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大厂子弟》 第 1 章 第 1 章 戴誉光着膀子坐在冰冷的地砖上,一动不敢动。 尚算清醒的大脑可以确定两件事—— 其一,他穿书了。 其二,再晚来几分钟,他就得在监狱里了此残生了…… 不动声色地环视四周——复古的木质桌椅,铁皮暖水瓶,刷了半截青漆的墙上挂着1962年的挂历,还有,坐在床边,眼眶泛红对他怒目而视的女主,夏露。 黑黝黝的麻花辫,白底兰花的纯棉背心。 打扮挺土,但长得水灵。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戴誉小心翼翼道:“你先别哭,我可没碰过你!” 夏露揉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已经从慌乱中镇定下来。 沉默地将清凌凌的视线落到戴誉脸上——乌发白肤,睫毛密长仿佛自带眼线,鼻梁端挺,嘴唇红润。 真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可惜了…… 她利落伸手,“啪”地在那张精致的脸蛋上甩了一巴掌。 “戴誉,你等着公安上门吧!” 夏露一边用略微沙哑的柔软嗓音放着狠话,一边起身找衣服。 她今天与朋友相约在工人俱乐部吃午饭,顺便参加晚上的乘凉晚会。 席间被劝着喝了点梅子酒,觉得头晕,便在朋友的劝说下,进了俱乐部客房休息。 就这么一个疏忽,差点被这个机械厂赫赫有名的小流氓占了便宜! 胡乱穿上外套,趿拉上凉鞋,夏露便往门口跑。 戴誉哪敢让她这样离开? 这真的是要见公安的节奏啊! 伸手拦住她的去路,戴誉才想开口解释,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女孩眼眶通红,眸中闪烁着水光。 戴誉:“……” 打我两巴掌,你还哭上了!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我是收到你让人送过来的情书才来赴约的!”戴誉退后两步,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夏露听他竟敢无耻地诬赖自己,又恨又羞,气急道:“你胡扯什么,我才没给你写过什么情书。” 戴誉沉吟片刻,走回床边拽起他的上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折得很平整的白色信纸。 递给夏露。 夏露板着一张粉白的小脸,一副“我等着你继续胡编”的表情,可是从颀长的脖颈到耳根都已经染上了红晕。 “是不是你写的,跟你的字迹一对照便知。” 之前原身确实收到过好几封“夏露”的告白情书。 饶是原身一向自诩有女人缘,也从没妄想过夏露会喜欢他。 毕竟那是机械厂夏副厂长家的千金,大院里的高岭之花。 而他…… 嗨,不提也罢。 反正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是以,原身最初只以为这是哪个臭小子的整蛊游戏…… 直到发小方桥帮他拿到了夏露的字迹进行比对,才算相信,夏露真的通过鸿雁传书对他表白了! 原身的几个狐朋狗友听说以后,羡慕得直呼“戴哥牛逼!” 夏露半信半疑。 接过印有机械厂抬头的信纸仔细看了一遍,不多时又扔回他身上。 “这不是我写的信……虽然字迹很像,但句号都是实心点,我习惯用空心的。” 话落,想起什么似的,她生气地问:“就算有人冒充我送信给你,那你凭什么脱我的衣服,还还……” 夏露到底是个大姑娘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我进来的时候你就是脱了衣服躺在那里的!”戴誉眉心一跳,“虽然你长得漂亮,还是厂长闺女,但我有未婚妻了,不会占你便宜的。你放心吧!” 夏露冷笑:“既然没坏心眼,那你脱自己的上衣干嘛?” 戴誉:“……” 居然忘记这茬了! “你到大院里打听打听,喜欢我的小姑娘能从咱们厂大门排到滨江路!这些姑娘里也有很漂亮的,我可是一个都没碰过!收到你的情书,你又穿成那样躺在我面前,还以为你在特地等我呢!一时情难自禁嘛,呵呵……”戴誉干笑两声,“我这不是什么也没干嘛……” 戴誉头皮一阵发麻,他要是再晚穿来一步,就真的辩无可辩了。 现在勉强还能抢救一下。 夏露贴墙站着,疲惫感充斥了整个身体,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戴誉走到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蹲下身,对上她还微微有些泛红的杏眼,认真道:“我们这是被人耍了!肯定是你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才想将我骗来那什么……” “我能得罪什么人?为什么不是你得罪了谁?”夏露瞪着晶亮的大眼睛反驳。 “要是为了整我,就把厂长闺女牵扯进来,那代价也太大了。反之,牺牲我这样一个没啥背景的待业青年报复你,还勉强能说得过去。”戴誉见她情绪平复了一些,开始帮她分析。 虽然原身见色起意,不是什么好鸟,但他方才陈述的基本就是事实,并没说谎。 夏露心里一动,她最近…… 察觉到事情的蹊跷,室内一时有些安静。 房门蓦地被人敲响。 一道尖利的女声传了进来:“夏露就在这间房,我看着她进去的……” 夏露脸色发白,没动弹。 敲门声越来越急,戴誉想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室内有些暗,灯光笼罩之下,相貌出挑,身材颀长的青年站在门内。 敲门的是一个单眼皮,上翘眉女孩。 见到开门的人后,她眸光一闪,大喇喇地问:“夏露在里面吗?” 戴誉没搭理她,扫一眼她身后的四五个人,男女都有。 回头冲房里假模假样地问:“你叫夏露啊?” 待夏露点头,戴誉双手往裤兜里一插,“哦,有人找你,没事我先走了。” 递给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他大摇大摆地就要出门。 “你不能走,”单眼皮女孩将人拦住,提高声音故意让后面的人听到,“欺负了夏露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许晴,你疯啦!添什么乱!”另外两个女同伴诧异看向许晴。 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难。 大庭广众之下说夏露被人欺负了,让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们是夏露的朋友,她被欺负了,当然不能让这个小流氓跑了!”许晴朗声说道。 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视线。 大家都是机械厂的职工和家属,听说这边有小流氓戴誉和副厂长千金的大八卦,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听了许晴的话,戴誉二人基本可以锁定嫌疑人了…… 夏露目光幽幽地望向许晴。 她现在既生气戴誉这个小流氓,又气自己交友不慎,不知许晴有什么目的。 “我妹说得对,不能让他就这么跑了。”一个矮个青年附和许晴。 戴誉感觉矮个青年面熟,一时又无法从原身的记忆中搜索到这人是谁,便盯着他瞧了一会儿。 对方被他看得目光躲闪。 戴誉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才不紧不慢道:“我走错房间而已,跑什么啊!” “那你脸上的巴掌印是怎么回事?”矮个青年逼问。 众人一看,还真有个红印。 戴誉:“……” “他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关你屁事!” 夏露和戴誉的声音同时响起。 “关你什么事!” “我突然进门,吓着她了!” 戴誉扶额,无奈地回头觑她一眼。 在众人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开口:“老子尿急推错了房门不行啊!都赶紧让开,还憋着一泡童子尿呢!” “噗……” 有人笑出声来。 矮个青年不肯罢休,还想继续纠缠。 戴誉彻底拉下了脸,拖腔带调地诈他:“这里服务员要价不低吧,你倒是肯舍财……” 听他无缘无故提起服务员,男青年心下忐忑,以为自己暴露了。 想到传闻中戴誉的凶狠,后背都有些汗湿,不敢再横加干涉。 “嗤——”戴誉一手插进裤兜,一手夹着烟,穿过人群让出来的过道,不紧不慢地下楼去了。 围观的人盯着那道挺拔的背影窃窃私语—— “那人谁啊?这么嚣张!” “戴誉!” “戴誉不是小流氓么,咋长这样?” “就因为他长成这样还是个小流氓才出名呗!” “夏露,那个戴誉怎么跑到你房间来了,你可别被他那副皮相迷惑了!一个小混混而已,跟人家赵学军比差远了。”许晴跑到夏露面前状似关心地劝道。 “我跟他没关系,跟赵学军也没关系!” 夏露强忍住赏她一巴掌的冲动,睬也不睬这群人,转身离开了。 *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正美。 戴誉从工人俱乐部离开时,乘凉晚会快开始了。 下沉舞池里灯火通明,音响中播放着节奏欢快的《青春圆舞曲》。 听着充满年代特色的音乐,戴誉再次确定,他这个二十一世纪大好青年真的穿到六十年代来了! 出了俱乐部大门,他一路晃晃悠悠地往机械厂家属大院走。 跟看西洋景似的,好奇地四处打量。 不时还要被路过的小青年们,恭敬地喊声“戴哥”。 待他按照原身记忆晃悠回家时,兜里已经揣了不少小弟们敬的香烟了。 价格从几毛到一两块不等。 戴誉叼着烟来到戴家小院门前。 院子里正咒骂吵闹得乱成一锅粥。 戴家大嫂挺着六个月的孕肚,浑身狼狈地站在院子里。 指着戴誉的大哥戴荣声嘶力竭地喊:“分家,今天必须得分,不分我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娘家去!” “没有你们家这么欺负人的,用大儿媳妇的钱,贴补未来小儿媳妇,你让大家评评理,见过这样的吗?” 戴荣嫌她丢人,作势要拉着媳妇进屋。 戴大嫂试图甩开男人的手,两人在院子里拉扯起来…… 被他们这么一闹,左邻右里都跑来戴家门口看热闹。 “闹什么闹!不就是想分家吗,有事进屋说,别在外面让人看笑话!”戴荣寒着一张脸,训斥媳妇。 戴誉未料,刚穿过来一天而已,他还挺忙的。 咳嗽没好又添喘,一宗未了又一宗啊! 第 2 章 第 2 章 戴家大嫂这两天一直闹着要分家,原身嫌烦整天跑出去躲清净。 院外看热闹的人瞟见戴誉大摇大摆地过来,顿觉惹不起这个小霸王。 一哄而散。 戴誉先在门外站定,回忆了一下原身的家庭情况,才往堂屋里走。 戴家算是个大家庭,三代同堂,十几口人住在一起。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戴誉排老三,上面有一兄一姊,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目前只有戴荣早早成了家,还生了三个闺女。 而这十几口人中,真正赚钱养家的,只有戴父和戴荣夫妻。 戴立军是机械厂的八级钳工,靠手艺吃饭,工资比车间主任还高,将近一百块,手下带了不少徒弟,大儿子戴荣也是其中之一。 大嫂也被戴立军找关系塞进了食堂工作。 戴誉走进堂屋。 嚯,屋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一大家子都在呢。 连四个姑姑都回来了! 跟四大金刚似的围坐在戴奶奶身边。 戴父拧着眉头,蹲在墙角嚼着烟屁股。 戴誉走过去,将小弟们刚给的孝敬烟,一股脑塞给他。 “来娣啊,妈知道你想分家,但你看能不能等你二弟结了婚再分,到时候妈绝不拦着你。”戴母实在不放心小儿子。 “妈,我等不了了!您别再把老二当成奶娃子一样惯着,成不?” “这话是怎么说的!”戴母不承认。 戴大嫂怒道:“我刚才在外面都没好意思说!这小兔崽子把我和他大哥辛苦攒了小半年的工资给偷走了!” “这不能吧?”戴母傻眼,还有些心虚地瞟向小儿子。 自家事自家知,戴誉在外面什么德行,戴母也是有所耳闻的。 戴誉自小就霸道,在学校欺负同学,在大院里招猫逗狗。 但是,老话讲,皇帝疼长子,百姓爱幺儿。 戴誉是小儿子,又与沉闷的大儿子性格迥异。 从小就生得玉雪可爱,聪明伶俐,每次带他串门,总能兜回好多糖果零嘴布料什么的。 家里上至七十多岁的戴奶奶,下至戴母和姑姑们,都十分溺爱这个宝贝疙瘩。 可以说,戴誉虽然名字叫“黛玉”,但从小过的就是“宝玉”的日子! “妈,您别不信!”戴大嫂深吸一口气,“自打去年您给他和苏小婉订了婚,咱家都快被掏空了!” “那个苏小婉,哼,有爹没妈,被继母磋磨,要不是您心软一直接济她,现在还不知是死是活呢!”斜眼看了一眼不似以往顶嘴的小叔子,继续道:“这几年谁家不是吃饼子窝窝头的,就她顿顿吃细粮,隔三差五还要去下馆子!跟个资本家娇小姐似的,穿着洋装高跟鞋,涂着红嘴唇!您再看看您亲孙女穿的是啥吃的是啥!” 一把拽过被吓傻的三个闺女给众人看—— 穿的都是被洗得泛白的短褂子,虽然针脚细密,但能看出补丁的痕迹。 见几个大人面上有些不自在,戴大嫂尤嫌不够似的,继续道: “她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哪来的钱?还不是二弟给她买的!二弟高中毕业一年,没上过一天班,花的都是家里钱!”戴大嫂激动地抚了抚肚子,“儿子花老子娘的钱天经地义,我管不着!可我和孩子他爸攒了小半年,整整一百块!一百块!就被这个混账小畜生偷拿去给了苏小婉!” 戴大嫂说到激愤处也顾不得是在公婆面前了,把私下里对戴誉的称呼带了出来。 见父母脸色不好,戴荣忙拽媳妇坐下,训斥道:“胡咧咧什么!” “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戴大嫂不服气。 戴父让小女儿带着三个孙女去院子里玩,才肃着一张脸问小儿子: “戴誉,你大嫂说的是不是真的?钱呢?” 他平时沉默寡言,对孩子又宽容,不然也不会把戴誉娇惯成这副德行…… 戴誉快要忍不住爆粗口了,真是恨不得替原身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那是先跟我大嫂借的,等我有钱了再还呗!” 他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勉力维持住小流氓人设。 果然,他这话一出,戴大嫂直接爆了: “你还?你拿什么还?我这是攒来给三丫看病用的!” 戴誉故作轻松道:“那你甭管,我有的是办法还你!” 戴大嫂见他难得地笃定,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这小叔子转性了?吃进去的还能吐出来? 不过她也知道,戴誉路子野得很,没准真能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到钱回来…… “你要是着急给三丫看病,就跟咱妈先借点,回头我还给咱妈!”孩子看病要紧,别因为他耽误了。 果然还是他! 婆婆疼小儿子跟疼眼珠子似的,能让他还钱? 谈妥了还钱的事,戴誉转向四个姑姑。 “姑,你们回来吃饭了没呢?要不咱先弄几个菜,有什么事咱吃了饭再说吧。” 饭点被大嫂喊过来,肯定都饿着肚子呢。 “对对,馒头和饼子都是现成的,我炒两个菜,咱们先吃了饭再说。”戴母松了一口气,叫上大闺女就去了灶房。 戴大嫂嘴唇动了动想阻止,被戴荣轻轻按了一下肩膀。 “没想到大嫂能把四位姑姑都请回来,”戴誉笑着对姑姑们道:“分家的事我大嫂前几天提过。当时我也没当真,寻思可能跟前几次怀孕时一样,想给娘家送点什么了。” 戴大嫂面上一阵青一阵白。 戴誉话锋一转道:“不过四位姑姑难得来一趟,我倒是想听听大嫂想怎么分家。毕竟咱家除了大哥,我们三个都没成家呢。您是想和大哥分出去单过,还是想把我们分出去单过呢?” 戴誉的问题直指关键。 戴父吧嗒吧嗒抽着烟。 他对于儿媳妇成天嚷嚷着分家的事,本来就不满意。 只是不好当面训斥儿媳妇,才让大儿子多劝劝,结果那也是个阳奉阴违的。 “我现在这个状况,还带着你三个侄女,哪能搬出去,我……” 戴大嫂没想到戴誉肯主动提分家的话题。 之前每次提起,他都气冲冲地往外跑。 “那就是让我们搬出去?” “也不是,”她可不敢让未婚小姑子出去单过,“咱们可以分家不离家。” 说完她自己也反应过来,这样的分家跟没分有啥区别? 小叔子还是得在家住着! 戴大嫂眼前一黑,急得肚子都痛了…… 戴荣吓了一跳,赶紧按照老娘吩咐,将媳妇扶进房里躺着去了。 一场分家大战,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落幕了…… 不过,戴誉心里十分清楚,这事还不算完呐! * 翌日一早。 晨曦从玻璃窗子倾泻进来,映衬得对面这张年轻的面孔更显俊朗,轮廓鲜明。 剑眉稍稍挑起,长睫浓密,端正笔挺的鼻子下,红润的嘴唇微微抿着。 “啧……” 戴誉面无表情地打量镜中人。 早上起来看到原身是这么一副德行,戴誉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了…… 他穿进了一副英俊精致的皮囊,却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想到这个混混小流氓的人设,戴誉觉得十分蛋疼! 他已经不做混混好多年了好嘛! 在二十一世纪,戴誉考入军工院校之前,也曾年少轻狂过,跟着高中附近的大哥混过一年多。 直到赶上市里严打,大哥被判了三年,戴誉才倏然发现,当小混混没前途啊! 干脆收起一身尖刺,回学校埋头苦读去了。 穿越一回,难道还要做回老本行? 正这么想着,戴誉房间的门被推开。 “儿子,赶紧出来吃饭了。大清早的臭美什么呢?”戴母进来将戴誉唤回了神。 戴家经济条件一般,早餐简单到有些简陋。 每人一个玉米饼子配红薯粥,酸萝卜和酸豆角倒是管够。 不过他的碗边还多了一个水煮蛋。 除了他,哪怕是七十多的戴奶奶和两岁的三丫,都没得鸡蛋吃。 戴誉:“……” 看众人都习以为常的样子,就知道这样开小灶不是一天两天了。 戴誉的脸皮实在是不够厚,半天都没动那个鸡蛋。 “你这脸怎么了?被打啦?” 戴母离得近,注意到他脸颊上多出的几道淡红指印,顿时心疼了。 想起昨天的荒唐事,戴誉还心有余悸。 见他点头承认,大姐戴英急了:“被谁打的?你傻了,不会躲啊?” 这是以为他又出去跟人斗殴了。 她对这个弟弟有着说不出的愧疚。 原本戴誉虽然爱胡闹,但名声还没这么响亮。 自从为了替她出气,把她那个另攀高枝的未婚夫给打了,戴誉便一战成名了!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不但将人打得头破血流,还吓得对方当场尿了裤子…… 戴母怕大闺女又钻牛角尖,转移话题道:“你姐的自行车坏了,一会儿你帮她修修。都等你好几天了,也不见人影。” 戴家男人在修理东西这方面好像多比别人长了一根筋。戴誉虽然不正干,但也遗传了这个优点,家里修修补补的事情都归他。 戴誉穿来之前是学机械工程的,修个自行车是杀鸡用牛刀,就“嗯”了一声。 原身其实头脑很灵光,不然也不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还能混个高中学历。 只是被家人宠出了一副骄矜叛逆的性子,不服管教。 戴家父母屡次劝他考大学,都被当成耳旁风。 后来退让一步,琢磨着在厂里给他找个活干。 这小子也不想去。 戴誉通过原身的记忆知道,这小子不去上班的原因,一是因为不想被拘着,二是他有自己的来钱门路。 早饭过后,上班上学的人一走,屋子里宽敞了一半。 戴誉没什么正事可做,又想打听点消息,便跟去院子里,听人聊八卦。 是以,当方桥找来时,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戴哥,凑在一大群纳鞋底的婶子大娘中间,一枝独秀! 手上还在给个奶娃子喂鸡蛋…… 方桥:“……” 有点幻灭…… 第 3 章 第 3 章 方桥来戴家是有要事与戴誉商量。 不过,他实在犯怵与这些中老年妇女打交道,遂猛给戴誉使眼色。 戴誉踱步到院门边,问:“有事?” 方桥见他慢条斯理走在晨晖中的样子,还有些诧异。 他很久没仔细打量过这个发小了,现在这么一看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戴誉虽然长得好看,但是浑身懒散玩世不恭的气质,与他们这群混混十分搭调,大家站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可是眼前的戴誉,将总是微微驼着的背挺直了,一身厂里最常见的白衬衫蓝工裤,套在一米八多的大高个身上,显得人很是英气挺拔。 与他搭话的时候,还在垂眸整理衣袖,向上翻折的袖口,被他抚得平平整整,配上这张脸,让原本的浪荡不羁中还掺杂了些一本正经。 方桥被他突然的正经弄得不自在,干咳两声:“呵呵,没啥事,咱厂食堂的饭有点吃腻了!我刚弄了点钱,中午找二虎一起吃烧鸡去啊?让他出白酒。” “你能从哪弄钱,又是从家里偷的?” 他们这些人都没正式工作,想花钱就得向家里伸手,而且大多时候都不问自取。 “你别管怎么来的,就说去不去吧。那可是老饭馆的烧鸡,每天中午就二十只,想想那个香味我就受不了!” 方桥鼻子一耸一耸地嗅着,没吃就已经陶醉了。 戴誉确实被他说馋了,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哪有不馋肉的! 不过,分泌的唾液尚未蚕食他的理智。 方桥出钱,二虎出酒,合着他什么也不用带,出个人去吃现成的就行? 还有这等好事? “有事你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方桥不好意思地呵呵干笑:“那什么,陈斌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机械厂一把手的小舅子。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不过,他比戴誉恶劣多了。 人生四大恶事——打瞎子,骂哑巴,挖光棍坟,敲寡妇门。 这厮都干过。 “他想请你帮忙搭个线。”方桥扫一眼,确认墙角没人,才凑到戴誉耳边低声道,“就轻工厂,纺织厂和红旗公社的那条线……”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经是蚊子嗡嗡了。 戴誉一听便明白了,冷笑道:“他不是想让我帮忙搭线,是想抢生意吧?” “嗐,他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咱们用一车粮换了四车布的事。这两天找我好几次了。”方桥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实际上,是他跟人喝酒侃大山的时候,胡吹出去的。 陈斌听说后,就一直想让他帮忙牵线。 不过这生意也不是谁都能做的,至今为止他们自己也只干过两次。 前两年因为自然灾害,省城的粮食供应逐渐紧张,厂长家也不可能顿顿吃细粮了。 戴誉头脑灵活,琢磨出其中商机,就带着他和二虎换粮。 第一次是先在轻工厂和纺织厂以非常低的价格购入了一车瑕疵工业品,就是暖瓶、脸盆、胶鞋、毛毯、印花布之类的,跟着运输车一路运去红旗公社换了小半车细粮回来。 第二次,人家厂里没收货钱,约定用四车残次工业品换一车细粮。 就这两次他们赚了四百块。 按照戴誉的说法,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不过,他和二虎只是跑腿的。 省城这边的工厂,他们勉强能帮着搭个线,细粮的货源才是关键。 但是那么多的细粮是从哪来的,除了戴誉没人知道。 “陈斌说,只要搭线成功,他给你这个数!” 方桥伸出五根手指。 戴誉心里一动:“五百?” 在巨额利益面前,五百的咨询费也不算多。 而且,投机倒把这种事,查到了啃骨头,查不到吃肉。 戴誉志不在此,能趁机脱身,正合他意。 方桥:“五十。” “……”戴誉被噎了半天,才道:“这是拿我当冤大头呢,厂长小舅子就这点格局?让他自己玩去吧……” 方桥见他不留半点回旋余地,转身就要进院子,赶忙拉住他。 “反正咱们也快一年没干了,帮他牵个线就能赚五十,也不吃亏啊!”方桥劝道,“能吃多少顿老饭馆烧鸡呢!” 戴誉懒得跟这傻子转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给他带个话,八百块,我告诉他货源。” 方桥被他震得,小眯眯眼都变大了一倍:“啥?说个粮食货源就值八百?” 你咋不去抢呢? “到底值不值,他比你清楚……” 虽然粮食短缺情况没前两年严重了,但想私人一次性购入大批粮食,纯属做梦。 既然打听到了他这里,肯定不是想做小打小闹的零散生意。 “诶,你怎么又走了?烧鸡还吃不吃啊?”见他转身进了堂屋,方桥喊道。 戴誉摆摆手:“进去拿两张肉票。” * 戴家一墙之隔的小院内。 徐婶子搬个板凳坐在院门口,对着找借口往门外溜达的小闺女喊:“没事进屋呆着去,别总往外跑。” “妈,你今天怎么没去隔壁?” 往常喂了鸡,干完家务活,徐婶子也是要去戴家跟人拉呱的。 不过今天她没去。 不只她不去,附近家里有未婚闺女的妇女,今天都没去。 原因无他—— “今天他家二小子在,你少往那院儿凑,听到没?” 她小闺女刚十六,正是懵懵懂懂情窦初开的年纪,徐婶子可不敢让她跟戴誉接触。 不得不防啊! “那不是正好嘛,我过去让戴誉哥帮忙修修咱家半导体,这几天老是没声音!”徐雯雯面上一喜,就要回屋取半导体去。 “不用修,换个电池就有声了!”徐婶子打断她,“让你别往那边凑,你听话就是了,妈还能害你啊?” 见她噘着嘴不高兴,徐婶子继续道:“先不说他家二小子人品咋样吧,人家都有未婚妻了,你总往前凑什么?” 这周围住的都是当年第一批参与建设滨江机械厂的老职工。 做了十几年邻居,各家什么情况彼此都心知肚明。 要是只看脸,那戴誉绝对是打着灯笼难寻的好女婿。 他那长相,毫不夸张地说,全滨江机械厂,甚至全省城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不过这小子被戴家人惯得越长越歪,整天带着一帮十几二十岁的无业游民在厂区里到处乱窜。 要说他们整天吃喝玩乐,东捱西问,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 不过在这个人人艰苦奋斗的年代,你不干正事,没有奉献精神,就是最大的出格了! 闻言,徐雯雯撇撇嘴:“哎呀,你就等着瞧吧,他和那个苏小婉根本长不了!” “人家怎么样跟咱们没关系。再说,我看他家二小子对那个苏小婉上心得很,苏小婉还是大学生呢!”徐婶子特意在大学生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徐雯雯成绩不好,初中毕业没考高中,一直在家等着厂里分配工作呢。 听徐婶子故意用大学生刺激她,高声反驳:“大学生怎么啦?还不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她那大学还是靠着戴誉哥供着读的呢!都订婚了,还在大街上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出现一道有点耳熟的男声:“诶,你这丫头怎么背后说人坏话呢?人家苏小婉得罪你啦?” 徐家母女一愣,诧异回头。 只见院门外站着俩人——拎着空酒桶的方桥和她们的争论对象,戴誉。 刚刚出声的是方桥。 徐雯雯一见到戴誉,一张脸迅速蒸腾起热气,手足无措地站在院门内。 徐婶子见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一梗。 虽然她也不信闺女说的话,但总不能让她背上长舌妇的名声。 再说,这戴誉别看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却也是差点打死过人的。 他又对苏小婉那么上心,万一一气之下拿她家闺女撒气,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徐婶子将手里的活计往地上一放,叉着腰辩驳道:“我家闺女从来不说谎,她说看见了就肯定看见了!闺女,你跟戴誉说说,你在哪见到的苏小婉,她当时跟谁在一起呢?” 徐雯雯睨着戴誉似笑非笑的脸,完全没了刚刚在母亲面前的硬气。 盯着他痴痴地看了半天,被徐婶子在腰间的软肉上拧了一把,才嗫嚅道:“就上周末,在省大对面的新华书店,我看到她挎着赵学军的胳膊往外走……” 怕戴誉不信,她补充道:“穿着红底白色碎花的布拉吉和白色高跟凉鞋。” 方桥觑着戴誉的面色,心里有些没底。 那条红色布拉吉还是他陪戴誉去百货大楼买的…… 上周刚给苏小婉送到省大去。 徐婶子眼神好得很,一见方桥神色,便知闺女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虽然不喜欢闺女跟戴誉接触,但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忍心见戴誉难堪。 徐婶子忙找补道:“也可能是这丫头看错了,回头你跟苏小婉确认一下,别只听我家雯雯的一面之词。” 见戴誉笑着点头答应了,徐婶子心里一松。 赶紧锁上院门,推着自家的惹祸精回屋了。 * 方桥心里直道晦气,刚想帮厂长小舅子的生意牵线搭桥呢,就听说厂长儿子疑似勾引戴誉的未婚妻。 这买卖八成是没戏了…… 方桥清清嗓子,试探道:“要不陈斌那事就算了吧?” “怎么?” “万一他外甥真跟苏小婉……”后边的话就不好说了。 “没事,我相信小婉。再说陈斌是陈斌,赵学军是赵学军,不耽误赚钱。你把价格捧住了,别让姓陈的压价就行了。” 方桥心里暗呼牛逼。 他戴哥这些年倒腾的钱,全花在苏小婉身上了。 换作是他遇到这种事,能被活活呕死。 再看他戴哥! 这才是干大事的人呐! 戴誉对于苏小婉的另攀高枝,一点也不惊讶。 因为在书里,作者就是这么写的! 作为军工院校的学员,戴誉非常喜欢看一些军政题材的小说。 他现在所在的,正是连载小说《官途之平步青云》的世界。 男主赵学军上辈子因为一场家破人亡。得遇机缘重生回自己的少年时期,利用对未来的先知,步入官场。不但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还从此平步青云,步步高升。 作为一篇某点爽文,除了正牌女主,作者当然还要给男主安排很多红颜知己啦! 苏小婉就是其中最痴情的一个! 身世凄惨,婚姻不幸的美丽知识女性,典型的美强惨啊! 他看小说的时候,还在评论区点赞过一个让苏小婉老公赶紧暴毙的评论…… 由于这条评论的点赞数实在过高,作者大大亲自留评—— “快了!马上下线!” 还没看完后续内容就穿进书里的戴誉:…… 第 4 章 第 4 章 方桥是个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性子。 既然戴誉自己都不在意苏小婉的事,他就更懒得操心了。 跟钱二虎会合以后,三人先拎着酒桶去了机械厂一食堂。 一食堂西面外墙的两个水龙头前面,已经站了不少人。 远远地就能望见这些人拎着暖水瓶,水壶,酒桶等各类容器,有秩序地排着队。 说起滨江机械厂的这两个水龙头,真是让外边的人羡慕得眼睛都要绿了。 银色水龙头打开,流出来的是啤酒! 金色水龙头打开,流出来的是橘子汽水! 这也是机械厂这个万人大厂的特有福利了。 1956年,厂里自己投建了一个汽水厂,只供应机械厂内部职工,在群众间广受好评。 汽水厂厂长不安于现状,58年又引进了啤酒生产线,重金聘请了苏联酿酒工程师,开始自己生产啤酒。 自此,这两个水龙头便在一食堂外安了家,让一食堂门口每天都热闹得像过年! 眼瞅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而且还有人陆陆续续赶过来。 方桥推一把钱二虎,催促道:“二虎,你跑得快,先去抢个位置。” “好嘞!”二虎嘴上还在应着,人已经窜出去好几米了。 钱二虎这名字,乍一听还挺圆润粗犷的。 二虎本人却身形清瘦,身高腿长,跑出去的身影就跟扔出去的一杆标枪似的。 戴誉:“……” 这特么是奥运冠军的苗子啊! 奥运种子选手.二虎非常给力,当戴誉他们磨磨蹭蹭地站进打啤酒的队伍时,身后已经排成一条长龙了。 队伍最前面,有个空着手的十五六岁小伙子。 趁着汽水厂管理员分神,弯下腰,转头,张嘴,打开水龙头,动作一气呵成。 等管理员注意到的时候,他已经用嘴接着啤酒,咕咚咕咚地灌了几大口了。 “去去去,没长成的毛头小子,喝什么酒!”管理员拍了他后背一下,将人往外推。 那小子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竖起个大拇指:“叔,还是咱厂的生啤好喝!味儿正!” “再好喝,也不给你喝!到那边打汽水去!” “橘子汽水从小喝到大,我都喝腻了!能不能来点别的口味啊,我听说南方都开始喝荔枝味和菠萝味的汽水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啊!”那小子嘟嘟囔囔地抱怨。 “荔枝味和菠萝味的咱厂也有,还有水蜜桃的、葡萄的、大白梨的、西瓜的、苹果的,你想喝不?”管理员大叔斜眼睨着他。 对方猛点头。 “想喝自己去门口小卖部买去!一毛钱一瓶,爱喝啥口味自己选!”管理员把他推搡出队伍,嘀咕道,“橘子汽水一分钱一大壶,还跟这挑三拣四呢!” 戴誉三人等得无聊,一人嘴里叼着支烟,那模样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 方桥听了前面的动静,感慨道:“这许厂长挺能耐啊,汽水还能鼓捣出这么多种类。听说现在已经开始往市里面卖了?” 二虎应和道:“不只卖汽水,啤酒也是。之前啤酒不对外销售,直接低价卖给机械厂。不过现在生产水平上来了,产能过剩的时候可以分配给市里那些饭店。” “那他野心还挺大的,这是想做出点成绩,还回咱机械厂吧?” 汽水厂许厂长当年是机械厂的办公室主任,被安排去管汽水厂的时候,都说他去坐冷板凳了。 二虎:“人家现在干得正风生水起,能当一把手,谁还愿意回办公室打杂啊?” 前面排队的一个黑壮青年听到他们谈话,循着声音回望过来。 瞥见戴誉,赶紧招手:“戴哥,你们快来这边!马上就到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戴誉能为了打个酒插队? 戴誉拉住抬脚就要过去的方桥,拒绝道:“谢了!马上快到了,不差这会儿功夫。” 那黑壮青年名叫顾江海,听了他的话,也不排队打酒了,颠颠地跑到他们这边来。 戴誉看他不像混混圈里的人,虽然人黑,但是很有精气神,便给他递了一支烟。 顾江海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点上。 暗道,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从没见过戴誉主动给人递过烟呢…… 平时只有他给戴誉敬烟的份。 顾江海的视线在戴誉那张白净的脸上打个转,自然地加入他们的谈话。 “听我三姨说,汽水厂马上就要鸟枪换炮,改名叫市第二啤酒厂!” 戴誉还没见过这种像接自来水似的打酒方式,正盯着看稀奇。 听到顾江海这么说,注意力被吸引过来:“怎么?要改成市管单位了?” 顾江海见他有兴趣,顿时来了精神:“哪能啊,就是改个好听的名字,还是机械厂下属单位!听说许厂长已经不满足于只往省内各单位供货了,正有计划扩建厂区,进军南方市场!叫滨江市第二啤酒厂,总比机械厂下属汽水厂名头响亮吧!”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头,将嘴里叼着的烟取下来,冷不丁地问:“啤酒厂扩建,得招工吧?” “那肯定的啊!” “知道都有什么岗位吗?” 顾江海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这位总不会是想去啤酒厂上班吧? “那倒是没听我三姨说过,估计就是质检员,洗瓶工类的杂活。戴哥要是感兴趣,我回头帮你问问!”顾江海语气一顿,又继续道,“不过我三姨他们办公室里有个岗位倒是长期招人的……” 方桥听他说道关键的地方停住,不耐烦道:“快别卖关子了,赶紧说!” “呵呵,打字员。好的打字员都去政府部门和报社了,厂里想挖个熟手不容易。” 戴誉:“……” 他倒是会用英文打字机,还在网上淘过一台二手的雷克瑟姆打字机,拆卸组装了好几次。 不过,啤酒厂招打字员,肯定是要中文打字员啊。 中文铅字打字机他还没用过,光是记住上千个铅字顺序就是个大工程了。 * 老饭馆之行,戴誉把顾江海也叫上了。 这个顾江海十分会看人眼色,他厚着脸皮跟来后,主动去饭馆对面的茶酒铺打了一斤半的高粱红。 方桥这才给了他好脸色。 快到饭点,机械厂对面的老饭馆门口全是人。 “酱肘子售罄!后面想买肘子的顾客明天再来光顾喽!”一时店铺老板出来吆喝一声,队伍里稀稀拉拉地走了几个人。 “酱肘子,松仁小肚儿,熏粉肠售罄!明天赶早嘞!” 盛夏的上午,阳光正好。 有些男顾客买了酱货烧鸡也不进屋,三三两两地在马路牙子上一坐,倒上刚打来的啤酒,就胡侃上了。 戴誉几人与老板已经很熟了,直接进屋坐在了靠窗边的一桌。 方桥在马路上闻到肉味,早就等不及了。 直接拽着戴誉去窗口点菜,肉票在他身上呢。 “来两只烧鸡!四个猪尾巴!”方桥也不问烧鸡还有没有,直接点菜。 戴誉掏出肉票,又补了两块钱给服务员,道:“再加一只烧鸡,走的时候帮我打包!” 服务员有些为难地看向老板,烧鸡确实还有,但是只剩最后三只了。 服务员小声道:“万一今天小洋房那边来人吃饭,就没有存货了!” 他们这偶尔会有住洋房的过来吃饭,店里一般都要预留几只烧鸡。 所谓住洋房的,指的是厂里的主要领导和技术骨干,及家属。 滨江机械厂在城西,占地几千亩,不仅厂区大,家属院的面积也很广。 南边的一排排平房里住的都是普通工人,条件好的能带个院子,比如戴誉家里那种。 北边直通机械厂北大门的家属区,有并排十几座二层小楼,分外惹眼。 机械厂的厂长、总工、顾问等领导都住在那边。 老板摆摆手,也不像服务员似的咬耳朵,大大方方地说:“没事,戴小哥难得赏脸来一趟,先到先得!给他们上菜!” 老饭馆的老板对戴誉他们这群小混混没什么偏见,反而印象还不错。 毕竟人家每次来吃饭都主动交钱,从不拖欠。 从这一点上来讲就比某些小洋房里的家属强。 不赊账好像凸显不出身份似的! 戴誉穿过来两天终于吃上了一口肉! 这六十年代的鸡肉真好吃啊!肉质非常紧实有嚼头,不柴不腻。 不枉他冒着被作者写死的巨大风险穿书一遭了…… 推杯换盏间,戴誉与顾江海商量:“能请你三姨帮忙拓一份打印机的铅字顺序不?” 买完那只烧鸡后,兜比脸还干净,戴誉现在迫切需要找一份工作! 既然打字员人才稀缺,工资待遇应该低不了。 问题是他得提前将几千个常用汉字的顺序熟记于心。 顾江海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一点没含糊,直接应下了。 大家都知道戴誉爱鼓捣机器零件什么的,以为他只是对打字机有兴趣罢了。 说话间,点菜窗口那边,突然喧哗起来。 “这不是还有一只烧鸡吗?怎么就不能给我们?”一个有些尖利的女声响起。 戴誉寻声望去。 看到那单眼皮,上翘眉。 戴誉眉梢一挑,呦呵,巧了! 这不是昨天带人捉奸的许晴嘛! 方桥有些忐忑地觑着戴誉,低声道:“站那女的旁边的,好像是厂长家的赵学军……” 第 5 章 第 5 章 “这位女同志,烧鸡确实没有了,这只已经被人提前付了账的,一会儿吃完饭就带走!” 许晴快要气炸了,这几天怎么事事不顺! 她约了赵学军好几次都被婉拒,好不容易投其所好,用老饭馆的烧鸡将人约了出来。 结果到了店里便被告知烧鸡售罄了! 一时间,许晴将所有不痛快都迁怒到了服务员身上。 “谁买的,我出双倍价钱!”许晴在店内巡视一圈,朗声道。 “好了许晴,先随便吃点别的吧。”赵学军不想因为一只烧鸡闹得这么难看。 他拽住许晴,想找个空位坐下。 回身便见苏小婉的那个小混混未婚夫,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跟前。 “这不是巧了嘛,这烧鸡是我买回去孝敬老太太的!”戴誉笑呵呵的,脸上满是喜色,“难得碰上厂长公子,要不一起吃点吧?这顿我做东!” 戴誉亲热地拉着赵学军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往窗边的餐桌走。 赵学军在店里扫了一眼,确实没有空位了。 盛情难却,又不想继续站着给人围观。 无奈之下,便顺着力道跟了过去。 许晴虽然也跟过来了,却别别扭扭地站在一旁不肯坐。 她可不想跟这群小混混坐在一起吃饭。 戴誉了然一笑,亲自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半推半就地将人按在了座位上。 也算是给了她台阶下。 好似对之前发生的事全无半分芥蒂。 方桥看到戴誉这番操作,已经惊呆了!他戴哥这是想干嘛啊? 不会是想毒死赵学军吧? 赵学军一入座便有些后悔。 他虽然外表年轻了,但是重生前是个快四十岁的成熟男人。 无论是在年龄上还是人生阅历方面,都与桌上这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们有着天堑一样的代沟,不知能与他们聊些什么…… 好在,戴誉话挺多,为人十分热情。 与接待戴誉他们的时候不同,服务员主动过来帮厂长公子点菜。 戴誉抢先道:“今天这顿我请,把我那只烧鸡也端上来!” 然后又点了几样酱货和小菜,还给许晴单独点了一毛钱一瓶的菠萝味汽水。 方桥:“……” 刚才付款的时候,他就站在戴誉旁边。 没看错的话,花了那两块钱以后,他兜里只剩一毛了。 就一毛钱你还敢点这么多肉菜? 方桥见他嘴上说请客说得痛快,却没有要掏钱的意思。 正琢磨着要不哥几个凑一凑吧,总不能让他戴哥的面子落地上。 却听厂长家那位公子淡淡道:“你们都吃得差不多了,这顿我请吧。服务员,还是老规矩,记我账上。” 戴誉心里快要笑死了。 他看小说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作者会在一些小细节上给男主加满苏爽点。 比如,如果饭局中有女人在座,只要某个配角说出“这顿我请”,必会触发男主经典台词“老规矩,记我账上”。 果然屡试不爽! 戴誉憋着笑,主动给赵学军的酒杯里斟满高粱红。 他端起酒杯,一脸正经,客气道:“早想与赵公子结识了,只是赵公子与我们这些人是云泥之别,怕你瞧不上我们……” 赵学军打断他的话:“现在又不是旧社会,哪还有什么公子少爷的。大家都以同志相称就好。” 看他还算有自知之明,赵学军很给面子地将酒喝了。 喝了酒,他不露声色地观察了戴誉片刻。 见他还知道用公筷帮自己夹菜,心里暗暗点头。 苏小婉这个未婚夫还是有一些可取之处的…… 遂一脸矜持,纡尊降贵道:“我比你年长两岁,你喊我一声大哥也可以。” 戴誉被他恶心得够呛。 你他娘的泡了人家未婚妻,还好意思让人喊你大哥? 脸呢? 戴誉不接茬,拿出主人的架势,一一为赵学军介绍了席上的其他人。 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介绍的,除了顾江海在装卸组当个临时工,剩下几人都是无业游民。 他也不觉得寒碜,话音一转便开始大夸特夸赵学军。 “赵老哥在咱们厂里,那真是这个!”戴誉竖起一根大拇指,“不但根正苗红出身好,还是省大的高材生!看你这面相,以后肯定是有大气运,大造化的人啊!” 赵学军这个人,很有些大男子主义的通病,爱听好话。 他虽然没与戴誉接触过,但也听说过些关于戴誉的传言。 见众人口中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霸王,这么真心实意地奉承吹捧自己,赵学军不免有些自得。 戴誉说到兴头上,菜也不吃了,仰脖干了一杯白酒,问桌上众人:“你们知道汉高祖吧?” 方桥十分捧场地附和:“知道知道,刘邦嘛,以前说书的讲过。” 戴誉将空了的酒杯往桌上一拍,神叨叨地说:“自古能名留青史的王侯将相都是有些奇异之处的。” 赵学军听他说“奇异”二字时,不知为什么心里一突。 但听他继续道:“听说汉高祖是感龙而生,所以颜貌似龙,长颈而高鼻。” 戴誉引着众人去看赵学军:“你们看赵老哥,是不是长颈而高鼻,英俊矜贵的长相?” 赵学军心下受用,他私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有大气运之人,不然他怎么会重生呢! 他谦虚道:“戴誉你这话委实过誉了,谁敢在你面前说自己英俊!” “嗐,你不懂,我说的是那种气势。我这种顶多能跟潘安比比,但是老哥你这个长相就是那种有大造化的长相,那潘安长得是好,能封侯拜相吗?”戴誉摇头晃脑地胡诌。 二虎觉得他戴哥脸皮也是够厚的,还把自己比作潘安了! “再有,你们知道汉高祖刘邦身上还有个特奇异的特征不?”戴誉一脸神秘道,“《史记高祖本纪》中记载: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在座的除了赵学军,都被他这文绉绉的话虎得一愣一愣的。 “知道啥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不?” 一帮文盲齐齐摇头。 戴誉一拍桌子,像高中校园里的老师似的:“让你们平时多读书多看报,就是不听!‘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就是左屁股上有七十二颗黑痣!” 赵学军:“……” 没文化太可怕了。 岂料方桥听了戴誉的言论后,哈哈大笑,抹着眼角逼出来的生理泪水道:“那高祖岂不是有个麻子屁股!” 戴誉见铺垫得差不多了,连别桌食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不再拖拉。 “你懂什么!那是王侯将相的奇异之处!要不我刚才怎么说,赵老哥是有大气运,大造化的呢!”戴誉图穷匕见,直接道:“听说赵老哥的左屁股上有个青黑色的壁虎胎记,你们说这是不是跟高祖的胎记相印证了!” “噗……” “咳咳……” 被酒水呛到的干咳声接连响起。 赵学军一脸铁青。 想说刘邦的七十二颗黑痣明明是在左腿上,又想问问他怎么知道他左屁股上有胎记的! 可是,他屁股上的胎记明明是一条小青龙! “戴誉你快别胡扯了,壁虎算是啥大气运啊?”旁边一桌有个黑瘦的中年人笑道。 “壁虎的谐音就是‘庇护’啊!” 戴誉像是没看到赵学军的黑脸似的,握住他的手晃了晃,一脸感慨道:“不然,为什么我跟赵老哥同样生得一表人才。赵老哥就是省大的大学生,而我却只是个混子呢,就缺了屁股上这一个胎记啊!” 你缺的不是胎记,你是缺心眼吧! 赵学军使劲把手抽出来。 不想跟这个没文化的混不吝继续歪缠。 赵学军纠正道:“左股有七十二黑子,那是说左腿上有七十二个黑痣,不是左屁股上!” 又追问:“你怎么知道我屁股上有胎记的?”除了家里人应该没人知道。 众人一听,嚯,这厂长公子的屁股上还真有个胎记啊! 纷纷竖着耳朵听后续…… 戴誉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呵呵,我这就是吃了读书不精的亏。” 只是眼神却隔着赵学军,若有似无地落到许晴的身上。 那小眼神瞟啊瞟的,让人不注意都难。 许晴被戴誉气得脸都红了,赵学军问你从哪知道的,你总瞅我干啥? 又不是我告诉你的! 赵学军狐疑地转向许晴,见她面色泛红,与戴誉眉来眼去的,心里就是一沉。 除了父母家人,若说还有谁知道他私密部位的特征,那就只有许晴和苏小婉了。 苏小婉藏还来不及,不可能跟未婚夫提这个。 那就只有许晴了…… 戴誉有一张讨全年龄段女人喜欢的脸,刚刚又是帮忙她拿椅子,又是点汽水的。 赵学军心下疑虑重重。 想到许晴可能的背叛,他再也无法忍受。 匆匆起身,不顾戴誉诚恳挽留,以还有要事为由,拨开许晴抓上他衣角的手,离席而去。 戴誉望着许晴追出去的身影,呵呵一笑。 他曾与大多数读者一样喜欢这个男主。 毕竟赵学军高大威猛,成熟睿智,还有能力有魄力,身上又有青龙图腾这种有象征意义的胎记,哪个男读者不想成为这样的主角呢? 可是当他自己穿成炮灰男配以后,想到赵学军为了帮苏小婉脱离苦海做的那些事,戴誉对他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最让他觉得膈应的便是,男主做局让原身欠下大笔赌债,最后竟然诱骗他把戴荣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给卖了! 这特么人干事? 钱二虎看着这剧情发展有点懵,傻乎乎地问:“戴哥,你跟许晴那女人,不会,不会吧……那小婉姐咋办啊?” 戴誉一语双关道:“你看我像是那么没眼光的吗?” 昨天那场捉奸大戏明显就是许晴那女人自导自演的。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戴誉可等不了十年,第二天他就得报仇! 第 6 章 第 6 章 戴誉哼着小曲,拎着烧鸡到家时,上班的人还没回来。 戴母架着老花镜,正用铅笔在用过的作文本背面写写画画。 手边还放着算盘和粮油供应证。 他对这个贯穿了整个计划经济时代,大名鼎鼎的粮油本充满好奇。 凑到桌边拿起来翻看。 如今每家每户的粮食都是定量供应。 戴家定量最高的是做钳工的戴立军,每个月42斤。 标准最低的是几个侄女,十岁以下都是每月20斤。 至于戴誉自己,高中毕业没工作这种,还是按照学生的标准给,十岁以后每年增长一斤。 他现在有29斤的定量。 像这个年代的每个家庭一样,戴家的粮食也是常年不够吃的。 戴母手中的铅笔头啪地打在他手背上,佯怒道:“一回来就捣乱!我又得重算!” 戴誉甩甩手,笑嘻嘻地拿过算盘,在上面噼里啪啦一通划拉,片刻后展示给她:“是这个数吧?日子过得还挺精打细算的……” “废话,不算计着点过,一到月底全家都得喝西北风!”戴母嘀咕道:“吃不穷花不穷,算计不到要受穷!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地过!” 烧鸡诱人的香味从牛皮纸里钻出来,她嗅了嗅鼻子:“你买烧鸡了?” 戴誉听了她的算计言论后,哪还敢说这是他买的…… 刚才帮她算账的时候,才了解物价行情。 一斤大米或白面才一毛四。 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他花两块钱买了只烧鸡,不得心疼死! “赵厂长的儿子赵学军请客吃饭。这只鸡没动,我打包带回来了!” 戴母关注的重点瞬间被转移,提高声音道:“厂长儿子请你吃饭?他为啥请你吃饭?” 她虽然看自家儿子哪哪都好,还经常闭眼吹他全厂最俊最优秀。 但也没办法自欺欺人,认为儿子能与“大院之光”做朋友。 戴誉眼珠一转,故作疑惑道:“不知道啊,之前与他没什么交集。我们这边四个人,本来想一人凑点出个饭钱呢,结果人家赵大公子一来就抢着做东了!” 欲言又止…… 知子莫若母。 戴母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有话留半截,催促他赶紧说清楚。 堂屋里只有他们母子俩,奶奶和大嫂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摘菜呢。 戴誉凑到她耳边,一五一十地将徐雯雯偶遇苏小婉的事转述给母亲。 苏小婉是戴母帮儿子相看的媳妇,只要她点头同意,甩开苏小婉基本就没什么阻碍了。 戴母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沉默着。 他们家早已将苏小婉当成自家人对待,整天好吃好喝好穿地供着,还支持她上大学。 如果苏小婉没读大学,以她的家庭出身来说,能嫁给戴誉算是高攀了。 可是人家这大学一上,两人身份立马对调。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妥,才急三火四地早早给二人订了婚。 因为这个订婚,还被不少人嚼了舌根,说他们家挟恩图报。 觑着戴母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戴誉生怕这一剂猛药效果太猛,把人气出个好歹来。 “她要是跟别人好了,那我也不跟她好了。”戴誉没心没肺道,“我今天见赵学军身边还跟着个厂工会的女干事,两人一看就关系不一般。苏小婉若是想攀高枝还得竞争上岗呢!” 戴母见他跟个孩子似的,净说些负气的话,心里莫名一松。 “媳妇都快跟人跑了,你不憋气啊?”伸手心疼地揉揉儿子头毛。 “气有啥用,人家现在是大学生了,眼光高了呗。”戴誉趁机道,“改明儿我也考个大学,找个比她出身好比她漂亮的女大学生,气死她!” 戴母眼前一亮,他们夫妻屡屡劝说小儿子考大学无果。 要是儿子真能从此改邪归正发愤图强了,这绿帽子戴得也不算亏…… “要是能考上大学,凭我儿子这相貌,别说苏小婉了,就是厂长市长省长家的千金也娶得!” 戴誉:“……” 倒也不至于…… * 夜里,戴母在床上辗转反侧。 戴立军晚饭的时候就着烧鸡喝了点小酒,本来就有点上火,被她闹得更睡不着了。 “你折腾啥呢?热了拿蒲扇给你扇扇?”撩开蚊帐就要下地给她找蒲扇。 戴母赶忙阻止:“别忙活了,再把蚊子带进来!我就是为儿子的事闹心!” “戴誉又咋了?”戴立军不作他想,让人操心的肯定是小儿子。 已经憋了一晚上的戴母,一见丈夫主动问起,竹筒倒豆子似地将下午的事说了。 “没想到小婉是这样的人,都订婚了咋还能有外心呢?我看儿子虽然面上满不在乎,但肯定是伤心极了。都急得想去考大学了……”戴母嘀咕。 “我说这小子怎么突然跟我打听厂里招工的事呢,之前让他上班跟要他的命似的。” 戴母一听,赶紧坐起来,推着他问:“你说咱儿子到底是想上班还是想考大学啊?我都快被他弄糊涂了。” “我看他是两个都不想。”戴立军肯定道,“估计就是被赵厂长的儿子刺激的。人家长得也不差,又是大学生。这是被人家比得自卑了,一时头脑发热想发奋。等过段时间热乎劲儿一过,就又是原来的胡汉三了!” 戴母啐他:“少拿我儿子跟恶霸地主比,你怎么不盼着儿子好呢?” “我是他亲爹能不盼着他好吗?当初给他找了那么多工作,哪一个不好?”戴立军急了,掰着手指头给老婆数,“当初那工会干事的工作多清闲,他嫌整天开会没意思,拒了。我根据他的兴趣给找了电影放映员的工作,都跟电影发行站齐站长说好了,这小子嫌弃经常下乡太辛苦,又给拒了。后面那些我更懒得说,因为给他找工作我都搭进去多少人情了!” 戴母赶紧安抚他:“儿子那不是还没开窍嘛,这次被小婉弄伤心了,正憋着一口气想证明自己呢!要不跟高中的刘校长商量商量,把他弄回去复读一年,明年考大学吧。” “他在学校那是啥名声?刘校长好不容易送瘟神似的把他送走了,拉出去的屎还能坐回去?”戴立军轻嗤。 戴母见他总是贬损宝贝儿子,气哼哼道:“你不管拉倒,回头我自己找刘校长去。” “找什么刘校长,还嫌不够丢人呢!你负责把苏小婉的事弄清楚,别冤枉了人家姑娘。我这几天去厂里打听打听哪里招工,赶紧给他找个工作得了,考大学哪是那么容易的!” 戴母嘴唇动了动,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算是默认了丈夫的安排。 戴立军重新躺下,长叹一口气:“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孽障!” * 孽障戴誉没等来招工消息,倒是有份临时工作主动找上了门。 这天,他按照戴母吩咐去粮店买了二十斤白面,回家的路上就碰到钱二虎了。 钱二虎是从戴家小院出来的,见到戴誉,蹭蹭几步就跑了过来。 主动将粮食扛到自己肩上,钱二虎急道:“戴哥,我正有事找你帮忙呢!” “啥事?”戴誉拍拍身上的面粉。 “我爸昨天修屋顶的时候从上面摔下来了,腰被伤得不轻,厂医院的大夫说得卧床休养一段时间。” 不待戴誉客气地关心两句。 二虎继续道:“他这一受伤,修配社那边就直接撂挑子了,我爸让我去顶几天。可我给自行车打个气还行,哪会修车啊!” 戴誉疑惑了:“修配社就钱叔一个师傅啊?其他人呢?” “嗐,咱厂里这个修配社是小铺子,平时也没几个人来修车。要那么多师傅做啥?” 见戴誉点头,二虎将面袋子颠了两下,赶紧道:“戴哥你帮忙去顶几天呗?我家老头子说了,就相信你的手艺!这几天也不给你开工资了,修车赚的钱,刨去材料费,都归你!” 二虎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有些不自在。 他家老头子太贼了。 那修配社一天能有五个人修车吗? 收费也就是一毛两毛的。 他戴哥在那守一天顶多赚个三五毛。 这也太寒碜人了。 无事可做,闲极无聊。 本就有意答应帮忙的戴誉,一听说修车钱都归自己,那就更来劲了! 戴誉让二虎等着,他回去换身衣服就直接去修配社。 “铺子里也不干净,你这身衣服正好,不用换!” 戴誉为了背面袋子干活方便,穿着戴立军的旧衣服,又脏又破。 没理会后面的喊声,进屋捯饬去了。 既然收益都归他,那他当然得努力想办法创收啊! 那刚从土里的玫瑰,与花店里精心搭配包装精美的玫瑰花束比,能是一个价格吗? 眼瞅着就到中午了,二虎怕修车的人吃了闭门羹,等得十分焦急。 正要进门催促呢,就见他戴哥体体面面地走了出来。 那模样是真的体面! 雪雪白的衬衫,笔挺的绿军裤,锃亮的黑皮鞋,头发也被梳得整整齐齐溜光水滑…… 插着裤兜往那一站,跟旧上海的公子哥似的。 二虎看傻了眼:“戴哥,你,你这是要干啥去啊?” “不是你说的去修配社吗?”戴誉斜眼瞟他。 二虎腹诽,你这骚里骚气的,跟个开屏的雄孔雀似的…… 哪像是去修车的,倒像是去给自行车拍画报的! 第 7 章 第 7 章 修配社在机械厂北大门对面的一条小型商业街上。 这种集体性质的修理自行车合作社,与后世那种修车摊子很不一样。 不仅有营业执照,还有个长得像移动早餐车的小门面房。 戴誉跟着二虎进入铁皮房子,里面挂着各种品牌和型号的自行车轮胎,零部件也是一应俱全。 “这是收费清单和发.票本。”二虎将一沓本子囫囵个地塞给他。 “修个自行车还得给发.票?”戴誉震惊了。 二虎一脸理所当然:“修理了单位公车,当然得凭票报销了……” 戴誉了然点头,这还是一个自行车就能充当公车的环保年代。 拿过全市统一收费清单,从头到尾扫一遍。 好嘛,最贵的项目是换自行车架,两块五。其次是新车检修和换前后圈,一块二。 剩下的项目列了足足七八页,全是几分几毛的,比如换个车条,五分钱。 戴誉:“……” 之前想得太美了…… 谁没事总换自行车架啊,再说刨除材料成本,换个车架他顶多能赚两三毛。 烈日炎炎,空气黏稠闷热,那铁皮房子跟个不断冒热气的蒸锅似的。 戴誉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出了一身汗。 他干脆将椅子搬到外面,坐等顾客上门。 “那啥,戴哥,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二虎挠挠后脑勺,有点不好意思。 万一他们在这边大眼瞪小眼地等到下班,却没有一分钱进账…… 凭他对戴誉的了解,明天肯定不会再来了。 二虎寻思着要不他先闪人? 不给戴誉拒绝的机会,说不定就还能再苟一天。 “你回去有事?”戴誉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仰头看向他。 “没,没啥事……” “那你就在这呆着吧,一会儿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戴誉见他那副心虚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小子还跟他耍起心眼了…… 正觉好笑呢,一个梳着“头”的中年女人推着自行车过来。 “师傅,借气管子打个气。”话落,熟门熟路地拿走了立在门边的打气筒。 戴誉听二虎称其为何大夫,便给二虎使个眼色,扬着下巴冲独自忙活的何大夫那边示意。 “用你的时候到了,去帮何大夫把车胎打满!” 二虎靠墙站在荫凉里,不乐意动。这大热天,打完那两个二八的轮胎他得浑身是汗! 俩轮胎才一分钱,按照惯例都是车主自己打。 戴誉不给他磨蹭的时间,起身将人推了过去。 “何大夫,天太热了,让这小子帮您打,您过去坐着凉快一会儿。”戴誉笑眯眯道。 何大夫抹一把鬓角的汗,道了声谢便将打气筒递给二虎。 二虎年轻,个头高力气也大,吭哧吭哧几下就搞定了。 “夏天热,记得给钱师傅勤擦擦身子,隔半个月去医院换药。”何大夫留下这么一句嘱咐便骑车离开了。 得了何大夫的叮嘱,二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戴誉的好意。 他搓着手,嘿嘿傻笑:“你咋知道何大夫是给我爸看病的呢?” 戴誉递给他一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你壮得跟个牛犊子似的,长这么大都没进过医院,能认识几个大夫?” “呵呵,也是。” “你可长点心吧,用得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事,以后少干。” 二虎觉得戴誉真是跟从前不同了。 除了吃喝玩乐,连人情世故方面都能指点他啦…… 见他热得脸都红了,二虎攥着刚到手的一分钱,一阵风似地跑去旁边的冰棍摊子。 “怎么就买一个?你不吃啊!”戴誉嘎嘣嘎嘣地嚼着盐水冰。 二虎舔舔嘴唇:“我这还啥也没干呢,等赚了钱再吃。” 真.啥也没干却嚼着冰棍的戴誉:“……” 既心虚又辛酸是怎么回事? * “戴誉,你在这干什么呢?”何大夫刚走没多久,就有其他人上门了。 来人是一食堂掌勺大厨朱师傅的女儿朱婷婷与另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同志。 朱婷婷也在食堂工作,与戴大嫂是同事,算是戴誉的半个熟人。 “帮钱师傅代班呢。你自行车有啥问题啊?”戴誉将最后一口冰棍嚼了,冰棍杆一扔,拍拍手就要起身干活。 朱婷婷动作一滞,与同伴对视了一眼。 她自行车没问题…… 她们刚出厂区大门,还隔着一条大马路呢,就认出了在修配社门口啃冰棍,一身光鲜的戴誉。 这个戴誉吧,名声不太好,但是与坏名声同样响亮的是长得太好了。 平时他身边总跟着一群混混二流子,女同志们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上前与他搭话。 今天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钱二虎站在戴誉旁边,他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于是两个姑娘突然头脑一热,推着车就过来了…… 朱婷婷虽然长得憨憨的,却是个爽利姑娘。 短暂的不自在后,急中生智道:“我这不是新买的自行车吗,总感觉车子骑起来有点沉,有时候车座子底下和链条那里还有异响。” 好家伙,大生意上门了! 戴誉把二虎给他的一沓统一收费目录拿出来,抽出最上面的一张。 将第二行的收费项目指给朱婷婷。 “新车全部检修,1.2元/辆。” 朱婷婷全家都在机械厂上班,算是厂里的中产阶级,她手头向来比别人宽裕。 听说新车全检要一块二,磕绊都不打一下就点头同意了。 戴誉脸上都快笑出一朵花来了,高高兴兴地进屋拿工具准备检修。 被他那双风流潋滟的大桃花眼一瞟,朱婷婷感觉自己心跳骤快,身子都酥了半边。 心下暗道,这一块二花得值了! 戴誉根据朱婷婷刚刚说的问题,做了仔细的检查。 他重新给链条上了润滑油,后轮两根有些变形的车条被换掉。 又让朱婷婷过来,比照着她的身高,调高了座椅高度。 该紧的螺丝紧一紧,内胎打满气,再调试一下车把车闸,就算齐活了。 坐上去骑了一个来回,朱婷婷乐呵呵道:“确实比之前好骑了,蹬起来没那么费力。” 一直旁观的钱二虎撇嘴。 你快一米七的身高,座椅高度调得像是给一米五的人准备的。 蜷着腿骑车不费力就见鬼了…… 戴誉收了她一块二,又开了机械厂抬头的发.票递给她。 “戴誉,你以后一直在这修车吗?” “最近一两周吧,等钱叔养好了伤我就下岗了。”戴誉笑道。 “要不要我回去帮你宣传宣传?我有两个小姐妹最近也买了新车。回头让她们也来这边全车检修一遍。” “行啊,来呗。” 见两人一直说着话,跟着朱婷婷一起过来,没怎么出声的姑娘,突然开口道:“那个,戴誉,你除了会修车,还会修什么啊?” 戴誉:“?” “会修手表吗?要是会,我也在你这修了……” 戴誉眉梢一挑,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转身指指身后挂着“红星钟表店”牌匾的门面房。 戴誉笑道:“谢谢关照生意啊,不过我没有修表工具,你还是去钟表店修吧……” 第 8 章 第 8 章 傍晚收工回家,钱二虎先去父母房里探望了养伤的老爹。 “回来了?怎么样,戴家二小子去帮忙了吗?”钱师傅在家等了半天,可算把儿子盼回来了。 二虎点头。 钱师傅又问:“生意如何?能应付过来吗?” 二虎又点头,犹豫半天才有所保留地道:“还行,跟平时差不多。” 岂止是还行,那可是太行了! 他可不敢告诉老爹,戴誉小半天就赚了两块多的事。 不然他爸肯定后悔把那么多钱许了出去。 二虎在旁边看了一下午,也不得不承认,戴誉这种赚钱方式,别人学不来。 门槛太高了。 首先,你得先长着一张好脸。 其次,你还得长着一张好嘴。 反正他是不行…… 钱师傅老生常谈道:“让你好好跟我学手艺,这么好的条件,就是不肯学!不然哪里能让外人赚了这份钱。” “戴哥也不算外人。”二虎反驳,“再说,我又不乐意学修车!” “哼,你倒是乐意学颠勺,那食堂的朱师傅答应收你当徒弟,你咋不去呢?”钱师傅对这事耿耿于怀,“三年大旱,饿不死厨子,一辈子不愁吃喝!” 二虎呛道:“他那是想收徒弟吗?那是想招女婿!” “当女婿咋啦,婷婷那姑娘,又圆润又爽利,配你不是绰绰有余?你现在有啥,正经工作都没有,整天就知道瞎混!”钱师傅说起这个就来气。 这小子除了有个大傻个子,也就有根好舌头。 朱师傅想招他当女婿,他还挑三拣四的,这山望着那山高…… “您快得了吧,我今天还见到那朱婷婷了!跟猪八戒他二姨似的,我可消受不起!” 再说,瞅瞅她今天盯着戴誉时,那色眯眯的样子! 还是个色迷心窍的冤大头,一块二说给就给了…… 这种女人能娶吗? “婷婷来修车了?你没收人家钱吧?”钱师傅急道。 “收了啊,为啥不收?戴誉帮她修的车,又不是你修的,凭啥不收钱!”二虎翻个白眼。 把钱师傅气得直呼:“活该你娶不到媳妇!” * 戴誉并不知道,他被动散发的魅力,差点搅和了兄弟的姻缘。 此时他正半躺在堂屋的藤椅上,被一群娘子军围着。 享受颇具年代特色的护肤Spa。 “你从小就不能晒太阳,晒得多了一准会红肿起来!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不长记性!”大姐戴英边说边用两根软绵绵的手指在戴誉脸上涂涂抹抹。 戴誉实在是怕了这些女人,从他顶着一张关公脸进门,就一惊一乍的。 唠叨的车轱辘话说个没完。 谁能想到这具身体还会紫外线过敏啊! 脸上不仅红肿,还干痒,痒得他跟个孙猴子似的,总想在脸上搔两下…… 他上辈子的长相与现在有六七分相似,但是因着有军事训练,整天风吹日晒的,早将皮肤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本来还计划着以后多晒晒太阳,也许能改善一下小白脸专属肤色。 结果…… 呵呵。 戴誉懒懒散散地躺着,一副生无可恋任人鱼肉的样子。 怕戴英继续念叨,主动开口问她工作的事。 “真决定去厂办小学么?不再试试了?” 他们姐弟二人虽然相差一岁多,却从小到大都是同学。 为了照顾这个宝贝弟弟,戴英晚一年上的学。 她去年高考落榜,复读一年后,今年又落榜了。 “不试了。我们班五十个同学,今年只录取了一个。去小学当教员也挺好的,还能多挣一份工资,给家里减轻负担。”戴英早想通了。 戴誉沉默。 再过几年,风波一起,校园是重灾区。 不过,想来小学生应该没什么战斗力。 小学里还算相对安全。 “幸亏我留了小半瓶丝瓜水,今天算是救了场。等会儿再抹上一层芦荟,明天一早就能消肿了。”戴英拍拍他的大红脸,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小兰,芦荟好了没有?” 堂屋的门槛上,十二岁的小妹戴兰,还在捧着个石臼乒乒乓乓地帮他砸芦荟汁。 戴誉见她不断抬起的小细胳膊,都有些发抖了。 心里莫名温暖酸胀。 默默合计着,明天下了班得给这个妹妹买点什么才好。 却听那小丫头脆生生开口: “姐,你玩差不多就该轮到我了!芦荟汁让我涂呗!” 戴誉:“……” 错付了…… * 之后接连几天都是对戴誉非常友好的阴雨天气。 没再经受刺激的皮肤,终于恢复如初了。 自此,戴誉决定放弃改变肤色的想法,也放过自己…… 这天上午,窗外天色黯淡,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 戴誉早在起风前,就将所有东西转移进了修配社的小铁皮房。 此时正伴着雨声,默默记诵被贴在墙上的铅字顺序。 这是前天顾江海才送来的中文打字机的铅字拓印版本。 没有顾客上门的时候,他就对着旧报纸上的文章,一边记忆一边进行模拟打字练习。 戴誉做事情很专注,玻璃窗被人从外面敲响时,把他吓了一跳。 看清楚对方是谁,戴誉赶紧过去开门。 只见夏露浑身狼狈地站在外面,身边还停着一辆淑女车。 夏露今天回学校领高三课本。 原本好好停在学校车棚的自行车,不知被谁弄断了链条。 方圆几公里,只在厂门口有一个修配社。 她是冒着大雨将车从高中推过来的。 未料,店门打开,里面站着的居然是小流氓戴誉! “你怎么在这?钱师傅呢?” “腰扭伤了,我代班。”每天重复回答着同样的问题,他已经腻了,“先进来吧,车我帮你搬。” 夏露抿抿嘴唇,犹豫了半天,终是抵抗不住呼啸的风雨。 一咬牙走了进去。 戴誉将那辆淑女车搬进来,故意放在两人中间,算是间接给了夏露几分安全感。 他有些稀罕地打量着这款车。 这做工!这造型! 虽然是女式的,但这可是英国凤头啊! 在这个年代,这就是自行车中的劳斯莱斯了!放在后世,是可以进入博物馆的典藏版…… 不愧是女主,真他娘的有钱! 听见夏露打喷嚏的声音,戴誉拿了自己的长袖衬衫递给她:“不介意就穿着吧,新的。” 夏露没推辞,大方地道了谢。 戴誉将车检查了一遍,片刻后有些心疼地说:“链条断了,后车胎漏气,你这车用得也太糙了!” 夏露小声解释:“不是我弄的。” 戴誉眉宇间尽是了然。 这是女主又被人针对了…… 她这女主当得也是怪倒霉的,三天两头遇到麻烦。 戴誉懒得多管闲事,并不去探究。将收费标准递给她,便低头忙自己的去了。 “接链条两毛一截,得接两个,补胎三毛一个洞,一会儿还得打开看看内胎破了几个地方。” 夏露颔首。 伸手进背包里摸了半天,又将东西全翻出来,重新找一遍,还是没找到钱包。 “……”夏露清了清嗓子:“那个,戴誉同志,我忘带钱包了,能先赊账吗?” 戴誉放下手里的工具,抬手指了指墙上的营业执照。 夏露满脑袋问号,不解其意。 却听他一脸严肃道:“集体所有,概不赊账!” 夏露:“……” 第 9 章 第 9 章 “夏露同志,说来你还是老红军的后代呢!这才过了几年呐,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就忘啦?”戴誉面上一本正经,语气严厉。 夏露被戴誉这态度弄得有点蒙。 她居然被一个小流氓批评教育了? 因着副厂长千金的光环和自身条件的卓然,她身边几乎所有人待她都是客客气气的。 即便某些人不喜欢她,也得当面与她虚与委蛇,背后再搞小动作。 譬如弄坏她自行车的人。 像戴誉这样直接拒绝,连损带贬,一点面子不给的情况,她还没遇到过…… 倒不是说,她就非得赊账。 人家钱师傅在的时候,也没有不能赊账的规矩啊! 这年头,多的是公家修车记账,月底统一结算的。 怎么你一来就不能赊账了? 我又不是欠钱不还,回家拿了钱就能还上的事。 所以,夏露可以肯定,戴誉这是还在生自己打他那两巴掌的气,想要伺机报复回来。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 见他正儿八经地拒绝赊账,似是铁了心与自己作对。 她面无表情地脱下刚穿上的长袖衬衫,叠得平平整整放到一旁的椅子上。 绕过戴誉,伸手扶上自行车把,推着车就要离开。 不用你修了总可以吧? 夏露脸上的微妙表情被戴誉尽收眼底。 见她像是真生气了,暗暗腹诽女主心高气傲,随便开个玩笑还当真了! 戴誉那脸上的表情就跟川剧变脸似的,恨不得快速调动起面部所有肌肉,笑嘻嘻道: “开个玩笑而已,你这气性咋这么大呢,说走就要走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啊?” 夏露不理他,觉得这个戴誉就是个混不吝,弄不清他到底哪句是真话,干脆全部无视好了。 每次与他碰面都没有好事! 推着自行车作势就要离开。 外面雨势越来越大,戴誉哪能让人姑娘就这么独自出去…… 赶紧隔开她握着车把的手,做出讨饶道歉的姿势:“得嘞,我的错!不用您赊账,我免费给您修,总行了吧?” 戴誉摸摸鼻子。 这事闹的,逗个闷子开个玩笑而已,就赔了好几毛…… 夏露仔细端看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才算相信他刚才是开玩笑呢。 “你无不无聊……”夏露气道。 “行啦,见好就收吧,我这都要免费给您服务啦!”戴誉吐槽。 “用不着你免费,不是集体所有嘛,该多少就是多少!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夏露原话奉还。 戴誉嘿嘿一笑,手心朝上伸出去:“行啊,那你先交钱吧,交了钱我就给你开票!” “你!你……”夏露被他那无赖样气得够呛,舌头险些凭空短了半截。 这不是又回到原点了吗?我要是有钱,还跟你废什么话! 戴誉见她瞪着大眼睛,气鼓鼓那样,哈哈笑了半晌。 尔后不再逗她,埋头干活去了。 实际上,修她这车不费什么材料,出个手艺就基本搞定了。 戴誉本就因为原身对夏露图谋不轨的事,有些过意不去,根本也没想着收钱。 只是这姑娘从进了这房子起,就绷着一张小脸,双手下意识地攥着书包带子。 紧张得恨不得竖起浑身尖刺。 他就寻思开个玩笑放松一下吧,不过可能放松过头了…… 经过他这么一番插科打诨,夏露的紧张情绪早已不翼而飞。 她此刻甚至还有心情四下打量修配社的布局陈设。 “嘿,小姐,您还是请上座吧!”戴誉指指室内唯一的一张椅子,“屋里就这么点光亮,全让您给我挡住了。” 戴誉将内胎打满气,放进水盆里检查漏气点。 不过室内逼仄,夏露来回走动看稀奇,从天花板上散射下来的昏黄灯光被她遮得严严实实。 他这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咕嘟咕嘟冒气泡的地方,刚要确认,夏露的影子晃过去了…… 好嘛,瞪得眼睛都快瞎了,又白找了! 夏露背对着他,闻言,偷偷吐吐舌头。 重新穿上那件衬衫,坐回椅子上。 夏露盯着墙上挂着的,与报纸差不多大小的四开纸张。 横着竖着读过去都不通顺,也找不到什么规律。 “戴誉,你往墙上贴的这个是什么啊?”夏露的心思都在那上面,没怎么多想便开口问了。 戴誉头也不抬地纠正道:“夏露同志,请你放尊重一点,你得叫我戴誉同志!” 夏露觉得他是又开始犯病了,不搭理他。 没人回应,戴誉也不尴尬,手上动作不停,嘴里啧啧有声:“老土了吧,这都不认识!” 夏露还是不搭理他,竖着耳朵听后续。 “打字机见过没?这是中文打字机的铅字排序。打字员上岗前得将几千个铅字顺序熟记于心。” 夏露听出点门道,不确定地问:“你不会是想去当打字员吧?” 戴誉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这默认的态度,将夏露的注意力从打字机上完全吸引过来。 像是不认识似的,上下打量蹲在地上给她修车的青年。 戴誉,那个小混混戴誉,正在偷偷摸摸自学中文打字机使用技巧! 为了当上打字员,不惜死记硬背几千个逻辑全无的汉字顺序! 是她出现幻觉了吗? 可是,他这名声这么响亮,厂里能让他去办公室当打字员? 据她所知,机械厂的打字员是厂委办公室的职位,干部编制。 小混混要去当干部啦? 到时候,整天在厂领导眼皮子底下,穿着衬衫中山装,日复一日规规矩矩地打字交差。时不时还要因为打出了错别字,被厂办那个挑剔的冯主任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万一他克制不住脾气,一时烦躁将冯主任给打了…… 那个画面…… 夏露唇角牵出笑漪,盯着戴誉的背影,思绪快要发散到马里亚纳海沟收不回来了。 戴誉感觉有视线落在身上,唰地回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 气氛有点微妙。 像是抓住她什么把柄似的,他嘿嘿坏笑两声,挤眉弄眼道:“哥长得帅吧!” 夏露在心里点点头,侧颜尤其迷人,鼻梁也生得很优越。 面上却一脸嫌弃,指着他的脸颊道:“你脸上蹭上机油了。” 戴誉:“……” 自作多情的毛病得改改了…… 第 10 章 第 10 章 不知夏露到底得罪了谁,轮胎上被人扎了六个小洞。 戴誉做事仔细,做手工尤其认真,非得将那六个漏气点的补丁弄得排列一致,补得漂漂亮亮才算完。 “后胎先将就用着吧,再扎几次就得换新的了。” 夏露无所谓地点点头,不甚在意。 这个年月,补车胎是家常便饭,她爸那辆自行车的内胎都补了二十多次了,还不舍得换呢。 干完活,已经临近中午了,戴誉有点饿。 这些天他都是独自守在这边,二虎会在十二点左右给他送一趟午饭。不过,看今天这雨势,怕是得迟到了。 “你自己待会儿吧,我出去抽根烟。”留下这么一句,他便推门出去了。 夏露合上膝头的课本,将木椅稍稍向右侧挪动一小步。 这个位置,透过玻璃窗,正好能看见站在屋檐下抽烟的戴誉。 戴誉今天穿得很随意,身上是厂里最常见的印有红色标语的跨栏背心和工装裤,头发也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全然不似前几天的花枝招展。 只是他身材比例太好,肩宽腿长的,凭着他的美貌,即便套个麻袋都好看。 夏露悄悄向外瞄了一眼,见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一手插在裤兜里。 不笑的时候表情有些淡漠清冷,与跟她插科打诨时判若两人。 短短一支烟的功夫,已经与路过的四五个熟人打过招呼了,有两个年轻女同志还挺漂亮的。 也不知打哪认识那么些人。 也许他那天说的话并不是胡扯的,喜欢他的小姑娘没准真能从厂大门排到滨江路去…… 正这么想着,就见他眺向厂大门的眼神一亮,唇角略勾,整个人像是突然充满了电,身板都比刚才更挺拔了! 夏露也向马路对面望过去,没辨认出有什么特别的人。 不过,想想也知道,肯定是见到哪个女同志了,不然脸上能笑开了花? 转回的视线却隔着玻璃窗与戴誉的碰个正着,对方咬着烟冲她挑眉一笑,痞里痞气的。 夏露不屑地瘪嘴。 二虎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厂门口了,戴誉早就唱起空城计的胃终于有了着落。 他的心情都跟着二虎飞奔的身影飞扬了起来。 将发丝凌乱的脑袋探进门里,提醒道:“这会儿雨停了,你赶紧回家吧。走晚了,又得等半天。” 八月的雨总是一阵一阵的,下起来没完没了,有时能持续一整天。 夏露看了眼天色,雨果然已经停了,只是雨云仍然浓重翻滚,黑魆魆的。 “修车钱多少?我明天给你送过来。”夏露边说边脱身上的衬衫。 “衣服你先穿着吧,抽空还回来就行。”戴誉将眼神收回来,瞥向别处。 “别了,还是给你吧。”夏露哪敢穿着男人的衣服回家去,到时候少不得要经历一番盘问。 戴誉没吱声,用手点了点她的布拉吉,又扯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跨栏背心。 夏露不明所以地低下头。 这一看便闹个大红脸——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布拉吉,被雨淋湿后尚未干透,透过半透明的布料,能窥见她内衣的粉色碎花。 夏露赶紧重新套上衬衫,罕见地结巴道:“那,那修车钱多少?我明天连着衬衫一起送过来。” “都说给你免费服务了,大老爷们哪能出尔反尔。”戴誉眯着眼睛叼着烟,也不看她,“就当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夏露以为他说的是之前不让赊账的事,暗自嘀咕,难道自己在他心里那么小心眼吗? 直到她骑着车,进入通往机械厂洋房区的大门后,才回过味来,他说的可能是上次在工人俱乐部的事…… 夏露将自行车停在白色小二楼的廊下。 背着书包进入大厅时,被里面的情况弄得一愣。 这个时间点,本应冷清的家里,居然意外的热闹。 妈妈和李婶正端着茶水点心,从厨房出来。 “妈,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夏露与客厅里的客人打过招呼便赶紧找到母亲。 夏母的面色有些憔悴,一脸担忧道:“还不是因为你爸!上午给一机部调研组做工作汇报的时候,突然晕倒了。电话打到我们医院,我这不就赶紧跑回来了!” 夏露握着母亲胳膊的手攥紧,焦急道:“我爸呢?” “在卧室休息呢!又是低血糖!已经给他挂上葡萄糖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真是不让人省心!” 守在一旁的侯秘书赶紧替领导圆场:“何主任,这次主要是我的工作疏忽,夏厂长这几天一直在一线指导工作,我也是跟着瞎忙活,忙起来就忘记提醒夏厂长吃饭了!您批评我吧!” 夏母神色稍缓:“跟你有什么关系,夫妻二十年,我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脾气?搞起科研就六亲不认的主!连他自己都能忘喽!” 客厅里有一位客人是一机部调研组派过来的慰问代表,毕竟夏厂长是在给他们汇报工作的时候晕倒的。他们总不能对此不闻不问。 这位代表听到他们的对话,暗暗点头。 夏启航是留苏博士,老牌军工专家。 两年前才被第一机械工业部的李部长亲自点将,从首都调来滨江机械厂主持研发工作的。 那时候,因为在华苏联专家被大规模召回,许多中苏合作的科研项目被迫中断,其中就有滨江机械厂的发动机项目。 夏启航果然没有让李部长失望! 滨江机械厂——一个依靠维修发动机起家的工厂,却在紧要关头独辟蹊径,传出自主设计航空发动机试验成功的好消息,这无疑给国内有些低迷的科研事业打了一剂强心针。 他们调研组一行的目的就是听取关于新型发动机的成果汇报。 未料,夏启航在一线连续奋战好几天,体力透支,就那样在他们面前晕倒了! 夏露帮着母亲招待客人。 倒茶时,看到坐在单人沙发上的赵学军,她有些意外。 赵学军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接过她手中的茶壶,主动解释:“我父亲还在厂里主持工作,让我代表他来看看夏叔叔。他下了班再亲自过来。” 睇一眼她身上衬衫,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第 11 章 第 11 章 赵学军的视线一瞟过来,夏露便察觉出自己的不妥。 戴誉的衬衫下摆有些长,为了行动方便,她将两片下摆在腰间打了活结。 虽然男女衬衫款式相似,但仔细观察的话,还是能瞧出端倪,尤其她身上的这件尺码特别大。 她面上全无异色,镇定自若地帮客人们上了茶,便上楼换衣服去了。 进入卧室,回身刚要关门,就见一个小毛头在外面推她的房门,想要往里挤。 夏露吓了一跳,怕夹到他的手,慌忙开门将人拎进来。 “夏洵,你又淘气是不是?刚才跑哪去了?回来那么长时间不见你人影。” 小男孩夏洵嘻嘻笑:“外面人太多了,妈妈不让我出去捣乱,我就去看着爸爸打针了。” 夏露忙问:“爸怎么样了?醒了吗?” “早醒了,妈妈说他是饿晕的,吃顿饱饭就好了!还把我的巧克力和大白兔给他吃了呢!” 夏洵钻进门,直奔房间中央铺着紫色床单的大床而去,不顾夏露反对,爬到她姐床上趴着去了。 夏露瞟一眼墙上挂钟,快一点了,正是他每天午休的时间。 索性不再管他,去了隔间换衣服。 不过,这小家伙今天有点反常,隔了十分钟出来,他还没睡呢。 “困了就赶紧睡吧,等什么呢?”夏露扯过凉被帮他披上。 “小夏同志,我有事跟你说。”夏洵板着小脸,难得的郑重其事。 他妈妈找姐姐谈话的时候,都喊她小夏同志。 夏露没接茬,自顾自去茶几上倒了杯凉白开。 “你刚才在楼下见到赵学军了吧?”虽然是疑问句,夏洵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别没大没小的,你得叫赵大哥。” “哼,你也比他小,你怎么不叫他赵大哥呢,你不叫我也不叫!” 他有一次听姐姐管赵学军叫赵学长,还有一次叫赵同志。 同志他知道是什么意思,学长不知道是啥。 六岁的夏洵小朋友还没接触过学长这种生物。 夏露故意肃着一张脸道:“夏洵同志,你要是没什么正经事,我就走了,楼下还有客人呢。” 夏洵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突然道:“赵学军是不是要当我姐夫了?” 夏露微愣,眉头轻蹙了一下,旋即在他光亮的脑门上点了点:“你从哪听来的?净胡说!” “你别管我从哪听来的!”夏洵从床上爬起来,叉着腰增添气势,“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赵学军当我姐夫!” 他偷偷听见过父母谈话,妈妈想让她姐嫁给赵学军! 夏露见他人小鬼大的模样,忍着笑,故意逗他:“那不行,我都答应人家了,要让他当夏洵的姐夫!” 夏洵一听,赵学军果然要当他姐夫,顿时急了:“不,不行!我不同意!” “哦,你说说你不同意的理由吧!” 夏洵脱口道:“赵学军屁股上有个癞哈蟆!” “咳咳……”夏露被呛得不轻,赶紧将水杯放下,“又胡说什么呢?” “真的,大毛跟我说的!赵学军左屁股上有个癞哈蟆胎记!” 大毛是徐副厂长的大孙子,比夏洵还大一岁。 夏露憋着笑,面色古怪道:“大毛怎么知道的?” “大毛听他家保姆张阿姨说的,”夏洵很聪明,知道他姐肯定会追根究底,口齿伶俐,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张阿姨丈夫的侄子跟赵学军在澡堂碰见过,是他亲眼看见的!” 夏露一听这七拐八绕的关系,就觉事有蹊跷。 在他头上揉了一把,警告道:“行了,少听外面那些谣言,你也不许在外面跟着起哄胡诌,听到没?” 夏洵不服气地撅着嘴:“人家看见过的都说有,你又没见过他屁股,你咋知道没有?” 夏露不跟他这逻辑混乱的歪缠,将他按回床上午休。 见他瞪着眼睛不睡,无奈安抚道:“没人让他当你姐夫,你快睡吧!” 夏洵对她的表态基本满意,哼哼两声,傲娇道:“赵学军长得还不错啦,个子也很高。但是!我可不能有个屁股上有癞哈蟆的姐夫,太恶心了!大毛要是知道了,一准儿得嘲笑我!” * 夏露再次来到客厅时,夏启航已经送走了几位客人。 调研组的同志见他身体无恙,说了几句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便不再多做逗留,告辞离开了。 赵学军见夏露上楼半天还没下来,想着得与她见一面再走,便自觉留到最后,像个主人一样,陪着夏启航送客。 似乎是受了夏洵刚刚那番话的影响,夏露再看赵学军的时候,便有些晃神。 怕自己不小心笑出声来,太过失礼,夏露在赵学军面前时便一直半低着头。 赵学军发现她今天分外沉默,也不敢与自己对视,以为这小姑娘是突然见到心上人害羞了。 他了然一笑,十分温和又包容地对夏露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便点到即止,提出了告辞。 夏母见他要走,赶忙轻推了一下女儿肩头:“露露,快送送你赵大哥!” 夏露:“……” 不待她反应,夏启航已经替女儿解围了:“胡闹!哪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送客!侯秘书,你帮我送送小赵同志!” 看着侯秘书与赵学军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夏启航转头,一脸安慰,语气温和地对着女儿道:“爸爸没事,你也忙了一天了,回房休息去吧,顺便看着点夏洵那小子!” 将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夏启航才难得严肃地对妻子开口:“老何同志,我觉得在女儿的婚事问题上,我们还没有达成共识。需要好好谈一谈。” 比划了一个“跟上”的手势,便背着手,往卧室里走。 夏母被他在家里还逞领导威风的派头气得够呛,噔噔噔气势汹汹地跟了上去。 关上门,就先发制人道:“怎么没有达成共识了?学军那孩子多好啊!出身好,自己也上进!跟我们家门当户对!” 夏启航请她坐下,又亲自倒了茶递给她,才不疾不徐道:“赵学军确实还不错,可我女儿也不差!她下个月才过十八岁生日,接下来的一年更是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上,准备高考。没有必要这么早就谈婚论嫁。” “又没让她现在就结婚,可以先订个婚嘛,把事情先定下来。” 夏启航摆摆手道:“你问过女儿的意愿没有?我们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你觉得女儿对赵学军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她那样子一看就是开窍晚的,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那就等她开了窍再说。我们是给女儿挑未来丈夫,不是在给你挑女婿,不要主次不分。” 夏母犹豫道:“学军这么好的孩子,我是真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那也不能急,”夏启航顿了顿,扔出个重磅炸.弹,“而且我听说,老赵的夫人,有意跟省城的许副市长结亲。” 夏母直接被这枚炸.弹炸晕了:“?!” 不是明示暗示过好几次要做我家的乘龙快婿吗? 怎么突然变卦了呢? 第 12 章 第 12 章 厂长夫人与副市长夫人的频繁接触,似乎给有心人释放了某种信号。 不但夏启航觉得赵许两家已经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连厂长夫人的亲弟弟也对此深信不疑。 陈斌大爷似的翘着腿,神色颇为倨傲:“我大外甥学军,马上就是许副市长的女婿了。许副市长分管的就是工商业这一块,所以这个生意,别人做不得,我却做得!” 戴誉含笑听着,视线在对方的手腕上短暂停留。 除了食堂的大师傅,他还没见过这么富态的。 英纳格手表的金属表带居然能勒进肉里! 都说外甥像舅,赵学军和陈斌这对年岁相仿的甥舅俩,眉眼间确实有点像,不过雕牌和周隹牌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这么长时间没消息,戴誉还以为那八百块的生意凉了。未料今天突然收到了陈斌来老饭馆吃饭的邀约。 不过听锣听声,听话听音,陈斌这一番扯虎皮拉大旗,显然是另有盘算。 戴誉敷衍地笑笑:“陈队长厉害。”对方在厂保卫科当着一个小队长。 “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要不要听听。”陈斌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两条腿像上了发条似的抖啊抖的,抖得杯中酒都泛起涟漪。 “请讲。”戴誉端起酒杯。 “我负责找销路,而且保证没人会查到咱们。你负责提供粮食货源,我们利润五五分怎么样?” 这是想凭着所谓的副市长的关系,空手套白狼? 戴誉心中冷笑,他没记错的话,那位所谓的许副市长,过不了两年就会被下放。 赵学军对此心知肚明,以他的为人和野心,即使市长的女儿是个天仙,他也是不会娶的。 “老哥你是有了工作不愁吃喝,弟弟我还是无业游民呢!就算赚了钱也不敢光明正大地花。我现在只想赶紧找份清闲工作,没事再跟老娘要点零花钱,够我自己花就行了。” 脸上那表情,好像啃老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似的。 陈斌嘴角扯了一下。 “前两年这生意比现在好赚我都不乐意干,陈队长知道为啥不?”戴誉把玩着酒杯,懒态里透着点玩世不恭。 陈斌不想出八百块买断那个货源就是存在这方面疑虑,他怀疑红旗公社那边无法长期供货。 “你看我像是能吃苦受罪的人吗?”戴誉将白皙修长的两只手往他面前一亮,“倒腾粮食太他娘的累了,我不乐意总往乡下钻!说实话,虽然我跟你要八百,但打点完上下关系,最后到我手里的能有三百就不错了。为了这三百,我还得亲自跑一趟红旗公社!想想那能把人颠吐的破土路,就算给我三千块,我都不想遭那份罪。” 看他懒懒散散,细皮嫩肉的样子,确实不像能吃苦的。 陈斌刚出生,他姐就嫁给赵厂长了,从小没吃过苦,别说乡下了,省城周边的小县城他都没去过。 他狐疑道:“真这么遭罪?” 戴誉逮着机会开始大倒苦水:“出了省城,那全是石子路和土路。石子路还好,顶多是把屁股颠成八瓣。遇上土路,那真是要了老命了!耳朵鼻子嘴,有眼儿的地方就有灰,每次回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像是想起什么惨痛经历似的,劝陈斌:“陈队长,要我说你也别干这个了,虽然赚得多吧,但赚的都是辛苦钱。像咱们这样的出身,何必遭这份罪呢!” 陈斌心道,老子跟你是一样的出身吗?你得吭哧吭哧地凡事亲力亲为,老子手底下有得是人干活,哪里用亲自往农村跑。 他斜着眼睛,扫向戴誉,阴恻恻道:“那你就是铁了心不想跟我干了?” 将空酒杯拍在桌子上,两颊的肉都跟着颤了两颤。 戴誉半点不怵,摇头道:“我就没有赚辛苦钱的命。本来我想要一千块的,不过想着陈队长在厂里门路广,为人又仗义,没准能帮我找个清闲工作。这才只要了八百块加一份工作……” 陈斌突然提高声音打断他:“等等!方桥那小子说你只要八百,没提工作的事啊!” 戴誉与他面面相觑,不多时,像是从自己身上割肉似的,痛下决心道:“要不七百加一份工作也行!” 陈斌本来还想拉着他一起赚钱呢,没想到深入交流下来,发现对方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好吃懒做的小白脸。 如果有稳定货源,谁乐意找个比自己还娇贵的合伙人啊! “红旗公社那边,供货稳定吗?” “不知道啊。”戴誉实话实说。 “……”陈斌:“你耍老子呢?” 跟这儿胡扯了半天犊子。 戴誉不顾他的黑脸,继续道:“我都一年多没去了,谁知道那边是什么光景。万一人家将粮食卖给别人,我也没办法。要不怎么说,我得亲自跑一趟,还得花钱上下打点呢。” 他要是一口就应下来,陈斌还得抱着怀疑的态度再犹豫半晌。这么不管不顾地交了底,反而让陈斌放心了。 他不再跟戴誉磨叽:“八百就八百,但不包工作啊!你拿着这钱去厂里找找关系,找工作简单得很。” 让他出钱容易,但想让他往厂里塞人就有点难了。别看他是厂长小舅子,但万一被他那老古板姐夫知道了,准没好果子吃。 能用钱解决的事,还是用钱解决吧。 最后二人商定,先给戴誉五百定金,陈斌的人与红旗公社那边完成第一次交易后,再给戴誉剩下的三百尾款。 老巢都在厂里,谁也不怕谁跑了不认账。 修配社那边让二虎守着,戴誉揣着五百巨款,美滋滋地回家时,戴母正在后院喂鸡。 “妈,我大嫂从你这拿钱给三丫看病了吗?”戴誉凑过去小声问。 三丫前几个月被查出儿童先天性弱视,矫正视力的眼镜挺贵,还只有省医院能配。 “嗯,我给了她一百,说是配眼镜得半个月,还没拿回来呢。” 戴誉琢磨着,那眼镜再贵也就几十块,戴大嫂这是直接把他的债务转嫁到他老娘身上了。 利索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张大团结塞进戴母手里。 戴母吓了一跳,以为他又干了什么坏事,急得鸡都不喂了,赶紧盘问他哪儿来的钱。 “我答应帮人家去小舅那边换点粮食,这是牵线的好处费。你放心收着吧,没事!” 想想娘家那边的情况,戴母先信了三分。 “什么人这么大方?给你这么多钱?” 戴誉啧了一声,伸手道:“商业机密,能随便说吗?得再给我五十才能告诉你!” 戴母拍下他的手,气得啐他一口。 他趁机转移话题:“我明后天就去红旗公社一趟,你有没有要捎过去的东西?” “没有,他们比咱在城里吃的还好呢!”戴母想了想又道,“你舅倒是想买个话匣子,公社那边一直没货。” 将刚到手的一百块又掏出来:“你去百货商店看看,别挑太贵的,记得要啊!” 戴誉抽出五张还给她:“不就是半导体吗,我一会儿去中国大街上的无线电商店买点材料,自己攒一个就行。没多少钱……” 第 13 章 第 13 章 中国大街位于市中心,是省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 解放前,有十几个外国领馆被设立在滨江市,所以当时中国大街附近遍地都是洋人经营的西餐厅,洋行和工厂。 这些店铺如今虽已被收归国有,但是变更的只是经营性质,建筑主体没有任何改变。 绿树掩映间,上百栋风格各异的小洋楼,都是二至四层的西洋古典建筑,看起来颇为豪华气派。 是以,戴誉刚从摩电车中下来,便被眼前的建筑群镇住了!(注1) 原本环境还可以的机械厂,直接被对比成了大农村…… 戴誉像个第一次进城的土包子,东瞧瞧西看看,从街头走到街尾,终于在与国课街的交叉口处找到专门供应半导体外品零件的无线电商店。 这会儿正是下午四五点,附近好多单位已经下班了,商店的一层门市里人山人海。 在柜台前抢到一个空位,戴誉不由感叹出声:“今天这人也太多了!” 邻近有个二十多岁的高个青年,手里握着一本《无线电工程制作评比优秀作品选》。 青年闻言笑道:“你有日子没来了吧?我这几个月每次来都是这么多人!” “前两年连饭都吃不饱,谁有心情玩这个!也就是今年缓过劲来了,才又把这奢侈爱好拾了起来。” “就是,我去年来过一次,当时商店里冷冷清清,顾客只有小猫三两只!” 言谈间了解到这位青年是省大物理系三年级的学生,名叫程旭。 戴誉边听大家交流边观察柜台前这些人。 大多是文质彬彬的青年人,有些凭衣着和佩戴的手表就能看出经济实力不俗。 货架上摆放着的最新款上海牌160型收音机标价是183块,而一辆飞鸽或永久的自行车也不过180块而已。 在一个收音机抵得上一辆车的年代,能玩得起无线电的,都是有文化还有点钱的。 程旭见戴誉总盯着他手里的书瞧,主动将书递给他,搭话道:“你要买什么?这边我挺熟的,可以先帮你介绍。有的东西如果店里没有,你还得去寄卖商店或者电子工厂处理品门市部找找才能凑齐呢!麻烦得很!” 戴誉接过那本选编翻看,笑着道了谢:“我打算装个矿石机,所有材料都得买。” “现在都时兴装电子管的了,上海那边甚至有人开始装晶体管的,我劝你别玩矿石机。我四五年前装过一个矿石机,只能收到一个‘渔业电台’。”程旭一脸无奈,“咱们市里就一条江,还有大半年的休渔期,除了一早一晚能听个天气预报,其余时间都是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哈哈!” 戴誉一乐,解释道:“我之前也装过电子管的。不过这回是帮老家亲戚攒的,农村买电池不方便,就琢磨着做个不用电源的矿石机更省事一些。” 他装的那台电子管收音机还是当初读高中时,物理兴趣小组的课后作业。 程旭点点头,还是建议道:“那得看你老家附近有没有电台了,除非离电台特别近,否则架设天线和地线非常考究,弄不好连‘渔业电台’都收不到……” “幸亏你提醒我!”戴誉一拍脑门,想想红旗公社的地理位置,没准还真被面前这位老哥说中了。他倒是忘了,现在可不是5G时代,山沟沟里恐怕连电台信号都是不稳定的。 柜台里的营业员也道:“最近店里没有矿石,你要是想组矿石机得去中药房买辉铜矿。” “看来这电池钱还真没办法替他们省了。” 让营业员帮忙凑了能装三个电子管收音机的元件。 最贵的是变压器,一对就要四块钱,便宜的譬如动圈喇叭,一块钱一对。 总体算下来三组元件成本价不到五十块,便宜呀! 戴誉心里挺美! 时间不早,还要赶最末一班摩电车回厂里,戴誉与程旭互通了联系方式,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路过街面上的“解放照相馆”时,戴誉顿住,脚下方向一转便走了进去。 花上一块钱,找了个照相师傅。 “行了,东西放下,去幕布前站好。”照相师傅头也不抬地道。 “我不在室内照,您帮我去街上照一张呗。”戴誉笑嘻嘻地跟老师傅商量。 老师傅听完他的要求,还挺稀奇。这年头大家照相都是或坐或站在照相馆准备好的背景墙前面。 头一回有人要求在大马路上照相的! 戴誉见他犹豫,赶紧道:“我再给您加五毛,请您帮忙出个外景!” 老师傅这次答应得干脆,拿着照相机就跟他出门了。 于是,戴誉整理好着装,站在马路边,以整条中国大街为背景,拍下了来到六十年代后的第一张照片! 跟老师傅商定好一周后来取片。戴誉正要离开,便被一老一少两位女同志拦住了。 “同志,您有兴趣帮我们拍一组宣传画报吗?”年纪稍大一点的女同志率先开口。 戴誉一愣,他这是遇上星探了? 这么时髦的吗? 他刚刚在马路边照相的时候,就注意到有人围观,这两位好像也在其中。 瞟一眼照相馆墙上的挂钟,戴誉婉拒道:“抱歉,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现在很赶时间,先告辞了!” 望着戴誉飞奔离开的背影,年轻女孩抱怨道:“科长,这人怎么这样啊?话都没说完就跑了!” “算了,这小伙子确实长得精神,但到底不是电影明星,宣传效果未必好,也是咱们太着急了。” “说起来,这事还得怪那个边洪波!都说好给我们厂拍画报了,居然又跑去给绿岛啤酒拍宣传影片!我们两个厂的产品本来就是竞争关系,哪能用同一个人做宣传!一点组织原则都没有!”年轻女孩满腹牢骚。 “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明天再联系几个电影厂,看看能不能请到别的电影明星吧!最好是最近有新片上映的……”年纪大一点的科长也是一脸愁容。 “厂长催得急,下个月就要给上海南京供货,到时候万一宣传画报开了天窗,我们宣传科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着吃瓜落儿。” “总不能让边洪波继续给我们拍,实在找不到接替的人,就在厂里找个看得过去的小伙子,凑合凑合得了。算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 * 戴誉拎着大包小裹回家时,全家人已经吃完晚饭在院子里纳凉了。 戴立军和戴荣听说他买了组装收音机的元件,都好奇地凑了过来。 “你以前又没装过,这不是浪费钱吗?”戴大嫂一看那些东西就不便宜,觉得这小叔子又再瞎折腾。 “初中的课本上就有最简单的半导体组装示意图。”戴誉解释。 早期的物理教学还是很注重实践的,原身上学时也最喜欢上物理课。 戴荣怕老婆又跟弟弟起冲突,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一个初小文化的,能懂什么!别跟着瞎掺和!” 戴誉偷乐,他也是才知道,小学居然还分初小和高小。 三年级以下辍学的被划分为初小文化。 戴荣不说不要紧,一提文化水平,戴大嫂顿时就急了:“你才是初小文化呢,我明明是高小毕业的!” 她现在最在意别人拿她的文化水平说事,这也是为什么她看苏小婉那么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同样是戴家媳妇,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她是高小文化,人家苏小婉却是大学生。 这么一对比,不是直接被人比到泥里去了嘛! 她能对苏小婉喜欢得起来就奇怪了! 戴立军不理会小辈之间的拌嘴,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面前的这些半导体元件上。 他虽然是个八级钳工,但工作基本都是在手工打磨大型装备的零件,这种电子元件他还没机会接触过。 不禁兴奋地搓了搓手。 “爸,咱家有电烙铁吗?”开始动手组装了,戴誉才发现忘记买最重要的电烙铁了。 “没有。”戴立军起身往后院的杂物房去,“你等着,我去找找。” 戴立军找了一块紫铜头,又翻出一根稍粗的铁条,将铁条的一端拧紧在紫铜头上,再啪啪几下将紫铜头加工成扁尖型。 火上烤一烤,砂纸磨一磨,自制火烙铁成功! 戴誉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还是老一辈的手艺人牛逼! 三个男人围在饭桌前组装收音机,几个孩子都被赶去了院子里。 戴誉将元件一个个摆好,抹上助焊剂,让跃跃欲试、自称手上功夫最稳的戴立军用火烙铁焊接。 整个屋子里只剩焊接的丝丝声…… 过了一个多钟头,总算勉强弄出了收音机的核心雏形。 戴立军有些忐忑地提议:“接上电源试试?” “试试呗。”戴誉没什么负担。反正买了三组材料呢,这次若是不成功,也还有机会。 戴荣小心翼翼地接通电源,戴誉简单地调试了几下,喇叭里便有丝丝拉拉的电流声。 不多时,由三人共同完成的简易收音机中,终于传出了悠扬的歌声——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 “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堂屋里传出男人们惊喜的欢呼声! 戴立军兴奋道:“第一次亲手制作的话匣子,我要自己留着!给你小舅的那个,你再做一个去……” 戴誉扶额。 还想明天带着三个收音机去乡下赚一票呢! 第 14 章 第 14 章 戴誉再三保证会帮老爹再做一个更高级的晶体管收音机后,终于如愿带着三个超大号的木质话匣子上路了。 “戴哥,要不你先跟着我去朝阳公社放电影吧,附近几个生产队轮下来也就三四天的功夫。返程的时候不用赶路,我转个弯直接送你去红旗公社。”陈玉柱把着三轮挎斗摩托车的车把,转头瞄一眼坐在挎斗里神色恹恹的戴誉。 “别了,又得多折腾好几天,你一会儿把我放到荣城汽车站就行。” “你拿着这么多东西,售票员没准得多收一张票钱……” 要不是已经与几个生产队约好了时间,陈玉柱肯定二话不说,先将戴誉送去红旗公社。 他能有这份骑着挎斗车载着设备下乡放电影的体面工作,还多亏了戴誉。 去年他家里突逢大难,爹没了娘瘫了,下面还有五个弟妹等着吃饭。他原本也是个整天招猫逗狗的小混混,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 若不是戴哥看不上电影放映员的工作,将工作推给了他,他都恨不得去投江了…… 戴誉知道陈玉柱这么说是出于好意,但他对厂长小舅子说的话,也不是糊弄人的! 他真的快被这坑坑洼洼的土路颠吐了! 越往乡下去,路越难走,如果有大车从身边经过,就跟经历了一场沙尘暴似的。 宁可拎着三个大家伙去挤长途车,他也不想多走好几圈颠簸的回头路了…… 陈玉柱无法,只能将车停在戴誉指定的汽车站旁,约定了来接他的时间,才骑车离开。 戴誉要去的红旗公社在三省交界处,民间俗称的三不管地带。 他到了荣城以后,一路向西,转了三趟长途车,走了近八个小时,才在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抵达红旗公社汽车站。 然而,这还不算完。他母舅家所在的芦家坳生产大队,偏僻到几近人迹罕至! 连公社领导都只是在每年收秋粮的时候,才选个代表去点个卯。其余时间,芦家坳完全就像被隔绝于世俗的世外桃源。 戴誉下了汽车,就见不远处的供销社门口,停着两辆骡车。 这个年月,除非用队里的骡车或者自己有自行车,否则从公社到生产队往返一趟至少得四五个钟头。 戴誉寻思,最好能搭个顺风车,不然走到天黑他也未必能到芦家坳。 “叔,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啊?”戴誉凑过去,递上一支烟给车老板。 车老板也不见外,收了烟往耳朵上一别,笑起来一脸褶皱:“七里屯的,小伙子去哪儿?顺路的话载你一程。” 戴誉连七里屯在哪都不知道,更不确定是否顺路了,只能问:“我去芦家坳,叔你顺路不?” 那车老板笑着摆手,指指前面那辆窄长的骡车道:“你运气不错,前面那辆车就是芦家坳大队的,大队书记要嫁闺女,他女婿赶车来供销社买结婚用的物什呢。你是谁家亲戚啊?来参加婚礼的吧?” 他一看这小伙子的穿着打扮就不像本地人,而且他们当地要是有这么精神的小伙子,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 “我回母舅家探亲的,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的喜事!”戴誉颠了颠手里拎着的包,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少不得要出点血随礼了,弄粮食的事还得大队书记点头才行。 “嘿,那小子出来了,咋买这么多东西!”车老板大叔将一个梳着寸头的年轻人指给戴誉看。 冲对方喊道:“兴旺,你们队里来客人了,一会儿你顺带着给拉回山里去。” 兴旺怀里抱着,手里提着,带着一大堆东西往骡车上放。 回身时,见到站在大叔骡车边的戴誉,笑出一口大白牙:“行啊,欢迎欢迎!来吧!咱们上车,这就出发了!” 说着还在褂子上擦了擦手汗,主动跟戴誉握手:“我叫田兴旺,原来是七里屯的,以后就定居在咱们芦家坳了,同志怎么称呼?是哪家的亲戚?” 按照当时的普遍认知,男人结婚后从本村迁往别村落户,就是倒插门了。 戴誉见他为人敞亮,对于倒插门的事也不避讳,心下便喜欢三分。 “听说你最近有新婚之喜,恭喜啊!”戴誉双手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自报家门道:“我叫戴誉,是芦根生家的外甥。” 岂料,刚刚还喜气洋洋热情待客的田兴旺,听了戴誉自我介绍后,脸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与他交握的手更是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戴誉对他云霄飞车似的态度转变不明所以,莫非他们从前认识? 原身得罪过他? 不能吧! 他印象里根本就没有田兴旺这号人呐! 倒也有可能是这个田兴旺与他小舅不对付,恨屋及乌,连带着对他也不待见…… 戴誉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还得搭人家的顺风车进山,便权当没有发现对方态度的冷淡。 他也不用田兴旺招待,自顾自将背包往骡车上一放,厚着脸皮抬腿跨上骡车。 “大叔,我们先走了,回头见啊!”戴誉不顾田兴旺冷脸,回身与刚刚的车老板挥手道别。 傍晚,乡间土路,碎金般的光影里,戴誉半躺在骡车中,翘着的脚随着音乐一点一点的。 他之前主动挑起几个话头试图打破僵局,可惜田兴旺冷气全开,只管闷头赶车,根本不接茬。 与陌生人坐在车里,没有话题可聊,空气尴尬到凝固,怎么办? 打开车载音响! 此时,同理! 戴誉也懒得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干脆从包里掏出一个收音机,在晃晃悠悠的骡车上听起了广播。 虽然声音时有时无,但是斜阳微暖,清风拂面,分外惬意慵懒。他被这骡车晃得,已经睡了好几觉了…… 赶车的田兴旺回头瞥见他一副大爷模样,像是全然察觉不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心下一阵气闷! 可是,他也不能将对方赶下车! 这骡车是队里的,不是他私人的,而且他尚且没正式落户芦家坳。芦姓人很是护短,万一被这个戴誉告到队里去,说他公器私用,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两人一车,就一路别别扭扭地走到了山脚下。 “下车了!”田兴旺甩了一记响鞭,粗着嗓子闷声道。 “这么快?”戴誉迷迷糊糊醒过来,搓了搓脸,关了丝丝响的收音机。 