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意是繁华似锦的盛世》 第1章:楔子(1) 上午的阳光从前边那扇窗户折射进教室的时候,凤鸣正坐在教室里听伊老师的统计课。 那阳光像从另一个世界射进来的,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是在教室外边灿烂如花的绽放。 教室里的那些混子学生,连伪装在听的心情都没有了,大声喧哗又等于难堪伊老师,于是便各自偷偷摸摸的自寻乐趣。 只有凤鸣在很吃力的听天书。她心里很难受,不想虚度光阴做混子,可讲台的伊老师连照本宣科都磕磕巴巴,还不时的磕巴错。 无聊到极点,时间会止步。就在这个世界停滞运转的时候,前边的窗户上突然出现了一张变形的胖脸,那张胖脸还呼着热气,正急切的向教室里张望。 那是学院的女杂工高阿姨,只见她赤红的胖脸紧贴在窗玻璃上,两个眼球骨碌碌转着,往教室里轮来轮去,像极了西游记里的白骨精的亲娘。 凤鸣也不知道白骨精的亲娘长啥样,但她一看到高阿姨那张被玻璃挤压得变形的红胖脸,就自然想到了白骨精的亲娘。感觉她好像刚刚吃过唐僧肉一样,现在似乎又在寻找新的唐僧肉。 高阿姨是传达室大爷的老伴,二人是半路夫妻,听说是几年前才在一起搭伴过日子。此刻,她的出现立即吸引了教室里的学生,也给无聊的课堂注入了意外的惊喜。有些学生已被高阿姨那张变形的胖脸给逗得笑出了声。 学生的笑声引起了伊老师的警觉。立即,正在黑板上写公式的伊老师转过身,顺着学生的目光望向前边那扇窗,一看到高阿姨贴在窗玻璃上的那张胖脸,他忙丢下粉笔走出来。高阿姨的胖脸也就立即离开了窗玻璃,跑向开门的伊老师,二人站在上午的阳光里,开始友好交谈。也不知顶着胖脸的高阿姨说了几句什么,伊老师点点头,立即进了教室。 “林凤鸣,有你电话。”伊老师用很重视的口气望着凤鸣。 “哦?”林凤鸣有些犯怔。 搞错了吧,谁会在这种时候给她打电话。 “赶紧呀。”伊老师见凤鸣无动于衷,很起急的催促她。 “哦。”凤鸣这才起身。 “赶紧。”伊老师又催,脸色也变得沉重肃穆起来。好像这莫名的电话与她有什么相干似的。 “哦。”凤鸣回应着离开座位。 八十年代的电话还没有普及,供销学院就传达室一部电话,有谁的电话打来,传达室的大爷会在扩音器里吆喝。于是,他那带有地方特色的音腔每天都会在供销学院的宇宙里久久的回荡。 这几天,传达室的扩音器坏了,有无关紧要者的电话打进来,都会写在传达室门外的黑板上,比如,几点有谁的电话,是何人打来的。 所以,这几天少了传达室大爷那久久回荡的特色音腔,学院所有人都感觉这个世界寂静的太诡异了。 凤鸣的电话是高阿姨亲自来通知,这可是领导级别的待遇,怪不得伊老师的口气很郑重其事呢。 可这是谁的电话?凤鸣心里一直纳闷。如果放在半年前,不用问,她的电话几乎都是丈夫打来的。不过,即使半年前,丈夫也不会在她正上课的时间打电话。 知道不是丈夫的电话,凤鸣接电话的心情很平淡,甚至有些不耐烦。 但电话打来了,传达室大爷还专门让老伴来通知她了,就冲这盛情难却,她必须要接的。于是,凤鸣在全班同学和伊老师的目送之下,起身出了教室,腾腾的下了楼梯,直奔学院传达室。 空气很寒冷,天气很晴朗,湛蓝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没有一粒杂质,干净,新鲜,喜庆,热烈,就像新婚之夜里,一丝不挂的新郎和新娘。 这样晴朗的天气,可能缘于十几天前的一场大雪吧。 凤鸣走在油画一样的阳光里,望着干净的天空,心想:天地之间的万物没有一样多余,比如说雨和雪,缺少了它们,谁来清洁这天地呢。 凤鸣姓林,全名叫林凤鸣,是一个相貌精致的女孩,今年二十一岁,是省供销学院的一名带薪大学生。 从字面上看,她的名字是凤鸣于林中的意思。但是,凤鸣于林中,到底是鸣唱于林中呢,还是鸣叫于林中呢。如果是鸣唱于林中,那就高雅了,有豪迈愉悦,吉祥如意,载歌载舞,欢庆祝兴之意;如果是鸣叫,那就俗气了,不仅俗气,还有呻吟求助之意。 不管是鸣唱,还是鸣叫,名字是父母给起的,里面满是父母寄于的厚望。 本来嘛,她从小就很得意自己的名字很脱俗,可结婚之后,西邻大娘里的公鸡每次打鸣,丈夫便望着她诡笑,还顺便来一句“鸡叫了”。傻傻的她起初不知何意,后来嫂子告诉她鸣叫与她名字同意,她才开始惭愧自己的名字太低俗。那以后,逢上丈夫一听到西邻公鸡打鸣调侃她,她便开始礼上往来,回敬丈夫。 凤鸣一路想着丈夫来到传达室,没进去就闻到煮红薯的特殊香味,进去之后见传达室的大爷正围着方矮桌吃煮红薯,红薯的香味在整个房间弥漫,那大爷兀自吃着,吃的很享受,都没有抬头看一眼凤鸣,更别说让一让凤鸣吃红薯了。 电话是嫂子打来的,嫂子在电话中告诉凤鸣,她丈夫昨天去世了,明天要出殡。嫂子还在电话中一再嘱咐凤鸣,千万不要回来参加她丈夫的葬礼。 凤鸣一听就知道这是个骗局,是丈夫精心设计好的骗局。因为嫂子和自己丈夫是很铁的好朋友,这是丈夫让嫂子打电话骗自己,他的目的是让自己赶紧离婚改嫁,他好摆脱自己。 其实,凤鸣在上星期回家的时候就隐隐的感觉到丈夫会用假死亡来摆脱自己,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开始实施他的诡计了。 凤鸣放下电话,精致的嘴角上挂着洞察一切的笑意,她想像着自己回到家里,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丈夫该是如何的惊诧。 但她有些不放心,出了传达室,犹豫了片刻,又折回去给哥哥学校打电话。 漫长的几分钟之后,终于等到哥哥接电话了,第一句就说:“玉轩走了,我不是让你嫂子打电话给你了,千万不要回来参加他的葬礼……” 凤鸣一听,突然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被丈夫收买了,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被丈夫收买了。她就像狂人日记里的病人一样,全世界的人都在骗她,她谁也不相信,只相信自己。 第2章:楔子(1) 这一整天,凤鸣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明天要不要回去参加丈夫的“葬礼”。 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丈夫已经去世;直到现在,她都坚信这是丈夫玩的瞒天过海的诡计。一直思考到下午最后一节课,她突然下定决心,请假回去,参加明天丈夫的葬礼,揭穿丈夫的把戏。 冬天的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整个供销学院都沐浴在灿烂的晚霞里,树木和房屋都被镶上了跳跃的金边,就跟仙境似的。 但这只是回光反照,夜幕瞬间就会降临,这个世界瞬间就会跌入冰冷的夜色里。 凤鸣坐公交赶到长途汽车站,却晚了一步,回县城的最后一班车已经出站十几分钟了。她站在夜幕降临的车站追悔莫及,后悔没有早点拿定注意回去。 没办法,汔车站不会专为她一个人再发一班车,只有明天回去了。 这个晚上,她开始失眠了,她不明白曾经那么宠爱自己的丈夫,为什么突然狠下心要摆脱自己,是什么让他突然做出这种改变的,难道说是因为…… 她意识到丈夫摆脱自己的根源,决定这次回去,要与丈夫做一次从来没有过的深谈。 因为失眠,第二天醒晚了,不想洗漱也不想吃早饭的她,直接坐公交去了车站,回到县城都十点多了,车站离家有几里地,她在车站外叫了辆脚蹬三轮,在回家的途中,迎面碰上一支送殡队伍,她好奇的探出头向外张望,竟然发现那是丈夫夫的送殡队伍。 只见丈夫的弟弟、妹妹和大学同学都在送殡队伍里,还有丈夫的姐姐和姐夫,以及他们的儿子。姐夫和姐姐牵着他们的儿子,他们儿子怀里抱着丈夫的遗像。 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簇拥着送殡队伍,是议论纷纷,交头接耳,连街两边店铺的老板都不接待顾客了,纷纷跑到店外,像鹅群一样颠脚尖伸脖子的张望。 丈夫这是铁了心要摆脱自己呀,竟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跟真的一样,可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凤鸣心里的气腾的就上来了。 她让三轮停下,付了车钱,追上缓缓前行的送殡队伍,挡住送殡队伍的去路。 “你们在做什么?一起陪他胡闹吗?”她冲着送殡队伍大喊,主要是让丈夫的姐姐听的,因为她不是个东西,自己嫁给丈夫以来,她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一眼。 当看清是凤鸣拦在路中间时,送殡队伍开始骚动起来。 这时,从送殡队伍中跑出一个年轻男人,他是丈夫的大学同学白杨,也是她学校的小领导,只见他拉起凤鸣就向人群外走。 可是,还没等他将凤鸣拉出人群,丈夫的姐姐早奔了过来,她像一头疯狂的母狮子,一把从后边扯住了凤鸣的头发,无论白杨如何掰她都不松开。 这时,从围观者的人群中跳出一个瘦高个的年轻男人,手里提留个沉重的脏袋子,只见他呼啦一声丢下袋子,上去就掐住了丈夫姐姐的脖子,逼迫她松开那双扯凤鸣头发的玉手。任凭袋子里的金属零件散落一地他也顾不得了。 姐姐快被掐窒息的时候才松开手,她喘了一下,扑过去撕他,却被他一手扒倒在地。 姐姐已经红了眼,她急速的寻觅着能顺手当武器的东西,正失望的时候,发现围观者中有个胖大妈抱着正织的毛衣,那毛衣上有四根铁针,在阳光下像四根金箍棒一样闪闪发光。 她上去揪了两根,朝着那瘦高个男人的面上一阵乱扎。 那瘦高个男人名叫冷战,是乡下砖厂的老板,冬天砖厂停工,检修机器,他来县城购买机器零件,正好碰上凤鸣丈夫的送殡队伍,他不自觉的跟着围观,竟撞上了凤鸣被打。 尽管以前他与凤鸣夫妻曾有过恩怨,此时此刻却不想看到凤鸣被眼前的女人羞辱,便挺身而出,跳过来替凤鸣解围。 解了凤鸣的围,他正蹲下捡拾散落在袋外的机器零部件,冷不防脸上挨了一阵乱扎,还被扎中了双眼。 “我眼睛!”他捂着一只眼大叫,血从他指缝里流出。 丈夫的姐姐一看瘦高个男人被扎伤了,这才作罢,也不再去和人群外的凤鸣计较了。 送殡队伍恢复了秩序,又继续缓缓前行。 围观者有继续追着送殡队伍看热闹的,有围着冷战表示同情并劝他赶紧去医院的。 丈夫的同学白杨见凤鸣没了危险,他反复叮咛凤鸣赶紧回学校去,然后又立即回到送殡队伍去了。 凤鸣看了一眼冷战,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什么话也没话,转身就走。 有一位看热闹的大爷不愿意了,他上前拦住了凤鸣。 “闺女,人家可是为了帮你才受的伤,你最其码送人家去医院,把医药费给拿出来吧。”那大爷很生气的说。 凤鸣可没心情理会眼前这个打抱不平的大爷,她绕开他继续走路。 那大爷犯起了倔脾气,又上来拦住了凤鸣。这时,一些看热闹的人也围上来指责凤鸣。 凤鸣一看脱不开身,计较下去围观者会更多,那样会更麻烦。没办法,只好返回到冷战跟前。 “走吧,我送你去医院。”凤鸣很厌恶的说。 那冷战似乎很称心,他站起来,让看热闹的人帮他把装零件的鱼鳞袋放他车上。看热闹的人都很同情他,争相帮忙。 鱼鳞袋子放车上之后,冷战一手捂着流血的眼睛,另一手强行牵住凤鸣的手不放,嘴角扬着得意的笑,跟着凤鸣往医院跑。 这个冷战,他可不是无缘无故的帮凤鸣。 在凤鸣年少时,由双方父母作主,他和凤鸣定过亲,但后来凤鸣遇到了现在的丈夫,在看到丈夫的那一刻她便沦陷了,死活都要与冷战退亲。当时因为退亲,冷战的反应很极端,双方都闹得大打出手了。 没想到现在,却是他救了凤鸣。 医院就在附近,凤鸣一边扯着冷战往医院跑,一边在心里诅咒,来生也不想和这个可恶的冷战相见,因为她太厌恶他了。尽管他刚才救了她,却丝毫也消减不了她对他的厌恶。 第3章 冷战是个英俊的小青年,正值弱冠韶华。此刻,他站在厨房门里,望着从天而降的哑巴雨,伸手从门上取了黑绸布雨伞,伸到门外“啪”的一下撑开,人已跨出厨房,很曼妙的举伞在头顶,踏着泥泞的地面出了家门。 他那挺拔修长的背影,如民国时的富家公子,既青春,又高贵。 “你到底怎么想的?”母亲追到厨房门口,扶着门框探头问。儿子没搭话,连头都不回。房檐上的雨水倒是很热情,趁机洒落在她光滑的额头上,又顺着她好看的脸颊往下流,弄得她就跟泪流满面似的。 她眼看着儿子出了院门远去了,便转回身,无奈的说,“儿大不由爷,你说这战儿的性子咋就不随你这个当爹的呢?” “随你。”正坐在灶火前吃饭的冷战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说。 “随我咋啦?我这长相配不上你冷德金?”冷战娘故意往长相上扯。 “你刚才说的可是性子。你敢说战儿那尥蹶子的性子不随你?” 冷战娘扑哧一声笑了。她知道,丈夫这话虽不是好话儿,但仔细一想,儿子冷战的性子确实随她这个当娘的,有些冲。 去年的这个时候,高考落榜的冷战,到冷店一中做了一名民办教师,教初一的数学。 其实,他并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而是想去当兵,可父亲非逼他做一名民办教师,说什么家里应该出个做学问的人,有面子。 冷战弟兄三个,他是老大,他的父亲名叫冷德金,母亲叫王美兰,二弟叫冷畅,三弟叫冷啸。如果仅从字面上看,一家人的名字,都很有学问,就跟书香门弟似的。比如说,他父亲冷德金,又有德,又有金,可当地有句方言叫“得劲”,意思就是很过瘾。比如说,形容吃饭过瘾,说是“可吃得劲了”,意思就是吃得很爽,差点撑死;形容天冷,说是“可冻得劲了”,意思就是差点冻死。而“得劲”二字,正好是他父亲名字的谐音。再比如说,冷战的二弟冷畅,意思就是再冷也畅通无阻,可谐音却是冷场。他三弟冷啸。啸的意思就是随心所欲的呼叫,组词有虎啸,海啸,都很厉害的样子,可冷啸的偕音却是冷笑。 这一家人,好像就冷战娘的名字没有偕音,偏偏有一首歌曲叫《美兰美兰我爱你》,很是流行,流行到家喻户晓,连一岁多的小孩儿都会呀呀的唱“爱美兰,爱美兰”。 冷店村的人,在闲暇时,私下会议论他一家人的名字,但也只是私下议论,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当面没人敢吭叽。冷战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冷店乡就读,学习一直名列前茅,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至于他家人的名字谐音,没有哪个同学敢当面吭叽。到了高中,他去县城一中就读了,那是全县的重点高中。 在当地人眼里,能进入那所重点高中读书,就等于进入大学了,即使有那么一两个差劲的学生没考进大学,也会被本地的人给宝贝似的收编,比如说,大队会计,小队会计,民办教师。 县重点高中,是全县尖子生的聚集地,冷战也不再名列前茅了,他的支书父亲,也不值得一提了,他全家人的名字谐音,也没人私下议论了,而是当着冷战的面直接说出来,一看见冷战,张嘴就来: “美兰美兰我爱你这首歌,听着真是得劲,就是有人冷笑一声,突然冷场了……” “美苏冷战何时了……” …… 冷战从小到大,一直在支书父亲的光环下长大,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嘲谑。所以,青春茂盛,血气方钢的他,一听到谁拿他家人的名字开涮,就立即跟人家干起架来。可他越是在乎,人家越来劲。于是,在整个高中期间,便天天跟人打架了,上了三年高中,打了三年架,结果是高考名落孙山。他有些心灰意冷,家里人不甘心,让他复读,他便伴随着打架又复习了一年,差三分,他是死活也不复习了。如果当初不去县重点高中,而是在冷店乡的普通高中,说不定还能考上个大专。为了能上本科,进入县重点高中,结果呢,别说本科了,大专也不大专了,最后落了个在冷店初中当民办教师。 他不喜欢当教师,从小就觉得当教师没出息,何况还是个民办教师。可在同村人眼里,他这个民办教师也是高高在上的,因为他父亲是村支书的缘故。再加上他这个没有考上大学的民办教师,正韶华茂盛,又散发着野性的英俊帅气,在周围同龄异性心里的可是男神。 在父母眼里,或在周围人眼里,没有考上大学,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就跟出窑的砖一样,定型了,他这辈子也基本就这样了,按农村的风俗,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定亲,然后结婚生子,为家里传宗接代,为自己绵延子嗣。 所以,从去年到现在,说媒的不断。因为门当户对的缘故,女方的相貌和家庭都很般配他,因为不般配的女方,媒人压根就不敢给冷战提。 他的父母也想让他早点定亲,然后过个一两年到了结婚年龄,就赶紧把婚事给办了。毕竟是弟兄三个,结婚又是终身大事,还特别烧钱,做父母的只想着办了一个儿子的终身大事便了一宗烧钱的心事。 村里的同龄人条件好的都定亲了。冷战呢,他似乎对结婚生子不上心。 做儿子的不上心,做母亲的心里就开始急了。 所以,这个伏假,冷战被父母逼着见了好几个女孩,他却一个都没看上。 于是,母亲心里的那些着急就变成了唠叨,问儿子到底是咋想的。 今天也是,上午冒雨在村外的桥头还见了一个,他一如既往的没有看上。 母亲问他咋想的,他当然清楚自己是咋想的,只是不能说出来,那是他心里的秘密,一想起来就幸福期待的美好秘密。 因为他心里一直住着一个非现实的精致女孩。 第4章 那个美好的秘密,他不能说,一说母亲准会捶他,骂他有病。 不说出心里的秘密,就必须听母亲的唠叨。 好在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今下午提前去学校报到。 所以,冷战吃了午饭,饭碗一推,就离开了家,母亲的唠叨便像那雨里的脚印一样,慢慢消失了。 经过一个漫长、炎热、慵懒的伏假,明天就要正式开学了。尽管他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却很期待开学。 淅沥的小雨,不紧不慢的从天而降。这秋雨,似乎千百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仍然不知疲软地在一定的时节,一定的地区,不停地下着。 冷店村是乡机构所在地,大街两边,有不少私人开办的商店,只不过店铺的门面很狭小低矮,没有供销社的门市部气派和阔绰。但个人经营的百货杂物因为价格比供销社的便宜,并且,顾客购买的时候还可以讨价还价,价格可以继续向下滑动,所以,尽管店铺狭小,仍然是顾客盈门。 此刻的雨,虽然下得不是太大,走在雨里却足以淋湿衣服。雨天的村民无农事,那些青春茂盛的少年,便三三两两的结伴,或举着雨伞,或披着雨衣,嬉笑怒骂着在集镇的繁华街道上闲走,像溜街狗一样,看到好看的女性,哪怕是好看的少妇,便本能的吠几声;看到商店,不管是个人开办的,或是供销社开办的,像家畜进圈似的都一窝蜂的涌进去,买不买东西,就图个热闹和乱荡。 冷战举着雨伞,匆匆行走在雨中,他忽然又想起了母亲为他的婚事而喋喋不休的唠叨。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农村,十三四就定婚了,他今年19了,这在农村已经属于过埂的年龄了,可她还没有出现。 远远的,一窈窕淑女撑着米黄色的小雨伞,迎面而来。她扭动着如水蛇一样细细的腰肢,迈着有节奏的步伐,摆动着浑圆的臀部。 也许是她。 冷战心里怦然一动,以为遇到了心里的秘密,便快步迎了过去。 二人虽说从南北两个方向往一起走的,却隔着泥泞的大街。大街虽说就十来米,因为泥泞,却像隔着天河一样的距离。 这完全难不住好色的冷战,在相距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冷战很野性的穿过泥泞的大街,向那美女走近。就像山林里的野兽扑向猎物一样。 冷战给人感觉很好色,因为他喜欢看美女。大概青春正盛的少男都喜欢看美女吧。别的少男看美女,都是半遮半掩的偷窥,冷战看美女,却是赤裸裸的直视。此刻,他的俩大俊眼,像脱离轨道的微型小星球,直直的盯着走近的女孩,恨不得用眼球钩住对方往死里看。 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群从商店里涌出来的一帮少年,那帮少年是从头到尾很完整的看到了急速穿过大街的冷战,当然也知道他什么意图。于是,便开始起哄,有人还打起了响亮的口哨。 “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 “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气不咳嗽……” …… 冷战回头,望着村里那帮游手好闲的青涩果,回以他们一个很骚的坏笑。然后又机不可失的盯着擦肩而过的美女。 他看清楚了美女的五官,心里是透凉透凉的:因为她相貌很普通,脸颊上星罗棋布地撒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芝麻粒一样的雀斑。 这可不是他心里那个幸福的小秘密。 可惜了这好身段。他想。 唉!什么时候才能遇到前生相约的她呀。尽管母亲逼着他不断地相亲,却没有一个中意的,不中意并不是对方的相貌和条件不够好,而是他冷战没感觉,没有心跳的感觉,没有一见如故的感觉,没有贾宝玉初见林黛玉时的那种感觉——这个妹妹我认识。 他所谓的认识,就是他心里那个幸福的小秘密。 他心里那个幸福的秘密,到底是何方圣王,让他如此神魂颠倒,刻骨铭心? 无他,只是从他复读那一年开始,他一次又一次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中的大街上,他与一个五官精致的女孩擦肩而过,在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便刻骨铭心的忘不掉。梦醒了,女孩子的容颜依然清晰可见。 能娶她为妻,这人生也就完美了,这辈子便知足了。 一整天他都在想梦中的精致女孩。 接下来的梦里,他又一次在大街上与那精致的女孩相遇。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昨天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我喜欢你,是娶回家当老婆的那种喜欢。” “你跟我回家吧,我妈没女儿,她一直说会把儿媳当女儿待。”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我会让你成为最幸福的老婆。” …… 有了第一次梦里梦外的刻骨铭心,当再次在梦中见到那个精致的女孩,他没羞没臊的上去就拉住了女孩的双手,说着没羞没臊的甜言蜜语,再也不松开了。 他要娶女孩为妻,要和她相守一辈子。 那精致女孩不言语,只是一脸的不屑和无奈,试图挣脱被握紧的玉手。 冷战清楚的知道当时是做梦,在梦里的意识里,他能清楚感觉到的信息,就是和女孩没有缘份成夫妻,不可能成为夫妻。 梦中的意识里获得了这个信息之后,他很恐惧,害怕失去女孩子。 他正绝望时,远处突然传来了的幽远清晰的晨钟声。 那钟声绵长又空灵,仿佛就响在耳边,又仿佛在千里之外。 在梦中的意识里,他知道那是寺院里的钟声。好像突然有了良策,拉着女孩就向那钟声奔跑,一直跑进传出钟声的寺院,他拉着女孩跑进寺院的佛殿,跪在莲花台上的佛像前,苦苦哀求。 那精致女孩一直很无奈的被他牵扯着,挣脱不得。 他牵扯着女孩一直跪在佛前求到梦醒。 梦醒了,可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还有女孩那精致的五官,和她呆板无奈的表情。 当时他有些懊丧,不想梦醒。 更不可思议的是,当再次做梦时,又接着上次的梦继续做。 在梦中,他还是牵扯着那精致的女孩还跪在莲花台上的佛像前,梦中的他开始吃斋念佛,敲木鱼,苦修行,祈求佛祖和女孩结为夫妻。 那女孩似乎一直很无奈,很漠然,只是跪在旁边看着他修行,无动于衷的呆板表情。 梦醒了,梦中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特别是那女孩的精致五官和呆板表情,每次梦醒时都记忆犹新。 她高高的额头如瓷器一般光洁明亮,漆黑如夜的眼情,黑幕布一样的长睫毛,方圆丰润的下巴,一张樱桃一样的小嘴,组成了一张百看不厌的精致绝伦五官…… 一张精致绝伦的五官,只是表情呆板。这恰恰是他刻骨铭心忘不掉的。 以后的梦里,十个梦里有九个都是重复那个奇怪的梦,那个他迫不及待的梦。 他在梦中吃斋念佛,敲木鱼,苦修行,祈求佛祖和女孩结为夫妻。 那女孩很漠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跪在旁边看着他修行,无动于衷的呆板表情,像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这样的梦,在他复读那年一直陪伴着他。 当时,他以为是因为复读的压力所致,所以,尽管很努力的复习,还是名落孙山。差三分落榜之后,他再也不愿复读了,他认命了,想去当兵,父亲非让他做教师。 可没想到,做了教师,没有了复读高考的压力,他一如既往的做着那个怪异的梦。 梦中的寺院里,有时游人如织,有时空无一人。 在一次游人如织的梦里,有一个穿着藏蓝色修身呢子褂的年轻男子,上了香,捐了功德,一直对跪在佛像前的精致女孩微笑,女孩也回以甜美的微笑。 那年轻男子离开了,精致女孩似乎对他有好感了,主动靠近他,并排而跪。 接下来的梦里,精致的女孩也开始加入到他的修行里,只见她双手合十,双目微闭,虔诚的求告佛祖。只是听不清她都求告佛祖什么。 醒后的冷战坚信,那女孩一定是祈求和他冷战在一起的。 这两年里,那个梦,像个美妙而缓慢的连续剧,在他入睡的夜里连续上演。 第5章 因为喜欢那个梦中女孩儿,每天冷战都盼着夜幕降临,入夜一上床他就盼着快点进入梦乡。但偶尔也有梦不到那女孩的夜晚和乱梦。 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在梦中牵着那女孩的手走出了寺院,在梦中的意识里,好像是他完成了修行,可以和精致的女孩在一起了。 但他和女孩走出寺院就身不由己的分手了。 梦醒了,他懊丧的不行。既然可以和女孩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分手,而不是把她带回家里? 所以,刚才看到打黄伞的窈窕美女,不,不是美女,她一点也不美,应该说少女,他还以为是梦中的精致女孩呢。 因为心里装着一个精致的女孩,他的青春再茂盛,身体再饱满勃发,母亲再紧锣密鼓的逼他相亲,他也看不入眼那些世人眼里的优秀女孩。 他的整个世界里都是梦里那个精致的女孩,尽管她几乎夜夜进入到他的梦里,梦醒后他仍然期盼着她。 这辈子能娶她为妻就足矣。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让梦中的精致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与她手拉着手,亲密无间的相拥着,共撑一把黑色小雨伞,走在多情的秋雨里。 如果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会告诉她,他和她在梦中的约定,也许是前生的约定,他要告诉她他有多么相思她。 他问过村里的同龄人,问过学校的同龄老师,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做连续剧的梦。 冷战一直认为,梦里他和精致女孩的相遇,一定是他前生和她的相约。 他来到人世的使命便是与前生相约的女孩相遇,结为夫妻,然后白头偕老。 尽管他不相信这世上有鬼神。 可这一个伏假相看的好几个女孩,没有一个有感觉的,也没有一个是他在梦中刻骨铭心忘不掉的那个精致女孩。 冷战坚信,梦中那个精致女孩一定存在于现实中的某个地方,也一直在等他,等他去找到她,等他去娶她,等着与他芙蓉并蒂,白头谐老。 正韶华的他,少年轻狂,自信无畏。他内心势不可挡的想,决不辜负她,他要等她,找她,直到在这个尘世中相遇,结为夫妻,然后一同老去,把生命回归原始。 不过,他心里也很着急,村里与自己同龄的人都已定婚了,有的马上就要结婚了,可与他在前生相约的女孩子在哪里呀!那个长有精致绝伦的五官的女孩儿怎么还不出现呀! 唉!也难怪母亲天天唠叨他,也难怪父亲一看见他就白眼球偏多。 无数次,他午夜梦醒之后,徘徊在星罗棋布的夜空下,梦中的画面便开始在眼前展现,然后凝固成强烈的思念和呼喊——他强烈的思念,夜夜溢满梦醒后的长空,他心中的呼喊夜夜直冲云宵。 一定要找到前生相约的女孩子,娶她为妻。 冷店初中在村外,与村子隔着一条东西大官路,这条官路,一边通往县城,另一边通往外县。 冷战站在柏油大官路边,耐心的等几辆马车和一辆农用四轮车驶过去,他才开始快步穿过那条官路。 刚穿了一半官路,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冷战,冷战。”腔调里有很明显的讨好之意。 冷战边向对面走,边回头看。 见同村的冷辉穿着军绿色雨披,推个半旧的二八自行车,站在路边的雨里望着他笑。 这个冷辉比冷战大半轮,已结婚生子,按理说,两个人不是一块玩的年龄,但他每次看到冷战都很热情。尽管他是在县棉厂上班的公家人。 冷战冲他挥挥手,很野性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了,准备继续走路去学校。可那冷辉在冷战冲他挥手笑时,竟然推着自行车从对面奔过来。 冷战无奈,只得站在路边等他。 “下雨天回来,图挨淋?”冷战笑着说。 “不是,现在也不收棉花,好鼻好眼的天,还可以坐垛台上打牌,这下雨天好无聊,挨淋也愿意回家。”冷辉说着,伸手弹了一下冷战的衣袖。 冷战低头一看,只见他白色衣袖上有一缕线绳粗细,半寸长的黑色灰尘。这可能是吃午饭时从厨屋顶上落下来的。 “这下雨天你干啥去?”冷辉问。 “去学校,明天开学,老师提前去报到。”冷战嘴里回应着,心里有些不耐烦,不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一块玩的冷辉要干吗。 “晚上聚聚吧,我那儿有一瓶好酒。”冷辉说。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冷战不假思索的拒绝了。 “那改天?”冷辉有些失望。 “改天再说。”冷战说着,然后他皱眉回头向学校的方向望了望。 冷辉见状,忙说:“好吧,忙吧你。” “嗯。”冷战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冷辉站在原地,望着雨中行走的冷战,满脸都是不称心,他看了好一会儿冷战撑伞离去的背影,这才推着自行车转过身,小跑着穿过官路,踩着泥泞的大街回家去。 冷店一中就在官路以北,距官路大概有二里之遥。学校那两扇铁大门已锈迹斑斑,被残坦断臂的砖围墙扶扯着。锈迹斑斑的铁大门上仍然挂着生锈的大铁锁,雨水顺着斑驳的铁大门和铁锁流淌。但左大门上的小铁门却敞开着。这是为提前到校的老师特意开的,看起来已经有老师到校了。 冷战一边收拢雨伞,一边伸头向里张望着。他一走进学校,便远远看到自己的办公室开着门。立时,冷战像看到了太阳一样,笑意从阴郁的脸上一闪而过:同办公室的李庆宾老师已经来到了。 冷战与李庆宾虽说是同办公室,但李庆宾不是冷店村人,也不是冷店乡人,他家离学校有二十多里地。 他们那间办公室中间的帘子一拉,帘子里面便成了李庆宾老师的宿舍,外面的两张办桌丝毫也不影响二人办公。 每次下了晚自习之后,李庆宾老师就像动物入穴一样,步入破旧的布帘子里进入梦乡了。 冷战初为民办教师的时候,如果不想回家睡,就挤在李庆宾的单人床上对付一晚。两个大爷们晚上睡意少,李庆宾就给冷战讲历史趣闻,冷战听得很入迷。听了几次,听上瘾了,干脆在布帘里面又铺了张单人床,夜夜与李庆宾同室共眠。 冷战喜欢与李庆宾呆在一起,也不只是爱听他讲历史趣闻,还喜欢看李庆宾的俩烂眼。 看李庆宾的俩烂眼,与听李庆宾讲历史趣闻相比,冷战还是更喜欢听他海阔天空地胡侃野史,还有什么前生今世的恩怨和缘份之类的历史趣事。特别是前生今世的东西,常常让冷战听得入迷。因为这吻合了他心中的秘密。 尽管他不相信鬼神。 所以,冷战一看到他的办公室开着门,就知道是烂眼李庆宾来了,就像渴了看到了泉水一样,不由得紧跑了几步,一步跨进办公室,很麻利的回身收拢起雨伞,练武一样又甩了几甩,黑稠伞上的雨珠便如他母亲的唠叨一样,被丢在了门外,被扔在了雨里。 “李老师!”冷战嘴里喊着,将雨伞挂在了门上。当他微笑着转身,却看到椅子上只是坐着一个面孔熟悉的小精灵。 “是你。”冷战惊呆了,像雕塑一样凝固在那里。因为眼前的小精灵正是他梦中那个有着绝伦精致五官的女孩子——她就是林凤鸣。 第6章 这时的凤鸣,是个名副其实的小精灵,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瓷器一般光洁的高额头,漆黑如夜的眼睛,幕布一样黑的长睫毛,方圆丰润的下巴,樱桃点点的小口——组成了一张异界精灵的稚嫩五官。 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小精灵就像仙斧神刀之下精心雕琢的小人偶,呆板而迷人。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体有些瘦小。 此刻,小女孩正端坐在李庆宾老师的办公椅上,见冷战进来,立即用询问的目光望着冷战。她冷静的神情与她稚嫩的年龄格格不入,就好像她是这个屋里的主人,而冷战倒成了陌生的撞入者。 众里寻她千百度,望穿欲眼无觅处。原来上天早已安排好了相见的时间和地点。 千丝万缕安排着,只等缘份到。 缘份一到,她主动寻上门了。原来梦真是反的,昨晚梦见在寺院外和她分手,竟是预示着现实中的今天与她相遇。 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也和我一样,每晚做着一样的梦吗,她也在一直寻找我吗? 冷战盯着同样用眼睛询看自己的小精灵,忍不住一连串的自问。 她这么小呀!可她总算找到我了,总算赶到了这个世界上,赶到了我的身边,她为了赶来与我会面肯定是吃尽了苦头。 就这一刹那,冷战有一种贾宝玉初见到林妹妹的感觉:这个妹妹我认识,她在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冷战听到了心底有鲜花盛开的声音——他终于找到了他的梦中人。 如痴如醉中的冷战,心里清清楚楚地知道,眼前的小女孩子正强烈的弹奏着他的欣喜若狂的心弦。 见冷战痴呆地看她,小精灵也一直睁着漆黑如夜的双眼询看冷战,就像看外面的细雨一样,没有一点惊恐和畏惧,只是表情有些呆板和麻木,还有满面的疑问。 她漆黑如夜的双眸开始离开冷战的五官,上下打量冷战。 冷战身着干净的白色的确凉衬衫,从领口开始解开两枚纽扣,马蹄袖口习惯性地上翻着,左碗上露出银色的宽带手表,修长的双腿穿着蓝色涤卡长裤,白色的网球鞋上粘满了泥泞和污渍——十九岁的冷战英俊潇洒,桀骜不驯,玉树临风…… 小精灵反复看着冷战。 她小小年纪,竟然一副满面狐疑,又百毒不侵的城府架式。 小精灵满面狐疑的打量冷战,冷战是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灵。一时,一大一小两个人就那么相望着。 “你找谁?”小精灵突然很严厉的质问。 “找你。”冷战欣喜的笑着。 小精灵一下子警惕起来,稚嫩的玉手也伸向了钢笔水瓶里的粘笔,并张开她的樱桃小口大声喊叫起来。 “五舅!五舅……” 小精灵喊着,还手持滴着红色钢笔水的粘笔自卫。 冷战听不清她喊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小精灵害怕他了,赶紧后退到门槛处,一只脚也退到了门槛外。 小精灵不再喊了,冷战也不再后退了。 正韶华的冷战,正稚嫩的小精灵,一大一小两个人,再一次对峙而望。 冷战的意识和思维,突然进入了梦中时空:在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或者是前生的前生的前生,或者是无穷无尽的前生,他与面前这个女孩子第一次擦肩而过,看到她的那一刻,便刻骨铭心的忘不掉,于是,再次相遇,他便拉着她跑进寺院,跪在莲花台前,抱佛脚,苦修行,祈求来生结伴行。 这一刻,冷战越发的坚信那不是梦,而是他和她的前生,或者是无穷无尽的前生。 足矣,足矣,这辈了娶她为妻足矣。 苍天不负人,她终于出现在了我面前。她终于穿越一层又一层的黑暗时空,历经一道又一道的轮回门槛,披荆斩棘,冲破重重艰辛,日夜兼程的追赶着我投生的脚印,来赴前生之约。她终于赶上来了,在我被父母逼得不能再拒绝相亲定亲的时候,她赶到了我面前。 冷战望着眼前的小精灵,望着她那同样询望着自己的漆黑眼神,望着她苍白的精致五官,好像看到了她为了来赴约而经历的跋山涉水之艰难。 “我们见过,我们天天去寺院。” 冷战如痴如醉的望着小精灵,心满意足的望着小精灵,舒心的笑了。 小精灵一怔,脸上的警惕松懈了。 “是青云禅寺吗?”她很郑重的问。 冷战才不知道梦中的寺院是什么寺院,既然小精灵问那个寺院,便是那个寺院了。 “是啊。” 他百感交激,他感谢上苍的成全。 风雨如晦,他的世界里却是明媚灿烂。 “冷老师来了?”突然,李庆宾撑着一把破雨伞,抱着一摞烧饼回来了。 冷战没听到,仍然如痴如醉地看着椅子上的小精灵,仍然沉寂到梦境里,仍然沉沦在前生里不能自拔。 “今中午学校没开火,先买几个烧饼对付一下。”李庆宾把撑着的破雨伞扔在门口,转身将手里的烧饼放在桌子的报纸上,随手拿起一个递给小精灵说:“饿坏了吧凤鸣?快吃吧乖。” 凤鸣?她叫凤鸣? 是哪个凤,大风的风,还是凤凰的凤。谁家女孩会用大风的风做名字,肯定是凤凰的凤。冷战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只高贵的凤凰鸣唱的画面。 小精灵接过烧饼。那个烧饼比她的脸盘还大好几圈,焦黄焦黄的泛着油,还粘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黑芝麻,只见她张开樱桃小嘴,毫不客气地把烧饼给吞了一个小豁口。 李庆宾又拿起一个往冷战怀里塞,并回头对小女孩说:“凤鸣,快喊冷老师,他以后就是你的数学老师。” “冷老师。”小精灵咀嚼着烧饼,看也不看冷战,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像叫自己家的人一样,没有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羞怯和拘束。 冷战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推开李庆宾递的烧饼。 “不吃不吃。” “就吃一个。” “真不吃。” “尝尝,这家烧饼好吃,我都买他家的。” “不尝,太饱了,中午是饺子。” 冷战一转脸瞧见了李庆宾的一双烂眼,他怕李庆宾介意他的瞧看,急忙将视线移开,又将目光放在了眼前的小精灵那张精致绝伦的五官上。 他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家族遗传病还真可怕,李老师还不到五十岁,眼情都烂成这样了,特别是现在的阴天,更是像烂淤泥坑一样,膨胀发泡的快看不到苍黄的眼珠了。 有时候,冷战很想扒着李庆宾的烂眼看个够——看他的烂眼到底是怎么烂的,想用棉花粘上清水给他洗洗擦擦的冲动。因为他从小就有这个嗜好,村里谁的腿上或脸上长个疮了,或谁得了眼病了,或谁得了中耳炎了,他一看到那流出的肥脓,就忍不住凑上去想看个够,并迫不及待的想用小细棍和棉花去粘拨那上面的肥厚黄脓。 尽管他现在是成人了,可每次他看到李庆宾的烂眼,都想下手用棉花或清水给李庆宾洗洗擦擦的冲动,但他怕李庆宾难堪介意,每次都是闪电一样的从他的烂眼上一闪而过,还是恋恋不舍的一闪而过。 因此,冷战经常认为,他最适合做一名外科医生了,如果做了一名外科医生,碰到谁身上有烂疮汇脓了,他会爽快而彻底的给对方清洗的干干净净。 冷战在去年这个时候刚进校时,第一次见到李庆宾的烂眼,以为被黄蜂给蜇了,或者是患了烂眼病,惊诧的像个娘们一样大呼小叫:“李老师,你的眼睛怎么了?” 当时的李庆宾是脸一紫,难堪地说:“家族遗传,祖祖辈辈都这样。” 李庆宾之所以是脸一紫,而不是脸一红,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赤红脸,赤红脸一红,就成紫的了。 冷战一听是家族遗传,比李庆宾还难堪,从此便不敢再问了,更不敢放着胆子去看。 李庆宾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烂眼很吸引别人的眼球,为了遮盖他的烂眼,便故意配了一副眼睛戴上。这一戴眼镜,那烂眼便显得越发烂了。 而此刻,尽管李庆宾的烂眼膨胀的都看不到眼珠了。冷战的眼神在他烂眼上的镜片上一闪而的时候,那种冲动还是很强烈,可因为眼前的小精灵正牵动着他的心,所以,他的视线一刻都不想离开小精灵,只是在他的烂眼上一闪而过而已。 李庆宾见冷战盯着凤鸣呆看,便笑着说:“唉,没办法,相貌怪异,瞧那眉头高成啥样。” “才不呢!精致的很!你女儿?”冷战这才想起问小精灵的身份。 “外甥女。” “哦,我说呢……”冷战是想说,小精灵怪不得没有被被遗传到烂眼。 李庆宾见冷战闪着一大截话不说,忙问:“你说呢,你说啥?” “哦,我说你们咋就跟父女一样亲呢,原来是外甥女。”冷战赶紧自圆。 “家里有个后娘。唉!她那个不争气的爹……没办法。”李庆宾说着,拿起烧饼很实在的咬了一大口。 “哦?就是传说中的林老师的女儿?”冷战吃惊地睁大了眼。 冷战口中的林老师就是凤鸣的父亲。冷战之所以知道她是林老师的女儿,是他与李庆宾晚上聊天时,曾彼此向对方说过自家兄弟几人。所以,冷战知道李庆宾兄妹六人,唯一的妹妹难产而死,而那个妹夫就是曾经轰动全县的林青山。既然妹夫是林青山,那眼前的小精灵就是林青山的女儿无疑了。 “是呀。”李庆宾边吃边皱眉。 “她应该还有个哥哥吧?”冷战问。 “是呀,明年就从体校毕业了。”李庆宾咀嚼着说。 “有后娘必有后爹,幸亏她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好多了,明年毕业分配了工作,就可以照应她了。”冷战说着宽慰李庆宾的话。 小精灵吃得太猛,噎着了,伸着白耦一样细白脖子,像鸡啄食似的不停打着嗝儿。 李庆宾急忙伸出一支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说:“慢点吃凤鸣。”而他的另一支手,仍然不停的朝嘴里塞着烧饼,看起来他是饿坏了。 冷战见状,从门上取下雨伞,像射出去的鱼雷一样,飞跑出去。 这个世界正秋雨连绵,他的世界却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锦。 终于找到她了,找得好苦呀,怪不得她现在才出现,原来她比自己小呀。小也不怕,他可以等的,哪怕等一辈子他也愿意。 冷战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他在书里看到一句话;在茫茫人海,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偏偏遇上了。 不,不是偏偏遇上了,是他一直在找她,终于找到了。 第7章 冷战的爹,也就是冷德金,他用过午饭,站在厨房门口,望着雾蒙蒙的雨天,一脸的若有所思,然后又望向院门。 下雨天,农村的男人,大部份会做三件事中的一件事。第一件,是搂老婆睡觉。因为平时起早停贪黑的在地里劳作刨食,最缺的就是磕睡,雨天不能下地,正好补觉,有的男人,不仅自己补觉,还搂老婆一起补觉。这种男人,大都是很本份的种地能手。 第二件事,就是扎堆打牌。八十年代的农村人没啥娱乐的,打牌就是最好的娱乐,晴好之天打牌,耽误地里的农活儿,背后还被人指责不务正业,雨天不能下地,反而来了精神,正好过牌瘾。这种男人,大都是些不安分的主儿,要不就是有些懒惰的小混混,要不就是不安于现壮的激进分子。 第三件事,就是找和厚的人喷闲空儿。从前朝喷到当代,从天上喷到地下,从人类喷到妖魔鬼怪,从陆地喷到深海,就是不喷左邻右舍。这种男人,大都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主儿,或者经历过鲜衣驽的好日子又落魄到苦日子里了。这种人,种地未必是能手,但喷出来的东西,绝对经典,绝对耐听。 冷德金也是男人,但他是村支书,今儿已睡了一上午,下午不可能再睡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去大队部。 “下雨天,家里呆着吧。”正涮锅的冷战娘,也就是王美兰,她似乎看出了丈夫的心事,便提前给他打预防针。 “昨天乡里开会,有重要会议要传达。”冷德金头也不回的说,然后跨步出门,去了堂屋。妻子不打预防针他还想多犹豫一会儿,妻子一打预防针他也没必要犹豫了,反正被妻子看穿了心事,再犹豫就没意义了。 王美兰几下收拾干净灶台,也去了堂屋,见丈夫已翻出一把黑雨伞,站在门口正在摆弄,拭着撑开,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看起来,那大队部有东西勾着你的魂儿呢!”王美兰撇嘴笑着说。 “别啥事儿都往裤裆里想。”然后又说,“晚上回来,我还给你商量大事呢。” “啥大事?”王美兰立即来了兴趣。 冷德金欲言又止,欲止又想言,反复了几次,唉了一声,无奈的说:“还是先给你说两句吧……” 还没等说呢,院门响了,冷战撑着雨伞跑了回来,直奔厨房。 冷德金也不先说两句了,他和老婆都扒着门口,不解的望向厨房,想知道儿子从外边跑回来直奔厨房做甚。 只见儿子将头探出厨房,很着急的问:“妈,暖瓶呢?” “这儿呢!”王美兰赶紧回应儿子。 冷战撑着雨伞出了厨房,奔堂屋来了。冷德金赶紧为儿子闪开门口,王美兰早从里间提溜出了暖瓶。冷战也不合伞,一只手举着雨伞伸到门外,另一只手接过暖瓶,抱怨说:“放堂屋弄啥?” “昨天你爹去乡里开会,半夜回来,喝了一肚猫尿,吐了一夜。”王美兰给儿子解释。 冷战一手持雨伞,一手提暖瓶,急慌着跨门出去。 冷德金也懒得先给老婆说两句了,趁这时机,也紧跟儿子其后,准备跨门出去。 “别走啊!”身后的王美兰急了,因为她还没有听到丈夫刚才先给她说的那两句大事呢。 这一声“别走”喊得太猛了,父子俩一起站住了。 儿子还又退回到门里,一手举雨伞在门外,一手提暖瓶,一脸的莫名期妙:“咋?” 王美兰见儿子也折回屋,不想解释其中原因,便将错就错,顺嘴问道:“昨天村外桥头见那姑娘,你咋想的?你花姨还等着回信儿呢。” “没空儿想,明天开学,今下午所有老师到校开会。”说着又要出去。 王美兰知道,“没空想”是托词,这是儿子不愿意。她心里无奈,便顺嘴又问要出门的儿子:“提暖瓶干啥?” “伙夫没来呢,远路的老师都到了。”冷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远路老师有十几个,一瓶水够润喉咙吗?” “给李老师的外甥女……”冷战突然想起了什么,出门的他又折回屋里,很有兴趣的说,“伯,林青山的女儿上初一了。” “林青山?哪个林青山?”冷德金一直旁边待命,还等着儿子一走,给老婆先说两句大事呢。 “就是伯经常说的那个被冤枉开除的高中老师,后来又娶了害她的那个女学生……” “哦!”冷德金恍然大悟,“十多年了,是该上初中了。那他应该有两个同岁的女儿都该上初中……” 王美兰没有女儿,也不喜欢别人说女儿。她见父子俩很关心林青山的女儿,特别是儿子冷战,好像很同情林青山,说他娶了害他的女学生,而不是说他良心发现才娶了被他糟蹋的女学生,便有些不耐烦了,推了身边的丈夫一把,没好气的问:“刚才要说啥?” “啥?”冷德金正在说林青山,冷不丁的被老婆一推一问,懵懂了,忘了先给老婆说两句的大事。 “你刚才不是说话,先说两句的那什么。”王美兰没好气的提醒丈夫。 “哦哦,是这样。”冷德金恍然大悟,“昨天下午去乡机关开会,国家有了新政策,农村要重新规划宅基和街道,也就是冲街,估计 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盖新房,我今儿一直琢磨,想让他舅买个挤砖机,开个砖厂……” “我舅根本不是那块料,为什么不让三叔做?”冷战本来是想听两句,见伯让舅买挤砖机办砖厂,赶紧发表了意见。 “你二叔是电工,你爹是支书 ,你三叔再办砖厂,好事儿都让你家摊上了,村里人怎么看?” “能者多劳,开砖厂不是买个挤砖机就能开个砖厂的,还要找人干活呢,还得管得住那些干活的人,我舅行吗?” “只要开了,他就行。冲宅基是个国策,不只是咱村,甚至全县,全市,乃至全省全国都如此。未来几年,或十几年,砖厂和盖房班将是一个很赚钱的行业,村子里那些没事干的年轻人,都有挣钱的工作。你舅手里有了钱,省得咱家接济他了。”冷德金本来只想简单的给冷战娘说两句,现在见儿子也有兴趣听,他也有心情说个详细了。 “那伯就等着为舅擦屁股吧。”冷战说着,出门而去。 “哪有这么说亲舅的?”冷德金指着儿子的背影,告状似的看着老婆。然后,一脸的疑惑,“今儿这是怎么了?往日可都跟咱欠他似的。” “开学了呗!” “不会吧,去年这个时候,可是我逼着他去当教师的,依他的意,是要去当兵。” “我倒稀罕他当兵学些本事,还能入党。” “当几年兵,还不照样回来。” “只是个民办教师,一个大男人弄一辈子,我都觉得委屈了咱战儿。” “做学问那可是体面的事,主要是,”冷德金突然放低了声音,“主要是听说,民办教师将来去县里一进修,便可以转正,成为公家的人,端上铁饭碗。” “哦,还有这好事?”王美兰来了兴趣。 “不给你扯了,刚才我的话,你少在外面瞎胡吣。”冷德金说着,也像儿子一样,举着雨伞出门而去。 王美兰笑了,冲着丈夫的背影说:“战儿说的没错,他舅真不是那块料。你个孬东西少打他的牌儿,省得到时候糊弄不清,让我在娘家落个里外不是人。” 丈夫去大队部了,大儿子去学校了,两个小儿子也早抹嘴出去了,现在家里只剩下王美兰了。孩子都大了,针线活也少,她又是支书夫人,在村里也算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按理说,下雨天也是串门的天,可她却不想串门闲扯,便决定关上屋门睡白觉。 只是睡觉之前她去如厕,隔墙又看到村里那个活女鬼挺着弱重的身体,在后街那泥泞的雨水中艰难的晃动。那一刻,别提她心里有多心疼了。 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一脚踏错,如同地狱。 第8章 冷店村是乡机关的所在地,办事机构也一应俱全。 冷店村的人,并不都姓冷,还有赵、王、吴、孙、孟等五六家杂姓呢。姓冷的人,在村里也不是最多的,之所以叫冷店,而不是赵店,王店,吴店,孙店,孟店,是因为姓冷的人在以前是村里的大户,也可能冷姓人是最早在这里生活的姓氏,因此才有了冷店村。 姓冷的人虽不是最多的,但冷店一直都是冷姓人的天下。即便是现在,也如此。就拿村干部来说吧,冷店村有几千口,分为九个队。一个支书,九个队长,加上会计,村主任,电工等虾七蟹八的村干部,共计二十多人。 这二十多个村干部,冷姓人就占了一多半。 冷德金来到大队部,大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不时传出无聊而享受的嘈杂说笑声,还夹杂着很友好的争执声: “别耍赖,你哪弄的小王……” “你哪只眼看见我耍赖了……” “小王明明出过了……” “你记错了叔,那是上一盘出的……” “牛犊,给叔倒杯水……” “牛犊,你丽花婶咋还不来,我咋真想她……” …… 所谓的大队部,其实就是一个荒凉落落的大院子,但听起来很高端的样子,特别是那个“部”字,咋一听起来,就像与宣传部,统战部,武装部等国家机构一样等级。 大队部不仅空落,还坐落在荒凉冷清的村东头,院里散落着几棵大桐树,还有十来间旧房子。 十来间房子还有主厢之分,主房是明三暗五的青砖红瓦房,那中间的明三是大办公室,西边的暗间是会计室,东边的暗间是支书室。主房的东西两厢各有几间低矮的青砖平房,西厢房用做储存杂物,东厢房也用做储存杂物,但东厢房除了储存杂物之外,套间里还铺着两张窄小的破床,以备应急时供人休息,但平时也很少有应急的事情发生,所以,那两张破床上铺的烂席片,平时也都是灰尘大厚。 冷德金推开虚掩的大办室门,屋里的烟气浓重得能熏死一群身强力壮的蚊子。 说是大办公室,也确实很大,东边胡乱摆放着一张八仙桌,西边窗下陈放着一张破三斗桌,有几张木条凳和几把破椅子胡乱散落着。 冷德金跨进大办公室,收了雨伞。 村主任和几个队长正围坐着八仙桌打牌,传话员小牛犊在一旁瞎起哄。烟雾缭绕之中,他们就跟神仙似的,或者是跟灵异似的,反正横竖都不像人。 冷德金紧锁着眉额,一脸的忍耐,用手扇着烟气。 “金叔。”小牛犊见冷德金进来,赶紧迎上去,伸手去接他的雨伞。 “赶紧通知没到的村干部来开会。”冷德金没有将雨伞给小牛犊,而是立即给他布置任务。 “好。”小牛犊答应着,已来到门口,随便在门后墙边取了把雨伞,便尥着蹶子跑了出去,活似一头小牛犊。 其实,小牛犊并不是他真名,是因为他有些二腾,还有些冒失,更有些腿儿快,就跟一头小牛犊似的,所以,村里人背后便叫他小牛犊,叫着叫着,就明着叫了。小牛犊也并不小了,早应爹了,三十好几的人了。 “牛犊,你干啥去?”冷德金喝问正跑出去的小牛犊。 “再去通知一遍丽花婶他们来开会。” “你没睡醒吧你?扩音喇叭在这儿,你往哪跑?” “坏了。” “坏了?咋不修?” “今儿才知道坏了。” “真是忖,赶紧通知去。” 小牛犊尥着蹶子跑了。 以前通知开会,都是扩音喇叭,那些村干部,有事没事的都爱在扩音器里来一通发情似的讲话。一哟喝,全村人都能听到。村人就像听到老鸹叫一样刺耳,讲话的村干部却感觉自己都能坏了,一坐在扩音器前面讲话,感觉自己就不是村干部了,瞬间变成了国家元首。 但今天,扩音喇叭不扩音了。昨晚上冷德金就让小牛犊今天通知所有村干部下午来开会。小牛犊今儿上午确实已经挨个通知过了,只是有几个没通知到本人。现在只有再去通知一遍了。 小牛犊一出去,正打牌的村干部也赶紧推了牌,站起身,向支书围簇过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会议会容。 村主任说:“规划宅子冲街,这不要命吗?” “等着吧,有得架打。”九队的队长说。 “打吧,只要不出人命。”二队的队长附和说。 “睁眼看吧,到时候有闹不完的纠纷。” …… “没那么严重。”冷德金将雨伞挂在椅子后背上,坐在西窗下的破三斗桌前,然后,指了指窗户说,“打开,王会计有哮喘,闻不得这个。” 王会计确实有些孝喘,可他自己也吸烟。他吸烟时很少犯孝喘,别人在他旁边吸烟他也很少犯孝喘,倒是在春秋换季时,即使他不吸烟,旁边也没人吸烟时,他也会莫名其妙的犯孝喘。特别是秋冬换季时,犯的最频繁。 但村支书说王会计闻不得烟气,让开窗放烟,那就开吧。 于是,几个队长争相去开窗,然后又簇围在冷德金周围,村主任倒了杯水放在冷德金面前。 冷德金将茶杯向自己面前挪了挪,以示对村主任的勤快表示感谢,然后说道:“这农村重新规划宅子和街道,是国策,任重而道远,但也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可怕。现在是新社会,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冷德金说的没错,是论理的,不是论打架的。 别说全国了,就说冷店村吧,自土改之后,划分了阶级成分,一直到现在,宅基和街道一直没有冲过,有的户家几口人,却占居着好几处宅基的面积;而有的家户,特别是以前的地主成份,十几口乃至二十几口,只占居着火柴盒一样的狭小空间,一下雨,再一连阴,院子泥泞的还不如有些人家的猪圈。 那些个地主,以前他们不仅受歧视,也没有好人家愿意和他们结亲,他们的儿女在终身大事上可吃了大亏。 再就是,家里男孩多的,要结婚生子,火柴盒一样大的宅基,如何劈? 身为支书的冷德金家里就有三个儿子,只是现在还没有娶妻生子,一家人住在一起也无所谓,那将来呢?三个儿子娶三房媳妇,每个媳妇再生两三个孙子,十几口人挤在一处宅基里,虽说子孙满堂了,但也太满了,满的天天会有闲气生。所以,现在的冷德金是巴不得赶紧执行冲宅冲街的国策,他三个儿子,分三处宅基。 所以说,他才说要论理。冲宅基,冲街,即便没有国策,也是必须的,有了国策,师出有名,那更要势在必行。 小牛犊打着雨伞跑回来了,随后,未到的村干部也陆陆续续到了,屋里的烟气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余臭味。 最后来的是妇女主任。她人一进门,早用不易察觉的眼神与冷德金对视了一眼,然后冲众人妩媚一笑,露出一嘴洁白好看的牙齿,很动听的说:“哎呀呀,一路小跑,还是来晚了。” 她话没说完,好像无法承受的皱起了好看的眉额,一只手也下意识的捂住了好看的嘴鼻,又突然意识到这样太娇气造作,赶紧放开。 她最厌恶烟气儿。不仅仅是烟气难闻,主要是那烟气儿,都是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如痰一样恶心。 第9章 下午后晌,小雨渐渐停歇了,雨后的秋风,既凉爽又浩荡,疯子一样的刮着,阴暗的天空很快就被风给撕开了无数的缝隙,蓝天便隐隐约约的从缝隙里露了出来。西边的无极之处,有淡淡的桔黄正在泛出。偶尔的,突然有一群鸟儿,急促的鸣叫着,结网似的从高远的天空上飞过,飞到遥远的无极处。 地面上的泥泞被风一吹,开始凝固,一脚踏上去,也不再泥泞了。 冷店一中的教师会已经结束了,家是冷店村或附近村子的教师,开始陆陆续续的离校回家。住校的教师则纷纷拿着碗筷奔向学校的大食堂。 窗外的天色逐渐变暗,黄昏即将取代今天的光亮。凤鸣仍然一动不动的坐在她舅舅的办公桌前看一本神话故事书。 这本神话故事书是冷战开会之前,专一去英语老师的办公室给凤鸣找来的。 李庆宾一散会就回到办公室,一句话不说,直接拿起碗筷奔伙上打饭去了。 冷战一散会也直接回到了办公室,因为他有牵挂,牵挂他的小精灵。他回到办公室见小精灵正在看那本神话故事书,便赶紧将李庆宾办公桌上的破台灯打开。 按理说接下来他是要回家吃饭的,可他却不想回家。 如果不回家他留下来干吗?一会儿李庆宾打饭回来,他留下来看李庆宾和小精灵吃饭? 那实在不合适。 于是,他便犹犹豫豫的走到门口,从门上取下雨伞,准备离开,又恋恋不舍。当他出门前回头望凤鸣的时候,却惊喜的发现,凤鸣已将那本故事书看了三分之二。 冷战更舍不得离去,又退回到凤鸣身边。 “看这么快呀!”冷战没话找话。 “嗯。”凤鸣没有抬头。只是用鼻子“嗯”了一声,平谈的就像对空气“嗯”一样,就像她无意之中为了调解呼吸而“嗯”的一样。 冷战还想没话找话,李庆宾突然急慌的跑进来。 “你盛的饭呢?”冷战不解的问。 李庆宾将手时原空瓷碗筷往桌角上一放,便冲进布帘里面,抱着一个包袱出来。 “来不及盛饭了,先把凤鸣的床铺给铺了。”李庆宾很激动的说。 李庆宾又说:“幸亏王老师还没走。” 王老师也是冷店村人,她掌管着所有女生宿舍的钥匙。 李庆宾抱着包袱,急慌的出去,说:“先把凤鸣的床铺给安排好,要不,明天学生一到校,就没有好床位了……” 一听说安排凤鸣的床铺,冷战二话没说,扔下雨伞,劈手夺过李庆宾怀里的包袱,出门就向后面的宿舍区跑去,他的气势和迫不及待,就像安排他自己的床位一样急。这对于冷战来说,可是他梦中人在晚上休眠的大事,一定要按排好,他冷战不亲自参与这件事,怎么能行呢! 李庆宾莫明其妙的跟着冷战跑,说不出是感激还是感动。但两者的重量相比,感激的成份还是占的重量大。人家可是大队支书的公子哥,校长平时都看他脸色说话,他却如此不遗余力的帮自己。李庆宾强迫自己很感激的这样想。 半个小时候之后,凤鸣的床位安置好了,冷战望着空荡荡的大宿舍,砖块支起的低矮旧床板,十瓦的昏黄灯光,又看了看千疮百孔的塑料布糊弄的窗户,呼吸着潮湿发霉的气味,想到今晚就只有凤鸣一个人睡在这里,又突然的不放心起来。 “今晚就让凤鸣一人睡这里?”冷战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凉汗,很担心的问。 “那咋办?”李庆宾双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冷战突然想把凤鸣带回家,让她跟自己的母亲凑合一晚。可他怕李庆宾不同意,毕竟他只是弟兄三人,没有一个姐妹。因为他已经发现,他一对凤鸣热情,李庆宾就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所以,他不敢提出带凤鸣回家,可他也不想让凤鸣一个人睡在这空荡荡又阴潮阴潮的大宿舍。 怎么办? 冷战突然想到了住校的女教师。可以让凤鸣先跟住校的女教师凑合一晚呀!可是,住校的女教师是有几个,不是孩子跟着住,就是夫妻二人同在这学校做教师,既然是夫妻,晚上当然也要住在一起了。冷战绞尽脑汁,思前想后,突然想到了教初三英语的杨老师,立即惊喜的说:“让凤鸣先跟杨珊老师凑合一晚吧!” 李庆宾一听,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丧着脸说:“我也想到了,可人家杨老师家是县城的,平时跟下锅菜一样干净,我家凤鸣这个样儿,她能不嫌弃。唉,算了,我实在张不开这个口,万一被她拒绝了,以后见面就不好说话了……” “哪个要你去给她说,我去给她说,她敢不同意。”冷战说着,人已跑出去。 李庆宾望着他的背影,回想着他这一天对凤鸣的热情,越发莫名其妙了,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冷战可是冷店支书的大公子,几千人口的冷店村,支书无疑就是村里的土皇帝。李庆宾可是亲眼目睹过冷店村的人一见到冷战那个小巴结的样儿。还有校长对待冷战的态度也是极其友善。而他李庆宾在学校里可是被人三分看不起的,这可能是家族遗传的烂眼的缘故,也可能自己是外乡人的缘故。 他虽说与冷战同一个办公室一年了,可这一年来冷战从未对他的事情如此上心。 也就是说,冷战今天对他的事情上心,主要是因为凤鸣。他为什么对凤鸣上心?是不是因为凤鸣的父亲在年轻时做的那件丑闻? 他也耳闻冷战的父亲与村里的一些漂亮年轻女性有那种关系的事情,这冷战会不会也是…… 李庆宾胡思乱想到这里,突然紧张起来,刚才的感激和感动变了恐惧和不安。这一次,恐惧和不安的成份,恐惧的占的比重很重。于是,他急忙去追冷战,他要拒绝冷战的热情,以杜绝后患。 此刻,教初三英语的杨老师打扮的像只漂亮高贵的小母鹿。她听到有人推开虚掩的房门进来,立即从布帘里的卧间蹦跳出来。她与李庆宾一样,也是在办公室的中间拉了一条布帘,布帘里面是她睡觉的卧间,外边是办公室,与她同办公室办公的女教师也像冷战一样,家是冷店村的,放学之后回家去了。 杨老师见进来的是冷战,就像迎接贵宾一样热情恭敬:“啊呀!贵客来了!” 她说着,将办公椅推给冷战,立即进布帘里拿出一把香椎,啪一下摘开两个递给冷战:“吃吧!从家里带的!” 冷战本来是想直截了当的说让凤鸣今晚跟她杨老师先凑合一晚,可见杨老师如此热情,不等他开口先拿香蕉给他吃,便伸手接过香蕉,倒不急着先开口了。 先吃香蕉润润口再说。 第10章 这时,李庆宾呼呼哧哧的跑过来,事急从权吧,跑的太急,没有刹住,他也像冷战一样,招呼都不打,直接跨门进来了。 一见李庆宾进来,杨老师那张春光灿烂的脸,便猛然掠过一阵黑山乌云,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年轻英俊的冷战不打招呼就推门进来,她喜欢,甚至是求之不得,可这个双眼烂喳喳的李庆宾要是进来,就是提前在门外打招呼,她也会把他堵在门口。可现在他竟然没打招呼就进来,怎么不让她气恼。 冷战赶紧把吃剩的半截香蕉扔到桌子上,站起来说:“杨老师,我来是有事请你帮忙的……” “只要我能帮得上,求之不得。”杨老师面向冷战的时候,又是一脸的春光灿烂。她不等冷战说是什么事,就抢先应承下来。 “李老师的外甥女也跟李老师提前一天到校了,她一个小女孩睡女生大宿舍,实在不妥,我想让她今晚先跟你凑合一晚上,以后有机会了我请客。”冷战说。 “不用了!不用了!”李庆宾连连摆手说,“让她睡我办公室,我在学生大宿舍凑和一晚。” 李庆宾怕杨老师拒绝,她一拒绝双方都不好看,他在杨老师拒绝之前,赶紧替杨老师拒绝了,这样双方都不尴尬。 他之所以抢着替杨老师拒绝,是因为他一进来就看到了杨老师的脸色,与其让她拒绝,还不如自己主动拒绝。再说了,他也实在恐惧冷战,实在怀疑冷战的热情是别有用心,是不怀好意。 杨老师见李庆宾主动拒绝,正合她意,正要点头说“行”,冷战不同意,他赶在杨老师点头之前,一摆手,不容拒绝的说:“不行!睡办公室不也是她一个人吗?这么大的学校,她晚上会害怕的,今晚先跟杨老师凑合一晚,你还不快去抱她的被子!” 冷战不等杨老师点头,便自作主张。 李庆宾觉得冷战说的也有道理,就是让凤鸣睡办公室,也是就她一个小人,实在让他这个做舅舅的不放心。此刻,他又突然觉得冷战像个扶弱济困、豪侠仗义的侠客一样,一心替他李庆宾和凤鸣着想,刹那间不但打消了对冷战的恐惧,再一次感激他冷战是站在他李庆宾和凤鸣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可他实在担心眼前的杨老师嫌弃凤鸣,没有立即出去,而是满脸歉疚的给杨老师解释:“给您添麻烦了杨老师,我那外甥女相貌怪异,你就担当一晚上吧!过后我请客……” 杨老师见冷战替她做主,不好再拒绝了,心里烦的慌,但冷战在场她又不好把“烦”带在脸上,只好强装笑脸,说:“那就先凑合一晚吧!” 李庆宾这才慌慌张张的跑出去。 不知为什么,冷战一听李庆宾说凤鸣“相貌怪异”的话,心里就不舒服,这是今天他第二次从李庆宾的嘴里听到这句话了。其实,李庆宾的颧骨比凤鸣的高额头还凸出,再加上那一双烂眼,还有他的赤红脸,他李庆宾才真正的是相貌怪异呢,难道说他就没有照过镜子?真是的,那小精灵可是他冷战的梦中人,是前生约定的人,是这一生结伴同行的知己,是他冷战未来的妻子,他怎容忍别人一次又一次说她相貌怪异呢!就是小精灵的亲舅舅说也不行。 杨老师见李庆宾出去,恐怕冷战也跟着出去,急忙拿起他吃剩的香蕉,递给他说:“没人吃你剩的,你必须吃完它!” 冷战为了奖励杨老师同意让凤鸣跟她睡一晚,接香蕉的时候,趁机摸了一把杨老师的纤纤玉手。冷战知道,青春的女孩子,都喜欢被漂亮英俊的男孩子搔扰和欺负,就像青春的男孩子喜欢被青春女孩子差使一样。男女都一样,到了这个年龄,身体里都有一种强烈的迫切和渴望,只不过男人做起来死皮赖脸一些,女人做起来羞羞答答一些。 果然,杨老师立即像宫女被皇帝临幸了一样神采奕奕,脸颊飞舞着幸福的红霞和羞涩。因为对于她杨老师来说,这是冷战向她示爱。尽管她比冷战年长两岁,可自从第一次看到冷战,她便对他刻骨铭心的忘不掉。她忘不掉冷战,不仅仅是因为冷战的相貌英俊和身躯挺拔,还有他的野气和桀骜不驯。她天生就喜欢冷战这种类型的男人。第一次见他就被他那修长挺拔的身材和英俊明朗的五官所倾倒,再加上他桀骜不驯的野性,她太喜欢冷战了,喜欢地不得了,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的女孩子,只有她配得上冷战。再就是,因为她家是县城的,她的父母都是公家人,还都是干部,她配上冷战是绰绰有余。但是,冷战平时虽说豪爽大方,见面都打招呼,对她却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此刻,冷战就坐在她的房间里,并且,还是傍晚,怎么不让她激动而幸福呢! 