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尊下嫁也狂野》 001章 绝爷来了 半日不到,白无绝臭名远扬。 话说北骨国近年妖族骚乱层见叠出,左少邦晋升帝位,震慑之下,才得太平。皇王特为其赐婚,将公主许配给他。 然而这场五方同贺的婚仪并未留下太多谈资,反倒公主的婢女白无绝,一手风骚操作,叫人嚼烂了舌根。 这婢子,据说是公主路上捡的,凡位一枚。 在北骨,凡位,与废物何异? 她人废不算,居然还恩将仇报,取代公主披上嫁衣,坐进花轿,意图染指左少邦。 结果,半路被劫,劫到了痕王床上。 刺激的是,这场大婚万众瞩目,名义上又是“公主被劫”,以至于左少邦亲自救妻,当场把贱婢和痕王捉那啥在床。 痕王无妃,初试云雨,竟当众许诺终身。 嗯,话到此处,也算白无绝祖上积德,结果不尽如意,却也称得上人生圆满。 哪知,她对痕王只一个字:“滚!” 众目睽睽,好一招始乱终弃! 啧,啧,废物已经够稀罕了,吃干抹净翻脸不认的浪荡废物,可真是废中极品啊。 近年与妖族缠战,北骨子民身心俱疲,这么个扯上至尊强者又擦了点皇室公主家的花边儿,可谓给人们久旱的心灵下了一道甘霖,茶余饭后,聊的甚欢。 就连水灵登上本月竞宝名单,也没抢过白无绝的风头。 “叫你们胡说八道,叫你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本公主非打死你们不可!” 月黑风高,暗巷深处,两坨东西已被打的不成人形,胡乱陈在地上,昏了许久。 打人的这位公主,便是左少邦的新婚妻子。 不管当日多么不顺当,皇王赐婚最大,该进的门总要进,该成的名分总得成。 旁边立着白无绝,身上裹了一件宽大黑袍,后背倚墙,环抱双臂。 她偌大兜帽压极低道:“田田,够了。” “气死我了!绝爷,幸亏我今夜跟你出来玩儿,不然还不知道这些人把你说的这么难听呢。”何田田余怒难消。 这意思,竟是为了给白无绝出气才打人的。 大概谁也想不到,出了那种事,公主不但不记恨自家婢子,甚至还愈发情深义厚了呢。 “我不是出来玩儿的。”白无绝口气冷酷,完全不像侍婢该有的模样。 “哦对!”何田田毫不在意她这个态度,又狠狠踹了地上两个人几脚,“我家绝爷忙着挣功值买水灵,这次便宜你们!山高水远,别让本公主再见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有人来了。”白无绝脊梁从墙上移开。 何田田一抹额发,利落地拿了块泼墨般乌漆嘛黑的面具罩在脸上。 果然,巷子口闪过几条人影。 片刻,那几人又倒回来,往巷子里扯脖子瞧了一眼。 “墨连海?”何田田看清其中一人的脸,声音打颤,“倒了霉了,绝爷,跑!” 白无绝纹丝未动,反常地道:“来得好。” “好个毛毛!”何田田大急,“他对你也是见一次打一次,往死里打那种!你有伤,又没元力自保……” “嘘,这次不同。”白无绝拍拍她的肩。 “别倔了,他强你弱,讨不了好果子吃,快跑!”何田田翻手扯住她,不由分说拖着就跑。 “站住!”墨连海已经进了巷子。 跑不成了。 此人细长眉目,五官端正,左边眼角下有颗红痣,在昏暗月色下离奇妖异。 “跑什么?做亏心事了?”他瞧了瞧地上两坨东西,“原来如此,抢了多少功值?” “谁抢功值啦?”何田田硬着头皮呛声。 “没抢?没关系,把你们的功值交出来吧。”墨连海向前摊开手。 他身后几个护卫也凶神恶煞地盯着两人。 “你你好歹是皇子,抢人功值要脸吗?”何田田声厉内荏地叫道。 “呦认得本殿啊。”墨连海笑道,“好办了,本殿命令你们,交出功值,快点儿。” “知、知道我谁吗?你、你敢命令我?”何田田结巴道。 “学痕王戴面具的能是什么厉害人物?说说,说说,你谁啊?”墨连海挑衅地斜睨她。 “我……”何田田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遮着脸呢,继而不算太笨地想起白无绝也掩着身份,难道,她说的“这次不同”是这个意思? 何田田扯了扯她衣袖,眼神问:反正墨连海不知道我们是谁,要不……交出功值,破财消灾? 墨连海眸光转向白无绝,只见她从头到脚一片漆黑,袍子宽大,兜帽低压,不仅看不出体型,也看不见样貌。 “不交。”白无绝压着嗓子开口。 “什么?”墨连海侧了侧耳朵。 白无绝冷哼:“你聋吗?” 一语吓跳所有人! “好小子!你又是谁?”墨连海脸色阴沉下去。 白无绝伸出左手,拇指和中指互相捻了捻,一字一字吐出个名字:“玄、影。” “玄影!”墨连海和他身后的护卫一齐失声尖叫。 “叭!”一个清脆响指。 “四殿小心!” “什么?”墨连海尚未明白怎么回事,瞳眸里就映出一柄三寸霜凌凝成的刀锋,带着令他骨子里生寒的死亡气息激射而来。 他慌里慌张一躲,霜刀擦脸而过,破了皮相。 “玄影!误会!” “手下留情!” 墨连海恼羞成怒:“原来你就是玄影啊!” 白无绝侧身对着他们,两只袖子就像黑色翅膀,迎风摇曳,猎猎作响。 何田田被她雷厉风行的一记霜刀吓傻了,进而被她这几日猎妖挣功值打下的名声惊到了。 自从本月竞宝名单里有一颗水灵,白无绝便开始疯狂猎妖,望月宝阁的东西只能功值交易,而功值,只有猎妖可得。 左少邦亲镇皇都城,大小妖族退避三舍,以至于皇都的武者们全来就近的守望城挣功值了。 而猎妖佳机,则是妖朔之夜后七日之内。 乾臻郡土每月初一是妖朔,在这夜子时至破晓,不管妖族隐藏多深,都会妖化、狂化,失去神智燃血杀戮,再之后,体力、元力耗竭衰弱,实力大减,七日方复。 玄影已扫荡守望城七夜。 那是名副其实的扫荡,不给别人留一只妖。 要不是“他”,人们会空手而归,无望水灵,只能拿白无绝的破事消遣时间吗? 也就不会逼的某些人抢劫功值了。 而“他”又极为神秘。 没人见过“他”与妖族搏杀,但“他”所过之地,除了彻骨寒冷,就是妖族神魂俱灭的一团黑烟。 敌人不可怕,未知最可怕。 墨连海这七日也在守望城积极猎妖,适逢玄影这么个猎妖狂魔横空出世,他即使揣着招妖散,也捡不到一杯残羹冷炙,便对名声越打越响的玄影怀恨在了心。 然而今夜一见,领教一招,却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这时,巷子口有人怯怯地唤:“四弟?” 墨连海霎时有了撒气桶:“滚——” “真是你啊!”那人不仅不滚,还颠颠地跑了过来,“遇见你可就太好了,我好怕啊。” “痕王……”何田田小心翼翼地一望白无绝。 002章 再干七夜 “走。”白无绝从纷纷避让的护卫面前扬长而去。 墨连海则被痕王拉住。 他哪壶不开提哪壶:“四弟,你脸怎么了?” “滚蛋!”墨连海没好气道。 “不滚可不可以?”痕王脸上戴着工笔精湛的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和嘴巴,虽看不见表情,但这声音,说不出的怯懦畏缩,令人听了生烦。 墨连海一脸嫌恶:“可以,有胆跟本殿杀人抢劫。” “抢劫……抢功值啊?”痕王忙摆手,“不行不行的,太傅没说可以抢,你这样买到水灵不作数的。” “太傅也没说不能抢。”墨连海一掌把他推墙上,“墨千痕,你害怕就滚回你的狗窝去,别添乱!” 何田田跟白无绝拐出了巷子,劫后余生般猛拍胸口。 “他们也要水灵。”白无绝沉道。 “嗯,听起来好像少邦哥哥给了他们任务。”何田田也听到了,“那完了,绝爷你别惦记水灵了,皇子们功值再少,底下的人一一贡献,就没等闲武者什么事了。” 白无绝黯然。 “没元力就没元力呗,本公主养你,再说,没元力你也厉害啊,刚刚墨连海都被你伤了。”一提这个,何田田埋怨道,“绝爷,你干嘛不早点亮本事啊?以前那些打都白挨了。” “我要水灵不止为元力。”白无绝道。 知她白忙活七夜心里定然失落,何田田抱住她手臂:“望月宝阁真讨厌!要是能玉珠交易,本公主把整座宝阁都买下来送你。少邦哥哥也是!以为他多不愿当太傅呢,这不挺尽职的嘛。” 居然被小丫头哄了,白无绝道:“走吧,回去。” “收工啦?” “送你回家。” 何田田既心暖又负疚:“绝爷你这样,让我觉得我是累赘,明晚都不好意思跟你出来玩儿了。” “嘘!有妖!”白无绝伸开手臂护在她胸前。 隔着面具,何田田捂住嘴巴。 “这附近我昨夜刚清过,怎么……”白无绝压着兜帽的脸转向街边一座普通民宅。 话未说完,宅子大门就从内向外破了开来。 一个眼睛猩红的人随着木料碎片蹿出,张开四肢照着白无绝和何田田飞扑而下。 “狂化?妖朔之夜不是过了吗?”何田田看那眼睛也觉出蹊跷。 白无绝抖手打出几颗黄玉珠,却不是砸那妖族,而是落在了她与何田田周围,随着“叭”一声响指,附近寒气突降,一柄霜凌刀锋划破虚空射了出去。 妖族身体犹在半空,就被霜刀从额心穿透了后脑勺,嘭地化成一团黑烟,神魂俱灭。 “好厉害!”何田田拍手鼓掌。 “又没玉珠了。”白无绝道。 “玉珠多得是,说了我养你!”何田田嘻嘻地掏出一个钱袋,豪气干云地塞给她。 白无绝:“嘘!” “又来?”何田田有了底气,叉腰往前一站,“七日弱化过了是不是?一个个有眼不识泰山,来送死啊!” “今夜收不了工了。”白无绝耳朵一动道。 她把何田田拉回身后护好,这时,街道两侧的墙头屋顶上,眨眼就蹲满了影影绰绰的一群东西。 扫荡了守望城七夜,收获一夜不如一夜,却在带着何田田出来的这一夜,来了如此一大波,白无绝心里不禁想,难不成,小丫头是人形招妖散? 尽管白无绝现在元力枯竭,但乾臻郡土的货币玉珠富含各种元力,比如这黄玉珠,里面的黄色元力,与真元位武者元力相同,她便将这些元力挪为了己用。 白氏大宗当代家主,精于杀阵。 而白氏大宗每一个人,打小所学便与猎妖有关,所以这群小妖,白无绝毫不费力照单全收。 听到动静的武者赶来之时,这条街又只剩下彻骨寒冷和一团团妖族黑烟了。 天蒙蒙亮,白无绝与何田田才回到皇都城太傅府,她们从偏门悄悄进屋,除掉装束,赶紧补个颠倒觉。 将将梦甜,房门被“哐当”踹开了。 何田田好歹是太傅夫人,这里也是太傅府,来人却毫不避嫌长驱直入,抢到床前辨认了一下,把白无绝拎起来,猛地摔地上。 白无绝立刻醒了,疼的蜷缩身子。 何田田尖叫:“墨连海,你有病啊!” “心气有点不顺,找个泄火的,公主见谅。”墨连海嘴里敷衍道,对地上的白无绝一通乱脚踢踹。 “……”何田田以前不知绝爷本事,对这一幕只会惊慌失措大呼小叫,此时,却眨着大眼睛怔怔观看了一会儿。 直到发现白无绝并无还手之意,终于慌了。 她连滚带爬下了床,扑在白无绝身上:“绝爷,绝爷,你为什么……” 白无绝忽地抓住她手腕,轻轻摇了摇头。 墨连海不得不停脚,轻而易举拎起何田田,嗤笑道:“爷什么爷?公主,你眼睛还真长她脸上了?这么个凡位废物,绣花枕头,你再护下去,太傅说不定会休了你哦。” 说罢,他把何田田丢回床上,继续施暴。 就在白无绝闷哼,抿紧的嘴唇流出鲜血时,门框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未见其人,未闻其声,先有一股子旃檀香气飘了进来。 “表哥!”何田田瞬间惊喜。 “辰时已到,四弟,别让太傅久等了。”一道温润清朗的声线从容不迫地响起。 “切!”墨连海踏踏脚,似乎鞋底沾了脏东西似的。 待他走后,何田田扶起白无绝,一肚子埋怨疑惑想要吐,却在见白无绝咬紧牙关强忍痛楚的模样之后,化成了心疼。 “正好你背上的伤也该换药了,一并处理吧。”何田田脱掉她衣衫。 新伤其实还好,就是她背上那些不知多久的陈年旧伤,重新渗出了血。 揭开一看,三十道三指宽的伤痕,纵横交错了整个脊背,从现今复裂的程度可以想见,当年这些伤是如何的深可见骨,道道要命。 何田田曾问过这伤怎么来的,白无绝不说。 每次上药,何田田都嘶着冷气替她疼,嘴上体贴地转移话题:“表哥真是及时雨,总能刚好把墨连海支走。” 白无绝回道:“拳脚无眼,三殿怕你被我连累受了伤。” 所以这恩,还得记何田田的。 “你被我连累还差不多,好了,水灵咱不惦记了,你的伤也不能再折腾,趴着,少动,好好养几日。”何田田扶她趴床上。 白无绝气若游丝:“还得再干七夜。” “你!听不懂本公主的话?”何田田着恼,“别说七夜又七夜,就是七年又七年,你也买不起……绝爷?绝爷?” 这七夜,白无绝特地带上了何田田。 别说,小丫头可能真的是人形招妖散,随着妖族络绎不绝地往杀阵里钻,玄影也就愈加声名大噪了。 已有人猜出,玄影疯狂猎妖,或与水灵有关。 果不其然。 望月至,宝阁开,只挂了几个昏黄灯笼,光线极为朦胧的殿堂般竞宝厅里,一袭黑袍子不出意料地出现了。 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几乎能够嗅到的寒气,仿佛站在他身边,呼吸就会被冻结,以至于他身边,只有一个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女。 前来参加望月宝阁竞宝的人,必须佩戴面具,人手一个,互不见面,此乃规矩。 竞宝厅挑高三层,二、三楼为贵宾室,用屏风做了隔档。 大部分贵宾室都暗着,只有六间亮了烛光。 