田兴旺盯着他摆弄收音机的动作,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好奇和羡慕。 戴誉注意到他的视线,嘿嘿一笑:“想要话匣子不?你跟我说道说道,为什么突然就不跟我说话了,我把这个话匣子送给你和支书女儿当新婚礼物,咋样?” 本来态度已经有了一丝松动的田兴旺,听了他的话,脸更黑了,牵着骡车往山上走,不搭理他。 戴誉无奈地耸耸肩,认命跟上。 不说就不说呗,我也很高贵! 从外面通往芦家坳的路,只有这一条。 不过这条通道只容得下两人并行,要不是骡车被设计得足够窄,像一般骡车那种宽度是过不去的。 大宗货物进山出山,全靠人挑肩扛小车推。 芦家坳三面环山,一面邻河,在山间的一处开阔平地上,聚集着上百户人家,其中九成以上都是芦姓人。 这些芦姓人原本姓努叶勒,是满族人。 当年大清亡了以后,满人的处境每况愈下,努叶勒算是大姓,芦根生祖父担心满姓引人注意,便带着族人改了汉姓,一部分族人改姓陆,另一部分姓了芦。 自此便隐姓埋名了起来。 虽然改了姓,但是族人还聚居在一起抱团取暖。姓芦的这一支迁来了三不管地带的深山里,一过就是半个世纪。 当戴誉翻山越岭地抵达芦家坳村口,又找回了当年在军工学院读书时,野外拉练的感觉。 戴誉的到来不知怎的,在芦家坳引起了一阵骚动。 “根生家的!快去看看吧!你家那个漂亮外甥来了!还是被兴旺那孩子用车拉回来的!”队里婶子的调门很高,还没进院呢,焦急的喊声就传了进来。 正在灶台边炒菜的小舅妈,听到那个婶子的报信,拎着锅铲就跑了出来。 见到村口站着的戴誉,虽然一身风霜,但也不掩其风姿,小舅妈在心里骂了句“造孽”,上前一把拽过戴誉的胳膊就往家里走。 刚进门,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就见小舅妈“嘭”地一声关上院门,挥舞着锅铲气势汹汹道:“是不是你小舅给你递了消息,你才跑过来的?写了信还是发了电报?他那个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净跟着添乱!” 戴誉仰头坐在院子的石凳上盯着她大发雌威,默不作声。 小舅妈被他那双迷茫的大桃花眼看着,又觉得外甥刚来就被编排了一通,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勉强整理好表情,语气硬邦邦道:“我给你做饭去!既然来了,也别马上回去了。这几天先在家呆着吧,等银花的婚礼办完了你再出去!别给人家捣乱!” 戴誉:“?” 这都哪跟哪啊? 第 15 章 第 15 章 戴誉还在懵着,院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拉开了。 进来三个男人—— 为首一人四十多岁,生得人高马大,肩头扛着猎羌,手臂上有隆起的腱子肉,青黑胡茬从下巴蔓延至鬓角,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后面的两个年轻人除了没有胡子,其他地方像是与他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三人站成一排,跟三座铁塔似的,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是土匪下山了…… 戴誉赶紧起身招呼人。 “小舅,大哥二哥。” 芦根生让两个儿子拿着猎物去后院处理。转头面对妻子时,臭着脸,显然是在门外听到了她刚刚那番说辞。 “孩子刚来家里就被你一通排揎!那是当舅妈的该说的话吗?整天听风就是雨的……”虽然脸色不好,但语气还算克制。 小舅妈自知理亏,讷讷地没有反驳。 芦根生看向外甥,问:“说吧,有什么事?怎么突然跑过来了?”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猜测。 戴誉没兜圈子,坦言道:“还是粮食的事。” 猜测得到印证,芦根生只点点头,温声道:“走了一大天累了吧,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小舅妈的眼神在甥舅二人身上来回打量,少顷,不确定地问:“外甥不是为了银花结婚的事回来的?” 小舅终于有点不耐烦了:“都跟你说了,别听风就是雨,银花跟咱家外甥能有什么关系?俩人都多少年没见了!” 戴誉犹豫半天,还是问:“要结婚的银花,是我二堂舅家那个银花吗?二堂舅当大队书记了?” 小舅妈不放心,还是抢话道:“对对对,你可别去给人家婚礼捣乱啊!你都订婚了,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戴誉打断她:“我俩是还没出五服的表兄妹,您担心的委实有点多余。” 小舅妈反驳:“表兄妹怎么啦?我跟你舅舅还是表兄妹哩!” 戴誉:“……” 他倒是忘了,满清时期表亲联姻盛行,历任皇帝都有表姐表妹充斥后宫,如果谁的后宫里没有表亲,那才叫稀罕事呐。 他无奈道:“现在是新社会了,国家早就明确规定五代以内近亲禁止通婚……” 芦根生接话:“就是!忘了公社宣传干事怎么说的啦?以后凡是咱们村子里的表亲,一律不许通婚!不然你以为二堂哥为什么要招赘一个无父无母的外村小子?” 小舅妈跟他们这些男人说不通,这哪是规定不规定的事?但是多说无益,她转身进灶房做饭去了。 因为戴誉的到来,小舅妈用刚猎到的野鸡和野山菌炖了一大锅鸡汤,又用过年时做的腊肉煲了豇豆腊肉饭。 戴誉看着面前飘着一层金黄油花的鸡汤,感受到扑鼻而来的香气,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因为赶路而不佳的胃口突然就被唤醒了。 芦根生看他馋得那样就知道他们在城里吃得不好,城里想吃个肉还得凭票购买。哪能像他们似的,馋肉了进山里走一趟,馋鱼虾了去河里捞一网,要啥有啥。 戴誉吃着小舅不断往他碗里夹的野鸡肉,香醇咸鲜,肉质紧实有嚼劲,一口咬下去还有浓郁的汤汁从肉里溢出来,香得他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了。 因着家里四个男人都是能吃的,小舅妈今天蒸了满满一锅的腊肉饭。 戴誉觑着那跟脸盆一样大的砂锅,心说看来这芦家坳是真不缺粮啊! 饭桌上没有外人,他趁着吃饭的工夫就把陈斌找他换粮的事跟小舅说了。 “直接给钱或者用工业品换都可以。”戴誉顿了顿道:“不过,交易地点您得提前找好,每次交易都要换个地方,时间都定在晚上。我跟他们说好了,甲地收钱,乙地交货,钱货不同行,见人不见物。这样彼此都安全。” 那个陈斌为人太过张扬,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得被人一锅端了。 万一让人顺藤摸瓜找来芦家坳,那真是得不偿失。 大表哥端着烧酒杯诧异:“怎么?不是你亲自过来换粮啦?”之前两次都是他负责往公社运货。 “我正打算在厂里找份正经工作,哪有时间总往这边跑!接手的这人是我们厂长的小舅子,人傻钱多。”戴誉跟他的酒杯一碰,“不瞒你们,为了能从咱们这换粮食,他被我狠宰了一笔。嘿嘿,等你和二表哥结婚的时候,我一人送你们一辆自行车,怎么样?” 戴誉向来不是小气的人,没有母舅家的这层关系,他也赚不来那八百块。 芦根生别看长得五大三粗,但是能当生产队长的人,哪能真是大老粗。外甥一说换人接头,他就知道这小子肯定拿了不少好处,不然哪能这么勤快地从省城跑到山里来。 此时见戴誉不但坦言收了好处,还大方地许诺给出两辆自行车,他心里十分高兴,遂红光满面地答应:“反正今年秋粮快下来了,地窖里还存着好些去年的粮。换点钱也行!一会儿我去大伯家一趟,跟他老人家商量商量。” 大伯是他们这一支的族长,也是上一任的大队书记。 闹饥荒那几年,他们村田里的出息基本都上交了公粮。要不是有他带领全族人,偷偷摸摸在山上开出一大片平地种粮食,他们村别说用粮食换工业品了,不饿死人都是万幸。 芦根生瞟了一眼妻子,对外甥道:“不用听你舅妈的,大男人哪能整天闷在家里,明天你早点起来,我带你上山打点野味,处理好了你带回城里去。” 二表哥也道:“对,不用怕芦银花那个小胭脂虎!本来就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时候的玩笑话哪能当真的,就她跟个傻子似的,大人说啥她就信啥!” 头一次被比作天鹅肉的戴誉:“……” 怪不自在的。 “过年前听说你在省城订了婚,她还跑咱家来闹了一通,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大表哥也看不上银花的做派。 虽说满人的姑奶奶都很厉害吧,但芦银花也真是过于厉害了。 所以听说二伯给她找了个外村穷小子招赘,全村上下没有一个反对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别管找个啥样的,赶紧嫁了吧! 翌日清晨。 山坳里弥漫着一层缥缈的云雾,置身在青山绿水之间,戴誉感觉自己的心灵都被净化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牵着两条猎犬,跟着小舅和两个表哥上山。 刚走到半山腰,迎面就碰上了带着猎羌和弓箭的一队十几人的巡逻队。 巡逻队中打头的是田兴旺,见了戴誉也不理会,只跟芦根生招呼道:“队长,昨晚有狼嚎,你们听到没有?” “什么时候?”芦根生诧异。 他们家的院子在全村最中央,一般住在外围的人家才会听到山里动物的叫声。 “就在后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队里丢了几只鸡和一只正下奶的黑山羊。” “正好我也带着家伙呢,跟你们一起上山找找!这狼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可不能让他们进了村!”芦根生也没心思打猎了,说着就要加入巡逻队伍。 “那行,”田兴旺嘴上答应着,却转头对戴誉道,“这位同志就别跟着了,山上危险,您下山跟婶子大娘她们做个伴吧,也省得她们担惊受怕。” 第 16 章 第 16 章 田兴旺的话音刚落,队伍里便传出压抑不住的笑声。 戴誉以前每年都要来芦家坳过寒暑假,这些年轻人大多与他相熟。 眼尖地看到一个笑得最欢的小青年,戴誉指着他笑骂道:“芦奇山,你又欠揍是吧!属你笑得最大声,我都看到你后槽牙了!” “哈哈哈,谁让你长成这副弱鸡样!我们正打算分成两队行动呢,要不要加入我们小队?你都两三年没进山打过猎了吧,哥保护你!” 芦奇山是族长的孙子,从小就是个皮猴。戴誉跟他臭味相投,每次来芦家坳都要与他混在一起。 戴誉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小舅。 芦根生知道这个外甥胆子大性子野,只点头道:“让金吒木吒跟着你吧。” 然后从队伍里又挑了几个年轻小伙子,带着一帮人往东面的山坡上去了。 小舅离开后,戴誉绕过田兴旺,与芦奇山来了一个熊抱。 原本戴誉对田兴旺的第一印象很不错。谁知他一个大男人处理起感情问题婆婆妈妈的,有事你就说事,之前闷不吭声,现在又阴阳怪气。 没意思…… 芦奇山用力抱了一下戴誉的肩膀,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兮兮道:“听昨晚那狼嚎,肯定不只一匹狼,一会儿你跟紧我们,别走散了啊!” 戴誉颔首,回头向不远处喊道:“金吒木吒,走啦!” 还在到处乱嗅的两条猎犬听了召唤,飞奔到他身边。 戴誉俯身揉揉它俩的狗头:“你们别乱跑啊,万一被人当成狼给打死了,那也死得太冤了!” 这两只猎犬是小舅特意养来看家打猎的狼犬,外形非常英武威猛。若不是尾巴一直上翘着摇啊摇的,耳朵也不够尖立,很容易被错认成狼。 晨光熹微,天色不明不晦,山间的雾气尚未散尽。 众人带着几条猎犬,穿过憧憧树影,耳边还隐约能听到气若游丝的虫鸣。 戴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密林里,与芦奇山一起断后。 眼见前方没有路了,队伍最前面的人在一颗遒劲的古松旁停下。 “不能再往前了,这边就是族里规定的狩猎范围的终点!”有人喊道。 深山里野兽猛禽很多,大多时候不会出山,与人类的生活圈子一直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 虽然这一队七八个人都是年轻气盛的大小伙子,此时却并没有人想去探索危险神秘的大山深处。 众人商量着换了个方向,往山脚走。 走了不到二十米,便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有人指着不远处小声提醒:“你们快看那边!” 戴誉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见一处野草丛生的山石旁,躺着一只浑身是血的黑山羊,被折断的后腿还在不时抽搐。 而距离黑山羊不远处,正趴着一只奄奄一息的灰狼! 几个年轻人顿时紧张起来,有武器的握紧武器,什么也没有的,比如戴誉,回身就要去找他的左右护法——金吒木吒。 山里人都清楚,狼是群居动物,大家怕的不是面前的这匹狼,而是那个未知的,也许数量会很庞大的狼群。 芦奇山是个傻大胆,扒开人群就要凑近了去看。 虽然胳膊被戴誉眼疾手快地一把攥住了,但这个距离也够他看清楚的了。 “好像是一头在产仔的母狼。它肚子底下有三只小狼崽!”见到狼崽的芦奇山,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 好奇心战胜了未知的恐惧,几个年轻人都蹭过去看那三个狼崽,田兴旺试探着伸手去抚摸其中最肉乎的那只。 “哎,别动!” 可惜,戴誉阻止的话不及田兴旺的动作快。 他不但抚摸狼崽的皮毛,甚至还怜爱地抱了起来! 与其他自小长在山里的年轻人不同,他的村子在平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到狼崽呢。不过他也知道,偷了狼崽会引来狼群报复,所以只想抱着过过瘾而已。 他们的动静,终于引起了母狼的警惕,即使因为产仔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勉力睁开眼睛,呲着牙,示威似的呜呜了两声。 戴誉甫一听说这是一只产仔的母狼便觉不妙,母狼附近不可能没有公狼守着啊。 他在附近四下睃巡,眺向身后的金吒木吒时,身形突然顿住。 尽量不动声色地小声问身边一个青年:“你们带了几只猎犬上山?” “三只。” 戴誉慢吞吞道:“我带了两只。你确定你们只带了三只?” 青年见他神色不对,追问:“怎么了?确实是三只。” 戴誉被湿润的山风吹得打了一个激灵,低声喃喃:“咱们身后有六只猎犬……” 多出来的那只猎犬远远坠在末尾,戴誉盯着它的眼睛,不敢轻举妄动。 毛色灰黄,耳朵尖尖,粗粗的尾巴耷拉着。 青年明显也发现了它,深吸一口气,他大喊道:“我操!羌在谁手里!这里还有一匹狼!” 金吒发现了队尾混进来的野狼,不知哪来的胆气,极其勇猛地冲着野狼飞扑过去。 木吒快速奔至戴誉身前,面对一狼一犬缠斗的方向,压低身体,几近匍匐在地,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嘶吼声。 可惜金吒到底只是一只狼狗,实力不敌身经百战的野狼,几个回合下来,便被野狼叼着脖子甩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见到野狼转过头来试图袭击人群,没有武器的人早被吓得四下奔逃。 田兴旺逃跑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抱着狼崽,慌慌张张地跑向戴誉所在的方向。 眼见野狼冲着田兴旺奔袭,戴誉吼出的话几近破音:“快把狼崽放下!” 可惜野狼的速度极快,不给他们丝毫反应时间,扑上去,一口便咬在了田兴旺的右手臂上。 这一口咬得不轻,田兴旺痛呼一声,下意识将狼崽扔向远处的草丛里。 臆想中会去救崽的野狼,却紧咬着田兴旺的手臂纹丝不动,凶狠仇视的目光像两道冰锥似的死死钉在他脸上。 田兴旺被吓得面色惨白,双腿打颤,哆嗦着嘴唇大呼救命! 本已跑远的芦奇山听到呼救声,顿住脚步,一咬牙又跑了回来。拾起地上不知被谁丢下的羌,对准几米外的野狼就要开羌。 田兴旺见羌口瞄向自己,生怕芦奇山羌法不准打偏了,被吓得大喊:“别开羌!” 芦奇山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勇气,被他这一喊彻底萎靡了下去,举着羌犹犹豫豫地再三瞄准也不敢按下扳机。 野狼松口,跳起来就要撕咬田兴旺的喉咙…… 戴誉无法,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来,从战战兢兢的芦奇山手中夺过武器。 利落上膛,瞄准野狼的后颈,扣动扳机就是精准一羌。 在野狼再次攻击田兴旺的千钧一发之际,“砰”地一声,野狼应声倒地。 田兴旺两眼发直地委顿在地,看向戴誉时,嘴唇嗫嚅了两下,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戴誉没工夫理会他。 因为他注意到了还在产仔的母狼望过来的眼神,他分辨不清那双湿润的眼睛里到底蕴含着什么。 只觉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憋闷酸楚的情绪。 他走进草丛找到被田兴旺扔进来的狼崽。 幸好还有呼吸! 从树上掐下两片宽大的树叶,尽量用树叶托着狼崽,不让自己的气味沾染到它身上,小心地将它送回母狼身边。 其他队员听到枪声纷纷跑了回来。 看到田兴旺的惨状,唏嘘着围上去关心。 田兴旺拨开人群,举着受伤的胳膊踱向戴誉,勉强笑着道谢:“戴誉同志,刚刚多谢你了!” 戴誉甩甩被猎羌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臂,面无表情地睨着他。 尔后像他刚刚开羌时一样利落,对着田兴旺的小腹,抬腿就是一脚。 “你他娘的是不是手欠!抱人家孩子干什么?” 第 17 章 第 17 章 没想到戴誉看上去一副小白脸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 刚从狼口脱险的田兴旺,被戴誉这一脚踹得满头冷汗,捂着肚子缓了好久都没能直起腰来。 对于戴誉的举动,旁人倒是没有出言劝阻。 他们这些山里孩子从小被长辈言传身教,不碰猛兽幼崽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所以瞧见田兴旺因此被收拾,只觉活该,让他挨一顿狠揍长些记性也好。 不过,戴誉并未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踹了那一脚便作罢了。 田兴旺既是族长的孙女婿,又是大队书记的女婿,留给他们去操心吧。 招呼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上那只受伤的黑山羊,戴誉唤回重新活蹦乱跳的金吒木吒就往山下走。 这两只狗子今天委实勇猛得让人刮目相看,戴誉暗自决定回去要给两位忠心护主的猛士,加餐奖励一下! 至于那头母狼和几只小狼,也只能先随它们去了。山里人有规矩,不杀怀孕的雌性和幼崽。 回村后,经过芦奇山的积极宣传,只过了一个早饭的时间,所有人都听说了,田兴旺的那条小命是被戴誉救下来的。 是以,当家里人都去上工,只留下戴誉和二表哥看家时,芦银花顺理成章地带着谢礼上门了。 芦银花长得不错,就是有点黑。不过这长相放在芦家坳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 戴誉还没说什么,二表哥倒是先紧张起来。 他清晨上山的时候崴了脚,此时正坐在桌边跟着戴誉学习使用收音机。见到芦银花进门,他如临大敌,金鸡独立着站起来,跳着脚就想拦在表弟身前。 芦银花向来泼辣,才不理会他的炸毛,轻轻一推就将二表哥重新推回椅子上,转而望向戴誉。 唔,两年不见,这家伙怎么长这么高了,比她高出一头! “早上的事,我都听说了,谢谢你救了我男人!”芦银花盯着戴誉精致的脸蛋,故意在最后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戴誉没注意到女人的那点小心思,只无所谓地点点头:“举手之劳而已。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不过,你也把山里的规矩跟他说道说道,下次别再去拿野兽幼崽了。” “兴旺的为人我信得过,他不可能故意去偷狼崽的。” 戴誉颔首没言语。 他能说啥?总不能说,这人不行你别嫁了。 若是他把芦银花的婚事给搅黄了,那不真让小舅妈说中了嘛。再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这两人还挺有夫妻相的,他没立场管人家的闲事。 芦银花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便有些泄气。 满人姑奶奶在娘家的地位本来就高,她又是大队书记唯一的女儿,其受宠程度可想而知。戴誉的母亲是她堂姑姑,是他们村里嫁得最好的姑奶奶。 芦银花向来心气高,她早就暗下决心,要像她堂姑姑似的,当城里人吃商品粮,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每次戴誉来芦家坳,她都好吃好喝好玩地供着戴誉,家里长辈洞悉了她的心思,也十分支持,时常开他们二人的玩笑。 可惜,如今鸡飞蛋打,戴誉这个小混蛋,居然不声不响地订婚了! “你高中毕业了吧?现在做什么工作呢?”芦银花试探着问。 “没工作啊!城里工作哪有那么好找,瞎混着呗!”戴誉没撒谎,他现在确实没有工作。 芦银花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城里吃喝可不像山里方便,都是要花钱买的,没工作就没有进项,她要是真嫁了过去也未必能过上好日子,还不如在家里招赘过得舒服。 “那你这次来山里干嘛啊?” 戴誉指向二表哥正在摆弄的收音机:“听说市里的百货商店没货,我从省城弄了几个话匣子送过来。” 芦银花只在爷爷的屋里见过话匣子,不过她爷爷对那东西宝贝得紧,他们这些小辈碰都不能碰。 见桌上摆着三个木头匣子,她心里就有些活泛。她马上就要办婚礼,若是新房里能摆上一个话匣子,到时候肯定是村里姑娘的头一份。 “本来我还想送一个给你和田兴旺当新婚贺礼呢。不过田同志对咱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有些误会,拒绝了。”注意到她的表情,戴誉心下了然,主动提起昨天的事,“被他这态度弄得,我还哪敢送你。” 芦银花噎了噎,想让他送一个给自己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二表哥却道:“咱银花嫁妆丰厚,用不着你送!这话匣子多少钱,你报个数,给你钱就是了!” “七十吧。”戴誉没开价太高。 芦银花瞪大眼睛:“这么贵!你少糊弄人了!” 二表哥呵呵笑:“你这闺女什么都好,就是见识浅点。就这话匣子,在咱们市里的百货商店最少要价一百五十块,七十你居然还嫌贵!” 芦银花反驳道:“既然这玩意这么值钱,他怎么才要七十?” “这是戴誉自己……” 戴誉抢话道:“这是我自己找机械厂的师傅组装的,收个材料费和技术费。” 芦银花虽然见识浅,但是头脑灵光。听了他们的话,只短暂犹豫片刻,便眼珠一转痛快道:“另外两个话匣子我都要了!但是我钱不够,只有一百块,剩下的拿东西跟你换行不行?” 这一百块还是长辈给她结婚压箱底的。 “可以啊,你想用什么换?” “我有火腿,腊鸡,蜡鸭和腊兔。” “那你给我四条火腿,鸡鸭兔各两只吧。” 城里新鲜猪肉七八毛一斤,还得要肉票。芦家坳这边的火腿基本都用野猪腿,风干后一条腿少说也有斤了。 芦银花见他同意以物易物,答应得很是爽快:“成交!你等着,我回家取一趟。” 二表哥旁观这剧情走向,早已傻了眼。本还担心芦银花会对戴誉旧情难舍,大战一触即发。谁能想到,才聊了三两句,这俩人居然谈起了生意! “你怎么都给她了?”二表哥急了,一看那丫头的架势就是想转手赚个差价的! “卖谁都一样,只要给钱就行。”戴誉时间紧,不可能带着收音机挨家挨户推销,芦银花全买走,他也能省点心。 芦银花回来得很快,一百块加一堆腊味,一样不缺。 戴誉没管其他,主要检查了四条火腿,都是十来斤重的大猪腿,心里挺满意。 所以,对于芦银花之后还想继续合作的提议,他也没拒绝。 “可以,不过我只接受预订,而且预订了也不一定有货!收音机元件不好凑,成本价还高。一个月能弄到一两个就不错了!”物以稀为贵,不可能大批走货。 芦银花见他同意合作,没有二话,赶紧答应。 然而抱着两个话匣子离开前,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突然问道:“听说你未婚妻是大学生?” “嗯。” “你又没工作,未婚妻还是大学生,哼,你们这婚肯定结不成!” 撂下话便扭搭扭搭地跑了出去…… 戴誉嘴角抽了抽,险些回她一句“借您吉言”! 第 18 章 第 18 章 芦银花的收音机,在她的小姐妹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动。 戴誉未料她的代言效果如此给力,第二天居然直接收到了五个收音机的定金! 约定好一个月后交货,他攥着二十张大团结进院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小舅: “咱芦家坳的女娃们居然这么有钱吗?” 他去代班修自行车之前,口袋里只剩一毛钱…… 无地自容呐! 芦根生正忙着给刚猎来的野兔野鸡肉涂抹盐巴,夏天的生肉不能过夜,猎回来就得赶紧腌上。 听了外甥的话,他得意一笑:“芦家坳的女娃个顶个能干,上山打猎,下河捉鱼,没有不会的!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而且山上的粮食卖了之后,收益按劳分配,有的人家嫁妆又丰厚,她们不差钱。” 戴誉看他一直在忙活那些猎物,阻止道:“芦银花给了我好几条火腿呢,您别忙活了!” “少自作多情,又不是给你的。这是让你捎回去给我姐和另几个外甥的。连你都瘦成这样,那他们还能看嘛!”芦根生对戴誉的家庭地位清楚得很。 戴誉调侃道:“在省城想吃成您这魁梧身形,那得是啥家庭条件?”他认识的人里面,也就厂长小舅子能有一拼之力了。 芦根生不理会外甥的打趣,继续手上的事情。 昨天儿子已经偷偷跟他打过小报告了——那话匣子能卖七十块! 外甥把这么贵的东西直接送给他们,又不肯收钱。他这个做长辈的总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让孩子空着手回去。 既然银花已经换了许多腊肉给外甥,那他再给添一些山珍进去好了。 小舅这一番表示的结果便是,当陈玉柱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在荣城汽车站接人时,接到的是扛着一个大麻袋,染了一身熏肉味的戴誉! 他上手一拎,嚯,这得有上百斤了吧。 “去一趟红旗公社,收获不小啊。”陈玉柱眼神有些炙热地在麻袋上徘徊。 “都是山货,一会儿拿一只腊鸡回去,给你家那几个小的解解馋。”不待陈玉柱拒绝,戴誉抢先道:“我还有事跟你商量呢。” 他原本打算搭着陈斌的顺风车,每个月往红旗公社送几个收音机。此时见到陈玉柱,他又心思电转改了主意。相比陈斌那些人,显然还是陈玉柱更可靠。 当下便说了每月请他帮忙送一趟货的事。 “从省城往红旗公社跑一趟距离挺远,到时我每个月给你五块钱油钱。” 陈玉柱想也没想,一口就应了下来。不给钱也得帮这个忙,汽油都是公家的,他只是跑跑腿而已。何况戴誉还要给他五块钱呢,他现在每个月工资也才二十七块五毛。 商定了送货的事,两人都挺乐呵。 三轮挎斗摩托车一路轰鸣着向省城飞奔。 途经省大附近的电影院时,陈玉柱特意放缓车速,将摩托车停在了马路边。 自从当上电影放映员,他便开始留意关注时下热映的影片。此时就想在电影院外墙上的一众海报中,找找有什么新片子。 因着进省城后路况转好,戴誉恢复了些精神,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向电影院张望。 这一看不打紧,电影海报没能吸引他,两道熟悉的身影倒是把他的视线勾了过去。 电影院小广场上,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好像是男主赵学军啊! 而在他身后二十米开外,夏露正与两个年轻女孩从电影院大门走出来…… 好家伙,有好戏看了! 戴誉将身体向下缩一缩,尽量往挎斗里藏一藏,方便他不引人注意地吃瓜看戏。 今天的赵学军显然是刻意打扮过的,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绿军装,人模狗样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小广场上,臂弯里还挎着一个年轻女人…… 戴誉看不到那女人的正脸,不过凭借一件过膝的蓝白碎花布拉吉,就能看出那是个爱打扮的时髦女性。 这哥们真是艳福不浅呐,每天的女朋友不重样,时间管理大师本尊了! 佩服佩服! 嘿呀,哥们你赶紧溜吧,万一被真命天女撞破好事,你就得火葬场见喽! 眼见夏露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即将上演修罗名场面,戴誉有些兴奋地搓搓手。 太刺激了! 若是摩托车能再靠近一些就好了,他想听听赵大师是怎样圆场的。这多么难得的现场教学! 不过,非常遗憾,陈玉柱这小子一点都不懂得珍惜观摩学习的机会。 扫完海报,他便利索地重新启动油门,载着挎斗里一心吃瓜的戴誉扬长而去了。 正看到关键时刻,期待高.潮来临的戴誉:“……” 如果不是怕引发交通事故,他都想掐住陈玉柱的脖子晃一晃了! 我要看后续! 赵学军发现了苏小婉的晃神,温声问:“怎么了?” 苏小婉脸色有些苍白,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戴誉了!” 戴誉自以为不引人注意,可是那挎斗摩托往路边一停,就是路人关注的焦点呐! 这时候,能骑得上挎斗摩托还是很拉风的,一般只有公安和部队的同志才能骑。陈玉柱的那辆是从省军区淘汰下来的,现在专门给厂放映组的同志下乡使用。 不但车拉风,车里的人也拉风!即便戴誉被一路颠簸得灰头土脸的,那颜值也能将普通人甩出好几条街! 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街头,怎能不吸睛! 提起戴誉,赵学军的神色有些阴沉,嘴上却还是安慰道:“你可能看错了,他没事来这边做什么。” “今天是周日,他有时候会在周日来给我送东西。” 赵学军见她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脸色愈加难看,果断道:“既然已经与我在一起了,你就不要再三心二意。如果被发现,这正是个摊牌的好时机。” 苏小婉总算感受到了他的不满,连忙温柔安抚道:“要不下周再看电影吧,我一会儿回机械厂一趟,与他说清楚。” 话虽如此,心里却没着没落的。 虽说早就做好了与戴誉摊牌的准备,可是事到临头,她还是胆怯的。 其实戴家人,包括戴誉,待她都很好。她自幼丧母,要不是芦阿姨看在母亲的情分上,时常接她去戴家小住,她也许早就被她那面甜心苦的继母磋磨死了。 她能有如今的成就,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戴家的财力支持。 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只怪戴誉太不上进了。与那些喜欢看脸的肤浅女人不同,她对戴誉实在是喜欢不起来。 从小的经历,让她潜意识慕强,渴望有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而戴誉明显无法满足她…… 被认为无法让人满足的戴誉,即将用他肩上那一麻袋腊味,满足戴家上上下下所有女人的胃! 今天戴家全体成员都在,戴奶奶见小孙子风尘仆仆地回来,赶紧张罗着给他热饭。 戴誉出言劝阻:“奶,别忙活了,伏天里不怕吃凉饭,我随便对付一口就行。” 戴奶奶不听,踩着一双小脚颤颤巍巍就要去灶间。 她主要是想给小孙子蒸个鸡蛋羹。前些天戴誉在家的时候,都把煮鸡蛋给了三丫和她这个老太婆,估摸着是吃腻了煮鸡蛋想换换口味了。 “还要留着肚子吃晚饭呢!我从山里带了些腊肉回来,晚饭让我妈炒几个肉菜。”戴誉将地上的麻袋打开。 这么多肉! “你从哪弄来的?”戴荣不放心,生怕这是弟弟从小舅家顺的。 戴誉心知被误会了,无奈道:“那么大的麻袋我还能明目张胆地偷出来啊?当然是用那三个收音机跟村里人换的!” 第 19 章 第 19 章 别管这一麻袋腊肉是怎么来的,反正全家都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戴誉跟在戴母的身后去了灶间,将买收音机元件的五十块塞进她上衣口袋里。 “买收音机的本钱还您了啊!”戴誉美滋滋道,“那么多肉呢,以后您也大方点,每天给我做个肉菜行不?我小舅都说我瘦了!” 戴母见了他那张俊脸就高兴,何况这次的肉确实不少,她答应得也爽快。 戴誉得寸进尺道:“那每天的煮鸡蛋能一人吃一个不?三丫那丫头,眼神不好使,鼻子倒是挺灵的,被她看得我都不好意思吃独食了。” “这个得看母鸡下蛋的情况,再说吧。” 戴誉听出她这是舍不得那些鸡蛋,只能暂时作罢,以后再想别的办法。 与母亲调侃了几句,便哼着山中小调出了灶房,可见心情之得意。 男人还是得有钱呐!兜里有钱,心里不慌! 不过陈斌那边是一锤子买卖,人家媳妇娶进门,他这个牵线搭桥的媒人就没什么价值了,从陈斌身上搞不到钱。与芦银花的收音机生意,目前看着红火,但是芦家坳的购买力有限,除非她还能开拓山外的市场,否则顶多再做十来个收音机,市场就会饱和。 还能从哪搞点钱呢? “呦,这不是小婉妹子么!好些日子没见了,稀客呀!” 一门心思钻进钱眼里的戴誉,在堂屋看到与大嫂寒暄的苏小婉后,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见面。 苏小婉身材有些单薄,扎着低马尾,丹凤眼白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气质上与作者所描述的文艺女青年很贴近。 不过,她身上那件蓝白碎花布拉吉…… 有点眼熟啊! 苏小婉见到戴誉,眼神有些躲闪,尽量神色自然地回复戴大嫂:“我平时上课比较忙,今天正好赶上周末,过来看看大家。” “呵呵,那你可比咱厂长还忙,厂长还能十天半月地让我们见一次呢。”戴大嫂语带机锋道,“最近生活费还够花吗?” 暗讽她是来伸手要钱的。 苏小婉有些难堪地理了一下鬓边碎发,求助的视线不自觉便投向戴誉。 不过戴誉并未像以往那样,替她呛声回去。 倒是戴荣,一如既往地帮媳妇打圆场:“呵呵,小婉这是有口福,正好赶上咱家今天炖肉。” 戴母做好饭从灶间出来,看见坐在堂屋的苏小婉时,心情便有些难言。 自从小儿子与她透了口风,她便想探探苏小婉的底。只是小婉最近一直没来家里,没寻到合适的机会。 以前她是没留意,最近偶尔回忆起来才发现,小婉这孩子好像还真像大儿媳说的那样,每次来他们家都是要钱的…… 她心里憋不住话,吃晚饭的时候,便主动挑起话头。 “听说咱们赵厂长的儿子也在省大读书,都是从厂里出去的,你们应该认识吧?”闲聊似的,边说边给戴誉的碗里夹了一筷子兔肉。 提起赵学军,苏小婉夹菜的手一顿,不动声色道:“见过几次。” 戴大嫂听闻她与厂长儿子认识,顿时有了些兴趣:“原来你们是同学啊?听说赵厂长因为他没报考物理系,差点跟他断绝父子关系呢!” “不算是同学,我在中文系,他在哲学系。”苏小婉解释道:“想从政的话,去物理系不太合适,毕业会被分配到研究所和工厂。” 戴母心里一沉。 这么了解,还说只见过几次…… 戴大嫂有意显摆,便在饭桌上说起了她在食堂干活时听到的赵学军的八卦。 苏小婉心下鄙夷,听得心不在焉。 自从进门,她便忧心忡忡。 若是现在就与戴誉摊牌,往后的生活费怎么办?家里是肯定指望不上的。 她也不想向赵学军伸手要钱,在赵学军心里,她一直是个自立自强的女人。 还有一件事也让她担心,万一戴誉那个混不吝不想分手,对她犯起混来,她要怎么应对? “赵厂长的儿子,长得好又是大学生。就是有一点可惜了,听说他屁股上有个蛤.蟆胎记。”戴大嫂挤眉弄眼道,“你说晚上脱了裤子一上炕,看到那么大一个癞.蛤.蟆趴在屁股上,多倒胃口啊……” 戴誉一噎,被米饭呛了气管,一阵猛咳。 这传言传着传着怎么就面目全非了?赵学军屁股上有癞.蛤.蟆可不是他说的! “又胡咧咧什么,孩子还在呢!”戴荣埋怨媳妇。 戴誉面色古怪:“大嫂你听岔了吧,我怎么听说……” 回过神来的苏小婉忍了又忍,抢先接话道:“对啊,明明就是小青龙。” “我怎么听说,是一只壁虎呢?”戴誉将被打断的话说完,看着苏小婉时,脸上要笑不笑的。 接下来,饭桌上的气氛有些诡异。戴大嫂还想与大家八卦赵学军的事,戴誉戴母苏小婉三人却都没再言语。 苏小婉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挨到一顿饭结束,才终于下定了决心,正视戴誉道:“出去走走吧,我有话对你说!” 戴誉颔首,进房间拿了一个小本子,便出门了。 两人对接下来要说的话心知肚明,默契地没有走远,在远离戴家小院的一棵大榕树下停住。 “你今天是不是看到……”苏小婉斟酌着措辞,到底是女孩子,羞耻心还是有的。 戴誉耐心有限,见她支支吾吾地说不到重点,干脆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写满字的笔记本递给她。 苏小婉不着痕迹地睇他一眼,犹豫着伸手接过来。翻开一看顿时死咬着嘴唇,神色微妙。 戴誉点上一支烟,视线漠然转向别处。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小婉明知故问。 “你是聪明人,就别兜圈子了。”戴誉吐出一口烟,“我懒得说道你那些风流韵事。把这上面的账结了,咱们就算两清了。”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我是清白的!”苏小婉有些难堪的狡辩。 “都这会儿了,就别嘴硬了!炕都上了,对人家身上有什么胎记都了如指掌,你能清白到哪去?”戴誉叼着烟撇嘴。 “你怎么这么粗俗!” “粗俗总比低俗强,咱俩连嘴都没亲过吧!你跟谁上炕了,就找谁负责你的开销去!” 苏小婉被他一口一个“上炕”说得羞愤欲死,脸红得能滴出血来。 生怕他说出更难听的话,苏小婉低头去翻看账本上记录的明细。 这一看不要紧,最后总计下来居然有八百多块!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你是不是拿假账糊弄我?”苏小婉将账本扔回戴誉身上。 这女的还挺难糊弄的…… 没错,戴誉确实做了假账。 他穿过来没几天,就按照原身记忆,胡乱写了一本两年内的消费清单。 今年的记录基本属实,去年的账都是他瞎编的,那么远的事谁还记得清…… 其实他觉得分手以后跟前任要账,有点没品。但是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原身给苏小婉买东西,不只花自己的钱,还在父母兄嫂身上搜刮了不少。 养一个苏小婉,几乎能掏空戴家家底。想想三个侄女身上的补丁褂子,他也没理由就这么便宜了对方。 戴誉掸掸烟灰,视线在她身上打个转,指着裙子问:“知道你今天跟赵公子约会时穿的这条裙子多少钱吗?” 苏小婉将头撇向一边不看他。 “上海货,全省城仅此一件,六十八块!上个月买的,发.票还在。”翻了翻账本,继续道,“唔,你脚上的这双鞋,小羊皮的,五十二块!还有手上的上海牌坤表,一百八十块!” 戴誉合上账本,总结:“今天这一身行头就值三百块了。其他的衣服鞋子,你自己算算吧。虽说你上大学不用交学费,但生活费都是我们家给你出的吧。八百块还是往少了算的,一些小钱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苏小婉在学校的穿戴向来是系里最好的,因着平时与赵学军走得近,大家还一直误以为她是干部家庭出身。 此前她花戴誉的钱花得心安理得,从没打听过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苏小婉嗫嚅道:“我哪有这么多钱……” “找赵大公子要呗!”戴誉给她出主意,“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总不能让他白睡吧?这钱他应该出!” 赵学军重生以来一直在投机倒把,八百块不是问题。 “你,你……”苏小婉被他气得牙痒痒。 幸好摊牌了,不然以后整天对着这样一个粗俗的二流子,生活还有什么奔头! 不过,八百块也太多了,她可舍不得拿出这么多钱给戴誉。 “要是我不还呢?” 戴誉呵呵一笑:“咱们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我好像还留着你们系里乔主任的电话,隐约还记得省大纠风办的通信地址。不知省大对于有作风问题的学生会怎么处理……” 苏小婉被他没有半分笑意的眼睛盯着,只觉如坠冰窟。 是了,戴誉就是这样一个恶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这种事他真的做得出来! “明天这个时候吧,我要看到那八百块,不然……哼哼!” 戴誉面上故意做出地痞无赖状,恶声恶气地吓唬她,却早已在心里笑翻了…… 又是八百块! 赵学军可真是陈斌的亲外甥! 第 20 章 第 20 章 不知苏小婉是怎么与赵学军商量的,第二天居然真的带着八百块上门了。 她有些肉疼地将装钱的信封递过去,补充道:“你得给我写一份保证书!保证不去学校造谣!” 昨晚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劲,戴誉虽然要了钱,但是态度有些过于平静了,臆想中的激烈场面一个都没有发生。 万一他是打着拿了钱后,再去学校举报的主意怎么办? “啧,行啊,我就写,‘保证不将苏小婉与赵学军背着未婚夫搞破鞋的事说出去。’”戴誉翻个大白眼,“要是我去学校举报了,你就拿着这份保证书到厂里告我好了。” 戴誉一把将信封从她手中抽出来,塞进自己的裤兜里。 “你就放心吧,咱俩分手的消息一放出去,给我说媒的人能踏破我家门槛。你又不是天仙,没必要跟你死磕!” 苏小婉被他说得神色阴晴不定,一时间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戴誉吊儿郎当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再免费送你一个消息吧!” “什么?” “赵公子确实是香饽饽,不但你喜欢,别人也喜欢。比如厂工会的一个女干事,就整天与他出双入对的。还有副厂长副市长千金,都是厂长儿媳热门人选。你这个出身嘛,想要上位有一定的难度。加油吧!” 戴誉扔下一枚炸.弹,徒留苏小婉怔在原地,大摇大摆地走了。 呵呵,苏小婉可不是省油的灯,赵学军后院要起火喽! 戴誉揣着钱晃悠回家,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了与苏小婉分手的好消息。 除了戴母看起来是真的伤心,其他人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BE结局。 大学生和小混混,本来就不般配嘛,早晚的事! “就这么分了?苏小婉这几年花了咱家那么多钱,怎么算?”戴大嫂听说不用与大学生做妯娌了,身心放松的同时又心疼钱。 “厘清欠账才分手的,这几年就当在她那零存整取了。”戴誉掏出准备好的四百块推给母亲,“您不用太难过,要是还惦记她,继续将她当成个晚辈来往,我也没意见。” 戴母啐他一口,拉着脸嘀咕道:“呿,谁惦记她啦!我是心疼我儿子,这么多年的真心都喂了狗了!” 戴誉心里松了口气,彻底与苏小婉做个了断,终于可以过上舒坦日子啦! 此后的几天,突然腰包鼓起来的戴誉,穷人乍富,过上了暴发户一样的生活。 这天刚从食堂打了两饭盒红烧肉,正拎着往家走呢,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嘿,戴哥!” 戴誉回望过去,是顾江海。 他晃晃手上的饭盒,“吃午饭了没,今天有红烧肉,一起去家里吃点?” 顾江海道:“吃过了,专门过来找你的!第二啤酒厂那边贴出来招工启事了,你还想去应聘吗?” 他之前将拓印的打字机铅字顺序给了戴誉,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戴誉眼睛一亮,赶紧追问:“都有什么职位?” “质检员,配送员,洗瓶工,好像还有打字员,宣传干事之类的干部编制。后面那些我没仔细看。”顾江海挠挠头,“我想去当配送员呢,但我不会开大车,不知道行不行。” 他在机械厂只是临时工,还不如去啤酒厂,三姨在办公室上班,还能照应他。 “招考时间是什么时候?” “后天报名考试,具体时间我忘看了。”顾江海不好意思道。 戴誉没废话,拉上他就往厂告示栏跑。 他这几天刚把芦银花订的那五个收音机做出来,修配社也不用他代班了,正闲极无聊,有正经工作机会,得赶紧抓住啊! 两人抄近路,沿着厂领导住的那片小洋房的围墙走,直奔通往机械厂的家属院北大门。 刚转过一个拐角,就见几十米开外的红砖墙根下,立着十来个十几二十岁的小青年。 方桥和二虎也在其中。 二虎眼睛尖,戴誉一现身便被他发现了,兴奋地冲他们招手,做了个“快来”的口型。 戴誉拎着饭盒溜达过去,见方桥和那些人正撅着屁股,侧耳趴在红砖墙上,显然是偷听什么呢。 他刚要开口询问,二虎便伸出食指“嘘”了一声,耸了耸鼻子,指着饭盒,在他耳边用气声问:“一食堂的红烧肉吧?” 戴誉大方地将饭盒递给他,也压低声音叮嘱:“给我留一盒啊!” 饭盒打开,浓郁的肉香味飘散,趴在墙上那几位也不趴了,纷纷凑过来抢肉吃。 “你们干嘛呢?”戴誉终于找到机会问出口。 方桥嘿嘿坏笑,神情有些猥琐,用食指指向墙外的方向,低声道:“外面有一对小两口要闷得儿蜜了!” “还不是小两口呢,”二虎纠正后转向戴誉,“那男的你也认识,就那个赵学军!” 抢肉吃的几人互相传递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都不再说话,努力竖着耳朵听墙那边的动静。 戴誉一头黑线,怎么又是赵学军!这哥们整天周旋在女人堆里,不累啊? “诶诶,你们快过来,有新情况!”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子连红烧肉都顾不上抢,还在墙上趴着偷听呢。“那男的要表白了!” 好家伙,听了他的通报,十几个大小伙子,将饭盒盖一扣,全跑墙上贴着当壁虎去了! 顾江海也挺好奇,遂拉着一脸嫌弃的戴誉凑过去趴墙上。 戴誉心里直犯膈应。 万一是赵学军和苏小婉在这约会被他们撞见,到时候他的面子往哪搁! 不过墙那头的赵学军一开口,他这心就落回肚子里了—— “夏露,我知道你对我也是有好感的,咱们实在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互相试探上!” “再说两家的父母对我们的事也乐见其成。我是真心喜欢你,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赵学军不疾不徐的声音顺着夏风飘进众人耳中,他的话语听起来温柔又自信。 不过夏露那甜美的嗓音中透着清冷,不客气地打断他:“赵同志,你也许有什么误会,既然如此,那咱们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好了。” 听到这个声音,几个小伙子都来了精神,戴誉旁边的顾江海还对他低声解释:“这是副厂长闺女。” 戴誉了然,他这是遇到书中男女主定情的情节了! 这场告白是男主重生后铺垫准备了很久的。目的就是通过联姻,借助夏露舅舅的势力,改变赵厂长被下放的命运。 戴誉觉得赵学军这人能力虽强,但人品太次,渣男一个,夏露那么水灵的小姑娘跟了他,真是鲜花插进了一坨翔! 可惜了! 不过,剧情还得走下去,他也没立场阻拦人家小情侣搞对象,只能满心遗憾地继续听墙角。 实际上也没什么好听的了,男主光环那么强,肯定是yes!ok!在一起的节奏…… 却听夏露缓声道:“我并没有试探你什么,我们一直是朋友间的正常往来。而且我父母也从没说过想让我跟你在一起的话,我还在读书,不想考虑这些。另外,据我所知,你已经与厂工会的许晴谈了不短的时间了。” 前段时间她还因为赵学军的突然献殷勤,被许晴设计针对过。要不是戴誉当时还算清醒,她没准就真着了许晴的道了。 “我与她早就分手了,你才是我心中最在意的那个!”赵学军没否认许晴的存在,目光坚定地望向夏露,仿佛这样就能提高话语的可信度。 戴誉心说,赵学军也不算撒谎,命比爱情重要,娶了夏露能救命啊。 “无论你现在怎么想,以后终究会是我的人!” 夏露被他纠缠得不耐烦,强忍着内心的不悦道:“赵学军同志,你的霸道和自以为是很可笑!你所谓的分手并不是我要接受你的理由。从你最近的表现来看,论起人品,厂里那个小流氓戴誉都比你强!” 戴誉还沉浸在男主刚刚的霸总发言里,被恶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夏露前面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恍惚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戴誉去问身边趴着的顾江海和方桥:“夏露刚刚提我名干啥?” 方桥这会儿也不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了,声音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听清楚,兴奋得直跺脚: “我操!戴哥,还是你牛逼啊!夏大小姐说,你比厂长公子还强!” 戴誉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你喊那么大声作甚!跟男主抢女主,这不是擎等着被男主报复嘛!嫌好日子太长啦? 还有女主同志,你是怎么回事?这剧情走向不对啊! 拒绝得这么干脆,不怕真香吗? 周围一众小青年跟着方桥附和。 一时间喊戴哥牛逼的,吹口哨的,欢呼的,起哄的,闹闹哄哄吵成一团。 夏露话刚脱口,便有些后悔,没事提那个小流氓做什么!肯定是她这些天惦记着还衬衫给戴誉,又总是找不到人,才直接抓了他来做对比! 后悔的情绪还没酝酿多久,却蓦地听到大院围墙另一边传来一阵起哄声,然后就看到不断有黑色脑袋冒出墙头,对着她吹起了流氓哨…… 夏露:“……” 十来个大小伙子在墙头趴成一排,口哨声起哄声此起彼伏,这是什么体验? 夏露的脸颊迅速升温,不知这些人听了多久的墙角,都听到了什么。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一定不能怵了这些小流氓!非得泼辣地将他们呵斥一顿不可! 夏露壮着胆子,正要开口怼回去,却见墙头最中间,又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不多时突然冒出一个漂亮脑袋来。 戴誉的发丝被夏风吹得有些凌乱,神采飞扬的大桃花眼直勾勾瞅着她,颊上现出好看的酒窝,竖起大拇指,语带笑意道: “小夏同志,有眼光!” 被那笑晃得眼晕,双颊滚烫,心脏一阵狂跳,夏露再也生不出呵退那些小流氓的勇气,在一阵尾音都带着调戏的口哨声中,抱着书包便落荒而逃了…… 望着夏露离开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赵学军眼睛危险地眯起,冰冷目光如有实质地射向戴誉。 抬脚便向他走了过去…… 第 21 章 第 21 章 戴誉对上赵学军的视线后, 还回去一个懒懒散散的笑。 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小青年闹得肾上腺素激增,他突然觉得, 就算得罪男主也没什么。苏小婉那八百块肯定是跟男主要的, 既然如此,再添一条罪状似乎也无所谓…… 得罪就得罪了。 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怕个球啊! 赵学军臭着脸, 迈出的步伐顿挫有力, 脚下扬起一阵尘土。 “戴誉,你什么意思?”他冷冷地问。 一众小混混不等戴誉开口, 便争先恐后地呛声—— “怎么?被小姑娘甩了就想拿我们撒气啊?” “就是, 有能耐你进来比划比划, 跟这摆个臭脸吓唬谁呢?” “厂长儿子了不起啊?牛什么牛!”方桥喊话的声音尤其大。 这些人平时单独对上赵学军这样的天之骄子, 多少有些气弱。 不过当下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大家都是混子, 又不在厂里上班,就算是厂长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何况他还只是厂长儿子呢! 赵学军不理会墙头上这群乌合之众, 只定定望向还跟没事人似的看热闹的戴誉。 戴誉被他凌厉的眼神盯住, 并不躲闪。 他的视线带着研判, 在赵学军身上游移, 半晌才意味深长道:“赵老哥, 出手挺大方呀!” 可不是大方嘛,一出手就是八百块呢! 赵学军闻歌知意, 瞬间找到了戴誉带领一帮小混混给他捣乱的原因。 原来是放不下苏小婉, 心里赌气呢…… 不过, 想到掏出去的那八百块,他脸色更沉了。 苏小婉那女人平时看着没什么, 花起钱来居然这么大手大脚!两年就花了八百多! 怪不得这个戴誉如此不依不饶呢! 虽然他与苏小婉是你情我愿,不过确实是他理亏在先,抢了戴誉的未婚妻。 听说戴誉居然还声称要去省大举报他们。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为了避免惹上更多麻烦,赵学军决定不与这群小混混一般见识。 警告的眼神在这些人身上挨个扫视,硬邦邦地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昂首挺胸阔步离开了。 小混混们见戴誉不战而屈人之兵,除了大呼牛逼,还纷纷起哄让戴誉请客,贡献出他那两饭盒的红烧肉。 戴誉笑骂了两句,便随他们去了。 虽然得罪了男主,但是心里美呀! 戴誉将饭盒留下,嘱咐二虎吃完了送回戴家去。 离开前,踯躅片刻,他还是将啤酒厂正在招工的消息,告知了几个年纪稍大的青年。 “招工人数不少,你们要是感兴趣,就一起去看看。总这么到处乱晃也不成啊。” 这些小混混中,有些人像原身一样,是真的不乐意上班被拘束的。有些人却是碍于没有正经工作,不得不跟着他们瞎混,混着混着也成了小混混。 戴誉的消息果然惹得几人动了心,吵嚷着要与戴誉二人一起去看啤酒厂的招工告示。 二虎没去,他已经决定去食堂当学徒工了。 另一边,夏露因着那帮坏小子的起哄,红着脸跑走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等在了家属院门口的收发室里。 她的书包中还装着戴誉的那件衬衫,早已洗好熨平想要还回去。 不过之前去修配社寻了好几次,戴誉总是不在。她又不好意思将其交给钱师傅,便一直拖拉到现在。 今天总算碰到戴誉,她就想赶快将衣服还了。 夏露被收发室的陈大爷安排在窗边坐下,这里视野最好,能随时掌握各方动静。 过了差不多二十分钟,终于等来了戴誉。 夏露望着他的身影抿了抿唇,这家伙身边怎么总是跟着那么多人…… 还在犹豫着是否要叫住戴誉,陈大爷倒是替她做了决定。 “嘿,戴家那小子!过来一下!”陈大爷冲着小群体中的戴誉招手。 听说夏露要等的人是戴誉,陈大爷立马就对上了号。 全厂最俊的那个呗,不少小姑娘在收发室等过他呢!不过,大多不敢上去搭话,远远盯着看两眼就完了。 夏露没料到大爷如此热心肠,眼瞧着戴誉迈着大长腿噌噌几步就过来了,她赶紧将衬衫从书包里取出来。 硬着头皮将其递给陈大爷,想让他帮忙转交。 陈大爷却给她一个“过来人很懂你们小年轻在想什么”的眼神,退向旁边,做了个催促的手势,鼓励道:“人都帮你喊过来了,礼物自己送去!害羞啥咧!” 夏露面上一臊,忙摆手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不是我送他的礼物,这衣服本来就是他的!” 大爷一脸“我什么都懂”的表情,将她推向了刚进门的戴誉。 夏露:“……” 您懂什么啊! 戴誉未料夏露也在,还短暂怔愣了一瞬。毕竟半小时前才打过照面,这么快居然又碰面了…… 这不是巧了嘛! 不约而同想到刚刚的混乱场面,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戴誉摸摸鼻子,冲她笑了一下便转向收发室大爷:“陈大爷,找我什么事?” 陈大爷用夹着手卷烟的两根手指,点点夏露:“是小夏找你。” 戴誉疑问的眼神瞟向旁边,夏露能找他做什么?莫不是专门等在这边找他算账的? 不至于吧…… 因着这件衬衫,夏露每天都要想办法躲过妈妈的视线,像做贼似的背着它进进出出。 此时终于有机会脱手了,遂连忙往戴誉面前一递,“已经熨烫好了,还给你!” 隔了两秒,又有些别扭地低声道了谢。 戴誉见她严肃着一张小脸,并不与自己对视,便以为她还在生气。 扫一眼明目张胆偷听的陈大爷,戴誉有些无奈地掏出一包刚开封的,才抽过一支的“大生产”,商量道:“大爷,您到外面等会儿吧,我跟小夏同志说点组织机密!” 陈大爷接过烟,爽快地出门了。心下暗笑,现在的小年轻可真是不得了,谈情说爱的事还成组织机密了! 夏露觉得被起哄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她真的不能盯着戴誉那张脸瞧,否则耳边好像会自动响起此起彼伏又长短不一的口哨声。 “你有什么事,赶快说吧!”她不想在这边逗留太久。 戴誉见她低着头,目光不与自己接触,更确定了,人家这是真生气啦! 这件事他们确有不对。 当时就应该冲着赵学军起哄啊,把那个大渣男嘲到无地自容! 戴誉清了清嗓子,辩白道:“那什么,我们那是针对赵学军的,不是针对你!你可别误会!” 夏露点头。 得,这是还生气呢,都懒得跟他说话了。 于是戴誉只能继续解释:“你不答应赵学军那孙子是对的!这厮实在不是什么好鸟,连我的墙角都被他撬啦!” 夏露心里一动,迟疑道:“你未婚妻……” “可不是嘛,我妈把她当亲闺女,供她读书,要啥买啥,结果就这样被赵学军给勾搭走了。”戴誉也不嫌被戴绿帽子丢人,一股脑都说了。 他觉得戴绿帽子这事吧,与男人说会没面子,与女人倾诉一下倒也没什么。女人们听到这种事一般不会嘲笑被绿的男人,反而会对出轨的女人比较反感。 果然,夏露像是害怕触及他的什么隐痛似的,小心问:“那你……没事吧?” 她早就知道戴誉的未婚妻是大学生,苏小婉还是高她两届的学姐呢。 那一届考上大学的人里,只有苏学姐一个女生。 学校里许多同学都替苏学姐抱过不平,大家都觉得将这样一个省大高材生许配给全厂知名的小流氓,实在是一件令人痛惜的事。 苏学姐怎么会答应这样一桩荒诞的婚事呢? 如今看来,其中还有许多内情是他们这些外人不得而知的。 若是戴家人一直在供她读书,那么两人之间的婚约便也合情合理了。 见戴誉意兴阑珊地摇摇头,她犹豫着建议道:“要不你也试着考考大学,或者找个正经工作吧。” 怕对方误会自己瞧不起他,夏露又赶紧补充:“你也是高中毕业的,而且还很聪明,打字机那么多字的顺序都能记住,还会修自行车……” 戴誉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问:“小夏同志,你读文科还是理科?” 夏露如实道:“理科。” 戴誉立刻挂上一个讨好的笑,恳求道:“那你能帮我弄一套理科的教材吗?我毕业一年多,高中教材都找不到了。” 高中毕业后,原身只觉终于解脱了,冲动之下将好些书都送进了废品回收站。 去应聘啤酒厂的打字员的事,他心里也不托底,一直都是纸上谈兵,还没实操过呢。万一找工作不顺利,努力一把考个大学也是条出路啊! 夏露:“……” 她刚刚为什么要烂好心,多管闲事? 戴誉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掏出十块钱塞进她手里:“不是你建议我考大学的嘛,没有教材我怎么复习啊!这钱给你,教材练习册我都要,你看着帮我凑一套吧。” 戴誉也不确定这些钱够不够,上次在无线电商店看到有的书标价一块多呢。想了想,又拿了十块钱塞给她。 夏露攥着那二十块愣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是不忍看他因为失恋而颓靡,提个小建议而已,怎么就被赖上了呢! 再说,她话里的重点明明就在后半句——去找份工作! 大学哪是那么好考的,全国每年才录取十一二万人,他们学校今年只考上了五人。连她都不敢说一定能考上大学,这个戴誉咋就这样信誓旦旦地要考大学呢? “……”夏露被他那双潋滟的大桃花眼看着,到底没忍心说出拒绝的话,鬼使神差道:“那我试着帮你找一些吧,不过教材好找,练习册都是学校自己印的,未必能有新的!” 戴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口舌呢。 果然是女主啊,怪善良的…… 他是给个杆就能顺着往上爬的,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没有的练习册,我就借你的拿来看看呗!” 可能自己也觉得语气太过理所当然了,又假模假样地问了句“行不?” 夏露:“……” 为什么要鬼迷心窍地答应帮他! “用不了这么多钱。”夏露既然答应了,便也不再后悔,抽出一张大团结要还给他,二十块都快赶上普通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戴誉没接,难得地大方道:“你先拿着吧,多的钱就当哥请你喝汽水了!如果不够,我之后再补给你。” 外面已经有人催促了,戴誉不好久留,与她将事情敲定了,便要离开。 临出门前,戴誉还不忘给男主上眼药:“小夏同志,你可别轻易答应那个赵学军啊!他这人生活作风上有很大问题,找对象可得擦亮眼睛!” 见她点头应了,才放心地拿着衬衫走出收发室。 帮女主脱离苦海,这也算日行一善了吧! “戴哥,你进去那么长时间干嘛了?谁找你啊?”方桥问。 “陈大爷啊,我之前有件衬衫落在这边了。”戴誉扯起谎来面不改色。 “快得了吧,我都顺着玻璃窗看见了!里面有个穿绿裙子的女的!”方桥挤眉弄眼。 “你看错了。”戴誉继续否认。 “今天夏厂长闺女就穿的绿裙子,嘿嘿!”几人互相递个眼色,都揶揄地嘻嘻笑,倒是没人再追问下去。 * 招工考试这天,天朗气清。 市第二啤酒厂在机械厂的东边,距离家属院不远,步行只需十几分钟。 戴誉穿戴一新来到啤酒厂时,还不到九点钟。 厂门口已经被喧闹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了。 看到眼前的阵仗,戴誉着实被震了一下,来应聘的人居然这么多嘛? 费力拨开人群向内张望,只见厂区大院的空地上有序地停着十几辆“倒骑驴”和毛驴车。 听了其他人的谈话,他才弄明白,这些人是市里各大国营饭店和政府机关招待所的,大清早就来啤酒厂排队,等着灌装啤酒呢。 “大爷,请问招工考试在哪里报名?”戴誉先去了传达室。 大爷嗓门十分洪亮:“看到那个红色横幅没有,横幅下面戴眼镜的那位是人事科的吴科长,就在他那里报名,小伙子你赶紧过去吧!” 戴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个“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人民解放军”的红色横幅。一群人正围着个长桌,吴科长和一个年轻女同志坐在桌后,旁边有个立牌——“第二啤酒厂招工考试报到处”。 他连忙侧身挤进去填写报名表。 候考的时候,戴誉还遇到了一个熟人,他高中的同班同学,宋思哲。 毕业后去商业局招待所当了临时招待员。 “戴誉,你来啤酒厂有事?”宋思哲见了戴誉还挺热情,又是握手,又是递烟的。 “嗯,来参加招工考试的。”戴誉笑着道。 宋思哲心下诧异,小流氓要走正道了? 不禁鼓励道:“那还挺好的,听说啤酒厂和机械厂工人的福利是一样的!我看招工启事上面,洗瓶工和质检员要招的人数都挺多,不过我劝你目标定得高一点。” 戴誉颔首。 宋思哲继续分析道:“虽然洗瓶工的招收人数多,但那就是普通工人岗位,你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一点,比如质检员和技术员都是技术工人岗,以后是有一定晋升空间的……” 嗯,说得很有道理,戴誉再次颔首,“技术工人是铁饭碗。” “不过技术员对技术水平的要求过高,你还是考虑一下质检员吧。”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质检员的优势就比较明显了,没什么技术要求,除了检查一下口味,就是看看标签是否有贴错的,厂里那些贴错标签的残次品,还可以优先折价购买!这就是隐形福利了!” 戴誉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禁问:“你要报考质检员?” 这年头在烟厂酒厂食品厂里,当质检员还是很实惠的。 宋思哲得意一笑:“那不能,我要报考打字员!打字员的编制在厂办,考上就是国家干部了!” “……”戴誉问,“你之前有打字员工作经验?” “没有啊,”宋思哲倒是答得坦然,“不过,听说打字员除了基本工资还有二十块的岗位补贴,为了这个补贴,我特意去日报社跟人家打字员学了一个月!” 学打字相当于学了一门吃饭的手艺,为了成功拜师,他可是下了血本的,不但要给人家辛苦费,还得每天给师傅提供烟酒。 宋思哲的谈话兴致很高,双眼放光道:“干部岗,最低工资不低于二十,再加上补贴,每个月至少四十块,比我爸的工资还高呐!” 见戴誉频频点头,宋思哲的话题重新绕回他身上,问:“你想好报考哪个岗位没有?洗瓶工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你好歹也是高中生,听我的,去试试质检员吧。” 戴誉想说,他也是报考打字员的,不过这时候说出来多少有点尴尬。 正踌躇着,顾江海却穿过人群找了过来。 见到戴誉,顾江海张口便道:“戴哥,听说打字员考试和我们不太一样,人事科的告诉你了吗?” “……”宋思哲觑着戴誉,愣道,“你不是报考洗瓶工吗?” 戴誉也挺无语,“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考洗瓶工了。” “诶,你谁啊?还报考洗瓶工呢,二傻子都会洗瓶子,用得着考吗?你这不是埋汰人嘛!”顾江海口气很冲,“我戴哥是要考打字员的。” 戴誉拦下顾江海,介绍道:“这是我老同学,闹了个误会而已,没事。” 宋思哲回想一下,戴誉好像还真没说要考洗瓶工的事,当下便有些窘迫。 幸好人事科的人帮他解了围,吴科长拿着大喇叭过来,喊大家入场了。 顾江海几人与戴誉挥挥手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戴誉、宋思哲以及一个戴眼镜的矮个男青年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你们跟着厂办的孙主任去吧!”吴科长指着一个高瘦中年人道。 孙主任四十来岁,左眼角还有颗显眼的黑痣。 “咱们先上机试试,其他考试稍后再说。”孙主任浏览着手中的报名表。 三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若是连最基本的打字都不过关,其他考试也不必参加。 孙主任面相有些严厉,如炬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视一圈。视线与眼镜男青年交汇时,那青年打招呼:“三……” “咳咳!”孙主任干咳两声打断他。 眼镜男青年反应过来改口道:“孙主任好。” 戴誉与宋思哲交换了一个眼神,面上神色都有些一言难尽。 啤酒厂的办公区不大,只有一座老旧的二层红砖楼。 进入办公楼,宋思哲拉着戴誉走在后面,小声嘀咕:“我在日报社学打字的时候见过他,他学的日子比我还短呢!没准咱们这趟得陪跑了。” 戴誉心下叹气,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厂办在二楼,几个厂长的办公室隔壁。 一行人跟着孙主任上楼,刚转入走廊,便听到副厂长办公室里传出一道隐含怒意的女声,没过几秒更是有茶杯碎裂的声音响起。 孙主任像是没听见似的,若无其事地将三人引入办公室,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此时,杨副厂长的办公室里。 “你这是什么态度?工作完不成,还不能接受批评了?还敢在我的办公室里摔杯子?我看你的入党考察期需要再延长!”杨副厂长被气得喘着粗气,胸脯一起一伏的。 被她说教的年轻女干事已经哭成了泪人,委屈巴巴的。 找不到拍摄画报的电影明星又不是他们宣传科的错,那个边洪波还是杨副厂长找来的呢,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了,跑去给绿岛啤酒拍了广告片。 临时去请人家那些知名影星救场,哪有那么容易! 宣传科长吴玉珍见势不妙,赶紧当起了和事佬,一边给手下干部擦眼泪,一边解释道:“杨厂长,这次的事情主要责任在我!没有与徐晓慧传达清楚厂里的决定,她以为没有电影演员,在省话剧团或者咱们厂里找个长得精神的男同志拍也可以。这才耽误了!” 杨副厂长也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此时得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杨副厂长原是市烟酒专卖公司的计划科长,被派来啤酒厂做驻厂代表,本就是镀金的。任满之后要么回去升副处,要么留在厂里接替许厂长的位置。 她当然是想接替一把手的位置了! 不过因为是女干部,又不是分管生产的副厂长,上级领导对于由她接替许厂长的位置还有诸多顾虑。所以她才会这样火急火燎地上马进军南方市场的计划,想要在其他方面凸显自己的优势。 万事俱备,第一炮即将打响,却在宣传画报这样芝麻绿豆的小细节上出了岔子…… “杨厂长,要不我们再等等首都电影制片厂的消息,看他们能否派人过来出趟公差?”其他几个制片厂早就回函拒绝了,只剩这个还没回信。 算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 “都这时候了,还让人家跑什么,我们这边要主动一点,带着东西直接去首都请对方出人配合,态度一定要好!”杨副厂长对于宣传科僵化的工作形态十分不满。 徐晓慧这会儿也顾不上哭了,瞪着一双烂桃眼,打断两位领导:“首都厂昨天下午已经回函拒绝了!” “……” “啤酒销售旺季就这么几个月,这个时机必须把握好!机会转瞬即逝,不能再耽误时间!”杨副厂长当机立断道,“干脆别用真实人物了,让印刷厂的绘图师傅直接画个宣传画报!虽然少了些特色,但也比用省话剧团的那位男同志强。你们先去联系吧!” 杨副厂长所说的省话剧团的男同志,那长相气度与电影明星边洪波相比,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边洪波是很洋气的长相,而那位话剧团同志单看还好,被边洪波一比,就有点土里土气的。 届时两个厂的宣传画报被摆在一起,自己这方明显会被对方比下去。 那可真是不战而溃了! 徐晓慧被杨副厂长安排了新任务,知道自己刚刚冲动摔杯子的事,算是暂时含混过去了。 心下稍安。 为了争取立功表现,她与领导们打个招呼,便马不停蹄地跑去联系印刷厂。 然而,徐晓慧刚离开没两分钟,又风风火火地推门冲了进来。 她跑到吴科长面前停住,一脸惊喜道:“科长,我看到那个男同志了!” 吴科长对于她的莽撞有些不满,皱眉问:“谁啊?” “你忘啦?就是咱们前几天在中国大街上偶遇的!在马路边拍照片,长得贼俊的那个!” * 一墙之隔的厂办内。 戴誉几人甫一进门,就发现了角落办公桌上的那台崭新的中文铅字打字机。 “这是考试题,你们将它快速准确地打出来就算通过。”孙主任递出的,是一份字迹潦草且有明显涂改痕迹的手稿。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工作人员,见到终于有人会用这台打字机了,都围过来看热闹。 戴誉运气不错,被安排在第二个。 他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若是被放在第一个上机,肯定得抓瞎。对于中文打字机的使用,他与纸上谈兵的赵括没啥区别。 戴誉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这台打字机。 与他在影像资料中看到的近似,常用铅字盘是固定的,铅字顺序与顾江海送来的那份拓印版本相同,是按照偏旁部首的顺序设置的。 围观完打字机,戴誉又去观察打字机前宋思哲的操作。 然而少刻他便发现了不对,宋思哲居然迟迟没有动作,不知是被人群围观得紧张还是怎样,额角一直在冒汗。 戴誉主动与孙主任搭话道:“主任,咱这台打字机还没用过吧?” “对,打字机按照厂长要求买回来的,可惜没人会用!”孙主任也发现了宋思哲的异样,面上很是严肃。 “我帮宋同志一起弄一下吧,新机器,他自己忙不过来。”戴誉请缨。 得到孙主任的同意,戴誉不知宋思哲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先帮他找出油印蜡纸,放进滚筒里,转动着滚筒调整好蜡纸的位置,又设定好字距和行距,这才拍了一下宋思哲的肩膀让他赶快回神。 宋思哲满头汗地坐在打字机跟前,已经在心里将教自己打字的师傅骂个狗血淋头! 真是白瞎了他那些好烟好酒! 估计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他那个师傅居然还留了一手! 原来,宋思哲每次去学打字时,那蜡纸都是早就备好的,他只要熟记铅字顺序,上手打字就行。 这人也是榆木脑袋,从没想过要去问问油印蜡纸怎么安装调试,一直傻乎乎地以为那蜡纸就是打字机自带的…… 被这么一闹,宋思哲的心态彻底崩了,打出来的纸上通篇错字! 这时的打字机还没有删除功能,错了便是错了,多打的错字仍会印在蜡纸上,只能用水笔涂抹。 宋思哲只能哭丧着脸先去一旁等待另两人的考试结果。 轮到戴誉时,他吸取宋思哲的教训。 先快速浏览一遍手稿,确认是否有罕见字,以便提前从备用字盘中找出来。 这份手稿是一篇单位内部《全体党员集中学习中央最新指示精神的通知》,内容并不复杂,总共只有两百多字。 他读了两遍,还修改了原稿中的一个错别字,才去调整油印蜡纸。 一切准备就绪,办公室里便响起了噼噼啪啪按压键盘的声音。 戴誉对中文打字机并不熟悉,刚开始时的动作甚至还很生涩。好在他做事专注,为了避免出现太多错字,注意力高度集中,渐渐动作便流畅了起来。 是以,专注敲字的戴誉并没发现办公室里突然多出了几个不速之客。 这几人在人群外围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悄然离开。 厂办外,徐晓慧激动地问:“杨厂长,您觉得刚才那个同志怎么样?是不是比边洪波还俊!” 杨副厂长也不含糊,一锤定音道:“就用这位男同志拍画报!” 她觉得这位同志比边洪波还更显英气一些,虽然名气上不能与影星相比,但这已经是他们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徐晓慧迟疑道:“我们上次在照相馆碰面时,邀请过他,不过被他回绝了。” 杨副厂长却自信道:“我看他打字挺熟练,应该能考上打字员。你在这等他出来,问他是否愿意帮厂里拍一组画报。拍这个画报算是在关键时刻为厂里做贡献,他以后还要在我们厂工作,你与他讲讲其中利弊,若是觉悟够高,他便不会拒绝。” 言外之意,若是不同意,就是思想觉悟低了。 徐晓慧虽然觉得这样有点道德绑架,但完成任务要紧,还是应了。 杨厂长想得没错,若是按照速度和准确率来算成绩的话,戴誉确实可以被录取为打字员。 三人中,他的准确率是最高的,只打错了七个字。另外两人的错别字都在两位数。尤其是那个眼镜男青年,出错率几乎与发挥失常的宋思哲相当,速度还挺慢。 按理说,就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这唯一的录取名额也应该是戴誉的。 不过他此时遇到了一桩麻烦事。 他居然被实名举报了! 举报他的人正是那个眼镜男青年,名叫许家庆的。 许家庆立在办公室中央,指着刚被孙主任宣布录取的戴誉道:“虽然这位戴誉同志的错字比较少,但啤酒厂是国营厂,录取干部时是不是也要考察一下被录取人员的背景!” 此时办公室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仅是厂办的工作人员,其他人听说这边有热闹看,也都挤了进来。 孙主任与他一唱一和道:“哦,既然你举报戴誉同志,那你就得拿出证据来。” 许家庆是孙主任的内侄,因着打字员的工资高,孙主任一直以招不到人为由,拖着招聘进度,就是为了给许家庆争取去报社学习的时间,学成后便可以立马上岗。 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毕竟这年头会用打字机的人凤毛麟角,未料今天的招聘现场居然杀出了两个程咬金。 宋思哲表现一般,倒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被他刷掉。 只是这个戴誉比较麻烦,成绩在那摆着,在这么多同事的眼皮子底下,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徇私,所以也只好捏着鼻子承认了戴誉的成绩。 许家庆斜眼睨着戴誉,一脸不屑道:“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大家去机械厂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小流氓戴誉的大名吗?整天跟着一群流氓东捱西问的,若是咱们啤酒厂找了这样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进来当干部,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孙主任一副主持公正刚正不阿的做派,并不只听许家庆的一面之词,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戴誉。 “戴誉同志,你对于许家庆同志的举报有什么要说的吗?” 戴誉其实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原身的大名在厂里实在是响亮,除非当一辈子小混混,不然早晚是要面对这样的质疑的。 他神色很平静,甚至是有些平静过头了,只问许家庆:“许同志说我整天跟着一群流氓东捱西问,请问你除了能叫出我的名字,还能叫出其他流氓的名号吗?” “怎么的?你自己出名还不行,还非得带上其他人?”许家庆不屑撇嘴。 “别误会,我只是好奇而已,按说咱们机械厂是有治安队和保卫科的,治安向来好,流氓们是没有生存土壤的。”戴誉感慨,“其他流氓的名字你一个也叫不上来,唯独我的名号最响亮,你说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最坏呗!” “哦,那你举例说说我都干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吧!”戴誉打蛇随棍上,原身虽是混不吝,但还真没做过什么坏事。 许家庆被他问得一怔,想说他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什么的,又找不到合适的证据,若是胡乱编排一个,万一厂里上纲上线去找当事人核实,也是麻烦事。 一时便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 戴誉心下稍松,整理好心情,看向围观众人,笑着问:“大家知道我为啥这么出名不?”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回答。 倒是后面有个年轻的女声混在众人里突然喊道:“因为你长得好看!” 戴誉接话笑道:“是了!大家都是没有工作的待业青年,都是整天在家里呆不住,满大院找事做的年轻人,为啥别人不出名,非得让我出这个名呢?就毁在我这张脸上啦!” 人群里传出一阵笑。 见他谈吐从容,相貌出众,实在想象不出这样的人能做什么坏事,因为生得好看而出名又不是他的错…… 许家庆已经被戴誉的无耻和颠倒黑白惊呆了! 无业游民,能被他美化成待业青年。 满大院乱窜惹是生非的混子,能被说成是在找事做的年轻人。 许家庆气急道:“快别给你的不学无术找理由了,你那流氓的名头那么响亮,合着还全是别人看脸的错呗!” 戴誉不答反问:“请问许同志是什么学历?” 孙主任看过他们三人的简历,听了戴誉的问话,就想打岔混过去。 可惜,他这个内侄的嘴实在太快,昂着脸便道:“初中毕业!” 这年头,在一众初小高小文化的人里,初中毕业已经很能打了!据他所知连他三姨夫这样的办公室主任,也才是初中文化水平。 戴誉本就比许家庆高出大半头,这会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高冷道“哦,那你凭什么说高中毕业的我不学无术?” 一直旁观的宋思哲也帮腔道:“对啊,我跟戴誉是高中同班同学,戴誉在班级里成绩向来不错。我可以证明。” 宋思哲实在是看不上这个小眼镜,走后门行不通,就开始搞举报那一套。 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今天想聘上打字员根本没戏。不过哪怕是让戴誉得到这个职位,也不能便宜了走后门的小眼镜。 何况戴誉挺仗义的,刚刚还帮了他呢! 许家庆没想到戴誉还是一个有高中文化的小流氓,憋着一口气,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应对。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孙主任严肃着面容道:“好了,基本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这样吧,对于许家庆同志的举报,我们不能偏听偏信,但也要听听群众的声音。” 转头对众人道:“今天的考试先到这里,大家回去等通知吧,我们会去厂里走访调查,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听他打起了官腔,戴誉心知这打字员的岗位必然与自己无缘了。 调查结果由他说了算,而且戴誉也不是真的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如果当场宣布结果,还能模棱两可地混过去,这一调查就彻底没戏了。 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他现在不缺钱,又不是非得靠着当打字员吃饭! “也不知到底招的是打字员还是道德标兵……”戴誉嘀咕着就出门了。 一直不远不近等在厂办门外的徐晓慧,见到戴誉从办公室出来,赶紧上前招呼道:“戴誉同志,我是厂宣传科的干事徐晓慧,之前咱们在中国大街见过的,你还有印象吗?” 戴誉记性好,徐晓慧出现他就认出来了,点头问了好。 徐晓慧挺高兴:“恭喜你加入第二啤酒厂!以后你也是厂里的一份子了,目前厂里有个紧急情况需要你配合,宣传科想请你拍一套宣传画报,不知你意下如何?” 时间紧任务重,徐晓慧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请他配合了。 戴誉:“哦,那我可能配合不了。我没考上!” 第 22 章 第 22 章 第22章 徐晓慧的笑容僵在脸上。 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怎么又变卦了呢? 她愕然道:“你刚才考试的时候, 我们都进去看了,操作挺熟练的, 怎么会没考上呢?” 戴誉不想多费口舌, 只道:“你去问厂办的孙主任吧。” 说罢就想与等在旁边的宋思哲一起离开,两个落榜选手刚约好,要结伴去喝个闷酒。 徐晓慧阻拦道:“戴誉同志, 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要不你再等等,我去问问领导!” 戴誉还没说什么, 倒是旁观的宋思哲忍不住讥讽道:“误会什么啊, 那个小眼镜明显就是你们领导家的亲戚, 业务水平不怎么样, 倒是挺能钻营的。有他在, 就算让日报社的师傅来考, 也是考不上的……” 反正打字员的工作飞了,他也不怕得罪人,大不了还回招待所当他的招待员去。只是可惜了拜师花出去的烟酒钱。 徐晓慧不了解内情, 又只是个跑腿小卒, 不便说什么, 只看着戴誉请求道:“戴誉同志, 你先别急着离开, 咱们去办公室聊聊怎么样?” 宋思哲听出戴誉工作的事还有转圜余地,并不拖沓, 摆摆手让他只管去。 戴誉跟着徐晓慧来到二楼走廊尽头的宣传科办公室, 一进门就被宣传科的吴科长热情握手。 徐晓慧见状, 赶紧为双方做了介绍,随后便凑到吴科长耳边将当前的情况说了。 听了她的转述, 吴科长脸上倒是全无异色。 她先客气地请戴誉坐了,又主动拿出待客的茶杯,亲自提着暖瓶给他泡了杯茶。见戴誉双手接了,吴科长才笑着温声道:“上次在照相馆没能留住你,我后悔了好些天,没想到,你跟我们啤酒厂还真是有缘,兜兜转转咱们又碰面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戴誉笑了笑,等着她的下文。 “以你的相貌气质,即便是去拍电影,也绰绰有余,只来拍个画报确实屈才了。你看这样行不行,为厂里拍画报是有车马费的,你帮我们厂拍一组画报,按照给最知名电影明星的车马费标准,给你补贴七十块,怎么样?” 吴科长并不与他纠缠招工的话题。厂办招打字员的最终人选,那得由孙主任提名,厂长拍板。他们宣传科跟这件事扯不上关系,她无法佐佑孙主任的决定,所以也不会给戴誉任何承诺。 戴誉听到能得七十块,眉毛都没动一下。若是半个月前有这样的好事,他说不准就应下了,不过这七十块对现在的他来说,就欠缺一些吸引力。 他现在是亟需一份工作来改变社会地位,不然走到哪都得像今天似的,被人当做小流氓质疑。 没面子呐! 不过,他还有些好奇这画报的用处,便直接问了。 “主要是在南方的一些大城市,如上海南京等地的国营饭店,宾馆和烟酒门市部使用。之后如果宣传效果好,还会考虑印在棒啤的标签上。” 吴科长的回答让戴誉心里忍不住直骂娘。 他的肖像不但要被到处张贴,还要被印在啤酒瓶上物尽其用。 代言费居然才给七十块? 就这七十块,还被她说得好似一个天价,仿佛他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怪不得人家电影明星不来呢,这不是寒碜人嘛…… 事实上,他还真是冤枉吴科长了。这年头电影明星的待遇与后世那些天王巨星是没得比的。无论多么家喻户晓的影星,拿的都是几十块钱的死工资,拍戏没片酬,演出补贴才几毛钱,出一趟公差给七十块车马费真的是相当高了。 若不是急着用人,吴科长也不会开出这种天价。这笔钱的支出甚至是需要上会讨论,提前备案的。 “这画报会在咱们省内使用吗?”戴誉问。 吴科长以为他是年轻人的虚荣心作祟,当了画报明星,便想被宣扬得尽人皆知,遂点头肯定道:“那是当然的,全国范围内,只要有我们厂啤酒铺货的城市,都会用到的。” 未料,听了她的答复,戴誉反而一脸为难道:“那恐怕不行。画报的使用范围这么广,尤其还要在省内宣传,肯定会影响到我和家人的生活,整天被人当成电影明星似的追捧……不行不行!” 徐晓慧一听他又要拒绝,顿时急了:“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死脑筋呢,拍几张画报就能拿七十块!这是多好的事啊!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这急着回绝嘛!” 戴誉却道:“七十块对别人可能挺稀罕,但是对我嘛……嘿嘿,我家老头子是八级钳工,又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我是真不差这七十块。” 徐晓慧不服气道:“不差钱,你还来厂里应聘做什么?” “你这个同志思想有大问题!厂长也不差钱啊,那不是还在兢兢业业地搞生产嘛!我就是想实现自我价值,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才要积极投入工作呐。”戴誉把自己吹得高尚得不得了。 吴科长二人被他这番崇高言论噎得不轻,一时都没言语。 戴誉假装看不见她们面上的复杂神色,继续胡扯:“再说,若是拍了你们厂的宣传画报,肯定会给我之后去别的厂找工作增添难度。万一我被你们宣传出名了,走到哪身边都热闹得跟菜场似的,哪个单位能乐意嘛。我不能因为你这七十块,断了自己的前程呐。” 徐晓慧心说,我们厂就挺乐意的,视线不禁瞟向吴科长,想让领导赶紧拿个主意。 吴科长见戴誉油盐不进,知道他是铁了心就想要工作。 沉吟了半晌,方下定决心道:“戴誉同志,你的诉求我了解了。就是想要工作是吧?这样吧,我为你破个例,专门去找领导研究一下,你明天这个时候,来厂里找我听结果怎么样?” 吴科长也是被逼到了墙角,没办法。 杨副厂长那边已经拍板决定要用这个戴誉拍画报了,若是这次再弄砸了,杨副厂长非得发飙不可! 之前财务科长就是把杨副厂长的话当做耳旁风,交代下来的事没完成,结果整个科室被杨副厂长提溜到全厂大会上挨批评。 他们宣传科可丢不起这个人! 戴誉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明天再跑一趟也没什么。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吴科长能拿孙主任的关系户怎么办,这是要从人家碗里抢肉呐! 他也不含糊,痛快应承下来,就起身告辞了。 戴誉走后,吴科长用食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皱眉思索了片刻,才看向徐晓慧,问:“人事科那边的考试成绩什么时候能出来?” “人事科的人没说具体时间,不过最快也得今天下午了吧。”徐晓慧答完,突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科长,你不会是想拿出咱们宣传科要招的那个宣传干事的名额给他吧?” 见吴科长还在沉思,徐晓慧急忙劝她打消这个念头:“不行不行,工会徐主席的外甥就报考的咱们宣传科,你这不是得罪人嘛!” 听了她的话,吴科长沉默半晌,神色更凝重了。 * 此时,同样神色凝重的,还有机械厂职工医院的何主任。 刚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何婕拎上饭盒正要去食堂打饭,刚出门就碰上了他们外科的汪护士长。 汪护士长与她是老熟人了,拉住她的手便将人推回外科诊室,见诊室里没有其他人,才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问:“老何,你家露露是不是谈对象了?” 何婕斩钉截铁否认道:“不可能,我家姑娘还没长那根筋呢,我跟他爸都说给她早点找个婆家订婚算了,这孩子却不同意,一心想着考大学,像个小书呆似的。” 提起这个女儿,何婕也是一脸骄傲。 她家夏露不但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十分出色,厂高中的几个科任老师都说这孩子能考上的概率很大。 汪护士长见她一副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心下很是歆羡。 这个何主任,不但自己能力突出,娘家和男人也给力,教养子女方面更是不落人后,儿女双全不说,女儿也是大学生的苗子。 实打实的人生赢家啊! 不过想到刚刚听到的那个消息,汪护士长心下幸灾乐祸的同时,又有些同情她。 她不禁轻声提醒道:“你可别掉以轻心了,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说不准哪天就突然开窍了,不能不防啊!” 何婕眯着眼睛仔细打量她的表情,狐疑道:“老汪,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 汪护士长当下也不再磨蹭,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听我家闺女说,这是已经在厂区传开了。前两天,赵厂长家的儿子向你家夏露表白了!”她女儿与夏露同校。 何婕听后心里一喜,学军那孩子果然看中了我家夏露。 可是蓦地想到自家男人跟她说的那个消息,她又有些忧心。 赵厂长的爱人看中的是副市长的千金,若是不得婆婆喜欢,那她家露露以后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吗? 汪护士长没给她留下多少焦虑的时间,继续道:“不过,你家夏露当场就拒绝了。” 何婕心里一阵空落落的,居然真的被老夏说中了,她家夏露没看上赵学军。 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快就拒绝了呢,赵厂长家与他们家算是门当户对。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对方这样的出身条件却是短时间内培养不出来的。 何婕自己就是出身优越的,所以更是明白,好的出身和好的家庭条件能给女人带来什么。 “关键是,”汪护士长觑着她有些复杂的神色,迟疑片刻方道,“我家闺女说,夏露拒绝赵厂长的儿子,是因为看上了一个叫戴誉的……” 何婕回想了半天,也没听说家属院里哪家的小子叫戴誉,遂问道:“戴誉是哪家的孩子?” 领导家属院与普通工人家属院之间,像是有一道触摸不到的壁垒。除了来看诊的患者,何婕平时的交际圈子根本接触不到戴誉那个层面的…… 汪护士长也不认识,还是听她闺女说了才了解的,斟酌着措辞道:“听说是一个技术工人家的孩子,长得可好看了,可惜就是没工作,经常跟大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 何婕是什么人呐,一看她那吞吞吐吐的样,就知道这个戴誉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人家那是怕她面子挂不住,经过修饰后的说法,这不就是一个长得好看又没有工作的二流子嘛! 何婕眼前发黑,挥开汪护士长搀扶她的手臂,饭也不吃了,脚下生风地往外冲。 她一秒钟都等不了,非得回家去问问夏露那个糊涂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与夏副厂长家即将面临的鸡飞狗跳不同,此刻老戴家的一众人,都欢天喜地的。 赵学军向夏露表白被拒以及夏露看上戴誉的事,已经被当天在场的小流氓们宣扬了出去。 一传十,十传百,短短两天时间,满家属大院的人都知道了。 这则花边新闻堪称家属院近五年来散播最快的八卦,扩散速度比病毒还快。 要说原因,也很好理解。 其一是因为内容够劲爆,这年头青年男女互诉衷肠都是私下里的,告白都能被现场直播的,实属罕见! 其二,主要人物有看点!“大院之光”、“高岭之花”、“神颜混混”,这三人在大院里太有代表性了,堪称机械厂年轻一辈的三大顶流! 尤其是小混混戴誉,不但误闯告白现场,还被女神当场相中了,多么狗血的逆袭桥段! 所以,当戴誉与宋思哲喝完酒,晃悠回家时,头一次被戴大嫂主动关心了。 那热乎劲儿甚至让戴誉头皮发麻!若不是确定这是他身怀六甲的大嫂,他都得想歪了。 “大嫂,我吃过饭回来的。你别忙了。”他可不敢让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里里外外地折腾。 戴大嫂也只是客气一句,既然小叔子婉拒了,她便顺势坐了回去。 戴誉刚喝了口水,就见大嫂一脸八卦地问:“二弟,你真跟夏厂长家闺女好上啦?可真有你的!” 戴誉险些被水呛死,莫名其妙道:“大嫂,你是不是又在食堂听到什么八卦了?这不是胡扯嘛!我哪能挨得上人家厂长闺女嘛!” “你就别瞒着啦,这是好事啊!咱们全家都支持你,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戴大嫂不信。 戴奶奶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还是我孙子厉害,虽然跟大学生分手了,但是你看看,这才过了几天,立马找了个条件更好的!今天来家里拉呱的好几个老太太说起这件事时,那语气都酸溜溜的呐!” “妈,大喜的日子,你又提苏小婉作甚!平白找晦气不是……”戴母抱怨。 “对对对,你看我。” 戴英见弟弟还云里雾里的,便将家属院里的传言跟他说了。 亲历告白现场的戴誉嘴角一抽,额头垂下几道黑线。 夏露拒绝赵学军后,当场向他戴誉表白? 他是不是得谢谢大家如此瞧得起他啊! 这都传了些什么啊? 戴誉看着一脸喜色的戴大嫂,冷不丁地问:“我之前要讨个大学生媳妇,你都别别扭扭的,这要是讨个厂长闺女回来,咱家的日子还能过吗?” 戴大嫂不理他的揶揄,只喜滋滋道:“苏小婉那是啥出身,还不如我呐,就因为考了个大学还拿捏上了。厂长千金跟她能一样嘛!” 戴大嫂没说的是,厂长千金人家本来就出身高,就算娶回来,有些待遇上的不同,她也没什么心理落差。何况她和男人都是在厂里工作的,若是能与厂长做了亲家,那好处不是显而易见的嘛,最起码以后在食堂,她的腰杆就更挺啦! 一向冷静的戴立军此时也不淡定了:“人家小姑娘肯定是因为你长得好才喜欢你,可你一直没有正经营生也不是事,老丈人那关肯定过不去。得赶紧为你找份体面工作才行呐!” 他自己就是有闺女的人,连他都不会给闺女找个无业游民当女婿,更何况是人家厂长家呢。 戴誉:“……” 我说的是真话,却没有人相信怎么办? 戴誉的“老丈人”这关确实不好过。 何婕快步出了厂医院,本想骑上自行车往家赶。不过,走到半路她又改了主意,调转车头,便往机械厂办公区飞奔。 她们母女俩的脾气有些像,万一对峙的时候她火气上来谈崩了,她担心女儿会生出什么逆反心理,非要与那个二流子在一起。 所以还得先跟老夏商量商量,让他先拿出个章程再说。 夏启航刚从市里开会回来,进了办公室连口水都没喝,就见自家媳妇被秘书领了进来。 浑身狼狈,满头大汗。 见了他也不顾还有外人在场,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丝无所适从的哭腔。 “老夏,你快管管你闺女吧,她看上一个二流子的事,已经在全厂区传遍啦!” 第 23 章 第 23 章 一场莫名其妙的流言, 以及何主任义愤填膺的告状,让戴誉第一次被科研大佬夏启航记在了小本本上。 除此之外, 这种桃色八卦对戴誉的影响十分有限, 顶多就是对他指指点点的人变多了。 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被旁人围观,并不以为忤。 这点影响,恐怕还没有面前吴科长所说的话, 对他的触动大。 戴誉按照与吴科长的约定, 今天再次来到了市第二啤酒厂的办公区。 甫一见面,吴科长便直截了当道:“戴誉同志, 厂办那边的打字员人选已经定下了。听说是一位名叫许家庆的同志。” 这是早已料到的结果, 戴誉很平静地接受了。总不能为了找他拍个画报, 让吴科长去与孙主任硬碰硬。 戴誉点头表示理解, 刚想起身告辞, 便听吴科长继续道:“不过, 不知你是否有意向加入我们宣传科?宣传科还有一个宣传干事的岗位空缺。” 被这个提议打个措手不及,戴誉微愣道:“我没参加你们的招工考试,万一以后有人翻旧账……” “我看了你的报名表, 不但写了一手好字, 还是高中文化。已经高出我们的招工条件了。” 戴誉知道他们这么大费周章地曲线救国, 就是为了让自己去拍那劳什子的宣传画报。 他得抓住难得的机会谈条件, 沉默片刻才问:“宣传干事的工资待遇怎么样?打字员可是有二十块的岗位补贴的!” “岗位补贴没有, 但基本工资比办公室文员要高一些,能有三十块左右, 而且宣传科有时还会有一些差旅补助。” 吴科长见他有些动摇了, 再接再厉道:“你进了厂, 帮厂里拍画报,七十块的车马费照样给你。” 徐晓慧在一旁邀功:“这七十块车马费可是来之不易, 我们科长提交申请以后,还得领导们上会讨论呢!” 戴誉觑她一眼,缓声道:“我可以不要这七十块的车马费,但我有个提议,若是厂里答应了,我就同意去拍画报。” 吴科长和徐晓慧的视线都落在他那张俊脸上,紧张地等待下文。 “为了有更好的宣传效果,可以在我的照片旁标注——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戴誉语不惊人死不休。 吴科长amp;徐晓慧:“……” 这人咋这么不要脸呢! 还优秀职工代表呢,你做什么贡献啦?就成优秀职工代表啦? 这种要求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呦! 办公室内一阵死寂。 如果空气会说话,这会儿早就受不了地主动开口了…… 戴誉被她们消极抵抗的态度弄得也有些尴尬。 他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解释道:“你们想啊,绿岛啤酒用的模特,是一个叫边洪波的电影明星是吧?” 吴科长不动如山,明显不想与其互动。 徐晓慧被他的视线紧盯着,不得已之下,率先破功点了点头。 戴誉继续道:“虽然我这相貌与电影明星不相上下吧,但是名气到底不似人家高,对吧?” 徐晓慧无法,再次点头。 话虽如此,可这话从他本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你就不能谦虚一点吗? “你看,人家厂请的是电影明星,咱们厂却只能请来无名小卒,那不是让人小瞧咱们厂的实力嘛。不过,若能标注上我是优秀职工代表,那就不一样啦,长得好看又优秀的职工为产品代言,这就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另辟蹊径呐!” 本来只是胡诌的戴誉,讲到最后还自我肯定般地点点头,这还真是双赢的好办法! 妙啊! 他若是能被官方盖章为“优秀职工代表”,以后就再也不怕别人说他是小流氓、小混混、二流子、无业游民了! 七十块为自己正个名,值了! 吴科长与徐晓慧面面相觑,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徐晓慧咕哝道:“你还没上班呢,就被安上一个优秀职工的头衔,那也不合理啊!” “我都能拍画报了,还不够优秀吗?”戴誉继续争取,顿了顿又退而求其次建议道,“若是不能用优秀职工代表,用‘啤酒厂最佳新人’也可以!” 吴科长皱着眉思索了半晌,沉吟道:“倒也不是不行……” “科长!”徐晓慧急了,这不是弄虚作假嘛! 吴科长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先将人留住,拍完画报,想怎么使用就是厂里的事了。 何况戴誉的提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行性,杨副厂长那个人工作方法很灵活,八成会赞成这个方案。 吴科长怕他又弄出什么幺蛾子,赶紧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到时候至少给你争取个最佳新人的头衔。你现在就跟徐晓慧去人事科报到,办理完入职手续,明天上午咱们就拍摄。” 戴誉也不含糊,起身与吴科长握手含笑道:“我以后就是吴科长手下的兵了,还请领导多多关照啊!” 吴科长也呵呵笑:“你果然与江海说的一样,鬼主意忒多!以后就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同志了,你这个最佳新人可要争取为宣传科多做贡献!” 戴誉闻言一怔,不确定道:“您不会是顾江海的三姨吧?”顾江海不是说他三姨在厂办吗? 吴科长微笑点头。 “嗐,您怎么不早说啊,那拓印铅字顺序还是您帮忙弄的,要是早说您就是三姨,这会儿画报都进印刷厂了!”戴誉没想到吴科长这么沉得住气。 “公是公,私是私嘛。公私不能混为一谈!”不论这小子是真心还是假意,对于他的这番表态,吴科长还是很满意的。 戴誉跟着徐晓慧在一楼人事科办完入职手续,还在感慨吴科长有原则会做人。 “咱们吴科长人很好的,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徐晓慧从来不吝为领导说好话,直言道:“本来我们宣传科只有一个宣传干事名额,厂工会李主席的外甥也报名考试了,虽然只是初中文化,但是也符合我们的招考条件呢。” 戴誉诧异:“我这是顶替了人家的位置?”这不是刚入职就把工会主席给得罪了嘛。 徐晓慧否认道:“没有,那位同志也被录取了,他明天来报到。你这个编制是我们吴科长亲自去厂长那里替你争取的,谁让你不要钱,非得要工作呢!” 她还对戴誉的难缠心有余悸。而且听刚刚的话音,戴誉与科长还有点七拐八绕的关系,再加上明天来报到的工会主席外甥,一个科室里三个小卒,其中两个是关系户…… 徐晓慧直觉他们宣传科往后要热闹了! 两人重新回到宣传科办公室,吴科长指了一张靠窗的办公桌给他,又拿出一沓明信片和画报铺在桌面上。 “你今天刚来,不算正式上班。这是我们提前收集的一些电影明星画报,你先看看。下午让晓慧陪着你,按照这上面明星的衣着打扮,去置办一身行头。” 戴誉仔细瞧了,那几张画报明显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封面,还有撕扯的毛边呢。 而且上面的人物大多数都是女明星…… 徐晓慧也是早有准备的,找出印有一个男工人的封面,介绍道:“你看《人民画报》最新一期,用的就是工人代表!这个铁路信号员的造型,藏蓝色制服配上大盖帽,是不是也很英气!” 吴科长在戴誉身上扫了一圈,直接否了:“不行,这衣服是人家铁路部门专用的,若是用了咱们厂的工作服替代,灰扑扑的不好看。” 徐晓慧也不灰心,从下面翻出一张《电影画报》的封面道:“这个一准儿行,这件立领红毛衣还是电影里的人物服饰呢,戴誉穿上肯定精神。” 戴誉像个吉祥物似的坐在那,任由她们打量比划,本来没想发表意见,人家让穿啥,他就穿啥呗。不过这会儿一听徐晓慧的提议,他直接不淡定了。 好家伙,三伏天里穿毛衣!这谁能受得了…… 戴誉忙出声打断道:“红毛衣确实好看,不过我自己是没有的,这大夏天的去哪买红毛衣啊!” 吴科长思考片刻道:“我倒是有一件立领红毛衣,虽然是女式的,不过粗毛线分不清男女款,而且画报的取景主要集中在脖子以上,能露出个红领子就行了。红色显得精神!” 得了,不但夏天穿毛衣,还得穿女式毛衣,这不是要出洋相嘛! 戴誉挣扎道:“咱们不如根据厂里的产品定位,来确定服装造型怎么样?” 吴科长一听,来了兴趣:“你具体说说。” “我们厂主营的是11°的滨江啤酒,12°的白花啤酒和14°的黑啤酒,这三款棒啤,没错吧?” “滨江啤酒和白花啤酒的售价便宜一些,黑啤酒因为制作工艺复杂售价最高。” 吴科长没想到他对厂里的产品情况还挺了解,点头表示满意。 戴誉继续道:“那我们就可以根据售价,以及消费人群决定造型……” 徐晓慧总算找到机会表现自己,插话道:“对啊,最便宜的滨江啤酒可以拍一套印有我们厂标志的白背心,白花啤酒可以拍一套衬衫加工装裤,最贵的黑啤酒可以拍一套……” 她思考再三,也没想好最贵的能拍一套什么样的。 吴科长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再拍一套红毛衣的!明天一共拍三套!” 戴誉:“……” 敲定好了服装,徐晓慧不顾戴誉的坚决反对,生拉硬拽将人领去了机械厂对面的理发铺。 “师傅,您这能烫头不?”徐晓慧边费劲地推着戴誉进门,边问屋内的剃头师傅。 “呦呵,都好多年没人找我烫头了,能烫!”剃头师傅下午正闲着打盹,见到两个小年轻进门就喊着烫头,还挺稀罕的,“姑娘,坐吧,你想烫个什么样式的?” 徐晓慧将手里那张红毛衣的画报一扬,指着死扒着门框不肯进来的戴誉道:“不是我要烫头,是给这位同志烫!就烫画报上电影明星这样的!能烫不?” “没问题啊!先坐吧!”剃头师傅说着,就去角落里翻出一个火钳子。 戴誉心惊肉跳地看着师傅将火钳子放在火上烤,不死心地建议道:“我这头发不够长,你看那火钳子那么粗,万一把我烫伤了,你还能找到第二个给厂里拍画报的不?” 怎么这么不懂珍惜呢! 徐晓慧被他说得也有些迟疑了,目光望向已经被烤红的火钳子,万一真被烫到了…… 想想那个画面,徐晓慧就打了个哆嗦。 剃头师傅拍拍座椅,示意戴誉过来坐下,“怎么,还信不过我老钱的手艺啊!我都干这行三十多年了!烫头的手艺还是专门去大上海,跟上海师傅学的!十年前,滨江街面上的卷发造型,九成出自我手!” 戴誉不情不愿地蹭过去。 他心里还真信不过这剃头师傅,都好些年没给人烫过了,这是拿他练手呢! 剃头师傅将他往座椅里一按,又盯着那画报瞧了片刻,方问道:“现在能来烫头的人,别说男人了,连女人都少了,你们怎么想着要烫头呢?” 徐晓慧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骄傲地说:“我们啤酒厂要拍几套宣传画报,这位同志是画报明星。” 还特意将戴誉美化成明星了。 “哦哦,拍画报啊,那光烫头不行,还得修修面!”剃头师傅见这二人都懵懵懂懂的,解释道,“以前在上海滩当学徒的时候,我那师傅整天给电影明星弄造型。拍画报前,女的化妆,男的修面!这是有讲究的!” 终于遇到懂行的了! 门外汉徐晓慧高兴道:“那就把他交给您了!” “得嘞!” 戴誉:“……” 剃头师傅没急着给戴誉烫头,先将推剪洗刮吹等十五道工序,一道不落地弄完。 然后把座椅靠背放倒,让戴誉在上面躺着,开始给他修面。 被剃头师傅这全套步骤弄下来,戴誉早已懒洋洋地躺在那里任人揉圆搓扁了。这个过程堪比前段时间戴英给他做的那个护肤Spa,舒坦! 尤其是这师傅修面的时候,手法轻柔,动作利落。鬓角,眉毛,唇周,下颚的多余毛发都被剃得干干净净! 这手法就是奢侈享受啊,以后他也可以隔三差五地自费过来享受一次高级服务啊! 不仅他要来,还可以带上老爹和戴荣,让这两个整天在车间里打转的糙汉也体验一把VIP服务。 于是戴誉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想着,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干净的小白脸…… 徐晓慧一直在旁围观,见这剃头师傅确实手法娴熟,便对接下来的烫头,更有信心了。 * 这天晚上,当戴誉顶着时髦的郭富城发型一路走回家,不但路人回头率百分百,到家以后,老戴家这些土老帽们也全被镇住了! 一向心疼儿子的戴母,这次却揪着戴誉的耳朵,气道:“厂里的纠纷办,整天在查资产阶级生活作风问题!你在这时候烫头,不是顶风作案嘛!” 戴誉挥开母亲的手,站在堂屋中央,板着被修得干干净净的小白脸,一本正经道:“既然大家都在,那我就正式通知一下。本人今天下午已经正式入职市第二啤酒厂宣传科了!” 堂屋里大家都盯着他的郭富城发型瞧,没人应声。 戴立军之前听说过啤酒厂近期招工的消息,只是没有适合戴誉的,他回家也没提。 听了儿子的话,他半信半疑,问道:“你去宣传科能干什么?” “宣传干事!国家干部编制!每个月工资三十二块五毛!” 戴奶奶终于不淡定了,盯着孙子问:“真当干部啦?不会是夏厂长把你弄进去的吧?” 她老人家始终对这两天的绯闻,深信不疑。 