杨老师被冷战摸的激动,一转身又进了布帘子,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盒饼干,她拿出几块,递到冷战面前,笑眯眯的不说话,只是幸福而羞涩的望着冷战那张青春明朗的俊脸。 冷战不敢接了。他知道,如果接受饼干的话,肯定还要给她奖励,而接下来的奖励,按惯例必须大于刚才的奖励。既然是大于刚才的奖励,那就不仅仅是摸一下她的玉手了。都是一个学校的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不是给不相识的姑娘相亲,摸过之后谁也不认识谁了。而杨老师就不同了,她万一被自己摸出了瘾,爱上了自己,就麻烦了。再说了,她杨老师的父母可都是县城的公家人,听说还是什么小头头。 于是,冷战摇摇头,故意打了个假饱隔,歉意的笑笑说:“太饱了,中午是饺子!”这句话他今天已经说过第二遍了。 “现在都几点了?你吃的铁饺子呀?”杨老师可能真被摸出了瘾,甚至是迫切想让冷战摸。她手里托着几块饼干,冷战不接,她就是不收回。 冷战无奈,有一种被强迫的感觉。如果不是为了他的小精灵,他会一走子之的。 他见自己不接饼干,杨老师就不依不饶的一直伸着,便想,这次摸她哪呢?杨老师这么热情,刚才已摸过她的手了,再摸她的手,第一显得自己死板,第二是没有大于刚才的奖励。干脆这次摸她的胸,反正摸哪都是个摸。看这头花母鹿被摸了胸之后啥反应,她总不会再跑进帘子里拿出更热情的东西来吧。她要是一直这样拿个不停,恐怕今天要把她全身摸遍了都不够用…… 第11章 冷战刚伸出手去接饼干,李庆宾气喘吁吁的抱着凤鸣的被褥进来了。 “我来我来!”冷战慌忙接过。 因为他知道,杨老师肯定是不屑于从李庆宾手里接被子,而李庆宾肯定也不好意思进杨老师的卧间。再说了,杨老师也不允许他李庆宾进自己的卧间,这接被子的任务只有他冷战来完成。况且,还是自己未来妻子的被子,他就更有责任来做这件事了。 冷战接过李庆宾手里的被褥,不怯不顾,就像回自己家一样,径直走进布帘里,进入杨老师的卧室,将被子放在杨老师的闺床上,并没有立即出来,而是像个男主人似的,把杨老师那如云朵般温软的被子铺展到床的外半边,又将凤鸣那僵重的被子伸开铺展到床的里半面。 杨老师见冷战呆在布帘里一阵呼呼腾腾的翻腾,以为他悄悄翻腾她的闺中物品,心中一阵羞喜,急忙进去,准备现场捉“脏”。 进去一看才知道,冷战不但把她和凤鸣的被子全都铺展好了,连她杨老师和凤鸣各自睡的位置也顺便自作主张的给分配了。 “杨老师,你看,满意不,我给你铺的床,不满意我重铺。”铺好床的冷战是如释重负,躺了个很舒服的姿势对进来杨老师说。 杨老师虽说没捉到“脏”,却被眼前冷战那妙不可言的姿势给惊喜了,她幸福的一塌糊涂,羞涩的笑着,点点头“嗯”。 锦瑟华年谁与度?就眼前的翩翩公子了。他朗朗如明月,张狂如帝王,桀骜如野马。她要的就是这种口味的菜,非这种口味不要。这辈子都非他不嫁,他们结婚后,她最少要为他生三个娃。三个娃的名字她早起好了,老大叫冷酷,老二叫冷暖,老三叫冷峻,如果有女娃,就叫冷艳。 心醉神迷的杨老师款步上前,一欠她那一点也不浑圆的年轻臀部,挨着冷战坐在了床上,毫不顾及布帘外边的李庆宾。她还巴不得李庆宾将这画面宣扬出去呢,先弄出声势,接下来自然是水到渠成。 “铺的这样工整,那以后我天天请你来铺床。”她羞笑说。 冷战突然意识到了不妥,外面还有个李庆宾呢,俩人在床上这么挨着,传出去,跳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他赶紧跳下床,走出布帘,对拘束不安的李庆宾说:“好了!走吧!” 冷战说着,人已迈出杨老师的办公室,他知道杨老师会大失所望。没吃她的饼干,也没有给她奖励。于是,他走出几步,又折回到门口,对追出来的杨老师说:“这份情记在我冷战的身上,凑个时间我请你!” 冷战和李庆宾回到办公室,凤鸣正在看神话故事书的最后几页。 因为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或者是李庆宾为了省饭票,他洗过手之后,仍以中午吃剩的烧饼当晚饭,拿起一个递给凤鸣,又拿起一个递给冷战。 “饿了吧,赶紧垫垫。” 冷战不接,皱了皱眉问:“这就是晚饭?” 这烧饼一冷,就跟皮带一样难咬。李庆宾见冷战不接,他也不敢硬塞,因为他知道冷战家的生活条件很优渥。中午刚买回来时,正好吃,他敢硬塞。 冷战不吃,他便塞到自己嘴里,边吃边说:“你下午提的开水还有呢!” “就这?凉烧饼就开水?”冷战把他那一双大眼瞪得不能再大了。 “嗯,也可以把烧饼泡开水里。” 冷战气得“哼”笑了一下,他望着他的小精灵正用樱桃小口咀嚼干巴巴的凉烧饼,他心疼了,他心碎了。 眼前的小精灵是那么辛苦的来与他冷战赴前生之约,他怎忍心她如此艰苦。可此刻他又不能直接买东西给她或者将她带到家里吃饭,因为李庆宾会起疑心的,一旦他对小精灵的关心让李庆宾起疑心,这对他以后与小精灵的相处没益处。 小精灵又被噎到了,伸着细白的脖子想打嗝,却又打不出来,很痛苦的样子。 “凤鸣,去,倒缸开水一泡就不噎了。”李庆宾说着,没有停止吃烧饼。 小精灵没有打出嗝,她也没有起身倒水,就那么痛苦了一会儿,又张开小嘴去咬凉烧饼。 冷战的心里早一巴掌打掉了李庆宾正吃的嗨的烧饼,然后再一脚把烧饼踢到外边,最好再来一条老黄狗把那烧饼给衔走。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没有如此厌烦过李庆宾。 他给凤鸣倒了一茶缸水放在凤鸣面前,望着凤鸣的樱桃小嘴吃力的咀嚼着凉烧饼,忽然想到了杨老师的饼干。可他实在不想再去招惹杨老师了。 唉!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小精灵,为了他的前生相约的梦中人,他又一次推开了杨老师的办公室兼住室,就像一条别有用心的野兽,不怀好意的探头向屋里看了一眼。 幸好饼干还放在办公桌上,杨老师正坐在办公桌前听收音机。那样子就像享尽了人间的所有幸福而感到很无聊的样子。 冷战跳跃着进屋,一把抓过饼干盒,狠劲抓了一大把比刚才杨老师递给他的还要多的饼干,坏笑着说:“刚才没吃到,回来补上。” 冷战说着,抓饼干的手在空中绕了半个圈,趁机在杨老师那并不丰满的胸上掠过,就像飞机盘旋在山峰顶上进行高难度的低空飞行一样掠过,就像蜻蜒点水一样快速的在水面上掠过,就像春风拂面一样的掠过,做到了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 虽说只是点到为止,却必须让杨老师有感觉。 杨老师确实有感觉了。未出阁的大闺女被心上人摸了胸,该如何反应呢,总不能很享受的样子吧。于是,她很夸张的瞪了一眼冷战,很虚张声势的生气,早已是春心大乱,起身的时候已阵脚不稳。 冷战心里很不舒服,是那种无奈的谄媚的不舒服。至于说掠到杨老师胸的那一刻,他也没什么感觉,就像从自己身上掠过一样没感觉。尽管他此刻是饥饿难忍——是肚子里饥饿难忍。 “坐。”杨老师手忙脚乱的把椅子推给冷战。 “不坐吧,站客好打发。”冷战笑得很不自然。 “没人打发你。”杨老师又一次把椅上向冷战面前推了推。 “真不坐。要回去了,一想没吃到你的饼干,就折回来了。”冷战说着,塞嘴里一块咀嚼起来。也可能是饿的缘故,饼干香甜可口。 “上午来拿故事书也是给李烂眼的外甥女看的?”杨老师问。 “嗯。” “你和李烂眼真是情投意合。”杨老师很幸福的撇嘴。 “走了,改天我请你。”冷战拿着饼干跑了出去。 第12章 他一出杨老师的门,黑暗之中的他立即将抓饼干的手抱在怀里,生怕掉落了一块。 回到办室室,他又像中午一样,卑贱而恭敬的侍候凤鸣吃饼干喝开水。 今天午后,冷战回家提暖壶,顺便在街上的牛肉摊上买了一块多钱的牛肉,有鸡蛋大小,用牛皮纸包着,一路小跑到了学校。 当时,李庆宾一看到冷战手里的暖壶,慌忙接过,满脸的感激不尽,像接着一个婴儿一样小心翼翼。 冷战把那块牛肉放桌上,用自己的茶缸倒了小半缸开水,不停地吹着,不停地晃着,然后试试水温,小喝了两口,便走到小精灵跟前,一手扶着她的头,一手喂她喝水。 小精灵仍然毫不客气,像喝甘泉一样“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那心安理得的冷静就好像冷战应该这样侍候她一样。 “快谢谢冷老师凤鸣。”李庆宾说着,也去拿了自己的破茶缸倒了半缸开水。而他的另一支手,仍然拿烧饼不停的往嘴里塞——这已是第三个烧饼了。 凤鸣的一个大烧饼才吃了三分之一。 “谢谢冷老师。”凤鸣头也没抬,像对家里人说话一样,声音平平淡淡。 冷战将鸡蛋大小的小牛皮纸包摊开,露出几小块鲜红的熟牛肉。然后他要过凤鸣的烧饼,托起纸包里的红牛肉,全倒进了凤鸣的烧饼里,用手捏实,递给凤鸣:“给,慢点吃,别噎着。” 凤鸣一怔,开始客气起来,她黑夜一样的双眸立即望向李庆宾,却不敢接那夹牛肉的烧饼。 当时李庆宾也很意外:“冷老师,你看你。” 接下来李庆宾不知所措起来:“这怎么行,她是长期跟我,可不敢再这样破费了。” 李庆宾又说:“小孩子可不能这么惯。” 李庆宾又说凤鸣:“快谢谢冷老师。” “谢谢冷老师。”凤鸣这才接了夹牛肉的烧饼。 冷战似乎没有听到李庆宾说什么,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他的小精灵,温柔地像是在说悄悄话。 “快吃吧。” 当时,凤鸣吃了几口烧饼,冷战便将精心调制好温度的茶水,小心谨慎的送到凤鸣的小嘴边,那恭敬的态度,就像中国古代时期的奴仆侍候小女主一样 而此刻,冷战和中午一样,卑贱又恭敬的服侍凤鸣吃饼干喝开水。 李庆宾望着冷战对凤鸣那下贱而热情,又卑躬屈膝的奴才样,再加上冷战的迟迟不肯离去,他又一次感到了恐惧和不安。 这一刻,却没有了一丝感激和感动。他实在惹不起眼前的冷战,对他又无可奈何。因为冷战也是学校里的老师,冷战他什么时候离校回家,好像不是他李庆宾该管的事情。 于是,李庆宾便感谢冷战:“谢谢你呀冷老师,要不是你帮我安排凤鸣的铺位和她今晚的住宿,恐怕到现在我还不知所措呢。” 接下来李庆宾又提醒冷战:“这天已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学,乱荡的很呢……” “不急,我回家还不快吗。”冷战说着,眼睛却没离开凤鸣的五官。 “那你今晚住学校吧!省得来回跑了,那还有一个半烧饼你对付一下。”李庆宾嘴上这样试探的问,心里却巴不得冷战快点离开。 因为只有冷战离开了,他心里的恐惧和不安才会消失。 在伏假期间,冷战晚上也经常在学校睡,只是最近十来天连阴雨,他晚上懒得过来,才不在学校睡了。 “今晚不了,我有十来天没来睡了,床铺太潮。等凤鸣去杨老师的房间睡下我立即就回家。要不,我妈又该让我弟来学校寻我了!”冷战嘴上说着,眼睛一直看着凤鸣,生怕一眨眼凤鸣就不翼而飞了似的。 一听到冷战有了回家的具体时间,李庆宾立即不耐烦的催促凤鸣说:“快吃吧凤鸣,吃好了饭赶紧去杨老师的房间睡,让冷老师也早点回家休息。” 李庆宾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凤鸣是自己的外甥女,他冷战上的是哪门子心呢,比他这个亲舅舅还上心,他出于什么目的呢? 不管从家世门邸,还是从相貌,他冷战都是青春男孩子中的佼佼者,至于对小凤鸣这么上心吗?如果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顺便帮一下忙就够了,也不至于如此鞍前马后的奔腾。 以往,就是他李庆宾的事情,可没见他冷战如此奔腾上心…… 李庆宾又一次想到了十多年前凤鸣的父亲做出的那件轰动全县的丑事,立即惊恐万状,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冷战,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厌恶和担心。心想:凤鸣的父亲当年勾引女生的时候,也像冷战这样热情和下贱吗?也是这样拉开序幕开始的吗…… 李庆宾心里暗暗决定,等开学稳定了之后,必须想方设法找个合适的理由,把办公室给调了。不与冷战一个办公室,那样,他对凤鸣就没有机会热情和下贱了,可以避免遭遇不恻的机率。 凤鸣本来是一直不急不慢的吃着饼干,尽管她对周围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可李庆宾一催促她快点吃,她赶紧又一次咕咕噜噜的喝了冷战递到她嘴边的茶水,然后用袖子摸了一把嘴巴,扭头望着李庆宾,那眼神和气质就像望着自己的奴仆一样,说:“饱了。” “好,好,那快去杨老师的办公室睡吧。”李庆宾求之不得,立即从办公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把拉起凤鸣,急急的向外走。 冷战很失落,见李庆宾拉着凤鸣急急的向外走,只得将手中的茶缸放下,可怜巴巴而又热情的跟在李庆宾和凤鸣的身后,就像一条主人轰赶不走的忠实家犬一样。 他刚才又一次从李庆宾的眼神里看到了对他冷战的厌恶、烦感,并且,还是整个下午到现在最极度的一次。 他一从李庆宾眼中看到这种眼神,心里就莫名的难受,可他又不敢向李庆宾表露心迹,如果那样的话,别看李庆宾在学校老师的眼中是软弱窝囊型的,那他也会与自己翻脸愤怒。因为凤鸣毕竟才十来岁,整整比自己小七岁。 如果男女双方都是二十岁以上的年龄,那七岁的隔阂只不过是年龄距离中的分毫。可对于二十岁以下的男女,这七岁的年龄隔阂,就像深渊一样,让人不能接受。所以,他冷战现在必须深藏不露,那怕是委曲求全,默默的守候着凤鸣,慢慢的等她长大。 三人前后来到杨老师的办公室,冷战一直看着凤鸣走进布帘内的卧间,他才又跟着李庆宾的身后回办公室,一手拿着喝空的暖瓶,一手拿着折叠起来的黑雨伞,恋恋不舍的离开学校,兴奋的向家里小跑。 他的双眼很大,和他娘一样,是大眼双眼皮的那种,这一刻却是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嘴是合不扰的,他的胳膊是挥舞的,他的步伐是跳跃的,尽管他没有说话,可他的心里正在疯狂的大喊大叫,正在向全世界和上天大喊大叫——他终于找到了前生相约的梦中女孩了,他找到了今生结伴同行的知己了。他是多么幸福呀! 尽管她很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农村有句俗语:有苗不愁长。 每个人都是从小时候长大的。他心甘情愿的愿意等。 第13章 天已完全黑透了。 潮湿的黑暗之中,家家户户的窗灯,就像一朵朵从天幕上颓败坠落的星花,少气无力的在夜色之中闪烁着。 整个冷店村就像卧在槽头低头酣吃的老牛,不时发出咀嚼草食的快乐哼叽声。几声断断续续的犬吠,几声若隐若现的儿啼,几声焦急温暖的呼唤,皆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冷战顺着熟悉的街路,在黑暗之中快乐的穿梭,踏着无数人踏过的已经凝固的泥泞,像鸟儿回到自己的枝头,像野兽回归自己的洞穴,兴奋的跨进家门。 他家的厨房还亮着灯,那是家人对他的等待。 冷战刚出现在厨房那温暖的灯光里,母亲立即起身,边忙着给他盛饭,边唠唠叨叨:“就那么忙吗?这么晚才回来,不是明天才正式开学吗……” 冷战知道,母亲的唠叨里,隐藏着人世间最伟大的母爱。可他此刻却不喜欢听,而是抢过母亲的话,语无伦次的说:“妈,妈,你知道吗,我……我找到梦中那个女孩了,你……你和伯以后可别再逼我相亲了。” 孩子再长大,一到娘跟前就变成了小奶狗。冷战也如此,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像个刚出窝的小奶狗。 “胡吣吧。”母亲把晚饭摆在冷战面前那张矮小的方木桌上。 “真的。”冷战睁大双眼,抓起馒头咬了一口,却咽不到肚子里,他此刻没有一点食欲,身体里的每一粒细胞都膨胀着幸福、兴奋和激动。 “带回家让娘看看呗。”王美兰坐在儿子对面,爱怜地看着儿子。 “现在不行,等过几年她长大了,我带她回来做您的儿媳妇,到时候都美死您了。”冷战幸福而艰难的咽着饭菜,没有一点食欲的他,还是为了母亲而大口的咀嗳着。 “又胡吣,怎么跟娘说话的,傻不傻?嗯啊?村里那么多人都做了婆婆,都没有被美死,你娘我一做婆婆就会被美死……”王美兰爱怜的望着儿子说。 正吃饭的冷战扑哧一声笑了,嘴里的饭也喷了出来。 “啧,小孩子似的。”王美兰笑着撇嘴嗔怪。又赶紧起身去门上拉过毛巾,递给儿子。 王美兰又坐到儿子面前,笑着嗔怪:“真是的,快二十岁的人说话都不知道分寸。” 王美兰说着,突然心生疑窦,急忙问,“你刚才说什么?等她长大了?她现在多大?” “保密。”冷战突然意识到刚才说漏了嘴。 “哪村的?谁家的女孩?”王美兰紧紧追问。 “这个更要保密。”冷战担心母亲问个不休,更害怕自己再失口,啪的放下饭碗,站起来就走,回到了他睡觉的巢穴——西厢房。 “成胡吣了,编着谎话骗你的傻娘吧。”王美兰站起来边收拾残羹剩饭,边唠叨。 冷德金正在堂屋与几个队长说事儿。 按理说,白天在大队部说了一下午事儿,再多的事儿也该说完了。但是,白天在大队部是和全体村干部说事儿,说的都是村里的公事儿。这晚上回到家说的事儿,说的也是队里的公事儿,却是和几个关系要好的村干部说心窝里的公事。 冷德金正和几个关系不错的村干部说事儿,听到厨房里传来的激烈而兴奋的对话声,对话里还说到什么“媳妇”和“女孩”,知道娘俩又在说相亲寻媳妇的事儿,禁不住探头朝厨房望了一眼,正看到儿子走出厨房,踩着从厨房映出来的微弱灯光,回他自己的巢穴去了。他心里立即汹涌出有一种莫名的幸福。他做为这个家庭的户主,在夜幕四合之后,只有整个家庭成员,也就是他的妻儿,都平安归来,其乐融融的在他掌管的小世界里吃住行乐,谈笑唠叨,他的心才能享受到做为户主应有的快乐和欣慰。 几个村干部也跟他们的支书向外看,当然也看到了冷战。 “定下了吗?”一个村干部问。 “要定下就好了。”冷德金说。 “不急,挑最好的。”一个村干部讨好说。 “唉,儿大不由爷,谁知道他心里咋想的。一个伏假见了好几个,见面礼没少搭,他一个没相中。”冷德金叹息一声说。 “愁啥,凭咱冷战的模样儿,还有咱家这条件,公家的女孩咱也挑着找。”一个村干部给冷德金戴高帽。 …… 冷德金也知道他们是讨好自己,给自己戴高帽,听着却很受用。事实上他心里也认为确实如此,冷战的模样和身高都像他娘,不仅长得俊,还是高挑个,他又正值韶华如东,那模样好看的,就别提了。都是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十八变。 冷战上高二的弟弟名叫冷畅,正躺在堂屋西间的床上,就着跳跃的灯光,心不在焉的看《少年维特的烦恼》,厨房的对话他也模模糊糊的听个大概,特别是听到“媳妇”二字,比哥哥只小三岁的他好像天生就早熟,青春年少的身体里立即迸发出一股势不可挡的激情和冲动,又听到外间的父亲和几个村干部的对话,他突然像受了刺激的小马驹,一个打滚跳跃,腾的下床,三步两步奔到厨房。 “妈,刚才说什么媳妇?哥哥找到媳妇了?”冷畅急促而激动的问。 当娘的最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个老二,不仅长得像他爹,性子也像他爹,有心机。 “安心看你的书吧,明天正式开学了,你哥不定亲,你急也没用。”王美兰说着,拉灭厨房的灯,走了出来。 冷畅被母亲抢白了两句,此刻是一脸的无趣和失望。他实在不明白哥哥瞎挑什么,只要是漂亮妞不就行了,哥哥这一挑捡,也耽误他这个做弟弟的大好事。 不行,他有权力和责任催促哥哥快点找个女孩定亲,因为和他同龄的男孩几乎都定亲了,村里的同龄人或同学们每每说起自己的那个她的时候,那一脸只可意会不可表达的幸福,真是让他羡慕的想跳河去洗澡。 可在农村,却有个不成文的风俗,哥哥姐姐不定亲结婚,弟弟妹妹就不能越界先熟,除非是窝囊无能的家庭,弟弟妹妹可以越过做老大的哥哥姐姐们先熟。但是,凡是被弟弟妹妹越过自己先熟的哥哥姐姐们,不是无能丑陋就是有缺陷或傻子,在农村这叫做小麦比大麦先熟。 可小麦比大麦先熟的家庭是被周围人看不起的,都是村里的窝囊废。可他的父亲可是村支书,他们家可是村里有脸面的家庭,父母可丢不起那个人,决不可能容忍他这棵小麦比哥哥那棵大麦先熟的。 冷畅想到这里,转身奔向西厢房,他要劝说哥哥,即使不体凉父母的苦心,也要为他这个可怜的弟弟着想呀,可冷畅刚要举手敲门,屋里的灯光突然熄灭了。 冷畅无奈,只得悻悻的作罢。院里是一片黑暗,只有从堂屋映出来的一片昏暗的灯光,他直奔堂屋的灯光而去,回他的西间了。 此刻,冷战躺在黑暗之中的床上,反反复复的思想着。他之所以躺在黑暗之中思想,是害怕灯光窥见他此刻的激动和幸福。 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思维往往最接近理智和清醒,他要重新认识一下他对凤鸣的痴迷现不现实,可不可能结出善果。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了。他也在心中不停的试问自己,这世上的凡尘俗子,真的有前生前世吗?真的有前生的约定吗?真的有命中注定的缘份吗? 冷战反反复复的思想着,梦中的前生,梦中的那个女孩,现实中的凤鸣,像走马灯一样不停的在他面前移动、汇集、交融,最后在他身体里凝聚成了一种巨大而强烈的思念。尽管他对人有前生前世表示怀疑,可他坚信,青春男女之间一定存在着一种不为自己的主观思想所能控制的缘份。这种缘份一旦形成,一旦种植在人的灵魂深处,那是人世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将其断开和扭转的。 冷战坚定的认为,他与凤鸣之间就存在着这样一种命中注定的缘份。如果这一生不与凤鸣白头偕老,那任何一个女孩都不能带给他冷战那种心跳和震憾的感觉。他痴迷这种感觉,他狂热这种感觉。如果没有这种感觉,那他冷战的灵魂将没有鲜活可言,将没有强烈的激情和狂野的力量来面对这漫长的一生。 冷战躺在黑暗中,难以入眠,他身体里奔腾着的涛天巨浪,不停地拍打着他的灵魂,怎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他听到几个村干部离开了,听到父亲送他们出院门关院门的声音。 他想快点入睡,想进入梦里。快子夜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睡意,他的眼前都是凤鸣。 他感觉这一夜都不会入睡。 凤鸣,凤鸣……他默念着,突然坐了起来,掀开被单,跳下床,呼的拉开破旧的窗帘,望着窗外的漫漫长夜,对梦中女孩的思念又一次溢满长空。 第14章 此时的李庆宾躺在黑暗之中,也是毫无睡意。尽管上午从家里奔波到学校,下午开过会又整理凤鸣的床铺,整整劳累了一天,晚饭也没吃好,可此刻他怎么也不能入睡。 他一会儿像大虾似的弓身侧躺,一会儿四肢伸展着平卧,一会儿又像受极刑的罪犯,痛苦的蜷缩趴伏着…… 总而言之,他不管变换什么姿势,就是睡不着。 往年开学前一天,他奔波二十多里来到学校,累得他晚上一贴床就睡,大长一夜中间不带醒的,连梦都不做。 今晚无眠,他是一直在反来复去的思想冷战,思想冷战看到凤鸣之后的反常,思想冷战为什么这样热情的关爱着凤鸣。 可是,想来想去,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恐惧,越想越无助。 面对豪爽强悍的冷战和冷战那权威的家庭背景,他李庆宾就像一只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家畜,无处躲藏。他白天还想着等稳定下来就找个合适的借口,与冷战调开办公室。 可此刻,他觉得与冷战调开办公室就不能时时刻刻看到他冷战的一举一动了,这样反而更糟糕。于是,李庆宾在反复思想之后,打消了调离办公室的想法。 可是,怎样让他与凤鸣尽量少接触呢?而他冷战偏偏教的就是初一的数学,这学期仍然没改变。 李庆宾突然觉得让凤鸣跟自己来读书是个错误。可是,如果凤鸣不跟自己来冷店上初中,那她在自己乡上初中会更遭罪,因为她上小学的时候遭的那个罪太大了,别说是亲外甥女了,就是外人的孩子也让人心疼。 有一年放寒假,一帮孩子在野外碰到凤鸣,很暴力的推搡她,把她推到紫荆条锥上,她险些丧命,不是她爹找到的及时,恐怕她人已经没有了。 这些都是因为她那个不争气的爹做的那件丑事,孩子也从小被拖累遭人欺负。 自己唯一的妹妹就留下两个孩子,凤鸣哥哥倒是不用为他操心了,唯有这个不精不傻的凤鸣,家里又有后娘,有后娘必有后爹,他这个做舅的如果不照看她,还能指望谁呢。 本来是为了凤鸣好,让她跟自己来冷店读初中,可没想到,爬出那个坑,却跳进这个坑,并且,这个坑比那个坑还深。这开学第一天,就被支书的公子哥给惦记上了。 可凤鸣还是个孩子。 难道说让凤鸣辍学?这个愚蠢的念头一出来,李庆宾立即就否定了。 这可能就是报应,年幼可怜的凤鸣要替父亲还业债了。李庆宾的心里立即疼痛难忍,他仿佛看到凤鸣那悲惨的结局。 算了,想这些有什么用,以后让凤鸣少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就是了。可是,冷战他毕竟是凤鸣的数学老师,凤鸣不来自己的办公室,冷战仍然每天都能见到凤鸣。 李庆宾没有睡意,胡思乱想。越胡思乱想,越没有睡意。想来想去,都逃脱不掉恐惧和担心。他腾的坐起来,面对着从窗户上投进来的浑暗模糊的微弱光亮,恨不得想嚎啕大哭,为他想像的凤鸣那悲惨的结局而嚎啕大哭。 突然,他隔着布帘,隐约看到一个暗影快速的从前面的窗户上一闪,立即又不见了。 李庆宾吓得激灵一下,心脏出现了瞬间的停顿,就像驾车奔走的辕马突然被赶车人的举手扬鞭给吓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李庆宾刚想下床,突然又传来了敲门声:嘣!嘣嘣!李庆宾还没来处及惊问,敲门人早已以压抑的声音说话了:“李老师,李老师,你开门……” 是冷战。 因为他躺家里睡不着,翻来覆去的很是难受。不行,他必须到学校里去,他必须躺在离小精灵最近的地方,只有离梦中人近在咫尺,他的灵魂才能安静下来,才能入睡。 都过了子夜,他哗啦一下拉开了房门,隔窗将母亲喊醒,打了声招呼,不等父母回话就匆忙跑出了家门,跑来学校,因为这里有牵动着他心弦的小精灵。 这可把李庆宾给吓到了。 这么晚了他冷战来学校做什么?他这货这是从哪来的?该不会从杨老师的屋里来吧? 所以,从一听到冷战的声音,李庆宾的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和仇视。 假如说他白天还曾对冷战呵护凤鸣有过心存感激,对冷战过份热情凤鸣而感到恐惧,而此刻,感激已不复存在,恐惧也被仇视给代替了。但他生性软弱,不管是愤恨和仇视,都只隐藏在心里的最深处,并用厚厚的软弱和卑微来掩盖在上面,表面上永远呈现给别人的都是软弱、卑微和平易近人。 于是,李庆宾拉亮灯,下床开门,用极度关心的语气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先进到高中,从中间的矮墙上跳过来的。”冷战说着,开始解衣服。 初中的东边是高中,中间只有一矮墙之隔。矮墙的两边是两个学校的体育场。上体育课的时候,两个体育场的学生能彼此隔着矮墙看到对方。冷战的近门伯伯就在高中看大门,李庆宾是知道这个的。 冷战刚开始为民办教师时,隔三差五的到学校与他李庆宾挤在一张单人床上睡觉,晚上李庆宾是天南海北的侃,古今中外的侃。 可那时,李庆宾的心里是喜欢与冷战侃大山、侃野史的。有时,他甚至是迫不及待的想把冷战这个唯一的听众给留下来。 所以,被李庆宾一建议,冷战便真的在布帘里又铺了张床,两人同室而居,两张床相隔不到三尺,二人躺在床上,一伸胳膊就能牵上手。有时候,李庆宾侃野史的时候,二人躺在各自的床上还手牵着手,那真是亲蜜无间。 学校老师在背后都说他们二人情投意合,跟小两口似的。 偶尔的,二人中哪个因为有事而没有住校,另一个人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而此刻,对于冷战的到来,李庆宾内心深处却翻腾汹涌着仇视,翻腾汹涌着凤鸣的悲惨结局。尽管那悲惨结局是他的空想像,但他白天却从冷战的眼睛里看到了凤鸣的悲惨结局。 但这一切,李庆宾都是在心里翻腾,他的面上,仍然风平浪静。 “我不让你回去,你还非要回去,这大半夜的怎么又来了?”李庆宾很关心的问。 若是过去,没有睡意的李庆宾,会迫不及待的盼着冷战来,冷战一来,二人躺在床上,李庆宾便开始口若悬河起来。 但现在,他虽面带笑意的将一个枕头扔给了冷战,却不想多说话。因为那笑意是伪装的,一旦开口说话,就会暴露他的真实。 “传说凤鸣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这是真的吗?”冷战一躺在床上就直入主题,他想了解凤鸣,可又不能直接问凤鸣,他便想方设法的绕着圈子问。 “不清楚。”李庆宾没好气的说。 可他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是瞪眼说瞎话。 他这个做舅舅的怎么可能不清楚凤鸣家的事情呢? 第15章 冷战躺家里睡不着,他知道来学校也睡不着,反正都是睡不着,他来学校就是来和李庆宾聊凤鸣的。 以往,冷战只要想聊,李庆宾都奉陪到底,别说子夜,即便凌晨又何妨。 这一刻,李庆宾竟蹬鼻子上脸起来,一问三不知,别提冷战心里多窝火了。 “只从我家小妹不在后,除了凤鸣和她哥,我们与那家人没啥来往,他们家的事我们也不想知道。”李庆宾赶紧自圆其说。他已经意识到刚才那句瞪眼说瞎话的回应有些过分了。 黑暗之中,冷战没吭声,还窝着火呢。 “小妹不在了,他们家的事也与我们无关了。至于说凤鸣,那是我们的亲外甥女,看在亡妹的面子上,照顾她长大成人,是我们做舅舅的本分,你说是不是冷老师。”李庆宾压抑着内心深处的烦感,很平静的说。 以往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这一刻,一个是窝火,一个是烦感。 以往,冷战要问这个话题,李庆宾肯定像扯线团一样,扯起来就没完没了,还会边扯边骂凤鸣的父亲林青山。 可以往他冷战对这个话题也不感兴趣。今天见了凤鸣之后他才感兴趣的,李庆宾却再不愿跟他扯了。他也知道是因为白天他对凤鸣太上心了,可他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出格,都是很正常的帮他李庆宾的忙而已。 “凤鸣好像很喜欢看书?”冷战开始直接聊凤鸣了。 “不清楚。睡吧。” “你睡得着?” “困得要命。” “撒谎,我拍门轻喊了你一声你就开了门,说明你根本没有睡。” “夜急,出去撒了尿刚回屋就听到你拍门喊我。” “凤鸣平时都有什么爱好?”冷战问。 李庆宾侧身面墙装睡不吭声。 冷战固执的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李老师。” 冷战又问:“她的数学成绩怎么样?” “我真不清楚。”李庆宾突然翻转身来,很生硬的回答。 冷战不问了。刚才窝的火还没有消散,又添了新火。 李庆宾比冷战更来气,黑暗之中他突然坐了起来。 “这有意思吗冷老师?凤鸣还只是个孩子,你一个大男人老提她有意思吗?大半夜的不睡觉,聊她有意思吗?她有啥可聊的?” 这是二人相识以来李庆宾第一次冲冷战发火。 真是粪坑也有冒烟的时候。 冷战没想到这个软怯怯的李庆宾会发火。本来他心里窝着火没理由发呢,这一下可有导火线了。 “什么意思你?”冷战也坐了起来,“什么我一个大男人?什么凤鸣还只是个孩子?” 一看冷战这阵式,李庆宾的火气和不耐烦都钻到他身体的最深处了。 “睡觉睡觉,我主要是太困了冷老师。”李庆宾的语气恢复了以往的软棉,又躺了下来。 “困?你睡得着吗?心如其人,净想龌龊事了。” 李庆宾侧身面墙,闷声不吭,装睡。 冷战窝的火正盛呢。 “咱谁也别想睡李老师,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我今天对凤鸣太上心了是不是?” “我是让凤鸣去跟杨老师睡了,这就是你所说的对凤鸣上心?真是小人之心。你也睁开你那双明亮的好眼看看,咱学校这么空荡,打圈荒草芜棵,围墙猪都能翻进来,让凤鸣一个人去睡两个月没人住过的大宿舍,你这当舅的……是她亲舅吗?不出事还好,一出事说啥都晚了。” “就算我对凤鸣上心,我为啥对凤鸣上心,她如果不是你的外甥女我会对她上心?咱俩如果不是一个办公室我会对她上心?” “不错,我今天是对凤鸣上心了。可我平时对邻居和亲朋家的女孩都很上心?我喜欢女孩,这有错吗?你家兄妹六人,全家不也都是宠着你家小妹?” “我家兄弟三人,没一个女孩,家里缺这个。” “我平时在班上就偏心女生。每次男生和女生吵架,有错没错我都要批评男生。” …… 冷战就是要趁这个劲与李庆宾好好掰直掰直,省得他以后再疑心生暗鬼。 黑暗之中,李庆宾很温顺的躺着,虽不反驳,心里却不认可冷战的说辞。 他记得最清楚,冷战初为人师时,他班上的同桌男女学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冷战当时隔着几排学生用粉笔弹那女生,正弹到那女生的鼻子上,鼻子都弹流血了。那女生正好是校长的亲戚,她寻到校长告状,校长只是找冷战了解了一下情况,也未说冷战一个不字,反而批评了那女生。那女生气不过回家给父母告状,一放伏假父母便帮她转学了。 现在冷战却大言不惭的说偏向女生,男女学生吵架有错没错都批评女生。 冷战见李庆宾不言语,以为他被自己说服贴了——他李庆宾本来就很服贴的样子。于是,冷战便决定了了尾,再固巩几句就收场。 “我问你李老师,我来到这学校之后,逢着有老师怼你,我碰上了哪次不替你挡着?上次你和学生家长勾通时出了误会,那家长反映给校长,校长训你就跟训小孩似的,别的老师都看你的戏,只有我冷战一个人在校长面前表你的成绩,说毕业班没有你这个数学老师撑着,那县重点高中就送不去那么多学生,我说你是学校的功臣。你也知道学校老师背后都说咱俩情投意合,那你为啥就不怀疑我也对你李老师上心……” 冷战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 李庆宾也忒一声笑了。笑归笑,他对冷战的芥蒂并没有消去了,只是缓和了刚才的紧张情势。 “你这些好我啥时候也不会忘记。”李庆宾的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 李庆宾又说:“算我说话无意行吧?” “你呢?”李庆宾接着说:“说说你自己呗冷老师。” “我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怎么样?伏假相亲了没有?是不是定下了?给我说说是哪村的吧,姑娘长得漂不漂亮?” “没有,上次不给你说了,找不到梦中那个女孩,决不谈婚论嫁。” “傻不傻?梦毕竟是假的,现实中的媳妇才是真实的,你一辈子找不到梦里的女孩子,你就一辈子不定亲结婚吗?”李庆宾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巴不得他赶紧定亲结婚。 “我已经找到她了,只是她比我小几岁,我要等她慢慢长大。”冷战故意试探地说。 说罢,冷战躺下了,也和刚才李庆宾一样,装睡。他知道,刚才他的话又会让李庆宾心里七上八下起来。 李庆宾确实激灵一下。 他冷战找到梦中女孩了,比他小几岁,难道他说的是凤鸣? 不可能,梦都是假的,傻子才会相信梦。 他这个村支书的大公子,一看到俊俏的姑娘就往死里看,恨不得上去抱住不放,和学校教英语的杨老师也不清不楚的。你冷战之所以说要寻找梦中那个女孩,只不过是一种沾花惹草的借口罢了。你现在之所以又说已经找到了梦中女孩子,并说比他小几岁,那他只不过想用这招来蒙骗我李庆宾,用合理的借口去接近凤鸣。 哼,你冷战休想。 虽说与你冷战才接触一年,可却是白天黑夜天天粘在一起的一年,对你冷战的德性知道的鼻眼清楚。 “我给你说冷老师,这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你听过月老的红绳吗?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挣脱不掉的。” 于是,李庆宾给冷战讲了唐朝韦固的故事。 接下来又说:“我们村以前有个男孩,上学一直都是前五名,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算卦的,准的就跟看到的一样。男孩的娘带他去算卦,那算卦的一看到那男孩就说,必考上清华北大。结果,那男孩复读了三年都没有考上,每次都差三分。后来去南方投奔亲戚了。几年后那算卦的又来村里,那男孩的母亲去掀卦摊了,那算卦的说,她家孩子仗着自己的好模样,与村里好几个姑娘都不清不楚,太缺德,把前程给损进去了……” 这个故事根本就不是李庆宾村里发生的,也不是他胡编乱造的,而是他从三言两拍里移花接木过来的故事。 冷战当然心知肚明,李庆宾这是指桑骂槐,损自己,高考不差一分,不差两分,偏偏和他冷战一样还就差三分。 他心里那个气,用怒发冲冠都不为过。刚才以为把李庆宾给掰直服贴了,没想到他李庆宾看上去服贴,却是个杀不死的小顽强。 黑暗之中,冷战伸手摸到一本厚厚的书籍,啪的甩向了李庆宾。 然后,他下床摔门而去。 第16章 李庆宾躺在床上,正讲得好兴致,黑暗之中忽然飞过来一部厚厚的书籍砸在他肚皮上,疼得他想骂人。他不知道是冷战甩过去的,吓了一大跳。 “咋会事这是。”他伸手去摸,摸到了书。 正要开灯看仔细,忽然发现冷战跳下床,出了布帘,开门出去了,便也顾不上开灯,便也下床尾随过去。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个移花接木的故事刺激到冷战了,他以为受了激刺的冷战会去敲杨老师的房门骚然凤鸣来报复他李庆宾。因为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冷战做不到的。 恐惧担心之余,对冷战的仇视又瞬间占据了他身体里的角角落落。 李庆宾尾随到门外,只见冷战杵在门外的灰暗夜色中,仰头望着天空,一动不动。 流氓一样的夜风很是犀利,他冷战就穿着背心短裤,也不怕冷。 李庆宾像个幽灵一样,又悄悄退回到门里,但他也不敢去睡,而是抱着膀子,就那样监视着幽灵一样的冷战。 黑暗之中,幽灵监视着幽灵。 门外的冷战年轻体健,韶华正茂,不怕冷,他李庆宾一个弱不禁风的中年人,怕冷,他可不敢这样长时间的监视。 于是,他摸着门框出去,悄悄站在冷战的身后,极力用关心掩盖着阴沉仇视的语气,小心翼翼的问:“你吓我一跳,大半夜的站这里做啥?” 李庆宾这一问,冷战突然惊醒似的吓了一跳。 他虽说摔门出来是因为李庆宾,但他实在不想与李庆宾搞僵关系,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如果与李庆宾搞僵关系,只会不利于他和凤鸣的近一步接触。 于是,冷战双手在身上乱摸索起来,摸到短裤的裤腰,下意识的将短裤给退了一下,脱口说道:“想撒尿。” 既然是撒尿,那就必须到外边的厕所里去撒。于是,他劈开浑浊潮湿的黑暗,踏着泥泞,直奔厕所的方向,就像真的尿急一样。 是的,是撒尿,因为此时他的举动,只有撒尿恶屎这唯一的借口才行得通。第一,可以掩盖他用书甩李庆宾,第二,也可以利用撒尿的机会经过杨老师的办公室,如果灯亮着,他可以顺便到她的办公室小坐一会儿,看看凤鸣睡着了没有。 李庆宾觉得冷战的举动反常的过份,一想到刚才在屋里砸自己那一下,又突然恐惧起来,他害怕他所恐惧的事情要提前到来,内心深处不由得升腾起一种阻止恐惧事情发生的杀气。于是,他待冷战的脚步声走远,也蹑手蹑脚的寻着冷战那隐约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身影,尾随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如螳螂捕蝉,麻雀在后似的。 厕所在学校的西南角,杨老师所在的女教师的办公区被一条笔直的砖路劈在学校的西半边,男教师办公区被劈在了东半边,而办公区与前边的围墙之间,还有很大一片空阔平坦的空闲地,平时是供学生下课自由玩耍的。再东边,就是上体育课的操场。 冷战没有直接冲厕所的西南方向斜走,而是顺着办公室直接向西,当他走到那条笔直的砖路的时候,又向南走了几步,探身向杨老师的方向窥看,看不到灯光。可他不放心,又小心翼翼的走下砖路,向杨老师的办公室而去。 跟在后面的李庆宾紧贴墙跟,把不小心弄出的所有声音给巧妙的捕捉住,像夜猫一样,紧紧盯着冷战,当他看到冷战走下砖路,直向杨老师的办公室走去,吓得大惊失色,心想,果然不出所料,他冷战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幸亏我李庆宾发现的早。 漆黑之中,两个人都像幽灵一样,鬼鬼崇崇的站在夜色之中。 冷战来到到杨老师的办公室前,只见黑洞洞的窗口像魔眼一样望着他,才彻底的死心。冷战大失所望之下,望着黑洞洞的窗户,又仰头向天,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中隐隐约约闪烁的星辰,嗅着湿漉漉的空气,无聊之极,突然有撒尿的感觉了。 他想撒尿,却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懒得去厕所,反正夜半无人,又是雨停之后,路面虽然不是太泥泞,但还是泥泞的,就地撒上一泡屎也无所谓。于是,他便原地转身,对着泥泞的地面尿了起来。 因为是雨后,地面上积存的有一坑坑大小不等的水窝。冷战的尿流,正好居高临下的浇在了水盆一样大小的水坑里,一时,噼噼啪啪的就像敲鼓一样的作响。 寂静无声的午夜,声音的穿透力极强,那噼噼啪啪的敲鼓撒尿声在学校的宇宙里很刺耳的回荡。 冷战也被那声音惊到了,赶紧原地转了个圈,好偏离那小水坑。没有了水坑的助威和应和,尿流响声立时降了下来。 躲在不远处黑暗中的李庆宾不由暗骂:“作死,不就仗着有个支书爹。换别人撒尿不去厕所,在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撒,早按流氓罪处置了。” 冷战撒过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无奈的折身回走。 李庆宾正贴墙跟站着,见冷战急步回来,他一时无处可藏,回办公室是来不及了,尽管天黑,但十米之内的模糊影像,还是能看得见的。那样他就会暴露在冷战的视线里。没办法,李庆宾情急之下,急忙效防冷战,转过身,退了短裤,撒起尿来,却正朝着屋门。 李庆宾的尿浇在屋门上,呼呼通通的比打鼓更响。 李庆宾吓得一伸脖子,赶紧转过身,背对着门,不论方向的胡乱尿起来。冷战刚才已听到李庆宾弄出的声响了,以为天又下雨了,忙仰头望天,隐约有星辰,再一看黑里胡通的李庆宾,以为有坏人,立即惊问不止:“谁?谁在那儿?” “别吭别吭是我。”李庆宾急忙小声说。 冷战立即就听出了李庆宾的声音,便责怪道:“那么多空地方,怎么偏偏对着人家的门尿?” 李庆宾心想,你刚才不也是在杨老师的办公室门前尿。不过,是离得远几步罢了。但他的嘴上却小声说:“尿急尿急,都是被你传染的。” 接下来,二人谁也不说话,一前一后摸黑回到办公室,虽说没睡意,谁也不想再聊什么了。聊够了,从这个晚上开始,二人再也聊不到一块儿了。 李庆宾刚才对着门撒尿的屋里,住的是一对夫妻老师,李庆宾和冷战刚一前一后的离开,屋内便传出了梦语一般的说话声: “刚才什么声音?” “又下起来了。唉,这连阴天……” 这个晚上,凤鸣睡得很香甜,从来没有过的香甜。 第17章 开学这一天,雨过天晴的空气是清新而潮湿,还混着从校园外飘进来的田野清香,让人觉得身心都被洗晒了一遍,干净又舒爽。 还不到八点,学校里就像一个被人突然捅到地面上的马蜂窝,开始嗡嗡起来。 九点的时候,学校由马蜂窝升级成了蛤蟆坑,那喧闹嘈杂的壮观场面,比蛤蟆吵坑更甚。 那些离学校远的学生,因为需要住校,家长也陪学生一块来校送行李包袱。 家长学生汇聚成的蛤蟆坑,争先恐后的认班认宿舍。 特别是初一的新生,满脸都是陌生和好奇,还要着急慌忙的认班认宿舍。 只见那些抱着行李包袱的家长,或挤在学生身后,或挤在学生前边,拼命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扛,每个家长学生都想在宿舍里占个好床位。 初二和初三的学生因为是老生,经过近两个月的伏假分离,一见到同学都像小大人似的相互打着一惊一诧的夸张招呼,有的说对方瘦了,有的说对方胖了,有的还惊诧对方又长高了半头,有的男生一见面就以债主的高贵身份,猛的抓住对方的胸口,问对方索要在放假前被借的故事书;有的女生也是一见面就以债主婆的尊贵身份,急切的一把拉过对方的衣袖,向对方索要放假前被借去的橡皮。 打招呼和索债的同时,每个学生和家长都没有忘记快点将行李放置在宿舍。 学生宿舍在教室的在学校的最后边,西边是女生宿舍,东边是男生宿舍。一条笔直宽阔的砖砌路,从前边的学校大门起,一直向北伸展,把教师办公室、学生教室和男女生宿舍给一分为二的劈开。 砖砌路的尽头,是一尊涂了白石灰的毛主席塑像,塑像后边是学校高高的后围墙。 毛主席塑像下面是高一米多、直径一米五左右的方型水泥基座,塑像周围是涂了水泥的一米高的围台。 因为塑像周围的围台是整个学校唯一能坐的地方,此刻,是挤坐满了的家长,他们像鸟儿攀坐在树枝上一样,互相询问着对方的情况。 “你家孩儿几年级?” “初三,明年就该上高中了。你家孩儿呢?几年级?” “我家不是孩儿,是闺女,初一,床铺好了,她大姐领她认班去了。” “闺女比孩儿强,不用操心娶媳妇。” “唉,她伯说闺女读书没用。俺村有闺女都上完高中了不照样回家种地,连针线活都不会做,地里干活也没一把力,婆家都要闹退亲了,倒是新客铁了心要娶她,才没退成。” “都上高中了咋不考大学?考上大学就享福了。” “闺女家好考吗?考上不还得花钱?” “不管男孩女孩,只要考上,就享上福了,砸锅卖铁也要供应。” “好得吧。” “你家掌柜咋没来?” “他不管,死活不让闺女上,说闺女家只要会写自己名字,出门能认识厕所上的男女就够了。闺女非要上,在家哭了两天。老生闺女,下面也没有了,我当娘的这次就要随闺女的意。昨晚我连夜去她大姐家,是她大姐把学费给拿出来了,今儿一早俺娘仨拉上架子车来了,才不管那老鳖孙愿不愿意……” …… 在这个年代,在这里的农村,能上女孩上初中都是很开明的家长。 这一刻,坐在这里聊天的家长脸上,都绽放着望子成龙的期望和信心。 凡是在此刻有心情挤坐在这里歇息的学生家长,差不多都是早早来到学校,又已经将学生的行李包袱给安置妥当的。 而此刻的男女生宿舍里,仍然乱的像一锅粥——拥挤吵。 不管是男生宿舍还是女生宿舍,里面的内脏都简陋的像苦行僧的僧舍一样,全是用砖块围绕着墙壁垒砌成的平台,平台上面又铺了一层木板的通铺。 初二初三的学生,只换教室不换宿舍,还是按伏假前的铺位各就各位,这是教师特意在宿舍门上贴纸条规定好的——这规定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争抢最佳床铺位置的拥挤。 而初一是新生,每一个学生都想先下手为强的占领到挨着山墙的床铺。但挨着山墙的铺位毕竟有限,早被来得早的学生给先下手为强的占领了。 稍微晚到一步的学生很羡慕的望着占到好位置的学生,急忙在剩余的床位里抢挑稍微好一点,可挑着挑着,挑花了眼,在拿不定主意的瞬间,早被源源不断涌进来的学生给铺上了被褥,挑花眼的学生开始后悔的牙根疼,急忙垂头丧气的在剩余不多的床位里随便抢占一个,最后看到晚来的学生连床位都没有,又开始为自己能占到床位而庆幸。 没有床位的学生家长开始去找学校领导。 学校领导本想让学生们的被褥再挤一挤,腾出几个狭小的缝隙硬将那几个没床位的学生的被褥给塞进去。可挤进宿舍一看,只见简陋的学生宿舍里,那砖台木板铺棚出来的床位上,像正熬的一大锅五颜六色的烂杂菜,稠攘攘的混搅在一起,别说是塞进几个学生被褥了,恐怕塞进去一个学生的被褥都困难。 学校领导不忍心再在如此拥挤的床铺里硬塞了,没办法,只得让化学老师将学校里那一小间破陋的仪器室腾出来,又找出几块破木板铺在地面上,让几个没有床位的学生先临时住进单间里。 这样以来,原来挑花眼又庆幸自己有床位的学生,又后悔的牙根疼——后悔自己胡乱抢到了床位,如若不然,也会被安排在远离拥挤和嘈杂的单间里了。 凤鸣是跟舅舅提前一天到校的,她的睡铺位置紧贴着最里面的山墙。舅舅又在她睡铺上方的墙上给掏了两个指头粗细的洞,用结实的钢筋棍给支了一块长方形的木板,平时用以放置洗漱用品和临时看的书。 因为凤鸣的铺位早在昨天就放置好了。此刻,她嫌宿舍太吵,嫌校园里太乱,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活活像一棵涧边独生的幽草,很清闲的享受着喧闹嘈杂之中的的清静。 初一共分三个班:一一班,一二班,一三班。 这三个班的教室全被学校那条笔直的砖路劈到西半边,一班二班并排,在女生宿舍的南边,一三班在一班和二班的前排。 凤鸣被分到了一三班,昨天舅舅就带她看过一三班的教室。 此刻,凤鸣静静地坐在教室的最后排,仰头望着前边黑板上方的列宁、马克思、恩格斯等一排名人的大幅图像,最终将目光停留在图像上的蜘蛛网上,她自由而孤独的思维,早已飞到了旷野云天上去了。 她喜欢这个陌生又安全的学校,因为这里没人知道她是林青山的女儿。 第18章 开学了,初一升到了初二,初二升到了初三,而初三的学生升到了东边院子里的高中。 班级升了,教室也换了,男女学生不时的在教室门前穿梭认班。 不时的,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到一三班认班,当看到门楣上钉着的一三班门牌时,会发出惊喜的叫声: “一三班在这里!” 然后,便安心的离开。 偶尔的,也会有结队的学生或单独的学生探头向教室里张望,当看到只有凤鸣一个人坐在最后排发呆时,便像无趣的小动物一样,又嘟嘟囔嚷的离去了。他们或她们并不急于抢坐位,因为开学之后老师要按身高重新排座位。 冷战是去年伏假之后到这个学校教学的,这是他第二次领教开学当天如此杂乱吵嚷的场面了。 此刻,他很关心凤鸣,关心那个安静呆板的小精灵,他望着校园里如捅了马蜂一样乱哄哄的场面,一直在想,如此乱哄,小精灵会不会感到很难受? 冷战想着,便向女生宿舍区走去。 他当然知道凤鸣的宿舍,昨天下午他跟李庆宾一块去过那个初一女生大宿舍,凤鸣的床铺位置还是他冷战挑选的,他还帮李庆宾给凤鸣的床铺上面支棚木板来着。 按理说,男教师是不应该随随便便去女生大宿舍,特别是正青春的男教师。可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百无禁忌,别说男教师了,连女生的男性家长都在女生大宿舍里忙前忙后的乱钻。 此刻女生大宿舍里,虽说不再为抢占床位而拥挤,可学生们忙着挖掘开发能放置洗漱用品和衣物的地上空间,有的家长仍然在跑前跑后的将带来的粮食交到食堂会计那里,又将用粮食换成的饭票小心翼翼的交给学生,并一再嘱咐学生要小心保管。 冷战扒在女生大宿舍的窗户上,隔着敞开的窗户向凤鸣的床铺上观望,激动的心情就像偷窥他的新娘沐浴。 当他看不到凤鸣时,双眼立即变换了聚焦的高度,像探照灯一样,在整个大宿舍里全方位的扫描搜寻,可仍然没有扫描到凤鸣的小身影,他便急了,这一急,也不再顾及了,径直走进女生大宿舍,急切的放眼将所有角角落落里的人都扫了个遍,确信凤鸣不在宿舍,急忙的来到宿舍外边,扫描了几圈,仍然看不到凤鸣,这才匆忙走出女生宿舍区,他一边急走,一边左顾右盼的寻找凤鸣。 那小精灵跑哪里去了? 会不会见到同村的学生家长,因为想家就跟同村的学生家长回去了? 不可能呀!她家里是后娘,这有后娘必有后爹,她哥哥又不在家,没有母爱的家有啥可想的? …… 冷战胡乱猜着,人还没跨进办公室,就已经焦急的喊上了:“李老师!李老师!” 有几个学生家长正围着李庆宾询问情况。 有个家长问:“学校的菜会不会放花椒?我孩子不吃花椒咋办?” 李庆宾说:“这得入乡随俗,要不就炸瓶瓜豆让孩子带学校。” 有个家长问:“我孩子太胆小,在学校会不会被欺负?” 李庆宾摇头:“说不会的。胆小反而安全,那些吃碰的往往都是胆大的。” 有个家长问:“我孩子上小学就一直怯气老师,一见老师话都说不囫囵,你说这咋治?” 李庆宾说:“这没法治,也不能因为你家孩子怕老师就让老师都回家,这学校,老师和学生缺一不可。” …… 这大概是一群初一学生的家长,临走之前路过这里,看到李庆宾一个人在办公室很闲,正好逮住问个够,反正不问白不问。就如同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图个消遣。 这群家长只是消遣李庆宾,李庆宾却回答的极认真。 冷战一进来就打断他们的交谈:“李老师,小凤鸣不在宿舍。” “哦。”李庆宾看也没看冷战。 几个学生家长见冷战一副很着急的样子,认为他摊上急事了,更认为他摊上的急事和眼前的烂眼老师有关系,于是,便呼啦一声离开了。因为他们本来就没啥事,只是和李庆宾闲聊。 李庆宾送几个学生家长到门口,然后回到办公桌前开始整理桌面。 学校现在这么兵荒马乱的场面,凤鸣不在宿舍,冷战心里担心的直上火,可李庆宾跟没事人一样。 “李老师,你聋了,凤鸣不在宿舍。”冷战很暴力的拨拉了一下李庆宾的胳膊。 “腿在她身上长着,不在宿舍不很正常吗。”李庆宾不耐烦的瞪了一眼冷战说。他心里烦极了冷战,又不便发作。因为他没理由发作。 “我昨天可就觉得她古古怪怪的,她会不会想家,一个人跑出校了?”冷战担心的说。 “不会。”李庆宾头也不抬的回答。 李庆宾又抬头问:“你说她想家里的谁?” 李庆宾教初三的数学,和冷战一样,也没担任班主任,所以,此刻他也很悠闲,开始坐在桌前整理这一星期的教案。 “那她不在宿舍,学校里这么乱哄,她能去哪儿?”冷战见李庆宾没事人的样子,知道凤鸣不会有事,心里的担心也消下去了一大半。 “百分之百躲在教室里发呆呢。”李庆宾这才抬起头,摘掉眼镜。 开学第一天,学校乱轰的像开了锅,再加上晴空明阳,李庆宾虽说烦感冷战,对他的恐惧却消散。 于是,他便眯缝着稍微干枯的烂眼说: “她从小就孤怪,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周围再喧哗热闹,对于她来说都不存在,都挡不住她一个人坐在幽静的角落里发呆。” 李庆宾停顿了一下又说:“真没办法,你说她傻吧,可她心里是什么都知道;你说她精吧,可她这发呆的孤怪毛病实在不是精细人的样子,又长得那古怪样儿,唉!” 李庆宾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幅快散架的平光破眼镜挂在双耳上,遮住了他锈迹斑斑的烂眼。 “她怎么会傻呢?只是没人关心的缘故。”冷战有点不相信李庆宾的话,扔下这句话就去了一三班的教室。 果然,冷战隔着窗户,一眼就看到凤鸣正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教室的最后排,像看电影一样,正仰头呆呆的望着一个地方,好像那地方里有一个个精彩的画面和故事一样,或者正播放着精彩的电影。 第19章 看到凤鸣的那一刻,冷战是顾盼神飞,笑容灿烂。他没有直接进教室,而是很享受的隔窗打量着犯怔的凤鸣。 心想:还真让李庆宾那个烂眼说照了,凤鸣还真在这里。 这真是佳人幽居在空谷。 她在想什么?那么入迷。 凤鸣此刻是不是想起了前生?想起了前生里的我?想起了前生的约定?她正在回味前生的一切吗? 一定是的,她发呆的出神,只有在回味前生才这样的,因为我回味前生的时候也如此。可她知道前生里那个相约之人是现在的我吗?嗯,她即使不记得,等她慢慢长大了,我也会告诉她这一切的。 可她现在那么小,什么时候才长大呀?她今年12岁,再有六年她就十八岁了,等她十八岁那一年再告诉她。她知道了前生的一切之后,会是怎样惊喜。可她一点也不知道我冷战现在就知道了这一切,到时候她会不会埋怨我不提前告诉她呀…… 冷战正浮想联翩,又来了几拨认班的初一学生。 “一三班。” “一三班在这里。” 有一拨认班的学生一看到门额角上的一三班标志木牌,便惊喜的涌进教室,喧哗着在教室里的走了一遭,打量了凤鸣一番,便又喧哗着涌了出去。 而凤鸣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冷战离开那扇窗,迈进了教室。 “凤鸣!”冷战惊喜的像突然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激动的走到凤鸣的身边,惊喜的问,“你怎么坐在这里?嗯啊?傻不傻你?” “傻不傻”这三个字是冷店村的口头语,连三岁的小孩儿都会说,冷战当然也说得很溜。 只是冷战的语气和神情,完全不像是老师对学生说,更不像大哥哥对妹妹,而是像对分别很久的恋人说。 正发呆的凤鸣根本就没看到冷战进来,仍然呆呆的看着前方的山墙,被冷战突然这一问,思绪才猛然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惊回来,她像是很烦感冷战的突然到来——突然打乱她的思绪。于是,她精致的五官皱了皱,双眼直视冷战,像望着自己的同龄人。 “那这个时候我应该坐在哪里呀?”凤鸣冷冷的反问。 冷战一怔,无言以对。 是呀,这个时候她不坐在这里,那她应该坐在哪里?大宿舍?那么乱。校园里?那么吵。只有教室还暂时清静些。 可冷战不想难堪,立即伸手扯着凤鸣的胳膊说:“走,坐到前边最中间,过几天排座位的时候,我会跟班主任打招呼让你排在前边最中间。” 冷战以为,凤鸣会立即露出感激的微笑,随他走到最前排,谁知凤鸣根本就不承情,别说开心的笑了,而是很烦感的甩掉冷战的手。 “我不坐在最前排,我就喜欢坐在最后排。”凤鸣很冷淡的说。 “为什么?”冷战吃惊的问。 他初为人师这一年多,最知道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几乎都坐在前边中间的位置,以方便随时向老师提问题。这并不是因为学习不好的学生喜欢坐在边缘地带,而是老师有意安排的。 凤鸣她不喜欢坐前边,莫非是为了逃避学习吗?因为平时只有学习成绩差的落后生才喜欢坐在最后排,这样可以逃避老师的有力监管。 “因为坐在最后排,可以看到全班的学生,而全班的学生却看不到我。如果坐在前边,就等于坐在全班学生的视线里,成为全班学生随时就看到的焦点和目标,我不喜欢成为全班学生看的目标,我不喜欢所有人注意到我。”凤鸣背过脸去淡淡地说。 她语气和神情都像是对一个同龄人说话,又像对周围的墙壁说话,没有丝毫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拘束和羞涩,更没有把冷战当老师。 原来如此。这让冷战很吃惊凤鸣那超越常人的思维分析。 前排和后排,一个座位而已。坐前排便置身于全班学生的视线之中,一举一动都要受到全班学生的监视。而坐后排却能监视全班学生的一举一动。她分析的这么深奥。这是他这个成年人以前从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而眼前的小精灵却深谙此道。 此刻,冷战才突然理解李庆宾老师为什么一见面就说凤鸣相貌怪异了。其实,这句话里同时也包含着她的性格怪异。 于是,冷战恐惧的望着倔强的凤鸣,像望着一个刚刚训斥了自己的老师一样,竟然不知所措起来。李庆宾刚才还说凤鸣不傻不精的,可她怎么会傻呢?傻人怎么能说出这样逻辑清晰的话语?做出这样深奥又怪异的分析? 唉!可能是因为她父亲的事情,凤鸣她从小就成了周围人评头论足的目标和焦点。这也难怪呀!他爸爸的丑闻在当时都惊动的很厉害,家喻户晓,就是十多年后的现在,还是人们在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呢! 她一定是被周围人议论怕了,围看怕了,所以,她只想让别人遗忘她,冷落她,才养成如此孤怪的嗜好,如此可怜的嗜好。 可怜的小精灵。 冷战突然一阵心痛,他决定尊重凤鸣的这一嗜好。于是,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说:“好吧!你既然喜欢坐在最后排,过几天排座位的时候,我跟班主任说,把你排在最后排。可你坐在最后排,一定要用心听讲,不能走神。” 凤鸣的脸上立即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还是被冷战给捕捉到了,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心想:难道她是以不喜欢成为全班同学随时就能监视到的目标为借口,来逃避学习? 凤鸣见冷战一直盯着她的脸,在揣摸研究,赶紧收回冷淡的目光,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拘束起来,脸上也荡漾着与她的年龄相符的拘束和愧疚。 冷战笑了。他终于在凤鸣的脸上看到了她这个年龄特有的拘束和愧疚。 门外边,又有几个女生来一三班认班,忽然看到教室里有一个帅气挺拔的青春英俊男人,立即好奇的探头窥看。 “班里还没人。” “这是谁?” 冷战回头一望,她们像一群小动物突然看到了陌生人一样惊慌,赶紧缩了回去,并叽叽喳喳的悄声议论,还偷偷着隔着低矮的窗户探头冷战。 第20章 十点多的时候,初二和初三的学生已经就绪,校园里的乱哄场面才逐渐消停下来。近处的学生家长几乎都离校了。住校的学生家长要把带来的粮食兑换成饭票,他们的身影还不时的在校园里穿梭。 雕塑的围台上还散坐着一些家长。 初一的新生就绪的最晚,只能赶上这个上午的最后一节课。 这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声一响,学生们从角角落落涌出来,流汇成汹涌的潮水,急促而乱哄的向自己的教室里奔腾。 当潮水全部奔腾到教室,各就各位之后,初一各班的班主任这才手抱教案或讲仪,迈着款款的步伐,神情肃穆的出现在睁着几十双眼睛的教室里。 这个时候,一度乱哄哄的校园像突然遭遇了大扫荡,瞬间宁静了下来。 冷战无聊的坐在办公桌前,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空洞的发呆。他想像着凤鸣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课的样子,想像着她的樱桃小嘴是如何与同桌交谈说话的,想像着凤鸣脸上的笑容……这个小精灵,从昨天下午看到她,就一直牵挂着他的心,深深的拨弄着他心中那根莫明其妙的青春琴弦。 李庆宾伏在他的办公桌上写着什么,旁边放着一大茶缸开水,写几下,抱着茶缸喝两口,发出来的声音好像很享受。 同办公室这一年来,冷战发现,李庆宾特别能喝水。他那么能喝水,仍然是烂眼。他还有个爱好,就是喜欢吃辣的。 “不备下课?”李庆宾又一次很享受的喝了一口水,回头见冷战干坐着,便说他。 “不需要。”冷战换了个姿式说。 他一个县重点高中的毕业生,自认为教初中的数学是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备课。 冷战又一次看了看墙上的课程表,千真万确,今天下午没数学课。他的数学课几乎都被排在了每天的上午,下午的课程很少。今天上午最后的这一个多小时,都是班主任的事,对名单,发新书,安排临时的班长和暂时的学习委员。 他冷战不是班主任,也没有去班上的份,他更不想在办公室干坐着听李庆宾很享受的喝茶。于是,他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站在一三班外边那条笔直的路上,望着一三班空想像。 怎样才能与凤鸣多见面呢?他很想和凤鸣单独呆在一起,聊聊天,天南海北的胡乱侃上一通。 尽管冷战知道,凤鸣才十二岁,整整比他小了七岁,可在他冷战的内心深处,他总是把凤鸣当成梦中那个青春女孩。 可直到目前为止,凤鸣对他冷战还没有表示过丝毫的友好,哪怕是善意的看他一眼。 冷战突然焦躁起来,此刻,他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自己呵护关爱凤鸣的那颗心。 两年了,虚幻的梦中与她相伴两年了。 虽说是梦,但梦醒之后,那份幸福,那份甜蜜,还有对梦中女孩儿的眷恋,他刻骨铭心的忘不掉。 说也奇怪,昨天见到凤鸣之后,昨晚他的梦里,便没有再做那个怪异的梦了。 也许在梦中的前生已经与她修成正果了,剩下的,就是在现实中与她结为夫妻了吧。 冷战这样一想,又欣慰起来,焦躁的心也缓和了。 学生都在教室各就各位,老师也各忙其事,他感觉一个人站在校园的甬道上,站在秋阳下的风中,显得很不正常,便又回到办公室,继续听李庆宾很享受的喝茶。 他和李庆宾都是教数学的。李庆宾教初三毕业班数学,他教初一数学。两个教数学的人在一个办公室,从来没聊过数学,聊的话题都与数学不沾边。 中午放学,他一路小跑的奔回家,胡塞乱填的吃了午饭,饭碗一推,又一路小跑奔出家门,路过熟牛肉摊的时候,和昨天一样,买了两元钱的牛肉,他从摊主手里接过牛皮纸包着牛肉,快步奔进了学校。 冷战想赶在凤鸣吃饭的时候,像昨天一样把牛肉夹在她的馒头里。 只有赶到凤鸣正吃饭的时候才可以这样做,如若不然,李庆宾会拼命拒绝的。常给凤鸣买牛肉吃,第一可以加深她对自己的好感,第二也可以让她补补瘦弱的身体。 他实在想让凤鸣补补身体,因为她太瘦弱了,脸色太苍白了,苍白的有一种虚假的感觉。 听老人讲,吃牛肉最补血。 冷战奔到办公室,推开虚掩的门,发现办公室里只有李庆宾一个人躺在布帘里面的床上看书。 “怎么不吃饭?”冷战掩饰不住激动问。 “早吃过了。”李庆宾头也不抬,懒懒的说。 “怎么吃那么早,我见有人才刚刚领到饭。”冷战大失所望。 “我最后一节又没课,怕中午开饭拥挤,早早就领了,一碗面条一个馒头,得劲的很,饱饱的哟。”李庆宾说着,使劲打了一个饱隔,一股葱花味瞬间随着他饱隔,从他嘴里蔓延出来,在他嘴边的空气里弥漫。 “凤鸣呢,她也吃过了?”冷战很小心的探问。 “给她了饭票和碗筷,她自个打饭。”李庆宾抬起头,望着冷战,不阴不阳的说,“学生不都自个打饭吗,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 冷战心里突然难受起来。 是呀,留校吃饭的学生都是自个打饭,凤鸣当然也是自个打饭。 冷战手里还握着那块用牛皮纸包着的牛肉。于是,冷战很失落的走出布帘,坐在办公桌前,将手里的牛肉装进了上衣口袋里。 如果凤鸣在这里跟李庆宾一块吃饭,牛肉可以顺便给她。现在凤鸣不在,专门去给她送,就招人疑了,除非是李庆宾给她送,因为李庆宾是亲舅。再就是,自己就是给凤鸣送去,她也未必肯接。昨天给她烧饼里夹牛肉,她都不肯接,还是李庆宾发话让她接,她才敢接。 想到这里,冷战从上衣兜里掏出那块牛肉,剥开牛皮纸,撒下一缕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不由得又望向墙上的课程表。 今天,他看了n次课程表。 再看课程表,今下午也没数学课。 整个下午,冷战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无心看书,也没有心情缠着李庆宾讲那些野闻趣史。他也知道,即便缠着李庆宾要他讲他李庆宾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友好的给他冷战讲了。 现在,冷战只是双眼很空洞的望着课程表发呆。 李庆宾下午也没有课,三点多的时候,他走出布帘,又坐在办公桌前开始翻看教案,还一边很享受的喝茶。 过去,李庆宾也是这样喝茶的,冷战听着很正常,可今天,李庆宾那很种享受的喝水声,让冷战受不了。 于是,他抬腕看了看表,起身出去了,站在多云的阳光下,脸上立即就有了晒痛感。他又一次看了看表,便向班主任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门半开着,刘老师不在。