其中四间,应该就是四位皇子了,那么另外两间……何田田伸手拽了拽白无绝衣袖,耳语:“少邦哥哥也来了?” 或许吧,就算不是左少邦,也是左少邦的人,可还有一间呢?会是什么人物? 白无绝道:“不要露出马脚。” “玄影!”楼上突然落下一道声音。 熙熙攘攘却无一人喧哗的竞宝厅,蓦地仰起一片千奇百怪的面具,遮脸才能进入望月宝阁,就是为了保护各位身份,大家猜出玄影是一回事,被人当众叫破却是另一回事了。 谁?如此不守规矩! “又是他!”何田田一听声音,愤然跺脚。 白无绝没有仰头,她黑袍子拢的严严实实,兜帽压的盖住了大半张脸。 003章 暴殄天物 “冤家路窄啊玄影,凭你以前籍籍无名来看,身上很拮据吧?真指望短短十四夜攒够买水灵的功值啊?”二楼一座屏风后面,转出来一位锦衣华服只戴半块面具的年轻人。 听这话,显然调查过玄影了。 “就说玄影名字生嘛。” “初出茅庐的?” “也敢觊觎水灵?” 白无绝化身玄影,少些顾忌,冷哼:“好了伤疤忘了疼。” “你!”挑衅的正是墨连海,他下意识摸了摸曾被划伤的脸,“臭小子,本……叫你知道贫富之间的差距!” 恰好望月宝阁唯一无需戴面具的人施施走出。 墨连海唤:“穆阁主!” 此人是个女子,身材婀娜多姿,闻声笑答:“在。” “待会儿不管玄影出价多少,我都加倍!”墨连海居高临下,财大气粗。 “完了。”何田田垂下双肩。 四周响起几声喷笑。 白无绝身上更加寒冷逼人了。 穆锦银铃般一笑,不亢不卑地致歉:“恐怕不行啊这位客人,水灵不卖了。” “不卖了?” 不止墨连海,其他几间贵宾室里也都烛火摇曳了一阵。 底下众武者倒还好,水灵这么珍稀的修炼宝物,一般落不到等闲之辈手里,而贵宾室亮了好几间,说明有大人物竞宝,但凡带点自知之明,都不会出头冒犯他们,玄影这个初出茅庐不畏虎的跟他们抢就算了,怎么寄卖方,也敢胡闹? “是啊,主家宁愿赔付我阁名誉损失,也坚决不卖了。”穆锦笑意盈盈地望向白无绝,突兀地道,“敢问这位,是玄影……公子吗?” 她生的美艳,一眼望来,似秋波流转。 白无绝点点头。 “主家说,水灵,不卖,只送。送与之人,便是玄影公子。”穆锦轻招手,当即有人捧出个锦盒。 白无绝看看眼前的锦盒,拿不准这天上掉的究竟是馅饼,还是陷阱。 何田田大喜过望,不由分说一下子给打开了。 霎时,蓝光大放,一颗枣儿般大小的团状灵源晃得人们睁不开眼。 白无绝一直微垂的脸终于抬了起来,在她兜帽底下,还有一张与何田田脸上一样的漆黑面具。 “玄影公子,怀璧其罪哦。”穆锦从“他”殷红润泽的嘴唇推断“他”年龄不大,恐他阅历不深,好意提醒一句。 趁所有人都没缓过神来,白无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起水灵,倏地投进嘴巴,咕咚咽了。 什么! 众人脚底打滑,险些集体摔倒。 墨连海差点掉下楼。 何田田哇啊大叫,高跳而起,拿手抠她嘴巴:“吐出来!快吐出来!水灵不能用吞的!” 奈何,咽都咽了,除了口水,抠不出东西了。 白无绝掰开小丫头的手,对穆锦颔首道:“多谢穆阁主,也请替我谢过水灵主家,来日定当报答。” “……”饶是穆锦见多识广,此时也愣了半晌。 人们尚在凌乱,眼前的黑袍子却没了踪影。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可惜啊可惜……”走在长街上,何田田扼腕不已地念叨。 白无绝牵着她走,打声响指,嘴里召唤:“玄影!” “哼,哼哼,叫自己干嘛?咬自己两口啊?辛辛苦苦,拼死拼活,最后……呃!嗯?”何田田话到一半,陡地腔调变了,直欲将两只大眼睛瞪脱框。 随着白无绝眉心显现一枚黑色水滴状印纹,一缕黑气也从她印堂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像水一样的流! 黑气流落地面,自下而上幻化人形,与白无绝等高,甚至样貌也与白无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通体玄黑,宛若披了件宽大无比的黑袍子。 “玄影,好久不见。”白无绝道。 他不答话,身体摇曳了一阵,维持不住人形,又化成黑气回到白无绝眉心之间的玄水印纹里。 “这这这这……”何田田结巴。 “唤醒他,什么事都好办了。”白无绝一步没停。 何田田明白了:“水水水灵……” “嘘!”白无绝紧急拐弯,将她拉进路边的胡同。 玉盘当空,月白风清。 一群人追踪而来,杀气沿着长街向四面八方铺开。 “抓到玄影,把他给本殿剖腹取卵!” “是,四殿!” 何田田身体死死贴在墙上,大气不敢出。 白无绝把她面具摘了,自己身上黑袍面具也褪个干净。 两人溜着胡同墙根向另一头走去。 尽头也连着条长街,光线相较明亮一些,只是刚到头,何田田就古怪地叫了一声:“痕王府?” “追上你了!”墨连海居然也进了胡同,从后追至。 鉴于曾被玄影所伤,这次他先发制人,一记掌风透背扇来。 未免何田田受伤,白无绝反退一步,挡在了何田田身后,饶是她调动水灵唤起的少许元力护住心脉,仍旧一口鲜血喷在了何田田背上。 “绝爷!”何田田大惊,回身抱住她。 墨连海收招:“怎么是你们!” 他看看痕王府,再看看这颇有偷窥嫌疑的胡同口,蓦地笑了:“贱婢,想痕王了?” 白无绝一抹嘴角的血,扶着何田田扶墙站好。 墨连海玩味地道:“本殿理解,半个月了,也该馋了,尤其骨子浪荡的女人,更该欲求不满了,哈哈。” 这话,简直不堪入耳。 何田田年龄小,面皮薄,当场羞红脸。 白无绝眸色幽沉深暗,按在墙上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墨连海笑罢,眼神也一沉:“本殿今夜要事在身,你这贱婢,一而再碍事,当真留你不得!” 按照惯例,拳打脚踢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明明可以刀砍剑刺,或者使出元力,他却只用最简单又最粗暴的方式殴打白无绝,仿佛这样,才能让他解气,也才能极致羞辱这个凡位废物。 何田田几次上前,都被墨连海推开,直急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下意识大喊:“表哥!救命啊——” 可惜,她表哥墨清淮也是皇子,如果他没来追玄影,此刻估计慢悠悠走出望月宝阁,半路上耽搁呢。 “谁?谁在那儿打架?” 她表哥没来,倒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适时出现。 只见破墙烂瓦、牌匾独鲜的痕王府门口,墨千痕戴着描绘狐狸脸孔的面具,看样子刚回府,欲进不进的姿势,侧身扭脸瞅着对面胡同口。 他身躯算来颀长,发型衣衫也配得起二皇子身份,但这随时随地可能筛糠发抖的体态,以及开口毫无气势的声调,真个一言难尽! 墨连海厌恶大吼:“滚——” “啊!四弟!”墨千痕见了亲人,颠颠地跑了过来,“田田公主也在啊,这位……王妃姐姐!” 白无绝嘴角抽了抽。 “滚!听不见吗?”墨连海气道。 “听见啦,一听就是你!”墨千痕直把“滚”这个字当做了兄弟间“你好”的代称,“哦——四弟,你欺负王妃姐姐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王妃姐姐是你皇嫂,不得无礼!” “谁皇嫂?”墨连海一副连他也要打的架势。 墨千痕弯腰扶起白无绝,弱弱道:“反正非她不娶这件事我是认真的,你们都不认,我也不管。” 墨连海呸道:“你个怂货,人家玩完就不要你了,少自作多情热脸贴人家冷……” 话还没落尾音呢,白无绝突地捉住了墨千痕的手,黑暗眸子盯着他,清冷脸上,流露出一种叫做欣喜若狂的表情。 墨千痕受宠若惊:“姐姐……” 墨连海:“……” “绝爷?”何田田一脸莫名,“你被打晕了?不认得他了?他是痕王,面目可憎、胆小怯懦的痕王!” 白无绝身子和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知道,我认出来了。” 认出,不是认得。 不虚此行! 只是以前怎么没感知出,他就是自己跨界而来的目标呢?白无绝心情一激动,晕了。 004章 个个深藏不露 北骨两奇观,大窟窿小补丁的痕王府,以及这府里的主子痕王。 常与妖族打交道,北骨国的城池建筑全部建的高大雄伟,尤其皇都城,皇王脚下,更是重金袭汤,工事牢坚。 只除了痕王府。 牌匾倒崭新醒目,但墙体,一个洞一个洞,新砌的,旧垒的,比狗啃的没好多少。 整个北骨断不会找出第二家。 而痕王,乃皇子中唯一封了号的,然却非什么殊荣,而是心照不宣的耻辱。 他那张面具底下的脸,据说染了妖毒,毁了容,极其可怖,曾连北皇见了都吓得闭了半年关。 白无绝在痕王府醒来时,天光将亮。 她花了一个时辰将昨夜吞服的水灵催化吸收。 诚如何田田所言,灵源不能生吞活吃,须得一层层炼化,将之纳体,白无绝并非不懂此理,她只是比较另类。 她的本命灵源,就是玄影,真身乃原位水灵,天地之间孕养的第一颗始祖级水系灵源。 玄影不仅能吞噬同系灵源,也能离炼同系灵源。 因为跨越大封界河出了意外,她元力耗尽,旧伤迸裂,玄影也沉眠了,要是慢慢养伤复原,等玄影自己醒,少不得一年半载,所以她必须主动吞服水灵,有了玄影助力之后,再一边谋取大计,一边养伤复原。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不仅唤醒了玄影,大计也成了一半,墨千痕,就是她的目标。 只待她养好伤,恢复元力,取东西走人。 今日心情着实不错,白无绝来乾臻郡土头一回这么轻松,觉得肚子好饿,拉门出去觅食。 痕王府除了占地面积配得上皇子身份,其他一概不配称之为“王府”,墨千痕的床让给白无绝之后,就没别的房间能睡觉了,干脆躺在了卧房门口漆面斑驳的廊柱底下。 他把面具摘了。 难以置信,这男人其实生了张剑眉凤目清俊无比的脸。 看到这张脸,白无绝脑中不禁一晃“那日”之事——空气里弥漫着媚药香味儿,男人佩戴描着百花齐放的精美面具,或许药起了作用,他突然摘掉面具,一把抱住了她…… “王妃姐姐?”墨千痕睡眼惺忪地望着她。 白无绝脑中画面被打断,脸瞬间发烫,别扭地转到一边。 墨千痕起身:“你醒了?那我进去睡会儿……老徐!老徐,你来陪陪王妃姐姐,本王好困。” “我叫白无绝。” “知道。” “你可以叫我名字。” “……王妃姐姐。” 不改?白无绝也就立在门口,不让路。 墨千痕揉着眼往里硬挤,一时不察,脑袋磕在了门框上:“啊呀——” “殿下您喊我?哎呦殿下,您这……额头怎么红了?”门房那边跑来一个素衣布衫的老仆,倒算忠心,搀住晕头转向的墨千痕。 然一抬眼,徐阔就与白无绝极度不友善的眼神对上了,当即如烫手山芋般把墨千痕一推,识时务地退开两步。 “老徐头,你造反?”墨千痕被他推的一脑袋又亲门框上,红的地方鼓出一个大包。 “不敢不敢,殿下恕罪。”徐阔迭声求饶,却惧于白无绝身上的冷冽之气,不敢再搀他了。 墨千痕真想打死这个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老家伙。 “我饿了。”白无绝这时道。 墨千痕苦笑:“饿了早说嘛……” 白无绝幽幽冷瞟他。 墨千痕立刻肃正脸色:“老徐,弄吃的!快!” 徐阔恨不得长四条腿跑开:“这就办!” 吃了些比寻常百姓家还要不如的粗茶淡饭,果腹之后,白无绝又凉飕飕地瞟向墨千痕。 “咳!咳咳!”墨千痕没敢上桌,就坐门槛上呢,单手扒着饭,被那眸光一扫,登时呛了。 白无绝问:“何田田呢?” “回去了,你晕倒后三弟来了,他把田田公主送太傅府了。”墨千痕老实答道。 三殿墨清淮?来的果然及时。白无绝心道。 墨千痕话茬一开,就要啰嗦:“本来公主想跟你一起的,但三弟说她是有夫之妇,不好在外留宿,就给送回去了。” 白无绝点头:“那墨连海呢?” “四弟啊,他跑啦!”墨千痕以手挡在唇边,悄悄话般道,“三弟聪明,对他说当晚抓不到玄影,水灵一消化,就是把玄影大卸八块也没用了,四弟就跑了,跑的可快呢。” 这理由当真无可挑剔,白无绝暗赞。 “王妃姐姐,我也有个问……” 称呼方面,没谈拢,白无绝并不打算纠结:“问。” “你说你认出我了,真的?” “嗯。” 墨千痕搁下碗:“那你……” 轰隆—— 突然惊天巨响。 墨千痕声音转成了哀嚎:“本王的墙啊!” 一边嚎,他一边翻手取出一张绘着猛虎图案的面具,相当麻溜地往脸上一戴。 换面具了! 出了“那日”事后,何田田曾抹泪叹气,说了不少墨千痕“坏话”,其中就包括他染妖毒,面目可憎之类,所以白无绝知道,他极善描画各种面具来遮脸。 他描飞禽走兽活灵活现,描花卉草植栩栩如生,算他皇子生涯不可多得的才华。 只不知世人见到他的真实相貌,会是怎个表情? 从墨千痕新面具上扫过,白无绝目光落在墙体倒塌发出巨响的地方,终于知道痕王府因何大窟窿小补丁了。 沙尘落下,两个人影从洞里走了进来。 “大皇兄,四弟,你们好过分!旁边不就是大门吗?”墨千痕蹭蹭蹭跑到院中,拍着大腿痛心疾首道。 墨连海:“闭嘴!” 白无绝见是他,浑身开始犯疼。 “大胆贱婢,我皇兄驾到,还不上前跪拜!”