戴誉省略了考打字员却当上了宣传干事的曲折经历,只道:“是我自己考进去的!” 这下连戴奶奶都不信了…… “当然了,还有个附加条件。”这事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只能坦白道,“啤酒厂让我给他们厂里拍几套宣传画报!” 哦,这才对嘛,戴誉的名声在厂里那么响亮,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录取他嘛! 这次大家都信了,纷纷后知后觉地高兴起来。 唯独戴母逮着他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问题不放,追问道:“我问你这头发是怎么回事呢!” 戴誉无奈叹气:“哎,我这也算是自我牺牲了,这是为公家烫头!” 可不是自我牺牲嘛,明天他还得三伏天里穿毛衣呢! 还是女式的…… 第 24 章 第 24 章 得知戴誉烫头是经过组织同意的, 戴母顿时高兴起来,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对着戴誉那时髦的郭富城发型赞了又赞, 连声道好。 戴大嫂甫一听说小叔子因着长得好看,摇身变成了国家干部,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然而转念一想, 戴誉能有一份这样的正经工作, 也算是减轻家中负担了。 最起码,她与戴荣的私房钱可以暂时安全了! 遂高兴地拍手笑道:“这可真是大喜事!咱家英子马上要去厂办小学上班, 二弟又当上了啤酒厂的宣传干事, 以后咱们家就有五个领工资的人啦!” 说着又颇有长嫂气度地主动关心起了戴誉的工作问题。 “二弟, 你啥时候去拍画报?服装是厂里提供, 还是要自己准备?你大哥还有两件的确良的新衬衫没上身呢, 要不你先拿去用吧!” 戴荣对于媳妇的大方心生诧异, 反应过来后赶紧接话道:“对啊,我整天一身臭汗,也没机会穿新衬衫, 你拿去用吧!” 戴大嫂这一问, 还真是问到了戴誉的痛点上。 他现在最亟需的是什么? 就是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 赶忙笑着道谢, 戴誉又将吴科长对几套服装的安排详细说了。 戴母一听, 顿时急了。啤酒厂请她宝贝儿子去拍画报, 居然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想让她儿子穿女式毛衣! 那怎么行?宣传画报可是要推向全国的, 决不能丢了这个面子! 留下堂屋里的一众人, 戴母噌噌几步便蹿回屋, 一通翻箱倒柜。 这时候就体现出戴誉的家庭地位了。 即便是平时最不待见她的戴大嫂,这会儿也急得团团转。 紧随婆婆的步伐, 带着两个小姑子就回了他们两口子的房间,试图帮戴誉多凑出几套衣服,到时候换着穿。 徒留戴誉爷仨,以及嘬着手指的三丫,在原地面面相觑…… 戴大嫂拿出的两件衬衫,一件奶白色的,另一件是浅蓝色的。 “这两件还是过年前在第一百货商店抢到的,你看这蓝色,多清亮,多好看!”戴大嫂深感自己词汇匮乏,除了好看,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词。 戴誉凑过去一瞧,嚯,这浅蓝色可真够小清新的!怪不得他大哥不穿呢,谁家糙汉敢穿这颜色出门呐,配上他那大黑脸,得村儿成啥样…… 不待他与大哥吐槽,戴母怀里捧着一叠衣服出来了。 “这还是准备让你结婚时穿的,布料钱加上裁缝的手工费,一共花了一百三十六块呢!”小心展开一件灰蓝色薄毛呢西装往戴誉身上比划,戴母啧啧有声地感慨,“配上你这新烫的头发,跟资本家少爷似的!不过,短时间内,这婚恐怕是结不成了,你明天先拿去穿吧。” “我与戴荣结婚时也没见你给他做件西装穿穿!”戴大嫂小声嘀咕,心里又开始不是滋味了。 戴母听到了却只作不知。心说,你又不是大学生,我这是因着要娶大学生做媳妇,得让儿子体体面面办婚礼,才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拎着这件西装她便又想起了苏小婉。这孩子与戴誉分手后,对她连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便彻底消失了。 戴母突然就变得意兴阑珊起来…… * 李云凤像往常一样,早上八点四十分准时踏入厂大门。 习惯性地与传达室孙师傅打招呼,眼角余光却注意到站在一旁,正与孙师傅一块吞云吐雾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身上的气质与厂里大多数的男同志迥异。 自来卷很随意地卷曲在额前,穿着一件稍显修身的浅蓝色衬衫,袖口被翻折上去,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臂,身姿笔挺地站在阳光里,像一棵劲瘦挺拔的翠竹。 她透过灰白烟雾望向对方有些模糊的面容,虽然很好看,但是身上有一种生人勿进的清冷感。 “诶,李干事,你来得正好!”孙师傅叫住她,“这是宣传科新来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在这等你半天了!” 说着又回身向戴誉介绍:“这就是总务科负责保管礼堂钥匙的李干事。” 戴誉见李干事是位女同志,便主动将还剩半截的烟头碾灭了,笑着打了招呼才道:“没等多久,一支烟的功夫还没到呢。” 李云凤被他这一笑惹得脸颊有些发热,怀疑刚刚对方身上那种清冷感也许是她的错觉。 这位同志明明就是又俊又亲切嘛! 李云凤问了戴誉使用厂礼堂的原因。 “宣传科今天要为厂里的啤酒拍几套宣传画报,吴科长打算将拍摄地点定在那边。”戴誉与孙师傅道过谢,便提上包跟着李干事往办公楼走。 吴科长昨天便将拍摄画报的事全权交给了他与徐晓慧。他虽是模特,却不能将所有工作都扔给女同志,自己在一旁当甩手掌柜。 总务科负责厂里的后勤工作,整天与人打交道,所以李云凤性格还算外向。见戴誉与她年龄相仿,为人还很健谈,便没有了之前的拘束,好奇打听道:“听说厂里为了拍宣传画报,请来了首都电影制片厂的电影明星,人已经来了吗?” 戴誉呵呵一笑,促狭道:“电影明星没有,明日之星倒是有一个!” 李云凤不知他打的什么哑谜,刚要询问,便听他嘻嘻笑道:“正是本人。” “……” 就说嘛,他这发型和服装怎么看上去与整个厂区格格不入的呢,原来是画报明星! 李云凤眼珠一转,有些狡黠地问:“拍摄的时候,我们可以去旁观吗?” 戴誉一脸警惕:“你们?还有谁啊?最好不要。”心里已经在考虑到时候要怎么清场了。 李云凤笑而不语。 * 厂礼堂的位置有些偏,戴誉拿着钥匙找过去的时候,吴科长徐晓慧二人,以及一个背着诸多设备的照相师傅,早已等候多时了。 隔着老远,戴誉的视线便捕捉到了吴科长手上那件红毛衣。走至近前,他勉强挤出一个讨好的笑:“科长,我昨天回去又寻出了几套衣服,比红毛衣还好看呢,请您过过目。” 可惜,吴科长似乎对红色情有独钟,虽然高度肯定了戴誉身上这件蓝衬衫,以及包里那件毛呢西装的魅力,却仍是固执道:“那就不拍穿着白背心了,露着两个膀子不美观!就用你带来的这两套衣服和红毛衣吧。” 照相师傅也帮腔道:“白背心确实不好,若是这照片以后还要印在啤酒标签上,就容易与版票底色弄混了。” 滨江啤酒的版票底色就是白色的。 戴誉:“……” 若是如此,白衬衫也不能单独穿了。 早知道应该听母亲的话,别嫌麻烦,将那一堆衣服都带过来! 进了礼堂,徐晓慧被指使着去舞台上帮照相师傅安装待会儿要用的背景幕布。 戴誉则被吴科长单独留下,按在了第一排的座椅里。 从上衣兜里摸索一阵,掏出个东西,吴科长叮嘱道:“你可别给我说出去,让纠风办的人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桩麻烦。” 说罢,不待戴誉做出反应,单手托起他的下巴,拿着那东西就往他嘴唇上招呼。 戴誉被她吓了一跳,忙伸手挡了,捂着嘴声音嗡嗡地问:“科长,你弄的这是啥啊?” “啧,口红啊,这都没见过?”吴科长打趣。 他还真没见过,主要是戴家的女人都不用这玩意,他没机会见识。 “这还是我在上海出差时买的,可贵了,平时都不舍得用。”吴科长用力扒开他的手,俯身去给他涂口红。 戴誉心道,你是不敢用吧。 他不好直接顶撞领导,便只能任人摆布。 半晌,吴科长收起口红,拍拍手满意道:“这样显得气色好多了,电影明星拍画报的时候都要涂口红的。” 又从布包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镜子递给他:“你自己看看吧,多精神的小伙!” 戴誉匆匆瞟了一眼后,勉力维持微笑。 趁着吴科长被照相师傅喊走的空当,赶紧从裤兜里掏出个手帕,将那黏糊糊的口红擦干净了。 把嘴巴涂得跟刚吃了小孩似的,这是啥审美啊? “戴誉——” 徐晓慧的突然靠近让戴誉擦嘴唇的手一哆嗦,还以为被发现了。 刚想找补几句,便见徐晓慧盯着他的嘴打量少晌,方点着头,语带肯定道:“还是科长说得对,涂上口红,气色好多了!” 戴誉:“……” 该配眼镜就去配个眼镜吧! 画报的第一套服装直接拍了戴誉身上这件浅蓝色的衬衫。 “扣子系系好!”照相师傅还是上次在中国大街帮他拍照片的老师傅,见他领口敞开着,调试相机的时候,还不忘提醒。 戴誉还从没在不打领带的情况下将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 只假装没听见。 因着只拍三套衣服,时间还算充裕,照相师傅的动作便有些不紧不慢的。 先是慢条斯理地低头在双反相机的取景器里构图、调焦,磨蹭半天,直到戴誉脸都要笑僵了,才慢悠悠地按下机身前面的快门。 虽然速度慢了一点,但过程还算顺利。 不过,拍到第二套衣服时,却遇到了麻烦。 那件灰蓝色的薄毛呢西装,不知是放得太久被虫蛀了,还是他今天拎过来时,不小心剐蹭到了哪里。 吴科长在衣领靠近脖子右侧的部位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破洞。 不仔细看注意不到,但是印在画报上是必然会被发现的。 徐晓慧毛遂自荐,声称自己的针线活全厂最佳。拿上针线包和衣服就飞奔出礼堂,到太阳底下帮他补衣服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毛呢西装暂时不能拍,怎么办呢? “哎,早看出来你嫌弃我的红毛衣了,也是,哪有年轻人愿意穿老太太的衣服嘛!”吴科长见他站在原地东瞧西看的,就是不去换那件衣服,知道硬碰硬行不通,便开始以屈求伸。 她的年纪比戴母小一些,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肯定不能被定义成老太太啊。 戴誉被她那幽怨的语气说得头皮发麻,明知她是故作姿态,还是硬着头皮接了。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一点,赶紧拍完算了。 “咱们动作快一点,一会儿我还有个会要开呢!别磨磨蹭蹭地耽误时间!”吴科长见他去幕布后面换了衣服,却半天不肯出来,忍不住开口催促。 其实戴誉早就换好了,之所以在后面磨蹭那么长时间,主要是这衣服它有个大问题! 被催促得紧了,戴誉无法,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这不是挺好的嘛!就是肩膀稍稍有些紧,胸口这边有些松。”之前只留意漂亮脸蛋了,都没发现戴誉同志的肩膀居然这么宽! 吴科长对于这件高领红毛衣的上身效果还算满意,“年轻人还是穿红好看,我那会儿……” 戴誉面无表情地觑她一眼,没说什么,只转了个身,将后背对着她。 背影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萧索…… 看清后背,吴科长瞬间消音。 只见在毛衣背面,沿着戴誉的脊椎,歪歪扭扭地夹了一排科室里夹发.票用的长尾夹…… 随着戴誉身体的转动,背后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金属碰撞声…… 吴科长本就是比较丰满的体型,而且考虑到中年容易发福,织这件毛衣时便特意放宽了两寸。 胸围就有些那什么…… 她呵呵尬笑两声,安慰道:“又不拍背面,你调整好角度,什么也看不出来。那什么,你们先拍着,我一会儿还有个会,你们抓紧点时间,我先出去看看徐晓慧弄得怎么样了。” 话落,也不给戴誉反应的时间,匆匆忙忙地溜了。 戴誉无奈地笑笑,只能听从照相师傅的要求,赶紧拍完拉倒。 他这边正穿着红毛衣,浑身是汗地按照指示摆拍呢。 礼堂大门那边,却不知从何时起,隔上几分钟,便有三五成群的女同志陆续进来。 有些女同志一见礼堂还被占用着,便直接转身出去了。不过大多数人像是看什么西洋景似的,手拉手地跑到前排坐下,向戴誉他们这边抻着脖子张望。 戴誉虽然习惯被人围观了,仍是被台下那些嘻嘻哈哈指指点点的女同志们弄得有些不自在。 主要是衣着实在不甚体面,凭白失掉许多自信! 眺到台下坐着的人群里混着一个勉强算熟的半熟人,戴誉赶紧招呼道:“李干事,麻烦你来一下!” 李云凤被一众女同志打趣着跑上舞台,呵呵笑着问:“戴干事,有何贵干?” 戴誉第一次被人叫戴干事,短暂怔愣片刻方无奈道:“我们这边还有一套衣服没拍完呢,你能不能帮我清个场啊?” “还有时间呢,你们继续拍呗,当我们不存在就行!”李云凤劝道。 “不行不行,本来就紧张,被那么多女同志围观,我都不知道怎么摆动作了!”戴誉商量道,“你们出去等会儿,再有半小时就拍完了。” “半小时可不成,二十分钟后,我们要在这边开会的!” 戴誉不信。 台下坐着的那三四十个女的,八成是被这个李干事组织过来看热闹的,毕竟她早上才问过能否来旁观。 肯定有猫腻! 李云凤见他还是一副“我不信”的表情,只能无辜地抬手指向舞台上方。 戴誉背后还有夹子,不敢转身,只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这一看顿时满脸黑线。 却见舞台最上方的横幅上写道—— 《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妇联成立大会暨第一次全体妇女大会》 戴誉:“……” 不想拍了。 第 25 章 第 25 章 二人说话的工夫, 厂办的工作人员已经来到主席台前了,拎着暖瓶依次向长桌上的茶杯中倒水。 眼见开会的时间逼近, 领导们也即将到场, 戴誉心知不能再磨蹭了。 上班第一天就列席全体妇女大会,这事好说不好听呀! 吴科长与徐晓慧肯定也是要出席会议的,不过这两人都特别能沉得住气, 谁也没向他透漏半点口风。这会儿早不知干嘛去了, 半天没见人影。 戴誉看向不远处的照相师傅,问:“师傅, 这套衣服拍得差不多了吧?要不咱先收工, 换个地方再接着拍?” 那老师傅还慢悠悠地调试相机呢, 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还早着呢, 这才哪到哪啊。给啤酒拍画报, 你总得有一个喝啤酒的动作吧。按照你们吴科长的要求, 红毛衣要配上白花啤酒。你一会儿就拿着白花啤酒,再摆几个喝酒的造型。” 戴誉不再多言,抄起一旁的白花啤酒样品就准备摆拍。 却听台下有个女声突然喊道:“啤酒瓶盖都没开, 太假啦!” 引起众人一阵哄笑。 戴誉一窘, 忘了这茬了。 附近没看到酒起子, 干脆就地取材, 他伸手从毛衣的后背上拽了一个铁夹子下来。 将尖角对准啤酒瓶口, 手上动作很快,似乎只是从下往上轻轻一削, 啪的一声, 瓶盖应声落地。 “好——” 台下看热闹的娘子军们不但高声叫好, 还哈哈笑着鼓起了掌。 戴誉:“……” 这是天桥底下看杂耍呢? 照相的老师傅也被台下这些热情的女同志们弄得不自在,终于加快了拍摄进度。 之前拍第一套服装的时候, 磨蹭了将近一小时,轮到第二套,三下五除二,十来分钟就搞定了。 戴誉拍照时倒不扭捏,师傅让做什么他便照做。台下的女人们非要围观,就随她们去好了,拦又拦不住。 不过,眼瞅着快拍完了,他要怎么出去啊。 身后还背着一串铁夹子呢…… “这是干嘛呢,这么热闹?”戴誉还在犯愁时,又有好几个妇女同志进入礼堂。 其中一个穿着蓝衬衫,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短发女同志,走上主席台出声问道。 会场内闹闹哄哄的,戴誉和照相师傅还在赶工,一时竟无人回答。 她立在主席台边看了半晌,见戴誉与照相师傅似乎忙完了,便主动走过来与戴誉握手打招呼:“您是首都电影制片厂的同志吧?欢迎欢迎啊!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电影明星本人呢,能不能让照相师傅帮咱们合个影?” 虽然一时没想起来这位同志拍过什么电影。 戴誉:“……” 被她抓着手,戴誉下意识想躲。 好嘛,这一躲不要紧,后背上的夹子叮叮当当的,被人家听个正着。 那女同志听到金属碰撞声一愣,向他的背后看过去。 “这……” 在一个人面前丢脸总比在一群人面前丢脸强一些。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 于是,戴誉不但默认了电影明星的身份,还厚着脸皮顺势求助道:“呵呵,拍摄的服装有点大,用了一点拍照小技巧。你一会儿帮我挡着点后背,我去幕布后面换件衣服,再跟你合影行不?” 那女同志被他的大桃花眼盯着,觉得他眼巴巴的样子有点可怜,没怎么犹豫便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台下一众来开会的妇女同志们,见她们妇联的许主席登上主席台后,不知与宣传科新来的男同志说了些什么,两人先是一前一后地走向幕布后面。 不多时,新来的同志换了一件特别鲜亮的蓝衬衫走出来。 然后,然后两人居然站在幕布前,合影了? 你们在弄啥嘞? 吴科长再次进入礼堂时,见到的是刚与人合完影,正要握手道别的戴誉。 “戴誉,第二套衣服拍完了是吧?正好晓慧也把毛呢西装补好了,我们一会儿还要开会,你跟照相师傅出去找个地方继续拍吧。要是结束得早,下午就先回办公室上班。”吴科长事无巨细地叮嘱。 妇联许主席听了吴科长的话,一脸狐疑地看向她,问道:“这不是你们请来拍画报的明星吗?” 吴科长:“确实是来拍画报的,但还不是明星呢,这是我们科新来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 戴誉听说对方居然是新当选的妇联主席,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其实早有预料,能上主席台的,大小肯定是个领导。 “呵呵,刚刚多谢许主席帮忙了!您看看,这可真是巧了,我是第一天上班,您是第一天上任,咱们居然还拍了一张合影!缘分呐!” 许主席仔细想想,也觉得今天这事挺有趣的,他们二人确实还算有缘。 戴誉见她不预与自己计较,便也不吝说些漂亮话:“妇女能顶半边天,有您这样的巾帼英雄领导,妇联工作肯定能蒸蒸日上!我先回去上班了,预祝咱们第一次妇女大会圆满成功!” 许主席觉得只当这是讨了一个口彩,笑着与他道别。 戴誉从礼堂出来后,从徐晓慧那里取了衣服,又与照相师傅一鼓作气,在花坛旁将剩下的拍摄完成了。 吃完午饭,戴誉满头大汗地再次进入宣传科办公室时,吴科长与徐晓慧还没回来。 办公室里相对而坐着两个男青年。 一个有些眼生,看起来与他年龄相仿,长相还蛮周正,可惜脸上成片的青春痘有点破坏气氛。戴誉猜测,这位可能就是工会李主席的外甥,名叫沈常胜的。 另一人算是戴誉的老熟人了,厂办新招聘的打字员,小眼镜许家庆。 这两人居然凑到一起了…… 许家庆见到戴誉进门,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句,擦着他的肩膀便要离开。 临出门前,还递给沈常胜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沈常胜早已从许家庆那里打听到了戴誉被招进宣传科的内幕。虽然许家庆的话也不能尽信,但他心里多少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不过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他客气地与戴誉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只说以后都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了,要互相关照云云,便无话了。 戴誉心下一哂,没想到刚上班就被人嫌弃了。他也没上赶着与人家套近乎,只当他是个塑料同事好了。 坐回自己那张在窗边的办公桌,便开始总结整理上午的拍摄工作。 两人安静地互不干扰,在时针快要指向两点时,沈常胜那边突然就有了动静。 这哥们从办公室门后拽出一个湿哒哒还在滴水的拖布,蘸着水就开始慢吞吞地拖地。 不到二十平米的面积,被他来来回回拖了三遍,还没有要收工的意思。 这还不算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沈常胜放下黑乎乎的拖布,提起角落里的暖水瓶,又开始给每个人的水杯都添满水,包括戴誉的。 戴誉刚道过谢,便见他又拾起拖布,回去开始第四遍拖地了。 戴誉:“……” 这哥们啥意思啊! 走廊里穿了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没一会儿就停在了宣传科门口。 吴科长从门外进来,见了在拖地的沈常胜,笑着夸道:“小沈可真是够勤快的,咱们科室这月的卫生流动红旗就靠你了!” 沈常胜将拖布往门后一推,朗声答道:“您放心吧,我一定每天将咱们科室打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争取让大家在一个舒适的环境中工作!” 吴科长笑眯了眼,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戴誉:“……” 这哪来的二傻子。 见宣传科四人小队已经到齐了,吴科长将人都聚过来,开一个临时会议。 “妇联刚成立,下周会开办一期针对零基础妇女同志的扫盲班,杨厂长牵头,妇联、厂办、工会、团委和宣传科各抽调一名优秀代表,每天下班后去扫盲班讲课一小时。”吴科长眼神扫向戴誉,“咱们科室就由戴誉同志作为代表,每周要抽出一天时间来,去给妇女同志们上上课。” 沈常胜心里不太服气,都是宣传科新人,凭什么科长就直接拍板决定让戴誉去了? 要知道,给扫盲班当老师,虽然看着不起眼,甚至还要占用自己的休息时间。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刚进厂的新人来说,却是一个熟悉人际关系,拓展人脉的好机会。 尤其这次活动还是由杨副厂长牵头,五个科室联动的,简直就是为他们这些职场菜鸟量身定制的! 再说,人家要的是各科室的优秀代表,而这个戴誉就是一个靠脸混进干部队伍的混子! 居然让他去给同志们当老师? 他配吗? 吴科长不知手下人的心思,只对戴誉交代道:“虽然是政治任务,但是这次机会难能可贵。扫盲任务从省里到市里,层层下达,厂领导对这次的扫盲工作很重视,会随时抽查扫盲班的教学情况。你这几天认真准备一下,到时候好好表现,让大家看看咱们宣传干事的风采!” 戴誉琢磨着,扫盲班就是教人识字的,没什么难度,便点头同意了。 沈常胜忍了又忍,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这次宝贵的机会,遂举手打断道:“科长,戴誉还要跟进宣传画报的事情,未必忙得过来吧,不如让我去吧,我下班以后没什么事!” 见吴科长沉默不语,似乎在考虑他的提议,遂再接再厉道:“我是初中文化水平,给文盲们扫盲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晓慧暗暗撇嘴,她也是初中生,既然连沈常胜这个新人都有机会,那她就更有机会了! 不过人家领导为啥放着高中生不选,选你一个初中生? 因为你的青春痘多吗? “小沈是初中文化,当然也是有资格去给扫盲班上课的,不过戴誉是高中毕业,而且……”吴科长沉吟半晌方道: “让戴誉去扫盲班,并不是我的决定,他是被妇联许主席钦点的……” 第 26 章 第 26 章 即便心里再是不忿, 沈常胜此时也只能忍气吞声,捏着鼻子认了。 许家庆的话果然不能尽信! 这个戴誉根本不是靠脸进来的, 他这明明就是有后台! 妇联新来的那位许主席, 别人也许不知她的底细,可是作为工会主席的外甥,沈常胜对于一些内幕消息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位许主席此前一直在滨江机械厂从事妇女工作, 被戏称为铁娘子。今年啤酒厂正式成立单独的妇女委员会了, 才将她调过来主持工作。 然而普通人不知道的是,这位铁娘子还有另一层身份。 她其实是啤酒厂许厂长的亲妹妹! 才上班一天就能被许厂长的妹妹亲自点将!这个戴誉与许厂长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戴誉还不知道, 自己借着未曾谋面的许厂长的名头狐假虎威了一次。其实, 对于去扫盲班上课这件事, 他与沈常胜的想法大相径庭。 他觉得这所谓的难得的机会就是个鸡肋。 来扫盲班学习的学员都是文盲, 跟家属院里整天拉呱的大娘们没什么区别, 这种人脉能有啥拓展价值?至于其他几个科室的同事, 往后在工作中有了接触自然会认识,急什么。 倒是那个妇联许主席,明明与他只有一张合影的交情, 却非要钦点他去扫盲班授课, 你说这是为什么? 扫盲要遵循自愿原则, 领导也不能逼着大家认字。妇女们下班后, 还得回家做饭喂孩子呢, 累了一天了谁愿意来上劳什子的夜校啊。 领导总得想点能让女同志们自愿来上课的办法。 呵呵。 若是沈常胜能再争取一下,他就顺势将工作推给他了。谁知这厮居然直接偃旗息鼓了…… 你倒是拿出点关系户的底气嘛! 吴科长的一句话让宣传科内部无人再有异议, 戴誉最终还是被推去了扫盲夜校。 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还在琢磨着给妇女同志们上课的事。也许可以向大姐戴英取取经, 她入职厂办小学后会带一年级的一个班,零基础文盲与一年级小学生,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戴家二小子回来啦!听说你当上国家干部了,还为厂里拍画报啦?” 戴誉经过隔壁徐家的院子时,正巧碰上拎着板凳和簸箕进院门的徐婶子。 他心下纳罕,才上班一天而已,这婶子的消息可是够灵通的。 “嗐,我就说嘛,你这孩子明明为人不错,又是高中生,怎么这两年的名声被传得那么邪乎,原来是与苏小婉八字不合!你看你才跟她分手几天呐,摇身一变就成国家干部了!”徐婶子感慨颇多,“看来还是厂长家的闺女旺你!” 戴誉现在可是香饽饽了。 原本听说他当上了干部,徐婶子还想撮合他与自家闺女呢,不过这小子才与大学生分手没几天,又被厂长闺女相中了。徐婶子不得不放弃了与邻院做亲家的念头。 戴誉及时否认:“婶子,我跟厂长闺女根本不熟,你可别信外面那些谣言,那都是被人杜撰的。” “啥是杜撰咧?” 得嘞,扫盲班还没开始上课,先帮邻居婶子扫盲了。 “就是虚构的,瞎编的。”戴誉解释,“再说,哪有什么旺不旺的,国家早就要求破除封建迷信了,您可别顶风作案啊,还是信仰共产主义吧。” 徐婶子啧啧两声,揶揄道:“当了大干部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了。” 戴誉不与她争辩,简单聊了两句就匆匆回了家。 他得赶紧问问老娘,都在跟外人胡扯些啥呦,怎么还闹出八字不合的传闻了…… 然而,戴誉这回还真是错怪戴母了,这件事根本不是她说出去的。 “是我跟那些老姐妹拉呱的时候念叨的,怎么啦?”戴奶奶对于自己的杰作非常满意,这会儿主动认领了。 听了她邀功似的转述,戴誉只得出一个结论—— 不能小觑了这群没文化的老太太! 戴奶奶虽然不识字,却十分精明! 人家说话也是很有技巧的! 她家戴誉明明是靠着帮厂里拍画报,才当上宣传干事的。 到这老太太口中,事情的顺序却被彻底颠倒过来,让大家都以为戴誉是因着当上了国家干部,才被选去拍了画报。 而且她还懂得一箭双雕呢,愣是借着这个机会,将戴家人迟迟没有对外公开的退婚消息,散播了出去。 戴奶奶不知道戴誉为什么与苏小婉分手,但是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她将小孙子这些年不务正业的原因,都归咎到苏小婉的八字不好上了…… 按照她老人家的说法,苏小婉那八字真是逮谁克谁,命中七杀,正官混杂。不但克死了亲娘,连一直帮扶她的戴家人也被克了,尤其是作为她未婚夫的戴誉,是被她克得最惨的那个。 如今他们家与苏小婉正式割裂,这才过了几天呐,就否极泰来了! 小孙子成了干部,家里已经有五个领工资的人咧! 那些与戴奶奶交好的小脚老太太们,最是迷信,被戴奶奶一通洗脑,纷纷表示这样的媳妇不能要,早分早好。 下次相看孙媳妇得先合八字! 戴誉听后半晌无语。 他以前可真是小瞧了这些没文化的老太太。 她们也许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的意思,但是人家敢想敢干会实践呐…… 这件事还真给他敲响了警钟,对于扫盲班的工作不能掉以轻心! 那些没文化的妇女同志们也许不能将你送上青云,但可以把你从云端拽下来。 苏小婉就是前车之鉴呐…… * 盛夏里日光灼热。 从繁茂夏枝间透过来的阳光,晒得夏露双颊泛红。 她已经在啤酒厂大门前等了将近半小时了,却始终没看到要找的那道身影。 夏露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二点了,再迟疑下去,就要耽误下午的课了。 当即不再犹豫,走向了厂门口的传达室走。 “师傅,请问你们厂里有个叫戴誉的同志吗?”夏露琢磨着戴誉若是真在这里上班,凭着那副长相,传达室的大爷肯定认得。 “有啊,你找他有事啊?”孙师傅早就发现这姑娘了,在外面徘徊了好长时间才进来。 “那麻烦您帮我喊一下吧,我有事找他。” 孙师傅见她热得鼻尖都冒汗了,没忍心拒绝,当下就要拿起话筒,往办公区的总机拨过去。 电话刚响了两声,余光就瞥见几十米开外的一个挺拔背影,孙师傅放下了话筒,喊道:“小戴干事,有个姑娘找你!” 被他这么一喊,不只把戴誉喊了过来,其他人也都好奇的向这边张望。 宣传科来了个贼英俊的戴干事的消息,这几天早已经在厂区里传遍了,有些还没见过戴干事的人,此时就想看看他到底长成啥样。 戴誉正拎着俩饭盒打算去食堂吃饭呢,听到喊声回望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传达室门口的夏露,亭亭玉立的。 戴誉赶紧跑过去。 “小夏同志,你怎么来啦?”冷不丁在厂区里见到她,戴誉能不诧异嘛。 “人家姑娘都在外面等半天啦,你看这晒得,脸都红了!”夏露还没答话,孙师傅先说了,“这是你对象吧?厂里不少女同志的芳心要碎一地喽!” 孙师傅这几天早就跟戴誉混熟了,他们爷俩是每天早晚一支烟的交情,说起话来就比较随意。 戴誉被他的话唬了一跳,赶忙解释:“您可别胡说啊,这是我妹妹!” 估计夏露这是听到家属院那边的风声,来找他算账的。若是再被厂里人当面造谣,人家姑娘不得当场爆炸啊! 戴誉只能暂时帮她编造了一个合理身份,反正厂里也没人认识她。 见孙师傅还在那挤眉弄眼地不信,怕他在厂里传瞎话,戴誉干脆指着夏露道:“你没看出我俩长得有点像啊?这就是我妹妹!” 孙师傅暗笑戴誉编瞎话都不会。他刚刚都听到了,这姑娘姓夏! 而且只看那一身打扮,就不是普通工人家庭能养得出来的,一块表都赶上他一年工资了。 见他不打算承认,孙师傅也不继续探究,只小声嘀咕:“夫妻相还长得像咧!” 夏露被他们说得双颊蒸热,头发丝都有着火的趋势了! 她已经后悔死了,为什么要想不开,绕那么远的路主动跑来找戴誉! 戴誉怕孙师傅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忙不迭拉着夏露离开了。 将人带到一个没人的角落,戴誉才小心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夏露定了定神,点头道:“昨天刚听说你来啤酒厂上班了,还是国家干部。” 戴誉心下稍松,看来两人的绯闻还没传到她那里,不然避嫌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这么贸贸然地跑过来找他。 既然人家姑娘没听说,那他就不说了。本就是谣言,没必要为此徒惹烦恼。 “那你来找我是……” 夏露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大团结,递给他:“我想着,既然你已经找到这么好的工作了,就不用考大学了吧,过来把买教材的钱还你。” 其实她已经买了好几册教材了,本想凑齐了一起给他,却突然听闻他当上了干部的消息,只能先将书留下自用了。 戴誉没接,只问:“若是现在给你一份每月四十块的办公室工作,你还考不考大学了?” “考啊。”夏露想也没想答道。 “小夏同志你这就是在用有色眼镜看人呐,哦,我现在有份工作就满足啦,就不能有更高的追求啦?”戴誉半真半假地抱怨。 夏露咕哝:“你又不爱学习,一毕业连书都扔了……” “……”戴誉狡辩,“我那是不乐意学高中那些东西,等我考上物理系,你看我还扔不扔书了!” 夏露见他叭叭地说得头头是道,抬眸盯着他的眼睛确认:“你还真要继续考大学?” “那当然啦,上班又不耽误我复习,就算到时候没考上,还能回来继续上班。不吃亏!”顿了顿,又挺挺胸脯,自信心爆棚道,“再说,我怎么可能考不上嘛!” 夏露被他骄傲得不得了的样子逗得一乐,不知他打哪来的迷之自信。 将钱重新揣回兜里,“那我还帮你收集资料,凑齐了一起给你。” 戴誉见她转身就要离开,赶忙拦下。哪能让人家小姑娘大热天的就这么回去。 “你还没吃午饭吧,走,我请你到厂里食堂吃点。”戴誉晃了晃手中的饭盒。 夏露不想跟他坐在一起吃饭,心里还有点不自在,遂婉拒道:“我吃过了……” 话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地传来“咕咕”两声。 夏露:“……” 她怕时间来不及,下了课就过来了。 “哈哈哈哈,”戴誉一点没有绅士风度,贱兮兮地嘲笑人家,“肚子比嘴实诚,快走吧,今天食堂有红烧肉和榆钱窝窝。去晚了就被人抢没了!” 夏露还在挣扎:“我今天没骑车,吃了饭回去就要迟到了。” 戴誉动作一顿,脸上神色恢复正经:“自行车怎么了?你又被人欺负啦?”上次她来修车,那链条就是被人掐断的。 夏露见他面上神色说变就变,怕他误会,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自行车这两天借给别人了。” “哦,那走吧,先吃饭,”戴誉不再磨叽,果断道,“一会儿我骑车送你回学校,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再推脱就有些矫情了,何况她也真的饿了,便跟着戴誉往啤酒厂食堂走。 戴誉领着一个姑娘来食堂,大家都看到了,食堂负责打饭的大婶见了他身后的夏露,还一脸八卦地问:“小戴干事,这姑娘是你啥人啊?” 戴誉给出官方统一答复:“我妹妹啊,你看我俩长得像不?” “是有点像。”大婶盯着夏露看。 好看的人千篇一律,丑的人各有千秋,反正这两人都挺好看的。 “行啦,快别瞅了,”戴誉将粮票和肉票递过去,“还是老三样,再给加一份红烧肉,两个榆钱窝窝,您给我多打点,可千万别颠勺了,我昨天都没吃饱!” “我哪次不是给你盛上满满一大勺?就昨天不小心颠了一下勺,被你记到现在。”大婶低声抱怨。 “行行,谢谢您。等扫盲班开课以后,我也给您开个小灶,多教您认俩字儿。” 夏露见他才来单位上班没几天,就已经能与厂里人插科打诨了,不禁暗自腹诽,这小流氓真是到哪里都能吃得开。 两人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面对面坐下,一人面前摆着一个饭盒,除了米饭和榆钱窝窝是一样的,菜式并不相同。 “榆钱窝窝你要是吃不惯就放着,我留着下午加餐也行。”戴誉寻思着厂长家的伙食肯定比他们家好,夏露可能未必吃过这些。 “我家最近也总做这个,我爸爱吃。” 没说她也爱吃,那就是不爱吃呗。 “你吃米饭吧。”戴誉将榆钱窝窝夹了过来。 见她只闷头吃自己饭盒里的菜,并不来夹他这边的,戴誉只能动手将自己饭盒里的辣椒炒肉和粉条酸菜匀给她一些。 他吃饭的时候,也闲不住,主动挑起话头:“小夏同志,打算报考哪所大学?” 夏露专心挑拣着饭盒里的青椒,漫不经心道:“还没想好,可能会报省大,也可能会报考首都的大学。” 省大离父母近,首都的大学离爷爷和外公家近。 考上哪边的都行。 “而且好多人就算是填报了心仪的学校,也未必能考上。为了能最大概率考上大学,学校老师都建议大家不要报考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而且还要选择服从调剂,到时就不知能被调剂去哪所大学了。听说苏学姐……” 夏露一心二用,趁着戴誉不注意,将辣椒和胡萝卜偷偷挑了出来,在饭盒盖上码作一堆。 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忙不迭将后面的话咽回去。 咬着筷子,小心地觑着戴誉的神色,仿佛苏小婉就是他的旧伤疤一般。 戴誉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只道:“没事,我知道苏小婉是被调剂去省大的,人家最开始心气高得很,报的是首都大学。这不是跟赵学军调剂到一块去了嘛。” 渣男贱女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戴誉虽在埋头吃饭,余光却早就注意到了她挑食的小动作。 只是一直装作不知,任由她继续挑拣。 啧,这厂长家的闺女就是跟他们家那些女人不一样,这不吃那不吃的。 啤酒厂食堂大师傅做的青椒炒肉,大半青椒小半肉,那饭盒盖上的青椒都快被她堆出一座小山了。 眼见她终于停下了挑拣的动作,开始认真吃饭了,戴誉将她挑出来的那一饭盒盖的青椒和胡萝卜拖过来,直接倒进了自己的饭盒里。 就着米饭和榆钱窝窝,吭哧吭哧地解决了,好好的菜,扔了不是浪费嘛。 夏露举着筷子,僵在原地,怔愣地看着他一点不嫌弃地吃自己挑拣出来的剩菜。 这次是真的羞得面色通红了,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像是变得黏稠了起来。 在夏家,她和妈妈都不吃青椒,家里也很少炒青椒吃,即便是做了,挑拣出来的也都是留给夏启航同志解决。 她刚刚是下意识挑食,倒是没去想,被她挑出来的那些菜最后要怎么处理…… 戴誉发现了她的不自在,安慰道:“没事,你喜欢吃什么就挑着吃,不喜欢的就留给我,我不挑食。” 若是被戴母听到儿子的这番话,可能会被气哭了,是哪个小兔崽子天天嚷嚷着要吃肉来着! “戴哥!今天有点晚呐!” 两人之间刚刚生出来的那点暧昧气氛,被顾江海的招呼声打破。 夏露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继续埋头吃饭。 戴誉拨开顾江海放在他肩头的那只手,一脸嫌弃道:“这一身臭汗加机油味,快离我远点!” “嘿嘿,我刚从大车上下来,还没洗澡呢。”顾江海已经正式当上了啤酒厂的配送员,不过现在还是学徒阶段,正跟着师傅学习开大车呢。 顾江海也不把他的玩笑话当真,拿着饭盒就坐到了戴誉身边。 那视线跟两盏探照灯似的,在戴誉和夏露之间来回扫视。 夏露他是认识的,前些天才见过。 让他没料到的是,居然还能在啤酒厂食堂见到这两人同时出现。 他也是听过有关他们的绯闻的,原本以为只是大院里瞎传的呢,难道传着传着就变成真的了? 还是他戴哥牛逼啊,夏厂长的闺女都被他拿下啦! 俩人都用一个饭盒吃饭了,那肯定是有情况啊! 顾江海清了清嗓子,调侃道:“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啊,那得提前恭喜你们啊!” 夏露:“?” 什么传言? 第 27 章 第 27 章 戴誉在桌下狠狠踩了顾江海一脚, 在他即将忍不住发出惨叫前,才放轻力道。 望过去的眼神中蕴涵警告, 明晃晃写着四个大字“别乱逼逼”。 顾江海秒懂, 只好委屈巴巴地埋头干饭,咕哝了一句什么,含含糊糊的, 没人听清。 见夏露一脸狐疑地盯着他们, 戴誉若无其事道:“他是说咱俩考大学十拿九稳了!提前恭喜咱们呢。” 夏露听了他漏洞百出的解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低头吃饭, 沉默无话。 察觉她不打算追问, 戴誉忙不迭转移话题, 问顾江海:“怎么没见方桥过来吃饭?他干嘛呢?” “今天周六, 他们成品车间要做盘点, 还让我带话给你呢,留一份红烧肉给他,他今天在车间解决午饭。” 当初那一群来参加招工考试的小混混里, 除了戴誉和顾江海, 只有方桥压着线进了生产科, 当上了一名统计员。 为了做好这份统计员的工作, 方桥现在可勤奋了, 不但重新拾起了数学课本,还打算自学一些会计知识。 不努力不行呀, 与他同龄的小混混们全都有了营生, 戴誉就不用说了, 连二虎都成了食堂大师傅的得意弟子,他总不能被人落在后面。 戴誉闻言, 起身去打饭的窗口打了半饭盒的红烧肉,搭配榆钱窝窝。 “你给他送过去吧,一会儿我有事。”戴誉将饭盒递给顾江海,“吃完饭把你的自行车借我用用。” 顾江海偷瞄一眼安静的夏露,没敢再乱说话,只点头应了。 时间不早,吃过午饭,戴誉让夏露去厂门口的老榆树下等着,自己则拎着饭盒三步并做两步地跑进办公楼。 再出现时,他推着一辆黑漆漆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上还夹着一个厚实的坐垫。 “呐,戴上吧。”戴誉将自己的阔边草帽摘下来,扣在夏露头上。 这草帽是他从芦家坳带回来的,帽檐够大又不甚夸张,紫外线过敏星人的专属防晒神器。 白天出门他都要戴着。 夏露觉得那草帽有点丑,躲了一下没躲开,愣是被扣在了头上,帽檐大得能遮住半张脸。 仔细欣赏片刻,戴誉心下暗自得意。 这样就没人认得出来啦,省得因为与他走在一起,平白惹些流言蜚语。 戴誉见她被扣了草帽后,抿着嘴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遂笑嘻嘻地逗她:“小夏同志,你想坐大梁上还是坐后面?我这前后座还都没人坐过呢,你随便选!” 夏露听出他话里的轻佻,想瞪他一眼,眼神却被大帽檐挡住了,只能仰着脖子气哼哼道:“坐后面!” “得嘞,那您请上座吧。”戴誉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撑地等着她。 夏露小心翼翼地侧身坐上铺着厚坐垫的车座,双手勾着座椅的边缘,不欲与他的身体接触。 怕她上课迟到,戴誉吭哧吭哧地卖力蹬车,衬衫下摆都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夏露缩在他身后,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若有似无的风从指缝间穿过,云淡碧天如水,草帽下的唇角微微勾起,浅浅地吸了一口气。 “小夏同志,你扶稳了,前面的路有点颠!”眼见前方是一段碎石子坑洼小路,戴誉出言提醒。 不过,车速太快,他还没说完,自行车就直接驶入了颠簸路段。 突如其来的一阵颠簸,让夏露险些从自行车上掉下去! 被吓得短促地“啊”了一声,慌乱间便一把抓住了戴誉的腰。 “你拽住我的衬衫!别被甩下去了。”戴誉被她抓上了痒痒肉,车把打了一个晃。又怕真的将她甩出去,这石子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逐渐放慢了车速。 听话地双手攥上对方衬衫,夏露为了转移注意力,不去瞄他隐约露出的半截腰,主动问起他拍画报的事情。 “什么时候上市,在哪里能买到?”她以为戴誉拍的是类似《电影画报》那样的杂志。 “快了,昨天已经将终稿送进了印刷厂。那画报是给啤酒做宣传推广的,在国营饭店和烟酒门市部应该能看到。” 原来买不到嘛…… “我那画报抢手着哩,我家大嫂早就预定一套了,说是要贴在她屋里,多看看我的画报,可以让我未出世的侄儿长得漂亮点。你若是想要,我也送你一套,以后你结婚生孩子之前也多瞧瞧我的画报,孩子长得像我一样好看!”戴誉眼睛注意着前方路况,嘴上也不耽误跑火车。 气得夏露伸手在他腰间软肉拧了一把,不过手下硬邦邦的,只拧到了上面一层薄薄的脂肪。 出了气以后,倒也没拒绝接受那画报,她对戴誉能拍出怎样的画报还挺好奇的。 这年月去拍照的人都少,能登上画报的更是少之又少,何况还是身边熟人呢。 两人漫无目的地闲聊了一会儿,不多时便能眺到厂高中的大门了,来来往往有不少学生。 戴誉在隔着一个路口的地方将车停下,“我就送你到这吧,剩下那段路你自己走过去。被人看到跟我在一起,对你影响不好。” 原身当年可是全校知名的问题学生,大名如雷贯耳,他毕业时,校长和老师一派欢天喜地,如同送走了一个瘟神。 坐在后面的夏露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不知为什么,听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种话,她心里莫名酸酸的。 收拾好心情,夏露向他道了谢,又约定好送教材的时间,才将那顶丑兮兮的草帽还回去,转身向学校走去。 戴誉得了草帽,立即罩在头上,中午顶着大太阳骑自行车,晒死爹了! 这边戴誉哼着小调骑着车子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另一边的夏露却在快进校门时,碰到了明显在等她的同班同学兼好友,丁文婷。 见她走近了,丁文婷将自行车钥匙塞进她手里,又一把扯过她的胳膊,问:“你刚刚是不是与那个戴誉一起过来的?” 夏露将钥匙放进上衣口袋,若无其事道:“你看错了。” “我刚刚都看到你从他自行车上下来了!”丁文婷戳穿她,“你还戴着人家的草帽。” “都说了,你看错了。” 见她死鸭子嘴硬,就是不肯承认,丁文婷恨铁不成钢道:“学校里都在传你看上那个小流氓了,你这会儿不但不避嫌,还被人直接送到校门口来了,你这心也太大了!” 丁文婷快被她气死了。 夏露因着长得漂亮成绩好,又是厂长的闺女,被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嫉妒。尤其最近有关她与赵学军和小混混戴誉的花边新闻在家属院里疯传,高中的学生大多是机械厂子弟,好些女生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没少在背后嘀嘀咕咕说酸话。 “没送到校门口,还隔着一条街呢。”夏露见她急赤白脸的样,忍不住咕哝反驳,“谣言都是乱传的,过段时间就消停了,我总不能因为一个谣言就不跟人做朋友了吧。” 这是承认了。 “我看你是被色迷心窍了!”丁文婷拍了一下她的后背,恨恨道,“那小流氓就是个男狐狸精!” * 男狐狸精戴誉,此时已经匆匆忙忙地返回了厂里,上楼梯的时候心下琢磨着,得赶紧买一块手表了,不然还真是不方便。 进入办公室,发现“拖地三次郎”沈常胜还在拖地,心里就有数了,没迟到! 戴誉忍着笑,客气地道声辛苦就回了座位。 他还挺佩服这个沈常胜的,虽然有做表面工夫的嫌疑,但是表面功夫能这样一天天地坚持下来也实属难得。 而且这几天沈常胜对他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和煦了起来,没有了第一天见面时的浓郁塑料感。 两人偶尔也能聊聊厂里八卦和时事政治的话题。 可以和谐相处,戴誉当然求之不得了,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男同志,若是彼此再互不理睬,那也太惨了。 这会儿女同志们还没回来,沈常胜主动跟戴誉提起了他的新工作。 “我上午按照科长说的,去车间寻找报道素材,结果听到的都是抱怨,工人们对进军南方市场的事情一片怨声载道!”沈常胜似乎也颇觉气愤,脸上的青春痘都更红了,“为了生产足量的棒啤往南方送,现在所有车间都是二十四小时开工,甲乙丙丁四班倒,工人们都是超负荷工作。” 沈常胜将拖布杆往地上一杵,问戴誉:“烟酒公司本来就负责包销我们厂的啤酒,你说杨厂长这样急火火地打开南方销路图个啥嘞?” 他大舅在这件事上投了反对票,许厂长虽然没反对,但是保留了意见。 沈常胜觉得戴誉是靠着许厂长的关系进来的,对于这件事的看法肯定也是站在许厂长这边。 戴誉也有撰写新闻稿的工作,他这会儿正给钢笔吸墨水,听了沈常胜的话,不答反问:“你知道在一九五二年的全国第一届评酒会上,评选出了几个国家级名酒不?” 在酒厂工作,这点常识沈常胜还是有的,点头道:“贵州茅台,山西汾酒,泸州老窖,陕西西凤。” “刨除口感之类的硬件条件不提,你说它们凭啥能被评为名酒?”戴誉又问。 沈常胜直言道:“除了好喝还能是因为啥?” “我们省特产的高粱红不好喝吗?”戴誉一哂,“想当选上名酒那得‘有名’啊!酒香也怕巷子深嘛。” “就算是这样,那人家名酒都是白酒,跟咱们厂的啤酒是两码事。”沈常胜觉得他说的虽有一定道理,但是对啤酒并不适用。 “能有第一届评酒会,就会有第二届,谁知道第二届会不会评出个‘四大啤酒’呢。现在全国的啤酒厂就那么几家,老百姓也开始渐渐接受啤酒的独特口味了。这就是一块未开发的,不趁着现在打响名声,临到参加评选的时候,临时抱佛脚,市场也未必买账呀!” 戴誉早就在与传达室大爷的聊天中了解到,杨副厂长原来是烟酒专卖公司的干部,说不准她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才这样着急上马大项目的。 据他所知,第二届全国评酒会就在明年,啤酒也将被列入评选范围。 滨江啤酒厂采用的是苏联酿造技术,与用日本和德国技术产出的啤酒,口味略有差异,但除了专业评酒师,普通人少有能说出具体不同的,喝着都是一个味儿。如此,为厂里的产品打响知名度就很关键了。 “说实话,我还是很佩服杨厂长的,女干部能有这份魄力,思路这么开阔,实在是难得。她这是帮咱们厂提前走上了发展的快车道啊!厉害厉害!”戴誉摇头晃脑地隔空给领导拍马屁。 听得沈常胜直撇嘴。 宣传科办公室外,杨副厂长和吴科长已经在门边站了半晌了,杨副厂长刚被迫听了下属的一通马屁,心情大好,唇角似是带着一抹笑,对吴科长道:“你进去通知小戴来会议室开会吧,我就不进去了,免得他们尴尬。” 吴科长无奈点头,心说,那小子才不会尴尬呢,若是知道他的隔空一记马屁正巧被领导无意间接收了,还精准地搔到了领导的痒处,那尾巴不得翘到天上去呦。 听到门口有动静,沈常胜机灵地重新拾起拖把拖地。 吴科长已经对他的勤快习以为常了,直接绕过他,对戴誉道:“小戴,两点半在小会议室有个会,是关于下周扫盲班开课安排的。你去代表咱们宣传科出席一下。” * 戴誉拿上笔记本来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这所谓的会议室还没他们办公室大呢,四四方方的,零星堆着几把缺胳膊断腿的椅子,不像是会议室,倒像是杂物间。 甫一进门,戴誉便在心里骂骂咧咧。 原因无他,会议室里站着四个人,清一色的年轻小伙! 那许主席果然不是善茬! 说是妇联、厂办、工会、团委和宣传科五个科室联动,选出来五个优秀代表。 难道女同志中就没有优秀代表吗? 为啥要选出整整齐齐的五个大小伙子去授课,是何居心?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妇联居然还有男同志? 长得还怪清秀的咧。 此时五个男老师都到齐了,领导却还没来。领导们一般是要踩着点最后出场的。 团委的代表名叫宋轩,长得高高壮壮的,为人却很是八面玲珑,热情地与刚进门的戴誉握手,得知他是新入职的宣传干事,主动为戴誉与其他三人互相做了介绍。 他挑起个话头问:“大家都是怎么被选上来的?科室里投票了吗?” 此言一出,大家顿时面面相觑。 妇联的小伙子叫刘宁,坦言道:“我就是帮女同志们跑腿的,这种既出工又出力的活,肯定是我来,不用投票。” 其他人也纷纷表示,是科室领导直接点将的。 得嘞,领导们的目标还都挺明确的呢…… 众人没能闲聊多久,妇联的许主席与杨副厂长先后进入会议室。 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很是有眼色,将会议室里唯二的两把完好椅子,搬到两位女领导面前,请领导们先坐。 他们五个就像没写完作业被罚站的小学生似的,拿着笔记本在领导面前站成一排。 杨副厂长的工作作风雷厉风行,没有过多客套,开门见山道:“这次扫盲是继建国初期的扫盲运动之后,规模最大的一次扫盲,虽然是由省妇联主导的,主要针对妇女同志,但是从省里到市里,主要领导们都高度重视,我们厂这次的扫盲成果怎么样,就要看你们的了。” “扫盲夜校结业后,不但会给学员们颁发结业证,我们省里还会针对这次的扫盲成果,举办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届时希望今天在场的五位同志都能争取到这份殊荣,为厂里争光!” 许主席补充道:“区里和市里为了争取让扫盲工作有新的起色,决定在各单位之间交流经验,展开竞赛,学员的学习成果要比,老师的教学水平也要比一比赛一赛,大家回去以后一定要认真备课,准备好教案,你们的教案也是评比的参考依据。” 五个人之前都以为这就是个走过场的工作,教妇女们识几个字就行了,没想到上面会弄出这么大阵仗,不由都认真了起来。 纷纷表示一定为厂里争光。 戴誉无法,只能跟着大家一起,像打了鸡血似的喊口号。 两个领导互相对视了一眼,对这次的动员结果还算满意,又说了一些勉力的话,才开始做课程安排。 “原本厂里考虑的是,找一位同志对扫盲班的教学负责到底,不过顾及到大家的工作任务都比较重,干脆就让你们每人负责一天,即便讲重复了也不要紧,就当是帮大家复习巩固了。你们按照自己的进度来教学就好。”杨副厂长解释。 见他们没有异议,本来都打算散会了,许主席却突然出声:“戴干事是宣传科的代表,你就辛苦一下,每天下班你都去扫盲班点个卯,记录一下咱们厂扫盲班的教学情况。之后还需要宣传科给厂里出简报和新闻稿呢,争取在省日报上发表。” 戴誉:“……” 咋还总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呢? “刚才一忙忘了说了,你们来给扫盲班上课,都是有补贴的。”杨副厂长怕大家有抵触情绪,打一棒子还要给个甜枣呢,“月底会算进工资里,粮票肉票也会有补贴,小戴比较辛苦,补贴也会相应增加的,稍后我会通知财务科备案。” “尽量让大家的工作没有后顾之忧!” 戴誉被扫盲班的事闹得,一下午都在奋笔疾书。 不但要写吴科长交代下来的新闻稿,还要给扫盲班的备课做教案。 直到下了班,想去传达室跟孙师傅抽烟拉呱放松一下的时候,一掏兜才发现烟早就抽完了。 先从孙师傅那里讨了一支烟,戴誉晃晃悠悠地往厂附近的烟酒专卖走。 还没到地方呢,他就眼尖地看到供销社门口有个穿白衬衫的女同志,蹲在一棵大榆树下面,哇哇大吐呢。 看那架势,胆汁都快被她吐出来了。 戴誉迟疑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那人肩膀,问:“同志,你没事吧?需要帮忙不?” 那女同志听到戴誉的问话,扭头看过来,露出一张有些苍白的面孔。 这样仔细一看,戴誉觉得她有些面熟。 哦,这不是上次来修配社给自行车打气,还为钱师傅看过病的那个厂医院的何大夫嘛…… 第 28 章 第 28 章 抬头瞅了戴誉一眼, 何婕刚想说点什么,那股恶心劲就又上来了。 见她重新抱着树干呕, 戴誉一窘,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我恶心吐的呐。 因着被大量影视剧洗过脑,碰上这样的事,戴誉下意识便怀疑这位何大夫可能是在孕吐…… 毕竟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不过,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过分关心女同志的私事, 一时竟有些抓瞎。 踟蹰间,正巧有个刚买了鸡蛋的大娘从供销社里走出来, 戴誉像是看到了救星, 连忙将人请过来帮着看看。 大娘也是个热心肠, 将菜篮子往旁边一放, 就要去探查何大夫的情况。 正想问一些女人才懂的问题, 却见戴誉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 傻不愣登地杵在一旁看热闹呢。 也不知道避避嫌! 大娘暗暗腹诽,真是白长了一副聪明相,一点没有眼力见。 “小伙子, 你去供销社里跟售货员讨杯水来, 先给这位同志漱漱口再说。”大娘打算将人暂时支开。 戴誉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嫌弃了, 听了大娘的交代, 爽快地应声, 赶紧颠颠地跑进去讨水了。 等他端着售货员给的一罐头瓶子水走近时,这两人还没嘀咕完呢, 隐约能听到“上个月来了”、“四十多岁”、“不可能”等字眼。 网络时代人均老司机, 三组关键词, 足以让戴誉秒懂,人家没怀孕。 他还暗自给何大夫下了个诊断, 食物中毒。 大娘似乎也通过那些只言片语得出了结论,肯定道:“应该是吃坏肚子了,夏天的剩菜容易坏,吃剩菜的时候可得当心!” 何婕此时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觉得戴誉有点眼熟,却又因为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用罐头瓶子里的水漱了口,何大夫觉得自己也许是中暑了,就算是吃坏肚子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每逢夏天,卫生所和医院里,因着吃坏肚子而被送来的患者多得是。回去在茅房里多蹲一蹲就没事了。 与二人道过谢,便想起身离开。 她强忍着恶心从地上站起来,蹲得发麻的脚下有些发飘,眼前也发黑,身体便跟着打起了晃。 被她这副弱不禁风,随时可能跌到的样子吓得,戴誉支棱着两条手臂,像是保护学步幼儿似的,随时准备着扶她一把。 何婕摆摆手,很有经验地弱声道:“可能是直立性低血压加上低血糖。” 微阖着眼睛就靠上了树干。 戴誉见状,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翻出一颗有些融化的酸角糖,有黏糊糊的糖汁渗出来,玻璃糖纸被黏在了糖块上,还粘着几根裤兜里的线头,看上去着实有些寒碜。 这还是他昨天早上用鸡蛋跟三丫换的呢。 剥开糖纸递过去,“那您先吃块糖吧,状况稳定下来再走也不迟。” 何婕有些洁癖,看了那糖便想拒绝,不过这会儿不是矫情的时候,短暂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 大娘见她实在虚弱,转向戴誉商量道:“小伙子,要不你背上这位女同志去一趟医院吧,看她这情况还怪严重的。” 戴誉没拒绝,看向当事人征求意见。这位自己就是医生,需不需要去医院,人家还能没数吗? 果然,何大夫摇了头。 厂医院这会儿早下班了,急诊的值班大夫还是她给排的班呢,因为吃坏肚子跑一趟医院不值当。 何婕抬起胳膊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自行车,忍着恶心将话说清楚:“我骑自行车来的。” 不用背。 大娘望向戴誉,直接替他做了主,“小伙子会骑自行车吧,有自行车就省事了,你骑车把这位同志送回家去。” 得嘞,干脆好人做到底吧。 戴誉将自行车骑过来,问:“您家住在几号院?我送您回去。” 回给他一个感激的笑,何婕说了自家地址。 “哦,小洋房那边,上来吧,我认识路。”看来这位还是大领导的家属呐。 戴誉见她即便被大娘搀扶着,还是有些打晃,忍不住建议道:“要不您坐大梁上来吧,您在后面,我又看不见,万一不当心掉下去了怎么办?” 何婕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坐上陌生小伙子的车后座,就够出格的了,居然还要让她坐在自行车大梁上?这不是老不修嘛! 若是被家属院里的邻居看到了,她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本来她这些天就因为夏露被传绯闻的事,异常烦躁,总觉得那些人与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意有所指似的。 要是母女俩一起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那他们家这名声还能好吗? 她在大娘的帮助下坐上后座,伸手抓住车座边缘固定身体,不过这么一个小支点哪能撑得住,坐了没几秒她就因着头晕开始左右摇摆了。 戴誉想说,您这年纪都能当我妈了,还不好意思个啥呀! 不过这样说容易得罪人,惹人家女同志不快。 他只好吃点亏,将自己往小了说,笑道:“我这年纪都能当您儿子了,您害羞个啥咧!呐,我这帽子给您戴会儿,太阳大,别晒中暑了。”夏天四五点钟的太阳也毒着呢。 转过头将手伸向后面,把草帽给她扣在头上,又不顾何大夫无力的挣扎,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臂,环在了自己的腰上。 “您坐好了,咱这就出发了!”戴誉与大娘道了别,脚下发力,自行车就滑了出去。 何婕被惯性带着,额角抵上他的后背。 感受到了背上的重量,戴誉也不以为意,还建议道:“您靠着我眯一会儿吧,距离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心下却寻思开了,他中午载着小夏同志的时候,都没被人家女孩子环过腰靠过背呢,这会儿倒是要被个中年妇女占便宜啦。 何婕本就晕得要命,何况还带着个大草帽,没人认得出她来,干脆也不矫情了。 不但搂上了年轻俊小伙的腰,还靠在人家身上小憩了一会儿。 暗自感慨,上次有这样的待遇,还是怀着小儿子那会儿坐老夏的车呢,这一晃都七八年了! 戴誉心细,即便是绕些远路,也没挑颠簸的石子路走,一路上异常平稳,不一会儿就将人送到了地方。 何婕休息片刻,将将恢复了一些元气,强打起精神问了小伙子的名字,还想招待他回家坐坐,喝杯茶再走。 戴誉摆手婉拒了。 他哪能那么没分寸呐,人家还难受着,他进去喝茶不是添乱嘛。 只叮嘱了一句好好休息,便跑远了。 * 周末一整天戴誉都在家中备课。 为了掌握这个时代的识字方法,他不但请教了大姐戴英,还翻看了侄女大丫的小学一年级语文课本。 “学认字还得先学汉语拼音?”戴誉诧异于这么早就出现了汉语拼音。 “对啊,好像有三四年了,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先学这个,这是必修课。咱们上学的时候都是用速成识字法或者死记硬背,没有汉语拼音方便。”因着教学需要,戴英最近还特意去学了汉语拼音。 戴誉将事情想得挺美,觉得既然有了汉语拼音,那认起字来肯定事半功倍。 于是,周一下班以后,他信心满满地去了扫盲班。 经过妇联统计,全厂有二十二个需要扫盲的妇女同志。 这二十二人中大多是临时工,比如洗瓶工、洗菜工、面案师傅以及一些车间里干杂活的妇女。 厂里给扫盲班在办公区一楼腾出了一间办公室,又从食堂和其他办公室凑了几套桌椅,这就算是扫盲班上课的专用教室了。 今天是第一天开课,领导们都挺重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都在。 不过他踩着时间进门时,杨副厂长正神色不渝地站在教室前面训话呢,团委的宋轩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 “政府和厂里给大家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她们为什么不来?”杨副厂长背着手,问一个看起来有些风霜的妇女。 那女同志面对领导有着掩饰不住的紧张,期期艾艾道:“那我怎么知道嘛,她们下了班就直接回家了,说是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呢,哪有闲工夫来认字,这么多年当睁眼瞎也没耽误她们赚钱过日子……” 见领导的面色越来越黑,那女同志的声音都变成了蚊子嗡嗡。 戴誉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听了她们的话,仔细查了一下报到人数。 心想,怪不得领导发飙呢,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九人。 挖空心思组了个“扫盲班男团”也不顶用,女工们不买账啊! 戴誉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 “戴誉,你在那笑什么呢?”杨副厂长正在气头上,刚一抬头就见有个卷毛小子在后面偷乐呢。 这感觉就跟上课搞小动作,被老师抓住了似的,戴誉打着哈哈:“厂长,您也太矜持了,咋不提前在女同志之间给我们这五个老师做做宣传呢,白瞎人家宋干事今天捯饬得这么精神!要是轮到我讲课的日子,来的人比今天还少,那我就不来啦,我还从没遭受过这种冷遇呐!” 这不是冷灰爆豆,方法不对嘛。 杨副厂长被他说得再绷不住严肃表情,也没了刚刚的气焰,只能道:“行了,今天先上课,明天戴誉你亲自去车间通知大家来上课。我倒要看看,让你这宣传干事本人去做宣传,能不能将学员们都揽过来。” 戴誉:“……” 沉默是金呐。 领导们讲完话,宋轩便开始上课了。 这小子还挺有想法的,怪不得会自告奋勇排在第一天授课呢。 人家上来就先拿着当天的报纸给大家读了一段省日报的时事新闻,分析了当下最新政策。 戴誉和两位领导听得频频点头,都觉得他的想法颇有见地。 宋轩读完报纸便进入正题,开始教大家通过学习汉语拼音来识字。 看宋轩年纪应该比他还大几岁,原身上学的时候是没学过的汉语拼音的,也不知人家宋轩是什么时候自学的。 戴誉感慨,这厂里真是卧虎藏龙啊,有心人多得是。 不过,不知是这种按部就班的授课方式过于枯燥,还是大家没听懂。戴誉从后排望过去,那几个女同志似乎都没精打采的,有两个甚至还打起了瞌睡。 一堂课下来,有文化的人都听得挺带劲,真正需要学习的文盲们都觉得没劲透了。 什么阿啵呲嘚,波泼摸佛,像听天书似的,听不懂呀! 戴誉觉得可能是少了一些趣味性。 翌日中午,戴誉先去厂食堂,跟打饭的大娘做了虚假宣传,说是晚上自己会去扫盲班上课,让大家过去给他捧捧场。 想纳鞋底的,缝衣服的,看孩子的,都可以带去扫盲班,不耽误大家干活,边干边学了。 然后他就跑去厂办找了今天要讲课的张爱国,给他看了昨天做的教学内容。又详细讲了学员们的反应,让他适当地增加一些互动环节,在课程设置上有些趣味性。 张爱国明显也是按照宋轩的思路备课的,一听说学员们不买账,当下就傻了眼。 皱着眉在那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说我先给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戴誉忍着笑:“唱啥歌啊?” “我记得以前有一出秧歌剧就是关于扫盲内容的,叫《夫妻扫盲》。大家不是不乐意来学习嘛,这首歌很能鼓舞士气的!”张爱国一副沉思模样。 戴誉一乐:“行啊,那你今天讲课前先试试呗,带动一下气氛。” “不过听歌名,你也能听出来,这是一首对唱的歌,你晚上不是要去旁听做记录嘛,你跟我一块唱呗!” 戴誉:“……” 食堂大婶的宣传工作,还算到位!第二次上课时,班里多了不少人,不过大家带着的东西也不少,簸箕针线鞋底和孩子,都带上了。 张爱国先上台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又跟大家普及了一下扫盲的重要性,像在厂办开会时似的,说了一长串的官话。 直到嘬手指的孩子都被他念烦了,才突然道:“上课前,为了庆祝我们扫盲班开课,我与戴干事先为大家唱首歌怎么样?” 下面的妇女早就后悔过来上课了,明明说是小戴干事给他们讲课,这咋又换人了呢。 有个大嫂都想抱着孩子走了,这会儿忽而听闻这位张老师要与小戴干事合唱一首歌,又重新做了回去。 听他们唱完歌再走也不迟。 这年头没啥娱乐活动,生活枯燥得很,有人乐意公开表演,大家都很捧场! 戴誉被点了名,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走上讲台,并不往台下看。 他怕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会将歌词忘了,只等着张爱国先起个调。 台下的二十多人,都满眼期待地望着台上。 不一会儿,便听张老师唱道: “黑洞洞的天上~” 戴誉面无表情地接:“出呀么出星星~” “黑板上写字~” 戴誉生无可恋脸:“放呀么放光明~” “什么字放光明~” 戴誉铿锵有力:“学!习!” “学习二字我认得清~” 戴誉鹦鹉学舌:“认得清!” “要把那道理说分明!庄户为什么要识字?” 戴誉:“不识字不知道大事情~” “旧社会俺不识字,糊里糊涂地受人欺~” “如今咱们翻了身,受苦人做了当家的人!” 戴誉义愤填膺:“睁眼的瞎子怎么能行” “哎呦哎嗨咦呦,学习那文化最呀当紧呀么嗯哎呦~~” 妇女同志们在台下看得津津有味,被张老师声情并茂的表演惹得心下感慨良多,不认字确实是吃亏呀! 可是扭头再一看旁边被赶鸭子上架的小戴干事,又忍不住哈哈大笑,刚刚想离开的那个女同志,把怀里的娃都笑到地上去了…… 杨副厂长和许主席站在外面背着手往里望,觉得今天的讲课效果不错,最起码能将学员们留住,觉得这两个老师也算是费心思了,尤其是小戴同志,虽然表情不太自然,但是唱歌还是很好的嘛! 戴誉的课被安排在明天,他觉得也许明天可以找个借口不用来了,若是用这总方式将学员们的胃口养刁了,想让她们来上课,必须答应课前先唱一支歌,那他们后面这些老师可咋办哩? 给她们讲课咋还得求着她们来学习呢…… * 另一边,机械厂家属院,夏家的小洋房里。 夏启航被媳妇一个电话喊了回来,刚进门就听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他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隐隐有些兴奋,又不太确定地问:“不会是弄错了吧?” 何婕靠在沙发上啃苹果,见向来沉稳的男人,此时像那农村里拉磨的驴似的,在客厅里一圈圈地转起来没完,忍不住嫌弃道:“你快别转了,晃得我头晕。” 两个孩子都没放学呢,她也没避嫌,伸手一指茶几道:“化验单都拿回来了,你自己看!” 将手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夏启航搓搓手,拿起了那张化验单。 “你都四十多了,这岁数生孩子会不会有危险啊?”虽然心里高兴,夏厂长还是忍不住忧心的。 “嗐,妇产科那边有好多四十多生产的呢。不过我这次确实比前两次的反应大一些,上个礼拜六,差点晕在大马路上。” 夏启航一阵紧张:“你回来怎么没提呢?” “我以为是中暑或者吃坏了肚子,谁能想到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再怀一个。” 她倒是能理解夏启航的兴奋。 虽然俩孩子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但是怀女儿的时候,因为学业他们分隔两地,怀儿子的时候,又赶上他事业上升期。孕育这两个孩子的过程他都没尽到责任,前段时间两人说私房话时,他还满心遗憾来着。 “幸亏当时有个热心的小伙子骑车将我送回来的,不然这会儿就麻烦了。”妇产科的徐主任也说了,她算是高龄产妇,胎相不太稳,需要卧床静养。 夏启航还沉浸在再次当爹的喜悦中,听说媳妇遇难时有好心人襄助,不禁满怀感恩。 “这小伙子是厂里的同志吗?若是还能找到人,咱们得好好感谢人家。” 何婕边回想边慢吞吞道:“应该是厂里的,我在厂对面的修配社见过他一次,好像是那里的修车师傅。” 那小伙子长得异常精神,她有些印象。 “你问了人家的名字没有?我明天要专程过去感谢他,这种好人好事也是可以宣传报道的嘛。” “人家帮了我,我能不问嘛!”何婕做出“我哪有那么不靠谱”的嫌弃表情。 “问过啦!那小伙子说他叫雷锋!” 第 29 章 第 29 章 次日一早, 夏启航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拎上特地准备的谢礼,他在上班前去了一趟机械厂对面的修配社。 他到的时候, 修配社门口只有个行动不太利索的老师傅, 正做着开张前的准备工作。 “师傅,跟您打听个人,咱们修配社有一位姓雷的同志吗?” 钱师傅听到问话, 寻声望去, 视线却被牢牢黏在了对方推着的那辆自行车上。 弯车把,倒蹬闸, 黑色配蓝色的车身。 这还是他第二次见到东德产的钻石牌自行车, 上次见还是两年前帮省军区机关的一位同志修车的时候。 据说这车是苏联提供给我国的机械化装备, 叫什么脚踏通信装备。不过因着我军没有这个编制便没能用上这些车, 全都留给机关使用了。 钱师傅觑一眼来人, 好像从没见他来修过车。虽然面相端正, 却并不像是军人出身的,也不知这车是从哪弄的。 “爸,人家跟你打听事呢, 你咋不回答呢?”钱师傅受伤复工后, 二虎每天上班前, 都要先来这边帮他干一些力气活。 此时听到动静, 便从修配社的小铁皮房走出来。不过, 见到来人他不禁一愣。 “夏厂长好!”反应过来后,二虎连忙打招呼问好。 他如今在食堂做学徒, 有时还要帮着打菜, 对厂里几个主要领导的长相, 都是留心过的。 “要打听什么事您问我也是一样的,以前没见您来修过车, 我爸看到好车就走不动路,这会儿盯着您那辆自行车瞧,估计是没心思干别的了。” “呵呵,我骑得少,有小毛病就自己修了。”夏启航也是搞技术出身的,十分能理解钱师傅,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再次发问:“修配社里有一位长得特别精神的年轻同志吗?”刚才钱师傅听到雷姓都没反应,没准是自家媳妇记错了。 二虎此时忽地福至心灵,想到了夏厂长的另一个身份,他是夏露的亲爹啊! 而这些天大院里正传着夏露与戴誉的绯闻呢! 夏厂长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亲自跑来找戴誉算账的吧? 这可麻烦了…… 见夏厂长还巴巴地等着他回话呢,钱二虎眼珠一转,露出老实人专属憨厚表情,挠挠头道:“这个修配社就我爸一个正式修车师傅,另外就是我偶尔会过来帮帮忙。” 夏启航比较严谨,问:“再没有临时工之类的?” 钱师傅这会儿回过神来,插话道:“临时工倒是有过一个,长得也精神,不知是不是他,您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据说是叫雷锋,在修配社工作。” 钱二虎一听,原来是自己闹了个乌龙,厂长找的根本不是戴誉啊。 于是心弦一松,忙摆手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您可能找错地方了,要不您去别的修配社打听打听!” * 戴誉还不知自己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次掉马危机。 大清早刚到厂里,他就钻进了传达室,与孙师傅边抽烟边聊天。 吴科长给他们三个安排了任务稿件,在国庆之前,要有关于啤酒厂的新闻见诸报端。不过几个比较常见的报道方向已经被徐晓慧和沈常胜抢先下手了。 昨天读了沈常胜撰写的那篇关于厂级先进工作者的优秀事迹,他觉得人物过于脸谱化,没什么新鲜看点。 吴科长对于他的报道角度也不甚满意,厂里每年都要向报社投递几十篇这类稿件,大多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 若是在平时,沈常胜这篇文章也许还勉强能混上一个版面。不过,若将目标定在国庆特刊上,那十成十会被弃稿。 国庆前正是各厂宣传科和工会拼命给自家工厂唱赞歌的爆发期。报纸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伟光正人物,哪个主角的光环更亮,哪家工厂就能有更大的版面。 啤酒厂在这方面是争不过那些万人大厂的。 所以戴誉就想来“啤酒厂百晓生”这里寻找点灵感。 “要说咱们厂有什么奇闻异事,那还真不多。大家都兢兢业业搞生产,除了年底评劳模评先进的时候,能分出个一二三来,其他时间都差不离。”孙师傅眯着眼吞云吐雾,还是这成品烟好抽啊,不像手卷烟辣嗓子。 戴誉早有心里准备,倒也不失望。若是新闻线索那么好找,吴科长早就自己动笔了,还能轮得到他们这三个小喽啰嘛。 “提起评劳模,我倒是想起来一个人。要说积极肯干,尽心尽责,那他绝对是这个!”孙师傅竖起一个大拇指,感慨道:“车间里现在是四班倒,他却能随着工友们每天干上三个大班!” 戴誉觉得这样任劳任怨的工人在这个年代到处都是,虽然很令人敬佩,但是单独拎出来撰写一篇新闻稿,就缺少一些亮点。可以先记录下来,国庆以后找机会去采访一下这位师傅。 孙师傅瞥到他那表情就知道这小子没看上这条线索,哼哼两声继续道:“你以为这么简单就完啦?呵呵,据我所知,他这样能干的人,却只获得过车间内部评选出来的先进奖,车间级以上的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称号,一次都没得过!” 戴誉来了一些兴趣:“这人是哪个?厂里为啥不给人家评奖?” “他叫牛洪彪,是包装车间的一个副主任。因着脾气倔,除了许厂长谁的面子都不给,大家私下里都叫他牛轰轰、牛二彪或者二百五。有一次他听说了大家给起的绰号,在全厂大会上发言时,当着领导的面说,‘有些人让我干活的时候,就牛主任牛主任,球长毛短地叫,用不上我了,就叫我牛二彪子。这要是在抗战时期,老子非得一枪崩了这狗日的。’” “当时他刚与生产厂长闹了些罅隙,大家就都去看生产厂长的脸色。”孙师傅哈哈笑,问戴誉,“你猜牛洪彪发现以后,说了啥?” 戴誉摇头。 “他说,‘你们看他作甚?老子说的不是他,他这狗日的根本不值当老子浪费一颗子弹!’生产厂长的脸当场就气紫了!哈哈哈……” 戴誉对八卦不感兴趣,转而问道:“这个牛副主任是军人出身?” “嗯,在战场上受了伤才下来的。现在还养着两个烈士遗孤呢。”语气中不乏敬佩。 戴誉心里也很是佩服,又问:“咱们厂里的退役军人多吗?” “呵呵,你看外面那些。”孙师傅抬手指向窗外几个穿着绿军装的男人,“只在车间穿工装,平时穿军装的,都是退伍兵。” “人数不少啊,这么一会儿过去三四个了。”戴誉感叹。 孙师傅笑他大惊小怪:“这有啥咧,咱们许厂长在转文职前,也是上过战场的。那个牛二彪当年因为残疾不好分配工作,还是被咱许厂长亲自要过来的呢!” 戴誉将一支烟抽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 午休过后,想着昨天扫盲班才来了十七个学员,还有五个缺席的,戴誉决定亲自跑一趟车间,给这五个人做一下动员工作。 今晚是他负责讲课,考勤率太低可不行。 包装车间这会儿刚换了班,他进去的时候,几个女工带上套袖,正要上工。 瞄到一个瘦小的身影,戴誉忙不迭喊道:“秦少妹!你等一下。” 叫秦少妹的女工见了他停住脚步,眼神有些躲闪,磕磕巴巴地问:“戴,戴干事,你找我啥事?” “你说我找你啥事?扫盲班开课,你怎么不去上课呢?”戴誉见她瘦弱成这样,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我没,没时间去上课,爹妈都不在了,我下了班还得回家给三个弟妹做饭,最小的才两岁,还得让人喂饭哩。” “扫盲班可以带着孩子来上课,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把几个孩子都带过来,让他们跟着学认几个字也行啊。”戴誉劝道,“能学一些知识,对你以后在厂里的发展也是有益的,你还这么年轻,总不能当一辈子的洗瓶工吧!” 秦少妹嗫嚅道:“当洗瓶工也挺好的。” “秦少妹!已经到点上工了,你磨蹭什么呢?”一个三十多岁,身材魁梧的独眼男人从门外走进来,见她还在跟人闲聊,不禁出言催促。 “诶,牛主任,我这就过去!” 戴誉一把拽住要跑的秦少妹,看向那个牛主任确认道:“您是牛洪彪牛主任吗?” “嗯,你这个同志是怎么回事?生产车间不能随便进不知道吗?”牛主任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像牛眼。 “这不是站在门口没进去嘛。”戴誉不想纠缠这些琐碎,直言道:“厂里给女工们办了扫盲班,我是今天讲课的老师,秦少妹同志拒绝参加扫盲,您是领导,您看……” 他的话还没说完,牛洪彪的火气就蹭蹭地上来了,对着秦少妹便声如洪钟地问:“怎的?扫盲这么好的事你为啥不去?” 戴誉见她被吓得够呛,抢着将原因替她说了,又补充道:“我们扫盲班可以带着孩子来上课的。” 牛主任点头,问他:“这么好的事,你怎么只叫了秦少妹一个,我们车间里好几个操作工不识字呢。” “名单上的人我只认出她了,还有四个缺席的,也是你们车间的,我一时对不上号。” 戴誉将名单递给他。 “你在这等着!” 牛主任拿着名单进了车间,不多时,领着四个穿工作服的中年妇女过来了。 “其他车间的女工都去扫盲,就咱们包装车间的不去,你们五个是怎么回事?为啥都不去?想搞特殊啊?”在扫盲这件事上输给别的车间,牛主任觉得十分没面子。 女工们七嘴八舌地倒起苦水来,难处大同小异,除了秦少妹是回家照顾弟妹,其他人都是料理男人和孩子。 “别给我扯那些没用的!都多大的人了,你不做饭,他们还能饿死啊!”牛主任大手一挥,果断道,“我的车间里不能有文盲!既然厂里给了你们学习的机会,就一定要抓住!男人孩子饿几顿死不了,学习的机会可是稍纵即逝的!” 戴誉心道,别看这牛主任脾气火爆,看事情却通透得很。 有个中年女工小声嘀咕:“你自己就是个文盲,还你的车间里不能有文盲咧……” 牛主任一噎,梗着脖子,声音骤然拔高,虚张声势道:“我怎么是文盲了?文盲是你们这种大字不识一个的!我认识上百个字呢!再说,我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才整天在车间里对着你们这群老娘们的!但凡我当初多识几个字,现在早就当副厂长了!” 戴誉颇感兴趣地问:“牛主任当初是自学的认字?还是也上过扫盲班?” “在部队上的扫盲班。不过我脑子笨,人家都用那个速成识字法,记了好几百个字了,我才记了一百来个。这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初学的都还给了部队,如今也就能认得钱票和酒瓶子上的字了。” “国家这几年在推行汉语拼音识字法,六七岁的小娃娃都能学得会。我侄女学了一个月就可以对照着拼音朗读课文了。厂里这次办的扫盲班,老师们教识字用的就是这种最新教学法。” 牛主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知他与自己说这些干啥。 他还着急进去上工呢。 戴誉觑着他的脸色,乐呵呵地建议道:“牛主任要不要来参加我们的扫盲班,用汉语拼音法重新学习识字?” 若是能把较真的牛二彪子忽悠去扫盲班,那班级纪律和出勤率就可以放心了。 他也就不用整天来车间劝人向学了,高枕无忧矣! “不行不行,跟一群老娘们坐一起上课,那不是招人笑话嘛!”牛主任慌忙摆手,他老牛可是很珍惜羽毛的。 戴誉见他不上钩,无奈激将道:“您不会是怕自己学得不如女同志好吧?” 等在一旁的妇女同志们,这时候也不怕他了,纷纷道:“要是牛主任敢去扫盲班上课,那我们也去,到时候我们肯定比你学得好!” 戴誉添了一把柴,将他的原话送回去,“牛主任,学习的机会稍纵即逝!若是有文化,您不就当上副厂长了嘛!而且,我们扫盲班可是有结业证的。” * 傍晚下班后,戴誉带着教案来到一楼扫盲班教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聊天的,哄孩子的,织毛衣的,纳鞋底的,满教室的女同志闹闹哄哄,像个菜场。 戴誉对于混乱的场面不以为意。 先站上讲台,在心里默数了一遍出勤率。 然后,双手一拍“啪啪”两声脆响,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霎时,教室里除了偶有小娃娃的稚语,大家渐次平静下来。 “麻烦牛主任帮我记一下考勤,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三十三人,今天的出勤率是百分之一百五十!”戴誉将记录本递给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置的牛主任。 有些知道前两天考勤情况的女工已经带头鼓起了掌。 不容易啊,终于将人凑齐了。 “小戴干事,今天唱不唱歌啊?昨天你和张老师唱的歌老带劲了!”食堂打饭的婶子在下面起哄,想让他上课前再唱一首歌。 戴誉呵呵一笑,指向下了班就换上绿军装的牛主任,解释道:“要说唱歌,那还得是咱们军歌嘹亮,大家都知道牛主任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战斗英雄。当然啦,咱们女同志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这样吧,以后每节课上课前,都请牛主任带着大家一起唱一首歌,怎么样?” 女同志们齐齐鼓掌叫好。 牛主任的嗓音是很有磁性的男中音,他对自己的歌声挺自信,却还是问:“要是有人不会唱怎么办?” 有上了年纪的妇女直接喊:“老牛,你快带头唱吧。下课后再把第二天要唱的歌告诉俺们,俺们回家练一练,明天跟大伙一起唱!小戴干事觉得怎么样?” 戴誉没答话,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好啊,以后的考勤率不用愁了! 牛主任虽然长相粗莽,但到底是长期当领导的人,他心思还算细腻。 考虑到有些人可能对军旅歌曲不甚熟悉,他起了个调,带领女同志们唱了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团结就是力量》。 厂子的大喇叭里经常播放这首歌,朗朗上口,几乎人人会唱。 合唱完一首歌,教室里众人的热情空前高涨,精气神明显就与刚才不一样了。 戴誉趁热打铁,对大家说了今天的教学安排。 “咱们通过前两天的教学,学习了汉语拼音的十个声母和十个韵母,考虑到班级里又加入了新的学员,我今天先不往下讲新内容了。咱们一会儿先将之前学的内容复习一遍。” 见大家没有异议,戴誉从挎包里掏出一沓票证,笑着道:“在此之前,先来教大家认一下,生活中每天都能接触到的票证。” 有人认出了那些粮票肉票,起哄道:“这有啥可学的,谁还能弄错了粮票啊!那都是老百姓的命哩。” 戴誉和气地笑笑,问她:“那就先请这位同志说说,你平时是怎么区分这些票证的?” “这有啥难的,蓝色的是粮票,红色的是肉票,黄色的是油票……按照颜色记。上面的数字俺们也都认得,就是不会写。” 不待戴誉说什么,便有另一人反驳了:“你快得了吧,按照颜色记根本不行。去年冬天我让我家小儿子大清早去粮店排队买粮,结果他排了四个小时,却空手回来了,你们知道是咋回事不?” 大家见她说得有趣,纷纷侧耳细听。 “我给他带的是蓝色的粮票,结果那个月粮票油票改版了,粮票被印成了黄色的,他拿着油票去买粮,人家粮店的当然不能卖啦!大冬天平白挨冻四个多小时,我家那小子都被冻哭了,回来就嚷嚷着要去上学。哈哈……” 这样的事在供销社粮店等地确实时有发生。 “小戴干事,你拿的粮票太小啦,又站得那么远。你走近我们一点嘛,我都看不清咧!”食堂打饭的大婶喊。 戴誉呵呵笑:“行啦,全班就您最会认粮票肉票了,打饭的时候您要是收错票了,每个月那点工资还不够你倒贴给厂里的呢。” 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哈,课堂气氛很是活跃。 戴誉想着这些票的尺寸确实小了点,后排的人可能连颜色都看不清。便转身从桌上抽出一支粉笔,走向靠墙立着的一块木头黑板。 比照着手上的一张二两油票,戴誉以一比二十的比例,在黑板上构图。 一众学员在台下安静地盯着黑板看,只见他刷刷几笔下去,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张大家熟悉的油票便被他等比例还原啦! 画得跟真的似的! “嚯,小戴干事,可以呀,你这直线画得也忒直了!跟用尺子量过似的。”牛主任带领大家拍手叫好! 戴誉也没客气,拱拱手,接受了同志们的夸奖。 嘿嘿,机械构图基本功还没忘。 他上大学的时候,系里有个老教授特别反感低年级学生上来就直接用电脑作图,要求他们班的构图作业必须是手写稿。 那两年他们班的同学整天拉直线,画圆,后来逐渐熟能生巧,连尺子圆规都不用了,才被教授开恩,以后可以用电脑构图交作业。 戴誉只画了一张油票,小露一手,演示一下就算了,重点还是放在认字上。 现在的票证上印的都是繁体字,有些繁体字他也是最近刚学会书写。 戴誉在讲台上写一个读一个,学员们自觉地跟着复读。半堂课下来,大多数人已经能掌握十种常用票证的读写了。 他将完全不识字的秦少妹作为教学参考,进行了点名提问。 秦少妹虽然红着脸,声音也小小声的,但是还算对答如流。 如此,戴誉心里便有数了。 趁着大家刚学完肉票上的“肉”字,戴誉在剩下的时间里,又将食堂小黑板上每天菜谱中的肉菜一一列出来,带着大家学了几个常见菜名的读写,譬如“青椒炒肉”、“红烧肉”、“猪肉炖粉条”、“酥白肉”。 直到几个女同志怀里的娃都变成了口水娃,才算作罢。 今天的教学气氛不错,下课以后,不少学员还围过来让戴誉纠正她们汉语拼音的读法。 食堂打饭大婶磨磨蹭蹭地留到最后,见他身边没什么人了,才领着一个年轻姑娘贴上来,喜滋滋地介绍道:“小戴干事,这是我闺女,叫田淑芬,也是高中生呢。” 戴誉:“……” 上课前他就想说了,扫盲班允许学员带孩子来,但也不能带个这么大的孩子来啊…… 第 30 章 第 30 章 田淑芬长得很秀气, 从个头到五官都小小的,与身旁丰腴的母亲一比, 显得十分稚拙, 像个还没长开的未成年中学生。此刻正不安地用手捻着胸前两根麻花辫的发尾。 被母亲暗中推了一下后背,她终于鼓足了勇气,抬头对上戴誉的视线。 被他带着温和笑意地眸子睨着, 田淑芬不由一阵紧张, 目光立刻慌乱地飞走了。 她妈这些天回家,总是小戴干事长, 小戴干事短的, 从长相夸到气质, 从气质夸到工作, 快将这位新来的戴干事夸出一朵花了。不过一听说名字叫戴誉, 她就对上号了, 他们两人同校过,那会儿戴誉就是混世魔王,学校里出了名的坏学生。 因着今天是戴誉讲课, 她是硬被母亲拽过来一起听课的, 司马昭之心被她看个分明。 只是今天冷不丁一见面, 感觉戴誉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田淑芬垂着头不再看那张英俊的脸, 小声地招呼道:“戴老师好!” 戴誉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 只客气地回道:“你好,田同志!” 继而转向大婶问:“胖婶, 这几天的课上得怎么样?能跟得上进度吧?” 胖婶被问到的时候, 刚在闺女后腰上轻拍了一下, 气她不会说话。 你又不是小戴干事的学员,叫什么戴老师?叫戴干事也比叫戴老师强啊! 琢磨着得想办法将话题带到女儿身上去, 便道:“能听懂,就算听不懂也没关系,我闺女在化学试剂厂做检验员,还是高中生,不懂的问题回去问问她也是一样的。” “要不怎么说闺女是小棉袄呢,不但能陪着上课,回家还要给您当高级参谋!难怪您在食堂收粮票时,从来不出错!”戴誉呵呵笑道。 “啥高级参谋呦,就是一个高中生。小戴干事你也是高中生呢!”胖婶笑着谦虚。 “哈哈,我不能跟田同志比,我上高中的那会儿可淘了,上课总是调皮捣蛋,毕业的时候老师校长差点放鞭炮欢送我!” 戴誉并没按照胖婶的预设剧本往下走,转而感叹道:“您能将女儿培养成高中生可真是难得!即便是在省城里,能舍得让闺女读完高中的家庭也不多见。儿子女儿一视同仁,实在是了不起!” 戴誉的话,恰巧骚到了胖婶的痒处,她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便是两个文盲培养出了两个高中生。 胖婶乐呵呵地客气道:“嗐,我家就两个孩子,肯定是要一碗水端平的。我听说你姐姐也是高中生,还要去小学当老师呢,看来你们家也不是那重男轻女的家庭。” 戴誉轻哂,您打听的还怪详细的…… 他摆摆手,闲话家常一般,“在男女平等这方面,我们家不能跟您比。我大姐比我还大一岁多呢,当初因为要就近照顾我,愣是被家里压着晚上了一年学。我们做了十年的同学呢。” 胖婶心里一咯噔。 这跟她打听来的消息对不上啊。 不是说戴家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嘛。戴家大儿媳连生了三个闺女了,家里都不着急呢。 难道他们家是将传宗接代的希望寄托在小儿子身上了? 胖婶看着面前一表人才的戴干事,心里实在是喜欢得紧。 小戴干事不但长相英俊会说话,而且自身也很有能力。来厂里才几天呀,连牛二彪那个二百五都被弄来扫盲班帮他坐镇了。 这能是一般人嘛? 不过…… 胖婶忧心忡忡地觑一眼自家满脸红霞的闺女。 她生这个闺女的时候没养好胎,闺女天生体弱。实际年龄都二十一了,却还是一副豆芽菜模样。 若是进了人家的门,却生不出能传宗接代的儿子,那她往后在婆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原本还想着戴干事长得好又是国家干部,两个家庭还都是工人阶级,正好门当户对。 未料会有这样一层隐忧。 即便如此,胖婶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一边跟着戴誉向教室外走,一边试探着问:“那戴干事你在家里还挺受宠的哈?” “那当然啦,就因为我长得好看,家里上到我奶奶下至我妹妹,都宝贝着我呐!”戴誉一直观察着胖婶的神色,笑道,“也许等到我侄子或者儿子出生了,才能取代我的家庭地位了。哈哈!” 胖婶拉着闺女的手,勉强笑了笑。 三人来到厂区大院,胖大婶感觉今天出师不利,她还没跟小戴干事提相看的事呢,这话就被憋在肚子里说不出去了。 想留点空间给闺女与戴干事深入交流一下,可是看她这样害羞,又怕戴干事觉得她扭扭捏捏地上不得台面。 正犹豫着接下来怎么办,却见戴干事向着厂大门那边挥了挥手。 见到戴誉的示意,一个黑壮的年轻小伙呼哧呼哧地跑过来。 戴誉回头解释道:“这是我朋友顾江海,是刚进厂的配送员,最近正跟着师傅刻苦学习开大车呢。” 余光瞥见田同志盯着跑向这边的顾江海瞧,戴誉心里一动,低头在胖婶耳边小声道:“这是我们吴科长的外甥!平时可低调了,人家有关系都不用,凭本事考上的配送员!” 顾江海跑过来,看到戴誉身边还有女同志,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道:“戴哥,你找我啥事?我正要出去溜车呢。” “没事,今天下课有点晚了,反正你也要溜车,正好替我送送胖婶和她闺女田淑芬同志。”戴誉玩笑道,“你好好表现表现,回头去食堂打饭的时候,让胖婶帮你多盛两块肉。” “嗐,那有啥,就是不知道两位同志敢不敢坐我的车,我还没出师呢,只能在厂附近这一片溜溜车。”顾江海一口应承下来。 田淑芬面对顾江海时,没有了在戴誉面前的紧张,竟然主动开口道:“我们家就在啤酒厂后面的三号院。” 这是同意让他开车送回去了。 胖婶看看笑得一脸真诚地戴誉,又瞅瞅终于恢复些正常的闺女,心下遗憾地叹口气。 她堆起一个笑脸,冲着黑黑壮壮的顾江海客气道:“那就麻烦小顾师傅了!” 顾江海偷偷瞟一眼田淑芬,与她看过来的视线碰个正着,便有些赧然道:“您别客气,就是捎带脚的事。” 离开前,他还接收到了来自戴誉的一个鼓励的眼神。 刚刚见到胖婶带着闺女与戴誉站在一起,顾江海倒是没往别的方面想。毕竟在他心里,戴誉已经跟夏厂长的闺女好上了,哪还能与别的姑娘相看。 只当这是戴誉给他制造的一次相看机会。 果然,上车以后,食堂的这位胖婶就一直在转弯抹角地打听他家的情况。 “确实是我自己考上的,我三姨大小算是个领导,不过她原来在厂办,就算后来当了宣传科长,手也伸不到招工上面来。” “我们家啊,有山河湖海四兄弟。前面的三个哥哥都成家了,生了九个侄子,我们家不缺男孩。”顾江海从后视镜觑了一眼竖着耳朵倾听的田淑芬,又赶忙转回眼神专心看路。 搜肠刮肚地展示着自己的优势。 胖婶突然出声问:“小顾师傅是初中还是高中毕业?” 话落却被不省心的闺女扯了一下衣袖。 顾江海不好意思道:“我初中毕业就工作了,虽然之前是机械厂的临时工,但也有四五年的工龄。” 胖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没再问了。 另一边,戴誉看着顾江海载着胖婶母女离开,松快地舒了一口气。 这些天已经明里暗里有不少人打听他的婚事了。 按照这年头约定俗成的规矩,相看前是要与当事人或者家人提前透个口风的。像胖婶这样打破规矩,直接将人领到他面前来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 大家都在一个厂里工作,若是处理不好,后患无穷啊。 人家的掌上明珠,你说你没看上就没看上,总得给个理由吧? 戴誉总不能当着胖婶的面说,您闺女太小啦,我下不去手…… 他还不到二十呢,结婚着什么急啊! 之后的几天,不知是被繁忙的工作弄得精神过于紧张,还是被那场莫名其妙的相亲影响了心情。 戴誉吧,他就特别想搞点事情! 他想出去放松一下,花点钱…… 周六上午,发现吴科长已经在看报了,戴誉蹭过去,商量道:“科长,咱们科室里是不是可以考虑购置一台照相机啊?” 听了他的问话,吴科长还没什么反应,徐晓慧和沈常胜就先来了精神。 “对啊,我下车间找新闻线索的时候,每次看到好素材都想拍下来,可惜碍于没有照相机,只能作罢。” “机械厂宣传科和工会都有照相机,人家发表的新闻稿,每次都是带着照片的……” “可不是嘛,如果我是报社的编辑,肯定也要优先录取图文并茂的稿件!” 戴誉也趁机插话道:“扫盲班结业时,还要发新闻稿给报社呢。现在课堂上有很多精彩瞬间可以被记录下来,如果能拍下一组照片,之后以图文结合的形势发表,肯定更有亮点!” …… 吴科长端起茶杯,吹开上面浮着的茶叶沫子,浅浅地抿了一口茶水,老神在在地听着他们的七言八语。 将茶杯盖一扣,发出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响。 戴誉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紧张地等待领导的决定。 吴科长的视线在几人面上一一扫过,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可以,我同意了。” 戴誉等人有些惊喜地对视一眼,须臾,便又听她继续道:“不过,同意也没用,照相机是紧俏商品,现在买不到……” 三个泄了气的皮球齐齐叹气,“唉——” 沈常胜不死心地问:“那别的厂怎么能买到呢?” “据我所知,机械厂的两台照相机都是外国货,好像一个东德的一个苏联的,那是十多年前买的了。现在想买照相机就得买国产的,从咱们宣传科正式组建起,我就向厂里打了采购报告,不过一直在排队预定,没有关系根本买不到。”吴科长解释。 沈常胜嘀咕:“我看百货商店还有照相器材组呢,没有照相机,他们卖什么?” 戴誉没理会他的抱怨,只问吴科长:“科长,现在买一台照相机得多少钱啊?” “价钱倒是不贵,我们厂里想预定的那款华山牌照相机,是西北光学仪器厂生产的,定价才五十块。” “那这个照相机比收音机还便宜呐?” “便宜也没用啊,市场上没有卖的,要通过国防口内部销售才可以预定到。”吴科长也为照相机发愁,不给宣传科配备照相机,就等于让战士赤手空拳上战场。 她继续道:“你们要是有什么门路,也可以回去走走关系,实在买不来,借一台也行。厂里给报销胶片和相纸的费用。” 即便吴科长已经明确说了,商场里买不到照相机,戴誉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厂里不给买,他就想自己弄一台。这个时代有许多值得记录下来的美好画面,他想将它们都保存下来。 下班以后,他没回家,拎上挎包便直接坐上开往中国大街的摩电车。 中国大街上一如既往地热闹,不过戴誉今天来得有些晚,根本没心思闲逛,目标明确地直奔整条街上最高的那栋建筑。 第一百货在一栋四层高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内,总面积有一万多平米,是当之无愧的全省第一百货商店。 正值周末,来买东西的顾客着实不少,戴誉混在人群里,随着挨挨挤挤的顾客涌上二楼,找到了卖糖果糕点的柜台。 四下梭巡一圈,总算找到一个穿粉衬衫,头上带着白色三角巾的女售货员。 那售货员正忙忙碌碌地给顾客称糖呢。 戴誉凑过去,在玻璃柜台上轻敲两下引起对方注意。 “嘿,你这小子怎么来啦?”苗红叶见到戴誉还愣了一下。 这个表弟以前隔三差五会来她这里寻摸点零嘴吃,最近倒是好久没过来了。 苗红叶笑着将柜台上的挡板打开,想让他直接进柜台来。 戴誉摆手拒绝道:“不进去了,我跟你打听点事就得赶紧走。” 苗红叶将包好的糖果给顾客递过去,让另一个售货员帮她看着点柜台,才转向戴誉打趣道:“你好几个月不见人影,一来也不说关心关心我,张口就说要打听消息,你能有啥正经事?” “姐,我现在去啤酒厂宣传科上班了,想买个照相机。不过,听说那玩意是紧俏货,你在商场这边有什么门路吗?” 苗红叶还是头回听说他上班的事,闻言不禁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去上班的,坐办公室的,那得是国家干部吧?” “都上班半个月了,啥国家干部,就是整天给人跑腿的小喽啰一个!大姑这些天没去家里,所以你才没听说。其实我们家属院那一片早就被我奶宣传得尽人皆知啦!” 苗红叶被他逗得一乐,高兴道:“这可真是大喜事,我回家也帮你宣传宣传去!” 小流氓改邪归正了,可不是得宣传一下嘛。 想到他刚刚提到要买照相机的事,苗红叶摇头叹道:“现在的照相机确实不好买,照相器材组的柜台常年空着,买零件、胶片和相纸这一类的东西可以。照相机是想都不要想了,有的人都预定半年多了还没货,就算有货也是先紧着领导和机关单位供应。” “那我买照相机的事就真的没戏啦?”戴誉傻眼,居然真的这么难? 苗红叶没答话,沉吟半晌才做了个附耳过来的手势。 戴誉将耳朵凑过去,只听她道:“你去这条街最北边的那个寄卖商店看看,不少人将值钱的东西拿去那边当掉换钱。” “买二手的呀?” “二手咋了,你可不要瞧不起二手货,那些东西里好多都是资本家用过的外国货,能用就行呗!你不是着急嘛!” 戴誉被她说得心思活泛起来,要是真能淘到好东西,二手的也不是不行…… 他心里琢磨着,从包里掏出钱和票给表姐递过去:“你帮我称一斤大白兔,再来两斤鸡蛋糕。” “呦,没发工资就开始乱花钱啦?”苗红叶接过来,进柜台去给他装糕点。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不得多照应着点嘛。”戴誉呵呵笑。 他拎着刚买的糖果糕点跑去寄卖商店时,商店里到处都是对着货架看稀奇的人。 因着收来的东西大多价值不菲,真正买东西的顾客很少,多数是来开眼界的。 戴誉在货架上来回踅摸了好几圈,也没见到照相机的踪影,遂问柜台里看报纸的男售货员:“同志,您这有照相机卖吗?” 那售货员伸手点了点柜台上立着的一个木牌,戴誉看过去,只见上书:“购买照相机请移步百货商店照相组。” 戴誉:“……” 这是溜傻小子呢? 他还不死心地想再向那售货员打听打听,却感觉衣摆被人从后面轻轻拽了两下。 他回望过去,拽他衣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脸上有道疤的小伙子。 那小子对他比了个“跟我来”的动作,便匆匆地向商店门外走去。 戴誉心里隐约觉得他找自己也许与照相机有关,何况现在商店里也确实没货。 干脆一咬牙,一路尾随着他出去了。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两人在一个小胡同口站定。 他还没开口呢,却有另一个小子,突然从胡同里蹿了出来。 手里还带着家伙…… 戴誉心里蹦出来一句“卧槽!” 好奇心真能害死猫,他不会是遇上打劫了吧…… 第 31 章 第 31 章 后面出现的那小子穿着整套的绿军装, 嘴里叼着烟,痞里痞气地问:“哥们, 想买照相机?” 戴誉颔首。 “你看看我这台怎么样?” 说着从一个带着挂绳, 类似枪套的棕色皮套里,拿出了一台黑色照相机。 “……”戴誉没接,视线在他身上打个转, 迟疑道:“这是你的?” 别是赃物吧…… 他看到了照相机身上“华山”的标志。 他们啤酒厂以公家的名义出面都订不到的货,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他碰上了? 那军装小子撇了撇嘴没吱声,像是懒得与他这种不懂行的人多费口舌。 戴誉查看了一下照相机, 基本是全新的, 还附带合格证与使用说明书。 “报价多少?” “一百二。” 戴誉:“……” 五十的东西卖一百二? 明白了, 他这是遇上黄牛了, 俗称二道贩子。 不过, 倒也不是不能谈。 他想了想, 试探着问:“你手里只有这一台?能弄到全新的吗?” “暂时就这一台,想要全新的等俩月。”语气十分笃定。 果然是黄牛没跑了。 戴誉当下便不着急了,也掏出一支烟点上, 深吸一口才问:“除了照相机, 你还有别的什么紧俏物资?” “半导体、自行车、手表, 你想要啥?” “半导体多少钱?” “上海牌电子管的一百五。”开了一个比百货商店稍低的价格。 戴誉琢磨片刻, 方开口问:“我有个晶体管的, 你要不要?” 那小子叼着烟一愣,被气笑了:“我说哥们, 你到底是买货的, 还是来抢生意的?” 这他娘的不会是同行吧?卖货卖到我跟前来了…… 戴誉没有过多赘言, 直接道:“用一个晶体管收音机跟你换这个照相机,你考虑一下?” 那小子咂摸了一会儿, 觉得换个晶体管的半导体,不亏。 照相机虽然紧俏,但他入手时便宜。这东西不像半导体似的,只有一次性投入。后续买胶片相纸显影液等的一系列投入,可能比买个相机还贵,一般人哪玩得起,所以买照相机的人并没有半导体的多。 这台照相机在他手里放了半个多月了,才遇到这个冤大头。 “你那半导体什么牌子的?几成新?” 戴誉咧嘴:“没牌子,全新的。” “……” 你他娘的逗我呢? “咱们省城的商场里也少有晶体管的卖吧,上海那边卖两百多块。这是我找厂里的老师傅做的,你转手卖个一百二肯定有人要。” 那人抽着烟沉默片刻,又跟旁边人交头接耳地嘀咕一阵,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疤脸小子被派去跟着戴誉回家取半导体,二人在机械厂的摩电车站完成交易后,戴誉终于捧回了他心心念念的照相机! 组装一台晶体管半导体,只是凑材料的过程有些曲折,实际成本其实还不到三十块! 用它换一台一百多块的照相机,四舍五入,就是赚了一个亿呀! 戴誉揣着相机美滋滋地回家时,家里的气氛并不怎么美妙。 戴大嫂捂着肚子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站在她两米开外的大丫,正委屈地用手背抹眼泪呢。 二丫三丫也懵懵懂懂要哭不哭的。 戴誉小声问还在若无其事做着针线活的戴母:“这母女几个怎么了?吵架啦?” 戴母叹口气,解释道:“大丫班里又留了写日记的作业,她整天在家呆着能写出啥花样来,种菜喂鸡做好事这些早就写过了,语文老师让她别总写同样的内容。这老师也是的,小孩子整天就是那点吃喝拉撒的事,哪有别的事情可做嘛。” “就为这点事哭啊?”戴誉不可思议。 “他们班的同学里,有几个去过动物园的,这不是跟你大嫂商量着也想去一次嘛。不过你大嫂挺着大肚子,戴荣又要加班,哪有时间带她去。刚才就说了她几句,让她别跟人攀比。” “我大哥周末咋又上班?”戴誉不知不觉就将话题带偏了。 “今天轮到咱们这一片停电,厂里停工了一整天,明天不得补回来啊!”这年月城里供电紧张,隔三差五就要断电一次。 戴誉颔首,向大丫看过去,得,还在抽噎呢。 他们家这几个女孩子实在是可怜。虽然生活在城里,但是家里大人都忙得要命,根本没有给孩子开阔眼界的意识。整天只在这方寸之间转悠,还不如乡下娃活得自在。 “大丫,你们班已经有同学写过动物园的日记了,你再去写不是拾人牙慧嘛!老师还是得说你没新意啊。”戴誉走过去在她细软的发丝上胡乱揉了一把,“我给你出个主意,咋样?” 大丫没听懂啥叫拾人牙慧,只睁着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她小叔。 “儿童公园的儿童小火车,之前有人写过没?”那小火车六七年前就建成了,没准厂里有些孩子已经跟着大人去坐过了。 大丫想也没想便摇了头。 “明天周末,叔带你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拍照片咋样?想不想去?” 戴大嫂只听到坐火车便吓了一跳,小叔子要带着孩子干嘛去,还得坐火车? 赶忙阻止道:“你可别领着她乱跑,外面拍花子的可多了。而且火车票那么贵,胡折腾啥呀?” “那你带她去动物园好了。”周末他本来是想宅在家里研究照相机的,才不想折腾呢。 戴大嫂闻言,立马没了声音。 大丫因着第二天要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踏实。天刚蒙蒙亮就爬起来套上了昨晚准备好的新衣服,只盼着她小叔今天能早点起来。 戴大嫂虽然嘴上说着不同意小叔子带孩子去坐火车,却还是大清早就爬起来给他们烙了几张油饼,夹着咸菜和鸡蛋,准备给他们路上饿了吃。 戴誉接过那一油纸包的烙饼时,脸都是僵的,解释道:“大嫂,我们是去坐小火车,不是赶火车,估摸着中午就能回来了。” “你快带着吧,不是说还要经过北京站嘛,那也是去了一趟首都哩!穷家富路,带着吧!”昨天小叔子跟闺女描述的时候,她都听见了。 戴誉:“……” 算了,一孕傻三年。 于是,他领着大丫出门时,不但带了戴奶奶给装的糖果糕点,还背上了他大嫂对大丫沉甸甸的母爱。 坐上摩电车,大丫看出她小叔不想拎着那一兜油饼,主动开口道:“叔,我帮你拎着吧。” 戴誉瞟一眼她身上那件粉色碎花的新裙子,“算了,别把油蹭身上。咱俩下了车先把这油饼吃了。” 也许是家里最近的伙食水准提高的原因,这黄毛丫头打扮起来简直脱胎换骨了。 蹭一身油不是可惜了嘛…… 天气晴朗,一碧如洗。 大丫被小叔牵着手来到儿童公园的门口时,直接被那巨大的花坛和其中的假山喷泉惊呆了。 她还从没见过喷泉呢! 觑一眼小叔隐在草帽下的神色,大丫小心翼翼道:“叔,我能在这照张相不?在这拍一张就行啦,不多拍!” 他爸昨天嘱咐过她了,别让小叔给她拍那么多照片,照相的纸可贵了。 “行啊,拍呗。我带了两卷胶片,够你拍的了。”让她站过去,戴誉则开始调试相机。 这台照相机昨晚在老戴家引起了巨大轰动! 戴立军捧着照相机一直在埋怨他乱花钱,直到听说这是用那台晶体管半导体换的,才重新高兴起来,仿佛白捡了一个照相机…… 戴誉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旁轴相机,拍摄完一张以后并不是自动过片的,还得拨动一下机身上的拨轮,才能转到下一张片子。 他给大丫拍了两张练练手,才算逐渐掌握一些窍门。 周末的公园里人流很密集,生怕大丫真被拍花子的人拍走了,戴誉一直牢牢牵着她的手。两人目标明确地直奔儿童小火车的始发站,买了车票上车时,正巧还有五分钟发车。 在这五分钟里,戴誉忙碌得不得了。给大丫跟火车头,列车厢,甚至车站里穿着白色制服的儿童乘务员和列车长都合了影。直到火车鸣笛,他们上车落座了,才算消停下来。 戴誉坐在所有设备都被等比缩小的火车厢里,撕了一块油饼递给大丫,鼓励道:“可以随便在车厢里走走,也可以跟那些少先队员们聊聊天,你回去不是还要写日记嘛。” 