与刘老师同办公室的是一个今年刚分配来的应届生。昨天下午的教师会上她见过冷战,因为冷战的相貌和气质,她对冷战的印像很深刻。 “刘老师呢?”冷战明知故问。因为他知道刘老师在班上上课。 “上课去了。”应届生赶紧起身,将自己正坐的椅子让给冷战。 “哦。”冷战没有坐,他又一次看了看表,便说,“那我去班上找她吧。” 冷战说罢,离开刘老师的办公室,像散步一样,很缓慢的向一三班走去。当他快走到一三班的时候,下课铃响了,铃声刚落,刘老师便走出了一三班。刘老师的身后,是潮水一样的学生涌出来。 冷战迎着刘老师走过去。 刘老师是一三班的班主任,有三十岁左右,她皮肤很白皙,五官圆润又周正。如果从脖子以上看她的五官,就跟杨贵妃一样好看。但她身材短胖,如果从脖子以下看她的身体,就跟红楼梦里的贾母一样。如此一来,她圆润周正的好五官被粗短的身材给拖累的一点也发挥了女人应有的魅力,白白浪费了那张好脸。 凡是见过她的人都认为,像她那样的粗短身材,最适合配上一张猪头脸了,却长了一张好看的女人脸。凡是见过她的人也同样都认为,像她那样标致的五官,最适合配上个苗条的好身材了,却配了个贾母的身材。 平时,别人背后都叫她刘姥姥,而不是叫她杨贵妃,或者叫她贾母。 因为她姓刘的缘故。 冷战迎着刘老师,满面的笑意:“刘老师。” “怎么了冷老师?”刘老师一出教室就看到奔向她的冷战了,以为冷战有急事寻她。 “我想知道,坐在最后排的那个高额头女孩子,注意听讲了没有?”冷战的神情很迫切。 “最后排?”刘老师有些大失所望。 原来冷战寻自己并没有什么急事,只是关心班上的一个小女生。 她见冷战如此关心班里的女孩儿,很疑惑,她知道冷战是村支书的大公子,只有弟兄三人,他关心的女孩子肯定不是他同胞妹妹。可不是同胞妹妹,他就关心成这样,那一定是血缘非常亲的亲戚,比如说姨表妹,姑表妹,舅表妹之类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亲戚,那以后可得好生关照呢。关照那女孩子,就等于关照他冷战,当然也等于关照冷店村的村支书了。 刘老师想到这里,她没有立即回答冷战,而是热情的反问:“她是你的亲戚吗?” “哦。”冷战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为难了一下,便说,“她是李老师的外甥女。” 冷战说罢,不好意的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这样说,刘老师肯定认为他冷战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哪个李老师?是与你同办公室的烂眼李老师吗?”刘老师又问。因为学校里有三个姓李的老师,她需要核实清楚。 “是的,是他的外甥女。”冷战点头。 可他心里却不耐烦了。他嫌胖猪似的刘姥姥问的太多。心想,你个胖猪可问到头了,看你往下还咋问。 可当他激动的盯着刘老师的嘴,屏息凝气的想从那里听到关于凤鸣的情况时,粗胖的刘老师却转身离开了,边走边回头说:“我并没有看到最后排有个高额头的女生。” 冷战没有从刘老师的嘴里问到凤鸣的情况,反被刘老师盘三盘四的问了这么多,突然一头怒火,嘴里下意识的“哦”了一声,却在刘老师的身后咬牙切齿的暗骂: “可恶的肥母猪!” 班主任有什么了不起的。冷战望着刘姥姥的粗短背影,心想。 班主任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冷战连个班主任也不是,除了上课,他没理由去班上和学生打成一片。班主任就不同了,班主任是全权负责一个班级的一切事宜,有课没课都可以去班上与学生交流沟通。 无所需的时候,他都没拿班主任当回事,现在有所需要,他突然觉得班主任的权限也很大的麻。 去年刚进学校时,校长征求他的意见,问他想不想担任班主任。当时,冷战才懒得当班主任呢,一口给回绝了。 现在,他突然想当班主任了。 冷战想当班主任,只想当一三班的班主任。 当冷战想当一三班的班主任的时候,长着贵妃脸的刘姥姥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真是天意,连上天都成全冷战。 第21章 逢上礼拜天,在星期五的傍晚,师生都走的差不多了。 李庆宾也不想在学校多呆一晚,因为大长一夜,学校人走光了,喧嚣的学校一下子静得让人恐惧,于是,在星期五的傍晚,李庆宾也用二八自行车带着林凤鸣连夜回去了。 林凤鸣是林家村人,她的舅舅李庆宾是李屯人,林家村离李屯,只有几里地。 到了林凤鸣家门口,林凤鸣小鹿似的跳下自行车,李庆宾看着她跑进院里,才骑家回自己的家。 林家村的人口并不多,青一色的全姓林,据说都是一棵树上散的树叶,散了一百多年了,才散了几百口人。 林凤鸣的父亲名叫林青山,星期六这一天,林青山要去二十多里之外的庙上。 那座庙叫青云禅寺,历史很久远,据说岳飞抗金的时候,在那庙附近安营扎寨,夜里梦见两条狗在对话,醒来后仍然梦境清晰,感觉很奇怪。正好附近庙里有个高僧,很会解梦,岳飞便让属下去庙上请那位高僧解梦,那高僧听了之后,担心的说,两条狗对话为狱字,梦者将有牢狱之灾,更甚者有生命之虞。后来,岳飞归京,果然被秦桧害死。 吻革的时候,那座庙被洪卫兵占领了,佛像被败坏的一塌糊涂,空有殿阁,没有僧人驻寺供奉。 改革开放之后,传统文化也跟着上来了,有一天,庙上突然来了一个老和尚,手持庙上的地契,找到当地官方,要求物归原主,将庙宇归还给相国寺打理。 原来,这庙是相国寺的下刹。 经过几次协调,官方根据国家政策,下了批文,将庙宇交还给了相国寺。 那座庙宇,也就是青云禅寺,这些年败坏的不成样子,交给相国寺之后,来了一位主持,带着几个小和尚,寻了附近的村民,一番修筑塑像之后,便选在星期六这一天,开山门重新接待香客。 林青山在村里,属于那种下雨天找人喷闲空的男人。 下雨天爱喷闲空儿的男人,大都是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主儿,或者经历过鲜衣驽马的日子又突然落败的主儿。这种人,种地未必是能手,但喷出来的东西,绝对耐听。 林青山全部符合那两个条件:不但肚子里有墨水,曾经还极度荣耀。 但他的肚子里可不是只有几滴墨水,而是博学才高。 他原是县重点高中的毕业班的数学老师,当时是市区很有名的高级优秀数学老师。很是荣耀,虽不是鲜衣驽马,却胜似鲜衣驽马。 只是十多年前在他身上发生了一件家喻户晓的丑闻,让他这个曾经受人尊敬的高中教师,沦落为现在的农夫。 曾经极度荣耀,受人尊敬,后来沦落为农夫,被人唾弃,两重天地,下雨天不喷个闲空儿,他会郁闷死。方圆村子有什么起大戏、玩杂耍的娱乐活动,他只要脱得开身,都会前去观看。也不带家里人,也不和村里人结伴,一个人骑辆破二八自行车,到了地方,遇到聊得来的相识者,便聊大江东,直到眼前的娱乐演出散了,仍然聊,仿佛不是来看娱乐的,而是专为喷空而来,中午找个地方喝两口,继续喷,天黑了回去。若碰不上聊得来的相识者,他便找个角落,默默的坐着,低着头,一个人默默的想心事,对眼前的娱乐视若无睹,一直坐到娱乐散了,走得一个人不剩时,他才很不情愿的起身回去。仿佛他不是来看娱乐的,而是专为默默坐着而来的。 因为有以上那些嗜好,一听说那庙上要在星期六这一天重新开山门接待香客,林青山几天前就给家里人说,到时候一定去庙上看看。 所以,星期六这一天,他随便吃了点早饭,便推出了那辆破二八自行车,准备出门去庙上。 凤鸣见状,推开饭碗,跑到自行车前,一把抱住车梁,小声哀求说:“伯,我跟去。” 这个星期天,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没有回来,她在县城上初中,平时住在她舅舅家,星期天不回来很正常。 凤鸣知道,伯出门看活动,一去都是大长一天,家里只有她和后娘,她那个后娘,家里没人的时候就会收拾她,差她干这干那,并且,那气势就跟亲娘收拾亲生的一样,很理直气壮,说是为了她好,还骂她不如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活倒,懂事,能干,学习好等等。有时说到气头上,还动手搡带她。 林凤鸣实不想单独和后娘呆在家里,正好跟伯去庙上看看稀罕。 但她伯却说:“好不容易过个礼拜天,和你娘说说话,有什么需要,和你娘说,好让她置办。你姐不在家,你有福了,你娘肯定做好吃的。”说着,望一眼厨房,那厨房里,后娘正坐在灶台前喝糊糊,听到凤鸣爹刚才那番话,伸手将最后一口糊糊抿在嘴里,推了碗筷,起身出了厨房,没好气的说:“你最好将她带着,我眼不见心不烦。” “远着呢,一出日头,中午热着呢,她跟去也是受罪。”说着,从兜里摸出一角钱递给凤鸣。 风叹没有接钱,哼的一声松开车梁,眼里噙着泪跑屋里了。 舅舅说得一点没错,有后娘就有后爹。 同样是亲爹,伯对她,比对她大两个月的姐姐,简直就是两重天。而凤鸣感觉,不仅仅是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懂事活倒,而是伯发自内心的疼爱她。别说是亲爹了,连哥哥都对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很照顾。当然了,相比之下,哥哥不像伯偏心眼,如果说哥哥对那个比她大两个月的姐姐很照顾,那对她就是非常爱护了。 在这个家里,有了后娘,亲爹变成了后爹,自己只有亲哥哥了,可哥哥在省体校上大学。 凤鸣一直都幻想着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林家村,去一个遥远、美好又安全的地方。那是她向往的世外桃源,这个世界谁也无法涉及到那里,谁也触碰不到那里。 那是她一个人的世界。 而她在自己的世界里,却能俯视这个家,俯视这个林家村,俯视这个红尘世界。 她如果想到这个红尘世界来游逛,随时都来去自如。 可幻想归幻想,小小的她也深深的知道,这个世界再大,她能回的,便只有这个有后娘的家。 “走,跟我去豆地除兔丝,前天我见沟里的兔丝曼咱家豆地了。”后娘在院里哟喝。 不用问,这是哟喝凤鸣的,因为家里没别人。 “我还写作业。”凤鸣找理由。 “晚上写。” 后娘说着,已经进来,虎视眈眈的望着凤鸣。 凤鸣知道躲不过,跳下床穿鞋。 后娘出去收拾了草篮,镰刀,铲子等农具,站在院门口等凤鸣,凤鸣一出来,后娘便把院门带上,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又立即推开院门,探头看了看院里,就笑了,说道:“翅膀剪了,大门关上,看你还丢蛋不。” 后娘将大门关严实,又说:“咱家黑母鸡看上了你奎婶家的花公鸡,每次下蛋都跑她家去下。” 说吧,领着凤鸣去地了。 天空上,云彩一片挨着一片,花花搭搭的遮着太阳,虽然有阳光,也不毒,再加上已经立秋了,风儿胡乱刮着,天儿并不是太热,站太阳底下也能承受。 两个多小时之后,母女二人回来了。 后娘负重背着一个草篮,凤鸣拿着镰刀和铲子跟在后娘身后,后娘背的草篮里是被兔丝缠绕的豆棵和杂草。 兔丝是一种植物,像蛇一样,最喜欢缠豆棵了,就像蛇缠住青蛙一样,一旦缠上,不几天豆棵就没命了。 后娘说,是有人故意使坏,将兔丝扔在了她家地头,结果没几天,就缠到一大片豆棵。没办法,只有将豆棵连根拔掉,否则,能有针尖大小的兔丝没有除净,不几天,那兔丝就会疯长出一片。 拔掉被兔丝缠绕的豆棵,后娘说如果扔地头沟里,有可能被不良人拿去祸害别人家,或者随手扔到她们家豆地,于是,便装在草篮里背了回来,一进家就倒进粪坑里,以绝后患。 后娘处理了兔丝,赶紧奔到鸡窝前。她在地里就担心黑母鸡会不会还跑别人家下蛋。尽管黑母鸡的翅磅剪了,院大门紧关。 “咦,邪门了,翅膀剪了,大门关着,咋又不在窝里。”后娘惊叫着,从窗下瓢里抓了一把豆子,撒到地上,咕咕叫着,小鸡老鸡争抢豆子,却不见黑母鸡,后娘很是恼火,将瓢随意放个地方就出门去了。 凤鸣回到家之后,先往肚里灌了一碗水,然后洗把脸回屋了。不一会儿,她听到街上传来妇女们的争吵声。风鸣并不在意,她将课本和作业铺在三斗桌上,然后摸出福尔摩斯探案集,用报纸挡着看起来。 一看就入迷。可是,街上传来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了,还有后娘的声音。 后娘那高嗓子,她最熟悉不过了,从小到大,她就是在那高嗓子的哟喝下成长的。每次听到,她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又无处可躲。 可这一刻听到后娘的高嗓子,凤鸣感觉到了不对劲,那高嗓子像是被人攻击时的自卫,或者是带有求助的意思,直拽凤鸣的心。 她读不下去了,扔下福尔摩斯跑了出去,见东边十字路口围着几个妇女,其中的奎婶正撕扯搡带后娘。 后娘也是人高马大的,平时也大大咧咧,口无遮掩,这才一会儿功夫,咋就和奎婶纠扯上了。 凤鸣这边正迷惑,那边后娘正吃亏。只见奎婶朝后娘脸上扇了一巴掌,骂道:“去别人床上抢男人,还来我家抢花公鸡……” 后娘争吵着去还手,被另外几个妇女以劝架的名义给架住了胳膊,那奎婶趁机又朝后娘脸上扇了一巴掌。 后娘是自家的后娘,容不得别人如此欺负。 凤鸣跑回院里,抄起一把镰刀奔了出去。 那把镰刀是上午去地里除兔丝时用的,上面满是兔丝汁渍,和腥腥的兔丝味。 凤鸣奔过去,二话不说,就朝奎婶砍过去。奎婶一跳,镰刀挂住了她衣服前襟,刺啦一声,将她前襟撕成两片,风一刮,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紧接着,她又举起镰刀,朝几个劝偏架的妇女挥舞。 第22章 不是眼前这些婶子,大娘和老嫂们拉偏架,后娘也不至于挨了奎婶两巴掌。后娘身高马大的,咋说奎婶也不是后娘的对手。 太阳在正南的天上挂着,在多云的缝隙里时隐时现。 平静的村子,十字路口并不平静,正浩荡着东西南北的秋风。 “你这个小半熟,是她害死了你亲娘,奎婶替你报仇,你还砍奎婶,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奎婶跳开大老远,不敢近前。 几个劝架的妇女跳得比奎婶更远。 在农村,半熟,是一句很难听的骂人话,比二腾和半吊子还难听。 凤鸣才不在乎被骂呢,再难听也沾不身上,可刚才奎婶打后娘,却沾在了后娘身上。 她怒视着奎婶,用镰刀一指,“我们家的事,要你管!”说罢推着后娘,“走,咱回家。” 后娘手里还抱着那只惹事的黑母娘,刚才她想回家,脱不开身,凤鸣解了她的围,这一推,便借坡下驴,赶紧回家了。 凤鸣拿着镰刀,跟在后娘身后,不时的回头看,只见那几个妇女正冲她和后娘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些什么。 凤鸣才不管呢,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像牙。 凤鸣的家庭,现在在林家村也算是有威信的,伯虽然由高中老师沦为农夫,现在却是队里的会计。哥哥在省体校上大学,在村里也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只有后娘在这个村子里被人嫌弃,因为村里人都说她害死了凤鸣的亲娘。 刚才那些村妇,都是大人,敢对后娘如何如何,却不敢对凤鸣如何如何,别看凤鸣砍烂了奎嫁的衣服前襟。但她们的孩子仗着孩子的身份却敢对凤鸣施暴。 后娘一进家,就翻出一个破槐条蒌,又让风鸣拿来草扇,将黑母鸡放槐条蒌里,盖上草扇盖,压上一个小木凳,气恼的说道:“这次非圈死你,老娘因为你挨了打。” 然后又冲站在一旁的凤鸣说:“这次算你有良心。” 凤鸣一听,扭头回屋了。 明明是一句感谢话,从后娘嘴里说出来,变味了,就跟凤鸣欠她似的。 凤鸣看了看摆在三斗桌的作业和课本,跳上床,又拿起了福尔摩斯。 大中午的,不会再有啥事了,她要看个够。可她刚拿起福尔摩斯,后娘就进来了,说:“你伯不在家,凤舞没回来,娘给你包韭菜鸡蛋馅饺子吧。” 菲菜鸡蛋馅饺子是凤鸣最爱吃的,她便很乐意的点头:“嗯。” 谁知后娘说着,走到床前坐了下来,凤鸣赶紧将福尔摩斯反扣在墙角,那张报纸正好将它盖严实。 “鸣,你把我当后娘,我可把你当亲生待。”后娘说着,摸了一下凤鸣的头。语气也温柔的与她平时的态度相差两重天。 这让凤鸣极度的不习惯,更不舒服。明显感觉到了虚假的讨好味道,没有她高嗓子哟喝的真实。 后娘那副眉态和讨好虽然虚假,但那句话并不假。仔细想想,从小到大,后娘虽然在没人的时候收拾她,但在吃穿上,和大她两个月的姐姐一样,并不慢待她。 想到这些,从没见过亲娘的凤鸣感动了,再加上后娘那难得的温柔,尽管是虚假的,她也很感动,想扑进后娘怀里享受母爱。但一想到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娘,感动瞬间变成了冷漠。 亲娘被后娘害死,那是凤鸣心里的一道伤口,一道无法痊愈的伤口。 于是,凤鸣便不屑的哼一声,将脸扭向一边。 “白眼狼。”后娘骂着,起身出去了,去给凤鸣包菲菜鸡蛋馅饺子去了。 傍晚的时候,林青山推着二八自行车回来了,一家三口围坐在厨房吃晚饭。凤鸣认为后娘会给伯学嘴,会在饭桌上将白天发生的事情给爹说。直到吃过晚饭,后娘都只字不提白天发生的事情。 大队里有人来家通知林青山晚上去大队开会,林青山嘴一抹,起身要走时,凤鸣喊住了他:“伯,白天奎婶欺负娘了。” “哦?”林青山眉头一皱。 于是,凤鸣将白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伯。 林青山看向正喝汤的后娘:“咋会事儿呀?” “多嘴。”后娘瞪了一眼凤鸣。然后一推汤碗,说,“咱家黑母鸡老跑小奎家下蛋,我去抱的时候,说话不当引起的……” “你咋说的?” “我说关了门,剪了翅膀,你隔几户人家咋跑来的。小奎家不高兴了,她正织布,下了织布机,说,嫂的意思是我去你家抱来的?我知道她误会了,赶紧赔笑说,可能是被你家花公鸡勾引来的,她一下就恼了,一直追着我叫嚷,追到十字路口,拦着我非让说清楚……” 后娘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小奎的小名就花公鸡,缘于过去人穷,没钱做新衣服,小奎小时候总穿姐姐的剩衣服,人送外号花公鸡,这个后娘是知道的。还有就是,三年前,小奎和村里一个女的相好,被那女的家里人捉住了,好一顿毒打,村里人都传遍了。这个后娘也应该知道。 林青山皱着眉,看着后娘,意思是让她继续说。 后娘又瞪了一眼林凤鸣,迟疑了有两分钟,又说:“也是我一时把小奎的小名和那档子事给疏忽了。” “我这就去小奎家一趟。”林青山说。 “白天吵也吵了,她还打我两下,说不定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干啥?”后娘不乐意的说。 “当时小奎没在现场,凤鸣又用镰刀挂烂了小奎家的衣服,有了物证,小奎回来,那婆娘不定咋学嘴儿呢。”林青山说着,就向外走,刚跨出厨房门,又立即折回来,低声说道,“将黑母鸡给栓结实,等凤翔风舞都回来了,给炖了。还有,再有哪只母鸡这样,不用生闲气,栓结实了,等家里人回来齐了,直接炖了吃。” 说罢,向里走了两步,放低声音又说:“你以后见了小奎家的,要主动搭讪,不能称了那些爱操闲心的人的意,特别是那几个劝架的婆娘。这一吵一打,算是有了隔阂,以后可以不供事,但见面搭讪是必须的,否则,在村里就多了一堵挡路的墙。还有凤鸣,你是女孩儿家,长大要嫁人,出门闺女,是门客,再见到小奎家的,一定要喊小奎婶……” 林青山一番嘱咐,这才出门去。, 后娘拿起一根筷子敲向凤鸣,凤鸣吓得赶紧抱头。但后娘只是假打,吓唬凤鸣,气道:“多嘴舌,竟给你伯添堵。” 从小到大,后娘没少用假打吓唬凤鸣,每次都把凤鸣吓得不轻。 第23章 秋收了,麦种上了,农闲了,这天上午,冷战的舅老早就来冷战家了。 只见他内穿高领的古铜色毛衣,外罩四个兜的绿色军装,风纪扣也没有扣,暴露着毛衣领,大概那毛衣领太肥,扣不上吧。毛衣比绿色军装的外罩大一圈,也没有掖进黑色的直筒裤子里,大一圈的毛衣好像胯上系了根绳子。脚上穿着绿军鞋,一尘不染,头发上了油,又湿又亮,皮肤白白净净,又推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这打扮一点不像种地的,糊不透他的人,还以为他公家人呢。 王美兰正坐在堂屋房厦下边剥棉花。 冷德金走出堂屋,整衣弹冠,腋下夹一个黑皮包,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若是往日,冷战的舅一来,冷德金心里就半烦儿,但今日来,冷德金心里不但不烦,竟还闪过一片温柔和欣喜,他是笑脸相迎,热情的说:“美顺来了,可有日子没来了,老想你了。” 这个美顺就是冷战独一无二的亲舅。 冷德金说他有日子没来了,倒是实情,说老想他,若放以前,那是客气,睁眼说瞎话儿,但这会儿说,还是实情,因为他最近确实老想起美顺。 想美顺干啥呢,想让他买挤砖机办砖厂的事情呗。 “大姐呢?”冷战舅进院看不到冷战娘,有些无助。因为姐夫冷德金的突然热情让他这个小舅子的很不适应。 “这儿呢,顺儿。”王美兰正坐在屋厦下边剥棉花,架子车挡着她呢,一听弟弟问她,赶紧探出身子。 若是以前,王美顺来了,都是自己寻凳子坐,这一次,冷德金赶紧找了把小椅子递给了他,顺手将腋下的黑皮包扔在架子车上,然后自己随便寻了个能坐的地方,坐下来,便问:“顺儿,这农闲了,天天在家忙啥呢?” “能忙啥,天天闲,村里有人去省城收破烂,发了,我这几天寻思着也跟他们去省城收破烂呢,可咱爹死活不同意。” “收破烂那多不体面,爹就你一个儿子,能让去干那活儿吗,外人说起来多难听。” “谁不想体面,当个公家人怪体面,说起来也好听,可也没人让咱去当。” “除了公家人,那体面的活多了去,就看你干不干。” “只要能挣钱,不体面我都能干,何况还体面,哪有不干的理。” “哥最近发现一个来钱快又体面的营生……” 冷德金刚说到这里,妻子王美兰就听出了味,那就是让自己的弟弟办砖厂,便赶紧打白他。 “冷德金,都给你说过了,少打美顺的盘儿。”王美兰瞪着丈夫说。 “要是顺儿愿意呢?” 冷德金和王美兰的这番对话,既让王美顺对姐夫接下来的说道有了警惕,又让他好奇的很想知道姐夫到底想打自己的啥盘儿。 “啥好营生呀哥?”王美顺迫切想知道姐夫想打自己的啥盘儿。 “你看你姐这脾气,幸亏嫁给了我,嫁别人早一天打她十八遍了。” “说说看,只要我愿意。”王美顺只是想知道姐夫打的啥盘儿。 冷德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问道:“你有啥打算?” “我能有啥打算?想跟村里人去省城收破烂,咱爹死活不同意,我又想着跟人去说坠子书……” “打住吧你。”王美顺没说完,姐姐就打断他。 冷德金赶紧说老婆:“你看,不让他去收破烂这情有可愿,不让他去说坠子书这也情有可愿,我给他指条挣钱的道你又不让。这也不让他做,那也不让他,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是一个吃饱屯,那老了成等着被抽到墙头上了。” 冷德金又说小舅子:“我说美顺,别再打那些不着边际的盘儿了。咱还是来实际的,你听哥说,就你那些打算,都不如买个挤砖机,办个砖厂,能挣钱,又体面,爹和你大姐都跟着风光。” 冷德金开始游说小舅子办砖厂了。 “多钱,买个挤砖机。”王美顺随口问。 “一万左右。”冷德金轻描淡写的说。 “不干,没钱。”王美顺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以为一个挤砖机也就一二百左右呢,不为了挣钱,就为了体面,几个姐姐一赞助,买一台,办个砖厂,他也算个厂长了。一听需要一万块钱,能挣钱也不干,也不要那体面。 “没钱好办,你回去找村里信贷员,贷个一两万,估计半年不到,就够本了。” “拉倒吧哥,你竟确我。”王美顺态度毫无缓和余地。 哥就是本地小舅子对姐夫的称呼。 “哪有姐夫确小舅子的,听哥的话,今天回去就给爹说说这事,就说是我让办的,有你赚大钱的时候。” “那哥为啥不办?”王美顺反问姐夫。 “我是支书,村里人会说闲话的。你出面来办,你大姐背后给你打理,咱俩村就隔一条贾鲁河,我已想好了,就挨着贾鲁河,用水方便……” “说的这样轻巧,那哥先垫上一万,以后从赚的钱里扣除还哥,我才考虑干不干……”王美顺就是不往姐夫的套里钻。 姐夫说个西,小舅子对个东。 冷德金望着不成器的小舅子,心里那个气能冒出三丈高,但还不能恼。 “我拿钱办厂,还有你王美顺啥事?”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当姐姐的王美兰看不上了,瞪着丈夫:“你就别赶鸭子上架了,我说过几次了,不让你打他的盘儿,你就是不死心。” 冷德金见小舅子不上他的道,又开始半烦儿,没好气的说:“这也不干,那也不干,给你指条金光大道你也不入路,就知道妖魔鬼怪的瞎胡扯,干脆你去学算卦吧,这几年我看又有算卦的进村了,还怪能挣钱的……” “还别说哥,前几天我去县城,买了本《万事不求人》,看了之后还真能算卦。” “还万事不求人,你遇啥事不都是来哼哼你大姐。说吧,今儿来又哼啥呢?” 王美兰见自己丈夫像数落孩子似的说落自己的弟弟,早不耐烦了,气道:“你咋说话呢冷德金?” 冷德金还准备继续说落呢,见老婆不耐烦,正要出唇的数落,又赶紧咽回去了,怒其不争的看着王美顺,心想,咋摊上这么没用的小舅子。 那些戏文里唱的都是皇亲国舅想千方百计的篡权,自己这小舅子倒好,别说篡权了,给他个谋权的道他都不入,还老想着收破烂,算卦,说坠子书这些丢人现眼的乞讨营生。 第24章 冷战有四个姨和一个舅,他娘排行老大,他舅排行老末,他的姥姥和老爷上边一连生养五个闺女的目的,就是为了要他这个舅。五个闺女一个末滴儿,他舅一出生,就被一家人众星捧月般的宠着,一家人围着他转,转着转着,把他转成一个四肢健全的大人,除了吃喝拉撒样样都会之外,别的啥也不会。其实,不是不会,而是他不想会,一个字,就是懒,油瓶倒在他面前都懒得去扶。他初中毕业,连个高中都没上,但他喜欢看书,看神话传说,最爱听人喷妖魔鬼怪及神仙的故事,从小就闻风打听那些事儿。 做为了一个农村男人,好天好日头的,他倒无精打彩,一到刮风下雨天,不能下地干活了,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的俩眼直泛亮,红光满面,开始找人喷妖魔鬼怪及神仙的事情。村里人都说他生错地方了,应该生在城里去编故事,却生在农村种地。 做为农村人,不会种地会喷故事,生活肯定好不到哪里去,老婆孩子也会跟着遭罪,但他恰恰相反,他和妻儿不但不遭罪,还生活得很滋润。生活滋润,并不是他有挣钱的本事,而是缘于冷战的姥爷是个厨子,十里八村有了婚丧嫁娶的事情,都请他去掌厨。完了事儿,不但有好烟好酒的酬谢,还有丰盛的美食,因为红白喜事上备的食材都有余剩。比如说,未加工的生肉条,扣婉,糕点,肉方儿等。 冷战的姥爷偏偏不吸烟不喝酒,红白事儿上给的好烟好酒,便拿到村代销点给换成钱,如此一来,冷战舅一家,好吃好喝不断,再加上上面几个闺女经常贴济,特别是冷战娘,是家中老大,长姐如母,冷战爹又是村支书,家里比冷战几个姨宽裕,倒贴娘家自然就多些,特别是需要钱的时候,都由冷战娘想法解决。所以说,王美顺虽说是什么都不会干,他家的小日子倒过得很滋润。 王美顺这个做舅的只比冷战大九岁,虽然已经结婚生子了,还不如冷战的自立能力强。 王美顺不会无缘无故的来冷战家,每次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今天来,也是如此,是让冷战娘给冷战姥爷拿药的。因为冷战姥爷怕冷,天一凉容易咳嗽,前些天,冷战舅吵着要去省城收破烂,冷战老爷不同意,着了气,咳嗽的老冒病又犯了。 本来王美顺一来就想给大姐说抓药的事,可姐夫冷德金提前下嘴,让他买砖机办砖厂,他没来得机说呢,一听姐夫问他这次来是哼叽啥的,便说:“这几天咱爹老冒病又犯了,说让去医院给包些药。” 冷德金一听,又没好气的说:“你来家的时候,不正好路过医院吗,就不会顺便去包些药,非得让大姐去?是不是你大姐人长得齐整,去包的药就治病。” 王美兰又不乐意了:“打住吧,我认得那包药的医生,他包的药最治爹的老冒病了。美顺不知道是哪个医生。”冷战娘说着,丢下手里正剥的棉花,站起身,解下厨裙,开始寻找梳子。 王美顺见状,也不乐意了,站起身说:“大姐你忙,还是让我去吧,你把那医生名字给我说了。” 王美顺的意思是,让大姐给他钱,他去抓药。如果药是八块,大姐不可能只给八块,肯定要多给,这样,他抓过药之后,还能赚些。 做姐姐的当然明白小弟的意思,可丈夫在跟前呢,给的少了,小弟心里不高兴,给的多了,丈夫心里不高兴。她心里一合计,打算自己去医院包药,然后再塞到药包里些钱,小弟拿药回去给爹吃,折药包时,也折到了钱,爹宠着儿子,当然把折到的钱给小弟。 可偏偏这个时候,小牛犊来了,一进院门就喊“金叔”。 架子车挡着呢,冷德金赶紧探出头说:“这儿呢。” “金叔,乡里让你赶紧去一趟,说有急事。”小牛犊腿快嘴快。 “乡里的人多着呢,到底是谁让我赶紧去一趟?”冷德金站起了身。 “办公室来人说,赶紧到牛书纪办公室去一趟。” 牛书纪是乡里一把手,冷德金乐了,对那姐弟俩说:“好了,你姐弟俩都不用忙活,我去乡里办完事,去医院把药给包了。你姐弟俩也有日子没见面了,安心在家说话。”说罢,又支使小舅子,“坐坐坐,安心坐着给你大姐剥棉花。” 王美顺平时在家,自家的棉花都懒得剥一朵,现在听姐夫支使,只好将小椅子挪到棉花堆前,很无奈的伸手,用兰花指捏了一朵棉花,一瓣一瓣将棉花从壳里扯出来,一朵棉花剥了两分钟。剥出来的棉花,又错扔进棉花壳堆里,赶紧拾出来,棉花上粘了不少碎叶屑,又开始用兰花指摘棉花上的碎叶屑,然后放进棉花篮里,这一朵棉花,从剥出来到摘屑结束,用了好几分钟。 冷德金拿起架子车上的黑皮包,夹在腋下,正要出门,见小舅子剥棉花那么磨叽,很不屑的撇嘴冷笑了一下。 “看磨叽成啥,剥个棉花像修仙,赶紧帮你大姐剥完这堆棉花,我回来顺便打些肉,中午咱俩喝一钟,好好说会儿话。”冷德金说罢,乐乐呵呵的出门了。看起来,他还是对小舅子不死心,中午回来还想继续游说他办砖厂。 王美顺丧着脸,一看冷德金出了院门,很委屈的望着自己的大姐,告状似的:“看俺哥,他还去医院包药。”他嘴里的“哥”是指冷战爹,因为他们这里都称姐夫为哥。 王美兰已经换好衣服,梳好头,她看不得小弟委屈,几步跑出院门外,冲丈夫哟喝:“冷德金,你也不着是哪个医生,就不用瞎耽误功夫去医院包药了。” “你一说我不就着是哪个医生了。”冷德金转过身说。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那个医生,王美兰刚才也是瞎胡扯的,见丈夫认真,便开始急,“忙你的去吧,我也不着他名字,我只着他人长啥样。” 说罢,不容冷战爹再计较,转身回院里,去到堂屋,进到内室,又出来,手里拿着五十元钱,都是十元面额的,递给了弟弟。 王美顺接了钱,开心的笑了,将手里正剥的一朵棉花扔下,站起身:“那我去医院给咱爹包药了。” 王美兰一把扯住了他:“急啥,帮大姐剥会儿棉花。” “大姐,我就不在这吃午饭了。” “谁让你在这吃午饭了。你哥刚走,他步行,你骑车,万一撞上他呢,他精的很,三两下就套出你的话儿。” 王美顺一听,只好又坐下来,拿起刚剥的那朵棉花,开始修仙似的剥起来。 第25章 再说冷德金,牛书纪是乡里一把手,点名找他这个村支书,别说找他啥事儿了,仅找他去一趟就是一件让他风光无限的事情,走起路来是脚下生风,碰到人就大声说,牛书纪让他去一趟。 他来到乡机关,便直接奔牛书纪办公室。 只见牛书纪办公室坐满了人,有乡办公室主任,有乡长和一位副书纪,还有三位是陌生男人。 冷德金一进来,牛书纪就站了起来,给三位陌生人介绍说:“这就是冷德金同志,是冷店村的村支书,你们要寻找的王会贤,就由他来负责给你们找到。” 三位陌生人中的一位年长者站了起来,和冷德金握了握手,说:“你好德金同志。” 牛书纪又给冷德金介绍三位陌生人,“德金,这三位是国家设计院的几位首长,专门来找一个叫王会贤的人,他留的地址是咱冷店村的。” 说罢,指了指一旁角落里的破椅子。 所有人都坐着,冷德金感觉他站着也不好看,便坐在了那张破倚子上。 “我们来之前,以为就是一个小村子,几十户人家,找一个人很容易,没想到冷店村是乡机关所在地,有六千多人口,昨儿我们打听了一天,也没打听到,只有来给乡机关和德金同志添麻烦了。”陌生人中的领导说。 对方要找的王会贤,确实是他们冷店村的,冷战爹对这个人非常有印像,因为这个王会贤和自己的小舅子有一拼,做为农村人,不像种地的,但自己的小舅子不会种地,会喷故事,可这个王会贤,不会种地,也不会喷故事,爱一个人坐着。他去地里干活,干一会儿,坐两会儿,遇上刮风十雨和农闲时,自己的小舅子是闻风打听找人喷,这个王会贤是到处乱走,走走看看,看不足,看不够,也不知看个啥,也听说他以前是公家的人,文各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就回村了,与村里的人格格不入,以前有父母撑着,还过得去,后来也没父母了,据说一家人过得很凄苦。 这个人有两个名字,一个是叫王会贤,这是他的大名,另一个是他的小名,叫王三孩儿,因为上面有两个姐,他是老三,父母从小就叫他三孩儿,冷店村的人也都叫他三孩儿,他入学时,他爹带他报的名,就是王三孩,一直叫到初中,上高中时,他自己改成王会贤了,那个时候,村里上高中的没几人,知道他大名的人实在不多。 但冷德金却对他的大名知道的鼻眼清楚,因为冷德金家里以前的老宅,也就是现在冷战三叔住的宅子,与王会贤家是前后邻居,王会贤比冷德金大几岁,从小就爱看书,有一次冷德金的父母带他的两个弟弟去外婆家,天黑也没有回来,冷德金当时上小学,他放学回家,有点害怕,隔着院墙见王会贤家亮着灯,便从厕所跳墙去他家。论辈份他叫王会贤三孩叔,他跳到王会贤家里,跑到亮灯的王会贤的房间,叫了声三孩儿叔,正看书的王会贤便给冷战写下三个字,就是他的大名王会贤。并说,他已经改名叫王会贤了。 眼前这三位领导如果来冷店村打听王三孩儿,没有不知道的,但打听王会贤,知道的人还真不多。 冷德金实在好奇,那样一个没用的媷人,国家领导找他做甚? 于是,便忍不住问:“他犯啥事儿了?” 所有人都笑了,陌生人中的领导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是这样的德金同志,我们设计院曾经肩负着国家的重点项目,因为文各开始,项目停止,我们设计组就遣散了所有的设计成员,现在国家要重新启动这个项目,王会贤是设计组的骨干成员,他现在的身体素质若允许参与这个项目,那是再好不过了,重新回到设计院,若现在他的身体素质不允许他参与这个项目,我们也要重新恢复他以前的工作编制,补发他这些年的工资,还要为他办理病休和养老事项……” 冷战爹像听天方夜谭一样,脸上的表情很夸张。 “德金同志不用担心,反正都是好事儿。”牛书纪插话说。 冷德金的眉头开始皱了起来,好一会也不说话,低垂着头。 三个陌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牛书纪。 “很难吗找他?”牛书纪问。 冷德金一声长长的叹息,很伤感的说:“没福呀,咋真没福呢!”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看向冷德金。 冷德金还在扼腕叹息,一脸夸张的惋惜。 “咋回事,你快说清楚吧冷德金。”牛书纪一急,就不耐烦了,也不给他客气说德金同志了。 冷德金又一声叹息,很惋惜的摇了摇头,说:“不在了。” “不在了?”所有人都不解。 “人不在了,几年前就不在了。”冷德金说得够清楚了。 三个陌生人本来是希望满满,一听说不在了,是大失所望。 “咋回事儿,不是才五十来岁吗?”牛书纪问。 “前些年他回村后,不入群,就爱一个人呆着,也不会种地,父母在的时候,还过得去,父母不在了,没几年就没了。”冷德金说的这些倒是有些符合知识分子回农村的特征。 “那他妻儿呢?”陌生人中的最年轻者问。 冷战爹一怔,然后摇了摇头。 “怎么连妻儿也没有?”一旁的乡长也纳闷。 “是呀,总应该有妻儿吧。”牛书纪附和。 “农村和城里不一样,不会种地的男人,没人愿意嫁的,再说了,他回村时就三十多了,在农村算是过埂的人,再不会种地,明知是个火坑,没有女人往里跳。”德金叹息着说。 三个陌生人,有两个从听到王会贤不在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话,失望和惋惜,溢于言表。陌生人中的那位年轻者,一听说连妻儿也没有,便也沉默不语了。 牛书纪让冷德金来,就是为了寻找王会贤,现在王会贤人不在了,父母也早他几年就离世了,也没有妻儿,冷德金坐在这里就是多余的,马上中午了,还要招待三位国家领导人,牛书纪便开始打发他:“你去吧。”这次别说名字后面加同志了,连名字都懒得提了。 第26章 冷德金离开了乡机关,心情很复杂,他想找个和厚的人说说话,但他把冷店村的人想了一遍,几千多口的冷店村,竟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 刚才他出家门去乡机关时,是春风得意,专拣热闹繁华的路走,见人就说是牛书记让他去一趟。现在离开乡机关回家,只绕人少的地方走,最不想碰见人,一路上心事重重,好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早把小舅子王美顺的事情忘干净了,即便没忘,也没有心情去打肉和他喝盅了。 他想:如果重新再来一遍,让他重新走进乡机关,去面对王会贤的事情,他肯定还会做出相同的回答。 他想:既然再来一遍还会做出相同的回答,为何要郁郁寡欢,又没有杀人放火。 可这由不得人心,他无法劝说自己那颗心不低落。 冷德金路过西街十字路口时,见簇了好多人,心里纳闷着,也没有心情去看究竟。 王美兰还坐在堂屋厦下剥棉花,旁边的收音机里播放着河南豫剧三哭殿,她也随着曲调哼哼。正陶醉的哼哼呢,突然见丈夫魂不守舍的回来了,怕他问自己弟弟包药的事情,便先发制人说:“说话没个准,肉呢?” “哦?”冷德金懵懂。 “你不是给美顺说,中午和他喝一盅呢,你肉打哪儿了?”王美兰故意虚张声势的兴师问罪。 “哦,本来想去打肉,西街十字口围了那么多人,不知出啥事了,又要给他们处理纠纷了,哪还有那个心情了。”冷德金说着,直接进堂屋了。 王美兰其实是不想让丈夫问起自己弟弟抓药的事情,故意扯话题呢,见丈夫说西街十字口围了好多人,她有些好奇。正好该打酱油了,刚才梳好的头,换好的衣服,还没有派上用场呢,不出去逛一圈,实在浪费。便站起身,冲堂屋里说:“我去打酱油,顺便去西街十字口看看,回来给你汇报。” 说着,去厨房提了酱油瓶出去了。在供销社的烟酒部打了酱油,直奔西街十字口,果然好多人。王美兰是村支书的老婆,村里人大都认识她,纷纷跟她打招呼。王美兰向人一打听,说是算卦的,算得极准。 王美兰以前对算卦之类的很烦感,认为是封建迷信,可儿子冷战都快二十了,尽管不愁媳妇,却一直没有定下个合适的媳妇,村里和儿子一样年龄的都定亲了,有的都结婚了,这让她这个做娘的心里愁得慌,一听说算得准,她便心动了,想算算儿子的婚姻。 可眼前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她在外围等了半个时辰,一直等到没有问卦的了,剩下的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瞎胡问些没用的耍着玩。 “给他算算啥时候结婚生子,也老大不小了。”一个年轻人指着旁边的五保户笑说。 那五保户却是个七十岁的老鳏夫。周围人哄的一声笑了。 那老鳏夫肩上挑了个拾粪筐,他不甘心被年轻人调侃,便用手一指那年轻人说:“赶紧给俺这个不孝顺的孩儿算算他啥时候能孝顺,现在天天把我抽墙头上。” 周围人又哄的笑了起来。 那算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老年人,穿了一身很体面的深蓝色的中山装,戴了顶跟衣服一样颜色的帽子,上衣兜里还插着一杆笔,跟个干部似的。 周围人相互调侃耍笑,他也跟着笑两声。 有些围观看热闹的人总是想着法子问些免费的卦。 有人问:“俺那大孩生时也没有表,当时只知道喂饱牲口了,那是几点?” 算卦者答:“大概戌时吧。” 有人问:“俺那掌柜的喝了酒发酒疯的毛病这辈子能改吗?” 算卦者答:“那你得问你掌柜去。” 周围人哄笑了。 有个年轻人调侃说:“你咋不问你掌柜晚上钻你被窝那毛病啥时候能改?” 周围人的哄笑声更大了。 …… 对于问免费卦的,那算卦者只是胡乱应付,应付烦了,便亮着嗓子,问围观者:“还有人问卦吗?”说着,要起身。 王美兰见状,赶紧挤了进去,说着“我算我算”,便蹲在算卜者面前。 那算卜者打量她的五官,然后让她伸出双手,然后只问了她的出生年月日,便不再问左问右的瞎问一通,而是直接说叨:“十指伸出有长短,骑马坐桥嫌腰酸,可后面还有骑驴的,再后面还有步行的,再后面还有负重的,再后面还有四肢不全的。妹子是个有福人,比上虽不足,比下却有余。姐妹虽多,父母却只有指望你显贵。妹子嫁个好夫婿,不会惹你生气。吃喝不愁做你的压寨夫人。只结果,不开花。命中一子养老送终……” 算卦人刚开始念叨时,围观者是屏气凝息的听,嘴里不住的啧啧称奇,当说到命中一子养老送终时,围观者便哗的一声,开始起哄: “最后一句不冒出来,你都成活神仙了。这最后一句一冒,全盘皆输。” “言多必失。” “你说到“只结果,不开花”这一句如果能停住,那才恰到好处。” “哈哈哈。” …… 算卜的好像还没说完,众人这一乱哄,他也说不下去了。 冷战娘也笑了,看到算卜者的尴尬样,站起身,问道:“多少钱?” “随意给吧。”那算卦人说。 王美兰从兜里掏出五角,递过去,转身离开时,向算卦人伸出右手,圈了小指和大拇指,只留下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很满足的说:“我三个儿子,全长成人了。” “有可能是另两个儿子显贵了,在外地当大官,您两口百年走了,他俩不能及时回来祭祀吧。”算卦人手里捏着五角钱,望着王美兰的背影,自圆的说。 王美兰本来是去问儿子冷战的婚事,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围观者乱哄哄的,把正事给忘了。 回到家,正好冷战回来了,一看到儿子,愁又上来了,便丧起了脸,说道:“前天你花姨说,又给你瞅了个姑娘,星期天给我去相一下,合适了就定下来。” 第27章 三九隆冬天,寒冷席卷了一切,下了三天的雪,一尺多厚,雪停了,天却没有晴。 星期五这一天,雪大厚,天又阴沉着,如果下午上完三节课再放学,远路的师生往家赶,会走到大半夜的,若不往家赶,那怎么可能,家里那么温暖,正在不可抗拒的召唤着他们。 但冷战是从学生过来的,最体会冬天的学生最苦。都说十年寒窗,而不是十年热窗,意思就是冬天的学生最苦。 于是,冷战找到孔校长提议,下午不上课,上午课结束,直接宣布放学过星期天。 但校长怕影响不好,又说上面也没有通知,又不是光咱学校下雪,全省都在下,别的学校又没提前放学,他们学校这样做,他这个校长会担责任。 冷战便说:“如果坚持下午三节课上学再放学,远路的师生连夜赶路回家,出事了,学校同样担责任。” 冷战是村支书的儿子,支书虽说只是个村干部,但大都是地头蛇。即便不是地头蛇,也有一定的强势。 再就是,冷战的提议,确实合情合理,便说:“下午如果提前放学,这还说得过去,但不能一节课不上,这样吧,下午就上一节课吧!” 虽没有完全采纳冷战的提议,也跟采纳差不多,冷战也理解做校长的考虑事情全面,还是从内心感激孔校长的通情达理。 星期五上午的第一节课是数学,但学校让学生铲雪,占去了半节课的时间。下午第一切课是生物,生物老师年龄大,感冒请假了,做为班主任的冷战,当然会把下午的生物课上成他的数学课。 冷战本来不是班主任,为了凤鸣,当刘姥姥怀孕之后,卸任了班主任,他便主动向校长提议做一三班的班主任。他是支书的儿子,校长当然允许。何况冷战也有做班主任的能力。 天冷得吱吱叫,教室里学生多,都是大活人,吸着冷气,呼着热气,还算暖和些,免强能站得住人。但也只是比外边暖和些,学生仍然冷得稀里哗啦的。 冷战站在讲台上,去看凤鸣,只见她两手交替插在袖子里,抱在胸前,身子在不停的抖动,大概是下面的两只脚在不停的轻跺着取暖。 冷战心疼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 天冷冻的是所有人,满屋的学生,还有他这个老师,冻得又不只凤鸣一个人。 冷战如此说服自己不去太心疼凤鸣。 如此冷的天,又是周末的下午,学生肚里的那颗心,已有些三心二意,再就是,所有课程已全部讲完,两个星期前就进入了复习阶段,下星期就要期末考试了,冷战深知,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周末,眼前的学生已学不进去,他便开始给学生布置这个星期天的作业,然后他决定活跃一下学生气氛,出一道拧脑子的数学题娱乐一下,让学生们苦中作乐,放松一下心情。 于是,他便在黑板上写下一道题: 一个合唱队,如果排成三排,余1人;如果排成七排,余5人;如果排8排,余6人;问这个合唱队有多少人? 写好题,冷战给学生说:“这道题是我从一本数学习题书上看到的,去年给上届的学生出这题,三个班级没有一个学生给出正确答案。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今天出给你们,希望出现奇迹,看你们中能有人答得出来不。” 学生开始骚动起来。 冷战又说:“你们也可以几个人一组进行讨论,群力群策麻,也许奇迹就出现了。” 学生开始思考答案,或几人一组进行讨论。 冷战走下讲台,来到凤鸣跟前,别的学生开始几人一组进行讨论了,并不停的拿笔演算,快速的演算。大部份学生都是真心讨论,用心演算的,当然也有打着讨论的名义,进行闲喷儿的。 凤鸣也不与人讨论,两只手仍然交替插在袖子里,只是不再抱在胸前,而是放在桌子上,身子前倾,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黑板看,然后收回目光,空洞的望着面前,像是沉入思索的世界。 她经常这样,目光空洞的望向某处,一个姿式,一坐就是很久。 冷战走到她跟前,她也没有改变那种姿式和目光。冷战心疼她,又不能一直站她跟前,只是停了一下,从她身边走过,走到尽头,又往回走,走到前边门口,倚门而站,望着学生讨论演算。 凤鸣突然也拿起笔,快速的演算起来,忘我的演算。 看到凤鸣如此用功,冷战那青春而野性的嘴角,又忍不住扬起了两抹很享受的笑意。 二十分钟后,冷战走上讲台,用教棍敲了敲黑板,喧哗的学生便安静了,也坐正了位置。 “奇迹出现了吗?”冷战问。 “找到正确答案了吗?”冷战又问。 下边鸦雀无声,没有一个学生举手。 凤鸣也停止了演算,又把双手交替插在袖子里,放在桌子上,出神的望着前边的黑板。 见没有学生答得出,冷战嘴角扬起两抹笑意,是那种意料之中的笑。 如果有人答出来,他倒感到意外呢。 “看起来,这道题还要留给下届了,不知道最终是在哪一届的学生里出现奇迹。”冷战笑着说。 然后又说:“当然了,也许它根本就没有正确答案,只是有人随手胡写的一道题,被阴差阳错给弄到数学习题上了……” 这时,凤鸣插在袖子里的手,抽了出来,并慢慢举起了右手。 冷战猜想她要入厕,便向门口一示意,柔声说道:“嗯,去吧。” 冷战的意思是让她出去如厕。 “我有正确答案。”凤鸣站起身说。她右手还向上举着。 凤鸣身后的几个学生笑出了声。他们笑冷战误解了凤鸣的举手。 但班上大部份学生都被凤鸣的这句话给吸引了,纷纷望向说出“我有正确答案”的凤鸣。只是一看到说这句话的同学是凤鸣时,立即笑了起来。 他们是笑说出这句话的竟然是凤鸣。 凤鸣环顾了哄笑的学生,慢慢放下了右手。 “我有正确答案。”放下右手的凤鸣,挺直身子,更大声更自信的说。 第28章 冷战感觉自己没有听清。 “凤鸣,你说啥?”冷战又问。 “我算出了那道题的正确答案。”凤鸣用手一指黑板。 冷战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因为凤鸣的数学,从来没有考极格过。 这时,全班学生,看看凤鸣,再看看讲台上的冷战,就跟看戏似的,想看凤鸣如何出洋相,如何收场。 凤鸣还在座位上站着,等着上去答题。 冷战没辙了。啥叫箭在弦上,这就叫箭在弦上。明知道凤鸣上来答题会出洋相,还必须让她上来出这个洋相。因为她那架势是死活都要上来答题的。 冷战心想:我不愿打,她却愿挨。 于是,在全班学生看戏的注视下,冷战很无奈的冲凤鸣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去答题。 凤鸣便离开座位,走到讲台上,接过冷战递给她的半截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粉笑,走下讲台,回到她的座位上。 她写的答案是:这个合唱队至少有166人。 冷战看着凤鸣写的答案,快速的在心里运算着。果然正确。 瞬间,他的心里不再平静了,是那种欣喜若狂的不平静,是那种惊心动魄的不平静。 于是,他面向全班学生,激动的说道:“同学们都演算一下,看凤鸣的答题是否正确。”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都变了。 他明知凤鸣的答题正确,还让学生再演算,是想把这个惊喜推向更高潮。 那些眼明手快的学生,早在刚才冷战心算的时候,已经演算出来了,冷战这一说,便赶紧回答:“正确。” 冷战望着凤鸣,一脸的惊异,一脸的惊心动魄。他更加坚信,他对凤鸣的那种刻骨的喜欢和疼爱,不仅仅是因为她和梦里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肯定是凤鸣身上有某种神奇的东西吸引着他。 无缘无故的喜欢和疼爱,都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奇原因,而这些原因,往往都是命中注定的缘份。 他将惊心动魄的目光从凤鸣身上移开,望向全班学生,激动的说道:“没想到奇迹真出现了。只是没想到的是,却不是那些数学优秀的学生答出来的,而是凤鸣答出来的。连凤鸣都能答出来这道题,那些数学成绩优秀的学生,不知此时能做何感想呢……” 当冷战说“连凤鸣都能答出来这道题”时,凤鸣的小嘴撇了一下,两个小嘴角似乎有不屑的笑意。 冷战看到了凤鸣的撇嘴,凡是凤鸣脸上出现的所有表情,他冷战好像有特异功能似的都能看得到。 “凤鸣,请你讲一下你的答题思路。”冷战看到她的撇嘴,开始给她找活儿干了。 凤鸣站起来,说:“也就是先找8的倍数。8的倍数加6,然后逐一的除以3和7,这样能快速的找出正确答案。” 全班学生都恍然大悟似的表情。 冷战欣慰的点头,正要让凤鸣坐下。 凤鸣又说,“这道题,不止一个正确答案,而是有很多正确的答案。也可以说有无穷无尽的正确答案……” 冷战一征,一脸的不可思议。 班上学生也轰一声笑了起来。 冷战也学着凤鸣刚才撇嘴的样子,撇着嘴笑了。他的笑,主要是因为凤鸣说这番胡话时的认真劲——他认为凤鸣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开始说胡话了。 当然,这可以理解,一直数学不及格的她,突然奇迹般的答出了全班学生都答不出的数学题,大概搁谁都会被冲昏头脑的。 只是,刚才他还惊叹凤鸣答出了题,当听凤鸣说有很多答案之后,又觉得凤鸣刚才答对题有蒙的成份,便想岔开这个话题,聊些别的,将这一节课打发掉,就宣布放学。 但在这个时候,凤鸣突然离开座位,主动走上讲台,在全班学生那不可思议的注视之下,拿起一小截白色粉笔头,在黑板上写了起来,然后放下粉笔粒,笑着走下讲台。 凤鸣在黑板上写了六组答案,分别是214,334,382,502,670,838。六组答案后面是省略号,意思是后面有无穷无尽的答案。 冷战望着凤鸣给的六组答案,先在心里心算了一组,确实正确。 “同学们算一下凤鸣给出的这几组答案是否。”冷战说话都不自然了,他的世界里开始电闪雷鸣。 出这道题的人,太变态了,太怪异了,怪异的如怪异的凤鸣,他望向凤鸣,只见凤鸣又双手交替插在袖子里,双眼空洞的望着面前,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像是又陷入某种沉思里。 同学们已开始叽叽喳喳的议论,冷战的内心世界,正沧海桑田的快束演变,他再也无法平静了。 刚才的无法平静还能克制,这一刻的无法平静无法克制。他恨不得跑外边雪地上去祼奔,否则,他平静不下来,呼息都有些困难了。 他看了下手腕上的手表,离下课还有几分钟,便提前向学生宣布,因为天冷雪厚,为了方便路远的师生回去,今下午只上一节课,也就是说这节课一结束就放学了。 学生一听下课之后可以放学回家了,特别是那些远路的学生,开始欢呼起来。 “啊……放学了。” “回家了。” …… 凤鸣似乎被同学们的欢呼给惊醒了,她从自己的世界回到了现实,莫名其妙的望着欢呼的同学,问同桌:“咋回事?” “不上了,可以放学回家了。”那同学大声说。 “哦。”凤鸣脸上也绽露出笑意,又说,“我中午听舅舅说了,还以为是假的。” 冷战看到凤鸣的笑了,凤鸣的笑是他心里的春天,他随着凤鸣的笑,俊气的嘴角也扬起两抹好看的笑意,如寒冬里的火焰一样,在教室里荡起了缕缕的温暖。 下课铃响了,冷战宣布放学。然后,看了一眼正收拾课本的凤鸣,心绪难平的走出了教室。天空仍然阴沉着,风犀利的像刀子,在他脸上胡乱划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是怪异的。怪异的如那道题,怪异的如凤鸣。 学生在冷战身后,欢呼着,不停的涌出教室。 还有凤鸣,她精致的五官上绽放着像雕塑出来的呆板笑意,背着她那用碎布块缝制的旧书包里,尾随在学生身后向外涌动。 第29章 冷战回到办公室,李庆宾正没事人的坐在办公桌前,一副没事可干似的悠闲,侍弄他那个破闹钟。 冷战很想和李庆宾分享凤鸣在课堂上的答题,但他害怕一提凤鸣,又会刺激到李庆宾,让他多想。 “放学了。”冷战在门口蹭着脚上的雪泥,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提醒李庆宾,还以为他不知道提前放学的事情。 “哦。”李庆宾还是无事可干的悠闲,拨弄那个破闹钟,似乎他家就是冷店村的,或者是冷店村附近的,而不是二十多里之外的李屯村。 “不回家了?”冷战直接问。 “不回了。”李庆宾头也不抬。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冷战奇怪。 “这太阳有啥好从西边出来的。”李庆宾眨了眨烂眼儿。 然后又说,“雪这么大,我自个还好,孩子呢,能冻死她。”停顿一下,又说,“折腾几个小时候,在家住一天,星期天返校,再折腾几个小时,大人都受不了。” “也是。”冷战认可的说。然后又问,“吃饭咋办?” “老杨不回去,中午他亲口说的。” 老扬是学校的伙夫。 “这样最好。”冷战还担心凤鸣路上受罪,如此,他是如释重风。这是意想不到的惊喜,他纷乱的世界,突然又凭添这样的喜事儿,他按捺不住喜悦,又说,“我去安置老杨,今晚弄俩菜,咱喜庆一下。” 冷战说着,向外走。 “孔校长也不回去。”李庆宾提醒正要出门的冷战。 校长是冷店乡人,却不是冷店村人,距家有六七里。 李庆宾的意思是,有校长在,安置老杨弄俩菜的应该是校长,而不是他冷战,这是善意的提醒。 冷战明白李庆宾的提醒,但还是出去了。只是他出去之后,并没有去安置老杨今晚弄俩菜,而是直接去了一年级的女生寝室。 一年级一共有三个班,冷店村及附近村的女生并不住校,而是放学回家住,只有那些远路的才会住校,所以,女生寝室便只有三间通房。 这已经是冷战第三次去一年级的女生寝室了。第一次去,还是上学期开学前一天,他帮凤鸣搬去杨老师屋里住。第二次去,是开学第一天学校很乱荡,他担心凤鸣。 这一次来女生寝室,他是来看下女生是否走光了,是不是只剩凤鸣一个人,如果只剩凤鸣一个人,他要想办法去留住教初二英语的杨老师,把凤鸣还安置在她的屋里睡。 冷战本以为,一年级女寝室正熙攘呢,女生正忙着收拾东西回家。可他到了女生寝室外边,竟然静悄悄的。 女生们也够麻利的,这才多大功夫呀,都走光了,那凤鸣呢? “屋里有人吗?”冷战站在门外大声问。 屋里没有任何回应,他赶紧探头向室内望,只见空荡汤的寝室里,只有凤鸣坐在她的辅上,正忙活着什么,还很用劲的在拽着什么。 “凤鸣。”冷战探头叫了一声,这才走进去。 凤鸣回头望了冷战一眼,仍然忙活自己的事情。 冷战走到她的睡辅跟前,见她双腿盖在被子里,双手正在折被子。 “做啥呢这是?”冷战不解的问。 “折被子垫鞋。”凤鸣说着,从折开的被子里拽下一块棉套,放在一边,又继续拽。 “把棉套拽出来,睡觉盖啥?你傻不傻呀,快别拽了。”冷战伸手阻止她。 “我拽的是被角。”凤鸣很听话的不拽了,而是侧身拾起地上的鞋,从鞋里掏出几块厚厚的湿纸,将刚才拽出来的套垫进去,然后又去拾另一只鞋。 另一只鞋离得远些,凤鸣探身也没有够到,冷战弯身拾起那只鞋,仔细一看,鞋底已经湿透了,里面垫的那层纸,也是水湿水湿的,并且,还冰凉冰凉。 冷战心里一疼,将湿透的纸块掏出来,然后拿起凤鸣刚才从被角里扯出的套垫进去,说道:“别再拽被套了,我今晚回家给你拿些棉套儿。” 然后又问:“寝室的人都走了,晚上你一个人睡吗?” “三一班有几个女生不回家,中午舅舅说我晚上睡她们寝室。” “几个人睡那么大的空房子,那也冷,我去看杨老师回去不,她要不回去,你还跟她睡,暖和。”冷战说着,便着急向外走。 “冷老师,你去青云禅寺干吗?”凤鸣在他身后,冷不丁的问。 “什么?”他回头问。他害怕杨老师也像一年级女生一样麻利,已经走了,对于凤鸣的问题,他有些没耐心。 “你去青云禅寺干吗?”凤鸣一字一句的问。 “我没有去过。”冷战什么寺院也没有去过,不过,他做的那个怪梦,像是在寺院里,否则,哪来的那么多佛像。 凤鸣一脸的不解。因为开学那天,冷老师明明说过他在青云禅寺见过自己。 “你去过?”冷战见凤鸣面有失落,赶紧笑问。 凤鸣木然的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它?”冷战问。 “俺伯去过。”凤鸣如实说。 “哦。”冷战不解,平时在他面前言话不多的凤鸣怎么突然问他这个话题。 不过,他虽说没去过青云禅寺,但听着这寺名儿很有仙气儿,也很有诗情画意。青云,那不就是高空吗,青云之志,平步青云,青云直上,青云万里,青云独步,激昂青云,拨开云雾见青云,还有李白的诗,又疑瑶台镇,飞在青云端,反正等等吧,青云是个很极积向上,又奋发图强的词语。 “这寺名不错,但我没去过。”冷战说着,顺着床铺之间的道儿向外走。 “开学的时候,你还说在那里见过我。”凤鸣在他身后说。 “是吗?”冷战一听,赶紧止步折回身。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那肯定是为了你才去的。”冷战笑说。 “那时你还不认识我。”凤鸣一脸的不解。 “认识,开学之前就认识。”冷战笑说,“回头我再告诉你。” 他担心杨老师走掉,没心情再理会凤鸣了,又转身向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李庆宾进来了。 “冷老师不是去老杨那儿了,怎么会在女生寝室,这传出去可不好听。”李庆宾阴阳怪气的说。 “李老师这不也来女生寝室了,传出去就好听了?”冷战尴尬的赔着笑说。 “自家孩子的寝室,我来带她去三年级的女生寝室去住。”李庆宾阴笑说。 “这是我学生的寝室,杨老师不回去的话,我让凤鸣住杨老师那儿,暖和,舒服。”冷战依旧赔着笑。他没想到,赔笑也很辛苦。 李庆宾一声冷笑:“多谢冷老师操心,不用麻烦了,我家孩子,我来管。” 说着,与冷战擦肩而过,因为是床铺之间的夹道,很狭窄,他是从冷战身上撞过去的,眼里的烂肉,也烂白着,阴阳怪气的在镜片里面泛滥。 李庆宾不仅仅是烂眼,他那张脸,一年四季都是红赤赤的,像被热水给淖过一样。只不过,没有他的烂眼吸引人的眼珠罢了。冷战第一次看到他的烂眼,大呼小叫了他的烂眼之后,本想再继续大呼小叫他的红赤脸,当得知他的烂眼是遗传,便又害怕他的红赤脸也是家族遗传,也是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才不敢大呼小叫了。 他这个身材瘦小的烂眼赤红脸,平时在学校,没人瞧得起他,只从冷战进学校之后,因为喜欢听他讲野史,才处处罩着他,这个他自然是知道的,因为凤鸣没出现之前他是很讨好冷战的。 可现在,因为凤鸣,身材瘦小的他,竟然很暴力的从身材挺拔的冷战身上撞过去。 冷战没想到,他的小身板这么有力度,大概有恨的成份吧。冷战心知肚明,因为凤鸣,李庆宾处处防着他,也许刚才自己一离开办公室,李庆宾就尾随过来了,附在窗外偷听,想捉个正着,一听自己要去杨老师那儿,他躲避不及,怕被自己发现,才赶紧伪装成要进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他是凤鸣的亲舅,自己是凤鸣的老师,论和凤鸣的关系远近,自己当然不能与李庆宾相比。可是,这些道理他虽然懂,就是忍不住想照顾凤鸣,忍不住心疼凤鸣,他自信他对凤鸣的照顾绝对比李庆宾照顾得周到。 冷战这样想着,刚一出女生寝室,李庆宾随后也带着凤鸣出来了。 “冷老师慢走,我带凤鸣去三年级女寝室了。”李庆宾在冷战身后说,然后又回头说凤鸣,“凤鸣,快谢谢冷老师的关心。” 凤鸣便机械的说:“谢谢冷老师的关心,我去三年级女寝室住了。”说着,跟在舅舅身后,向三年级女寝室走去。 冷战的心,冰凉冰凉的,比这个冰雪天还冰凉。他也没必要再去看杨老师回去了没有,而是直接去了伙夫老杨的屋。 大冷的天,老杨正围着火炉听收音机,越调,诸葛亮吊孝。冷战上去关了收音机,说道:“杨叔,晚上弄俩菜吧,天太冷。” 第30章 腊八过后的星期天,林青山披戴着寒冷去县城了。去县城看望他从前的同事了。他这位同事以前也是县重点高中的教师,现在是县重点高中的校长。 以前做同事时,两人的关系不错。 林青山教高中毕业班的数学,那同事当时教高中毕业班的语文,还是班主任。两人一文一武,配合的极默契。 当时,林青山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就是凤鸣的哥哥林凤翔。 当时,班里有一位很生猛的女生,就是现在凤鸣后娘,家是县城的,是个名副其实的学生混子,她的父母都是造反派,天天不存家,她无人管教,在班上也是一身造反派的脾气,没人敢惹。 在一个星期天,林青山回家,她突然在县城外的路上拦住林青山,向林青山表白,说是爱慕林青山已久。 “林老师,我初一就开始喜欢你,一直盼着高三,就是为了能天天看到你。” 女生名叫叶青,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她平时脾性很生猛,细高个,大大咧咧,说话跟吵架似的。那一刻向林青山表白的时候,羞涩的弱不禁风。 当时的林青山,三十岁出头,是一个相貌俊朗的谦谦君子,他教学有方,是全市很知名的高级优秀教师。他所教授的那些高三学生,是正青春茂盛的少男少女。女生情窦初开,男生是自信张狂。 那些情窦初开的青春女生,天天面对俊雅有礼的数学老师,难免不为所动,那颗欲动的心,就像春天的河边青草,在羞涩的掩盖下恣意疯长,终于承受不了想思之苦了,便给翩翩儒雅的数学老师私信告白。 当时,林青山经常接到女生的表白信,他接到之后,折也不折,摸出火柴给烧个一干二净,不留任何后患。 那叶青好像从没给他写过私信告白,却是直接当面表白。 那是林青山第一次被女生当面告白。 “叶青,别一叶障目了,把格局和眼光放长远些,你虽说文化课不理想,但可以走艺术,将来上了大学,选择的空间很大。”林青山说。 林青山望了望天色又说:“天色不早了,大道理我也不多讲了,我是教数学的。我就直接告诉你,别说我是个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了,即便没老婆孩子,我也不会娶你……” 林青山把她教育批评了一番,直接骑车子走人。 他以为事情就那样结束了,谁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过后,叶青就开始给林青山写情书,当时学校传得沸沸扬扬。后来那叶青就怀孕了,肚子都鼓起来了,说是怀的林青山的孩子。 因为她父母是造反派的缘故,学校也不敢开除她,她还在上学,而她的父母有可能不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否则,也不会让她如此丢人现眼吧。 林青山家里的妻子也怀孕了。 后来,叶青的父母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便逼着她打掉孩子,或者随便找个人给嫁了,但叶青非林青山不嫁,死活也不愿打掉孩子,也不随便嫁人,给家里人扔下一句“曾经沧海不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就离家出走,跑学校一直纠缠林青山,并扬言,死也要埋在他林青山家坟里。她家里人没办法,就让学校赶紧开除林青山。 学校惹不起造反派,便赶紧把林青山开除了。 后来,叶青生下一个女孩儿,就是现在凤鸣的姐姐林凤舞。 林青山的妻子因为这事,一直生闷气住娘家,该分娩时才回家,却是难产,大半夜的林青山用架子车拉着妻子往医院里跑。 凤鸣的外婆也跟车去了,她是小脚,走路都是摇的,走路慢,跟不上车,林青山只有让她也坐车上,一辆架子车拉着她娘儿,凤鸣三舅一旁推着车。 凤鸣的外婆是基督教徒,一路上嘴不闲着,驱妖降魔的念咒语,什么哈利路亚的,边念叨,边痛哭流涕,那虔诚,那念叨,无际的黑夜都能为之动容。 “乖,一切都交给主吧,快跟娘一起祷告,让主显示他的大神通吧。”凤鸣的外婆不但自己虔诚的念叨,还让正痛苦不堪的女儿念叨。 没办法,尽管凤鸣的母亲很痛苦,但也跟着凤鸣的外婆念叨。在那一刻,对于她娘俩,能求到的,也只有她们信仰的主了。 林青山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心里也不停的念叨,如果车上那娘俩所信的神真能保妻子平安,他也归向她娘信的神。 到了县医院,林青山的棉袄能拧出水来。 可是,到了县医院,却找不到妇产科的接生医生,因为医院被造反派占领,接生医生好像被关起来认罪了。 林青山当时走投无路,便找到那位同事家,在黎明时拍开了那同事的门,那同事起床,赶紧去找他认识的造反派头子。那造反派头与林青山同事家是世交,逢年过节的还过礼来往,因为这样,县高中才得以正常上课。 那造反派头子的妻子也怀孕了,是第五胎,前四胎都是女孩儿,想要一个儿子,一听林青山同事说了经过,知道事情急,救人要紧,他带着林青山和那位同事直接去医院,让医院的造反派将接生医生给找来,替林青山的妻子接生,但是,已经晚了,只保住了小孩,大人却没有保住。 凤鸣娘就死在凤鸣外婆的怀里。她当娘的,睁眼看着女儿死,可想而知,她当时的心里,她当时的世界,是如何的绝望和痛悲。来时她一路上的哀求,一路上的念叨,都是枉然的。她信的神没有保她的女儿平安。 对于当时的林青山来说,他的天塌了,他的地陷了。他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就是凤鸣,在医院里坐了一上午,然后拉着死去的妻子回家了。 晚上来县城时,车上只有凤鸣娘和凤鸣外婆,回去时,多了一个刚出生的女儿,就是凤鸣。凤鸣的外婆抱着凤鸣,坐在架子车上,双眼空洞,面目僵滞,嘴里已不再念叨她信的神了。 没有埋葬妻子,林青山就先寻到那女生,把她俩接到家里来。这一下,百里之内都被轰动了。 第31章 没将女生娘俩接到家之前,谁都不相信女生的孩子是林青山的,将女生娘俩接到家之后,谁都深信女生的孩子是林青山亲生的。只有那位同事不相信,因为他太了解林青山了,做为班主任,更了解那位女生。 