自恃皇兄在侧,墨连海气势分外高涨。 白无绝听来,却是:“小的成事不足,搬了大的来。” 屋里光线不好,从外往里望,显得有些黑,好像白无绝整个人都融于黑暗了。 跪拜休想,礼数教养白无绝还是有的。 她不疾不徐走出来,朝墨连海身边之人揖手:“参见大殿。” 大皇子墨连野与墨连海一母同胞,相貌有几分相同,体格却不如墨连海壮实,但眉眼凌厉更胜墨连海,宛若箭在弦上,极具威慑之仪。 北皇尚未立储,这大殿不管个人实力,还是论资排辈,皆为太子佳选。 “贱婢!跪下!”墨连海大喝。 墨连野轻轻抬手:“跟上不了排面的凡位蝼蚁计较什么?”他看都不看白无绝,“你就是那日取代何田田出嫁,希图不轨反遭报应的婢女?” 白无绝挑眉。 她“那日”是见过墨连野的,毕竟太傅大婚,皇子乃座上贵宾,“公主被抢”,他们自然一同“救人”,当时鸡飞狗跳,墨连野沉静如斯,未有一言,怎时隔半月,反常重提? “听说,你昨夜徘徊痕王府外,欲寻痕王再度快活,之后就留宿在此了?”墨连野始终不看她,唯恐脏了眼。 原是想侮辱她吗?白无绝懂了。 墨连野与弟弟相比沉稳的多,尽管白无绝一直问而不答,他也未曾动怒,负手道:“低贱之人勾引皇子,其心可诛,一而再犯,罪不容恕,你自我了断吧。” “当啷!”墨连海适时扔她脚下一柄匕首。 “不要不要啊!”墨千痕平时怂的很,但这件事上,精虫大抵上了脑,不管不顾抓起匕首抱怀里了。 “拿过来!”墨连海打他肩头一掌,就要夺回去。 “啊——”墨千痕顺势往后摔,放声惨叫。 然而,他并没有摔地上,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腰,怀里匕首也未被夺去,另有一手,化出虚实难测几层掌影,逼的墨连海仓惶与之对了一掌。 “啊——”这下轮到墨连海惨叫了。 四殿身体后仰,小腿肚子擦着地面不断滑退,从破墙而进的那个大洞原路返回了。 墨连野蓦然一惊。 墨千痕:“……不怪我。” “是你?”墨连野终于正眼看向白无绝了。 她一只手才从墨千痕腰上挪开,另一手也才缓缓收回。 单说白无绝这个人,长身玉立,仙姿佚貌,眉间凛冽,唇畔高傲,眸色幽暗至极,通身犹如严霜,周遭气场更是锋利冷峭,闲杂勿近。 如若不知她是何田田的婢女,没准会把她当成某个深藏不露的世家千金。 005章 但有所求,无一不应 墨连野眯了眯眼:“亮出你的印迹晶环。” 印迹晶环,既是乾臻郡土年满十五岁成年的标志,也是区分人类和妖族的信物,初始形态就一比手镯小、比戒指大的玉制圆环,滴血认主之后,自动开启,圈于主人手腕。 它里面炼器之初便预备了许多空白铭迹,用来镌刻家族铭印,亦可镌刻势力铭印,将来行走亮出,或办事,或执权,引以为证。 众武者猎妖所得功值,也存于印迹晶环,却只有北骨国才有功值体系,在北骨界内,功值等若玉珠。 它里面还有一个三丈见方的储物空间。 同时它也是阶位等级最直接明了的展示,能够随着元力色彩的变化而变化。 此物,乃乾臻郡土随身必备。 白无绝并非本土人士,应无此物,好就好在她有个“唯颜至上”的救命恩人何田田,不巧其祖父供职御则司,更不巧,他老人家还是一把手司座大人。 而御则司,只做一件事——核定发放印迹晶环。 于是白无绝正大光明一拉袖口。 她的印迹晶环因催化水灵而被染成了冰蓝色。 将灵源纳体后,短期内灵源会影响元力,使其充盈灵源色彩,因而,这段时间单靠元力色彩评断她的阶位是不准的。 妙的是,任谁也想不到,昨夜水灵须臾现世,最后却进了她白无绝的体内。 “大宗位?”墨连野当然更加想不到一个小小婢女会与水灵有什么牵扯。 “贱婢,你……”墨连海狼狈地折回来。 同时,还跟了一个扶他的人。 那人步履稳健,白衣翩然,眉目分明,唇畔温柔,手持一枚怀袖雅物,腰系两尺竹制细剑。 他在墨连海发狠的话语间,一提旃檀叠扇,拱手为礼,硬插了一言:“清淮参见大皇兄。” 其语调如其身姿一般清润雅致,尽管嗓门不比墨连海高,却有令人不得不侧耳倾听的魅力。 三皇子,墨清淮。 白无绝见了他,心内平添几分安宁。 “痕王府今日真热闹,免礼吧。”墨连野道。 “辰时将至,太傅授学,大皇兄,痕王兄,四弟,既然巧遇,同行可好?”墨清淮单刀直入发起提议。 墨连海冷哼:“怎么每每你都这么巧?借口也不换个新鲜的!” 墨清淮温润笑笑:“昨夜我们兄弟与水灵失之交臂,太傅今早定有教诲,或许还会更换任务,迟了不好。” “你迷恋和稀泥了么?要不是你,我早把贱婢……” “老四!”墨连野截口,“三弟说的不无道理,而且,白无绝上了宗位,理应受到尊重,你我皇子,为人表率,今后不得再一口一个贱婢的叫。” “什么宗位?”墨连海一怔。 墨千痕献宝般抬起白无绝的手给大家看。 “她不凡位么?”墨连海打了她那么多次,她什么德性,自己最清楚不过,怎么可能是宗位呢? “隐藏实力,哼,老四你大意了,以后长个记性,走了。”墨连野冷笑。 “大宗位而已……”墨连海并不想轻易放过白无绝,但皇兄唤他走,他也没敢迟疑,抬脚跟上。 墨清淮长幼有序地道:“痕王兄也先请。” “王妃姐姐……”墨千痕依依不舍地摩挲白无绝的手。 白无绝皱皱眉,却没甩开他。 墨连野才走两步,陡地顿住,回身问:“痕王,你真的认定这个女人了?” “嗯,非她不娶。”墨千痕鬼迷心窍般。 “好办,为兄上奏父皇,给你请旨赐婚好不好?”墨连野的语气一瞬间兄友弟恭起来。 墨千痕差点原地跳高:“当真?” “不过,”墨连野温声软语,“皇子纳妃,行天作之礼,礼毕,赐灵……” 话至此,墨清淮和墨连海已经懂了,前者欲言又止,后者嘴角轻扬。 白无绝也隐约感觉到什么。 墨连野续道:“你愿拿赏赐的水灵送给为兄吗?” 水灵! 竟是水灵! 白无绝心头一震,如果再得一颗水灵的话,不仅玄影能够稳定形态,自己的元力和伤势也能尽快复原了。 正思及此,听得墨千痕道:“愿!我愿!” 白无绝:“……” 诸皇子走后,痕王府一片死寂,也没旁的奴婢使役,就徐阔一个不惑老头儿,工艺娴熟地在那儿砌墙。 巳时将过,墨千痕迫不及待地打道回府,才至府门,就与风风火火赶来的何田田差点撞在一起。 “好狗不挡路,滚开。”别看何田田对白无绝温柔,对别人其实一直都蛮横的很,尤其对看不顺眼的痕王,就差口水喷他面具上了。 墨千痕让在一边:“这是本王的府邸啊。” 何田田才不管,一溜烟跑进去,找到白无绝,劈头盖脸就是:“绝爷莫怕,本公主就是抗旨,也不叫你嫁给痕王这个丑八怪大怂包!” “田田公主,你骂人都不背着点吗?”墨千痕追上来,想听不见都不行。 “没你说话的份儿!”何田田扭头瞪他。 墨千痕惨叫:“这是本王的终身大事,你要误导本王的王妃,本王怎么不能说话了?” 何田田烦不胜烦,一掌拍桌子上,哐,桌子散架。 “……”墨千痕缩缩脖子,闭了嘴。 “一头汗,喝杯水。”白无绝眼疾手快拯救了桌上的茶具,倒了杯凉茶给何田田。 “绝爷,怪我!昨夜无论如何都应该留下来陪你,最起码有我在,便能保住你名声,大殿也不能借题发挥,乱做文章了!”何田田一口气喝干,情绪也落了下来,内疚不已。 “我名声有什么好保的?”白无绝又给她倒一杯。 “绝爷,你跟痕王又没真的……反正,谁也不能把你变成他们获得水灵的棋子!本公主这旨抗定了,你跟我走,待我身边,我看谁敢逼你成婚!”何田田摔杯道。 白无绝心中一暖,桌子碎了,她手里茶壶无处放,墨千痕这点眼力劲倒是有的,殷勤地接了过去。 她突然问:“纳我为妃,是你所愿吗?” 墨千痕点头如捣蒜:“是!” “亦我所愿。”白无绝道。 天呐!墨千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幸福来得猝不及防,他一激动,茶壶掉地上,把他衣摆和鞋面都打湿了。 “你可还有别的未竟之愿?”白无绝问。 墨千痕怔怔然不知如何作答。 白无绝道:“但有所求,无一不应。” 突如其来的承诺,男人面具里激动的眸光却疑惑了,然后逐渐冷静。 白无绝生怕自己言多必失,让这小子洞察了什么。 006章 鸾书婚契 “绝爷,你确定?”何田田无奈地问。 白无绝只道:“留下吃午饭吧。” 婚旨来的飞快,一顿饭没吃完,墨连海就亲自给送来了,言明三日后,玄武神柱,天作之礼午时启。 同时送来的,还有一卷鎏金轴杆直幅——红底金纹,鸾凤齐飞,轴杆十寸,幅高亦十寸,暗合十全十美之意。 “鸾书婚契!”何田田也是嫁了人的,但这东西还是头一次见,“皇家婚娶,果然麻烦,绝爷,慎重慎重啊!” 北骨国武力强大,重要文书均用带有凌厉气势的瘦金体写就,鸾书凤笺这种礼书,也不例外。 内容无外乎一些场面话,白无绝没有细看,墨千痕抢着在末处自己的名字上印了一滴血,然后灼灼盯着她,很怕她变卦似的。 不管为了水灵,还是为了补偿这小子,白无绝都没理由临场退缩,相当干脆地咬破手指,也印上自己的血。 霎时,婚书卷轴化成红光,一分为二,缠上了墨千痕和白无绝戴着印迹晶环的手腕,转瞬不见。 墨千痕凤目中一片快要压抑不住的狂喜。 白无绝则叫不好,忙探出神识往印迹晶环查看。 三丈见方的储物空间四周,环绕着无数灰暗棉絮状雾团,这些空白铭迹最重要的功能就是镌刻契印。 印迹晶环滴血认主那一刻,被点亮的是生命契印,主人不死,契印不灭,印迹晶环亦摘之不掉。 白无绝的生命契印,无比漆黑。 别的契印,她也有两个,一是御则司的纯白日轮,真的像太阳般照亮整个储物空间,另一便是太傅府的碧粼刀锋。 这两个契印代表她作为何田田的婢女,被赋予的进出御则司和太傅府的资格。 此时,又多一个——红丝缭绕的婚书卷轴! 她从上面感知到了另一个生命的气息。 墨千痕与她对视片刻,长久以来趋吉避祸的本能,使他下意识窝成一团,抱住脑袋,准备迎接暴击。 白无绝打死他的心都有! 谁曾想,婚契居然是这种神识互结的东西。 而神识互结,她深有经验,在她左手食指,便有一枚外圆内方六孔星纹,精密繁复,纽扣大小,名曰通讯扣,里面镌刻了家人们的神识,能够互为感应,传达简讯。 只要神识仍在,神识镌刻而成的神识符名便不会崩散,这也是她一直以来并不担心家人们的原因,大家的名字完好地躺在通讯扣中,只是呈灰色,无法联系而已。 与家人如此,白无绝全无意见,但与一个异界男人神识互结,她内心说不得很是抗拒。 她巴掌都扬了起来。 最终,却未落下。 与其打死他,更该打死自己,他没有强迫她,何田田也劝她慎重,是她义无反顾,与人何干? 反正这婚契也长久不了……白无绝握了握手指,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抱头弓背的墨千痕。 没有等到暴打,墨千痕从两肘之间偷瞄出来。 白无绝冷冷拂袖,扭过身去问何田田:“婚契,是皇家婚娶独有的吗?” “嗯,还有特殊婚仪呢,天作之礼就相当于寻常人家迎亲拜堂了。”何田田无精打采地道,“现在木已成舟,哎,本公主得让你光鲜亮丽的嫁人,走,置办衣饰去。” “不用。”白无绝道。 “用!我承诺过,你为我名声扫地,我定还你风光大嫁……我食言了。”何田田白了墨千痕一眼,“所以,绝爷得由我打扮,外表风光也是风光嘛。”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白无绝对她的要求,那才叫真的无一不应:“走吧。” 痕王纳妃的昭示已经贴遍各个布告牌,半天工夫满城皆知。 关于痕王妃白无绝的流言蜚语上升到炸锅热度,玄影在望月宝阁那不知所谓的行径直接石沉大海了。 一出门,何田田就后悔:“皇子纳妃又不算国事,贴什么昭示啊?一定是墨连海干的!” 白无绝信步而走,心里一堆事儿,没空理这些。 何田田有气无处撒,疯狂清了几家成衣铺子,塞满白无绝印迹晶环后,总算累了,找了间茶楼歇脚。 “稀奇稀奇真稀奇,怂包废物凑一起,喂,哥俩觉得这组合配不配?”偏有不让人好受的声音钻进耳朵。 何田田趴栏杆往下望,见一桌三人正聊的起劲。 “绝配!白无绝上次故作清高,甩了怂王,现在不还是乖乖嫁了,莫非欲擒故纵?” “极有可能!白无绝多心机啊,代公主出嫁企图染指太傅她都敢做,活该怂王赔了身子赔真心哦。” “哎哥俩,听说白无绝生的极美,确也有叫人神魂颠倒的资本,怎么样,天作之礼去看看?” “你小子不会对白无绝有非分之想吧?” “食色性也,但别惹祸上身!怂王纳妃乃大殿主婚,不敢造次,可不敢造次。” “哈,开个玩笑……哎你们说,怂王永不得入武极宫,如今连婚事也得大殿代劳请旨,这活的也太憋屈了吧。” “最憋屈的是意气风发少年时却中了妖毒吧?” “还有被白无绝夺了清白,也挺憋屈的……” 何田田实在忍不了,拿起桌上茶点往下一砸。 永不得入武极宫?白无绝一手搭在桌沿,一手正要捏块茶点磨牙,结果盘子没了,捏了个空。 “谁干的?给爷们滚下来!” “姑奶奶干的,有种你们上来!”何田田探出上半身脸红脖子粗地叫道。 “原来是个黄毛丫……” 好在桌上还有一碟花生酥,白无绝捏起两颗,一颗丢自己嘴巴里,一颗如暗器般打进说话那人的喉咙。 “臭丫头你……” 另一人也只说了半句。 “你……” 三人相继捂嘴,各自摊开手掌一看,妈呀,血! 小丫头定有高人相助,且人家手下留了情,否则喉咙早穿了,惹不起,溜! “没种的家伙,别跑!给姑奶奶滚上来!”何田田扯着嗓门不依不饶地大叫。 白无绝敲敲桌面:“走了。” “所有人的茶我请了,连请三日!