这趟儿童小火车在当时十分有特色,列车长和乘务员都是系着红领巾的少先队员。 大丫觉得她已经有很多内容可以写在日记里了,不过她心里也知道能被小叔带着单独出来玩一趟,机会实在难得。遂不再扭捏,顺着他们所在的第一节车厢往车尾逛。 然而,大丫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 戴誉见到那小男孩一乐,揶揄地向大丫挤了一下眼睛。 暗道,他这侄女看着不声不响的,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么小就知道泡仔啦! 也不知这是谁家孩子,长得肥嘟嘟的一身奶膘,还怪可爱的! “叔,能给他一块油饼吗?”大丫啃着油饼问她小叔。 这小孩刚才一直盯着她吃油饼,她被看得不好意思才将人领了回来。 得,这仔还是用一块油饼泡来的。不过,他大嫂用葱油烙的这种油饼,闻着确实特别香,很能勾起人的食欲。 戴誉看向那小胖子,笑着逗他:“你想吃油饼啊?” 点头点头。 “那你得叫我一声好听的才行!”怪蜀黍戴誉上线。 “大哥!”小胖子答得干脆利落。 戴誉给他撕了一小块尝尝。 那小胖子挺有礼貌地道了谢,笑嘻嘻地接过来,三两口就解决了。吧嗒吧嗒嘴,觉得不过瘾,又看向戴誉:“大哥,再给我吃一块。” 戴誉指了指一旁的大丫,纠正道:“我是她小叔,你俩年纪差不多,你也得叫我叔。” 这小胖子为了一块饼,真是能屈能伸,马上改口道:“叔,再给我吃一块!” 戴誉被他逗得不行,又给撕了一小块。 三人正凑在一起啃油饼啃得起劲呢,一道气势汹汹地女声却从身后传了过来。 “夏洵!你要是再敢乱跑,以后别想让我带你出来玩!” 小胖子听到声音,下意识爬上座椅,躲到刚与他分享了油饼的戴誉身后。 “姐,我没乱跑!一直跟这个叔叔在一起,吃油饼呢!”夏洵吃得满嘴满手都是油,看向他姐的时候,还在嘬手指。 戴誉转过头,与来人的目光相遇,不禁一乐:“小夏侄女,被啥事气成这样啊?脸都气红了……” 第 32 章 第 32 章 因着夏洵在家时总是淘气, 夏露又想让孕期反应很大的母亲安静地过个周末,所以当夏洵提出想坐儿童小火车的请求时, 她没怎么多想便答应了。 然而, 这个草率的决定,让她现在后悔不迭! 夏洵正是求知欲最旺盛的年纪,进了儿童公园就像脱缰的野马到处乱蹿, 抓都抓不住。 她这一上午的心思, 全花在怎么给野马套缰绳上了。 刚刚总算哄着他上了小火车,夏露抹着满头大汗, 以为能消停一会儿, 让他看看窗外风景什么的。未料, 她一不留神, 这臭小子又闹出了幺蛾子, 居然厚脸皮地跑来别的车厢, 蹭人家的东西吃! 夏露有些不好意思,刚想开口道谢,便听到了戴誉对她的称呼。 她瞪大眼睛, 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可置信地问:“你, 你叫我什么?” 戴誉忍着笑, 一本正经道:“这小子刚刚为了吃一块油饼, 已经叫我好几声叔叔了,你说我该叫你什么?” “姐, 这叔叔叫你小夏侄女!”夏洵舔着手指帮腔。 夏露实在想不通, 他们家在饮食方面向来管得松, 从没有克扣过夏洵,为什么这小子会被一块油饼轻而易举地收买了? 她不去理会戴誉这个小流氓的调侃, 只对着弟弟道:“夏洵,你给我下来,回你自己的座位去!” 伸手就想将一直缩在戴誉身后的弟弟拽出来。 夏洵没被抓住,在他姐过来之前就挪动着胖乎乎的小身子,灵活地跳下戴誉的座椅,又嘎嘎笑着爬上对面大丫的座位。 大丫原本在安静地吃着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了。 见夏洵向自己求助,也不知她打哪来的那股勇气,想也不想就站起身护在了这个胖弟弟身前。 夏洵缩在大丫身后扯着她的衣服,探头对着他姐做鬼脸,那副欠揍模样,气得夏露牙痒痒,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带这臭小子出门了! “要不你就让他在这玩会儿,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呢,你肯定抓不住他!”戴誉笑着围观他们这出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看够了热闹才出言相劝。 夏露也不知该气夏洵不懂事,还是气戴誉袖手旁观看热闹不嫌事大。 只觉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狠狠地瞪了戴誉一眼,又想去收拾夏洵。 夏洵虽然才六岁,但是人小力气却大,见他姐还要来抓人,站在座椅上便咯咯笑着推了姐姐的肩膀一下。 小孩子还掌握不好分寸,他无意间的一推,直接将夏露推得一个踉跄,上半身控制不住地后仰。 夏露此时正站在两排相对的座椅中间,戴誉的两条长腿因为儿童座椅空间有限,也支棱到了座椅之间。 好嘛,上半身不稳,脚下又被戴誉的大长腿绊住了,夏露一个不察,直接跌进了身后那人的怀里! 夏露:“……” 戴誉也被吓了一跳,怕她摔出个好歹,下意识便伸手握上人家女孩子的纤腰。 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夏洵嘎嘎的鸭子笑消失了,大丫啃油饼的动作也停下了,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惊讶地大张着嘴,呆愣愣地望向对面叠在一起的二人。 戴誉率先反应过来。 瞟见身前女孩的脖颈和耳根已经染上一片粉红,他这次难得地没说什么骚话,只掩饰尴尬一般假咳两声,故作轻松地在她耳边道:“你看,我就说你肯定抓不住他嘛!” 谁知他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便明显感受到偎在他怀里的人突然打个激灵哆嗦了一下,仿佛受到了惊吓般,肩膀不自觉地向前瑟缩。 此时他们二人靠得极近。 近到他能清晰感觉到,小夏侄女那与他贴在一起的雪白手臂上,倏地冒出一片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戴誉:“?” 老司机戴誉同志,像是陡然被人按下了某种神秘开关,心情忽而微妙起来。 夏露被他无意间吹进耳蜗的温热气息,刺激得耳根发麻,红着脸愣怔了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 拨开他握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夏露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尝试了几次,皆因座椅餐桌间的空间狭窄而徒劳。 僵持的时间过长,车厢里已经有许多小朋友听到了动静,瞪着好奇的大眼睛望向他们这边。 夏露被这些孩子盯得窘迫,无奈之下,只好主动伸手推了一下戴誉撑在座椅上的手臂,示意他帮自己一把。 没过多久,只听身后人轻叹一声,终于靠着椅背坐直了上半身。 夏露心下稍松,心道,只要他把那大长腿缩回去,自己就能顺势跳出去了。 不过,事实证明,她放心得还是太早了。 戴誉这个混蛋的想法与她南辕北辙,这厮居然一手伸进她的腿弯,一手揽住她的后背,像抱小娃娃似的,将她腾空抱了起来! 然后,双手平移,把人塞进了旁边靠窗的座椅。 夏露:“……” 她转过头,对上他脸上那意味不明的笑,溜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夏露张了张嘴,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撇过脸不去看众人的表情,像一只试图将脑袋埋进沙里的鸵鸟,趴上面前的小餐桌,身体蜷曲一团,将脸在手臂间埋了起来。 夏洵还站在座椅上傻乎乎地问:“我姐怎么啦?” 戴誉脸皮厚比城墙,毫无心理压力地将锅甩给小孩子,“被你气哭了呗!” 夏洵可不似他家里那三个侄女好糊弄,叉着腰反驳道:“我姐才不会被我气哭呢,我上次在她床上尿炕,她都没哭!” “夏洵!” 她真的要被这两个混不吝气死了,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不要脸! 戴誉见她脸红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怜,忙又替她找补两句,对夏洵道:“你姐腿麻了,要休息一会儿。” 尔后又若无其事地从戴奶奶给他们带的那一包糖果点心里,翻出糖果,分给夏洵和大丫每人两颗。 将他们的嘴堵住。 有了零食,夏洵果然安静下来。 拿着刚剥下来的玻璃糖纸与大丫的对比,两人针对蓝色糖纸和黄色糖纸哪个更好看的话题,又引发了新一轮的探讨。 戴誉从布包里掏出三四颗糖,塞进夏露手心里,“吃吧!呆着也是呆着,甜甜嘴。” 被他当作小孩子对待,夏露有些不太乐意,不自在地抿抿嘴,没话找话地问:“你怎么不吃?” 戴誉扫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我不爱吃甜的,这都是小娃娃吃的。” 可不是小娃娃嘛,害羞了就直接原地趴下,将脸藏起来!成年人谁能做出这样的事? 哈哈哈哈…… 夏露:“……” 果然被看扁了! 也许是连番打击让她对戴誉的调笑免疫了,这会儿虽觉难为情,但还是勉强镇定地剥开糖纸吃了一颗。 夏洵靠坐在椅背上,灵动的视线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他倏然盯着戴誉,开口问:“叔,你是不是叫戴誉?” 戴誉下意识点了头,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在他们刚刚谈话的过程中,夏露好像没叫过他的名字吧? 难道夏露跟她弟弟提过自己? 戴誉转头,将询问的眼神抛给身边坐着的人。 夏露也是一脸懵,“我没跟他提过你……”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狐疑,便转向夏洵,齐声开口问:“你怎么知道的?” 夏洵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继而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默不作声。 戴誉见他那么小个人儿,面部表情还挺丰富的,还想逗逗他。不过夏露知道这小子是个小耳报神,总能听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 遂追问道:“夏洵,别磨蹭,你赶紧说!” 夏洵憋不住话,这会儿见他姐姐都开始催促了,很给面子地哼哼两声。 举起两个小胖手,伸出短短的大拇指,正对着弯曲了几下,“你其实不是我叔,是我姐夫对不对?你俩刚才是不是在搞对象呢!” “夏洵!”夏露的声音陡然拔高,声音大得半个车厢的人都能听到。 戴誉看出点门道,安抚地拍拍夏露地手臂,笑着问小胖子:“你咋知道我跟你姐搞对象呢?听谁说的?” 没准是哪个混账将机械厂大院里传的八卦跟这小屁孩说了。 夏洵听了他的话后更笃定了,昂着胖脸,骄傲道:“我当然知道了,我是听妈妈说的!” 夏露amp;戴誉:“……” “你,你再说一遍?”夏露以为自己幻听了。 夏洵干脆竹筒倒豆子似地道:“那时候还没有妹妹呢,我偷听到她跟爸爸说话,说是你看上一个叫戴誉的二流子,那小子长得好看,所以你被鬼迷心窍了。妈妈那时候还要找你谈话呢,不过爸爸不让,说妈妈造谣,这样容易影响你学习什么的。” 他觉得让这个戴誉当他姐夫可以,比赵学军长得好看,屁股上也没有癞胎记。说出去也比较有面子。 夏露消化着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没言语。 “各位乘客,终点站‘北京站’已经到了!请大家拿好随身物品准备下车,列车会在‘北京站’停留一小时,请大家注意时间安排,准时返回。” 小乘务员们已经提着大喇叭,开始报站了。 这趟小火车,全程只有两公里,他们这么一路说这话,很快就到了终点。 戴誉见夏露坐着没动,以为她还在担心被父母误会的事。倒是没有出言催促,只带着大丫和夏洵先下了车,留些空间给她平复一下。 站在车站前广场上,戴誉让大丫牵着他的衣摆,他怀里则抱着不安分的,一直想要到处跑的夏洵。 知道这孩子不像一般小孩那样好糊弄,戴誉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你妈妈误会了,我跟你姐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夏洵不信:“你俩刚才都抱到一起了,我爸爸妈妈抱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在搞对象!” 戴誉心里感慨,夏厂长两口子真是老当益壮啊! “那不是被你推的吗?你不推你姐姐她能摔倒吗?”戴誉瞪他一眼,“咱们今天这就是偶遇,纯属巧合,你回去不许跟你爸妈瞎说,知道不?” 夏洵噘着嘴不理他。 “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在他肥屁股上拍了一下,戴誉指了指自己脖子上挂的相机,“你要是答应了,我一会儿给你拍几张跟小火车的合影怎么样?还有跟少先队员的!” 夏洵眼珠滴溜溜直转,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讨价还价道:“那你再给我买个麻酱冰棍吧,姐夫!” 第 33 章 第 33 章 被这小胖子唤作“姐夫”, 戴誉几不可闻地笑了一声,问:“你这样胡乱认姐夫, 我倒是无所谓, 不怕你姐恼羞成怒收拾你啊?” 夏洵咧出豁牙,得意一笑,神气道:“她肯定怕我把你们搞对象的事告诉妈妈, 才不敢收拾我呢!” 这小子快成精了…… “我觉得你可能快挨揍了!”戴誉逗他, “我若是你姐,肯定先回家跟父母澄清事实, 然后逮着机会就胖揍你一顿!” 夏洵偏着脑袋想了想, 感觉他说的也不无可能, 遂稍稍收敛了气焰, 小声问:“那你还给不给我买冰棍了?” “买吧。” 一个小时的工夫, 被人家孩子从“大哥”、“叔叔”, 叫到“姐夫”,总不能让人白叫了。 戴誉爽快地领着两个孩子去了冰棍摊子,让他们想吃什么口味的自己选。 夏洵熟门熟路地扒上推车, 给自己和姐姐都拿了麻酱冰棍。 另一边的大丫却犹豫着迟迟没有伸手。她也想吃麻酱的, 但是麻酱的太贵了, 她平时都是吃一分钱的老冰棍。 戴誉见状, 忍不住心下叹气, 在她的羊角辫上撸了一把,给她也拿了一根麻酱冰棍。 夏露返回之前的车厢取了东西, 刚一下车, 便看见了坐在木头长椅上啃冰棍的三人。 “姐, 这个给你吃!”夏洵跳下长椅,举着麻酱冰棍, 献宝似地奔向姐姐。 “你怎么又跟人家要东西吃?”麻酱冰棍五分钱,而花了钱的戴誉还在啃一分钱的盐水冰呢。这孩子真得好好管管了。 “不是我要的,是姐夫非要买给我的!是吧?”夏洵向戴誉狂使眼色。 戴誉唇角微弯,憋笑道:“对,是我非要请他吃的!” “夏洵!你要是再胡乱称呼,我就回去告诉爸爸,让他揍你!”夏露忍着脸热警告。 夏洵一听果然被戴誉说中了,吓得缩了一下脖子,讨好地将麻酱冰棍递过去。 夏露不接,她还在生理期呢。 因着妈妈是医生,她在这方面还是很小心的。 见她表情纠结地偷瞄向这边,戴誉自以为是地解释:“我不爱吃甜的,来个盐水冰解解暑就行,你放心吃吧。” “不是,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凉的。”夏露不可能吐露实情,便找了个还算恰当的理由含混过去。 不过夏洵这时候却较起了真,当场戳穿她:“骗人!之前每次吃冰棍的时候,你都跟我一块吃呢!” 夏露:“……” 这个弟弟是真不能要了,一会儿偷偷扔掉算了。 戴誉见她神色实在勉强,不像是扭捏客气,心里便隐隐有个猜测,转向夏洵问:“你的肠胃怎么样啊?能吃两根不?不能吃就给我吧!” 夏洵听说可以一次吃两个,忙将一直举着的手缩回来,做小鸡啄米状。 “小夏同志过来坐!”戴誉拍拍身边空位,提议道,“这小胖子精力太旺盛了,你自己一个人恐怕看不住他。要不咱们搭个伴,我帮你盯着他,你看好我侄女就行,这孩子省心。” 跟着夏洵连跑带颠一上午,夏露的腰早就酸了,此刻听了戴誉的提议,虽然心中仍有些尴尬,却还是点头同意了。 即便她不同意,凭着夏洵趴在戴誉身上那股黏糊劲,也不是轻易能将人拽走的…… 夏洵这会儿正凑在戴誉跟前,摆弄照相机呢,“叔,咱啥时候去照相啊?” 得,不让叫姐夫,他就又自动唤回了叔。 “你吃完了就去,”戴誉拿手帕给他擦干净嘴边那一圈黑乎乎的,又将他推远一点,吓唬道,“你要是敢把芝麻酱蹭到我身上,下午就直接跟我回家吧,给我洗一个礼拜的衣服。” 夏露早就注意到他的照相机了,还以为是他们厂里的,毕竟这年头私人买照相机的还是少数。 “你就这样把厂里的相机拿出来用,能行吗?” 心知她误会了,戴誉不以为意地笑笑:“凭叔这觉悟能做出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吗?” 手臂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他才收起调笑,解释道:“这是我自己的。” 看出对方明显不信的神色,戴誉顿时来了精神,凑到她耳边低声将用半导体换照相机的经历说了一遍,不过他稍加润色,把交易地点从寄卖商店外面,挪到了里面。 “厉害吧!”戴誉一脸得色。 夏露不自觉挺直脊背,拉开一些距离,才点头肯定。 她确实对戴誉有些刮目相看了。 这个被大院众人当做小流氓的人,居然还会做半导体! 组装半导体与修自行车可是两码事,而且也不是用一句学过中学物理就可以简单解释的。最起码,她也学过物理,可是她却不会组装半导体。 不过夏露没去探究戴誉能自制半导体的原因。毕竟有些人在这方面确实天赋异禀,比如她父亲。 难怪他们这几次见面时,戴誉花起钱来都很大方。既然能用半导体换照相机,那肯定也能换别的…… 思及此,夏露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别到处宣扬会做半导体的事,虽然城里对投机倒把管得没有乡下严,但也不是没人管的。” 戴誉“啧”了一声,说:“我这不是只跟你说说嘛,没跟别人讲。”昨天刚换了照相机,他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才忍不住在人家女孩子面前嘚瑟一下。 夏露听闻他只将这样隐私的事告诉了自己,心绪便有些难言的微妙。 又想起他也要考大学的事,私以为他有这样的天赋,不进大学深造确实很可惜,忙问:“我将收集到的一部分教材放在收发室陈大爷那里了,你拿到了吗?” 戴誉颔首。 说起教材的事,他便有些犯愁。 他这几天翻看了那几本书。数学物理这样的理科科目,他还能轻松应对,可是语文政治之类的就让他有些抓瞎。加起来有十多本教材,若是让他全都死记硬背记下来,那得背到啥时候。 夏露见他蹙着眉欲言又止,这次终于聪明地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前几次她都是这样被戴誉套路,继而帮他干这干那的。 这丫头学精了,竟然不主动上钩了? 戴誉便也不着急,试图先放松对方的警惕,转弯抹角道:“小夏同志,不瞒你说,我这学习条件太艰苦了。白天得上班不说,下班以后还得去扫盲班讲课,也就周末能有点时间学习,不过家里还有一大堆人,闹闹哄哄地让人静不下心……” 他想问,能不能帮他画画文科的重点,也让他少背点。 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对方却颇为感同身受地赞同道:“学习环境吵闹,确实容易分散注意力,所以,我周末都是去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那边安静。” “……”被鲠住的戴誉,只好先问,“小洋房的房间那么多,随便找个安静房间看书就成,干嘛跑出去学习?” 夏露没吱声,目光却心有余悸地瞟向还在嘬冰棍的夏洵。 哦,懂了。 那小子确实挺能捣乱的,估计她也是被折腾得没办法才无奈躲去了图书馆。 夏洵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咬着冰棍杆,含混地问:“我和大丫姐姐都吃完了,现在能去照相了不?” 戴誉见大丫也双眸晶亮地看过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便点头应了,又转向夏露邀请道:“我帮你跟夏洵拍几张合影吧,你今天打扮这么漂亮,不拍照多可惜。” 夏露今天穿着粉红色带白色立领的短袖布拉吉,配上平底小皮鞋,站在耀眼的日光里,比平日里的学生装扮还要明媚三分。 不过,话落戴誉便反应过来,裙子再漂亮也没用,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白的…… 夏露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句“漂亮”说得面红耳赤。这年月的人都很含蓄,她只被亲戚和长辈当面夸过好看,同龄人里,连女孩子都少有这样直接表达的,更遑论男孩子呢。 不愧是当过小流氓的人,真是轻浮…… 然而,即便如此,夏露还是跟着几人去了。 他们家也有一台爸爸从苏联带回来的相机,但是除了他,没人会用。夏厂长是个大忙人,想让他带着照相机陪他们姐弟出来游玩,拍照拍个痛快,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戴誉按照之前与小胖子约定好的,给他单独拍了与小火车和少先队员的合影,又被他拽着去了缩小版的“北京站”广场前,与站牌合了影。 公园里另有一个专门给人收费拍照的照相师傅,六毛钱一张,生意还不错。 有游客看到戴誉的脖子上也挂着相机,便以为他也是照相师傅,片刻功夫,已经有好几拨人过来询价了。 夏洵这小子还挺独的,发现又过来两个年轻姑娘找戴誉拍照。便像个小炮弹似地冲过来,张开手臂拦在戴誉身前。 “这是我姐夫!他是来给我和姐姐拍照的!”他刚才都听到了,一卷胶片只能拍十二张,他自己还不够拍哩。 反正他姐已经说了,之后会将胶片和相纸的钱还给戴誉。 那他肯定要拍个够啊,他还想与大丫姐姐合影呢! 那照相师傅也听到了夏洵的话,见戴誉果真接连拒绝了好几批人,并不像是来抢生意的,心下稍稍满意。 趁着休息空档,他仔细观察了戴誉他们一会儿。发现他不但光照角度找得好,而且还能指点对方摆出各种各样的拍照姿势,比时下立正稍息像个电线杆子似的死板姿势好看多了。 他便颇为感兴趣地凑过来看戴誉给孩子和媳妇拍照。 趁着戴誉换胶片的工夫,那照相师傅兴冲冲地与戴誉商量:“小兄弟,你教我摆几个拍照的姿势,我一会儿帮你跟媳妇拍两张合影怎么样?” 戴誉闻言,下意识看向已经瞪大眼睛,连忙摆手拒绝的夏露,笑呵呵回道:“行啊。” 第 34 章 第 34 章 在信息时代, 摄影技术帖与各种摆拍模板随处可见。 戴誉将夏洵和大丫招呼过来当模特,给照相师傅演示了几个在时下也不算出格的姿势, 讲清楚其中关键。见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才将自己的相机递过去。 大丫一直攥着小叔的衣摆,紧张兮兮地盯着那照相师傅,生怕他把照相机顺走了。 戴誉莞尔, 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 继而转向夏露, 眉尾略微扬高,语带笑意:“小夏同志, 要跟我合影吗?” 视线突然相遇, 夏露的肩膀瞬间绷平。只觉他笑起来极耀目, 又隐隐不怀好意, 像是企图用那张格外英俊的脸蛋勾引她。 若不是心中理智尚存, 她险些就点头答应了。 丁文婷说得没错, 戴誉真是个男狐狸精…… 她撇开脸,犹豫了半晌,才从唇瓣间逼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不要。” 父母已经听说了关于他们的传闻, 若是再带着这样一张照片回家, 那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妈妈的孕期情绪不稳定, 还是别再刺激她了。 戴誉被女孩子拒绝了也不觉尴尬, 只摸着鼻子哼哼道:“你可真是不懂把握机会!我马上就要变成全国闻名的画报明星啦, 你这是错失了一个与明日之星合影留念的最佳时机!等我出名以后,可就没有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再想合影, 是要收费的!” 夏露被他插科打诨一通胡扯, 闹得肩膀稍松, 失笑道:“那就等你出了名再说吧,到时付费也行!” 像是对她这般不识货的反击, 戴誉气哼哼地不再搭理她,抡起靠在他腿边的夏洵,托着肥屁股就跑远了。 夏洵坐在戴誉臂弯里,与他搂脖抱膀的,再次笑出嘎嘎的鸭子叫。 “她不拍我拍!”夏洵将胖脸贴上戴誉的蹭了蹭,安慰道:“我姐肯定也想与你合影。不过,我爸妈就像那玉帝和王母娘娘,你跟我姐就是孙悟空和织女,她肯定是怕被我爸妈发现了才不答应的。” 戴誉被他这比喻逗得差点笑岔了气,“不是牛郎织女嘛,跟孙悟空有啥关系?” “我不喜欢牛郎,我喜欢孙悟空!” 戴誉在他头顶乱揉一把,一语双关地叹道:“乱点鸳鸯谱,说的就是你呀!” 怕他失落,夏洵的那股热情劲头又上来了,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今天回家就帮你说些好话,你长得好看,又会拍照。以后别当二流子了,我妈妈好像不喜欢二流子。” 戴誉当即拒绝:“我可真是谢谢你了,快别添乱了。我跟你姐清清白白的,被你一闹反倒不清白了。” 既然夏露还有顾虑,他便也不再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我也高贵着哩! 将大丫唤过来,三人以“北京站”和小火车为背景拍了一张合影。 再次坐上小火车回到始发站时,已经下午一点了。 虽然之前在车上分吃过油饼,但是小孩子的胃浅,吃得少饿得也快。戴誉就更不用说了,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一天恨不得吃下一头牛,这会儿早就饿了。 戴誉看向公园里唯一的国营冷食店,问:“你们之后还有什么计划?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 他估摸着大丫的写作素材已经够了,吃完饭就能打道回府。 夏洵急急举手:“我想去划船!” 他在小火车上,偷听到其他小朋友说的,可以去湖上划船。 夏露在心中给这个提议画了叉,他们都是旱鸭子,万一这熊孩子掉进水里怎么办。 不过怕他又闹脾气,便只搪塞道:“先去吃饭,之后看你表现再说。” 进冷食店之前,夏露与戴誉商量:“我出钱,你出票吧。” 弟弟今天又是吃冰棍又是拍照片的,总不能一直占人家的便宜。 戴誉没推辞,只道:“你出票吧,我饭量大,每个月的那点票都不够用。” 正值饭点,因着是公园里唯一能吃饭的店面,冷食店里此时人头攒动。 夏露将一沓票给了他,便带着两个孩子先去找座位了。 戴誉突破重重包围蹭到柜台前,抻着脖子一看便傻了眼,柜台里空荡荡的,除了啤酒汽水和罐头,能填饱肚子的只有面包和两盘副食杂拌。 杂拌的分量不大,小小的一盘里码着香肠片、粉肠片、茶肠片、鸡丝蛋卷和肉丸子,看着挺热闹,可是分量明显不够四个人分呐。 戴誉问售货员:“同志,还有别的能吃的吗?” 那女售货员正忙着点钱,头也不抬地答:“没了。” “那您给我来四个面包,两盘杂拌儿吧。” “还要别的吗?啤酒汽水都有冰镇的。”女售货员抬头随意瞟一眼戴誉,然后停下动作,迟疑地问:“同志,你是不是在啤酒厂工作啊?” 戴誉一愣,“是啊,我们之前见过?” 那女售货员赶忙回身去拉扯同事的胳膊:“诶,啤酒厂那个‘优秀职工代表’来了!” 尔后戴誉就站在柜台前与她们大眼瞪小眼。 二人见他表情茫然,瞬时齐齐指向墙边的一个木制啤酒桶。戴誉顺着他们的手指看过去,只见啤酒桶后面露出的半张画报上,印着的正是他穿蓝衬衫喝啤酒的照片。 侧边还标着一列不起眼的小字——“滨江市第二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 戴誉:“……” 厂里居然这么大方?还真给他按了一个“优秀职工代表”的头衔! 他才进厂半个月,就要全国出名啦! “诶,代表同志,你本人比画报还精神咧!” 戴誉理所当然地点头。 画报用纸比较粗糙,当前的印刷技术也有限。他站在一米开外,还能看到人脸上的噪点呢。 这画报上的人,属于只可远观那种,当然没有本人精神啦! “代表同志,还有一只烧鸡,你要不要?”女售货员见到画报真人,难得地热情起来。 这烧鸡是上午特意留下的,店里每天都要自留一只,职工们算着日子轮流买回家,今天正好轮到她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不是热的,我们这卖的都是冷食,而且只有半只。”剩下的半只她还要带回家呢。 戴誉哪管它冷的热的,有得吃就行,赶忙点头道谢。 看到戴誉捧着吃的和汽水回来,夏洵欢呼一声,嚷嚷着要喝汽水。被他姐在屁股上轻拍一下,才老实下来。 将其中一瓶递给夏露,剩下的三瓶口味不同,戴誉让俩孩子自己决定归属。 大丫在家就是大姐,向来照顾比她小的孩子,此刻也只是让胖弟弟先选,她有得喝就行了。 人家孩子的年纪也不大,却一直谦让自己弟弟,这让夏露颇觉过意不去。她温声细语地与大丫说话,又主动将唯一的鸡腿撕下来,放进她碗里。转头见夏洵作出乖宝宝坐等吃肉模样,才将鸡翅膀给了他。 “得亏只带了两个孩子,这要是把家里那一串都带出来,我就只有啃鸡屁股的份了。”戴誉装模作样地叹气,“看来我以后不能要太多孩子,最起码不能超过三个,不然非得吃一辈子的鸡屁股不可。” 夏露抿嘴乐。 直至午饭吃到一半,去喝汽水时,夏露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其他人的汽水瓶上都挂着水滴,明显是冰镇过的。 而她的瓶身上干干爽爽,是常温的。 她不动声色地偷眼瞄向戴誉,不知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思及此,夏露下意识将手贴上滚烫的双颊物理降温,拼命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这就是巧合!巧合! 生理期这么私密的事情怎么可能被别人知道嘛! 不自觉地抿起唇,发现对方回看过来,她又像是害怕被人识破心中局促似的赶紧松开。 戴誉哪知道女生的那些复杂心思,他这会儿正盘算着怎么开口请夏露帮他划重点呢。 将口中食物咽下去,他清了清嗓子,问:“小夏同志,语文和政治,你都是怎么归纳整理重点的?” 夏露还在自我纠结,只心不在焉答道:“没归纳重点,平时老师强调过的都是重点,记在脑子里就好。” 戴誉不死心,继续问:“没有笔记啥的?教材上面就没划点重点?” 夏露摇头。 好家伙,人家还是个学霸,都不用记笔记的! 麻烦了…… 戴誉想说,你能不能把那些教材拿回去帮我划完重点再给我? 不过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真这样说了十有八九会被打脸。 夏露似是能透过漂亮的皮囊看进他没脸没皮的内里,直接问:“想让我帮你划重点?” 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舒坦! 都不用绞尽脑汁编理由了! 他赶紧点头。 “不行。”夏露直截了当拒绝,“课本上的都是重点,你慢慢背吧。” 买了教材还要帮他划重点,划完重点是不是又要答应他提出的其他请求? 还真的被打脸了,戴誉小声咕哝:“真是白给你买汽水了……”还有杂拌烧鸡面包。 夏露:“!” 他果然知道! * 次日清晨,戴誉走在上班的路上,还在琢磨夏露到底为什么生气。 昨天他们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原本要去中心湖划船的计划也被取消了,夏洵那个小胖子因为没能划上船,还哭了鼻子。 四人当中,只有大丫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程开心。这丫头回家以后,与两个妹妹描述起儿童小火车来滔滔不绝,日记也有写成连载的趋势。 进入办公室,戴誉将自己那台“华山牌”照相机拿出来亮个相。 见此,吴科长大喜,忙问他在哪买的,看那架势似是想通知厂里也赶紧去买一台回来。 “寄卖商店的二手货,仅此一台。”戴誉含糊其辞,转而问出关键问题,“科长,照相机可以用我的,但是胶片和洗相片的钱得厂里出吧?” “那是自然,配件的钱都算厂里的。你等会打个报告,先让财务科批一笔经费下来,把该配的东西都配齐了。”吴科长格外爽快,他们宣传科有了照相机以后肯定能如虎添翼。 沈常胜在上周六替戴誉去扫盲班点了卯,这会儿拿出考勤记录和教案还给他。 心下还在感叹,幸亏自己当初没被选中当扫盲班老师,那些妇女同志太生猛了。妇联那个小干事都快被她们调侃哭了,戴誉居然还要天天去受折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沈常胜还想与戴誉商量下车间拍照片的事,厂办的办事员张爱国却找了过来。 张爱国看到戴誉仿佛看到了救星,拉着他的手就想往外走。 沈常胜哪能将人轻易放走,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忙阻止道:“张干事,你这急急忙忙的,也不说是什么事就将人带走,我们科里还有要紧事要忙呢!” 张爱国就是因为在宣传科里不好开口,才想将戴誉拽出去的。 这会儿被人家宣传科的四双眼睛直直盯着,心知不将事情讲清楚,今天是带不走人的。 遂吞吞吐吐地道明来意:“我们孙主任想请小戴干事帮忙打一份材料。” 戴誉整理教案的手一顿,刚要出声,却听身后的徐晓慧阴阳怪气道:“呦,你们厂办不是有专门的打字员嘛,跑来我们宣传科借人算怎么回事?” 那会儿为了帮戴誉争取打字员的名额,她和吴科长可是没少看孙主任的脸色。因着了解她们想招戴誉进厂的真实目的,孙主任为此对宣传科冷嘲热讽过好几次。连政治立场不坚定这样诛心的话都说过。 张爱国面上有些赧然,心虚道:“这份材料许厂长要得急,但是打字员的手不太舒服,打了好几次都没被通过,所以才想着来请小戴干事帮帮忙。” 说完,他就开始在心里大骂孙主任不是东西。 当初为了将自家亲戚招进厂里,又是实名举报又是走访调查的,终于将戴誉的录取名额抢来了。这会儿你那亲戚搞不定工作了,还想厚着脸皮找人家帮忙,你脸咋那么大呢! 最可气的事,这种得罪人的事情,那老东西自己不出面,居然派他这个无辜小卒过来看人脸色! 吴科长觉得厂办的孙主任办事不地道,想借用他们科里的人,却连声招呼都不与她这个主管领导打,遂干脆直接帮戴誉拒绝了:“小戴还另有重要工作,马上就要下车间了,哪有时间去给你们打材料。” 戴誉当然不能拆了领导的台,只对着张爱国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又亲自将人送出了办公室。 “你还送他干嘛?”徐晓慧气道,“他们厂办里没有一个好东西!” “嗐,一码归一码,张爱国又没得罪过我。”戴誉呵呵笑着安抚。 然而,张爱国离开没多久,厂办的孙主任就满头大汗地亲自跑来了宣传科,进门便先与吴科长握手寒暄。 他觉得肯定是戴誉还在记仇不愿意帮忙,所以就企图走上层路线,让吴科长对他下派任务。 “小戴现在是我们科里的骨干,好多工作都离不开他呢。”吴科长打着哈哈。 孙主任连连称是,对着吴科长将好话说了一箩筐,给足了面子。 “虽然厂长要得急,但这事情也得看小戴的意愿。”吴科长转向戴誉,“小戴,决定权在你,有时间你就去,没时间就算了。” 若是厂办完不成任务,大棒怎么打也是打不到他们宣传科身上的。 孙主任一听她这话就在心里骂娘了,他们都快急得火上房了,这两人还不紧不慢的呢。 戴誉笑眯眯地看着孙主任,只道:“我听我们科长的,既然科长没意见,那我就去看看,毕竟厂长的事是大事嘛。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肯定过稿啊,好久没打字手都生了。” 孙主任没有二话,连连点头。 让吴科长总算出了一口心中恶气。 戴誉随着孙主任来到厂办,就见许家庆那小子还在打字机前面吭哧吭哧地打字呢,桌上放着好几团打错的废稿。 见他来了,许家庆也不吱声,神色很是不善,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是戴誉让他出的丑。 戴誉懒得搭理他,将许厂长的手写稿与许家庆打出来的几份废稿做了对比。 这是许厂长要交到市里的一份材料。 第一段有一句话,用了“魑魅魍魉”这个词,几个废稿上面都打得不对。 戴誉问:“备用字盘呢?” 许家庆一愣:“什么备用字盘?”显然是根本不知道打字机还配有罕见字备用字盘的。 倒是一旁的张爱国率先反应过来,从办公桌下拖出来一个长方形的木盒子。“是这个吧?” 戴誉点头,俯身下去,在其中挑挑拣拣半天,才将“魑魅魍魉”四个字凑齐了。 一一摆放进铅字盘中,让许家庆让出位置,戴誉坐在打字机前,噼噼啪啪地将第一段的内容敲了出来。 尔后便果断起身,对众人道:“一直不能过稿,问题就出在第一段,之后的内容让许家庆接着打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一篇材料大几千字,他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坐在厂办里给人免费打字,还有好些事情要忙呢。 * 下午,得了吴科长的尚方宝剑,戴誉在办公时间就摸去了中国大街上的照相馆。 “师傅,洗相片多少钱一张?”戴誉找到了之前合作过的老师傅。 “三毛。” “咋这么贵,能便宜点不?”他们昨天拍了两卷胶片,二十多张相片算下来,光是冲洗费用就得七八块。 若是再加上一块二每卷的胶片成本,总计要十多块钱。他三分之一的工资就这么搭进去了! 难怪少有人买照相机呢,这就是个巨坑啊! 老师傅“嘿”了一声,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全市统一收费标准,拍照一块,洗片子三毛,我还是头一次碰上跟公家讲价的……” “快得了吧,我昨天去儿童公园碰到一个照相师傅,人家拍照只收六毛钱。” “那是周末跑去干私活的,你若是今天去看,他肯定不在了,还得上班呢。”老师傅解释。 戴誉忍着肉疼,将钱交了。 沉吟半晌,才试探着问:“师傅,你说我要是想自己学着洗照片,得准备些啥?” “显影液和定影液呗。”老师傅也没藏私,这事出去找个懂行的人一问便知。“你要是想自己冲洗,我可以把化学试剂的配方写给你,你买齐了试剂,自己按照比例调配好。” 成品显影液和定影液价格高昂,而那些试剂又不是随便能买到的,所以老师傅也不吝将配方告诉他。 跟他打听配方的人多得是,即便有些人弄来了试剂,也未必能一次性冲洗成功。 浪费的材料多了,那些人还得回到他这来。 戴誉得了老师傅的配方,忙不迭道谢。 * 这天下午放学,夏露刚进家属院,便被收发室的陈大爷叫住了。 陈大爷一脸姨母笑地拿出一个大牛皮信封,递给夏露道:“戴家那小子今早送过来的,让我转交给你。” 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陈大爷保证道:“放心吧,我不跟别人说。” 肯定得帮人保密啊,都抽了那小子好几盒烟了。 那天分开后,夏露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戴誉了。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当天的事情,以免庸人自扰。 这会儿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当时那股莫名尴尬与微妙的心情便又窜了上来。 勉强镇定地与陈大爷道了谢,夏露脚步匆匆地离开。 从大门到自家小洋房,三五分钟的路程,愣是被她走了十几分钟。 信封被糊得很结实,她撕开便看到了里面的一沓相片。 十几张相片全是她与夏洵的,有单人照,也有合影。 她盯着自己的一张背影照看了许久。那照片几乎没有任何背景,只她的上半身就填满了整张画幅。 不知她当时在想什么,回眸时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唇边梨涡显现,看起来就很快乐。 虽然是黑白相片,但是比平时的她要漂亮许多。 回到家,夏露匆匆与妈妈打个招呼就钻进了自己房间。然而,没过两分钟,夏洵那个小捣蛋就推门钻进来了。 “姐,你是不是拿到我的相片了?”夏洵一脸肯定,先发制人道,“你可别想骗我,我隔着窗户都瞅见了!你刚才在院子里看相片来着!” 夏露:“……” 从书包里翻出那个信封递过去。 夏洵扭着屁股蹭上他姐的椅子,两人一起看才有趣。 一张张相片翻阅过去,夏洵很满意,他的相片比姐姐的还多呐!尤其是那张与小火车的合影,真是太精神啦!他明天要拿出去跟大毛显摆一下! “嘿,儿子,你怎么认识这个人的?”一只纤白的手突然伸过来,轻点在一张照片上。 那是夏洵、大丫和戴誉的三人合影,被点到的正是站在中间的戴誉。 专注看照片的姐弟二人被倏然出现的母亲吓了一跳。 她另一只手上端着一小盆葡萄,明显是给他们送水果来的。 虽然与戴誉的关系很清白,夏露仍是不免一阵紧张,咽了咽口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反而是被问到的夏洵,一派诚实天真,坦然道:“在小火车上,这个叔叔请我吃了油饼!特别香!旁边这个姐姐是他侄女!” 夏露小心翼翼地觑着母亲的神色,生怕她被气出个好歹来。 谁知,听了夏洵的话,她非但没生气,居然还笑了一下。对上他们不解地视线,解释道:“呵呵,那他跟我们家还挺有缘的。这位雷锋.同志之前帮过我,你爸还想找他表达感谢呢,可惜一直没找到人,没想到居然被你们碰上了!” 夏露amp;夏洵:“?” 你在说啥嘞? 第 35 章 第 35 章 戴誉与沈常胜在车间拍了足够的图片素材后, 又被吴科长指使着,在厂内墙上写宣传标语、画宣传画。 没头苍蝇似地忙碌了几天, 戴誉终于想起了被他搁置许久的国庆特刊新闻稿。 三个人的工作任务, 如今已经变成了两人的。徐晓慧因着每天还要负责撰写厂广播站的稿件,被吴科长格外开恩放过一马。 于是办公室里只剩戴誉和沈常胜这对难兄难弟,咬着笔杆, 皱着眉毛, 写稿写到头秃。 临近中午,眼见沈常胜又开始两眼发直, 哈欠连天, 戴誉深觉这样闭门造车不是办法, 遂提议道:“我看还是得下车间走访, 寻找新鲜素材。” 沈常胜有气无力地说:“在跟你一起去车间拍照之前, 我就已经在车间蹲了好几天了, 而且厂里那点事早被人刨根究底掰开揉碎地写过八百遍。我前后一共写了三稿都被科长毙了,不但没在省日报上成功发表,还便宜了徐晓慧, 成了她的广播素材……” 一稿都没写出来的戴誉深感惭愧, 只能勉强宽慰:“先吃午饭吧, 人是铁饭是钢, 下午咱再去车间转转。” 打了午饭, 戴誉站在食堂里睃巡一圈,瞄到要找的人, 赶紧端着饭盒凑过去。 挤进秦少妹给他让出来的一个小空位, 戴誉问桌上众人:“咋没见牛主任来吃饭呢?他今天上夜班吗?” 据他以往经验, 找到秦少妹的这个生产小组就能找到兼任组长的牛洪彪。 包装车间这些人很有意思,牛洪彪将部队里的管理制度套用了过来, 生产小组就像部队里的一个班。同一个生产小组的工友,工作吃饭休闲时都要统一行动。 “牛主任这几天请假了。”对面一个叫付强的工人回话。 “咋了?家里有事?”每天上三个大班的拼命三郎居然请假了? 付强瞟一眼缩着脖子吃饭的秦少妹,阴阳怪气道:“为了救人受伤了。” 他身边一个脸色蜡黄的大婶忙用手肘拐他一下,对戴誉解释:“前天晚上加班,搬运工人效率低,啤酒箱都被堆到了门口。秦少妹也是好心,自己就把啤酒箱一个个垒上去了。不过你看她那小身板,哪是能干体力活的,那酒箱子垒得比人都高,没等她往上面放,四五个木头箱子就倾斜着砸了下来。” 戴誉闻言,看向已经瑟缩成一团的秦少妹,关心道:“你没受伤吧?” 秦少妹摇头。 付强讥诮道:“她能受什么伤,牛主任正好来换班,见状直接就扑了过去,挡在了她上面。幸好他来得及时,酒箱子砸下来被他撑住了,不然那箱子里好几百瓶的啤酒都得完蛋。” 戴誉忙紧张地问:“牛主任伤到哪里了?伤势严不严重?” “后脑勺被砸出了血,肩膀和手臂挫伤,在医院躺了一天才回家。” “牛主任不愧是军人出身,凡事都身先士卒!””戴誉感慨,一般人哪敢直接扑上去。 “可不是嘛,我们牛主任好着哩!”桌上七八个人齐齐应声。 戴誉觉得牛主任的这些工友也许是个不错的突破口。 他之前与牛洪彪本人交谈过,不过那人果真如传言中一般,是个倔驴。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什么子丑寅卯。 戴誉放下筷子,主动引导话题:“牛主任平时没少做好事吧,我之前怎么没在厂里听说过呢?”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牛洪彪的先进事迹,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工人道:“车间经常停电,而且电线外露容易失火,最后走的人要负责拉电闸。去年有一次不知是哪个小兔崽子最后走的,忘了拉电闸,结果大半夜来电后火星子噼啪直窜,车间里堆着的好多版票都被烧了。要不是牛主任不放心,半夜又跑回车间检查,正好救了这场火,恐怕整个厂子都得烧没喽!” 戴誉诧异:“牛主任做过这么多好人好事?我去车间采访的时候,你们咋不说呢?” “说了也没用,厂里一直压着牛主任,先进个人和劳模的荣誉从来都没他的份。更不可能给他表功了。”付强撇嘴。 “咋能没用呢,我回去就要写牛主任的先进事迹,争取让他上个省日报。” 那脸色蜡黄的大婶,忙阻止他:“你可别惹麻烦了,老牛把生产厂长得罪狠了,你若是主动宣传报道老牛,没准也得惹一身腥。” 大婶话落,桌上就是一阵死寂。 戴誉没发现他们的异样,颇为不赞同道:“前怕狼后怕虎的还怎么干工作。再说,我觉得你们也许对赵厂长存在偏见。人家既然能当上厂长,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胸襟和格局,总是揪着牛主任不放有什么意思,这样也影响他自己的口碑吧。没准赵厂长也在等待一个破冰的契机呢。” 生产厂长若是个没肚量的领导,因着他报道了牛主任就记恨于他,那也无所谓。 得罪就得罪呗,他又没做错事,怕个鸟啊。 “这位小同志说得很好,凡是都要讲究实事求是。”一道浑厚的男中音在戴誉身后响起。 戴誉肩膀一僵,给对面的付强使眼色。 谁啊? 付强撇嘴,隐晦地还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戴誉无法,只能回身看去,因着心里有了模糊猜测,所以见了来人也没有太多惊讶,礼貌招呼道:“赵厂长好。” 赵厂长是个有着标志性国字脸的中年人,戴誉在厂宣传栏里见过他的照片,所以一眼便认了出来。 此时他饭盒里的饭菜还是满的,明显是在找座位,也不知站在后面听了多久。 “小同志是哪个科室的?”没穿工装,肯定不是车间的。 秦少妹偷偷拽了一下戴誉的衣摆,不想让他回答。 戴誉没理会她的小动作,只不卑不亢道:“赵厂长,我是宣传科的宣传干事,戴誉。” “嗯,小戴同志刚刚说得很好。我与老牛只是工作意见上不统一,并没有私人恩怨。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总是喜欢擅自揣摩领导意图,将同志间的内部矛盾复杂化,甚至恶意夸大。这种思想要不得,我原则上是支持你宣传报道老牛的事迹的,厂里有了好人好事都要实事求是的报道,不能让英雄寒了心!” 赵厂长的一通慷慨陈词,引得食堂里掌声一片。 戴誉不确定他是真的不介怀,还是故作姿态。不过,既然对方明确表态赞成自己报道牛主任,他也就懒得探究更多了。 “请赵厂长放心,我一定实事求是地报道牛洪彪同志的相关事迹。”见赵厂长向自己看过来,戴誉连忙保证,继而又客气道,“赵厂长在我们这桌用餐吧。我们宣传科有个企划,想要做一个厂领导们的系列专访,正好借此机会跟领导约个采访和拍照的时间。” 赵厂长哈哈一笑,看着很是爽朗,却婉拒道:“我看到杨厂长了,过去打个招呼。专访的事你跟我秘书小郭约时间吧,不过宣传口的同志还是要多报道一些工人阶级的典型事迹。” 戴誉目送赵厂长离开,心下却琢磨开了。 吴科长应该不会拒绝为领导唱赞歌,况且啤酒厂的几个厂长确实都是能力很强的实干派。到时就算不能登上日报,只在厂广播站播送一遍,也算对领导有个交代了。 有了新闻素材,又没有了得罪领导的后顾之忧,戴誉下午回到办公室就开始动笔。 洋洋洒洒书写几千字,完成了一篇名为《退伍不退奋进志,转岗不转报国心——记抗战英雄、滨江市第二啤酒厂包装车间副主任牛洪彪》的报道。 下班前他将草稿拿给吴科长过目。 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素材确实符合要求,吴科长这次难得地没有一票否决,只让他投去省日报社试一试。 得了吴科长的肯定,戴誉心中大石落地,下了班直接去供销社拎了两瓶水果罐头和一篮鸡蛋,便按照打听好的地址去了牛洪彪家里,拍下了一张牛主任养伤的相片。 至此,戴誉的国庆特刊稿件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自己能做的部分已经尽量精益求精,最终能否被录取就看报社的了。 *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吴科长又给宣传科的三个小卒指派了新任务。 “科长,你说啥?我没听清!”戴誉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说,机械厂要举办一场十周年厂庆演出,而且恰逢国庆,厂里想要大办,咱们这些下属小厂也要参加。你们三个,尤其是徐晓慧,要争取一下演出报幕员的工作。另外,咱们厂里也要有选送节目,这事由工会负责,宣传科协助。”吴科长不厌其烦地重复。 戴誉无语脸,“我问的是再之前的……” 吴科长一派淡然,轻描淡写道:“哦,中秋夜要在工人俱乐部办个联谊活动,范围嘛,就是附近的几个工厂之间,没有对象的年轻人都可以自愿参加。不过你必须出席!” 戴誉瞪着满是疑惑的大眼睛,直不楞登地问:“凭啥我就得必须出席?” 吴科长白他一眼:“你长得好看,不去参加就浪费了。到时候也能给咱们厂这边增添点人气。” “万一把女同志的目光都吸到我身上,男同志们不得恨死我啊!别到时候人气没增添多少,人了。”戴誉嘀咕。 吴科长:“废什么话,让你去还有别的任务。你带上照相机,拍些照片回来,板报和宣传栏都是要用的。” 戴誉恍然,原来是去当照相师傅的…… 那行。 说起联谊的事,戴誉又想起了顾江海和田淑芬。 于是中午碰面时,戴誉就直截了当地问了。 “你跟食堂胖婶她闺女咋样了?有进展不?” 顾江海神色有些不自然,也不知是不是害羞了,反正他皮肤黑,就算脸红了,别人也分辨不清。 他犹犹豫豫道:“就那样吧。” “就那样是啥样?你要是跟小田成了,我也好开口求人家办事啊!”戴誉看他那忸怩样就牙酸。 “你找她有啥事?要不我帮你去说说。” 戴誉无语:“你自己的事,还没弄明白呢,能帮我说啥?” “我觉得淑芬是乐意的,不过胖婶好像不太同意。这几天晚上送她们回家,胖婶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 戴誉一时也拿不准,胖婶一直让田淑芬陪她来扫盲班上课的原因。 到底是想给这二人制造相处的机会呢,还是对他仍不死心…… 他想了想,突然问:“你去食堂吃饭的时候,胖婶就没有啥特别的表示?” 顾江海懵懵懂懂,问:“啥表示?没有吧。” “比如,有没有多给你打点肉啥的。”戴誉提示。 顾江海:“最近青椒炒肉里面的肉好像比青椒多了!” 戴誉一拍他的肩膀,妥了! 他可没有顾江海这待遇,中午饭盒里还是大半盒的青椒呐。 估摸着顾江海过了丈母娘那一关,与田淑芬的事也就只剩一层窗户纸了。戴誉心里没了负担,下班以后,哼着小曲就来了扫盲班。 本想先找田淑芬商量事呢,结果一进门就被里面闹闹哄哄的景象吓了一跳。 妇联唯一的男干事刘宁,站在讲台上,抻着脖子喊“安静安静”。 不过下面的妇女同志们不买账,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行我素。 戴誉走进去,问刘宁:“今天这是咋了?都打鸡血啦?” “嗐,牛主任请假没来,这些女同志就撒欢了。”刘宁愁眉苦脸,他向来管不住这些老娘们。 戴誉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胖婶见他来了,还算给面子,主动帮忙整治了一下课堂纪律。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戴誉笑着问:“大家都聊啥呢,今天咋没唱歌呢?” “老牛没来,都没人领唱了。”生产车间一个叫陈大梅的婶子在台下起哄。 戴誉哈哈一笑,当场就指着陈大梅道:“牛主任缺席的这些天,您就负责带领到家唱歌。” 不待她拒绝,戴誉又严肃了面容,提醒道:“咱们的扫盲班,是妇联专门针对劳苦的妇女同志组织的,牛主任是男同志,那是来蹭课的,是沾了妇女同志的光!你们不能因为牛主任不来上课,就对扫盲班的学习懈怠了吧?” 见大家态度都端正了几分,戴誉话音一转:“我跟大家说个内部消息。滨江机械厂打算举办建厂十周年的庆祝活动。” “机械厂厂庆,跟我们有啥关系哩?”有人发问。 “咱们啤酒厂虽然改名叫市第二啤酒厂了,但还是机械厂的下属单位,这次厂庆,几个下属小厂都要参加。” “小戴干事,你想说啥,就赶紧说吧,别吊我们胃口!”胖婶嚷嚷。 “呵呵,我不想说啥。我就问大家,若是厂里让咱们扫盲班的学员们排练一个节目,到时候为国庆和厂庆献礼,你们敢不敢去?” 下面坐着的学员面面相觑,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刘宁也知道厂庆的事,但他没想到戴誉会鼓动扫盲班这些文盲排练节目献礼。 “你还打算让她们去啊,这能行吗?领导那边未必会同意吧?”刘宁凑到他耳边低声问。 “领导那关之后再说,首先得看这些学员的态度,若是都缩着不敢去,就算提前跟领导通了气也没用。” 戴誉注意着下面学员的表态。 像胖婶这样胆子大的,都喊着想去,另一些人却还有顾虑。 “排练啥节目,有那个时间我还得回家洗衣做饭呢。”有人嘀咕。 戴誉语带诱惑道:“听说机械厂在对口帮扶公社养了两头大肥猪,厂庆前会把这两头大肥猪拉回来。在这次演出中,荣获一等奖的团体节目,将有五十斤的猪肉奖励;二等奖,三十斤;三等奖,二十斤。我琢磨着,我们的节目再不济,也能得个三等奖吧。” “哗——” 听说有免费猪肉奖励,那效果就像往热油里加了一瓢水,学员们瞬间炸了锅。 大家纷纷表示要积极参加集体活动,为国庆厂庆献礼! 戴誉拿着小本本,装模作样地问:“咱们组织的这个活动完全自愿啊,有哪些同志是不想参加的,可以举手示意一下,我做个记录。” 没人举手。 肯定没人举手啊,二十斤猪肉,平均下来每人能得将近一斤呢! 毕竟像戴誉这样败家,每顿都能吃上肉的人,少之又少。一斤猪肉拿回家去还能给孩子包顿饺子哩! 见大家没有异议,参加集体活动的热情都很高,戴誉给食堂的胖婶和生产车间的陈大梅指派了任务,挑出几首歌,以后要在每堂课上课前,领着大家合唱。 所有人都记熟歌词以后,他会请专门的声乐老师来给大家指导排练。 “距离国庆节不足一个月,希望大家能珍惜时间,尽快将歌曲熟练掌握。若是咱们扫盲班的节目能被厂里选送去厂庆演出,我们几位老师也会尽量向工会为大家争取更多的福利。”戴誉看向刘宁。 刘宁机灵地马上代表妇联表态,会全力支持大家演出云云。 直到下课,这些妇女同志们都神似激动。除了奖励猪肉这件事,能在几千人面前演出,也是让这些整天围着酒瓶孩子和灶台转的女工们兴奋不已的原因。 戴誉瞅准机会,找上了再次陪着母亲来上课的田淑芬。 “田同志,你这参谋当得也太尽责了,天天得来扫盲班报到,比正式学员的出勤率还高。” 田淑芬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抿嘴笑。 戴誉没多兜圈子,直接问:“听说你在化学试剂厂工作,我最近在学着洗胶片,不过显影液和定影液的化学试剂总是配不全。跑了市里好多商店都没货,就想问问你们厂里有没有。” 田淑芬是化学试剂厂的检验员,见戴誉问了专业问题,便也没那么羞赧了,抬头正色问:“戴老师,你缺哪几种试剂?” “米吐尔,对苯二酚,硫代硫酸钠这三种。”戴誉将照相师傅给他写的配方纸递过去,“你是专业人士,帮我看看这配方对不对,这是从别处得来的。” 田淑芬接过来扫一眼便还回去:“没什么问题,这上面的试剂我们厂里都有。而且我们职工购买是有内购价的,你要是想省点钱,我就每样帮你买一些,比外面卖的便宜多了。” 戴誉大喜,连声道谢。 田淑芬想了想又道:“我们厂里也生产显影液和定影液,有些外包装破损的,会被当做处理品。我觉得那些瑕疵成品可能会比你自己用试剂配出来的还便宜点。你要是不嫌弃,也可以帮你买点那个,买瑕疵品的人不多,应该还有货。” 戴誉连连点头,心下感叹,顾江海这媳妇找得真不错。 * 夏露再次站在啤酒厂对面时,思绪还有些复杂。 没想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戴誉和母亲居然已经见过面了!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戴誉做了好事却要冒充成别人,但他帮了母亲这件事必是错不了的。 夏露直接排除了母亲认错人的可能,毕竟能与戴誉撞脸的人实在不多。 那天母亲心有余悸地讲述了被雷同志襄助的经历后,姐弟二人默契地没有告诉她,这人就是传说中的二流子戴誉。 夏洵甚至还十分促狭地附和母亲,顺着她说了不少戴誉的好话。 想到戴誉帮过他们家,她却一口回绝了戴誉归纳考试重点的请求,夏露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所以,今天放学后,她又主动找来了啤酒厂。一是归还相片钱,再有就是同意帮他画个重点,权当还人情了。 夏露站在大榆树下,双眼紧盯着厂门口。 此时,下班的工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从大门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却仍是迟迟不见戴誉的身影。 扫一眼手表上的时间,夏露暗暗决定再等一刻钟,若是还等不到人就回家去。 抬头再次望过去,却正好看到戴着大草帽走出厂门的戴誉。夏露唇角微弯,想要挥手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手臂抬到一半便又垂了下去。 她双眸紧盯着戴誉身侧突然出现的人。 那是个很娇小的姑娘,身上的布拉吉有些眼熟,像是她去儿童公园穿的那件同款。因着距离有点远,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不过,两人看起来很是熟稔。 戴誉笑嘻嘻地,不知与人家说了什么,惹得那姑娘含羞带怯地垂了头。 夏露盯着二人看了许久,才面无表情地再次扫向手表,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第 36 章 第 36 章 扫盲班下课后, 戴誉是与胖婶母女一起离开的。 “认真算起来,我还是你跟顾江海的媒人呐。所以, 更多的感谢我就不说了。”趁着胖婶不注意, 他对田淑芬打趣道,“等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去帮你们拍结婚照吧!” 田淑芬被他说得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地低垂了头。 倒也没出言反驳, 算是默认了与顾江海的关系。 说着话,几人来到厂门口, 戴誉不经意地向对面一扫, 倏地瞄到一个穿着嫩黄衬衫的熟悉身影。 忙与胖婶母女道了别, 他三两步便穿过马路, 跑到了厂对面的那排榆树下。 从后面拽住女孩斜跨在肩上的书包带子, 戴誉喘着粗气问:“小夏同志, 你是来找我的?” 夏露假装没听见,还想继续闷头走,却碍于书包带子的牵制动弹不得。 于是, 一个想离开, 一个不撒手, 两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僵持住了。 戴誉松手, 向前跨上一步与她面对面, 满头雾水地问:“你这是咋了?还没说话呢,你跑什么?” 夏露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将脸撇向一边, 淡淡道:“我只是路过的。” 路过也不至于不搭理人吧? 我又没得罪你…… 见她脸色不好, 戴誉猜测:“在家受委屈了?你弟弟回家说漏嘴了?被父母批评了?” 不会是他之前送过去那一沓照片惹的祸吧?他当时也犹豫过是否要将那张三人合影放进信封。不过那张合影中的小胖子被拍得实在是好,不送给他一张留念着实可惜。 “没有。”夏露硬邦邦地否认, “就是路过。” 眯着眼睛在她脸上打量片刻,戴誉拿话诈她:“传达室的孙师傅说你在外面等我半天了……” 夏露神色一僵,抿了抿唇,临时改口:“我路过这边,想把相片的钱还给你。” 说着就要去翻钱包。 戴誉单手插进裤兜,另一只手按上书包翻盖,阻止了她的动作,闲闲地说:“那也不用特意跑一趟啤酒厂吧,直接让家属院收发室的陈大爷转交给我呗。” 像是要堵住她的所有借口,又笑着揶揄道:“还怕人家陈大爷贪了你那块八毛的钱啊?” “正好顺路。” “家属院在你学校和啤酒厂的中点上……” 夏露:“……” 不想说话。 她快被这混蛋气死了,这样刨根问底的有什么意义! 戴誉这样做当然有意义了,他觑着夏露冷冰冰的小脸蛋半晌,突然开口问: “小夏同志,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不顾夏露霎时睁大的眼睛,他继续猜测:“你刚刚是不是看到我跟别的女同志说话,生气啦?” 怔神一瞬,夏露才像是企图隐藏心中窘迫一般,提高声音道:“胡说什么?你才吃醋了呢!” 即便如此,红霞还是肉眼可见地从脸颊蔓延至脖颈。 戴誉傲娇地轻哼一声,不理会她的狡辩,自顾自感慨道:“你跟夏洵可真是亲姐弟啊!上次在小火车上,有个男孩想找我们家大丫一起玩。结果你猜怎么着?你家那个小胖子,冲过来就把那男孩推地上去了!当场放话,大丫只能跟他玩!” “啧啧啧,”戴誉似笑非笑地瞥向对面:“这可怕的独占欲!” 夏露懒得与他歪缠。 明明就是这个小流氓自己不检点,到处撩拨女同志。居然还有脸编排他们姐弟的不是! 她这会儿也不提给钱的事了,背着书包便欲离开。 戴誉倒是没阻拦,只像个尾巴似的紧跟在人家身后。 “那女同志叫田淑芬,是我兄弟顾江海的对象。我不是在自学冲洗照片嘛,刚才就让人家帮忙买点化学试剂,回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拍个结婚照。”戴誉探头去看,见她终于不绷着那张小脸了,又转而吐槽:“这么两句话的工夫,就被你碰上了。难道我跟你做了朋友,就不能跟其他女同志说话啦?” 一直竖着耳朵的夏露嘟哝:“谁是你朋友!” 她才不跟小流氓做朋友呢! 戴誉心里偷笑,嘴上却哀怨道:“哎,也是,像我这样没啥身份地位的二流子,确实不配跟你这种又漂亮学习又好还是厂长千金的女同志做朋友!” 夏露走在前面,听到他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心里颇不是滋味,还有些赧然。 她明明是来感谢人家的,结果却将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 夏露停下脚步,转身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现在已经是国家干部,不是二流子了。不但有很多别人没有的技能,还登上了宣传画报!你干嘛总是说这样没自信的话!我交朋友是不看身份地位的,最好的朋友也是车间普通工人的女儿。只是你这人总是不正经,我才不想跟你做朋友!” 她眼睛黑圆,鬓边还有毛绒绒的碎发垂下来,再配上身上这件嫩黄色的短袖衬衫,这副急急解释的模样,让戴誉不自觉联想到,正啾啾叫着,还带着嫩黄绒毛的小鸡仔…… 怕被对方发现,戴誉努力忍笑,却还是让笑意从唇边露了出来。 夏露窥到他的表情,狐疑地问:“你笑什么呢?” 戴誉摇头不答,直到被追问得急了,才一脸促狭地将刚才的联想说了。 夏露板起脸:“……” 真是不能对这个小流氓烂好心!自己还在绞尽脑汁地宽慰他,可戴誉却说她是鸡仔? “小鸡仔多可爱啊!”戴誉见她又生气了,忙指向马路边的冷饮摊子,想了个赔罪的法子:“你现在能吃冰棍了不?我请你吃个奶油冰棍吧!” 此时的奶油冰棍一毛钱一根,相当于冰棍界的爱马仕了。 而且听说吃甜食能让心情变好,可以让小夏同志消消气。 “……”夏露,“不吃!” 她现在真的不想与这个臭流氓呆在一起了,只想赶紧回家!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机械厂家属院的方向走,眼见已经能眺到家属院大门了,夏露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同意给他划重点的事说了。 不过,想到这人惯爱得寸进尺顺杆爬,若是知道了她突然改口帮忙的原因,没准又会提出别的要求。夏露便留了心眼,没有吐露实情。 即便如此,她也被戴誉气得够呛! “哟,有的人连跟我合影都不敢,现在居然主动提出帮我划重点!这会儿又不怕被你爸妈发现啦?”戴誉还记着被拒绝合影的仇呢。 夏露坦言:“怕啊。” 见他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夏露继续道:“所以,得找个远离家属院的地方,别让人撞见后告诉我爸妈。” “搞得我好像多见不得人似的。”戴誉咕哝。 “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夏露心道,就凭你那知名度,谁家姑娘敢光明正大地跟你走在家属院啊。今天撞见两人走在一起,明天就能传出他们要结婚的绯闻。 戴誉见好就收,赶忙笑着道谢:“乐意乐意,我求之不得呢,咋能不乐意呢!” 见他还算上道,夏露一脸高冷地做出安排:“明天是星期天,我吃过早饭就会去省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你要是想划重点,就带着书去那边找我。”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戴誉伸手挠挠脸,神色有些为难。 “你明天有事?”夏露看出他的迟疑,开口问道。 “嗐,明天厂里又要搞义务劳动。” 夏露秒懂。 时下好多工厂都是如此。虽然工人们每周上六天班,但是星期天也很少能得清闲,大家会被以义务劳动的名义召回厂里加班。 夏厂长也是几乎没有休息日的,时常调侃这是“战斗的星期天,疲劳的星期一”。 “那义务劳动以后如果还有时间,你就来图书馆找我,我三点之前都在。” 戴誉很想说,别那么麻烦了,我把教材给你,你帮我划好重点再还回来,也省得我来回跑了。这样岂不是更方便! 不过,强大的求生欲让他没敢开口,只听话地点头,当即表示义务劳动之后一定立刻去图书馆找她。 到了家属院,两人不好再并肩而行。 夏露离开前,将五块钱递给他:“给你照片钱。” 两手往兜里一揣,戴誉拒绝道:“算了吧,你马上就要当我的辅导老师了,洗相片没花多少钱,就当交束脩了。” 夏露帮他划重点本就是为了感谢他,哪还能收学费。 执意要将钱塞给他。 马路上来往的行人不少,来回推搡实在是不好看。 戴誉从那五张一元纸币中随意抽出一张,晃了晃道:“一块钱就够了,那些照片都是我自己洗的,用不了那么多钱。” 小夏同志还是学生呐,即便是厂长闺女,也未必能有多少零花钱。这五块钱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还是给这丫头省点吧。 夏露想到他为了自学冲洗胶片买化学试剂的事,当下便信以为真,将剩下的四块钱塞回钱包里。 * 戴誉晃悠回家时,好久没见的三姑四姑也回娘家来了。 几个女人正围着大姐戴英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见儿子回来,戴母觑他一眼,好奇问:“儿子,你笑啥呢,今天有啥喜事啊?” 戴誉心想,我啥时候笑了。 他只当老娘看错了,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转移话题问:“你们围着我姐干啥呢?这衣服是新买的?” 戴母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解释道:“你三姑帮你姐做的。” 三姑笑眯眯地看向当上了国家干部的小侄儿,问:“手艺还行吧?” “这怎么能是还行呢?那是相当的行啊!您要不说这是您自己做的,我还以为是在百货商店买的上海货呢。”戴誉的好听话一箩筐,“您有这手艺,就别藏着掖着啦,回头我把布票都给您,帮我也做一身这么好看的。” “呿,你以为我整天闲得没事干呢?若不是为了让英子去相对象的时候,能穿得好看点,我才懒得动针线呢。”三姑叹道。 戴誉闻言一愣,收起玩笑,正色问:“我姐要去相亲了?什么时候去?男方是哪家的?” 他若是记得没错,书里可是说过的,苏小婉的大姑姐不但自己婚姻不幸,还总是劝苏小婉多多忍耐。作为苏小婉的大姑姐,戴英的婚姻虽被一笔带过,却因着作者的一句“当代祥林嫂”而让戴誉印象深刻。 他可不能让戴英相亲相上个短命鬼,顺便再收获一个恶婆婆。 “嗐,这户人家不错,是你四姑给咱们介绍的。”戴母抚掌一笑,“是他们量具厂厂办刘主任的儿子,跟你姐同岁,也是高中生呢。” 戴誉已经对时下的唯家庭出身论麻木了。 相亲只看对方家庭背景和学历工作,也不问人品性格,家庭关系。这跟盲婚哑嫁有啥区别? 戴誉没说什么,只看向四姑,笑问:“姑,你见过男方本人没有?长得好看不?” 四姑白他一眼,侃侃而谈:“没见过我能介绍给英子吗?长相那是不能跟你比的,不能拿你当衡量标准,要不这对象就甭找了!虽然不及你吧,但是人家那孩子长得也是白白净净,文质彬彬的。” 在脑中描绘出一个瘦弱的小白脸模样,戴誉试探着问:“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也在量具厂上班吗?” 四姑笑:“人家那孩子学习好,也特别有志气,一直想要考大学呢!不过他前两年的运气着实不怎么样,一次是在考场上中了暑,一次是因为吃了隔夜饭考试当天闹了肚子,都没发挥出正常水平。估计实在是不甘心,打算重新复习一年,明年再考一次试试。” 得,听这话音,这糟糕的身体素质,估摸着就是戴英的那个官配短命鬼了。 “这位同志的条件,听上去倒是挺好,就是体格不太行啊!又是中暑又是闹肚子的,还挺娇贵的哩。他们家有几个孩子啊?若是只有这一个,以后我姐的生子压力可就大了。”戴誉嘟囔。 戴英被他说得面色发红,追上来在他肩上锤了两下。一旁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却是神色古怪地互看一眼,戴誉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位小刘同志确实是独生子。 三姑不确定地问:“要不咱们再打听打听别人家的孩子?咱机械厂里也有不少不错的小伙子呢。” 四姑还是不死心,哪能光凭这些不靠谱的推测就说人家小伙子体格不行,她瞅着那孩子还挺健康的。再说,能跟厂办刘主任攀上亲家,对她以后在厂里的发展也是有好处的。 戴誉看出了四姑的不快,却也不能任由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只道:“相看的事暂时不用着急。中秋节那天,附近几个厂之间会有一场联谊活动,估计量具厂的人也是要参加的。四姑你跟那边通个气,就说到时候在联谊会上可以与我姐见个面,能光明正大地交流,大家彼此也不尴尬。” 四姑琢磨着这样也行,那小刘同志长得不错,侄女见了面保不齐就答应了。 戴母却从儿子的话里听出点别的,问戴誉:“儿子,那联谊会你也要去吗?” “嗯。” 戴母急道:“你不是跟夏厂长的闺女谈对象呢,咋还能再去联谊会呢!本来就名声不好,再这样三心二意的,万一被人家知道了咋整?” 戴誉:“……” 这是还没梦醒呢? * 礼拜天一早,戴誉去单位点个卯,拎着涂料桶在厂内墙的标语上涂涂抹抹,修补了一下边边角角。趁着午休没人注意的工夫,他拎着包便跑了。 在啤酒厂门口乘坐摩电车,四五站的路程就到了省图书馆。 他找到阅览室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一排排长椅上,全是低头看书的黑脑袋,想找到夏露还有一定的困难。 夏露一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门口每进来一个人,她就不自觉抬头去瞅。这会儿见到戴誉抻着脖子在门口张望,赶紧举起手臂向他挥手示意。 将一直放在椅子上占座的书拿起来,戴誉浑身是汗地落座。 在包里一阵摸索,掏出一个白色玻璃瓶递给夏露。 “呐,厂里新出的混合口味汽水,他们都说好喝,我也给你拿一瓶。”见她唇边隐有梨涡闪现,却不伸手来接,又解释,“包装车间贴错了标签,被质检员刷下来的,瑕疵品三分钱一瓶。” 夏露没忍住,笑了一下:“不是,没有瓶起子怎么喝?” “嗐,这有啥。”拿过她放在桌上作图用的钢板尺,在瓶盖边缘稍一用力就起开了。 夏露道了谢,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 戴誉将课本拿出来,四下观望一圈,有些犯难。 阅览室里这样安静,大家都在默默读书,他们怎么讲重点啊? 夏露明显比他想得周到。拿过他的教材,在原本干干净净的书页上,快速圈出重点。画了十来页便递过去,你先背这些吧,背完了我再接着帮你画。 十来页书,挑出来的重点没多少,戴誉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完了。 推推夏露的手臂,示意她继续。 夏露诧异地看一眼手表,她刚才算过了,那些内容应该够他看一个钟头的。 “你得全部熟背下来,只看一遍不行!考试的时候内容很多,容易记混了。”夏露以为他只是笼统地阅览一遍。 “已经背了,你快往下画吧,这点东西有啥难的。”戴誉哼哼,见她脸上明晃晃的不信,便低声给她背了一段,证明自己是真的谨遵教导,背下来了。 夏露本想表扬他两句,却见他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继续淡然地帮他画之后的重点。 周末的图书馆闭馆早,二人安安静静地学到下午三点,夏露提醒还在专心背书的戴誉收拾书包。 “你之后有什么安排?”戴誉问。 “回家。你呢?” 戴誉犹豫了一下,尝试着邀请道:“这边距离中国大街挺近,我想去无线电商店买点材料。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前年高考的物理试题中,考过画矿石收音机的电路图,夏露对收音机元件还挺感兴趣的,而且她还没去过无线电商店,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 另一边,应学生会中几位高年级学长的邀请,赵学军今天也来到了中国大街。 无线电商店里,大三的几个物理系学长一起趴在柜台上研究新到的高频管,赵学军等得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为了月底换届竞选时的那几张选票,他才不乐意跟一群书呆子过来浪费时间,这还不如陪苏小婉去看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来得有趣。 情趣缺缺地在店里逛了一圈,赵学军刚想跟物理系的程旭学长告辞,侧头便发现,回形柜台的对面,站着他的两位熟人。 夏露居然真的跟戴誉那小流氓在一起了? 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程旭见他死盯着对面,顺着视线看过去,便“咦”了一声。 赵学军背对着戴誉二人,不动声色地问:“你认识他们?” “认识那个男同志,他也是无线电爱好者,上次就过来买了好多材料回去。没想到又见面了。” “他买材料干什么?” 程旭像看傻子似的,“当然是组装收音机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他已经买过一次了,怎么又来买这么多东西?”赵学军只是想确定心中猜测。 “呵呵,那我怎么知道。”程旭嘴上说着不知道,却递过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年头倒腾收音机的人多得是,他们这些物理系的学生,也不是纯粹来商店看热闹的。即便是兴趣爱好,也得有点额外的动力吧。 隐蔽地回头看一眼形状亲密的二人,赵学军跟程旭打声招呼,便面色阴沉地离开了。 戴誉还不知自己又被男主赵学军惦记上了。 他这次看到了不少新元件,应该够组装三四个半导体的,见夏露感兴趣,还答应以后带着她一起组装一个。 二人回到机械厂,戴誉目送夏露进了家属院。肩膀被人从后面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我说今天义务劳动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呢,原来是去拍婆子了!”方城也是刚下班,离得老远就见这俩人走在一起,直至快到家属院了,才变成夏露在前戴誉在后。 “少胡扯,我去劳动的时候,也没看见你啊!”戴誉顾左右而言他。 “嘿嘿,你不会是真喜欢上夏副厂长家那闺女了吧?传言归传言,你可别当真啊!夏副厂长那关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你还是当心点吧。”方桥半真半假地劝道。 戴誉叹口气,没吱声。 整天弄这么水灵的一个大姑娘在眼前晃,谁能不喜欢呐。 不过,麻烦也是真麻烦啊…… 第 37 章 第 37 章 即便在家属院那些大娘口中, 戴誉已经是浪子回头的典型代表了,然而,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 女孩子与小流氓戴誉扯上关系,仍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无论在哪个年代,舆论对女性都是比较苛刻的。 对于二人的绯闻, 当着戴誉的面, 大家通常会调侃他厉害牛逼有手腕。不过,偶然的一次, 他听到过一直声称支持他追求夏露的戴大嫂, 私下里与戴荣吐槽, “厂长闺女是个傻的。” 夏露在这个绯闻中所要承受的压力可见一斑。 戴誉想了想, 正色道:“当初赵学军告白的墙角还是你拉着我去听的, 实际情况你最清楚了。我跟夏同志就是凑巧碰上了, 啥事没有,你可别跟着那些人乱传。我倒是没啥,对人家女同志影响多不好。” 见方桥收起了嬉皮笑脸的打趣, 戴誉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转而问:“你最近在车间的工作怎么样?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提起工作, 方桥身上的气焰瞬间熄灭, 有气无力道:“就那样呗, 整天盘点,周盘点完了月盘点, 月盘点之后还有季度盘点, 听我们同车间的人说, 现在还不算啥,年底大盘点的时候才最要命。也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工厂工作不就是这样嘛。” 戴誉干巴巴地宽慰, 没办法,统计员的工作性质便是如此。 见他垂头丧气的,戴誉想了想,问:“你不是在自学会计嘛,学得怎么样了?” 方桥摇头:“我上学的时候是啥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有老师讲解都学得吭哧瘪肚的,自学就更费劲了,我姐给找的那本会计书,我看了两天就看不下去了。” 见他沉吟不语,方桥问:“你在宣传科接触的人多,你有啥好办法不?整天盘点真是干够了!” “你想办法转个岗吧,转当核算员。”戴誉建议。 方桥一脸失望,“我们组里,统计员和核算员的工作内容差不多,还是得盘点啊!” 戴誉见他不解其意,只能耐心解释:“统计员是隶属生产科的,核算员是隶属财务科的,虽然现在的工作内容相似,但是分工不同,以后的发展道路也不一样。” “咋不一样呢?”都是数瓶子的。 戴誉:“统计员再往上可能是生产组长,生产调度之类的职务,还是在车间工作。但是核算员之后是有机会去财务科做办公室的。你不是不乐意呆在车间盘点嘛。” 方桥的眼中有了些神采,问:“还真有机会去办公室啊?” 他现在可羡慕戴誉了,每天穿得体体面面地坐在办公室里。哪像他似的,从早到晚蹲车间,一身蓝涤卡工作服能穿半年,还要被酒瓶子的噪音吵得耳朵疼。 “有啊。厂里时不时会有一些技能培训班,要是能活动一下变成核算员,没准也能蹭上专门的财务知识培训,总比你自学的效率高吧!” 方桥跃跃欲试地说:“那我明天去跟组长商量一下调岗的事。” “厂里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们组里已经有核算员了,组长不可能给你转岗。” “那咋办?”方桥已经蚊香眼了。 “最近不是因为加大生产,还要增加生产小组嘛,你先打听打听。我也想办法帮你去财务科那边问问。”方桥既然有上进的意愿,戴誉也不吝出把力。 心里惦记着帮方桥转岗的事,戴誉第二天一到办公室,便问了对厂里人头最熟的沈常胜。 沈常胜笑他:“你可真是捧着金碗要饭吃!” 戴誉莫名其妙,问:“啥意思?” “你们一起给扫盲班讲课的那个妇联的男干事,就是财务科刘科长的儿子!” “……”戴誉哑然,“那可真是没看出来。” 时下全家人在同一个工厂上班的大有人在,不足为奇。不过财务科长虽然一脸精明相却是个龅牙,与清秀的刘宁同志在相貌上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任谁也想不到这俩人会是父子。 “哈哈,刘科长为了避嫌,想把儿子放在别的部门,结果也不知刘宁是啥运气,直接被分派到了刚成立的妇联。”沈常胜感慨,私心里以为他运气还是不错的,直属领导许主席的后台多硬啊! 戴誉暗忖,他最近与刘宁的关系处得还不错,两人在扫盲班配合得比较愉快。只是,凭着这点关系,就想让人家应承下帮方桥转岗的事,恐怕不太现实。所以,即便从沈常胜这里得到了内幕消息,他也没有贸然找上刘宁。 戴誉还在想着怎样找机会探探刘宁的口风,次日刘宁却率先找上了门。 将他从办公室叫出来,行至空荡的楼梯间,刘宁才犹豫着问:“小戴,你那照相机是打哪来的?” “寄卖商店啊。怎么,你们妇联也想买相机了?”戴誉随口问。 “你能保证是在寄卖商店买的?”刘宁语气有些急。 听出了些门道,戴誉直截了当问:“能保证啊。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见他真是在寄卖商店买的照相机,刘宁松了一口气,解释道:“昨天下午,有几个人来厂里调查情况,去财务科问了你那照相机到底是厂里的还是私人的,厂里有没有出钱。” 戴誉心里一沉,“然后呢?” “然后,财务科的出纳就跟他们解释了,那是你个人的相机,还给他们看了你为厂里买胶片和相纸的发.票。” 别管心下怎么想的,戴誉面上却是一派轻松,拍着对方的肩膀道了谢。 刘宁笑得有些腼腆,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的,觉得他们有些来者不善,怕你的照相机有啥问题,所以过来跟你提个醒。” 戴誉了然,他应该是从财务科长那听来的。 没想到只是买个照相机的这点事,也能引起别人的注意,查账还查到厂里来了…… 他返回办公室没多久,许厂长的秘书李叙就找来了宣传科,将吴科长招呼了出去。 不多时,吴科长与李叙再次出现,也不说原因,便直接唤走了戴誉。 走廊里只有三人的脚步声回荡,吴科长与戴誉并排走在后面,她趁着李秘书不注意,小声提醒戴誉:“来了两个调查员,一会儿他们问你啥,你琢磨好了再回答,可别轻易承认。” 戴誉轻轻颔首,冲着她感激一笑。 三人来到二楼东侧尽头的许厂长办公室。 进了门,李秘书指着戴誉,向坐在办公桌之后神色严肃的许厂长介绍: “厂长,这位就是宣传科的宣传干事,戴誉同志。” 许厂长没有过多寒暄,望向戴誉,开门见山道:“戴誉同志,这两位是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的同志,他们有些事情想与你核实,希望你能配合调查。” 戴誉点头,镇定地与那两人打了招呼,便在他们对面的位置落座。 这两人中,戴眼镜的中年人负责问询,年轻的则拿着纸笔等待记录。 “戴誉同志,近日我们收到一封关于你的实名举报信。”中年人语气还算和煦。 他紧盯着戴誉的表情,见他还挺沉得住气,便继续道:“其中列举了多条你参与倒买倒卖,投机倒把的犯罪事实,不知你有什么想要解释的?” “没有的事,我解释什么?”戴誉一脸莫名其妙,“既然有实名举报,您可以将人叫过来与我当面对质。即便他不敢来,您也应该说清楚举报内容,拿出证据吧,上来就给我扣了‘犯罪’的大帽子,恕我无法接受。” 做记录的年轻人见他语气强硬,斥道:“你横什么横,你以为没有证据我们会上门吗?” “哦,那请您先拿出证据再说吧。”戴誉丝毫不肯退让。 中年人阻止了还想再次开口的同事,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齐的信纸。挑拣着上面的一些内容对戴誉道:“根据举报,你近一个月以来购买了大量的半导体元件,金额高达上百元,至少可以组装十几个收音机。请问有没有这回事?” 若是他们有心,去半导体商店一查,就能知道他的购买记录,戴誉没有否认,“有啊。” 中年人看向他,徐徐问:“你买这么多元件做什么?组装好的半导体成品被销往了哪里?若是现在说清楚,还可以为你自己争取宽大处理!” “目前只组装好了一个,摆在我家堂屋的饭桌上,没有其他成品。”戴誉淡定扯谎。 旁边的年轻人轻嗤一声:“花了上百块钱买元件,却只组装出一台半导体,莫不是鬼摸脑壳?你糊弄谁呢?” 戴誉看向他,笑了一下:“我猜这位同志一定对无线电领域知之甚少,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组装一台半导体,工序很繁琐。不是简单的将元件排列组合就完事了,还需要经历漫长的焊接过程。这期间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导致半导体发不出声音,那原材料就算白费了。” “像我这样花了一百来块就能组装出一台半导体的,都算是幸运的。你去无线电商店问问,好多人花了好几百块,还一台都做不出来呢。”戴誉撇嘴。 中年人伸手拦住同事,问:“一台成品半导体也才一百多块,既然组装的不好用还费钱,你怎么不直接买个成品收音机,还要这样大费周章?” 戴誉一脸严肃正经,“兴趣爱好啊。就跟那些收集邮票和古玩的人一样,就是玩儿。” 中年人对着举报信再次发问:“你斥巨资买了大量半导体元件,按照你的说法,这是兴趣爱好。那你的兴趣爱好还挺奢侈的,根据我们在啤酒厂的走访调查,你近期还个人出资购买了一台照相机?” 戴誉看向吴科长和许厂长,抱怨道:“我们宣传科已经提交过很多次购买照相机的申请了,却迟迟没有结果,这样严重影响了我们科里的正常工作。没有办法,我只好先个人出资购买了一台照相机,并且无私地提供给厂里使用。这事你们可以与我们科长核实。” 吴科长赶忙点头替他证明。 “可是刚花了上百元买元件,又花几十块买照相机,你哪来这么多钱?据我们了解,你刚进厂工作不到一个月,还没有领过工资。”中年人质问。 “我先纠正一下,买照相机,我花了一百二十块,不是几十块!”戴誉不理会那年轻人瞬间瞪大的眼睛,“我父亲是机械厂的八级钳工,工资近百块,别说让我买照相机和收音机,连我的前未婚妻都被供成大学生了。我在家的受宠程度,全机械厂皆知,你去家属院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 “厂里都买不来的照相机,你是怎么买来的?”年轻人不信他会这样清白,只觉其中必有猫腻。 戴誉解释:“厂里要在光学仪器厂排队预定,我是在寄卖商店买的二手货。” “你买入的价格是新照相机的两倍,还说不是投机倒把?”年轻人抓住他的漏洞。 “新照相机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寄卖商店报价多少,我就交多少钱。您若是能帮我证明他们投机倒把,高价渔利了,那我还得谢谢您。一会儿下了班您陪我去一趟寄卖商店,将我多给出去的七十块要回来。”戴誉正色,说着就要道谢。 那年轻人一噎,寄卖商店是国营商店,不可能搞投机倒把活动,他咋给戴誉证明? 中年调查员见戴誉不好对付、油盐不进,直接图穷匕见:“既然你说照相机是在寄卖商店买的,就将发.票出示一下。另外,我们还要去你家里核实搜查一下。” “可以,正好快下班了,你们跟我一起回家吧。”戴誉心里有底,半点不怵。 许厂长委派了李秘书代表厂里出面,跟着几人一起回了戴家小院。 让他做个见证,也算是对戴誉的一种变相保护。 戴母和戴奶奶见到自家来了这么多人,吓了一跳,急慌慌地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戴誉让他们进屋随便看,将上周末刚买一小包半导体元件拿给他们,又翻出了一张写着金额一百二十元的寄卖商店发.票。 几人传阅了一遍那张发.票,没发现什么问题就放在了一边。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半导体元件上。 戴誉心中一松,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当初怕厂里会问相机来路,他为了以防万一,花了五块钱从那卖照相机的黄牛手里买了一张寄卖商店的发.票。 那黄牛果真厉害,进了商店没几分钟,就带着一张发.票底联出来了。 没想到,这张半真半假的发.票居然还真派上了用场…… 戴奶奶明白了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眼睛一转,拍着大腿就哭诉上了:“几位领导,你们快帮我们家管管这个败家子吧!” 那年轻调查员以为这是一个突破口,能让这小脚老太太爆点料,忙扶上戴奶奶的手臂,让她坐下慢慢说。 戴奶奶挥开他的手臂不肯坐,只一韵三叹,用着农村老太太惯用的招牌哭腔,抱怨道:“我们家是拿他没办法啦!花了好几百块钱去鼓捣那个什么话匣子,结果鼓捣了半天只做出来一个时灵时不灵的。我老太婆想听个戏,还得不停去拍那木匣子!手都拍酸啦!这不是败家嘛!” 年轻调查员:“大娘,您还有别的要举报的吗?” “有哇!”戴奶奶眼睛一瞪,“这小子上周又买了一堆破零件回来,你们不是公家的吗?你帮我把这些零件送回商店退了行不?我还偷偷留着他那个发.票哩!” 那年轻人被这小脚老太太歪缠了半天,直到中年男人也被磨叨得不耐烦了,两人留下一句“有新情况还会再来”,便落荒而逃了。 戴誉偷偷给他奶竖了个大拇指,得到戴奶奶飞回来的一个得意眼神。 * 家属院的另一边,夏启航与赵厂长谈完工作上的事,瞅着天色不早了,便起身与他告辞。 一直等在客厅里的赵学军,见夏启航从父亲书房里出来,忙起身向父亲讨来了这份送客的差使。 夏启航与他客气地寒暄了几句,便并排向赵家小洋房院外走。 赵学军斟酌了半天,试探着开口:“夏叔叔,不知前段时间家属院里有关我与令爱的传言您听说了没有?” 夏启航点头:“略有耳闻。” “这件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夏露同志,更没想到的是,那会儿在我们附近还会有一群听墙角的小流氓。”赵学军顿了顿,“不管怎样,事情还是因我而起的,夏露也是受了无妄之灾。我还得跟您说一声抱歉。” 夏启航对于他认错的态度还是比较满意的。这件事情确实是他处理得不好,表个白弄出这么大动静,搞得夏露也被动地成为了舆论焦点。 赵学军见他神色平静,再接再厉道:“这件事我虽有错,却不是罪魁祸首。我认为最可恶的,是传播谣言的始作俑者,尤其是那个小流氓戴誉!当时听墙角的那群小流氓全是他的朋友,而且他也在场。根据谣言传播的内容来看,我认为有很大概率是那个戴誉放出的风声。” “在这件事上,我和夏露都是受害者,只有他能从中得利,我觉得他可能是想利用舆论压力逼迫夏露同志就范。” 夏启航看他一眼,笑了笑道:“我自己生的女儿我还是比较清楚的。她是不可能因为别人的几句口舌官司便轻易就范的。这件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本就是无稽之谈,流言止于智者,我想明白人是没人会相信的。” 赵学军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夏叔叔,我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上周末,在中国大街,我亲眼看见了夏露和那个小流氓一起逛商店。两人看起来很是,很是……” 赵学军吞吞吐吐,一副说不出口的模样。 “您看,那小流氓散播流言的目的这不就达到了嘛!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直在觊觎夏露同志!”赵学军看着陷入沉思的夏启航,语重心长道,“虽然夏露拒绝了我的表白,但是做不成亲家,我们至少还是朋友。我听说那个戴誉的手上不太干净,好像一直在从事投机倒把的犯罪活动,已经有许多人向相关部门举报了。夏露的交际圈子一直在校园里,为人又比较善良单纯,我是真怕她被那个小流氓给带坏了!” 赵学军隐约看到夏启航唇角现出了一丝嘲讽,他一时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态度。 于是点到即止,等待对方的动作。 一直直视前方的夏启航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他。在他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叹道:“你所说的事情我都清楚了,有机会我会向夏露核实的。也谢谢你一直关心她!” 说完没再理会他,背着手走出了赵厂长家的院子。 * 这天早上,戴誉从收发室陈大爷那里,收到了夏露留给他的一封信。 信的内容很简短,只说让戴誉在午休时去厂高中门口等她。 拿着信纸,戴誉心下诧异,这是老母猪上树大有进步啊!夏露又不怕被人发现与他走得近啦? 居然写信让自己去学校找她!莫不是在学校遇上什么麻烦了? 思及此,他没敢耽搁,吃过午饭就提前十几分钟等在了机械厂高中对面。 等待的过程中,近距离接触到那些面容青涩的中学生,戴誉第一次清晰意识到,看起来成熟的小夏同志,其实还只是小夏同学,人家还是在读中学生呐! 顿住徘徊的脚步,戴誉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夏露不会还是未成年吧? 这…… 想到对方是个未成年少女的可能性,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 38 章 第 38 章 夏露奔向校门口的一路上, 都在回想昨晚与父亲的谈话。 昨天,夏启航到家时已经很晚了。 将孕期嗜睡的妻子哄去房间休息, 他才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发现夏洵还赖在姐姐的房间不肯离开, 夏启航揉了一下他的圆脑袋,商量道:“你先出去自己玩一会儿,爸爸有话要与姐姐谈。” 夏洵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绕了绕, 虽然乖觉地没有反驳, 却也没跑出门去,而是转向了夏露平时更衣用的小隔间。 房间内只余父女二人, 夏露将椅子让给父亲, 自己挨着床沿坐了。 见她开始不自觉地捻手指, 熟知女儿小动作的夏启航, 心知这样郑重的单独谈话让她紧张了, 遂安抚地笑笑, 直言不讳道:“爸爸想跟你谈谈那位戴誉同志。” 夏露不知怎地,心头没来由地一松。 来了。 长久等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她浅浅吸一口气,与父亲对视时, 眼神中尽是坦荡, “可以。” 夏启航见女儿一派坦然, 说出口的话便也直来直去:“我与你妈妈向来信任你, 所以之前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传闻时, 我们保持了沉默,一直没有与你核实过……” 夏露黑亮的眼珠紧盯着父亲, 犀利地问:“那您现在不信任我了?” “当然不是, 爸爸仍然信任你。只是, ”夏启航语气微顿,“之前那些只是谣言, 我也认为那是无稽之谈,但是今天有人告诉我,看到你与那个小流,那个戴誉同志在商店中出双入对。如此,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你年纪还小,作为父亲,我有义务引导你归入正途。” 与男性长辈谈论她的绯闻对象,即便这人是自己的父亲,夏露还是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强忍了脸热,正色道:“我确实与戴誉是朋友。不过他并不是传闻中的那种人!我猜,跟您告状我俩出双入对的那个人,肯定没说是在哪个商店遇见我们的。” 夏启航的面色微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没澄清,没否认,开宗便阐明与戴誉是朋友,还在极力替他辩白,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他没有打断女儿,只做洗耳恭听状。 “我只与他在上周末去过一次无线电商店,购买组装半导体的元件。”商店以外的就不用说了。 嗯,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夏启航暗暗点头,只要女儿愿意与他坦诚交流就是好现象。 他语气笃定道:“听说已经有人举报他投机倒把了,他倒腾的应该就是半导体吧。” 夏露心下一惊,忙问:“他被举报了?您听谁说的?” 夏厂长也没替赵学军瞒着,卖队友卖得很彻底:“是赵厂长家的赵学军跟我说的。” “赵学军可真是无耻,跟您说在商店看到我俩的人也是他吧?他肯定是看到我们一起买半导体元件了,才自导自演了一出举报的戏码!”夏露气急,“您可千万别信他说的话!他这人的人品有很大问题!” 见父亲不以为意,怕他被赵学军那个伪君子蒙蔽了,夏露短暂地忘了害羞,急急地将自己知道的情况都说了。 “其实他在对我表白的时候,还在同时与好几位女同志谈对象!一个是我曾经的朋友许晴,还有一个就是戴誉的前未婚妻苏小婉。他明知苏小婉是有婚约的人,却还是与她发生了不正当关系!您说这人多卑劣!” 男女那点事,夏启航比女儿明白,厂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不过男主角换成自己熟悉的晚辈,让他多少有些不适。 “好了。他人品怎么样,那是赵厂长要操心的事,我只关心我女儿的事情。”夏启航将跑远的话题拉回来。 “我能有什么事?”夏露嗫嚅。 “你既然能看出赵学军的不妥,为什么就看不出这个戴誉的不妥?听说他长得不错,那也不能因此就忽视他身上存在的问题吧?” 为了给女儿留面子,夏启航才没说她被色迷了心窍。 “这位戴誉同志的小流氓名声那么响亮,总不会是被人冤枉的。我是没想到,你会与这样一个人做朋友。”话里多少有些失望。 闻言,夏露心底莫名浮上一阵酸涩:“他不是您以为的那种二流子或者小流氓,人家现在已经是一名国家干部了。而且他很聪明的,在物理方面也很有天赋,记东西比我都快,现在正一边上班一边复习考大学呢!还有,上次在马路上帮了妈妈的人也是他!只是人家做好事不留名报了个假名字。他已经比大多数人都上进了,怎么还被人说成是小流氓呢?” 夏启航:“……” 女儿所说的人是他打听到的那个二流子吗?这是哪个单位的文明标兵吧?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只是他为了追求你而故意做出的假象!” 又是有物理天赋又是帮助自己妻子的,夏启航怀疑戴誉是在有预谋有针对性地接近他们家! 不待夏露说什么,一直在小隔间竖着耳朵偷听的夏洵也蹬蹬蹬地跑出来,插话道:“肯定不是假的!他还会用照相机呢,把我拍得可精神啦!” 话落就想跑去翻姐姐的柜子,给他看看自己的相片。 夏启航一把抓住这小子,肃着脸问:“你见过他?什么时候的事?” 夏洵没看到姐姐递过来让他闭嘴的眼色,直愣愣道:“就之前我们去儿童公园坐小火车的时候,在车上碰到了他和大丫姐姐。” 果然! 夏启航心情沉重地将儿子赶出去,再看向女儿时,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是个聪明孩子,难道就看不出这些巧合过于有针对性了?他这是在有预谋地接近你,为了减少追求你的阻力,甚至不惜各个击破你身边的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夏露虽有些窘迫,但语气还算平静:“他没有追求我,而且为了我的名声还一直在与我避嫌。” 夏启航:“……” 此人若非忠厚之辈,必是奸猾之人! 女儿已经被洗脑了,多说无益,很容易适得其反。 夏启航只道:“爸爸不想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不过你现在还是学生,明年就要高考了,要珍惜时间分清主次!” 他再找人问问戴誉的底细。 实在不行,到时让女儿考回首都去,距离远了也就不惦记了。 戴誉与他那个未婚妻不就是这么分手的嘛。 * 夏露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头便眺到马路对面的戴誉,于是挥手示意他去转角的小胡同碰面。 二人将将站定,便听戴誉没头没脑地问:“小夏同学,你今年多大了?” 夏露:“十七。” 戴誉:“!” 居然真是未成年?! 他之前被作者和赵学军带偏了,以为女主既然能与男主订婚,那就是默认已成年了! 因着阴天,戴誉没戴那顶像是长在他头上的遮阳草帽。 没了遮挡,夏露将他脸上那抹古怪神色看得分明。 不知他又想闹什么幺蛾子,夏露还是补充道:“过了中秋就十八了。怎么了?” “呵呵呵,没什么,我就随便一问。”戴誉咧嘴笑,“小夏同志,你是中秋节的生日啊?” “嗯。” “哎,那我只能先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戴誉遗憾道,“中秋那天,我要去参加附近几个厂的联谊活动。联谊你知道吧?就是青年单身男女的大型相亲活动!” 夏露:“……” 真应该让夏启航同志来听一听这番话,也让他放心一些,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什么处心积虑的追求她,都是她爸臆想出来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追求的意思…… 戴誉侧目偷瞄一眼她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装模作样道:“没办法,领导非要让我去,我琢磨着反正也没啥事,就应下了。” 夏露歪过头,不再看他,淡淡道:“哦,那你就去呗。” “去肯定是要去的,我这不是提前跟你知会一声嘛,免得你从别处听说我去参加联谊会了,又吃醋!” 夏露大窘:“谁吃醋了!” 这人怎么总说这样不要脸的话! 生怕又弄翻车了,戴誉见好就收,以防她跑了,忙将人拦住。 正色解释:“这次联谊我主要是去替厂里拍相片的!” 见她撇嘴不信,又补充:“而且也是为了替我姐相亲的。我感觉那男的有点不太靠谱,所以要去帮她把把关。到时候肯定全程守着我姐了,没时间干别的。” 夏露心道,再不靠谱还能有你不靠谱? 不过,这回她倒是信了,只是不想接他话茬,转而说起了找他过来的原因。 “你是不是被人举报了?” “嗯,没事,啥也没查出来。我屁股底下干净着哩!不过你是咋知道的?” 夏露:“昨天我爸找我谈了话,谈了关于你的问题,是他告诉我你被举报的!” 戴誉傻眼,结巴道:“小夏同志,你,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这么大的事咋不早说?” “我这两天有小考,没时间去找你,才想将你叫来学校问的。不过我看你刚才还有心思开玩笑,明显没受到举报的影响嘛……”赵学军这一番操作算是白费心思了。 “不会是夏厂长生气我跟你传绯闻,才去举报我的吧?”嘴上虽这么说着,心里却也是不信的,只是不知他从哪得到的消息,还挺关注我哩! 夏露气结,白他一眼:“你想什么美事呢?我爸整天忙得很,哪有时间管你的闲事?是赵学军跟他告的状。” 刨除夏厂长说戴誉追求自己的言论,夏露一五一十地将昨晚与父亲的谈话对他讲了。 “嗐,夏厂长虽然没能慧眼识出我这颗珍珠,但也没被赵学军那鱼目混珠的骗过去,还算是不错啦!”戴誉一副知足常乐的乐天派模样。 夏露不像他那样乐观,忧心忡忡道:“赵学军既然能举报你一次,就能举报第二次,你最近别倒卖半导体了。” “我这样根正苗红,咋能干投机倒把的事呢?你放心吧!他抓不住我!”戴誉低声嘀咕,“再说他最近肯定没时间找我麻烦,人家还要准备结婚事宜呢。” 夏露轻嗤,不听他胡诌,将事情交代好就打算回去学习了。 “我周末还去图书馆找你啊!”戴誉在她身后喊道。 夏露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回了啤酒厂,戴誉没多耽搁,先去许厂长办公室的隔壁找了李秘书,跟他打听那封实名举报信的事。 李秘书一脸为难,“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追究了,反正你自己行的端坐的正,你怕啥?” 戴誉将刚买的两盒中华烟塞进李秘书的办公桌抽屉,恳切道:“不瞒老哥,昨天那两位调查的同志到家里来,把我家老太太吓得够呛。若是他们隔三差五地来上这么一出,那还咋过日子啊?” 李秘书扫一眼那两盒烟,没吱声。 戴誉继续道:“您就当成全我的孝心了,我倒是没啥,还想老太太多活几年呢!你跟我说说这个举报人姓啥,我也好心里有个底。” 李秘书一听只需要提个姓氏而已,便没什么负担了,“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在许厂长看那封信的时候,我无意瞟了一眼,好像是姓苏的。” 戴誉:“……” 苏小婉? 她居然还有脸写举报信?不会是被赵学军那狗日的下了迷魂药了吧? “嗐,姓苏的人啊,那范围可就大了,我回去仔细想想。多谢李秘书提醒了!”戴誉道了谢又闲聊几句,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 省大食堂。 赵学军刚与班里的文娱委员共进了午餐,便听到大喇叭里重复了好几遍的广播找人。 文娱委员双手覆上他的手臂,摇晃一下,温声道:“系主任找你呢,会不会是关于你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事情?还是赶紧去看看吧,饭盒我帮你洗!” 赵学军见周围没人,在她细滑的手背上隐晦地揉了一把,惹得对方含羞带怯地低垂了头,才昂首阔步而去。 按照广播中的要求,他找去了系主任办公室。 推门入内,办公室里除了系主任,还有导员和另一位眼生的同志。 “赵同学,你先坐吧。”系主任指向那位眼生的同志,介绍道,“这位是学校政治处的秦干事。” 秦干事瞅了一眼身材高大、一表人才的赵学军,肃容道:“赵学军同学,近期我们接到了多封关于你与多位妇女同志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举报信。其中有匿名的也有实名的!甚至还有受害者的亲笔信!真是触目惊心呐!” 赵学军心里一突,看向办公室里的三人,勉强争辩道:“这是造谣。我们系里的学业负担很重,我哪里有时间与多名女同志发展不正当关系。” 说着就看向了导员,想让他帮自己作证。 导员只当没看见,他可不敢在作风问题上给赵学军担保。他也隐隐听过一些这位赵同学很有女人缘的传闻,若是之后真被人翻出来,那自己这个担保人也得跟着吃瓜落。 秦干事拿出几张花花绿绿印着不同抬头的信纸,上面的书写字迹也不尽相同。 “这上面列举了数位女同志,除了我们学校的女同学,还有校外人员。”秦干事紧盯着赵学军,不肯错过他面上的任何细微表情,“校外人员查证起来比较麻烦,不过校内这几位倒是一问便知。” 片刻工夫,赵学军已经重新镇定下来,听说他只打算先在校内查证,便从容自信道:“您可以私底下询问这些女同志,也可以让她们与我当面对质。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学校会做出公正的评判的!” 系主任和导员见他如此信誓旦旦,心中的天平便有些向他这边倾斜。 系主任建议道:“秦干事,这些举报信是否有可能是某些人的恶作剧?赵同学在学校的表现向来突出,上学期是系里的专业成绩第三名,平时也积极参加学生会活动,乐于为同学们服务。” 秦干事听了系主任的话,面上不动声色,没有表态。 他常年从事纠察纪律作风的工作,大多数举报信确实是空穴来风,被举报人无论多么言之凿凿,都是经不起细查的。 能全身而退的人少之又少。 “既然赵同学没有异议,”秦干事看向站在一旁的导员,“麻烦李老师通知哲学系的岳红樱,中文系的苏小婉和外文系的李芳芳,让着三位同学尽快过来一趟吧。” 随后,赵学军被安排去其他办公室等待结果。 苏小婉被人通知去一趟办公室的时候,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午休呢。 她这几天有些中暑,今天中午没什么胃口,午饭都没吃就爬上床歇着了,这会儿浑身懒懒地不愿起来。 所以苏小婉拖拖沓沓地来到哲学系的办公室时,另两个女学生已经被问完话离开了。 那两人果然与赵学军猜测的一样,双双否认了与他的关系,并且扬言要抓住写举报信造谣的人。 秦干事本也没将重点放在那二人身上,除非捉奸在床,不然哪个女同学会承认与其他人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学籍还要不要了! 最后进来的这个苏小婉,才是今天的重点。 “苏小婉同学,你写的举报信,我们已经收到了,学校方面对此非常重视!你放心,这次将你叫过来也只是想要你本人当面核实一下举报信中的内容。”秦干事换上温煦面容,声音也是严肃中透着刻意的温和。 苏小婉刚坐下,就被对面这人说懵了,她什么时候写举报信了? 整个人都是云里雾里的。 刚刚被唤来办公室,了解了大概情况的中文系导员,虽然心下不屑,却还要勉力宽慰她。 “苏同学,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也不必掖着藏着了,你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吧!” 苏小婉满头雾水,刚想开口解释,中暑后遗症便又冒出来了。 勉强压下那股恶心感,却听秦干事接话道:“对于赵学军同学与你发生不正当关系后,致你怀孕,又无情抛弃你的事情,是否是真实的?” 苏小婉:“……”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她怀孕了?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惊愕荒谬的感觉过去后,苏小婉后知后觉地记起,她这个月好像确实没来那个…… 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 她的例假向来很准,可是这次过去了这么多天,她居然一点都没有发现? 