埋葬妻子那一天,林青山那位同事去吊唁,指着林青山的鼻子大骂:“你太混蛋了,林青山,她害得你还不够吗,那是一个祸根,已经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了,你把她娶到家,等于坐实了你和她以前的关系,等于那孩子就是你的,你下半辈子就等着活在众人的唾沫里吧,害得凤翔也跟着遭受歧视……” 但林青山心意已决,任凭亲朋和周围人苦劝,毅然娶了那女生。当然,按他的说法,他娶那女生,也有他的目的。 凤鸣娘去世一个月之后的同一天,凤鸣外婆也去世了。林青山一直想,也不知凤鸣外婆去世时,还信不信她信的神了。从那之后,林青山一听说有人信基督教,便说是假的,还不如上寺院拜佛呢,因为他看过洪迈的《夷坚志》,虽说他不迷信,但对《夷坚志》里的故事,还是深有感触。 对于接到家里的女生,之前,不了解她,还真以为她放荡,娶回家之后,林青山对她管制极严,就像学校老师管制学生一样,但那女生成了他的妻子之后,并没有想像中的放荡,以前做学生时是瘦高个,嫁给了林青山,生了女儿之后,发福了,腰也粗了,臀也圆了,胸也大了,一眼看去,人高马大的,干活很有力气,林青山指使到哪,她干到哪,倒成了贤妻良母了。虽说脾气不好,嗓门大,林青山发现她心并不恶。对于林青山的儿子林凤翔,还有林青山与亡妻的那个女儿林凤鸣,在吃穿上,她都不吝啬,当然,她也不敢吝啬,因为她怯气林青山。相比刚嫁给林青山时,在嫁给林青山几年后,村里的一些人也慢慢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林青山当了村会计之后,托人去向她娘家说合,因为之前,她娘家是不和她亲戚的,她娘家大概也听说她嫁给林青山之后,很守妇道,很能干吧,也愿意和她来往了。 就这样,谁也不看好的两个人,就过成了一家人。 林青山被学校开除,当时的学校领导和同事,他从没有来往过,唯独和那位同事来往。所谓的来往,就是地里的庄稼和瓜果喷下来,赶紧给那位同事送来尝鲜,年的节的反而没有来往。 那位同事,后来升任办公室主任,再后来,一下子做了校长。 林青山这次来那同事家,也就是高中校长家,是有事相求的,所以,大冬天的也不能空手而来,几只活鸡,一桶花生油,一罐芝麻油,还新磨了一方豆腐,绑满了一自行车,满的都无法下脚,便一大早推着自行车步行来县城了。到了同事家,同事家没人,他便在寒冷中一直等,从上午十一点,一直等到下午两点多,同事一家才回来,说是朋友的儿子结婚,吃大餐去了。见林青山被冻得稀里哗啦的,蹲在门口等,心疼坏了,赶紧开门,捅开炉火,给林青山做了热饭。 那同事是个聪明人。林青山每年来,都是庄稼和瓜果喷的季切,现在大冬天的突然来,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便知道他有事而来,还猜出了他为啥事而来,所以,不等林青山开口,便说:“凤翔该毕业了吧?” “往前就毕业了。”林青山这次来,正是为儿子的事情。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凤翔毕业之后,能分配个好地方,当然就去更好的地方。如果没有分配到更好的地方去,不嫌弃的话,就让他来咱学校吧。” 那同事现在还说林青山说“咱学校”。 “还别说,我今天来,就是为这事。主要是寒假之后,学校让学生找地方实习,你说我一个种地的,往哪给他找实习的地方?” “林老师,不嫌弃的话,哪也别去,就来咱学校实习吧。”身为校长,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习惯称林青山为林老师。 妥妥的,林青山来县城要办的事情,朋友几句话,都办得妥妥的,轻而易举便办得妥妥的。这是他当年被学校开除之后,一直交往的同事,他有种预感,就是从当年这位同事在寒冷的黎明帮他去找造反派头头让妇科医生救他妻子那一刻起,又到亡妻的葬礼上他骂自己,他便预感到,将来有可能还需要这位同事的相帮,不是他需要,而是他的子女,他子女的前程需要,他也感觉,这位同事,将来会有出息。 这一刻,他的预感应验了,这么多年,一直和他交往,十来年了,他觉得与这位同事的交往是最值得的投资。有时,在这位同事面前,林青山内心感到自己很自私,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与这位同事的交往,是有目的的,而这位同事却丝毫没有。 那位同事见林青山用过热饭,不再发抖了,气色也过来了,很小心的问:“林老师,想扯扯以前,你不烦吧?” “不烦,随便扯。”林青山今天来办的事情,妥妥的,心里高兴,别说扯以前,就是还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不烦。 那同事便呵呵一笑,说:“你当时娶了那娘俩,谁也不看好。现在看来,那可是积了大德了。否则,那娘俩的后果,不堪设想。” “说实话,我娶那娘俩,当时也是动机不纯,有私心的。” “有啥私心?收留了那娘俩,给那娘俩一个家,这是积德行善。” “名义是给那娘俩一个家,实际上,是让自己的女儿有奶吃。” “哦?” “你想呀,大冬天的,一个刚出生的月子娃,她外婆也不在了,要不娶了那娘俩,我一个大男人,还真养不活。” “动机归动机,但那娘俩确实有了落脚处,有个归宿。你积的福德,可是在那摆着呢,谁都看得见。积德之人,必有福报,我这几天,一直想这事儿呢,就盼着你来呢。想着凤翔该毕业了,你咋还不来我这呢,难不成有更好的去处了。这没想几天呢,你就来了。” “娶那娘俩,互惠互利,从没想到福报。” “没想到福报,福报来了,也不能往外推呀。”同事说着,冲林青山招招手,“来,我给你说个事儿。” 林青山见同事一脸的神秘样儿,他一脸的不解,但还是挪了挪凳子,凑了过去。 同事便附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林青山听得连连点头,他今天来县城办事顺利,双眼放光,听了同事的低语,越发放光了,连声说:“听你的,都听你的,我回去就打理这事儿。” “莫走漏风声,心里知道就行,屋里娘们也不能说。” 林青山感动的只顾得连连点头了。 冬天黑的快,林青山告辞回家,同事将他送到大街上,还嘱咐不要走漏风声。 林青山来县城时,带的东西太多,怕油洒了,他不敢骑车,一路上小心地推着;回去的时候,是空车,他还不敢骑,因为天黑,他怕摔着,一直推车回家,都大晚上了,一进家门便说凤鸣后娘:“快,天冷。赶紧给我做碗葱花面条儿。” 凤鸣后娘撸起袖子去了厨房,很快将一碗冒着热气的葱花香油面条儿端到林青山面前,林青山放了辣椒,放了醋,吸溜着喝,凤鸣娘很幸福的坐一旁看着,然后说:“凤鸣舅下午来了,等到天黑,你没回来就走了。” “来做啥。” “他说凤鸣数学英语都没考及格过,寒假过后不让送风鸣上学了。” 林青山一听就恼了:“女孩家,那么小,辍学在家干啥?怎么着也上个高中毕业,将来当个民办教师吧。” “我也是这样说的,凤鸣舅就说,女孩儿家,学个纺花织布,然后找个婆家嫁人……” “别听他瞎吣,我林青山的女儿不学那些没出息的技能,我要是在家看我不怼他,下次他再来说那些话,我要是不在家,你直接把我刚才那话撂给他。” 家里的事情,都是林青山说了算。对于孩子们的成长和未来,凤鸣后娘也从来不插手,也是林青山一人说了算。 这年寒假之后,凤鸣的哥哥去县城高中实习了,林青山辞了村会计,带着凤鸣后娘一起去村小学当了民办教师,这让周围人很不解。 当小学教师,等于哄孩子玩,每月就那俩钱,把人栓得死死的。特别是林青山曾经可是县重点高中的优秀老师,这都不教学十来年了,咋突然想起来去当小学民办教师了,还不如当村会计自在呢。 凤鸣后娘平时嗓门大,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但家里需要决定的事情,都是林青山说了算,她处处听林青山的,就像学生听老师的话一样,连问为什么都不问,就跟着林青山去村小学教一年级语文了。 林青山教五年级的数学。 凤鸣还是跟着舅舅去上学,尽管李庆宾在春节期间又游说林青山让凤鸣辍学,但林青山死活不同意。 第32章 这一天中午,冷战家里出锅。 所谓的出锅,是本地的俗语,就是把挤压出来的植物油,在饭锅里加热,炸些食物,就叫出锅。为什么要出锅呢,本地人认为,挤压出来的油没有出锅,是生油,油的香味和营养没有被激发出来,吃起来不香,只有经过了出锅,才能开吃,吃起来才香。本地的农户,家家户户挤压出来的油最少都有几十斤。 花生油,棉籽油,家家充足,平时会存放在大的容器里,只取出来一罐出锅,慢慢吃,吃完了,再取出来一罐出锅。 冷战平时在学校住,早饭也都在学校吃。因为回家吃早饭太赶了。但中午他一般都回家吃,因为家里饭菜比学校里的有油水。至于说晚饭,就要看心情和时间了,如果时间不赶,就回家吃,如果逢上家里改善生活,做好吃的,也回家吃。如果心情好,想回家吃,也回家吃。 总的来说,他是想回家吃就回家吃。 中午冷战家里出锅,炸了好多食物,有鸡蛋饼,油饼,菜角,花生豆,还调了辣椒油,连冷德金这个村支书都系上围裙帮厨了。 冷德金这个人,平时要是穿戴整齐,修饰打扮一下,腋下再夹个黑公文包,还算有模有样。今天的他系了个厨裙给老婆打下手,围着灶台打圈转,他的形象是急陡弯的下跌,就跟个下人似的,越发显得王美兰的俊俏利索。 “冷德金,快把小油碗给我。”王美兰很急的支使丈夫。 “哪儿?”冷德金一时看不到小油碗。 “眼瘸?红瓦盆南边不是?”王美兰斥责道。 丈夫双眼急切的在罩里南面旋了一会儿,才看到小油碗,赶紧端给老婆。 “那话说的,红瓦盆南边的地方大着呢,广州也在红瓦盆南边,你咋不说个具体位置?”冷德金很撒娇的嗔怪老婆。 没外人的时候,赶上冷德金有心情的时候,他可会向老婆撒娇了,也可会逗老婆开心了。 说实话,他爱老婆都爱到骨子里了,长得俊俏不说,嫁过来还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和三儿子的身材和相貌还都随母亲,英俊世无双,女孩儿见了都心醉神迷。 “别耍嘴皮子了,赶紧给老娘干活儿,一会战儿和啸儿都回来了。”王美兰说着,抬腿朝丈夫身上扫了一下。 他们二儿子读的县重点高中,平时住校,只有大儿子和三儿子回家吃饭,而大儿子还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王美兰话音没落,冷战就回来了。 今上午最后一节没有数学课,他知道家里出锅,提前十来分钟就奔回来了。 冷战回到家,不管父母的忙碌,只顾自的吃饭,饭后又包了一些带走,说是带给同办公室的李庆宾。 说是给李庆宾,其实是为了能让凤鸣吃到。 可到了学校里,李庆宾不在办公室。大概又去找生物史老师闲喷了,自这下学期开学,李庆宾和生物史老师走得特别近,有事没事李庆宾就往生物史老师的屋里钻。 李庆宾和那生物史老师,一个教毕业班数学,一个教生物,二人最近特别喷得来。李庆宾爱喷野史,生物史老师家喷天文。二人喷的东西是驴唇不对马嘴,凤马牛不相及,也不知二人咋喷到一块的。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生物史老师不喷天文了,而是喷他最小的儿子。 “我那老幺也安排到县棉厂成公家人了。这也算了了我的一桩心事,可不用站这三尺讲台哄孩子玩了。”生物史老师最近见了人都是喷他的老幺。 冷战便将好吃的放在李庆宾办公桌上,然后就出了办公室。还不到一点,他没事干,就在学校瞎转悠,碰到了教初二英语的杨珊老师上厕所。 杨珊老师正要上厕所,一看到冷战,也不上厕所了,没事找事的凑近冷战。 “我说冷老师,最近李庆宾那烂眼为啥和生物史老师走得那么近,吃饭俩人也扎堆儿,这什么情况的干活?”杨老师很神秘的问。 其实冷战也不知道李庆宾为什么和生物老师走得那么近。 李庆宾这个人吧,是教初三数学的,别看他烂眼红脸,却极有教学经验,教出来的数学很有趣,连差生都听得懂。 凤鸣没出现之前,他李庆宾最爱和冷战喷大江东,冷战也最爱听他李烂眼喷大江东。到了晚上,将布帘一拉,将两张办公桌隔在外边,两个人躺在布帘儿里面的床上,李庆宾就开始侃侃而谈了,从中国的奴隶社会能讲到俄罗斯的沙皇贵族,从幽冥地府能喷到天上的玉皇大帝,尽管冷战不信鬼神,但他最爱听李烂眼讲的那些故事。 冷战也纳闷,他一个教数学的,怎么知道那么多的历史故事。但他却不愿教历史,他说历史只是他的额外兴趣,他最擅长的还是教数学。也许他数学教的好,就是缘于他知道的历史故事多吧。 凤鸣出现之后,可能是冷战对凤鸣表现的太反常,晚上俩人躺床上,李庆宾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能喷了,冷战深知症结所在——是因为凤鸣。 他不与李庆宾计较,还礼让他,一再妥协。 晚上俩人再躺床上,冷战为了和谐关系,就撒娇似的主动要求李庆宾喷空。 冷战一要求,李庆宾也喷,却故意喷些男人不正经之后,是如何遭报应的,还有哪个男人因为勾引了人家姑娘,结果死的很惨的故事。 “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去我们那儿附近有个繁华的集镇,镇上有个户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家里很富有。户家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很好色,还好色的很与众不同。别的男人好色,都是喜欢俊俏的大姑娘,他好色是喜欢年长的有夫之妇的或年幼的未成年少女,就是不喜欢俊俏的大姑娘,相亲相了好多,个个都俊俏,他一个没相中。他人虽说没成婚,却有很丰富成婚男人的那种生活,结果遭报应了,患了一种怪病,全身烂,没一块好地方,最后把裤裆里的剩殖器都烂掉了,人也一命呜呼了……” 很明显,这个故事是李庆宾专为冷战量身定做的。繁华集镇上有个户家做药材生意,很富有,是借鉴的西门庆;户家有几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很好色,是专指冷战。 第33章 冷战也不知道那些故事是李庆宾针对他冷战瞎编的,还是真有那些故事,反正冷战听着很恶心。 那个故事之后,晚上躺床上,李庆宾不喷的时候,冷战再也不敢要求李庆宾喷了。 那个故事之后,到了晚上,俩人躺床上,躺在布帘儿里面的床上,开灯关灯,都是李庆宾说了算。开灯了,冷战就看书;关灯了,冷战就睡觉。有时候关灯之后,李庆宾还抱个收音机,呜呜啦啦的在那瞎听,冷战也得跟着听,不想听也得听,没办法,总不能将耳朵睹上吧。 李庆宾如此多嫌冷战,冷战完全可以搬到别的办公室,可他就是不搬——是因为凤鸣。 李庆宾爱喷史类,现在不和冷战喷了,就去找别人喷,冷战能理解,可他找生物老师去喷,冷战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庆宾也就五十岁左右啊,那生物史老师是个秃顶老头儿,脾气古怪,没人与他合得来,也没人愿意与他合住一室,他便独霸一间办公室。咋一听起来,他自己一间办公室,就跟校长待遇似的,其实是没人愿意与他一起住。 李庆宾以前还和冷战说过生物史老师的坏话,可现在却与生物史老师勾搭的如此亲蜜。 现在杨老师问李烂眼为啥与生物史老师走那么近,冷战当然知道是因为他冷战,可他不想如实说,因为要牵扯到凤鸣。 于是,冷战便随口说:“物以类聚吧。” 冷战说着,就向学校后边走去。他经常听说住校学生会利用中午吃过饭的时间翻墙出去,到野滩的林中去玩。 此刻,他无所事事,也准备翻墙出去,到野滩的林中去走走。 初中校园坐落在冷店村的北地,学校北面便是没有尽头的野滩,野滩上长满了杂林,还散落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水塘。 每年的春夏之季,那些住校的远路学生,会利用中午放学和下午上课之间的空闲,翻墙出去,到野滩里玩耍。 那校园围墙,年久失修,有的地方还塌了,很容易翻过去。 春夏的野滩,也确实好玩,有各种小鸟在林枝上鸣叫穿梭,水塘边的茅草里,还可以摸到鸟蛋。 各种植物开着鲜艳的小花,还有一种茅草花,当地人叫它茅茅草,会长出笔芯一样大小的小棒,春天刚长出来时,学生翻墙出去,会成把成把的揪,然后剥着吃。 冷战翻出校园,没有目的的乱走一气,然后坐到水塘边上,望着水塘里不时泛起的涟漪,想着如何改善与李庆宾的关系。 说实话,李庆宾那样对他,他很受折磨,好在初中三年,凤鸣就升高中了,高中在初中的东边,隔了两个大操场。凤鸣升到高中,李太宾也不在高中教学,他冷战就可以直接去高中找凤鸣了。到那时,他就不会像现在忍让李庆宾,不过他也不会去惹李庆宾,更不会去寻他的麻烦,毕竟他是凤鸣的亲舅。 大中午的,野滩静得如同隔世,冷战开始胡思乱想了,他想着,此时此刻,他能和凤鸣手牵手来野滩玩就好了,没有一个人看到,特别是没有李烂眼那防贼似的盯梢…… 他就那样胡思乱想着,坐在水塘边,看蜻蜓点水,看鱼儿吐泡,看水面的涟漪绽放。当他的目光从水面上移开,望向前方的杂林时,突然从杂林的缝隙里看到有一团人影。他心里一惊,仔细去看,竟然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还像一个女孩儿。 常言说,远了怕水,近了怕鬼。这远路学生不知道野滩的事情,翻墙出来玩儿,当然无所顾忌了。可冷店村的人都知道,这野滩不干净,是那种迷信的不干净。 冷战平时不信那个邪,可现在大中午的,学生即便出来玩儿,也不会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出来打哄哄。 但对方却是一个人坐在那里。 冷站不信那个邪,起身朝那团身影走去,到了跟前,竟然是凤鸣。立时大脑:“凤鸣,是凤鸣吗,一个人到这里干啥?你傻不傻呀!” “看蜻蜓。”冷战的突然出现,也吓凤鸣一大跳。 “一个人很危险的,快回学校。”冷战从来没有的严厉。 “来了好多学生,她们都去深处了,那里才危险。” “她们人多,去哪里都不危险,你一个人坐这里才危险。” “这里离学校近。”说着,凤鸣用手一指校园的方向。 冷战顺着她的手指去看,确实离学校近,能看到学校的围墙。 “是离学校近,可你一个人坐这里看个啥?”冷战的语气温和了,他说着,见凤鸣坐水塘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便又说:“那水面有什么好看的,说你还不动。” “我在看蜻蜓。” “蜻蜓有什么好看的。” “冷老师,你知道蜻蜓为什么要点水吗?” “为什么?”冷战也望向了水面的蜻蜓。 “因为它想到水里去,找以前的小伙伴。” “哦?”冷战有些感兴趣了。刚才他还胡思乱想,和凤鸣手牵手坐在这静得如同隔世的野滩,现在这不心想事成了吗,这样不好吗,可以和凤鸣说说话,省得李庆宾那烂眼防贼似的盯梢了。 于是,他也挨凤鸣坐了下来。然后,冷战便说:“说来听听。” “我从书上看的。”凤鸣不好意思了。她难得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崩管从哪看的,说来听听。”冷战太想听她说话了。 “也许只是故事。” “管它什么呢,你只管说,我爱听。” “嗯。”凤鸣犹豫了。 对于凤鸣来说,冷战是她的班主任,也和她舅舅同一个办公室,下课之后接触的也多,特别是平时,冷战对凤鸣很照顾,尽管舅舅在下学期开学的路上一再嘱咐她,要防着冷老师,别走太近了,可她如何防?一看到冷老师她撒腿就跑开吗。比如说此刻吧,他若是坏人,她撒腿跑也跑不掉的。再说了,冷战明明就是关心她,还说这里危险,让她赶紧回学校,这明明就不是恶人吗。再说了,她也很想讲蜻蜓点水的故事,尽管她觉得,冷老师听了之后会不相信,可她还是想讲这个故事。 所以,犹豫了之后,她还是开始说了。 第34章 凤鸣说:“有一天,一群生活在水上的虫子说起他们伙伴儿的神秘失踪,不无忧虑地说,眼睁睁地看着它们爬山睡莲的叶子,然后就消失在视野里,从此无影无踪,这种现象反反复复,多次出现,如同一团挥不去的迷雾,令小虫们忧心忡忡,它们都想知道伙伴们到底上哪里去了。 “于是,小水虫们便相互承诺,如果与会成员中有谁先爬到睡莲的叶子上再神秘失踪了,一定要找机会回来告诉大家它的方向。一周后,一只小水虫爬上睡莲叶子背面,接着转到了叶子正面,它趴在那里,感到十分温暖,非常惬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不觉间,这只小水虫幻化成一只蜻蜓,在绚丽的阳光下,它的身体闪烁着彩虹般迷人的光芒,四片美丽的翅膀在背后依次展开。过了一会儿,蜻蜓抖动着翅膀腾空而起,在明媚的阳光中尽情地飞舞。它无比快乐,无比欢畅,飞着飞着,蜻蜓蓦然想起在水中的那个承诺。是的,它得回去告诉水族里的同胞们,它上哪去了。想到这里,蜻蜓朝水面飞去,它想重新进入水中,可是多次尝试,都没能凑效,水面像一堵厚厚的墙,无情地挡住了它的归途。 “蜻蜓对自己说,我真的好想信守承诺,可是,即便我回去了,伙伴们也不认识我了,我已经拥有了一副全新的美丽的身躯,我想,只有到那天,它们都爬上睡莲叶子就会知道我去哪里了。” 凤鸣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冷战很用心的倾听。凤鸣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不仅视冷战为班主任,还视他为长辈。 凤鸣讲完,很郑重的望着冷战,极度认真的说:“冷老师,你现在知道蜻蜓为什么要在水面上点水飞行了吗?” “哦。”冷战笑了。 然后冷战说:“这故事应该是讲给几岁的小孩娃听的,我都这么大了,还怎么还给我讲这样的故事,你好像还相信故事是真的?” “是的,全世界的人都说它是假的,我却相信它是真的。”凤鸣很坚决的说。 这让冷战想起了他做的那个怪梦,在梦中,他和一个和凤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参佛拜佛,哀求佛。可在现实中,他便真的见到梦中的姑娘了,她此刻就在眼前。 可他如果给别人说,恐怕全世界的人都不会相信,可这却是千真万确的。 冷战不信鬼神,可他望着水面上的那些点水的蜻蜓,心想,既然蜻蜓的前生是水虫,那人也一定有前生吧? “你去过几次青云禅寺?”凤鸣突然问。 这已经是凤鸣第二次问他了,冷战什么寺也没去过,但他做的那个怪梦里,有佛像,还有和凤鸣长得一样的女孩儿跪在佛前参佛,求佛,那些佛像肯定是寺院里的。 所以,他也和凤鸣一样,也冷不丁的问:“你知道你的前生吗?” 凤鸣被问的莫名其妙。 冷战便笑了,说:“我知道你的前生。” 冷战说着,嘴角扬起两抹好看又野性的笑意。 “那你知道你的前生吗?”凤鸣反问,嘴角也扬起两抹不屑的笑意。 “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你的前生曾在一起参佛求佛。” “俺伯说,宋朝时,青云禅寺的方丈会看卦,会看人的前生今世。岳飞抗金时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两条狗在说话,派属下去青云禅寺问方丈,那方丈告诉说是个狱字。” 然后,凤鸣又说:“人的前生,都是在天上的。” “天上?谁说的?” “书上。” “哪部书上写的,也借我看看。” “忘了。” “还记得吗?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人的前生是在天上做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冷战在想,人的前生,是在天上参佛拜佛吗? “在天上做什么我不知道,反正是在天上被送到这里来的。” “说来听听。” “让我想想。”凤鸣说着,像是在思索。 然后,凤鸣便说: “在地上,有一个婴儿即将出生。而在天上,即将出生的这个小孩问上帝,‘他们告诉我明天你将要把我送到人间,不过为什么我在那儿会那么幼小无助呢?’ 上帝说,‘别担心,在所有的天使之中,我已经选中了一个给你。她将会等待你和照顾你。’ ‘不过,’小孩问了,‘请告诉我--在天堂我除了歌唱和微笑之外什么都不做。这些是我快乐所需要的!可到了人间,我还有这些吗?’ 上帝说,‘你的天使每天将会为你歌唱和微笑。你将会感受到你的天使的爱,你会感到快乐。’ ‘还有,’小孩又问了,‘如果我不懂他们说的语言,当人们对我说话的时候我怎样才会理解呢?’ ‘这很简单,’上帝说,“你的天使将教会你语言中最美丽和最甜蜜的词语,带着最大的耐心和关怀,你的天使将教会你怎样说话。 小孩抬头看着上帝说,‘我想和你说话的时候我该怎么做呢?’ 上帝微笑着对小孩说,‘你的天使会把你的双手放在一起然后教会你怎样祈祷。’ 小孩说,‘我听说人间有坏人,谁将会保护我呢?’ 上帝把手放在小孩身上,说,‘你的天使将会保护你,甚至会冒生命的危险!’ 小孩看起来有些悲伤,他说,‘我将会一直感到悲伤因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上帝拥抱着小孩。‘你的天使以后会一直跟你说有关我的事情,还会教你回到我身边的方法,虽说我一直与你同在。’ 在这一刻小孩在天堂感到了无比的安详,不过已经可以听到从人间传来的声音。小孩有点急促,温柔的问,‘上帝啊,如果我现在将要离开,请告诉我我的天使的名字!’ 上帝回答说,‘你的天使的名字并不那么重要,你可以简单的叫她妈妈。’ 凤鸣讲到这里,突然哽咽不能语。 “怎么了凤鸣?”冷战赶紧揽住了她。 凤鸣猛的甩开,因为她想起了舅舅的嘱咐,不要与冷老师走太近。刚才冷战揽住她,她觉得就是太近了。 “哭什么?”冷战赶紧离她远一些,担心的问。 “我没有妈妈。”凤鸣擦着眼泪。 “其实,女孩儿家,一辈子,妈妈陪伴的时间是很短的,丈夫陪伴的时间才最长,女孩儿家,没有妈妈陪伴,是遗憾,将来丈夫可以弥补没有妈妈的陪伴……” “女孩儿出嫁,是长大才出嫁,长大了,什么都会,已经不需要照顾了。小时候才最需要妈妈。可我一出生,就没有了亲娘……” “别提以前的伤心事了,现在你不是已经长大了。” …… 冷战和凤鸣正忘我地聊着,一回头,李庆宾就站在他们身后,不声不响地站着,至于说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鬼才知道。 第35章 “舅舅。”凤鸣一看到李庆宾喊了一声,算是和他打招呼。 “李老师。”冷战一看到身后的李庆宾,确实尴尬了。尴尬归尴尬,招呼还是要打的。 李庆宾手里,还拿着冷战包的油炸食物,他是从生物史老师那里回去,见办公桌上放着一包油炸食品,不用问,这准是冷战干的,因为他经常干这事儿,名义上是给他李庆宾吃的,实际上是图谋不轨,想诱骗凤鸣。 可他就不明白了,就冷战的家庭,就冷战的条件和相貌,啥样儿的找不到,怎么偏偏对不精不傻的凤鸣打起了歪主意。 明知道人家打的是歪主意,可人家把食物都送来了,学校里的饭菜又寡汤寡水的,还是给凤鸣送过去吧,就说是他在街上刚买的。 可他到了一三班教室,没有凤鸣,又到一年级女生寝室,凤鸣还不在,同宿舍的女生说凤鸣和几个学生一起去野趟玩去了,他一听就有些生气,便提到油炸食品直接过来了,离老远就听到凤鸣说话,过来一看,还有冷战,就别提多气恼了,便不声不响的站那仔细听,心里闪电般的谋划着,等放暑假一定要说服凤鸣那不争气的爹让凤鸣辍学,春节的时候他向凤鸣那不争气的爹提出来,凤鸣那不争气的爹死活不同意,那是他没有说冷战一直对凤鸣图谋不轨的事情,如果当时说了,恐怕凤鸣那不争气的爹当时就同意了。 这时,和凤鸣一起翻墙出来的那群学生从野滩深处游玩回来了,见两位老师和凤鸣在水塘边上,便喊凤鸣:“凤鸣,走了,回学校了。” 凤鸣答应着,望向舅舅。 “去吧!”冷战不等李庆宾开口,便抢先说了。 凤鸣起身跑了,去追那群学生了。 野滩的水塘边上,只留下冷战和李清宾。 这时,打预备铃了。 “快上课了,我们也回去吧,”冷战说罢,先走了。 李庆宾手里拿着那包油炸食物跟在后面,心里那个气恼。 气恼归气恼,他李庆宾还是忍了。反正他铁了心,伏假回去,无论如何也要让凤鸣辍学。 凤鸣一辍学,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安静了。 这两个人,冷战和李庆宾,彼此都很伤,但彼此都给对方留面子,不撒破脸皮,冷战给李庆宾留面子,是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李庆宾给冷战留面子,是因为他惹不起冷战。 下午第一节就是数学课。 其实,下午的数学课很少,一个星期也就那么两节。他的数学课几乎都在上午。 这下午第一节数学课正称冷战的心意,他正要训诫学生在课外时间不准再去后面的河滩里游逛。因为如果下午没有他的数学课,放学之前他还要占用别人的课时,那是他不想的。 第一节正好是他的数学课,他一进课堂就紧绷着个脸,一脸的严肃,很生气的样子。 “住校的学生,今天中午饭后,是谁带头翻墙去河滩的?”冷战用右手食指磕着讲桌大声质问。 那些中午饭后去河滩的学生,开始不知所措的相互张望,交换眼神。但交换之后还是不知所措。 没有去河滩的学生来了兴致,伸着个脖子,看戏似的左顾右盼,想快点锁定老师所说的目标学生。 中午去河滩的学生毕竟是很少的一部份,他们的不知所措就像清澈小溪里的石头,与没去过河滩的学生的兴奋是截然不同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只见他们低垂个头,像个小罪犯,还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同犯。 “今天午去河滩的学生都给我站起来。”冷战大声说。 那些学生便先后站了起来,三个男生,八个女生。一共十一个学生。 “谁提议去的?啊?谁带头去的?”冷战一脸盛怒的走下讲台,左手里还握着粉笔,走到前边站起来的那个男生的那排书桌旁,离那男生隔着三个学生,他扑的一下将掐断的粉笔头弹到那个男生的头上,大吼道,“是不是你带头去的?” “不是。”那男生低垂着头说。 “谁带头去的?”冷战厉声斥问。 “是他带头。”那吓蒙的学生向身后一指说。 被指的男生是凤鸣的前桌。冷战走到他旁边,他紧张的呼吸都不正常了。 “好事没有你,怎么这坏事每次都少不了你?”冷战隔着一个坐着的女生,伸手拨了一下那男生的头。 “是她提议去的。”那男生被拨了头,转身一指凤鸣说。 冷战向后走了两步,望着凤鸣:“是你提议去的?” 冷战的声音,明显轻柔了许多。 凤鸣低垂着头,没有回答,但看上去也不害怕。 “问你呢。”冷战的声音明显比刚才高了。但只是声音高,并不是厉声。 “我只是说,河滩里一定很好玩。”凤鸣抬头迎着冷战的目光,冷漠的说。和在河滩讲故事时判若两人。 他望着她,她脸上没有丝毫学生犯错之后被老师训斥的拘束和怯色,但他也发自内心的生不起来真气。 若换上别的学生这个样儿,女生他会弹粉笔头,或拿课本拨头,男生他会直接出手拨头。 可凤鸣这个样儿,他觉得挺好玩。若是在办公室只有他和凤鸣,他会爱怜的逗她开心。但此刻是众目睽睽的教室,他不会逗她开心,但也不会像训斥别的学生那样训她。 有时,他望着凤鸣那白瓷器一样光滑细腻的高额头,如黑夜一样漆黑的双眼,禁不住会倒抽一口冷气,思绪也会胡思乱想起来——他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李庆宾那双锈气斑斑的烂眼,会想李庆宾那像滚水渚过一样的红赤脸。 既然是祖祖辈辈遗传的,不可能只遗传男不遗传女,那凤鸣的母亲,肯定也是被遗传的跟李庆宾老师的烂眼和红赤脸一样,幸亏凤鸣没有被母亲遗传,否则,再精致的五官,配上一双烂眼和红赤脸,也会让人生畏的。 如果凤鸣真的被遗传的跟李庆宾一样,有一双烂眼和红赤的脸,那他冷战也会像现在对她疾迷吗? 肯定不会的。 如果凤鸣被遗传成了那样,那就不是他冷战的梦中人了,因为他的梦中人有一双漆黑如夜的双眼,有着如瓷器一样光滑洁白细腻的高额头,如樱桃一样小的嘴。 遇到凤鸣之后,有好几次,他都想与李庆宾探讨一下他的烂眼是不是只传男不传女,如果传女为什么没有遗传给凤鸣的娘,再由凤鸣的娘传给凤鸣。可一想到李庆宾的难堪,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凤鸣的双眼,干净得如仙境灵池。李庆宾的烂眼,於浊得如地狱的沼泽。 一时,冷战望着凤鸣是思绪飞扬,但全班学生呢,都侧身扭头,正眼巴巴的望着冷战等下文。 嫌疑人已经承受是她起头去杂林河滩的,怎么还不赶紧判刑定罪呢? 第36章 “老师。” 坐在前边爱发言的一名优秀学生见冷战犯怔,赶紧提醒似的喊了一声。因为她已经看到有学生正窃窃私语。 冷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从思绪和世界里回到现实中。 回来的太猛了,一时想不起正进行的什么话题。 “老师。”还是刚才那个优秀女生说,“凤鸣已经承认是她起头去河滩的,是不是该讲课了?” 这个优秀女生似乎有了心通功能,能知道冷战忘了正进行的话题,赶紧提醒他。 “今天这节课,先不进行新课,重点是整治一下班风,以杜绝学生午间私自翻墙出校园的事情。”冷战说着,望向凤鸣。 凤鸣本来一直望向犯怔的冷战,见冷战望向她,便将目光转了窗户。 窗外的梧桐树,正开着繁盛的淡紫色的喇叭花,香气浓郁,忙碌的蜜蜂在花蕊间钻来钻去。 “凤鸣,就只是说了一句河滩里一定很好玩?”冷战故意装腔作势的斥问凤鸣。 “嗯。”凤鸣又望向冷战,见冷战很怒气了的样子,便将脸扭向一边,不再与冷战对视了。 “她还说河滩里说不定还有什么禅寺呢。我这才带头翻墙去的。”凤鸣的前桌再次指证凤鸣。 “你说了吗?”冷战大声问凤鸣。 “嗯。”凤鸣点头。 “嗯。”冷战也跟着“嗯”了一声,又回到凤鸣的前桌旁边,问那男生,“她当时只是说了一句河滩里一定很好玩,说不定还有什么禅寺,这就是你所谓的是她的提议?” 那男生从冷战的话意里听出了对他的不利,吓得都不敢抬头。 “然后你就带头去?”冷战见男生不回答,是厉声斥问。 “嗯。”那男生低垂着头回答。 “别嗯,说是还是不是!”冷战厉声斥问的同时,伸手很暴力的拨了他的头。 “是。” “你这样做对吗?” “不对。” “以后还这样做吗?” “再也不了。”那学生带着哭腔说。可能是被冷战的气势吓的。 “知错就改,那就好。”冷战的声音稍微缓和些。 冷战这才回到讲台上,令那十一个站着的学生坐下来。然后说:“你们这些住校的学生,家不是本村的,知不知道那里很危险?每年都有人死在那里……” 冷战话音未落,全班学生个个惊恐万状。特别是中午去河滩的那帮学生,还一脸的后怕。 冷战一看见学生的表情,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继续说:“平时村里寻死的,都往那河难里去。有上吊的,有跳水的。你们今中午在那里抱过的树,可能就吊死过人;玩水的池塘,也可能淹死过人……” 可想而知,今中午饭后去河滩的那些学生,听了冷战这番话,是个什么心情了。 “这不是重点,因为世界上根本没有鬼。重点是,大中午的你往河滩里跑,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啊?你们傻不傻啊?”冷战说这话时,声音明显很生气,同时还用拳头捶着面前的桌案,双眼却望着凤鸣。 他这番话就是说给凤鸣听的。因为中午去河滩,别的学生都是结伴在一起,而她却一个人坐在池塘边。 凤鸣本来正听冷战说河滩里的怪事,听得津津有味,见冷战突然睁着比牛眼还大的眼睛望着她,还气得咚咚直捶桌案,知道是说她的,赶紧垂下了头。 冷战见状,也不想凤鸣太难受。又重申了几句去河滩玩耍的危险性,便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抬腕一看表,这堂课竟过了一大半时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无法进行新课程了,只好带学生复习旧课,直到下课铃响起。 教室里的学生一听到下课铃,早已像鸭子遇到了险情一样,齐刷刷的伸长了脖子,做好了充分奔腾纷飞的准备。 冷战将手中的粉笔头扔下,宣布下课,他才刚刚走下讲台,还没出教室,身后的学生就像被抡了几棍子的鸭群一样,噼噼啪啪的振翅般的跳跃飞起,向前边的门口冲刺。坐在中间的学生,有的甚至已没有耐心等边上的学生走出,便迫不及待的蹬上凳子,腾腾的像走独木桥一样,踩着桌面跨跳到前边,又一个纵跳,嗷嗷大叫的跳将出去。 冷战走出教室,并没有远去,而是站在最后的窗户旁边,只将一双大眼情露在玻璃窗的边缘,偷偷窥视凤鸣。他这样做并不是监视凤鸣,他主要是想知道,凤鸣刚才课堂上被她前桌出卖,而她的前桌又被他这个老师暴力训斥,二人在下课之后是不是还会计较那件事。再就是,他想知道凤鸣在下课之后是怎样与同学交流的。 阳光斜斜的从窗户上透进教室里。那些不出教室的学生,也像久旱逢甘露的禾苗一样,尽情享受着下课的自由和欢愉。凤鸣也一样,不失时机的从斗里抽出一本故事书,贪婪地读着。 她的前桌,也就是带头去河滩的那个男生,正伏在课桌上,很忙碌的在文具盒里寻找什么,这时,他的前桌扔到他文具盒里一个指头肚小大的白灰色小球,他一看到那小球就突然像被蛇咬着一样,冲他前桌大喊大叫:“呀!你个黑泥湫,我借给你的时候,我的橡皮像块大面包,现在被你用的像女人的小乃头一样小,不行,你赔我橡皮……” 他没喊完,室内的七八名学生便哄堂大笑。站在外边的冷战也忍俊不禁的捂肚子笑。他惊诧这学生的比喻太形像了。 凤鸣也从故事书上抬起她那张绝伦精致的脸,也忍不住笑了。但她不像其他学生那样哈哈大笑,只是咧着嘴微笑。她好像天生就不会张开大嘴哈哈大笑。 凤鸣笑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拍一下桌面,激动的说:“经典,经典的比喻,我要记下来……” 凤鸣说着,慌忙拿出笔,急速的在本子上记录着。 室内的七八名学生又哄堂大笑,连刚才那名说“经典”话的学生也哈哈大笑的说:“给我同桌吧,我天天给你说这种经典的话,让你天天记……” 窗外的冷战有些小失望,不由得叹息一声。 课堂上挨了训,一下课跟没事人似的,连彼此的出卖也不计较,十一二岁的年龄就是这么个样子么?而自己一直把凤鸣当成年人对待。 第37章 伏假结束了,学校的老惯例,开学的前一天,所有老师在下午两点到校开会。 冷战自遇到凤鸣之后,每次放假,对他来说都是煎熬,特别是伏假,太慢长,两个月见不到凤鸣,冷战感觉他的每一天都被拉长到了一年,对开学的盼望,从来没有过的迫切。 开学的前一天,冷战一早就到学校了。因为以往,李庆宾因为家远,都是赶在上午到校。所以,冷战为了凤鸣,一早便来到学校,开始整理他和李庆宾的办公室,还为凤鸣准备了一些零食。 可是,一直到下午老师开会结束,李庆宾才推个二八自行车姗姗来迟,车上挂着小包大兜,却是他一个人来的,凤鸣没有跟着。 “凤鸣呢?”冷战没看到凤鸣,很吃惊的问。 “唉,他那不争气的爹。”李庆宾说了这句,再也没有下言了。 “怎么了?”冷战都急了。 “凤鸣学习不好,说上学没用。”李庆宾将自行车站在办公室门外,没事人似的说。 “她只是数学不好,我跟班,会让她赶上的。” 李庆宾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冷笑和得意,冷战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想与李庆宾计较,因为他还指望李庆宾引路,连夜带他去凤鸣家里,劝说凤鸣爹让凤鸣复学。。 “她英语也不好。”李庆宾像说别人家的事。 “我会让杨老师辅导她的。”冷战着急。 “咱不当家,毕竟不是咱家亲生闺女。”李庆宾开始将自行车的小包大兜卸下来。 冷战一把扯过李庆宾:“李老师,走,咱俩连夜赶到凤鸣家,我来做林青山的工作。” 李庆宾心里清楚,林青山不愿意凤鸣辍学的,冷战这一掺和,林青山有可能让凤鸣继续来上学,那他李庆宾的功夫不是白费了,凤鸣又是女孩子家,万一到时候,弄出什么丢人的事情,说什么都晚了。 于是,他一把甩开冷战的手,一声冷笑,凤轻云淡的说:“冷老师,你无权干涉别人的家事吧!” “不是干涉别人的家事,而是挽救一个学生不被辍学。” “这个学期,辍学的不只是凤鸣一个吧,你为何只对我家凤鸣上心?”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恐怕只有冷老师心里最清楚了。” 冷战这才意识到李庆宾的态度,一看那副表情,便心知肚明,又想起刚才他脸上闪过的得意,感觉凤鸣辍学,根本不是林青山的意思,而是李庆宾一手制造的。 一时,冷战望着李庆宾,气不打一出来。 此刻,李庆宾的脸像刚被滚水煮过一样,还冒着白腾腾的蒸气,两只烂眼像地狱里的沼泽,很恶毒。 冷战不敢一直盯着李庆宾的烂眼,怕他误会。 但他望着李庆宾的怪异五官,真想用力给他一拳。 颧骨高,心里藏着两把刀。都说颧骨高的人杀人不见血。这个高颧骨的李烂眼,算是把凤鸣的一生给毁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捣的鬼?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断送了凤鸣的一生……”冷战压抑着怒火,手指着李庆宾。 “这与你毫无关系吧冷老师。”李庆宾还是风轻云淡的说,开始忙活着将那些小包大兜往屋里弄。 冷战想揍李庆宾,但对他还抱有希望,那就是希望他今晚陪自己去凤鸣家里劝说凤鸣的父亲。于是,便强压怒火上前帮忙,帮李庆宾提留那些从自行车上卸下来的大包小包。 没遇到凤鸣之前,如果冷战这样帮李庆宾提留东西,那李庆宾一定是受宠若惊,感激连连。遇到凤鸣之后,李庆宾开始防贼似的,总是疑神疑鬼,如果冷战帮他的忙,他心里不管如何想,但表面上会表示感谢。可这一次,他好像很不屑冷战的帮忙,拿完了他自行车上的小包大兜,冷战正要给他说凤鸣辍学的事情,让他陪着连夜去凤鸣家里,也不用他骑车,冷战情愿骑车带他,他只需要指路怎么走就行。 可李庆宾转身就出门了,冷战追了出去,见他快步去了校长室,大概是去向校长汇报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冷战也不便跟进校长室,便又折回办公室,坐在风扇下等李庆宾,可他早等晚等,李庆宾始终没有回来,我出去一看,见校长室的灯也媳了,他向别的老师一打听,才知道李庆宾正在那个秃顶的生物老师的办公室闲喷。 大概是为了避开自己,李庆宾有可能是去找生物史老师商量合住的事情,反正那生物史老师再有半年就退休了。 冷战在办公室焦躁不安的想着策略,始终想不出良策,如果他亲自上门去劝林青山,不是一个乡,中间还隔着一个乡,天又黑了,他不知道林家村在哪。可呆到学校里,还要面对那个不阴不阳的李庆宾,他现在正在气头上,憋着一肚子的火,一看到那不阴不阳的李烂眼,说不定话不投机会说话难听。如果李庆宾不是凤鸣的亲舅,他早动手打他了,因为他是凤鸣的亲舅,他实在不想把关系弄僵。于是,他便回家了,他准备向父母提出来,让父母派媒人去向林青山家提亲。结了亲,就光明正大了,就有婚约关系了,他就可以参与凤鸣的事情。 一想起李庆宾刚才那句不阴不阳的“这与你毫无关系”的话,冷战便来气,忍不住冷笑。心想:哼,结了亲,到时候,你李庆宾反而是个外人了。 冷德金和王美兰今天去冷战的外婆家了。因为冷德金不死心,去游说老丈人买砖机办挤砖厂的事,被老丈人一口回绝了,回来的路上,因为心里不爽,也不和老婆闲扯,回到家里,往堂屋一坐,一脸的不甘心,晚饭时候,不时的埋怨一句。 正埋怨呢,冷战回来了,一进门便说:“我也老大小小了,该定亲了吧。” 冷不丁的来这一句,二老爹娘先是莫名其妙,待缓过神来,冷德金不由得笑了起来。儿子终于开窃了,知道要媳妇儿了。 王美兰也跟着笑了,然后一指儿子说:“你早该定亲了。” “那明天就派媒人去林家村,向林青山提亲,我要和他女儿林凤鸣定亲。” “为啥是他家?”冷德金惊问。 冷战不吭声。 “见了那么多,除了他家,没别的姑娘了?你傻不傻啊?”冷德金又责怪。 冷战还是不吭声,心里却铁定了:如果不能与林凤鸣定亲,那他干脆死了算了。 第38章 冷战不吭声,爹娘便不理他了,冷德金又自顾说买挤砖机办砖厂的事,是满面的不甘,还说什么,错过这个赚钱的机会,以后再也没有了。 冷战被凉在那里,见爹娘不理他,急了,说道:“凤鸣辍学了,明天如果不去提亲,这个学我也不教了。”说罢,离开厨房,回西厢床上睡觉了。 自教学以来,他几乎都睡学校,有时连放假也睡学校,因为他一在家睡,堂屋西间的三弟就会缠着跟他睡,他嫌三弟太闹。 现在突然睡家里,爹娘立即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他不会较真劲了吧?”王美兰开始担心了。 “放心吧,我专治较真劲的人。”冷德金一脸的不屑。 “啥样个林凤鸣?相了那么多没看中一个,就一眼看中了她。”王美兰突然对林凤鸣有了兴趣。 “能啥样儿?”冷德金瞪了一眼妻子说,“初一,能啥样儿?还不是个十来岁的毛娃,他想都别想。” 冷德金又立即补充说:“还有你,你也想都别想。” 第二天,冷战也没有起来吃早餐,除了去茅厕,便是躺在床上,连口水也不喝。 王美兰担心儿子,冷德金却没事人似的。 他们的二儿子在县重点高中读书,平时住校。等上初中的小儿子上学走了,冷德金便没事人似的去了西厢房,见大儿子冷战还在床上躺着,他随手反关了门,抽出腰间皮带,来到儿子床前,二话不说,开始抽儿子,啪啪啪。 冷德金抽儿子的时候,嘴里还恶狠狠的低声骂: “你要脸不要脸?” “我昨晚去学校找李庆宾说话了,不是你祸害人家,人家能辍学?” “相了那么多,相一次二十元,你硬是一个没相中。” “老子专治你这种东西。” …… 冷战用枕头护着头,一声不吭。 王美兰收拾了碗筷,出了厨房门,听见西厢房有动静,走近一听,啪啪啪的响,不知屋里弄啥的,推门,反栓着,便来到窗下,贴近窗户听,也听不见儿子的声音,只听见丈夫随着啪啪啪声在怒骂:“兔崽子,翅膀硬了,会给你爹叫板了,一年见了十几个,见一次二十元的见面礼,你一个没相中,败家子,偏偏对人家林青山的女儿上心,我昨晚去学校找李庆宾一了解,原来你早对人家图谋不轨,看我不打死你这个畜生……” 听到这里,王美兰知道那啪啪啪的声音,是丈夫在抽打儿子。 “冷德金,快给老娘开门!”王美兰使劲的捶门。 门便开了,冷德金没事人似的走了出来,平静的说:“我去学校给他请假。” 王美兰一看丈夫这气闲心静的神色,哪里像是正和儿子置气,和丈夫在门口擦肩而过之时,她还有些懵,赶紧进屋,见儿子和他爹一样,正没事人似的面向里侧卧着,她上前拿掉儿子头上的枕头,见儿子满脸的汗和泪,掀开儿子的衣服,一绺一绺,纵横交错,红得冒血,气得她浑身哆嗦,追出来,冲着丈夫的背影骂起来。 冷战从躺下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不吃不喝,头两天还出来上茅厕,两天之后,连茅厕也不用上了,人也不出门了,到了四天头上,他躺在床上便没了知觉,感觉像做梦,像白云一样飘荡,又开始和梦中的那个酷似凤鸣的女孩抱佛脚,祈求佛祖成全。 没有知觉了,满脑子都是凤鸣,嘴里喊着她的名字。 王美兰哭成了泪人儿,趁儿子没知觉的时候,赶紧灌些汤汤水水,还叫来了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管用。 冷德金终于妥协了,在儿子绝食的第五天上午,来到儿子床前,摸着儿子的头,怒其不争,又心疼不已,吵哑着嗓子说:“我已经和林青山约好今天在县城见面,快起来吃饭吧儿子,你爹就是死缠烂打,也把你这婚事促成。” 说罢,推个自行车去县城了。他之所以与林青山见面,而不是派媒人去提亲,是因为他觉得,要想百分百有把握的弄成这事,派媒人去提亲,林青山会一口拒绝,瞎耽误功会,可儿子还在绝食呢,耽误不起功夫,他必须亲自出马,尽快与林青山面谈。 他是通过林家村的一个战友约淡的林青山,那战友也正是林家村的支书。所以,林青山不会拒绝他的约谈。 见面地点在县城的一家饭店,冷德金不到十点就到了,一直等到十一点多,那战友陪林青山来了,他给林青山和冷德金做了引见,借故说自己有事,就撤了。 这也是冷德金事先和战友商量好的事情。他和林青山一碰面,战友就撤。因为万一林青山拒绝,他冷德金会死缠烂打的求林青山,让战友看到,实在有失体面。他不想让战友看到他不体面的一面,所以,便事先与战友商量好,他想和林青山私谈,见面后让战友先撤。 战友一撤,只剩下林青山和冷德金,几碟很像样儿的菜,一瓶酒,先扯了一会闲话,冷德金便言归正传,直入主题,说儿子躺床上不吃不喝,已经五天了…… 冷德金把儿子让父母派媒人去提亲的事情给说了一遍,然后掏出儿子的照片,递给林青山,哽咽的说:“青山哥,我没闺女,你家凤鸣早晚嫁过来,我冷德金如果不当亲闺女看待,你吐我一脸。我家冷战若敢欺负风鸣,我打断他的腿……” 冷德金情真意切的说了一大堆,见林青山用心听,并不烦感,末了又说:“这事太突然,你回去考虑几天,一星期之后,咱哥俩还在这地儿相聚……” 林青山微微一笑,瞥了一眼照片,没有什么反应。 冷德金见状,又说:“青山哥,拍拍心窝说话,你说我这样低贱的求你,图个啥,还不是为了儿子。青山哥,你也拍拍心窝想一想,凤鸣也辍学了,村里的女娃不都是早早就定亲了,你家凤鸣早晚也要嫁人,对方会像我们家冷战对凤鸣那样专情?啊?青山哥,咱都是做父母的,你也拍拍心窝想一想……” 冷德金一口一个青山哥,言语真挚,感人肺腑。 第39章 林青山怎么会没有想呢,从冷德金提出来他就在想这件事。又见冷德金说的掏心掏肺的样子。他这才放下茶杯,拿起面前的照片端详起来。 “一米八还要多。”冷德金一看林青山拿起了儿子的照片,赶紧说。 林青山望着相片上英俊的冷战,心想,这一米八的个子,又那么英俊,又是支书的儿子,听凤鸣舅说,平时相亲的姑娘踏破门,可见他并不愁个媳妇。不愁媳妇的他现在却用绝食来逼父母同意这门亲事,说明他这个人还是很专情的,对自己的婚姻很有主见。 凤鸣舅说他这一年来,对凤鸣太上心,看起来并没有恶意,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喜欢吧。再就是,他是民办教师,将来去进修后,能转正,成了公家的人,凤鸣有一天嫁过去,也不会受罪,还会跟着显贵。 凤鸣现在也辍学了,农村家的女孩儿,一辍学也没有什么学业和前程可谈了,早晚都是嫁人,村里和凤鸣一样大的女孩,都差不多定亲了,凤鸣接下来当然也要定亲。 反正都是要定亲,等媒人上门说亲,还未必遇到合适的人。就像冷德金所说,对方对凤鸣也未必像冷战这样专情。 现在,眼前这合适的人家主动寻上门了,为何不立即应承下来呢,也省得夜长梦多了。 冷德金说:“我理解你的心情青山哥,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感到突然,我没有强求你现在就立即应承下来,你回家去考虑考虑,下星期的这一天,咱哥俩老地方见……” 林青山可是个明白人,心里一番快速的权衡,便当机立断,说道:“不用考虑了,有些事情,我听凤鸣舅说了,既然你儿子用绝食来争取和我女儿定亲,说明他是个有主见的人,我女儿能和你儿子定亲,是我林青山高攀了,不用考虑,我同意,定个日子见面吧,按规距走,最好定在星期天,免得耽误冷战他给学生上课。” 冷德金都做好死缠烂打的持久准备了,就像当年他死缠烂现在的妻子一样,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准备都派不上用场了,林青山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他心里竟闪过一丝没有用武之地的失落,感觉成功的太容易了。但同时却又感到如释重负,了却了一桩心事。 当天回到家里,冷德金推开西厢房,来到儿子床前,心疼儿子,却没好气的说:“成了,几天后小见面,你赶紧给我爬起来,吃点东西,明天一早去学校上课。” 林青山回到家里,背着凤鸣,先给老婆说了个详细,然后,夫妻二人将凤鸣叫到跟前,林青山对凤鸣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村里和你一样大的,定亲的可不少,你也不上学了,闺女家,早晚要嫁人,伯为你瞅了门亲事,条件也不错,男生长得也英俊,比你哥还高半头,这个星期天可能要小见面,这两天,你娘会通知本家的嫂子大娘,陪你去相看,到时候,你相中人了,就接人家的定情物,相不中,就不要接。” 凤鸣也不知如何好,确如爹所说,村里那些没上学的女孩儿家,比她小的都定亲了。她也不上学了,又能怎样呢,早晚都要嫁人,定就定吧。 凤鸣还觉得定亲很新鲜呢,自己终于也和村里那些定亲的女孩一样,也要定亲了。 两天之后,林家村的支书来凤鸣家,给林青山说,。小见面就定在星期天。 冷战家与凤鸣家不是一个乡,中间还隔着一个坑沿乡,小见面的地点,就按排在坑沿乡的乡间麦场,附近有一条小河,男女双方的代表在河堤树下相聚,定亲的男女双方在不远处的麦场上相会。 有了见面时间,后娘陪凤鸣去了趟乡供销社,买了一条手绢,说是小见面时,给男方的定情物。 营业员拿出几种让凤鸣挑选,凤鸣挑了一种带荷花的手绢。 小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后娘嘱咐凤鸣,若相中对方,就接对方的定情物,但不要当面打开,否则,人家会笑话不懂规距。 凤鸣没回应,但她心里都记下了。 到了定亲那一天,男方先到,陪冷战来的有他本家嫂子婶子一大帮。女方故意后到,陪凤鸣的也是本家嫂子婶子一大帮。 女孩家为了不让男方先看到,直接去了麦场,女方代表去了河堤与男方代表接头。男方带了糕点糖果,拿出来放地上,招待女方代表。然后,便让冷战去麦场和凤鸣见面。 提前在麦场的凤鸣偷偷看河堤,见一个男生来了麦场,却是个高个的大人,他正迫不及待的向她走来,她很好奇,又感觉他走路的架式好熟悉,便盯着他看,也没有害羞感,她好像天生就不会害羞,她的怪异不仅仅是因为五官,大概也有她那一眼便能让人看出不精细的傻样儿。 凤鸣见男方快走近她了,赶紧从兜里掏出那条手绢,就是前几天跟后娘去供销社专门为男方买的定情物,上面有一朵新鲜的荷花,她特别喜欢。 她掏出手绢的那一刻,撇嘴笑了一下。 但不是羞笑,而是感到正在做的事情很可笑,很好玩儿。 她想:人就是高贵些,本来是和六道中的各种众生一样,来到这世上就是繁衍后代的,各种动物繁衍后代,上去就是交佩,很粗俗简单,只有人繁衍后代,事先在经过很复杂的仪式,定亲,称为见面。初次相看,称为小见面,看中对方了,然的还有很隆重的大见面。 如果让她林凤鸣主宰世上男女繁衍后代,她就把世上那些长到一定年龄的少男少女,集中在一个空旷的场地,让那些少男少女相互相看,相中了就直接领回家同居…… 那不就跟牲畜交易市场一样吗? “呵呵呵。” 想到这里,凤鸣扑哧笑出了声,不是羞笑,而是做为旁观者感到特别好笑的那种笑。 可她刚扑哧笑出声,男方来到了她面前,凤鸣抬头一看,竟然是数学老师冷战,那刚扑哧出声的笑,又被她扑哧一声咽回去了,她漆黑如夜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张着,一脸的难以置信:“是你?” 第40章 冷战笑了。从知道要与凤鸣定亲的那一刻,他一直都在笑,只是此刻笑得更灿烂明媚。 前一刻他还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凤鸣,毕竟两个多月没见了,现在见到了,他的心,如同天女散花,妙不可言。 只是,刚才看到凤鸣扑哧笑时,还以为凤鸣和他一样,是因为心情欢欣呢,没想到凤鸣看到他之后,竟然这副吃惊的表情。 “怎么?家里人事先没给你说是我吗?”冷战笑问。 “嗯。”凤鸣如实点头,然后又问,“你家里人事先给你说是我了吗?” 何用家里人事先说,这可是他用绝食为自己争取来的幸福,差点把命给搭上,家里人不过最终妥协,依了他。 可他唯恐凤鸣多想,犯倔脾气,节外生枝,坏了好事,便摇摇头,说:“没有。” 然后他便笑了,“这样挺好,咱俩认识,见面不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可你是个大人。”凤鸣如实说,似乎不悦。 “大人也是从小时候长大的,你也要长大呀。”冷战说话的时候,一直打量凤鸣,见她手里握一块叠得整齐的手绢,赶紧也从自己上衣兜里掏出一块手绢,递给凤鸣。 “拿着。”这是他几天前专一去县城百货楼的针织部挑选的。 凤鸣一时不知该不该接,因为伯和后娘嘱咐过她,相中了,就接,相不中,就不接,她也不知道自己相中了没有。 冷战见她不接,心里一纠,一把拉过她的手,将手绢放在了她手里。 “收好。”冷战握了握她的手。 凤鸣感觉手绢里包的有东西,很好奇,尽管后娘嘱咐过她,接过对方手绢,不要当面打开,对方会笑话她不懂规距。可她实在想知道手绢里包的是什么,于是,当着冷战的面,几下折开,见是一叠钱,都是十元面额的,卷成一卷。 这一下,凤鸣急了,她赶紧将钱重新包上,说道:“咋办?我给你的手绢里没有包钱,大概是娘给忘包了。”说着,望向不远处的河堤树下,又说,“我去向她们要钱。”说着,就要去要钱。 冷战强忍着笑,赶紧揽住她:“不用不用,你给我的手绢里不用包钱。” “为什么?”凤鸣不解。 “女孩儿家主贵,不能让男方陏便看,看了要给钱。男孩儿家不主贵,看了也白看,不用给钱。这是小见面的规距。”冷战很有经验的给凤鸣解释,因为他最懂这些规距了。这一年来,他见的女孩家有二十几个,所以,给凤鸣说起来男女见面的规距,是头头是道。 “哦。”凤鸣便心安理得了。将自己没包钱的手绢递给了冷战后,又重新打开冷战给她的手绢,将钱装进了裤兜里,很高兴的样子,说道,“挺好的。” 冷战正打开凤鸣给他的手绢,见上面是朵荷花,还有两片荷叶,又见凤鸣往兜里装钱的时候很高兴,嘴里还来了句“挺好的”时,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高中毕业到现在,他相看的姑娘,没有一个像小凤鸣这样率真的,她们个个扭捏羞涩,有的递手绢时,还将脸背过去,只伸出一只手,看上去都主贵死了,他当时接了手绢,真想铲一泡屎放对方手里,给,主贵吧,让你主贵。只可惜手里没铲子,一旁没屎可铲。先开始的时候,每次见面都给对方二十元钱,可给着给着,他嫌吃亏,便事先将二十元钱偷偷私藏起来,只给对方一块空手绢,白看了人家女孩儿。对方给他的手绢,他一回到家就扔给两个兄弟了,而他私藏起来的钱,这次全部包给了凤鸣,都是十元的面额,大概有一百多。 凤鸣见冷战笑,便也跟着笑,然后展开冷战给她的手绢,见上面也有荷花荷叶,在荷花旁边,还有两只鸳鸯。 “喜欢吗?”冷战见她看自己给的手绢,便问。 凤鸣没回答,开始将展开的手绢叠起来。 冷战一直望着凤鸣,见她只顾叠手绢,不回答,便一把握住她的手,很认真的问:“凤鸣,你送我的手绢我非常喜欢,你喜欢我送你的手绢吗?” 他想听到凤鸣说“喜欢”。 凤鸣也不躲避,任凭冷战握着她的手,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道:“这手绢,”说着,扬了扬没有被握的那只手里的手绢,继续说,“我从小到大吧,一直感觉,手绢是个累赘,没啥用处,装在兜里,鼓鼓的,占地方,你说装它干啥?擦汗?那么一小片儿,汗多了一擦就湿,完全没有衣袖擦汗方便,衣袖擦湿了还有衣襟,多方便,还不用装兜里占地方……” 真能侃,一侃就是长篇大论,却是答非所问。 照凤鸣这说法,这衣服不仅仅是衣服了,还是一身的手绢。上衣不够用了用裤子,裤子不够用了用袜子。 但冷战并没有失望,反而听得很有趣,感觉凤鸣的观点很新鲜,是同龄女孩儿,甚至是成人女孩儿所没有的观点。他也难得听凤鸣说这么多的话,除了那次在河滩里凤鸣说了好多话,平时很难听到她说这么多的话。他喜欢听风鸣说话,特别是凤鸣说到那句“我从小到大吧”时,他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还从小到大,她竟然以为自己是大人了。 待凤鸣一番侃侃而谈之后,他又一次很认真的说:“既然你认为手绢擦汗是个累赘,我送你的手绢就不要用来擦汗了,回家放好了,一直放到我娶你的那一天……” 这时,一只小飞虫从凤鸣额前飞过,有想降落在她额前的意思。冷战正要伸手去驱赶,凤鸣早抖开手里的手绢向额头上甩了过去,然后顺势擦了把脸。 “哈哈哈。”冷战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捉住她握手绢的手,说道,“不是说手绢擦汗是累赘,衣袖擦汗最方便,怎么不用衣袖擦汗?” “哦,这不正好在手里吗?” “快叠起来放兜里,像我这样。”冷战将凤鸣给他的手绢叠得工工整整,很宝贝的放在上衣兜里,又说,“这里离心最近。” 凤鸣也学着冷战将手绢叠好,她上衣没兜,就装进了裤兜里。 冷战看着凤鸣将手绢装进了裤兜里,突然有想抱她的冲动。他怕吓着她,便忍着冲动,双手拉过她的双手,低头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你快点长大,我好娶你。” 第41章 如果换上别的女孩,有个大男人说要娶她,怎么着也会难为情,即便十来岁的女孩也会难为情一下,但凤鸣毫无羞涩,而是很赞同的点点头:“嗯。” 冷战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不敢很放肆的笑,压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笑。 “凤鸣。”冷战望着凤鸣,那张英俊的脸上汹涌着很浓郁的爱意,笑着说,“说你小吧,十三岁你也不小了,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说,有理想中的他吧,哦,就是未来的丈夫,还有,就是,和理想中的丈夫在一起的幸福生活的一些想法……” “当然有了。”凤鸣不假思索的说。 “哦?”冷战来劲了,双眼放光,满面的热烈,拉着凤鸣的双手,向怀里拉了拉,几乎和凤鸣脸贴脸,柔声低语,而又动情的说:“说来听听。” 这次凤鸣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嗯……他是英俊好看的。” “嗯嗯,继续。”冷战知道这一条他完全符合。 “他会骑辆斩新的自行车带上我。” “嗯嗯。”冷战连连点头。丈夫骑辆斩新的自行车带上妻子,那不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这一条对他来说,是必须的日常生活。 “前面车把上挂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那些苹果都是一半红,一半青……” “哦?”冷战纳闷了。现在正是苹果喷季,一兜苹果,信手即来,太容易了,可他不明白,为何要在车把上挂一网兜苹果呢?难道把苹果放家里就不行吗? 也许她理想中的幸福,自己根本不懂。不过,不懂归不懂,挂一网兜苹就挂一网兜苹果吧,只要她喜欢挂。 冷战迫切想听凤鸣继续说下来去,便晃了晃她的手,催她:“继续。” “她带着我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路两边的田野里全是人,他们全站起来看着我们……” “哦?”冷战越发纳闷了。男女之间的情事都是自私的,怎么隐密怎么来,双方相约,都是找人少的地方出没,他不明白在凤鸣的理想中,她和丈夫的幸福是田间的人都站起来观看,怎么弄得跟演戏一样? 纳闷归纳闷,不明白归不明白,他还想听凤鸣继续谈她理想中的幸福,便还催她:“继续呀。” “没了。” “就这些?” “嗯。” 冷战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松开凤鸣的手,背过身去,笑了好一会儿,然后,一把拉过凤鸣:“走,今天我就让你享受理想中的幸福。” 说罢,牵着凤鸣的手,向着男女双方代表正说话的河堤走去。 男女双方的代表,正坐在河堤的树下喷得有劲,喷得都是各自村子里双方都熟悉的人,还有附近的稀罕事。好像她们今天就是为喷空而聚的,似乎忘了冷战和凤鸣来小见面的事情,见冷战牵着凤鸣的手向她们走来,才突然如梦初醒一般,想起了正事,停住正喷的话题,望着冷战和凤鸣。 “这俩人不生分,一见面就牵上手了。” “说不定在学校里早牵手了。” …… 说这些话的都是男方代表。 女方代表感觉没面子。 冷战和凤鸣一走到跟前,冷战的近门嫂子开始开玩笑:“冷战,你狗不得过河似的,看那急样儿,是不是要领她回家,今晚直接结婚?” 这种玩笑是对女方的不尊重,也说明男方代表很强势。 “凤鸣。”凤鸣的本家嫂子很严厉的叫了一声,然后冲她使眼色。 凤鸣会意,赶紧把自己的手从冷战的手里抽出来。 但冷战又一把握住,握得更紧了,在众人的笑声中,走向女方代表,说:“各位嫂子,婶子,我今天带凤鸣去县城玩,天黑之前,一定送她回去。” 说罢,不待女方代表表态,直接牵着凤鸣走向一旁的自行车,抱起凤鸣放在车后座上,推起自行车,脚一蹬,下了河堤,上了官路。 当女方代表反应过来,认为不合适,要去追时,冷战带着凤鸣都走远了。凤鸣的本家嫂子恼了,叫上女方代表骑车要去追,冷战的本家嫂子一使眼色,男方代表便将女方代表拦住,并锁了她们的自行车,把持着车钥匙。 冷战的本家嫂子还死死抱着凤鸣的本家嫂子,说着好话,赔着不是,看上去示弱,其实是掩盖她们男方的强势。 凤鸣的本家嫂子便强行挣脱,上去锁了男方代表的车子,其她女方代表见状,也纷纷上去锁男方代表的车子,然后把持着车钥匙。 就这样,男方代表锁了女方代表的自行车,把持着车钥匙,女方代表也礼上往来,锁了男方代表的自行车,也把持着车钥匙。 “今天咱谁也别想先走。”凤鸣的本家嫂子笑着说,“就在这给我等,一直等着我们家凤鸣回来为止,要不,我们没法交差,回不了林家村。人家父母把妞交给我们来小见面,我们让妞给人带走了,这没法回去……” 男女双方的代表这边剑拔弩张,亮起了高腔,冷战带着凤鸣可春风得意了。 他觉得,这一幕应该让李庆宾那个烂眼看到,在学校里,因为凤鸣,他在李庆宾跟前处处看他脸色,特别是他那双小烂眼里的两坑烂肉,总是冒着毒气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跟防贼似的,他对凤鸣的照顾,也是偷偷摸摸,又担心影响,弄得跟做赋似的。 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是明正言顺,光明正大,凤鸣回去上学,他敢牵着凤鸣的手在学校里走几圈。 冷战带着凤鸣,还不时的问她,“咋样,有那种幸福感吗?” “没有。”凤鸣摇头如实说。 “这不正是你要的吗?” “前面车把上没网兜没苹果。” “到县城就买。” “路两边地里也没有人看。” “虚荣。”冷战笑了起来,回头又说,“你这是虚荣,自己的幸福为何要给别人看。你傻不傻呀。” 然后又说:“田间没人,路上人多,你抱着我的腰,脸贴在我背上,就有人看了。” 凤鸣没反应,冷战就催:“快抱呀!” 凤鸣不耐烦,但还是慢慢抱住了冷战的腰,将脸贴在他背上。 “抱紧些。”冷战一脸的诡笑。 凤鸣便抱紧了些,那架式好像很冷似的。 正是阴历八月上旬,秋高气爽,温度正适宜,凤鸣好像很冷似的抱紧着冷战,果然引得路上行人的纷纷注目观看。 第42章 冷战与凤鸣定亲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冷店一中,学校里立即炸开了锅。谁也没有想到,像冷战这样优渥的家庭,这样英俊的相貌,相了那么多好看的姑娘他没看上一个,却看上了怪异的小凤鸣。 太难以置信了。议论是少不了的,别说学校老师了,连学生都在谈论这冷战和凤鸣定亲的事情。 议论归议论,事情再出人意料,再天方夜谭,也都是别人家的事,与自己没关系。 但有两个人觉得与自己有关系,一个是李庆宾,另一个是教初二英语的杨老师。 全校的师生都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冷战与凤鸣定亲的事情,只有李庆宾和杨老师没参与议论。 李庆宾是凤鸣的亲舅,他一听说冷战与凤鸣定亲了,心里那个翻江倒海,波涛汹涌,就别提了,再也无法平静了。 他觉得以前错怪冷战了,给冷战摔脸,给冷战讲诅咒他的故事,阴阳怪气,冷言冷语,反正等等吧,冷战从来就没有与他李庆宾计较。 冷战越不计较,他越觉得冷战是耍流氓,是无耻之徒。 怎么也没想到冷战是认真的,用绝食来争取到也凤鸣名正言顺的定亲。 他冷战可是个不愁媳妇的人,他相看的那些姑娘可是个个都是村里的村花。 所以,他决定与冷战重修旧好。 