我只有一个条件,不许在这里议论白无绝!”何田田走下楼,行至柜台的时候,轻挥衣袖,叮叮咣咣下起了玉珠雨,差点把掌柜的给埋了。 “……”白无绝后悔没拦住她。 所谓天作之礼赐灵于妃,听起来无上殊荣,其实是帮皇子拴定一个牢靠势力。婚契作保,妃子与皇子荣辱一体,再有水灵作聘的话,基本上妃子娘家就为皇子所用了。 利害关系摆这儿,皇子选妃都是谨而慎之的,陛下自然也好一番权衡,不会草率赐婚。 大概只有弃子一般的墨千痕,没人愿把前程赌他身上,因此他娶哪个也不会碍着谁,才这般轻而易举一锤定音。 天作之礼,阴起了天。 墨千痕今日的面具,描的既简单又精美,纯白底色,左颊一朵魏紫牡丹。 他身上穿的也与这朵牡丹极为相配,百花锦袍,大袖翩翩,加之身躯颀长,不看正面的话,背影雍容,富贵天成,倒也颇具皇子风仪。 没有礼官掌持,穿什么全看喜好,白无绝应何田田要求,难得地穿了件月白衫裙,头发也挽的高雅精致,本来还戴了满头珠翠,被她找机会卸了。 何田田发现的时候,已到玄武神柱脚下。 托昭示的福,闲得淡疼来看免费笑话的不少。 玄武神柱顶端云板藏在了乌黑云层里,白无绝瞧不清它雄伟的承露盘,只感觉,从那上面倾洒着令她熟悉的气息——水灵之力。 即便上面没有水灵,只气息罢了,白无绝仍感慨,没想到界域寻一颗都难的灵源,她马上就要得到第二颗了,难怪父亲笃定意欲取药,非乾臻郡土不可…… 白无绝不露声色地瞟了眼身侧的墨千痕。 007章 逮着你了 通往神柱的莲座光垂带踏跺就近百阶,犹如天梯。 墨连野作为请旨主婚之人,今日自然不能缺席,他一连数个闪身,便立于莲座平台上,负手俯视下面的人,端的威武霸气。 墨清淮是陪何田田来的,他手往表妹腰间一托,身形一动,也上去了。 墨连海居然没来?白无绝环视一圈,平素最爱找她麻烦的却不在,不由得令她感到奇怪。 “姐姐,我们……” “走上去。” 两人居然默契地选择一步一步往上爬。 墨清淮不无忧心地道:“这两人能过天作之礼吗?大皇兄一会儿给婚契的时候,向他们讲讲规则吧。” “婚契?早给了。”墨连野道。 “什么?”墨清淮猛地往神柱看去,只见神柱上的古老纹路已然流溢出冰蓝气泽。 非常之淡,不仔细看,甚难发觉。 “婚契一成,礼典即开,三弟这回没赶上管闲事,失不失望?”墨连野眸光斜睨他道。 墨清淮脸色着急:“大皇兄,天作之礼既然早就开了,你为何假传圣旨说在三日之后呢?” “注意你的言辞!婚旨说三日之后举行天作之礼,但并未命令今日才能给痕王婚契,本殿给了,他迫不及待签了,与本殿何干?”墨连野辩道。 墨清淮低头:“大皇兄见谅,清淮知错。天作之礼非同小可,闹不好喜事变丧事,这三日,里面……” “住口!”墨连野断喝,“大喜之日,你咒痕王?” 墨清淮不疾不徐地道:“人命关天,请恕清淮无礼,敢问皇兄一句,四弟人呢?” 墨连野眼神闪烁。 “大皇兄真的只为水灵吗?”墨清淮又问。 何田田觉出不对劲:“哦!你们还想害绝爷!” 此地高耸空旷,上面的交谈声未必皆入众耳,但走上来的白无绝和墨千痕却听了个清楚。 墨千痕唯恐下一刻就要血溅台阶似的,害怕地揪住了白无绝衣袖。 两人甫一踏上平台,玄武神柱上的冰蓝气泽便是一晃,丝丝缕缕凝于一处,慢慢勾勒出一个圆形境门。 白光倏地铺到了白无绝和墨千痕脚下。 何田田想拉白无绝出来,被白光弹开了,不禁大急:“绝爷!里面有问题!” 白无绝也想从长计议,哪知,白光犹如结界,除了那条铺好的光路,其余地方都无法踏越。 没有回头路了! 她只能抓住墨千痕手臂,往境门行去,光芒一闪,两人身影消失。 “怎么办,怎么办,表哥,你想办法救救绝爷啊!”何田田又扑了几次白光,屡屡无果,急的快要哭了。 “田田,你素来喜欢救些落难之人回家,养好了便送走,为何偏对白无绝情有独钟呢?”墨清淮这次爱莫能助了。 “她不同!她……” “生的好看?” “当然!不是……”何田田十根手指险些掐进她表哥掌心里,“总之我必须救她,一定救她,丢了性命也要救她!” 墨清淮沉默片刻:“或许,有一人能救她。” “谁?” “你夫君,太傅大人。” 何田田:“……” 天作之礼,是一座试炼之境。 一进去,便可见一条康庄大道,一眼就能望到头。 “看,金玉澧泉在那里,我们必须饮泉水为合卺酒。”墨千痕指着尽头一方池子道,“但喝水用的合卺琉璃盏,需在林子里找。” 路两边的林子郁郁葱葱,不知多大。 白无绝问:“怎么找?” “我也不知道。”墨千痕挠挠头,“我也是第一次纳妃,大致知道规则已属不易了,你还指望我有经验啊?” 白无绝心道那便盲找吧。 “哎等一下。”墨千痕掏出个素青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紫圆药丸来。 “这是?”白无绝几乎瞬间感知出了它暗藏的东西——此趟跨界,便是为此! 但她未露端倪,最起码伤势痊愈前,不得打草惊蛇! 否则这小子再怂,身份摆在那儿,闹翻脸吃不到好果子。 “特制大修焕丹,新出炉的。”墨千痕将药丸喂她嘴里。 白无绝迟疑着咽了。 “上次坦诚相见……”这个措辞,使得墨千痕语气一顿,白无绝也脸一红,“咳咳,本王发现你身上伤势不轻,紧赶慢赶总算把这疗伤圣药炼出来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一听疗伤圣药,白无绝立刻提凝元力游走脊背,难得露出一丝笑容:“立竿见影!” “真的?”墨千痕跟着高兴,“来,把这两粒也吃了。” 白无绝:“……谢谢。” “你我夫妻,客气什么?”墨千痕笑道。 “快找合卺琉璃盏吧。”白无绝拐进林子。 不大会儿,她就嗅到了妖族的味道,旋即也明白了天作之礼的前菜,应与猎妖有关。 至于这些妖族的等级,并不高,元位而已。 毕竟规则也要计算皇子的人身安全。 饶是如此,对于怂名在外的痕王,以及婢女身份的白无绝来说,也是有难度的。即便墨清淮见过白无绝的印迹晶环是冰蓝色,但还带着墨千痕呢,不怪会说“喜事变丧事”。 而白无绝自己有数,他们以为冰蓝元力是大宗位,其实她沾了水灵的光,真正只有小宗位水平而已。 更何况,大家都心知肚明,墨连野促成天作之礼,不会真心想给痕王找个王妃,让人家小两口好过日子的,这里面,说不定已成龙潭虎穴。 前方倏地闪过一道黑影。 墨千痕鬼叫:“啊——” 白无绝克制语气:“闭嘴。” 黑影落地化成一名黑衣男子,他眸子血红,身后晃着一条比体格长两倍的纤细尾巴。 这种化成人形,同时又保留部分妖体的形态,叫做妖化,乃妖族最强形态,而眸子血红,则是狂化,说明他神智已失,只知杀戮了。 非妖朔之夜,如不是攸关性命的时刻,妖族断不会轻易狂化,因为这之后的代价就是七日虚弱。 白无绝不禁想起带着何田田猎妖的那七夜,所遇妖族,几乎全是发狂了的。 此妖真元位,狂化之后,涨至大宗位。 墨千痕居然破天荒没往后躲,反朝白无绝身前一站,声音沉道:“退后!” “别碍事。”白无绝动作比他快了半步,把他一推,避开从天抽落的细尾。 “……哦!”墨千痕快速躲大树后面,露出脑袋观战。 白无绝翻手握了一把黄玉珠,按在地上。 那尾巴真个比鞭子还厉害,方才所站之地立刻被劈开一道沟壑,妖族身形猛进,眨眼到了白无绝跟前,手掌一挥,将根本不及反应的她扇飞出去。 妖族肉身本就强悍,哪怕与人类同阶,也略占上风,何况它此时比白无绝高了一阶呢。 白无绝胸口一闷,要不是刚刚服过三颗大修焕丹,这一下便要内伤吐血了。 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再度将一把黄玉珠按在地上。 这次,在妖族没有近身前,她先肩头一晃,出现在另一个方位,又按定一把黄玉珠。 狂化的大宗妖一时竟跟不上她的速度,仰天怒吼,尾巴胡乱抽打,也不知它倒霉还是神志不清判断失误,长尾居然被一根树枝勾住,缠了两圈,抖半天也没抖开。 白无绝一连落定七把黄玉珠,但却没立时启动杀阵,反而逼近那妖,在它后背拍上一掌。 她眉间泛起黑气,凝出玄水印纹。 突然一种来自灵魂的战栗,使得大宗妖不敢动弹,叫声渐渐变得哀戚和惧怕。 白无绝的本命灵源,也就是玄影的力量,除了直接吞噬和离炼同系灵源之外,还能直击灵魂,麻痹神识,震慑意海,造成不可挽回的精神创伤。 “没用的东西!”一个人影显了出来。 “四弟!”墨千痕叫道。 白无绝:“躲好。” 墨千痕忙又缩回树后。 “贱婢,逮着你了吧。”墨连海踱到白无绝不远处,阴森森地道。 “也逮着你了。”白无绝既已知这里面有问题,见了他,倒镇定。 008章 猪脑子,鉴定完毕 “你逮本殿?哈哈,贱婢,你莫不是被本殿打傻了,哈哈哈。”墨连海大笑。 白无绝唇角微扬:“天作之礼,是不是新人一来,旁人便入不得?见不得?管不得?” 墨连海赞许地给她鼓个掌:“没错,天作之礼重头戏是入洞房,旁人都来参观,像话吗?” 入洞房?白无绝扭脸,望向伸长脖子的面具脑袋。 墨千痕艰难地咽口唾沫,又往后缩了缩。 “不过,你们等不到入洞房了。”墨连海说着往空中撒了一把药粉。 白无绝吸了吸,转回脸来:“招妖散?” 她扫荡守望城那么久,自然知道这玩意儿,不然也不会把何田田称作人形招妖散了。 “还有这个!”墨连海取出一根手指粗细的香,迎风一晃将之点燃,“陨心香,见过没?” 白无绝没闻到什么特殊的味儿,但手底下的妖族却疯狂扭动起来,似乎连灵魂深处本能的惧怕也失去了。 它尾巴猛地使劲,硬把树枝折断,带着这根树枝,抽向白无绝。 想躲已来不及,白无绝被树枝扫着滑了半圈,直到后背撞上树干,“噗——”地一口鲜血。 祸不单行,一只两只这种妖化外加狂化的妖族冒了出来,继而三只四只,越来越多,眨眼成了一群。 墨连海身上不知还有什么秘宝,这么多妖竟对他视而不见,一起用猩红眼珠盯住白无绝,发出阵阵低吼。 白无绝靠在树干上,嘴角挂着血:“没想到,杀我竟比水灵还重要。” 她尚未完成天作之礼,恩赐的水灵也没到手,对方这么着急下杀手,只能这么理解了。 墨连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也不怕打开天窗说亮话:“看了不该看的,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还想好活吗?啊但是,你也不要使劲往自己脸上贴金,杀你,不过配菜。” 白无绝眸光一闪。 “主菜,是他。”墨连海指向墨千痕。 原来如此! 上次估计也是了。 白无绝假扮何田田被人劫到痕王床上,她冲破穴道扯掉盖头的同时,也扯掉了对方的蒙面巾,不期然与墨连海眼对眼、脸对脸地首次认识了。 四皇子抢亲,一把得罪太傅和何家,这种愚蠢行为,经由白无绝片面之词,是不具备任何可信度的。 她也一直以为墨连海这么做不合常理,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原来,症结在此,他想栽赃陷害墨千痕。 往死里害的那种。 “我?”墨千痕傻乎乎地也指自己。 墨连海嫌恶地一甩手,对白无绝道:“本来侮辱太傅夫人,他就死路一条了,可惜,被你这贱婢横插一杠子,四年才等来一个光明弄死他的机会,你说,本殿打你打的冤吗?” 还好,不是存心毁害何田田。白无绝心道。 就因为担心这个,她除了猎妖,几乎寸步不离何田田,墨连海屡屡找茬,她也从未反抗,就怕给对方借口殃祸何田田。 现在好了,不必忌惮了。 “苍天有眼,天作之礼无疑是更好的机会,一箭三雕,哈哈……今日,本殿就叫这天作之礼变成葬礼!”墨连海笑的甚张扬。 三雕?白无绝蹙眉,她和墨千痕之外,另一雕是? “这个世界,猪脑子也敢出来谋事?”白无绝哼道。 墨连海笑声戛然:“贱婢!你骂谁?” “你站我杀阵中心侃侃而谈,你说猪脑子是谁?”白无绝咳了口卡在嗓子里的残血。 杀阵?墨连海往脚下看了看。 “叭!”一声清脆响指。 这动静,在哪听过? 墨连海一怔。 容不得他细想,“呼”地冷风骤起。 霎时间,天寒地冻,这感觉……也似曾相识,但这次,威力更加! 满目事物以蝗虫过境的势头,快速覆上一层银霜。 杀阵之大,除几只站的远的妖族,全都裹在了其中。 霜花凝集,幻化为刀,借了狂风之势,来回穿梭,凌乱切割。 墨连海脸还没抬起来呢,呲啦呲啦,衣服破了几个口子。 妖族也受到攻击,狂性大发,互相撕打起来。 “喔厉害!”墨千痕拍着树干叫好。 外面毕竟还留着几只妖族呢,它们见里面打的火热,血气也被激的狂燥,阵里进不去,就攻向白无绝和墨千痕。 在这货只顾看杀阵的时候,白无绝闪身过来,举手,为他挡下拍过来的妖爪。 她如今元力薄弱,这一挡,免不了断了这只胳膊。 但人命关天,她义无反顾便挡了。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五根修长手指。 那手,并不像一般武者的宽厚坚硬,拿来描山画水还差不多,却在挡住妖爪的一瞬,宛若挺拔高山一般,撑起了白无绝头顶上一方空间。 阴影落白无绝脸上。 她眸色微讶,入眼一幅魏紫牡丹的笔触……这面具让人生不出多少震撼,她直接从两个窟窿里直看进他眼睛。 小子,深藏不露啊! “哼!”白无绝冷哼,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王妃姐姐,嗓子痒吗?”