再结合最近的身体状况…… 苏小婉感觉自己像是瞬间掉进了冰窟窿里,心脏都跟着一抽一抽地发紧。 她张了张嘴,开合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您弄错了吧!” 秦干事以为她想临阵反悔,哪能让她就这样退缩了,步步紧逼道:“为了查验你这封举报信的真实性,一会儿你们导员会带你去市医院做个检查,确定你是否真实有孕!毕竟举报要讲究证据,我们不能凭着简单的一封信,就冤枉了无辜的同学。” 苏小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心中乱得很,所剩无几的精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想明白这件复杂的事。 她隐隐有预感,自己也许真的怀孕了!可是,这种事情怎么能轻易承认? 心里抱着侥幸,她鼓起勇气否认道:“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与赵学军之间没有任何不正当关系,更不可能怀孕!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学习了……” 秦干事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对着中文系的女导员建议道:“既然这样,你们即刻动身,去市医院做个检查吧。” 他之前已经对比过字迹了,那封举报信就是苏小婉的亲笔信! 根据她刚才说的,秦干事猜测,她当初恐怕只是一时激愤,冲动之下才送出了举报信。这会儿又突然反口,就是理智恢复之后后悔的表现。 既然已经抓住了线索,他哪能轻易放过? 有了赵学军这条大鱼,今年剩下的日子他都可以混着过了。 * 赵学军被从办公室放出来后,先去安抚了岳红樱和李芳芳,得知她们都没承认与自己的关系,又脚步轻快地找去了苏小婉的宿舍。 他与这栋楼的宿管很是熟识,打了声招呼便上了二楼。 此时,宿舍里的其他人都去图书馆看书了,苏小婉正坐在床边,出神地望着手中的化验单。 将门插插上,赵学军熟门熟路地摸上苏小婉的床,大手不老实地探进她的裙摆,凑近耳边问:“想什么呢?我来了都没个反应!中午政治处的问询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谁知他不问还好,听了他的问话,苏小婉的眼泪说来就来,瞬间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赵学军以为她是被中午的阵仗吓着了,忙将梨花带雨的小情人搂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角,柔声哄道:“哭什么,万事有我呢!” 苏小婉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抽噎着:“学军,怎么办呀?我怀孕了!我们两个都要被退学了!” 赵学军轻抚她后背上的动作停顿,转而握上苏小婉的双肩将人拉离,紧盯着她眼眶通红的烂桃眼,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苏小婉只顾着呜呜地哭,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将枕头上的化验单胡乱塞给他,转身便趴到床上,继续嘤嘤嘤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政治处知道你怀孕了?你怎么能将这种事告诉他们?”赵学军攥着化验单,脸色铁青。 苏小婉的哭声一顿,转过头来急急解释:“我怎么可能去说这种事!若不是政治处的那个人说我怀孕了,我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怎么知道的?”赵学军逼问。 “有人写了我们俩的举报信给学校,说我跟你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而且还说我怀孕了!”她怕赵学军多想,没敢说那封举报信是有人以她的名义写的。 赵学军站在宿舍中央的空地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他与几个女人的接触都是私下里的,几乎没人知道。 怎么刚给戴誉那个小流氓写了举报信,他便也被人举报了呢? 戴誉可是知道他与苏小婉之间的关系的…… “你最近是不是又跟戴誉见面了?”赵学军阴着脸问。 苏小婉心头一凉,以为他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哀怨道:“我向来对你一心一意,从没让戴誉碰过我一根手指头!与他解除了婚约以后,就再也没回过机械厂家属院!” 赵学军心知她误会了,虽然不耐烦,也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与他碰面时,被发现了怀孕的事,才引得他跑到学校来举报。这小子心里肯定还是记恨咱们的!” 苏小婉摇头:“真的没再见过,我感觉这事不是他做的。他当时已经说了,收了那八百块,就算两清了,不会再与我多做纠缠。” 赵学军心道,那是我没举报他的时候。 “我觉得这事没准是我们宿舍里的谁做的。”苏小婉猜测,“大家的例假日子,都挨得比较近,谁来谁没来,彼此都清楚。我这个月已经晚了二十多天了,而且最近还总是没食欲睡不醒。估计是被谁看出来了!” 苏小婉虽是这样说,心里却也有些怀疑戴誉。 没准这就是他胡扯的证据,有枣没枣打三竿子,却不想真的歪打正着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真的要被退学吗?”苏小婉期期艾艾地问。 反正她未婚怀孕的事已经被学校知道了,这个书肯定是不能读了,即便现在去打胎也没用。 见他叼着烟沉默不语,苏小婉试探着说:“下午检查结果出来以后,我怕急了,辅导员问我孩子的父亲是不是你,我那时是摇头了的。最起码咱俩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我也不想连累你退学。” 赵学军眼中恢复了一点神采,看向她时带着欣赏和感激。 苏小婉含着泪,编故事编得像模像样:“但是那几人根本不听我的话,警告我若是一直否认,到时孩子一生出来,就让你们父子滴血认亲。” 赵学军眼中的光没能维持几秒,又褪了下去。 苏小婉哽咽道:“没有办法,那时我实在是被逼急了。为了保住你的名声和学业,只好对他们撒了谎,说我们是正经谈对象的未婚夫妻,有了孩子后我们就会结婚!怕他们不信,我还告诉他们,咱们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我退学回家照顾孩子,而你继续留在学校读书……” 赵学军:“……” 第 39 章 第 39 章 中秋节。 清晨, 戴母准时起床为全家人准备早饭。 刚出房门就碰上了早已洗漱完毕的戴誉,她诧异问:“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嗯, 有事。” “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早出晚归的?今天你可得早点回来啊!”戴母提醒,“吃了团圆饭,赶紧陪你姐去联谊会。我这心里老是不踏实, 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 戴誉劝阻:“您这一去, 大家岂不是都知道我姐是去干啥的了,万一没相成, 又得被人嚼舌根。” 他怕的不是戴英被人嚼舌根, 而是怕老娘见了那白白净净的小刘同志, 一个把持不住, 当场拍板允了婚事。 这老太太看脸, 真能干得出这种事。 戴母觑一眼他的脸色, 语气里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你最近忙,院里的事是不是还没听说呢?就苏师傅他家的事?” 戴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好笑道:“你想说苏小婉就说呗, 扯什么苏师傅。” 苏小婉他爸是厂环卫科的环卫工人, 家属院的人因着他对女儿不慈, 背地里都喊他扫大街的, 当面才叫苏师傅。 “他咋了?” “他倒是没什么, 只是苏小婉从学校退学回来了……”语气中满是幸灾乐祸。 她这两天因为苏小婉被退学的事,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吃人参果也不外如是了。 戴誉配合着她, 做出讶异表情:“呦, 咋退学了呢?” 戴母没理会他脸上略显浮夸的神色,撇嘴道:“不知道, 搞得神神秘秘的。说是退学回来结婚的,又不说要嫁去哪家。大家都说是苏师傅不想让她继续上学了,找个彩礼高的人家把女儿嫁了。” “净扯淡,她都那么大的人了,苏师傅想管也得能管得住啊!再说,大学生都是国家出钱出力培养的,每个月还能领十几块的补贴,苏师傅得是多想不开,才让她退学回家吃闲饭。你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少管他们家的破事。” 没想到苏小婉将丑事瞒得还挺严实…… “我哪是想管她家的事,我这是替你着急!”戴母在他肩上拍了一记,“你们才退婚几天啊,你这边还没动静呢,她都快嫁人了!这不是直接昭告天下,她是因为有了下家才退婚的嘛!” 戴誉瞥她一眼,问:“您到底想说啥啊?别兜圈子了,我还着急出门呢!” “我这几天与你爸商量了一下,以咱家这条件,想跟厂长做亲家确实有点难。我看你平时跟那姓夏的闺女也没啥来往,实在不行就算了。”戴母继续建议,“今天早点回来,捯饬精神点,晚上去陪你姐相亲的时候,顺便也给自己相个合适的吧。” 戴誉无语脸:“……” “你看苏小婉都要结婚了,你哥都快有第四个娃了,你得抓紧时间哇!”戴母语重心长地劝道。 戴誉算是看明白了,这老太太其实未必多着急他的婚事,主要是被苏小婉这事刺激的! 这是仍心有不甘呐! 戴誉怕她张罗着给自己相亲,忙故技重施,给她画大饼:“媳妇好找得很。不过,为了跟苏小婉较劲儿,就让我随便找个媳妇结婚,那也太憋屈了。您不是说让我找个大学生媳妇嘛,那联谊活动上都是工厂女工,哪能找得到大学生嘛!娶个不如苏小婉的您能乐意啊?” 她前几天进儿子房间时,还真看到了桌上的几本高中课本,没准这小子是真准备考大学的。 虽然希望渺茫吧,但是,万一呢? 万一考上了,他儿子可就山鸡变凤凰啦!到时没准真能娶个大学生回来…… 思及此,戴母一咬牙,决然道:“那就再等等,你好好复习考学,到时候娶个比苏小婉强百倍的。” 戴誉见她松口,拍着胸脯喊,保证完成任务。 然后,他带着母亲“一定要考上大学”的殷切期盼,提着偷摸装进包里的生日礼物出门了…… * 夏露经过收发室时,收到了陈大爷递来的一个牛皮纸袋,据说又是戴誉让他转交的。 体积比上次的信封大得多,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 夏露没有当着大爷的面打开,只将其塞进书包,礼貌地道过谢才离开。 匆匆忙忙地到了学校,甫一进教室,同桌兼好友丁文婷便笑眯眯地凑过来,说了声“生日快乐”,又将一本红色封皮的《主席选集》推到她面前。 这年头很少有人庆祝生日,即便父母都很宠爱她,也只在今天吃早饭的时候给她单独加了一个荷包蛋。像丁文婷这样能与她互送生日礼物的,寥寥无几。 虽然家里已经有了满满一层书架的《主席选集》,夏露还是笑着接了。 《主席选集》是这会儿最常见也最不会出错的赠礼,不知道送什么的时候,送本《选集》,谁也挑不出毛病! 夏露今天是带着月饼票出门的,她打开书包的时候,还在盘算着,午休时间可以去供销社买一斤月饼,与丁文婷分着吃。 “夏露,你带的这是啥?”丁文婷瞟到了她书包里的大牛皮纸袋。 “哦,也是别人送的。”袋子被胶黏住了,摸着里面的东西好像是硬的,夏露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 “生日礼物吗?”丁文婷颇感兴趣,据她所知,这两年只有她们二人彼此互赠礼物。“快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夏露有些羞于在好友面前拆开戴誉送的礼物,生怕那个混不吝在里面放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原本打算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打开瞧一眼的。 不过,这会儿被丁文婷催得急了,况且她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便没怎么犹豫地撕开了牛皮纸袋。 “包得还怪严实的,里面居然还有一层!”丁文婷嘀咕,“看样子好像是一本书,不会也是《主席选集》吧?” 夏露耐着性子,将沿着边框包得整整齐齐的第二层牛皮纸拆开。 丁文婷哈哈笑:“咋还有一层?这谁送你的书啊,不会是恶作剧吧?” 夏露没吭声,心中也有些怀疑这是戴誉戏弄她。 第二层拆开以后,居然还有第三层…… 夏露无奈道:“找把剪刀剪开吧!” “等等!这上面写字了诶!我瞅瞅,”丁文婷凑过去看,“‘不要剪开,里面有钱!’哈哈哈,送礼物的人是谁啊!怎么这么有趣!” 拆开第三层,果然在夹缝里看到一张一元纸币。 拆到第五层时,才隐约摸出里面坚硬的材质,应该不是书。 呼—— 若是费劲巴拉拆出来一本《主席选集》,她恐怕再也不会想跟戴誉说话了。 丁文婷见她手都酸了,接过来替她继续拆。 夏露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攥着刚拆出来的十八块钱,气呼呼地看着丁文婷拆开第九层,心里已经将戴誉骂个半死了。 就知道他不会老老实实送礼物,肯定要闹出幺蛾子来。 “哇——” 夏露心不在焉地琢磨心事,那边丁文婷已经拆开最后一层牛皮纸,拿出礼物本尊了。 “露露你快看!”丁文婷摇晃着她的手臂,一脸激动地将那礼物递至她眼前,“你好漂亮啊!” 夏露盯着她手里的东西,也是一怔。 那是一个嫩黄色的木制相框,漆面带有一些颗粒感,像是涂料没有涂抹均匀。边框上还零星点缀着几朵铃兰,整体感觉很清新。 让丁文婷发出惊叹的,是嵌在里面的一张七寸相片,尺寸比她上次收到的那一沓还要大许多。 看背景和她身上的衣着,应该是上个礼拜天在省图书馆拍的。他们那会儿在阅览室安静看书,她好像是才发现戴誉拿着照相机在偷拍她,所以猛然看向镜头的表情便有些讶异和羞涩。 夏露觉得这张照片被拍得很奇怪,一点也不像正常状态下的她,不知道丁文婷从哪里看出好看的。 她心里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 丁文婷道:“就是很好看啊!你看向镜头时,眼睛亮亮的,唇角也带笑。这就是你最自然的样子,没毛病。你平时真应该多笑笑!” 夏露被说得不好意思,转而去整理那些包装纸,收集起来还可以重复利用不浪费。 “最后一张上面还有字,你别忘了看!”丁文婷提醒她。 夏露挨个翻找过去,果然看到其中一张上面有戴誉的笔迹—— “小夏同志,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姑娘啦!叔没什么可送你的,只能送一点零花钱聊表心意。相片只是顺带的,以后每年都会送你一张,不算稀罕,所以你就摆在书桌上随便看看好了。” “哈哈哈,这人可真逗,他真是你叔叔吗?”丁文婷发出灵魂拷问。 夏露一手攥着零花钱,另一手拿着相框。面对好友的问题,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到最后也没给出答复。 直到数学老师背着大三角尺进教室了,她才轻哼一声,气鼓鼓地将东西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 * 戴誉将礼物成功送出去,就算完成了一项任务。他这些天一直绞尽脑汁地琢磨,到底要送些什么给夏露做成人礼物。 本来是打算送一张自己冲洗的相片给她,却稍显单薄,于是又自制了一个桌面相框加进去。不过材料和手艺都很有限,戴誉自觉这礼物送出去有些寒碜,干脆又夹了几张纸币。这样肯定能讨夏露喜欢,毕竟女同志都喜欢有钱花尽量花和随便花嘛。 多实在! 要是所有男人都能像他这么实在,他就不用替戴英的婚事操心了。 晚上吃完月饼和团圆饭,戴母就催着这姐弟二人赶紧去工人俱乐部赴约。 今晚的工人俱乐部比他上次见到的还热闹。 下沉舞池的上方,纵横交错地装扮着彩色玻璃拉花,白炽灯从二楼露台散射下来,透过那些亮晶晶的花瓣,居然也营造出了一种接近现代舞厅的光影效果。 舞池和一楼的大厅里,到处都是穿着蓝涤卡工装的男工人,以及特意打扮过的年轻姑娘们。 不过,大家都很保守含蓄,一时还无人主动去舞池里跳舞,只三三两两地与相熟的人凑做一堆说话,以避免独处的尴尬。 戴誉挂着照相机陪着戴英进来时,还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外厂许多女同志纷纷向周围人打听他的情况,有些在画报上见过他的,还以“优秀代表同志”相称,主动上来与他攀谈。 方桥见到戴家姐弟二人,忙隔着人群挥手。 戴誉穿过舞池找过去,见了面就问:“怎么样?那位小刘同志来了吗?” 方桥将不远处的十几人团指给二人看,解释:“那边那些都是量具厂的,有工人也有干部,我估摸着刘建元虽然不上班,但也应该是跟干部们在一起的,穿衬衫的那些人里肯定有他。” 此时,男同志们为了避免询问职业的尴尬,一般都会穿着能代表身份的衣服出席这种联谊活动。 工人们都是清一色的蓝涤卡工装,有的人为了赶时髦会将上衣换成红卫衣。 青年干部则是穿着各种颜色的衬衫。 戴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到四五个穿衬衫的年轻人里,有个看着就很白净的瘦弱青年。 那人的感官还挺敏锐的,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便也下意识眺望过来。 戴誉的视线与他碰个正着,倒也没躲闪,直接笑着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实际上,刘建元早就注意到他们了。他听介绍人说过,女方有个长相极其出色的弟弟,今天也会陪着她过来参加联谊会。 这对姐弟进来时,在门口引起一阵小轰动,所以刘建元一眼便认出对方就是他今晚要等的人。 刘建元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便自然地看向戴誉身旁的戴英。 戴英穿着三姑给她做的那件墨绿色白领布拉吉和刚买的白色小皮鞋,显得很是白皙文静,这样一打扮,美貌度直线上升。 戴誉整天能见到她还没什么感觉,不过周围有不少年轻男同志慧眼识珠,已经蠢蠢欲动着想要过来搭话了。 只等着那个小白脸赶紧离开。 小白脸刘建元对戴英的相貌也很满意,不过这会儿二人离得近了,站在一起便显出一个大问题来—— 他居然比戴英还要矮一点点! 戴英脚上的那双鞋有一点小高跟,穿平底鞋的话,也许会与他身高相当。 不过,因着戴誉、方桥的身高都比较高,被他们这么一比,从没关注过身高问题的刘建元,瞬间觉得自己凭白比别人矮了一截。 他心里有些没底,认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占优势,就想将他的实在优势展示出来。 于是接下来,戴誉三人被迫收听了量具厂厂办刘主任与其配偶的生平事迹。 其中包括刘主任夫妇的工作内容,工资福利,三姑六舅的工作安排等硬件条件,当然也讲了他自己在学习方面的天赋和特长,以及作为独生子的优势——他父母如今有的,以后都归他! 戴誉明白他这是在亮肌肉展示自己,便耐心倾听没有打断,只是在对方说完一大段话停歇下来喘气时,戴誉温声建议道:“刘同志,你要不要喝点水歇一歇?” 这人的呼吸系统可能有毛病,说这么一会儿话就喘上了。 刘建元摆手,不以为意道:“歇会儿就好,不打紧!” 像是要争分夺秒似的,还建议戴英也介绍一下自己。 戴英只介绍了自己的工作和性格爱好,家庭情况因着中间人肯定已经说过了,被她一带而过。 她已经在厂办小学入职快一个月了,早已没了学生时期的青涩模样,平时不但要给小学生们上课,还要与学校里的老师和领导们打交道,所以与刘建元交谈起来落落大方,完全褪去了刚听说要相亲那会儿的拘谨模样,不禁让戴誉刮目相看。 这样一对比,刘建元被衬得不免有些小家子气。 连看热闹的方桥都在暗暗撇嘴,觉得这个姓刘的也就是命好,投了个好胎,凭他自身条件根本配不上戴英姐。 这会儿舞池里换上了交谊舞音乐,不少男同志已经开始大着胆子邀请心仪的女同志共舞一曲了。 刚建国那几年,流行了一段时间的交谊舞热,城市里好多年轻人都会跳。直至这几年虽然风气没有过去开放,但喜欢跳舞的大有人在。 戴誉看出戴英对这位刘同志不怎么来电,心下大安,便客气地询问刘建元要不要也去跳支舞。 谁知刘建元像是怕沾惹上什么脏东西似的,连连摆手,说出的话透着在这个时代都不多见的酸腐味:“我不会跳这个,这哪是咱们正经人能跳的!” 闻言,周围人纷纷侧目。 有些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接受邀请的女同志,听了他这番高论,也不好意思下场了。 几个被拒绝的男同志看着刘建元,恨得牙痒痒。 这哪来的酸儒? “小戴干事!”妇联的刘宁也来参加联谊会了,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这会儿突然从角落里蹿了出来。 戴誉还记着他上次给自己通风报信的人情,这会儿看到他便也热情招呼,将身边的几人介绍给落单的刘宁。 “我在名单上没见到你的名字,还以为你已经有对象了呢!”戴誉打趣他。 刘宁红着脸偷瞄面带微笑的戴英一眼,慌忙解释:“我没对象,也没成家呢,还是单身!从前也没谈过对象!” 戴誉看着比刘建业高出小半头的刘宁,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你第一次来参加联谊活动吧?会跳舞吗?”看他平时腼腆,戴誉只觉这可能是第二个刘建元。 “会会,”刘宁赶紧点头,又解释道,“我爸妈爱跳交谊舞,我爸没时间的时候,就让我们兄弟几个陪着我妈跳。” 说完便红着脸转向戴英,邀请道:“戴英同志,我能邀请你跳支舞吗?” 戴英第一次被男同志邀舞,还有些害羞,不自觉转向弟弟征询意见。 只要能将他姐和刘建元分开就行,戴誉才不管她想跟谁跳舞,再说刘宁人还不错,没怎么多想便点了点头。 得到弟弟的肯定,戴英壮着胆子坦言:“我跳得不太好,很怕踩到你!” 刘宁心下一喜,忙保证:“没关系,我跳得很好的,可以带着你。” 看着二人进入舞池,已经被遗忘在角落的刘建元:“……” * 中秋过后的第二天上午。 戴誉接到一楼总机的访客通知时,还以为是夏露找来了。 兴冲冲地跑出办公楼,临近厂大门的时候,他甚至特意停住脚步,整理了一下衣领和发型。 不过,当他看到从传达室里走出来的那道单薄身影后,唇角上翘的弧度瞬间拉平。 “你怎么来了?”戴誉将人拉出厂大门,皱着眉头,语气颇为不耐。 “听说你来啤酒厂上班了,我有事要问你,就寻过来了。”苏小婉虽然面色有些憔悴,却仍是昂着脸,语气比戴誉的好不了多少。 戴誉抽出一根烟点上,吸了一口便直截了当道:“有事赶紧说,我还得回去上班呢。” 苏小婉此时再次见到这个前未婚夫,心中难免泛起酸涩。 倒不是对他有什么余情未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了。若是早知不务正业的戴誉也能有改邪归正的一天,那时就不会那样草草分手了,说不定还能给此时的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苏小婉看出他的不耐烦,咬了咬唇,突然发问:“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我退学了!那封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戴誉若无其事地弹了弹烟灰,口气颇为冷硬:“呦呵,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呢?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你居然还有胆跑到我面前来说举报信的事?” 全然是地痞无赖的恶形恶状。 苏小婉深觉对方才是恶人先告状,反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快别装了!前些天,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的人找上了我们厂长,说是接到你的实名举报信,举报我倒买倒卖投机倒把!”戴誉才不管那封信到底是她写的还是赵学军写的,反正这俩人在他这里已经锁死了,谁写都一样。 “要不是老子行的端坐的正,这会儿早就因为你那封举报信,被人逮去蹲大牢了!”戴誉恨声道。 “我才没写过什么投机倒把的举报信!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送到我们学校去的那些举报信,是不是你的手笔?” 苏小婉听说自己是他的怀疑对象,内心更加笃定那封冒名举报信是戴誉写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 “原来你被退学是因为被人举报了?”戴誉装模作样地鼓了几下掌,笑道:“那可真是大喜事,下班以后我要多喝二两高粱红!你们这对狗男女终于被人整治啦!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句话用在你们身上正合适!” “你少在这装疯卖傻!送去学校的那封举报信是以我的名义写的,用的也是我的字迹。我这些天左思右想,能这样模仿我字迹的人不多,你们家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嫌疑对象!” 苏小婉是能在六十年代考上大学的人,智商可不是白给的。 她以前常住在戴家,留下过不少书本笔记,若是戴誉真的有心想整她,对照着那些笔记模仿自己的字迹并不是难事。 闻言,戴誉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苏小婉,你她娘的是不是也太不要脸了点?还我们家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嫌疑对象……你自己不检点,又得罪了人,被人举报那是你活该!跟我家人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看她是个女人,还怀孕了,戴誉真想一个大嘴巴抽死她。 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不要脸的! “你能站在我面前嚣张,都是他们给你的机会,要不是有我妈好心接济,你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两说呢!刚吃了两天饱饭就忘了自己姓啥了是吧?” 苏小婉还是第一次被戴誉这样劈头盖脸地呵斥,她从前向来居高临下俯视戴誉,所以在他面前说话就没有在赵学军面前那样拿捏分寸。 这会儿被他骂得狠了,也觉出了刚才自己话中不妥。戴家确实没人对不起她…… 可是正因如此,她才会断定是戴家人会因爱生恨,写了举报信想搞死自己。 “没事我就回去了,还得上班呢,我可没时间跟你耗。”戴誉骂完人就想溜之大吉。 苏小婉伸手拦住他,哪能让他轻易离开,她还有事情没说呢。 “我过来是有事找你帮忙!” 第 40 章 第 40 章 戴誉假装没听到苏小婉的话, 绕过她拦路的手臂就要往厂里走。 发现戴誉是铁了心不想理会自己,苏小婉心下一急, 从身后拽住他的衬衫, 企图将人拖住。却不料这一拽直接将衬衫从裤腰里拽了出来。 戴誉:“……” 始终注意着他们,偷偷看热闹的孙师傅:“……” 戴誉对着一脸八卦的孙师傅无奈摆手,继而转向苏小婉:“松手!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我要说的事对你而言简单得很, 你答应了我就松手!” 戴誉的神色和声线都冷静下来, “你先松手,去那边说。” 将人带到厂门口的一棵大树下, 远离了孙师傅的视线范围后, 戴誉也不急着走了。他倒是想借此机会开开眼, 看看苏小婉还能提出什么无耻要求。 “说吧。” “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像是怕他拒绝, 苏小婉赶紧补充, “五十就行!” 戴誉闻言, 眉毛都没动一下,只冷淡道:“要钱你应该去找赵学军吧?他还能差了你这五十块?” “我现在暂时找不到他!”不然也不会这样厚着脸皮来找前未婚夫了,毕竟他们当时分手分得并不体面。 戴誉心下一哂, 慢悠悠道:“你不是已经回家待嫁了吗?要钱做什么?” 苏小婉心里还是觉得那举报信是戴誉写的, 便想再趁机诈他一次, 答非所问地回:“我怀孕了!” 戴誉心里正防着她这一手呢, 闻言夸张地急急后退两步, 警惕道:“你不会是想说这孩子是我的吧?你可别不要脸啊,我从来都没碰过你!” “我什么时候说这孩子是你的了!”苏小婉气结, “若不是你往学校写我和赵学军的举报信, 我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 “你少冤枉人, 我可没闲工夫给你写举报信!” 苏小婉却只是反复絮叨,都是因为他的举报才变成如今的局面, 根本不在意他的辩解。 心知举报信只是对方想心安理得赖上自己的借口,戴誉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你有事就快说吧,别磨叽了……” 苏小婉忙将自己的情况说了:“因为你那封举报信,学校政治处的人知道了我怀孕的事。赵学军为了保护我和孩子,跟他们说我俩是未婚夫妻,马上就要结婚了。不过,因为我怀了孕,便不得不退学回家专心带孩子。” 戴誉嗤笑:“那赵学军还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男人!你眼光不错!恭喜啊!” 苏小婉抿了抿唇,半晌无言。 戴誉见状,心下暗忖,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偏离书中剧情了。 他之所以知道苏小婉怀孕的事,不是因为苏小婉在书中生过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她打掉过这个孩子! 直至他穿书前,书里的苏小婉一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 据苏小婉回忆,问题就出在大二那年,她突然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后,为了保住名声和学籍,自行堕胎,从此留下了后遗症。 戴誉推算一下时间,猜测苏小婉怀孕应该就在大学刚开学的这一二月间,这才炮制了一封当事人苏小婉的实名举报信。 若是他们一直井水不犯河水,戴誉也不想在这两人身上浪费时间。怪只怪这二人突然发癫,无缘无故地跑出来给他找不痛快。 既然如此,那大家就都别想痛快了。 苏小婉见他脸上明晃晃地嘲讽表情,心知刚刚那番说辞对方不信,只好硬着头皮道:“现在我退学回家住了,可是我家的情况你也是清楚的。后妈听说我不是大学生了,不但冷嘲热讽,还将我带回去的东西都搜刮走了,吃的也不好,营养又跟不上……” 戴誉心里呵呵,这女人能将男人耍得团团转,却对付不了一个后妈,也是奇怪。 “你直接跟她说,你怀了厂长的孙子不就好了,她还能不供着你!” 苏小婉眼中显出恨意:“我怎么能将这样的事告诉她!她巴不得我过得不好呢,若是知道了我能嫁去厂长家,我这一胎都未必能保得住。” 她那个后妈又狠又毒。 因为有个苛待继女的名声,所以在大院里的风评很不好。又心知她们二人间的关系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干脆破罐破摔,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之前后妈听说她考上了大学,就曾撺掇着父亲阻止自己去上学。这会儿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能母凭子贵嫁进厂长家,非得想尽办法搞破坏不可。 “我这些天身体反应有些大,害怕她发现我怀孕了,就想先搬出去自己住!”苏小婉楚楚可怜地恳求,“你能不能先借我五十块钱,暂时租间屋子。” 这要是原身,见了苏小婉这副模样肯定就痛快答应了,不过戴誉才不吃她这一套,嘲讽道:“哦,那你可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了,外面租间平房顶多三五块钱。” 苏小婉一噎,重整一下思路才说:“不知道要在外面住多久,我还要维持生活呢,等我联系上学军后立马还你。” 摆弄着烟屁股的手一顿,戴誉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你退学回来快半个月了吧,他怎么还不跟你扯证?” 苏小婉面色微黯,不自在地别开眼。 戴誉语重心长地叹道:“你倒是能等,可你这肚子等不了吧?万一怀孕的事从省大传回家属院来,你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吗?” “赵学军这么一个大活人总不会人间蒸发了,你天天去学校等,总能碰得上。见了面跟他商量一下,哪怕是只扯证不办婚礼也行啊。若是都这样了,他还磨磨蹭蹭地不同意,就干脆威胁他要去学校举报好了。你这又是退学又是生孩子的,牺牲这么多,总不会是只为了成全赵学军吧?” 苏小婉只觉被他说到了心坎上,嘴唇抿起,过了一会儿才忧虑道:“我们以后还要一起过日子的,若是撕破了脸,这日子还怎么过……” 戴誉没搭腔。 苏小婉又强辩道:“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不小的影响,学生会竞选的事也被耽搁了,而且我们要结婚了,他也要找时间通知家里一声。” “呵呵,通知家里?”戴誉瞟她一眼,“你觉得他要是真的通知家里了,赵家人能一直这么安静?” 苏小婉顷刻无语。 “跟赵学军上过炕的那些女的,哪个出身不比你强?他能因为一个孩子就跟你结婚?你做什么美梦呢!”戴誉也怕将这孕妇刺激过头了,斟酌着用词,“何况,赵厂长夫人还给他安排了副市长的女儿呢!我看你这事有点悬。” 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被戴誉人为放大,苏小婉蹙眉:“那我现在怎么办?” 戴誉不答,只摆出隔岸观火的姿态。 “我总不能真去学校和公安那里举报他。” 戴誉啧啧两声,嘀咕道:“有跟我耗的时间,还不如去找机械厂的赵厂长。” “这能行吗?”苏小婉虽觉这样是最快的解决办法,却仍有顾虑。 “那你就继续等着赵学军主动找你呗,到时候娃都会打酱油了。”说着也不待回话,扔下若有所思的苏小婉,大摇大摆地回厂里去了。 等苏小婉回过神,再想追上去要钱时,戴誉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 沈常胜见到连跑带颠窜进门的戴誉,指着他那一脑门的汗打趣:“总机不是说有女同志找你嘛,看你这样不像啊,倒像是被狗撵了!” 戴誉闻言哈哈一笑:“差不多!差不多!” “你也别坐了,直接拿上本子走吧。”沈常胜提醒道。 “去哪啊?” “去工会那边开个会,我就是在办公室特意等你的。” 两人结伴来到一楼工会所在的办公室时,两个科室的人已经到齐了。 说来啤酒厂的工会规模也实在是小,真正能干活的只有三个小卒,与宣传科的人数相当,以致每次组织活动,都要借调外援。 此时,工会李主席,也就是沈常胜的亲舅舅,站在办公室中央。 吴科长和徐晓慧因为是女同志,混上了两个座位,像他们这样的来晚的,只能靠墙罚站了。 李主席见沈常胜进来了,一眼都没有多扫,只清了清嗓子,公事公办地开口:“这是咱们两个科室第一次联合开会,时间比较紧,咱们先直奔主题。郭宪勇,你先说说昨天联谊会的情况!” 那个叫郭宪勇的是李主席的秘书,也是工会唯一的男干事,与戴誉一起给扫盲班上课,两人还算熟悉。 戴誉琢磨着,一个联谊会有啥可讲的,无非是跳跳舞,聊聊天,搞搞暧昧,三两句就能讲清楚了。 不料,这位郭干事不愧是整天写材料的秘书出身,一个联谊会被人家描述得精彩纷呈,听者仿若身临其境,足足讲了二十多分钟才停下来喝口水。 听得同样在现场的戴誉怀疑自己去了一个假联谊会…… “小戴,你昨天拍照了吧,照片拍了几卷?刚刚小郭说的那些有趣的画面都拍下来了吗?”吴科长见人家工会的同志口才这么好,就想把自家科室的优秀代表也拉出来亮亮相。 戴誉冷不丁被问到,还愣了一下。 他昨天光顾着给他姐相亲了,联谊会临近结束,大家都开始跳集体舞了,他才瞅准时机抓拍了两张。 但这会儿被领导提问到,他不能说只拍了两张啊…… “考虑到胶片相纸和显影液定影液的成本比较高,本着节约不浪费的原则,我昨天有针对性地挑选了两组比较有代表性的场景。”戴誉略微停顿,见两位领导都点头表示肯定,才继续道: “像那些青年男女凑在一起聊天,搂搂抱抱跳舞的,虽然有趣,但没什么宣传意义。万一人家没谈成,却被咱们挂到宣传栏里去了,不是给大家找麻烦嘛。” 吴科长:“哦,你就说说你拍的吧,之后找出两张有针对性的送去日报当个图片新闻。” 戴誉含笑道:“那我拍的这两张肯定能被报社选上!一个是大家围成圈,手拉手跳集体舞的画面。还有一个是联谊会快结束时,我组织大家在联谊会横幅下面拍的一张大合照,氛围非常和谐!” “行,既然已经留下影像资料了,那中秋的联谊活动就不多谈了,后续事宜还由小戴干事跟进一下。咱们今天主要探讨的是机械厂十周年厂庆演出的事。”李主席没想到能在联谊会的事情上浪费这么多时间,只想赶紧进入下一项议题。 厂庆演出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距离国庆节还有半个月,咱们啤酒厂预备选送四个节目。当然了,这四个节目不可能都上,到时候还要去机械厂做预演和选拔的,争取可以留下两三个。我们今天把任务分配下去。” 戴誉看了一眼节目单,除了他之前报备过的扫盲班妇女同志的大合唱,和一个车间主任的二胡独奏,居然还有舞蹈节目和男女对唱。 大家还挺多才多艺的呢! 李主席将除了二胡以外的三个节目分配下去,让几人跟进节目进度。 “小戴,尤其是你们的那个合唱,一定抓紧时间联系排练老师,认真排练!虽然合唱不稀奇,但是扫盲班学员的合唱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你最近就主要抓这件事,多组织女同志们排练几次,争取能登上厂庆的舞台!” 戴誉没想到李主席还挺信任他的,居然安排他独自组织扫盲班的合唱。毕竟他的秘书和外甥还都没领到任务呢。 “除了演出节目,报幕员的名额,我们厂也要努力争取一下。我之前打听了一下,原本是只要一个女同志,后来变成了一男一女。”徐主席的目光在办公室众人脸上扫过。 “有意向的可以主动报个名啊。” 徐晓慧,沈常胜和郭宪勇这三个刚刚没有领到任务的,都主动举手。 李主席对此表示满意,刚要勉励几句,就听吴科长问:“戴誉,你怎么回事?咱们科里三个人,就你不举手!” 戴誉:“……” 这他娘的不是这么算的吧? 戴誉轻咳一声,解释:“科长,我还要组织扫盲班的合唱,而且也已经答应女同志们,到时候给她们做指挥了。” 在吴科长看来,刚才举手的三个人,除了徐晓慧这个广播站播音员勉强能有点胜算,其他人去参加报幕员的竞争,那就是陪跑的。 而且,人家机械厂规模那么大,肯定有自己惯用的女报幕员,徐晓慧被选上的概率也比较低。 吴科长拿出万金油理由:“你长得那么精神,不去当报幕员不是可惜了吗?” “……”戴誉无语半晌,才道:“领导啊,那礼堂里几十排座椅,后排的人看向舞台上的人都跟蚕豆似的,谁能看清我长啥样啊!小沈和郭秘书一个嗓音好听,一个文采出众,都比我这半吊子强,肯定有一个能选上!您就放心吧!” 李主席满意点头。 戴誉是真的不想当报幕员! 他上辈子只当过一次报幕员,还是在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那时他是班里的中队长,手臂上别着两道杠的班干部! 班主任计划参加全省的优秀班会评选,便先从班里挑出最好看的一男一女当小主持人。 戴誉幸运地当选了。 被选中后,他心中充满了自豪感和集体荣誉感,积极排练,稿不离手。浑身充满了干劲和班干部的使命感! 那场班会办得非常成功,他们拿到了省级一等奖。 不过因着被打造成样板,名头响了,全省各校的领导老师都要过来观摩学习,那场班会几乎每周都要给这些观光客们重演一遍。 最要命的是,每次演出结束后,他都会被前来观摩的老师们叫到跟前,揉头摸脸! 他小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小男孩,有一头自来卷,每个老师见了他都要问一遍这孩子是不是“二毛子。” 那些老师离开后,他的脸蛋总会变成小猪佩奇同款红脸蛋。 气得他回家就把头发剪了…… 童年的主持经历实在是不太美好,几乎成为他的惨痛回忆。 他从此再也没当过任何活动的主持人,也没让人揉过脸! 吴科长虽觉戴誉说的有一定道理,却还是强硬道:“那你也得去试试,万一能选上呢。也能给咱们厂上个双保险!” 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们六个干脆都去吧,都是咱们厂的人,无论谁被选上了都行!” 戴誉与另两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倒霉蛋对视一眼,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 散会以后,先将报幕员的事放在一边不去管,戴誉只一心扑在组织扫盲班的合唱上面。 跟吴科长招呼了一声,戴誉拎着包就去了机械厂高中。 走近校门的时候,他还生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终于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可以光明正大走进学校了! “诶,戴誉,你小子都毕业一年了,咋又回来了?”在高中看大门的退休老教师将戴誉叫住。 “刘老师,我现在在啤酒厂上班呢,这次可是公对公啊,回来找母校老师帮忙的!” “呦,真上班啦?不在外面乱晃啦?”刘老师对于戴誉的顽劣印象深刻,根本不信,“你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刘老师上下打量他一眼:“呵呵,穿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既然工作了,先把工作证拿出来吧!” 戴誉知道自己名声不好,但没想到能臭成这样!这都快被人当成破坏分子了! 无奈叹口气,将工作证递过去。 在他反复查验并连连感慨戴誉“改邪归正,浪子回头”后,终于被放进了校门。 此时正值午休,再过半小时才是下午第一节课。 所以操场和楼梯过道里的学生不少。 戴誉算是高中和机械厂的知名人物,不少跟他在大院里一起玩过的淘小子见了他,都凑过来打招呼。 拉上一个小子,让人将他带去音乐老师所在的办公室。 然而,刚上了楼梯,转个弯进入走廊,就见那办公室门口站着一排七八个学生,看样子是罚站呢。 有男有女,都挺眼熟。 最眼熟的就是站在第一个的夏露。 夏露瞄到戴誉的身影后,直接就傻了眼,这家伙跑他们学校干啥来了?不会是找她的吧? 这时机找得也太准了,居然正好赶上了她人生的第一次罚站! “戴哥,你到我们学校干啥来了?”一个瘦竹竿似的男生主动开口跟戴誉打招呼。 戴誉对他没啥印象,但还是客气道:“过来办点事。” “啥事啊?不会是找夏露的吧?”瘦竹竿调侃。 这俩人的绯闻大家都知道,他们这些高中生又正是爱凑热闹爱八卦的年纪,闻言纷纷跟着起哄。 戴誉看都没看气红了脸的夏露,只疑惑问:“夏露是哪个啊?” 这些男生都以为他们早就认识,甚至已经处上对象了,不料这两人居然见都没见过…… “你快别装了,都听过人家的墙角了。”有人机灵地喊。 “墙角确实听过,但没见过本人呀!”戴誉一本正经地扯谎。 嚯,这俩人居然还真不认识啊? 一个痘痘脸男生傻乎乎地伸手指向站在最边边的夏露,给戴誉介绍,“站在第一个罚站那女生,就是夏露!” 夏露:“……” “哦哦,”戴誉越过一个女生晃悠过去,笑眯眯地看向涨红着脸的高中生夏露,“你好啊,小夏同学!” 六七双等着看大八卦的眼睛齐齐望过来。 夏露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你好!” 戴誉贱兮兮地一把抓起人家姑娘的手握住,上下摇晃两下,招呼道:“久仰大名啊!小夏同学!今天终于见面了!” 被知道内情的丁文婷看着,夏露头顶都快冒烟了,一点也不想配合他表演,用力将手抽出来,背过身去,狠狠瞪他一眼。 戴誉没忍住,低笑出声,又赶紧憋回去,转过头对着那几个男生女生严肃道:“我找教音乐的吴老师有点事,先进去了。你们在这慢慢罚站吧!” 特意在“罚站”二字上加了重音。 夏露轻哼一声,撇过头去不理他,自己也觉得今天颇没面子。 戴誉没再耽搁,笑着进了办公室。 他要找的吴老师,是个中年男老师,头发有些稀疏,这会儿正捧着个挺薄的唱本摇头换脑地唱戏呢。 吴老师见到戴誉,并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如临大敌,反而很热情地与他握了握手。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 像戴誉这样不爱学习又贪玩的男生,往往能与体育老师音乐老师这种科任老师和谐相处。 吴老师详细询问了戴誉的近况,又问了问他今天的来意。 二人谈话间,夏露那一行七八个人,已经被一个肃着脸的老师喊进了办公室。 因着夏露走在第一个,所以进办公室以后也是最靠近里面的,跟戴誉和吴老师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 戴誉竖着耳朵听那老师对这些学生的训话。 “都是高三的学生了,考试居然还敢打小抄!八份数学卷子同一个分数!连做错的题都是一模一样的!抄都抄不明白!”数学老师声调提高,语气严厉,“已经罚站这么久了,都反省清楚没有?到底是谁抄谁?想好了就主动站出来。” 六七个学生跟弹簧似的,一会儿弹出来一个,最后只剩夏露自己在原地站着。 数学老师早知道这些人是抄夏露的,脸上没多少惊讶,对着剩下的几个人,就是疾风骤雨的一通狠批。 戴誉跟吴老师看够了热闹,又转回刚才的话题。 “机械厂不是要举办十周年厂庆演出嘛,我们啤酒厂也想出几个节目为国庆献礼。目前,我在组织厂里扫盲班的妇女同志们参加合唱演出。不过大家的水平实在有限,就想请您过去帮我们指点指点,顺便在演出的时候用手风琴伴个奏。” 吴老师有些为难,实话实说:“不瞒你说,学校也在组织高一高二的学生参加文艺演出,我最近在给他们排练,还得充当伴奏。” 戴誉不死心道:“您抽出一点时间帮我们指点一下就行,我是个音乐门外汉,没有半点艺术细胞,除了您,我是真找不到能帮忙的人了!” “帮着指点一下唱法,安排一下声部之类的还行。这样吧,我尽量抽个时间,先去你们啤酒厂看看大家的情况。”吴老师迟疑道,“不过,手风琴伴奏的事就不好说了,两场演出的时间,恐怕会撞车。” 戴誉挠头,这可咋整? 吴老师话锋一转,建议道:“不过你们要是要求不高的话,我倒是可以推荐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过去,这孩子的手风琴演奏是童子功,就是演出经验不太丰富。” 戴誉这时候哪还敢挑三拣四,连忙点头应承下来。 “行行,您帮我引荐一下这位同学吧,我亲自去请他!” 吴老师一指还在前方罚站的夏露:“就是那位夏露同学!你一会儿跟她商量看看。” 早就偷听到他们谈话的夏露,瞥向戴誉:“哼!” 第 41 章 第 41 章 得知吴老师推荐的学生是夏露, 戴誉反而不太乐意了。 不过他没急着表态,只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两包烟, 随意塞进吴老师手里。 吴老师是个老烟枪, 对于学生难得的孝敬并没推辞,只笑骂:“有这么好的烟,咋不早点拿出来?以前都是你小子偷我的烟抽, 没想到有一天还能从你身上看到回头烟!” 戴誉直言不讳:“还没说事呢, 就塞两包烟给您,也不合适呀!万一您办不成, 又因为收了这点东西不好回绝, 不是让您为难嘛。” 吴老师伸手点点他, 无奈摇头。 “您也少抽点吧, 本来挺好的嗓子, 再抽下去就只能唱老生了。”吴老师嗓音不错, 若不是被烟瘾拖累了,凭着他的才华,早就进省市一级的剧团了, 不会只在高中当个音乐老师。 戴誉趁着吴老师宝贝似的摩挲那两包烟的工夫, 凑上去小声问:“会演奏手风琴的, 除了那位小夏同学, 您还有没有其他人选推荐?别的单位的也行啊!” 吴老师将符合要求的人选挨个盘点过去, 寻了一圈也没翻出个合适的。 遂摇头道:“国庆节之前各单位肯定都忙着排练节目呢,会演奏乐器的更是香饽饽, 谁舍得借给你!” 戴誉忙道:“会别的乐器也行, 不一定非得是手风琴!” “我学生里有会吹笛子和吹口琴的, 你要是乐意,也可以帮你引荐。不过, 伴奏效果肯定是没有手风琴好的!”吴老师提前打好预防针。 戴誉一时有些犯难。 他哪敢让夏露与他们一起上台演出…… 他俩一起亮相,台下观众不得炸锅啊! 这跟自爆有啥区别?夏露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学校里排练节目也是为了参加厂庆演出吧?要不我跟工会那边商量商量,将咱们这两个节目的间隔时间拉长,您为学校的演出伴奏完以后,受累帮我们也伴奏一回。”戴誉沉吟少晌,继续道:“平时排练,您要是没时间就不用来了,我请小夏同学来帮两天忙,咋样?” 反正不让夏露上台就行,其他的都好说。 “也行,临近演出前,我去跟你们合练几次。”吴老师答应得挺爽快。 他是热爱舞台的人,能帮得上对方,自己也能享受舞台,何乐而不为!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的节目要是真能拿奖,分到的猪肉肯定也有您一份!”戴誉抚掌一笑,又低声请求,“一会儿您帮我跟那位小夏同学说说好话呗,我刚才在办公室门口把人给得罪了……” 怪不得不想找人家帮忙呢,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吴老师给戴誉的行为脑补出恰当的理由。 得了他的保证,戴誉安下心来,坐在一旁,围观学生们被数学老师训话。 与那些蔫头耷脑的学生不同,夏露一派淡然地立在墙边,长睫清落落地垂下,似是也在虚心接受批评。 然而,脸上不见半点波澜的夏露,心里却有些犯嘀咕。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感觉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然而悄悄侧目瞄过去,又什么也没抓住,反复了几次皆是如此,仿佛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行了,快上课了,你们都回去吧。”数学老师见他们心不在焉,也懒得多说。 这样的事情年年有,学生们一进入高三,心就散了。大多数人心知升学无望,所以对学习不再如从前上心,重心渐渐便转移到了工作分配上面。 学生们闻言如蒙大赦,推推搡搡地往办公室外面跑,临出门前还不忘与看了半天热闹的戴誉挥手道别。 眼瞧着夏露走到门边了,戴誉忙给吴老师使眼色。 吴老师心领神会,有些好笑地将人喊住。 老师开口了,夏露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只好在丁文婷揶揄地目光中停住脚步,不情不愿地返回去。 夏露目不斜视,瞟都不瞟起身迎她的戴誉一眼,跟老师问了好便沉默下来,只等对方开口。 吴老师赶忙当起了二人的和事佬:“夏露同学,这位是市第二啤酒厂宣传科的戴誉同志,也是咱们学校毕业的,算是你的学长了。” 戴誉故技重施再次握住夏露的手摇晃,嘴上公事公办地说:“小夏学妹,听吴老师说,你会演奏手风琴?我们厂正在筹备国庆献礼的合唱节目,目前亟需一位手风琴伴奏。像你这样学习成绩优异,人美心善,多才多艺的复合型人才正是我们要找的人呐!我代表厂里,正式邀请你莅临指导工作!” 顺着门缝偷摸往里瞄的丁文婷,险些没笑岔了气。 夏露忍着气将戴誉的手甩开,婉拒道:“我水平有限,演奏手风琴只是业余爱好,并没有登台演出的经验,恐怕帮不了你们。” 戴誉忙打消她的顾虑:“不用你登台演出,只在排练的时候过来帮忙伴奏一下就行,让大家习惯在有伴奏的情况下演唱。” 吴老师帮腔说了几句,眼看快上下午的课了,跟两人招呼一声便赶忙准备乐器去了。 吴老师离开,办公室里另两个老师又坐得离他们挺远,戴誉眼见四下无人,便笑嘻嘻地凑到夏露身边小声问:“小夏学妹,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咋样?” 夏露终于说出了刚才在老师面前想说,却没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谁是你学妹!” 戴誉知道她脸皮薄,还因为被罚站的事闹别扭呢,不以为意地笑道:“行吧。小夏同学,礼物咋样?” 夏露点头:“谢谢你的礼物,不过那零花钱我不能收,回头我还给你。” 她还是头一次收到父母以外的人给的零花钱,还是这么大数额的,新奇的同时又莫名有些慌张,总觉得这钱咬手。 戴誉摆手道:“没事,你留着慢慢花吧。除了吃喝,我也没啥开销的地方,你就当替我花了。” 夏露哑住,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让人帮忙花钱的。不过也没再说什么,只想着先存着,以后有机会了再当回礼还回去。 戴誉见她不在纠结零花钱的事,便转回刚才的话题:“你看我对你这么好,过生日送了三份礼物!你是不是也得帮帮我啊!” “就相框和零花钱,怎么成了三份礼物呢?”夏露慌忙回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她遗漏了。 “相片就不算啦?那还是我自己冲洗成功的第一张相片呢!多有纪念意义啊!”戴誉斜眼瞟她。 夏露突然想起什么,反问,“你不是说上次在儿童公园拍的那些照片就是你自己冲洗的么?” 这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到底哪句是真话? “嗐,我那时候还没学会冲洗相片呢,是送去照相馆让老师傅给洗的。”撒谎还得负责圆谎,戴誉嫌麻烦,也不隐瞒了。 夏露终于抓住他的把柄:“没学会你吹什么牛!” 戴誉做贼似地四下梭巡一圈,见没人在偷听,才挤眉弄眼,拖着长音道:“我那不是心疼你——” 短暂的寂静。 “?” 夏露瞪大黑圆的眼睛僵在原地,又想双手捂脸物理降温了。 还在犹豫着自己是否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层暧昧结界时,只听对方继续道:“——的钱嘛!估计你的零花钱没多少,帮你省点!” 觑着怔在原地,双颊爆红的夏露,戴誉嘿嘿坏笑着问:“你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循规蹈矩了十八年的小夏同学,哪见过他这种臭流氓的套路!只片刻功夫,一颗心被他提溜着转了三百六十度,才团巴团巴安放回原位。 自作多情的懊丧与被人愚弄的愤慨情绪不断积聚,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 于是,夏露人生第一次,不怎么淑女地,打了人…… 是的,她把戴誉打了! 趁着没人注意,逮住他的胳膊,抡起粉拳,在有些硌手的肩膀上,不遗余力地狠锤三拳,才算稍稍出了一口恶气! 戴誉被揪住也不躲,任由她不痛不痒地打了几下,才装模作样地哀叹:“哎,我对你那么好,你还打我!作为补偿,你得到我们厂里给合唱节目伴奏去!” “我才不去!”夏露想也不想地拒绝。 “你是不是怕别人说闲话啊?”戴誉睨着她还有些气呼呼的表情,突然正色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们乱传谣言的,你到时候跟着吴老师一起去,就说你是吴老师的高徒。他不在的时候,你顶班。保管没人多话!” 见她神色稍缓,戴誉再接再厉鼓动:“我们参加演出要是得奖了,还能分猪肉呢,最低标准是二十斤猪肉,到时候我也给你分一斤咋样?” 夏露:“……” 正无语呢,吴老师背着手风琴回来了,进门就问:“你们商量的怎么样?夏露同学同意了没有?不行我就再帮你找找吹口琴的。” 戴誉不待夏露反应,抢先道:“哎,答应了!” 夏露:“……” 她什么时候答应了? 吴老师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诧异问:“这么顺利啊?” “嗯,我同意分她一斤猪肉,她就答应了!”戴誉捻着三根手指,偷偷对她比了个点钱的手势。 夏露:“……” 想想那十八块的零花钱,到底没有再犟着唱反调,忍气吞声地没有反驳。 另一边有个一直偷听的年轻女老师,到底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夏露从办公室出来时,丁文婷还在等她,见她脸色古怪,双颊还有些发红,以为她还在懊恼被罚站的事,赶忙承认错误:“这次的事主要怪我,你是被我连累了,下次你还是别管我了,反正我也不打算考大学,凑合个分数就行了。” 根本没听清楚好友在说什么的夏露,只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 又是礼拜天。 戴誉引着身背手风琴的吴老师和夏露进入扫盲班教室时,教室里又是菜场再现。 意外地看一眼坐在第一排的牛洪彪,往常牛主任在的时候,这些妇女同志都很消停的,今天这是咋了? 牛洪彪接触到他询问的眼神,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无语叹道:“不用上工,打鸡血了……” 扫盲班的学员们今天都异常兴奋激动。 原因无他,因为要准备大合唱的排练,他们今天被从各个车间抽调出来,免于参加礼拜天的义务劳动! 想想同车间的工人们羡慕嫉妒的目光,妇女同志们都骄傲得不得了,只觉突然就扬眉吐气了! 得知了原因的戴誉也很无奈,请吴老师二人稍等,上前敲了敲黑板,示意大家安静。 等了快三分钟,才让教室里重新平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因为不用上工,都有些兴奋,但是咱也得冷静清醒一点,搞清楚自己是为什么不用上工!厂庆演出的排练时间很紧张,下周末就要去机械厂进行第一次彩排,成败在此一举!”戴誉环视教室一周。 “若是成了,之后两个周末大家可以继续不参加义务劳动,但若是节目被主办方刷下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不但所有人要返回原车间,之前应承大家那至少二十斤的猪肉奖励,也要打水漂了!” 生产车间的陈大梅先不干了:“小戴干事,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参加合唱演出就有猪肉吗?” “第一,咱们得先确保不被刷下来,能登上厂庆的舞台。据我所知,咱们厂里一共会选送四个节目,最多只有三个节目能被选中。除了咱们这个,另三个节目现在都已经成型了!”戴誉留了一些时间给大家消化,才继续道。 “第二,之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少要得到三等奖才能有猪肉奖励。咱们若是以现在的水平上台去唱,那这猪肉就真未必能吃到嘴里了。” 教室里一片唉声叹气。 胖婶还挺给面子,帮腔道:“没错,这些话小戴干事之前都说过。” 戴誉怕将这些妇女本就不多的自信打击没了,话音一转道:“不过,工会李主席也说了,我们扫盲班的合唱节目是有一定政治意义的。只要大家认真跟着指导老师排练,回家以后勤复习,我相信,二十斤猪肉只是一个小目标,五十斤猪肉也不是梦!” 底下的学员被他成功鼓动起来,纷纷喊道:“小戴干事,赶紧抓紧时间排练吧!我们等着吃肉呢!” 夏露还是第一次看到工作中的戴誉,看他一本正经的站在前面给工人们讲话,她还有些恍惚,这是那个整天没个正行的小流氓戴誉吗?真应该让大院的那些人都来看看…… 戴誉不知她的复杂思绪,只望向站在门口的吴老师二人,正式介绍:“这两位就是我为咱们扫盲班合唱团重金请来的声乐指导老师!” 可不是重金嘛,许出去两份猪肉呢! 台下众人齐齐鼓掌,不过看到他们一个中年谢顶,一个年轻脸嫩,心里多少有些不太信任。 这俩人能带着他们赢得猪肉? 看出大家的犹疑,戴誉肃着脸,郑重介绍道:“吴老师是机械厂高中的资深音乐老师,半生从事音乐教学工作,熟练掌握手风琴、钢琴、口风琴、笛子的演奏,精通京剧以及民族唱法,有着丰富的合唱演出指导经验!若不是放不下学校里的学生,以他的水平,早就去了省市一级的剧团了!” 嚯,这么厉害!学员们赶紧热情鼓掌! 因为抽烟熏坏了嗓子才窝在学校的吴老师:“……” 戴誉才不管众人有啥反应,指着夏露继续介绍:“这位小夏同志是吴老师的高徒,从小学习手风琴演奏,有着十几年的演奏经验,在校期间荣获过多项荣誉!吴老师工作繁忙,没时间来咱们这边指导工作时,就由小夏同志代替,主要为大家进行伴奏!” 哇,这闺女听起来也很厉害!鼓掌鼓掌! 从没登台演出过,荣誉全是靠文化课成绩得来的夏露:“……” 刚才的都是错觉,这还是那个满嘴跑火车的混不吝,没错了…… 有了戴誉为二人不遗余力的鼓吹,扫盲班的同志们信心空前高涨。 也让吴老师接下来的指导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 吴老师看了备选曲目,建议道:“我认为三首歌的时间有些过长了,一般大合唱节目不要超过两个曲目,不然很容易在彩排的时候被刷下来。” 戴誉颔首,本来也没想唱那么多首。 他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因着是厂庆和国庆的演出,我是想选两首比较有代表性的歌曲,一首选择《咱们工人有力量》,另一首就选这两年热映的电影《上甘岭》中的插曲,《我的祖国》。您看怎么样?” 吴老师没什么异议,马上让学员们试唱了一遍。 他不愧是有着丰富指导经验的老师,只听了一遍,便给二十几个学员划分好了声部。 “咱们班里只有一位男同志,而且嗓音优越音色突出,我建议可以让这位男同志做领唱。《我的祖国》这首歌,前面设置成独唱部分,会比那些单纯的大合唱节目更出彩!”吴老师提议。 于是,牛洪彪同志便在众多妇女同志歆羡的目光中,幸运地被选为了领唱!仅剩的一只眼睛里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吴老师将女同志们分成了女低音部和女高音部,教了几遍后,让大家合唱一遍。 好家伙,这一唱可倒好,彻底露馅了。 这些女工里,有几个唱歌唱得好理解能力强的,但也有那种一开口就跑调跑到南天门的,左邻右里全被她带偏了。 门外看热闹的人,还探头进来问戴誉:“你们排练的这是哪首歌啊?没听过呢!” 戴誉:“……” 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我的祖国》,彻底变成了原创歌曲…… 逗得一直板着小脸装成熟的夏露,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 吴老师无法,将两组学员分开学习排练,记好了自己的唱法,确定不会被另一组带跑后,才让两组人聚集到一起第一次合唱。 此时已经练了大半天,终于能正式合唱一次,大家都有些跃跃欲试。 吴老师再次给学员们总结要点:“《我的祖国》这首歌的合唱,要记住四个字,雄壮有力!即便大家是女同志,也要拿出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 夏露接收到老师的示意,坐到教室前面,架好手风琴,音乐起—— 前奏过后,牛主任浑厚的声音响起,配上音乐以后,他声音的动听度翻倍。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他一开口,戴誉就笑了,直觉他们这一波稳了。 这才有心思注意到别处。 不知是不是提前在家练习过,夏露对于《我的祖国》这支曲子的演奏,显得非常得心应手,手风琴的背带往肩上一背,整个人都透着从容自信。 也许是艺术buff的加持,让戴誉猝然发现了夏露身上的女神气质,这会儿的她与之前一逗就脸红的小夏同志判若两人,终于有了书中所描述的那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高岭之花的风采。 有些婶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手风琴,跟看西洋景似的,一直向这边张望。牛主任的独唱环节结束后,若不是吴老师一直在前面“啪啪啪啪”地用力打拍子提醒,这些人差点忘了自己的演唱任务。 一天的排练结束后,吴老师觉得效果还不错,给大家安排了下一阶段的任务才离开。 胖婶一直关注着与夏露站在一起的戴誉,这会儿见没什么人了,才凑到两人跟前,酸溜溜道:“小戴干事,你不实诚啊!” 戴誉懵逼脸。 “这位小夏同志不就是之前跟你一起来食堂吃饭的闺女?”胖婶记性还挺好的,“你当时还忽悠我说这是你妹妹!” 戴誉偷瞄一眼夏露,摸摸鼻子说:“谁忽悠您了,这就是我妹妹!” “快拉倒吧,都不是一个姓的,还你妹妹呢!”胖婶气呼呼道,“小戴干事,这就是你不地道了,你有对象了为啥不早说?亏我还带着闺女来扫盲班上课,想把闺女介绍给你呢!” 戴誉:“……” 眼见夏露一脸狐疑,戴誉赶紧撇清关系,“您闺女根本就没看上我好吧,人家看上顾江海了。要不是我帮您牵线搭桥,您现在能找到这么好的女婿吗?咋还能倒打一耙呢?” “哼,一个开大车的,整天臭烘烘!哪有坐办公室的好!算了,我就是提醒你一声,既然有对象了,就赶紧跟大家说清楚,省得大家都惦记给你介绍对象!”说完也不再理他,摆着水桶腰走了。 戴誉见状也没去解释,只回眸看向夏露,试探着问:“你看,要不我跟厂里人说说?” 夏露哼笑着白他一眼:“你做什么美梦呢!” 戴誉:“……” 第一次没经验,他这是被人家拒绝了吗? 是吧。 * 机械厂工会那边开始遴选报幕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啤酒厂。 吴科长得知以后,赶紧催着厂工会和宣传科的六名种子选手,去机械厂报到。 戴誉与另两个被赶鸭子上架的干事走在后面,优哉游哉地往机械厂礼堂闲逛,很有陪榜自觉地不去打扰前面三个积极分子相互探讨台词。 距离国庆还有小半个月,此时的机械厂里,已经有一些节日的气氛了。 除了墙上树上挂着的陈旧标语,还有一些最近新加上去的红色横幅—— “十年共风雨,再谱新篇章!” “张灯结彩欢庆十年,勇往直前再创辉煌!” “振兴民族工业,打造滨机口碑,赶超世界一流!” “滨机精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看路过工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知道离节假日不远了,因为在滨江机械厂这样的万人大厂里,过年过节就意味着,厂里快发福利了! 机械厂的礼堂比他们啤酒厂的要大一倍不止,不过除了前半部分有十几排固定座椅,后面的场地都是空的,方便人多的时候大家挨挨挤挤地站着开会。 他们一行六人进入礼堂时,前排座椅上已经坐了满满两排的人了。 沈常胜凑到戴誉身边,跟他嘀嘀咕咕:“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不是只选一男一女两个报幕员嘛,这竞争也太激烈了吧?” 戴誉听出他话中的紧张,赶紧拍着他肩膀鼓励道:“没事,你嗓音很好听,嗓门还大,一站上舞台声音洪亮,后面的人都能听清楚,这就是你的优势!你自信一点,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沈常胜看他一派轻松,又这样鼓励自己,猜测戴誉是真不想去竞争这个男报幕员的位置,心下多少有些放松,最起码少了一个劲敌啊! 戴誉让有意竞选的三人赶紧上去报名,自己则与另两个同样不思进取的,在后面随便找个位置坐了。 他们三个早就商量好了,若是有人问起,就上去走个过场,没人问就只当今天是来这边半日游的。 “嘿,优秀代表同志!” 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戴誉回头看过去,是一个很眼生的年轻女同志,穿着红色连衣裙,梳着两根短短的“刷锅辫儿”。 好像没什么印象…… 看到他眼中的茫然,那女同志笑着提醒:“前几天的中秋联谊活动上,咱们见过呀!我叫孟姝,你忘啦?” “哦哦哦,是你呀!”戴誉打着哈哈。 还是没想起来。 那天跟他打过招呼的人太多了,大家衣着打扮都差不多,哪能记得清谁是谁! 孟姝见他记起了自己,显得十分高兴,笑得雪白的两颊都现出粉红。 “优秀代表同志,你那天在联谊活动上相到合适的对象了吗?”孟姝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他是陪他姐相对象的。 孟姝笑得眉眼弯弯,乐呵呵道:“我也没找到,他们都没你好看!” 戴誉尴尬地笑笑,这位孟姝同志,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遇到的最大胆的姑娘…… 他没什么话跟人家女同志说,便转过头去盯着舞台上激情演讲的女报幕员。离得远,看的不太清楚,但直觉这人有些眼熟,好像是赵学军的那个相好,许晴。 “优秀代表同志,你过来干嘛的?也是想竞争男报幕员的?”孟姝见他不怎么爱说话,又主动挑起话头。 戴誉正琢磨着,许晴到底知不知道赵学军要结婚的事。看她这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估摸着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听了孟姝的问话便也没反驳,只低低“嗯”了一声。 然而,这位孟姝同志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咱俩都没有对象呢,你跟我处个对象咋样?我让你当报幕员!” 戴誉:“?” 他这是遇上潜规则了吗? 第 42 章 第 42 章 戴誉不可置信地转向这位异常直接大胆的女同志, 以为对方喝了假酒。 被她一脸期待地紧紧盯着,戴誉沉默少晌, 才问:“谁跟你说我没对象的?” 孟姝见他头上有一撮呆毛翘着, 非常自然地伸手帮他压了下去,还顺手揉了一把,笑说:“刚才你自己说的, 在联谊会上没有相到合适的对象!” 戴誉身体前倾, 躲过她放在自己头发上的手,蹙着眉看过去, 将不满写在脸上。 “那是因为我已经有对象了, 所以才不在联谊会上找。”眼都不眨就给自己贷了一个女朋友。 孟姝不信:“有对象了你去联谊会干嘛?” “我是被领导指派过去拍照的, 联谊那天的相片这两天就会挂上我们厂的宣传栏。” 孟姝仔细观察他面上神色, 似是想确定对方说的到底是真话, 还是搪塞之语。 戴誉不想与她对视, 但也没躲闪,只不动如山,任她打量。 “你对象是哪个?”孟姝不死心, 非得追根究底问清楚, “我之前可是打听过的, 大家都说你没对象!” “你跟谁打听的, 你确定人家真说我没对象?”戴誉挪去旁边的空位, 与一直在他耳边说话的孟姝拉开距离。 “没有啊!”托着下巴想了想,孟姝自言自语道, “倒是听说了一个乱传的谣言, 不过那一听就是假的吧……” 戴誉没吭声。 孟姝见他沉默, 蓦地瞪大眼睛问:“那谣言不会是真的吧?你对象真是小夏妹子?” 闻言,戴誉挑眉:“你们认识?” “我俩住在一个院里, 经常能碰上!”孟姝一副吃到瓜的震惊脸。 哦,原来也是个住小洋房的,怪不得敢搞潜规则呢…… “你该不会是不想跟我处对象,故意编瞎话骗人的吧?”孟姝宁可相信戴誉是忽悠她的,也不信夏露会跟他是一对,“小夏妹子怎么可能喜欢你呢?她看上你什么了?” 戴誉:“……” 本来之前被夏露拒绝,就有点伤自尊,这会儿又被她认识的人双杀了。 “那你看上我什么了……”戴誉反问。 “我看上你长得好看呗!虽然你名声不咋样,但我不在乎。不过,小夏妹子跟我可不一样,她连赵学军都看不上,咋能看上你呢?赵学军长得也挺好看的!” 戴誉心道,那是你还不了解赵学军的人品…… 不过他跟孟姝说不着,也就没去反驳她。 戴誉正想着找个借口离开,就听到舞台上有人招呼,没报名的赶紧过去报名。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他忙拉上“咸鱼三人组”的另外二人,跑去第一排。 沈常胜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见他来到台前,赶忙抓住他手臂将人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怎么跟孟姝那女的凑一块去了?” “之前在联谊上见过,不熟。”戴誉随口应付。 “那就好,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可别跟她走得太近,这女的一沾上就甩不掉的!”沈常胜提醒。 戴誉心想,刚才的经历虽然很让人无语,但也能看出来那女同志是个挺磊落的人,不至于说几句话就被黏上吧。 沈常胜见他不信,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捡着能说的跟他透露了一些:“她也是工会的,所以我才知道一些。原来他们机械厂工会有个挺好看的男干事,就因为她的纠缠,已经主动申请调去对口公社工作了。” 戴誉笑:“我看她长得还行啊,那男的总不至于为了躲人,连前程都不要了。” 沈常胜一脸“你怎么这么天真”的表情。 “人家那个男干事有家庭!” 戴誉啧啧两声,“估计那男的也不是全然无辜,他要是没沾过,哪至于甩不掉。” “嗐,这俩人半斤八两吧,那男干事以前是车间的,谁知道是怎么混到工会的。”沈常胜不自觉就说得多了。 戴誉:“……” 看来这位孟同志还是个搞潜规则的老手呐!厉害厉害! “反正,你自己小心点吧!她就爱找你这样长得俊的男同志搞对象。”沈常胜觉得自己最近跟戴誉关系处得不错,得给他提个醒。 戴誉连连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幸好他刚才挺机灵,用夏露当挡箭牌搪塞了过去。看来之后还真得跟小夏同志通个气,让她帮帮忙,别在孟姝跟前露馅了。 不想再谈这位孟同志,戴誉问他:“我刚刚看到有个女同志准备了一段演讲,你准备了什么?” 沈常胜:“厂里没要求,听说可以是串场词,也可以是演讲,我只准备了一段报纸上的新闻稿,一会儿上去朗诵一下!” “这能行吗?”他咋感觉这老兄有点悬呐。 “没事,郭宪勇也准备的这个。” 戴誉:“……” 看他这样傻乐呵,戴誉总感觉他们厂要全军覆没。 “你提前准备了吗?一会儿上去说啥?”沈常胜问。 “没什么可准备的,节目都没定呢,又没有串场词,就上去背一首《海燕》算了。” “那可不行!咱们都跟苏联闹翻了,咋能朗诵苏联人的诗歌呢!”沈常胜直接否决了,将自己手里的报纸递给他,“我都背下来了,你赶紧从上面找个快讯背一背。一会儿上去应付一下。” 顿了顿又强调:“《首都各界集会热烈庆祝越南国庆》和《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这两篇已经被我和郭宪勇用过了,你选择别的吧!” 一言难尽地接过报纸,戴誉在沈常胜的建议下,半推半就地选择了一篇题为《新疆今年新添仔畜六百多万》的报道。 来竞争报幕员的各单位同志,一个个上台,每人讲三五分钟,很快就轮到了啤酒厂这六个人。 徐晓慧打头阵,登台读了一段自己写的串场词,还算有文采,反正比他们这几个读报纸的强。 待她念完,戴誉赶紧扯上身边的沈常胜,帮徐晓慧鼓掌喝彩。其他人听到掌声,也不明所以地跟着拍起手,场面一时十分热闹。 郭宪勇的表现也非常可圈可点,人家并没像沈常胜说的那样,背诵《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的报道,而是像徐晓慧似的,念了一段串场词,文采斐然,语调铿锵有力。 戴誉琢磨着,郭宪勇应该是稳了。 不过沈常胜这个憨憨深觉被郭宪勇骗了,明明说好了一起诵读新闻稿,郭宪勇这小子居然出尔反尔了! 戴誉忍着笑安慰他:“没事,还有我陪你呢!正好把他不要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宣布独立》给我。” 他实在是不想上台去背诵新疆今年到底又新养了多少小猪仔。 好在背诵新闻稿的人不少,戴誉他们几个并不算突兀。 花了几分钟快速背下来那篇几百字的报道,觑着沈常胜下台的工夫,戴誉无缝衔接窜上台去,趁着瞬时记忆的内容还没忘,丝毫不见拖沓,报了姓名单位,就按照新闻联播里播音员的语速将新闻内容播报了出去。 一气呵成完成任务,戴誉一脸轻松地下台去,还和等在舞台边的沈常胜击了个掌。 沈常胜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背下来了,效果挺好,就是情绪不太饱满,不够铿锵有力,激情澎湃!” 这年头的播音员报幕员,张口说话都是很高的调门,要求语气里充满朝气,让人听了就不自觉精神亢奋。 戴誉忙点头承认:“对对对,在这一点上我比你差远了。我那都是正常人说话的声调,声音没有穿透力!”所以千万不要选他。 岂料,他话音刚落,身后就有一声嗤笑响起:“哼,算你有自知之明。既然如此,以后还是少出来丢人现眼了吧!我们选的是报幕员,你们弄了好几篇新闻稿上来读!也不嫌丢人,真是贻笑大方!” 许晴从舞台旁边一个幽暗的转角走出来,也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 被内涵到的沈常胜先不乐意了:“我们不是读的,是背诵的!播报的!这是两个性质!” 许晴轻蔑地在他们身上扫视一圈,昂着下巴轻哼一声,做足了不屑争辩的姿态。 她的目标不是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青春痘”,而是一身白衣黑裤,打扮得人模狗样的戴誉! 刚刚在礼堂里见到戴誉,许晴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个小流氓之前的无耻行径。 当初要不是戴誉在赵学军面前搬弄是非,误导赵学军以为自己与他有染,也不会导致二人冷战了快一个月。 她曾多次向赵学军解释,自己与那个小流氓根本就不认识。可是男女关系这种事,有时候就很难解释清楚!尤其她早就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更是无法证明清白。 许晴恨恨地斜眼瞟向戴誉:“就你这种水平,在练个十年也不可能当得上报幕员!” “哦,我播新闻的水平当然不如你演讲的水平高了,我想想你刚才讲了什么来着?”戴誉停顿几秒:“哦哦,想起来了,让我们来探讨一下‘美’与‘好’!” 沈常胜捧场地哈哈笑出声。 “真是好贴合厂庆演出的主题哦!”戴誉抚掌,“咱们大哥别笑二哥,两个都差不多嘛!我看你也是选不上这个女报幕员的!” “谁跟你这个臭流氓差不多,工会早就定下由我当报幕员了,男搭档选择哪个,我有建议权,你想跟我搭档报幕?等下辈子吧!” 戴誉装出气愤模样,瞪着眼睛指向她,“你”了半天才吐出一句:“你们这不是暗箱操作吗?” 许晴不屑地撇撇嘴,嘲讽轻哼一声,便颇觉痛快地离开了。 深知戴誉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沈常胜,按下他还举在半空的手指,点评道:“有一点浮夸。” 戴誉咧嘴笑了一下,就去找啤酒厂的几人商量着一起离开。 临走前,他又被那位彪悍的孟姝同志叫住了。 “优秀代表同志,我说的那事你考虑的怎么样?我真能让你当上报幕员!” 戴誉心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个机会告叼状呢! “算了,你别费心了。你们工会那位姓许的女干事说我没什么当报幕员的天赋,能力也不行!我现在已经被她打击得心灰意冷,再也不想登台报幕了!” 孟姝诧异:“不会啊,你刚才表现得还可以,虽然语调不够有力度,但是后面练一练肯定没问题。” “还是别了。那位许干事说了,她是女报幕员,能决定男报幕员的人选。我之前名声不太好,她可能是对我有偏见,不想跟我合作吧!”戴誉蔫蔫地答道。 孟姝看他刚来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这才多久的工夫就被打击得像脱了水的青菜似的,蔫头耷脑。 她不禁坦言道:“她那个报幕员的名额也没最终定下呢,你要是想当报幕员,我可以帮你争取!” 戴誉听了沈常胜的内部消息,哪还敢跟这位大姐过多牵扯,连连摆手:“还是算了,我可不想跟那个许干事同台。再说,就算你帮我争取到了,我也不能跟你处对象啊!” 孟姝抿着嘴没说话。 戴誉见状,更不敢多留了,赶忙道了别便撒丫子跑了。 * 次日,为了保证国庆期间的电力供应,电厂提前蓄电。 他们这一片厂区,又全部停电停工了。 戴誉在家呆着没什么事做,便大清早跑去了机械厂对面的理发铺。 昨天孟姝摸他头发的行为让他突然梦回小学四年级,小时候被各路怪阿姨揉头摸脸的不适感再次涌现。 于是,他又做出了跟小时候一样的幼稚决定——剃头。 理发铺里,剃头师傅刚送走一位客人,见戴誉进来,主动招呼道:“小伙子又来烫头啊!” 这是还记着他呢。 “不烫,您帮我剃了吧!”戴誉答得干脆。 剃头师傅看着他刚烫完没多久的头发,深觉剃了可惜,试图劝他回心转意:“你烫这个头不是打过报告的嘛,那还怕啥,就留着嘛,多好看。” 白瞎他的手艺了。 戴誉坚定摇头:“剃了吧。天太热了,这头发烫完以后,跟在脑袋上盖了层棉被似的,我头皮都快起痱子了。” 剃头师傅被他逗乐了,“那行,剃个啥样的?” “跟您这一样的就行。” 圆寸。 剃头师傅仔细盯着他的脸瞧了半晌,又上手在后脑勺一寸一寸摸过去。 打量了半天才肯定道:“可以。你这头形,剃出来不难看。” 戴誉琢磨着来都来了干脆在享受一把VIP服务吧,补充道:“您再顺便帮我修个面,您手艺是这个!”伸出一个大拇指。 剃头师傅得到顾客的肯定,一脸得意,保证道:“这会儿没啥人,我给你好好拾掇拾掇,头发也弄弄好,保管不比你原先差!” “成!” 一小时后,迷迷糊糊地从躺椅上起身,戴誉照了照镜子。 还行,不算突兀。 剃头师傅也很满意,不枉他一个头剃了半个小时。要知道,他平时给人剃圆寸也就十来分钟的事,戴誉这个脑袋算是被他精雕细琢的了。 看着镜子里同时出现的两个圆寸,剃头师傅感叹:“有张漂亮脸蛋,真是什么发型都撑得住啊!你要是还嫌热,也可以直接剃个光头!估摸着光头也不难看。” 只当人家这是客气话,戴誉跟师傅约定好,以后每个月来剃一次头,摩挲着自己能摸到头皮的脑袋就回家了。 原以为剃了圆寸回去,家里得像上次看到他烫头似的炸锅。 然而,大家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剃个头有啥好稀奇的,”戴奶奶不以为意,“你高中以前一直是寸头,小时候还剃过光头呢,还是上了高中开始臭美了,才把头发留长了。要我说还是这样好看!显得英气!” 戴母也道:“对呀,就应该把耳朵和额头都露出来!” 她儿子的五官和脸型都好看,刘海一剃,露出整张俊脸,显得特别精神! 利利索索往那一站,跟棵小白杨似的! 其实,宣传画报拍完以后,她就想劝戴誉把头发剪了。那发型太扎眼了,很容易被人当做小辫子揪住不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既然他主动剃了头,也省得自己多费口舌了。 戴母和戴奶奶见他今天难得在家,正好戴英又上班去了,忙又揪着他问那天联谊会上的事。 “你姐回来只说不合适,也没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你四姑都来问过两次了,到底怎么样,行不行的,总得给人家一个准话吧,刘家那孩子可是挺满意你姐的!”戴母语速很快,看得出来她这是着急了。 “那个小刘同志啊,不光我姐没看上,我也没看上!别的不说,就他那身体条件,根本不行啊!而且身高也就这么高,还没我姐高呢!”戴誉伸手比了一个高度。 又继续道:“我四姑只是看人家长得眉清目秀的,就觉得跟我姐般配。那是她没深入跟这位小刘同志交流!但凡她与那个刘建元同志多接触几次,都不能把这人介绍给咱家!” “身体到底怎么不行了?”戴奶奶一听说刘建元身体不行,也有点急。 “估摸着是气管或者肺有什么毛病吧,跟我们说话说了没两句,就喘得要命!说会儿话就得停下来喘口气,这样的身体怎么行嘛!再说,他还是独生子,我姐要是嫁过去了,那生子压力得多大啊!万一一直生不出孩子来,那问题到底是算刘建元同志的,还是算我姐的?” 戴母张了张嘴,想说当然是那个小刘的问题了,我女儿身体好得很! 不过,想想如今的风气,最终还是算了。 这年月,在大家的普遍认知里,生不出孩子肯定是女人的错。即便婆家明知道是男方有问题,大多数人家也是死鸭子嘴硬,少有人承认的。 “那给你姐相亲的事就这么黄啦?”戴母不甘心地嘀咕,“好不容易找着个条件不错的。” 人家可是干部家庭的! 戴誉怕她又给戴英胡乱安排人,赶忙安抚道:“刘家那边咱可以先回绝了。其他的再等等看吧,联谊那天有好几个不错的男青年跟我姐搭话呢,有机械厂的,也有我们啤酒厂的。到时候看看哪个跟咱家有缘吧!过了国庆节,若是还没动静,您再继续给我姐相亲。” 不过,他这番守株待兔的言论,原本只是想给戴英多争取一些喘息时间的托辞。 未料,第二天还真有傻兔子直接撞上来了。 因着前一天全厂停电停工一整天,啤酒厂为了赶工,领导们决定将办公区里所有工作人员,不分男女老少,领导还是普通职工,通通下放到车间干活去了。 大干快上,争取一天完成两天的工作量。 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全部被发配到最需要体力劳动的生产环节,要么是糖化车间,要么是装卸组。 戴誉还算幸运,被分配到了糖化车间,负责翻麦芽。 宣传科里唯二的两个男同志与妇联唯一的男同志组成了临时翻麦小组。 三人将上衣都脱了个干净,只留一个裤头,光着大腿和膀子在成片的麦芽里不断挥舞着大木铲子。 胡乱用毛巾抹了一把顺着脸颊和脖子淌下来的汗,戴誉心里不禁庆幸,自己还算有先见之明,昨天把那头厚棉被似的卷发剃了,不然今天肯定是中暑撂倒的节奏。 妇联的刘宁翻麦翻得气都喘不匀了,还惦记着跟戴誉套近乎呢。 “小戴干事,你累不累啊?要不你歇会儿,我帮你翻那一片的!” 戴誉一脸无语,手上动作不停:“你还是顾好自己吧!我看你这身体素质也不行啊,缺乏锻炼!” 咋跟那个刘建元似的! “嗐,我就是缺乏锻炼,以后多来车间干干活就好了。”刘宁觑着戴誉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啥,小戴干事,你姐姐这几天忙啥呢?她回家提过我没有?” 戴誉乐道:“她整天在小学上班,没事提你干啥,你们又不熟。” “我跟她确实是不太熟。不过,咱俩都已经这么熟了,你回家也多提一提我嘛!多提几次就熟了。”刘宁厚着脸皮建议。 “你想追我姐啊?”戴誉直截了当地问。 刘宁应得爽快:“对对对,我已经回家跟我父母说了,我们全家都非常支持!只要你们家点头,聘礼啥的都不是问题!” “你快得了吧,这才哪到哪儿啊,就开始提聘礼了……”戴誉打断他,“我们家婚姻自由,只要我姐同意,我爸我妈那边都没问题。如果我姐不同意,其他的说多少都是白搭。” 不过,据他在联谊会上的观察,戴英对刘宁应该是有些好感的。 “那,那我去学校找了戴老师几次,她都不见我啊!”刘宁有点为难,“你给我想想办法行不?” 戴誉停下手中动作,想起之前方桥想转岗的事还没着落呢。 这会儿傻女婿上门,来得正是时候啊! 他琢磨片刻,才说:“我有个事,也挺麻烦的,你先帮我想想办法吧!” * 这天傍晚,夏露骑着自行车进入家属院大门,迎面便碰上了工会张副主席家的孟姝姐。 见孟姝向自己招手,她在路边停住,推着车子走过去,笑着问:“孟姝姐,你今天下班这么早?” 孟姝瞄向她细瓷似的粉白脸蛋,感慨着年轻真好啊。让夏露将车停到一旁,拉着手就想把人让进自己家说话。 夏露不知她的目的,一边扶着车把,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被攥住的手腕抽出来,淡笑道:“我最近快考试了,还得回去复习功课呢。孟姝姐,你有事就直说吧!” 孟姝本想将人请去家里,两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她也能找机会探探口风。 谁知这小书呆整天惦记着读书。 夏露和赵学军是他们院里出了名会读书的,总被各位领导家的孩子在背后戏称为“小书呆子”和“大书呆子”。 正因如此,她才觉得戴誉那番说辞就是胡乱搪塞自己的鬼话。 就凭夏露这副没开窍的书呆子样,怎么可能跟戴誉好上呢! 戴誉如今虽然是干部了,但是在此之前,那可是出了名的流氓头子! 孟姝见她急着回家学习,便也不多拖沓,试探着问:“听说你跟戴誉认识?” 凭着女人的直觉,夏露没有像应付别人那样敷衍,她没有丝毫犹豫地点头承认了。 “认识。” 竟然真的认识?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不认识,怎么传出的绯闻! 孟姝握住夏露的手,推心置腹道:“不瞒你说,自从上次在联谊会上见到他,我心里就一直挺喜欢的。” 夏露皱着眉将手抽出来,“孟姝姐,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孟姝一时也有点尴尬,夏露在她心里还是个孩子呢,跟个孩子说这些确实不太合适。 “那什么,我这两天不是又见到他了么,跟他提了想处对象的事。不过这小子搬出你俩之前那段莫名其妙的绯闻搪塞我,非说已经有对象了。为了不跟我处对象,连报幕员都不当了。” 夏露虽然没搞懂报幕员是怎么回事,但是前面的内容倒是听明白了。 于是,转向对方确认道:“戴誉跟你说,我是他对象?” 孟姝颔首,又摇头笑道:“他要是编个靠谱点的人选,没准我就信了。但是,要说你是他对象嘛,那明显不可能呀!虽然你俩传了绯闻,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就是大家乱传的,不能当真嘛。再说,即便你同意了,那夏叔叔和何阿姨也不能同意啊……” 夏露的脸蛋被晚霞映得有些红,她眼神晶亮地直视孟姝,唇角和眼角都笑出弯弯的弧度,轻声打断对方的话: “孟姝姐,戴誉没骗你,我确实是他对象!” 第 43 章 第 43 章 又是扫盲班合唱团排练的日子。 下班后, 戴誉没去扫盲班教室,而是直接掺进下班的人流里, 走向厂大门。 在门口找个显眼的位置站定, 刚叼上一支烟点上,就见马路斜对过有个纤细的身影正背着个“蜗牛壳”慢腾腾地往这边踱来。 戴誉避过往来的自行车,迈开大长腿噌噌几步跑去了对面。 眼瞧着夏露走到跟前了, 戴誉伸手想将她背上的巨大背包接过来。 然而, 自己仿佛是一团空气,对方居然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了…… 戴誉:“……” 在身后帮她拖着背包, 戴誉凑过去抱怨:“你想什么呢, 我这么大个人都走到你跟前了, 怎么跟没看见似的!” 夏露刚刚一直在闷头想心事, 余光里瞥见了一个寸头也没在意。这会儿忽然感觉背后一轻, 还被吓了一跳。 回眸望去, 怔愣片刻才诧异问:“你怎么把头发剃得这么短?” 短得都露头皮了,差点没认出来! “这样凉快!”戴誉含含糊糊地咕哝,又不太自信地问, “不好看呐?” 夏露端量半晌, 莞尔:“好看, 就是还不太习惯。” 脸好看, 确实是什么发型都能驾驭。圆寸比之前的发型利落许多, 气质上也多了一些冷峻。 戴誉的脸上重新露出笑模样,却听夏露又道:“你还是别抽烟了!” “怎么?你闻不了烟味啊?”刚刚看到人, 叼着烟就跑过来了。 “不是, ”夏露忍着笑解释, “你顶着这个发型抽烟,更不像好人了……” 真如孟姝所说, 像个流氓头子。 戴誉顺着她的话脑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似乎确如她所言不太像正经人。 只好听话地将烟掐了。 拎过她肩上的背包,戴誉领着人往厂里走。 “那包里是手风琴,有点沉,你可得拿稳了。” 戴誉见那背包的针脚像是手工缝制的,便随口问:“上次排练,吴老师不是提着个箱子么,你怎么不用那个箱子?” “今天我们学校也有合唱排练,乐器不能外借。这台是我自己的,我外婆觉得那个箱子提着不方便,就做了这个大背包。”夏露认真解释。 “你回家取手风琴,家里没人问啊?”小夏同志有进步啊,都不怕父母盘问了! “没有,都没下班呢。” 只有放学特别早的小学生夏洵,一直追着她问,都追到门口了,才被李婶抓回去。 “折腾半天还没吃晚饭吧?走,请你去食堂吃点。”戴誉怕她拒绝,又补充,“正好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这会儿在食堂里吃晚饭的人不少,基本是上夜班的工人和住集体宿舍的单身青年。 夏露在角落的位置坐定,见他端着快冒尖的满满两饭盒回来,赶紧起身接过来。 “怎么打了这么多?” “请你帮忙,我不得拿出点诚意嘛!” 夏露刚才就在琢磨,这人要让自己帮什么忙,遂顺势问了。 “先吃饭吃饭,哈哈。”戴誉将装着红烧大黄鱼的饭盒推过去,“用这个鱼汤泡饭最好吃。” 猛扒了几口饭,他才觑着夏露的神色,突然道:“那什么,机械厂工会有个叫孟姝的女同志,你认识吧?” 夏露咀嚼的动作停顿一瞬,手下继续挑着鱼刺,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 想了想,又反问:“怎么了?” “前几天我被领导派去机械厂,参加厂庆演出的报幕员选拔。” 戴誉斟酌着措辞,一时还有些拿不准要不要说出自己险些遭遇潜规则的经历。 听他提起报幕员的事,夏露竖着耳朵等待下文,可是等了半天对面都没再继续,不禁催促:“然后呢?” “然后,这位孟姝同志突然找上我,说是如果我跟她处对象,就让我当报幕员。”戴誉始终注意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不过,这回小夏同志让他失望了! 不但没有任何类似吃醋生气的情绪,居然还像等着听什么大八卦似的,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你当上报幕员了没有?厂庆演出上能看到你报幕吗?” 戴誉见她还有心思八卦呢,也懒得试探了,直接将事情八倍速快进说完:“我不喜欢她,跟她处什么对象!” “那报幕员就不当啦?”夏露忍着笑问。 “都这样了,谁敢当那劳什子的报幕员,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嘛!我同事已经给我普及过这位同志的光辉事迹了。”戴誉撇撇嘴。 听了他夸张的形容,夏露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戴誉不满地斜眼瞟向她:“你笑啥呢?” “孟姝姐其实人还不错,就是说话直来直去的,又特别喜欢长得好看的人,被外人妖魔化了。”夏露想到什么似的,笑着补充,“她也很喜欢夏洵,每次见面都要揉搓他。现在夏洵不听话,我就威胁他,把他送到孟姝家里去。” 昨天孟姝从她这里确认了二人的关系后,倒是没有要继续纠缠戴誉的意思。只说作为补偿和封口费,以后要经常将夏洵借给她玩。 戴誉心道,怪不得自己跟那小胖子投缘呐,原来是有相似的童年惨痛经历。 “她都要利用职务之便谋取私利了,这还叫人不错呐?要不是我够机灵,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哪能那么轻易脱身。”话说到这里,戴誉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忙道:“要是孟姝问到你了,小夏同志,你可得帮我打打掩护啊!” 夏露一脸不明所以,“打什么掩护?” “就,就咱俩处对象的事!”戴誉有点心虚。 人家姑娘前脚刚拒绝了他,他后脚就跟别人说他们在处对象,确实不太地道。这么一细品,好像还有点对夏宫的嫌疑。 眼见夏露反应慢半拍地瞪大眼睛,戴誉以为她被惊着了,忙补充:“假的,假的!就是糊弄孟姝的托辞,我知道你不乐意!” 夏露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下听到了,还是不争气地红了脸。 是以,戴誉对她接下来说得话就特别信以为真,只见对方气红了脸,硬邦邦道:“你自己撒的谎,自己想办法圆回去。” 戴誉尴尬地挠挠脸,嘀嘀咕咕:“我也不想撒谎啊,你那天要是不拒绝,这不就是真的了嘛!” “你嘀咕什么呢?”那么小声,她都没听清! “我说,我要是有办法,哪还会这样厚着脸皮找你嘛!”戴誉将自己饭盒里的肉都挑给她,讨好地说,“那什么,你帮我这一次,等以后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肯定也义不容辞!” 夏露白他一眼:“我有什么可让你帮忙的?” 一直都是这个混蛋凑上来找自己帮忙!一帮起来就没完没了…… 戴誉想了想,夏露确实从没让自己替她做过什么。 见她一直油盐不进,不好说话,戴誉耍起了无赖:“我拒绝孟姝是为了谁啊!是为了我自己吗?要是为了我自己,那我肯定高高兴兴地去当报幕员了!这件事情你是要负一半责任的!” 发现他有越说越不像话的趋势,夏露红着脸拿起饭盒里的馒头,赶紧堵上了他的嘴。 饭桌上安静下来,夏露重新坐回去,低头挑鱼刺。 戴誉如愿看到了脸红的小夏同志,心情大好,将馒头三两口吃了,转回刚才的话题:“她也未必真能问到你这里。若是问到了,你保持沉默,不承认也不否认就行。让她以为你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默认就相当于承认了。” 夏露瞥他一眼:“你倒是给我安排得挺明白!” “嗐,我这不是怕你到时候露馅嘛!教你怎么应对呢!”戴誉讪讪地摸摸鼻子。 夏露哼笑一声,心道,我才不用你教! 看着戴誉又抓耳挠腮地说出许多好话,夏露终于没再抻着拒绝他,点头答应:“孟姝姐要是真的问过来,我会掂量着回答的。” 戴誉总算完成这桩心事,刚松一口气,却听夏露又问:“你还想当报幕员吗?要是想当,我也能想办法让你当上!” 原本以为她只是在开玩笑,刚想顺势调侃她不懂事,搞潜规则怎么能不提条件呢。 抬头却撞上了对方认真询问的眸子。 彻底哑火。 戴誉:“……” 并不想,但是不敢说。 “不不不,不用麻烦了,当不当那个报幕员都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时间,还要组织扫盲班的合唱呢!忙得很!”戴誉连连摆手。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视线四下一扫,看到了许厂长和李叙二人打了饭在找座位。 戴誉距离他们挺近,又正好与许厂长对上视线,便客气招呼:“厂长和李秘书今天加班呐?” “嗯,晚上要下车间去。”李秘书代领导回答。 眼见这二位似是想来他们这桌坐,戴誉忙看向夏露征求意见。 若是夏露不想与其他人坐在一起,他还得想办法将人隔开。 看到对方询问的眼神,夏露默契地读懂了其中含义,暗暗点了一下头。 得到肯定的答复,戴誉主动起身招呼二人:“厂长,你们来这坐吧,我这边有空位呢!” 许厂长因着上次实名举报的事情,对戴誉印象还挺深的。尤其后来听小李回来说了在戴家搜查的经过,直觉戴誉并不是全然清白无辜的。不过既然能将事情处理干净全身而退,说明这小子有几分本事,还是十分机警谨慎的。 将饭盒放到餐桌上,许厂长没有了上次在办公室见面时的严肃,看一眼夏露,笑着打趣道:“我们坐在这里不影响你们年轻人聊天吗?” 戴誉笑:“嗐,我们聊的也都是工作的事,厂长您别客气快坐吧!” “哦,这位同志看着有点眼生,可不像是咱们厂里的职工!”许厂长能认出厂里所有的工人和职工,想糊弄他可不容易。 “还是您眼力强!”戴誉竖个大拇指,“这位同志确实不是咱们厂的,是我给扫盲班合唱团请来的伴奏老师,平时帮我组织一下合唱排练。” 早已停下进食动作的夏露,察觉许厂长看向自己的视线,浅笑了一下,自我介绍道:“许厂长您好,我叫夏露。不是什么老师,只是机械厂高中的高三学生,老师没时间过来排练的时候,我来帮他代班的。” 许厂长坐下咬了一口馒头,点点戴誉,笑道:“还是人家女同志实在,不像这小子虚头巴脑的!” 夏露忙帮戴誉解释:“戴誉同志是给我面子。我太年轻了,他怕扫盲班的学员们不信服我,所以一直在班里称呼我夏老师。” 许厂长颔首,见他们一直提起扫盲班,就顺势关心了一下扫盲班的教学情况。 戴誉猜测许厂长也许对妇联组织的这次扫盲不怎么关注。毕竟开班以来,除了杨副厂长和许主席两个女领导经常来班里,强调妇女扫盲的重要性,其他男领导一个都没来扫盲班看过。 不知是为了与妇女们避嫌,还是真就是不重视。 戴誉挑着几个妇女扫盲的重点简单介绍一下,又说了一下目前的学习进度。 直到说起让扫盲班妇女组成合唱团去机械厂参加厂庆演出,才将将引起他的一些兴趣。 见状,戴誉话锋一转道:“我们这次扫盲,实际上并不是只有妇女同志参加。个别极有上进心,学习意愿强烈的男同志,也是可以旁听的。比如包装车间的牛洪彪牛主任,就一直随着那些妇女同志们共同上课。” “哦?老牛居然会跟着一群妇女学认字?”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哈哈,牛主任不但跟着她们学认字,这次还要担任我们合唱团的领唱呢!另外他还帮忙管理班里的纪律,他来了以后,我们这些负责教学的老师都轻松不少。”戴誉笑道,“牛主任对于工人的管理很有心得,好像是部队里的管理方法。” “是的。当初他在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复原以后好多工作做不了,我就把他要到了厂里当生产组长。”许厂长回忆道,“那会儿他还不乐意来呢,说是不会管工人生产。我就告诉他,当初在部队里怎么管手下的大头兵,如今就怎么管厂里的工人。我刚开始还不会当厂长呢,这不是也当下来了嘛!” 李秘书给领导捧场:“咱们厂里有不少军人转业的工友,如今都工作得很不错。” 被他这么一提,许厂长突然若有所思地看向戴誉:“今天省日报的国庆特刊版面上,有一篇咱们厂的投稿,就是小戴你写的吧?那片文章我看过了,写得不错。‘退役不褪色,转岗不转志’这句话写得尤其好!很能说出我们这些退役军人的心声。” 戴誉难得谦虚地摆手,不敢领功劳。 “老牛那个人,就是脾气倔嘴臭,干活属他干得最多,荣誉却没得几个。在这一点上,我也是有一定责任的。”许厂长为了班子团结,照顾赵副厂长的面子,一直没有插手干预过老牛的事情。 “别人都不敢替老牛说话,只有你敢将他的事迹报道出来!我要对你的勇敢提出表扬,也要替老牛对你说一声感谢!”许厂长拍了拍戴誉的手臂。 这许厂长果然与牛洪彪关系不一般,居然是可以替人家表达感谢的交情! 戴誉汗颜道:“厂长,这本来就是我的分内工作。您能表扬我,就已经是对我工作的肯定了,若说感谢就太言重了!” 说着又望向一旁边吃饭边听两人谈话的李叙,诚恳道:“要说感谢,我还得谢谢您和李秘书呢。上次我被人举报投机倒把,要不是您为人公正,没有偏听偏信,还为了保护我,让李秘书跟我一起回家,给我壮胆。我哪能这么顺利地脱身?我后来都打听过了,那个工商小组的人,少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像这样轻易地放过我,肯定还是看了厂里和厂长的面子!” 许厂长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若有所指道:“我看你胆子大得很,用不着我给你壮胆!” 戴誉打着哈哈:“要的要的!” 见许厂长心情不错,戴誉打蛇随棍上,咧嘴笑道:“厂长,既然您说我胆子大,那我就壮着胆子跟您提个请求行不?” 许厂长用馒头蘸着菜汤,老神在在地说:“你说来我先听听!” “就还是我们扫盲班的事,妇女同志不是要去参加演出了嘛,机械厂那边演出是会奖励猪肉的,您看咱们厂里这边,是不是也能适当地激励一下同志们啊!” 他之前向大家承诺过,会在工会替她们争取福利。不过他的申请报告交上去有些日子了,却一直没能批下来,听说是几个厂长持有不同意见,觉得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叙凑到许厂长耳边将之前的情况说了,厂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只道之后会关注的。 戴誉注意到夏露其实已经吃不下那半盒剩饭了,却还在勉强硬塞呢。 生怕把她撑坏了。 他出言阻止道:“夏老师,时间有点来不及了,要不剩下的饭你带回去吃吧。咱们先去扫盲班排练了。” 许厂长听了,只批评他:“你这个小戴同志,急什么?女同志吃饭慢,你让人家把饭吃完嘛!” 夏露忙道:“没关系,我吃饱了!时间不早,许厂长我们先去排练了!” 收拾了饭盒,便与许厂长二人道别。 戴誉提着装手风琴的背包,走在她身边。 出了食堂,夏露拿着自己剩下的那半盒饭有些为难,这饭盒她怎么带回家去啊。 戴誉见她似乎真打算把饭盒装包里带回去,嗤笑道:“你是不是傻!吃不下还硬吃,我打那些饭本来就是两人份的,我还没吃饱呢,一会儿排练完正好加餐了!” 听说他又要吃自己的剩饭,夏露颇觉不好意思,但是不用把饭盒带回家去,她也舒了一口气。 遂不再纠结,随便起个话题,问起了他在省日报上发表文章的事。 与此同时,滨江机械厂的副厂长办公室里,有人也在关注戴誉的这篇文章。 夏启航向来有下班前看剪报的习惯。 侯秘书将剪报本送进来,放在办公桌上却一直等在原地没离开。 从图纸堆里抬起头来,夏启航问:“还有事?” 侯秘书点点头,轻声说:“领导,今天省日报上的一篇文章您可以重点关注一下。我放在剪报的第一页了。” 随手翻开剪报本,第一页赫然是一篇题为《退伍不退奋进志,转岗不转报国心》的文章。 记录的是一个退役军人转业后的先进事迹,夏启航不知秘书让自己特别关注是什么用意。 “您看撰稿人署名!”侯秘书提醒。 夏启航找回去,半晌才抬眸诧异问:“这是那个戴誉吗?” “应该是的,我打听了,他现在确实在啤酒厂上班。” *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夏厂长盯上了。 他现在心情不错,正跟扫盲班的婶子大娘们一起瞎乐呵,等着上台演出呢! 国庆暨滨江机械厂建厂十周年厂庆演出,被安排在了十月一日这一天。 除了安全保卫部门,以及一些机器仪表等不能脱离岗位的值班工人,有点时间和门路的,都挤进了机械厂这间最大的礼堂。 这是机械厂建厂十年以来,第一次举办厂庆演出,所有工人们心里都颇觉期待和自豪。 尤其像戴立军这样的老工人们,他们参与建厂,陪伴机械厂一路发展壮大,看着它一点点从一个修理厂快速演变成如今的万人大厂。 那激动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为了出席今天的厂庆演出,戴立军和戴大哥甚至特意去理发铺剃了头修了面,还跑去澡堂子搓了澡…… 此时,戴立军正穿着一身全新的蓝色涤卡工装,胸前别着党徽和先进工作者奖章。掺着老娘领着媳妇,红光满面地被工会的同志领去了前排坐席。 戴誉提前跟工会的人要了几个位置,将戴大嫂和几个孩子安排在比较靠后的座位坐下。其他身强体壮的,都在礼堂后方的人堆里挤着呢。 将家人安顿好,眼见演出快开始了,戴誉打声招呼就去了后台。 后台没比外面好多少,也是闹闹哄哄的。 啤酒厂这次选送的节目,只有一个舞蹈和扫盲班的合唱被选上了,这会儿两组节目的演员正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天呢。 戴誉进来以后,一眼便从乱糟糟的人群里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扫盲班成员们的服装很好认,一水儿的蓝灰色背带裙加白衬衫。 这是确定节目被选上以后,戴誉特意请吴科长找关系,从省话剧团借出来的演出服装。 平日里灰头土脸的女工们,穿上统一的演出服装,涂上红嘴唇,发型梳得整整齐齐,连胖婶这样的中年妇女看起来都眉清目秀了许多。 戴誉陪着大家一起在后台等待演出,没多久就见郭宪勇匆匆忙忙地找了过来。 “小戴!咱们厂合唱节目的顺序被调整了。”语气十分着急。 “什么情况?你慢慢说!” 也许是他之前告的那番叼状起了作用,许晴并没有如她所说的,被内定为本次演出的女报幕员,却是被孟姝顶替了。 而作为除了戴誉以外,最英俊的男报幕员候选人,郭宪勇理所当然地被孟姝钦点为自己的搭档。 “原本合唱应该是在第十二个出场的,但是我刚刚收到通知,你们被改成第六个了。”郭宪勇急急道。 戴誉蹙着眉头问:“这是谁定的?我不是跟工会的人说了吗,把我们和吴老师他们那个节目隔得远一些!现在还能改过来吗?” “好像是一个姓许的干事负责编制节目单。现在已经改不了了,新节目单印好后,已经发到台下领导手里。”郭宪勇有些忧心。 合唱节目若是发挥不好,丢脸的可是他们整个啤酒厂! 戴誉心知肯定是许晴听说了自己跟工会提的要求,故意给自己捣鬼。 片刻功夫,他重新安定下来,安抚地拍拍对方肩膀,轻松道:“没事,机械厂高中的那个合唱是第四个出场,即便我们是在第六个,中间也还有一个节目的休息时间。只好让吴老师辛苦一点,连着上两个节目了……” 目送郭宪勇离开,戴誉赶紧跑去后台的另一边找到正在给学生们训话的吴老师。 把人拉到一边,戴誉将目前的情况说了。 “辛苦您了,我也没想到工会的人会这样安排!” 今天的吴老师看起来没有什么精神,整个人都有些萎靡不振。 他苍白着脸勉强笑了笑,宽慰道:“没事,哪怕是两个节目挨在一起,咱也不怕!” 戴誉看出他的不适,皱着眉忧心道:“您怎么样?是哪里不舒服吗?” “嗐,没什么,估计是吃坏肚子了,早知如此,就不该吃昨晚的那碗剩饭!”吴老师捂着肚子解释,“还以为伏天过去了,吃隔夜饭没事呢!” 见他这样自责,戴誉除了说些让他放宽心的话,也说不出别的什么。 他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只觉事情恐怕要雪上加霜。 一小时后,事情果然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墨菲定律诚不欺我。 厂高中的合唱节目结束后,吴老师就捂着肚子下台了。 眼看第五个节目即将登场,戴誉实在是着急,心里隐隐不安。 干脆一咬牙跟着吴老师跑进了后台的茅房。 听着里面稀里哗啦的动静,戴誉难耐着性子问:“吴老师,您身体怎么样?一会儿的节目还能上吗?” 吴老师病恹恹的声音在空旷的茅房里回荡:“不行了,我拉得腿都软了,刚刚还是扶着墙进来的……” 戴誉彻底傻眼:“那怎么办啊?” 吴老师虚弱建议道:“听我的,赶紧去礼堂里找夏露同学帮忙!我刚才在台上瞄到她了,她就坐在第一排!跟父母坐一起!” 第 44 章 第 44 章 戴誉不死心地想让吴老师再坚持坚持, 然而吴老师却蹲在里面迟迟无法出来。 见状,戴誉终于彻底熄了侥幸的心思, 与他招呼一声就跑了出去。一路穿过后台拥挤的人群, 撒丫子往舞台的方向飞奔。 第五个节目是秧歌剧,演员们已经在暗红色的陈旧幕布后面候场。 戴誉喘着粗气在舞台入口站定,不顾后台管理员的阻拦, 扒着门框便向台下张望。 顺着吴老师所说的方位寻过去, 果然在第一排靠边一点的位置看到了夏露。 不过再往她旁边的位置一扫,却直接让戴誉“卧槽”了…… 夏副厂长他是见过的, 可是, 坐在夏副厂长与夏露中间的女人, 他居然也见过! 