杨老师一听说冷战与凤鸣定亲,心里那个天昏地暗,凄风愁雨,就别提了,再也无法平静了。夜晚也没有睡意,思前想后,觉得是冷战瞎胡闹,闹着玩,不会有结果,早晚有一天他也会甩了凤鸣。有了这样的判断,对于冷战与凤鸣的定亲,她内心便也无风无雨也无愁了。 星期一,冷战一早来到了学校,人虽说憔悴消瘦了很多,但人很精神,英俊的脸上绽放着幸福的笑意。 “冷老师来了。” 冷战一进办公室,李庆宾就笑脸相迎,近似于小巴结的问好。 “哦李老师……先喊你李老师吧,等结婚了再喊你五舅。”冷战笑着说。 “自家人,别客气。”李庆宾的俩烂眼笑眯得已经不像眼睛了。 二人又恢复了以前的情投意合。现在亲上加亲,比以前还情投意合。晚上二人躺床上,李庆宾又开始给冷战胡喷那些野史了。 在冷战和凤鸣定亲的又一个星期天,冷战也没有征得父母的同意,就置办些礼品,去了林家村,名义是他想见到凤鸣。但实际上,此行的目的,主要是劝说岳父林青山让凤鸣重新回到学校去上学的,那样,便可以天天见到凤鸣了。 他事先已向李庆宾打听了去林家村的路,李庆宾不但给他指点了路线,还为他出谋划策了一番。 “我给你说冷老师,林青山这个人精的很,别看他是我妹夫,在这件事上,我只会帮你,不会帮他。我给你说冷老师,你去了之后,在他面前说话千万别藏猫腻,他能一眼看透你,有话你就坦诚的直说,藏猫腻他反而烦感,会把事情给弄复杂。你就直说,凤鸣还小,辍学在家从事农活,实在是不胜体力……” 现在的李庆宾,巴不得让凤鸣赶紧复学,可他又不敢去向林青山直说,因为凤鸣的辍学是他强烈建议的,当时他水一丈波一丈把冷战说得都不是人。现在他出面去劝说林青山让凤鸣复学,第一林青山不会给他好脸色,第二他也拉不下脸去说。所以,冷战一提出来去凤鸣家劝说林青山让凤鸣复学,他是求之不得,拍双手赞同。 尽管事先李庆宾给冷战指点了去林家村的路,但一路上,冷战还是要边走边问,费了好多周折,直到中午,才好不容易到了林家村。他直接向人打听林青山的家,谁知被打听的婶子认得冷战,因为小见面那天,她也去了,便直接将冷战领到凤鸣家。 凤鸣不在家,林青山两口也不在家,只有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一个人在家里,只见她小鹿似的从屋里跳跑出来,眨巴着一双好看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冷战,欢快的说:“俺伯俺妈都去地了。” 现在的林青山两口,已在村办小学当民办教师,难得一个星期天,便赶着去忙地里的庄稼。 “快快快,去喊您伯您妈赶紧回来,就说冷店村的新客来了。”婶子说着,一指冷战。 新客就是指未结婚的女婿。冷店村的新客,就是指冷店村的新女婿。林家村就凤鸣一个人定的亲是冷店村的。冷店村的新客就是指凤鸣的新女婿。 那林凤舞正好奇的打量冷战,一听婶子说是凤鸣女婿,她是一脸难以置信。 凤鸣小见面回来,去的那些族婶族嫂没有不夸新客好看的,一时,整个林家都知道凤鸣找了个好婆家,新客好看得不行,凤鸣算是掉福窝里了。 当时,凤舞听到了,也不在意。乡下的民办教师,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 可此刻,新客就站在她面前,确实好看,不是一般的好看,是一种很野气的好看,把她都看呆了。 冷战从自行车后座上解下礼品纸箱,抱在怀中,向堂屋走去。 凤舞见状,几步跑到冷战前边,将堂屋门打开,欢快又热情的把冷战往屋里让,请他入坐,给他倒上了茶,让婶子陪冷战说话,她骑着冷战的自行车去田里喊自己的父母了。 冷战从屋里出来,目送着凤舞出了村。 凤舞长得喜气又水灵,也很好看,特别是那双眼睛,跟会说话似的,一眨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很会来事儿。而凤鸣正好相反,她长得很精致,目光却很呆板,透着一股子倔强。姐妹二人的相貌丝毫也不粘边,可能不是一个娘生的缘故吧。 冷战就是痴迷凤鸣,梦里痴迷,现实中更痴迷。 冷战目送着凤舞出村的方向,他以为凤鸣也和父母一起在地里干活,她会和父母一起从凤舞消失的方向回来,所以,他望着凤舞消失的方向,心里很迫切。 那个婶子三番五次的催冷战回屋坐。冷战望着凤舞消失的方向,本想从那个方向看到凤鸣的出现。可婶子一直催他进屋坐,催得他心烦,便只好又回屋坐了。 不一会儿,林青山两口便回来了。 冷战闻声,赶紧从屋里出来。 “你伯和妈回来了。”陪冷战说话的婶子跟在冷战身后说。 “伯,妈。”冷战赶紧迎上去,出口便叫林青山“伯”,叫凤鸣的后娘“妈”,叫得亲切又热烈。 他从小到大,叫自己的父母都没有叫得这么亲切热烈过。 第43章 八十年代的本地农村,对父母的称呼五花八门,有称父亲为爹的,有称父亲为伯的,有称父亲为叔的。 虽说对父母的称呼王花八门,却是有门道的,也不能瞎胡称呼。 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当中排行老大,就称伯。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中排行在老大与老末的中间,就称叔;如果自己的父亲在叔伯当中排行老末,就称爹。 冷战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他喊自己父亲为伯,喊自己的母亲为妈,因为喊母亲为妈还是娘,没啥计较,纯属自己爱好。 林青山弟兄一人,就按老大算,凤鸣就喊父亲为伯,喊后娘为妈。 冷战曾听凤鸣称自己的父亲为伯,自己的母亲为妈,所以,一见到林青山便喊伯,喊凤鸣的后娘为妈。 林青山两口都是满脸的汗渍,满身的尘土,衣着随便,头发凌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田野的气息。每人手里还各拿着一把锋利的铲子,铲子上粘着新鲜的干草泥。 两口都是第一次见到冷战。 本地的风俗,男女双方小见面,双方的父母都不能到场,都是家族里的嫂子、大娘、婶子陪着。 凤鸣小见面回来,陪她去的嫂子大娘和婶子们一直夸冷战好看,说凤鸣有福气。林青山两口听了,别提心里多称心如意了。 此刻,冷战就站在他们面前,林青山两口都很迫切的去打量冷战。 只见冷战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摆束在蓝色的长裤里,脚上穿着蓝色网球鞋。他一米八出头的个子显得挺拔修长,短碎发上还抹着发油,一双大眼睛还是双眼皮,正笑微微的望着他们,露着浩白好看的牙齿。 林青山之前见过冷战的照片,后来也听陪凤鸣小见面的族妇们夸过冷战,但他两口都没有亲眼所见真人。 此刻一见到真人,他这个一直教数学的的脑子里瞬间跳出一大串成语: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朝气蓬勃…… 冷战虽说一直在微笑,但他的笑容里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强势和野性。 冷战真人可比照片上英俊多了,更精神多了。 林青山心里满意的超预期。 凤鸣后娘也是满意的嘴都合不拢。 “外边热,快快,快回屋坐。”林青山激动的说。 凤鸣的后娘也指着堂屋说:“回屋,回屋。” 林青山两口将手里的铲子挂在厨房窗户上,赶紧去压井那边洗了把脸,把冷战让进堂屋坐下。 对眼前的女婿满意归满意,但冷战的到来,很出乎林青山的意料。因为定亲之前就说好的事情,凤鸣和冷战先暂时小见面,等凤鸣十八岁之后再大见面。大见面之前,逢年过节凤鸣不去冷战家回拜。 可这小见面才过去一星期,冷战事先也不打招呼,也不逢年过节,就直接奔家里来了,实在是太唐突了。 唐突归唐突,既然定亲了,虽说只是过了小见面礼,还没有过大见面礼,那冷战依然是他们家的新女婿,就要按照新女婿的礼仪来接待他,所以,林青山便很郑重的陪着冷战说话儿,言行上极度的客气和礼仪。 冷战以为凤鸣也会和岳父岳母一起回来,说了一会儿话,也不见凤鸣回来,凤舞骑着他的车子出去,也一直没有回来,冷战以为凤鸣和凤舞留在地里继续干活呢。这大中午的,这么热的天,他心里很是心疼凤鸣。 “地里还有什么活,我去帮忙吧。”冷战说着,站了起来。 “没没没,没啥活了,种麦还早,该收的秋都收了,上午没事我们去摘罗卜苗了,快坐下快坐下。”林青山连声说。 地里没有活,凤鸣为什么还不回来。冷战只想快点见到凤鸣。 可也不知凤鸣家的罗卜地在哪儿,林青山说没活儿了,他便只好重新坐下来,耐着性子继续陪林青山说话。至于说凤鸣复学的事情,他想见到凤鸣之后再与林青山谈。此刻,他心里只牵挂着凤鸣在烈日下劳作遭罪。 半小候过去了,凤舞骑车回来了,车子上满是食材,凤鸣后娘一见,立即起身出去,带着凤舞去厨房忙活了。 “凤鸣呢?”冷战终于坐不住了。 “去庙上了。”林青山说。 “庙上?”冷战不解。 “青云禅寺。今天开山纪念日,有庙会,有法事活动,村里人去了好多,她打哄哄,也跟村里的几个同龄人去看热闹了。”林青山说。 “远吗?”冷战问。 “说远也不远,也有十来里地。”林青山说。 冷战听凤鸣说过很多次青云禅寺,他便问青云寺禅寺在哪里,因为他想骑车去接凤鸣。 林青山说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我去接一下她吧。”冷战显得很迫切。 “不用,你接不到她。”林青山摆摆手说,“一帮人打哄哄儿,去了青云禅寺,不定又游逛到哪儿呢。” 冷战有些无奈。这个时候,岳母和凤舞在厨房忙活午饭,煎炒的香味不时的传到堂屋,盛情难却,他便不好意思再坚持,一时很失落。 既然凤鸣一时回不来,他便开始扯这次来的真正目的,那就是让凤鸣重新回到学校上学。 “伯,凤鸣还小,没有力气侍弄地里的活,还是让她继续上学吧。现在开学还不到一个月,还赶得上,课本我给她留着呢。” 冷战说着,观察林青山的反应。 对于林青山来说,如果凤鸣没有和冷战定亲,做为班主任,来家劝说,林青山肯定考虑让凤鸣重回学校,现在凤鸣和冷战定亲了,再回那个学校上学,不论是学生,还是老师,肯定在背后会议论,指指点点,这对凤鸣来说,影响不好。再就是,二人一个学校,天天见面,万一不到结婚年龄就发生了“生米做成熟饭”的丑事,对女方来说就不好看了。 所以,林青山一口给拒绝了:“那不行,没打算让她复学。” “她还小,身子又瘦弱,地里繁重的劳作她承受得了吗?”冷战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担心。 第44章 林青山知道,眼前的女婿已经把凤鸣当他自家人看了,不愿凤鸣辍学在家,担心家里把凤鸣当劳力使唤。这说明人家对凤鸣是一片真心。 “放心,在这个林家村,别人家养孩子,都是当劳力使唤。我养这三个孩子,从不当劳力使唤。”林青山说,站起身,说,“你跟我来。” 林青山把冷战带到凤鸣的房间,一指她床上的书,说道,“你看看她天天在家都做什么。” 只见凤鸣的房间,一床的书,柜子上,桌子上全是书。 林青山一指那些书说:“上学的时候,她数学不好,英语也不好。我看她平时也不往这两门课上用功,而这两门课又是主课,她五舅提出不让她上学,我本不同意,为了激励她往数学和英语上用功,刚开始只是试试她,提出让她辍学,谁知她也不吵着,白天看,晚上看,一看就是半夜,没电了点灯也要看。我一见她这架式,不上就不上吧,当时她五舅又说得水一丈波一丈的,我也很担心出事……” 林青山所说的担心凤鸣出事,是指她和冷战。都是李庆宾从中挑拨的。 “这么多书。”冷战惊叹。并伸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本,书名叫《呼延庆打擂》,他随手翻看了一下,是中国传统式的章回小说。 “是呀,以前上学时,她藏着掖着看,现在不上学了,光明正大的看,就跟变戏法似的,把这些书全变出来了。” “这全是她变出来的吗?”冷战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小见面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玩,逛街的时候把身上的钱花空了,本来身上也没有带多少钱。最后逛书店,凤鸣看上一本书,而他兜里却没有钱给她买,当时他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也不全是,她不上学之后,她哥从县城给她带回来了不少。”林青山说罢,掀开床单,很吃力的从床下拉出一个破旧简陋的大木箱,他指了指里面的书,又吃力的推到床下,说,“她爱看书,就让她看书吧,女孩儿家,两门主课又不理想,就算了。不过你放心,不会把她当劳力使唤,等她年龄再大些,我会让她去村小学教一年级。” 林青山又说:“等到了十八岁,你们就举办大见面的仪式,到时候她也是成年人了,有了自己的主见,就可以自己做主了,省得她以后埋怨。” 林青山又说:“放心吧,她一到婚龄,你们那边就赶紧来商量事,结婚就是,毕竟你年龄大些。” 林青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冷战也不好再坚持让凤鸣上学的事情。 既然凤鸣上学的事情不提了,他留下来吃饭,就很多余。所以,他想离开,去青去禅寺找凤鸣,因为他想凤鸣了,想见到凤鸣。 “伯,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凤鸣,顺提给您商量一下她复学的事情。既然她不在家,我走吧。”冷战说着,起身要走。 “别也,那娘俩都把饭做好了。”林青山伸胳膊拦住了,很诚心的挽留。 很快,林凤舞和凤鸣后娘已经开始摆凉菜了,林青山也拿出了家里的藏酒。 凤鸣的父母如此破费,冷战觉得不吃饭就离开,有些闪人。便很被动的享受林青山的招待,那个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也陪着吃饭,她挨着冷战坐,人很活到,又很有眼色,也很会说话,一看就知道她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眼中的乖孩子。 冷战在想,有这样一个懂事聪明的姐姐,凤鸣平时在家里恐怕都成傻子了,幸亏有个亲哥哥。 冷战知道,下午林青山还有地里的话要忙,按理说,他做为一个新女婿,既然来了,就该帮岳父分担些地里的活儿,可他心里掂记着凤鸣呢,如果凤鸣在的话,他巴不得去地里帮干活,干到天黑住下也求之不得。可现在凤鸣不在家,他想到了这一点,却无法做到,所以,用过午饭,稍做歇息,他便起身告辞了。 午后的秋阳,像火一样焦热,好在路两边的杨树撑起了河水一样的阴凉。 一离开林家村,骑在自行车上的冷战便用左手将衬衫下摆从长裤里拽出来,又几下解开上衣上所有的纽扣,这才感觉舒爽些。浩荡的秋风一吹,他衬衫的双襟就像翅膀一样向外翻飞,坦露着里面的白背心和结实的胸肌。 走出二里多地,他感觉出了林家村的地界,迎面碰上个步行的老大爷,他赶紧跳下自行车,向老人打听青云禅寺怎么走,老人转过半身,用手一指,什么也没说,就继续走他的路。冷战还以为碰到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就按老人指的方向走,感觉不确定的时候,就再向路人打听。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打听,两个多小时候之后,终于站在了青云禅寺的山门前。 山门前的坡处,稀稀拉拉停了几辆自行车车,他也在那停车的坡处存了车子,然后走了一段缓坡,一脚迈进了青云禅寺的大门,便开始着急乱蹿,很快便把青云禅寺给蹿遍了,别说凤鸣了,连个年轻点的女性都没有见着。 这青云禅寺,若按占地面积,无法与名山大刹相提并论,但若按辈份,可有些年代了,和它的名字一样,有自己的独特意境,特别是里面的几棵槐树,打眼一看便是远古时期的物种,沧桑而肃穆,安静而祥和,人一目睹便不由得臣服,臣服于时间的久远,和时间的无穷无尽。 太阳在西南的天空上坐着,将青地云禅寺托在掌心。 由于地势高,整个青云禅寺都沐浴在浓汤一样的金阳里,散发出浓郁的香灰味。有几个中老年的女香客,一边在露天的香案前上香,一边帮僧人整理香灰,那香灰堆得老高,看起来今天上午的香火很旺盛,据说烧香拜佛一定要赶在十二点之前。 金阳已不再焦躁,几个中老妇女依然坐在槐树的阴凉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今天上午的香火,旁边有几个几岁的孩子在追逐着嬉戏,看起来她们不是香客,是附近带孩子来玩的村民。 冷战是来找人的,刚才一通乱蹿,佛殿都没仔细看,只是站在门外伸头向里面看一眼有没有人,主要是看有没有凤鸣。现在找凤鸣无望,他准备离开,又觉得好不容易来一趟青云禅寺,就这样离开有些遗憾,若不是为了找凤鸣,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到这地方来。于是,他重新进佛殿观看,当跨进主佛殿的时候,看着那几尊慈悲济世的佛像,感觉似曾相识,再看佛前的香案,再看香案前的蒲团,突然惊呆了。 因为这佛殿里的一切场景,都是梦中见到过的,每次做那个怪梦,他牵着那个和凤鸣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参佛,拜佛,求佛,就是这样的场景。就连佛前香案上的摆设也一模一样,香案前的蒲团也一模一样。 第45章 冷战慢慢蹲地上,伸手拿起那蒲团,越发的不能平静,连蒲团上破损的地方也一模一样。 冷战仿佛又置身于梦中,他实在难以置信。父亲是军人出身,是党员,他从小就是无神论,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可现实中,竟然有这样的奇迹。本来,他梦中遇见的那个女孩是现实中的凤鸣,就已经觉得奇迹了,可眼前,又是梦中的场景,竟然连蒲团上的破损也一模一样。 这些奇迹,真是解释不清楚的。 冷战仿佛又回到了梦中,沉浸在梦中。 “施主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突然有人说话,冷战回头,有一个年轻和尚站在他身边。说年轻,但也有三十多岁了,或者四十岁左右。 这青云禅寺,这眼前的佛殿,他可是第一次涉足,但梦里却无数次的参跪眼前的佛殿,也算这里的常客吧。只是这个和尚突然进来,打破了他正沉浸的梦,有些不耐烦,便不理那和尚。 “本僧是这佛殿的执事。”那和尚见冷战不理他,便亮出了自己的职位。 “哦。”冷战这才冲他点了点头。 “施主后晌匆匆赶来,站立佛前凝望,久久不去,是有事求佛吧?”他好像想为冷战排忧解难。 “找人。”冷战这才转身望向那和尚。 “亲人?” “嗯,我老婆。”冷战嫌那和尚多嘴,说着,跨出了佛殿。 那和尚跟在他身后,也出了佛殿。 冷战站在廊檐下,放眼打量寺院。太阳正西下,寺院里的佛殿和树木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再加上刚才经历了与梦境一样的奇遇,他有一种置身于梦幻的感觉,想尽快离开,否则,梦和现实便混淆不清了。 他回头想再望一眼那佛殿里的物景,却发现那和尚就站在他的身后的佛殿门口,他怔了一下,便很不屑的打量着那和尚,他很年轻,三四十岁左右,正是男人年富力强,又有阅历的年龄,怎么会出家当和尚呢,别说佛殿执事了,就是当主持方丈,也不干呀。 那和尚眼见着冷战的目光不太友好,他转身掩了佛殿的门,冲冷战合十,就要离开。 冷战见状,赶紧问他:“我老婆今天来青云禅侍参佛了,您看见她了吗?” “即便看见,也不知道她是您的老婆。”那僧人笑了。 “她和村里几个玩伴一起来的,嗯……她长相奇特,容易让人记住,就是那种高额头,眼睛漆黑,皮肤白晰,下巴方圆,一笑有酒窝,不会羞涩,看人很认真……” 冷战说着说着,心里就发疯的想凤鸣。他说了一大堆,是很幸福很陶醉的说,是一脸想她的说,说完了又问和尚,看到她了吗。 “看到她了吗?”冷战连声问。 那和尚笑得不像个和尚,倒像个俗人,露出一口整齐健康的牙齿,竟还带有些羞涩,好像他也开始想女人了。 “今天是星期天,又是开山纪念日,寺里的香客比往日多些,本僧前晌一直在佛殿西屏给人解卦,另有寺僧在佛前接待香客,本僧不曾留意到施主所找的那位女香客。”说罢,他合了十,转身便离开了。 冷战又到其它佛殿转了转,只是走马观花的浏览,不像在主殿那样陶醉的凝望,他离开青云禅寺的时候,槐树下的几个看孩子的中老年人已不在了,露天香案前的香灰也清理干净了,侍弄香灰的那几个中老年女香客也不在了,两个僧人正在清理香案。 此次来青云禅寺,虽说没有碰到凤鸣,却见到了梦中的场景,觉得不虚此行,并坚信的认为,所有梦中的画面,都不是虚幻,而是在现实之中都有真实的场景存在,只是没有在现实中遇到而已。 就拿他的怪梦来说吧,今天若不是迫切的想见到凤鸣,一时心血来潮到这青云禅寺来,他这一辈子也不会亲眼看到梦中的场景,更不会相信梦中的场景在现实中都是存在的。 冷战惊叹着梦的奇妙,离开寺院的时候,那西天的太阳,红彤彤的,又大又圆。当他跨出青云禅侍的山门时,身后有人喊“施主等下”,他忙回头去看,见身后有位老僧,而周围除了那位老僧,便只有他冷战了,再没别人,那僧人口中的施主便是他冷战无疑了。 他很纳闷,站在夕阳里,一脸不解的望着正走近他的老僧。 那老僧走到跟前,双手合十,呼了声“阿弥佛陀”,然后自我介绍说:“本僧是青云禅侍的主持,法号慧云。” “哦。”冷战不由得打量他,影视里的寺院主持,好像都是一身大红的袈裟,头戴着与普通僧人不同的主持帽,一副慈眉善目,白须如霜的样子,说出来的话意义深远,不是普通人能所能理解。可眼前的主持,咋一看上去比刚才他在佛殿看到的那位殿堂执事和尚有些年长,再仔细一看,又好像是同龄。总而言之,就是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说他七十岁,他像七十岁,说他四十岁,他也像四十岁。 他五官红润,没有皱纹,下巴上也没有胡须,只是在神情上比那个佛殿的管理和尚有些深沉,与那殿堂执事的僧衣并无两样儿,他不说自己是主持,谁也不知道他是这寺院的主持,还以为是打扫佛殿的寺僧,或者是在厨房掌勺的僧厨。 “施主在后晌匆匆而来,是找人,还是参佛?”主持在冷战的打量下,很郑重的问他。 冷战确实是来找人的,但却出现了奇迹,梦中的画面竟然与青云禅寺佛殿的场景一模一像,那他此次来,也是参佛的。 于是,冷战便说:“是来找人的,但也是来参佛的。” “哦。”老僧打量着冷战,好一会儿才说,“现在的人参佛,大都是求福报,让佛保佑升官发财,一帆风顺的,施主参佛,也是为了这些吗?” 冷战笑了:“不为这些,参佛何用?” “佛是度人,不是保佑。”老僧满面的遗憾。 “这不一样吗?” “不一样。”老僧摇了摇头,然后又说,“船停在港湾里最安全,但那不是造船的目的。这尘世的人,一年四季吃喝玩乐,锦衣玉食,一辈子顺风顺水,自自在在的活到死,以为是享福,那可不是做人的目的。” “那做人的目的是啥?”冷战觉得老僧的话很怪异。 “做人是为了还清业债,摆脱尘世轮回,去往极乐世界,得到永生。” 立时,冷战的眼前,便浮现出梦中的情景,他和那个和凤鸣长得一样的女孩儿跪在佛前,苦苦哀求,春夏秋冬的哀求,才艰难的来到这尘世,他才和梦中的凤鸣相遇…… 一想起凤鸣,冷战的心里一片温润。 他便说:“这尘世挺好的,我可不想摆脱。” “这尘世再好,只是个幻觉,不想摆脱,但人有生老病死,可由不得人。” “那是很遥远的事,到了那一天再说吧。” “一辈子很短,眨眼便到。” “世人都那样儿,又不光我一人那样儿。” 老僧一声苦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尘世是个迷,众生的心被迷住了,在这人少寺静的后晌,你我相遇,也是缘份,本僧有话送施主。” “好啊。”冷战有些感兴趣。 “施主有一天破迷了,若还记得本僧此时的劝告,就虔诚的呼唤‘阿弥佛陀’吧,也许能得到永生,去往极乐世界。” 有一天破迷了?什么破迷? 冷战没听懂他的话意,但日薄西山,夜幕瞬间便降下,离家还有几十里呢,他急于离开,也不想再问什么是“破迷”,只是出于礼貌,说了声“谢谢”。 那主持便以为他悟懂了,很欣慰的双手合十:“施主请便吧。”说着,口呼“阿弥佛陀”。 冷战明显感到,这老僧不正常,大概是傍晚的缘故,人少寺空,他闲得慌,寂寞无聊,逮住自己在这闲磨会牙吧。哼,耐不住寂寞无聊就别出家了,不是当和尚的料还硬撑着出家,反正自己是打死也不会出家的。 他巴不得赶紧离开,有了老僧那句“请便”,转身便走。那老僧望着冷战的背影,高声说道:“父债子还。” 冷战听到老僧说话了,但没听清,便转过身,见老僧又不说话了,他又转身离开,还加快了步伐,他怕走慢了,那老僧不定又弄出些啥事呢。 一阵晚风携带着凉意从寺门前掠过,掀动了老僧的僧衣。 老僧望着快行渐远的冷战,又提高了声音说:“还债是有利息的,欠一还二。” 冷战走远了,还是听到和尚说话了,也更听不清那老僧说的是什么,他装做什么也没听到,头也不回,继续快步走,但又感觉对出家人不礼貌,便回头冲老僧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然后走到停车的地方,开了锁,跳上车,飞奔而去。 这时,夕阳落山,只留下一片晚晖,很浓很旺,像灶火里的火焰。 秋天的傍晚,凉意很重。冷战骑车在凉爽的火焰里狂奔,如一匹俊烈的野马,心里却想凤鸣,想得发疯。 如果那精灵在车后坐着该多好。他便想像着凤鸣在车后坐着,她便真的在车后坐着,冷战能感受得到她的体温,呼息。便说:“抱紧我。”又说,“再抱紧些。” 第46章 凤鸣和冷战定婚的这一年冬天,她哥哥林凤翔也定亲了,女方不仅俊秀,还是县供销社主任的千金。 若论门当户对,林凤翔是高攀不上人家的。也可能是林青山家该时来运转了,那女孩不仅漂亮,门第高,还是她主动追求的林凤翔。当然了,那女孩虽然俊秀,林凤翔的自身条件也不差,体校毕业,英俊挺拔,若抛开门第论相貌,配得上那女孩儿还绰绰有余。 说起林凤翔和那女孩的相识,还要从他的工作说起。 林凤翔现在是县一中的体育教师,因为校长与他父亲的关系,再加上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对他很是关照。按理说吧,县一中属于县重点高中。凡是上高中的,都是为了考大学,不为了考大学初中毕业就奔中专去了。 上大学,必须跳高考这道龙门,因为高考,学生的压力很大,为了学习,平时的体育课很少,一星期就那一节,特别高三,几乎就没有体育课,一个月还不划一节呢。 县一中本来就有两个体育老师,一个该退休了,一个还年富力强。因为体育课太少,那该退休的体育老师便提前在家呆着了,只等着办退休手续了;而那个年富力强的体育老师,因为体育课太少,年富力强的他,天天闲得想去钓鱼撵兔。 林凤翔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热血沸腾,激情彭拜,本想着一上班就可以施展他的体育技能,带着青春茂盛的高中生奔向操场,热火朝天的上体育课,在操场上奔跑撒欢,结果,是天天闲得大眼瞪小眼,恨不得去放鹰养鸽。 校长看在眼里,就给他找活干,让他陪办公室主任去采办些学习用具。几个月下来,林凤翔俨然一位办公室副主任了。 林凤翔采办学习用具,都去城关供销社的百货文具商店,因为那里物品齐全,选择的余地大些,价格也比商业局的文具店便宜。 这城关供销社的商店,不只百货文具,另外还有烟酒店,针织店,五金店,土产店等,店与店相连,鳞次栉比,连成一大片,占据了半条街,前面是临街门脸,后面是仓库,在仓库与仓库之间,又连成庞大的仓院。 林凤翔参加工作的那年秋天,也就是凤鸣与冷战定亲的那段时间,他又去那家百货文具店采办文具,却店门紧闭,去了几次,都店门紧闭。一打听,正在盘货,据说要更换部门经理,后面仓房里正盘货做交接手续。 可他要采办的文具正急用,便绕到那商店的仓院门,向里边的人打听,寻到百货文具的仓库,只见里面老老少少、五男一女有五六位工作人员,正有条不紊的工作着,有的盘货报数,有的记帐。 “谁负责前边的百货文具店?”林凤翔望着眼前的人问。 “啥事?”好一会儿,最年长的那位富态老人才抬头望向林凤翔。 而另外那几人,只顾忙自己的事情,对林凤翔视若无睹。 “买东西。”林凤翔对他们的态度很不满。 那富态老人便望向其中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说:“钱经理。” 那个被称为“钱经理”的中年男人,正扎进一个大纸箱里扒拉着,像兔子扒窝似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数着。他一听老人喊他,扒拉之余,摆手摇头,继续忙碌。 “不好意思。”那富态老人便冲森凤翔歉意一笑,说:“要是急用,就先到别处买;要是不急用,那就过几天再来。” 老人说着,持笔的手指了指正扒拉纸箱的钱经理:“你看现在正盘货呢,顾不上。” 林凤翔虽说对那钱经理的态度不满,却也很不甘。 其实,他要置办的办公文具,新华书店都有卖,但新华书店的东西贼贵贼贵的,每次置办一汇总,比这文具店能贵出好几十,尽管置办办公用品花的都是学校的钱,他也不想多花那几十。 于是,林凤翔便说:“我是县一中办公室的,以前一直在咱店里置办办公用品,也是你们的老客户,以后还要经常打交道,每次置办也不是星星点点的,就不能特殊照顾一下……” 林凤翔这一番说明,所有人都望向了那个钱经理。 那钱经理本来一听说林凤翔要的量大,也心动了,可他望了望周围待盘的繁乱货物,又犹豫起来。 “在咱县这样的大客户可不多呀钱经理。”那位富态老人一见钱经理犹豫,赶紧说。 钱经理一听,这才抽出两手,拍了一下手上的灰尘,便说:“那得找个人跟我去帮忙记录一下。” “就让莹莹去帮忙记录一下吧。”那位富态老人说。 “那就有劳曹会计了。”钱经理歉意的冲其中一个年轻女孩说,然后又说,“那诸位领导先歇会儿,我和曹会计带他去前边店里,他购买的东西先让曹会计另外记个帐,回头汇总时盘上就是。” 众人有些巴不得歇会的样子,连连称是。 于是,林凤翔便跟着那中年人去前面的商店,一起去的当然还有中年男人所说的那位曹会计。 曹会计名叫莹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她衣着也很得体时尚,言行举止很有教养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是出身很好,家境优越。 那次采办过后一星期,林凤翔又去采办订书机和订书针,他觉着那百货文具店应该正常营业了,去了见那店还没有开门,林凤翔便轻车熟路的又去了后面的仓院,原来的仓房已上锁,他经过打听,又在另一个很偏僻的仓房找到了他们,还是上次凤翔见过的原班人马,老老少少,五男一女,一共六个人。 一个中等身材的富态老头,戴着老花镜,慈眉善目,一副长辈的神貌;一个高个的中年男人,一脸络腮胡,很干练睿智的样子;另一个没事人似的年轻后生,傻乎乎的像刚睡醒;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白面书生,戴着眼镜,天生的笑面虎;再就是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还有曹会计莹莹。 那个富态老头,年龄很大,戴着老花镜,趴在椅子上记着帐,络腮胡子的高个中男人则趴在一个纸箱上记帐,白面书生和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在忙着盘货,那没事人似的年轻后生则坐在一个箱子上翻看一本破杂志,莹莹则像个打酱油的,哪需要去哪帮忙,林凤翔到的时候,她正帮白面书生核货。 那个正盘货的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还记得林凤翔,也知道他是县一中办公室的,一看到他赶紧冲他点点头。 “来了。”中年男人给林凤翔打招呼。 “订书机和订书针。”林凤翔说。 那中年男人一听,并不想丢下手里的活儿,便找出一大串钥匙递给了正核货的莹莹。 “辛苦曹会计跑一趟吧。”中年男人冲莹莹笑说。然后他又说了订书机和订书针存放的大概位置,便让莹莹带林凤翔去前边的商店。 青春总是热烈的,青春里的异性都有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和好感,往往都是一睹眉宇便心生欢喜。 第47章 林凤翔上一次来这家百货文具店置办办公用品,有那个钱经理带着,除了采办,他和莹莹没有机会多聊,只是采办结束的时候,要结帐开票了,那钱经理提起笔却迟迟没有落下,而是望着林凤翔,很有内涵的问:“有没有别的费用一块给你开了?” “没有。”林凤翔摇头。 “再仔细想想?”钱经理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真没有。”林凤翔很肯定的说。 那钱经理便一脸惋惜的摇摇头,开了发票。 林凤翔离开之后,钱经理给莹莹说:“这年轻人可是个有背景的人。” “你会看相?”莹莹笑说。 “要不就是校长的亲戚。”那钱经理又说。 “你干脆在店门口摆个卦摊吧,说不定比文具店还赚钱。”莹莹又笑说。 “你还别说曹会计,像我们这些站了大半辈子柜台的老会计,阅人无数,顾客往眼前一站,张口一说话,就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钱经理说。 钱经理又说:“刚才那小伙,那么年轻,像刚出校门,就成了单位采办,如果没有背景那就是校长亲戚……” “采办不就跑腿的?有你说的那么高贵吗?” “你这就不懂了曹会计,可别小看单位办公室的采办,很有油水的,没有关系可轮不上他来跑腿。” “什么油水?”莹莹不解。 钱经理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己悟。” 那次之后,莹莹倒没有去悟做办公室的采办到底有什么油水,而是经常思想林凤翔什么背景。刚出校门,应该还没有结婚,他有对像没有? 那次之后,莹莹迫切想知道林凤翔的一些背景,当然不是家庭背景,她对他的家庭背景可不感兴趣,而是极度感兴趣他的个人背景,那就是他有对像没有。 这次林凤翔又来采办,而正忙碌的钱经理又让莹莹一个人来服务林凤翔,可正称了莹莹那颗青春之心。 没有钱经理在旁边,商店又没开门营业,二人从狭小的后门进入商店,彼此都是恰逢青春,风华正茂。除了正常的采办,二人少不了说些额外话。 “你在单位做采办多长时间了?”莹莹问。 “还不到半年。”凤翔如实说。 “也是,我看你刚出校门的样子。” “是啊,大学毕业还不到一年。” “你家县城的吗?” “不,乡下。” “我说呢,看着不面熟。” “哦?你家县城的?” “嗯。” …… 那莹莹对林凤翔很有好感,也不用凤翔问,她便主动介绍自己说: “我是供销社财会科的,天天坐办公室看报表,很是枯燥无聊。这家店更换部门经理,需要盘货办移交手续,这本不属于我的职责,是我主动要求下基层来体验的……” 莹莹做了自我介绍之后,林凤翔也告诉莹莹说他是子首乡林家村的。 这一来二去的交谈,彼此加深了了解,在情感上也拉近了距离,似乎超越了顾客与营业员的关系,向一种很神秘的关系升华了。 因为林凤翔的父亲的人生出现过大变故,对他和两个妹妹的冲击很大。尽管林凤翔也对莹莹有好感,那只是年轻人的好感,是青春的热列和亲切,他并没有别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别的想法,而是不敢有别的想法,因为他感觉莹莹家的门第高,他是个很实际的人,不会不切实际的做白日梦。 所以,凤翔采办好了订书机和订书针,没有丝毫的停留,二人就从狭小的后门离开了商店。 莹莹帮他掂几盒订书针,一直将他送到仓院大门口,帮他将盛订书机和订书针的纸箱捆绑在自行车后座上,直到林凤翔骑车离去,莹莹仍然站在原地,目送凤翔离去的背影,似乎不舍,脸上也写满了失望。 她在想:他应该邀请自己看一场电影才对,难道他有对像了?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就有对像了? 那次二人单独接触之后,林凤翔再去采办文具时,不用那中等身材的钱经理开口,莹莹便主动提出来带凤翔去前边商店。采办之余,二人聊的话题涉及到了彼此的喜好有专业。 “我不喜欢会计这个工作,天天面对枯燥的票据。”莹莹说。 “那你喜欢什么?”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裁缝,开一家裁缝店。” 林凤翔一听,笑了起来。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莹莹见凤翔笑她,她也笑了起来,然后说:“真的。做梦都想脖子上挎着皮尺,给客人量尺寸……” “这个可以当业余爱好,在自己家里人身上实践。” “我妈才不许呢,说这是侍候人的活儿,不让沾边。” “和我伯一样,我伯也是不让我两个妹妹涉及针线活。” “你在单位采办,大学也是学的会计吗?” “不,我体校毕业。” …… 再后来,文具百货店开门营业了,除了两个年轻的女营业员,便是那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钱经理。凤翔知道,他便是店里的新经理。这家百货文具店从关门盘货到开门营业,大概有一个多月吧。凤翔再去置办办公用品时,没看到莹莹,有些遗憾,也知道很难再见到漂亮又热情的莹莹了。 遗憾归遗憾,林凤翔压根就没有对莹莹有多过的奢想。就像一个尘世中的凡人从来没有奢想与天上的神仙有什么交集。就像山村僻野的平民从来都没有奢想被皇帝召见。 但尘世中的凡人虽不奢望与天上的神仙有交集,如果有交集的机会,那他肯定很乐意。山野平民虽不奢望被皇帝召见,真被召见,他也是求之不得。 林凤翔再去百货文具店置办办公用品,虽说看不到莹莹有遗憾,却没有惆怅相思之痛。 于他来说,莹莹是可望不可及的天际彩虹,是他人生之旅途中路过的一片风景。 只是路过,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擦肩而过一样。擦肩而过的缘份,怎么可能修成正果? 所以,林凤翔采办结束,一离开那百货文具店,便不再因为没有见到莹莹而遗憾了。 让林凤翔想不到的是,几天之后,莹莹突然来学校找他了。 那个落日的傍晚,她穿着得体的衣服,把自己修饰的很精致,却神色很异常,语无伦次的邀他到校外的田野里,神色紧张的环顾了四周,突然从兜里摸出来厚厚一沓钱,问凤翔:“怎么办,这么多钱……” 那厚厚的一沓钱,全是十元的面钞,一根灰色线绳紧紧的捆着,莹莹双手都握不住,她双手哆嗦着把那捆钱捧到凤翔面前。 林凤翔有些吃惊,后退了一下。 “怎么回事?”林凤翔问。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哪弄的钱?” “别人给的。” “谁给的?” “盘货的那些人。” “什么?你说详细些。” 于是,莹莹便开始向林凤翔陈述事情的始末。 第48章 风翔在大学时,喜欢音乐系的一名女生,是那种一见钟情的喜欢,但那女生是城里人,家庭很优越,凤翔如果去追她,难度很大,即便能追到手,他和她的恋爱期限也只限于大学期间,大学毕业,将会面临巨大的变故,凤翔要的爱情,是要走进婚姻的爱情,是安静而美好的,他实在不想让自己的人生太喧嚣,就像父亲一样,直到现在,还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和两个妹妹也一直都生活在那种谈资里。 凤翔遇到莹莹之前,有意于他们高二的英语老师,尽管那英语老师比他大两岁,但他认为她很适合做自己的妻子。遇到莹莹之后,他仍然有意于高二的英语老师。并在心里盘算,是主动向她表达呢,还是回家给父亲说了,由年校长牵媒呢。 可还没盘算好呢,莹莹来学校寻他了,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儿,突然到学校寻他,凤翔倒没有多想,可他却从全学校老师的眼视里看到了他们全往那方面想了。 没办法,既然发生了,随他们怎么想吧。他这样安慰自己,但他的内心是很不悦的,因为这会将他推向喧嚣的漩涡里。父亲当年,很可能就是这样被推进那种漩涡不能挣脱的。 凤翔将那种不悦掩藏的很严实,像去采购文具一样不失礼貌,与莹莹一起出了校门,去向学校外面的田间。 莹莹一路上只顾走,谁都看得出来她拖着沉重的心事,说话也很机械,与在百货文具仓库见到的莹莹判若两人。 一中本来就是县城郊外,一中校外便是田野,正是秋冬交接时,地里的麦苗刚露头,像初生的婴儿,堤上的杨树披着一身金黄,凤一吹,呼呼啦啦的漂落。 凤翔心里盘算着将会发生什么。 莹莹神色异常,一脸的心事,他预感到了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莹莹有意于自己,是那种一见钟情的有意,就像他大学时对音乐系的那位女生一见钟情。因为他采购文具时已明显察觉莹莹对自己的态度。 一看到莹莹掏出那么多钱问他怎么办时,他猜想可能是她家里最近与她定的有婚约,那些钱便是定亲的礼金。她对自己有好感,想要解除婚约,家里人不同意,她便寻来自己告白求助。第二种是与那个百货文具店有关,因为他去采办时,总觉得那些盘货小组的气氛很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又说不清。 所以,莹莹拿出些钱,劈头盖脸的问他怎么办,他便明知故问是怎么回事,当听莹莹说是盘货那帮人给的,也正好符合他的猜想。 “曹会计别急,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说详细些。”林凤翔安慰说。 莹莹稳了稳神,便开始给凤翔陈述,这一陈术,便说了个底朝天,果然与那家百货文具店有关。 原来,在几个月前,百货文具商店原来的经理退休了,新任经理名叫崔国邦,就是盘货时那个像个还没睡醒的年轻人,他要交帐了,却不参与盘货,像个没事人似的坐旁看杂志。这也难怪,他本是个高二学生,父亲原是烟酒部的经理,半年前病逝。因为他是学生混子,学业上也不会有什么前程,便辍学接父亲的班进了供销社,当了一名烟酒部的营业员。 年轻人心气大,总感觉着能把世界踩在脚下,他便觉得男人汉大丈夫干营业员不能施展抱负,天天和朋友喝酒,一天到晚醉醺醺,跟没睡醒似的,给人一种怀才不遇的悲郁。 正好百货文具店的经理退休,他主动要求接任百货文具店。别的商店,一个部门经理退休前几个月,接任经理就定好了,但那百货文具店是大亏损,直到那经理退休之后都没有人愿接那个烂摊子。崔国邦主动要求接管,领导当然乐意了,总算有人愿意跳那个火坑了,还是主动跳,都不带考虚,赶紧答应。 就这样,青春年少的崔国邦很风光的走马上任了。可他一接手,发现自己不是那块料,根本弄不住,于是,他一天没开门营业,便摞挑了。 还以为后生可畏呢,没想到是个怂包。领导也没办法,能拿一个高二学生年龄的年轻蛋子怎么办呢。 后来,供销社的人事主任终于做通了一位很会经营的钱会计接了那个烂摊子,就是那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他是在供销社干了一辈子会计的人,精明的很。 而那个崔国邦,他接了百货文具店,一天没营业,再盘给钱经理,抛开原来的老亏损,仅这一接一交,帐面上突然又新增了好几万的新亏损。 莹莹参与盘货了,盘货结束之后,贾爷爷突然给了她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一打钱,看上去有一千多,说是盘货的辛苦钱,让她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 贾爷爷就是那位富态的老头,戴个老花镜,他与莹莹家的交情很深。 参与盘货,属于工作,没听说事后还给辛苦钱的,即便给,给一百都绝天了,竟然是这么一大笔,莹莹不敢收,贾爷爷便直接装进莹莹包里,并一再嘱咐,连父母也不告诉,等将来结婚之后贴补家用。 莹莹当时还没对像,离结婚还远着呢。再说了,即便将来结婚了,嫁个满意的好人家,衣食富足,哪里还用得着自己事先私藏些说不清楚的钱贴补生活,贾爷爷说这话明明就是诅咒自己将来嫁个不如意的穷人家。 莹莹也知道贾爷爷不是有意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接下钱而找的借口。于是,她便追问这笔钱是从哪里支出来的,凭她的感觉,这绝对不会是城关供销社出的钱。 贾爷爷也不掖藏,如实说,那个年轻蛋子崔国邦就是一个糊涂蛋,他糊里糊涂接了帐,又糊里糊涂盘出去,特别是交帐时,跟没睡醒似的,少盘了两个仓库他都不知道,并且,这两个仓库都是缝纫机和电扇,属于重器仓库。 这件事莹莹知道。当时,盘货小组的几个人私下里说张兴国,都要交帐了,还跟个没事人似的,连盘货都不上跟前,而是坐一旁当甩手掌柜,低头看杂志,少盘两个仓库,恐怕他也发觉不了。 没想到,盘货小组私下里说的笑话,竟变成真的了,真的漏盘了两个仓库,还是重器仓库。当时也不知道是那个中等身材的钱经理故意而为,还是真的漏盘。若是真的漏盘,事后被张兴国发觉,直接推说漏盘就行了。 莹莹也可气那崔国邦,但可气归可气,漏盘两个仓库,实在太坑人,她于心不忍。所以,她死活也不愿接那笔钱。 “我可不要这种钱。”莹莹死活也不接。 “莹莹,你以为贾爷爷想要这种钱,我开始也和你一样是死活不接的。”贾爷爷无奈的说。 于是,贾爷爷便给莹莹讲了他接钱的原由。 刑会计当时给他铁的时候,他是死活都不肯接这笔钱的,可刑会计说,参加盘货的人,除了那个阿斗崔国邦,每个人都有份,这笔钱是百货文具商店的新任经理托刑会计给的。 刑会计就是盘货小组里那个有络腮胡子的高个中年男人,他是城关供销社的出纳,据说是未来的主管会计,他能替钱会计转交这笔钱,说明他与钱会计的交情不浅。 贾爷爷说他当时如果不接这笔钱,对整个盘货小组的人来说,就等于有出卖之嫌,即便现在不出卖,将来也会出卖,反正总有一天会出卖,以后就不好共事了。接了这笔钱,就等于结成了同盟,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一根绳上的蚂蚱,在这件事儿上是利害相连了。 贾爷爷这一说,莹莹也纠结起来。 第49章 贾爷爷是很有威望的退休老领导,又与莹莹家有交情,莹莹怕盘货小组的人多想,如贾爷爷所说,不接那笔钱就意味着出卖他们。所以,才不得已才接了这笔钱。 可只从接了那笔钱,她心里便开始纷乱不安,心慌意乱,日夜受到良心的谴责,连父母都发现她不对劲了,母亲便问她,下基层体验了商店盘货之后,怎么心事冲冲的。 她不敢和父母说,那等于出卖贾爷爷;更不敢和同事说,都是供销系统,给同事一说,就等于和全县供销社的人说。 再就是,财务科的吴科长还是贾爷爷的儿媳妇,万上让她知道了,她肯定去向贾爷爷求证,如此一折腾,就等于出卖了贾爷爷他们,出卖了贾爷爷他们,也等于出卖了自己,因为她也半推半就的接了那个装钱的信封。 于是,她便想到了凤翔。 不愿和父母说的秘密,却说给一个才认识没多长时间的外人,还是个不太了解底细的男人,按理说这很不正常。但是,林凤翔是教师,他属于教育系统。她在县社财务科工作,属于供销系统,隔系统如隔山。所以,她便来找凤翔了。 也可能是她实在找不到能托付秘密的人,更可能是她认为这是接近凤翔的最好理由吧。 无论是出于保密性,还是出于身边没有可托付秘密的人,或者是出于为了接近凤翔。这三个理由,只有她心里最清楚哪个是真正的理由。 那凤翔呢。尽管他有意于高二的英语老师,那可是经过一翻衡量才有意她,就像购买商品一样,认为如果娶她为妻,对家庭,对后代,对他以后的人生,皆会健康有益,更是门当户对。可那是没遇到莹莹之前的权衡。再就是,他只是自认为高二英语老师适合做他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的认为,并没有公开与她有进一步的发展,现在还只是保持着同事关系。 当然,他也对莹莹有好感,之前那只是青春的热烈和共鸣,毕竟彼此不了解,他很清醒,已确定了英语老师,对莹莹的好感也不是那方面的好感。 大街上漂亮姑娘多的是,电影明星更漂亮,那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对莹莹有好感一样,只是好感,与现实中的男女感情没任何关系。 所以,遇见莹莹之后,尽管有好感,他仍然没有改变对英语老师的初衷。尽管那几次采购,莹莹对他很主动。 但此刻就不一样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莹莹寻自己拿注意,他和她才几面之交呀,短短一个多月,再说了,和她的接触,他的举止言行没有丝毫的表露什么,只是正常采购,至于说莹莹的主动自我介绍,和他礼上往来的介绍自己,那只是青春期的热烈和冲动。 所以,此刻他听了莹莹的诉说,望着她求助的眼神,突然感觉她正将人生中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自己。于是,他赶紧安慰她说:“你不要当成个事,全当没有发生过,至于这一大笔钱,你最好保存在什么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万一哪天事发了,你将钱交出去就是。” “事发?”莹莹慌了,“那会连累爸妈的。” “不会。”凤翔摇头笑了,“以我之见,这种事,如同一粒尘土掉进海里,永远也事发不了。” “哦?” “你想呀曹会计,那个崔什么?” “崔国邦。” “那个崔国邦交帐时不参与盘货,而是坐一旁看杂志,那他从别人手里接帐时一定也会如此。就拿这次交帐来说吧,他交帐,一箱当中十件商品,接帐的人盘成五件他也懒得去发觉。那之前他接帐时,一箱中有十件商,交帐的人报成十五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至于说少盘两个重器仓库,他还跟没事人似的。接帐盘货一个多月,交帐盘货又一个多月,这一接一交,没开门营业一天,短短三个月,帐面上亏损了六七万。他比阿斗还阿斗十倍百倍。这样一个傻怂货,他根本就不会起疑,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也懒得起疑。” “可我这内心。” “不动那笔钱就是了,存放在一个地方吧。” “可贾爷爷和刑会计他们,得了那钱经理的好处,不让我知道,不就得了,却偏偏给我这笔钱……” “他们拉你下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万一事发,你爸妈肯定会出面摆平。” “都安的什么心。” “所以说,全当什么事都没发生。有些事,在有些时候,真相大白一点也没好处,只有坏处。也许那个崔国邦心里什么都清楚,可他嫌麻烦,懒惰无能,便死猪不怕热水烫,亏损一万也是亏,亏损十万也是亏,那就随便亏,反正他也没有打算还债。” “真是可气,开始还同情他,提醒他。现在看来,他连阿q都不如。” “他要是阿q就好了。我说你信不?你现在就是当面告诉他说少盘了两个仓库,他也会假装不相信。而那个刑会计和新任的钱经理,可都是城关供销系统的骨干呀,特别是贾爷爷,退休了还发挥余热。现在如果让你选择阵营,你是选择一个故意不相信真相的阿斗,还是选择有威望的贾爷爷他们?” 莹莹开始若有所思。 “这还用得着思考吗?在这件事上,真相一点也不重要,公正一点也不重要,因为那个崔国邦根本就不想要真相,也根本不想要公正,他只想赶紧甩掉那个文具店,回到以前那种游手好闲,浑浑噩噩的日子里。” “明白。”莹莹的心情顿时舒展了。 “那就好,把钱存放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林凤翔说着,望了望西天的余辉。 莹莹把钱从信封里掏出来,塞给林凤翔:“那这笔钱就寄放在你这里吧。” 她把钱往凤翔身上一擩,扭头就走。 凤翔冷不防的没接好钱,掉落一地,他没有急着拾钱,而是望着莹莹的背影,觉得他和她之间的那种关系,已经正式开始了。 第50章 于林凤翔来说,像他那种家庭,虽然在最近几年也在林家村升级为有脸面的人家,可在村里再有脸面毕竟也是农村的农民,他如果能娶了莹莹,那可是祖上烧高香了,按理说摊上这样的天隆之喜,他应该欣喜得昏头,可他欣喜不起来,而是猜测着有可能会出现哪种变故,会使他和她的事情变糟。 这样的清醒和理智,林凤翔是继承了他父亲林青山的遗传。 他将钱拿回去,第二天存入了工商银行,写的是莹莹的名字。 几天之后,莹莹又来学校找凤翔,说单位分了电影票,送给了凤翔两张,让他带家里人去看电影。 林凤翔全家五口,莹莹不是送的一张,也不是三张四张,而是两张。天知道那两张电影票是单位发的,还是她出钱购买的。 “我是农村出来的,一个人在县城,看一场电影浪费两张票太可惜,如果可以的话,我邀请你一起去看这场电影吧。”林凤翔正式对莹莹表达了那种信号。 其实,林凤翔有个妹妹叫林凤舞,就在县城上初中。再就是,即便他真是一个人在县城,也可以送给要好的同事。 男女之间一旦开启了那种关系,便神奇起来,随便一个理由都能开出美妙的花朵,对方说什么都必须要深信,尽管有时候漏洞百出。 面对林凤翔的邀请,莹莹自是欣然答应。尽管电影票是她送的。 二人一起看了电影之后,算是确立了那种关系,之后两人又相约看了两次,一起吃了饭,也会在月上柳梢之后,相约黄昏,反正林凤翔这个重点高中的体育老师有的是时间。 二人约会,几乎都是莹莹主动约的凤翔。本来吗,凤翔也想主动约莹莹的,可还没等他主动约呢,莹莹便先约他了。这样大概过去了一个多月,莹莹在一个礼拜天将林凤翔带回了家,见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对林凤翔也很满意。 莹莹三番五次的去学校找林凤翔,早已在学校里传得纷纷扬扬,当然也传到了校长年有余那里。 “凤翔,最近学校里的传闻是真的吗。”年校长把林凤翔叫到自己办公室问。 “什么传闻?”林凤翔有些惊诧。他不知道校长问的是他和莹莹的事。 “装什么迷糊?就是你和县社主任的千钱小姐谈恋爱的事情。” “哦,确有此事。”林凤翔难为情的承认。 “听说都去家里见过她父母了?” “确实去她家了。” “她父母啥态度?” “很好。” “嘿儿,很好。这么大的喜事,你小子怎么还没事人似的。我问你,你伯知道吗?” “八字没一撇呢,我没给伯说。” “还八字没一撇呢。都见过人家父母了,那一捺都有了。你这边家里再没所表示,人家可要怪罪咱做长辈的不懂礼了。” “那接下来我家要怎么做?”林凤翔也觉得他家里应该有所表示。 “这样。”本来坐着的年校长,突然起身踱了几步,又突然坐回去,说,“这个星期天回去,让你伯赶紧来我这一趟。” 就这样,年校长向凤翔确认了他和莹莹谈恋爱的事情之后,让凤翔给捎信,约了林青山到县城,两人合计了一番凤翔的婚事,之后,年校长便带着林青山备的礼,去莹莹家提亲了,他也正想好好结识一下县社一把手曹主任呢,以前没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本来吗,校长和莹莹爸爸是相识的,但所谓的相识,缘于彼此都是一把手,县上开一把手会议时,两人经常遇到。可经常遇到又如何,学校是出世间的净土,一把手也只是个出世间的主持。县社就不一样了,特别是之前,掌握着一切凭票供应的物资,县社主任可以呼凤唤雨。现在虽说放开了,凭票供应的物资逐渐取消,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气势还在,莹莹爸爸也在县社主任位置上坐了十几年,怎样的根深蒂固,可想而知。 校长一去莹莹家,当下就把订亲的事情给谈妥了。 其实,校长即便不去莹莹家提亲,也不影响订亲。这一去提亲,倒彰显了凤翔家里的有礼有仪。 但好事多磨,定亲之前,出现了一段小插曲,那就是,年校长去莹莹家提亲的时候,得知莹莹比林凤翔大五岁,还只是高中毕业。 年校长回去跟凤翔一说,凤翔有些接受不了莹莹的年龄。 没办法,又把林青山叫到了县城,来重新商量这件本来很完美的婚事。 林青山没发表自己的看法,只让儿子自己做主。 林凤翔一时是难以取舍。 从外貌上看,莹莹比凤翔还显小。而林凤翔是体育专业,大学期间运动量大,毕业之后仍然喜欢晨起跑步,空闲了在操场翻杠运动,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 而莹莹做为县社主任的千金小姐,之所以这个年龄还没把自己嫁出去,是因为莹莹原来有自己的心上人,但她的心上人却无意于她。再就是,门当户对的有学历人又嫌弃莹莹没学历,就这样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莹莹在百货文具店一看到林凤翔就心生喜欢,一听钱经理分析说他有可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更上心了。 能分配到重点高中的都是高学历人,才不在乎他比自己小。因为在县城和她同龄的高学历人都结婚生子了。她想要找个高学历,必须在刚毕业的小龄人群中寻觅。 “我问你凤翔,你在乎不在乎她的学历?”年校长见林凤翔难以定夺,便问他。 凤翔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如果不在乎她的学历,就没必要在乎她的年龄了。”年校长说。 年校长又说:“年龄和学历,学历才是关键。她如果有学历,估计也不会剩到今天。你虽说是高校的本科生,专业是个体育。” 经年校长这一分析批讲,林凤翔便打消了对莹莹比自己大五岁的顾虑。 凤翔和莹莹订亲之后的第二年,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莹莹的父亲在县城最好的饭店请年校长吃饭。 年校长心知肚明,请人吃饭,必有事相求。如果是因为他为对方的子女做媒而请,不会在这种高档的饭店,随便找个像样的饭店聚一聚就行了。 可席间,莹莹的父亲不但没有事情相求,还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内部特供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年校长面前,说道:“估计是最好一批了,听说以后要搞活经济,没有这个了。” 年校长很纳闷,打眼一瞧,是购车票,上面盖着红牙牙的专用章,他很好奇,伸手拿过一看,还都是永久牌自行车的内部购车票。 现在的自行车,没有以前那么难买了,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去公家的商店里购买,只是价格昂贵些,如果有购车票,那可就省钱了,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最多只需要一百二十元,没有购车票,要二百元以上。 一辆车能省下一百元左右,对于他这个校长来说,那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呀。请吃饭不求事,反而亮出两张购车票,这是何意呀。 莹莹的父亲见校长如坠云雾,便说:“咱县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百多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那边亲朋也有需要周济的吧,趁我还能办到,就给你挤了这两张……” 年校长的心,怦然一动。 何止是亲朋需要周济,他这个校长家里现在就需要周济,六七口人就一辆车,早该给儿子添辆新车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人家又请吃饭,又没有事相求,还送这么大的好处,到底为了什么呀,感谢为他女儿做媒?不可能呀,他女儿与凤翔定亲,是凤翔高攀了,就凭他曹主任家的条件,女儿的相貌,即使不和凤翔订亲,那好人家照样能踏破门。 难不成是知道了凤翔之前在乎她女儿大五岁的事情?特意表示感谢? 年校长心有疑问:“凤翔和令爱的姻缘,是他林青山高攀了,吃顿饭是人情,这个太贵重了。”说着,将购车票又推了回去。其实,他家里太需要添辆自行车了。他是怕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收下吧,在我这儿,不值些啥。”莹莹父亲又推给了年校长。 年校长没有再推回去,也没有收下,而是用一个盘子给盖住了,也等于预收了。只是他今天既吃了人家的,又拿了人家的好处,心里开始不踏实了,总感觉眼前的曹主任还有更大的事情有求于他,而求的事情又肯定是他凭职权能办到的,否则,堂堂的县社主任也不会如此用心。所以,整个饭局他都没吃踏实。 果不其然,饭局将要结束时,莹莹的父提出了让凤翔做办公室主任的要求。 年校长一听,心里踏实了。其实,不用做岳父的如此良苦用心,他这个当校长的也正有这个打算呢,只是凤翔上班时间太短,从体育教师升办公室主任,怎么也得三年之后吧。不过,年校长也心知肚明,人家这么用心,哪里会稀罕办公室主任一职呀,只不过是借着办室主任一职为跳板,向校长的位置努力。 所以,年校长没有点头承诺,也没有摇头拒绝,而是笑了笑,然后抬手指着莹莹的父亲,说道:“曹主任,林青山交上你这个亲家,要时来运转大翻身了。” 莹莹的父亲品味着年校长的话意,也笑了:“那是他好修行,修到了你这个故交。要不是有你这位故交,我和他是八杆子也打不着。” “唉。”年校长摇头叹息,然后说,“这人呀,该走霉运了,那真是祸从天降。当年青山就是那样儿,凭空降祸,从学校骨干到回家种地了,妻子就在他眼前走的,大冬天,黎明时,撇下个月子娃……那些年也不知他咋熬过来的,我真替他揪着,真心疼他。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这个亲家,想不青云直上都难。” 说罢,很欣慰的笑起来,莹莹父亲也笑。 年校长又说:“当年青山若不是撞了霉运,这一中的校长也轮不到我,而是他林青山。” 莹莹的爸爸一听,不由得心里一怔,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年校长,眯着眼睛微笑,是一种官场上的礼貌微笑。 年校长又说:“不过,这造化太神奇,青山当年错失的东西,说不定能轮给咱家凤翔。”说罢,他伸手拿开盘子,将购车票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莹莹父亲确实是想让凤翔借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往校长的位置上跳,这只是他的心事,没想到年校长一眼便能看穿。 能做到一把手的位置,心里都有几把刷子,他在三十多岁就当一中校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绝不仅仅是教学有方,而是具备了别的教师所没有的智慧和眼光吧。当年林青山就是不撞霉运,有眼前这位年校长的存在,估计他也没有机会做校长。 莹莹父亲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东西是自己也不具备的。 第51章 凤翔和莹莹订亲之后的第二年,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也就是正月下旬,龙抬头的前几年,莹莹的父亲在县城一家很有特色的高档饭店请年校长吃饭。 年校长心知肚明,人家请吃饭,必有事相求。如果是因为他为对方的子女做媒而请,不会选在这种正规的高档饭店,随便找个像样的饭店聚一聚就行了。 年校长只猜到了对方请吃饭是有事相求,具体是什么事,他猜不到。因为一中是个清水衙门,不管物资,也没有特权。 那是礼拜五的傍晚,天气阴沉着脸,还刮着很尖锐的冷风。这样的天气,从温度上来看,并没有回到三九隆冬,可人们却感觉比三九隆冬更冷,迫不得已,又把脱去的厚棉衣重新穿上了。 但饭店里很温暖,年校长去到的时候,莹莹的父亲已经在高雅的包间等候他多时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年校长连声说。 说实话,能被县社一把手曹主任请吃饭,年校长是感到很荣幸的。若不是为对方子女牵媒而拉近了关系,恐怕去单位拜访曹主任一面都很难,更别说被对方请吃饭了。 可现在,他年校长确确实实是曹主任请的客人。 年校长虽说倍感荣幸,思维却异常的清醒,知道曹主任请他是有事相求。 可让年校长始料不及的是,饭席间,莹莹的父亲不但没有事情相求,还从衣兜里摸出两张内部特供票放在桌子上,然后推到年校长面前,说道:“估计是最后一批了,听说以后要搞活经济,没有这个了。” 年校长很纳闷,打眼一瞧,是购车票,上面盖着红牙牙的专用章,他很好奇,伸手拿过一看,还都是永久牌自行车的内部购车票。 现在的自行车,没有以前那么难买了,只要有钱,随时可以去公家的商店里购买,只是价格昂贵些,如果有购车票,那可就省钱了,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最多只需要一百二十元,没有购车票,要二百元以上。 一辆车能省下一百元左右,对于他这个校长来说,那可是一个月的工资呀。请吃饭不求事,反而亮出两张购车票,这是何意呀。 莹莹的父亲见校长如坠云雾,便说:“咱县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百多辆,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了,你那边亲朋也有需要周济的吧,趁我还能办到,就给你挤了这两张……” 年校长的心,怦然一动。 何止是亲朋需要周济,他这个校长家里现在就需要周济,六七口人就一辆车,早该给儿子添辆新车了。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人家又请吃饭,又没有事相求,还送这么大的好处,到底为了什么呀,感谢为他女儿做媒?不可能呀,他女儿与凤翔定亲,是凤翔高攀了,就凭他曹主任家的条件,女儿的相貌,即使不和凤翔订亲,那好人家照样能踏破门。 难不成是知道了凤翔之前在乎她女儿大五岁的事情?特意表示感谢? 年校长心有疑问:“凤翔和令爱的姻缘,是他林青山高攀了,吃顿饭是人情,这个太贵重了。”说着,将购车票又推了回去。其实,他家里太需要添辆自行车了。他是怕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 “收下吧,在我这儿,不值些啥。”莹莹父亲又推给了年校长。 年校长没有再推回去,也没有收下,而是用一个盘子给盖住了,也等于预收了。只是他今天既吃了人家的,又拿了人家的好处,心里开始不踏实了,总感觉眼前的曹主任还有更大的事情有求于他,而求的事情又肯定是他凭职权能办到的,否则,堂堂的县社主任也不会如此用心。所以,整个饭局他都没吃踏实。 果不其然,饭局将要结束时,莹莹的父提出了让凤翔做办公室主任的要求。 年校长一听,心里踏实了。其实,不用做岳父的如此良苦用心,他这个当校长的也正有这个打算呢,只是凤翔上班时间太短,从体育教师升办公室主任,怎么也得三年之后吧。不过,年校长也心知肚明,人家这么用心,哪里会稀罕办公室主任一职呀,只不过是借着办室主任一职为跳板,向校长的位置努力。 所以,年校长没有点头承诺,也没有摇头拒绝,而是笑了笑,然后抬手指着莹莹的父亲,说道:“曹主任,林青山交上你这个亲家,要时来运转大翻身了。” 莹莹的父亲品味着年校长的话意,也笑了:“那是他好修行,修到了你这个故交。要不是有你这位故交,我和他是八杆子也打不着。” “唉。”年校长摇头叹息,然后说,“这人呀,该走霉运了,那真是祸从天降。当年青山就是那样儿,凭空降祸,从学校骨干到回家种地了,妻子就在他眼前走的,大冬天,黎明时,撇下个月子娃……那些年也不知他咋熬过来的,我真替他揪着,真心疼他。不过,现在好了,有了你这个亲家,想不青云直上都难。” 说罢,很欣慰的笑起来,莹莹父亲也笑。 年校长又说:“当年青山若不是撞了霉运,这一中的校长也轮不到我,而是他林青山。” 