墨千痕冲她调皮地眨眨眼,上举的手打出力道,那妖族嘭地化成黑雾,袅袅而散。 白无绝现在庆幸自己没有草率直接击杀这小子,而从他体内取东西,否则可能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墨千痕拍拍手道:“本王再不堪,也不能大喜之日就同爱妃共赴黄泉啊,剩下的活儿交给本王吧。” 白无绝抱臂:“有劳。” 墨千痕低低笑了两声,呼啦展开一把十六骨聚头扇。 扇面上似乎描着一幅美人图,白无绝没瞧清美人相貌,墨千痕就杀了出去。 但那扇子上的玳瑁扇钉,倒让她敏锐的感觉格外舒坦,她立刻肯定,此扇不俗,封了水灵。 臭小子不仅深藏不露,还身怀宝器。 墨千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余在外面的妖族就被他清理干净了,掉落五六个合卺琉璃盏,他捡了两个来。 看这概率,天作之礼对新人当真是体贴的。 如果没有外力干预的话,定然配称新婚大喜。 墨千痕揣了合卺琉璃盏,收起宝扇,不管杀阵中的墨连海如何,不由分说弯腰抱起白无绝。 “干什么?”白无绝挣动。 墨千痕手上力道不弱,抱的又紧又稳:“你受伤了,待会儿洞房要是晕过去,多煞风景啊。” “胡扯什么!”白无绝羞怒。 “姐姐方才不是听四弟说了吗?本王哪里胡扯?”墨千痕嘿嘿笑道。 白无绝:“你敢!” “不敢,不敢。”墨千痕适时收起玩笑,“像那日一样,应付工事就行。” 那日,说来险极——墨连海发现劫错了人,可白无绝醒了,看了他的脸,这个时候,把人弄走再劫真正的何田田来已然不及,他情急之下,还是洒出了早有准备的媚药…… 一种带有甜味的药,大抵烈的很,她被激动不已的墨千痕抱住,居然也难以自持起来,还好,这小子定力不错,悬崖勒马,身上又恰好有解药…… 定力不错?怕是功力深厚啊! 恰好?看这样子,也不好定论了。 白无绝为自己看走眼而汗颜,当时那般状况,能够从容提醒她将计就计的人,怎会真是人见人厌的怂王呢? 009章 洞房 墨千痕足尖一点,瞬间就在三丈开外。 很快回到原先的大道上。 尽头处的金玉澧泉还没到,招妖散的味道却越来越浓,两边树枝上,可见倒吊着密密麻麻的人面银翅吸血蝠。 墨连海提前埋伏,好像将天作之礼里的妖族全招来了。 到这里,墨千痕放下白无绝,两人调整好细而绵长的呼吸,轻手轻脚地往前走。 真元位。墨千痕用眼神跟白无绝沟通。 他的目光从面具里透射出来,精光闪闪,神采奕奕,与平常露怯的样子大相径庭。 群居妖族。白无绝回他一个眼神。 如此小妖单只并无可惧,但这样一群,恐怕就算将位王位在这里,都只有抱头鼠窜的份儿! 怪我,平生第一回娶媳妇儿,没什么经验,不知成个亲还能被人利用。墨千痕胆大包天地捉起白无绝的手,往自己胸口一捶,自动领罚。 白无绝怔了怔,旋即眼神一冷,想要结实揍他第二拳。 墨千痕早躲一边了,眼角带笑将她望着。 叫做金玉澧泉的小池,三尺见方,水质清澈,墨千痕拿合卺琉璃盏舀了两杯,一杯给白无绝,一杯自己持着。 发什么呆?见他迟迟不与自己交杯,白无绝不明白他此刻踟躇代表什么?水里下毒了不成? “姐姐……” “嘘!” 白无绝怕他开口惊动人面银翅吸血蝠,抓住他的手与自己胳膊一缠,仰头干了盏里的泉水,接着一撞他胳膊肘,另一杯泉水也灌进他嘴里,再把他下巴一托,迫他咽了。 礼成。 就差洞房了。 白无绝脸热地发现,金玉澧泉池子后方,果然有一座流光溢彩的精美房屋。 墨千痕唇瓣上挂着湿润,交杯没交出情调,让他眸光有些幽怨,但嘴角却愉悦地上扬着。 气氛正妙,一个不明物体飞来。 刚刚连杀几只妖族的隐藏高手二皇子,居然又怂了,泥鳅一般往白无绝身后一躲。 白无绝挥手,那物体破裂,炸开一蓬药粉。 又是招妖散! “贱婢!胆敢伤了本殿,你死定了!”伴随气急败坏的大吼,墨连海追了上来。 只是此刻的他,哪还有四皇子的华贵,身上衣衫多处破裂,血迹斑斑,头发也被削去一块儿,露出右耳上巴掌大的青皮,整个儿活像被打劫过似的。 白无绝脸色冷沉:“这么快就破阵了?” “雕虫小技,你去死!”墨连海点燃好几根陨心香,以丢暗器的手法,丢向白无绝。 “多谢。”白无绝没有打飞那些陨心香,反而使出一招迷乱人眼的掌法,将之收入手中。 经此大呼小叫,人面银翅吸血蝠全都醒了。 它们闻到陨心香的味道,无数血红眼珠咕噜噜转了几转,就先盯上了站在大道上的墨连海。 但旋即,它们又嗅到什么,并没有攻击墨连海,一个个调转目光,投向墨千痕和白无绝,上唇一掀,露出三角形锯状切牙,以及锋利如锥的犬齿。 “妈呀!”墨千痕抖如筛糠,将害怕发挥到极致。 白无绝很想回头白他一眼,但此刻没工夫。 她手持陨心香,取出身上最为珍贵且唯一的一枚蓝玉珠,将里面的元力抽吸干净,同时,快速注进自己饱含本命灵源的元力。 人面银翅吸血蝠振动翅膀往这边飞。 她则急而不乱地把陨心香插金玉澧泉池子边的泥土里,手指捻着那枚蓝玉珠,冲墨连海送去一个森冷笑容。 “贱婢!你……” 白无绝不等他骂,蓝玉珠搁在了金玉澧泉的池沿上。 清越声音道:“霜吟阵好破,试试千雷阵如何!” 她惯常结启霜吟阵,只因它简单,耗力少,而千雷阵就相对麻烦,需要元力颇多,但该使的时候她也不会小气。 此阵首现乾臻郡土,威力足比十个霜吟阵,且阵眼在阵外,如非能量耗尽,或者墨连海有远攻之力强行破阵,否则很难脱身。 白氏大宗第十二代家主,怎会单凭霜吟阵,就敢一路涉险呢?她又岂是粗莽愚钝之人,只懂见招拆招? 这次,该她请对方吃点厉害了。 大道宽阔,宜做手脚。 “什么千雷……”墨连海一句话没说完,但见那些蜂拥而至的人面银翅吸血蝠刚飞到白无绝身前,就集体撞上了一层蓝色涟漪。 “砰砰砰——” 无数吸血蝠敲鼓一般在那蓝色涟漪上敲出不成调的音节,一个个又都倒跌回来。 整条大道都是蓝光莹莹。 聚云,降雷。 “嚯嚓——”电蛇闪着火花,激窜而下。 墨连海往后一跳,方才所站地面便是一道惨不忍睹的焦痕,沙土漫扬。 如果就一道雷霆,还叫什么千雷阵? 只见得这没有日夜气候的虚幻境地上空,居然黑沉沉地凝了一大片乌云,一条条金色雷电像是胎生蛇宝宝般蠕动在母亲腹中,随时娩出。 白无绝扯住墨千痕衣领,往金玉澧泉后面的屋子里拽。 “姐姐……” “闭嘴。” “哐当”撞上房门,一股子椒香气味使得人神清气爽暖意洋洋。 墨千痕此刻的心情说不得有些旖旎浮动。 白无绝则在这房中转了一圈,独有一张卧榻帷幔垂飘,使人无尽尴尬。 她问:“多久才能出去?” “按说到最后一关了,天作之礼该结束了啊……难、难道……”墨千痕也各处看了个遍,最后与她一起站在那张榻前。 “难道?”靠!白无绝暗骂,陡地抢上两步,抬手掀掉他的面具,直视他尚且顺眼的俊脸。 “姐姐?” 白无绝三下五除二剥掉自己衣裳。 “姐姐!”墨千痕吓得不轻。 白无绝剥完自己,开始剥他,嘴里胡乱找话:“放松,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还有没有未竟之愿?” 这次,两人均未受媚药所控,墨千痕知她清醒,便由着她剥了外衫。 “……有。” “是什么?” “进武极宫。” 白无绝忙着解他中衣,想起他“永不得进武极宫”那些传言,边手忙脚乱,边嘴里应道:“嗯,所料不差。” “姐姐……你来真的?”墨千痕捉住她的手。 “不然呢?” “开弓没有回头箭哦。” “少废话!” “哎,等等,我说难道,是说难道要我们在这里待上个把时辰,毕竟……哪有洞房上来就结束的?姐姐说难道,就只想到身体力行?也罢,本王舍命陪……嗷!” 白无绝越听脸越黑,曲肘一撞,差点撞断他两根肋骨。 趁着他抱胸弯腰看不清景物之际,白无绝飞速穿戴整齐,顺手捡起他被自己扔地上的外衫,抖手砸他脸上。 “好不容易脱的。”墨千痕捂着发疼的肋骨,声音却可疑地带着笑意。 白无绝咬牙:“给本家主闭嘴!” “家主?好威风哦。”墨千痕吹了声口哨,“恭喜姐姐,看来已经如愿以偿了,想当初……呵,休息一会儿吧,我们现在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等。” 010章 王有病 何田田居然真的请动了左少邦屈尊纡贵。 墨连野心惊之余,也随着左少邦强行破开的境门进入了天作之礼。 迎接他们的,不是康庄大道,也不是喜气祥和,而是兜头而下的霹雳雷霆。 “怎么回事?”墨清淮迅捷一闪,好险没被劈到。 何田田阶位最低,根本躲无可躲,眼见就要被劈个正着,吓得只顾叫:“啊——” 左少邦衣袖一挥,轻而易举卸掉她的危机。 抚胸松口气,何田田拿眼角瞄着左少邦冷峻沉静的脸,想要道谢,又不敢开口。 平时挺跋扈一丫头,突然就成了见到狮子的羔羊。 太傅大人左少邦,相貌堂堂不输墨清淮,但却比年轻男子平添了许多成熟魅力,一身年龄阅历堆积出来的浑厚气势,再加上曾为荡北公时杀伐喋血的战绩,直教人看一眼神魂颠倒,看第二眼就心惊胆寒。 此乃何阵? 与旁人相比,左少邦心里更多几分震撼。 他算北骨对敌经验最丰富的,阶位也是最高的,居然只瞧得出这是一个阵,却不知其名号、其术道,亦不知其阵眼何在! 谁结的?墨千痕?白无绝? 左少邦眸光冷酷,仿佛时时迸射杀气,竟迫的何田田不由自主跳到了她表哥身边。 “小心点,别乱动。”墨清淮抱住她冒失撞过来的身子,躲过一道雷电。 左少邦大步流星朝前走,周身丈余之内,雷霆不近。 当然,旁人也不敢近。 不过即使在他周身丈余边缘,也是非常安全的,三人涌到他身后丈余处,不远不近,亦步亦趋。 没多久,就看到墨连海被雷电追的东躲xz,有的能躲过,有的却没那么幸运,被劈的整个人黑炭一般,外焦里嫩。 还有无数人面银翅吸血蝠互相厮杀,不定哪个杀急了眼的,就用爪子误伤他两下,搞的他快要衣不蔽体了。 “老四!”墨连野急唤。 “大皇兄?”墨连海没想到他会来,先是诧了一下,继而热泪盈眶,说话竟带上了哭腔,“大皇兄救我!” 一母同胞,兄弟连心。 墨连野自然毫不犹豫就上前将他带到左少邦这边的安全地带,心疼道:“谁干的?”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贱婢白无绝嘛!”墨连海骂道。 是她?左少邦愕然。 墨清淮道:“太傅,请您出手破阵吧。” 左少邦摇了摇头。 这一摇不打紧,直把三位皇子摇的惶恐不已。 他们对太傅的实力比一般人更清楚,此人能让妖族大军乖乖止步葬骨大漠,现在却对一个婢女结成的杀阵,摇头? 大家不得不刮目相看白无绝了。 “阵眼不在阵内。”左少邦端详了半晌道。 他一说,墨连海想起来了:“在池子沿上!本殿亲眼看她放的,一枚蓝玉珠,哦对了,贱婢还管这叫千雷阵!” “蓝玉珠?”左少邦眉峰一动。 怎么可能,区区一颗蓝玉珠,何以催动整座阵势? 破阵寻阵眼,破功戳气海,一抹碧光从左少邦衣袖之中飞了出来,于他虚虚托着的掌心里,化成一柄笔直的刀。 “碧粼刀?”墨清淮三人不禁神情一肃。 这把刀与左少邦本人一样,代表了无上荣耀和辉煌。 左少邦稍一感应,按照墨连海之言,神识锁定了供给阵势能量的目标所在。 那小小的一点,确是玉珠。 破阵之前,碧粼刀先飞出去绞杀了一圈人面银翅吸血蝠,待得阵内再无妖族,布满黑雾时,碧粼刀直朝阵眼所在,将它轻轻一撞。 “噗通!” 蓝玉珠落水,阵势消失。 左少邦收回碧粼刀,瞬间出现在金玉澧泉边上,手指做“抓”的姿势,将蓝玉珠吸出水面。 “嗯?”左少邦低头一看,不禁大为动容。 这里面元力不对,不是玉珠原有的元力! “太傅?有何不妥?”墨清淮站在丈余开外问。 “少邦哥哥……”何田田也站在那里,稚嫩小脸上一派难言的复杂神色。 左少邦握紧蓝玉珠道:“不必合离了。” “啊?真的?”何田田惊喜若狂。 墨清淮听懂言下之意,嗔怪道:“田田,你拿合离当筹码请了太傅来?你这也太儿戏了!” “哎呀,我也没别的法子嘛!少邦哥哥很不好请的!不说了,我去找绝爷了!”何田田推开墨连野和墨连海,还撞了她表哥一下,旋风一般卷进椒房。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男人调整脸上面具的位置,女人坐在床沿……这副景象与“那日”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率先捉住这一幕的,不是左少邦,而是换成了何田田。 “啊——”墨千痕念旧,倒还和“那日”一样,发出扑朔迷离的惨叫。 “啊——”何田田捂眼也发出惨叫。 墨千痕:“啊——” 何田田:“啊——” “闭嘴!”白无绝实在忍不了魔音穿脑,冷声喝止。 左少邦几个大男人深知椒房用意,没像何田田那般冒冒失失往里闯,对此起彼伏的惨叫,也默契地选择了充耳不闻。 “你你你……还不滚!”何田田从指头缝里看见他身上衣物穿的板板正正,放下手,瞅准他屁股,上去狠踹。 墨千痕一挺肚子,明明躲过了这一脚,却还捂住臀部鼠窜而出,外加哇哇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真能演!白无绝无语。 