夏露的妈妈竟然是何大夫? 之前差点坐上他自行车大梁的何大夫! 这是什么神奇缘分狗血剧情! 当闺女的夏露还没搂过他的腰呢, 当妈的就已经先一步搂过腰靠过背了! 这个惊人发现, 让本就有些犯怵的戴誉更是头皮发麻, 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若是记得没错,被何大夫询问名字的时候,他还本着做好事不留名的原则, 向雷/锋/同/志致敬了。 这…… 若是被何大夫发现他就是跟自己女儿传绯闻的“二流子”…… 想象一下他们二人相认的尴尬画面, 即便戴誉自认脸皮够厚, 也不自觉地括约肌一紧。 不待他多想, 后台管理员已经拽着胳膊将他拉了回来。戴誉没心思跟他纠缠, 又马不停蹄地跑向扫盲班所在的区域。 一把拉过还在人群里高谈阔论的胖婶,商量道:“胖婶, 您帮我个忙成不?回头您闺女结婚的时候, 我免费给她拍两卷胶片的相片!” 胖婶一听还有这等好事, 忙乐呵呵地应承下来:“行啊。不过,你先说说, 要让我帮着干啥!” 戴誉三两句话把事情说了,才道:“她就坐在第一排,你过去帮我把人请过来呗!” 谁知惯常大胆的胖婶,听了他的话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卷胶片都诱惑不了她了。 “第一排坐着的都是大领导,而且后面乌泱泱的全是人,我这么大的坨寻摸过去,人家不都得可着我瞧啊!不行不行,我不敢去!”胖婶连连摆手。 “哎呀,下面没人认识你,让他们看两眼又不能掉块肉!”戴誉搞不懂她怎么突然就在关键时刻矜持上了。 “对呀,又不能掉块肉,你跟小夏老师都那么熟了,就自己去找呗!”胖婶嘀咕,“自己不去让我去,我看你就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若是时间充裕,戴誉或许会有心情与胖婶臭贫两句。可是眼瞅着快到他们登台了,伴奏还是出缺状态,急得他孙悟空附体,抓耳挠腮的,哪还有闲心跟胖婶掰扯。 抬头在众人脸上转了一圈,发现大家的神色都有些躲闪,连牛二彪都坚决摇头。戴誉别无他法,交代牛主任负责保管乐器,搓了搓手心里的汗,重新跑回了舞台入口。 舞台侧面有个小过道,下了那条窄窄的楼梯可以通往观众席。 观众席的灯光被熄灭,后方一片漆黑,只有前面的几排能借到舞台上的光亮。 此时秧歌剧已经表演到一半了。 越是瞻前顾后越容易引起更多人的注意,戴誉只当自己是舞台工作人员,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沿着小过道快速冲出去,通过楼梯下到了观众席。 为了不影响其他人看节目,他猫着腰摸去了夏露所在的位置。 然而,他自认小心的动作,却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发现他的目标是自家所在的方向,夏家一家四口都将视线从舞台上收回来,转向了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寸头青年。 戴誉假装没看见坐在夏厂长腿上冲他做鬼脸的夏洵,硬着头皮将视线专注在一脸错愕的夏露身上。 他话里带着急切,以相邻几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夏露同学,你们学校的吴老师因为拉肚子上不了台了!他说你也会演奏手风琴,能不能请你帮我们厂的合唱节目伴个奏?” 夏露一惊,赶紧压低声音问:“吴老师身体情况很不好吗?你们是第几个节目啊?” “下一个就是我们的,吴老师还在茅房没出来呢!”不着痕迹地睇了眼夏厂长与何大夫,撞上他们关注的视线,戴誉歉意地笑笑,补充道:“我们要合唱《我的祖国》和《咱们工人有力量》两首歌曲。” “这……”夏露有些不安地看向父母,似是想征求意见。 听说是因为老师身体不适才推荐了自己闺女救场,夏启航转向女儿,沉声问:“那两首曲子你都会吗?” 夏露点头:“练习过几次。” 闻言,何婕忙鼓励她:“那你就上去试试,总比让他们没有伴奏清唱强!厂庆演出可不能出岔子!” 又跟戴誉提前说好:“我闺女没有登台经验,若是有什么瑕疵,你们也别怪她!要不是我身体不方便,我也是可以上台帮你们伴奏的!”夏露的手风琴还是她教的呢。 夏启航与戴誉的声音同时响起—— “胡闹!” “不敢劳烦您!” 夏启航见台上的表演已经接近尾声了,遂不再多言,冲着夏露二人摆摆手,催促之意明显。 望着女儿跟随那个寸头小伙匆匆离去的背影,何婕一时有些晃神,扒着丈夫的手臂问:“老夏,你说我咋总觉的那小伙子有点面善呢?” 夏启航将胖儿子挪到女儿的空位上,揉着发麻的大腿,失笑道:“每天找你看诊的患者多得是,这厂里的人哪个看着不面善?” “也是。” 听了父母对话的夏洵,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咧着嘴与被秧歌剧逗笑的观众们一起哈哈笑。 后台那边,扫盲班的妇女们已经在牛主任的安排下依次站到自己的位置上,排好了队形。 此时见到戴誉成功将夏露请了过来,集体放松下来,随后就是一阵轻声鼓掌。 戴誉趁着还有点时间给众人打气:“大家本就已经排练得非常出色了,如今有了与我们配合默契的小夏老师加入,简直是如虎添翼!一会儿大家伙都好好表现,拿出咱们啤酒厂女工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保二争一!得了猪肉奖励,咱们今天当场就分!” 猪肉诱惑屡试不爽。 果然,被他这样一番动员,女工们各个昂首挺胸,精气神十足,只等着唱完歌就回家吃肉了! 戴誉让牛主任领着妇女们上台,转向一直在暗暗搓手指的夏露,鼓励道:“别紧张,按照平时排练的节奏来,就算发挥得不好,也没人怪你。你这是帮我们救场的,大家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夏露心里既有第一次上台的紧张兴奋,又有即将被父母撞破二人关系的焦躁不安。 听了戴誉的话,夏露只剜他一眼,嘴硬道:“谁紧张了!你还是顾好自己吧,上台指挥的时候别出了岔子。” “行行,一会儿还得仰仗小夏老师多多指教呢!”只要能把这节目顺利完成,她说啥都行,随便说。 此时,报幕员已经介绍完啤酒厂的合唱曲目走下舞台了。 沉重的幕布拉起,由二十几个穿戴整齐的女工组成的小型合唱团,在全厂观众面前亮相。 尔后,戴誉大步从舞台侧面走出来,脊背挺直,面带笑意,白衬衫的下摆被他整齐地扎进裤子里,显得腰板劲瘦,身姿颀长。舞台上方的白炽灯散射下来,照亮他英俊逼人的眉眼。 台下观众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尤其是在后面站着的一些小青年,口哨声与喝彩声不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电影明星到场了。 戴誉在舞台前站定,对着观众微微鞠躬致意,在第二波掌声响起时,转过身背对观众,将手举到半空。 “天啊,优秀代表同志可真俊呐!”孟姝与郭宪勇并排立在台下,仰头看着被灯光镶上一层亮边的戴誉,小声喃喃。 “小戴这样打扮一下确实很英俊!”郭宪勇点头附和。 为了不引起过多关注,夏露出场时已经尽量低调了,在戴誉站定后,她便悄无声息地坐到了舞台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然而,她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台下观众的一阵骚动。待她抱着棕色手风琴准备好,与作为指挥的戴誉点头示意后,尖锐的口哨声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简直有掀翻屋顶的架势! 两人的名字接连在礼堂后方响起…… 即便前排的领导们不知那些人鼓掌喝彩的原因,但是他们大多认识夏露,这会儿纷纷向夏厂长夫妇看去,也很给面子地配合着鼓起了掌。 何婕一脸骄傲地任人打量,不时还要与相熟的人点头示意。 继而转眸看向丈夫,问:“后面的那些人乱糟糟地喊什么呢?” 耳力不错的夏启航,已经从那些起哄声里听到了戴誉的名字。此时铁青的脸上正透着一股阴间气息。 千防万防,居然还是让这小子钻了空子! 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都想直接窜上台去,把那个因为大家起哄而满面红霞的女儿从上面拽下来了! 闺女大了真是不省心啊! “没什么,估计就是第一次见咱们闺女登台,看热闹起哄呢!”媳妇这胎的胎相不稳,还是别告诉她真相了。 这么想着,夏启航又瞪了一眼吃里扒外的胖儿子一眼。 这小子肯定早就认出戴誉了,居然敢一直憋着不说,眼睁睁看着他姐就那么被人哄骗着上台共同演出去了! 不理会周围人探究的目光,夏启航视线漠然地转向舞台上的二人。 为了出席厂庆活动,夏露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红色立领布拉吉搭配白色针织开衫,脚上是白色小皮鞋。这样的装扮,哪怕是上台演出也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手风琴的风箱还没拉响,只是安静地含笑坐在那里,就已经有一种脱俗的文艺女神气质了。 所有人准备好,起哄的人也渐渐安静下来,全场进入演出开始前的寂静时刻。 戴誉身姿挺拔地站在台前,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划出一个精致的弧度,手风琴饱满明亮的声音响起,《我的祖国》优美的前奏旋律缓缓流淌开来。 紧接着便是牛洪彪的独唱部分,牛主任果真没有让人失望!开口唱出第一句,观众席就已经捧场地送出了热情的掌声。 不知是不是牛主任和戴誉的自信也影响到了妇女同志们,今天的合唱发挥得尤其出色。戴誉心中大定,唇角便不自觉弯了起来。 夏露感觉今天的戴誉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冷静又矜贵的气质,被他那笑意盈盈的大桃花眼注视着,她手下险些弹错了音。 赶忙低头定了定神,不再与他对视。 观众席的第一排,何婕心情愉悦地用手指在大腿上打着拍子,嘴里也跟着合唱团的女工们一起哼唱。 她盯着戴誉的侧颜看了一会儿,忽而停下动作,伸手去摇夏启航的手臂。 “老夏老夏!我想起来了!” 夏启航面上没什么表情地问:“什么?” 语气很是寡淡。 何婕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只惊喜道:“台上那个指挥的小伙子就是我跟你说的,在马路上帮过我的雷同志!” “哦。”夏启航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小伙子把头发一剃,我都没认出来!他之前头发这么长呢!”何婕用手指比了一个长度,继续低声道,“他之前帮过我,这回我们家露露又帮了他!还挺有缘的!” 夏启航面上笑应着妻子,心里却不痛快极了。 这姓戴的小子果然奸猾! 为了不让妻子认出他来,居然在演出前把头发剃了!这若不是因着戴誉名声响亮,被那么多人起哄,他恐怕还不知道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戴誉”呢! 何婕对于丈夫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眼睛盯着台上,嘴上还在念念有词:“既然露露已经跟人家认识了,以后有机会也可以将人请到家里来坐坐。一码归一码,感谢之意还是要表达的!我估计他刚才肯定认出我来了,都不好意思与我对视呢,呵呵呵……” 夏启航被她念叨的心烦,打断道:“行了,安静看节目,你女儿难得登台表演一次!” 两首歌合唱结束,从观众席间传来山呼海啸的掌声,间或夹杂几个口哨声。 戴誉一时也分不清,这到底是给他们演出的喝彩,还是对他与夏露的起哄,反正场面看起来异常热烈火爆,合唱节目的受欢迎程度远超前面的几个节目。 如果评奖标准是按照现场观众的热情度打分的话,估摸着一等奖的五十斤猪肉非他们莫属了! 扫盲班成员们从舞台上退下来以后,一个个都兴奋得满面通红,抓住身边的人交流心得。 戴誉帮夏露提着手风琴停在走廊的一角,二人对视着笑了一下,气氛说不出的微妙。 不知是不是吊桥效应起了作用,戴誉现在心跳得特别快,总有一些危险的想法冒出来,特想跟人家女孩子产生点身体接触…… 不过上次被拒绝的事他还没忘呢,怕自己唐突了小夏同志,他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今天多亏有你救场了,不然那群女同志准得因为得不到猪肉回家哭鼻子。” 夏露抿嘴笑了一下:“哪有那么夸张,大家表现得很好,就算清唱也没问题,有伴奏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戴誉被她笑得,有些想法更危险了,赶紧说点扫兴的话题转移注意力:“那什么,我跟你说个事,你心里也有个数。” “嗯?” 一五一十地将与何大夫见面的经过讲了,戴誉挠头:“我估摸着她也认出我了,你想想回家怎么说吧!” 夏露不以为意:“认出来就认出来呗,反正她又不知道你就是戴誉。我妈这次怀相不好,家里没人会跟她说这些的!” “何,何大夫怀孕啦?”戴誉傻眼,“那上次还真挺危险的,早知道她是这个情况,我哪能让她坐自行车后座,肯定让她坐我自行车大梁上!” 夏露:“……” 戴誉见她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呵呵笑着让她赶紧回台下坐着去了,只说周末去省图书馆的时候还请她喝汽水。 送走了夏露,戴誉在后台转悠着搜寻自己要找的目标。 拉过后台管理员问了许晴的位置,戴誉慢悠悠地寻了过去。 许晴刚通知了下一个节目候场,浑身充满干劲地要去找再下一个节目的负责人。 她就喜欢这种大权在握指挥若定的感觉! 戴誉找过来时,她以为对方是来与自己对峙的,不屑地轻哼一声就想绕过他离开。 出乎意料的,戴誉并没有提节目排序的事,而是问:“你是不是以为那次在老饭馆吃饭,我提起赵学军胎记的事,是在故意陷害你?” 听他提起这件事,许晴就是一肚子气,闻言也不急着走了。 嘲讽道:“哦,你不是陷害我,难道还是在帮我?” “对啊,我是看你被赵学军骗得团团转有点可怜,寻思着帮你脱离苦海,谁知你这人不识好歹,没事总针对我!”戴誉无奈叹道。 “你少跟我胡扯,赵学军根本就没骗过我!”虽然最近在与赵学军冷战,但还是下意识替他说话。 “哦,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你知道么?”戴誉一脸怜悯。 “你说什么?”许晴的声音陡然拔高。 戴誉不厌其烦地重复:“他结婚了,奉子成婚,女方怀了快三个月了。” 许晴定在原地,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戴誉,仿佛他才是那个抛弃她的恶人。 “我那时候就知道赵学军和对方有一腿,寻思那也算是给你提个醒了,早点帮你脱离苦海。谁知你不识好人心!”戴誉装模作样地摇头。 许晴冷笑:“你会这么好心地帮我?你凭什么帮我?” “谁让咱俩同病相怜呢!”反正苏小婉的事早晚会爆出来,他也不在意自曝其短,“那女的是我前未婚妻苏小婉!” 许晴:“!” 见他这么说,许晴是真的信了。 她白着一张脸,问:“他俩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谁知这对狗男女啥时候勾搭上的,反正在老饭馆吃饭之前就有了,不然我咋知道赵学军有胎记的?我知道他屁股上的是青龙胎记,当时就是想膈应膈应他!哼哼!”戴誉摆出惹了我别想痛快的流氓模样。 “我是问,他俩什么时候领证的!” “昨天。” 苏小婉昨天下午去了戴家一趟,将自己结婚的事说了,还跟戴母哭诉了自己的身不由己,想让她当自己的娘家人出席婚礼。 把戴母气得都忘了做晚饭…… 若不是戴母念叨这件事,他还不知道苏小婉已经顺利嫁进厂长家了。 “苏小婉那娘们已经因为同学举报她怀孕,被大学退学了。为了保住赵学军的学籍,他们才结婚的!”戴誉在“举报”二字上加了重音。 “你突然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看你也没安什么好心!”许晴虽然已经被气得手抖,眼睛里也现出水光,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还不是你总找我麻烦!因为那点破事,又是不让我当报幕员,又是给我们厂的节目换顺序的,总是公报私仇有什么意思!”戴誉的话里七分真三分假,“我就是想告诉你,冤有头债有主!不用你记着我的人情,但也别乱咬人行吧!” “行了,言尽于此,其他的我就不管了。这次是看你被赵学军骗了,有点可怜你,就算了。下次你要是再这样以公谋私,我就真得去找你们领导掰扯掰扯了。”留下许晴独自怔愣在原地,戴誉耸耸肩,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 国庆节一过,戴誉彻底清闲下来,除了写写新闻稿,画画宣传栏的板报,日子过得惬意得很。 因着白天在办公室实在是有些闲,他还把夏露给他划过重点的政治课本带到了办公室,趁着每天午休的时间背一背。 这天吃过午饭,戴誉正独自在办公室嘀嘀咕咕地背诵呢,许厂长的秘书李叙就找上了门。 热情地将人引进来坐了,又是泡茶,又是递烟地好一通招待厂长秘书,戴誉才问明对方的来意。 李叙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拿起他放在课桌上的高中课本翻看了几下,颇感兴趣地问:“小戴,你不会是想考大学吧?” 戴誉没否认,一边上班一边想着复习重考的人多得是,既然人家问了,他就承认了。 只有所保留地说:“就自己复习复习,我文科不咋好,未必能考上。” 李叙继续翻看他的课本,头也不抬地问:“那要是一直考不上呢?还一直复习着考啊?我当年也打算复习考大学来着,结果一上了班,想继续上学的心思就全消磨没了。” “考不上就继续复习重新考呗。”戴誉随口答道。 李叙合上书,盯着他沉吟半晌,直到快把戴誉瞅毛了,才说:“我被厂里推荐去参加省里组织的青年干部培训班……” “呦,这是大喜事啊!恭喜了李秘书!你这是要高升啦!” 戴誉不知道他为什么向自己透露这样机密的事,这个什么培训班的名额应该是厂领导内定的。 这种事情向来如此,某些消息往往只有特定群体知道,等到领导公布最终人选的时候,基层普通职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哦,原来自己居然错过了这样一件事…… 李叙谦虚地笑笑:“培训确实是好事,但高不高升的,得由组织决定!” 戴誉点头,只给他茶杯里填了水,耐心地等待下文。 见他还挺沉得住气,李叙抿了一口茶,叹道:“原本这是件挺好的事,可是这个培训时间正好与许厂长去北京出差的时间撞车了!许厂长建议我把握住这次机会,他去出差的时候,可以找一个临时秘书随行。” 戴誉总算回过味来了,对方这是想让自己代替他陪着领导出差去呀! 果然,只听他继续道:“我看你平时为人挺灵活的,办事也认真,就想把你推荐给许厂长。” 戴誉将对方进门以后的前后事情串联起来,稍稍一想就明了了。 李秘书的这次培训很关键,没准回来以后就高升了,但是这事的概率是五五之数。 若是他高升了,皆大欢喜。若是没升上去,就还得回来给厂长当秘书。 他的矛盾点就在于,既要找个在能力上能让领导满意的,又不能真的顶替了他的位置,让他培训回来以后没了着落。 估摸着自己并不是第一个被他考察的人了,要不是看自己考大学的意志坚定,心思没放在厂里边,这老小子不可能这么轻易吐口。 想清楚了这些,本就对当秘书没兴趣的戴誉利落表态:“李秘书,你就放心地推荐我吧,去出差的这一路上我保准把许厂长照顾得妥妥帖帖。到时候肯定将咱许厂长完璧归赵,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你找我算账好了!” 李叙见他上道,心下满意,交代道:“这次是陪厂长去参加全国糖酒会,咱们厂要跟着省糖酒专卖公司的人一起行动,秘书的任务就是照顾好许厂长,偶尔还要帮他应酬交际,你为人比较灵活,我还是很放心的!” “行,我都记下了。你先征求厂长的意见吧,这事我保管守口如瓶,等你通知!”戴誉连连保证。 虽然只要自己推荐了人选厂长就不会拒绝,但李叙对他这样严谨的态度还是表示肯定的。 “这个礼拜六就出发,你回家也跟家人说一声,将家里安顿好!”李叙叮嘱。 戴誉面上镇定地颔首,心里却已经开始欢呼开了! 太好啦!他终于有机会去北京公费见世面啦!激动! 送走了李秘书,戴誉在心里盘算着出差要准备的东西。 家里那边倒是没什么,听说他可以去北京,肯定是全家人鼎力支持的。只是夏露那边,自己还得去打声招呼,礼拜天不能去图书馆赴约了,总要提前跟人家说一声。 于是,下班以后,戴誉没有多留,跟顾江海借了自行车,骑上车就往家属院大门去了。 坐在收发室里跟陈师傅闲聊了二十来分钟,总算看到了夏露骑车进门的身影。 正是下班时间,人多口杂,夏露见他一副有事相商的模样,便带着人往小洋房那边走了一段。 来到一处安静路段,戴誉才将因为要出差无法按时赴约的事情说了。 “你家里老人不是都在北京生活嘛,我寻思着过来问问你,有没有要捎带的东西。若是有需要,我就顺路帮你跑个腿!”戴誉语气诚恳。 夏露想了想,确实有两件给外婆织的坎肩和毛裤还没有送给她,眼瞅着就上秋了,正是能用得上的时候。 只是让戴誉帮她带东西,万一被外婆写信告诉妈妈,家里少不得又得闹出是非官司。 正琢磨着怎么开口拒绝呢,夏露就听到一阵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两人回头瞧过去,不约而同错愕开口—— “妈!” “何大夫!” 何婕老远就看到自己女儿跟个寸头青年在这条小路上聊天呢,她一看那发型就认出这是谁了! 将装着青菜和猪肉的自行车推到二人面前停下,何婕热情道:“雷同志!咱们又见面了!上次你将我送回来,又走的那么急,我都没能好好感谢你!没想到你跟我家露露也是认识的!” 戴誉尬笑了一下。 “既然来了,就去家里坐坐吧!我刚买了菜和肉,今天也尝尝我的手艺!” 戴誉amp;夏露:“……” 第 45 章 第 45 章 无论以“戴誉”还是“雷同志”的身份登门, 当下都不是一个好时机。 若是让知道真相的夏厂长与自己同桌吃饭,对方恐怕会当场掀桌。 “还是不打扰了,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家里人还等着呢。”戴誉婉拒。 何婕随口问:“雷同志,你今天过来是有事?” 戴誉听她唤自己“雷同志”,感觉手臂上的汗毛瞬间根根分明地直立起来。 抄着手轻咳一声, 他勉强笑道:“上次厂庆演出多亏了夏露同学救场, 我来正式向她道谢的!” 觑一眼抿着嘴的女儿,何婕不甚在意地摆手:“你们厂里不是已经感谢过了嘛, 上次演出结束以后, 她拎了二斤半猪肉回来呢。” 也许真的是被现场观众的热情影响了, 扫盲班的合唱节目获得了集体二等奖, 终于赢回了大家心心念念半个月的三十斤猪肉。 一等奖那五十斤猪肉被分给了五十人大合唱。这五十人由机械厂的一线男工人组成, 演唱的歌曲气势磅礴荡气回肠, 激发了现场许多观众的感情共鸣,荣获一等奖实至名归。 不过,猪肉按照人头均分下来, 还是扫盲班妇女们分得多点。 夏露之所以能得到两斤多, 是因为吴老师将自己的那份给了她。他那天捅了那么大的篓子, 哪还好意思要人家的猪肉, 于是戴誉送来的肉便被他转手给了夏露。 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何婕敏锐地问:“你过来还有别的事吧?” 越含混越容易引起对方的怀疑,戴誉实话实说:“这个礼拜六我要去北京出差, 听说夏露同学的老家是北京的, 就来问问要不要捎东西, 只当感谢她上次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了!” 何婕闻言先是一喜,后又迟疑地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你时间充裕吗?” 戴誉没有大包大揽,只强调:“时间应该是有的。不过,我是跟着领导去出差,不好拎得大包小裹的,所以体积最好别太大。” 万一这何大夫是个实诚的,给他拖个大箱子出来,那他是应啊,还是应啊? 何婕颔首:“我还真有几样东西急着送回北京,已经好久没人往那边去了,你来得正好!” 他们往常虽然也可以邮寄包裹,但是费用贵速度慢,有的包裹甚至能在路上辗转一两个月。 有条件的话,当然还是找人帮忙捎带更好了。 以取东西为由,何婕不由分说地请雷同志跟着她们回家。 戴誉不敢与孕妇撕扯,对夏露做了个无奈的摊手动作,认命地跟在了何大夫身后进了夏家门。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领导们住的小洋房。 客厅的面积足有戴家的两倍,靠墙摆着一排七八张椅子,戴誉猜测这里也许时常要举办沙龙或者小型聚会。 屋子里装饰摆设的风格十分朴素,除了一幅《墨竹图》,再没看到其他古玩字画。戴誉瞟了一眼那幅画的落款,也是姓夏的,应是夏家长辈所赠。 除此之外,客厅里的最大亮点是绿植花卉特别多,尤其是门口的迎客松盆景,以及茶几上的那盆龙岩素养得尤其好。 “没想到何大夫还是养兰高手!”戴誉真心夸赞,“龙岩素在北方可不好养活,娇气得很。” 何婕颇为骄傲道:“我哪会养兰花,都是我家老夏养的!这些都是他的宝贝!” 发现他一直盯着那盆龙岩素瞧,何婕赞赏道:“雷同志,你眼力挺好,一般人能认出建兰就不错了,你居然还能叫出它的名字!” 戴誉曾经的导师就是个花友,酷爱兰花,实验室里的学生不但要负责实验数据,还得照顾老板的那些花花草草,几年下来也认识了不少兰花品种。 他呵呵一笑,含糊道:“之前在别处看人养过,不过花开得没有这株好。” 李婶见有客上门,熟门熟路地帮着上了茶,又跟何婕汇报,夏洵去隔壁徐副厂长家找大毛玩去了。 进入小洋房的时候,戴誉还没觉出什么异样,参观屋内摆设时,也没品味出什么不同。直到这位李婶突然出来倒茶,他才忽而慢半拍地意识到,小夏同志虽然为人低调,但人家正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家里还有保姆呐。 这会儿可不像他那个时代,有钱就能请到家政阿姨。此时只有达到级别的领导和有过突出贡献的科研精英才会由国家批准配备家政服务人员。 知识改变命运,惠及子孙呐! 夏启航若只是个副厂长,估摸着是够不上标准的,但他还兼任着发动机设计室的设计主任,这个职位虽然听上去没有副厂长响亮,含金量却比副厂长高多了,是整个机械厂的研发核心。 正感慨间,客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何婕听到动静,跑过去问:“你今天居然按时下班了?” “晚上还要加班,先回来看看你,顺便吃个晚饭。”夏启航温声道。 “你回来的正巧,看看我把谁请回来了!”何婕侧身,给对方介绍,“这就是之前帮过我的那位雷/锋/同/志!” 戴誉:“……” 刚才就不应该进来,本想拿了东西就赶紧走,谁知才几句话的工夫,夏厂长就回来了! 被对方凌厉的视线扫过,戴誉下意识起立问好:“夏厂长好!” 夏启航换好鞋进来,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继而转向媳妇问:“你是怎么请到这位同志的?”他只觉这个戴誉又是故技重施,接近他们家。 “嗐,雷同志去北京出差,主动过来帮咱们捎东西的。”何婕想了想,看向戴誉,“刚才忘了问,你这次是出差去做什么?去多久?” 戴誉忙道:“是跟着我们许厂长出席今年的全国糖酒会,加上路上往返的时间,大概要一周左右。” “哦,那雷同志在厂里应该是表现很突出的了,一般像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是很少有机会能跟着一把手出差的。”何婕真心夸赞。这雷同志看着没比她家夏露大多少,能被领导带在身边,说明还是有一定能力的。 戴誉被她一口一个雷同志叫得实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对面沙发上的夏启航还在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他们谈话,夏露更是从始至终一声都没敢吭。 他实在是无法这样心安理得地欺骗何大夫,考虑了半晌,还是开口解释道:“何大夫,其实我不叫雷……” “好了!”夏启航出声打断戴誉说到一半的话,转向媳妇,“你不是要请这位‘雷同志’吃饭嘛,快点吧,我都有点饿了。” “你看我,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正事。今天我要亲自下厨做两道拿手菜的!”何婕与戴誉招呼一声便去了厨房。 目送媳妇离开,夏启航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刚想对着戴誉发作,余光却瞟见女儿惴惴不安的神色。 他忍了又忍,才压制着怒意对戴誉说:“你跟我来书房。” 戴誉听话地起立跟上,上楼时发现夏露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连忙偷偷在身后摆手,将人劝住了。 可别再刺激这位老父亲了…… 随着夏启航进入书房,戴誉随手关了门,就乖乖立在一张巨大的办公桌前,等着被盘问。 谁知刚刚在楼下还险些怒发冲冠的夏厂长,此时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坐进圈椅里便开始批阅文件。 全然把他当成空气无视了…… 戴誉:“……” 行吧,这是领导的惯用套路,下马威。 他懂。 戴誉扫视了一圈,发现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乱的书房! 满满一书架的书倒是摆放得很整齐,但是书架上、办公桌上、沙发上,甚至地上,到处都是稿纸和图纸! 难道这就是科学家的怪癖?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站在原地仔细琢磨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好像没做错什么事吧?不但没做错事,还帮过他们家何大夫。虽然夏露跟自己传了绯闻,但那又不是他让传的! 那他为啥要这样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 他现在跟夏露还清白得很,不但连小手都没拉过,甚至还被人家拒绝过! 你现在还不是我岳父呢!我怕个啥? 这么想着,戴誉觉得自己没必要看人脸色,我又不是你的下属,凭啥让我罚站? 然后,夏启航余光里就瞟到刚才还低眉顺眼等待挨批的寸头小子,突然就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到了自己的对面…… 夏启航:“?” 之前的谦虚谨慎果然都是装出来的!这才几分钟,就现出了原形! 既然对方没有制止,戴誉就只当他是同意让自己坐下的。 等了一会儿对面还没有要谈话的意思,他有点无聊,就给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办公桌一角放着一沓稿纸,上面的计算公式一大堆,但是纸面还算干净整洁。似乎是在探讨涡喷—6发动机一级涡轮盘榫槽槽底出现裂纹的原因。 不过看上去像是废稿啊,算了这么多都没得出最终结论…… 科研大佬的手稿可不是随时能看到的,机会难得!戴誉趁夏大佬低头忙碌的功夫,悄悄将那稿纸向自己这边拖拽了一些。 他也想看看这个时代一流的科研水平到底是啥样的! 十来分钟以后,夏启航盘算着将人晾着的时间差不多了,合上文件,打算与这小子谈一谈。 谁知,他刚抬头就被气个倒仰,这小子正盯着自己桌上的一组手稿乱看呢! “谁让你随便翻看保密资料的!”夏启航拍着桌子呵斥。 那是下面车间里的工程师交上来的手稿,他看过后发现存在不少问题,决定打回去让对方重做。 即便如此,厂里的数据资料也不是可以任由无关人士翻阅的! 闻言,戴誉撇撇嘴,嘀咕道:“数据都算错了,就这水平还保密资料呢!” 夏启航才不信一个小混混能看出其中问题,只当他在强词夺理。 戴誉觉得夏厂长虽然没说,但是眼神已经有点从门缝里看人的意思。 于是,探过身去,将稿纸上的数据指给他看:“呐,在计算裂纹扩展速率的时候,要考虑负平均应力对裂纹尺寸的影响,这个C肯定是待定的啊,因为还要考虑实际飞行中的温度和腐蚀影响。还有后面这个,计算循环寿命曲线,您所用的初始裂纹长度a,明显不是上一步的这个嘛,应该设置成ai和ac呀。” 夏启航没看戴誉在稿纸上比比划划的手指,那上面到底有什么问题,他心知肚明。 盯着对方的寸头看了一会儿,夏启航突然问:“你是怎么进啤酒厂上班的?” 戴誉没想到他话题跳跃得这么快,愣了一会儿才道:“我自己考进去的呗!” 无法从没啥表情的脸上探究到对方的内心活动,所以戴誉只能大胆猜测道:“您不会以为我是借着您家的势,狐假虎威混进去的吧?” 夏启航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戴誉啧啧两声:“您可真逗,我虽然跟您闺女传绯闻了吧,但您出去打听打听有几个人相信!啤酒厂的领导又不是傻的,没有您打招呼,谁会随便给出去这个人情啊!” 说着,话音一顿,不可置信道:“不会有人这么无耻,来您这里邀功了吧?您可别信啊!” 戴誉急急地将自己是如何考打字员被人顶替,又如何因为拍摄宣传画报被厂里录取的事情详细说了。 夏启航听他一口一个“要不是我长得俊早就怎样怎样”,只觉头疼。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不想听他继续自吹自擂,夏启航打断道:“你跟夏露现在是什么关系?” 戴誉还在滔滔不绝的美化自己呢,谁知夏厂长又变道了。 他想都没想,十分光棍地答:“我单相思呗,您闺女不喜欢我!” 夏启航一拍桌子:“因为你单相思,就到处捏造宣扬你与夏露的绯闻!” 戴誉:“……” 这咋还没完没了了呢? 他的脾气也上来了,也学着他的样子拍了一下桌子:“您可别冤枉人啊!我也是受害者,就因为那个狗屁绯闻,搞得我都不敢跟小夏同志多接触!要不是怕影响她的名声,不敢与她有啥交集,凭我这长相,能单相思到现在吗?” 夏启航气结,从座椅里站起来,伸手指着他问:“不单相思,你想干什么?” “不,不干什么!”戴誉打了个磕绊,后又强调,“您能不能别总把我往坏处想!我可是连您闺女的小手都没摸过一下呢!您担心啥啊!” “再说,有您天天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有贼心也没贼胆啊!小夏同志还是学生呢,我能干啥!”戴誉瞪着大桃花眼嚷嚷。 就算想干啥也不能让你知道! 夏启航看了一眼时间,不打算与这小子继续歪缠,一锤定音道:“你以后不许再来找夏露,她还要专心准备考大学,不能在无意义的人事上浪费时间!” 戴誉哪能乖乖听话,反驳道:“我不同意!我怎么就成无意义的人事了呢?您这是对我有极大的偏见!听说之前您家都打算让夏露跟赵学军订婚了!这就说明,您刚才所说的前提条件根本不成立,谈不谈对象订不订婚,对夏露考大学是没有任何影响的。最起码,您家里是不在乎的!” “连赵学军那种人渣您都能接受,您咋就瞧不起我呢?赵学军那个人渣马上就要被大学退学了!而我肯定是要跟小夏同志一起上大学的!我不比他强百倍啊!”戴誉振振有词,顺便还很有眼色地拎起水壶,给夏厂长空了的茶杯续上水。 夏启航发现这小子三句话离不开自夸,无视了他一定能考上大学的自大言论,抿了一口茶,问道:“你怎么知道赵学军要被退学了?” “哼,他乱搞男女关系,导致女方怀孕,被人举报了!那女的是我前未婚妻,如今已经从大学退学回家专心生孩子去了,这俩人为了让赵学军能继续上学,前几天刚扯的证。”戴誉抓着机会就要猛踩赵学军两脚,不屑道,“他跟好几个女同志有不正当关系呢,其他人听说他结婚了,能忍下这口气嘛,肯定得找他算账啊!估计他这大学是够呛能念下去了。” 见他只顾喝茶,沉默不语,戴誉忙表态:“您别看我名声不咋好,但我还是守身如玉的童男子呐!就我那个前未婚妻,我连碰都没碰过一下!” 夏启航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险些咳到当场去世。 戴誉忙不迭绕过办公桌,讨好地给夏厂长拍背。 咳了好半晌,夏启航才平静下来,气闷地将他的手从自己背上扒拉下去。 戴誉怕他觉得在自己面前丢了面子,贴心地转移话题:“那什么,我跟您商量商量,到底啥时候跟何大夫说出真相啊!” 清了清嗓子,夏启航声音还是哑的:“你急什么?不是你自己说你叫雷锋吗?” “我当时寻思,反正之后也未必能再见面,只当日行一善了,就随便编了个名字。谁能想到何大夫能是小夏同志的妈妈……” 夏启航轻哼一声,也不知到底信没信他这番说辞。见他还在那抓耳挠腮地想说辞,只淡淡道:“以她目前的身体条件,我是不敢冒险让她知道你的身份的。你要是觉得自己嘴不严实,以后就少跟她打照面。” 戴誉听了他的话还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略显迟钝地反应过来,夏厂长的意思是不是不禁止自己与夏露见面啦? 不过他也没傻到再去与对方确认,只当对方就是这个意思! 他凑上前,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保证作戏作全套,在孩子出生之前,他就一直叫雷锋了! “您就放心吧,”戴誉又吹上了,“估摸着您小儿子出生的时候,我都考上大学了,到时候再跟何大夫说我就是戴誉,她肯定能平静接受!” “等你考上再说吧!”夏启航无语。 考大学在这小子嘴里像砍瓜切菜似的容易,也许只有真正上考场经历了,才能教他谦虚做人。 看了眼墙上挂钟,夏启航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过多时间,直接端茶送客。 从书房出来,看到还在忙碌的何大夫,戴誉十分乖觉地说:“何大夫,我一会儿真的还有事,要出差的事我还没跟家里说呢,得赶紧回去安顿好家里。今天就不叨扰您了!” 何婕见人家是真急着走,也不再强留,将刚找出来的一个小包裹递给他,又把自己娘家和婆家的地址写下来。 “若是时间不充裕,东西直接送去我娘家就行。你是第一次去北京,万一遇到了什么麻烦,也可以去找他们帮忙,不用客气。”何婕叮嘱。 戴誉道过谢,又保证一定将东西送到。 出门前,发现夏露仍忧心地蹙着眉,忙递给她一个灿烂的笑。 待对方神色稍缓,才心情复杂地离开夏家。 夏厂长再没露面。 * 戴誉要去首都的事情,成了老戴家近几天最大的新闻。 无论是戴母还是戴奶奶,出门逢人便要吹嘘自己家的戴誉,作为老戴家第一个出省的人,他的待遇简直是直线上升。 不但戴母特意跑去百货商店给他买了两件新衬衫让他去北京的时候穿,连戴大嫂都挺着八个月的肚子给他烙了一笸箩的葱油饼,带着路上吃。 戴誉看她实在辛苦,直接给三个侄女每人发了一块钱的零花钱,并许诺从北京给她们带礼物回来。 出发这天,他是拎着一个特大行李袋与许厂长,以及供销科长在厂里汇合的。 原本还觉得他带的东西太多了,未料,人家二位带的比他还多! 每人两个包袱。 三人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供销科长姓徐,不到四十岁,白白胖胖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一脸佛相。 此时,他眯着眼,摇头叹道:“每次出差都这样,你们得去送几家?我得给三家捎东西呢。” 戴誉和许厂长还好,每人跑一次就好了。 厂里出车将三人送去了火车站,这时的火车站虽然没有后世喧闹,却也不遑多让。 戴誉帮许厂长提了一个包,一路跟在二人身后找到大部队的位置。 这次出差是有组织的集体活动,一切行动听省糖酒专卖公司的指挥。 除了他们市第二啤酒厂,省里不少知名糖酒烟厂都派出了代表。 每个厂派来三四人,整个队伍下来,差不多快有四十人。 戴誉让许厂长和徐科长在一旁歇着看包,他自己则去找了专卖公司负责发放火车票的一个办事员。 因着是公家出面买火车票,出具了介绍信就直接弄到了将近四十张的卧铺票。 不过,卧铺票也分上中下铺。 戴誉提前找过来,原因无他,就是想提前搞两张下铺票。 那两位领导,老的老胖的胖,若是被安排去中铺和上铺,那真是有的忙了。 塞了一包烟给那姓李的办事员,笑着商量道:“李干事,给我们留两个下铺呗!” 李干事没推辞,笑睨他一眼:“你倒是挺着急,还是第一个过来要票的,大家都忙着寒暄呢。” “嗐,领导忙着寒暄,我这个跑腿的不得先将领导照顾好嘛。我们领导年纪不小了,爬上爬下的不方便。” 李干事心说,哪个领导的年纪小啊,总有人要爬上爬下的。 不过,刚收了戴誉的一盒烟,他也没拒绝,痛快地将车票给出去。 他就是个负责发票的,给谁都一样。 戴誉用一盒烟跟人家换了下铺票的经过,许厂长二人都看在眼里。 众人闹闹哄哄地上了火车,许厂长在下铺安顿下来,刚想夸奖戴誉两句,就见市第一啤酒厂那边的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舔着脸凑上来,笑嘻嘻问:“许厂长,听说你们这边有两张下铺,能不能跟您换一张啊?” 戴誉打了热水回来,恰巧听了他这番话,直接接话道:“你要换什么,过来跟我说,别打扰我们厂长休息!” 第 46 章 第 46 章 那年轻人听到声音, 诧异地侧身回望过来。 戴誉借着他侧身让出来的空隙,挤进包厢, 将热水放在小桌板上, 对着许厂长二人说:“厂长,你们先喝点水,我跟那位同志过去看看有啥需要帮忙的。” 许厂长含笑颔首, 摆摆手让他去忙。 戴誉出了包厢, 发现那年轻人还眼巴巴地杵在原地,便笑着扶上对方的后背, 稍一用力便将人带出去几步。 来到两节车厢之间的过道, 戴誉掏出一支烟递给他, 问:“同志你怎么称呼?哪个单位的?” “郭为民, 市第一啤酒厂的。”郭为民没接烟, 他还等着给领导换铺位呢, 哪有心情抽烟。 “嗯,郭同志,虽然咱是第一次见面, 但我也得跟你说道几句。”戴誉之后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才不紧不慢道, “咱们两个厂在最近几个月是非不断, 你怎么还能直接找上我们许厂长换铺位呢?这不是让其他兄弟单位看热闹嘛!” 郭为民听他提起两厂之间隐隐的较量, 也颇觉棘手。 说起来,这事还是被第二啤酒厂改名闹的。 他们市第一啤酒厂原本叫滨江市啤酒厂, 是正经八百的市管单位。 谁知机械厂的一个下属汽水厂, 不知从哪天开始, 突然就抖了起来。不但开始大量生产啤酒,野心大了以后, 还想把厂名改成更体面的。 它改名叫了市第二啤酒厂,于是原本一家独大的滨江市啤酒厂也被动的成为了市第一啤酒厂。 因为改名的事,一啤的领导去市政府抗议了好几次。不过,抗议无效后,只能服从组织安排,捏着鼻子认了。 最可气的是,自从二啤的啤酒销往南方市场,大家开口闭口都是滨江二啤的产品,他们一啤被对比得仿佛是个乡下小作坊。老百姓大多只知道二啤,一啤的产品虽然也在卖,却远不如二啤名声响亮……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两厂之间的嘴仗官司就没消停过。 戴誉似是替对方考虑,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这事办得实在是不漂亮,即便我们许厂长高风亮节,同意让出这个下铺了,你回去问问你们厂长,他愿意过来占我们厂的这点便宜不?这不是给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递话柄嘛!” 郭为民面色不太好看,语气有些冲:“我也是没办法,总共就得了九个下铺,你们占了俩,剩下的那些睡下铺的领导,一个比一个年纪大。我当然是来找你们了。” “我们许厂长看着年轻,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徐科长更不用说,你看看他那体型,上面铺位的空间那么狭窄,他都未必能躺得进去。”戴誉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道,“不瞒你说,这两个下铺,也是我跟专卖公司的领导软磨硬泡来的!没办法,跟着领导出门,啥事都要做在前头啊!” 你既然那么能替你们厂长着想,之前干啥去了?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郭为民不死心地叹道:“你们有两个下铺呢,我们那边一个都没有!我是刚转正的秘书,要是就这么空手回去了,肯定得被领导贴上无能的标签。老弟,你怎么样也得想办法匀给我一个吧。” 他长得不错,虽然个头没戴誉高,但也是个斯斯文文的青年,这么一示弱,确实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觑着对方这副情态,戴誉心道,给领导当秘书的都不是一般人呐,能言能唤能屈能伸,唱念做打样样精通,不服不行。 “咱俩也算难兄难弟了,不过我还不如你呢,我今天第一天上岗,还是实习秘书。”戴誉也换上一脸苦相,握上他的手摇晃两下,“虽然我们厂长向来待人宽和,但我要是真把这票换出去了,之后回了厂里也没脸继续干了,肯定得主动卷铺盖走人,返回原单位。你们的铺位是上铺还是中铺?我自己这张是中铺的,你要是乐意,把我的换了也成。反正我睡哪都一样!” 郭为民看戴誉的情况还真不比自己强多少,秘书当得比自己还卑微,深觉卖惨卖不过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戴誉拍拍他的肩膀,催促道:“老哥,你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去跟其他厂的人商量商量吧,一会儿大家都安顿好了,更难找人换票。” 对方实在难缠,郭为民无法,只能在心里咒骂两声,闷着头就要离开。 戴誉还对着他的背影喊:“郭老哥,你这也算帮我的忙了,回头没啥事了,我找你喝酒去啊!” 不给他找麻烦,就算帮忙了。 被他这样甜枣加大棒的一通招呼,郭为民只觉哭笑不得,你有的酒我们厂也有,谁要跟你喝酒! 摆平了郭为民,戴誉又乐呵呵地回去了。 许厂长二人也没问他是怎么跟人家谈的,反正刚才他喊那一嗓子要请人家喝酒的话,他们离得不远都听见了。 这会儿他们这个包厢的六个人都已经到齐了,除了他们第二啤酒厂的三人,还有荣城卷烟厂的厂长和供销科长,以及滨江糖厂的供销科长。 包厢里有点热,戴誉坐在外面的椅子上听几个领导聊天。 从省城到北京得走一天多的时间,大家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没意思了,时间有点不好消磨。 糖厂的供销科长就从包里掏出了一副扑克牌,号召大家打扑克。 打扑克是如今机关工作人员的必备技能,娱乐活动匮乏,不少人下了班私下攒局打扑克。 尤其是供销科长这种常年走南闯北应酬交际的,打牌更是家常便饭。 时下有句顺口溜叫“腰里掖副牌,逮谁跟谁来”,说的就是各单位里整天沉迷打扑克的扑克迷。 戴誉来了以后尚未接触过扑克牌。 戴家大多是老人小孩,男人们整天在车间累得要命,回家只想睡觉,谁有心思组织打扑克。 单位里更是组织不起来。一般都是同科室的职工一起玩,他们宣传科就俩男的,女同志对打扑克没啥瘾头,所以他和沈常胜也玩不起来。 不过,包厢里这些人显然都是个中老手了,糖厂的供销科长一提议,大家纷纷应和。 紧接着戴誉就看到包厢里的几人一个个都低头摸兜去了。 正不明所以间,就见大家纷纷从兜里掏出各种票证。 许厂长拿了两张啤酒票,糖厂的拿糖票,烟厂的拿烟票。 人家也不说这是赌注,只说今天打的是票证扑克。 啤酒厂这边是许厂长上阵,与烟厂糖厂的三人玩“争上游”,戴誉和徐科长只有坐在一边看热闹的份,等着许厂长赢牌后海豹鼓掌。 这会儿的扑克玩法也是很有时代特色的,“争上游”的玩法是在五八年前后产生的,为了鼓励劳动热情,应和的热潮,“争上游”便应运而生了。 戴誉看他们玩了一把就明白是咋回事了。 玩法挺简单,就是大家依次出牌比大小。谁最先出完了手里的牌,谁就是“上游”,而最后的输家即是“下游”。 在下一局开局的时候“下游”要将手里最大的牌进贡给“上游”,“上游”再根据手里牌的情况返还给“下游”一张。 这打法实在没啥技术含量,一群智商在平均线以上的领导打这种牌,真的是输赢全看运气了。 许厂长的运气显然不咋样,除了开局赢了一次,再没有过进账。 气得许厂长直呼:“千刀万剐不赢第一把!” 让牌局突然就变得玄乎了起来…… 见他输得这样惨,徐科长和戴誉面面相觑,准备鼓掌的手迟迟抬不起来。 趁着洗牌的空档,戴誉提议道:“不然你们还是‘打百分’吧,这‘争上游’实在没啥技术含量,几把下来都看腻了。” “打百分”戴誉是早知道的,与后来的打升级差不多。也是历史的产物,鼓励大家争当英雄,争当先进的。 卷烟厂的厂长也附和:“对对对,咱‘打百分’得了,而且全打暗牌,来个一千分的,谁要是赢了,这桌上的所有票都归他!” 许厂长摆手:“不行了不行了,一千分的我可玩不动。先吃午饭,吃了饭让老徐和小戴组队跟你们打!” 提起吃饭,大家都来了精神。 天气凉快下来以后,大家都是随身带着够两天吃的饭菜,虽然火车上有餐车,但东西太贵,俭省惯了的人哪舍得花那个钱。 戴誉翻出包里的一兜葱油饼放在了小桌板上,让大家分着吃,戴大嫂给他烙了不少,包里还有一兜呢。 见状,众人纷纷掏出自己带的吃食,有拿香肠片的,有拿茶叶蛋的,有拿拌凉菜的,三两分钟的工夫,桌上已经放了五六个铝饭盒了。 戴誉洗了手回来,拎起一张葱油饼,将桌上的所有菜各夹一点卷进去,又涂上一些徐科长的辣椒酱,问许厂长:“厂长,你吃这个不?” 许厂长看他将东西一股脑全卷进去,很不能理解这种吃法,摇头:“这乱糟糟的能好吃么!” 戴誉笑:“这就是津门小吃大饼卷一切啊!哈哈,人家那边的人都这么吃!啥都能卷!” 徐科长见他不一会儿就干掉了俩卷饼,也尝试着自己动手卷了一个,吃了几口就对着戴誉竖了大拇指,“好吃!” 徐科长的肯定,让其他人也对大饼卷一切热情起来,吃过之后纷纷表示,以后出差就带这个,在家卷好,可以上车直接吃! 有了一起吃卷饼的交情,让戴誉与徐科长顺利组队,成功融入了之后“打百分”的娱乐活动中。 徐科长在当供销科长前是搞财务工作的,理财算账也是一把好手,戴誉虽然不常打牌,但脑子灵光,两人联手,终于在天黑以前将卷烟厂与糖厂二人组斩于马下,赢回了桌上那一堆花花绿绿的票证。 知道戴誉是抽烟的,徐科长把烟票全给了戴誉,自己则去与许厂长平分剩下的那些。 输掉这一战,让糖厂的供销科长一直耿耿于怀,直到第二天下午下了火车,还在念叨着之后要找时间跟啤酒厂这二人再大战一场。 戴誉和徐科长都哈哈笑着表示,欢迎随时来战! 省糖酒专卖公司方面早已将一行人的行程与大会主办方做过报备。 所以他们这个三十多人的队伍甫一走出北京站,就有人将他们引领到一辆半新不旧的大卡车前,打算将人直接拉去举办糖酒会的西元大旅社。 一群人像是小猪仔似的被人扶着一个个顺着放下来的木板,爬进卡车车厢,省糖酒公司的李干事反复清点人数,确认所有人都上车了,才钻进驾驶楼,通知司机师傅开车。 因着许厂长有些晕车,戴誉也根本没心思欣赏首都六十年代的风貌,前往旅社的一路上都在跟徐科长一起照顾许厂长。 此时的西元大旅社在北京城西,与同样在城西的友谊宾馆一样,都是不对外开放,只接待会议代表的。不过,因为友谊宾馆可以接待外宾,所以名声要比西元大旅社更响亮一些。 大会主办方给与会代表准备的都是双人标间,戴誉先去取了一间房的钥匙,将许厂长二人安顿下来,才又匆匆忙忙地去给自己找住处。 他得跟人拼间。 到前台一看,得嘞,市一啤的郭为民也在那等人拼间呢。 戴誉笑叹:“郭老哥,咱俩也太有缘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修得共枕眠,咱俩能在一个屋子里睡好几天,也是前世修的几百年的缘分了。” 郭为民看到戴誉也挺惊讶,不过事已如此,他也不是啥矫情人,欣然接受了戴誉同住的提议。 两人的房间就在许厂长二人的旁边,戴誉抽空过去告知了一声,便回到房间休息。 郭为民往印着西元大旅社标志的白床单上一躺,看戴誉还在进进出出地忙碌,开口问道:“晚上咱们省里先开碰头会的事,你知道吧?” “嗯。” “哎,估摸着咱们也就能跟着开这一次会,其他的时间只能闲逛了。”郭为民叹气。 戴誉闻言一愣,停住手下还在忙碌的动作,问:“啥意思?咱们不能跟着去糖酒会啊?” 郭为民哼笑一声:“你想啥好事呢,只咱们省就来了这么多人,全国每个省都派了代表来,要是所有人都能进入会场,那里面不得乱套了!” 看他还瞪着眼睛愣神呢,郭为民继续道:“糖酒会的举办地点就在这栋楼,你看哪个会场能安排下几百上千人?根本没有地方装得下嘛,而且那么多人进去,会议安全和秩序也得不到保证!” 戴誉:“你听谁说的?” “这糖酒会每年都举办,都办了七八年了,随便找人一打听就知道了。”郭为民用脑袋枕着手臂,优哉游哉道,“这样也好,明天上午,把领导们往会场里一送,咱们就自由了。他们的午饭都是在旅社的餐厅解决,所以咱们没事就可以出去逛逛了,转转景点,买买纪念品什么的!” 戴誉听他语气轻松,心知人家这是早就得到消息,已经提前做好准备了。 不像他,满心以为能跟着领导们进入会场见见大世面呢。 这可是被业界誉为“天下第一会”的全国糖酒会!被后世称为酒类行业“风向标”,食品行业“晴雨表”的全国糖酒会! 虽然他没有制定计划的权利,但是他也可以参与见证呀! 郭为民这番话,无疑是兜头给戴誉浇了一盆冷水,让他一下午都蔫蔫的。 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去陪着许厂长跟省糖酒专卖公司的人开碰头会时,果然得到确切通知,随行的无职能人员,不被允许出席糖酒会…… 从会议室出来,徐科长见他没精打采的,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还年轻呢,以后肯定有机会参加。你看我,今年也是第一次参会,之前只有厂长才能参加,更早之前是只有制定计划的专卖公司可以参加。没准明年你就能进去了!” 戴誉笑着颔首。 心里却琢磨着有什么能进会场见世面的办法。 他这次能来北京,是沾了李叙的光。趁着人家去青年培训班培训,被他钻了个空子。 且不说,李叙之后是否会回厂里继续当秘书。若是自己明年能顺利考上大学离开啤酒厂,那下一届的糖酒会他是铁定无缘出席的。 将领导送回去休息,他回房间就着暖瓶里的热水,把包里剩下的两张葱油饼吃了,算是解决了晚饭,然后就背着包出门了。 旅社的东门还在陆陆续续有其他省份的会议代表进入,听着大家天南海北的口音,戴誉觉得挺有意思,便也没出去闲逛,只在大厅里转悠着看热闹。 晃悠了十来分钟,他发现前台旁边的小矮桌上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登记处,不时就会有人拿着工作证过去,跟工作人员换参会证。他仔细看了半天,那参会证与下午帮许厂长二人领的代表证不太一样。 戴誉瞅准一个刚换了参会证的女同志,凑上去跟人家套近乎。 “同志,请问你是怎么换到的参会证啊?” 那女同志三十多岁,穿着一身列宁装,梳着齐耳短发,看起来十分干练。 看戴誉笑得灿烂,又长得面善,便和气道:“我是京城日报的记者,明天有工作任务。” 虽然没说是咋换的,但戴誉已经明白了,有记者工作证人家就能换糖酒会的参会证。 跟对方道了谢,目送这位女同志走出大门,戴誉瞬间来了精神。 他打开自己的背包,将自己那台“华山牌”照相机挂到脖子上,又翻出工作证,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就往前台旁边的登记处去了。 “同志,是在您这换参会证吧?”戴誉声音平稳,笑着看向登记处后面坐着的年轻女同志。 “对,请出示一下工作证和介绍信!”女工作人员见他脖子上挎着相机,只当他也是明天参会的记者。 有两家报社的记者已经提前来领过证了,据说是怕明天早上时间太赶来不及。 一派镇定从容地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和另一个小卡片递过去。 女工作人员拿过来翻看一下,叹道:“呦,还是第一次有你们滨江省日报的记者来出席糖酒会呢,部里给你们发邀请函了吗?” 一般这种会议新闻只有国家大报会给个版面刊登,其他地方日报顶多转载一下,谁会大老远的派个记者过来采访啊。 戴誉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万一被查出来,轻则挨批评,重则被安个间谍罪判刑,那代价可就大了。 他实话实说道:“没有,我是省日报的通讯员,还是啤酒厂的宣传干事,这次正好以秘书的身份,跟着领导出席糖酒会。就想将糖酒会的盛况记录下来,回去以后做一个专题的图片新闻。” 上次在省日报成功发表了牛主任的报道后,他就成为省日报在啤酒厂的通讯员了。那个小卡片就是省日报随着样刊一起邮寄给他的。 女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她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呢。 “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没有邀请函,我是没有权利被你发放证件的。”看戴誉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女工作人员蹙着眉思考片刻,才犹豫着道,“要不你再等一会儿,我帮你问问上级领导。” 他本就只是过来碰碰运气的,人家不嫌麻烦,愿意帮自己去询问领导,他当然得领情了。 戴誉忙不迭道谢,让她只管去。 不多时,那女同志就带着一个威严的中年人过来了。 中年人在戴誉身上扫了一圈,见他脖子上还挎着相机,还真挺像个记者的。 “同志,把你的介绍信给我看一下。”中年人道。 戴誉忙将出发前厂里给开的介绍信递过去,又让他看了自己的工作证,缓声解释:“我是跟着厂长来参会的,不过第一次来没经验,没想到陪同人员不能出席会议。原本还想将咱们全国糖酒会的盛况仔细拍摄下来,回我们那旮旯以后,好好宣传一下呢!不然也不会随身带着照相机了。我们地方日报是很少有机会宣传报道这个级别的全国盛会的,往返一次成本太高了!” 那中年人仔细翻看了他的证件,又去前台核对了他和许厂长的入住信息,查询无误后,将证件退回来,与女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就转身离开了。 戴誉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语气干巴巴地问:“同志,咋样?领导同意给我办了吗?” 女工作人员乐呵呵道:“你运气不错!看你这么远跑一趟不容易,我们领导同意发一张参会证给你。” 戴誉闻言击掌笑道:“多亏有您帮忙了,哎呀,我这得怎么感谢您才好啊!” “没什么,机会难得,你好好把握,多拍些照片,找几个好的切入点,帮我们也多多宣传一下糖酒会。” 戴誉笑着颔首,从包里摸出两张啤酒票塞给她:“我是啤酒厂的,一般喝酒不要票,这票我平时用不上,送您两张。算是我们地方上同志的一点心意,您也尝尝我们滨江的啤酒。” 那女工作人员没怎么推辞便收了下来。 毕竟是办成了事情才送的,又不是贿赂,两张酒票不值钱,就是比较稀有而已。 拿到能进入会场的参会证,戴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就去了许厂长二人的房间。 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戴誉对许厂长道:“厂长,明天我也能进会场了,到时候你们就别着急了,我帮您和徐科长把样品搬进去。” 来参加会议的各单位都是要展示自己厂里的产品的。虽然不能像广交会那样在会上达成交易,但也能与其他企业相互交流学习,也是一个展示己方实力的好机会。 许厂长没想到戴誉这小子这么能耐,片刻工夫就给自己弄了个参会证回来。 他拿过那张参会证细看,发现备注一栏里确实如他所言标注了省日报的通讯员,顿时有些哑然。 拍拍他的肩膀,只说让他明早跟他们一起去大旅社的餐厅吃早饭,便让人回去休息了。 房门关上,徐科长就笑着摇头叹道:“这小子可真是个能人啊!太能折腾了!我要是有他这本事,去年也不至于在会场外面闲逛了三天。” 许厂长哈哈笑:“这小子头脑确实比较灵活,还有点认死理,不让他去他还偏要进去!有时候干工作就要有这种韧劲。” 徐科长笑着道是。 糖酒会在周一上午九点开始。 清早起来有点凉,换上了戴母给他买的新衬衫和针织毛背心,在郭为民“怎么可以抛弃队友”的控诉目光下,去了会场。 脖子上挂着照相机,手里还提着他们啤酒厂满满两箱的样品。他们厂里除了生产棒啤还有各种口味的汽水,零零总总算下来,能有二十多种。 会场里人已经很多了,这时候还没有形成糖业烟酒公司经理会和供应会分段召开的模式,所以糖酒公司的负责人和各个工厂的负责人都闹哄哄地挤在一起。 糖酒会之前是由城市服务部组织的,后来城市服务部并入商业部,这个会议顺理成章地由商业部接手。 本次大会主办方的筹备工作做得很细致,虽然不是售卖会,但还是按照产品类别,将酒类糖类烟类,分门别类地区分开。 滨江第二啤酒厂的产品左边挨着上海的一个啤酒厂,右边挨着的是绿岛啤酒厂。这样也能加强行业内部的交流学习,便于开供应会的时候调剂和补充市场供应。 戴誉将样品摆好以后,见许厂长他们在与其他单位的人寒暄,便捧着相机溜了。 在会场里晃了一圈,将有价值的内容一一记录下来,戴誉找个人少的地方靠着休息一会透透气。 站了没一分钟,便被人主动上前搭话了。 来人正是昨天那位京城日报的女记者。 “同志,你也是记者?”女记者见戴誉胸前也别着参会证,以为他是同行。 戴誉笑了一下,解释:“不是,我是啤酒厂的通讯员!” 女记者眼前一亮,问:“你是哪个啤酒厂的?绿岛啤酒的吗?我正要找绿岛啤酒的厂长做个系列专访。” “不是,我是滨江市第二啤酒厂的。”说着从包里掏出自己穿红毛衣的那张宣传画报展开给她看,“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采访我们厂长?我们厂今年进军南方市场以后,成绩也非常喜人!” 女记者:“……” 第 47 章 第 47 章 在戴誉的印象里, 他们啤酒厂还从未登上过国家级主流媒体的版面。 即便以往需要与新闻媒体对接,宣传科也大多是跟省内的几家地方报纸打交道, 从没接触过其他省市甚至国字头的媒体。 京城日报虽然也是地方报纸, 但人家地处祖国心脏,拥有的资源和受关注程度肯定不是省日报能比的。 戴誉估摸着,让对方临时更换采访对象的可能性不大。不过, 既然已经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行不行再说,就先试试嘛, 万一能行呢! 反正说几句话也不费事, 就是搂草打兔子, 捎带脚的活儿。 那女记者被他这无厘头的举动弄得怔愣了一瞬, 注意到他还举着画报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等待答复呢, 过了好半晌才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问:“这上面的明星是你吗?” 戴誉扫了一眼她参会证上的名字,笑道:“怎么,何记者觉得这上面的人跟我不像?” “像倒是像, 只是你变了发型, 这画报的颜色也有些暗, 印出来的人没你本人好看!”而且画报被折叠以后, 沿着中线有一道折痕, 正好折在戴誉的脸上,让他的脸有些变形了。 “没想到你还是个明星呢!”何记者笑。 戴誉假意谦虚道:“像您这样的大记者都没认出来我, 我算哪门子的明星!我只是作为优秀职工代表, 被厂里挑选出来拍摄了一组宣传画报而已。这也算是我们厂的独有特色了, 没像其他大厂那样请电影明星拍画报,而是找了厂里的职工为自己生产的啤酒代言。” “你不是通讯员吗?怎么还要生产啤酒?”他的话让何记者错以为他还得下车间搞生产。 戴誉心知她误会了, 却也没纠正,顺势道:“通讯员咋啦,我们全厂职工,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厂长,都是要下车间搞生产的!” “哦,还是第一次听说办公室职员也要搞生产。”何记者的活动范围一直在北京附近,还真不了解地方的厂职工是怎么工作的。 “嗐,这么说吧,别的厂肯定也有在周末搞义务劳动的,不过像我们厂这样全员下车间的,全国也没几家!您知道这是为啥不?”戴誉将画报收起来,闲聊似地问。 何记者并不接他话茬,只含笑等待他的下文。 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知道人家京城的记者不好忽悠,他也不卖关子,直言:“我们厂的产品,如今不但要满足省内百姓的消费需求,还要作为额外补充被调剂到南方市场。生产任务翻倍,当然人手也得翻倍啦,为了去糖化车间翻麦,我把头发都剃了!” “那你们还真挺辛苦的。”何记者不怎么走心地应和。 “辛苦也是值得的!您看,现在不只上海南京那些南方城市销售我们厂的产品,连首都人民也能喝到我们的啤酒!”戴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 “照你这么说,你们现在的规模和知名度岂不是已经与绿岛啤酒不相上下了?”何记者颇觉好笑。 硬件条件摆在那里,戴誉也没胡吹,只是实事求是地说:“只看规模的话,我们厂是要比绿岛啤酒大一些的,因为我们不仅有啤酒生产线,还有汽水和汽酒生产线。而且啤酒种类也比他们多。” 何记者点头,却还是指出:“种类多也许是一个优势,但在知名度上你们还是欠缺一些的。人家是能特供中央和出口的。” “您看,这就是广告效应嘛,他们的酒都特供和出口了,普通老百姓鲜少有能喝到的。就因为喝不到才成了大家心里的阳春白雪嘛。不过,我们厂的啤酒也不是什么下里巴人。”戴誉又在包里窸窸窣窣摸索一阵,翻出两张画报给她看。 这次看的重点不是他的照片,而是他手上拿的啤酒:“我们厂的啤酒采用的是苏联酿造工艺,分为滨江啤酒、白花啤酒和黑啤酒,三个种类三个价格,可以满足各消费阶层的需求,无论是农民工人,还是领导干部,总有一款啤酒是他能接受的。” 见她听得认真,戴誉再接再厉道:“我们厂这些领导都是闷头干活的实干派,不爱做宣传,大家都觉得真金不怕红炉火,酒好不怕巷子深。若不是今年从市专卖公司调过来了一个驻厂代表,懂得宣传报道的重要性,这会儿大家还当着默默无闻的老黄牛呢。” 何记者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笑着调侃:“你这么卖力给厂里推销,你们领导知道么?” “领导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推销出去!”戴誉对她的调侃不以为意,“何记者您也别盲目追求知名度,像茅台汾酒甚至绿岛啤酒这样的名酒,经常见诸报端,没准读者们早就看腻了,就想看点新鲜的!” 何记者笑着颔首:“你说得也对。” 戴誉以为有戏,忙期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答复。 “不过,我今天的这次采访是被上级领导指定了采访对象的。采访谁不由我个人说了算,我也是要服从组织安排的。”何记者语带歉意。 戴誉心中虽有失望,却也知道这种事只能随缘强求不来,洒脱道:“没事,您就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吧。走,绿岛啤酒的展位就在我们厂旁边,我带您过去。正好也顺便看看我们厂的产品,以后若是有机会,您也帮我们厂宣传宣传。” 何记者觉得这小伙子心态不错,顺势问了他的名字,两人一路聊着天就去了滨江第二啤酒厂所在的区域。 此时展示桌前站了不少人,大家都在看每个产品上贴着的产品介绍。因着会议是不对外开放的,所以这些人多半是上级领导和同行。 许厂长正在与一个领导模样的中年人交谈,徐科长则负责回答一些代表们的提问。 戴誉带着人在他们厂这边看了看,便将人介绍去了绿岛啤酒那边。 徐科长抽个空过来与戴誉确认:“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报社的记者?” 胸前别着跟戴誉一样的参会证,还带着相机,明显是跑新闻的。 戴誉颔首。 “她是哪个报社的?你怎么把人送去那边了?”徐科长斜眼瞟向绿岛啤酒的方向。 “京城日报的,点名来采访那边的。”戴誉低声解释,“我刚才尝试邀请她采访咱们厂,她没同意,就只能算了。” 徐科长一急:“怎么能算了呢?这机会多难得,咱们得争取争取啊!” 戴誉无语,把自己的画报拿出来给他看,无奈道:“我都厚着脸皮把画报展示出来跟人家套近乎了,为她介绍咱们厂介绍得嘴都快秃噜皮了。交谈了半天,对方才说她的采访任务是上级指定的,就让她采访绿岛那边。” 徐科长叹:“哎,还是人家的知名度高啊,大家一说全国知名的啤酒品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咱们现在还不上数……” “咱们也很不错了,全国各大城市都有我们厂的啤酒在销售,慢慢会打开知名度的。”戴誉安慰他,“也有可能是人家看我太年轻了,觉得我没有决定权,不乐意跟我多谈。” 这会儿许厂长已经跟人谈完话回来了,听了戴誉的话,许厂长直接拍板:“小戴,你就放手去做,邀请报社的决定权给你,只要能拉来一家报社为我们厂做宣传,不论大小,都记你一功!” 能出席糖酒会的记者,除了他们厂这个滥竽充数的小戴干事,其他人应该都是来自全国发行的大报的。 戴誉心里叹气,得嘞,原本只是个有一搭没一搭的活,说话间就变成了厂长指派下来的工作任务。 不过,虽然应下了厂长交代的工作,戴誉却也没有大包大揽,脸上现出了一丝为难来。 在许厂长二人询问他还有什么问题时,他才犹豫着道:“厂长,帮着厂里联系报社这事我倒是能试试。不过,将人请来以后,到底能否让咱们厂顺利登报,我就不敢保证了。可能还得请徐科长帮帮忙,在对外交际应酬这方面,我是没啥经验的,到时候得请两位领导费心将人留住。” 徐科长笑,这个小戴虽然聪明,但工作经验还是太少了! 与那些大报记者联系的前期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将人请来,就已经是把事情办成了一大半。记者同志既然答应来采访了,就不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连个中缝的版面都不给他们。 望着戴誉得了他们的保证后,兴冲冲跑远的背影,徐科长跟许厂长感慨:“小戴什么都好,就是太年轻了没经验,还得让咱们这些老同志给把关呐。” 许厂长勾了下唇角,没吭声。 那小子黏上毛比猴都精!整天张罗着请这个喝酒,请那个抽烟的,还说没有交际应酬经验?估摸着是不想出这个风头罢了。 戴誉确实不想出这个风头。 他跟徐科长的看法截然相反。 将记者请过来跟厂长他们谈谈话聊聊天不是啥难事,难的是厂里能否拿出真正吸引这些记者的干货,让人家有兴趣报道他们啤酒厂的事迹。 不过,他只是个宣传干事,没必要越级考虑太多,怎么将人留住是领导们需要操心的问题。 他把领导的活都干了,那让领导干啥? 得了正儿八经的差使,戴誉再次在会场里闲逛时,关注的就不再是各单位的产品,而是与他一样挂着照相机的记者了。 不过,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有意栽花花不发。 他一心惦念着想跟人家记者同志拉拉关系,反而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了。大家都忙忙碌碌的,根本不给他搭话的机会。 半天过去,他的任务进度还是0%呢。 上午的会议,基本就是各单位间的交流学习,真正进入正题,彼此置换资源,各省以及各厂制定生产和采购计划的内容,要放在明后两天。 午餐是由主办方准备的简餐,地点在西元大旅社一楼的内部餐厅。 偌大的餐厅摆了几十张长条餐桌,众人没有按照省份入座,而是让相同行业的代表坐在了一起。 许厂长他们这一桌上坐着的都是各家酒厂的领导,戴誉没跟他们坐在一起,打了声招呼就去了主办方给新闻记者单独准备的那一桌。 坐到唯一熟悉的何记者旁边,戴誉大概扫了一眼饭桌上的人,除了他与何记者,还有六位男记者。 这些人似乎彼此都是认识的,说起话来很是熟稔。 何记者知道戴誉与这些人不熟,便主动将他引荐给大家。 不过这些国字头大报的记者们听说他只是个地方酒厂的通讯员,刚因为他的相貌生出来的那点兴趣,突然就如海水退潮般退去了。 被人冷待是意料之中的事,戴誉也没太当回事。这点冷遇算啥,他刚穿来的时候还被人当做小流氓避如蛇蝎呢,甚至前两天还被夏厂长防狼似的防备呢! 要是整天在意别人对自己的态度,他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何况,只看这桌人的职务身份的话,他确实是位于鄙视链末端的存在,人家不愿意跟他搭话也能理解。 忙活了一上午,戴誉早就饿了,趁着大家都在聊天,没人搭理他的空档,他一边竖着耳朵听人聊天,一边将自己的肚子填饱。 工作餐的标准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不过主食和酒水管够。 时下还没有公务不饮酒的规定,每张餐桌上都摆放着种类繁多的酒水,四大名酒也赫然在列。 戴誉在其中还看到了他们厂的产品。 这些应该都是出席糖酒会的各厂赞助的。 饭吃到一半,经济月报的一个张姓老记者提议大家一起干一杯。拿起桌上唯一的一瓶茅台就要给大家倒酒。 戴誉挺痛快地应了。他还真挺想尝尝现在的茅台是啥味的,能被带来参会的酒,肯定得有些独到之处吧? 他是属于那种不用让就自动端起酒杯的,但也有人是怎么劝都不想喝的。 青年报那个姓汪的年轻男记者,以及唯一的女性何记者就是这种情况。 也是巧了,戴誉正好被这二人一左一右夹坐在中间。 汪记者光看长相气质就是比较高冷那一挂的,脸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语气也很是冷淡:“下午还要工作,我不能喝酒。” 何记者跟着附和:“我也不能喝。下午还有任务呢,我一喝酒就上头,这一杯茅台下去肯定直接撂倒,之后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经济月报的张记者觉得他们颇为扫兴,不太高兴道:“小何是女同志,不能喝酒也就算了。小汪你是怎么回事,大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 全然是上级批评下级,长辈批评晚辈的语气。 戴誉暗自啧啧两声,深觉这位资深记者的讲话水平也不怎么样,一句话没说几个字,全踩雷点上了…… 果然,何记者和汪记者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显然是被冒犯到了。 汪记者原本还只是表情冷冰冰的,这会儿连眼神都冷了下来,手按在酒杯上,拒绝的态度十分明显。 戴誉刚不自觉地搓了一下手背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就听对面有人站出来打圆场道:“哈哈,小汪不能喝白的,就来点啤酒嘛,啤酒没啥劲儿,跟喝水似的。” 戴誉也暗暗点头赞同,赶紧倒上吧,他还想尝尝茅台是啥味呢! 谁知这汪记者也不知是真不懂人情世故,还是就想跟人抬杠,冷声道:“喝不喝酒跟是不是男人没什么关系,我跟何姐只是不想在工作时间喝酒。” 酒桌上的气氛有些凝固,一时间,竟再没人出来打圆场。 汪记者说完那句话,就埋头吃饭去了。 “咳咳,”戴誉握拳抵唇,假意轻咳两声引起众人的注意,他转向身边的汪记者道,“那什么,我还是很佩服汪记者这种端正的工作态度的。不过,我就是个大俗人,看见杯里的茅台就已经馋得不行了。您要是不喝我就先干了啊!” 话落,向桌上众人举了举杯,就一口闷了。 “嘶——”戴誉感慨,“香啊!不愧是国宴用酒!” 其实他啥也没品出来,只感觉比戴家常年喝的高粱红好点。 撂下酒杯,戴誉看向汪记者笑道:“汪记者,我给您推荐个酒,保管您喝了以后不上头,也不影响下午的工作,咋样?” 他也不在乎汪记者的冷脸,起身将餐桌中央的一个棕色酒瓶拎了过来,展示给众人看。 “这款酒是我们滨江第二啤酒厂独有的产品,叫做汽酒!大家已经在会场里转悠一上午了,各厂有什么产品应该都心中有数。据我所知,所有工厂里,目前只有我们是能生产汽酒的。” 何记者对汽酒还是蛮感兴趣的,接过来看了看,甚至听说这款酒不上头后,还给自己的杯里浅浅地倒上一点。 抿了一口,何记者就哼笑道:“有点像带汽的红酒,这不就是葡萄味汽水嘛!” 再尝一口,补充:“没有汽水那么甜。这个口味我还挺喜欢的。” 戴誉笑:“带汽的红酒这种说法比较接近,不过并不是汽水。这款酒是不建议儿童饮用的。” 何记者仔细去看瓶身上的标签,叹道:“酒精度居然还是2°的!这么一回味,确实有一点点酒味,少喝点应该是不醉人的。” “我们厂生产的这款汽酒,就是专为汪记者这样公务不饮酒的人士准备的!这款酒虽然名叫汽酒,但与汽水是两码事,它是含有酒精的酒类饮料。就像外国人喝的香槟酒似的,带汽,葡萄酿造,微甜,酒味回甘!”戴誉举着酒瓶,给桌上的每人都倒了一点。 实际上这款汽酒的产量很少,市场上没啥人买账。 之所以研究水果汽酒,还是因为闹饥荒的时候,粮食紧缺,厂里琢磨着能用什么来代替粮食酿酒。 这款汽酒就是那时的产物。 只是葡萄并不比粮食更容易弄到,而且这款汽酒的定位有点不上不下的。 男人嫌它没啥酒味,小孩嫌它有酒精,只有女人能适应这个口味。不过在小地方,有几个女人舍得花钱买汽酒喝,所以这个产品产出就滞销了。 估摸着餐厅里餐桌上的这些,就是他们厂里的滞销品,被厂长送来当赞助了。 戴誉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款酒在我们那边的市场上基本是想买也买不到的,都被我们厂长调剂到北京上海去了。听说深受不爱公务饮酒人士和知识女性的喜爱!简直供不应求!” 几位记者都捧着酒杯喝了几口,有人喜欢,当然也有人不喜欢。 戴誉没在意他们的评价,而是认真看向汪记者,含笑商量道:“汪记者要不要尝一尝?我给您少倒一点吧,午餐时间快结束了,大家一起干一杯怎么样?” 汪记者觉得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像哄小孩似的,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这次倒是没再端着,很给面子地将酒杯递了过去。 礼貌地道过谢,汪记者浅浅抿了一口,觉得味道还可以,点头给予了肯定。 戴誉看他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便开口跟张记者要酒喝:“张记者,那茅台再给我来点呗,刚才喝得急,我都没品出味儿,白喝了!” 众人大笑。 张记者亲自起身给他的杯子满上。 于是,饭桌上的气氛再次恢复和谐,大家一起干了一杯。 午餐散了以后,戴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回房间休息。他看到汪记者出门散步,瞅准机会就跟了上去。 看出来汪记者是个哑巴吃汤圆心里有数的,戴誉没跟他兜圈子,直说了来意。 “刚才在饭桌上就听说,大家的采访任务基本已经在上午完成了。您要是下午还有空,我想邀请您去我们厂的展区看看。”戴誉见他没反对,顺势将他们厂的产品以及最近几个月的大动作做了详细介绍。 “反正您也是在寻找新闻素材,不如去跟我们厂长聊一聊,看看有什么可取之处。我只是个宣传干事,对于厂里的事情没有厂长了解得具体全面,您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与他面对面交流。” 汪记者虽然看着高冷,但是为人倒是很实在,直言道:“我负责的新闻稿已经收集到了足够多的素材,即使去采访了,也未必能见报……” “没关系,您只管去。无论能不能登报,我们啤酒厂都热烈欢迎青年报记者同志的采访。”戴誉语气诚恳,“我们来一次北京不容易,能接受向您这样的国家级报纸的采访,更是难得,有个向全国人民展示自己的机会就已经很满意了,能不能登报就随缘吧。” 汪记者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答应了。 当天,戴誉将汪记者引荐给了许厂长和徐科长,至此他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至于能否登上青年报的版面,那就是领导们需要操心的了。 第二天的会议主要是糖酒公司的经理会,记者们不被允许进入会场。 戴誉已经进去见识过一次了,所以之后让不让他进去都无所谓。 清晨起来,穿戴一新之后,拎上何大夫给的那个小包裹,揣上写有夏露外婆家地址的纸条,戴誉就慢悠悠出门了。 来到这边两天,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心情认真欣赏首都风貌。 此时的北京城刚刚苏醒,晨起有不少遛鸟的大爷。 钻进最热闹的一家国营早点铺子,点上服务员推荐的褡裢火烧、焦圈和面茶,在铺子里看热闹,听人聊天,磨蹭了半个多小时,才出门去坐公共汽车。 夏露外婆家在什刹海附近,他下了车,按照纸条上的地址找到一个红漆大门的四合院。 不过,他并没有敲门入内。而是沿着这条胡同继续往东走,经过第一个岔路口时,再向南走,直到第三户人家的院门前停下。 这会儿已经快到上午十点了,自行车的铃声,锔锅钉碗补茶壶的吆喝声,起刀磨剪子的滋啦声,以及孩子们围着糖担子,用牙膏皮换麦芽糖的吵闹声,吵吵闹闹地往戴誉的耳朵眼儿里钻。 来往的人员太密太杂,他没敢做什么惹人怀疑的举动。 只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戴誉凑近青砖围墙,在其中一块写着门牌号的青砖上轻轻敲击两下,听到空鼓声,又在它周围的另两块砖上又一次敲了敲,反复确认几次才放心地收回手。 看来他记得没错,赵学军的那十多条大黄鱼应该就是在这里找到的。 按照小说中所写,赵学军重生后,根据前世的记忆,在这户人家挖空的外墙青砖里找到了那些大黄鱼。之后通过这些钱以及夏露家的帮助,改变了赵厂长被下放的命运,也让赵学军从此平步青云。 戴誉找到的这户人家,据说主人是个大资本家,如今早已人去楼空了。 这明显就是作者给赵学军安排的一根粗大金手指…… 几十年后这一片房屋拆迁的时候,因为在施工现场挖出了大量金条而登上了新闻。仅这样一条新闻就成全了重生而来的赵学军。 不过,估摸着赵学军到目前为止,应该是还没机会来北京取走这些东西的。 戴誉现在的想法很简单——宁可将这些大黄鱼拿出来捐了,也不能便宜了赵学军那个人渣! 他得在赵学军寻来之前,将它们转移了! 然而,他也有自己的顾虑。这一片人多眼杂,今天肯定是不能直接将东西带走的,不然万一被人盯上了也是麻烦事。 另外,这些大黄鱼拿出来以后他要怎么处理? 无论是留在北京还是拿回家去都不太合适…… 戴誉心里正纠结着,余光却瞟见前方一个胳膊上带着红袖箍的大妈,一脸狐疑地冲着他走了过来。 “同志,您不是我们这一片的住户吧?请出示一下您的证件!” 第 48 章 第 48 章 戴誉刚转进这条胡同时, 居委会的李大妈就盯上他了。 原本见他拎着东西,还以为是哪家来串门的亲戚。岂料这人挨家挨户找过去, 不但谁家的门都没进, 反而还停在了大资本家的后罩院外面。 李大妈脑中的警报瞬时拉响! 探照灯似的目光在对方身上欻欻扫视。 虽然已经建国十多年了,但是敌特间谍的活动仍然猖獗,他们居委会的日常工作中有一条就是随时留意观察形迹可疑人员。 戴誉一看到大妈那严肃的表情, 就在心里暗呼完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还在担心被人盯上后徒惹麻烦,此时麻烦就自动找上门了。 他不敢跟这种戴红袖箍的大妈贫嘴, 一声没吭, 老老实实地双手奉上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李大妈从上衣兜里掏出老花镜带上, 认真查看了他的证件, 问出口的话带着怀疑和警惕:“滨江人?来北京干什么的?” “出差。”戴誉正色, 说完又将自己的糖酒会参会证给她看。 李大妈略一低头, 视线跃过老花镜落到戴誉身上,一脸不善:“既然是参加糖酒会的代表,您跑到我们这一片来做什么?” “我帮人给亲戚捎东西的, 趁着今天不用出席会议, 赶紧给人家送过来。”戴誉认真回答。 说着又给她看了写着地址的字条。 “外四区19号在北面, 您往南面瞎逛什么?”李大妈看过字条, 盯着他问。 戴誉摸摸鼻子, 不好意思地答:“我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那边问路都说前后左右, 谁能想到来了一趟首都, 问到了路也找不到地方。” 李大妈“嗯”了一声, 确实有不少外地人闹过这种不辨方向的笑话,她神色稍缓, 又问:“您要找的是哪户人家,姓什么?” “姓何的,具体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我是替他家女婿捎东西的。”戴誉被问一句答一句。 老何家确实有个女儿跟着女婿去了外地工作,事情对得上。 “您跟我来吧,今儿没什么事,我带您过去。”李大妈的语气放松下来,提醒道,“以后不认识路不要在胡同里乱窜,不然又得被人核实身份。” 戴誉喏喏连声,一脸受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不一会儿就在何家的红漆木门前停了下来。 伸手去推院门没推开,敲门也没人应声。 李大妈只好转向戴誉,无奈道:“估计这老两口又到后海钓鱼去了。其他人都上班,您下午再来吧。没有个把小时,这俩人回不来。” 戴誉只觉心中一轻。 他刚被这位大妈盘问得心头惴惴,只想找个地方先平复一下心情再说。何家没人他正好可以出去缓口气再来。 李大妈琢磨着他一个外地人可能不认识路,非常热心地推荐了什刹海沿街的茶馆给他。 “点壶茶能靠俩小时,您就到那消磨时间去吧,还能看看风景。” 戴誉与大妈道了别,看看手表,这会儿若是去别的地方,往返一趟太耗时间了。干脆就听居委会大妈的建议,去后海那边随便找个茶馆坐坐。 让他没想到的是,六十年代的后海居然已经很热闹了,临水安置着一个挨一个的露天茶馆,已经隐隐能看出后世酒吧街的雏形。 虽是工作日,但在茶馆喝茶的人还真不少,熙熙攘攘的,根本没有空位。 让老板安排着跟人拼了桌,坐到略显破旧的藤椅里,戴誉随便点了一壶能叫的上名字的龙井,又配了个杠子饽饽,就算安顿下来了。 跟他拼桌的是两个跟戴父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看着有些清瘦,但很有精气神,不大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另一人蹙着眉,一脸苦相,说会儿话就要将眼镜摘下来用衣摆擦两下。 同在一桌坐着,即便戴誉不想听人家聊天,谈话内容也自然地飘进了他耳中。 眼镜男明显是求着八字胡帮忙的,这八字胡一直不吐口,两人谈了没几句话就不欢而散了。 待眼镜男离开,八字胡喝口茶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连壶好茶都不舍得点,用碎茶沫子应付我,谁能给他帮忙。” 旁边桌的一个叼着旱烟的大爷,笑呵呵接茬:“你这拉房纤儿的营生都十来年没干了,谁敢放心把事交给你,蹭壶茶沫子喝喝就不错了。” 八字胡跟那人笑骂了两句就不再多言,转头发现戴誉正一脸兴味地看热闹,不禁跟他搭话:“您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 戴誉点头,“来串门的,吃了个闭门羹,在这边等会儿。” 见他茶杯空了,戴誉拎起自己的茶壶给他倒了七分满,邀请道:“您尝尝我的茶。” “嘿,今儿是碰上大方人了!”八字胡也没客气,端起茶杯就喝。 戴誉见他喝了茶,边掰杠子饽饽吃,边与他闲聊:“刚听说您以前是拉房纤儿的?” 拉房纤儿的就相当于后世的房屋中介,解放前,想在北京城租房买房,都得找这些人。 “呵呵,都是老黄历喽,现在大家直接去房产交易所交易,用不上我们拉纤儿啦!”往日风光不再,八字胡也有些唏嘘。 他盯着戴誉看了一会儿,挑眉问:“您想找房?” 能干他们这行的都是人精,眼力好得很,戴誉一搭茬,他就敏锐地给出反应。 戴誉没有正面回应,只说这附近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随便问问。 “您是不是已经去交易所看了?没有合适的吧?”八字胡自以为猜对了,嗤笑道,“这一片过去都是大户人家,谁没事能随便把祖宅卖喽!” 虽然政府已经不让他们拉房纤儿了,但是干了几十年的营生哪是说丢就能丢的。他对这一片的房屋情况,还是门儿清的。 抿了口茶,八字胡劝道:“您呐,就别费心找了,找不到!空置的房子都归公家了,现在哪一个四合院里不是好几户租户。看您这做派也不像能挤在那种地方的人……” 戴誉说了何家那边的地址,问:“外四区那边就没有空置的房子?” 八字胡摆手:“有倒是有。一个资本家的五进四合院一直闲置着,前几个月到期,已经被收归国有了。除了他家老仆还占着个后罩房,听说其他院子都打算出租。” 戴誉好奇地问:“主人都走了,仆人还能占着房子?” 八字胡叹口气,“那家人还算仁义,走之前把后罩院都给了那老头,让他在那养老。不过,主家一走,政府的人天天上门去问,估摸着是被吓着了,现在直接搬去城南跟着侄子住。” “那他的房子怎么办?” “就先放着呗,反正已经是他的了,他爱住就住,不爱住就不住。政府拿他也没办法!”八字胡幸灾乐祸地笑,不知在笑那老头,还是笑别的。 戴誉暗忖,那大资本家将后罩院留给老仆,多半是想让他住在那,顺便看守围墙里的金子。没成想,这老头被人吓蒙了,干脆就不回去住,这才让赵学军那厮钻了空子。 不再围着房子的话题打转,戴誉重新给八字胡倒了茶,又自然地聊起京城风物。待得一壶茶水已经被反复冲泡得没有茶味了,两人才停下来。 跟八字胡要了能找到他的地址,戴誉看了看时间,与他挥手作别。 刚才跟人聊天,他才猛然想起来,自己虽然是来送东西的,但毕竟是第一次上门,空着手总归是不太体面。 在附近找了个卖副食品的商店,根据售货员的建议,买了一份京八件点心,就打算重新回何家去。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戴誉其实是想趁着天黑再去看看那个资本家的后罩院的。不过太晚登门实在是不礼貌,他只好避开人家吃晚饭的时间,早去早回。 何家的院门半掩着,这次显然是有人在家的。 在院门上敲了敲,便听里面有拖拖沓沓的脚步声传来,不一会儿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短发女青年的脑袋。 那女青年看上去二十来岁,面上还有点婴儿肥,视线在戴誉脸上打个转,客气地问:“同志,您找谁?” 戴誉将自己的来意说明,不待他将东西递过去,就见那女青年唰地窜回院里,冲着里面喊:“爸!妈!我大姐托人送东西回来了!” 没过几秒,有个低沉的男声呵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客人呢?就被你那么晾在外面了?你的礼貌教养呢!” 戴誉在门外立着,不多时便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出现,身量不高但很健朗,看眉眼与何大夫有几分相似。 主动报了姓名,又将来意说了一遍,戴誉将东西递过去就想离开了。 他在何大夫那里还有个雷锋的马甲。谁知道她在给父母的信里到底有没有提到他这个来送东西的人…… 万一说了他叫雷锋,那他到底要怎么跟外公外婆解释? 不过,夏露的外公显然是很懂礼数的,不顾他的推辞,执意让客人进门喝杯茶再走。 已经喝了一肚子茶的戴誉:“……” 对方太过热情,戴誉无法,只能先跟着对方进了门。 何家的宅子是一座三进四合院。进了大门有一面遮挡外人视线的独立影壁,过了屏门,穿过前院和垂花门才是主人所住的内院。 内院的朱红廊檐下摆放着许多绿植盆景,院落一角还被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各种时令蔬菜长得正旺。 夏露的外婆坐在院子的石桌前,穿着一身纺绸的蓝色长袖套装,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挽成一个矮髻,眼角笑起来有着明显的褶皱,看起来就是一个慈祥利索的老太太。 外婆见了被老伴引进来的年轻人,主动从石凳上站起身,笑着拉过他的手寒暄:“下午就听居委会的李大妈说,之前有个长得特别英俊的小伙子来家里吃了闭门羹,这么一瞧,果然很俊!” 戴誉谦虚两句,就被夏露外婆领着去正房的藤椅上坐下。 坐下以后,戴誉主动跟对方交代了自己与夏家的关系:“我在机械厂下属的啤酒厂工作,跟何大夫和夏露都熟识,所以这次跟着领导来北京出差,就顺路帮她们捎些东西过来。” 外婆听说他与夏家算是熟悉的,刚刚一直憋着的话终于问出口:“他们最近怎么样?好久没收到来信了,老头子前两天还念叨呢!” “得先恭喜您了!”戴誉笑,“何大夫又怀孕了,您二老又要当外公外婆了!” “呦,我姐都这岁数了,再生孩子能行吗?”之前那个短发女青年一惊一乍地嚷嚷。 外婆先跟戴誉介绍:“这是我小闺女,叫何娟。” 说完才在何娟的手臂上拍了一下,“真是大惊小怪,你姐这是跟我一样,我也是在她这个岁数怀的你!” 戴誉不想参合女人关于生育的话题,便一直没吱声,等母女二人说完了,他才接话道:“何大夫这次确实怀的比较辛苦,反应很大,我之前还在马路上看见过一次,她差点晕倒了。不过夏厂长和夏露都很照顾她,我看她心情倒是挺好的。” 说完又将何大夫让捎带的包裹和信件递给她。 还将自己额外准备的一张夏露夏洵在儿童公园的合照递过去。 外公外婆凑到一起看那张相片,一个感慨外孙女漂亮了长高了,一个评价外孙养得好,看着比去年胖了一点。 反复拿着相片看了好几遍,外婆握着女儿的信,对戴誉说:“小伙子,你今天就留在我们家吃顿家常便饭吧。正好能给我留出些时间写封回信,之后也帮我捎带给何婕。” 戴誉能说啥,只能无奈点头答应了。 见母亲带着信和花镜去了西厢房,何娟跟戴誉打了声招呼,也颠颠地跟过去。 “你又跟过来闹什么?没看我忙着呢?”外婆横她一眼,深觉这女儿被惯坏了。 “妈,您觉得这次这个怎么样?”何娟的语气隐隐透着兴奋。 “什么怎么样?”没头没脑的。 “就是外面那个同志啊,诶呀,刚才他一说是来送东西的,我急着告诉你们,都忘了问他叫啥了。”何娟薅了一下头发。 外婆不理她,拿出大女儿的信,仔细阅读起来。 过了片刻,才说,“你大姐只说让雷同志捎带东西,倒是没说全名。” “那您觉得他怎么样?长得挺好看吧?”何娟笑嘻嘻地问。 外婆“嗯”了一声。 “我大姐这次的眼光还不错,知道我喜欢长得俊的,就介绍了一个这么英俊的!”何娟语带满意。 外婆看信的动作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这是你大姐给你介绍的?那小伙子看着得比你小好几岁呢!不可能吧?” “咋不可能?之前有一次不就是让捎带东西的同志到家来跟我相看的嘛!那次我回信给她,嫌弃那位男同志长得太黑了,您看这次不就送个白净的来嘛!”何娟笑眯了眼。 外婆将大女儿的信匆匆读了一遍,也没看到任何有关相亲的提示。那次让机械厂的一个工程师来送东西,顺便跟小女儿相看,可是在信里提过的! 这次却只字未提…… 不过自己这个小女儿都是二十六的老姑娘了,终身大事却一直没有着落。 这孩子被家里惯得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整天挑三拣四的,挑来挑去挑花了眼。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只看外形就让她满意的,别管是不是大女儿给安排的相亲,既然已经登门了,就试探着问问吧。 心里拿定了主意,她催促女儿道:“我还要回信,今天的晚饭由你负责做,刚才已经说了,要留人家雷同志在家里吃饭,你正好也借此机会露一手。” 何娟这次倒是没说什么抱怨话,清脆地答应一声,便往灶间去了。 她做菜的手艺不错,可以好好展示一下。 戴誉坐在正房与夏露的外公聊天,主要谈了谈自己工作中以及机械厂里发生的一些趣事,又说了这次糖酒会上的见闻,没过多久便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 外婆写好回信出来,客气道:“雷同志,今儿是我小女儿掌勺,你先凑合着吃一顿。你在北京能呆几天?这两天要是没什么事,就天天来家里吃饭,我给你做点好的!” 万一真能与小女儿看对眼,她就阿弥陀佛了! 被称作“雷同志”的戴誉:“……” 果然,他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外公是听过戴誉自我介绍的,这会儿见老伴称呼人家为雷同志,他一时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察觉到戴誉没有出言反驳的意思,为了避免尴尬,他也没纠正老伴的称呼。 戴誉一边随着二老进入饭厅,一边婉拒道:“我今天也是趁着领导们开会,抽空出来一趟,之后还得跟着大部队统一行动,恐怕再没有什么私人时间了。” 想了想又补充:“你们要是有什么要捎带给何大夫他们的,也可以给我。返程的时候,没什么任务了,多带点东西也没问题。要是有现成的就今天给我,若是还得花时间准备,我就过两天再来一趟。或者你们随时给我送过去都行,我就在西元大旅社落脚。” 外公外婆见他想得这么周到,连声道谢。 席间,外婆见戴誉胃口好,便不断给他夹菜,感慨道:“我家老大年轻时候也这么能吃,现在是不行喽,一上岁数都没有年轻人吃得香!” 戴誉估摸着她说的是夏露的舅舅,不知怎么接茬,只傻乎乎地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吃饭。 外婆夹菜的同时,还在旁敲侧击地问:“雷同志,你今年多大了?成家了没呢?” 戴誉停下吃饭的动作,答道:“快二十了,没成家呢。” 外婆与何娟对视一眼,没想到这小伙子这么年轻,比自己闺女小六七岁呢!她们刚才还在猜测对方也许有二十二三了。 这也不是她们的眼力问题。 戴誉为了去参加糖酒会,这几天的衣着打扮都是走成熟路线的,特意打扮得老气一点。免得因为年轻,让人怀疑自己的办事能力。 “哦,你在啤酒厂工作啊?主要做什么工作的?以后有意来北京发展嘛?”何娟倒是对年龄不怎么在意,她就是看对方长得好看,才有了点意思。不过,她可不想因为嫁人就像大姐似的离开北京。 戴誉刚扒了两口饭的动作又被动地停下,解释:“我在啤酒厂的宣传科做宣传干事。目前在复习考大学,能考到北京当然好,但若是被调剂去了别的地方也没办法。” 他最近了解了一下,现在考大学确实挺难的,与他们那个人均本科生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那你是有意向来北京的啰?”何娟追问。 “当然了,祖国的心脏,谁不喜欢!” 何娟继续问:“你这么大老远地来北京,家里能同意嘛?你家里是什么情况啊?” 戴誉觉得这位小姨的话有点太多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有一兄一姊一妹,大哥早就成家了,孩子都有四个了。我父母还没到退休年龄,有自己的工作,暂时也不用我养老。我要是真能考上北京的大学,他们肯定举双手支持我读书。” 何娟给母亲挤挤眼睛,看吧,她就说嘛,肯定是大姐介绍来相亲的!都要舍家撇业的来北京了! 外婆心里虽然仍有疑虑,但被女儿在桌下催促地踢了两脚,她还是主动提了自己女儿的情况:“我家的情况跟你们差不多,也是四个孩子,我有一子三女。何娟是最小的一个,只剩她没结婚了,现在就在我们这个区的储蓄所工作。离家近,上下班也方便。” 举着筷子的戴誉心里一突,咋感觉这画风不太对呢? 他之前陪着戴英去相看的时候,男女双方相互介绍自己的工作和家庭情况,好像就是其中重要环节。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我操! 这不是整岔劈了嘛! 他定了定神,继续吃饭,点头随意道:“那小姨这个工作还真挺好的!离家近,省了不少麻烦。” “你叫我什么?”何娟提高声音。 “小姨啊!我叫错了吗?”戴誉抬头看向外婆确认,“不是小姨难道是二姨?我跟着夏露这样叫应该没错吧?” 外婆一把按住险些炸毛的女儿,不动声色道:“对,是得叫小姨。这人就是一直当自己没长大,在外面被小孩子叫声阿姨都要炸毛,何况是被你这样的大小伙子叫声小姨了。呵呵。” 戴誉点头附和:“这么叫确实容易把小姨叫老了,也不怪小姨不乐意。只是我也不敢叫姐啊,这要是让夏露知道了,来了一趟北京我就比她长了一辈,准得给我脸色看!” 语气似乎很是心有余悸。 何娟这会儿反应过来,也有些窘迫,没想到这是外甥女的朋友,没准儿还是她未来外甥女婿。怪不得这么热心地给两边捎东西呢! 反正也没问出口,对方还不知道她和母亲闹的乌龙呢,虽有些难堪,还是好奇问:“你跟我家露露是啥关系?” 戴誉一脸赧然,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把他自己都快恶心出鸡皮疙瘩了,才撇清关系道:“没啥关系。就是好朋友。” 哎呦呦,只看他这情态,也不可能只是朋友啊!何娟自动给两人脑补了亲密关系。 一直没说话的外公突然插话道:“启航知道你来给家里送东西嘛?” 大女婿可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人。 不料,戴誉颔首道:“我临出发前去了一趟夏厂长家里,说了能捎东西的事,他是知道的。” 就是怕影响媳妇心情,没敢出言阻止…… 外婆闻言,原本因为会错意而有些不自在的心思也被压了下去。 管他是女婿还是外孙女婿呢,这小伙子看着还行,能留在自己家也是好的。 戴誉见桌上气氛重新恢复正常,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要是第一次登门便闹出这么大的乌龙,他就真的凉凉了。 到时候不但夏厂长夫妻没摆平,还把外婆和小姨齐齐得罪了。 内忧外患,应接不暇,那他跟夏露基本是没啥可能了。 心情大起大落以后,他这会儿也吃不下什么了,只想赶快离开,不要再次出现幺蛾子。 好容易等到散席,戴誉想了想,对三人建议:“我是带着照相机来出差的。要不我给外公外婆照张相片吧?何大夫如今怀孕了,一时半刻也没办法回北京。他们也好久没见过二老了,我拍几张相片回去,给他们看看,也算是个慰藉!” 外婆闻言眼前一亮,觉得这个办法好,忙客气地问:“小雷,你用公家的照相机给我们拍照,不会惹什么麻烦吧?” “小雷”摆手:“没关系,您尽管拍,这是我自己私人的照相机。这次出差带过来也是借给厂里用的。” 外婆连声道好,她心里觉得这位八成就是未来的外孙女婿了,也不再客气。让小女儿扶着自己去里间换一套体面的新衣服。 戴誉提议:“我带过来的包裹里,好像有夏露帮您织的坎肩,要不您再穿上那件拍一张吧。回头让夏露看看,她肯定高兴。” “好好好,多拍两套!”外婆咧嘴笑。 “什么事这么高兴?要给谁拍照啊?”一道女声从门外响起。 说着话,人就已经进入饭厅了。 外婆见了来人心情明显更好了,忙将戴誉引荐给她:“这是来帮你姐送东西的小雷,雷同志!我们正商量着一会儿照相呢!” 又转向戴誉,拍着对方的手臂,给他介绍:“这是我二女儿,夏露的二姨,你也跟着叫二姨吧!” 戴誉看着对面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尴尬得声音都有些飘了,勉强笑着招呼: “何记者,好巧啊!” 第 49 章 第 49 章 在娘家见到戴誉, 让何妍颇感意外。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以为对方是为了新闻版面特意找来家里的。 不过, 戴誉脸上的惊诧神色不似作伪, 也许真的只是个巧合也说不定…… 这会儿听到母亲为双方所做的介绍,她有些好笑地纠正:“妈,您弄错啦, 这位同志姓戴, 叫戴誉!我们昨天才见过面呢!” 外婆怔愣片刻,反驳道:“呿, 你少作弄人, 你妈我还没老糊涂!” 她有些歉意地觑一眼戴誉, 似是对二女儿莫名其妙的言行感到抱歉。 继而转向她强调道:“这位雷同志是受你姐的委托过来送东西的, 你姐在信里写得清清楚楚, 捎东西的同志姓雷。是吧, 雷同志?” 何妍微哂,眯着眼转向戴誉:“你不是叫戴誉嘛,怎么又成雷同志了, 赶快跟我家老太太解释解释, 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何家的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 戴誉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口水。 搓了搓手心里的汗, 他硬着头皮自报家门:“我确实叫戴誉。” 随后还给何家众人看了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 见状, 何妍对着母亲耸耸肩:“看吧,我说什么来着!” 她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只当是父母上了年纪记错人家名字了。 外公也觉得没什么, 都是老伴一厢情愿地唤人家雷同志, 人家小伙子也没说自己姓雷啊。 这么想着,他便说了:“这小伙子在院门口时就跟我通报姓名了, 说了自己叫戴誉。这不是你自己一个劲儿的叫人家雷同志,闹了笑话嘛!” 可是,老太太并不这样想。按照大女儿信中所述,她委托了一位雷同志捎带东西。然而真正上门的人却是姓戴的,那信里提的那位雷同志去哪了? 以她对大女儿的了解,对方是绝不可能将被委托人的名姓弄错的。 安逸日子才过了十来年,老太太在解放前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这会儿觑着戴誉强装镇定的神色,她已经满脑子阴谋论了。 戴誉报了姓名以后,就一直关注着几人的动静,此时见外婆露出居委会大妈的同款警惕脸,就心知要完。 果然,接下来便听她戒备地问:“既然你不是雷同志,怎么是你上门送东西呢?雷同志去哪里了?” 戴誉张口结舌,“雷同志”就在您面前啊!我能把自己弄去哪里? “明白人”外公再次上线,他觉得事情很简单,没有必要复杂化,主动替戴誉解释:“也许是雷同志比较忙,才委托这位戴同志帮他送东西的。”人家小伙子刚来的时候确实没打算多留,明摆着是送了东西就想赶快离开的架势。 戴誉:“……” 尽管他很想顺着外公的话,将事情就这样含混过去。然而他前面已经说了,自己与何大夫和夏露都熟识。撒了这个谎以后,不知后面还要耗费多少脑细胞来圆谎,他有点承受不来啊! 何况,虽然说出来会有些尴尬,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他其实是不怎么介意掉马的。若不是顾及何大夫的身体情况,他早就自爆了! 想到此处,戴誉轻咳一声,十分光棍地坦然道:“我就是‘雷同志’。” 何家四口:“……” 外公以防自己理解错了,又确认了一遍:“你说你就是受我闺女委托,来家里送东西的雷同志?” “嗯。”戴誉点头,“这事情说来有点话长。” 出于记者的直觉,何妍敏锐察觉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是个很长的故事。于是,先将父母拉到椅子上坐下,才对站在饭厅中央的寸头青年道:“那你就慢慢说吧。” 戴誉将自己与何大夫认识的经过详细说了,并强调:“我当时只想着做好事不留名了,何大夫一直问我名字的时候,我就随口编了一个。可是,那时谁能想到她会是夏露的妈妈呢!” 外婆听了他帮助自己女儿的经过后,神色和煦很多,但还是指出问题核心:“既然你不是故意骗她的,之后说清楚自己叫什么名字就好了,为什么还让她一直误会你是雷同志?” 这就很说不通嘛。 戴誉无奈地叹口气,又将自己跟夏露的绯闻说了:“那会儿我跟夏露还不怎么熟呢。我上学的时候不爱学习,在学校里又总是调皮捣蛋,再加上高中毕业以后安排不上工作,在家待业了一年,所以在家属院里的名声不咋好。” 外公接话:“年轻人的日子还长呢,也需要时间成长,你现在工作不是挺好嘛。” 戴誉上前握住外公的手,仿佛俞伯牙遇到钟子期,鲍叔牙遇到管夷吾,一副找到知音的模样:“您说得太对了!不过何大夫不这么想啊!听说了我和夏露的绯闻,被气得够呛,要不是被夏厂长拦住了,差点就去找夏露对峙了!” 何娟插话问:“那你跟我家露露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传闻是真是假?” 戴誉斩钉截铁地答:“假的。” 外婆与他们的关注点显然不一样,听说传闻是假的,她直接问:“那露露拒绝厂长儿子表白的事也是假的?” 戴誉不给老太太留有任何遐想空间,冷酷答道:“是真的。不过厂长儿子现在已经与其他女同志奉子成婚了,国庆前领的证,估摸着明年初厂长就能当爷爷了!” 外婆:“……” 何家人齐齐想,这厂长儿子确实不怎么样,拒绝了也对。 何娟看他振振有词那样,就觉得有猫腻,小声嘀咕:“既然你和露露的传闻是假的,跟我姐解释清楚就好了,干嘛弄得这么复杂?我看你还是居心不良。” “那会儿确实是假的,不过现在不是啦!现在是我单相思!”戴誉笑,“我临出发前去夏厂长家的时候,还想把事情跟何大夫解释清楚呢。不过被夏厂长拦了下来,据说是怕被何大夫知道以后动了胎气。” “那你这名声得差成什么样啊?居然能差到让我大姐动胎气的地步?”何娟瞪着眼睛揶揄。 “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着我长得比较俊,在家属院里本就引人关注。所以,本来没多大的事,被人传着传着名声就莫名其妙地响亮起来了。何大夫之前连见都没见过我,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成见,足可见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了。”戴誉摆出自己也是受害者的姿态。 “你们肯定是无法对我的难过感同身受的!这么说吧,同样一个人,相貌工作性格完全相同,只差在一个名字上,那待遇简直天差地别呀。我顶着雷同志的名头登门时,何大夫对我可热情了!不但写了你们家的地址给我,还叮嘱我若是遇到麻烦要上门来求助。我被何大夫关心得心里热乎乎的!可是每每想到她得知我是戴誉以后,那个横眉冷对的情景,我这心就凉透了!”戴誉垂头丧气的,语气很是意兴阑珊。 外婆年纪大了,最看不得小辈露出可怜相,见他蔫头耷脑的,不禁出言劝道:“我看你这孩子还是不错的,要不我写封信给何婕,帮你说说好话。” “算了,还是听夏厂长的吧,别影响孕妇的情绪。”戴誉摇头,“我已经答应夏厂长了,在孩子出生前,我在何大夫跟前就一直是雷同志。” 当然还是自己女儿身体重要了,外婆见他推辞,便也没再说什么。 何娟听了前因后果以后,对这件事的未来走向十分感兴趣,她兴致勃勃地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啊?一直顶着雷同志的名头在我姐面前出现,万一哪天被人揭穿了呢,你怎么办?” “嗐,为了让何大夫满意,我最近在厂里努力表现,终于争取到了来北京出差的机会。我琢磨着要是再能考个大学,何大夫肯定更满意,所以正在积极复习备考呢。”全然是一个拼命讨好丈母娘的傻女婿形象。 外公外婆都在暗忖,这小伙子恐怕是白费心思了,他们那个大女儿主意正得很,要是真打定了主意不接受他,做啥都是白搭的。 这样想着,不禁让二老对他生出了些许怜悯来。 何妍听了一个精彩的八卦,还有些意犹未尽。她对大姐如何选女婿不予置评,更不知戴誉的人品如何。不过通过前一天的接触,单从工作能力上来看,戴誉这个人还是值得肯定的。 饭厅里有些安静,何妍决定帮他打个圆场,遂出言道:“说白了,这就是我大姐家里挑女婿的事。我看小戴跟我大姐还挺有缘的,没准真能成。