莹莹的爸爸一听,不由得心里一怔,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年校长,眯着眼睛微笑,是一种官场上的礼貌微笑。 年校长又说:“不过,这造化太神奇,青山当年错失的东西,说不定能轮给咱家凤翔。”说罢,他伸手拿开盘子,将购车票装进了自己的衣兜。 莹莹父亲确实是想让凤翔借办公室主任这个职位往校长的位置上跳,这只是他的心事,没想到年校长一眼便能看穿。 能做到一把手的位置,心里都有几把刷子,他在三十多岁就当一中校长,一当就是十几年,绝不仅仅是教学有方,而是具备了别的教师所没有的智慧和眼光吧。当年林青山就是不撞霉运,有眼前这位年校长的存在,估计他也没有机会做校长。 莹莹父亲这样想着,突然感觉到对方身上有某种东西是自己也不具备的。 第52章 冷战已决定辞职了,辞职的念头缘于他和凤鸣小见面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玩,逛了百货大楼又去逛书店。 逛百货大楼时,给凤鸣买了两件衣服,尽管凤鸣也没有张口要衣服,可他觉得既然来县城了,不给凤鸣买两件衣服,就不像是未婚夫妻。 买了衣服又问凤鸣还想逛哪里,凤鸣说去书店逛逛吧。 谁知到了书店,凤鸣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眼,突然绽放起了超自然的光芒,选了两本杂志,又选了几本书,宝贝似的抱着,还贪婪的望着书架,让营业员给她拿。 冷战从凤鸣手里接过书,一看定价,有些心虚,因为进县城之后买了一网兜半红的苹果,百货楼又给凤鸣买了两件衣服,现在兜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 可凤鸣呢,还站在柜台外边,很兴奋的望着柜里里的书籍,一脸的向往,一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贪婪气势,可当时他囊中偏偏羞涩,那一刻,他只恨自己不能变出钱来。 县新华书店也不只卖书,也卖文化用品,和办公用品。 冷战正为难时,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俊美小青年进书店了,他下穿深色长裤,上穿带暗纹的浅咖啡色上衣,面带笑意,一尘不染,像是从圣洁的天界而来。 “来了?这次需要什么?” 他好像和营业员很熟悉,他一进书店几个营业员都不约而同的跟他亲切打招呼。 他微笑着回应,从兜里掏出购物单,展开之后大概念了一遍,然后几个营业员拿着购物单开始为他一个人服务,忙着为他拿货,有墨汁、复写笔、复写纸、收据、区别针、按钉等,都是办公用品。 “把这部书拿出来。”柜台前的凤鸣又让营业员给她拿书。 几个营业员像没听到一样,只顾为那个一尘不染的俊美男青年服务。 冷战当时心虚得厉害,心想,乖乖,兜里已经没钱了,就手里这几本都没钱买,你就别让营业员拿了。 “快把这部书给我拿出来。”凤鸣很执著的呼唤营业员。 那俊美男青年见几个营业员只顾为他一个人服务,不理会凤鸣,有些愧疚,便望向凤鸣,这一望便怔住了,他一直怔怔的望了凤鸣有好几分钟。 然后他便走到凤鸣身后,轻声问道:“什么书?” “这部,高尔基的《母亲》。”凤鸣指着陈放在玻璃柜台里的图书。 “哎勤姐,拿一本新的《母亲》。”那俊美男青年便招呼一个离他最近的年轻女营业员取一本新的《母亲》。营业员顺手取过书递给他,站在凤鸣身后的他接过书,又伸手将书放到凤鸣面前,然后对那个年轻的女营业员说:“算到我的帐上。” 女营业员一怔,会意的笑了,什么都没说,便照做了。 凤鸣抱着高尔基的《母亲》,只顾入迷的翻阅,并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抱着那部母亲,还一直贪婪的围着柜台打转,看不足,看不够,漆黑如夜的双眸,喷射着超自然的光芒,视线始终都没有离开书。 营业员为那俊美男青年备齐了货品,一样一样摆放在玻璃柜台上,又给他找了一个厚实的纸箱,那男青年开始按购物单上记录的对照,一样一样将置办的货品放进纸箱里。然后让营业员开了发票,结了帐,将纸箱抱在怀中,又很怜爱的望了望附在柜台前看书的凤鸣,才在几个营业员的恭送声里离开了书店。 当时的冷战有些无地自容,如果在冷店乡的新华书店,他也可以享受那俊美男青年的待遇。可那时在县城新华书店的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陌生的外人为凤鸣付书钱他冷战却没有吭叽一声,只是无地自容看着事情的发生。 那小青年出门之后,他隔着窗玻璃很仔细的打量那俊美小青年,只见他短碎发型,看上去很青涩,像刚出校门的学生。 也不知为什么,冷战看那俊美小青年的背影很是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还有他俊美的容颜,及俊美容颜上的笑意,曾经在哪儿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说实话,如果没有他替自己支付那部《母亲》的书钱,他都难以想像当天会如何的下不来台。试想一下,凤鸣拿着《母亲》让他结帐,而他却兜中没钱。 他当时还是很感激那个俊美小青年的,都想跟随出去向他说声谢谢,只是拉不下他正青春的面子。 所以,出于感激,他一直望着俊美小青年将纸箱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冲动的他想出去帮他,但小青年一个人就四平八稳的将纸箱绑在了后座上,然后骑车离去了。 男青年一离去,他才有些如梦初醒,突然意识到此地不能久留,必须赶紧离开,否则,凤鸣一直选书,他会很难收场。于是,他快速的将怀里的书的定价浏览了一遍,感觉兜里的钱只够买一本啄木鸟杂志,于是,除了啄木鸟杂志,他将所有的书悄悄归还给营业员,结了帐,拉过凤鸣说:“凤鸣,快,赶紧走,回去太晚了要出大事,你家里人会寻到我家去闹事的……” 凤鸣还沉浸在浏览图书的快感中,被冷战连吓带哄的,便迷迷糊糊的被冷战拉出了书店。 冷战一路快骑,将凤鸣送回林家村,他回到家里给父母交待后,又回到学校,那晚他是彻夜无眠。他一直在想,这才和凤鸣刚刚开始,都无法满足凤鸣买书的愿望,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怎么办?仅凭当民办教师的那点可怜薪水是不可能让凤鸣幸福的。 可他从看到凤鸣的第一眼就在心里保证一定要让她幸福,一生无忧。 连一本书都买不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陌生的外人给凤鸣买书,他还怎么保证让凤鸣幸福,让凤鸣无忧。 一想那为凤鸣付书钱的俊美小青年,他又疑窦丛生。 那俊美小青年是谁?怎么那么面熟?那笑容,那离去的背影,明明在哪见过…… 第53章 书店窘迫那件事儿过去了很久,冷战都不能释怀,那成了他冷战心里的痛,怎么也无法消除。于是,思前想后,权衡再三,他决定辞职经商,多多的挣钱,让凤鸣购买她喜欢的东西,一定让她幸福,一定让她无忧。 辞职经商,去挣钱,经什么商呢?挣什么钱呢? 其实,冷战一决定辞职经商去挣钱,他脑子里立即便冒出来了父亲说的那番话,说未来的十几年,挤砖厂和盖房班能发大财,一想起父亲的话,便起了辞职办砖厂的念头。 这个念头一起,便挥之不去,特别是那次去凤鸣家回来之后,他辞职办砖厂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可是,想辞职就可以辞职了? 他现在虽说是成年人了,可他的前程,要想自己做主,必须抗争才能实现。比如说他和凤鸣定亲,是他绝食玩命才抗争到的。 辞职去经商也是如此。 他知道父不会同意他辞职办砖场的,但他这次可不想再绝食玩命了,便一直盘算着如何瞒着父辞职办砖厂,先把生米做成熟饭。 他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在父亲眼皮底办砖厂,只能瞒得了一时,很快就会被发现。 不过,只要能瞒得了一时将砖厂办起来便足够了。生米做成熟饭之后,即便父亲知道,也变不回生米了。 所以,在那个下学期,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瞒着父亲辞职办砖厂的良策。思考会出现奇迹,他一番绞尽脑汁的盘算,还真盘算出来一个瞒天过海的良策。 于是,在放寒假之前,冷战就向校长提出了辞职。 校长很纳闷:“你伯同意吗?” 冷战便笑说:“正是他劝我辞职的,说教书挣那点钱,还不如做生意呢。” “真的假的?”校长一脸的难以置信笑了。 “这还能有假?已经习惯了站讲台,我还真不想辞职。”冷战很郑重的说。 “也是,但感觉不会。当初,可是他逼着你来学校的,说做学问体面,家里出个学问人,他当伯的感到荣耀。这才两年半,他就又劝你辞职做生意?” “可不,我还正烦呢,啥都依着他。”冷战一脸不悦的说。 “他经常去乡机关开会,是不是发现了啥先机?”校长问。 “你可千万别声张。”冷战担心校长去向爹求怔,便装做很神秘的附近校长,咬耳说,“是这样的校长,有些事儿呢,难为外人道。这不各村正规划宅基和街道吗,家家户户要盖新房,伯说挤砖厂和盖房班要发大财,才劝我辞职办个挤砖厂呢。你可千万不要声张这事,见了我伯也千万别提这档子事,权当不知道,我伯那人要面子,省得他脸上挂不住……” 校长这才深信不疑,用连连点头来保证。 冷战为教师时,平时呢,即便寒暑假也会住在学校,也省得学校另找人看校了。 他这一辞职,再住学校就不合适了,如果回家住,他辞职的事就露馅了。于是,他便将大队部的东厢房套间收拾了一下,学校里现成的铺盖搬到了大队部东厢房的套间,好在那套间里有床位。大冬天的,又临近春节,大队部冷的栓不住狗,没有啥事,别说晚上了,就是大白天村干部也不往那里钻,他伯还蒙在鼓里,而他的家里人还一直以为他在学校睡。 然后,他以伯的名义去找村里的信贷员那里贷了一万元的款,先把挤砖机给买了下来,他准备按伯以前给舅出谋划策的那样,就将砖厂办在贾鲁河附近。 冷德金做梦都不会想到,他处心积虑为小舅子谋划的事情,被儿子冷战全套照搬。 没钱就找村里信贷员,砖厂挨着贾鲁河方便用水等。 冷德金发现儿子冷战辞职,是正月元宵节以后。因为元宵节,村村有娱乐,乡机关有规定,各村要在乡机关汇演,然后再择优派往县里汇演。冷店村是乡机关所在地,娱乐项目更是丰富,舞狮子,踩高跷,扭秧歌。每个队都上一个娱乐项目。 而冷店村的娱乐道具和服饰,都存放在大队部的西厢房里。正月初六之后,参加娱乐的村民都拥挤到大队彩排预演,结果,有人发现大队部东厢房套间里有人住,接下来又发现原来是支书的大公子冷战住在那里。 冷战是支书的儿子,住在那里也无人敢撵,再说了,他家里弟兄三个,那些彩排的村民还以为他家兄弟三人都挤在西厢房睡觉,他大概嫌吵吧。所以,村民也不以为然,更不觉得奇怪。 元宵节过后,大概快到正月底了,大半夜里,妇女主任突然去了大队部,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去大队部,见东厢房套间的灯亮着,直奔了过去,上去就推开了房门,还没看到冷战人,就先劈头责怪:“你拉灯干啥?”她的声音低沉而美妙,责怪里流淌着撒娇。 这些天,大白天冷战忙的不见人影,几乎都是二半夜才回来睡觉,今天也不例外,他刚回来拉开灯,将黑皮包摞床上,正要出去上茅厕,一转身见妇女主任堵在套间门口,大半夜的,也是吓一跳。 一看到是冷战,妇女主任怔住了,缓过神,才笑问:“你小子咋睡这儿?” 冷战知道,眼前的妇女主任还不知道他辞职的事儿,便顺手推舟说:“同办公室的李老师来亲戚了,我临时在这凑和一下。” 临时凑合?临时凑合也应该回家里凑合,怎么会在这偏僻冷清的大队部凑合? 妇女主任将信将疑,当她打量了一下套间的摆设,以及那床辅,便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临时凑和,完全是长期居住的阵式。所以,她的将信将疑立即变成了疑窦顿生,但她是妇女主任,也是经过世面的人,虽然怀疑,却不说出口。 “冷不冷,注意保暖。”妇女主任打量着冷战床上的铺盖。 那铺盖是从他在学校床上的原班铺盖搬过来的,他白天在砖厂,吃饭回家,晚上在大队部睡,家里人还以为他去学校睡呢。 “没事儿,只是凑合几个晚上,李老师亲戚一走,我就搬回学校住了。”冷战笑说。 妇女主任已经心知肚明,就是不说破。 冷战也从妇女主任的神色上也看出来她已看破,只是不说破罢了,这样最好。 妇女主任又扯了几句关心冷战的话,便离开了。 冷战将妇女主任送出了门,说了一句慢走,直奔茅厕,憋坏了,妇女主任再多磨蹭一会儿,恐怕就尿裤里了。撒了尿返回到套间里,坐在简陋的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腿,尽管他此刻又累又冷,心里却七上八下起来。他早闻自己的伯跟妇女主任有一腿的传言,这大半夜的妇女主任一个人蹿到大队部来,也许是与人偷情吧。 如果伯真与那妇女主任真有一腿,自己辞职办砖厂的事儿,伯很快就会知道。 第54章 如果伯真知道了,那知道就知道吧,反正现在已经生米做成了熟饭,他已经无法阻止了,挤砖机明天就到了,为了不引起爹的注意,砖厂也是由三叔在外村找的人出头露面创办,挤砖机一到就开始拭机,如果拭机顺利,就可以招兵买马开机,然后就可以赚钱养凤鸣了。 之所以他没有瞒三叔,因为他需要三叔的支持,他没辞职之前就已经与三叔串通好了。 如他所想,拭机很成功,他和三叔坐在简易棚里,商量着招人的事情,然后又做了一番长远的策划,三叔离开去执行了,冷战一个人坐在简易棚里的破三斗桌前,望着棚外的挤砖机,望着拭挤出来的近千块标准的土坯,那份担心没有了,他不怕伯知道了,甚至还盼着伯知道。 反正早晚都要知道,那就赶紧知道吧,也省得提心吊胆了。 这都两天了,妇女主任应该传信给他了,咋还不见他有动静呢。 冷战正想着,简易棚的帆布棉帘被暴力的掀开了,他以为是三叔回来,很急切的问:“怎么样?” 来人没有吭声,只是怒视着他。因为是逆光,进来人的身形像三叔,那气势不像三叔。 他感觉不对劲,仔细一瞧,来人竟然是他伯。 三叔和伯的身形和相貌太像了,只是伯在仪容上比三叔讲究,毕竟是几千口人的村大队支书。 担心没有了,剩下的只是坦然面对。所以,面对怒可不逷的伯,冷战起身,笑脸相迎。 “伯,你来了,我这两天正要给您汇报呢。”冷战垂眉低额的赔着笑。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冷德金气得直哆索,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几分钟,硬是没说出一句话。 冷战开始心疼伯了,上前搀扶他。 “滚开。”冷德金一把推开儿子。 冷战赶紧抽出自己腰间的皮带递到冷德金面前:“伯,如果能消气,您就实劲抽。” 冷战爹本来真想抽儿子,可见儿子主动让抽,他又懒得抽了,又用右手食指着冷战,指了一会儿,终于能说话了:“你不是我的儿子!” “啊。”冷战蒙了,怔在那里。他以为爹在情急之下,要讲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真相。 “你不随我,你不是我的儿子。” “我随娘。娘一直这样说的。” “你娘有这么泼野吗?” 然后又说:“都说外甥随舅,你舅那么听话,你咋不随他,老子情愿让你像他那样听话。” 冷战最看不起舅了,伯现在却盼着自己随舅,他转身坐在了破三斗桌前的破凳子上看起了帐本。 “你到底随谁?”冷德金见儿子不理,更气了,走上前,右手食指点在了儿子的额头上。 “我随孙悟空,伯满意了吧。”冷战腾的站了起来,与冷德金对视。心想:让你拿皮鞭抽,你不抽,却探讨儿子随谁,那就随孙悟空吧。 儿子说的无意,当伯的却多心了。 冷战所说的孙悟空,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刚才伯说他泼野,他认为再泼野也泼野不过西游记里的孙悟空,那他干脆就随孙悟空好了。 可冷德金却理解歪了,因为他们村里也有一个孙悟空。 每年元宵节,村里的娱乐项目踩高跷就有孙悟空,扮演孙悟空的人是个中年人,正好姓孙,全名叫孙长金,比冷德金大三岁,村里的娱乐项目他一直扮演孙悟空,到现在都扮演好多年了。不过,这都与冷德金没关系,哪怕他扮演一辈子孙悟空也没关系,哪怕他是真孙悟空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孙悟空,而是孙长金。 孙长金是高中毕业,老婆王美兰也是高中毕业,两人是高中同学。 冷德金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当兵走之前,家里人给他订了亲,女方就是现在的冷战娘。冷战娘名叫王美兰,人如其名,相貌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冷德金心满意足去了部队。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家里人给他去信说,他未婚妻与他们村的孙长金好上了,闹着要退亲,岳父趁夜深人稀来他们家商量对策,。 冷德金也无心服役了,不顾上级的挽留,坚决要求退役,回家直接去了岳父家,将退伍补贴悉数全给了岳父,并向岳父保证,以后岳父家的吃用,他全部负责,条件是让岳父立即嫁女儿。 王美兰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未成人,特别是那个小弟弟,才几岁大,身体还弱,家里只有爹娘两个劳动力,她爹虽然是厨子,平时给人帮厨能弄些吃食,那也只能让子女偶尔饱一下口福,解决不了常年温饱的根本问题,生活还是很不宽余。 所以,岳父听了冷德金的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冷德金手里的钱,半月之后就让大女儿出嫁了。 王美兰比冷德金大四岁。农村有句老话说,女大一。没饭吃,女大两,抱金掌,女大三,抱金砖。至于说女大四,倒没了说词,谁也不知道女大四抱的是什么。反正是她嫁给冷德金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的健康。特别是大儿子冷战,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简直就是她的翻版,那个玉树临风,那个英俊好看,真是没说的。 村里别的妇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体都变形了,王美兰嫁给冷德金,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身材还跟黄花大闺女一样。 冷德金因为娶了王美兰,晚上做梦都笑出了声。现在也是,至于说老婆当年与他们村孙长金的感情摩擦,他也早已忘却了。 不过,那件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时都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儿子情急之下怎么会说他随孙悟空,莫非他是孙长金的血脉…… 不可能,老婆嫁给他一年之后生了冷战,而那个孙长金在冷战娘嫁他之前就离村出走了,听说是在杂艺班混了几年,回村时还领回一个外地媳妇,带回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在时间上都扯不到一块。 大概是儿子听他老爷那边的人说起的吧。 孩子家,知道就知道吧,竟然当着老子的面来揭短。 刚才冷战抽出来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拿着,冷德金气不过,上前夺过,举起来要抽儿子。谁知刚要抽过去,简易棚的帆布棉帘突然掀开,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人。 冷德金管教儿子都是关门管教,不准有外人在场,包括老婆也不准在场,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今天也不例外,他要管教儿子,有外人进来,他赶紧将腰带扔给儿子,语气关切的责怪说:“还不快系上腰带,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讲究。” 进来的人是冷战的三叔,他一看到自己的大哥正举腰带要抽侄子,怔住了,有些进退两难。侄子冷战能在他大哥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辞职办砖厂,没有他这个三叔的鼎立相助,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此时此刻,他一看到大哥,便开始心虚,支吾道:“哦,大哥也在,那,那,那我先出去吧。”说着,就要掀棉帘出去。 “三叔。”冷战忙喊住了三叔。因为他知道,伯当别人面是不会管教自己的,别说三叔了,就是当着娘的面也不会。他冷战现在关心的是砖厂的事,也顾及不了正生气的伯了,赶紧起身走向三叔:“怎么样?找到他了吗?” 三叔显得很激动,他将掀开的棉布帘又遮上,点头说:“嗯,还有意外的惊喜。” “快说。”冷战更激动。 “老师儿说,现在已经不再用水窑了,都用汉砖窑。” “哦?”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费气力再筑建水窑了,这汉砖窑是就地烧,还没有那么多忌讳,很容易上手,老师儿说他先给我们烧出一窑,我们就会了,以后自己烧。只是烧出来的砖是红砖,因为更省事,更简便,他们那里已经没人再用那水窑烧出来的蓝砖了。” “我也听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的。”冷战赶紧将那唯一的一把破椅子搬到三叔跟前,“这就是三叔说的意外之喜吧。” “我不坐了,还有事要办。”三叔推开椅子,又说,“这省下的不仅仅是建水砖窑的钱,还节省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师儿说他给我们烧出一窑之后,我们便可以自己烧了,那我们就不用供神似的供老师儿,还不是意外之喜吗。” 三叔说罢,掀开棉帘离开了,简易棚里又剩下父子俩。 从三叔进来那一刻,冷德金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绽露出没事人似的平静,三叔一出去,他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又出现了,就跟会变脸似的。 冷战正激动于三叔所说的意外之喜,一转脸看到伯脸上的变化,有些沮丧,便将那把破椅子搬到了伯面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刚才放在三斗桌上的腰带递了过去。 冷德金没有接腰带,也没有坐椅子,他只是一脸失望的打量着儿子,很用心的打量。 妇女主任一给他说,他便去学校核实,没想到儿子春节前就已经辞职了,现在砖厂的场地也糊弄好了,摊子也辅开了,挤坯机也拭挤顺利,就剩下大量挤坯烧砖了,然后就是数票子挣钱……这一切都在他这个当爹的眼皮底下进行着,他这个当爹的竟一无所知。 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 儿子翅膀硬了,可以撇开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事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事。 冷德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杂物上。 覆水难收,他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那样儿子的损失会更大。儿子的损失,不就是他当爹的损失吗。况且,不止是损失,还有脸面呢。 他是个明白的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于是,便将手伸向儿子:“给我根烟吧。” “这,爹,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哦。”冷德金的手没有立即缩回,而是伸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缩回,双手抱在胸前,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身子前倾,看着地面,说道:“这本是我给你舅指的发财门路,没想到儿子却掂记上了。” 冷战不吭声,默默的坐在爹的一旁。 “也有你三叔的份儿?”冷德金突然抬头望着儿子问。 “没有,三叔只是帮我。”冷战摇头说。 “为啥不让你舅来帮?” “舅除了会瞎胡喷,还会弄啥,我不用他。” “让你三叔来帮忙,是一步错,你知道吗。”冷德金咬着牙低声说。 “咋?” “一年之后,他会出来单干,你信不信?”冷德金仍然压低声音说。 冷战一怔,然后说:“那不正好吗?” “同行是冤家。” 冷战不吭声了。 “你小子想问题太简单,如果让你舅来帮忙,他一辈子都会为你打工。” “那我情愿让三叔成为同行,也不愿让舅过来,天天给他擦屁股。” 冷德金腾的站起,怒其不争的用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小子还嫩点,一年之后你三叔拉出去单干,不但抢走你的生意,还会拉走你手下能力强的工人,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55章 每年元宵节,村里的娱乐项目踩高跷就有孙悟空,扮演孙悟空的人是个中年人,正好姓孙,全名叫孙长金,比冷德金大三岁,村里的娱乐项目他一直扮演孙悟空,到现在都扮演好多年了。不过,这都与冷德金没关系,哪怕他扮演一辈子孙悟空也没关系,哪怕他是真孙悟空也没关系。 有关系的不是孙悟空,而是孙长金。 孙长金是高中毕业,老婆王美兰也是高中毕业,两人是高中同学。 冷德金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当兵走之前,家里人给他订了亲,女方就是现在的冷战娘。冷战娘名叫王美兰,人如其名,相貌如她的名字一样美,冷德金心满意足去了部队。可他在部队服役期间,家里人给他去信说,他未婚妻与他们村的孙长金好上了,闹着要退亲,岳父趁夜深人稀来他们家商量对策,。 冷德金也无心服役了,不顾上级的挽留,坚决要求退役,回家直接去了岳父家,将退伍补贴悉数全给了岳父,并向岳父保证,以后岳父家的吃用,他全部负责,条件是让岳父立即嫁女儿。 王美兰在家里排行老大,下面有几个妹妹,一个弟弟,都未成人,特别是那个小弟弟,才几岁大,身体还弱,家里只有爹娘两个劳动力,她爹虽然是厨子,平时给人帮厨能弄些吃食,那也只能让子女偶尔饱一下口福,解决不了常年温饱的根本问题,生活还是很不宽余。 所以,岳父听了冷德金的话,二话不说,便接了冷德金手里的钱,半月之后就让大女儿出嫁了。 王美兰比冷德金大四岁。农村有句老话说,女大一。没饭吃,女大两,抱金掌,女大三,抱金砖。至于说女大四,倒没了说词,谁也不知道女大四抱的是什么。反正是她嫁给冷德金之后,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儿子,个个生龙活虎的健康。特别是大儿子冷战,无论是五官还是身材,简直就是她的翻版,那个玉树临风,那个英俊好看,真是没说的。 村里别的妇女生了几个孩子之后,身体都变形了,王美兰嫁给冷德金,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身材还跟黄花大闺女一样。 冷德金因为娶了王美兰,晚上做梦都笑出了声。现在也是,至于说老婆当年与他们村孙长金的感情摩擦,他也早已忘却了。 不过,那件事情,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当时都是暗中进行,知道的人很少。现在,儿子情急之下怎么会说他随孙悟空,莫非他是孙长金的血脉…… 不可能,老婆嫁给他一年之后生了冷战,而那个孙长金在冷战娘嫁他之前就离村出走了,听说是在杂艺班混了几年,回村时还领回一个外地媳妇,带回一个两岁多的女儿,在时间上都扯不到一块。 大概是儿子听他老爷那边的人说起的吧。 孩子家,知道就知道吧,竟然当着老子的面来揭短。 刚才冷战抽出来的腰带还在他手里拿着,冷德金气不过,上前夺过,举起来要抽儿子。谁知刚要抽过去,简易棚的帆布棉帘突然掀开,风风火火的进来一个人。 冷德金管教儿子都是关门管教,不准有外人在场,包括老婆也不准在场,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今天也不例外,他要管教儿子,有外人进来,他赶紧将腰带扔给儿子,语气关切的责怪说:“还不快系上腰带,这么大人了还这样不讲究。” 进来的人是冷战的三叔,他一看到自己的大哥正举腰带要抽侄子,怔住了,有些进退两难。侄子冷战能在他大哥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的辞职办砖厂,没有他这个三叔的鼎立相助,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此时此刻,他一看到大哥,便开始心虚,支吾道:“哦,大哥也在,那,那,那我先出去吧。”说着,就要掀棉帘出去。 “三叔。”冷战忙喊住了三叔。因为他知道,伯当别人面是不会管教自己的,别说三叔了,就是当着娘的面也不会。他冷战现在关心的是砖厂的事,也顾及不了正生气的伯了,赶紧起身走向三叔:“怎么样?找到他了吗?” 三叔显得很激动,他将掀开的棉布帘又遮上,点头说:“嗯,还有意外的惊喜。” “快说。”冷战更激动。 “老师儿说,现在已经不再用水窑了,都用汉砖窑。” “哦?” “也就是说,我们不用费气力再筑建水窑了,这汉砖窑是就地烧,还没有那么多忌讳,很容易上手,老师儿说他先给我们烧出一窑,我们就会了,以后自己烧。只是烧出来的砖是红砖,因为更省事,更简便,他们那里已经没人再用那水窑烧出来的蓝砖了。” “我也听人说起过,没想到是真的。”冷战赶紧将那唯一的一把破椅子搬到三叔跟前,“这就是三叔说的意外之喜吧。” “我不坐了,还有事要办。”三叔推开椅子,又说,“这省下的不仅仅是建水砖窑的钱,还节省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老师儿说他给我们烧出一窑之后,我们便可以自己烧了,那我们就不用供神似的供老师儿,还不是意外之喜吗。” 三叔说罢,掀开棉帘离开了,简易棚里又剩下父子俩。 从三叔进来那一刻,冷德金的脸上没有了怒气,反而绽露出没事人似的平静,三叔一出去,他脸上的怒气刷的一下又出现了,就跟会变脸似的。 冷战正激动于三叔所说的意外之喜,一转脸看到伯脸上的变化,有些沮丧,便将那把破椅子搬到了伯面前,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将刚才放在三斗桌上的腰带递了过去。 冷德金没有接腰带,也没有坐椅子,他只是一脸失望的打量着儿子,很用心的打量。 妇女主任一给他说,他便去学校核实,没想到儿子春节前就已经辞职了,现在砖厂的场地也糊弄好了,摊子也辅开了,挤坯机也拭挤顺利,就剩下大量挤坯烧砖了,然后就是数票子挣钱……这一切都在他这个当爹的眼皮底下进行着,他这个当爹的竟一无所知。 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 儿子翅膀硬了,可以撇开他这个当爹的自己做事了,还做了这么大的事。 冷德金唉的一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一旁的杂物上。 覆水难收,他现在根本无法阻止,那样儿子的损失会更大。儿子的损失,不就是他当爹的损失吗。况且,不止是损失,还有脸面呢。 他是个明白的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于是,便将手伸向儿子:“给我根烟吧。” “这,爹,你知道,我不抽烟的。” “哦。”冷德金的手没有立即缩回,而是伸了那么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缩回,双手抱在胸前,放在并拢的双腿上,身子前倾,看着地面,说道:“这本是我给你舅指的发财门路,没想到儿子却掂记上了。” 冷战不吭声,默默的坐在爹的一旁。 “也有你三叔的份儿?”冷德金突然抬头望着儿子问。 “没有,三叔只是帮我。”冷战摇头说。 “为啥不让你舅来帮?” “舅除了会瞎胡喷,还会弄啥,我不用他。” “让你三叔来帮忙,是一步错,你知道吗。”冷德金咬着牙低声说。 “咋?” “一年之后,他会出来单干,你信不信?”冷德金仍然压低声音说。 冷战一怔,然后说:“那不正好吗?” “同行是冤家。” 冷战不吭声了。 “你小子想问题太简单,如果让你舅来帮忙,他一辈子都会为你打工。” “那我情愿让三叔成为同行,也不愿让舅过来,天天给他擦屁股。” 冷德金腾的站起,怒其不争的用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咬牙切齿的低声说:“你小子还嫩点,一年之后你三叔拉出去单干,不但抢走你的生意,还会拉走你手下能力强的工人,到那时,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56章 这一天,冷战的爹,也就是冷德金,他正带着村干部在外地考察。 名义上是考察,实际上是借着考察的名义去游山玩水,关键是这一次考察他还把年轻的妇女主任给带上了。一路上,年轻的妇女主任都小鸟依人的不离他左右,二人卿卿我我,俨然一对恩爱夫妻。情到深处,两人也不避讳周围人,地当床,天为被,就地“卿卿我我”的来一阵,就像鲁迅的《男人的进化》里写的那样。 那年轻的妇女主任情到高处,是大喊大叫,也不避讳周围的人,只顾兀自的喊叫。她刚开始喊叫时,冷德金感觉自己很厉害,战绩辉煌,可妇女主任一直喊叫不停,周围人也跟着叫好起哄,兵慌马乱似的,很嘈杂,他一看这阵式,便突然心烦起来。 这一心烦,激灵一下醒了,原来正躺在自家的热被窝里做美梦呢,身边连个妇女主任的气儿也没有。 虽说身边空空,可妇女主任的喊叫声却一直往耳朵里灌。 他纳闷了,赶紧抬起头,支起耳朵仔细听。 原来那兵慌马乱的声音是从大街上传来的。 他还以为是谁家吵架呢,因为附近有一户人家,经常在黎明时吵架。至于说吵架的原因,那都拿不到桌面上,很是庸俗,左邻右舍都不好意思去劝架。就是那个三十多岁的丈夫睡了一夜,精力充沛,非要与媳妇那个。而那媳妇呢,怀里还养着两岁多的孩子呢,那孩子体质弱,不是拉肚子就是烂嘴,养起来很费劲,夜里还经常啼哭。她楼孩子睡觉很辛苦,这天刚亮,男人又非要那个,也不事先商量,上来就动手却脚,当媳妇的受不了,一脚将男人蹬下床,就这样两口便吵闹起来。 于是,冷德金翻个身,准备再迷糊一会儿,最好还回到刚才的梦里继续梦里的事情。 可他刚要迷糊,老婆王美兰进来了,也就是冷战娘,她身上还系着厨裙,直接走到床前,很不客气的推了冷德金一把。 “快爬起来,没听外边有人拍院门。”王美兰催促说。 冷德金被老婆这一拍一催,很不耐烦的坐起来。 “一大早谁拍门?”冷德金穿着衣服说。 “我好像听到八叔的声音了。”王美兰说罢,就一撩内室的布帘出去了。 冷德金一听“八叔”两个字,不由得加快了穿衣的速度。 这个八叔是一位八十多岁的年长者,姊兄八个,他排行老八,名字就叫老八。 八叔在村里很有威望,平时谁家夫妻吵架了,谁家分家不公闹矛盾了,谁家婆息不合,大都会让八叔去调解。 八叔调解家庭不合很有一套,比如说夫妻吵架,他一去不问青红皂白就先朝男方的屁股上踢两脚,嘴里还连带骂骂咧咧。 “老婆孩子热被窝你还不满足,没事找事。” 踢过骂过之后,再坐下来问吵架的原因,然后开始慢慢调解。 这夫妻吵架,女方若不计较,这架也就吵不起来了。八叔一上来对男方又踢又骂,女方一看这阵式,气先消了一半,接下来被八叔那掰碎揉烂的过日子道理一调解,便什么气也没有了。 在冷店村,八叔虽不是村干部,比村干部还有威望。 可现在,天才刚蒙蒙亮,八叔这一大早上寻上门做啥呢? 冷德金用脚指头就能想到,肯定是为宅基地而来的。 唉,最近因为规划宅基地的事情,村干部的院门都快被踏破了。 因为这冷店村是人口大村,规划宅基和街道的任务很繁重,十几名村干部,再加上从每个队里抽出一两名的得力人员,几十个人,每天起早贪黑的丈量,加班加点的规划,一直进行了半年多,才基本定住大型,而那些不到一千口人的小村,一两个月就完事了。 宅基规划定住大型之后,又经过一番细致的排序——谁家与谁家为左右邻,谁家与谁家是前后院,南北街的贯穿等等。 全部规划做完,由王会记用钢笔在一整张宣纸上绘了一张规划表,张贴在大队部,又由小牛犊在村喇叭里哟喝了几天,以告村民。 村民闻讯,纷纷跑去围观那张规划图,反而对没人去用心听喇叭里的哟喝了。 不围观那张规划图还好,这一围观那张规划图,可坏事儿了。因为那张规划图只画出了村民的宅基位置,没有留出前后邻居之间的街道,以及有些村民的宅基移动太大,宅基规划之后,不管地主,富农或贫农,宅基的面积都是平均的,所以,看了规划图,村民的疑问和不满是难免的。 再就是,规划之前的宅基,每家每户是不平均的,那些成份高的村民,几家挤在一个小胡同里,而有些贫农的宅基又大的空荡荡,宅基规划之后,成份高的那些村民,都偷笑了,而原来宅基很大的村民,就需要均给左邻右舍一些宅基,他们自然是不愿意。 于是,疑问和不满的村民,纷纷寻到村干部家里问究竟,连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也不能幸免。 所以,这一大早上,正做美梦的冷德金就被外边的拍门声给叫醒了。被老婆一催,他才知道是八叔一大早拍他家的院门。 也只有八叔敢一大虽拍他家的院门了。他心想。 于是,他睡眼惺忪的起来,开了院门,几个村民涌了进来,其中一位年长者就是八叔。 “八叔,这么早。快,进屋去。”冷德金一看到八叔,赶紧堆了一脸的笑。 八叔立即摆了摆了手,意思就是没必要去屋里谈。然后,他直接倚着院门蹲了下来,然后冲冷德金招手,很不耐烦的说:“德金,你来,叔给你说个事。” 冷德金赶紧蹲在了八叔跟前:“您说八叔,我听着呢。” “德金呀,你当支书这十几年,你说八叔哪样不配合支持你的工作?可冲庄子这件事儿,八叔我可真看不惯,这事情可不能这样弄,不是你八叔事儿多,德金你要这样弄,那还不如不冲呢。” 第57章 八叔口中的“庄子”,就是本地人所谓的宅基,而不是写《逍遥游》的那个道家庄子。 另几位见八叔靠院门蹲下,也立即效仿,赶紧跟着蹲了下来,连声附和:“是呀,这样冲太不合理了,估计将来会闹出人命的。” 这些天寻上门的几乎都是为宅基规划的事情而来。不过,冷德金有这个准备。不但他有,村干部开会,他让每个村干部都做好这样的准备。 村里的宅基如何规划,并不是村干部说了算,上面是有严格规定的,非常的合理。他们村的宅基规划,都是按上面的规定来执行的,大队里已经在喇叭里播放过好几次了,可能有些村民没听到吧,昨晚上他家可热闹了,来了好几拨,他给解释到大半夜,解释的口干舌燥,估计那些村干部家里都会惹上这样的麻烦,他正准备今天就通知村主任去大队部的大喇叭里重新广播呢,然后让王会计重新绘制一张规划图张贴出来。 没想到今早他人还未醒,就又涌来一拨,还是德高望众的八叔带人来的。 这一拨里有年高的八叔,冷德金也不敢居高临下的站着,只好蹲在八叔跟前,赔着笑说着:“八叔,这宅基规划可是国策。” “那国策也得按好的来,不能按孬的来。国策也只能越冲越好,不能越冲越不称心吧。”连平时慈眉善目的八叔也似乎很不高兴。 “哪不称心,您说八叔。”冷德金恐怕八叔起急,年龄这么大了再有个啥闪失,那事可大了去,所以,他是耐着心,像哄孩子一样温言软语。 这时,王美兰从厨屋出来了,秫秸锅板上端着几碗茶。 “大早上的谁喝茶,真是妇道人家,还不赶紧去给八叔他们拿烟去。”冷德金当着八叔他们的面故意虚张声势的支使老婆,好彰显他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 王美兰很是配合,赶紧小跑进堂屋,拿出香烟和火柴,递给冷德金。 冷德金先敬八叔,然后抽出几根,撒向另几位。 八叔点上烟,吸了一口,说道:“德金,你八叔的庄子虽说在胡同里,可毕竟是院门朝南开,是正座,现在一冲,变成院门倒座了,八叔这心可不是味了。” 农村人迷信,说倒座院门风水不好,不利子孙。 八叔又说:“你八叔可是老了。这老了老了又遇到这么不称心的事儿。德金呀,这庄子和房屋又不是个板凳和桌椅,放的不如适了可是搬到如适的地方,一旦规划好盖上房屋,就板上钉钉了,你是不是真想让八叔把这不称心带到棺材里?” 冷德金赶紧安慰:“不可能的,八叔放心吧,重新规划的宅基,没有一户是倒座。”然后他又望向另几位村民,问道,“都是和八叔一样的问题吧?昨晚来了几拨了。这次规划宅基,没有一家是倒座院门,都把心放肚里。” “我家与三中家是前后院,为啥庄子一样大?我家出门的路在哪?不倒座能出得去吗?”八叔还是一脸的不悦。 “是这样的八叔,村里现在的宅基,就那两条主街,各家各户的庄子相互摞着,大小不一,各种形状的都有,有的像簸箕,有的像葫芦,很不规则,特别是八叔您家的庄子,跟把斧子似的,在深深的胡同里,遇上下雨天,胡同里泥泞的无法走路。这宅基规划之后,各家各户的宅基,都是方方正正的一样大小,都是豆腐块形状,每家每户门前都是条街,屋后面也是条街,都是单排房?” “真的?”八叔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否则,国家规划农村的宅基还有啥意义?” “为啥不早说?” “大喇叭里早广播了,是八叔太忙,没听到。” 八叔脸上突然绽露出激动的笑意,腾的起身,抬手在冷德金肩上猛捶一下,说道:“德金,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是真的,这事弄成了,你可是积了大德了,可是为咱冷店村干了一件大好事。” “看八叔说的,我可不敢揽这个功,是国家的政策好。是国家要通一规划农村宅基。我给你说八叔,不仅是咱冷店村,估计全国都这样,这是个大形势。” “真能弄成吗?德金,这万一要弄个半拉不搁,烂到那儿,就坏大事了,到时候村里非乱了不可。” “放一百个心吧八叔,除非地球爆炸了。只要地球不爆炸,国家通一规划农村宅基就必须实现。” “没有倒座房?” “没有倒座房。” “宅基全都方方正正?” “宅基全都方方正正,比那豆腐块都方。” 八叔便呵呵笑了起来,和他一起来的也跟着笑。 “我刚才就说嘛,国策也得按好的来,不能按孬的来。国策也只能越冲越好,不能越冲越不称心是吧。咋样儿?真是这样吧。”八叔望着一同来的众人,一脸的称心如意。 八叔说罢,站起身,招呼来人:“走走走,都走,别耽误德金忙正事。” 八叔和那拨人一走,冷德金掩上院门,赶紧去洗了把脸,又回屋重新穿戴一番,腋下夹着黑色公文包,直奔西厢房南屋山下的简易棚,将公文包往车蒌里一放,推出了自行车。 “大早上的,拿着公文包推个车,人模人样的干啥去?”王美兰从厨房出来,冷眼望着冷德金说。 “还能干啥,得赶紧开个村干部会,让王会计重新绘个有街道的规划图给张贴出来。要不,这一天到晚的可真吃不消。估计那些村长主任家里比咱家还热闹。”冷德金解释。 “忙得像个国家总理。”王美兰撇嘴冷笑着,走进了厨房。 “想得美,光想做国家总理夫人,你做梦吧。”冷德金礼上往来,也冲老婆的背影报以冷笑。 老夫老妻了,不再说甜言蜜语了,甚至连正经话也不多了,只剩下你嘲我讽,这大概也是打情骂俏的另一种方式吧。 冷德金推着自行车刚要出门,又有人推院门进来,不过,这一次来的不是一拨,而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她进门一看到冷德金,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可怜巴巴的说道:“金伯,俺妈让我来叫你赶紧去俺家一趟。” 第58章 那女孩说着,早哽咽不能语。 “跪个啥,赶紧起来。”冷德金感到这啥事咋都往一块赶呢。 这时,王美兰闻声,从屋里出来,赶紧上前去扶女孩:“来乖,咱起来,现在是新社会,不兴跪。” 冷德金像看到了救星,一只手推车,一只手打着紧急的手势,说道:“你正好,先别忙活那两碗饭,赶紧替我去孙癸酉家一趟,看看这妮她妈去。” “俺妈让俺跪的,说金伯不去,不让俺起来。”女孩哭着望着王美兰说。 女孩又望向冷德金哭求说:“金伯,你就救救俺妈吧,俺妈说,只有您能救她。” 女孩说着,匍匐上前,抱住了自行车前轮。 王美兰是彻心彻肺的心疼女孩,她见女孩抱住了自己丈夫的自行车,反而很称心,便看着丈夫,就像看戏一样的看着丈夫。 冷德金冲老婆发火:“看我干啥,还不赶紧拉开她。” 王美兰更火,上前锁了自行车,将车钥匙装进自己兜里,向丈夫跟前欺了欺,双手抱在胸前,瞪着他,气道:“今个啥事儿都不急,你这个大队支书赶紧去孙癸酉家一趟,劝那龟孙离婚,让妮她妈如愿的走。” “哼,看把你能的。”冷德金一声冷笑,“清官难断家务事。没听人说吗,宁折十座庙,也不破一家姻缘。你妇道人家懂个屁……” “呸,屁姻缘,妮她妈就是死也不愿死他家,这也叫姻缘?妞她妈是要快上路的人,让她如愿,是积德行善。” “哼,行善,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冷德金说这句话之前,先报以一声冷笑,“同病相怜了吧。”说着,五赌六气的将自行车支起来,然后,他忿忿的步行出了院。 王美兰才不理会丈夫的冷嘲热讽呢,赶紧拉起那女孩儿,冲院门外一使眼色,叮嘱道:“快,去跟上他,拉住他衣角,他去哪你就跟他哪。” 那女孩儿很听话的起身,刺的一下跑了出去,追上冷德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角。 冷德金一声苦笑,去拨那女孩儿的手,想把她拨开。大队里的事,还是宅基规划,已经够他忙了,他才没有那个闲人去管别人的家务事。 可是,当冷德金触碰到小女孩儿的手时,就像触碰到了冰块,是冰凉冰凉的,他不由得扭头去看那小女孩,只见她上身只穿了一件粗布衫,下身穿条司令布蓝裤子,还短的像荡秋千。 现在虽是气温最适宜的春夏交替之季,但温差很大,白天风和日丽,这大早上的却凉气刺骨,大人穿夹衣仍有些不胜凉,小女孩家穿身粗布单衣,也难怪手凉得像冰块了。 那一刻,冷德金的内心深处,被什么东西触碰了一下,这让他想起了大儿子的未婚妻,也就是林青山的女儿凤鸣,她是个一出生就没亲娘的女孩儿,跟着个后娘讨食过生活,不定遭了多大的罪呢,否则,也不会跟着舅舅来冷店读书。而身边这女孩儿,也很快就没亲娘了。 于是,他反手握住了女孩的手,牵着她,向小女孩家里走去,决心将孙癸酉家的家务事给了断了。 说起来孙癸酉家的事,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孙癸酉,就是女孩的爹,他的妻子,也就是小女孩的娘,名叫杨秀兰。 杨秀兰年轻时,是她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又是高中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一个高中毕业生如凤毛麟角,更何况是女高中毕业生。但是,在农村,如果没有家庭背景,那时的高考就是唯一跳龙门的途径。 可是,杨秀兰高中毕业那一年,国家取消了高考,改为群众推荐。而群众推荐上大学的名额,都被乡领导和村干部把持着,如果没有人,即便学习再优秀,也跨不进大学的门槛,而有些学生混子,还有初中生,因为有人,却能跨进北大清华。 杨秀兰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学习再优异,也无法进入大学,除非走歪门,所谓的歪门,就是与某位有能力让她上大学的领导发生那种关系。 杨秀兰做不到,她无法做到,因为她心里有自己的爱情,她想守住那份爱情。 所以,杨秀兰高中毕业以后只得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农村的家里。 在农村,女孩子到了婚嫁的年龄是必须要出嫁的,哪怕你嫁到婆家的头一天因死了丈夫而守一辈子活寡都行,但不能未出嫁而在娘家独身一辈子的,因为农村的女孩子只是一碗要泼出去的水。 有句俗语叫做:女大不可留,留来留去结冤仇。 但话又说回来了,婚姻也是女孩儿的第二次投胎。 也就是说,女孩应该比男孩幸运些,学业上没前程了,还可以靠婚姻改变命运。 杨秀兰在家人的强迫之下,尊循了媒说之言,嫁给了冷店村的孙癸酉。 孙癸酉这个人,没有上过一天学,却生得一表人材,名字还古怪,据说是他爹妈请算命先生给起的,涉及到天干地支什么的,说他的名字也是他出生那天的天干地支,据说是村里最有学问的名字。事实也确如此,冷店村除了孙癸酉,再没有人的名字和天干地支扯上半点关系。 杨秀兰嫁给孙癸酉,咋一看表面也算是郎才女貌。可孙癸酉胸无点墨,又狡黠自私,庸俗至极,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与他的相貌相背离。特别是新婚之夜,他和杨秀兰打情骂俏,用了很多让杨秀兰无法忍受的脏字,而那些脏字,对于孙癸酉来说,是新婚里的甜言蜜语,乃至夫妻之间终生的甜言蜜语,因为村里别的男人也是如此。 可别的男人娶的妻子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女孩,不但能接受那种带脏字的甜言蜜语,有可能还很享受那种带脏字的甜言蜜语。 而杨秀兰,却是一个有文化的高中生。在本地的农村,初中毕业的女孩儿都不是很多,更别说高中毕业的女孩了,一个村也没有几个。 所以,高中毕业的杨秀兰听不了夫妻之间那些带脏字的甜言蜜语,不但听不了,别提多恶心那些带脏字的甜言蜜语了。她从结婚的第二天就闹着离婚,一直闹到现在,为此还哭闹着要寻死觅活。 孙癸酉因娶到了当地出名的女秀才而激动幸福,甚至是彻夜难眠,离婚是不可能的,面对杨秀兰的哭闹,好话说尽:什么这个家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他好话说到最后,又决绝的说,离婚你是想也别想,活着你是我孙癸酉的人,死了你是我孙癸酉家的鬼,我情愿你做我家的鬼也不会离婚。 那好,杨秀兰就决定死给他看, 面对杨秀兰的寻死觅活,狡黠的孙癸酉又哄骗她说,想离婚也不难,男人就是传宗接代的,你如果给我家留了后代,我就和你离婚。 杨秀兰信以为真,两年之后,她生下一个女儿,待女儿周岁,又提出要离婚,孙癸酉又骗她说,男孩才能传宗接代,什么时候生下男孩,立马与她离婚。 幸运的是,第二胎她生下了男孩。待男孩周岁,她又提出离婚,孙癸酉便狡黠的笑了,说道,离什么婚呀,孩子都有了,儿女双全,这多好,安心给我过日子吧。可别再说与我孙癸酉没感情了,没感情还会一口气给我孙癸酉生个儿女双全? 第59章 孙癸酉说出那番话的那一刻,杨秀兰算是彻底清醒了,离婚是不可能的,孙癸酉这个龟渣压根就不会离婚,他所谓的给他生个后代就离婚的承诺,不是人话,是鬼话。 离婚是不可能的事情。杨秀兰的内心世界一真很绝望的回荡着这句话。 离婚是不可能的事情。 杨秀兰深深的知道,娘家也根本不支持她离婚。况且,丈夫是一不打骂她,二不虐呆她,又生得是一表的好人才,只是和他没有共同语言而已,这在农村,凭着没有共同语言去要求离婚,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渐渐地,杨秀兰绝望了,是那颗心绝望了。 哀莫大于心死,杨秀兰成了一个活死人。几年之后,她患病了,大概是肝腹水之类的病吧,脸色腊黄,肚子很大,穿上孙癸酉最胖大的衣服还离她的裤腰有一段距离,即使在冰天雪地的寒冬腊月,她大而鼓的肚子仍暴露在外面任凭风吹雪打,寒风撕划。 孙癸酉带她四处求医,在当时,所有医院都放弃了对她的治疗,并劝孙癸酉说:别再往医院里扔钱了,有钱就给她买点好吃的吧!于是,在村头的井边,经常都可以看到癸酉杀鸡宰鱼的身影,并且嘴里还不住地念叨:不怪你,不怪我,都怪你的主人将你卖给我。 一个相貌好看的大男人,连杀鸡宰鱼都心怀愧疚,念念有词,避免杀生招业。 如此一来,孙癸酉的大善人形像是无人不知。 村里人都知道杨秀兰快死了,可杨秀兰并没有安静的等死,还是一直向孙癸酉提出了离婚的要求,说是死也不与他同穴,死也不死在他家,死也不埋在他家坟地。 孙癸酉见她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哭闹不止的要求离婚,有外人在场时,他是千般的忍让她,无外人在场时,还是百般忍让,只是无人在场时的百般忍让时,他会说些让杨秀兰激动的话,比如: “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死了白搭一条命,那是你自己寻死的,也不是我害你。” “死也不死在我家,那你想死在哪儿?是梦中喊的那个野男人吗?哼,是我没他的体力活好吗?还是他比我好看?” “你也没被他睡过,为啥一直对他念念不忘?他是谁呀?” “嫁给我十多年,你哭闹了十多年,哀求了十多年,离婚离婚,离婚了你要是回到娘家过一辈子,我还会放你走,可你离婚是为了和那个野汉子在一起,那我巴不得让你赶紧死,百年我死了咱俩还埋在一起。” “你快要死的人了,还离婚离婚,我棺材板都为你准备了,就是院后坑塘边上的那棵柳树。你今天蹬腿死,我明天就让人砍了柳树给你做棺材。” “离婚离婚,门儿都没有,心了那条心吧。” “想死你就去死,反正我儿女双全了。” …… 孙癸酉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贴近杨秀兰,语气又极温存,像说情话。可那些不堪入耳的脏字,杨秀兰从新婚之夜第一次听到,就恶心的要死。哪怕孙癸酉是个天下第一的大善人,那也是个败类善人,她即便死也极度不想死在他家,也极度不想和他埋在一起。 杨秀兰也知道自己要死了,可她在死之前,要离开这个败类善人,否则,她会死不冥目的。 于是,快要死的杨秀兰,每天都绝望的哭喊,绝望的哀求。 在村里人的眼里,孙癸酉要长相有长相,又对她那么好,而她从嫁过来的第二天,就不安心过日子。快死的人了,还不消停。所以,村里有人看不下去了,都巴不得她赶紧死,在孙癸酉面前,话里话外的暗示他,不要伺候她,就让她快点死吧。 连八叔都看不下去了:“癸酉,不是八叔心硬,娶了这种媳妇你没过一天安生日子,还奴仆一样的伺候她,你八叔我都做不到……” 有一天,杨秀兰坐在院里哭喊叫骂,孙癸酉在院门外的榆树上剥一条小死狗,每有人路过他便说是给杨秀兰补身体的。 村里有个拾粪老头是个五保户,整天挑个拾粪筐瞎转悠,那天从孙癸酉家门前路过,见状,就走近孙癸酉,附耳低语,给孙癸酉出谋划策。 “癸酉,听二爷的话,晚上趁那她睡着,拿个枕头这么一捂,便啥事都解决了,装棺材里一埋,你不就跳出火坑了。”拾粪老头很认真的说。 拾粪老头又说:“即便全村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保准没有一个人说你的不是。” 孙癸酉一听,举起手里的剥狗刀就往拾粪老头身上比划,大骂拾粪老头不是人,太缺德。 拾粪老头挑着拾粪筐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哟喝:“你太善了癸酉,善人没好报的。” 方圆几十里,没人不知道孙癸酉是菩萨心肠。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称赞孙癸酉是善人的,有一个人是一提起孙癸酉就骂他不是人,这个人就是冷战的娘王美兰。 王美兰不但背后骂孙癸酉不是人,而是直接去做了几次孙癸酉的思想工作,劝他和杨秀兰离了,好让她死得如愿,死得安心。 “德金嫂,她即便一口气撑着,我便是有媳妇的人,俩孩子回到家也算有娘。一离婚我就成了光棍,俩孩子也成了没娘的孩子,说起来多不好听。”孙癸酉可怜巴巴的说。说着说着,还两眼含泪。 “你有好名声,又长得好看,离婚了你也剩不下,肯定还能找到媳妇的。”王美兰耐着性子劝。 “不离,就她杨秀兰了,给个皇姑也不离。”孙癸酉不紧不慢的说。可说出的每个字都落地有声。 没办法,王美兰又让村里好管事的人劝孙癸酉离婚。 可无论谁劝,孙癸酉都无动于衷的苦笑,很装出一副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 从那以后,王美兰逢人就骂孙癸酉不是人。 杨秀兰扛着笨重的大肚子,摇摇摆摆的,终于卧床不起了,她的肚子象个小山丘似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看上去活不了几天了,几个老年婆婆为她穿上了孙癸酉早已为她准备好的入殓寿衣,棺材也早已备好了,可杨秀兰就一口气撑着,入殓寿衣穿上半个月,就是不断气,因为喂汤灌水,还有大小便,孙癸酉便又将入殓寿衣给她脱了下来。 杨秀兰一口气撑着,也要离婚。 孙癸酉仍然悉心伺候着杨秀兰,无微不至的伺候,方圆几十里都在称赞他,连杨秀兰的娘家都对他心怀感激。 以前,杨秀兰也数次找过大队,可大队以清官难断家务事为由,给推得干干净净,杨秀兰也曾找过冷德金,苦苦哀求他,冷德金才不愿管这种事。再说了,身为大队干部哪有劝村民离婚的。 直到现在,只剩一口气的杨秀兰,仍然没有放弃离婚的信念。离婚离婚,也不知道她离婚之后要做什么,要去往哪里,反正就是要离婚,快四十岁的人了,儿女双全,也没有家庭暴力,她就是要离婚。 今天的冷德金,因为小女孩儿的那双冰凉的小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慈悲之弦,于是,他决定要成全她杨秀兰,劝说孙癸酉离婚。 第60章 冷德金以前不愿管孙癸酉家这种破家务事,今天却下决心要管,还不只是小女孩那双冰凉的手触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慈悲之弦,而是还想在老婆那里卖个人情,因为老婆王美兰无数次的劝说过他,让他以大队的名义去让孙癸酉离婚,放杨秀兰一条生路。 再就是,大儿子冷战痴迷林青山的女儿,情愿绝食而死也要定亲娶她。也可能是未过门的大儿媳妇的身世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都说破人姻婚是坏良心,老婆王美兰却一直说了了杨秀兰离婚的心愿是积德行善。罢罢罢,坏良心也好,积德行善也罢,他不信这些,他只觉得在这气温适宜的春夏,小女孩儿的手却冰凉冰凉,如同身处寒冬腊月,在那一刻,他决定将这件家务事给了断了。 冷德金握着小女孩儿的手进了孙癸酉家,小女孩的弟弟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身上披着破旧的小棉褥,干裂的小脸和小嘴,穿着布鞋的小脚没有穿袜子,露着很脏的脚面,他一看到冷德金和小女孩,咧着干裂的小嘴笑了,站起身奔进屋,嘴里连声说着:“妈,妈,大干部来了,大干部来了!” “孙癸酉!孙癸酉……”冷德金站院里喊了几声,没有人应。 “俺伯一早就出去了。”小女孩儿说着,挣脱了冷德金的牵握,撒腿跑进屋,嘴里激动的喊着,“娘,金伯来了!” 冷德金迈进堂屋,站在套间门口。搬了个凳子,放在内室门口,坐下来,向里面的床上打量。 只见杨秀兰在床上平躺着,隔着破旧的被子也能看到她肚子显得很大,脸色腊黄,几寸长的头发乱糟糟的支棚着。 冷德金看到这个阵式,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因为这个杨秀兰刚嫁到冷店村的时候,她俊美的相貌与自己的妻子都不相上下。可现在,她身上哪里还有俊美的影子,都不像个人样儿了,跟个鬼似的。可她才四十岁左右,比自己的老婆还小十几岁呢。而自己的老婆,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相貌仍然俊俏,她如果不笑,脸上连个皱纹都没有,身体也保持的好,仍然细胳膊细腿细腰身,从后身看她,就跟个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似的。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眼前的杨秀兰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小女孩和弟弟站在母亲床前,怔怔的望着冷德金。 “癸酉家的,癸酉呢?”冷德金心情很沉重的问。 “不会,忘,你大恩。”杨秀兰答非所问,很艰难的说着感谢话。 “你爹去哪儿呢?”冷德金又问床前的小女孩儿。 “去砖厂干活了。”小女孩儿说着,走出内室,出了堂屋。 冷德金以为她去喊孙癸酉,起身站在堂屋门口,望着小女孩,仍能感觉到她冰凉的小手。谁知她去了厨房,开始进进出出的抱柴舀水,做起了早饭。 冷德金又来到套间门口:“癸酉家的,你让孩子喊我,我来了,癸酉现在不在家,大队里事多,我改日来吧。”冷德金说着,看杨秀兰的反应。 “别。”杨秀兰挣扎着要坐起,挣扎了好几挣扎,还是没有坐起来,只是免强将身体侧向外边。又说,“他,饭时,就回来。” “那我去砖厂找他吧。” “别,别走。” “放心,我今天一定将你的心愿给了了。”冷德金说着,走了出来。 床上的杨秀兰一直用艰难而急切的语言哀求,女孩的弟弟披着破旧的棉褥子跟了出来,跟到屋门口便站住了。 正在烧火的小女孩一看到冷德金要走,立即奔了出来,拉住了冷德金的衣角,很可怜的哀求道:“德金伯,你别走。” 冷德金握住小女孩的手,那小手已经温热。 “放心,金伯去砖厂找你爹。”说着,拽开了小女孩的手,在小女孩失望的注视下,离开了孙癸酉家,回家推了自行车,直接去了砖厂,离老远便看到砖厂里黑压压的人,正在热火朝天的劳作。 王美顺,也就是冷战舅舅,此刻也在厂里,所有人只顾着劳作,没人注意到冷德金的到来,只有王美顺左顾右盼的像条牧羊犬,一眼便看到了冷德金,立即迎了过来。 “哥,你咋来了。” “我来厂里看看。” 这时,孙癸酉正好在不远处分坯,他指着孙癸酉,支使冷战舅:“去,去叫孙癸酉过来,我找他有事。” 王美顺跑过去,传了冷德金的话,领着孙癸酉来到冷德金跟前。 “你忙去吧。”冷德金打发走了小舅子。 “德金哥,你叫我?”孙癸酉一脸的迷惑。 “咋样?在这干活儿,挣到钱了吗?” “还行,十天一结帐,只要干,就能挣钱。” “听说你家里的快那个了,你不在家伺候她,还跑到这儿挣钱?” “不挣钱,用啥伺候她?” “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你对她的好,这下她不再吵着离婚了吧。” “离,还是吵着离。” “快死了还离?那就离了送娘家,看她娘家要不要。” “不离,死了也是我家的鬼。” “别傻了,赶紧离了吧。” 孙癸酉不说话了,很可怜很无辜的样子。 “她现在是快死的人,还喊着要离,如果带着这个怨念死去,据说对你这个活人不利,你给她离了,她要死的人,哪也去不了,还是死在你家里,还是埋进你的坟。”冷德金不再绕弯,开始直接劝他离婚。 “她心里有人,离了婚,她就会去她的心上人那里。” 家丑不可外扬。这么多年,孙癸酉对外人是只字不提老婆心里有人的事情。尽管新婚之夜他就知道老婆心里有人,因为他老婆在新婚之夜的睡梦中,念叨过一个男人的名字。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老婆虽说心里藏着个野男人,新婚之夜却还是个处女身。 “你怎么知道她心里有人?” 冷德金很吃惊。难怪她一直要离婚,原来是心里有人。自己的老婆没结婚之前心里不也有人吗,结婚之后她可是死心踏地的跟自己过日子。相貌俊美的女人,有几个心里没人的,关键是做男人的如何去驾驭老婆了。看起来这个孙癸酉不会驾驭老婆。 第61章 孙癸酉没有回答冷德金。结婚这么多年他都只字未向外人提及过老婆心里有人。刚才只不过是说漏了嘴。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癸酉。”冷德金便故意说:“身为丈夫,千万别往自己老婆身上泼脏水。” “梦中她经常喊一个男人的名字。”孙癸酉犹豫了一下,便如实说。 既然说漏了嘴,那就都漏了吧,否则,他眼前的支书会浮想联翩,把事情给想复杂了。 “那更应该离了。”冷德金一拍大腿说。 “哦?”孙癸酉一脸的不解。 “我刚去你家了,看她也撑不了几天了,离了婚,直接将她送到她心上人那里,她心上人如果留下她最好,你还省下一笔丧葬费,她心上人如果不留下她,她也死心了,也不会带着怨念上路了,你这个大善人的好名声传得更远。”冷德金说。 孙癸酉不说话了,很可怜,很无辜的蹲在地上,好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像有了决心,说道:“行,这几天就拉她到乡机关离婚,将她拉到她心上人那里去。” “别这几天了,她那样儿,恐怕撑不了几天了,你现在就赶紧回家,吃过饭就拉她到乡机关离,然后送她到她心上人那里,我让冷战给你记上这一天的活。” “今天?”孙癸酉又犹豫了, “嗯,就现在,赶紧回去离。”冷德金又说,“说不定她心上人一看到她现在的样子,门都不让进,你再拉她回来。到时候你就等着偷笑吧,她也死心了。” “行,我咋没想到她心上人会不让她进门呢。”孙癸酉突然得意的笑了。与刚才的可怜和无辜判若两人。 “我刚才去你家都看见了,跟个鬼似的,吓死个人,谁会要个鬼。也就你孙癸酉这个大善人不嫌弃她。”冷德金说。 冷德金又说:“癸酉,赶紧吧,你就等着看你老婆被拒之门外的好戏吧。” “中。”孙癸酉转身去一旁拿了外衣,一路小跑的回家了。 支书就是高明,要不人家怎么能当支书。他孙癸酉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这一招儿呢,怎么没有想到那个野男人会嫌弃她。哼,这一次,就是你杨秀兰不肯离我也非要给你离,就是要离婚,就是要让你感受一下被那个野男人嫌弃的滋味。 对于孙癸酉来说,杨秀兰早已死了,家里床上躺着的,只是一具活尸,即便是一具活尸,那也是他老婆,他孩子的娘,如果断气死了,连具活尸老婆也没有了。可这具活尸天天吵着要离婚。这次就离给你看,等那个野男人不让你进门,你就不再吵着离婚了。 孙癸酉回到家,他儿子正坐在灶台前喝汤,看到他回来,捧着汤碗出了厨房,叫道:“爹。” “吃吧,吃过饭跟你姐去上学。”,孙癸酉说着,开始整理架子车,在架子车上铺了张破草席,然后来到堂屋,女儿正在喂她娘喝汤,他拿了一床破烂褥子出来辅在架子车上,又来到堂屋,拨开女儿,“赶紧吃饭上学。” 女儿端着半碗玉米兰糊糊,不情愿的出去了。 孙癸酉二话不说,抱起杨秀兰出来,放架子车上,又回屋拿了破薄被盖上。 杨秀兰不知道孙癸酉要干啥,她那张快要死的脸上,满是莫名其妙,吃力的说道:“神灵,看着呢。” “神灵看着呢。”孙癸酉拉着杨秀兰,出了家门,他的一双儿女,一脸的莫名其妙,追到院门口,怔怔的望着父亲拉着娘远去。 “神,灵,看着呢。”杨秀兰一直吃力的念叨这句话。 “对,神灵看着呢。咱离婚,如你所愿。”孙癸酉拉着架子车快步走。 杨秀兰一听见“离婚”二字,不再念叨“神灵看着呢”,她知道冷德金这次是真心帮她了。一时,她内心充满了对冷德金的感激。如果冷德金就在眼前站着,她真想给冷德金磕三个响头来表示感谢。 孙癸酉拉着杨秀兰,直奔乡机关的民政所。 乡机关的驻地就在冷店村,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民政所的人还没上班,孙癸酉放下架子车,一屁股坐在车把上,从兜里摸出汉烟和火柴,刚点上,才吸了一口,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就来了。 