墨千痕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寻思过来:“奇了怪了,本王和王妃天作之礼正经夫妻,为何叫本王滚?” “滚——”何田田追上一脚,成功将他踢了出去。 墨千痕好险没跌成狗吃屎,踉踉跄跄站好了,见房门关上,吃了闭门羹,只得回头。 结果又鬼叫:“啊!太、太傅?大皇兄?三弟、四弟?” 房内,何田田扁着嘴巴落泪,却还安慰白无绝道:“绝爷,你哭吧,哭出来能好受点。” 白无绝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何田田越发痛哭:“哇啊,绝爷,你命好苦!多俊的人,多俊的身手,多俊的性子,竟被丑八怪糟蹋了啊啊啊!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啊!你还是落入魔爪了!” “我没有。”白无绝只觉得一边耳朵快要聋了。 “别骗我了,明媒正娶,名正言顺,到嘴的鸭子不啃,痕王他有病啊!”何田田哪里肯信? 白无绝瞥她,谁是鸭子? 何田田机灵改口:“我主要说他有病。” “那就有病吧。”白无绝道。 何田田眼泪像是有个闸口,立刻关上了:“真的?” 白无绝叹:“真。” 对不住,权宜之言。 不过到嘴的鸭子不啃,没有大病,也有小病。 “太好了!”何田田欢呼。 四面八方能量猛一抖动,天作之礼终于结束了。 里头的人全都落在玄武神柱脚下。 “阿嚏!”墨千痕险些喷飞面具,拿手扶了扶。 白无绝心虚地垂敛眸光,继而感知到在场有个实力强悍的家伙,猛地抬脸,看了过去,左少邦? “那日”那么精彩,白无绝怎会不认得他? 而左少邦居然也一瞬不瞬地瞅着她。 见鬼! 白无绝移开视线,问何田田:“他怎么来了?” “少邦哥哥啊?他来救你的,不过看来没帮上什么忙。”何田田哭罢一场,居然很快就恢复神清气爽。 救我?白无绝冷笑。 “那日”他捉那啥在床,发现并非他的新婚妻子受辱,但同样害他丢人现眼后,可跟墨连海一样,也想把她就地正法的。 “贱婢!本殿要跟你决斗!”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墨连海这种鬼样子现于人前,简直难忍奇耻大辱,拔剑怒吼。 决斗—— 决斗…… 外面看笑话的人不少呢,尤其左少邦进去之后,人们跟打了鸡血一样,总觉得今日比“那日”必是精彩不输分毫,顶着日头坐等热闹。 看吧,热闹来了! 大家都没瞎,墨连海一直不曾现身,却以这副模样出现,因何?似乎不用脑子就猜得出来。 而左太傅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此番不仅来了,落在白无绝脸上的眸光,还大写的明目张胆,简直耐人寻味哦。 此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连决斗都给抬出来了。 白无绝,有点意思,何德何能竟能连番作浪? “你,随我回府。”左少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手指指向白无绝。 众人:“……” 011章 血擂 刺激! 他的正牌夫人就在旁边,他却唤别的女人跟他回府? 正牌何田田当场傻眼。 心头最复杂的莫过于今日的新郎官墨千痕,他半垂双眸,真不知该表露什么情绪,才能贴合此刻奇怪的气氛。 白无绝冷道:“我现在是痕王妃,该跟痕王走。” “你确定?”左少邦皱眉。 “当然。” “在北骨,左某尚有点权威,我不同意的话,你就不是痕王妃,你可以永远做婢女,我的婢女。”左少邦霸道宣布。 我的? 这词儿太狂野了! 左少邦看向墨连野:“大殿,算你率先完成获得水灵的任务,别密着与婚契一同赐下的水灵了,还给白无绝吧。” 墨连野千不甘万不愿地掏出一颗水灵来。 左少邦元力一牵,将之送进白无绝手里,“哄”道:“这样,可愿跟我走?” 众人眼泛绿光,没白等,果然精彩! 何田田和墨千痕心里可不是滋味儿。 白无绝摊开手,愣怔了片刻,她以为天作之礼完了才能得到赐灵,不曾想水灵竟与婚契一同到位了! 怪不得墨连海敢在天作之礼猛下杀手,怪不得他说“一箭三雕”,原来如此啊。 她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吞服水灵,便学一般人的做法,以元力裹着,收入怀中。 “走吧。”左少邦道。 事已至此,白无绝牵了何田田,只能先跟左少邦走了。 “王妃姐姐……”墨千痕可怜巴巴地唤。 “贱婢!站住!来啊,决斗!” 墨连海丢人在先,大皇兄错失水灵在后,新仇旧恨,一股脑爆发,连太傅明显偏帮白无绝他都不管不顾了。 左少邦依然朝前走:“别答应,决斗需以鲜血立誓开擂,一方身死或磕头认输,才能散去禁制,否则双方打白了头,也无法离开血擂一步。” 听起来不错啊。 白无绝顿足,回身,极致鄙夷地冷望墨连海,红唇轻启:“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墨连海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都给气飞了:“本殿,北骨国四皇子墨连海,滴血开擂,邀战白无绝,尔敢应战否?” 一粒血珠,滴在他自个印迹晶环上。 代表大宗位等级的蓝色印迹晶环立刻浮出一层红晕。 血誓等若一种契印,双方共同认可,便会在与神识紧密相连的印迹晶环中镌刻上铭迹,形成禁制,除非誓约达成,否则不会消弭。 “别理他。”左少邦脚没停。 “我,白无绝,应战!” 她同样也往蓝盈盈的印迹晶环上滴血立誓,红晕一浮,漾开了去,溪水一般与墨连海流淌过来的誓约印迹相交,继而赤光大盛,直穿云霄。 百尺高空,幻出一方赤红擂台。 而白无绝和墨连海两个人,浑身都覆了红芒,被那高处磅礴的力量锁定,再也无法往其他地方移动了。 乖乖! 玩真的! 人们一个个仰着头,刺激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左少邦脚底磨了一下地面,也终于迈不动了。 白无绝印迹晶环的色彩,像大蒲扇一般扇了所有人的脸。 娘的,到底谁第一个说她是废物?凡位?贱婢的? 墨连野交代皇弟:“你负了伤,小心为上。” “皇兄你太抬举她了,痕王府靠偷袭,天作之礼靠杀阵,可见她无甚真本事,今日必叫她丧命我手!”墨连海道。 兄弟俩说话没压声,白无绝自然也听到了。 她冷然勾唇,宛若不屑,其实……内心里有点忐忑。 她悄悄一望高空那方血擂,高,好高! 她其实恐高! 于是,她撕下袖口一圈,覆住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简单的结,然后,脚尖一点,凭空消失。 人们眼睛尚未跟上,她已在擂上道:“请吧。” 她、她、蒙着眼打? 还有她的身法,好快! 左少邦眉峰一耸,他眸子居然也和人们一般,定在白无绝方才所立之地,显然也没跟上白无绝的速度。 这不禁令他心头巨跳,什么身法,竟连他都看不清轨迹。 反而墨千痕早早就仰起戴着面具的脸,未卜先知般望向血擂。 他表情和眼神全都隐在面具里,叫人难以捉摸。 “绝爷好棒!”何田田捧场喝彩。 “哼!”墨连海换上印迹晶环里常备的衣衫,找回不少皇子威仪,顺着血擂牵引,眨眼也跃了上去。 他抱胸而站,一如既往地自负身份,藐视着白无绝。 “你蒙眼做什么?怕高?”他讽刺道。 真叫你说对了!白无绝心道。 但她脸上不动声色:“手下败将,眼不见为净。” 墨连海一听怒了:“你说本殿脏了你的眼?” 白无绝冷道:“要打便打,废话真多。” “贱婢!”底下那么多人看着,墨连海实在输不起,拈出一颗青色药丸,放在伸出来的舌尖上,带回口中咽了。 这才炫耀道:“转元秘丹,由妖朔之夜感悟炼制而出,能激人潜力,擢升阶位,之后虽也会像妖族那般虚弱七日,但本殿看得起你,如此贵重之物就用来收你贱命了。” “哦对了,还有缠丝妖油。”墨连海左右闻了闻自己臂膀,“这种能够压制妖性,抵御妖族近身的东西,听说是用妖族内丹炼的,本殿头一次抹,别说,还挺管用。” 怪不得天作之礼那些妖化狂化的妖族,都不敢攻击他。 白无绝闻了闻,空气里果然有一种似妖非妖的气息。 是气息,不是气味儿。 想必妖族嗅来另有别感,以至于无法产生攻击行为。 招妖散,陨心香,转元秘丹,缠丝妖油,白无绝觉得这一刻,她应该感到自豪,竟逼的对方底牌尽出。 “你知道吗?” “什么?” 白无绝道:“废话多,命不长。” “贱婢!”墨连海衣衫鼓涨起来,天地之间蕴含的自然之力宛若潮汐一般,肉眼可见地一波一波涌向他,被他贪婪地牵引入体。 而他的眼睛,慢慢变成了猩红。 如妖族狂化一般。 “那是?” 下面的人听不清上面对话,只隐约看见墨连海的变化。 “转元秘丹?!”左少邦一眼认出,眸子里的冷光倏地射向墨连野。 方才他走出一段距离,与墨千痕、大殿墨连野和三殿墨清淮三人相隔较远,但这两束目光却像从咫尺发出一般,刺的墨连野双目一痛,仓惶躲闪。 “真有出息啊!”左少邦沉道。 “太傅恕罪!”墨连野深深低下头。 “哦!军需库!”墨清淮想到了,“陨心香和转元秘丹都是军备品,尤其转元秘丹,只供荡北军,太傅刚从军中卸任……四弟他……偷了太傅府的东西?” “他哪有那个脑子和本事。”左少邦道。 于是,墨连野的头垂的更低了。 墨清淮目光微闪,未敢多言。 “输赢已定,生死有命。”左少邦意味深长地道,“公主,给你一个任务,把白无绝带回府去。” 驻足那么久了,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竟不愿再待,行下台阶,顺着人们自动排开的道路,毅然离去。 何田田:“……是。” 血擂上传来墨连海的大笑,他剑走偏锋,以暂时突入真宗位的实力,非常有信心一击杀死对面可恨至极的女人。 白无绝也不再掖着藏着,双臂展开,掌势如刀,身上的气势也飙升而起。 “哼!嗯?”墨连海没哼完呢,紧急换成了诧异。 眨眼间,白无绝周身就缭绕上一层淡淡冰蓝气泽。 嗯,大宗位不假,但是! 那气泽之中还混杂着不少玄黑颜色,迸发出一种令人胆战心寒的力量! 人们只看得头皮一紧,纵使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身体仍觉似乎不听使唤,连呼吸都有些战战兢兢了。 势压! 将位! 怎么可能! 012章 雪耻 北骨武者,宗位居多。 是以常对宗位上面的将位时有遥望和摸索,一察出白无绝身上可怕的压力,马上就吓得嘴巴张大,双眼凸出了。 大殿墨连野和三殿墨清淮均是宗位里的真宗位,一步之差就能成为将位的人,对白无绝身上的势压更是再清楚不过,兄弟俩当即也是一副天塌地陷的震惊表情。 只是,将位元力该是紫色,她的,怎如此古怪? 蓝中带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墨千痕这个怂货,骇的站不稳,一屁股坐地上。 白无绝蒙着眼,脸若寒霜。 大修焕丹不愧疗伤圣药,药力循序渐进,她背上三十道旧伤已然收口,元力得到大幅提升,总算对得起印迹晶环的色彩了。 甚至稍有超越,称得起真宗位。 至于将位以上才有的势压,其实来自于体内的原位水灵玄影。 她与玄影本命一体,相携相生,玄影被唤醒,她元力便有恢复,现在她元力提升,玄影自然也随之变强。 墨连海首当其冲承受那股不可逾越的压制,双腿打颤,也快要像墨千痕那样站不住了。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本殿亡矣! 白无绝手一扬,霎时铺天盖地无数掌印,一层一层,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像是不约而同绽放的繁花,又像成群结队起舞的彩蝶,看似杂乱,实则虚实难辨暗藏玄机。 擂下的人们只闻得“啪啪啪啪”声不绝于耳。 待得“啪”声一落,血擂上,除了一身迎合大婚而着月白衣衫的白无绝,就还剩一个肥头大耳肿胀如猪的胖子。 “贱、贱婢!打人不打脸,你爹娘没教过你吗?”墨连海虚捧着自己的脸,嘶哈着冷气骂道。 白无绝再次扬手。 墨连海大叫:“别打脸!” 如他所愿。 白无绝侧耳,听声辨位,往他右手一切。 “啊——” 复往他左手一切。 “啊——” 在此之前,人们死也没想过,会见到如此一面倒的惨烈局面。 众人集体凌乱的同时,不由得开始思考:痕王妃,何以隐藏彪悍实力?堂堂四皇子,又因何与“皇嫂”生恨结仇? 他不仅天作之礼搞伏击,搞出了血擂,还服用秘药强升了阶位,什么仇什么恨,非得不共戴天不死不休呢? 只是这个结果,着实可笑,发起决斗的墨连海最后被打成猪头,废了双手,而人家白无绝全程蒙着眼打。 啧,丢死人了!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 墨连海一腔自信,被打击的破碎一地,几次想要跳下擂去,均被能量禁制弹了回来。 要么死,要么输,死了没命,输了没脸,否则就如左少邦说的,打白了头,也是出不去的。 “杀你脏了我的手。”白无绝只把手掌一竖。 墨连海怕了她这起手一式:“住手!