便给个神仙也不换啊! 苇江低头想到妙处,不禁心跳加速,血脉偾张,走路不分东西,差点和匆匆进门的宋韶撞在一起。 宋韶一见苇江,言道:“苇江师弟,说不得过几日天心长老找你有事!” 苇江脑筋一转,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但他此刻心思不在这个上面,兀自还心里色色做着白日梦。 待得宋韶走远,苇江方才如梦初醒,暗道:“嗨,找来找去,这宋师哥不就最合适?!” 上次在归去来兮峰,苇江便和宋韶心存默契,死死地坑了罗贯通一把。 宋韶这人有城府,有野心,关键是胆子也不小。 咬人的狗从来不叫,苇江甚是佩服,越想觉得他越是合适。 上次合作,其乐融融,今日梅开二度,岂不甚好! 苇江笑嘻嘻道:“宋师哥,等你忙完了,小弟有个事给你说。” 宋韶一愣,点点头。 过不多时,宋韶来到苇江所在禅房。 苇江开门见山,便道:“宋师哥,其实上次在大庾岭地府,还有一件事情忘记和师尊他们说清楚。” 宋韶一惊,自从上次苇江摆罗贯通一道,逼着罗贯通捏着鼻子承认自己是“兔儿爷相公”,宋韶就从未把苇江当小孩子看过。 面对苇江,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嗯了一声,思考苇江是否在探他老底。 毕竟他手里也有一本未曾交出的地阶武功秘籍,若被苇江传了出去,这私藏真经的罪过可就不小。 苇江如此一说,用意何在,由不得宋韶多加思量。 于是宋韶含糊问道:“是何等事情?” 苇江挠挠头,也在想怎么说,想来想去,一开口便是:“宋哥,我从小生得苦啊——”吧嗒吧嗒,苇江刚开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么开头,下一步便要讲自己两个死去的爹了。 那后面再讲什么?讲自己没个好师傅,归云没教自己厉害功夫? 哪知道宋韶点点头,颇有同感,也言道:“其实你宋哥小时候也是苦日子过惯的。‘案有琴书家必贫’。我父满腹经纶,却连个秀才也考不中,便在我八岁之时,我父没奈何送我上这无量山。后来不过三日,一场大雪,我父亲连冻带饿,便死了。” 这种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话,宋韶也是说来就来。 宋韶如此会顺着杆儿爬,苇江不禁愕然,心道这哥们也是个人才,这么说下去,“取经会”有望开成“忆苦思甜会”的趋势。 苇江抢过话头,开门见山道:“这次大庾岭地府之行,苇江其实也得了一桩好处。” 宋韶甚是精细,心道他为什么用这“也”字? 难道他已知我手里还有一部秘籍没有交出去? 他心道,苇江已被地府界主逼着做了徒弟,即便是被逼的,毕竟比起外人,那也是大不一样。别人师徒同心,把自己这事情说出来也是寻常。 宋韶默不作声,便等着苇江讲述。 苇江从怀里掏出一堆纸张,铺在桌子上。 宋韶一看,上面都是歪歪扭扭,犹如抽筋鸡爪般,好一大篇篆书文字,总计有数十页之多。后面还配有数张插图。 苇江言道:“地府界主见小弟微末修为,把我大骂一通,一道神念传我真经一部。当日在澄心殿里,这部经文尚未整理出来,所以就没和师尊他们说。昨晚我一边回忆,一边写,写了三天,终于把这东西给写出来了。” 宋韶慢慢翻看,不禁笑道:“苇兄弟家学渊源,甚是不凡。一部内功心法的经文,还要用篆书书写,颇有古风。” 苇江暗骂,你看这鸡爪般的字迹,这不是老子不会嘛! 便在前几日,苇江担心抄录中出现纰漏,干脆除开一些碍眼的字眼,其他便原原本本地眷录下来。这一番水磨功夫,足足耗去他数个通宵。 宋韶读了几句,只觉得这经文涵义隽永,道法高深,一时也参详不透。心道这东西从地府界主手中得来,必然是一部了不得的修真心法。 宋韶言道:“苇兄弟意下如何?” 苇江吞吞吐吐道:“宋大哥,不是再过一年,便要门派大比以确认真传人选吗?小弟不才,也有心上去试上一试。” 宋韶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他方才就生怕苇江一句“这真经就有请宋师兄帮忙眷录,然后呈上师门”。 如此如此作为,那便不是苇江,是傻子了。不过这人说话做事不能以常理度之。苇江不开口,他也不敢随便给建议。 苇江接着道:“小弟心想,这地府界主给的真经如此玄妙,小弟那个——那个才疏学浅,看也看不懂,要不和宋师兄一起读一读,看一看。等我们弄明白了,再交给师门不迟。” “这个自然没问题。”宋韶点点头,言道:“宋韶虽修为浅薄,毕竟在这归一门已近二十年,修真义理还懂得一些。若是宋某不懂得,自可以慢慢参详,或是找苇兄弟商量,绝不会麻烦其他师兄弟。” 苇江哈哈一笑,心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根本不用提醒,一点就透。 于是他追问一句:“小弟这武技也就会得一门‘金刚护体拳法’,甚是粗陋,若是宋师哥有什么好的武技,可向兄弟推荐一二。” 从一开始,宋韶便没想过白嫖苇江一个天大好处,此时心里更是明白。于是笑道:“宋某有一家传地阶武技,名为‘玄天指’,端得玄妙无比,霸道无比。宋韶干脆一起和苇兄弟一起钻研,待得门派大比之日一过,再奉上师门不迟!” 苇江心里如同明镜一般,心道你一个落地秀才家世,怎会有什么地阶武技?这肯定是陈长生给你的。 想到此处,苇江恨的牙根痒痒。 可恨陈长生,守着一洞府宝藏,硬是不分点给自己。那三件事情,一件也不给他办,气死他! 此时,苇江大拇指一伸,道:“宋师哥爽快人!” 宋韶也回一句:“苇江兄弟爽快人!”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