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冷店村的孙癸酉是个菩萨心肠的好丈夫,同时也都知道孙癸酉的老婆是个不安心过日子的坏娘们,这冷店乡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当然也知道。 所以,一看到孙癸酉拉着老婆来离婚,便围着架子车劝说杨秀兰,劝了半个小时,劝不动,以前是孙癸酉不肯离,现在见孙癸酉也肯离了,刚才劝说二人不要离婚只是例行公事,走一走形式,这形式一走结束,便赶紧给二人离了。 同时,民政所在场的那两个公职人员也感叹缘份这种东西真会戏弄人。两个相貌的般配的人却过不到一块。 离了婚,给二人各发了一本绿色的离婚书,当民政所的公职人员将杨秀兰按了手印的离婚书塞到杨秀兰手里,杨秀兰那如同鬼魅般的腊黄小脸便笑了,笑得很开心,把在场的所有人的心,都笑碎了,笑哭了。 方圆几十里的人都骂她是个不安心跟丈夫过日子的坏娘们。可是,如果不是这桩婚姻,她这名在当地有名的女秀才应该还是健康,幸福,自信地生话着的。但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她终于如愿以偿了,即使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去哪儿?”孙癸酉拉着杨秀兰,一出了乡机关就急切的问。 “坑沿一中。”杨秀兰那张快死的脸上,突然灿烂起来。 坑沿一中?难不成那个野男人是个教师? 哼!到了就有你哭的时候了。 孙癸酉心里冷笑,拉着杨秀兰直奔坑沿乡。 路上,孙癸酉仍然用极温存的语气说:“媳妇,你这个样儿,见了面,人家别说x你了,恐怕连门都不让你进吧。” “那你就把我往坑里一扔,我也不死你家。”杨秀兰说话也不吃力了。 “死在哪儿,你不当家,我当家,还得死在我孙癸酉的家里,埋在我孙癸酉家的坟里。”孙癸酉不紧不慢的笑说,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十点多的时候,他拉着杨秀兰来到坑沿一中的大门前,便问:“到了,找谁?” “教毕业班的赵伟亭。”杨秀兰的气色,突然奇迹般的活了起来。 大门旁边的小门开着,孙癸酉走进去,从旁边一个低矮的小黑屋里走出来一位和孙癸酉一样年纪的男人,是个罗锅,他拦住孙癸酉:“你弄啥的。” “找赵伟亭。” “赵老师正上课,在这儿等吧。” “啥时候下课?” “快了。” 孙癸酉望了一眼门外的架子车,便坐在低矮的传达室门外的破方凳上,并下意识的伸手去摸烟。摸到了烟,却没有火柴,他向看门的那罗锅借了火柴,然后问:“赵伟亭媳妇也在这学校教书吗?” “早不在了。”坐在小黑屋门里的看门人说罢,突然生疑,问,“你是赵老师什么人,找他干啥?” 这时,下课铃响了。紧接着,学生如蜜蜂出巢,涌出了教室。很快,校园里喧嚣热闹的如同一个蛤蟆坑。 孙癸酉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的熙攘和喧嚣使他不知该如何去找赵伟亭,便回头又去问看大门的罗锅。这时,只见那个看大门的罗锅正拿着一个大喇叭冲校园里喊话,说校门口有人找赵伟亭老师。 “毕业班的赵伟亭老师请到校门口来一下,有人找。” 这罗锅的声音却不罗锅,就跟公家开大会时的领导讲话一个味。如果不看人,光听声音,还以为是领导讲话呢,那洪亮磁性的男中音,谁也不会想到是从一个看大门的罗锅嘴里发出来的。 很快,一位中年男人快步而来,他疑惑的望着孙癸酉,问刚走出小黑屋的罗锅:“小赵,谁找我?”他问这话的时候,却扭头打量着孙癸酉,好像已经意识到是孙癸酉找他。因为小黑屋的门口,除了孙癸酉是个外人,再没有别人。 孙癸酉也在打量他。 尽管孙癸酉务农,风刮日头晒,赵伟亭教学,风刮不着,日头晒不着,但在外表上,孙癸酉仍然胜了一筹。再就是,赵伟亭头上已有白发。 孙癸酉心里,立时腾起了一股优越的小得意。 那看门的罗锅用手一指孙癸酉:“他。” “你是?”赵伟亭面向孙癸酉,一脸的疑问。 孙癸酉用手一指校门外的架子车:“她找你。”说着,穿过小门,来到架子车前,附耳杨秀兰,温声低语,“一看那样儿,他x都没我的得劲,你为啥一直念想他?” “他人呢?”杨秀兰呼吸急促起来。 “我敢肯定,他一看到你这样儿,会躲起来的。”孙癸酉说这话的时候,却望着正走近的赵伟亭。 赵伟亭一脸的疑虑,走到架子车前,望着肚子鼓老高的杨秀兰,又走得更近些,去打量杨秀兰的脸。 “老师。”杨秀兰也看到了赵伟亭。 第62章 从杨秀兰对赵伟亭的称呼上可以断定,她曾经是他的学生。 “秀……秀兰?”赵伟亭一脸的难以置信。 “离了。”杨秀兰说这话的时候,艰难的抬起手,并艰难的伸向赵伟亭,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离婚本,黄瘦的脸上,惊心动魄的笑着,早已泪流满面。 “嗯,苦了你了。”赵伟亭也是一脸的惊心动魄,他不假思索的附下身,紧紧抱住了杨秀兰,将她抱起,转过身,一步一步,很坚定的走向校门。 孙癸酉等着看笑话呢,等着看赵伟亭嫌弃杨秀兰,然后看他快速的逃掉,没想到他竟然把杨秀兰抱走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能答应。于是,他上前拦住了赵伟亭。 “你要脸不要?”说着,孙癸酉上前去夺杨秀兰。 赵伟亭一旋身,扭过头,鄙夷的望着孙癸酉,一字一句的说:“你们已经离了。” 孙癸酉这才如梦初醒。不甘心又无可奈何,仍然尾随着赵伟亭进了学校。 “拦住他,别让他进来。”赵伟亭吩咐看门人。 看门人可是目睹了全过程,却没有看明白这出戏的意思,听了赵伟亭的吩咐,他是一脸的懵逼。懵逼归懵逼,他还是很听话的赶紧伸手拦住了孙癸酉,却一脸疑惑的扭头望着赵伟亭的背影。 孙癸酉不顾罗锅的阻拦,硬撞着也要往里进。不曾想那罗锅一手扯紧孙癸酉,另一只手抄起了旁边的破方凳,呼的一声举了起来。 孙癸酉吓得一缩脖子,不敢硬撞了。因为这是人家的地盘,挨打也是白挨。那罗锅便把他推搡到大门外,随手从里面上了锁。 正是下课时间,校园里正鼎沸,赵伟亭抱着大肚子的杨秀兰,穿过鼎沸的校园,穿过鼎沸的注视和围观,走过漫长的教学区,向后边的住宿区走去,步履缓慢而坚定。好像他抱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孙癸酉站在大门外,隔着门缝,眼怔怔看着赵伟亭抱着杨秀兰消失了,他肠子都悔青了,心里开始怨恨冷德金。 怨恨有什么用,站在校门口一百年也没有用,他拉着架子车一路小跑的回到了冷店村,下午一点多了,他也不知道饿,将车子扔到家门口,直奔冷战家。 冷德金不在家,只有冷战的娘王美兰在家。 王美兰最厌恶孙癸酉了。 尽管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夸孙癸酉是个好男人,夸他对病重的妻子照顾得无微不至,夸他隐忍妻子的无理取闹。说哪个女人能嫁给孙癸酉,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夸了孙癸酉,随便再指责杨秀兰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王美兰从一开始就说孙癸酉不是个好东西。 孙癸酉也知道眼前的王美兰厌烦自己,他看到王美兰的那一刻,突然意识到,冷德金劝他离婚,肯定是她王美兰烧的底火。立时,他心里恼得恨不得上前掐死王美兰,然后再弄死冷德金,再然后,自己也死掉。但他也知道,别人的劝,只是劝,最终拿注意的还是他孙癸酉自己,便也不敢说赖话,只是问:“德金哥呢?” “没在家。”王美兰没好气的说。孙癸酉离婚的事儿,今中午她已听人说了。 “去哪儿了?” “谁知道钻哪儿了。清早一起就出去了。” 孙癸酉知道,眼前的王美兰从来没给过他孙癸酉好脸色,现在也不会给他说一句有用的话。他心里那双手,早将一百个王美兰给掐死了。但他最会隐忍,给王美兰说了声“我过去了”,便离开了冷战家,直奔大队部。 大队部还是很热闹,只从规划宅基以来,大队部每天都很热闹。 冷德金带着十几个村干部正好涌出大办公室,听他们的口气,是要去饭店吃饭。 “德金哥,离了。”孙癸酉冲冷德金说。 冷德金看孙癸酉的神色不对劲,有些心虚,便安慰他:“早该离了,那个女人可把你拖累苦了。” 这可不是孙癸酉想听的话,他来寻冷德金,是想让冷德金这个大队支书以大队的名义为他做主,去坑沿一中找赵伟亭要回杨秀兰。于是,他上前扯起冷德金,将他扯到一旁,低声说:“是你劝我离的,说那个野男人连门都不会让她进,我听了你的话就离了,可那个野男人没嫌弃她,是很稀罕的将她抱走了,你可要给我做主呀德金哥。” 说着,扯着冷德金向外拽,又说:“走,你赶紧叫上大队的人咱去坑沿一中要回我媳妇儿。” 冷德金心虚,军人出身的他,一把甩开孙癸酉,大声说:“他抱走那不正好吗?你省一笔丧葬费。”说罢,故意向着十几个村干部大声说,“哎,都听到了吧,癸酉离婚了,不正好省一笔丧葬费吗。” 十几个村干部已经听冷德金说孙癸酉离婚的事情,当然也知道杨秀兰心里有人的秘密,便赶紧跟着附和。 “你等于赚了一笔丧葬费,还去要回来,你傻不傻呀。” “这一下你算跳出火坑了。要回来干啥?你傻不傻?” “这一离,你算解脱了,趁着年轻力壮,这皮相还说得过去,赶紧再找一个吧。” …… 孙癸酉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他才似有所悟,感觉被支书给下套了。 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入了他冷德金的套呢,明知道他冷德金的老婆一直都巴不得自己离婚,说什么放杨秀兰一条生路,而冷德金又一直很宠惯他那俊俏老婆,说不定冷德金给自己下套都是他老婆王美兰吹的枕头风。 此时此刻,孙癸酉意识到入套了,但已经晚了,因为他的活尸老婆已经被别人很宝贝似的抱走了。孙癸酉瞪着双眼,望着眼前的大队支书和村干部,一脸的无奈若何。 他心里早恨得咬牙切齿,面上却很无辜很可怜的苦笑,一字一句的说:“我情愿出丧葬费,也要她死在我手里。”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劲,这可不符合方圆几十里都夸赞的大善人说出来的话。 特别是冷德金,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重新打量孙癸酉,突然感觉这个孙癸酉并不是众人夸赞的那样真善,而是表面现像的伪善。所以,他也不心虚了,反而像老婆说的那样,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积德行善的事情。于是,他冷笑一声,心里说了句“报应”,然后,就带着十几个村干部扬长而去,下饭馆去了。 第63章 冷战将三叔送出大队院,乌云已伴随着炸雷,从西南方压了过来,当然,随之而来的也有习习的凉风。这预示着,今年的酷热,将要结束了。 可冷战的心情,并不像这天气一样凉爽,反而很郁闷失落。 父亲当初预言,一年之后三叔会出去单干,成为他的同行——而同行都是冤家。 现在才半年多,父亲的预言就应验了。三叔刚才来,就是向冷战说他要单干的事儿。 但是,三叔的单干并不是干砖厂,去成为冷战的同行,而是干盖房班,也就是带领一帮人给人盖房。可能是愧疚冷战吧,三叔一再保证,需要砖的时候,一定会购买冷战厂里的砖。 冷战仰头望了望天上的乌云,赶紧将院里凉的衣服给收了。 最近一个半个月,砖厂停工了。但砖厂停工并不是要倒闭,或者烧出来的砖卖不出去。而是因为酷暑炎热,天气潮湿,雨水说来就来,挤出来的坯,无法晒干,坯晒不干,就无法起火烧砖。再就是,酷暑天在太阳下劳作,实在太遭罪,大部份年轻人都承受不了。所以,冷战便让停工,待酷热结速之后再开工。 三伏天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但酷热并没有过去,温度反而比三伏天还高。 冷战心知肚明,物极必反,酷热撑不了几天了,只差一场大雨。几天前就一直预报的雷震大雨,却迟迟不来。 今天,虽然没有太阳,天气却出奇的闷热,但冷战却觉得,挤砖厂该开工了。他正要找三叔商量开工的事情,可三叔却先找上了他。 只从挤砖厂停工,冷战便一直住在大队院。挤砖厂开工的时候,他经常住在砖厂。 辞职办砖厂之后,他一直没有在家睡。他已经习惯了睡大队院,这里可比学校的晚上还清净。不过,他喜欢睡大队院也不是完全图大队院的清净,而是因为母亲的心事。 大队院主房的东拐屋,是父亲的办公室,里面有床铺。他没辞职之前母亲曾经跟他说,外边传的沸沸扬扬,说父亲与妇女主任有一腿,都传到外公的村子里了。他一睡大队院,虽说阻挡不了父亲与妇女主任有一腿,最其码两人不会明目张胆的在大队院干那事儿了。 三叔来找他的时候,正是下午三点多,他正躺在大队院的桐树下睡觉,而一旁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河南坠子,罗成算卦,一个女性唱的,唱得字正腔圆,很有力量。 冷战在河南坠子的播放里睡觉,三叔一来就关了收音机,推了他几个,喊醒了他。 “别睡了,报的有雨。”说了他创办盖房班的事情。 冷战在罗成算卦的坠子书里睡得正香,突然被扰醒,本来要发火,一看是三叔,便忍住了。 “机器检修完,也不要没事人一样闲着,带几个会来事儿的工人到别的乡镇多去逛一逛,趁这空档好好宣传一下你的砖厂,中午管帮宣传的工人吃一顿饭,花不了几个钱。”三叔说。 冷战在躺椅上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三叔,很舒服的趴着。他心想,不宣传烧出来的砖都不够卖,村民都要提前几个月交定金,一去宣传,那烧出的砖还不被哄抢了。 三叔用脚将不远处的一个木墩踢到冷战的躺椅跟前,就像踢足球一样。然后他坐了木墩上,以为冷战又睡着了,便用手拍拍冷战。 “战,别睡了,叔有事给你说。” “没睡,听着呢。”冷战还像一滩烂泥一样趴着。 “砖厂再开工,叔就不能给你帮忙了,因为叔趁这段时间拉了一个盖房班……” 冷战像被人抽了一鞭,刺一下坐了起来,难以置信的望着三叔。 伯曾经预言说,三叔一年之后会出去单干。没想到才半年时间,三叔就单干了。虽说不是办砖厂做同行,这也太快了吧。 “三叔,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 “咋了?” “那三叔为啥要离开砖厂?” “没有不散的宴席,三叔只能帮到你这儿。”三叔难为情的解释说,“砖厂现在也稳定了,烧出来的砖供不应求,只要销售没问题,砖厂的盈利就有保障。至于说工人,这个不用愁,各村那么多闲人,一抓一大把……” 三叔又说:“老人形容一个人太贪,会说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但做为生意人,必须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防患于未然,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把眼光放远一点,别以为现在的砖好卖就永远好卖,也许有一天周围会突然出现很多砖厂。因为办个砖厂也用不了几个钱,和你一样胆大的年轻人多的是……” 三叔又说:“你知道吗,听说坑沿乡也有人创办砖厂……” 冷战激灵一下:“听谁说的?” 三叔犹豫了一下说:“听盐店人说的。” 冷战心里,突然被人给扎了一根刺。 “不瞒你说。”三叔有些愧疚的说,“我接到了盐店的盖房活儿,谈好了价钱,三天后打夯量根角,那家就是从坑沿乡砖厂买的砖。” 三叔又说:“我得信儿晚了,我要得信早了怎么也会劝盖房那家买你的砖。” 三叔又说:“放心,三叔只会帮你,只要三叔能做主的,都会劝盖房家的买你的砖。” 三叔又说:“你以后收敛一下自己的脾气,咋一点都不随你伯的脾气呢,动不动就发火,出口就说脏话。这样可不好。以前是离了你的砖厂人家买不来砖,你怎么说话人家不计较,现在坑沿乡也有砖厂,人家离了你的砖厂,照样盖新房……” …… 以前,三叔一说起砖厂,都说咱的砖厂如何如何,这一次却改口说你的砖厂如何如何。 还一直都是三叔在说。和当初冷战辞职办砖厂去求三叔帮忙支持正相反,当时都是冷战一直说不停,三叔在用心听。他听着听着,听出了惊喜。 现在,是三叔不停的说,冷战在听,他越听越绝望。 那一刻,冷战心里失落极了,体内像被人掏空了一样难受,空荡荡的什么没有,好像只剩下躯壳。 第64章 冷战实在接受不了三叔离开的事实。 因为砖厂有了三叔,那些让冷战头疼的麻烦事,三叔处理起来,就跟吃馍喝汤一样容易。比如说,有一次,桃花奄村的一户人家,新房盖好都住进去了,就是不给砖钱,冷战登门讨要了好几次,户主只说没有钱,让再等等,一等就是几个月,冷战又去,户主拿出一百,说只有这些钱,要不再等等。冷战打量那户人家,也不像穷得只有一百块钱的样儿呀。可他也不敢翻脸使强,怕户主借机不给砖钱。于是,他还是接了那一百块钱,回家给三叔说这事,三叔当时没说话,几天之后,就把砖款如数拿回来了。原来,那户人家在村里的名声很差,儿子都过梗了还一直未定亲,最近好不容易有人说媒,三叔打听到那家的儿子要大见面,便在大见面那一天登门去要帐,户主害怕儿子的亲事黄了,赶紧如数给钱,可三叔拿了钱之后还不走,说要当陪客,把那户人家吓得好给三叔说好话,三叔这才离开。 再就是,砖厂的工人,性情多样,平时难免磕磕碰碰,甚至动拳脚,这不但影响团结,更影响生产,每遇到这种事,冷战的头都大了。有一次,有两人在劳作中,是话不投机打了起来,冷战苦口婆心的两边劝,劝了这个劝那个,可越劝他们反而是越有劲。这时,三叔买机油回来,拨开众人,将二人拉到一个僻静处,让他们打个够,他们反而不打了,没过一会儿,就默默回来干活了。 总而言之吧,三叔于他冷战,就像刘邦的张良萧何一样。当然,他给三叔的待遇也很优厚,每个月都不低于一千。而他在学校做民办教师时,每个月才拿三十五块钱。 现在砖厂要开工了,三叔离开他单干,以后那些七七八八的麻烦事,谁来应付处理呢。 冷战为了留住三叔,许诺砖厂是他们叔侄两人的,可三叔执意不肯,原因是,在砖厂停工的这半个月,他已经将盖房班运作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接活挣钱了。 冷战是个明白人,留不住三叔,他也不恼。他砖厂的生意一开工就很红火,开工第一个月就回本了,开工一个月之后就开始挣钱了,这都是三叔的功劳。 办砖厂的利润有多大,三叔心里明如镜。如果出去单干砖厂,他是轻车熟路,可他不干轻车熟路的砖厂,而是单干陌生的盖房班,说明三叔也是个明白人,担心成为同行之后,叔侄二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冤家。而他单干盖房班,不但成不了冤家,在生意上属于上下游关系,还可以互相帮助和成就。 冷战也知道,三叔单干盖房班,只会对他的砖厂生意有帮助。 可尽管如此,他心情还是很糟糕。不仅仅是因为以后他要处理应付那些令他头疼的麻烦事儿。 炸雷已经响在头顶了,有力的雨点也砸下来了。 冷战坐在套间的床沿上叠衣服,心里就像外边的天气一样阴暗。这时,他隔着穿户看到有人打着雨伞跑进了大队院,并直奔他住的东厢房而来。 雨雾之中,来人的走路姿式他很熟悉,以为是三叔改变注意,又折回来了。可凭他对三叔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起身走出套间,来人正好进门,正在收合雨伞,往屋门上挂。他一看来人,竟然是他的父亲。 不用问,肯定是爹知道了三叔出去单干的事情,才顶风冒雨来向他证明自己的预言应验了。 冷战心情不好,没有理会爹,转身又走进了套间,屋外面阴暗,屋里面更阴暗,他随手拉亮了套间的灯。 “你媳妇的事儿,你知道吗?”冷战刚坐床沿上,爹就跟了进来。 冷战不由得一惊。 原来不是为三叔出去单干的事,而是凤鸣的事。 “凤鸣怎么了?”冷战惊问。人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 “瞧瞧你,嗯啊,瞒着老子辞去教师,非要办砖厂,恐怕要把媳妇给办丢了。”爹用手指着冷战埋怨。声音虽不高,但能看得出他很担心。 “她到底怎么了?!”冷战瞪着眼吼道。 “坐坐坐,事情现在还没那么糟糕。”冷战爹见儿子一急,赶紧冲儿子摆手,他顺便也坐在床角上。 冷战没有坐,跨到爹面前,看着爹,等着他讲。 “是这样的,凤鸣现在成了公家的人了。”冷战爹说。 “哦,咋回事呀?”冷战心急的不行。 “去县棉花厂上班了。”冷战爹很无奈,又说,“没想到林青山这么有能耐。” “听谁说的?”冷战有些难以置信。但他悬起来的心却落了下来。看爹那担心样儿,他还以凤鸣遭遇什么变故呢。 “听冷辉娘说的。怎么?连爹也不相信了?”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听说冷辉的婶子是县棉厂厂长老婆的妹子,既然冷辉娘说凤鸣去棉厂上班了,那这消息绝对可靠。 “这不好事儿吗?大惊小怪的。”冷战如释重负,不屑的瞪着爹。 冷德金却急了:“好个屁,她成了公家的人,你却变成泥腿子。就不怕她嫌弃你?当民办教师还有变成公家人的希望,你倒好,又被你三叔忽悠成泥腿子了。” 冷战不吭声了,说明他开始担心了。 冷德金又说:“既然定亲了,就是咱家半个人了,成了公家人,他林青山竟也不和咱家知会一声……” “雨停了我就上县,去棉花厂问下凤鸣是怎么回事。”冷战隔窗望着外边的大雨。 “她还是个孩子,你还是去趟林家村问下你老丈人吧。”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冷战觉得爹说的有道理。不过,去趟林家村可没有去趟县城容易,不是柏油路,下过雨的土路太泥泞。 冷战不说话了,又坐在床上整理衣服。凡是他认可爹的建议,都用不吭声来表示赞同。 冷德金也不说话了,但也没有起身离开,外边雨还没停,他能冒雨来,也能冒雨离开,可他没有冒雨离开,只是默默的坐着,好像还有心事似的。 这让冷战很不自在。儿时的他,坐在父亲怀里,或围着爹团团转,于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现在,和爹坐在一起就感到别扭。 父子俩干坐了一会儿,冷德金突然说:“你三叔单干了,厂里需要一个帮你管事的人,你去找王三孩的儿子吧。” 第65章 冷战有些吃惊。他以为父亲一直不提三叔干盖房班的事,是他还不知道三叔单干,原来已经知道了。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住他。 “三叔是去干盖房斑,正好可以帮我销砖。”冷战如是说。意思是,三叔虽然单干,却不是同行,成不了冤家,还能帮到自己。 “你还嫩点。”冷德金没好气的说。 “不是吗。”冷战也没好气的反问。 “他本来是要单干砖厂的,不是在咱这儿干,是在他丈人那村和他孩儿舅合干,你厂里那几个能干的工人他都串通好了……” “你咋知道?”冷战才不相信。他一直认为父亲对三叔有偏见。 “小牛犊的妻弟不是在你那开挤砖机,你三叔一拉拢他跟他单干,小牛犊就给我说了。” 冷战不说话了。他开始相信伯说的话了。看起来三叔从帮他创建砖厂那一天起就有单干的打算,他只是帮自己趟一下路看能不能赚钱罢了。也就是说,三叔为了单干才帮自己的。他在帮自己的这半年多,直接参与砖厂的运作和销售细节,他单干砖厂是轻车熟路。 冷德金见儿子沉默不语,知道他相信自己的话了,便接着说:“我听说的时候,你三叔和他妻弟都选好了场地,就差去提挤砖机了。那天晚上我去家里找到他,劝他不要干砖厂,省得以后你们叔侄闹不愉快。当时你三婶还嚷嚷着不要我管,说什么你三叔已经帮你赚足了钱,出去单干也不欠你啥。” “三叔确实功不可没。”冷战如实说。 “是功不可没。可他每月拿着一千块钱的天价工资。”冷德金有些动气。 一时,父子二人都沉默不语了,屋外的雨声便显得特别的刺耳。 好一会儿,冷战打破沉默问:“你如何劝他改变注意,去干盖房班的?” 冷德金说:“我让他把眼光放远点,别只盯着几块烂砖头。砖厂没啥核心技术,不需要大资本,将来周围的乡镇会接二连三的办砖厂。到时候砖厂一没前途,叔侄俩都抓瞎。盖房班就不一样了,需要精通房屋的构造和设计……” “三叔懂吗?”冷战问。 “不懂。”冷德金说。 “那他靠啥干盖房班?” “我给他推荐个懂的人。”冷德金说。 冷战不说话了。他内心开始认为父亲比三叔道高一尺。也理解父亲为什么一直对三叔有偏见了。他也感觉到,三叔如果不是为了单干,也不会那么死心踏地的帮自己。 但冷战不知道的是,他伯去劝三叔干盖房班的时候,三叔起初是死活也不愿意的,他还一心只想干砖厂,因为他轻车熟路。冷德金掰碎揉烂的把叔侄二人都干砖厂的利害关系讲透彻,又推荐了村里懂房屋设计的高人,还投资盖房班,兄弟二人还签了书面协议,盖房班赔钱算冷德金的,赚钱按投资股份分钱,三叔才免强同意。 这样,就把三叔的妻弟给甩掉了,盖房班成了冷德金兄弟二人的,只不过名义上三叔的,实际上股份的大头是冷德金。 兄弟二人签协议的时候,冷德金一再叮咛要保密,只有天知地知和他们兄弟二人及各自己的媳妇知,连冷战兄弟三人都保密,省得他们泄密。那样的话,村里人又要说闲话了。 “从你三叔帮你办砖厂我就看透他的目的了。不过,现在坏事变好事,也算是好结局。”冷德金从儿子的沉默上看出了他对三叔有了看法,便说,“侄子干砖厂,做叔叔的就去干盖房班,方便的时候还可以帮侄子销几块砖,这样一条龙,砖厂万一不济了,侄子也可以投靠叔叔的盖房班。”说罢,他起身要离开套间,意思是他来这里要办的事都已经办完了。共两件事,一是凤鸣成了公家的人,让冷战去一趟林家村,二是三叔单干了,让冷战找王三孩的儿子接替三叔的职务。 “盖房班的房屋设计,你给三叔推荐的谁?”冷战问。 “咱村的王三孩。”冷德说。 冷战一听说爹推荐王三孩给三叔,又认为爹没安好心。 “推荐王三孩儿给三叔?你这不是害三叔吗?”冷战冷笑。 “你别看不起王三孩儿。”走到套间门口的冷德金止步转身。 “不是我看不起他,我看他还不如我舅呢,最其码我舅还有一张嘴,没事了可以喷些妖魔鬼怪,王三孩就会坐地头发呆。”冷战一脸的不屑。 “王三孩的本事都在肚子里,你三叔用他去干盖房班,以后说不定比你的砖厂都有干头。你赶紧找王三孩的儿子去砖厂帮忙,待遇不能低于你三叔。”说罢,出了套间,到了外屋,从门上取下伞,冒雨走了。 冷战隔窗望着父亲出了大队院,心里比刚才还难受,比刚听到三叔单干更难受。从小到大,除了经历定亲之前的绝食痛苦,便是现在的痛苦了。而这样的痛苦,比父亲用皮鞭抽他更让他无法承受。砖厂里忙时,不分昼夜,他都没觉得痛苦。身体劳碌的苦,最容易承受,而心里的痛苦,才最折磨人。 两天之后,路上的泥泞凝固了,能骑车了,冷战去街上理了发,换上整洁得体的衣裤鞋,带上礼品,去了林家村。 正好是星期六,林青山夫妇却都不在家,只有凤鸣的姐姐凤舞在家里的压井旁衣洗服。她一见冷战,显得害羞,却又特别热情,她告诉冷战父母去西地剔罗生的草了。 冷战想着,自己一来,这凤舞会立即放下正洗的衣服去西地喊父母回来,可她没有,而是去屋里给冷战搬了个小板凳放在压井旁边,让冷战坐下,她继续洗衣服,没话找话的和冷战聊,不时的羞羞偷瞄一眼冷战,就是不提凤鸣去县棉花厂上班的事情。 “听说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了?”冷战便问。 “哦,都快一个月了。”凤舞凤轻云淡的回应。 “她现在是公家的人,恐怕要嫌弃我这个泥腿子了。”冷战拭探的说。 凤舞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会呢,就她那不精细样儿,能将她嫁出去我家里就烧高香了,没想到你这样好的条件竟看中了她,你都不知道俺伯俺娘一直偷乐呢,村里也说你是个大傻帽,竟然相中个不精细。” 第66章 冷战一听凤舞说凤鸣不精细,心里就来气。 去年八月,今天春节,冷战来拜亲,凤舞都在场陪着,冷战一直觉得凤舞很会察言观色,很会说话儿,很讨人喜欢。一个会察言观色,又很会说话的人,是不轻易说折台话的,更别说折台自己亲妹妹的话了。可此刻,眼前的凤舞竟然这样说自己的妹妹,冷战觉得她绝不是失言,而是故意为之。 这尘世间,内心歹毒之人却不是凶神恶煞的外貌,往往是外表甜美,还讨人喜欢。做人太难了,从外貌上看不出人的歹毒,只有吃了歹毒人的亏,才知道谁是歹毒人。 凤鸣那么单纯呆板,应该没少吃凤舞的亏吧。冷战这样想 凤舞迟迟不下去喊父母回来,冷战心里就已经不悦了,她又说出这番话,冷战越发不待见她了。 “凤舞,你能不能下地去喊咱伯咱妈回来。”冷战直接催她。 “等我洗了这几件衣服吧,我明天去学校要带上,怕这阴天晒不干,必须赶紧洗了晾出来。”凤舞直接拒绝。 冷战起身:“我出去走走。”说着,向院门走去。 “你给我洗衣服,我就下地去喊咱伯咱妈。”凤舞在他身后说,声音里满是挑逗和撒娇。 冷战一听,以为自己的听觉出现幻觉了,有些难以置信。我冷战给你洗衣服?你又不是凤鸣,给你洗衣服我成什么人了。 冷战越发觉得凤舞这个人太诡太邪。一般的老实男人都驾驭不了她。能驾驭她的男人大都不喜欢她这种类型的。哪个男人娶了凤舞这种女人,就会成为一个很严重的妻管严,一辈子都没有了自主权。 凤舞还想着冷战会给她洗衣服呢,没想到冷战反而加快了步伐出去了。被异性闪了,她有一种被拒绝被抛弃的感觉,但她不恨闪她的冷战,却咬牙切齿的恨凤鸣。 冷战一出凤鸣家,就顺着村街向西走,目的是站在村头等凤鸣的伯妈。可没等他走到村西头,就看到凤鸣的伯妈回来了。伯在前边走,胳膊下夹着一把铲,凤鸣娘背着沉重的草篮跟在后面。 冷战赶紧迎过去,给凤鸣爹打了招呼,慌忙接了凤鸣娘的草篮背上,回到家里,将草篮扔西屋山棚下,在凤鸣爹的招呼下进入堂屋。 “凤鸣去县棉花厂上班了,原打算你八月十五走亲戚告诉你来着。”林青山不等冷战问,便主动说。 “这是好事儿,只是……就怕她成了公家人,会嫌弃我。”冷战也用这话拭探林青山。因为他知道,这个家不比自己的家。自己的家,娘很固执的时候,爹会让步。但这个家,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凤鸣伯的一言堂。 “凤鸣不是那样的人,我林青山也不是。”林青山打保证说。 “她怎么突然就去棉花厂上班了?”这两天,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困扰着冷战。 “是我那未过门的儿媳妇给她找的工作,原本没打算让她去,女孩儿家,早晚都是人家的人,可凤翔说,别人花钱都进不去,我们一句话就进去了,为啥不进,我一想也是,就让她去了。” “趁着今天没雨,我去县城一趟,去看看凤鸣。”冷战说着,站了起来。 “还是别,她刚上班,小女孩家,你去了响影不好,等八月十五,我让她带上礼品去看你爹娘。”林青山说着,也站了起来,又说,“吃了饭吧,你妈正在厨房给咱做好吃的,咱爷俩喝杯酒。” “不了,砖厂这两天要开工,事儿多着呢。”冷战说着,走了出来。 凤舞已洗完衣服,正在绳子上凉晒。一听说冷战要走,赶紧腾出手,丢下手里的话,跑去厨房,然后说道:“饭快做好了,吃了饭吧。要不,我妈可白忙话了。” 凤鸣后娘也跑出了厨房,腰里系着围兜,两手湿漉漉的,也很实在的挽留冷战:“家里没别人,都是咱亲一堆,吃了饭吧。” “不了。”冷战笑着拒绝了,直接推了自行车,出了院子,这才回头说,“回吧,这两天砖厂的事儿太多了,有吃饭的工夫,能忙好多事儿。” “那好,好好,不强留你了。”林青山冲冷战挥手。 村里的路太泥泞,没法骑自行车,冷战一直推到村外,才跨上去,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县城,找到棉花厂,让门卫去喊凤鸣,不巧的是,今天发工资,凤鸣领了工资,正好林家村的人来卖棉花,她就请假,随着村里卖棉花的人回去了,说是送工资给家里。 没想到他和凤鸣走两岔了。 冷战摔头的心都有了。他早来一天也能见到风鸣,晚来一天也能见到凤鸣,偏偏今天来见不到凤鸣,也许应该在凤鸣家吃饭,那样说不定正好能等到凤鸣,凤鸣的伯妈可是一再挽留他吃午饭,是他自己别有用心,执意要走的。 现在总不能再折回凤鸣家吧。凤鸣的伯可是不愿让他来棉花厂找凤鸣,折回凤鸣家岂不暴露了自己去过棉花厂。 如此不顺,冷战也没有往别的方面想,只是气恼的自言自语:“这就是传说中的好事多磨吧。” 无奈之下,冷战只得回去。好在离八月十五不到一个月,到时候走八月十五亲戚就能见到凤鸣了。 说是走八月十五亲戚,其实并不是在八月十五那一天走亲戚,而是一进入八月就开始走亲戚。特别是新亲戚,都是从八月初二那天开始走动,逢双日子走亲戚,就叫走八月十五亲戚。所谓新亲戚,就是未结婚的新人。比如说,冷战去凤鸣家走亲戚,就是新亲戚。 到了八月初二那天,冷战的砖厂,忙的不开可交,都图双日子吉利,冷战也不例外,他的新窑要在那天起火。买砖的排成队,还是图八月初二这个双日子,哪怕是秋后盖房,先让砖到位才没有后顾之忧。 冷战脱不开身,无法去林家村走新亲戚,一直到八月二十六,才收拾一番去了林家村,凤鸣当然不在家,冷战也不用林青山两口挽留,吃了午饭,闲话不说,一抹嘴就告辞,只说砖厂太忙,而是直奔县城棉花厂。 他今天非见到凤鸣不可,不但见到凤鸣,他还想把凤鸣给骗到他家。 第67章 棉花厂在县城南郊,有两个大门,一个门在东边,是收购棉花专用门,一个门在西边,面朝官路,是正门,大门平时都是关闭着,只有厂领导出入才打开。而大门两边的两个小偏门,平时供厂里的工人上下班出入,或在收花季节,卖花的棉农卖过棉花之后,凭出门证出棉厂的通道。 棉花厂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野地。野地里除了棉花和红薯,别的秋庄家几乎收割完毕,而冬小麦还没有播种,那一望无际的田野,这边光秃一片,那片光秃一片,像个衣不遮体的落魄人。 冷战到了棉花厂西门,中年门卫不让进,说是让他走东门。 “东门在哪儿?”冷战第一次来县棉厂,还真不知道棉厂有几个大门。其实,他连县棉厂在哪儿都不知道,到了县城全靠一张嘴打听,在县城打听了一百圈,像摸着石头过河一样,好不容易才寻到棉厂。 “东门当然在棉厂的东边,如果在南边那就叫南门了。”门卫没好气的说。 “咋过去?”冷战耐着性子问。要是在冷店,他早一拳挥过去了。即便在县城,如果不是棉厂,他也会给对方些颜色看。这是凤鸣上班的棉厂,他得拿捏点自己。 “走过去,你要是会飞就飞过去。”那中年门卫说罢,旁边两个年轻保卫笑了起来。 其中一个保卫见冷战的脸色难看,怕双方起冲突,他隔着镂空的不绣钢大门赶紧向南一挥胳膊,说:“从南边绕过去吧。” “谢谢。”冷战说罢,骑上自行车上官路,向南走了一里多地,才走到棉厂的尽头,顺着棉厂的南围墙,有一条向东的土路,冷战估摸着就是从这条路绕过去,这绕就是几里地,绕了半个棉厂,才绕到东门。 这东门的门卫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男人,一脸的白癜风,看上去很吓人,不过,他很热情,冷战一说找林凤鸣,他不做过多的盘问,便赶紧让门卫室的一个年轻保安去传达。 冷战便如愿以偿的见到了凤鸣。 半年多不见,凤鸣竟长高了不少,若不问年龄,只凭身高,她可以称为大人了。 这棉花厂的工人和面粉厂的工人一样,上一天班出来,浑身上下都是工作痕迹。面粉厂的工人出来是一身白面粉,棉花厂的工人出来是一身棉绒。 凤鸣脑后梳着两个把子,留着厚厚的流海,穿了一套半旧的运动服,浑身上下都是学生气息,只是身上粘了很多花绒,连流海上都是。 “几点下班?”冷战爱怜的问,不由得伸手去摘那些花绒。。 凤鸣立即警惕的后退了一步,仰起头,用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望着冷战,满脸都是不满,却毫无她这个年龄的少女羞涩。 冷战一怔。长时间不见面,竟生疏如此?去年定亲那天,他带她去县城,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上她抱着他,逛县城,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上次见面,是春节初二,他去林家村走新亲戚,当时是雪后初晴,瑞雪正融化。农村有句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林青山赶紧抱柴给冷战取暖。可冷战趟雪走了二十多里路,恰恰不冷,反而出了一身汗。他本来是要阻止凤鸣伯的,可当听到他喊凤鸣拿火柴,不但不阻止,反而蹲上前帮着拢柴,那样子,好像很迫切的需要取暖一样。 很快,便有人拿着火柴出现在了门口,他以为是凤鸣,赶紧起身,赶在林青山之前去接火柴,并报以温柔的一笑,还顺势握了下递火柴的那双玉手,谁知接了火柴,才发现递火柴的是那位比凤鸣大两个月的姐姐林凤舞。当时,冷战有些恼火,可恼火又如何,总不能发作吧,便将那股火压在了心底,面上仍然凤轻云淡。 那一天,他是上午十点到的凤鸣家,直到中午十二点半用餐时,他都没见到凤鸣,往堂屋送菜的一直都是凤舞。冷战终于忍不住了,直接问林青山:“伯?凤鸣呢?” “厨房帮火呢。”林青山风轻云淡的说。 冷战起身去了厨房,果然发现凤鸣正坐在灶火前往灶火里添柴,头上落了一层灰,往日如瓷器一样白净的皮肤,被火烤得通红。她的后娘正忙着往锅里下饺子。而凤舞则像一个甩手掌柜似的,在一旁观看,不时的将一些柴火往凤鸣跟前踢一下。 凤翔那天也去县城走新亲戚了,他心知肚明,如果他和凤鸣的父亲在堂屋用餐,凤鸣和她后娘及姐姐林凤舞有可能在这厨房简单用餐。 因为农村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所以,冷战便说:“妈,没外人,你和凤鸣一块去堂屋吃吧。” “你们先吃。”凤鸣的后娘大着嗓门说。 冷战一直望着凤鸣,风鸣也回望一眼冷战,但却像望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脸上没有任何的变化。 她不会羞涩的,冷战知道,心里好笑,便说:“凤鸣,一会儿你和妈,还有姐,一起到堂屋来吃饭。” 说罢,去了堂屋。到上饺子时,仍然是凤舞传送,然后凤舞便坐在林青山身旁吃起来,而凤鸣和她后娘却一直没有出现在堂屋的餐桌上,直到饭后撤了碗筷,凤鸣的后娘才去堂屋陪着说话。 按走新亲戚的规距,男方初二去女方家,走的时候,女方要将男方送出村外几里路程,等到了初四女方还要去男方家里回拜,到时候男方的父母要给女方一笔不菲的见面礼。 冷战提出让凤鸣初四去他家回拜,林青山一口回绝了,理由是凤鸣太小。 “十四岁就去你家回拜?过分了吧。”林青山虽然是笑着说的,但语气很严厉。 林青山又说:“大见面之前不回拜。” “嗯。”冷战赶紧点头主同。 要说十四岁去男方家回拜,确实有些小,最其码也要过了十六岁。十六岁的女孩去男方家回拜就很普遍了。 凤鸣十八岁举行大见面,大见面之前不去男方家回拜,冷战即便不认同又奈若何。凡是岳父林青山说的,他只有认同的份,没有反驳的份。 那天,冷战走的时候,一家人将冷战送出院门,凤鸣走在最后边,像一个打酱油的。那天太冷,路上很泥泞,冷战心疼凤鸣太遭罪,只让凤鸣送出村,然后扎好自行车,握住她冰凉的手,暖了一会儿,贪恋的望着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的凤鸣,想着定婚那天,秋高气爽,他带凤鸣去县城。 如果大年初二那天,路上无雪泥,不寒冷,他定要带上凤鸣去县城狂个够,所以,他只是说了几句期盼她长大的话儿,便让她回去了,并一直目送她进村,消失在视线里。本来是女方送男方,到了最后,变成冷战目送凤鸣回村。 可自那次见面后,直到现在,中间再没有见面,砖厂停工的一个多月,他都忙着修砖机了。时隔八个月的现在,她竟然排斥他帮她摘除衣服上的花绒。 第68章 冷战心里,掠过一缕小失望。他盼着凤鸣长大,可凤鸣越长大,却越生疏了。 眼前的凤鸣,如梦中的一样,超尘脱俗,与这个尘世格格不入,冷战刻骨的喜欢。 “几点下班?”冷战又问。 “我没上班。”凤鸣那双漆黑的双眸,望着冷战说。 “哦?咋回事?” “我年纪小,在外场上班影响不好,只是在车间打个杂,不跟着三班倒,我是中班,再过半个小时才上班,刚才闲着没事,我去打包车间学扣铁丝了。”说着,伸双手给冷战看,只见她双手的母指肚和食指肚上都是伤痕。 冷战心疼,伸手去握她的手,像以前那样去握她的手。 凤鸣急缩,背在身后。然后很防备的看了看大门里的门卫室。 “咋了?”冷战便诡笑,然后柔声说,“凤鸣呀,咱那砖厂里太忙,我今天才去你家走八月十五亲戚。” “哦。”凤鸣应着,左顾右盼,然后向一边走了过去,离开大门的范围,站在离大门十几步远的厂围墙边,也摆手让冷战向她靠近。 “这是咋了?”冷战已经猜到了,心里好笑,故意装做不解的走到她跟前,很正经的明知故问。 “那里门卫室能看到咱。”凤鸣小声说。 “看到又怎样,我们是明正言顺的夫妻,只是还没有结婚。”冷战故意提高了声音,张扬着一脸的诡笑。 凤鸣立即将脸扭向一边,望向一望无际的野地,好像她是出来观景的。 “凤鸣,你现在是公家人了,我却成了泥腿子,你会嫌弃我吗?”冷战问。 他很迫切的想到听到凤鸣说不嫌弃。 但凤鸣什么也没说,只中将目光望向远处。 “咋啦?是嫌弃我了?”冷战很在意凤鸣的态度。 “不知道。”凤鸣没好气的说。 冷战抬起左手,看了看时间,又望了望天色,然后催促凤鸣:“你快去请假,咱伯让你跟我回去一趟。” 冷战说的“咱伯”,就是凤鸣的父亲林青山。他的意思是,是凤鸣的父亲让凤鸣跟冷战回他家的。 “哦?”凤鸣低下了头。很不情愿。上次她回家送工资,她爹好像也说过,八月十五让她去一趟冷店拜望下冷战的爹娘。本来伯曾经规定过,要等她十八岁之后才去冷战家回拜。现在之所以突然改变注意,提前去冷战家回拜,主要是她成了公家人之后,伯怕冷战家多心。 所以,现在冷战一说伯让她跟他回家回拜,她也信以为真。不过,她很矛盾。虽说和冷战定亲了,去他家回拜是名正言顺的事情,可她从未想过要去冷战的家。她总觉得冷战的家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就是,她在棉花厂上班都快两个月了。这个棉花厂,隶属于县社,里面的工人有几百名,大部份都是有背景的人安排进来的,只有很少一部份是从县社那边过来的原有职工。几百名职工,虽然不多,但也不少,更是良莠不齐,复杂的很,其中不乏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发生。每到收花旺季,还要招收很多临时工,而那些临时工,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进来,也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才可以进来。 特别是那些临时工,大部份都是农家来的少男少女,没有多少文化,又正值青春骚动期,一旦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之后,避免不掉会涌动一些暧昧。黄昏之后,花厂围墙外的田野里,成双成对的身影到处都是,还有进城逛街晚归的身影。 热恋中的男女,胆子贼大,哪里黑往哪里钻,哪里没人往哪里钻。保安巡逻时,棉垛区的背影处,硬件区的狭缝里,经常撞上这些画面。 凤鸣进厂之后,一直上中班,下班的时候,正是夜里零点,她可没少看到这些风景。每当她看到那些风景的时候,内心也会有些小跳动,如一根燃着的小火柴。看到了就跳动一下,看不到时,就熄灭了。 现在,冷战提出让她请假跟他去他家一趟,她也觉得不妥,但上次回家,父亲曾说过,等冷战走了八月十五亲戚,让她去冷店回拜,再加上她看到的那些凤景,还有她和冷战是定过亲的事实,便心动了。 心动了也没有答应。只是不说话,将漆黑如夜的双眸望向田野,好像那里正发生着让她感兴趣的事情,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一些还没有拔的棉花,没有出的红薯,及收了玉米豆子之后的光秃田地。 “这是规距,礼上往来,我去你家,你也要去我家回拜,春节没让你回拜,是因为正化雪,路上太泥,现在天高云淡,好天气,一定要回拜,咱伯说的。” 凤鸣将她那漆黑如夜的双眸从田野里收了回来,淡然的打量着冷战,像一位考官听了考生的回答,正在决定是否要录用他。 “这可是咱伯说的,我这才特意拐到县城接你。”冷战见凤鸣不愿意跟他回家,便一次又一次的将她的父亲给搬出来向凤鸣施加压力。 凤鸣还是没有反应。 “放心,明天送你回来。”冷战保证。 既然都是规距了,伯也这样安排的,那就跟他回家一趟吧。凤鸣最终这样决定。 “那我去请假。”凤鸣说着,进厂去了。 “我陪你吧。”冷战也紧跟在凤鸣身后。 凤鸣立即止步,转身望着冷战,不悦的说:“那我不去你家了。” 冷战一怔。 凤鸣这是生气了,她生气的样子跟个大人似的。她都十七岁了,可不就是个大人。 冷战赶紧赔笑:“那我就不陪你去请假了。” 深秋的落日,像一枚刚出炉的大烧饼,只是被西天给狠狠的咬了一个大豁口。 冷战骑车带着凤鸣,回到冷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凤鸣去了他的砖厂。 他这不仅是向凤鸣炫耀他的砖厂,也是向厂里的工人炫耀她的凤鸣。 冷战和凤鸣定亲之前的绝食,当时不仅在冷店村传遍了,附近村子也早传遍了。而砖厂的工人,几乎都是冷店村和附近村的村民,他们一听说厂长带着未过门的媳妇来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哗的一声簇过来,争相围看凤鸣。 第69章 当请过假的凤鸣出厂,再次站在冷战面前时,他惊呆了。因为凤鸣换了时尚好看的浅灰色中山装,把那精致的五官衬托得如同天人。 深秋的落日,像一枚刚出炉的大烧饼,只是被西天给狠狠的咬了一个大豁口。 冷战骑车带着凤鸣,回到冷店,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带凤鸣去了他的砖厂。 他这不仅是向凤鸣炫耀他的砖厂,也是向厂里的工人炫耀她的凤鸣。 冷战和凤鸣定亲之前的绝食,当时不仅在冷店村传遍了,附近村子也早传遍了。而砖厂的工人,几乎都是冷店村和附近村的村民,他们一听说厂长带着未过门的媳妇来了,纷纷丢下手里的活儿,哗的一声簇过来,争相围看凤鸣。 凤鸣已经换下了半旧的运动服,穿了一套浅灰色的中山装。中山装,这是当下流行于年轻人之间的服装,还是比较时尚的年轻人的服装,凤鸣进了棉花厂之后,出去逛街,一看到别的成年女孩儿穿着好看的中山装,便喜欢的彻夜难眠,发了工资便上街购买布料,直接送裁缝铺量身定做了一套,还是她最喜欢的浅灰色,然后留下生活费,才回去将剩下的工资交给她伯。 凤鸣的年纪,穿上这套中山装,显得比她的年纪成熟太多,不过,她喜欢,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才十四岁,当厂里有人问她年纪的时候,她便慌说自己十七岁,或十八岁。 不过,这套中山装虽然显得比她年纪成熟,却好看的很。她从别人回望她的眼神中也感到了好看。平时很少穿,只有逛街时才舍得穿,今天来冷战家,她当然要穿上这套好看的中山装了。当时她穿着这套中山装出现在在大门外等她的冷战面前,冷战目瞪口呆的状态,让凤鸣受用的很。 但对于砖厂的工人来说,凤鸣那好看的中山装,只是城里人的时尚。于他们来说,凤鸣那是一张很远古的五官,只是怪异,并不好看,唯独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在璀璨瑰丽的晚霞中,仍然如星辰一样明亮。 所以,砖厂的工人看了凤鸣之后,都觉得她是配不上冷战,更不理解冷战为什么会看上凤鸣,还为她绝食。特别是此刻,冷战像天神呵护镇天宝物一样,呵护着他们看上去很怪异的凤鸣。牵着她的手,一直牵着,满脸都是满足和幸福,幸福的无以复加。 一时,工人私下是议论纷纷,有说凤鸣丑的,有说还可以,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个说凤鸣好看的。 “咱厂长的眼是不是狸了?就这样的妮儿还绝食?” “丑不丑吧,人家现在可是公家人,估计厂长就图她是公家人。” “据说厂长绝食的时候她还不是公家人,是厂长的学生。” “鬼迷心窍。” “对眼好不好。” “这小丑妮算掉福窝里了。” “” …… 在砖厂炫耀够了,冷战开始带凤鸣回家。也不骑车了,而是牵着凤鸣的手一路徒步。 从砖厂回村里,要经过几里地的田野。 今天的凤鸣,穿了一双五公分的半高跟鞋,她被冷战牵着手,走了不到一里,脚崴了几次。本来是想带凤鸣走路,冷战是想多说些温情话,没想到反而让凤鸣遭了罪。于是,冷战便背起凤鸣,走在乡间小路上。为了抄近路,他便斜穿过一片野地。 野地里,豆子和玉米都收割了,一部份已经种上小麦了,还是麦棉套。所谓的麦棉套,就是两镂麦之间,留一镂空地,等明年麦收之前种栽棉花。这样,既不耽误现在种冬小麦,又不耽误明年种棉花。 因为棉花的收入高,农村几乎家家户户种棉花,有的农户种的多,一年棉花的收入就有几千,够盖一栋新房了。 冷战背着凤鸣,专走已经收割过豆子和玉米的空白地,或者麦棉套。但必要时,还要穿过很难走的棉花地。 野地里的棉花还没有拔,因为棉花棵上还有很多棉桃没有开放,如果提前拔掉棉花棵,棉桃开出的棉花质量不好,很胎,没重量,还卖不出好价钱。 那些棉花,暗绿的叶子上泛着枯斑,就像中老年妇女一样成熟。棉花棵里散落着稀稀拉拉的野草野菜。那些野草野菜,和棵花的颜色一样,正在衰老,就像这个衰老的季节。 冷战背着凤鸣在穿过一片棉花地的时候,他在想着逗凤鸣开心的话,因为凤鸣从棉厂请假到现在,话一直不多,问她什么,回答什么,不问她,便不吭声。而小见面那一天,她可真能说,特别是说手绢没用处那番话,冷战每想起来,都忍俊不禁。 “冷战。”凤鸣突然直呼冷战的名字。 “嗯。”冷战有些难以相信。 凤鸣直呼他的名字了。定亲之前都是唤他冷老师,定亲后什么也不叫,都是直接说话,有时候说话的时候也不看他,就像与风说话一样。可此刻,在这倦鸟急归的黄昏,他背着凤鸣,本来就幸福的一塌糊涂,而凤鸣又直呼他的名字,他一下子醉了。 直呼名字之后,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冷战期待着凤鸣接着说,可凤鸣不吭声了。 “咋?你说呀。”冷战吃力的扭头催凤鸣。 好一会儿,凤鸣才说:“想问你个问题。” “问呀,问多少个都行。” 冷战等着她,凤鸣又不吭声了。 “咋了?问呀。”冷战又吃力的扭头看她。 凤鸣这才说:“小见面那天,我们上县,买了好多书,其中一本是啄木鸣杂志,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一提那次上县买书,冷战就英雄气短,说话也不自然,“咋啦?”。 凤鸣说:“上面有一篇小说,写的是有个红军被捕了,连他本人都不知道在监狱里关押多少年了。他身体糟糕极了,可能快不行了。好多天都没进食喝水,好几天都躺在冰凉潮湿的地上一动不动,看押他的敌人还以为他死了,或者没死透,正在死透,反正就是懒得理他,就和另外一个看押监牢的敌人谈论当前形势,说什么朱毛又在哪里打了胜仗等,反正谈话涉及红军了。这个时候,奇迹出现了,那个几天都没有动一下的红军,听到二人的谈话涉及到红军,他身体突然动了一下,又停了好一会儿,他竟然吃力的扭过脸,望向谈话的方向,目光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凤鸣说到这里,又不吭声了。 第70章 冷战以为她还会接下来讲,可等了好一会儿,不听她吭声,便又吃力的扭头望她。 “说呀。”冷战催。 “说完了。”凤鸣说。 冷战大失所望,想嗔怪她到底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只是“哦”了一声。 “冷战。”凤鸣又直呼他名。 “嗯。”冷战立即温柔的回应。 “看了那小说到现在,我一直不理解那个红军的坚固信仰,你说说,那个红军的信念为什么坚不可摧?” “你不用去理解,我们这年代的人不管那年代的事儿,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说到这里,他又扭头望向凤鸣,笑着嗔怪,“我说你这小脑袋瓜整天都想些什么呢?” 凤鸣对冷战的回答很失望,因为她的回答没有解开她心中的惑。 冷战背着凤鸣,一边在棉花棵里穿梭,一边说。“凤鸣,明天我们一早去县城,你想要什么,尽管买,书,衣服,好吃的,我带上一千块钱,你花个够,好不好?” 去年八月定亲那天,他带凤鸣去县城,连凤鸣喜欢的风衣都没钱买。更甚的是,在书店里因为没钱买凤鸣喜欢的书,还发生了让他无地自容的一幕。当时他只恨自己没钱,才萌生了辞职干砖厂。他赚钱就是为了凤鸣,现在砖厂赚钱了,他就是想让凤鸣尽情的花。但村里冲宅基,他家也要盖新房,弟兄三个,他伯说要盖三所新房。否则,他会啪的一声甩给凤鸣几千块钱,让她自己去尽情的花,花到手疼为止。但现在虽然不能让她花到手疼,明天也要为她买个千把块钱的衣物。 “砖厂很赚钱?”凤鸣似乎不信。 “当然。”冷战得意。又问,“你一个月多少工资?” “我运气好,上班第一个月就轮到上调工资。”凤鸣的口气也很得意。又说,“一下子涨了三十多。” “涨了三十多,那一个月工资能领多少?”冷战好奇的问。 “八十五。”凤鸣的语气里难掩喜悦。 “八十五,真不少。”冷战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感到很好笑。心里开始笑了。其实,他当民办教师时,一个月才三十多元钱。只是那已是过往烟云,他现在半年就能挣到好几万。可能现在的工资普遍提高了,凤鸣一次就能涨三十元的工资,一个月都能领到八十五了。 在外人看来,这都是高工资了。但冷战看到凤鸣一提工资那得意样儿,却觉得好笑。但他不敢明着笑,只憋在心里偷笑。 冷战正偷笑呢,背着凤鸣的他突然被脚下的野草给绊了一下,一个很严重的趔趄,向旁边栽倒,重重的趴在了几珠棉棵上。 而那几棵棉花的旁边正好有一口废井,井沿周围覆盖着衰老又茂盛的野草。 他一下子就把凤鸣甩到了井边,凤鸣的一只脚就悬在井沿上。他看清了那口废井,立时吓得脸色苍白。 凤鸣面向冷战趴着,脸扭向一边,没看到后边的废井。 冷战伸手拉过凤鸣的手,猛的拉离了井边,仍心有余悸,凤鸣却一脸的淡然。冷战并不知道凤鸣没有看到井,他起身又背起凤鸣,来到井边,伸头一看,吓得直吐舌头,背着凤鸣开始小跑起来,趟着棉花棵,踏着衰老的野草野菜,就跟看到鬼似的,跑出了一身汗。 其实,井里根本没有水,是口废井,那是村民以前在大旱年浇地用的,现在,浇地都是水管子,只看到管子,看不到井,浇地的时候,直接将电机对着管子就能浇地。可尽管是口废井,却是那种大口废井,也不知为什么没有被填埋起来,尽管没有水,但汛期的时候,有了积水,也时常有孩子会不小心掉下去。并且,每块地里都有好几口这样的废井。 冷战背着凤鸣,一口气跑到村头,才将她放下,喘了好一会儿,凤鸣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见鬼似的跑。 进村时,正是乡村唱晚的时候。各家的茅草厨房上,飘着袅袅的炊烟。 在田里劳作的人们,三三两两的像结绳一样,正扛着农具源源不断的回到村里。孩子们成群结队的在村里玩耍着,戏闹着,或做着老鼠打洞的游戏,或做着杀羊羔的游戏。有的则三五成群,在被雨水冲开的路沟里所沉淀的少量干沙土上,学着到村里演杂择的人练把式。这些孩子们把村里的道路都堵塞了。从田里下工回村的人们有时不得不绕着墙根走。 这是一幅壮美绝伦的乡村唱晚画面,从有人类以来,一直延续不断的乡村唱晚画面。 冷战牵着凤鸣的手,也随着下工的人们进村了,走进乡村唱晚之中。 当村民知道冷战牵手的女孩子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时,和砖厂工人一样,哗的围观,看过之后,便是遗憾的散去。 冷战这是向村里人炫耀他的凤鸣。 这是凤鸣第一次到冷战家里来。她心里也知道自己是冷战未过门的媳妇,而未过门的媳妇是需要羞涩的,羞羞答答,半遮琵琶半遮面的。但凤鸣却没有这种感觉,也做不出来这羞羞答答的状态,一进村便东张西望,每看到孩子们玩需,便会羡慕的望过去。 偶尔有从身边经过的村民,会回过头,使劲朝凤鸣观望。 凤鸣并不怕村里人看她,她也瞪着两只漆黑如夜的眼睛看对方,常常把对方看得不好意思的不敢再看她为止。 一群几岁大的孩子,正在玩老鼠打洞的游戏,扮演捉老鼠的猫因为没有捉到老鼠,又怕放弃之后招来伙伴们的嘲笑,便灵机一动,指着冷战身边的凤鸣说:“她是未过门的新媳妇,我们羞她去!”他说罢,带头跑向冷战,嘴里喊叫着,“看冷战的新媳妇了!” 一个孩子带头,一帮孩子跟风。哗的一声便围住了冷战和凤鸣,大嚷大叫:“看冷战的新媳妇了!看冷战的新媳妇了!” “去去!一边玩去!”冷战嘴里驱逐着孩子们,可脸上却张扬着欣慰的笑容。因为孩子们嘴里的“看冷战新媳妇了”这句话,实在入耳的很,他听着实在受用。 一个男孩子突然跑到冷战和凤鸣前边,一边退走着,一边退掉裤子,然后,使劲摆动着身体,一边退走一边抖动着小鸡鸡,像唱莲花落似的唱:“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毛尾你不能看……” “哈哈哈!”冷战大笑,并看向凤鸣,观察凤鸣的反应。 凤鸣撇着嘴,咬着嘴唇,显得忍俊不禁的样子。 孩子们见状,便一齐跑到冷战和凤鸣的前边,后退着走,并争先恐后的退掉裤子,摇摆着小鸡鸡大声唱诺:“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毛尾不能看……” 第71章 这首歌谣,很是低俗,它如果是个孩子的话,也是个畸形的小怪胎,只适合不懂事的学龄前小屁孩们唱,冷战在不懂事的年纪当然也唱过。 当地的农村,娱乐匮乏,没有电视,除了很稀少的露天电影,平时很难接触到娱乐性的东西。特别是学龄前的少儿,平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在家里能不给大人添乱大人就谢天谢地了。 所以,那些学龄前的少儿便自由自在的结伙成群,到处游逛,没心没肺的吆喝。 少儿在吆喝这首歌谣的年龄,并不知道歌谣难听,只觉得顺口,看到人就异口同声的扯喉咙吆喝。 只有过了哟喝这首歌谣的年龄,才觉得这种歌谣低俗难听。 因为低俗难听,这首歌谣已经在当地消失十多年了。但最近,又被村里的拾粪老头从消失的记忆里给扒拉出来,教给那些狗都嫌弃的学龄前屁孩们。 冷战很在乎凤鸣的感受,他怕凤鸣听着刺耳,便轰赶那些屁孩们。 “呵呵呵……小屁孩,去去去,都回家让您妈看您的烂罗卜去。”冷战上前,假装用退扫他们。 但是,他却惊奇的发现,凤鸣并没有烦感孩子们的吆喝。因为他从凤鸣抖动的肩膀上,发现凤鸣也一直在偷偷暗笑。 这可是很难得的事儿,他喜欢凤鸣的笑。 那群屁孩们却更加喧嚣了,冷战的刚才那番善意的驱逐和训斥,无疑是纵勇屁孩们来得更高朝些。 立时,一个旁观的小女孩也加入了退掉裤子的行例,并学男孩子摇摆着没有小几几的光下身,嘴时唱着:“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 一个女孩子退掉裤子,所有女孩子争先恐后的效仿,她们也像男孩子一样,纷纷脱掉裤子,一个比一个摇摆的有劲,嘴里一个比一个高声:“大闺女!小媳妇!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让你看,你不看,扎出黑毛你不能看……” “哈哈哈……”凤鸣终于忍不住了,望着晃屁股的小女孩儿们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你听懂歌里的意思?”冷战惊诧的望着大笑的凤鸣。 “嗯。”凤鸣在笑声之中,下意识的点点头。 “哦?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像这帮傻女孩儿一样唱这歌谣?”冷战突然抱着凤鸣的双肩,忍俊不禁抵着凤鸣的额头惊问。 凤鸣立即止笑,将脸背过去,躲避着冷战。脸上仍然是压抑不住的想放声大笑。 “你没有摇头,就是默认了?”冷战的嘴追逐着凤鸣的脸,害得凤鸣无处躲藏。 “亲嘴了!冷战给媳妇亲嘴了!”孩子们立即大声起哄。 凤鸣立即挣脱冷战,快走几步。 “你这个傻东西。”冷战几步追上凤鸣,一把板过她的肩,向她面对他,然后,张开双臂,将凤鸣猛的抱起,并向上一送,将瘦小的凤鸣翻到肩膀了,又一送,将凤鸣挪移的后背上,舒舒服服的背着,嘴里是幸福的抱怨:“你这个傻妞儿,这歌谣是男孩儿们唱的,你们女孩家怎么可以唱这样的歌谣……” “她们现在不也正在唱嘛。”凤鸣在冷战的背上挣扎着。 “不懂事的女孩才吆喝那歌谣。”冷战的双手猛的收紧一下。 “你以为我懂事?”凤鸣故意用力摇摆一下。 “傻女孩儿才唱这歌谣,她们全是傻女孩儿,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样傻呀。”冷战越发将凤鸣背的紧了。 “你以为现在的我不傻吗?”凤鸣附耳大声说。 “不精不傻对吧?”冷战突然想到凤舞说凤鸣不精不傻。 “恭喜你猜对了。”凤鸣拨了一下冷战的头。 “以后学精点,不然我会嫌弃你的。”冷战笑着逗凤鸣。 凤鸣一听,不屑的撇了撇嘴。嫌弃我?哼,不定谁嫌弃谁呢。但凤鸣嘴上没说出来,只是很暴力的又拨了一下冷战的头,以示不满和抗义。 凤鸣的抗义于冷战来说,是一种至高无尚的嘉奖。 于是,他很享受的笑着,很幸福的笑着。今天从见到凤鸣的那一刻起,灿烂的笑意和幸福的表情便牢牢的固定在了他英俊的五官上。 小屁孩们就像驱逐不掉的萌萌虫,一直喧哗着,涌围着他们。 冷战背着凤鸣小跑起来,从孩子们中间穿梭的时候,孩子们纷纷伸出小手去摸凤鸣。 “滚滚滚,都滚回您妈的肚子里。”冷战背着凤鸣,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将屁孩们甩开,又背着凤鸣继续向前小跑。 小屁孩们越发来劲了,追着冷战在后面跑,嘴里也换了歌谣:“猪八戒,背媳妇,背到屋里放炕上,关上门,吹灭灯,搂着媳妇在床上呼呼咚咚……” 冷战已不顾及孩子们的歌谣了,背着凤鸣一路小跑,一直跑到他们家附近的那条街上,正好有个十字路口,而十字路口的一角,正好有一口枯井。 一看那口枯井,冷战不由得想起刚才在野地里那可怕的一幕,仍心有余悸,嘴里却幸福的大声嘟囔:“你这个傻东西,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么傻,竟然唱这样的歌谣,看我不把你丢进井里。”。 冷战说着,真的来到那口枯井前,并虚张声势的向枯井里丢凤鸣:“扔你井里了。” 凤鸣的脸上毫无惧色,她知道,冷战是逗她玩的。再说了,这种井都是废井,是以前供村里人吃水用的,不过,现在家家户户都有压井,这种井便逐渐成了废井,却没有被填埋起来。据说,吃水井是不能填埋的,因为井底住着井龙王,谁填埋谁招罪,除非有一天它自己自然的平了。 尽管凤鸣知道冷战是逗她玩的,并不是真的要把她扔井里,但她仍然不高兴,因为村里的老人们讲,在过去,凡是不守妇道的坏女人,都要坠上石头扔到井里被淹死。可自己只是在小时候因为像那些傻女孩儿一样唱了不该唱的歌谣,冷战是不应该这样吓唬她的,这是对她的不尊重。 于是,她心里便想:“你再这样吓我,我便真的松手掉井里,看你怎么办?到时候你不跳井里捞我才怪呢!” 凤鸣只是这样想,但她的双手却越发搂紧了冷战的脖子。 冷战被凤鸣的搂得喘不过气功,但他心里却盼望着凤鸣搂得更紧一些。于是,他的双脚越发的踏到枯井的边缘,嘴里也越发的夸张起来:“真扔了!真扔了!” 他只不过念恋凤鸣搂他更紧些。 但那一刻,凤鸣想松手掉井里的念头越发强烈了。 第72章 而那一刻之后,冷战就像看透了凤鸣的心思,突然离开枯井,向前边跑去。 凤鸣立时也打消了松手掉井里的念头。 那帮小屁孩们仍然跟在冷战身后,唱着猪八戒背媳妇的低俗儿歌:“猪八戒,背媳妇,背到屋里放炕上,关上门,吹灭灯,搂着媳妇在床上呼呼咚咚……” 迎面走过的村民个个惊诧,目光追着冷战看,但不是看冷战,而是看冷战背着的凤鸣,脸上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表的诡笑。 谁都知道,冷战为了背上的这个女孩,曾经用绝食来抗争,差点搭上小命。 这条街上的村民,都是冷战一个队的,彼此熟识得很。 此时此刻,他们望着冷战背着凤鸣的满足和幸福,都觉得这女孩可是掉进福窝里了。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呀,竟然如此幸运。能嫁给冷店村大队支书的儿子,不仅英俊,还那么有本事,才二十多岁,就已经顶天立地。之前,想嫁给他的姑娘不知有多少,可冷战硬是没相中一个,却偏偏喜欢他背上这个女孩儿。 那一定是个如天仙一般的女孩儿,否则,怎么能入得了冷战的法眼。所以,他们很想看清楚凤鸣的相貌。 凤鸣在冷战背上,将脸伏在冷战的左肩上,半张脸贴着冷战的脖子,只露出另半张脸,还是向下低着。 此时,晚霞已经消尽,夜幕正降临。那些村民虽然近在只咫的围着冷战,却始终看不清楚凤鸣的五官,只看到凤鸣脑后梳着两个把子。因为看不清楚,想像力却出奇的丰富,他们想像着,冷战背上的女孩儿,定是天仙无疑了。 而那些几岁大的孩子们,还是尾随着唱哟猪八戒背媳妇的烂调。 一时,冷战背着凤鸣,孩子们跟着唱哟,围观的村民都大笑起来。 正在这时,一声南腔北调似的沙哑声音,突然将孩子们的起哄歌谣给压住了。 “那个大闺女耶!那个小媳妇耶!那个都来看我的烂罗卜耶,让您看耶,您不看耶,扎出毛尾您不能看耶……” 这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可是出自大人之口。随着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临近,村里的拾粪老头,肩上扛着粪箩筐,晃晃悠悠的迎面走来了。 这是一条老光棍,平时是一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是村里的五保户,因为无所事事,便经常挑个粪箩筐到处转悠着给村里拾粪。 孩子们唱的歌谣一被拾粪老头的南腔北调给压下去,他们立即改变了起哄的对像,开始围笼在拾粪老头周围,大声唱着关于拾粪的歌谣: “吃的多!屙的多!拾粪老头喜欢我……” 拾粪老头并不理会孩子们的起哄,仍然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继续用南腔北调的沙哑声音唱,并且,还越来越有秦腔的味道:“那个大闺女耶,那个小媳妇耶,你们耶,都来看我的烂萝卜耶,让您看耶,您不看耶,现在扎出毛尾可不能看耶……” 这样淫俗的歌谣,用孩们的口吆喝出来,就已经很难听了,从一个上年纪的老人口中吆喝出来,就不仅是难听的问题了,而是不正经的问题了。 冷战嫌那拾粪老头太不正经,他背着凤鸣,在与拾粪老头擦肩过去的时候,猛的一转身,胎腿踢向拾粪老头的屁股下边,大声骂道:“老不正经的东西,把小孩儿都教坏了,回家去搂着枕头舔鸡巴毛吧。” 凤鸣听着冷战骂的脏话,别提多刺耳了。因为她生活的家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难听的脏话,只有后娘偶尔说话粗鲁些,伯在的话,会立即喝斥她,慢慢的,后娘说话也不再粗鲁了,除了说话嗓门大。 可冷战说的这番脏话很难听,还那么大嗓门,特别的刺耳,她感觉整个村子的人都能听到。她很恶心这句脏话,更恶心说这句脏话的冷战。这是认识冷战以来,她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恶心冷战。 以前跟着五舅在冷店读初中时,冷战教她数学,虽说言谈奔放狂野,却不失师表之仪。现在的他,言谈举止与为人之师时判若两人。 他为人之师时,凤鸣对他不喜不厌。现在他的言谈举止,让凤鸣很恶心。 