你会后悔的!我大皇兄就在下面,你以为赢了本殿,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吗?” 白无绝道:“他不像你,长了猪脑子。” 大庭广众的,墨连野作为大皇子,更该以身作则公平公正,除非他不顾皇家体面,不顾自个儿声望。 “你!你这城府深沉,工于心计的贱婢!”墨连海也是了解大皇兄的,是以害怕了,被骂猪脑子也顾不上生气。 “你邀战,我应战,怪我喽?”白无绝随意曲张了一下手指,“接下来,该打断你的腿了。” “不、不要……” 墨连海狗急跳墙,跃身而起,使出一招泰山压顶。 他双手已废,剑早丢了,只能凭借体格优势想把白无绝砸晕,如果砸死那就最好不过了。 人们引颈仰望,目不转睛,屏住了呼吸。 然而,墨连海砸的力道有多狠,摔的就有多重。 “哐!”整个能量构成的擂台都震动不止。 原地哪还有白无绝的身影? 墨连海摔的脑袋发懵,百会一痛,心道:我死了! 可白无绝却只削去他一块头皮,接着,手刀起落,将他转瞬剃成了秃子。 毕竟掌势不如利刃,白无绝又蒙着眼,这剃头的过程简直堪称血腥残暴。 墨连海七尺男儿的叫喊便也愈发惨烈,当真喊破了喉咙,天地不应。 “白无绝!你放肆!他是北骨皇子,不是任你折辱的玩物!你现在也入了皇庭,都是一家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墨连野心疼兄弟,高声喝道。 白无绝冷笑。 易地而处,他们兄弟对她“得饶人处且饶人”了吗?现在倒提“一家人”,早干嘛去了? “别……别杀我!我不想死……大皇兄救我!救我!”墨连海已不复雄风,方才还叫嚷“杀了我”,现在一听到皇兄声音,反而脓包了。 “老四莫怕!”听到兄弟求救,墨连野跃身一纵。 他想要冲上半空中的血擂,却连擂台的边都没碰到,就被一股磅礴凶悍的能量扫落在地,胸中气血翻涌,当场吐出一口鲜血。 “大皇兄不可,决斗血擂乃两人生命契印联结所化,外人是进不得的。”墨清淮劝道。 墨连海哭出声来:“别杀我,别……” “可以。”白无绝收手。 “啊?”墨连海喜出望外。 “但你知道该怎么做。” “我……” “何田田出嫁,花轿行经抚萝道时,你在哪?”白无绝声音中灌注元力,响雷一般,众人皆闻。 “本殿……”墨连海迟疑道。 “大点声儿。” “本殿也在抚萝道!我要抢亲!我要掳走何田田!哪知轿中的是你!”墨连海声嘶力竭地喊道。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掳错了人,来不及处理你,痕王醒了,我只得按计划给你们用了媚药,之后太傅来了,我想着再找机会灭口,可何田田把你带进了太傅府,我不能堂而皇之在太傅府杀人,欺负你的时候也总被墨清淮阻挠,所以我利用天作之礼,我就是要杀你!” 墨连海扯着残破喉咙,叫的颈侧青筋都爆凸出来。 底下鸦雀无声。 “绝爷……”何田田眼眶噙泪。 终于大白天下了。 当日她还纳闷为何原定的出嫁路线改到了逍杨道,追问之下,她的守护武者才讲出一桩阴谋,言称已让白无绝走抚萝道,替她入局去了。 她从未想过,白无绝会对她的救命之恩,以清白相报。 这于女子来说,代价太大。 她急匆匆赶到痕王府,幸好来得及保住白无绝性命。 那时场面过于混乱,白无绝人微言轻,何田田虽为公主,却非真正皇家出身,闹大了讨不到好处。即便惊动何老司座和何将军,又怎会为了一个婢子而得罪当朝皇子呢? 这桩事,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别无他法。 现在由墨连海亲口道出真相,方叫铁证如山。 委屈了这么久的何田田和白无绝,都有一种胸中一畅的感觉。 “认输,滚吧。”白无绝语气冷淡地道。 其实她身上杀意无比明显。 墨连海唯恐她食言反悔,二话不说举手立誓,认了输,并承诺此后永不找她麻烦,也不会挟私报复或暗害。 血擂探到白无绝接受这个誓言的心意,红光一闪,收敛成束,于两人印迹晶环上跃了一下,将二人送至地面,彻底湮灭了。 良久良久,无人发出任何声响。 013章 白家主气派 白无绝脚下踩实,轻吁一口气,扯掉覆眼布条。 “绝爷。”何田田几欲热泪盈眶,送上拥抱。 “白无绝!”墨连野则扶住快要不成人形的墨连海,咬着后槽牙磨出这个令人生恨的名字。 何田田松开白无绝,冲到墨连海身前,“啪”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小丫头能有多少力气?只不过墨连海脑袋本就肿了一圈,整个火辣辣的疼,再挨这一耳光,直疼的他嗷呜一声。 “何田田,你自重!”墨连野沉道。 “呸!你们兄弟自重才对吧?卑鄙,无耻,混蛋!给本公主等着,看本公主请了爷爷和爹爹来,不把你们府邸砸的跟痕王府一样破烂,本公主跟你们姓!”何田田气呼呼地叉腰骂道。 真相一大白,何家无论如何都要向墨连海讨公道的。 墨清淮恐她在此闹翻天:“消消气,太傅给你的任务还管不管了?” 一说这个,何田田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她扭脸望向白无绝,道:“绝爷,少邦哥哥叫我带你一起回去。” “太傅陡然垂青,定有深意,有事不妨当面说个清楚。”墨清淮明朗眸子亦看白无绝,微笑言道。 白无绝点头:“好。” 她从墨连野兄弟身前走过,幽深眼神盯着墨连野,杀机并不掩饰。 但也只是盯了几眼,走过去便不再回头。 如果可以,她真想放手泄愤,但她肩上担着族规,不得杀人。 身为一宗门之家主,若犯了规矩,必将罪加一等,她跨界来此已明知故犯预订了某人性命,回去领罚少不得赔上自己的命,哪还有余力承担更多罪责? 满则溢,偏要逞强只会连累家人和宗族。 “王妃姐姐,等等本王啊!”墨千痕颠颠地追她。 嗯,这个小子,才是她注定以命相赔的人啊。 白无绝将墨连野和墨连海从心里剔除,有意无意放慢了步子。 “二殿,恭喜恭喜!” 不知哪个调皮鬼划开了沉寂。 “恭祝二殿与王妃盟结良缘、瓜瓞绵绵!” 无数道喜之声夹道相迎。 墨千痕不禁眸中盛满笑意,拱手谢过诸位。 前面到了岔路口,白无绝随墨清淮、何田田而去,墨千痕踌躇了一小会儿,也决定不回自个王府了。 “那谁,你能帮本王一个忙么?”他随手点了一个人。 “瞧您说的,您的王妃是将位,多么强大尊贵啊,有事您吩咐,草民愿意效劳。”那人相当给面子。 “多谢,多谢,你去本王府邸,跟老管事徐阔说一声,就说本王跟王妃姐姐住太傅府了,小住,小住几日。”墨千痕道。 “好来,二殿您且安心去痕王妃‘娘家’蜜月小住,草民定把您的话原字不差地带到。”那人打趣道。 喜庆之日说喜庆的话,一个“娘家”,顿时将墨千痕方才那点小踌躇打消了,脚步轻快地追媳妇去也。 不知他有没有发现,人们对他的称呼从“痕王”变成了“二殿”。 “皇兄……”墨连海像个被人欺负的生无可恋的孩子。 “莫怕,这样也好。”墨连野道。 “好?”墨连海哭了,他感觉很不好。 “最起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回到了‘那日’,遮住了今日天作之礼里的事,皇子相残是大罪,害一个婢女失去清白算什么。”墨连野道。 “可我刚刚说,想害的是何田田啊。” “何田田又如何?你且如此……”墨连野附耳叮咛。 墨连海闪动泪眼:“父皇会信吗?” “这不重要,莫说失贞的并非何田田,就算真是她,父皇也不会对你如何,难道我们母族是摆设吗?不过……”墨连野摸了摸兄弟肿胀的额头,“惩罚免不了了,老四,让你受委屈了。” “没事,皇兄……其实都怪我,当初掳错了人。”一见哥哥自责,墨连海反去安慰他。 “不怪你,要怪就怪白无绝破了我们的局。”墨连野扶他从另一侧走下玄武神柱的莲台,“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还要有个心理准备,陨心香和转元秘丹……” “虱子多了不怕痒,我全认下便是。”墨连海道。 “好弟弟,其实太傅慧眼如炬,已知是我所为了。”墨连野想起左少邦那一眼,仍心有余悸。 “兄乃皇长子,他的军需库,将来也是你的,区区几颗药算什么。” “童言无忌!你若认下,太傅即便心知肚明,也不会跟为兄计较了……” 太傅府在西城,与御则司相隔不远。 何田田孩子心性,始终惦记要墨连海好看,故意嚎啕了几声,直把远远瞧见半空血擂,正听手下禀告原委的她爷爷和爹爹全都招了来。 左少邦看了前半段,对后半段结局早有预料,是以并不好奇,坐于茶桌后面,悠闲品茗。 他差一年就长何田田一倍的岁数,眉梢眼角自是无限稳重和成熟。 如此“高龄”才成家,可见他根本无心情爱,浑身上下也不带半分儿女情长的温柔。 何田田在他面前很拘谨,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但总归她依命把白无绝带回来了,心想着大抵讨了点少邦哥哥的欢心吧,而且爷爷和爹爹过府,给她壮了些勇气,她便将血擂后半段直说的口沫横飞,外加洒了几把泪。 她心道:绝爷受的那些污言秽语,不能白受了,一定得让大家帮忙出气才行。 可惜了她这番努力,左少邦连眼皮子都没抬上一抬,只在听到白无绝没有击杀墨连海时,稍微扬了一下眉峰。 “什么?原来是四殿!”倒是她爷爷何寿,祖父辈的年岁,老当益壮拍案而起,气的花白须发都要竖起来。 “简直欺人太甚!就算皇子,我们何家也要向他讨回个公道!”将军何邑也怒不可遏,把一柄长剑晃得铛铛响。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嗯嗯,爷爷,爹爹,我们这就去四殿府,把他家拆了,锅砸了,床掀了,让他流落街头,无家可归,夜里被妖族抓去,剥皮抽筋,开肠破肚!”何田田鼓火道。 何寿:“……” 何邑:“……” 他们其实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乖孙哎、女儿哎,不能搞到你说的那种地步啊。 还有,你那些词儿,从哪儿学的?真是越来越野! 左少邦斟茶的手微微一抖。 “不可胡来!”墨清淮拿扇子敲了敲何田田脑袋,“堂堂皇子,如何处置,自有父皇定夺,你若敢拆了他家,让他流落街头,信不信父皇也把你扔大街上去?” “我不管!我不管嘛!”何田田娇嗔跺脚。 “乖,他是皇子,已经被白无绝打成那样了,脑袋秃了,两只手也断了,最重要的是认输立誓了,这些还不够吗?你至于……”墨清淮苦口婆心。 “至于!至于!他坏死了,我就不要他好过!”何田田千娇万宠地长大,骨子里的娇蛮任性并不少。 墨清淮无奈地望向白无绝。 今日之前,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侍婢插嘴。 但她展露的阶位,以及她此刻痕王妃的身份,又事关于她,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相应着转到她身上,默允了她有资格开口说话。 顶着许多大人物的目光,平常侍婢早该心生胆怯,不敢抬头了。 然而,出乎意料,白无绝始终落落大方,毫无半点小家子气,通身竟有一种非凡气派。 014章 偏爱 “田田,真相大白就好,至于怎么惩治……”白无绝清冷启唇,深渊般黑沉的眸子与执茶望来的左少邦一对,下半句,故意停住。 “你想怎样?”左少邦姿势不变,氤氲茶气后面,眸光很是冷酷。 “想他死,可以吗?”白无绝直言不讳。 左少邦道:“血擂上,你为何不亲自动手?” 白无绝早有准备:“我承担不起弑杀皇子的后果。” “承担不起?左某看你把血擂都搞出来了,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左少邦道。 白无绝没吱声。 左少邦默了默,搁杯,唤:“耿善。” “公爷,属下在。”门外,劲装青年抱刀答应。 “去,给白无绝出出气,对四殿说,既然他自揭罪愆,就自己走水牢里泡着,等候发落。”左少邦道。 耿善道:“属下领命!” 等等,不是给田田出气吗?她爷爷和爹爹当时没在玄武神柱边上,不知左少邦袒护白无绝的事,此时一听,大感意外,口误吗? 慢条斯理饮完杯中茶,左少邦长身而起。 他视线始终落在白无绝脸上,绕过桌案,走过来道:“左某这就入宫,请旨惩治四殿,争取请下个死罪,如不能,也定给你个满意答复,你且等我回来,我们长谈一番,如何?” “……”何寿与何邑愈发看不懂了。 何田田咬了咬唇,少邦哥哥坚持把白无绝带回来,就是为了与她……长谈叙情? “长谈免了,没空。”白无绝道。 这态度! 她敢忤逆左少邦?何家父子惊悚了。 最令两位不解的是,左少邦居然没生气,转而望向他们:“两位大人,一同入宫?” “爹?我怎么觉得左太傅好像在哄白无绝开心呢?”何邑将军嘀咕道。 “就你小子眼尖啊?老子又不瞎!什么好像,根本就是!”何寿老司座也低声道。 “您说,左太傅什么意思啊?”何将军声音大了些。 “保不齐太傅大人想纳妾了。”何老司座推测。 “这不好吧,田田才刚嫁进来没多久啊,再说了,人家白无绝已是痕王妃了啊!”何将军道。 何老司座老眼一瞪:“太傅神勇,纳妾你敢有意见?