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说着转向还皱着眉头思索的母亲,问:“妈,不是说做了蟹壳黄让我来吃嘛?这么半天了,也不见你端出来,我还没吃晚饭呢!” “哎呦,瞧我这记性。你等着啊,我去拿来,正好让小戴也尝尝。”外婆将戴誉和雷同志的事情搁下,匆匆忙忙往厨房去。 何妍给戴誉递去一个隐晦的安抚眼神,嘴上却道:“我妈做的蟹壳黄是一绝,你一会儿也尝尝,若是吃着好就带回去一些。” 外婆端着一个搪瓷盘子出来,递了一个蟹壳黄给戴誉尝,“这是我老家那边的吃食,我从小爱吃。不过我生的这几个大多长了北京胃,只有老三和露露喜欢吃这个。你哪天的火车回去?我明后天再做一些,你捎带回去给露露吃。” 戴誉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就是硬壳的芝麻酥饼,还挺甜,不知道为啥起个菜名。 他吃了一个就没再伸手,只说了自己出发的时间。 何妍接话:“到时候我给你送到西元大旅社去,免得你还得多跑一趟。对了,你们厂采访的事有眉目了吗?” “昨天请青年报的汪记者给我们厂长做了采访,不过能否登报还不好说。”戴誉含糊道。 何妍点点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却半天没听到动静。 侧头看过去,发现这小子似乎真的不打算再跟自己争取一下版面的事情,不禁问:“我看你那天好像挺在意新闻版面的,今天都知道我是夏露的二姨了,怎么反倒没动静了呢?” “嗐,公私不能混为一谈。我昨天极力争取机会,那是为了公事。如今知道您是夏露二姨了,又明知提了要求会让您为难,那我还提它干啥,更不能提了。”这还是他在宣传科吴科长身上学到的。当初吴科长明知自己与她外甥是朋友,还欠过她的人情,人家也没将这点人情搬出来,让自己去给厂里拍画报。 外婆安静听他们聊工作的事,只觉戴誉这小伙子办事还是很讲原则的,很有一套。 “老三,你们那个采访就不能给小戴他们留一个位置?”外婆觉得女儿既然主动开口问了,应该就不是很为难,不禁出言帮腔。 戴誉虽然嘴上说着公私分明,这会儿也满眼期盼地看向何妍。 何妍咽下嘴里的蟹壳黄,不紧不慢道:“版面嘛,挤一挤总是有的,不过我这是一个系列报道,将你们厂加进去以后,版面可能还没一个豆腐块大,你们要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商量一下。” 戴誉满口答应:“不介意不介意,能登上京城日报,哪怕是个中缝都没问题。那啥,二姨,你什么时候来采访?需要提前准备什么资料?我今天回去就与厂长汇报。” 他昨天问过了,青年报的那个采访只是看着热闹,多半没什么登报机会。京城日报这边虽然版面小点,但有总比没有强嘛,就算只是个豆腐块的位置,他们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了。 “不用提前准备,我这几天还有别得安排,等我去给你送蟹壳黄的时候,顺便跟你们厂长聊聊就行了。”各厂的情况他们这些记者都大致了解,去现场采访也只是走个过场。 得嘞,还是沾了夏露的光,若不是何妍要去给送东西,估计就没有这捎带脚采访的好事了。 跟对方约好了时间,又用照相机给何家人拍了几张相片,戴誉眼瞅着天色不早了,便与众人告辞了。 出了何家们,他盘算着再去资本家的后罩院外看看。 不过,此时还不到晚上八点,胡同里仍有不少来来往往的居民。无奈之下,戴誉只能故技重施,走出七拐八绕的胡同,在街面上闲逛了快两个钟头,才在天色黑透以后重新找了回去。 胡同里虽然有路灯,但是光线非常昏暗,木头电线杆被架得很高,以致只有路灯下是亮堂的,走出两三米便又是一片漆黑。 戴誉穿梭在寂静的胡同里,心里有些紧张,这若是被人逮着了,他就真的啥也不用说了,直接交代了吧…… 好在他运气不错,而且黑暗确实能让人莫名生出许多勇气,他走走停停一路寻到那处青砖外墙的时候,竟真的没碰上任何一个人。 抻着脖子往那资本家的后罩院里望了一眼,黑黢黢一片。果真如那拉房纤儿的八字胡所言,看房子的老仆根本没住在这边。 反倒是对面的院子里偶有三两咳嗽声远远传过来。 戴誉借着微弱的路灯光亮,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找到写着门牌号的那块青砖。 刚从包里翻出“作案工具”,打算起砖呢,突然听到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两人说着话就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了,隐约还有手电筒晃动的光线。 戴誉心里突突直跳。 卧槽,不会这么倒霉吧…… 居委会的同志们居然还要白班夜班两班倒吗? 第 50 章 第 50 章 随着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近, 戴誉没怎么多想,斜跨两步便隐进了四合院后门的阴影里, 利索地靠门蹲下, 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那二人的脚步略显匆忙,手电筒微黯的光柱跟着脚下动作上下浮动。 “你就不能再忍忍,还有俩路口就到家了!”男人低声抱怨。 “我忍不了, 这事儿一来就是急的, 你让我咋忍?”女人的语气也不痛快。 “你敲一敲那手电筒,刚换的电池怎么像是又快没电了!平时嫌弃公共粪坑又脏又臭, 矫情得要命, 这会儿又不嫌了……” “快点吧, 别废话。我要是回家上到便盆里又得在屋里留一宿, 你不嫌臭啊!”女人经过后罩院的后门时, 拍了拍接触不良的手电筒, 嘟嘟囔囔,“你不是说很近的吗?怎么还没到?” “顺着味儿找呗,”男人夸张地嗅了嗅鼻子, “我已经闻到味儿了, 嗯, 味儿正!” “呿, 你恶不恶心!”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随着凌乱的脚步声, 在前方岔路口转个弯便渐渐消失了。 戴誉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 决定速战速决, 赶紧搞完赶紧离开。 重新掏出作案工具, 对准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已经年久失修的北院墙,沿着砖缝将那块写有门牌号的青砖小心翼翼地起出来。 不过, 那砖一落在手里,他就觉出了不对。这重量也太轻了吧? 不是说有好几条大黄鱼么,怎么轻飘飘的? 翻过来一看,砖块里面果然是空心的! 戴誉心里一突,那大黄鱼不会是已经被赵学军拿走了吧? 书里可是介绍过的,赵学军重生前从新闻里得知,那些大黄鱼都是被藏在写有门牌号的青砖里的。 戴誉不死心地在附近的墙面上挨个轻轻敲击几次,终于将目标重新锁定在了门牌号下方的两块青砖上。重复之前的动作,将那两块青砖一点点挪出来。 颠了颠重量,总算放下心来,估摸着就是在这里面了! 青砖与内墙相连那一侧的砖面上有薄薄一层封泥,戴誉摸索着将封泥敲掉,却因为光线过暗,看不清砖块内里的情况。 掏出兜里的火柴划上,借助微弱的火苗光亮,他总算透过那个刚打开的敞口看到了内里黄澄澄的金子! 卧槽,除了在金店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黄金! 然而,动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算他拿了这些大黄鱼回去也暂时没什么用处。 目前国家不开放私人买卖黄金,若是想兑成现金,就得投机倒把。 他之前捣腾收音机,以及从赵学军甥舅身上弄到的钱,大概也有两千多。以他如今的消费习惯来看,已经完全够用了。 这些黄金好是好,却是件麻烦事。戴家整天人来人往没有消停的时候,他的房间更是任由戴母和戴奶奶出入,没什么隐私可言。 如果他有其他穿越者的空间金手指,肯定立马将东西转移走,然而他没有。 若是将大量黄金直接带回家去,不但不能改善生活,还会成为他的累赘牵绊。 在这么多黄金面前,戴誉的头脑还算清醒,他这番折腾就是为了不让赵学军得到这笔钱。只要赵学军拿不到,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须臾间,戴誉便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带着装有黄金的两块砖,转去了后罩院的东侧外墙,在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起出了两块跟他手中这两块颜色大小差不多的青砖。 随后将金砖原封不动地塞进去填补空缺。 填好缝隙以后,戴誉从地上抓了几把土均匀地挥洒到墙面上,弄出做旧的效果。 划上火柴对着附近几块砖依次找了一下,发现看不出什么挪动的痕迹,戴誉总算放下心来。 重新蹲回门口的阴影里,等待那对上厕所的小夫妻彻底离开,他才将剩余的三块砖,塞回北院墙的空隙里。 做好收尾工作,齐活! 这座四合院的三面墙上有上千块青砖,赵学军想准确找到这两块金砖,挨个砖敲过去的话,恐怕得敲上几个小时。 当然,这是在居委会大妈不出现的前提下。 凭着北京大妈们的敏锐嗅觉,也许他刚有动作就会被盯上…… 当然了,若是赵学军运气逆天,准确无误地从大海里捞到针,戴誉也无话可说心服口服,只能道一声,“牛逼!佩服!” 在两面院墙外又反复检查了几次,确认看不出任何不妥后,戴誉终于放心地打道回府了。 此时公共汽车早已停运,他走了两条街才找到一个晚上出来拉活的三轮车。 出了双倍的价钱,坐上三轮车,戴誉被自己气笑了。 他今天干这活儿到底图啥啊?担惊受怕累得要命,不但一点利没得着,还得搭上双倍的车钱。 这应该就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了…… 不过,只要赵学军不开心,他就开心了,哈哈哈! 次日,是糖酒会的最后一天。 戴誉在吃早饭的时候,跟许厂长二人说了京城日报的记者会在后天来采访的事。 经历了汪记者那件事,徐科长已经彻底明白了,北京的记者真的不会在意是否要给他们这些地方小厂留面子。人家汪记者当着他们的面就将话说得很清楚,采访可以,但未必有版面。 徐科长心有余悸地问:“小戴,这次这位记者不会也是来走过场的吧?” 戴誉无语一秒,好笑道:“人家汪记者也不是来走过场的吧。不过,这位何记者可以放心,我这两天一直在与她联系,版面应该会有,但是肯定不大就是了。二位领导要是觉得不妥,我就再联系其他的报社试试看。”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们能留在北京的时间只剩两天,今天会议结束以后,基本就看不到那些记者的影子了,想找其他报社谈何容易。 两位领导显然都是明白其中内情的,只说有个版面就知足了。 许厂长是个对下属很大方的人,见戴誉工作积极,此时也主动投桃报李道:“今天的会议你就不用出席了,第一次来北京,出去给家人买些礼品特产。我和老徐已经来过好几次了,没什么要买的,你自己出去转一转吧。” 是以,被领导连放了两天假的戴誉,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跑去市百货大楼撒欢购物了。 以致他们登上返程的火车时,戴誉成为了那个随身行李最多的人。 徐科长见他拿的辛苦,甚至还主动帮忙替他拎了一个。大家倒是对他这样买东西的劲头,见怪不怪。他们当初第一次到外地出差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大家都是一次性将好几个月的工资和票证挥霍一空,接下来的日子就得勒紧裤腰带紧巴巴地过了。 戴誉的回归让老戴家的一众人惊喜万分,那热情劲儿仿佛他不是去出差一周,而是离家了一年。看到他扛着那么多东西进门,戴奶奶还心疼地在孙子脸上揉搓了一把。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真是乱花钱!”戴母一边抱怨,一边兴冲冲地将儿子给自己买的毛呢大衣套在身上。 大丫这些日子早就跟小叔混熟了,听说还有自己和妹妹们的礼物,抛却了往日的腼腆,主动凑上去扒着行李包,翻找小叔给买的糖果糕点和新衣裳。 戴母围着戴誉转悠了好一会儿,看他风尘仆仆一脸风霜的样子,赶紧张罗着给儿子做饭吃。 “妈,您先别忙活了,我帮人捎了东西回来,得先给送过去。一会儿回来吃晚饭。” 于是,简单地收拾一下,戴誉在回省城的当天,便拎着从北京带回来的东西,大大方方地去了小洋房那边。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家属院里不少人家的厨房都飘出了饭菜香。 戴誉刚跟收发室的陈大爷打了招呼,回头就见夏厂长骑着他那辆钻石牌自行车进门了。 夏启航显然也看见他了,从车上下来,推着车子边往院子里走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刚下火车。”戴誉笑着道。 “哦,怎么不在家多休息休息。”刚回来就往他们家跑,意图过于明显。 感觉他这话有点阴阳怪气的,戴誉偷偷瞄了一眼夏厂长的严肃面孔,斟酌着答道:“外婆给夏露做了一些她特别喜欢吃的蟹壳黄,让我带回来。不过已经放了两天了,我怕放坏了,就想着先给她送过来。” 夏启航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估摸着这小子在他岳家没少讨巧卖乖,连外婆都顺口叫上了。 思及此,夏启航更不想让他与女儿见面,琢磨着干脆让这小子将东西交给自己就赶紧走人吧。 他沉吟片刻,刚要开口,余光却瞟见自家那个胖小子从旁边的徐副厂长家跑了出来。 夏洵显然也注意到他们这边了,与大毛挥手作别,就噔噔噔地向着父亲的方向冲过来。 速度太快没刹住车,夏洵一头撞到父亲的腿上,浑不在意地揉揉脑袋,仰头脆生生地喊了声“爸!” 不等夏启航回答,夏洵又看向拎着大包小裹的戴誉,嘿嘿笑了两声,招呼道:“叔!” 戴誉:“……” 他怀疑这小子是在故意搞事情! 夏启航沉声呵斥:“乱喊什么!叫哥哥就行了,叫什么叔!” 夏洵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戴誉提着的包裹上扫视一圈,看不清里面装着什么,有些没趣地撇撇嘴。 无视戴誉的警告眼神,夏洵大声道:“我才没乱喊呢!这个叔叔说了,我和姐姐都得管他叫叔!” 戴誉:“……” 他之前有得罪过这个小胖子吗? 第 51 章 第 51 章 戴誉深觉自己最近有些触霉头, 霉到摔个仰天跤还能摔破鼻子的程度。 听了夏洵胡乱嚷嚷的话,戴誉总觉得夏厂长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变态…… 不过, 也许是这几天经历的多了, 又在首都见识过了“大世面”,他表现得还算镇定。 先是看向夏洵,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状似无意地解释道:“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是夏露的弟弟呢。你跟我侄女玩在一起, 又与她是同龄人,不叫我叔叔叫啥?” 夏洵拍开他在自己头上作乱的手, 哼唧道:“哼, 我都听到你让我姐也叫你叔叔了!” “我那是跟她开玩笑呢!”戴誉从包裹里翻出一包龙须酥给他, 企图堵住这小子的嘴, “你姐都没当真, 你居然当真了!” 看着夏洵接了糖, 戴誉转向夏厂长咧着嘴呵呵笑:“您看这都是误会,就是开玩笑呢。” 夏启航盯着他端量半晌,严肃的脸上忽地现出笑:“我看也不算是误会。夏洵这个年纪, 叫你一声叔也是正常。至于夏露那边, 你要是乐意, 我也可以代她认下你这个叔。” 将脑袋摇得起旋儿, 戴誉连声拒绝:“别别别, 这不是差辈了嘛,我可不敢。” 像是犹觉不够似的, 又疾疾补充:“我可不敢叫您大哥!” 夏启航:“我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不想跟这个二百五多费口舌, 他伸手道:“谢谢你帮我家里捎东西。把这些都交给我吧, 你早点回去休息。” 这是不想让他跟夏露见面,打算把他直接打发回去呢? 戴誉装傻, 假装没听懂对方的送客之意:“没事,我不累,东西挺沉的,我帮您一起送回去吧!” 夏启航斜睨他一眼,伸手接过最大的两个包,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用弹簧夹固定住。 很短很轻地哼笑了一下,又指着戴誉手上的另一个小包裹,向胖儿子交代道:“夏洵,那个由你负责。” 夏洵颠颠地跑过去,从戴誉手上抢过仅剩的一个包,抱在怀里时虽有些吃力,却还是飞给戴誉一个得意的眼神。 被气得牙痒痒,戴誉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哪里得罪这小胖子了。今天咋突然就翻脸了呢? 夏启航扶着自行车车把,转向戴誉客气道:“时间比较晚,你又是刚下火车旅途劳累,就不请你去家里坐了。先回去歇着吧!” 戴誉看了看还大亮的天色,心知今天是见不到人了,只能无奈点头。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给何家四口人拍的相片还没冲洗呢,算是留了一手……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夏启航转头看向他:“夏露最近学习比较忙,以后有什么事,你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 戴誉无语半晌,他去夏厂长的办公室干啥?主动上门看人脸色吗? 留下戴誉在原地干瞪眼,夏启航点点头,推着自行车离开。 夏洵那小胖子也是瞧也不瞧他一眼,跟在夏厂长屁股后面跑远了。 出差一趟回来,夏家人对自己的防备等级好像又升高了呢…… 难道在他不在的这几天,又出啥幺蛾子了? 这念头冒出来没一会儿,戴誉便在心里否决了。若是真发生什么与他相关的事,刚才回家的时候,家里人不可能没人提啊,最起码他妈就肯定憋不住话。 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头绪,戴誉干脆不管了,只等哪天找时间去问问夏露。 正准备离开小洋房这一片呢,刚转身却与扶着腰走上小径的苏小婉走了个对面。 戴誉不乐意与她多接触,点点头就想绕过她离开。 不过苏小婉却像在路上遇到老朋友似的,寒暄道:“听说你去北京出差了?看来你现在混得不错!” 戴誉颔首,将戴奶奶的经典说辞套用过来:“还行,托你的福,自从跟你分开以后我就否极泰来了。看来真是咱俩八字相克。” 苏小婉面上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她现在简直快恨死这种八字命理的说法了。 不知是谁在大院里传的谣言。说她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至亲,所以戴誉与她分手以后,就彻底浪子回头改头换面,像变了个人似的。 她原来在省大上学的时候从未听到这种谣言,可是自从退学以后,她那个继母就整天在耳边念叨她命不好,企图给她洗脑。 苏小婉是坚决不信这种说辞的,可是有人却信得很。 在她与赵学军领证后,赵厂长请两家人一起吃了顿家宴,打算讨论一下举办婚礼的事情。 谁知她那个不省心的继母,在饭桌上就将有关她八字的谣言大喇喇地说了出来。 虽然公公自称是无神论者只信仰共产主义,在饭桌上将这件事情圆了过去,但是她那个婆婆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却是对命理断语半信半疑的。 这些天家里但凡发生点什么不顺心的事,婆婆势必要将根由往自己身上牵扯,总是含沙射影地说一些让人难堪的话。 苏小婉深吸一口气,将险些爆发的情绪勉强压制下去,挤出一个苦涩的笑,低声道:“你现在能变得这么好我真替你高兴!毕竟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即便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吧。咱俩有一个能过得好我就知足了。” 戴誉被她腻歪得够呛,这是还把他当成原身那个情种呢? 看她堵在唯一的一条路上不挪地方,戴誉按奈不住地催促道:“你有啥事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吧,我还得回家吃饭呢。” 附近有人来往,已经注意到他俩的动静了。 戴誉不想在夏露家门口惹上这种桃色是非,绕过她就往院外走。 苏小婉扶着腰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戴誉身后,小心试探道:“戴誉,我快要办婚礼了,你能不能帮我跟芦阿姨求求情,让她以我娘家人的身份出席婚礼?” 在一个无人的小路上停下,戴誉没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问:“你这肚子已经藏不住了吧,现在办婚礼,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是奉子成婚嘛。” “反正这院里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再怎么藏也藏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地办个婚礼。” 其实,苏小婉也没料到消息会传的这么快。从她搬进赵厂长家的小洋房那天起,大院里就有不少人知道她怀孕了。 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她就干脆挺着肚子办婚礼,也让那些整天觊觎赵学军的女人知道谁才是正牌夫人。 戴誉暗忖,这苏小婉可真不是一般人呐,还挺能豁得出去的,脸面都不要了。 苏小婉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再次请求:“我不想让后妈出席我的婚礼,我从小受了芦阿姨颇多照顾,想让她代替我母亲出席。” “哦,我奶奶对你也挺照顾的,我爸对你也不错,我哥我姐我妹对你都挺好,你咋不邀请他们呢?”当然了就算邀请了,戴家这些人也是要把她臭骂一通赶出去的。 “我后妈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要不我也不会三番五次地厚着脸皮找上芦阿姨。”苏小婉面上现出一丝愧色。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女的已经去过他们家好几次了。 只见她懊丧道:“当初那件事确实是我不对,不该背着你跟赵学军来往,可是如今我已经受到惩罚了!因为我出身不好,婆婆不喜欢我,没事就要找茬挑刺,我怀孕挺着肚子还得给她洗衣服做饭。学军也因为我找上赵厂长逼婚的事,记恨上了我。我如今在赵家过得也很艰难!” 嫁进厂长家,被她说的好像嫁进了渣滓洞。 能在小洋房住着,总比她娘家那间漏雨的偏厦强吧。 戴誉忍了忍,还是嘴欠地吐槽道:“他们都对你这样了,还能同意给你办婚礼也实在是难得。” 苏小婉一噎。 戴誉直言道:“你想请我妈去参加婚礼,我是不反对的。不过这事,你得自己去跟她说。以咱们从前的关系,由我来提不太合适。” “怎么不合适呢?芦阿姨最宝贝你了,你说一句她肯定听!” “我说十句也没用!因为退婚这事,我家老太太被你弄得挺伤心。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自己去给她解开心结吧。”戴誉离开前提醒道,“咱俩以后最好还是少碰面,我们家你也少去,这样对彼此都好。既然你在赵家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再加上一个与前未婚夫家牵扯不清的罪名,恐怕日子会更不好过。” 不待苏小婉将以后必定回报他的话说完,戴誉摆摆手就跑了。 苏小婉这女人沾上就是个麻烦,他可不敢要她的回报。 * 第二天是工作日,戴誉虽然才回来,却也不能休息,需要照常上班。 甫一进了宣传科的办公室,戴誉就受到了热烈欢迎,颇有些受宠若惊。 徐晓慧起哄道:“小戴干事,你不在的这几天,让我们突然感觉办公室里好像少了十个人!” 戴誉一头黑线:“咱办公室里一共才四个人。再说,我平时也不吵闹啊。” 徐晓慧哈哈笑:“我是形容那种氛围,你不在我们几个都觉得可没意思了!” 不跟她耍贫嘴,戴誉将在北京买的一点特产分给他们,虽然不多,但也算是个心意。 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大盒子递给徐科长,笑道:“科长,幸不辱命!咱宣传科的装备终于配齐了!” 徐科长一脸惊喜,忙接到手里来回摆弄:“居然真买到照相机了!果然是首都啊!就是不一样!” “也是跑了好几个百货商店买到的,这玩意儿到哪儿都是紧俏货。还是跟糖酒会上的一个报社记者打听过,才找到了货源。” 与几人热热闹闹地说了一会儿北京的见闻,不多时,戴誉就察觉出了沈常胜的异样。 这小子又咋啦?大家都聊天呢,就他在一旁拉着脸,闷不吭声的。 递了个隐晦的询问眼神给徐晓慧。 徐晓慧秒懂,翻了个白眼,对着他做了个“生气啦”的口型。 戴誉没想到沈常胜的气性这么大,当初听说他被选中担任临时秘书,跟随厂长去北京出差,沈常胜就已经生过一次气了。 生一次气能持续一个礼拜,他也真是服了…… 将买来的点心往他桌上推一推,劝道:“我说老沈,你就别气啦!下次咱们科里要是有出差的任务,我直接让给你行了吧?去北京的事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那是厂长秘书选我代班的!” 沈常胜倒也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有些憋闷,心里不痛快。 可是听了戴誉的话,他心里更不痛快了。 上次去扫盲班上课就是走的许厂长妹妹的关系,直接内定了。 这次又是这样!全厂那么多人,人家李秘书谁也不选,就独独选了他这个才上班几个月的新人,凭啥? 要不是有许厂长的关系在,厂长秘书哪能选他! 沈常胜深觉拼关系自己是拼不过戴誉的,两人在同一科室里,每每有这种露脸的好事都要落在戴誉的头上,那他沈常胜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不过,他这也只是见到戴誉本人的应激反应,回过神来以后,他勉强挤出一个笑:“我没生气。还没恭喜你呢,李秘书去学习了。估摸着你以后就是厂长大秘了!” 戴誉秒懂。 原来这位仁兄看中的不是去北京出差的机会,而是看上李叙空出来的那个秘书位置了。 估摸着是从工会主席那边听到啥风声了,所以才这么重视这次机会。 不过,李叙能否调走还是个未知数,即便他真的高升了,那厂长也不能选他这么年轻的人当秘书吧? 不到二十,上班不到半年。 哪个领导敢用啊? 戴誉嗤笑一声,摇头道:“老沈,你想啥美事呢?厂里那么多有资历有能力的老职工不用,厂长能让我一个毛头小子当秘书?跟着出差跑腿,与真正在办公室当秘书是两码事!” 再说,他也根本不想当秘书。他之前看到李叙整天跟在许厂长身边,领导去哪他跟到哪,领导下班的时间就是他下班的时间。 秘书的工作时间哪有在宣传科灵活?在宣传科他还能有空闲复习备考,若是被弄去当秘书,有没有时间就都是领导决定的了。 沈常胜心说,你跟许厂长关系那么硬,只要你相当秘书,还能当不上?只觉他这是假谦虚。不过,换个角度想,戴誉若是真能离开宣传科也是一件好事,到时头上的大山彻底移走,他也能有出头之日了。 “嗐,反正就提前恭喜你吧。你要是能去当秘书,对我们科里也是好事,对吧,科长?”沈常胜拉吴科长出来说话。 吴科长不接他们的话茬,只道:“上班时间,别探讨这些有的没的。李秘书还没走呢,之后的事情领导自有安排。” 办公室里陷入安静,再没人提厂长秘书人选的问题。 戴誉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岂料等他中午吃了饭回到办公室,沈常胜又将话题转了回来。 “拖地三次郎”见到他,将拖布往边上一放,忙将办公室的门关了,像是怕谁听到似的,神神秘秘地问:“你猜,许厂长现在的临时秘书是谁?” 肯定是比他们这些新兵资格更老的呗,戴誉兴致缺缺,但还是配合着他问:“谁啊?” 沈常胜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看着戴誉的眼中有着三分怜悯三分不忿和四分幸灾乐祸。 “选了许家庆。” 戴誉微微一怔,问:“他不是打字员嘛?” 无奈地耸耸肩,沈常胜道:“反正他当打字员时,打的稿件也大多是厂长的。这不是近水楼台了嘛。” “他跟咱们一起进厂的吧?年轻又没啥资历,厂长就真的同意用他啦?”戴誉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几天相处下来,他感觉许厂长还是有一定眼力的,不会主动选了许家庆这样的人当秘书。 “厂长秘书虽然对厂长负责,职位也不低,却是归厂办管的。真正的直属领导是厂办的孙主任。”沈常胜的表情也很是一言难尽,“何况,许厂长平时也很给孙主任面子。孙主任第一次开口给厂长推荐秘书人选,许厂长多半不会拒绝!” 这次可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他还在因为戴誉跟着厂长出差的事,心中憋闷呢。人家许家庆直接不声不响地当上厂长的临时秘书了! 咬人的狗不叫,他这次是看走眼了…… 戴誉当不上厂长秘书,继续呆在宣传科里,所以他还得被这座大山继续压着。 这么一想,沈常胜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也淡了。 戴誉一哂,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呀。你下次要是有啥想法,就抓住机会,总生闷气有啥用。你看人家许家庆多能耐,我在外边跟着领导颠颠地跑,人家直接把家里搞定了!” 虽然他和许家庆之间有些龃龉,但也得承认人家这一手玩的漂亮! 若不是他确实没有那个给厂长当秘书的心思,这会儿恐怕已经被他气得背过气去了。 不过,许家庆的上位,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最起码,沈常胜这个大醋缸终于变得正常了,戴誉没当上厂长秘书,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平衡了,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 这天傍晚下班,戴誉刚走出啤酒厂大门,就看见夏露牵着个小胖子,等在对面的大榆树下。发现他的身影后,赶紧冲他的方向招手示意。 戴誉穿过马路跑过去,在夏洵头上揉了一把,站定以后没急着打招呼,而是对着夏露今天穿的杏色针织连衣裙上下打量。 夏露被他直勾勾看得不好意思,莫名道:“你看什么呢?” “我就知道这裙子你穿上肯定好看!”戴誉真心实意地夸赞。 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现在穿着毛茸茸的连衣裙正合适。 首都百货大楼仅此一件,款式在这个年代算是时髦的,不过这种款式是经典款,估摸着穿个几十年都不过时。他当时在柜台一眼就看中了,就是颜色不太好打理。 夏露张了张嘴,结巴道:“这衣服不会是你买的吧?” 昨天父亲把那一堆东西放下就钻进书房了,只说是北京那边让戴誉捎回来的。她理所当然地以为里面的东西肯定都是外婆他们准备的。 这件衣服一看就不便宜,妈妈上手一摸料子就说,这次让北京那边破费了。张罗着要想办法在下面的公社弄点山货什么的邮寄回去。 戴誉没正面回答,只夸她穿着好看。 有些局促地抿抿唇,夏露一脸纠结地说:“若真是你买的,我可不能要。” 戴誉嘿嘿坏笑:“行啊,那你现在脱下来给我吧。” 夏露气结,上前在这臭流氓身上狠锤了一拳。只觉这人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去北京出差一趟回来,嘴还是这么欠! 夏洵那臭小子,也上来凑热闹,帮着他姐在戴誉身上猛锤两拳。 夏露被吓了一跳,赶紧拦住他。 继而转向戴誉问:“这裙子多少钱,我把钱还你!” 怕她那个认真劲上来,真要把钱还回来,戴誉忙撇清关系道:“不是我买的,我就是帮着捎回来的。” 夏露将信将疑:“真的?那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嗐,看你穿着好看呗,我感慨一下都不行啊!”戴誉打消她的顾虑,“不是说家有黄金外有秤嘛,我有多少钱,你应该也是能看出来的。就我那点工资哪能买得起这个!” 这倒也是。 不过,夏露想起这人好像还私下里倒腾收音机,一时也有些不确定起来。只能暂时先这样了,回头给北京那边去信问问,到底给没给自己捎带过这件毛裙子。 戴誉怕她还揪着这事不放,转移话题道:“你今天过来什么事?怎么还把这小子带来了?” 用下巴点了一下,今天安安分分呆在姐姐身边的夏洵。 “你昨天送了东西来,也没见你人影,我过来问问北京那边的情况。”夏露拍了拍弟弟的小肩膀,“今天李婶有事,我去小学接他放学,本来想把他送回家就直接过来,结果听说我来找你,他就非要跟着。” 戴誉心说,夏厂长防他跟防贼似的,哪是那么容易能让你见到人的。没准儿夏洵这小子就是被夏厂长安排来当间谍的。 这么想着,他弯腰捏了捏夏洵的胖脸蛋,眯着眼睛问:“你这小子这两天是怎么回事?昨天一见面就给我告了一番叼状,今天更过分,招呼都不打一声,上来先捶我两拳!我那些油饼、冰棍、烧鸡、面包、糖果糕点和汽水,你都白吃白喝了是吧?” 夏洵皱着小眉头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扒拉下去,撇开脸不去看他。 戴誉一看这架势,终于确定这小子是跟自己闹脾气了。 “咋啦?我哪里得罪夏洵同志了?叔不叫了,姐夫也不叫了……”戴誉笑问他。 夏洵不想搭理他,却被他按着肩膀动弹不得,只能气哼哼道:“你才不是我姐夫!我不想跟你说话了!” “为啥?” 夏露不知道这二人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看着。听见他们又提起称呼问题,虽然有些尴尬窘迫,但还是看向夏洵,也想知道他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夏洵到底还是年纪小,憋不住话,被姐姐这样看着,又被戴誉再三催促,终于脱口道:“你是赵爷爷孙子的爸爸!” 被这小子绕糊涂了,戴誉直不楞登地问:“我是哪个孙子的爸爸?” 第 52 章 第 52 章 被这小子绕糊涂了, 戴誉直不楞登地问:“我是哪个孙子的爸爸?” “赵爷爷!”夏洵重复。 夏露噗一声笑出声来,见戴誉还不明所以地瞪着夏洵, 她代为解释道:“他说的应该是机械厂的赵厂长。” 又转向夏洵纠正:“你得叫赵叔叔。” “大毛就叫他赵爷爷!” “……”戴誉不由一愕, 看向夏露确认,“他这是啥意思?说赵学军的孩子是我的?” 夏露哪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意思,不过他整天在家属院里乱窜, 谁家的门都敢闯, 估计是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了。 无语望向夏洵,戴誉问:“你从哪听到的这种瞎话?怎么人家说啥你都信呢?” 夏洵“哼”了一声, 斜着眼睛瞟他:“院子里好几个人都说了!赵爷爷家的新媳妇刚进门就挺着个肚子, 肚子里的孩子是她那个二流子未婚夫的!我听到他们提你名字了!” 戴誉一脸日了狗的表情, 张着嘴怔愣半晌才转向夏露问:“你也听说这事了?” 夏露被他这副样子逗乐, 笑道, “苏学姐搬进赵家以后, 流言蜚语就没断过。不过,这件事倒是没人在我面前提。” “你咋还笑得出来呢?”戴誉没想到她心还挺大的,“我都被人造谣诽谤了!你还有心情看我的热闹!我可是碰都没碰过她一下, 咋能让她凭空有了呢!” “反正不是真的。被造谣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跟我还传过呢。一回生二回熟, 你也不用太在意外人的看法。”夏露安慰他。 “那能一样吗!”戴誉瞪着眼睛嚷嚷, “跟你传, 那是我高攀你了,是我占便宜!跟苏小婉传, 那是她碰瓷我, 是我吃亏了!” 夏露被他这记直球马屁拍得挺舒坦, 劝道:“吃亏就吃亏吧,流言都是背地里传的, 你总不能逮着个人就跟人家解释那孩子不是你的吧。” “那怎么行!我的名声刚扭转了一点,可不能被人这样毁了!”戴誉挠挠头,烦闷道,“何大夫本就对我有成见,万一被她听到风声,我还有翻身的可能吗?” 他直觉这是有人有针对性地在散播谣言,至于这人到底是谁,暂时还无法确定。 不过,他在心里第一个排除了赵学军。 若是在与苏小婉领证之前传出这种风声,赵学军尚且还有拒婚的机会。如今结婚证都到手了,办不办婚礼都改变不了他俩已婚的事实。这会儿突然慢半拍地造谣苏小婉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赵学军图啥? 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吗? 不过,造谣者的这一招确实够狠!一句话把他和苏小婉赵学军三个人都恶心到了。 恐怕这才是苏小婉在赵家不受待见的真正原因…… 戴誉跟夏洵好言解释了半晌,又主动跑去冰棍摊子买了一根麻酱冰棍给他,才勉强让夏洵这小胖子与他重归于好。 夏露嫌凉,拒绝了戴誉也要给她买一根冰棍的提议。两人没在提那个扫兴的话题,聊起了去北京出差的事。 “不是说厂长秘书可能被调走,才选了你跟着出差的嘛。那这次回来你就是厂长秘书了吧?”夏露问。 戴誉觑着她的脸色问:“你希望我当厂长秘书啊?” “我就随便问问,我爸的秘书都快三十了,你要是能当上厂长秘书,还挺厉害的。”夏露觉得戴誉的性子有点跳脱,很难想象他像侯秘书那样,一本正经地跟在领导身边工作的样子。 戴誉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厂长秘书已经另有其人了…… 将夏家姐弟送回去,戴誉心里琢磨着事情,晃悠着回了家里。 今天机械厂又因为停电倒班了,在机械厂上班的几人都没在家。看到戴誉下班回来了,戴母张罗着给儿子做饭,戴奶奶也将院子里一起拉呱的老太太们都解散了,免得影响她孙子休息。 戴誉看了一眼屋里,只有戴奶奶和二丫三丫。 他给俩侄女一人抓了一把糖,哄着孩子去院里玩了,才拉过戴奶奶小声问:“奶,你最近听没听到关于我的什么传闻?” 戴奶奶眯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点头道:“有啊,就你跟夏厂长闺女在厂庆演出上一起登台的事,大家总是要提的。” 这些老太太在一起聊天,一旦没有话题了,就要把戴誉提溜出来夸一夸。尤其他与夏厂长闺女之间扑朔迷离的关系,很是能激起妇女们八卦的兴致。 戴誉急道:“我不是说了嘛,那是因为给我们厂合唱伴奏的音乐老师突然拉肚子了,才临时找了作为他学生的夏露去救场!你没帮我跟大家解释清楚啊?” 戴奶奶“哎呦”两声,叹气道:“你给我安排的任务,我啥时候怠慢过,早就解释了。不过,人家相不相信,我可保证不了” 解释了总比默认强,聊胜于无吧。 “除了这事,院里再没有别的流言了?关于我的!”戴誉提醒。 “没啦!”戴奶奶斩钉截铁答。 戴家小院这边算得上是全家属院最大的八卦聚集场所了,连戴奶奶都没听说那件事,看来流言是只在小洋房那一片散播,普通工人的家属院这边还没听到风声呢。 戴奶奶对自家孙子还是颇为了解的,看他这样就知道有事,忙拉着他的手臂问:“是不是出啥事了?” 戴誉把这小脚老太顿到藤椅里坐下,又给自己拎了个小板凳坐在她旁边,才道:“苏小婉怀孕的事您知道了吧?” 见她点头,戴誉继续道:“她不是嫁去赵厂长家了嘛,最近有人在小洋房那边散播谣言,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戴奶奶并没有戴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而是突然从椅背上直起上半身,一双眼睛紧盯在他脸上,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沉着声音问:“那孩子真是你的?” 戴誉:“……” “您想啥呢?那孩子是赵学军的,咋可能是我的!” “毕竟你俩订婚那么长时间了,要是真怀了,也不是不可能……”戴奶奶幽幽道。 “哎呀,我的亲奶啊!你咋也跟着外面的人一起造谣呢!”内忧外患啊这是! 戴奶奶不信。 以她孙子的脾气,能对苏小婉那么好,要啥买啥,养得跟个资本家小姐似的,那肯定是占到便宜了啊! 不然咋能那么掏心掏肺的…… 正因如此,戴奶奶才一直没反对儿媳妇帮别人家供养大学生。反正最后的肉都是烂在自家锅里的。 谁知前段时间小孙子突然就宣布取消婚约了,具体因为啥她也没问,不聋不哑不做家翁。这些年的钱都拿回来了,她孙子也不算吃亏,分就分了吧。 戴誉看她是真的不信,无奈道:“我当时觉得丢人,没跟您提。我与苏小婉分手,是因为她偷偷与厂长儿子好上了!给我戴了一顶绿莹莹的大绿帽!在此之前,我俩清清白白,啥都没发生过!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我的!这比感龙而生还不靠谱!” 戴奶奶一听,这还得了! 也不在藤椅里坐了,立起身来拉着戴誉的手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戴誉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强调道:“本来我是不想再提的,大家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搭理谁。不过苏小婉最近总找到家里来,让我妈去出席她那劳什子的婚礼,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递话柄呢嘛。” “这谣言肯定不是她传的,但也是因她而起的,她不算无辜。只是我现在也没心思去揪出那个造谣的人,只想把流言赶紧压下去,不然我这名声刚好了几天,又得被弄臭了!” 戴奶奶一拍大腿,气道:“这事你别管了,交给我!我帮你解决!” 直接将事情大包大揽了过去。 戴誉等了两天,没听到什么动静,觉得老太太这次可能不太给力。 他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去省大找到了赵学军。 戴誉对赵学军直言:“赵老哥,你和苏小婉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孩子到底是谁的,咱们都清楚得很。你现在让流言在家属院里这么乱传,不嫌丢人呐!” “人家在背地里乱传,我能有什么办法?”赵学军现在也是焦头烂额,自从娶了苏小婉,家里就没消停过。无奈之下,他只能避到学校里来躲清静。 “这件事情对我的名誉影响极大,赵老哥你是能耐人,想辟谣总会有办法的。” 赵学军暗暗嗤笑,你一个小流氓,能有什么名誉。 “苏小婉怀孕的时间确实挺微妙的,算算时间,那会儿我俩还没解除婚约呢。为了给大家留点脸面,我一直没对外说过我们的分手原因。你要是再继续这样不作为,那我就得主动出面辟谣了!”戴誉皮笑肉不笑的,一副很豁得出去的无赖样。 听出他的威胁之意,赵学军的态度收敛了一些,耐着性子道:“被传成这样,我们家也是受害者,只是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怎么想怎么说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听说你俩快举办婚礼了?” 提起这事更闹心,赵学军“嗯”了一声。 “我已经打听了,这流言只在你们小洋房那一片传,别的地方暂时还没听到风声。你们干脆就亲自登门去各家送请柬吧,挨家挨户去把事情解释清楚。” 赵学军沉吟半晌,点头答应了。 按照他的本意是不想办这个婚礼的。不过苏小婉一直闹着要办,他父亲也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扯个证不像话,至少要办一个简单朴素的婚礼告知大家他已经结婚了。 如果能趁着送请柬的机会辟谣,顺便将他们结婚的背景美化一下,也算是个办法。 两天之后,戴誉便从夏露那里听说了赵学军夫妇亲自上门送请柬的事。 “据他俩说,你跟苏小婉的婚约早就解除了,只是一直没对外公开。你们解除婚约没多久,赵学军与苏小婉就一见钟情自由恋爱了,这孩子是他俩爱情的结晶。”夏露皱着眉说出这番话,似乎也在苦苦忍耐着什么。 “嗤,那他见异思迁的速度还挺快的,前两个月还在跟你告白呢!这孩子得有三四个月了吧?”戴誉嗤笑。 赵学军这是非要给自己的丑事蒙上一层遮羞布了。 不过,他也不甚在意,只要将自己从这件事情摘出去就好。 未料,他当晚回到家,就被戴奶奶拉到了房里,兴冲冲道:“那事我帮你办成了!” “啥事?”戴誉一时没反应过来,早就忘了让奶奶帮他做什么事。 “就苏小婉那件事嘛!”戴奶奶一脸得色,“我想了想,你俩又没结婚,算不上被戴绿帽子,有啥丢人的!应该丢人的是苏小婉和那个奸夫!” 戴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就听戴奶奶说:“苏小婉跟人搞破鞋的事情已经被宣扬出去了,她怀的那个孩子保准落不到你头上!” “我爸他们还得在厂里工作呢,你这么把事情抖落出去,不怕厂长报复咱家啊?”虽然他知道厂长威风不了多久了,但一个小脚老太太能有这么大的勇气,实属不易啊! “啧,你当我傻啊!”戴奶奶白他一眼,“我无意透漏给了苏小婉的后妈,是她后妈咋咋呼呼宣扬出去的!” 戴誉:“……” 厉害了我的奶!这是宅斗冠军的苗子啊! 就,就只能跟赵老哥说声抱歉了,这还真不是故意的…… * 解决了“喜当爹”的谣言,戴誉的生活又恢复了正常。 这天他从传达室取到了北京寄来的两份《京城日报》样刊,他们啤酒厂与糖酒会上的另外几家知名大厂被放在一起,登上了二版的头条。 戴誉拿着报纸反复看了几遍,何记者确实只给了他们一个小豆腐块的位置,通篇数下来不超过四百字。 不过,能登上京城日报的版面也算不错了,总比颗粒无收,空手而归要好吧。 他拿上一份报纸,与吴科长打了声招呼,就去了走廊另一头的厂长办公室。 办公室隔壁小单间的门是敞着的,戴誉按照规矩先去与厂长的临时秘书招呼一声。 “许秘书,我给厂长送点材料!”戴誉在门上轻敲两下,与许家庆说明来意。 许家庆正在整理稿件,闻言头也不抬,指了指空出来的半边办公桌,随意道:“厂长正忙,你先把材料放这吧。” 戴誉没怎么多想,就把报纸放到了桌上,还特意叮嘱一句:“二版有关于糖酒会的报道,咱们厂也上报了,你有空帮忙给厂长递一下。” 许家庆闻言,扶眼镜的手一顿,抬头瞅了戴誉一眼,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两人关系本就不咋样,戴誉也懒得跟他套近乎,正好后面又有人来找厂长,戴誉点点头就走出了小单间。 走出去没几步,戴誉就听后进去的那人小声讨好道:“许秘书,我家那口子在纺织厂工作,我家用不上布票,这几张给你……” 后面的话还没听清,小单间的门便被人关上了。 戴誉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往回走。 他之前还给李叙送过烟呢,有人给许家庆送几张布票也没啥。在领导身边工作,这种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不过李叙是个谨慎人,很能抵得住诱惑,上次也是听说自己只让他告知一下实名举报人的姓氏,才吐了口。 若不是他表现得令领导满意,许厂长也不会全力支持他去参加青年干部培训班。 次日,戴誉终于将之前在糖酒会上拍的照片冲洗出来,他带上那些照片和由他负责完成的糖酒会总结报告,又来到了厂长办公室。 重复昨天的流程。 “厂长在忙,你把材料放下吧。”许家庆点点头就不再理会他。 戴誉没放,因着这些照片和报告是要一起提交给省糖酒专卖公司的,所以有些需要商榷的内容,戴誉得跟厂长面谈。 而且他眼尖地发现,昨天送过来的那份京城日报还在一堆文件下面压着呢。 这是个啥意思? “许秘书你忙吧,我在这等会儿,有些事情需要请示厂长。”戴誉将那份报纸从下面抽出来,拿在手里,笑眯眯地补充,“顺便把这报纸送进去,免得还得劳你多跑一趟。” 许家庆装模作样地一拍脑门,歉然道:“哎呦,你看我这记性,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这几天实在是太忙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厂长每天日理万机,许秘书你也跟着不得清闲,漏掉一两件事是再所难免的。毕竟你也是刚来嘛,没有李秘书熟悉流程也是正常的,大家都能理解。”戴誉状似宽慰道。 刚进门的财务科出纳闻言,也跟着附和:“就是,许秘书你还是新人呢,出点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紧接着又说:“我这有个工会那边的报销单需要厂长签字,挺急的,要不你帮我通报一下?” 许家庆看了戴誉一眼,只答:“厂长办公室里还有人。” 单间太小了,三个人挤在里面实在是有些局促。 戴誉便与出纳一起站到了走廊里。 想起自己还有买照相机和胶片的发/票没报销呢,戴誉跟她咨询了一下大额报销单的报销流程。 这位出纳姓严,是个三十多岁的短发女性,说话办事很是干脆利索,几句话就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两人在走廊里聊了不到五分钟,许家庆清清嗓子走了出来:“二位,要不你们把材料放在这边,我一会儿帮你们送进去。走廊里还是要保持安静的!” 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戴誉二人保持安静,但是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许家庆在门口踱了几步,看着两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又回去埋头工作了。 戴誉见状,唇角微不可查地翘了一下。 在走廊里占了快二十分钟,办公室里都没有人出来,严出纳看了眼手表,有些烦躁地在附近来回溜达。 “这里面是啥人啊?怎么这么能说,这都多长时间了!”严出纳跟戴誉小声抱怨。 戴誉笑着摇头:“不知道,咱俩是前后脚到的,我来的时候里面就有人。再等等吧。” 看了一眼安坐在单间里的许家庆,戴誉建议道:“严姐,你要是忙就先回去,一会儿我帮你递进去,让厂长先办你这个。” 话音刚落,走廊里又有脚步声出现,来人是戴誉的老熟人,供销科的徐科长。 徐科长看起来挺匆忙,风风火火地,跟戴誉二人点了点头,对着许家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奔着厂长办公室去了。 还是严出纳出声拦了一下:“哎,厂长会客呢。” 不过她开口的时候已经晚了,厂长办公室的门正好被徐科长推开。 徐科长显然是听到严出纳的话了,顺着门缝小心地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便推开了门,笑道:“厂长哪有客人嘛,正一个人喝茶看材料呢!” 严出纳借着他侧身的空档看过去,果然见到独自喝茶看报的许厂长。 顿时不可置信地望向脸色有些发红的许家庆。 不过,她也没去找许家庆说什么,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东西”,就踩着粗跟小皮鞋,噔噔噔地进了厂长办公室。 戴誉没跟着进去凑热闹,他的事肯定没有那二位急,再等等也没啥。 站在走廊里,琢磨一下刚才的事,也觉颇为好笑。 严出纳这是被他连累了! 许家庆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哪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访客都拦在外面。若是只有这种水平,即便是亲戚,孙主任也不可能把他推荐上来当秘书。他不怕激起民愤啊? 不过,自己只是个宣传科的小喽啰,之前还与他有点私怨,这位刚刚走马上任的新秘书是想就势给他个下马威呢。 况且,他这两天过来办的也确实不是什么急事,耽误两天也坏不了事。 怪只怪许家庆的运气不咋好,正好碰上严出纳跟着一起凑热闹,被这波下马威无差别攻击了…… 戴誉没去看许家庆尴尬的脸色,有了这么一次教训,估计自己以后再来这边办事就能顺利许多了。 然而,被许家庆针对的似乎不只是戴誉一个,他得了许厂长的指示正在重新修改报告呢,沈常胜就气呼呼地从外面回来了。 戴誉随口问:“咋啦?” “还不是咱们那位许大秘!”沈常胜的语气颇为不忿,“吴科长让我送去的那份总结,都过了两天了,厂长那边也没个动静,我去问了,只说让我等。吴科长今天催了好几次,我刚才跑过去一看,那材料还在那孙子的办公桌上压着呢!” 都开口骂人了,想来确实是被气得不轻。 戴誉觑着他难看的脸色,提点道:“你想当厂长秘书的事,是不是被许家庆知道了?” 沈常胜一噎,矢口否认道:“谁想当厂长秘书了!” 不过,心里却已经认可了戴誉的这种说法。 他就说嘛,许家庆这几天怎么三番两次的针对自己。 “他都已经当上秘书了,还担心什么啊?至于这样针对别人吗?”沈常胜显然无法理解对方的做法。 “是临时秘书。厂长不满意可以换的。”戴誉再次提醒。 “你说这人到底是咋回事?就这种人居然也能当上厂长秘书!他要是怕被人顶了,就赶紧去讨好厂长嘛,跟我较这个劲有什么用!” 沈常胜骂骂咧咧地出了宣传科,看方向应该是又去了厂长办公室那边。 戴誉以为他是去跟许家庆理论的,然而,过了不到两分钟,沈常胜便红光满面地跑了回来。 对上戴誉不解的眼神,他语带兴奋道:“李秘书回来了!” 第 53 章 第 53 章 戴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 李叙去参加培训差不多有半个月,此时回厂里来应该是已经结业了。 “李秘书回来, 许家庆就是秋后的蚂蚱!我刚才看到厂长隔壁的位置又重新换回了李秘书!”沈常胜幸灾乐祸道, “许家庆已经收拾包袱打道回府了!” 戴誉给他泼冷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听说大部分参加那个青年干部培训班的人,结业后都会被安排新职务, 李秘书没准只是回来交接工作的……” 沈常胜颇觉扫兴地说:“那岂不是又得看许家庆小人得志!” “所以, 你还是安分点吧,能不得罪还是尽量别得罪他。”戴誉劝道。 沈常胜无趣地感慨:“哎,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呐!当初你跟着厂长出差回来, 怎么不努力争取一下秘书的职位呢!” 即便厂长秘书的职位与他无缘, 让戴誉上位也比许家庆强啊! 许家庆的心眼真的不比针别儿大多少。 两人正说着话, 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来人是总务科的干事李云凤。 “男同志都把手上的活放一放!”李云凤笑嘻嘻道, “你们最爱的环节来了!” 戴誉和沈常胜异口同声问:“又要义务劳动?” 这俩人对上次去糖化车间翻麦的事还心有余悸呢,一天的活干下来,两个膀子酸痛, 次日回办公室写稿子, 拿钢笔的手都是抖的。 “不算单纯的义务劳动, 这次也是为自己劳动!”李云凤道明来意, “今年的秋菜已经送到厂里了, 食堂那边人手不够,现在征集咱们厂部的所有男同志齐上阵, 储秋菜!” 沈常胜嘀咕:“怎么又是咱们厂部这边的!” 李云凤瞪他一眼:“你接下来半年要吃的蔬菜全在外面堆着呢, 去不去自己决定吧!” 揽上沈常胜的肩膀, 戴誉边笑边往门外走:“快走吧,这活早晚得干!生产线二十四小时作业, 厂里是不可能安排车间工人去干这个的……” 其他科室的男同志们也陆陆续续地从办公室出来,一群人像是去秋游的小学生,推推搡搡地往外走。 才出了办公楼,看到前方场景,戴誉就不可思议地“啊”了一声。 顾江海的大卡车上整齐地码着“白菜山”,停在办公楼前的一片空地上,后面还有六七辆同款大卡车拉着大白菜陆续进厂。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白菜,看这规模至少得有几千颗了吧! 看到食堂大师傅领着人往办公楼前面码大白菜,李云凤忙上前阻止:“师傅,把白菜都码到办公区不合适吧,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出入不便呐!” 大师傅弯着腰将白菜一颗挨一颗码放在平地上,抬头笑道:“李干事,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好几吨的大白菜需要铺平晾干,全厂所有空地都得被占用,办公区也落不下!放心吧,我们早就规划好了,肯定把通道让出来!” 戴誉还是第一次见到储秋菜现场。 啤酒厂只有几百人吃饭就要准备这么多的大白菜,联想一下机械厂食堂储秋菜的情景,他头皮已经开始发麻了。 胖婶见他站着不动,推他一把:“小戴干事,你还愣着干啥呢,赶紧干活啊!” 顺手拿起两颗白菜在规划好的区域里码好,戴誉见胖婶拿着小本本有模有样地做记录,不禁打趣道:“看来扫盲班的成绩显著啊,咱胖婶都可以当书记员了!” “那当然啦!结业考试的时候我可是考了九十五分的,只比秦少妹低两分!” 提起扫盲班,胖婶放下笔,悄悄来到戴誉身边小声道:“小戴干事,你咋对自己的事这么不上心呢,都不知道跟我们拉拉票!” “拉啥票啊?”戴誉手下不停。 “就你们几个老师去参加那个什么积极分子大会的事呗!”胖婶小声叨叨,“人家团委的宋干事和工会的郭秘书都已经跟大家拉过票了。你咋一直没动静呢?” “哦,我不拉票你就不给我投票啦?”戴誉好笑道。 胖婶说的是去参加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大会的名额。之前妇联许主席和杨副厂长请他们当老师的时候就说过,扫盲班结业后,这个参会人选将从他们五人中产生。 不过,啤酒厂只有两个推荐名额,狼多肉少。 估计领导也不想干这种得罪人的事,直接就把决定权下放给扫盲班的学员了。 “每人选两个老师,我当然是要投你一票了!不过其他人可说不准,你还是赶紧去找人拉拉票吧!下周颁发结业证的时候,就要现场投票呢!”胖婶好言相劝。 戴誉颔首。 扫盲班里一共才二十来个学员,要是非得靠着拉票才能被选上,那他这两个月可真是白忙活了…… 一群人在空地上码白菜,码到下午两点才算将将弄完。 整个厂区里,除了供人通行的三条一人宽的小径,所有闲置路面都被大白菜侵占了。走在其中,仿佛置身在青翠的白菜地里,场面十分壮观! 吃过迟到的午饭,戴誉和沈常胜一手扶着腰,一手互相搀扶着,回了办公室。 在座位上思考片刻,戴誉拎上自己的包就去了厂长办公室隔壁。 李叙正坐在桌前整理文件,见他过来,与他热情地握手,寒暄半晌才问他找厂长有什么事。 “我可不是找许厂长的,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戴誉从包里翻出一条云烟,笑道,“这次能去北京出差还是沾了李秘书的光,我从糖酒会上带回来一点特产给你。” 李叙忙按住他的手,拒绝道:“这东西可不好弄,你自己留着抽吧。” “哈哈,没事,在北京的路上跟人打扑克,赢了不少烟票,我现在可是不缺烟抽了!”戴誉不顾他的推拒,将烟塞进抽屉里,“没有你的推荐,凭我这资历哪能跟着厂长出去见这么大的世面!你就安心收下吧!” 见他神色稍缓,戴誉也不问他后续的工作安排,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被留在原地的李叙凝神思索半晌,才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敲响了厂长办公室的门。 许厂长正坐在办公桌后批阅文件,见李叙进来,放下手中的笔,指了对面的椅子让他坐。 “上午一直在忙,倒是没时间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培训完回家了没有,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 “昨天回去看了,还是那样,一变天就腿疼。不过用了省医院徐主任给开的药后,情况好多了。”李叙认真答道。 许厂长颔首,又问:“分配结果出来了吗,你被安排去了哪里?” “应该是市商业局,不过调令没正式下来前,都不好说。”李叙答得谨慎。 “估计这几天就能下来调令,你自己关注一下人事科那边的动向。这两天把手里工作整理一下,到时候做好交接。” 提到交接工作的事,李叙沉吟半晌,才问:“厂长,我回来的时候看到您又重新选了一个临时秘书?宣传科的那个小戴是在工作中出现什么纰漏了吗?” 许厂长叹道:“小戴挺好,这一路上表现也挺出色。不过我刚从北京回来,老孙就带着小许等在办公室门口,说是给我推荐的临时秘书。” “那您就这么答应了?”李叙没想到他选新秘书能这么草率。 “那时候你的事情还没结果,没必要在临时秘书的人选上纠结。再说老孙也是老同志了,他第一次开口推荐人,不好折他面子。”许厂长语重心长道,“你到了新单位也要注意,一个好汉三个帮,凡事要讲究团结,做事情不要急于否定。” 李叙忙受教地点头,直接问道:“那我到时候跟小许交接?” 不料,许厂长却摇了头,“小许做事情还有些跳脱,还是让他回去当打字员吧,那个工作他做得也不错。” 将财务科严出纳告状的事与李叙说了。 “看看戴誉的工作安排吧,他要是乐意当秘书,就让他过来。”许厂长恍惚想起什么笑道,“就算论功行赏也该轮到他了。本来我以为他没当上秘书得闹脾气呢,没想到这小子还挺沉得住气!” 李叙心说,人家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厂里,当不当秘书能有什么所谓。 * 因着在厂里参与了储秋菜的事,戴誉回家还特意问了家里要不要买秋菜。 戴母放下正在纳的鞋底,横他一眼道:“等你问到,黄花菜都凉了!土豆萝卜那些早就买好存进地窖了!” “我爸跟我大哥去买的啊?咋不叫上我呢?”整天在家里吃喝,干活的时候也得出力呀。 “嗤,”戴母不屑地撇撇嘴,“哪年买秋菜用过你们!都是我跟你奶,还有戴兰,三个人一点点往回倒腾的!” 以前还有个戴英能帮忙,如今一上班也帮不上忙了。 不能因为买秋菜耽误工作呀! “你们可真行,老的老小的小,我奶走路都费劲呢,您还让她去买大白菜……”戴誉无语两秒,叮嘱道,“下次直接叫上我,哪怕我不能去,院里还有那么多半大小子呢,招呼一声就都给您搬回来了。” “大白菜还没买呢!”戴母将饭桌上的几张白菜票拿过来给他看,“往年都是厂里统一发大白菜。不过,今年人太多了不好组织,干脆把票发到各家,自己去菜站买去。” “咱家这么多人,至少得买一千斤白菜吧?明天礼拜天,还是我去买吧。”码了一上午秋菜,戴誉如今对于买大白菜的不易深有体会。 戴奶奶呵呵笑:“这是铁树开花啦!我家戴誉居然主动要求干体力活了!以前为了躲避买秋菜,恨不得逃到房梁上去。” 背锅侠戴誉:“……” “你要是想去,就不能等到明天上午,半夜就得去排队!”戴母给他打预防针,“不然等你去的时候,就只剩白菜帮子了。” 于是,戴誉在次日凌晨四点钟就哈欠连天地出门了。 此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他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菜站的方向走。他先负责去门口排队,等到菜站八点钟开门,戴母再推着手推车过来。 戴誉到的时候,菜站的大门紧锁着。不过门前已经歪歪斜斜地排了两条长龙了,大多数人在认真排队,也有少数人将板凳菜篮砖块之类的放进队伍里,算是占了一个位置。 他四下扫了一眼,果然如戴母所说,来买秋菜的大多是老弱妇孺,真正上班赚钱的壮劳力基本看不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像他们家,戴父和戴大哥昨晚都上大夜班,这会儿还在车间呢,哪有功夫来买大白菜…… 起得太早,戴誉困得不行,连抽了两根烟才勉强打起一些精神。 像他这样萎靡不振的人不在少数,几个认识戴誉的小年轻聚到他这边凑在一起要烟抽。大家胡吹乱侃一通,才把三四个小时消磨过去。 眼看快到菜站开门的时间,戴母久等不来,戴誉只好抻着脖子往队伍后面张望。 这一看他就乐了。 拽过排在他后面的一个半大小子,将抽剩下的半包烟递给他:“这烟给你,你去跟后面那个大婶换下位置。穿绿夹袄戴灰头巾的那个!” 那小子按照他说的,回头找过去,却摇头道:“不换不换。那大婶排得太靠后了,隔着好几十人呢。半包烟可不行!” 戴誉也不跟他多费口舌,从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一包全新的塞进他手里:“快去!” 那小子得了烟,咧出一口大白牙,二话不说就往队伍后面跑去。 隔了差不多五分钟,在戴誉身后排队的才换了人。 跟穿着绿夹袄的李婶打声招呼,戴誉看向穿着大毛衣,用帽子和围巾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夏露:“小夏同志,你咋也来排队买秋菜呢?” “夏洵那么小,我妈又怀孕了,我不来买谁来买!”夏露的声音透过围巾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 这是直接把夏厂长排除在外了。 “领导家的秋菜不是直接送去家里的吗?”当领导的哪能没点特殊待遇。 “土豆和萝卜倒是送来了。今年买白菜得凭票,后勤那边一直没动静,我就自己过来了。”夏露伸手把围巾往下拉一拉。 “你爸那个秘书不合格啊,领导家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关注!还让你跑出来买秋菜。”戴誉挑刺。 “侯秘书跟着我爸下车间了。我买秋菜怎么了?你少瞧不起人啊!”夏露嘟哝,“我还有李婶呢,我们两个人!” “你那么厉害咋还来这么晚呢?都排到队尾去了,轮到你们的时候只剩白菜帮子了。”戴誉现学现卖。 夏露以为她们来得已经够早了,谁知到了地方一看,前面全是乌泱泱的人。 “你把我们换到前面来,人家能乐意嘛?”刚才那个小青年跟李婶商量着换位置的时候,她们还被吓了一跳,以为遇上骗子了呢。直到那人说了戴誉的名字,她才带着李婶找过来。 “都是熟人,有啥不乐意的。”给出去一包半的烟呢,够他抽好几天的了。 “谢谢啊!”夏露低声道谢。 戴誉假装没听清,手欠地将夏露的围巾扒拉下来,又将毛线帽子推上去一些,露出她好看的眉眼,将耳朵凑过去问:“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把他凑过来的大脑袋推开,夏露提高声音:“我说谢谢你!” 话落又把围巾帽子戴好。 戴誉见状,不禁问:“你不热啊?捂得这么严实?” 夏露失语一秒,才幽幽道:“这话得由我问吧!你看看有谁穿得像你这样少?你不冷啊?” 这时候早已经下霜了,日出前尤其冷,说出口的话都带着哈气。对面这人居然只在衬衫外面加了一件薄绒衣,帽子围巾口罩通通没有…… “不冷啊,你看我的手多热!”戴誉伸手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握了一下就放开,眯眼笑道,“你这手这么凉,要不我帮你捂一捂?” 藏在围巾后面的脸颊有些蒸热,夏露将被暖了一下的手缩回来,若无其事地揣进毛衣口袋里,语气平静道:“不要。” 一旁看热闹的李婶也呵呵笑道:“年轻小伙子就是火力旺,我们是没法比的!” 说话间,几辆拉着白菜的大卡车驶了过来,菜站的大门也在同一时间被打开。 看到菜站开门,人群下意识地往前挤。 感觉到夏露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踉跄了一下,戴誉回头看过去,发现对方也是个姑娘,想要呵斥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只将夏露拽到自己身前,与她交换了位置。 戴母推着小推车来到菜站,离着老远就看到自己儿子跟一个小姑娘站在一起,靠得极近。两人时不时交头接耳,看起来还怪亲密的咧。 走近了,也分辨不清那姑娘是哪个,包裹得太严实了,就露出来一双眼睛。 发现母亲过来了,戴誉与夏露拉开距离,接过她手上的推车。并不给她们彼此介绍,只当他与夏露不认识。 察觉到戴母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夏露到底没有戴誉脸皮厚,将围巾拉下来一点,礼貌地与对方打招呼:“伯母您好,我叫夏露,是戴誉的……” “朋友”俩字还没说出口,戴母就乐呵呵地握上了夏露的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戴誉还一起上台演出过呢!” 当然啦,主要还是通过绯闻认识的,不过,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可不能说这个。 “听说那次你还是被临时请过去救场的!真得多谢你!”戴母拍拍她的手,“你可真了不起,临场发挥都能演奏得那么好!” “您别客气,戴誉也帮过我不少忙!那两支曲子我平时在家也经常练习的,不算是临场发挥。”夏露从小被外婆带大,在中老年女性面前比在戴誉面前游刃有余多了。 戴母看人家姑娘斯斯文文,大大方方的,再看自家臭着一张俊脸的小儿子,只觉自家臭小子配人家厂长闺女确实是有些高攀了。 戴誉根本没想让这两人碰面,夏露捂得那么严实谁能认得出来,他寻思着就那么含混过去算了。 没料到一向羞答答的夏露居然主动自爆了! 可真是小看这丫头了…… 戴誉看向夏露:“行了,你快把围巾围上吧。不冷啦?”主要是怕被别人认出来。 夏露秒懂,听话地把围巾重新拉上去。 戴母看了,真是越看越喜欢。这要是自己家的就好了! 她转向儿子,吩咐道:“一会儿买了白菜,你就不用管了,先帮着小夏闺女把菜送回去!” 夏露忙推辞:“伯母,我是跟着家里的婶子一起过来的,我们能搬得动。” “知道你能搬动,但咱们女人嘛,得爱护好自己,能搬动也不搬!就让他们这些臭小子去干活!”仿佛每年带着家里女人买秋菜的女壮士不是她! 戴誉真是被他亲娘愁死了。 原本他也没想让人家小夏同志干活,结果被她这么一叮嘱,功劳全成她的了,自己这个干活的就是个听招呼的。 这咋能显出他的心意来嘛…… “听到没有?”戴母见他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他不乐意,在心里暗骂这小子没眼色,怪不得一直娶不上媳妇。 戴誉闷闷地“嗯”了一声。 轮到夏露买菜的时候,才发现一个大问题—— 她们没有运输工具! 这俩人除了钱和票,就那么空着手过来了。 “我以为菜站能借到呢。”夏露才不承认是她忘了,还在强自狡辩。 戴誉叹口气,去跟人家菜站的经理商量,借一辆倒骑驴。 “我们这车可不轻易外借啊!每天来这么多人,大家都来借,我借得过来嘛!”菜站的女经理虽然认识戴誉,却还是一口回绝了。 “嗐,我哪能白借嘛。”戴誉掏出一张五瓶的啤酒票给她,“咱菜站的同志们起早贪黑的忙活,太辛苦了。您偶尔也大方一回,中午吃饭的时候给大家来瓶啤酒总行吧?呐,啤酒票我赞助了!” 机械厂职工喝啤酒直接去食堂打,这酒票放着也是放着。 “那多让你破费啊!”女经理收起票,嘱咐道:“借你可以,但你可等原封不动地按时还回来!” “您放心吧,这是集体财产,我哪敢怠慢了。” 有了倒骑驴,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戴誉先帮戴母把八百斤的大白菜买了,将其中一部分码到手推板车上。 招手叫了一个早上抽过他几根烟的小子,商量:“让我妈在这给你排队,你帮我把这车菜推回家去行不?” 那小子耳朵上还夹着戴誉给的烟呢,这时候磕绊都没打一下,干脆地点头应了。 “妈,你就在这帮人家排队,顺便看着点咱家剩下的大白菜。一会儿我骑车回来装剩下的这些。”戴誉事无巨细地叮嘱。 现在厂里整天宣扬妇女能顶半边天,他生怕这老太太凭着一股虎劲儿,自己把这么多大白菜推回家去了。 戴母对于儿子的叮嘱很是受用,笑呵呵道:“行啦,你快去吧,别让人家小夏闺女等急了!” 夏露看着戴誉这样跑前跑后地忙活,颇有些过意不去,然而整颗心又像是在温泉水里泡过一遭似的,连带着被冷风吹透的手脸都不觉得凉了。 等戴誉将她家那四百多斤白菜装进麻袋放上车,她又被忽悠着坐上倒骑驴的车厢边座时,才后知后觉地“呀”了一声。 “李婶被落在菜站啦!”夏露焦急地喊。 “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找不到家!你快坐稳了,别掉下去!”戴誉不紧不慢地蹬着倒骑驴,打消了她想要返回去的念头。 进入小洋房家属院,戴誉刚把车子骑上通往夏家的小路,就看到何大夫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院子门口。 看到戴誉她明显松了一口气,对着夏露抱怨道:“都说了不用你去搬,万一累坏了怎么办!幸亏又遇上雷同志帮忙了!” 戴誉这会儿脸皮也是真够厚的,笑道:“何大夫,咱都这么熟了,您就别总叫我雷同志了,叫我小雷就行!” 何婕一拍手,爽快道:“那行,你也别叫我何大夫了,就叫我一声何阿姨吧!” 闻言,戴誉立刻呲出一口大白牙:“哎,何阿姨!” 夏露:“……” 以还要回去帮戴母运菜为由,戴誉拒绝了何阿姨进门坐坐的提议,将几麻袋的白菜帮着码在空地上,便告辞离开了。 骑车离去时,还能听到何阿姨对女儿的感慨:“这个小雷可真不错!” * 储秋菜这件事,成了最近几天各家各户的头等大事。 接下来一周,大家见面的问候基本都是“你家买大白菜了吗?”“你家今年买了多少秋菜?” 在储秋菜的话题热度稍降后,戴誉迎来了一次非正式组织谈话。 与他谈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顶头上司吴科长。 趁着办公室没有其他人,吴科长单独找上了戴誉。 “小戴,这次不算是正式的组织谈话,就是咱们私下里聊聊。你先不要紧张!”吴科长先出言安抚他。 并没啥紧张情绪,还在摆弄钢笔的戴誉闻言,立马正襟危坐,请领导示下。 “李秘书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嗯。”戴誉应声。 李叙要被调去商业局了。 “他空出来的那个秘书位置,你有没有意向争取一下?”吴科长开门见山地问。 “不是已经定下许家庆了吗?”有孙主任在,只要许家庆没犯什么大错,谁能顶了他? 吴科长没有正面回答,只含含糊糊道:“听说是因为他性格不太合适做秘书,厂长打算另选一个。厂里的工作比较繁杂,对外关系也有些复杂,直管单位就有好几个,他需要一个处事更灵活的秘书。” 见戴誉点头,吴科长继续帮他分析:“我想了一下,你这几天最好能尽快交上来一份入党申请书!” 戴誉没明白去当秘书与交入党申请书有啥关系,难不成当秘书以后就不能入党了? 看出他的疑惑,吴科长解释:“如果你想当这个秘书,就要从咱们宣传科调去厂办了。鉴于你与孙主任他们的关系不太融洽,我建议你在咱们宣传科的时候,先把入党申请书提交了,到时候由我来当你的入党介绍人。” 哦,这是生怕他去了厂办以后被孙主任下绊子,入党的事一时半会儿没有个着落。 “既然去当厂长秘书了,以后党支部的会议也是要经常跟着厂长列席的,你最起码要是个入党积极分子才行吧。”吴科长对于戴誉的前途也是操碎了心。 戴誉感动地盯着吴科长,语气是由衷的感激:“科长,你对我太好了!你放心吧,我才不去当什么厂长秘书,我舍不得咱们宣传科呐!” 第 54 章 第 54 章 “你小子少跟我虚头巴脑的, 这会儿可不是让你对我表忠心的时候!”吴科长斜睨戴誉一眼,“而且有一句话你要明白, 那就是个人服从组织, 一切听从组织安排!” 她是得了许厂长的指示,才找戴誉谈话的。 能给厂长当秘书,那是厂里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情。据她所知, 除了许家庆和沈常胜这样刚进厂的新人, 连团委和工会都有人盯上了这个秘书的位置。 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啊,大家都争得跟乌眼鸡似的, 这小子真能不动心? 戴誉嘿嘿讪笑两声:“我当然要服从组织的安排了, 但我也是真的舍不得咱们宣传科嘛。” 他估摸自己能再次进入厂长的视野, 要么是许家庆有啥小辫子被人逮住了, 要么就是他之前送李秘书的那份特产起了作用。 按照他原本的想法, 当或不当这个厂长秘书两可。被选上了他就好好干, 选不上就算了。 根本没打算费心思去争取这个位置。 不过,上次被夏露问到这件事的时候,他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顶了, 确实是有些没面子…… 刨除时间不自由这个缺点, 能当上厂长秘书还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复习的事情, 就只能下班以后挤挤时间了。 戴誉跟吴科长商量:“科长, 我能不能去给厂长当秘书的同时, 不离开宣传科,还归你管啊?” 吴科长暗笑, 搞了半天, 这家伙是怕去了厂办被孙主任穿小鞋, 还想赖在他们科里。 “恐怕不行,这样不合规矩。咱们宣传科的工作量本来是三个人的, 却因为招你进来拍画报,变成四个人的了……” 没等她说完,戴誉就不干了,不服气道:“科长,你这是嫌我在科里多余啦?” “我这是让你去那边人尽其才嘛,跟着厂长肯定比窝在宣传科更有发展吧!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哪还轮得到你去当这个秘书!”吴科长笑着摇头,又安慰道,“你不用怕孙主任,当上厂长秘书以后,他不但不能把你怎么样,还得忌惮你。顶多会在一些小地方卡你,要不我怎么说让你赶快递交入党申请书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戴誉只能点头应了。 吴科长不放心地提醒:“人事科的科长可能会正式代表组织找你谈话,到时候你的态度可得端正一点!” 戴誉忙不迭答应,又真诚地向她道了谢,埋头去写入党申请书了。 李叙的调令下到厂里,他就得抓紧时间去新单位报到,所以戴誉的转岗手续办得很是神速。 次日上午刚与人事科长正式谈过话,他这个新秘书当天就走马上任了。 厂长办公室的小单间里,李叙正将文件资料各种钥匙以及给许厂长当秘书的一些注意事项交代清楚,厂办的孙主任就上门了。 孙主任进门就一手揽上李叙的肩,一手与他交握,有力地上下摇晃几下,笑着道:“小李是从我们厂办走出去的优秀干部,如今你要去商业局工作了,咱们厂办的同志们都替你高兴。” 李叙的语气比孙主任还真诚,客气道:“这些年多谢孙主任的培养,没有孙主任的支持,我也很难取得如今的成绩。” “真是舍不得你走啊,但是你去商业局是有了更大的舞台,有更多为人民服务的机会。”孙主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咱们厂办的同志们打算聚一聚,给你开个欢送会。” 李叙忙摆手拒绝:“使不得使不得,这也太破费了。” 孙主任哈哈笑,又看向站在一旁的戴誉:“破费啥,这次是我个人出资。正好戴誉同志也是初来乍到,虽说原来在同一个楼层办公都是熟面孔了,但转入厂办就是厂办的一份子,可以将你的欢送会和戴誉同志的欢迎会一起办了!” 戴誉面上感激,心里却轻嗤一声。 明天就是李叙去新单位报到的最后期限,不然也不会这样急慌慌地与自己做工作交接。孙主任明知这一点,居然还要个人出资搞什么欢送会…… 人家的心思早飞去新单位了,谁会有闲工夫参加欢送会嘛。 果然,李叙婉拒道:“我明天就要去局里报到,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只能辜负孙主任这番美意了!” 孙主任一脸遗憾地转向戴誉,迟疑着问:“要不我们就单独给戴誉同志办一个欢迎会?你虽是大家的熟人了,但厂办的同志们还不知道你就是新任秘书呢。” 这办公楼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厂办一准儿是第一个知道的,何况他上午被人事科长谈话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厂部这边大多数人都听说他是厂长秘书的人选了。 看来孙主任这是嫌他上任以后还没去厂办拜码头,这是来挑理了…… “孙主任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快年底了,厂里还在赶生产任务,您肯定也是要忙得焦头烂额的。我哪能拖厂里后腿,在这个时候让您拨出时间为我搞欢迎会嘛。”戴誉话锋一转,顺势道,“正好我跟李秘书的工作已经交接完了。既然大家还不知道我是新秘书,那一会儿我就跟您回一趟厂办,您也正式地帮我引荐一下大家,怎么样?” 李叙笑睨了他一眼,帮腔道:“我去跟厂长打声招呼就要离开了,孙主任领着戴誉去厂办吧。” 孙主任没有推却,只笑眯眯地应好,若不是戴誉见识过他之前嚣张凌厉的气焰,也会误以为他是个老好人。 厂办里这会儿没什么人,除了打字员许家庆和办事员张爱国,只有一个叫曲桂芳的女文员在。另外几个副厂长的秘书,都是跟着领导走的。 孙主任热情地将戴誉介绍给办公室里的三人,言谈间对于戴誉的能力给予了高度肯定。 张爱国和曲桂芳都很给面子地鼓了掌,尤其是张爱国,他与戴誉是老熟人了,在扫盲班并肩作战了两个月,甚至还合唱过一出秧歌剧《夫妻扫盲》。对于戴誉的到来,张爱国热烈欢迎。 唯有被戴誉顶替了位置的许家庆木着一张脸,不顾孙主任的多次眼神警告,唇角频频勾出嘲讽的弧度。 戴誉与几人寒暄了一会儿,便以初来乍到还要熟悉工作为由,离开了厂办。 回了小单间,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许厂长正皱眉阅读一份文件,见他进来,让他在对面坐下,便随口道:“人事科的已经跟你谈过话了,我就不重新谈了。李叙离开,你尽快把他那一摊子事情抓起来。到年底了,事情比较多,有不懂的直接问我或者厂办的老孙都可以。” 戴誉忙正色道:“厂长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进入角色,保证不拖您的后腿。” 许厂长伸手点点他,笑道:“嗯,对你我还是比较放心的,不然也不会亲自点了你的将。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之后也要在工作中发挥你的这个优势。” 领导已经挑明了,是他主动点的将,这就是戴誉表决心表忠心的时候了。 戴誉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厂长的信任和期望云云。 许厂长之前一直蹙着的眉头稍松,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这番表态。 将案头正在看的那份十几页的报告递给戴誉,交代道:“这是杨副厂长那边递过来的,你整理一份摘要出来,下周的厂长办公会上要进行讨论。” 工作布置下去,许厂长说了几点注意事项,又勉励了新秘书一番,便让他出去工作了。 戴誉回到座位,仔细阅读一遍杨副厂长提交的那份报告。 主要是探讨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的可行性。 这倒是让他想到了前几天在家吃饭时,大家在饭桌上聊起的一个小道消息。 据说机械厂有意开办一间罐头厂,一是为厂职工增加供给项目,算是职工福利,二是为了解决剩余劳动力的问题。 像机械厂这种大厂,职工上万人,其中有不少单职工家庭,有的甚至是全家十来口人,只有一人在厂里上班拿工资,其他人都只算职工家属。 这几年厂里年轻力壮的无业游民越来越多,也大大增添了安全隐患。 机械厂里安排不下那么多人,就只能从别处想办法。 戴誉猜测,杨副厂长是想将机械厂即将新办的那家罐头厂拉到啤酒厂这边来,增加啤酒厂的产品种类。 不过他觉得只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生产线这种想法,只是杨副厂长的一厢情愿。 啤酒厂当然是乐意之至的,机械厂那边却未必会答应。 两条生产线只是杯水车薪,安排不了多少劳动力,甚至只是啤酒厂职工家属,就能填补所有的劳力空缺,根本解决不了机械厂那边的问题。 这种问题拿到会上讨论,就算是啤酒厂内部全票通过了,人家机械厂不答应,也没用啊。 怪不得许厂长皱着眉呢。 戴誉摇摇头,取出稿纸打算把摘要写了。 然而,刚要动笔,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 瞬息的工夫,就有人来到了他办公室的跟前。 来人是厂保卫科的人,戴誉对他有些面熟,但叫不上名字。 这人在门上重重敲了两下,弯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道:“戴秘书,出大事了!” 戴誉心里一沉,第一天上任就赶上大事了? 他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怎么了,你慢慢说!” “生产车间那边打起来了!械斗!赶紧通报厂长!” 戴誉没急着去敲厂长的门,等他喘匀了气,才问:“械斗是在车间里面还是车间外面?” “车间外面。” “是我们厂的职工吗?” “不是,下边公社来拉酒糟的老乡。” “一共多少人?” “两边加起来有十来人。”保卫科的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回忆着答道。 “有人员伤亡吗?” “有两人的脑袋被铁锹拍出血了!” “送医了吗?” “顾师傅出车送去厂医院了。” 让来人在外面等着,戴誉敲开厂长办公室,独自走了进去。 将事情快速说清楚,觑着厂长凝重的神色,戴誉小心翼翼道:“估计是争抢啤酒糟的时候发生了口角,继而演变成械斗的。” 啤酒厂的酒糟向来是各大养殖场争抢的好东西。在困难时期,甚至有人直接食用啤酒糟充饥。 不过因为啤酒厂的产品是啤酒,酒糟只是副产品,所以在计划经济的条件下,即便啤酒糟是好东西,颇受大家青睐,啤酒厂也不能出售啤酒糟,只能倒掉或者被下面公社的农户免费运走。 自从戴誉在啤酒厂上班以后,他们家喂鸡的饲料都变成了啤酒糟,能给家里省下不少粮食。 得到厂长的示意,戴誉将保卫科的人请了进来。 许厂长严肃着脸吩咐:“送医的两人先不管,其他人暂时由保卫科看守起来,给他们公社打电话,至少要让生产队长出面领人,不来人的直接扭送公安。” 又转向戴誉交代道:“你去车间跑一趟,告诉他们,最近几天的酒糟一律倒掉,不再免费送人。这帮王八犊子真是吃了几天饱饭就得意忘形了!不要钱的东西,还能给我搞出幺蛾子来!” 戴誉暗暗咋舌,看来厂长是真气急了,平时那么沉稳的人,这会儿也忍不住爆粗口! 许厂长此时很是心有余悸。 本来今年厂里的产量不错,形势一片大好,他还等着年底被上级表彰呢。若是因为一点酒糟闹出人命,他这个啤酒厂一把手也是要负领导责任的。 到时候别说表彰了,不挨批都是万幸了。 戴誉得了指示,连忙跑去生产车间。 车间外面围满了人,他没急着往人群里挤,而是在外围站了一会儿。 “就说这么搞早晚得出事吧!”有人在旁边感叹。 戴誉回头去看,是一个面生的老工人。见他嘴上叼着的烟还没点燃,戴誉拿出火柴给他点了火,好奇问:“师傅,这里面咋回事,咋还打起来了呢?” “呵呵,还不是被酒糟闹的!厂里的酒糟本来是不要钱的,有些人非要耍小聪明赚个黑心钱。现在出岔子了吧!一份酒糟卖两家,两家都花了钱,都等着酒糟回去喂牲口呢,谁也不让谁,当然要打起来了!这回有人要倒霉喽!” “这两家每天都来拉酒糟?” “其中一个是,另一个是今天才来的,不知道是谁家亲戚。”老工人吐出一口烟。 不是谁都能从啤酒厂拉酒糟出去的,没点门路关系的连厂门都进不来。 戴誉打听的差不多了,钻进人群,看到生产厂长赵副厂长正在里面给双方调解。他并没过去打扰,只跟他的秘书把许厂长的意思传达了。 又找生产车间的主任传达一遍,才打道回府。 戴誉回去将从那老工人处听说的消息跟许厂长转述了,不过许厂长脸上并没有什么意外神色,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以前只当是给下面人的福利了,大家都有亲戚朋友,反正都是免费的,给谁不是给。”许厂长在头上胡乱挠了一把,“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这是有安全隐患的。” 事故现场可以由副厂长去处理,但是后续的一连串连锁事件却是需要他这个厂长来操心的。 当务之急就是怎么处理每天产出的大量酒糟,短期内可以不让下面公社的人来拉酒糟。不过一旦时间长了,恐怕会故态复萌。毕竟每天将酒糟倒掉,不但浪费,还要花费不少人力,对环境的污染也不小。 许厂长在办公室里踱了几步,抬头觑见静立的戴誉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问道:“小戴,对这件事你有什么思路没有?说出来咱们探讨一下。” 戴誉想了片刻,缕清思路才开口:“厂长,既然下面公社的人可以用啤酒糟喂猪喂鸡,咱们厂为什么不能用这些酒糟喂自己的猪呢?” 许厂长叹气:“之前厂里也想过,养几头猪改善一下伙食,让大家隔三差五地吃顿红烧肉,不过上级部门不允许厂里做副业,搞计划外的生产,所以这事只能不了了之了。” 这几年城里的猪肉供应很紧张。自从与苏联关系恶化后,苏联方面给出了五十二亿的“逼债令”,主要是军事物资的贷款和利息。为了这五十二亿,全国的大部分猪肉都被调拨去苏联还了债,所以国内的猪肉供应很受限制。 “如果养的这些猪不是副业,而是生产计划内的,就没问题了吧?”戴誉跟许厂长确认。 “可以。” “厂长,刚刚我看了杨副厂长的那份报告。说实话,我觉得如果是我们厂自行出资增加两条生产线,那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瞄准了机械厂将要新办的那家罐头厂,恐怕人家机械厂不会同意。” 许厂长听了他的话已经隐隐有了想法,却还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机械厂开办新厂是想解决剩余劳动力,两条水果罐头生产线显然是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的。若是厂里能再增加两条肉罐头生产线,也许能让机械厂考虑将罐头厂并入我们厂。”戴誉徐徐道。 许厂长不愧是能当一把手的人,闻歌知意一点就通,他接话道:“你的意思是将咱们厂里养的猪,当成肉罐头的原料来源?” 戴誉点头肯定:“对啊,小打小闹地只养几头猪才是副业。我们可以直接开个小规模的养猪场,将猪肉直接供应给罐头厂,生产出来的罐头就是计划内的。” 许厂长有些迟疑:“开养猪场恐怕不太行吧?” “别的城市也有罐头食品厂自己开办养猪场的。只不过我们的顺序被颠倒过来了,为了养猪,开一家罐头厂。”戴誉自己说完也觉得有些好笑,“而且,我们厂开办养猪场还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的,其一,猪饲料就地取材,其二,咱们厂位于城西最边上的位置,再往西一公里就是没被开发过的荒地。我们完全可以向上级部门,在远离居民区的地方申请一块地皮。” 许厂长依着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养猪场开在那里,运输酒糟方便。还可以在附近开辟一片菜地,种一些专门喂猪的蔬菜,这样养猪场产生的猪粪也可以用来给蔬菜施肥。” 戴誉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为了解决啤酒糟的问题却要这样大费周章!”许厂长感慨。 “但是这样一举多得。不但能解决酒糟的问题,还能白得机械厂的四条生产线,甚至是新厂房。猪肉可以供应给食堂改善伙食,生产的罐头会被算进咱们厂的总产值里。另外,还能解决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戴誉总结道。 “这主意好是好,但是牵扯的事情是多方面的。你这两天写个具体方案给我。我要在厂长办公会上讨论一下。” 许厂长在心里是认可这个方案的。 有了养猪场和罐头厂,不但能扩大他们厂的规模,还能让产值至少增加五成。这可是个不小的成绩! 至于啤酒厂生产罐头有不务正业之嫌,许厂长根本就没想到这一层。 毕竟,他若是做事情总是瞻前顾后,就没有如今的市第二啤酒厂了。要知道,他们厂原来也仅是一个只有几十个工人的汽水厂! 事情有了眉目,许厂长心里的重担终于稍稍放下了一些。 这会儿他又想起那两个因为争抢酒糟而械斗受伤的社员了。 若不是厂里有人以公谋私,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故,他这个厂长还是要负一些责任的。 “那两个受伤的社员被送去哪家医院了?”许厂长问戴誉。 “机械厂的厂职工医院。”戴誉又补充,“负责配送的顾江海开车将人送过去的。” “走,正好中午了,咱们先到医院看看去,厂里总要有人出面。”许厂长说走就走,领着戴誉就往厂医院去了。 * 厂医院里来往的患者不少,戴誉还是第一次来医院,一时有些晕头转向。 拉着一个小护士就跟人家打听刚送来那两个伤者的情况。 “你说满头是血的那两个啊?早在外科那边包扎好了,现在在诊室里观察呢。” 戴誉二人按照她指的方向找过去,还没进诊室呢,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小雷,你怎么跑到医院来了?哪里不舒服吗?”何婕刚与汪护士长从旁边诊室出来,就看到了戴誉他们。 戴誉一听到何大夫的声音,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卧槽! 忘了何大夫在这边工作了! 他停下脚下动作,回身看向何大夫,尬笑道:“何阿姨!没想到能在这遇到您!” “你是来看人的,还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帮你看看。”何婕关心道。 “刚才从我们厂送来了两个伤员,我陪着厂长过来慰问的!”戴誉下意识又补了一句,“我现在是厂长秘书了!” 何婕呵呵笑:“哦哦,原来是跟着领导来的啊!我知道你说的那两个!是不是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看起来挺吓人,实际上没啥,都是小伤口。走,我带你们过去!” “哎,麻烦何阿姨!”戴誉连忙道谢。 将人送到诊室门口,何婕没进去,打声招呼就与汪护士长离开了。 汪护士长用手帮她挡住来往行人,不让人冲撞了这个孕妇,随口问:“你现在能接受他跟你家露露的事啦?之前看你被气成那副样子,还以为你得去找他算账呢!哈哈,没想到你们相处的还挺融洽的!” 何婕一脸不明所以地问:“你说什么呢?” “就刚才那个小伙子啊,我之前在我家闺女的画报上见过,据说他就是戴誉!看来你俩相处得还挺好的嘛!” 第 55 章 第 55 章 “什么画报?你是不是弄错了?刚才那个小伙子是啤酒厂厂长的秘书!”何婕觉得一定是汪护士长认错了人。 不是说那个戴誉是个没有工作的二流子嘛, 人家小雷可是厂长秘书! 身份肯定做不了假的,毕竟前段时间他还跟着厂长去北京出差呢, 顺便帮自家捎带了不少东西。 “在啤酒厂工作?那就是他没错了!”汪护士长抚掌一笑, “那张画报就是他替啤酒厂拍的宣传画报,画报上面明确写了,他是啤酒厂优秀职工代表!” 看何婕站在原地不动, 汪护士长也停住脚步等她, 一边注意着过往行人,一边还在絮叨:“我闺女现在可喜欢他了, 把他的画报跟好几个电影明星的画报一起贴到我们家墙上!” 何婕的神色蒙上一层阴霾, 徒劳地挣扎道:“你看错人了吧?长得像的人那么多!” “哎呀, 你看看刚才那小伙子长得多俊, 哪里是能轻易认错的!不过, 这个戴誉真人比画报上还好看。你家露露的眼光真不错!” 话至此处, 汪护士长睇一眼她略显僵滞的神色,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老何, 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就是戴誉吧?那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提起这事, 何婕的神色更僵了!不过她没心思跟对方解释这些有的没的。 她现在只想去核实一下小雷的真实身份! 何婕深吸一口气, 打算转身返回刚刚那间诊室。 然而她却被汪护士长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可千万别去找人家对峙!没看到他是跟着厂长一起来的嘛!万一, 我是说万一啊, 你家露露真跟他好上了,你让他在领导面前下不来台, 多不好啊!”汪护士长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早知道她就不多这个嘴了。 她极力劝阻何婕:“以你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不能生气, 万一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吃亏受罪的还是你自己!先顾着你肚子里的这个吧, 其他的事情之后有的是办法核实!” 何婕下意识用手护住肚子,虎着脸在原地沉思片晌,才转回身重新向之前的目的地走去。 不过,她始终对这件事心有芥蒂。若是不问个明白,恐怕连觉都睡不踏实了…… 这天傍晚,啤酒厂里大多数工人已经完成交班,该下班的人都陆陆续续离开了。 传达室的孙师傅也在收拾东西,正准备跟夜班的师傅交了班就回家,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是个中年女人,半张脸被围巾遮住,让人看不清长相。 “师傅,咱们厂里有一位叫雷锋的男同志吗?”何婕隔着玻璃窗问。 孙师傅回想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印象,你知道他是哪个部门的吗?” “好像是宣传科的!” “那没有,你肯定弄错了。”孙师傅语气笃定。 何婕站在原地踟蹰少刻,又问:“那厂里有个叫戴誉的吗?” 孙师傅这回没有立刻答复,而是走出传达室,立在门口隐晦地打量她。见这女人把自己包裹得格外严实,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他没怎么耽搁,直接问:“同志,你到底要找谁啊?怎么还挨个打听?” 何婕神色自若道:“我也不确定这位同志叫什么。之前在老饭馆的画报上看到他长得挺俊的,据说还是你们厂的优秀职工代表,所以我就好奇过来问问,那个小伙子真是你们厂的职工吗?” 说着还提了一下手里拎着的老饭馆烧鸡。 孙师傅恍然大悟,呵呵笑了两声。自从戴誉为厂里拍的宣传画报在省城几个门市部和饭店张贴出来以后,上门打听的人还真不少。 按照那些人的话说,电影明星他们碰不着,画报明星离得这样近,总归是要来瞧瞧真人的。 “哈哈,那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他确实是我们厂的职工!”孙师傅与有荣焉道,“你也是想来瞧真人的吧?你来得太晚了,这会儿他已经下班了。” 何婕颇为遗憾地说:“哦,看不到了啊,那这位同志到底叫什么名字?” 岂料,孙师傅不答反问:“你也是家里有闺女的吧?呵呵,之前已经有好几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同志来厂里打听了。” 何婕挺大方地承认了,又顺口问:“这位同志有对象没有,成家了吗?” “没成家呢,有没有对象我也不确定,反正在厂里是没有的。至于叫啥名字,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嘛,就叫戴誉啊。” 又与孙师傅聊了几句,发现再套不出更多有用信息了,何婕才离开啤酒厂往家走。 回到自己家,只有李婶在厨房忙活着做饭呢,将买回来的烧鸡拿去厨房,何婕随口问:“夏露回来了吗?” “回来半天了,在房间里看书呢。” 叉着腰在客厅里徘徊了两分钟,何婕端上刚泡好的奶粉,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将搪瓷缸子放在桌子上,看一眼桌上立着的黄色相框,她状似随意地问:“这是什么时候拍的相片?” 夏露写字的手没停,用余光瞟一眼那个相框,随口答:“就前两个月,有个同学家里新买了照相机帮忙拍的。” “拍得还挺好的,相框也好看。”何婕将相框拿起来翻看,如今的相框基本都是挂在墙上的,像这种能摆在桌面上的,还比较少见。 拖过一把椅子坐在女儿旁边,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架势。 夏露终于发现了母亲的异样,放下钢笔,疑惑地看向她。 “先趁热喝了,晚饭还得等一会儿呢。”将搪瓷缸子推到她手边,何婕才觑着她的神色,斟酌着说,“我今天在医院看到小雷了。” 夏露勾着茶缸把手的手指略微收紧,面色未变,问:“他去看病的?” “不是,据说是跟着领导去慰问伤员的。”何婕笑道,“他好像当上厂长秘书了。” 夏露冷淡地点点头,没接话茬,迟疑着问:“您说起他,是为了……” “嗐,我这不是见到他的人才突然想起来嘛,之前人家不但帮咱们来回捎带东西,上次还帮忙买了大白菜。咱们总得有点表示吧?你跟他比较熟,这周抽空去请他来家里吃顿饭!”何婕一副知恩图报的样子。 夏露抿唇犹豫道:“我跟他也不太熟,不知道怎么联系他啊!上次他帮忙买白菜,还是因为正好在菜站认出李婶了。” “他不是在啤酒厂工作么,你就直接去啤酒厂一趟嘛。我要是身子方便就自己去了!” 夏露面上现出一丝为难来,小声道:“本来就是不太熟的人,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多尴尬啊。再说,我看他也不像是愿意来咱家吃饭的,去北京之前那次,你留他吃饭,他不是没答应么。人家肯定也是怕尴尬的!” 何婕确认道:“你们怎么说也有一起演出的交情了,怎么还不熟呢?” 夏露拧眉:“那不是帮吴老师临时救场嘛,我们都没见过几次面。”也就一周见一次吧。 闻言,何婕叹口气:“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拿起空了的搪瓷缸子就出了门,徒留夏露坐在原地,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小心脏。 当晚临睡前,夏副厂长也有着与女儿相似的境遇。 他正靠在床头捧着一本大部头看得津津有味呢,就听自家媳妇冷不丁地问:“老夏,之前让你打听的那个戴誉,你打听出来什么没有?怎么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听你提呢?” 夏启航翻动着书页,若无其事地答:“就那么点事有什么可打听的,现在大院里不是不传了嘛。” 总有新的八卦代替旧的八卦。 何婕不干了,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瞪着眼睛白他一眼:“自己闺女的事,你怎么这么不上心呢!大家不传话了,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了!万一那个二流子还在私下接触女儿怎么办?” “我早问过了,那个戴誉已经去上班了。咱们女儿又整天上学,两人哪有机会见面嘛!”夏启航打算先安抚住媳妇,“我之前问过露露,她跟那个二流子根本就没见过几次面,都是别人瞎传的。咱家孩子是不会撒谎的!你就安心养胎吧,别的事情少操心!” 见她还瞪着自己不肯躺下,夏启航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要是被我发现那个二流子来骚扰咱家露露,我一定打断他的腿!” “他俩不是没来往嘛,你打断人家的腿干什么?”何婕吓了一跳,忙摇着他的手臂打消他的危险念头,“你可别犯傻啊,这么点事不至于。” 夏启航腹诽,刚才还说他对自己闺女的事不上心呢,此时又说这是小事了。 他信誓旦旦道:“闺女的事怎么能是小事呢,要是让我见到那小子本人,一定打断他的狗腿!” 何婕:“……” 原本还想与丈夫分享一下今天的重大发现,两人一起分析分析呢。 惆怅地叹了口气,她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 重新躺回枕头,琢磨心事去了。 * 翌日一早,惹得何阿姨险些失眠的戴誉,神采奕奕地来到厂里。 将厂长和自己的办公室都打扫了,又给暖瓶打满水泡好茶,他一天的工作就开始了。 昨天得了撰写啤酒糟的处置方案的工作后,戴誉回家就连夜打了一份草稿,这会儿没什么事,干脆拿出稿纸,正式誊抄一遍。 刚写了没几行,他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来人穿着一件蓝大褂,里面是半新不旧的蓝涤卡工装,耳朵上挂着棉口罩。虽然不认识,但是只看穿着,戴誉就判断出这人是糖化车间或者发酵车间的工人。 果然,那人进来就谄笑着自报家门道:“戴秘书你好,我是发酵车间的老桑。” 戴誉将人让了进来,请他在昨天刚准备的访客椅子上坐了,才客气道:“桑主任,您这么早过来是找厂长有事?厂长还没来呢。” 听说他姓桑,又在这个时候过来,只有生产车间的桑副主任了。 “没关系,我在这边等等也行。”桑副主任干笑两声。 戴誉找出茶杯给他泡了茶,只说让他自便,就埋头继续誊抄自己的方案。 写了没有五分钟,这位桑主任突然开口问:“戴秘书,昨天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嗯,车间那边因为酒糟发生了械斗,许厂长很生气。” 桑主任紧张地搓搓手,从蓝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两张烟票递过来,有些尴尬道:“戴秘书,一会儿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那点啤酒糟真的不值几个钱,没想到事情能弄成这样。要是厂里把我辞退了,我们全家都得去喝西北风了!” 戴誉昨天一直跟许厂长在一起,没听他说过要处置桑副主任的事。 他没去看那两张烟票,直接问:“已经有人说要辞退你了?” “嗐,昨天赵副厂长当面批评我的时候说的。” 呵呵,赵副厂长说要辞退你,你不去跟赵副厂长求情,却跑来找许厂长? 这是想让许厂长出面帮你说项? 戴誉淡笑道:“桑主任,我没听许厂长说过要处分你的事!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着酒糟的处置问题,无暇他顾。你这么贸贸然地上门求情,不是正好提醒他了嘛。” 桑副主任继续搓手,踟躇地说:“我是想着许厂长比较宽和,才寻思着让许厂长帮我求求情,那啤酒糟我真没得多少钱!为了这点钱丢份工作,你说我冤不冤呐!” 戴誉起身关了办公室的门。 面上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嘴上却拒绝道:“桑主任,我得提醒您一句。包装车间牛副主任的事您应该知道吧?他还是被许厂长亲自招进厂里的退伍军人呢,许厂长为了维护班子团结愣是一句话都没替牛主任说过。人家牛主任也没跑来跟许厂长求过情啊!” 咋就你的脸这么大呢! 桑主任的脸色有些难看,一直用手指摩挲着茶杯壁,似是在想应对的说辞。 “您可真是拜错菩萨了!这时候您跑我这里来有什么用啊?许厂长干脆就不在意小事,他抓的都是大方向!您得去跟赵厂长求情啊!”戴誉将那两张烟票塞进他的大褂口袋里,推心置腹道,“帮不成您,我哪能收您的东西!您呐,带着这个去找找赵厂长身边的郭秘书,他最了解赵厂长的脾性,让他帮您想想办法才是。” 桑主任攥着那两张烟票,不知是在跟他确认,还是自言自语,“那我再去找找郭秘书?” “您快去吧,跟郭秘书好好说说。再有您也得仔细想想这件事的补救措施,能给厂里拿出可行性方案,也算将功折罪了。如果还是不行,您也可以以退为进嘛,别等着领导处分您,您主动去承认了错误,哪怕是官降一级,也比被清退了强吧!”戴誉起身送客。 闻言,桑主任咬咬牙,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许厂长来上班以后,戴誉进去跟他简单汇报了桑主任的事,又刨去关于牛主任的那一段,把自己的应对跟他学了一遍:“厂长,我这么说可以不?” 许厂长含笑点头:“挺好,以后就这么干。这个老桑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算求到我这边,也只能让他挨一通狠批。做错了事不赶紧想着补救,还有脸到处求情!” 想到啤酒糟的事,许厂长就有些着急,问戴誉:“昨天让你写的方案怎么样了?” “草稿打完了,还有一半没有誊抄完。” “嗯。”许厂长背着手,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回身道,“你尽量在中午之前把方案写完给我看看。另外,让老孙去通知在家的几个副厂长,还有各科室的主要负责人、车间的两名工程师,下周的厂长办公会改到今天下午,开扩大会议。” 戴誉一愣,没想到时间会这么赶,忙问:“我的方案肯定能写完,只是会议时间突然改了,总要有个理由吧。” “我昨天去打听了一下,机械厂那边对于罐头厂的投建已经进入正式探讨阶段了。只要领导重视起来,建罐头厂没啥技术难度,拿出方案快得很。咱们若是想争取那几条生产线,就得尽快统一内部意见!”许厂长说出的话带着隐隐的兴奋。 连戴誉都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气风发。 戴誉得了指示,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琢磨,许厂长属于进取型的领导,有着军人的血性,每逢大战豪情生,在他手上能有机会再次扩大啤酒厂的规模,难怪会这么激动。 午休过后,临时组织的扩大会议就开始了。 这还是戴誉第一次列席厂里高层领导们的会议,而且还得了个做会议记录的工作。 不过,这会议说起来高大上,环境却着实有些寒碜。 啤酒厂的这栋二层办公楼已经很破旧了,内里并没有大到能做会议室的房间,所以每次开会都是在面积最大的许厂长办公室集合,大家自带椅子。有秘书的由秘书效劳,像各科室科长这样没有秘书的,就只能吭哧吭哧地自己搬。 十来个人就已经将这间不大的办公室塞满了。 大家都将笔记本摊开放在腿上,等着厂长发言。 许厂长以拳抵唇轻咳一下,在众人脸上环视一圈,缓缓开口:“今天的议题有三个。其一,今年仅剩不到两个月,生产指标还没有完成,如何想办法赶生产。其二,杨副厂长提交了一份关于在汽水生产车间增加两条罐头生产线的报告。其三,就是今天将厂长办公会提前,并且变成扩大会议的主要原因了。” 众人沉默点头,没人吱声。 “厂里有人私自出售啤酒糟,而且还是货卖两家!昨天,为了争抢那点酒糟居然发生了械斗,险些出了人命!我昨天下午去医院看过伤员了,两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其中一个甚至被打到眼睛,差点瞎了!”许厂长语气沉重地说。 赵副厂长这时候插话道:“私自出售啤酒糟的人已经被抓出来了,就是发酵车间的桑宏斌!这件事情影响极其恶劣,我建议给予他降职处分!” 许厂长下意识扫了一眼低头做记录的戴誉,继而摆摆手道:“他的事情之后再谈。