但她这种恶心,只是她的心理活动,表面上却什么也没表示。 冷战完全没意识到他刚才说的是脏话,更没有意识到凤鸣会对这句话很敏感。 自办砖厂以来,他总是不自觉的口出脏话,可能是砖厂的环境所致。刚开始口出脏话,他还意识到是脏话,还在心里警告自己下不为例。可到了下一次,他的脏话还是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时间一长,他便意识不到那是脏话了,因为在砖厂劳作的工人,日常对话都是那样,包括砖厂的女性,也是很麻留的满嘴这种脏话。 那拾粪老头被踢痛了。 “哎呀,踢到我的全家人了!”拾粪老头大叫着猛的向前一缩下身。 冷战这一脚,实实在在踢在拾粪老头的屁股下边。若是别人,他会利用自己的年龄优势,倚老卖老的去不依不饶对方,连骂带动手的还击。 因为冷战是支书的大公子,他怯气,不敢去惹冷战,只有挑着拾粪萝筐,夹着被冷战踢疼的屁股,小跑着走开了。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无忧无虑的五保生活,全靠大队支书一句话。 拾粪老头跑出去老远,才冲着冷战消失的背影吼道:“你小时候没唱过这首歌谣,你支书爹小时候没唱过这首歌谣?你背上背着个啥,晚上回家出力吧你……” 那帮孩子们暴发着惬意的大笑,还是追着拾粪老头,在他身后大喊大叫:“吃的多,屙的多,拾粪老头喜欢我……” “去去去,小屁孩儿们,肚子里的肠包跟麻雀似的,能屙多少呀。”拾粪老头回身用腿扫着孩子们,并狠狠的踢到一个孩子的腿,他把被冷战踢疼的愤恨全撒在孩子们身上。 冷战趁着这个机会,背着凤鸣,早跑进了自己家里,然后放下凤鸣,反关了院门。 那帮孩子发现不见了冷战和凤鸣,便围着冷战家的院门,一通乱捶,嘴里越发哟唱猪八戒背媳妇的烂歌谣。 第73章 冷战带凤鸣先去砖厂的时候,他的母亲王美兰在家里就得着信儿了。 王美兰一听说儿子把凤鸣给带回家来了,难以置信之余,是慌乱而欣喜,那一刻她就像《朝阳沟》里的栓宝娘得知银环去她家一样,欢天喜地又不知所措。 最近一个多月,丈夫冷德金总是担心,担心林凤鸣成了公家人会嫌弃他们的儿子,她一听丈夫的担心就没好气的打白他。 昨天晚上,两口躺床上还在谈论这件事。 “看吧,有一天林青山会嫌弃咱家冷战的。”丈夫担心的说。 “有啥嫌弃的,咱战儿一年的挣的钱超他林青山全家十年挣的钱。”她倒不但心。 “你懂个啥,现在的林青山可是今非昔比。和县社一把手成了亲家,他两口可能也得了那个信儿,突然就去教学了。” “是你多想了吧,咱家儿子娶的是林凤鸣,又不是娶的他爹林青山。” 冷德金眼一瞪:“你啥脑子?一天到晚就会往裤裆里瞎胡想,不操心一点正事。你要着,儿子与林凤鸣定亲,全凭林青山一人说了算。” “你少唬人。当时是凤鸣小,他林青山一个人说了算。等凤鸣长大了,还由得着他林青山一人做主吗?” “等凤鸣长大,自己能做主了,那更坏事。你想,她现在是公家人了,儿子还是个泥腿子,再能挣钱,现在的女孩家都爱虚荣,要的是好看的面子,等着瞧,到时候她不嫌弃咱家儿子那日头能从西方出来。” 丈夫这一说,王美兰也开始担心起来。 丈夫都担心一个多月了,她昨天晚上才开始担心,她这还没担心住呢,今天便有了惊喜。 儿子把凤鸣给领回家来了,真是能耐。她和丈夫的强项全部被这个儿子给继承了。比如说,丈夫经常说她泼野,还经常说儿子冷战比她当娘的还泼野。再就是,丈夫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很有一套,当初她嫁丈夫之前,丈夫在登记之前带她去县城买东西,当天是连哄带骗的把她带回他家过了夜,还没登记就把那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声势给弄得沸沸扬扬,远近皆知。 现在儿子是无师自通,在凤鸣成为公家人之后,也把她给带回家来了。 她心知肚明,儿子肯定也和他爹一样,连哄带骗的手段把凤鸣给骗回家来的。 儿子带凤鸣回家了,她这个当娘的要为儿子造声势。 于是,王美兰也像《朝阳沟》里的栓宝娘一样,慌慌张张的出门去寻丈夫。没寻多远就碰到小牛犊拉车从地里回来,车后跟着他媳妇。她赶紧让小牛犊帮着去寻丈夫。小牛犊赶紧让老婆拉车回去,骑着王美兰家的破自行车去冷德金了。 “回来的时候,顺便去食堂弄几个现成的菜。” 王美兰在小牛犊身后大声吆喝。 然后王美兰又从左邻右舍找来几个合厚的妇女,让他们帮着收拾西厢房。 “赶紧,得弄的像新房一样。虽不是结婚,毕竟是第一次在一起睡。”王美兰激动的语无伦次,催促那几个合厚的妇女。 那几妇女一听,也万马奔腾起来,就跟她们第一次跟男人睡一样,开始嘻嘻哈哈的帮着王美兰整个西厢房的床铺。 冷战没辞职办砖厂之前,几乎都睡学校,不睡学校的时候会一个人睡西厢房。他大弟和二弟一直睡堂屋的西间。他辞职办砖厂之后,再没睡过家里的西厢房,而是一直睡大队院。 他的大弟冷畅在去年暑假之后去县重点高中上学,平时吃住都在学校,只是星期天回来住在西厢房,二弟冷啸在冷店一中上学,晚上回家还一直睡堂屋的西间。 也就是说,冷战家的西厢房,除了星期天,平时没人住。 现在,王美兰慌里慌张的找来几个合厚的妇女整理西厢房,目的是今晚当成冷战和凤鸣同房的新房。 她和几个妇女正热火朝天的整理着西厢房,一边整理还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着裤裆传,丈夫冷德金推着自行车回来了,前边车蒌里还盛着调好的现成凉菜,他身后跟着小牛犊也和他一样,前边的车蒌里放着调好的现成凉菜。 “赶紧,下厨房去,先去砖厂了,估计很快就回来。”王美兰一看丈夫回来,赶紧催促他。 冷德金扎好自行车,赶紧将车蒌里调好的菜取出来放在厨房,又出来从小牛犊手里接过调好的菜一并放进厨房。 “我的厨艺不行,不如让小牛犊赶紧把大丽花找来。”冷德金望着老婆说。 王美兰一听,正欢喜的脸立即就拉了下来,她很暴力的一把扯过丈夫。 “在外边丢人还不够,还非丢到家里来?村里都溢锅了你难道不着?”王美兰低声而气恼的说。 “正因为村里都溢锅了才叫大丽花来做这顿饭,就是叫那些溢锅的村里人看一看,你和大丽花的关系好着呢,咱两家的关系很正常,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不成笑话。”冷德金说吧,不等老婆同意,就直接吩咐小牛犊去叫大丽花了。 小牛犊得到旨令,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不一会儿,大丽花就来了。 大丽花就是村里年轻的妇女主任。她可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双手提满了丰盛的食材,连她家今年喂养的新鸡下的新茬鸡蛋都带来了。这些新鲜的鸡蛋可是连她自家都舍不得吃的。 “嫂,新媳妇呢?”大丽花一来,就满脸堆笑的向王美兰打招呼。 “冷战先领她去砖厂玩了。”王美兰也笑着回应。 “请你来帮忙,你还带那么多东西来。”冷德金赶紧去接大丽花手里的食材,把她迎进厨房。 二人一进厨房就开始忙活起来,大丽花主厨掌勺,冷德金给大丽花打下手,开始忙落丰盛的晚饭。 王美兰看着心里泛恶心,却不想去厨房凑热闹。 这个时候,小牛犊也推着自行车进来了。本来呢,这个时候,他所有的使命都完成了,就不应该再出现了,可他没眼色,总感觉他还能帮些什么忙。 “赶紧,给你金叔和丽花婶打下手去。”王美兰一看到小牛犊,正称了心,赶紧把他支到厨房去。 那几个来帮忙的妇女已经把西厢房给拾收妥当,收了工,走出西厢房,见大丽花正在厨房掌勺,冷德金给她打下手,俨然一对恩爱的夫妻,便看不明白了。 “咋回事呀这是?”她们把王美兰扯到一边的背处问。 “管她呢,她愿意往他跟前贴,就让她贴呗,贴来贴去也是白贴。”王美兰没好气的说。 这个时候,冷战带着凤鸣小跑着进门了。 立时,那些帮忙的妇女,还有大丽花和小牛犊,都争相围着凤鸣观看,把凤鸣看得都恼了。 “不留各位婶婶嫂嫂了,都回去吧,俺家媳妇怕羞。”冷战赶紧打发那些个妇女,也包括大丽花。 冷战的小弟放学回家吃晚饭,王美兰赶紧给小儿子夹了个馍把他给打发走了。 一家三口陪凤鸣吃过饭,王美兰把儿子冷德给拉到背处,得意而神必的说:“西厢房给收拾好了,今晚上你不要让我和你伯失望。” 冷战一听,赶紧去到西厢房,一看那阵式,俨然新房。 第74章 莹莹吃过午饭,便来棉花厂找凤鸣了。因为凤翔要让她陪凤鸣去冷战家回拜,她来找凤鸣,是想让凤鸣准备一下,明天二十八,双日子,她上午带凤鸣去冷战家回拜,下午赶回县城,还不耽误凤鸣上中班。 因为凤鸣的家里,还不知道凤鸣已经去冷战家里了。 林青山在冷战离开之后,便去了乡邮政所,用邮政所的电话给县城的凤翔打了个电话。说是最近几天让莹莹陪凤鸣去一趟冷战家回拜。原因是,之前不让凤鸣回拜,是因为凤鸣年纪太小,而现在,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了,成了公家人,冷战家里已经开始担心了。让凤鸣回拜,是让他们放宽心,吃个定心丸。但凤鸣太小,去冷战家回拜必须由人陪她,而陪她的人,最合适的便是嫂嫂了。 凤翔接了伯的电话,听了伯的解释,便到单位找莹莹。 而莹莹呢,虽然还未和凤翔结婚,却早把凤翔家的事情当自家的事儿了,否则,她也不会出面将凤鸣安排在棉花厂上班了。 安排凤鸣去棉花厂上班,也只有莹莹能将十四岁的凤鸣给安排在棉花厂上班,因为她是县社一把手的女儿,这还是她主动提出来给凤鸣安排工作的。 事情是这样的,莹莹知道了凤鸣和凤翔是一母同胞的妹妹,又辍学在家,便想着给凤鸣安排工作,而她能安排的地方,便只有供销社的下属单位。而供销社的下属单位都是商店销售,而商店销售是需要会算帐,会算盘,能写能算的人,不会写不会算的人,在商店里都是多余人。凤鸣不但不会这些,仅年龄这一关都过不去。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家站在柜台里当营业员,影响太坏,上边一查,不担凤鸣会被开除,安排她人的也会受处分。 但县社的下属单位不仅仅有商店销售,还有县麻公司,而县棉麻公司下边,有县棉花厂,及一些乡镇棉花厂。 本地的棉花厂是最近几年,农民大面积种植棉花之后新创建起来的。因为是新创建的,需要大量的职工,但招收的都是有背景的,和供销社内部的员工子弟。 现在的县棉花厂,已经创建好几年了,职工早已到位。但莹莹的父亲是县社一把手,棉厂再不缺人,也不多她安排的这一个。 可问题来了,这县棉花厂的厂长,是县社以前的副主任,他是一个老固板,如果凤鸣满十八岁了,莹莹出面,看在莹莹父亲的面上,他无论再古板,还会给面子的,可凤鸣才十四岁。所以,莹莹没把握,便让父亲出面安排凤鸣。 莹莹爸一听,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堂堂的县社一把手,去往下属单位的下属单位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那不掉价吗,再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议论死他才怪呢。外人议论就议论吧,为了女儿,他不怕议论,可就怕传到上边领导那里,有些别有用心的领导偏偏想追究,可坏大事了。 可这个女孩儿又必须安排,因为她是亲家的女儿,现在女儿又求到他这个当爸的这里,当然安排要趁早,如果等到那女孩儿年满十八岁,那可是四年呀,这四年之中,万一他这个县社一把手有变动,权力过期了,想安排也安排不了。 于是,莹莹爸便给女儿出谋划策:“多大点事儿呀,还让你爸出面,你爸可舍不开这张老脸,你还是去让你贾爷爷出面吧。” 莹莹父亲口中的贾爷爷,便是和莹莹一起在文具百货店盘帐的那位老者。 莹莹一听,便明白爸的意思,备了礼物,便去了贾家。 贾爷爷退休了,一个人在家。他儿子是县社副主任,儿媳是县社财务科的科长,孙子孙女,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平时的工作日,家里便只有贾爷爷一人在家。 莹莹去到之后,正好贾爷爷钓鱼回来,一看莹莹提着礼品来了,不年不节的,提着礼品往家来,知道莹莹有事。当听说莹莹让他找县棉花厂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时,很为难,便问:“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年纪怎么不上学?” 莹莹便如实相告。 贾爷爷一听,和莹莹爸一样,也笑了起来。然后说:“这肯定是你爸给你出的注意。” 莹莹赶紧解释:“我爸根本不知道此事,我是瞒着我爸来求您的。” 贾爷爷又笑了起,笑得喘不过气,说道:“你让你爸安排那女孩儿了,你爸便给出注意,让你来找我的。” 莹莹见瞒不过,也跟着笑起来。 “好吧,包在爷爷身上,我明天就去找赦厂长。”贾爷爷拍拍胸脯保证。然后又问,“知道你爸为啥让你来找我吗?” “你对赦厂长曾有知遇之恩。”莹莹避实就虚的说,并且,说得很认真。 “错。”贾爷爷果然没有看破莹莹的避实就虚,开始郑重其事的给莹莹批讲,“莹莹呀,我那点知遇之恩算个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和你爸将他一个副主任提拔成棉花厂一把手,是没法比的。” “那我就不懂了。”莹莹装糊涂。 “因为呀,爷爷是个退休的人,没有前程了,出面找赦厂长安排那女孩,不怕毁前程。所以说,只有爷爷出面最合适。”说罢,又笑了起来。 莹莹没有笑,心里却暗叹这些混过官场的人,都如此的睿智。自己一出口贾爷爷便知道怎么回事,就跟在眼前看着一样。 贾爷爷说第二天就去找赦厂长,其实,他当天晚上便去了赦厂长家里。二十年前,他曾是赦厂长的顶头上司,又对赦厂长很关照,赦厂长自然不会慢待他。见他大晚上来,知道他有事而来。不等贾爷爷先开口说,便主动先问贾爷爷可有事情要办。 贾爷爷便说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到棉花厂上班。 赦厂长和贾爷爷一样,很吃惊:“谁家的女孩儿,这样的年纪怎么不上学?” “谁知道呢。”贾爷爷可不会如实说是县社一把手的亲家女儿。 第75章 莹莹爸爸认为女儿说的有些歪理,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他堂堂的县社一把手,去往下属单位的下属单位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那不掉价吗,再就是,外人知道了不议论死他才怪呢。外人议论就议论吧,为了女儿,他不怕议论,可就怕传到上边领导那里,有些别有用心的领导偏偏想追究,可坏大事了。 可这个女孩儿又必须安排,因为她是亲家的女儿,现在女儿又求到他这个当爸的这里,当然安排要趁早,如果等到那女孩儿年满十八岁,那可是四年呀,这四年之中,万一他这个县社一把手有变动,权力过期了,想安排也安排不了。 于是,莹莹爸便给女儿出谋划策:“多大点事儿呀,还让你爸出面,你爸可舍不开这张老脸,你还是去让你贾爷爷出面吧。” 莹莹父亲口中的贾爷爷,便是和莹莹一起在文具百货店盘帐的那位老者。 莹莹一听,便明白爸的意思,备了礼物,便去了贾家。 贾爷爷退休了,一个人在家。他儿子是县社副主任,儿媳是县社财务科的科长,孙子孙女,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平时的工作日,家里便只有贾爷爷一人在家。 莹莹去到之后,正好贾爷爷钓鱼回来,一看莹莹提着礼品来了,不年不节的,提着礼品往家来,知道莹莹有事。当听说莹莹让他找县棉花厂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时,很为难,便问:“谁家的女孩儿,这样年纪怎么不上学?” 莹莹便如实相告。 贾爷爷一听,和莹莹爸一样,也笑了起来。然后说:“这肯定是你爸给你出的注意。” 莹莹赶紧解释:“我爸根本不知道此事,我是瞒着我爸来求您的。” 贾爷爷又笑了起,笑得喘不过气,说道:“你让你爸安排那女孩儿了,你爸便给出注意,让你来找我的。” 莹莹见瞒不过,也跟着笑起来。 “好吧,包在爷爷身上,我明天就去找赦厂长。”贾爷爷拍拍胸脯保证。然后又问,“知道你爸为啥让你来找我吗?” “你对赦厂长曾有知遇之恩。”莹莹避实就虚的说,并且,说得很认真。 “错。”贾爷爷果然没有看破莹莹的避实就虚,开始郑重其事的给莹莹批讲,“莹莹呀,我那点知遇之恩算个啥,那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和你爸将他一个副主任提拔成棉花厂一把手,是没法比的。” “那我就不懂了。”莹莹装糊涂。 “因为呀,爷爷是个退休的人,没有前程了,出面找赦厂长安排那女孩,不怕毁前程。所以说,只有爷爷出面最合适。”说罢,又笑了起来。 莹莹没有笑,心里却暗叹这些混过官场的人,都如此的睿智。自己一出口贾爷爷便知道其中端倪,就跟他在眼前看着一样。 贾爷爷说第二天就去找赦厂长,其实,他当天晚上便去了赦厂长家里。二十年前,他曾是赦厂长的顶头上司,又对赦厂长很关照,赦厂长自然不会慢待他。见他大晚上来,知道他有事而来。不等贾爷爷先开口说,便主动先问贾爷爷可有事情要办。 贾爷爷便说安排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到棉花厂上班。 赦厂长和贾爷爷一样,很吃惊:“谁家的女孩儿,这样的年纪怎么不上学?” “谁知道呢。”贾爷爷可不会如实说是县社一把手的亲家女儿。 赦厂长听出了端倪。眼前的贾长辈也与那女孩儿的父母不熟识,肯定也是受旁人之托。但托他的旁人,肯定也不是外人,否则,贾长辈也不会亲自出面揽这事儿。 于是,赦厂长便开始诉苦:“贾老呀,您是不知道呀,这个棉花厂,在收花旺季,三百名职工就足够了,可现在已经超员到五百名了。在建厂的时候,原计划从供销系统调过来一百多名正式职工,再内部安排一百多名新工,还有占用土地,和土地方谈好的安排五十名地皮工,加在一起,三百多名工人,是绰绰有余。结果,按不住了,超员,地皮工安排了五十多名,附近的村民还是经常寻事,因为安排的地皮工都是村干部的亲戚,而鲜有普通村民子弟。我让村支书解决村民闹事,村支书贪得无厌,提出条件再安排五十名。最后经过协商,又安排了三十多名地皮工。也就是说,建厂一开始,咱棉花厂就超员。可到收花旺季,还要再招收二百多名临时工。不招吧,第一是,到了收花季节,那些苦力活,得罪人的活,冲锋陷阵的活,正式工靠不住。比如说,收花旺季,县委规定,为方便农民卖花,必须在下面乡里设立收购点,可咱们工人去了,人生地不熟,村里刁民多,还必须收当地的临时工压住阵。还有,到了收花季节,招临时工好像已经形成了规距……” 赦厂长说了一大堆,就一个意思,超员,不缺人。 贾爷爷便笑了:“再超员,也不多我这一个吧。” “当然当然,那当然,别说不多您一个,您老开口,两个也不多,明天就让那女孩过来上班吧。”赦厂长虽然古板,却深暗事情的轻重,他满口答应下来,突然话锋一转,又说:“只是那女孩儿的年纪太小,不能在前场出现,影响不好,否则,这附近的村民又要上门寻事了。村民寻事我倒不怕,关键是怕有人在县领导那儿拿这个来说事,那可对谁都不好。我的意思是先让那女孩在车间打个杂……” “车间?”贾爷爷为难了。他虽说和凤鸣的父母不熟识,托他的人可是县社一把手的女儿,平时两家的关系一直很好,再加上他也知道那女孩儿是莹莹的小姑子,这安排在车间三班倒,怎么向莹莹交待。于是,便说:“小赦,她一个小女孩家,跟着三班倒,不合适吧。” 赦厂长虽说古板,却不二腾,二腾的人也坐不到棉花厂长的位置上。他通过贾爷爷这句话,他立即明白了托贾爷爷的人,不同寻常,便又说:“只让她上中班,这样就避开了她白天在众人面前出现的机率。” 第76章 其实,中班是车间工人最求之不得的上班时间。 因为车间的三班倒,是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分成三段,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为长白班,下午四点到夜里十二点为中班,夜里十二点到早上八点为大夜班,车间三班倒的人都喜欢上中班,因为上中班,白天是自由自在,晚上下班又不耽识睡觉。特别是家里有地的人,求之不得想上中班,白天不耽识干话,晚不上耽识休息。 只上中班,这待遇可不低,赦厂长可是给足贾爷爷面子了。 贾爷爷这才点头:“哦,也行,先暂时这样吧。” 赦厂长又从贾爷爷那句“先暂时这样吧”的话里听出了端倪,又赶紧说:“我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后任来了,哪怕立即将那女孩儿安排在办公室都行,但在我这里,那女孩儿十八岁之前,只能待在车间打杂了。” 赦厂长说到这里,又立即话锋一转:“不过您老放心,那女孩儿的手续没下来之前,她都能享受正式工的待遇。” 贾爷爷知道,眼前的赦厂长已经给了他最大的面子,再多说也是如此,否则,背后也没人说他赦厂长老古板了。于是,他便谢了赦厂长,起身告辞了,但他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连夜去了莹莹家,让莹莹赶紧通知那女孩儿明天就去棉花厂上班。 莹莹本来是听贾爷爷说明天去找赦厂长,没想到他连夜将事情给办成了,这是好事儿,可他们这边将凤鸣的工作给安排的妥妥的,被安排的人家还不知道呢。所以,她又连夜去学校找凤翔。 凤翔一听,喜从天降,慌忙骑上自行车,连夜赶回林家村的家里向父亲报喜。 林青山一听,也是喜从天降,又赶紧让凤鸣娘将入睡的凤鸣给叫醒,让她连夜准备一番,明天一早跟哥哥去县棉花厂上班。 凤鸣一听,更是喜从天降…… 这一家人,因为喜从天降,一夜没睡,开始准备。第二天,凤鸣一早便坐着哥哥的自行车来到县棉花厂,贾爷爷和莹莹按事先约定好的,早已在棉花厂大门口等候呢。 凤翔带着凤鸣一到,莹莹赶紧给双方做了介绍。 贾爷爷二话不说,便带着凤鸣进厂了,凤翔和莹莹在棉厂大门外等候。半小时候之后贾爷爷一个人出来了,凤鸣从此成了公家人。 昨天晚上,凤翔找到莹莹,将父亲的意思的一说,莹莹自然是满口答应,只是今天上午她有个重要会议要参加,没有时间过来,再就是,她知道凤鸣是中班,白天没事,说不定会去逛街。所以,吃了午饭她便骑车来了棉花厂,却得知凤鸣昨天下午就请假了,连昨天的中班都没上,又一问门卫,是跟一个男人走的,她立时就觉得事情很严重。 她虽然还没嫁给凤翔,早已经把凤翔家的事当自家的事儿了,她想赶紧去学校将事情告诉凤翔,又怕自己不在的这个时间凤鸣会回来。于是,她便一直棉花厂东门等凤鸣,她要一直等到上中班,凤鸣若还不回厂,那事情就更严重了。 果然,三点半的时候,凤鸣坐着冷战的自行车回厂了,自行车上挂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二人说说笑笑,俨然一对相处很久的亲蜜情侣。 在收花旺季,棉花厂的正门,也就是朝向官路的西大门,只有厂领导乘车出入,才会打开,平时都紧闭,陌生人叫也不给开。两边的其中一个偏门,只有在白天上班时间供上下班职工和持有出门证的棉农出来。 而花厂东门,是收花通道门,在收花季节,门外都围堵着好多棉农。有卖花的,也有咨询花价的,也有附近村民摆摊小贩。 因为东门外族围着很多人,冷战不认识莹莹,凤鸣没看见莹莹,二人到了门口取了自行车的大包小包,冷战开始送凤鸣进厂。当二人要跨进去的时候,莹莹出现了,伸手拦住了要进厂的冷战。 “凤鸣,这是谁呀?”莹莹拦着冷战,正色问凤鸣。 冷战一怔,正要说自己是凤鸣的未婚夫。 “嫂。”凤鸣赶紧给冷战介绍,“这是我嫂。” 尽没结婚,莹莹并不介意凤鸣和凤舞叫她嫂。 冷战一听,赶紧叫嫂:“嫂。” “谁是你嫂,你是谁?”莹莹冷冷的望着冷战。 “他是冷店的冷战。”凤鸣又赶紧介绍。 “哦。”莹莹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她本以为凤鸣跟人私奔了,原来是跟冷战走了。尽管是定过亲的,可这也不妥呀,凤翔父亲都不让凤鸣一个人去冷战家,才让她陪着去回拜,可二人从昨天到现在竟然一直都在一起。 尽管莹莹认为不妥,没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现在也不便指责,毕竟以后是要成亲戚的,毕竟自己现在还只是个未过门的嫂嫂。 于是,她从冷战手里接过给凤鸣买的东西,没有让冷战进大门,便直接将冷战给打发走了,她本人将凤鸣送回宿舍,也不好指责凤鸣,也不好过问详细,看着凤鸣去车间上班之后,她便直接去县一中找凤翔了,将她自己看到的和知道的一切,全告诉了凤翔。 “这傻妮好胆大。”凤翔一听,便恼了。 尽管他和莹莹在大见面之后就未婚同居,可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一直奔着谈婚论嫁去的。莹莹家里倒是想赶紧成亲,莹莹也催了凤翔两次。但凤翔一向伯转达莹莹家里人的意思,他伯便说: “急啥,早晚的事。” 他伯又说:“他家女儿比你大五岁,定了亲就赶紧结婚,他家就觉着我们家攀他们似的。” “再不结婚都过埂了。”凤翔提醒他伯。 “是她家闺女过埂,你又不过埂。”他伯说。 当时,凤翔才知道伯原来也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 好吧,结婚只是个仪式,不结婚也不影响他和莹莹过同居生活。 他和莹莹不结婚就同居,是因为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可凤鸣就不一样了,她今年才十四岁呀。 本来凤翔对冷战很有好感,莹莹刚才的一番话,让他恨不得去追上冷战揍上一顿。 不过,林凤翔很是冷静,他认为做哥哥的处理这样的事情不合适。正好今天星期五,第二天一早他便去棉厂接了凤鸣,直接将她带回家,让父亲来处理。 “傻子。”林青山一听,气得直摇头跺脚,然后望向凤鸣后娘。 凤鸣后娘明白丈夫的意思,当着凤翔的面,上去就给了凤鸣一巴掌。 “妈,还是让俺伯来管教凤鸣吧。”凤翔伸手挡住后娘又举起来的粗壮胳膊。他最看不惯的就是后娘动手打凤鸣了,却从来没有见她打过凤舞。这便是后娘吧,也太做得出来了。不是亲生的,就是下得去手。 第77章 凤鸣被打的脸通红通红的,流着泪解释:“他说是伯让他去厂里接我的,是伯让我跟他去他家回拜的。上次我回来,伯不是也说过,我成了公家人他家会没有安全感,让我春节和八月十五去他家回拜。他当时一说我便相信了,跟他回去了。” “傻子,你还有理了?”林青山上去也给了凤鸣一巴掌。 林青山咽不下这口气,指着凤鸣,咬牙低吼:“我让你一个人去了吗?我是说让你嫂子陪着去。” 林青山又低吼:“你都是公家人了,你有个公家人的样子没有?啊?做出这种事,让爹娘的脸面往哪放?” 林青山希望凤鸣意识到做错了,希望她追悔,但凤鸣还是一副无辜的倔强样子,委屈的不能自己。 凤鸣越觉着自己委屈,林青山越气恼,他举起手又一次打向凤鸣。 “够了!”凤鸣见伯又气恼的抬手打向自己,她不等伯的巴掌落下来,起身拿起中堂柜上的剪子冲了出来。 “干啥你。”后娘见状,也紧跟着她奔了出来。 “拦住她。”林青山以为凤鸣要自杀,也赶紧追了出来。 凤翔站在堂屋门口,见凤鸣拿着剪子奔出来,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待意识到了什么,凤鸣已经跑向西拐屋了,他便也跟伯的身后奔了过去。 凤鸣手持剪子直奔她住的西拐屋,一进去就反锁门。 “乖乖。”后娘人高马大,在凤鸣将要反锁上门的最后一刻撞了过去,把凤鸣撞了一个趔趄,然后去夺凤鸣手中的剪子。 “够了!”凤鸣吼叫着冲后娘挥舞着剪子,就像那一年向奎婶挥舞镰刀一样。 “乖乖。”后娘突然便哭了。 凤鸣这才收回剪子。她冲到床前,坐在床上开始发疯的剪自己的头发,连剪带拽,头发一缕缕的落在地上。 林青山一冲进西拐屋就弯腰脱了一只鞋,拿在手里,高举着鞋打向凤鸣。 “我白养你了,做出这种事还打不得骂不得,没有一点悔恨之意。”林青山一边咬牙低骂着一边打向凤鸣。 后娘见状,她人高马大的强壮身体挡在凤鸣与丈夫之间,并上前死死抱住了丈夫。 “青山,可怜可怜俺娘们吧。”后娘哽咽着说。 林青山一听,举着鞋的手僵在那里,始终都没有放下,脸上的怒气也一下子息灭了一大半。 后娘见丈夫的气消了些,又赶紧劝说:“反正早晚都是他冷家的人。” 林青山一下怔住了,他慢慢收回举着鞋的手,难以置信的打量着妻子,这一打量,息灭的怒气又腾的上来了,他把对女儿的恼怒一下子转移到妻子身上。 “崔玉环。”林青山指着妻子,喘着粗重的气,低声而恼怒的说,“你当娘的怎么可以这样说?啊?如果你这样想的话,那咱妮早晚嫁过去可说不起嘴,可要被他冷战家里低看几分。你当娘的是不是巴不得我家妮活得没尊严……” “都是我的错。”后娘羞愧的哽咽说。 林青山隔着妻子用手指着凤鸣低骂:“和你娘一个德性。” 林凤翔听着不是个味。伯常骂凤舞说“和你娘一样阴毒”,那是因为凤舞的娘活的好好的,现在又骂凤鸣“和你娘一样德性”,可娘都死那么多年了,不应该再挨伯的骂了。 “伯,口下留情吧。”凤翔说。 这个时候,凤舞回来了。因为今天是星期六。 “咋了这?”凤舞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和你娘一样阴毒。”林青山又指着凤舞骂。 “伯,有我啥事?”凤舞委屈的说。 “凤舞回来了?”后娘一看到凤舞,赶紧擦净脸上的泪,堆着笑容上前,接过凤舞手里的包,放到她的床上。 后娘堆着一脸的笑打量凤舞,说:“凤舞又长高了。” “咋啦这是?”凤舞附在娘的耳朵上小声问。 娘摇了摇给她使眼色,意思是不让她多嘴。 一时,一家人都不说话了。凤鸣还在不停的剪自己的头发,拽自己的头发了。 一家人望着凤鸣剪头发和拽头发,后娘想拦,没走到跟前凤鸣就冲她挥舞剪刀。 对于家人来说,凤鸣只要不自杀,由她剪去,由她拽去,反正头发剪了还能长。 “儿子啥事没有,两个闺女都这么不是东西。”林青山低声说吧,无奈的摇摇头,出了西拐屋。 凤翔也跟了出来。 父子二人站在房厦下。 “这个冷战真不是东西。”凤翔骂道。 林青山和儿子一样,本来对冷战很有好感,很欣赏他,就这一件事,却开始恶心他。 这件事,明明就是冷战玩的花招,大概是怕凤鸣成了公家人,会嫌弃他,便急着将生米做成熟饭,板上钉丁,高枕无忧了。 “她不剪了,躺床上安静了,一直哭。”后娘从西拐屋出来说。 林青山两口和儿子凤翔站在房厦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林青山示意妻子:“去,去问问她,昨晚都做了什么?” 后娘又去了西拐屋,搬过正面向墙壁哭泣的凤鸣,开始温和的盘问:“乖,给妈说,你俩在一起了?” “没有,我跟他娘睡的,你和伯都不相信我。”凤鸣如实说。 确如凤鸣所说,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本来,那天晚饭后,冷战娘将西厢房整理一番,铺盖全换成新的,目的是要让冷战带凤鸣去西厢房睡的,但冷战却说:“娘,别瞎忙活了,今晚凤鸣跟你睡,让我爹去大队部凑合吧。” 当时,冷战娘直给儿子使眼色,并将儿子拉出去,低语了好一阵,冷战始终都没有领情,晚饭后陪凤鸣看会电视,便一个人去西厢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没吃家里的早饭冷战便带凤鸣上县城购物了。 凤鸣后娘听了这一切,心虽然放下来了,又话里话外的把凤鸣给狠狠的说落了一顿,这才出去,将凤鸣的原话向林青山如实说了。 “这冷战,精明的很。这件事,对我们两家人来说,什么也没发生,他也不用被我们责备,可对外人来说,一切都发生了,他已经给外人造成了生米已经做成熟饭的声势。”林青山说罢,又去了西拐屋。 “你先出去。”林青山说凤舞。 凤舞正在埋怨凤鸣连累她挨骂呢,听伯一说,赶紧放下正收拾的东西,小跑出去了。 林青山望着凤鸣,开始耐心教化她:“凤鸣,我听着,从今往后,再去冷战家回拜,必须有你嫂子陪着,你一个人不许再到冷战家去,听见了没有?否则,就别认我这个伯。” 凤鸣一直哭着,听了伯的话,她连连点头。本来麻,这两天跟着冷战,疯玩得很高兴,没想到高兴之后,被哥哥带回家挨了打,挨了骂,现在被全家人批斗。 林青山从西拐屋出来,又说房厦下的儿子:“不能耽误她上班,你今天还带她回县城,让你媳妇领她去剪剪头赶紧回厂上班吧。” 就这样,凤鸣被哥哥带回家,挨了打,挨了骂,然后又被哥哥带回县城,嫂子带她去理发店理了个超短发,送她去棉花厂上班去了。 春节冷战去凤鸣家走新亲戚,林青山很严厉的斥责了冷战,责令他不准再无缘无故的去棉厂找凤鸣。 冷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是造成一种生米做成熟饭的声势,让人人皆知凤鸣已跟他过夜睡了。 被凤鸣伯一斥责,他是连连点头称是。 “伯放心,再不也会了。”冷战很诚恳的说。 冷战又说:“主要是吧,我妈和我伯都想见一下凤鸣,那天也不知咋的,我离开咱家之后就绕到了县城。到了县城就想顺便去看看凤鸣,一看到凤鸣就想带回家炫耀炫耀……” 冷战又说:“伯放心,以后没有您同意,我再不会私自带凤鸣回家了。” …… 冷战连声向岳父保证着……他可不敢忤逆林青山,因为他与凤鸣的亲事就是林青山做主定下的,他能做主定亲,忤逆了他,他也能做主退亲。 “伯,我也是二十多的人了,村里和我一样大的都结婚了,我能不能在凤鸣生日那天为她庆生?” 冷战保证之后,见岳父不再追究那件事了,又提出了在凤鸣生日那天他要去棉厂给凤鸣庆生的要求。 林青山一听,也没有拒绝。他望着有心计的新女婿冷战,心想,能用绝食逼迫自己的父母为他求亲,背着父母辞职,二十来岁创办砖厂,这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如果不准他为凤鸣庆生,他说不定会弄出别的事情,以后还要成亲戚,也不能做得太绝了。于是,林青山便只准许冷战为凤鸣庆生时可以去棉厂找凤鸣,但是,下午三点半之前,必须将风鸣送回厂。 从此之后,春节和八月十五,凤鸣去冷战家回拜,都是莹莹陪着,尽管莹莹还没有过门。再就是,凤鸣自挨了打,挨了骂,也不再跟冷战上街了,就是自己生日那天也不跟冷战出去了。 每年生日冷战去厂里看她,也只限在大门外说会话。 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三年,在凤鸣十七岁那年的秋冬交替季节,棉花厂的赦厂长退休了,厂里调来了一位年轻的新厂长。 这位新厂长不但人年轻,还很英武俊美,据说还很有背景,刚从知名大学毕业没几年,之前已经是商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赦厂长一退,他便扶摇直上,由一个商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直接接任了县棉厂的一把手职位。 第78章:楔子(2) 凤鸣将冷战送到县人民医院,这是县城最有权威的公办医院,将他交给眼科门诊的大夫,二话不说,就立马走人了。因为她极度厌恶这个冷战,尽管他刚才在街上帮自己解了围。可她却不领他的情,如果让她选择,她情愿选择被丈夫的姐姐暴力,也不想被冷战给解围。 可事情既然发生了,她也没那个神通将时间给倒回去。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冷战是为了帮她才被伤到眼的,她无论出于人道,还是出于周围人的语论,都必须将冷战给送到医院去。 可她在送冷战去医院的途中,一直怀疑是冷战故意装做受伤严重,目的是为了让自己送他去医院的。他以为自己的丈夫真的去世了,想与自己扯上说不清的关系。 卑鄙,恶心。 送冷战去医院的途中,凤鸣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大声骂着“卑鄙,恶心”。 凤鸣离开医院,直接去了哥嫂家。 当时正是中午,哥嫂都在家。见凤鸣来了,都很吃惊。 “你怎么回来了?”哥哥很生气的责问她。因为在电话中一再嘱咐她不要回来,不去参加贾玉轩的葬礼。 若是以前还不知道她不是亲妹,他会更生气,说话会更不客气。自从知道了他不是亲妹之后,在言行和心情上都不由自主的有所顾及了。 “哥,先不要生气,你现在赶紧想办法给咱伯打个电话,让咱伯来一趟,我有事与他说。”凤鸣很焦急的说。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哥哥不是亲哥,她在哥哥面前的言行和心情上,都和以前一样。 哥哥还以为是因为她与丈夫家的纠纷,需要伯过来一趟,赶紧去学校传达室,试着给子首乡机关的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因为是礼拜六,又是大中午,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到了下午三点多,他又拭着打过去,这次有人接电话了,接电话的正好是他高中同学。 他高中同学是乡机关办公室主任,平时礼拜天也经常在单位。他让高中同学去林家村的家里让给自己伯捎个信,让他今天来县城一趟。 林家村与子首村几里地的路程,骑自行车二十来分钟就到。 林青山接到儿子让高中同学捎的信,二话不说,衣服都没换,直接奔县城来了。 其实呢,林青山根本就不知道贾玉轩去世。 凤鸣家里最早知道贾玉轩去世的是莹莹,她是凤鸣婆婆的下属,也是县社财务科的副科长。现在县社的人都知道,凤鸣婆婆再过两三年一退休,莹莹就是县社财务科的正科长了。 那一天,凤鸣婆婆正在县社南楼的大会议室开供销系统主管会计的会议,统计科的孙科长突然匆匆忙忙的推门跑进来,直奔前台,附身正讲话的凤鸣婆婆,耳语了几句。凤鸣的婆婆立即变了脸色,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就离开了。原来是丈夫让邻居来喊她,说儿子走了。邻居来到县社寻凤鸣的婆婆,正碰上统计科的孙科长。而今天的主管会计会议也有孙科长的讲话,他本来也在会议的前台坐着,只是他刚才下楼接了个电话,从传达室出来,正要去四楼会议室,正碰上了那邻居。 那一天,凤鸣的婆婆离开之后,县社的人都炸锅了,说是吴科长的儿子去世了。吴科长就是凤鸣的婆婆。 紧接着,莹莹又从娘家那里得知,贾玉轩家里人都把贾玉轩的死都归罪到凤鸣身上,恨凤鸣恨得咬牙切齿,只想撕吃了她,特别是贾玉轩的姐姐。 凤鸣怎么着也是莹莹的小姑子,她赶紧回家给丈夫说了这件事情。 当时,丈夫有个紧急的接待任务,抽不出身,便让莹莹给凤鸣打电话,不让她回来参加贾玉轩的葬礼。 可凤鸣不听话,还是回来了。 凤鸣的哥嫂还不知道凤鸣在街上碰到了贾玉轩的出殡队,被贾玉轩的姐姐给暴力了,更不知道冷战为了帮她被扎伤了一只眼,他们还以为凤鸣是从学校直接回他们这里了。 哥嫂不知道,凤鸣也不想说,她只想等伯来了再说。伯没来之前,她闷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不说一句话。 哥嫂问她吃过午饭没有,她摇摇头,给她做了饭,她也不吃,因为她不饿,从早上到现在,她水米没进,却没一点饿的感觉。 五点左右的时候,凤鸣的伯的赶到了。 林青山到了儿子家里,见凤鸣也在,还是一脸的心事,又见儿子儿媳的脸色也不开朗,他不知道贾玉轩去世的事情,还以为凤鸣在婆家受委屈了,心里是五味杂陈。别提多心疼凤鸣了,心疼她好不容易嫁了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嫁过去才半年左右,丈夫就因工而残疾了。人一残疾,坐在轮椅上,再大的能力也无有用武之地了,他突然从官位换到轮椅上,这落差如同从天上掉进深渊里,天天闷坐在家里,心情肯定糟糕透顶,他心情糟糕会不会拿凤鸣撒气? 林青山进屋坐在凤鸣对面,立即从兜里摸出香烟和打为机,抽出一根正要点上,又觉得当着儿女的面吸烟不妥,立即把那根香烟扔在了面前的小方桌上。 他可能一路上骑车赶路太急,身上出汗了,现在热气下去了,身上的汗湿开始冷却了。他抓起胸前的棉衣使劲折叠了一下,然后双手交叉紧抱住胸前,向前探身望着凤鸣。 “凤鸣,怎么了?”林青山心疼的问。 凤鸣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伯说。要说丈夫去世了,可她坚信他没有去世,要说他没有去世,可现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去世了。 她在心稍做斟酌,便决定从丈夫怕她被拖累,怕她心里有怨言而提出离婚说起,这样循序渐进的讲丈夫为什么伪装去世,伯就明白了。 “贾玉轩去世了。”凤翔不等凤鸣开口,先说了。 林青山犹如五雷轰顶一般,仰头望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僵住了。他有些承受不住这个噩耗,身体慢慢后仰,背过气去了。 凤鸣和凤翔一阵手忙脚乱,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胸推背,林青山这才缓过气来。 “我苦命的儿呀。”林青山一醒过来,就痛苦哽咽不止的说。 “玉轩没有去世。”凤鸣急得直跺脚。 凤翔和莹莹都一脸的难以置信,急问凤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凤鸣搬了个小方凳,坐在伯的腿边,拉着伯的手,开始讲丈夫如何怕她受拖累,如何提出离婚,还很认真的说让她嫁给以前在供销学校教统计的梅老师的话,见她生气的骂他,接下来他便又如何让丁厂长打电话谎称去上海治病,不让她回家,只不过是为了伪装去世做准备罢了。然后她又分析说,丈夫做这一切的目标,大概是考验一下她罢了。 经凤鸣这一说,伯和哥都释然了,脸上流淌着转悲为喜的欣慰。 “不会吧。”莹莹疑虑深重的说,“那今天的葬礼,棺材和寿衣可都是真的,伪装去世也太破费了吧。” “那是嫂子你不了解玉轩他有多谋智。”凤鸣说,“我是他老婆,最知道他做事从来都是天衣无缝。如果没有寿衣,棺材和葬礼,谁也不会相信他去世。” “也是。”莹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也开始动摇了自己的疑虑,“他这个人从小都很有思想,做事向来让人无法捉摸,谁也驾驭不了他,都是他驾驭别人。他从来不说诳话,却运筹帷幄。” 于是,全家人都相信了凤鸣,贾玉轩根本没有去世,刚才悲丧的气氛也瞬间变成了欣慰和愉悦。 “你让伯来,就这事?”凤翔问。 “嗯。”凤点头说,“在电话里,一句话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所以才让伯来,当面说个详细。” “那接下来你怎么办?玉轩的爸妈恐怕借这个事不让你回去了。”凤翔说。 现在,凤鸣已经把她认为的丈夫根本没有去世的细节向伯和哥嫂说清楚了,她这才有心情说今天在街上碰到丈夫的葬礼然后被玉轩姐姐暴力,还有那个可恶的冷战为帮自己被扎伤眼睛的事情。 本来悲丧的气氛已经被欣慰驱散了,凤鸣这一说,伯和哥又开始气愤不平起来,特别是林青山,他不仅气氛不平,还一脸的担心。 “我说凤鸣,那个二货被扎伤眼睛,我们可是要负责为他看眼的。”林青山皱眉说。 “我把他送人民医院了。”凤鸣不在乎的说。 “那医药费呢?给人家了吗?”林青山问。 “不管他,我恶心他,谁让他帮了,我才不稀罕他帮。”凤鸣一提冷战就恶心。 “别不懂事,恶心归恶心,咱要占住理。”林青山说着,起身来到屋门口,望了望天色,说,“今天晚了,明天买些礼品,你和你嫂去医院一趟,把医药费给人家,再恶心也要向人家表示感谢,这是理。” 林青山说罢,开始翻兜,翻遍所有的兜,翻出二百多块钱。 “我来的急慌,身上带的钱不够,你先拿三百,兑够五百,回头我给你。”林青山说儿子。 凤翔扭头进卧室了。 凤鸣赶紧翻自己的包,也翻出一百多。 “都把钱都装起来,身上不能没钱,不定有啥急有呢。”凤翔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五百块钱,递给了伯。 林青山也不客气,接了儿子五百块钱给了凤鸣,嘱咐她:“明天你和你嫂去趟医院,先向医生打听一下那个二货还在不在医院,如果还在,那说明伤的不轻,赶紧买些礼品去病房看他,再恶心他也要表示感谢,给人家放那五百块钱。如果那货不在医院,回家去了,说明伤的不重,你和你嫂就赶紧回家来,我让你哥带些礼品直接去他家瞧看一下就行。” 第79章 新厂长名叫贾玉轩,年轻而英武,好看的就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他上任的第七天晚上,带着几个下属去车间巡视了。 棉花厂的车间,论工种有好几种。什么喂花车间,脱绒车间,打包车间等等吧。在这些车间中,最没技术含量的就是喂花车间,几个人朝吸花筒里喂花,很简单,只要有一双手,是个人都会草作。 这个喂花车间,名义上是车间,其实工人是在室外的花垛上劳作,雨雪天还支个帆布棚,看上去还有点车间的味道,若是好鼻好眼的天气,帆布棚一撤,冷天能冻缰,热天能晒出油,跟老农民在地里干活没啥区别,就是给人说起来好听点,在棉厂上班,是公家的人。 最有技术含量的就是打包车间,而打包车间最有技术含量的技术就是扣铁丝。 今天晚上,贾玉轩在生产厂长,及另两个中层领导的陪同下,去车间巡视,因为顺道,就先去巡视了室外的喂花机。也就是名义上的喂花车间。 夜晚的棉花厂,灯水通明,亮如白昼,在外场与车间楼之间的空旷处,那些小山丘似的棉花垛,头顶青一色的帆布篷,像披盔带甲的巨人武士,有次序的排列着。 远处的车间楼,正轰鸣作响,一抱粗的吸花筒,呼呼作响着,从车间楼里伸出来,一直伸向了其中一个棉花垛,七八个工人正围坐在吸花筒的吸花口前,不紧不慢的往吸花筒里喂皮棉,她们大都是些年轻女性,一边喂花,一边听一位中年妇女讲鬼故事。旁边有一个中等微胖的年轻男人正忙碌的将旁边的棉花推到她们跟前——她们还不知道新厂长带着领导班子去巡视,听鬼怪故事都入迷了。 “过去有个大户人家,家里孩子一个人住在书房用功、学习,准备考状元。有一天晚上,他正在书房用功、学习,突然推门进来一个年轻姑娘。这个年轻姑娘穿一身黑衣服,皮肤也很黑,但五官很是好看。那男孩以为是邻居家的姑娘,就起身相迎,二人相谈甚欢,当晚那黑衣女孩就留下来过夜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离开。从那以后,晚来早走,天天如此。大概过了有一个多月,家里人看那男孩消瘦憔悴,气色很差,便问他原因。男孩起先不肯说,家里人便说他气色都出相了。男孩才如实相告。家里人一听,怀疑那黑衣女孩不是人,便找来僧人道士作法驱邪。但不管用,到了半夜那黑衣姑娘还是去书房找那男孩。后来村里有位上了年轻的老人说,家里养的牲畜超过十年以上也容易变化为人形去迷惑人。男孩家人一想,家里养的黑母老猪都有十五年了。于是,也不声张,暗中约好了屠夫,准备把黑母老猪给卖了。当天晚上,那黑衣姑娘又来书房找男孩,脸色很难看,说男孩的家人知道了此事,要算计她,她说她和男孩的缘份尽了,说罢就走了。第二天,约好的屠夫来到家里,男孩家人领屠夫到猪圈,发现黑母老猪不见了,还有十来个猪仔也一起消失了。从那以后,那黑衣姑娘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中年妇女讲得绘声绘色,听者听的是津津有味。鬼怪故事讲完了,所有人都没听够。 “那一窝猪仔是不是那男孩的?”其中一个年轻女孩余兴未尽的问。 所有听者都不约而的附和,因为她们都余兴未尽。 “傻呀?那男孩和黑母老猪精才在一起一个多月,母老猪怀仔产仔最其码也要几个月吧,是不是,怎么可能是那男孩的。”中年妇女笑着解释。 众人听了便哈哈的笑。 “赶紧呐。”那推运棉花的青年一抬头,突然惊呼说,“领导来了。呀,还有新厂长,快散开。” 有两三个女工人立即散开,连三赶四的帮男青年往吸花筒前堆棉花,每个人都想在领导面前表现出色,然后引起领导的关注。特别是引起年轻的新厂长的关注。 年轻的新厂长贾玉轩带着领导班子,站在摆放有吸花筒的棉花垛前,听生产厂长介绍喂花情况。 “雨雪天要另支帐篷吧?”贾玉轩听了生产厂长的介绍之后,问道。 “是。”生产厂长回答,“这个季节白天有点热,但冬天不冷,棉花本身就是保暖的,往棉花里一埋,浑身发暖。” 贾玉轩点头。 “冬天巡逻,发现上中班的有几个货,下了班不回宿舍睡,直接拱棉垛里。发现之后训他们一伙,还不想拱出来。”保卫科陈科长说。 “只训一伙?太仁慈了吧,不处罚是不会长记性的。”生产厂长不满的说。 “应该处罚。”贾玉轩说,“不出事还好,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 …… 几分种后,他们离开喂花棉垛,去向车间大楼。 车间大楼坐落在棉垛区的西边,它是棉厂里最高最庞大的建筑物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机器轰鸣。 夜晚的车间大楼,灯火通明,机器轰隆作响,像一个怪叫不止的庞然大物。 一进入车间大楼,车间马主任早迎了上来,生产厂长突然咳嗽了几声,还是很急速的那种咳嗽。在外人看来,还以为是生产厂长被车间的飞舞尘粉给呛到了,可车间主任不是外人,他立即听出了门道,忙望向生产厂长。 生产厂长便朝着水泥楼梯的方向怒了怒嘴,又使了个别人看不出来而只有车间主任明白的眼色。 车间主任立即心领神会,赶紧走在最前边带路,巧妙的绕过脱绒车间的进入门,直接去了简易的水泥楼梯方向,因为那楼梯通向楼上的打包车间。 很显然,生产厂长不想让新厂长去脱绒车间。不过,不想让年轻的新厂长去脱绒车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要瞒年轻的新厂长,而是因为脱绒车间太脏了。 要说脏,车间里都脏,但棉厂所有的车间,就脱绒车间是最脏,脏到什么程度呢?怎么形容呢? 这么说吧,工人去到脱绒车间上班,上班进去的时候还是个人,下班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人了,而是变成了长毛兔子精。 别说进去上班八个小时候了,即便从脱绒车间走一趟,也是一身的花绒绒,头发上,鼻孔里,连眼睫毛上都是。 而新厂长贾玉轩呢,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的五官,那么好看的发型,身穿着一尘不染的长款藏蓝色风衣,领口处露着洁白的衬衫领子,一米七八的身高,不胖不瘦,被藏蓝色风衣修饰得很是挺拔,还有锃亮的皮鞋——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芒,如一块圣洁的美玉,像从画中走下来的一般,他进入车间都是暴殄天物,何况是脱绒车间呢。 中年的生产厂长不忍心,比生产厂长年长几岁的车间主任更不忍心,所以说,生产厂长一咳嗽,一使眼色,车间马主任便心领神会,前边带路,直接上楼去了打包车间。 第80章 打包车间相比其它车间虽说不那么尘埃飞扬,可毕竟是车间,相比车间外面的清新空气,还是尘埃飞扬。 所以,一进入空旷的打包车间,跟在贾玉轩身后的陈科长望着各司其职的劳作工人,还有轰鸣的机器,他用手驱逐着眼前飞荡的尘絮,笑说:“我说唐厂长,这要是成年累辈的在这里上班,先不说天天要吸入这些会飞的细毛毛,就这耳朵恐怕也受不了。” 他口中的唐厂长就是生产厂长。 “反正是没有戴着大檐帽穿着老虎皮威风是真的。”唐厂长笑着说。 陈科长是保卫科科长,此刻他就戴着大檐帽穿着保安服呢。 唐厂长话音没落,车间马主任和办公室丁主任就笑了。 贾玉轩那好看的脸上也流淌着笑意。 “反正我得不住你一句好话。”陈科长瞪了一眼唐厂长说。 在车间马主任的带路下,一簇人说笑着向打包车间的深处走去。 打包车间,就是将脱过籽的皮绵,用吸筒吸进来,再通过机器将皮棉压在一起,压成硬石头一样的硬件,然后用十几道铁丝将皮棉硬给牢牢的扣住。 棉花厂的加工车间,目的就是将籽棉变成皮棉硬件。 除了喂花,在所有车间里,打包车间是最干净的,也最有技术含量,特别是扣铁丝。 但是,技术含量高,责任也大,特别是扣铁丝,还有一定的危险。 扣铁丝,咋一听上去,要的是力气,其实要的偏偏不是力气,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当机器将皮棉压成石头一样硬的时候,机器两边各站的两个人,会很速度的将铁丝弯成一个弓形,将两头穿过机器,穿到对面去。机器两边的其中一人,各穿六根铁丝,铁丝的两头,各有一个巧环。而站在机器前接应铁丝的那个人,要在一定的时间内,将铁丝的两头给扣在一起,恰到好处的扣在一起。时间到了,机器松开,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在没有机器的压力下,会突然膨胀,而十二根铁丝已将它牢牢的扎紧,越膨胀,铁丝扣得越牢。 但是,如果铁丝扣不好,当皮棉没有机器压力的时候,突然膨胀,那铁丝会猛的被弹开,弹到站在机器前的人脸上,力度大的惊人,快的惊人。 棉花厂的打包车间,每年都有扣铁丝的工人受伤。更甚者,有一年,有个工人被铁丝弹到眼睛,将一只眼睛弹瞎了。 因为打包车间的扣铁丝技术含量最高,车间马主任将新厂长带到打包机前,停了下来。果不其然,新厂长贾玉轩立即被扣铁丝的精湛技术给吸引了。 轰鸣声中,只见一双玉手,敏捷的抓起六根铁丝,分别弯成弓形,快速的将铁丝的两头穿到打包机的另一边,那架势就像穿针引线一样轻松自如。然后又开始将对面穿过来的六根铁丝的两头给扣起来,动作娴熟,快如闪电,如同织毛衣一样轻松,如同扣纽扣一样容易。 贾玉轩看呆了,他几步上前,弯腰从扣铁丝者的身后拾起一根铁丝,将两头弯到一起,想拭着扣了一下,却发现铁丝的硬度根本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别说扣了,将两头弯在一起都有些吃力。 他又望向那双玉手,这哪里是扣铁丝,简直就是扣纽扣,织毛衣,没想到车间里还有这样的巧妙活儿。 贾玉轩好奇,他站在那双玉手的身后,上下打量,从身板上看,是一个纤瘦的少年,他想看清那少年的面目,便绕到那双玉手的对面,也就是打包机的另一面。 簇陪贾玉轩的几个领导也追随着来到打包机的另一面。 贾玉轩却发现,打包机的这面站着两个大男人,一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者,一个三十来岁的壮年人,年轻的负责向另一边穿铁丝,年长者负责将对面的那双玉手穿过来的铁丝扣住。 打包机这边站两个工人,而那边却只站一个工人,也就是拥有那双玉手的那个少年,也就是说,那玉手少年一个人等于操作了两个工人的工作,既要把六根铁丝弯成弓形穿到对面,又要扣完从对面穿过来的六根铁丝,并且他还比另一边的两个工人提早完成。 贾玉轩对那双玉手感兴趣了,他从打包机咬合空间望过去,望向拥有那双玉手者的五官,却发现是一个十几岁的俊美少年。 美的令他窒息。 哦! 那一刻,贾玉轩有些呼吸急促。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美佳佳的翩翩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那是一张精致无比的五官,像来自远古的天界。 在这粗糙蛮陋又轰鸣的打包车间,她像一颗遗世的明珠,摧残夺目,光芒万丈。 贾玉轩如被摄了魂一般,双眼再也不能从那张五官上移开了。 初次相遇,他看着眼前的美少年竟然很面熟。 贾玉轩眼前的美少年便是凤鸣,她一时棉厂上班便剪了长发,剪成了现在寸短的锅盖头式的短碎发型,而这种锅盖头式的短碎发型,一直都是少年及一些青年的发型。 于是,被摄了魂魄的贾玉轩又折回到那玉手少年的身后。簇陪的几个领导也紧紧跟随,折回到打包机的这边。 凤鸣侧身拿铁丝时,感觉身后站了很多人,她回头望时,正好遇到了那双被摄了魂的目光,那是新厂长贾玉轩的目光。 贾玉轩天生一双好看的眼尾上翘的蝌蚪眼,还有个天生w型的迷人双下巴。 按理说,长一双蝌蚪眼应该很难看,可长在他的五官上,却有画龙添睛之美,特别是那两条蝌蚪尾巴,很敏捷的向上甩着尾尖,这一甩不当紧,把那两只蝌蚪眼给甩得鲜活起来,蝌蚪一鲜活,贾玉轩的双眼便炯炯有神,灿若星辰。 凤鸣一触碰到那双眼情,不由得一怔,忘记了穿铁丝,也忘记了对面穿过来的铁丝,就那样与那双摄了魂的眼睛对视着,从不会害羞的她,突然害羞了,羞羞的笑了,如花儿绽放在春天里,她突然感觉自己的世界里响起了美妙的乐曲,这个世界热闹起来,连打包车间也缤纷流彩。 第81章 扣铁丝的时间,是有限定的,在限定的时间内一旦没有扣住,时间一到,咬合的机器立即张开,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会嗵的一声膨胀开,那暴发力决不亚于地雷暴炸,炸得满车间飞棉花。 刚才唐厂长和车间马主任故意绕过脱绒车间,就是避免不让新厂长粘上一身花绒,而眼前这阵式,扣铁丝的凤鸣只顾望着贾玉轩羞笑,眼看扣铁丝的时间就过了,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一旦爆炸,新厂长就不只是变成长毛兔子精了,而是变成巨大的玉米花精了。 打包机的虎口正一张一合的不停吃压皮棉,这时,一个新的硬件已经压成。 打包机那边的人开始急切的催促:“咋回事儿?穿铁丝呀,凤鸣……” 可凤鸣还沉浸在她自己的幸福世界里。 说是迟,那是快,车间马主任跨步上前,拨开凤鸣,抓起铁丝穿了过去,唐厂长也赶紧招呼一旁的工人过来扣铁丝。 凤鸣被车间马主任这一拨拉,也立即反应过来了,收起了羞笑,重新站到打包机前,两只玉手像玩毛线一样,扣起了对面穿过来的铁丝,当她将最后一根铁丝扣住,打包机的咬合便张开了,那被压成石头一样硬的皮棉,立即膨胀,遇到铁丝的束缚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那十二根铁丝立即限进了皮棉硬件里。 贾玉轩身后的陈科长都看呆了。呆过之后,他拿过铁丝,弯起两端,试着扣住。 “看起来很好扣嘛。”陈科长边扣边说。 可他难为得额头上直冒汗也没有扣住。 “看起来好扣,但扣起来就不好看了,是不是呀陈科长。”唐厂长望着正难为的陈科长说。 众人便笑了起来。 “你来。”陈科长尴尬的将扣不住的铁丝递给唐厂长。 车间马主任伸手接过铁丝,轻轻一扣,便严丝合缝的扣住了。 “咋?服不服?”唐厂长笑着问陈科长。 这个时候,打包机的咬合又吃够了皮棉,正紧紧的咬住,等待人工穿铁丝扣住皮棉。 可凤鸣已经心醉神迷,顾目流盼,她只顾羞涩的去望向贾玉轩。 “穿铁丝呀凤鸣。” 打面机那边的工人又喊叫起来。 车间马主任和唐厂长赶紧替凤鸣去穿铁丝。 凤鸣也回过神来,去扣对方穿过来的铁丝。 贾玉轩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停留下下去,会影响那美少年的精力集中,尽管他不想离开打包车间,他想留下来守着那美少年。 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也无心再到别的车间巡视了,他本想原路返回,车间主任便指了指了前边,带路从前边下楼,从最近的出口走出车间大楼。 一出车间,车间马主任便没有再继续陪同了,因为领导一出车间,他的陪同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贾玉轩从走出车间便一言不发,他走在最前边,生产厂长和另两个中层领导陪在身后,他们一行人穿过小山丘似的棉花垛林,走在了贯穿整个棉花厂的那条宽阔大道。 贾玉轩的皮鞋,有节奏的敲击着水泥地面,因为打了铁鞋掌,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咔、咔,咔、咔,尽管不远处的车间正轰鸣,但对于身后的三个下级领导来说,还是新厂长的皮鞋声听得最清楚。 抓生产的唐厂长见贾玉轩不向他咨询生产上的事情,便想着主动介绍些什么。 “车间里怎么会有那么年少的工人?” 没有等生产厂长主动介绍,贾玉轩突然问。 “按年龄也不小了,都十七八了吧,她刚进车间时才小呢,才十三四。”唐厂长如实说,他将准备好的介绍生产情况的一番话,又咽了回去。 “哦?怎么回事?”贾玉轩越发好奇了。 “谁知道呢,好像是三年前,赦厂长将那女孩交给车间时,说是县社一位退休的老领导安排进来的……” “女孩?”贾玉轩一脸的难以置信,他立即站住了,吃惊的望着生产厂长。 贾玉轩再次确认:“她是女孩儿?” “嗯。”唐厂长立即点点头。 女孩儿。她是女孩儿。贾玉轩心里开始疼痛,他皱起了眉额,有些无法承受这个事实。于是,望向水塔上的长明灯,又望向了车间楼,搜寻着车间楼的打包车间,最后将目光凝视在打包车间的钢窗上,透过宽大的钢窗,隐约能看到打包车间有人影晃动。 那美少年竟然是个女孩儿?还是县社退休的老领导安排进来的?她那么小,为什么不安排在办公室或是前场,而是三班倒的车间? 贾玉轩望向打包车间的窗户,生产厂长及两个中层领导也陪着他望,贾玉轩收回目光,又望向高高的水塔。那高高的水塔上,有几盏瓦数巨大的照明灯,将整个棉花厂照得如同白昼,长夜不息。 厂里以前发生过丢失皮棉硬件的事情。一个硬件几百斤皮棉,一斤皮棉几十块钱,丢失一个硬件皮棉就损失很大,何况曾经一次丢失过十几个硬件呢。 陪同的两个中层领导,其中一个是负责安全的保卫科科长陈开顺,另一个是办公室的丁主任丁新国,陈科长见贾玉轩望向水塔上的长明灯,以为新领导关心安全,便赶紧介绍说: “水塔上的长明灯是主灯,围墙的四周有哨楼,哨楼上有人值夜班,哨楼与哨楼之间,还有十几盏辅灯。”陈科长边说,边用手指给贾玉轩。 陈科长又说:“一到晚上,哨楼里都有保安值夜。保安班长每晚上会不定时的到哨楼里巡视,来监管值夜的保安。我也不会不定时的带着保安队长巡夜。” 陈科长又说:“这样一来,别说是人了,即便一头猪进入棉厂也会被及时发现。” “哦。”贾玉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他把目光从水塔上移开,移到了车间楼的打包车间,与水塔灯一比,那打包车间的灯光,便惨淡极了。他想起那女孩儿在那么惨淡的灯光下劳作,心又疼起来。 第82章 贾玉轩一行人离开车间区,穿过内场,回到了办公区。 办公区是在棉厂的东北角另外劈出的一处宽阔的院子。 一行人来到厂长办公室门前,丁主任有厂长办公室的钥匙,他快走几步,将门打开,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呢,因为没有去车间巡视之前,贾玉轩让丁主任喊来了保卫科的陈科长和抓生产的唐厂长,开了个去车间巡视的几人组的小会议。 贾玉轩上任第一天开了领导成员会议之后,就率全体领导成员去前场巡视了。 今天是上任第七天,虽说进出棉厂都会从生产区域穿过,却没有正式进车间巡视过。于是,他便利用今晚的闲暇时间去车间巡视一番。临出门的时候,走在最后的丁主任随手带上了门,里面的灯却亮着。因为去车间巡视只是领导的例行公务,大晚上的,车间里那么轰鸣,领导也不会在车间停太久,没熄灯的必要。 此刻,一回到办公室,贾玉轩便脱了藏蓝色风衣,走进套间,他将风衣挂在套间门后在的衣架上,穿着藏绿色鸡心领毛衣走出套间,双手相互向上捋了捋毛衣袖,手腕上那扣得严丝合缝的白衬衣马蹄袖口便露出来两寸多,与毛衣的鸡心领处的白衬衣领子相互衬托,越发将他的五官衬托得英武绝伦。 “坐。”贾玉轩见唐厂长和陈科长都站着,赶紧招呼他二人入坐,唐厂长和保卫科的陈科长便各自寻了适合自己的位置相继落坐,也就是那张三人沙发。 丁主任早开始忙活起茶水来,他先给贾玉轩倒了茶水,放在单人沙发旁的茶几上,又给唐厂长和陈科长倒了茶水,放在二人面前的长方形的木茶几上。然后,他自己寻了个门口的木椅子位置坐下来。 “各车间的运转还正常吧?”贾玉轩问。 “各车间的生产线,都运转良好,效率还可以,十几个带班的都是老职工,工作很踏实。”唐厂长开始汇报工作。 “老职工?”贾玉轩皱起了既年轻又好看的额头。 “哦,老职工不是指年龄老,是指他们进厂的时间长。”唐厂长赶紧解释。 贾玉轩会意的点了点头。 “咱车间大大小小共分为五个工种,每一个工种分别有三个正带班和三个副带班,因为三班倒嘛。每一组的正带班和副带班都负责他们工种的主要岗位。咱棉厂创建之初,没有设副带班,不到半个月,我发现不行,因为谁不定有啥事呢,带班的要是请假不在,那个工种便群龙无首了。当时向赦厂长请示了一下,每个工种又分别设了三个副带班。如果正副带班谁有事请假了,另一个人全面负他的工作。” 唐厂长名叫唐文俊,他开始给贾玉轩很详细的介绍车间的情况。 “这五个工种也包括棉垛喂花吗?”贾玉轩问。 “是。”唐厂长笑了,“喂花车间除了三个正带班,都是女职工,开会的时候都叫喂花的带班为妇女主任。刚才棉垛喂花的那个胖胖的男青年就是正带班,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中年妇女为副带班。你也看到了,除了正带班,全是青一色的女性。” 唐厂长又笑着说,“女人爱干净,不愿进车间楼。情愿在露天的棉垛上挨晒受冻。” “仓库呢?仓库属于车间管辖吗?”贾玉轩问。 他来棉厂之前,就已经耳闻棉厂的仓库主管倒卖棉厂仓库的物资给小高贩以获利。既然外人都耳闻了,唐厂长作为仓库主管的顶头上司,心里更应该明如镜。既然明如镜,还不予制止,这里面是不是有利益关系? “是,他是属于我们车间。但仓库只有一个主管,主管下面有六个仓库保管员。三班倒,两个保管员一个班。”唐厂长如实汇报。 “那车间的五个工种也包括仓库吗?”贾玉轩问。 “不,不包括。”唐厂长摇头说。然后他略有犹豫,随即便无奈的一笑,又接着说,“这个仓库,它虽说属于我们车间管辖,但你知道它很特殊,因为那些仓库保管员并不进入车间劳作,而是很体面的坐在仓库里很清闲。机器哪儿出故障了,需要更换部件,检修师傅会去仓库找保管员领。哦,包括前场的帆篷,存库入库也属于仓库过检。” 唐厂长又说:“因为仓库这个工种很特殊,也就是体面清闲吧,就和咱办公区的一些闲职一样,凡是能进入仓库的,都有些小背景。” 唐厂长又说:“人事科有车间的全部领导成员名单及每个领导成员所负责的,很详细。” 唐厂长又说:“车间大致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和马主任呢,不分三班倒,根据需要,随时都要出现在车间的任何一个地方,哪怕是凌晨两点。马主任这个人,工作能力很强,极度的负责任。” 唐厂长汇报结束之后,贾玉轩顺便咨询了几个问题,唐厂长都回答的很详细。 接下来,贾玉轩又向陈科长咨询哨楼的值班情况,然后又问上次丢失皮棉硬件的时间,及丢失硬件皮棉之后,采取了哪些补救措施,采取补救措施之后,又有什么盗窃事件发生没有,及对以后的安全防范有哪些建议等等。 一直谈到十一点多,有个保安队长来找陈科长汇报工作,说是有两个外场女工去皮棉垛上抱皮棉,被保安发现,她们说是装枕头,去她们宿舍一搜,发现她们床褥下面铺了厚厚一层皮棉,枕头里也装得满满的。以前曾有门卫反应说,不断看到一些外场女工往家带被子,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只有从家里往厂里带被子,没有从厂里往家里带被子的道理,并且,一些女工每隔月把就往家带一次被子,实在可疑,今晚捉到的这两个女工,有可能是将皮棉装被子里带回家…… 于是,陈科长便提前离开厂长办公室去处理女工抱皮棉的事情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唐厂长和丁主任,二人又向新厂长汇报了十来分钟厂里的事情,也相继起身,告辞离开,唐厂长在前,丁主任在后,二人一前一后,当唐厂长走到门口时,贾玉轩喊住了他。 “唐厂长,你等下。” 那丁主任见状,也停住了脚步。 “丁主任你先过去吧,我有话和唐厂长谈。” 丁主任一听,满脸的失落,尽管不情愿,还是答应着出了厂长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