当务之急是,赶紧拿出一个能够妥善处理啤酒糟的方案!堵住安全上的漏洞!” 许厂长将后背靠上椅背,扔下钢笔,“大家都说说自己的看法吧!集思广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人说话,只重新低下头去摆弄钢笔。 处置啤酒糟是厂里的一个老大难问题,既不让卖,也不让送,倒了还有被人举报浪费的风险。反正就是咋办都不对! 啤酒糟若是像豆腐渣似的,可以直接食用,他们恨不得自己吃了算了。 戴誉暗暗在心里给许厂长竖了一根大拇指。 看他上午那焦急的样子,还以为他在会上会三下五除二,立马开宗明义,拿出方案呢。 姜还是老的辣呀!不让大家费劲脑汁地苦想一遭,哪能显出他那份方案的可贵嘛…… 见没有人答话,许厂长开始点名:“老赵,你是负责抓生产的,也是搞技术出身的行家,你先说说。” 赵副厂长明显也是想过这件事的,沉吟片刻他便开口道:“目前酒糟的用处就是作为湿饲料喂给猪牛鸡。不过由于湿度和温度的限制,只能被农户就近拉走,距离稍远一些都容易腐败。最主要的事上面不让出售啤酒糟。我听说老美那边已经有技术能将湿饲料加工成颗粒状的干饲料了。要是我们国内也有这种技术,就可以直接开办一家饲料厂,用我们的啤酒糟生产干饲料出售,给厂里创收。” “嗯,这确实是一个思路。不过,暂时没听说国内有这种技术。”许厂长点评。 说了等于白说。 杨副厂长主动道:“不让买卖,但是可以以物易物吧!规定农户用粮食来换我们厂的酒糟应该是可行的。” “这个想法也不错,不过对于怎么换,换多少合适,是需要跟农户们商量的,而且监管不力的话,容易收到陈粮。”许厂长点头,又肯定道,“这个思路很好,之后可以深入探讨一下。” 见其他人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上课逃避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 许厂长没有再继续点名,转而道:“昨天械斗发生后,我就一直在寻找这件事的出路。配合着杨副厂长提交上来的那份增加罐头生产线的方案。戴誉同志给我提供了一个思路!戴誉,你把你的方案给大家讲讲。” 闻言,戴誉忙将复写好的几分稿纸先分发给几位厂长,让大家传阅着看。 “准确的来说,这个方案不是我提出来的,而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以后,协助许厂长共同完善的。”戴誉先弱化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才将昨天与许厂长讨论出来的方案给大家复述了一遍。 “这是一个以点带面的过程,通过对啤酒糟的处理,可以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产业链。基本实现肉罐头原料的自给自足。”戴誉站在许厂长的办公桌旁侃侃而谈,回答了几个领导和工程师的问题以后,就重新坐回去了,安静地做会议记录。 杨副厂长对于这个方案非常感兴趣,神情与刚刚听说这个方案的许厂长一般无二。 问了几个关键问题后,第一个举手表示赞成。 许厂长建议道:“机械厂那边罐头厂项目上马得非常急,我们现在举手表决一下,若是大家没有异议,就要尽快去机械厂争取。” 毫无意外的,这个方案被全票通过了。 “在养猪场建起来之前,啤酒糟先按照杨副厂长刚才提的以物易物的方式来处理。具体方案请杨副厂长费心研究一下。”许厂长补充。 杨副厂长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自己的建议被厂里采纳,她对此也很满意,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至此,许厂长开这场办公会的目的就算基本达成了。 * 之后的两天,戴誉一直跟着厂长在机械厂跑项目。 好不容易盼到一个能休息的礼拜天,他在房间里闷头看了一下午的书。 再回神时,已经临近四点了。起身换了一套衣服,翻出早就冲洗好的夏露外婆一家的相片,拎着包就出门了。 他这周挺忙,自从上次一起买白菜以后,就一直没见过夏露。自己当上秘书的事也没机会跟她显摆呢。 正好何家人的相片一直在他手里攥着,这不正是一个光明正大登门的好机会嘛! 原本可以去省图书馆找她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原因,今天上午过去的时候,没见到人,他呆到中午就回来了。 兴冲冲地跑去小洋房,给他开门的是手里举着一颗白萝卜的李婶。 李婶见到他笑着打了招呼,却没让他直接进门,而是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何主任,雷同志来了!” 见何主任已经趿拉着鞋出来了,她直接拎着萝卜回厨房做饭去了。 戴誉独自站在门口,听着何大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慢腾腾地踱过来,与自己一里一外相对而立。 不知是光线的问题,还是他的错觉,他怎么总感觉今天的何大夫没有往常热情亲切呢,脸上也没啥笑模样。 落在他身上的目光还带着审视和研判…… 难道是他上门的时机不对? 人家家里现在不方便待客? 被她瞧的有些不自在,戴誉清了清嗓子,自然地问好:“何阿姨,我上次在北京给外公外婆照了几张相片,琢磨着您久不见家人,肯定怪思念的。这两天刚冲洗好,今天正好有时间就顺路给您送来了!” 他的话音落地,隔了两三秒,才见何大夫要笑不笑地招呼道:“小雷来了?进来坐吧!” 第 56 章 第 56 章 戴誉跟着何大夫进门, 在客厅里环视一圈,没看到夏露姐弟, 他忍不住问:“只有您和李婶在家吗?” 何大夫这会儿终于恢复了些往日的热情, 笑着解释道:“嗯,我家那个小子在家时太能闹腾了,被夏露他们带着出去玩了。” 请戴誉在沙发上坐下, 又给他倒了茶拿了水果, 何婕才问了问他上次的北京之行。 戴誉一时没弄明白那个“他们”都有谁,只从包里取出装相片的信封递过去, 笑道:“外公外婆的身体挺好的, 我那天上午登门还吃了闭门羹, 听说老两口是结伴到后海钓鱼去了。” “二老都是热心肠, 不但留我在家里吃了晚饭, 还给我带了不少外婆自己做的蟹壳黄。刚听到名字的时候, 还以为外婆要请我吃螃蟹。那玩意儿怪金贵的,我哪能吃嘛,推拒了半天, 结果外婆笑呵呵地端出来一盘子芝麻酥饼……” “呵呵, 我妈是江南人, 蟹壳黄是他们那边的特产。不过我们兄弟姐妹都不爱吃, 只有夏露从小跟着她, 才养出了一样的胃口。”何婕将自家的事一带而过,转而向他打听, “小雷, 你家是本地人嘛?家里有几个兄弟?” 戴誉总觉得何大夫今天的态度怪怪的, 让他心里有点打鼓。 这会儿被问到家庭情况,他也没隐瞒, 照实说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对象了吗?”何婕盯着他,慢悠悠地问。 “没呢。”戴誉摇头。 “听你的描述,再加上咱们这几次的见面,我觉得你还挺优秀的,怎么能没对象呢?”何婕语气诧异。 戴誉一脸惭愧:“那是您误会了。我也是最近才开始发愤图强正经工作的,以前不怎么正干。” “哦,那得多不正干,才能对找对象有影响?”何婕笑问,但是话里却不自觉地带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嘲讽。 然而,这么一点点嘲讽之意,却被一直留心观察她的戴誉迅速捕捉到了! 戴誉:“……” 今天的何大夫真的很不一样啊,平时哪会问出这种话? 他心里隐约生出一个不太妙的想法,不过暂时无法确定是否是自己想多了。 戴誉将对何家人说过的那套年少轻狂的说辞拿出来重新叙述一遍,继而又悔不当初地补充道:“我高中毕业以后在家待业的那一年惹来不少闲话,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样好的工作机会,只想先发展事业,找对象的事以后再说吧。” 何婕不赞同地摇头:“小雷,发展事业也不影响你找对象嘛,你家里就不着急给你找对象?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我们医院里有不少年轻漂亮的小护士呢。” 戴誉:“……” 我看上您闺女了,您直接把闺女给我就行了。 “也,也不用介绍。”他有些赧然地搓搓手,余光注意着何大夫的动静,故意含含糊糊地说,“其实,凭我这个长相,您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吧?平时有不少女同志跟我示好呢!前段时间还有一个条件挺好的姑娘主动找我处对象来着……” 何婕点点头,这小子确实长得好,她刚开始就是被他这张脸蛋蒙蔽的,有姑娘跟他表白也不稀奇。 不过,别人家可以看脸嫁女儿,她家可不行。 “哦,这不是挺好嘛,那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要是条件合适,你也好好考虑一下嘛。”何婕撺掇道。 “这姑娘各方面条件都特别好,也是厂子弟,人长得漂亮家庭条件又好!”戴誉刻意用小眼神偷瞄何大夫,来来回回瞄了半天,才扭扭捏捏地说,“她,她跟您也挺熟的呢!” 何婕就像触了电似的,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死死盯着戴誉有些泛红的脸,厉声问:“她居然主动找你处对象?你答应了?” 夏露果然骗了她!都主动找人家处对象了,还说不熟! 戴誉忙摆手解释:“没有没有,我哪是那么草率的人,我不喜欢她,当场就拒绝了!” 何婕面色稍缓,悬着的心重新落回实处。 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怪不是滋味的。这个戴誉虽然如今是厂长秘书了,可是以前就是个不着调的二流子,他凭啥看不上她家露露?居然还当场拒绝了! 再说一个啤酒厂厂长的秘书在她看来也没啥了不起的,她家老夏也是有秘书的,职级比戴誉高多了!在她心里,哪怕是侯秘书那样的也配不上她家夏露! 难怪她前两天提议让夏露去啤酒厂找“小雷”来家里吃饭,夏露死活不去呢。 刚被人拒绝又去找人家吃饭,确实太尴尬了。 觑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戴誉在心里“啧”了一声。 从何大夫刚刚的一系列表现来看,她八成已经知道自己就是戴誉了! 自门口见面起,她的语气神态就与平时招呼“小雷”时迥异,一个冷淡一个热络,那种情绪上的差异是很明显的。 他自认“小雷”从没得罪过何大夫,那么问题肯定是出在“戴誉”身上了。 不过,不知道这何大夫是咋想的,既然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咋还假作不知呢? 这是要弄啥嘞? 何大夫若是不想拆穿他,那他也假装不知道好了。 眼见何大夫的面色有越来越难看的趋势,生怕她将自己赶出家门。已经试探出结果的戴誉,赶忙澄清:“孟姝同志好是好,就是太厉害了一点,我面对她总感觉像是面对小学老师!”总被揉头摸脸。 何婕想要端茶送客的手一顿,重新靠回沙发背,若无其事道:“小孟那孩子还是不错的,人虽然厉害一点,但是听说能力很强,如今在工会干得也是风生水起。” 早就听说孟姝那姑娘喜欢好看的男青年,能看上戴誉也算说得过去。 只要不是她家露露就行…… 看他这样招蜂引蝶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戴誉感慨道:“她再好我也不能答应啊!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何婕不太想听小年轻的感情八卦,没搭腔。 戴誉不在意她的冷淡态度,自顾自道:“不过,人家姑娘是要考大学的,所以我就一直没有表白!” 何婕心里一动,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问:“怎么,怕配不上人家啊?” “嗐,算是吧,也不全是!”戴誉像是感慨良多,打算与何大夫促膝长谈,“何阿姨,您还不知道吧,我以前有过一个未婚妻!” 何婕还真知道。 前段时间,赵厂长家新娶的那个媳妇闹出了不少风波,她是知道戴誉和苏小婉有过婚约的,不过那时她还不知戴誉就是“小雷”,没对上号,也不知其中具体细节。 她摇摇头,从手边的零食匣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生出点听八卦的兴致。 正好李婶端着刚炒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撂下盘子,也跟过来一起听。 “我这个前未婚妻跟我从小一起长大!她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被后娘磋磨,家里条件也不咋好,我妈跟她亲娘关系不错,就时常接济她,一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她是住在我家的。”戴誉回忆道。 何婕点评:“那你们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李婶也说:“在旧社会这就算童养媳了!” 戴誉摆手否认:“不算童养媳,她来我们家在名义上是做客的,我妈也是把她当成亲闺女,我小时候是叫她姐姐的。还是后来,我们家供她上了初中和高中,家里才打算让她跟我结婚。” 何婕点点头:“这也符合常理,上中学的学费不便宜。关系再好也不能凭白供她读五六年的书。” “本来一切都挺好的,可是我那个前未婚妻是个能刻苦读书的,人家考上大学了!”戴誉蹙眉道,“原本是我们家有恩于她,以她家那个条件,嫁给我算是高攀。不过,她考上大学以后,我们俩的身份立马对调,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人家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的大学生确实金贵,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跃龙门了。”何婕对这一点颇为理解,大学生配二流子确实不搭调。 “确实如此。我俩身份上不般配了,我也没非得死巴着她不放,她完全可以提出退婚嘛!” 李婶道:“她没提退婚,那你俩是咋分开的?” “她上了大学以后,看中一个同校的男大学生。背着我跟人家好上了,还怀孕了!” “啊……”何李二人齐齐发出惊呼。 何婕回想之前大院里关于苏小婉孩子亲生父亲的传言,觉得戴誉真挺倒霉的。 “那你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被大学生未婚妻背叛以后,就不敢再找大学生了?”何婕猜测。 戴誉却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我现在也在复习高中课程,明年也打算重新高考了!” 何婕搞不清楚他的脑回路:“那你这是……” “我现在是不敢跟她处对象,甚至不敢表白的!我暗恋的那姑娘学习挺好,人家八成能考上大学。我虽对自己有信心,但凡事都有个万一。万一我没考上大学,或者考上了却两人不在同一座城市,那不是耽误她嘛!” 戴誉语气诚恳道,“如果能去同一所大学,哪怕只是在同一个城市,我也会努力争取一下。怕就怕最终被弄去了不同的城市上学,毕业分配是要听从组织安排的,谁知道我们会被分配去哪里,山高水远的,能不能再见到面都是问题。” 何婕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没想到你想得还挺长远的……” 戴誉也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我前未婚妻就是前车之鉴。所以在考上大学之前,我是不会跟她表白的,不忍心让她受那份苦呐!” 又在心里补充,我现在不跟夏露表白,您最好也不要找我们的麻烦!彼此先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上半年再说吧。 李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雷同志,你这样做确实是男子汉的做法!不过,万一你们没考到一起,你就真不去表白啦?” 戴誉坚定点头:“不去了!我就一直暗恋到底吧,这就是有缘无分。姑娘的好年纪就那么几年,别耽误她……” 也许是孕期感情敏感的原因,看他这样,何婕心里还挺不好受的。 不过,这也让她稍稍放下心来,不管他说的这个暗恋对象是不是夏露,目前来看他们确实是没什么关系的。 这就行了,其他的她也懒得管。 戴誉看了眼时间,觉得态度已经表明了,就想起身告辞。要是何大夫一时激动拆穿了他的身份,也是徒惹尴尬。 “相片送来,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何阿姨,不多打扰您,我先回去了。”戴誉起身。 何婕本想客气两句留他吃饭,想想又算了。夏露快回来了,最好别让他们碰面。 正这么想着呢,小洋房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 戴誉听到动静,寻声望过去。 最先进来的是穿着一身红色薄夹袄的夏露,头脸一如既往被包裹得很严实。 不过他眼尖地看到了搭在她右肩上的一只男人的手。 没过两秒,那只手的主人也跟着进门了,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壮男人,穿着一身军装,另一只手臂还抱着胖墩墩的夏洵。 戴誉:“……” 卧槽,这是啥情况?弄得跟一家三口出游归来似的。 门口的三人显然也看到戴誉了,夏洵从男人怀里滑下来,跟戴誉远远地招招手就噔噔噔地跑上楼了。 那男人呵呵笑着解释:“这小子要上茅房,又死活不肯在外面解决,非说冻屁股。哈哈,已经憋了一路了。” “为了让他先回来上茅房,我车还在外面没熄火呢。”说着又走了出去。 夏露进来与戴誉打招呼。 戴誉看着她笑,主动道:“我来送相片的,就上次在北京给外公外婆拍的。” “是嘛,快拿来给我看看!”夏露一喜,她好久没见到外婆了,还怪想的。 何婕不着痕迹地拦住女儿,劝道:“你先回房换身衣服,一会儿下来再看。” 见女儿上楼去了,她扫了一眼盯着女儿背影看的戴誉,感觉还是不太保险…… 遂含笑对戴誉介绍:“刚刚出去那个是我好朋友的儿子,叫江南。跟夏露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在咱们省军区工作,年纪轻轻就是副营长了!” 戴誉勉强笑了笑。 江南刚好锁了车从外面进来,听到自己的名字,熟稔地与何婕玩笑道:“您又说我啥呢?” 何婕呵呵笑,上前帮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还拍打了军装下摆蹭上的白灰。 江南立在原地,任她拾掇,明显是已经习惯了。 估计是常年参加军事训练的缘故,江南皮肤黝黑,有些地方甚至还在脱皮。不过五官倒是挺好看,这副形象让戴誉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何婕一边拍打一边对江南介绍:“这位是小雷,在啤酒厂上班。” 戴誉主动与江南握手寒暄了几句,本还想等等夏露呢,却听何大夫道:“刚刚小雷就想走了,因着你们回来这番折腾,又被耽搁了。江南,你替我送送小雷。” 得嘞,今天又跟小夏同志说不上话了。 戴誉只好带着何大夫“常到家里来”的客套话,离开了夏家的小洋房。 江南拿出根烟递给戴誉,问:“兄弟你住哪边?我送送你!”伸手指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军用挎斗摩托车。 “不远,也在家属院里,走几步就到了。”戴誉拿出火柴给两人点了烟。 两人站在院里抽了一会儿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两句。 一直默默观察对方的戴誉,又让视线在江南棱角分明的脸上转了两圈,突然伸出手,笑道:“咱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戴誉。兄弟你贵姓?” 江南不明所以,下意识也伸出手:“免贵姓何。” 戴誉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何江南?真是个好名字!” * 与何江南一起抽完一支烟,戴誉请对方留步,自己则溜溜达达地回了戴家小院。 到家时,家里人刚吃完晚饭,戴立军和戴荣已经穿上棉袄,打算去厂里上大夜班了。 戴母把留给他的饭菜端出来,一边盯着他吃饭一边唠叨戴英谈对象的事。 “你四姑还没死心呢,刚才又来给量具厂那个小刘说项了。据说小刘扬言非你姐不娶,在家里闹呢。”戴母既得意又发愁,所以这话说出来就显得格外意味不明。 戴誉轻嗤一声,懒得答话。 只在联谊会上见了一面,就非卿不娶了? 这不就是见色起意嘛! “哦,那你们怎么答复的?”见老娘还直勾勾地瞅着自己呢,戴誉只好给面子地问一句。 戴母捂着嘴笑,凑过来小声道:“我都没吱声,你奶把你四姑给轰走了!” 戴誉跟着她笑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们没问问我姐现在有没有对象啊?” “问了,她不说。不过,我感觉她是有情况的!”戴母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最近变得爱打扮了,这个月买了新衣裳还买了雪花膏!” “我姐那点工资够用吗?她每个月还得往家里交五块钱。”小学教员的工资才二十块钱。 “我这个月没要她的工资,让她自己攒着,姑娘大了是得打扮打扮。”戴母在这方面还挺想得开的。 戴誉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拍在桌上:“呐,您这事办得有水平!我替我姐补上那五块,再额外奖励五块!您也去买点雪花膏擦擦!” “呦呦,给厂长当上秘书了,就是不一样。”戴母没跟儿子客气,将那张大团结揣进兜里,“我帮你攒着,免得你乱花。” 戴誉无所谓地耸耸肩,对她透露道:“我姐处对象的事,您别催她,多看几个。我们厂里还有一个挺不错的男同志瞧上她了。人家是我们财务科长的儿子,自己在妇联工作。他们家好几个儿子,没啥生子压力。据说只要我姐点头,彩礼都不是问题。” 戴母一听就来了精神,拉着戴誉打听那小伙子的情况。 戴誉简单说了,又不放心的叮嘱:“您可别乱给我姐做主,让她自己挑!” 当晚临近十二点,戴誉还在挑灯夜读呢,就听到门外一阵嘈杂的吵闹声。 没过多久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不待他去开门,戴母自己闯了进来。 “戴誉,快!你大嫂要生了!” 戴誉的大脑已经因为困倦而十分昏沉了,闻言愣头愣脑地答:“那,那我也不会接生啊!” 戴母气结,恨声道:“谁让你接生了!戴荣不在,你赶紧穿衣服,送你大嫂到厂医院去!” “哦哦!”戴誉被她焦急的情绪感染,也急了起来,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才找到外套穿上。 “我大嫂这才怀孕几个月啊,就要生了?” “九个多月,快十个月,也差不多了!” “她能自己走嘛?” “能走我还找你干什么?用自行车推到医院去!”戴母横他一眼。 “您先去给我大嫂穿好衣服,找床褥子出来。带上生产要用的东西,再给她煮几个鸡蛋带着。”戴誉一边叮嘱一边往外跑,“我去二虎家借三轮车去。” 外面黑灯瞎火的,他哪敢用自行车推孕妇去医院啊! 将戴大嫂搬到铺了两层褥子的三轮车上,戴誉让戴母也坐上去照顾她,其他人留在家里准备吃的用的。安排完这些,他就伴着大嫂忍痛的哼哼声,顶着寒风,将车骑去了厂医院。 一边蹬车子,一边还在感慨,他下午成功稳住何大夫没让她动了胎气。没想到自家大嫂反而要在半夜生了。 终归是要跑一趟妇产科的。 到了医院,戴誉没敢耽搁,抱起大嫂就往里面跑。 产妇被推进产房半天了,戴母才喘着粗气现身。 “还是你跑得快!”戴母感叹。 不快不行啊!电视剧里的孩子,十个有八个是生在半路上的。万一他大嫂也逃不过这个定律,谁给她接生? 礼拜天的深夜,医院里静悄悄的,只偶尔能听到从产房里传出的痛苦叫声。 那叫声听得戴誉头皮发麻,手下也跟着那叫声一块用力,把戴母的胳膊都攥疼了。 “怕啥啊?女人生孩子都这样!你先靠着睡一会儿吧,明早还得上班呢!”戴母拍拍旁边的空座椅。 戴誉点头,在墙边靠着打一会盹,感觉没过多久,就有护士抱着个襁褓出来了。 “沈来娣的家属在吗?” 戴誉还没反应,戴母听到喊声先冲了过去。 他睡得迷迷糊糊的,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沈来娣是她大嫂的名字。待他凝神去听的时候,只听到一句母女平安。 那小婴儿被戴母抱在怀里,安静得很。戴誉只迷瞪着眼睛凑过去看了一眼,太小了没敢抱。 直到戴大嫂从产房里出来,他那股困劲儿才彻底消散。 被戴大嫂委屈的哭声哭没的。 这位产妇从出了产房就一直在哭,原本是默默流泪,这会儿已经开始抽抽嗒嗒了。 戴母负责抱着孩子,只好由戴誉这个闲人过去安慰情绪敏感的产妇。 “大嫂,不就是生个闺女嘛,这不是挺好,四朵金花凑齐了!咱妈又没说啥,你看她抱着孩子可稀罕了!” 戴大嫂不理他,继续哭。 “再说,咱奶之前都给你算过了,你跟她一样,也是一子四女的命格!没准儿下一胎就生儿子了!”戴誉胡诌。 在书里,他大哥大嫂确实在之后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被原身卖了。 戴大嫂抽噎道:“都生四个丫头了,还生啥生?万一又是丫头咋整?” “嗐,生不生都行。咱家也没人逼着你生儿子,你咋那么大压力呢?” 不过结合他大嫂的名字,戴誉多少也能猜出她这生子压力从何而来。 戴大嫂觉得小叔子是在说风凉话,独自伤心,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戴誉跟母亲招呼一声,又连夜返回家里,取上戴英给孕妇做的小米粥和红糖鸡蛋送去医院。 一晚上来回折腾了好几趟,他早上去厂里上班时,脑袋都是木的。 坐在小办公室里,边写材料边打哈欠,困得眼角都挤出生理泪水了,正想趴一会儿呢,房门又被人敲响了。 戴誉眯着眼去看,来人是打字员许家庆。 许家庆冷着脸走进来,直愣愣地说:“戴秘书,厂长让我打的那份文件,有些地方得与他本人确认一下。” 戴誉了然点头,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椅子。 “厂长现在有客,你先坐这等会儿吧!” 许家庆狐疑的目光在戴誉脸上游移,似是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 不过,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只好将信将疑地在座位上坐了。 戴誉被他这么一打岔,困意消退少许,强打起精神给他倒了杯热水,便回去继续埋头写材料了。 许家庆在对面坐了没多久就开始急得抖腿,一会儿看看戴誉,一会儿看看腕上的手表。 过了大约五分钟,他开口问:“许厂长真有客人?” 戴誉翻个白眼,无语道:“我没事骗你干啥?” 许家庆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在他对面抖了十五分钟的腿,终于按奈不住了。 起身就要往旁边的厂长办公室走。 戴誉看他这样沉不住气,忙拉住他的手臂,劝阻道:“许厂长真的在会客,早就说过不让人进去打扰了!” 许家庆不信,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在办公室的门上象征性地轻敲两下,还没听清里面的答话就推门走了进去。 戴誉眼看着他就那样贸贸然地冲进去,在门内僵立了好几秒也没动地方。 走过去将人一把拽出来,再次从外面合上办公室的门。 觑着对方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戴誉忍着笑,无奈叹气:“我就跟你说嘛,厂长在会客!” 第 57 章 第 57 章 送走了来客, 许厂长对戴誉交待道:“准备一下,咱们去一趟机械厂。” 戴誉应声, 拎上东西就先去总务科借自行车了。 “我说戴秘书, 你现在也是厂长大秘了,咋连辆自行车都没有?”总务科的干事李云凤打趣他。 “我那点钱都买照相机了,哪还有余钱买自行车?我才领了几个月的工资啊?”戴誉假意哭穷。 “你说你舍得买照相机, 就不舍得买辆自行车?自行车能天天骑, 照相机才能用几次啊?胶片和相纸还那么贵!”李云凤觉得单身男人就是不会过日子,总凭自己喜好乱花钱。 “李干事, 你快把车钥匙给我吧, 厂长还等着呢!这段时间我总跟着厂长在外面跑, 钥匙我先不还了啊!有谁要用车直接去厂办找我拿。”戴誉催促她。 有公车用当然还是用公车啦!他们家现在已经有两辆自行车了, 若是他再买一辆, 就显得太扎眼了。 如今一户人家能拥有三辆自行车, 就跟工薪家庭养了三辆奔驰宝马似的,在家属院里徒惹是非。 骑着自行车跟随许厂长来到机械厂的厂部,眼看着他进了分管副厂长的办公室, 被留在外面的戴誉也没杵在原地傻站着。 这是他第三次跟着许厂长来跑项目, 按照之前的经验, 许厂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且得等着呢。 于是, 溜达着就往走廊尽头走。 机械厂的红砖办公楼比啤酒厂那栋破旧的小二楼开阔敞亮多了。他此时所在的三楼是机械厂领导们集中办公的楼层,走廊里格外安静。 行至一间敞着门的办公室前停下, 戴誉在门上轻敲两下, 对坐在外间的秘书说:“您好, 我想找一下夏厂长!” 侯秘书想要拒绝的话在看到来人的脸后,变成了:“稍等, 我去确认一下领导是否用空。” 说着就敲门走近了里间的办公室。 “厂长,那位戴誉同志来了,想要见您!”侯秘书轻声道。 夏启航在图纸上写写画画的动作不停,只蹙着眉问:“他来做什么?” “这个我没问。”侯秘书多少知道一点戴誉跟厂长家的关系,以为他过来是有私事找夏厂长,所以没多嘴问。“要不,我再去问问他?” 夏启航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叹气道:“算了,你让他进来吧。” 戴誉与侯秘书道过谢后,独自进了夏厂长的办公室。 甫一进门,入目便是一张超大号实木办公桌,比在夏家书房里看到的那张还要大。不过,桌面异常干净,图纸、书籍、文件被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估摸着是门外那位秘书的功劳了。 “夏厂长好!” “嗯,坐吧。”看着侯秘书给对方倒了茶,又被提醒了一次半小时后的会议,夏启航才问戴誉突然跑来有什么事。 “不是您说的嘛,有事来办公室找您!”戴誉笑道,“我现在是啤酒厂许厂长的秘书了,今天陪他来跑项目的,顺便来看看您。” 夏启航捏捏鼻梁皱眉问:“你不是要复习参加高考么?怎么突然又当上秘书了?” “领导选了我,我也不能推拒嘛,个人得服从组织!”戴誉一本正经道,“至于复习的事,您也不用担心,我现在每天晚上都挑灯夜读呢。您看我这黑眼圈!” 探过去半个身子,让人家夏厂长看他因为陪大嫂生产熬出来的黑眼圈。 “赶紧说正事,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虽然由于办公桌过宽,戴誉没能凑到自己跟前,但夏启航还是嫌弃地向后靠了靠。 戴誉收了脸上玩笑的表情,正色道:“咱们机械厂要开办一间罐头厂的事,您听说了吧?” 夏启航点头,之前有人在例会上提过。不过这不是他的分管工作,他没怎么注意。 “你们厂也惦记上罐头厂了?”夏启航问。 戴誉一激灵,瞪着眼睛问:“‘也’是啥意思?还有别的厂在争取?” 夏启航“嗯”了一声,却闭口不言是哪个厂也在争取。 被戴誉磨叽得烦了,他才开了尊口提点道:“哪个厂在争取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哪个厂也争取不到!厂里打算投建一间中等规模以上的罐头厂,缓解目前的就业压力。” 这个罐头厂项目是经过反复求证,才确定下来的。 原本有人觉得机械厂开办罐头厂有些不伦不类的,提议开办机械零件的配套加工厂或者民用机械维修门市部。不过考虑到这次需要安排就业的都是职工家属,大多数人没有专业技能,所以选了一个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罐头厂。 戴誉没想到事情会这么棘手,前有狼后有虎,这是从源头上就把他们的路子堵死了呀! 如果没有罐头厂,养猪场也甭想了,连带着啤酒糟的处理也得想其他办法。 戴誉不死心地说:“罐头厂归入我们啤酒厂,但是用工可以全部从机械厂家属里面选拔。” 夏启航看一眼紧闭的房门,才不紧不慢道:“做好秘书的本职工作,这件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们许厂长比你明白!” “啥意思?”戴誉眨巴眨巴眼。 被他一双求知若渴的大眼睛瞅着,僵持了好一会儿,夏启航才再次提点道:“厂里早有意向开办罐头厂,所以负责人也早已有了人选……” 他点到即止。 戴誉在心里将这句话品咂了半天,总算品出一点味来。 机械厂这个规模的大厂,其实跟机关单位差不多,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除非是有特殊贡献的,或是像夏厂长这样特别有能力的技术大拿,否则想升职只有苦熬资历一条路。 这时候厂里终于要开新厂了,大家都盼着罐头厂负责人履新呢。只要他挪出来一个萝卜坑,后面的人一个一个往上挪,届时至少有十几人,甚至几十人会因为这一次调动而受益。 他们啤酒厂若是将罐头厂合并进来,虽然对啤酒厂有利,却动了这些人的蛋糕,弄不好是要跟人结仇的。 何况,据他所知,他们许厂长也是从机械厂出来的,他那会儿还是办公室主任呢。更是熟知这里面的利益牵扯。 戴誉独自思索了一会儿,才问夏厂长:“今年六月份,中央颁发的《关于精简职工办法的若干规定》,不知您关注了没有?” 看夏启航沉默地看着自己,他又觉得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连他都知道的事,人家厂长还能不知道嘛。 戴誉轻咳一声,解释道:“中央都在提倡精简职工,减少城市压力,咱们在这个关头大幅度调整干部,不是顶风作案嘛。” 夏启航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 没弄明白他的态度,但戴誉还是继续道:“我上次到北京去出差,去了一个天桥商场。您猜怎么着?人家响应‘管理人员少损耗少’的号召,把全店一百多个员工缩减到五十来个了!减少管理人员,增加工作时长,一年省了十来万!还被党报表扬,树立成典型了!” “这个工作不是我在负责,你跟我说不着吧。”夏启航看他这样卖力的想办法也有些哭笑不得。 “咋能说不着呢?罐头厂怎么投建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肯定也是要集体表决的。我跟您好好说道说道这件事,表决的时候您也发表一下个人意见,别只当个负责举手的工具人嘛!” 夏启航的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一下,又严肃道:“你一个秘书管这么多做什么!” 戴誉不服气道:“您咋总从门缝里看人呢?这个合并方案是我跟许厂长提的,您说我能不上心嘛?再说有了罐头厂,我们就能盘活一盘棋!” 看一眼手表,夏启航故作冷淡地催促:“再给你十分钟时间,说不说得完我都得走了。” “我先跟您说说,我为啥不建议罐头厂自行建厂。其一,除了一个光杆司令,罐头厂现在什么都没有,工人、地皮、厂房和机器都需要自行筹措。其二,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可以开工了,但是生产原料从哪里来?尤其是肉罐头的原料来源,全省有数的那点生猪基本都在肉联厂,人家自己灌香肠还不够呢,哪可能大批量地供应给咱们做罐头?届时原料供应不上,生产线都没办法全开,那么必然还会有多余的劳动力被精简的。这不是与厂里的初衷背道而驰嘛!”戴誉详细分析。 夏启航仔细听着,手指在大腿上点了几下,疑惑地问:“你们啤酒厂能供应生猪?” 戴誉抚掌笑道:“这就是我要说的我们啤酒厂的优势嘛。您知道啤酒厂除了生产啤酒还会有副产品产出吧?” 夏启航凝神思考了一下,点头:“麦芽生产过程中会有碎粒麦,杂谷和浮麦,粉碎时还会产生粉尘与麦糟,酿造过程中产出酒花糟,麦汁澄清的时候有蛋白热凝固物。” 戴誉咂舌:“您了解得比我还全呐!” “我参观过苏联的啤酒厂。”夏启航淡然道。 戴誉觉得夏大佬过于凡尔赛了,但还是趁机拍出一个直球马屁:“我天天在厂里呆着,还下过车间呢,也没您了解得全面呐!您都快赶上专家了!” 夏启航:“你只有八分钟了。” 戴誉忙继续道:“我们就把您说的这些统称为啤酒糟吧。啤酒糟的营养价值是非常高的,富含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蛋白质含量极高,虽然不适合给人食用,却是喂养禽畜类的优质饲料。” “你们想用啤酒糟养猪?”夏启航挑眉。 “对,如果罐头厂并入我们啤酒厂的话,为了给罐头厂提供足够多的生肉原料,我们可以在城西近郊开办一家养猪场。”戴誉将他的方案内容简单讲了一遍。 “除了养猪场的这个优势,我们也还有其他优势。比如生产罐头和啤酒都是需要玻璃瓶的,我们厂里有自己的玻璃瓶生产线。虽然生产线规格不同,但是工人都是熟手。罐头厂开工以后可以直接上机器作业。再比如,水果罐头加工所需的水果原料,我们厂的采购部门有自己的货源,不需要依靠上面统一调拨。” 戴誉看着夏厂长真诚道:“我们许厂长已经承诺过了,只要罐头厂划归到啤酒厂来,所有工作岗位,包括管理养猪场和菜地的岗位,都优先安排机械厂的职工家属!” 夏启航若有所思地颔首,问:“就这些,没了?” 被他这样一问,戴誉赶紧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想了半天才嘀咕道:“要是厂里还不同意,非要安排一个负责人去管理罐头厂,那也可以让他来我们厂做个分管罐头厂的副厂长嘛。这样既给萝卜挪了坑,又能让罐头厂和啤酒厂强强联合优势互补,效益最大化!” 夏启航冷哼一声:“你是厂长啊还是组织部长?一个副厂长的位子在你嘴里跟大白菜似的,说安排就安排了!还有没有点组织原则!” 戴誉讪笑两声,讨好道:“我这不是就在您面前说说嘛,咱是自己人,我一时也没考虑那么多就把心里的想法全秃噜出来了……” “行了,说完了你就赶紧出去吧。”夏启航瞄一眼手表起身。 “那,那您到底同不同意啊?”戴誉眼巴巴瞅着他,“要是过两天咱们厂里开会表决,你可千万得投我们一票啊!” 夏启航站在桌前,整理着衣袖的褶皱,随意道:“只有我一个人投票有什么用?” 他对那个闭环产业链的设想还挺感兴趣的,如果真能投产,也是个不错的尝试。 戴誉一听这是有戏啊! 立马狗腿地绕过办公桌,帮夏厂长把上翻的衬衫后领理平,又帮他抻了抻毛背心的下摆,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您投赞成票就行了。其他领导那里,我们自己去推介。” 得了夏厂长的肯定,戴誉喜滋滋地就要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什么,把这门框问:“那啥,夏厂长,另外一个也想合并罐头厂的是哪一家啊?” 夏启航拿了笔记本出门,瞥他一眼道:“做好你们自己的就行,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哎!” 戴誉在他身后撇撇嘴。 还怪神秘的咧! 目送夏厂长下了楼梯,戴誉重新回到分管副厂长的办公室门口等候。 不多时,许厂长就紧锁着眉头出来了。 看他闷着头又要往夏启航的办公室去,戴誉忙出声提醒:“厂长,夏副厂长刚下楼开会去了。” 许厂长无法,又转移脚步先去赵厂长办公室。 戴誉估摸着他也是想去党委几个领导那边拉票的,就小声将刚刚在夏厂长办公室的事情讲了。 许厂长点了点他,意外地笑道:“你有夏厂长的这个关系怎么不早点说?” 戴誉忙摆手:“我跟夏厂长不熟,跟他爱人倒是有点交情。前段时间他爱人身体不舒服,差点晕倒在马路上,是我将她送回家去的。就这么一点私人交情,估摸着夏厂长也是为了还我人情才同意的。一次性人情,还完拉倒。哈哈。” 许厂长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没多说什么。 * 与许厂长从机械厂回来时,正好是吃午饭的时间。 戴誉正拿了饭盒打算去食堂,就被传达室的孙师傅通知有访客。 刚开始还以为又是苏小婉找来了,他不情不愿地出了门。不过走出办公楼,远远地看到来人他就乐了。 颠颠地跑到厂门口,戴誉问:“昨天不是才见面嘛,今天过来是有事?” 夏露将毛线帽子往上推了一点,露出眼睛与戴誉对视,踌躇半晌才迟疑着问:“你昨天在我家是不是受委屈了?” “没有啊!我能受啥委屈?”戴誉无所谓地笑笑。 “那你昨天怎么走那么早?”夏露不信。 她上楼换衣服也就五六分钟的时间,再下楼的时候这家伙就走了。 “相片送到了,办完事就走呗,磨蹭什么啊!”戴誉啧啧两声,“我昨天没等你,你是不是挺难受的?” 夏露没接话,转而问:“听说你当上厂长秘书了?” “你已经知道啦?”戴誉立刻精神百倍,嘿嘿笑着显摆,“本来我是不想当这个秘书的,领导都已经选别人了。不过你不是特想让我当秘书嘛,我就回去重新争取了一下。” 夏露疑惑蹙眉:“我什么时候想让你当秘书了?” “就上次嘛,你还特意问我是不是已经当上厂长秘书了!那不就是想让我当嘛。”戴誉提醒。 夏露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只得先将这事放到一边,转而问:“你不是要考大学么,当了秘书以后那么忙,还怎么复习?” 这两人可真是亲父女啊,问的问题都一模一样!把对着夏厂长的说辞又跟他闺女重复一遍。 不过他能跟夏露说的,显然比跟夏厂长多。 “我昨天发现一个大秘密,你叫我一声‘戴誉哥哥’,我告诉你!咋样?”戴誉逗她。 夏露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藏在围巾后面的嘴撇了撇,横他一眼道:“不用你告诉,我妈是不是发现你是‘戴誉哥哥’了?” 戴誉先是一愣,随后就耸着肩膀呵呵笑了半天。 “你笑够没有?再笑我就走了!”夏露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帽子拉了下来。 戴誉怕她跑了,一把拉住手臂。过了两秒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动地方,只是说说而已。 他讪讪地收回手,又笑:“小夏妹妹你可真聪明!” 夏露被他这一声“小夏妹妹”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戴誉忙一本正经地问:“你咋知道我被何大夫发现了呢?” “我妈之前每次见了你都要留你说好久的话,而且昨天饭菜都摆上桌了,她都没留你吃饭,就很反常。你走了以后,她还心事重重的。”夏露解释。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次与妈妈关于“小雷”的谈话,虽然她含混着应付过去了,但心里总是不托底。 看来她那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了。 夏露重新转回戴誉高考复习的话题,问:“你现在复习的怎么样了?我给你画的重点你背完了吗?” 戴誉语气酸溜溜道:“我现在哪有心情复习!昨天上午去图书馆找你划重点还扑了个空,没想到你是跟‘江南哥哥’带着小胖子一家三口出去开心了。” 夏露推他一把,好笑道:“好好说话!” 戴誉故作幽怨地抱怨:“何大夫可是说了,你俩可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家还是省军区的俊杰!比我这啤酒厂的优秀代表可强多了!” “你少胡扯,我妈才不会那么说。那是我表哥!我大舅家的孩子。”夏露不理他的做作表演,又重新问了他复习的事。 “那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早就背完了。要不你考考我!”像个等待提问的小学生似的。 夏露没搭理他,不然说着说着又得跑题,正色建议道:“要不你以后每个礼拜天都来图书馆跟我一起复习吧!” “行啊。不过我现在给厂长当秘书了,要是周末遇上义务劳动就不太好偷溜。”戴誉有些挠头,早知道不当这个秘书了。 “那你把语文和政治的教材给我,我先帮你把下面的重点划了,你平时抽空背一背。”夏露继续建议。 戴誉没回话,一双眸子紧盯在夏露露在外面的那半张脸上,像是要在她那张被冻得有些发红的两颊上看出一朵花来。 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瞅着,夏露的目光有些慌乱地飞走,随意落在一个过往的行人身上,难得结巴地问:“你,你看什么呢?” 戴誉不让她逃避与自己对视,伸手扶上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视线转回自己身上。 夏露小心地看一眼身边经过的行人,拍下他的手臂,却也没再逃避与他对视。 戴誉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肯定道:“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没有!”夏露秒答。 答完她就有些后悔。 戴誉心花怒放,步步紧逼:“今天见面就一个劲地问我高考复习的事,还说不是听说什么了!” “何大夫应该不会跟你说我的事,她还在假装不知道我就是戴誉呢。不是她的话,肯定就是李婶了。”他也不等对方回答,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李婶跟你说了什么?嘿嘿……” 夏露白他一眼没接话。 昨天戴誉那么早就从自家离开,她总觉得不对劲。晚上特意去问了李婶,戴誉来家以后都跟妈妈说了什么。随后李婶就将他那番“考不上大学不表白”的豪言壮语转述给她。 因为这件事她辗转了一晚上,才下定了决心找过来的…… 戴誉在她毛线帽子的毛绒球上胡乱弹了一下,笑道:“你是不是傻!我是故意那么跟何大夫说的,要是不赶紧撇清了关系,她不得一直疑神疑鬼地揪着你不放啊!” 夏露做出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戴誉陪着她一起装傻,搓着手嘻嘻笑:“要是我的暗恋对象能点头答应,那我就可以立马原地收获一个对象了!” 夏露的脸有点红,却还是瞥他一眼,幽幽道:“我觉得你昨天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人家姑娘的好年头就那么几年,万一你没考上大学或者没考到一处去,不是耽误人家嘛!” “哎呀,那有啥道理嘛,那就是缓兵之计呀!”戴誉突然发觉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那不是别人嘛,我有你这个辅导老师,肯定能考上,除非是你考不上!” 夏露气结,觉得这人说话真是没个把门的:“你才考不上呢!” “好好好,都能考上行了吧!”戴誉感觉话题有往小学鸡吵架的方向发展,赶紧解释道:“就算不能考到一起,顶多熬个三四年,毕业了我也能想想办法让两个人分配到一处去!” 夏露好奇:“你有啥办法?” 戴誉摇头叹气:“这还不简单!去贿赂贿赂夏厂长,让机械厂的组织部以厂组织的名义往两所学校发函,点名要这两个学生。机械厂是部委直属的大厂,学校不会不给面子,肯定没问题!” 戴誉又装模作样道:“到时候,还得请厂长千金,小夏妹妹替我们多美言几句呀!” 夏露的眼尾露出一点弯弯的弧度,嘴上却轻哼一声:“你先好好复习考上大学再说吧。” 不跟他多废话,她催促道:“你的教材呢,快给我拿过来,我还得回学校上课呢!” “诶,你也没吃饭呢吧,先拿着饭盒去食堂等我,我回一趟办公室!”将饭盒塞给她,戴誉往办公室跑去。 * 今天许厂长难得地早下班,戴誉也跟着沾了一回光,早早回了家。 刚进自家小院就看到他大哥戴荣坐在堂屋的门槛上抽烟呢。 怪不得今天家里这么安静呢,平时在院里拉呱的婶子大娘都不见了。谁见了他这副惨兮兮的样,还能聊得下去啊! “哥,我嫂子还在医院呢?你去看了没有?昨晚生的!”戴誉问。 “看了,我刚从医院回来,咱妈在那照顾呢。”说着从旁边的小马扎上拿过一个牛皮信封给他,“这是刚才放电影的那个陈玉柱送过来的。” 戴誉点头接过来,前两天他让陈玉柱把上个月的五个收音机送去红旗公社了。这里面肯定是尾款和新订单的定金。 他进了房里打开一看,果然是六十张大团结和一个字条。 上面就一个数字“10”。 呦呵,芦银花这妮子发达了啊,居然直接弄来了十个收音机的订单,芦家坳里哪有那么大的客户群啊,估计是已经把倒买倒卖的生意发展到别的生产队去了。 将钱收好,戴誉让在家的戴英帮忙弄俩菜,自己拉上戴荣一块喝个酒。 “大哥,咱家也没啥重男轻女的思想,尤其是咱妈,满族人本来就重视姑娘,你怕啥啊?我大嫂要是愿意,你们再生一个就是了。”戴誉给他倒上酒。 反正下一个肯定是儿子。 戴荣一脸愁苦地将满满一杯高粱红干了,抹了一把嘴解释:“我不是发愁生了个闺女,前面都有仨了,再来一个也没啥。” “那你这是咋了?”戴誉不明白他愁什么。 “我是犯愁生这么多孩子养不起啊,你看我现在还是学徒工,工资才二十五块钱一个月,你大嫂在食堂虽然吃的还行,但是工资也才二十块钱,我俩每个月再往家里交十块。到手的一共才三十五,还没你一个人的工资高呢!”戴荣叹气。 “那要不跟咱妈商量商量,你俩少往家里交点?”戴誉建议。 戴荣看向弟弟,纠结半晌才红着脸问:“二弟,我能不能跟你学学组装收音机?” 第 58 章 第 58 章 戴誉一边将大哥的酒杯满上, 一边无所谓地答:“行啊,学呗, 想学我就教你。” 戴荣面上一喜, 端起酒杯就想对弟弟表达感谢,不过吭哧半天也没能挤出一句完整的漂亮话。 拦住他想要灌酒的动作,戴誉缓声道:“不过, 有些事我得先与你解释清楚。听完了以后, 到底要不要学做半导体,由你自己决定。” 戴荣放下酒杯, 点点头:“你说。” “半导体制作与你在钳工台上加工金属零件一样, 是个细致活, 元件极容易报废。你在车间里做废了零件尚有补救措施, 但是半导体元件比较精细, 弄坏了就是坏了, 不好补救。”戴誉给他打预防针。 “尤其是刚入门的人,一般都得弄废几个元件。这玩意不便宜,也许弄坏一个就是一个礼拜的工资。在这方面你要有心理准备。” 戴荣犹豫片刻, 仍坚持道:“弄坏了就当交学费了, 这都是避免不了的, 我都懂!” 他刚当学徒工的时候, 每天都得报废一两个零件, 每月领的那点工资还不够他赔付报废零件的钱。 戴誉夹了一个花生米,又继续道:“我知道你要学习制作半导体, 是想要搞个副业赚点外快。不过, 你想没想过销路问题, 这东西你卖给谁?” 戴荣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让戴誉在卖自己那份的同时将他这份也一起卖了。不过, 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也有点太不要脸了,相当于直接从弟弟那里抢生意了。 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戴誉摆摆手道:“这要是两个月以前,你提都不用提,我顺手就帮你卖了!” “那,那现在咋不行了呢?”戴荣眼巴巴的。 “哎,”戴誉叹一口气,“我被人盯上了呗!” 戴荣被吓了一跳,赶忙放下酒杯问:“你被谁盯上了?怎么回事?” “就我刚上班那时候,苏小婉写了实名举报信给区工商行政管理小组,举报我倒买倒卖半导体,投机倒把。那个工商小组的人直接找到了我们厂长,当着厂长的面质询我,见我死不松口,还带着人来咱家搜查了一遍。”戴誉将酒杯往桌上一拍,语带气愤。 戴荣被他说得一阵紧张,虽然知道肯定是没事的,但还是问:“后来咋样了?” “他们来咱家搜查半天,没找到成品半导体,就想把那些还没组装的元件带走。要不是咱奶机警地跟他们闹了一通,我得赔上百块!”戴誉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戴奶奶正好搬着马扎从外面回来,听了他的话,得意道:“以后你们有事情都交给我,我保管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 戴誉哈哈笑,给他奶在桌边加了一个座,让她跟着一起吃点。 继而又扭头对大哥说:“那些人虽然没从咱家搜到我倒卖半导体的证据,但我已经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了。” 戴荣苦着脸问:“那岂不是不论咱家谁来做这个都会被盯上?” “也不一定,但是风险肯定还是有的。”戴誉实话实说。 戴奶奶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突然转头问大孙子:“你也想做话匣子?” 戴荣点头。 不料,戴奶奶一口否决道:“不行,你太老实了,干不了这个。还是本本分分地当学徒工吧,马上就能出师了,你瞎折腾什么?” “这不是又生了一个闺女,钱不够花嘛。”戴荣嗫嚅。 戴奶奶轻哼一声,拆台道:“奶娃子整天吃奶,衣服尿布用三丫以前用过的就行,能有啥开销?你们两口子每个月往家里交十块,吃喝基本都是用你爸的工资,你们自己的工资攒着,还有啥不够花的?” “大丫二丫上学不是得花钱嘛。” “那也别想那些旁门左道。你媳妇天天在食堂跟人拉呱,嘴上没有把门的,万一不小心说出去了怎么办?你就安心当你的钳工,出师以后工资就高了,不急在这一时。”戴奶奶教训他。 爱好弄旁门左道的戴誉,无辜地摸摸鼻子。 见戴荣被训得有些抹不开面子,他连忙打圆场:“我大哥也是想上进,改善生活嘛。” “那也不能干这个,要想赚钱,让戴誉帮你想个其他法子,他门路广!”话是对戴荣说的,眼睛却看向戴誉。 戴誉有点挠头,这时候大家都拿死工资,有副业的人极少。能赚到快钱的,基本都得靠投机倒把。 他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倒是有一个能正当赚钱的路子,就是不知道我大哥乐不乐意干。” “能赚钱还挑啥挑,你先说说!”戴奶奶催促。 “机械厂和啤酒厂会定期将一些劳保用品外包给集体所有制单位,主要是加工劳保手套和帽子之类的。好像做一副手套能给一毛钱,大哥要是乐意干,我就去厂里打听一下外包单位是哪个,咱也可以从那边拿点活回来做。”戴誉解释。 戴荣果然不太乐意,嘀咕道:“做那些东西的都是女人,我哪会缝手套嘛。” “除了这个,我暂时也没什么其他赚钱门路,只能回头再打听打听了。”戴誉摊手。 要是赚外快的门路那么好找,他当初也不会全部身家只有一毛钱…… 戴奶奶对于大孙子的挑三拣四很是不满,瞪他一眼,转向戴誉问:“你觉得这活儿我能不能干?” 戴誉一乐:“怎么,零花钱不够用啦?” “够用够用!”小孙子现在每个月偷偷给她五块零花钱,她都好好攒着呢。 “反正我在家里整天没事做,要是能做那个劳保手套,就能一边拉呱一边赚钱啦,两不耽误!做手套容易得很,我一天做出来五双,一个月还能赚十五块钱呢!比你们上班轻松多了!” 戴誉没怎么犹豫就点头了:“行啊。您要是觉得无聊,想找点事做,我就帮您去厂里问问!” 戴奶奶笑:“你快去问,东西拿回来以后,我带着你妈一起做,到时候我俩就都是有工资的人啦!” 得嘞,戴荣的副业还没着落,倒是先给他妈和他奶找了份工作。 * 家属院另一边,何婕下班以后顺路去供销社买了二斤鸡蛋。刚进家属院,就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带着新娶的儿媳妇往院外走。 因着知道苏小婉就是戴誉的前未婚妻,所以何婕这次还仔细留意了一下对方。 这么一看才发现苏小婉的眼眶有些红,明显是刚哭过的。 “何主任下班啦?”厂长夫人主动打招呼。 “诶,小苏这是怎么了?”苏小婉低头抹眼泪的动作那样明显,她想假装看不见都不行。 “没什么。想家了,我送她回娘家呆几天。”厂长夫人脸上的笑有些僵,拍了拍苏小婉的手臂,示意她适可而止。 她最烦儿媳妇这副小家子气的样子,上不得台面! 被婆婆推了一下,苏小婉只好恹恹地与何婕点头打招呼。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不过何婕刚从戴誉那里了解过苏小婉的家庭情况,知道她过去的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既然都已经从那种环境中逃离了,谁还会整天惦记着回去呢? 赵家这对婆媳的关系不好,在家属院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就像这次,婆婆要送儿媳妇回娘家,媳妇就在外人面前哭哭啼啼,给婆婆上眼药。 这二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办的事也让人一言难尽。 何婕客气地笑了笑,抬手晃了一下菜篮子:“那你们忙吧,我先把菜送回家去。” 这天晚上,何婕再次失眠了。 被她来回翻身的动静闹得无法专心阅读,夏启航将眼镜摘下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叹道:“好了,我不看了总行吧,这就把灯关了,你赶紧睡吧!” 何婕忙拉住他:“你接着看吧,反正我也睡不着。” “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夏启航重新靠回床上问。 “哎——”何婕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看到赵厂长的爱人和她家新娶的那个儿媳妇了。” “嗯。”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这婆媳俩真的相处不来。赵厂长爱人原本是多和气的人啊,对谁都笑眯眯的。我看她对着那个小苏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何婕感慨。 夏启航好笑道:“人家家里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值当你睡不着觉。再说,你之前不是上赶着想把露露跟赵学军凑对嘛!你就庆幸吧,当初幸好没成。” 何婕轻嗤一声:“那能一样嘛,那个小苏家里是扫大街的,赵厂长爱人是对新媳妇的身份不满意,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她有什么可挑剔的,要不是她儿子不检点,也用不着奉子成婚了。”夏启航提醒,“再说,你这就是变相的只认衣衫不认人,遇人总要先衡量对方的身份地位!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是分工不同!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要说了。” “你懂什么啊!我当然知道身份地位高的人,人品德行未必好。但是找媳妇和找女婿,就得先画小圈!先把门当户对的一批人圈出来,然后再在这个范围内逐个考察,优中选优!”何婕对于选媳选婿的事情很有心得,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之前不是说了嘛,赵厂长的爱人想让赵学军与副市长家联姻。那个副市长的女儿也是大学生呢!同样都是大学生,一个是副市长的女儿,一个是环卫工人的女儿,正常人都知道怎么选吧。”想了想又补充,“当然了,到底怎么选,还得孩子说了算,你看赵厂长家不就听了赵学军的嘛。” 夏启航心想,也未必是赵学军的意思。当时小苏是怎么跑到厂里求赵厂长的,他可是亲眼见过的。 他拍了拍棉被,“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别操闲心了。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 谁知刚躺下没几分钟,他媳妇又叹上气了。 何婕侧身面对他躺着,感慨道:“我就是有点物伤其类。” 夏启航隐约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没搭腔。 “你想想,赵厂长家给赵学军定的结婚对象都是副市长的女儿呢。老话都讲,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就凭我们家露露这个条件,以后找对象至少也得是副市长家的儿子吧。哪怕让我哥在部队里给她找一个差不多的也行吧?” “你就算是给她找个总理的儿子,她不喜欢,不也是白搭嘛!”夏启航给她泼冷水。 何婕没吱声,她愁的就是这个呀!她总感觉夏露跟戴誉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夏露说书桌上的那张照片是同学帮忙拍的。可是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夏露所在班级的学生大多是普通厂子弟,家庭条件都挺一般的,照相机又贵又紧俏,哪是那么好买到的。再说,谁家舍得把新买的照相机拿出来给孩子随便用? 最主要的是,戴誉前几天送过来的几张照片与夏露的那张风格太像了! 都是弱化环境,强调人物神态的手法。 她还挺想问个清楚的,可是回想戴誉那天真情流露的一番话,又强迫自己忍住了。戴誉那小子长得确实精神,所以配上他说那番话时的表情神态,还让人怪不落忍的。 何婕小声嘀咕:“我现在算是明白赵厂长的爱人是啥心情了……” * 戴誉还不知道自己又惹得何阿姨失眠了。他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这天早上刚上班,又被许厂长喊进了办公室做会议记录。 这次来开会的,只有副厂长和两个生产车间的主任。 “眼瞅着到月底了,我们的生产指标还有百分之十没完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许厂长这几天一直在跑罐头厂的项目,他把赶生产任务的事交给了赵副厂长负责。谁知今天一问,生产进度还是慢腾腾的,根本没有提速的迹象。 赵副厂长是生产厂长,他对这件事也有一肚子怨气。 这时候各个工厂里都流行着一句顺口溜叫“一等二紧三停四拼”,就是一季度等生产计划,二季度紧一点,三季度大多处于半停工的状态,四季度拼命赶进度。 啤酒厂的生产计划虽然由国家下达,但是国家只负责一小部分生产原料的供应,剩下的大部分原料都需要他们自己筹措。不过,原本应该在上一年末就预定好的生产原料,往往会因为迟迟等不来的生产计划而被推迟小半年。 生产原料不足,再加上第三季度动不动就停电停工,直接导致第四季度的生产压力倍增。 “工人们这段时间赶工已经很疲惫了,不拿出点实际好处,很难调动大家的生产积极性。”赵副厂长向众人解释。 两个车间主任也点头附和。 “可以给奖励,但是给多少合适?给少了,让人没动力,给多了,全厂这么多工人,负担就太重了。”许厂长犯愁,小额奖励他能拍板,数额太大就得通过上级审批了。 杨副厂长是今年新来的,不知道往年厂里是如何赶生产的,之前的讨论她一直安静旁听,没有发言。 此时提到奖励的话题,她倒是有些见解。 “我在专卖公司工作的时候,听说过烟厂和制衣厂是怎么给赶生产的优秀工人发奖励的,要不咱们也借用一下他们的成功经验?”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让她接着说。 “其实很简单的,就是搞竞赛呗,定下一个时间,哪个车间生产的产品最多,就奖励哪个车间的全体工人。这样奖励也不用拿出太多,还能形成你追我赶的氛围……” 谁知杨副厂长的话还没说完,两个车间主任就开始摇头了。 “杨厂长,这种方法在咱们啤酒厂并不适用。”一个车间主任反驳,“与那种能在同一车间完成所有生产的产品不同,啤酒的生产需要经过许多环节。咱们生产车间包括麦芽车间,糖化车间,发酵车间,包装车间。每个车间的工作都只是啤酒生产中的单一环节,你总不能让糖化车间的去和包装车间的竞赛吧?竞赛标准是什么?” 赵副厂长也接话说:“这个方法我们以前在包装车间用过,不过收效甚微。其他车间的人觉得奖励与他们无关,就容易磨洋工。上游原料供应不足,包装车间干半天歇半天。” 几个领导七嘴八舌的探讨了一通,一时也没什么可行办法。 许厂长看看手表,无奈道:“大家回去尽快想想别的办法,咱们集思广益。目前先按照原来的进度继续赶工吧。” 因着许厂长还得去市轻工业局开专题会议,厂里这个例会就只能暂时虎头蛇尾地散了。 戴誉是陪着许厂长坐摩电车去轻工局开会的。 放在他那个年代,领导干部出门开会,尤其是企业领导,哪个不是有公车座驾的! 然而放在这会儿,堂堂一个啤酒厂的一把手,出门开会却要坐公共汽车…… 当然了,他们也是有公车的,两辆凤凰牌自行车呢! 只是轻工局位于市中心,他们从城郊骑公车过去,有点废腿…… 在摩电车上,许厂长问了戴誉在赶生产这件事上是否有好的见解。 不过,戴誉对于啤酒生产知之甚少,几位厂领导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对策。 许厂长倒也没怎么失望,只让他空闲的时候也在这方面多思考一下。 戴誉点头应了。 今天这次出门,还是他第一次陪领导来市里开会。若不是来开会了,他都不知道市里居然开办了这么多工厂! 种类五花八门,生产什么的都有。 除了最常见的糖酒烟厂,还有见都没见过的金笔厂、墨水厂、缝纫机厂、溶剂厂、塑料厂。 当然了,他们第二啤酒厂的老熟人,市第一啤酒厂的领导也来了。 看着领导们呼拉拉地进会议室开会去了,整天跟着领导们到处奔波的秘书也终于迎来了解放,三三两两地凑到一起聊天。 戴誉也没闲着,他被市一啤的厂长秘书郭为民拉着,与市白酒厂的陈秘书一起聊天。 之前那次北京之行,他和郭为民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五六天,关系自然比在场的其他人熟一些。 今天轻工局开会的内容就是跟促生产有关的,所以这些秘书的谈话内容也在围着最后一季度的生产指标打转。 陈秘书得意道:“我们厂今年的生产指标基本完成了,你们两个厂的怎么样?” 戴誉刚刚还看到白酒厂厂长背着手锁着眉,一点也不像是完成指标接受表扬的。 要说是来挨批评的还差不多。 郭为民说:“我们厂也还行,还有不到百分之九的指标。” 两人一起看向戴誉,等着他回话呢。 戴誉没急着答复,而是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市一啤的完成情况。他觉得市一啤的水分也不少,按照这个进度,他们厂今年是要超额完成任务了。 不过,据他所知,市一啤去年的生产指标是将将完成的,前年更是因着闹饥荒,生产原料短缺,有近两成的指标没能完成。 难不成一啤今年要放卫星了? 这俩人咋回事,午饭还没吃呢,就跟喝高了似的,还胡吹上了! 被他们盯着,戴誉隔了几秒才答:“我们厂今年可能要落后了,哈哈,还有将近一成半的指标没完成呢!” 郭为民看着戴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估摸着他是新秘书,还没明白来开这种会的潜规则。大家都是尽量多报,以免被上面的领导盯上找麻烦,反正距离年末还有一个多月呢。 不只他们这些秘书要多报,里面开会的领导也是要把生产指标的完成进度多报一些的。 看来二啤的许厂长没跟自己的秘书交代清楚。 陈秘书呵呵笑:“那你们厂下个月得加快进度赶生产了!” 戴誉也笑着颔首,将话题转移去了别处。 专题会分上下午两场,上午的会议散场后,大家自行去外面解决午饭,吃过饭下午回来接着开会。 眼看许厂长有跟一啤的袁厂长约饭的意思,戴誉硬着头皮上去打个岔,将许厂长叫了出来。 许厂长看他那样就知道有话要说,跟其他人摆摆手,两人先找了个没人的角落说话。 “厂长,听说一啤厂的生产指标还剩百分之八没完成?”戴誉斟酌着问。 “大家都是多报的,我还跟他们说咱们厂还有百分之七点五呢!”许厂长嗤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有啥主意了?” “在咱们厂内部不是不好搞生产竞赛嘛,如果能联合市一啤搞一场生产竞赛,您觉得咋样?”戴誉试探着问。 许厂长来了些兴趣:“你具体说说。” “我之前看过党报上的一篇报道,京津地区联合开展过同产品竞赛。不过,他们竞赛的时间在年中,目的是提高产品质量,降低成本。我们可以借鉴一下他们的思路,将生产单一产品的企业联系起来,结成对子。把生产任务变成两个厂之间的竞争,激发工人们的集体荣誉感,比拼赶超抢前争先。”戴誉小声道。 “唔,这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一啤是单一生产啤酒的企业,而我们的生产指标里还有汽水和汽酒,计算起来比较复杂。”许厂长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见戴誉面上现出迟疑神色,许厂长直截了当地问:“还有什么想法?你直接说吧!” 戴誉一时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说,犹豫了半晌才含糊道:“我在想上午说过的那个竞赛奖励的问题。如果我们拿出一半奖励,再让一啤拿出另一半,谁赢了谁得奖……” 不知道许厂长是啥态度,所以下面的话他没说,毕竟这种做法有点对赌的意思。 岂料,许厂长却拍手笑道:“哈哈,这招好,我正愁奖励不够呢!要是能从老袁他们那边赢一点,也算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了!” 见他兴致这样高,戴誉本不想泼冷水的,不过,想了想还是出言提醒:“既然是竞赛,就有输赢,万一咱们输了……” 许厂长在他的肩上狠拍一下:“胡扯!我老许还从来没打过败仗!上了战场就没有退却的时候!” 尔后背着手在原地踱了两步,不太确定地说:“就是不知道老袁敢不敢应战!” “我刚才跟袁厂长的秘书郭为民说了,咱们厂的生产指标还有百分之十五没有完成。”戴誉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许厂长又在他的肩膀上狠狠拍了几下,直到戴誉觉得自己快被拍散架了,他才哈哈笑着说:“这次咱们跟他赌一把大的!” 第 59 章 第 59 章 中午, 戴誉跟着许厂长寻去了轻工局对面的国营饭店吃午饭。 市一啤的袁厂长带着秘书与另两个厂的厂长坐在一桌,许厂长一进来, 他就眼尖地发现了, 招手让他们过来坐。 袁厂长的年纪与许厂长相仿,敞怀穿着皮袄戴着毡帽。别看他打扮得像个农民企业家,人家可是正经搞技术出身的。解放前就在苏联人的啤酒厂当酿酒工程师, 啤酒厂收归国有后, 直接被任命为厂长了。 前几个月因为改了厂名,袁厂长频频去市政府抗议的事大家都有所耳闻, 此时见这两个厂长还能全无芥蒂地同桌吃饭, 几人皆心下暗暗诧异。 不过, 被关注的二人却像没事人似的继续喝酒聊天。 许厂长心里惦记着竞赛的事, 所以简单吃了几口菜, 就转向袁厂长, 拧眉问:“老袁,你们厂生产进度咋样,有没有啥先进经验能分享一下?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工人的生产积极性调动不起来, 都到年底了, 却一点提速的迹象都没有!” 袁厂长也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像咱们这种酿造发酵类的企业, 生产进度快不起来, 那粮食发酵不得需要时间嘛?想提速只能在后面的生产环节搞一搞。” “今早开会我们厂里的杨厂长还提议像制衣厂那样搞竞赛……” 许厂长的话没说完,袁厂长就摇头哼笑:“你们那个杨厂长跟我们厂新来的那个一样, 都是下来镀金的, 一点不懂技术, 这明显就是外行指导内行嘛。让他们管管供销的事还行,生产上的事不能听他们的。” “……”也是半个外行的许厂长叹气道, “生产任务完不成,又得去市里‘罚站’,丢不起那个人呐!” “还有一个月呢,想办法激励一下工人们,那点任务肯定能完成!”袁厂长继续道,“我打算把这个季度的计划奖金都发下去。” “市里要求工人奖励人数必须控制在月标准工资总额的7%以内,哪怕是超额奖也只能给10%。每次得奖的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大家都知道规律了,动力不足。” “这倒也是。”袁厂长眯眼看向许厂长,问,“老许,你今天是咋了,转性了?”往常见面大家都是死要面子,谁也不说自己不行,往死了吹牛逼,今天怎么谦虚上了呢。 许厂长拿起酒杯在对方的杯子上轻碰一下,笑道:“反正咱们的生产任务是老大难问题,工人的积极性也不好调动。既然厂内部不能搞竞赛,咱们两个厂合作一下,一起搞个生产竞赛怎么样?” 袁厂长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了:“没必要,我们能完成指标。” 真是笑话,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每年年底都在赶进度,他干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完成指标全指望最后一个月的冲刺。 参加这种竞赛,赢了没什么实质好处,输了就是全厂一起丢人!二啤能丢得起这个人,一啤却不行。 他要是拍了这个板,回去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们厂是几十年的老厂了,之前一直是全省啤酒行业的龙头企业。二啤是这几年才新兴起来的暴发户,尤其是今年,不但往南方供货了,还在厂里找了个精神小伙去拍画报,借着这股东风,名声才逐渐响亮起来。 这么想着,袁厂长向安静坐在许厂长旁边的戴誉瞄了一眼,这老许可真行,还真把那个画报明星带到身边当秘书了! 感受到袁厂长的视线,戴誉勾起唇角,回过去一个纯良无害的笑。 许厂长本也没觉得他会一口答应,不放弃地劝道:“各家的家底咱们都清楚,生产指标哪里是那么好完成的?要是不尽快想出一点办法来,你接下来一个月得天天提着心,头发不得全白啦!” 袁厂长坚定摇头,不干。 “既然是竞赛,肯定得有奖励。我们厂出两百张五瓶的酒票,怎么样?”许厂长语带诱惑。 “谁赢了这两百张酒票就归谁?”居然有这种好事? “你们厂也得出两百张,谁赢了,就拿走四百张酒票。” “呵呵,合计着一旦输了,就是人财两空呗。面子丢了,票也没了?”袁厂长讽笑道,“你忽悠傻子呢?不干!” 这老小子这么卖力地撺掇着他搞竞赛,一定是心里已经有底了,他哪能上这个套,凭白给人家送去两百张酒票? “老袁,你不会是不敢应战吧?”许厂长斜睨着他激将。 “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要搞竞赛找白酒厂和糖厂搞去!”袁厂长对他拙劣的激将法不感冒,抬手指了一下一直旁观看热闹的糖厂厂长和白酒厂厂长。 糖厂厂长摇头:“这法子倒是挺有意思的。不过咱们都不是一个品类的产品,怎么搞竞赛?” 袁厂长的意志极其坚定,任许厂长说破了嘴皮子,就是不答应。 看着许厂长与戴誉离开,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郭为民凑过去,跟袁厂长汇报道:“厂长,上午你们开会的时候,我问了许厂长的秘书戴誉,他说二啤还有一成半的进度没完成呢!咱们只有百分之十,这个竞赛应该是有搞头的。” 袁厂长斜瞟他一眼,轻哼道:“他说啥你就信啥?万一是老许为了拉咱们入伙故意交代他这么说的呢?” 郭为民迟疑道:“不能吧,戴誉挺年轻的,又是新上任的秘书。我看倒像是许厂长忘记交代他别报实数了。他听说我们和白酒厂生产进度完成那么快的时候,还挺惊讶的!” 袁厂长没搭腔。 老许是个精明人,哪能弄个草包在身边当秘书。 “根据他们厂第三季度针对南方市场的出货数量推算,不可能还剩15%。”袁厂长摆弄着酒杯,沉吟片刻才道,“估摸着跟咱们差不多,在9%到11%之间吧。” 另一边,走出国营饭店的许厂长蹙着眉想了半晌,才对戴誉叹道:“老袁不上钩啊,其实咱们两个厂的生产进度应该是差不多的,最后输赢真是说不准,没想到他这么谨慎。” “单看啤酒生产线,一啤比咱们厂的规模还要大一些,袁厂长有顾虑也情有可原。”戴誉劝道。 “除了一啤,跟别的厂更没什么可比性,难道这竞赛还真搞不起来了?”许厂长背着手在前面噌噌地走,回头对戴誉说,“你再跟我说说京津是怎么搞同类产品竞赛的?” 将竞赛模式大致说了一遍,戴誉分析:“我觉得人家那边组织这个活动,重点不在竞赛上,而在学习先进经验,提高产品质量方面。其实,一啤是老牌啤酒厂,在管理经验和技术层面肯定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比如供应给机械厂和市里各大饭店的生啤,有不少顾客反映,我们厂的啤酒没有一啤的劲儿大。” 许厂长点头:“咱们厂生啤的二氧化碳含量确实没有一啤的含量高,不够爽口。棒啤虽然好很多,但是行家也是能品出不足的。” 众口难调,有人喜欢喝气足的,有人喜欢口感温和一些的。所以他们也没怎么费心改良工艺,所有产品的口感都比较温和。这一点就没有绿岛和一啤多样化。 “如果能借着这个竞赛的名义,增强两个厂的交流学习,也是个不错的机会……” 戴誉知道自己说出的这番话其实不怎么讨喜。 各个厂都有自己的绝活,有些保密技术甚至只有一两个人知道,领导们未必会同意将厂里的技术对其他厂公开。 这些年政府组织的参观学习考察团不在少数,但是大多只能学到管理经验,真正的核心技术是带不走的。 不过,他们也不是白拿人家的技术,可以互相交换。 技术上的问题,本就需要多交流学习,大家都敝帚自珍,还怎么进步嘛。 许厂长听了他的话以后不置可否,闷着头自己思索去了。 下午的会议还没开始,戴誉在外面怪冷的,许厂长让他先进有铁炉子的会议室呆着。 会议室里已经回来了不少人,一啤的袁厂长也带着秘书在第一排坐着。 眼见许厂长做到了自己身旁,袁厂长戒备地说:“我可不跟你参加那个什么竞赛,你就别劝了!” 许厂长摇头,凑过去在他耳边嘀咕了半晌。 然后直起身,严肃道:“无论竞赛结果是什么,都可以在明年的第一季度进行交流。企业管理经验随便学,但是得提前约定好,至少要交换一项对方需要的技术。” 袁厂长藏在毡帽下的眼里闪过精光。 他们厂确实是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厂,但是相对的,在技术方面也稍显落后。过去他们还能与苏联那边的酒厂交流学习,不过中苏关系紧张以后,这条路子就断了。 而二啤厂是新建的厂,他们建厂时请来的酿酒工程师是带着当时苏联最先进的酿酒技术过来的。 其中有一项让袁厂长十分眼馋的技术,就是他们能让啤酒有超长保质期! 他们厂生产的啤酒最长只能保存九天,而二啤的啤酒保质期可以长达十九天! 如果能把这项技术交换过来,那么别说两百张酒票,就是白送他们两千张酒票也是值得的! “你想与我们厂交换哪项技术?”袁厂长问。 “你也知道,我不是搞技术出身的,具体需要交换哪一项,我得回去跟工程师商量。不过,必须保证按照业务对口去现场跟班操作和研究,保证包教包会。”许厂长强调。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二人都心知肚明,生产竞赛已经是顺带的了,怎么从对方那里交换到自己最需要的技术才是关键! 两个厂长又打了一会儿机锋,都很有兴趣,又都有点不太相信对方能把最好的技术拿出来。 戴誉在旁边小声建议:“如果都有意向,不如就签个竞赛协议书吧。白纸黑字的写下来,大家都安心。至于之后到底要交换什么技术,两位领导再回去探讨一下,可以在之后增加一个补充协议。” 戴誉的思路还是很清晰的,既然最开始的目的是搞竞赛促生产,那就专注一件事。先把竞赛协议签了,完成一样再说下一样。 如此也可以及时号召工人们看在四百张酒票的份上加班加点地赶工。 袁厂长瞟了戴誉一眼,对许厂长笑:“你这个小秘书,比你脑袋灵光!” “那当然了,要不怎么找年轻人当秘书呢,他们的头脑比咱们灵活多了。”许厂长一点没谦虚。 于是专题会结束以后,在分管副市长以及轻工局长的见证下,市第一啤酒厂与市第二啤酒厂签下了一份同类产品的促生产竞赛协议,并约定一周之内签订交换技术的补充协议。 * 开完会回家,经过家属院收发室时,戴誉拿到了夏露帮他画好重点的两本教材。 边走边随手翻看最上面的语文教材。不料,刚翻了几页,就有两张纸片从书页中掉了下来。戴誉弯腰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两张奶粉票! 上次见面他跟夏露说了自己又添了一个小侄女的事,没想到人家居然还记在心里了,直接送了两张奶粉票。 这年月,得是家里有婴儿的才会按月供应奶粉票,每月一张过期作废。 不知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拿着书和奶粉票回家,甫一进门,戴誉就被里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七八个婶子大娘坐在他家堂屋里,正围着戴奶奶看她缝劳保手套呢。 见到小孙子回来,戴奶奶乐呵呵对众人道:“我家戴誉回来了,你们问他吧!” 戴誉过去给旁边的铁炉子添了点煤,才问:“怎么了?” 住在戴家小院隔壁的徐婶子率先开口:“戴家二小子,你妈和你奶做的这个劳保手套,我们能不能一起做啊?” “对啊,有这么好的活,你也帮我们介绍介绍呗,一副手套一毛钱,那比上班赚得还多呢!”另一个婶子帮腔道。 戴誉在堂屋里随意扫了一眼,这些婶子大娘都是戴家的左邻右里,也是大院里散播八卦的主力军。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他最热衷的事情,不是赚钱也不是工作,而是抢救自己的坏名声! 虽然他开始上班后,大院里已经有了他浪子回头的传闻。不过,他平日大多时间都消磨在了单位,与周围邻里的接触机会极少。他在单位是如何工作的,具体如何进步了,这些人一概不知。 难得有一个能改善名声的好机会,他当然不会推却啦! “做倒是能做,不过我得先跟大家说清楚啊!”戴誉一本正经地站在这些妇女们中间,“这个劳保用品的外包订单只是阶段性的,并不会像正经上班那样,每个月都能领到钱。这得根据工厂的实际订单量来算。” “我们明白,有活的时候赚钱,没活的时候休息。” “就是这个意思。”戴誉点头,“而且,这个订单是由企业直接分包给街道办的,街道平时是怎么分配这些零工的,你们都清楚吧?” 闻言,妇女们不说话了,那咋能不清楚嘛。先是照顾残疾人,然后是照顾特困户,剩下的订单都看街道主任的心情,谁跟她关系好,她优先分给谁呗。 “如果只是我奶跟我妈这样小打小闹地做几副手套,那咱们直接从街道领任务就行。”戴誉语气一顿,“不过这里这么多人,大家又都是做针线活的行家里手,恐怕街道的任务不够婶子们分的。” 众人面面相觑。 徐婶子问:“那这事就这么黄了?” 戴誉搓着下巴思索片刻才说:“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戴誉你快说吧!”众人催促。 “厂里这些订单是要分包给集体单位的。我琢磨着,咱们这么多人组织到一起,应该也能构成集体了。咱们这一片还没有选居民组长吧?” 众人点头。 “大家可以先选出一个居民组长,让他以居民小组的名义,从街道或者直接从厂里接订单。”戴誉建议。 听了他的话,有人机灵地提议:“戴家二小子,就选你奶当这个居民组长咋样?” 戴奶奶连连摆手,笑着谦辞:“我大字都不识一个,哪能当领导!” 不过她眼里的热切却是骗不了人的。 戴誉哪能给人留下这种话柄,摇头道:“居民组长是要由所有居民共同推举的,我说的可不算!” 说完就拎着包往自己屋里走,“行了,你们抓紧时间推举居民组长吧,我这两天先去厂里打听一下有哪些适合大家的劳保订单。” 徐婶子在他身后喊:“戴家二小子,你可得对这事多上心呐。我看居民组长根本就不用推选,大家直接选戴家婶子就好啦!” 之前他们这一片的住户一直都没推举出正式的居民组长。主要是这个位子虽然没什么权利,但是当选的人必须是一个人缘好又威望高的。 即便只是个芝麻官,在这群普通居民之间也是能抢破头的。 不过如果一个居民组长的位子,能换回更多的实惠,大家肯定都向钱看,谁还会惦记当什么居民组长嘛。 * 戴誉没去管那些大娘大婶选举居民组长的事。 次日恰逢礼拜天,他终于能休息一天了。 天刚蒙蒙亮时,他先爬起来背了两小时的书。吃过戴母做的早餐,就打扮得立立正正的往省图书馆去了。 霜降以后,来省图书馆阅览室看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原因无他,阅览室里分布着四个铁炉子,够暖和! 戴誉刚从撒气漏风的摩电车上下来,手和耳朵都被冻红了,进入阅览室以后,才终于缓过来一些。 阅览室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以往这时候,夏露都会盯着门口,见他出现,就挥手示意一下。 不过,今天怎么没动静呢? 难道是还没来呢? 戴誉在门口站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人招手。只好眯着眼睛,在阅览室前方徘徊,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寻过去。 找了足有两分钟,才在最后面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找到了围着红围巾的夏露。 啧,这丫头咋回事,看到他了也不招呼一下! 戴誉顺着过道走过去,停在夏露所在的那张长桌前。 这位置还不错,旁边就是铁炉子,挺暖和的。 不过,夏露两边早已有人坐了,唯一的空位是挨着过道的,与夏露中间隔着一个人。 戴誉先在那空位上坐了,然后才小声地跟旁边的女生商量:“同志,咱俩换换座位呗,你挨着铁炉子坐,暖和!” 丁文婷在戴誉进门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了,大冷天只穿着一件薄夹袄,红着两只耳朵就进来了。本就长得招人眼球,又在前排乱晃了半天,阅览室里不少人都偷偷往他那边瞧。 原本她没怎么多想,只以为戴誉在寻摸空位呢。他寻到自己旁边的空位坐下,丁文婷也在心里自我安慰这只是巧合。 直到他跟自己开口换座位,她才不可思议地转头看向另一侧的夏露。 夏露在丁文婷看过来之前就已经以手捂脸了,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幸好是在阅览室,大家都要保持安静,她什么也没解释,直接起身,示意丁文婷与自己换个座位。 丁文婷坐在座位上,昂着头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揶揄着来回打量半晌,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痛快地让出座位,成全这两个红彤彤。 一个脸蛋红彤彤,一个耳朵红彤彤。 看着夏露红着脸与那个女同志换了座,戴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人家两个是认识的。 等她把自己的书包文具和书本都换了过来,戴誉才坐下。刚想凑过去跟她小声念叨几句,就被人家飞过来的眼风劝退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冤,以前都是他们俩一起学习,谁能想到她会带着个电灯泡来啊! 真是一点默契都没有! 从她的草稿纸里拿出一张,又抢过她的钢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推过去。 “你都跟我约好了咋还带别人一起来呢?”三个问号画得极大。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周末要义务劳动……”夏露的字迹很清秀,六个点点却画得极黑,似是故意与他搞对立。 戴誉气鼓鼓地将钢笔从她手里抢过来。 “我只说,有可能参加义务劳动!”三个大惊叹号。 “我们快期末考试了,我朋友突然提出要一起复习,不好拒绝。”夏露解释。 “有啥不好拒绝的,你就说你已经有约了嘛!” “她会问。再说,我重点都给你画好了,你还过来做什么?”虽然只是文字,但是配上她近在咫尺的表情,那意思就是明晃晃地控诉戴誉在无理取闹。 因着只是写字,戴誉就跟隔着一条网线跟网友聊天似的,特别敢说。 “好几天没见,我想你了呗。”还在后面画了一个小心心。 夏露盯着那个黑乎乎的心看了半晌,没回复他。 戴誉现在已经十分了解她了,知道她是不可能回复这种话的,直接将草纸拖回来,贱兮兮地在下面加了一句:“你想我没?” 推回去。 本以为这次也不可能有答复呢,不料,夏露居然抬头对他抿唇笑了一下,然后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半天,又将草纸推了过来。 戴誉满怀期待地低头去看,只见在他之前画的那颗小心心上,已经插上了一把小刀…… 戴誉:“……” 还怪像的咧! 他赶紧拍马屁:“画得好!”绝口不问这是啥意思。 又问:“你这位朋友,以后要一直跟你一起学习?” 这位女同志最好能有点眼力见。 “估计是的。” 丁文婷家里有好几个弟妹,周末有点吵,要想安心复习就只能来图书馆了。 戴誉扶额,也不写字了,趴在桌子上对她无奈地撇了撇嘴。 丁文婷虽然摆出了认真学习的架势,但是余光里却一直注意着那二人的小动作,眼见他们已经洋洋洒洒写满一页纸了,戴誉还总是怪模怪样地对夏露挤眉弄眼,丁文婷提示性地清了清嗓子。 赶紧学习吧,别沉迷美色了! 夏露听到好友的提示,有些赧然地收回钢笔。给戴誉递过去一个赶快学习的催促眼神,又将那张写满字的草纸,对折两次,平平整整地夹进了数学书里。 戴誉看着她动作,等她看过来时又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低头拿出自己的书开始复习。 他确实得格外注意一下了。人家小夏同学本来学习挺好的,千万别被他影响得成绩一落千丈才好。 三人相安无事地安静看了几个小时的书,期间夏露还帮戴誉画了下一册教材的重点。 临近下午三点,才默契地起身离开图书馆。 到了室外,戴誉问夏露二人:“找个地方吃饭吧,你们想吃什么?” 丁文婷先答道:“我俩之前约好了,要去新华书店的。一会儿去那边买面包吃。” 戴誉挠了挠耳朵,提出同行请求:“那你们带我一个呗。” 丁文婷不太想带着个男人一起去,却没直接拒绝,看向夏露让她拿主意。 夏露没直接回答,瞧见他又去挠红耳朵,问:“你耳朵怎么还是那么红?” 这人早上来的时候,耳朵就是红的,刚才看书时也总是伸手去抓痒。 戴誉也挺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啊,今天一直这样,而且还特别痒。可能是有人想我了吧!” 丁文婷笑:“明明就是被冻的!这么冷的天你连帽子都不戴,不被冻就奇怪了……” 夏露“啊”了一声,转向他劝道:“那你还是直接回家吧,新华书店离这边挺远的。你回去用干冬瓜皮煮水擦一擦耳朵。” 戴誉无奈点头,居然把耳朵冻了! 三人只好分道扬镳。 夏露跟着丁文婷走过一个转角,抿了抿唇说:“文婷,你在这边等我两分钟,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落就向着摩电车站的方向跑去。 戴誉还没走远,听到夏露的喊声顿住脚步,回望过去。 “怎么了?落下啥东西了?” 夏露没说话,一把摘下自己脑袋上的毛线帽递过去。 “你先戴着吧,护着点耳朵!” 戴誉看了一眼那帽子,没接,“给我了你咋办?” 夏露笑了一下,将那条能围住半张脸的红围巾摘下来重新围上,三两下就将头脸耳朵都护住了。 包裹得像阿拉伯妇女似的。 “你快戴上吧,用完了放到陈大爷那就行。”夏露将帽子塞进他手里,催促道。 戴誉拿着那帽子有些犹豫,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 耳朵确实挺冷的,他挺想戴。 可是,这帽子是红色的也就算了,居然还在帽檐的位置缝了一圈小花…… 第 60 章 第 60 章 见他捧着帽子迟迟没有动作, 夏露继续催促:“你不是冻耳朵么,赶快戴上呀!” 戴誉有些为难地觑她一眼, 又去偷眼瞄那一圈小花, 不忍心辜负对方的一片好意,戴誉把心一横,撑开帽子就要往头上戴。 “哎, 你等会儿!”夏露按住他的手, 没忍住笑出声,“你动动脑子好不好!正面这一圈是有花纹的, 你戴上不嫌别扭么?” 从他手里夺回帽子, 夏露将其翻个面, 让带花纹的那一面冲里。虽然这样会有毛线头支棱在外面, 但是总比直接戴着有小花的那一面强。 将帽子递回去, 夏露劝道:“我看你在冬天还是别剃头了, 稍微留长一些还能挡挡风。” 头皮直接露在外面,又不戴帽子,她看着都觉得冷。 戴誉这会儿听话得不得了, 人家说啥他都乖乖点头。 戴上帽子, 他不太自信地问:“咋样?奇不奇怪?” 倒是不奇怪, 不过, 耳朵怎么仍在外面露着? 夏露迟疑几秒, 还是上前一步,抬手将帽檐折下来挡住他的红耳朵。 戴誉僵站在原地没敢动, 视线在对方突然凑近的脸上打转。 这距离近得有点危险呐, 他都想伸手搂人家的小腰了…… 仰头盯着几根在头顶迎风飞舞的毛线头看了一会儿, 夏露刻意板着脸忍笑,安慰道:“不奇怪, 挺好看的。” 想了想觉得话语有些单薄,又挤出来一句:“红色的特别显白!” 戴誉:“……” 这不是当初吴科长忽悠他穿红毛衣时的经典台词嘛! 心思已经不在帽子上的戴誉,将伸到人家腰后的手臂抬起放下好几次,就是没胆付诸行动。好在夏露帮他理完帽子就退回去了,算是帮他做了选择。 佯装刚刚无事发生,他清了清嗓子申请:“我已经有帽子了,你们去新华书店也带上我呗!” “别了,你还是直接回家吧。”夏露冷酷拒绝。 不但丁文婷不愿意让他去,夏露自己也不想让他跟着。三个人一起去太怪了,她不知道到时要顾着哪一个。 “又是因为你那个叫丁什么的朋友是吧?”戴誉蹙着眉不满,“这个小丁怎么一点眼色也没有?” 夏露隔着围巾嘟哝:“明明是你自己没眼色!女同志逛街你跟着做什么?” 虽然半张脸都被围巾挡住了,但是小夏同志的眼睛会说话。凉凉的眼风一扫过来,就让戴誉秒懂,这是不高兴自己说她朋友了。 刚才的话确实说得不客气,他挠挠头,却抓到了毛线帽子。 “我不是也想去新华书店看看书,多多学习进步嘛!” 夏露听着他言不由衷的话,失笑道:“学习进步不急在这一时。你还是回去擦擦耳朵吧,及时擦一擦还能补救,万一发展成冻疮就麻烦了,以后每年冬天都要复发的。” 被她这样一提醒,戴誉又忍不住伸手去抓耳朵,嘀嘀咕咕:“你明白的还挺多的。” “我妈他们医院外科,每逢冬天都要接诊好多冻伤的患者。” 提起何大夫,戴誉突然想起奶粉票的事:“还没谢谢你给的那两张奶粉票呢,不过你把票给我了,让何大夫知道了不好吧?” 尚且没什么实质关系,就开始占夏家的便宜,何大夫对他的印象还能好吗? “没事,这是我跟同学换的。”夏露轻描淡写地说。 有些产妇的奶水足,用不上奶粉,就会把当月的奶粉票卖掉。 “你零花钱还够嘛?”戴誉开始翻裤兜。 奶粉票不便宜,两张票得好几块。 见他又要给自己零花钱,夏露忙摆手笑:“你快别给我钱了,上次那十八块钱我都没动。而且,你翻裤兜的样子跟我爸似的!” 戴誉嘿嘿笑:“所以之前才让你叫我叔嘛!不过,以后不用叫叔了,叫戴誉哥哥就行了!” 夏露白他一眼,嘱咐了他回家以后擦耳朵,就转身回去找丁文婷了。 时间耽搁得太久了。 盯着她跑远的背影,戴誉从余光里看到了在转角探出脑袋的丁文婷,轻笑一声,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 戴誉美滋滋地戴着小红帽回了家,不过,戴家小院里的气氛却有些凝固。 戴奶奶和戴母都板着脸坐在堂屋里,大哥戴荣的房间里有争吵声和哭声传出来。 问了两人怎么回事,却没人搭理他。只不耐地摆摆手,让他回屋里歇着去,别瞎掺和。 拉着戴英进了自己房间,戴誉一边脱外套,一边打听:“出啥事了?咋一个个都那么严肃?” 戴英坐在他的书桌边,叹口气:“大嫂的娘家妈和两个弟妹来了。” “来就来呗,值当你们这样如临大敌的?”戴誉不解,“他们在屋里哭啥呢?” 戴大嫂每个月都要回娘家好几次,跟家里的关系应该挺好的。 “还不是四丫的事!”戴英也有点无语,“上次生三丫的时候,她就闹过这么一出,这次生了四丫,她又来闹了。” 戴誉撇嘴:“三丫四丫姓戴,跟他老沈家有啥关系?这管得也太宽了吧?” “生了三丫以后,亲家大娘就想把三丫抱走。不过,当时被咱妈拦下了,只说如果第四胎还是女儿再用她的办法。”戴英解释。 戴誉稀里糊涂地问:“她到底要干嘛啊?” “哎呀,就是把四丫和他娘家侄子换着养呗,亲家大娘说这样能带来儿子!” 戴誉失语半晌,问:“那咱妈咱奶都同意了?” 俩老太太都在堂屋里干瞪眼呢。 “他们当然不同意了,但是大嫂已经同意了……”戴英做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戴誉:“……” “大哥呢?” “还在车间加班呢!” 说话间,堂屋里已经有了动静,惹得姐弟二人趴到门上去听。 “亲家,孩子我就抱走了。你放心,我小儿媳奶水足得很,保管把四丫喂得白白胖胖的。”听声音应该是戴大嫂的娘家妈。 紧接着就是戴奶奶和戴母阻止的声音,几人你来我往争执半天,戴家人始终不松口。 尤其是戴母反应特别激烈,这孩子从出生起,就是她在照顾的。经过这小半个月早已有感情了,哪是说送人就能送人的。 戴家这边强烈反对,但是戴大嫂是个拖后腿的。还在月子里呢,就直接下地走出了房门。 “妈,我求你了,就让我妈把四丫抱走吧!也不用离开多久,顶多三两年,等我生了儿子就换回来!”语气很是凄苦。 戴母气结:“你想生儿子没人拦着你,但你不能把我老戴家的孩子送出去吧!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听声音都有点哆嗦了,戴誉怕老娘被气出个好歹,赶紧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见到戴誉,沈母认出这是闺女的那个当二流子的小叔子。 蜡黄的脸上勉强挤出笑纹,招呼道:“她小叔也在家呢!” 沈母和站在她左右的两个年轻小媳妇看起来都挺单薄的。沈母身上的那件棉袄上补丁落着补丁,袖口位置的破洞尚未来得及缝补,露出里面灰色的棉花。 这还是戴誉见过的所有人中,唯一一个从衣着就能看出生活十分拮据的。机械厂里这样打扮的人几乎没有。 戴誉冲她笑了一下,扶着脸色阴沉的戴母和戴奶奶在椅子上坐了,才说:“亲家婶子,我们家跟您家可不一样,闺女在我们家都是很金贵的!这孩子您说抱走就抱走,回头我没办法跟我大哥交代啊!” 沈母眼珠一转,问:“你跟他交代啥?”大女婿是个憨实人,换孩子是为了给他家传宗接代,他有啥不同意的。 “家里好不容易凑齐了四朵金花,我大哥可稀罕了,最近整天琢磨着怎么多赚钱养闺女呢。” 沈母在大腿上一拍,像是恨铁不成钢,急道:“再稀罕还能有儿子重要?当娘的都同意了,你这个当小叔的有什么不同意的!” 戴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现在代表的不是我个人,而是戴家的男人!您想带走我们家的孩子,连招呼都不跟戴家男人打,多少有些说不过去吧?我爸和我哥都在厂里没黑没白地为国家赶生产呢,总不能让我哥累了一天回来,发现闺女丢了一个。” 沈母一脸不以为意。 吐了口唾沫在手心,随意地抹上鬓边,将散落下来的发丝弄服帖。理完头发,才苦口婆心地劝道:“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家好,传宗接代总要有个儿子的。” 戴誉点点头:“您说得也在理。不过,今天我大哥不在家,我不能让您把孩子这样带走。要不您明天再来,或者等我大哥两口子商量妥了,给您抱过去!” 沈母看着堂屋里虎视眈眈的戴家人,也知道今天很难把孩子抱走了,将孩子还给戴母,又从儿媳妇手里接过另一个孩子塞进戴大嫂怀里。眼神凌厉地瞪她一眼,才带着两个儿媳妇出了戴家小院。 戴英很有眼色地扶着明显瑟缩了一下的大嫂回房休息,徒留戴誉三人顿在原地。 戴母怀里抱着四丫,被亲家抹头发的动作恶心得半天没回过神来。戴奶奶也不好受,下意识地将手心在棉袄上擦了擦。 戴誉问:“这件事我大哥到底知不知道?真让她把孩子带走啊?” 他虽然不同意把四丫送走,但他只是个当小叔的,人家爹妈若是都同意了,他说什么都是白搭。 戴奶奶也叹:“咋不知道,自你大嫂从医院回来,就在商量换孩子的事。不过你大哥不同意。” 戴母骂道:“根本不是为了换孩子,就是想把她家那个小孙子放到咱家来养!那孩子都快一岁了,那个小媳妇的奶水还能有营养吗?真把四丫送过去,不是遭罪嘛!” “这个沈来娣也就在咱家能横得起来,见到她娘家妈就跟鹌鹑似的。这几天因为生了个女儿,天天哭,把奶水都哭没了!真是苦了我四丫了!”戴母抱着四丫既生气又心疼。 戴誉想起夏露送的那两张奶粉票,赶紧回屋拿了出来。 “要不先买奶粉给她喝吧。” “你哪儿来的奶粉票?”戴母问。 他本想说是自己跟人换的,不过话到嘴边又变成:“小夏听说大嫂生了,特意送来的。她还是学生呢,用自己零花钱跟别人换的票。还说她要是自己赚钱了就直接送奶粉了,现在只能先送票了。” 做好事还是得留名的。 戴奶奶和戴母像是没见过票证似的,拿着那两张票翻来覆去地看。 戴誉叮嘱:“奶粉票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千万别跟旁人说。大嫂要是问起来,就说是我买的!” 婆媳二人连连保证谁也不说,只让戴誉赶紧努力娶媳妇。 当天夜里,戴荣回家听了老娘的告状,与媳妇大吵了一架,但是没能吵出任何结果。 四丫算是暂时保住了,能留在自己家。但是执意想生儿子的戴大嫂把快一岁的侄子也留在了自己屋里。 不幸的是,这小子是个夜哭郎,扯着嗓子在戴家嚎了半宿。 * 次日一早,戴誉是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去上班的。 杵着下巴在办公桌前打盹,耳边是从广播里传出的许厂长慷慨激昂的声音。 与市一啤的竞赛是最近几个月的头等大事。遇上这样的大事,本应开一个全厂动员大会的,但是年末工期紧,时间宝贵,许厂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在广播里作动员。 不仅如此,他还打算每个车间都走一趟,挨个车间动员。 广播里足足动员了近二十分钟,才啪的一声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自己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来人是厂办的孙主任,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人。 戴誉起身打招呼。 孙主任为他介绍:“这是咱们厂新来的冯副厂长。” 虽然孙主任没说,但是只听姓氏,戴誉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从机械厂调过来的新厂长。主要负责罐头厂的筹建工作。 之前争取项目的过程一波三折,好在罐头厂的项目最终还是落在了他们啤酒厂的口袋里。据他所知,为了这件事,许厂长动用了不少关系,将机械厂里能说得上话的领导都拜访了一遍。 如今也算求仁得仁了。 不过,整件事里多方得利,唯有一人吃了亏,正是面前的这位冯副厂长。 原本是板上钉钉的罐头厂一把手,如今却成了副的,搁谁身上能乐意? 戴誉脸上挂笑,恭敬地与他问好:“冯厂长好!” 等冯副厂长慢悠悠地伸出手,他才双手握上去。 冯副厂长面上虽然带笑,但是看起来就是一个严肃的人。即便没在蹙眉,眉间还是刻着一个深深的“川”字。 不待孙主任开口问,戴誉主动说:“二位领导先稍等片刻吧,许厂长刚才在广播站给工人们做赛前动员呢,快回来了。” 话落没几秒,走廊里就传来了许厂长特有的铿锵脚步声。 人未至声先闻,许厂长哈哈笑着,热情招呼道:“老冯,终于把你盼来了啊!” 快走两步,双手握住冯厂长的手,用力摇晃几下。 “许厂长,我以后又是你手下的兵了!还得听你指挥呐!”冯副厂长也客气地笑。 说来,他们二人颇有渊源。 许厂长在机械厂当办公室主任时,他是副主任。待许厂长独立出来以后,他才顺势接班。 原本他也想走许厂长的路子,自己独立出来当一把手,谁知道啤酒厂野心居然这么大,愣是让他们成功把罐头厂收编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了几年,两人又碰到一起了。 许厂长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哈哈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引着他去了自己的厂长办公室。 甫一落座,许厂长便接上刚刚的话题:“咱们都是同一战壕的老兄弟了,哪有指不指挥这一说。说实话,机械厂能派你过来接手罐头厂的那一摊子事,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拿起茶杯喝口水,继续道:“啤酒厂今年进军南方市场,生产任务很重,对于罐头厂,我是有心无力啊。” 冯副厂长腹诽,既然如此,你费这个劲干嘛,就专心生产你的啤酒嘛。 “啤酒糟的处理是我们厂的老大难问题,若不是为了处理它,我也不会去争取罐头厂的项目。” 冯副厂长已经看过了啤酒厂拿出的那份建厂方案,确实是个很新颖的想法。他点头表示理解。 许厂长给他吃下一颗定心丸:“能由你来主抓罐头厂的工作,我就放心了。这样吧,罐头厂的投建还得抓紧,咱们先组建一个罐头厂筹备领导小组,我挂了组长的名头,你来当副组长,以后罐头厂那边的事情就全权交给你来处理。厂里这边实在太忙了,罐头厂那边我就只能大撒手偷个懒了。你之后可不要因为我偷懒闹情绪啊!” 进来给二人倒茶的戴誉,听到许厂长这番话,也不禁暗暗佩服。 一是佩服他的胸襟气度,二是佩服其作为一把手的手腕智慧。 许厂长真的一直致力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果然,听说许厂长并不打算干预罐头厂的日常运营,冯副厂长的神色明显好看许多。虽然头上有机械厂和啤酒厂两重婆婆,但最起码在罐头厂内部,是由他说了算的。 冯副厂长也与许厂长客气了一番,表示在大事情上还需要对方掌舵云云。 许厂长随意地摆摆手,叫住正要拎着暖瓶出门的戴誉。 为冯副厂长介绍道:“这是我的秘书戴誉,对厂里的人头很熟。你刚来上任,秘书也没有选好,有什么事可以先交代给他做。咱们那个筹备小组肯定是要继续扩充人员的,不过现在只有两个光杆司令也不行,就让戴誉当个组员吧。有不方便处理的事情,你让他去跑跑腿。另外,也让孙主任尽快帮你推荐几个秘书。” 冯副厂长知道这是题中应有之意。虽然对方让自己全权处理罐头厂的业务,但是一把手可以不过问,却不能不知情。 安排个秘书过来,只当是放个传声筒了。 戴誉留在原地,大方地任由冯副厂长打量。 几秒后,冯副厂长才呵呵笑着起身,再次与他握手。他没怎么客气,直接邀请戴誉陪他去啤酒厂的厂房车间转转。 领着冯副厂长来到车间,戴誉按照安全生产规定,给二人取了帽子和手套带上,又跟几个车间主任打了招呼,才带着人往里走。 戴誉留心观察着冯副厂长的关注点。 陪着参观了一会儿,见他一直询问车间的排风电力系统,戴誉试探着问:“冯厂长,您是想参考啤酒厂的模式,设计罐头厂的厂房?” 冯副厂长点头:“确实有这个意思,不过啤酒厂只是第一站,我之后还要去其他食品加工厂考察一下。既然都是生产食品的,厂房设计应该是相通的。” 戴誉笑道:“这里挺吵的,闹哄哄的也看不出什么来,要不咱们先出去,我跟您说说车间的问题?” “哦,你对这方面还有研究?”冯副厂长诧异问。 戴誉摇头谦虚道:“不算什么研究,我之前在宣传口工作,整天下车间采访,不少工人提出过车间存在的问题和改良意见。不过,厂房已经建成了,再想改动困难重重,所以大家的建议一直都没有被采纳。” 冯副厂长来了兴趣:“走,你详细跟我说说。” 还从上衣兜里掏出笔记本和钢笔准备记录。 戴誉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才说:“首先是厂房的长度问题,我们这个厂房是当时按照汽水厂的规模兴建的,所以考虑的是汽水生产线的长度,整个厂房是五十米长的。而近几年市面上能见到的食品生产线,都是流水线作业,长度基本在五十米以上,所以罐头厂的厂房长度至少要有六十米才算比较稳妥。” 冯副厂长点头。 “其次,罐头厂生产熟食,与啤酒厂差不多,都要考虑蒸汽散溢问题以及防霉问题,所以要做好通风排气。啤酒厂的通风条件不太好,好多墙砖上已经长霉斑了。 冯副厂长回忆了一下,也许是因为天冷,他还真没注意到排气的问题。 戴誉继续道:“另外就是降温以及防蝇的问题,啤酒厂早年建厂的时候,只安装了一台吊顶式冷风机。冬天还好,夏天就要差许多,气温过高让啤酒的保质期也相对缩短了。所以,若是加工肉罐头,那么罐头厂的厂房也许需要考虑多安装几台吊顶式冷风机。” 冯副厂长将他说的几点仔细记下来,问:“还有吗?” “暂时就这些吧,您要是还想知道别的,我可以介绍几个车间主任给您,您当面问问他们也行。” 冯副厂长颔首,暗道,看来老许给他安排这样一个秘书过来,也不是全然当眼线的。 * 中午,许厂长在食堂招待冯副厂长用午饭。 戴誉总算能喘口气休息一会儿。 正埋头扒饭呢,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方桥端着饭盒坐在了他身边的空位上。 “在财务科工作的怎么样?听说培训班的事了吗?”戴誉随口问。 他之前找妇联的刘宁帮忙,走了财务科长的路子,把方桥调到了财务科当核算员了。 “还行吧,反正每天还是数瓶子,哈哈。什么培训班?”方桥问。 “就你们财务系统不是有技能培训嘛,你自己上点心,找人打听打听。” 方桥点头,不再提工作上的扫兴事,语气神秘地问:“二虎要结婚的事你听说了没?” 戴誉手下的动作一顿,张着嘴愣了半天,才问:“他啥时候有的对象?” 这咋突然就要结婚了呢? 方桥嘿嘿笑:“好像也是最近才有的,咱俩来厂里工作以后,都没顾得上那小子。人家现在在机械厂一食堂混得风生水起,不但是掌勺大师傅的得意弟子,还马上就是大师傅的乘龙快婿了!” “他,他不会是要娶朱婷婷吧?”戴誉张口结舌。 那会儿他去帮钱师傅代班修自行车,做的第一笔大生意就是朱婷婷的,全车检查收了人家一块二呢。 “就是她。朱师傅早就看上这小子了,如今人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拿下了。”方桥笑得有点猥琐。 戴誉感慨:“这才多长时间啊,人家二虎都要结婚了,咱俩居然还在打光棍!落后了啊!” 尔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你现在没对象吧?” “没啊。” 戴誉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过了几分钟,才突然说:“财务工作不好做,你不是在自学么,看你学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效果。是不是家里的环境影响学习啊?” 方桥接受了他给找的这个借口:“家里太吵了,确实容易分神。” 戴誉提议:“我现在每个礼拜天都要去省图书馆的阅览室看书,那边环境还挺好的,要不你这个礼拜天跟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