痕王妃怎样,痕王那脓包玩意儿,还敢跟太傅抢不成?” 父子俩在这里你一言我一语,状似交头接耳,实则调门高到在场的哪个都听得清楚。 所谓姜是老的辣,上阵父子兵,这是变个法儿教训左少邦呢。 何寿一把年纪,掌理御则司大半辈子了,虽无朝堂实权,却专门负责印迹晶环核定发放,每一个年满十五岁的人都得从他手里过一遍,可谓是本活的户籍册,深得北皇倚重,这般教训孙女婿,没有不妥。 而何将军,比左少邦仅仅虚长十岁,按说是称兄道弟的形容,却贵在辈分高,尊为泰山大人,左少邦在外征战,何邑则戍卫宫城,阶位上比左少邦低,可职责不同,实权也是有的,如此教训姑爷,也无可厚非。 左少邦不知是否理亏,装作没听见。 “爷爷,爹爹,你们说什么呢?”反而何田田怕伤了左少邦自尊,一脸怒容。 “哦,没什么……儿啊,你我父子就随左太傅走一趟吧。”何寿司座道。 “儿遵命,父亲前头走,儿跟后。”何邑将军躬身侧立,孝子模样。 何寿却一抽他后脑:“胡言乱语!左太傅同行,老子走什么前头?”说着,他也躬身,“左太傅,您先请。” 父子俩如此作态,搁谁都觉得脸皮发烫,羞愧欲死。 然而左少邦非同常人,内心强大到刀枪不入,居然抬脚,真的走在了两位“长辈”前头。 这时,有人来报:“禀太傅,痕王拜访。” 左少邦回头看了白无绝一眼:“即刻起,不接访客。” 何寿、何邑两父子齐齐一翻白眼,直觉得方才那些猜测揶揄没有冤枉左少邦,但何田田明摆着胳膊肘往外拐,他们出师无名,也不好强硬地插管左少邦家事,只能暗自忧心。 三人去远,何田田这才哭了。 墨清淮一叹,问白无绝:“你和太傅怎么回事?” 白无绝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自己都不清楚,又如何回答别人呢。 却见何田田显然受到了伤害,只得牵强道:“他可能对我的千雷阵感兴趣吧。” 这个借口,墨清淮倒欣然接受,左少邦当时那一摇头,可把几位皇子的好奇心都给摇出来了。 “你呢,对太傅是否仰慕?”他问。 “毫无。”白无绝道。 何田田扇着泪眸:“真的?” 白无绝只得道:“我与墨千痕结了婚契,行过天作之礼,名分已定……” “这不重要,功值、名望和女人,只属于强者。”墨清淮举扇制止她说下去,“本殿相信你心思纯净,可太傅却表现的如此奇怪,总归不妙。” 诚然,白无绝觉得那是相当不妙。 何田田抽抽噎噎,任谁都看得出她的委屈。 白无绝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要不这样……因你得了封妃水灵,痕王府恐不安生,大皇兄不明抢,却防不住暗夺,何况皇都内武者众多,为水灵铤而走险的比比皆是,痕王府又无一护卫……不如……” 墨清淮建议道:“不如你跟本殿走吧,住本殿府里,闭关个一年半载,待将水灵炼化完毕,再决定后路。” “哪用一年半……呃!”何田田想起某人生吞水灵的事迹,还好白无绝给她个眼色,否则就给抖出来了。 “一年半载是少的,有人追求精益求精,三年五载都有可能。”墨清淮没留意她的失口,对白无绝道,“本殿府中也算清静,你安心住着,住多久都行。” 人家如此周全,白无绝不愿当面拂他好意:“那就叨扰三殿了。” “我也去。”何田田举手,“绝爷要是走了,少邦哥哥回来我不知道怎么交代。” “不许你去,你呀,和太傅好好谈谈,别让外公和舅舅为你操心了。”墨清淮轻点她脑袋。 何田田立刻蔫了:“啊?谈谈?我都不大敢跟少邦哥哥说话……” “没出息的丫头,怎见了太傅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请太傅救白无绝的时候,你不是挺有主见吗?还拿合离当筹码!幸没离成,否则你让何家脸面往哪儿搁?”墨清淮笑骂道。 合离?白无绝这才明白左少邦怎会好心来救自己。 这丫头的恩情,真是叫她不好还啊。 “别怪表哥没提醒你,太傅他本无意娶妻,你嫁他是父皇十几道圣旨逼来的,莫耍小孩子脾气,仔细想想自己的终身幸福。”墨清淮语重心长。 何田田:“……哦。” 嫁人这么久,每日里独居一隅,无人问津,跟蹲冷宫一样,还得顾着体面不敢回娘家诉苦,个中滋味或许只有陪她一起的白无绝深有感触了。 白无绝只想说:一头热的婚姻,谈何幸福? 可这话要是出口,小丫头能哭两缸泪吧。 015章 你的命是我的 太傅府的大门,墨千痕闯了几次也没闯进来。 左少邦、何寿、何邑出门的时候,他也没敢上前纠缠,就一个人做着跳梁小丑的努力,又爬墙又钻洞的,惹得太傅府里的护卫好一顿嘲笑。 白无绝和墨清淮特地走了后门。 夜风凛冽。 墨千痕没能如愿“蜜月小住”,灰溜溜地回自己破窝了。 黑暗角落里,两双精光四射的眼睛,鬼魅般眨了眨,旋即隐没。 墨清淮奉白无绝为上宾,毕竟今时不同往日,白无绝不仅成了痕王妃,还有将位之能。 不过,即使白无绝以前卑微,他面上也都和和气气,断无轻视之意,每逢墨连海施暴,必有他及时搭救。 这其中固然因着何田田,其实也因他本身风度儒雅,心软性温。 墨清淮亲自安顿她,共进餐饭,嘱她有什么需要就唤府里婢女,至于闭关,莫急,准备妥当,确保万全,再闭不迟。 白无绝嘴上应“好”,转头就唯恐夜长梦多,吞下了赐给“痕王妃”的那颗水灵。 催化完毕,她突地耳尖一动,往窗外一望。 皇子们的府邸建在东城,且都在一条街面上,附近不许设立店铺市集,不许闲杂人等乱入,方便城守军集中保护。 她窗外,墙头那边,便是痕王府。 一点打斗之声隐约入耳。 说来极近,其实皇子府邸之大非同民居,窗外还有一座山水,距离墙头少说七八丈远,而那边的痕王府,破归破,也占地极广,五脏俱全,打斗之声微乎其微,非白无绝这种感官敏锐之人,怕是不易觉察。 痕王府里有打斗……她今日刚刚得到墨清淮提醒,立刻就联想到:或许是大殿派人来暗夺水灵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墨连野亲眼看见水灵在她手里,也亲眼看着她去了太傅府,要夺,不该上痕王府啊。 痕王府无一护卫是真的,只有徐阔一个管事,此老头跟主子一样怂,那么打斗声是…… 白无绝噌地跳下床,窜出窗外。 她足底在假山上一点,跃至墙头——假山还好,不是特别高,但王府的墙头,足有两三丈那么高,一家之主两腿不由得发虚。 还好她应变能力堪称上乘,眩晕心悸前一秒,匆匆一闪身,尚算潇洒地落进了痕王府里。 打斗声来自墨千痕的画室。 他郁郁寡欢回了府,心情欠佳,饭都不吃就在画室里描摹面具,直描的乱七八糟,连脸上戴的也换成了失去平日水准的随笔涂鸦。 两个刺客上来就下杀手,尖利无比的爪子,在他身上抓出了数道血痕。 尤其腹部三道,血如泉涌,随着他上蹿下跳东逃西逃,已洒的屋子里全是血了。 “救命啊!救命啊——” 墨千痕一边扔着画笔画具阻敌,一边大叫救命。 好在画室里障碍多,又建的大,奔逃躲避起来倒方便。 那唯一的管事徐阔早不知藏哪里去了。 白无绝一来,就被眼前景象气着了,这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着深藏不露,不要命了? 天作之礼惊鸿一现,白无绝推测,他的实力,比眼下的自己恐怕只高不低。 至于两个刺客,白无绝稍一感应,大宗位,且是妖族,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杀个废物痕王这么费劲吧。 既是妖族,那好办。 白无绝冷喝:“让开!” 墨千痕一低头。 几截折断的笔杆子,利箭一般,直射那两个妖化刺客。 许是方才被各种画具不痛不痒地砸习惯了,他们不躲不闪,嘿嘿冷笑,不当回事地随手一挥。 哪知! “噗嗤”几声,七八截断笔无一失落,全部扎进了他们利爪根部柔软的肉掌里。 两妖吃痛,连连后退,警惕地望着这半路杀出的女子。 “你是谁?”其中一个问。 墨千痕哭喊:“王妃姐姐!” “王妃?白无绝?你不是在太傅府吗?”两妖吃惊。 多谢墨千痕介绍,白无绝瞪他一眼,转向两妖,冷道:“妖族耳目也这么灵通了吗?” 能一口叫出白无绝的名字,还与王妃对上号,又知她去了太傅府,此番刺杀,想来做足了功课。 “王妃姐姐救我!他们要水灵,我哪里有嘛!”墨千痕趴在地上,按紧肚子止血,要不是面具挡着,估计已经泪流两行了。 妖族也要水灵? 白无绝问:“谁派你们来的?” 两妖估计也获知了血擂的事,进而知道白无绝的实力,如临大敌,不敢答话。 “不说?罢了,本家主给你们个痛快。”白无绝随手执起一只画笔,用力一震,折成数段,当做暗器,打向两妖。 这回,他俩可不敢轻视那些笔杆了,左右一躲。 画室里,别的没有,就画笔不缺,白无绝一抓就是一把,暗器漫天盖地。 “本王的笔,不要啊……”墨千痕半死不活,还有空关心他的画笔。 白无绝怪异的元力色彩一现。 那所有人都不懂的奥妙,竟让两只妖族感知出了,一齐骇叫:“水灵?” 正常情况下,她的元力只能是本命灵源的玄黑,但她近期先后两颗水灵入腹,元力被普通水灵晕染,是以蓝中带黑,奇诡无比。 水灵是气泽最为浅薄的一种灵源,原位水灵更是悄然无息,墨连海与白无绝正面对战,也没能感知得到,而妖族对天地能源的亲和能力,远超人类,又是两颗水灵打的底,白无绝一下子没藏住。 不过,他们脑子却不如人类。 一只妖道:“我挡着!你回去向雄亮将军复命!” 雄亮将军?很好。 白无绝无意得知了他们来路,恰好手边已无画笔可用,指尖捏了个凝水诀,一滴玄色水珠赫然成形,被她暗器般弹出。 说话的那只妖深知必然躲不过去,迎难而上,水滴入体,好好一具人形登时化成一蓬黑烟。 此举,正给另一只妖夺门而逃的机会。 好巧不巧,墨千痕本也是被杀到夺门而逃的地步,此刻就在门口。 那只妖只觉得脚腕一紧,天旋地转摔向地面,直摔的头晕眼花,这才惊觉糟了。 “救命啊——”墨千痕一边拽着他脚腕,一边惨叫不迭。 小妖吓得也叫:“救命!” 白无绝驱身而至,辟出一掌,结果了它。 “王妃姐姐,救我……”墨千痕改为捉住白无绝衣摆。 白无绝垂目,冷冷幽幽地瞅着他。 这小子方才那一拽,可不像伤的有多重的样子,她如果现在趁你病要你命,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姐姐……”墨千痕满身是血,伤势做不得假。 白无绝斟酌一番,终是不敢冒险,蹲下身问:“你不是有大修焕丹吗?” “一炉三粒,都给你吃了,第二炉还没炼好呢。”墨千痕失血过多,口气虚弱。 白无绝封了他身上几处穴位,似叮咛似自语般道:“你的命,是我的,不许糟践。” 墨千痕听了如视蜜糖,不迭点头:“是是,下不为例。” “……”白无绝握了握拳,扶他站起来。 然后便欲离开。 “姐姐,你要走?” 白无绝“嗯”了一声。 墨千痕眼疾手快扯住她衣袖:“你不能走!姐姐不想因为封妃水灵招人眼热吧?” 什么意思?白无绝回头看他。 “救命啊!”墨千痕突然又叫起来。 白无绝:“……” “玄影来抢水灵啦——”墨千痕接着叫。 016章 玄影背锅 这! 白无绝一时之间还以为露馅了。 但见墨千痕叫的欢快,叫的响亮,并不像看破她老底的样子,旋即明白了,这是要嫁祸给玄影啊! 玄影曾为了买水灵扫荡守望城十四夜,此番再为水灵夜入痕王府,似乎说得过去呢。 只不过,这小子若知道她就是玄影,会不会被此时的自作聪明一口唾沫呛死! “急中生智,嘿嘿,急中生智。”墨千痕用“快夸我啊”的眼神瞅着白无绝。 “哼。”这个字都是白无绝勉强送他的。 “抓刺客——抓刺客——”徐阔终于活了,一把年纪的苍老嗓音差点把夜空划破。 鸡鸣犬吠。 好似方圆十里都被惊动了的阵势。 三殿府一阵灯火通明,墨清淮先到白无绝房里,发现她不见了之后,就来了痕王府。 左少邦居然也闻风而至了。 城守军姗姗来迟,再晚一会儿,痕王府画室里妖族的残迹都快散尽了。 不能怪他们玩忽职守,实在是没想到被放弃了的痕王又会遭妖族惦记,四年来,今夜可是头一遭。 统领城守军的镇护将军何邑也亲自来了。 他本和父亲以及左少邦进了武极宫,墨连海好歹是四皇子,哪那么容易给他治死罪,正激烈舌战嗓子冒烟,这边就出了大事。 三人不得不鸣金收兵,年迈的何寿老司座回家休息,何邑则和左少邦来到了痕王府。 左少邦自打卸甲以来,从未对什么人什么事上过心,今日他不仅袒护白无绝,还不辞辛苦来此操劳,可算是让何邑大开眼界了。 “何将军,妖族不重要!是玄影,他趁王妃跟妖族激战时,把水灵抢走啦!快去抓他吧!”老管事徐阔见所有人都查看妖族残迹,忍不住出声道。 说的跟真的似的。 “玄影?”何邑似乎听说过此名,示意几个人出去搜捕,但更多人留守保护痕王府。 墨千痕好歹是皇子,其安危比水灵重要一点点。 左少邦甫来就盯上了白无绝,大抵气着了,半晌才道:“难怪此处遭袭,谁叫你出太傅府的?” “太傅想软禁我?”白无绝一点也不怕他。 墨清淮轻移半步,上前对左少邦施礼,也正好把白无绝挡在后面,道:“参见太傅,白无绝是被清淮请出来的,想她在我府中闭关些时日,不曾想,当夜就……无绝,你怎么来痕王兄府里了?” “听到动静就来了。”白无绝实话实说。 墨清淮“哦”道:“是本殿失察,没有及时听闻动静,才叫你一个人来了这里力战妖族,还错失了刚到手的水灵。” 白无绝:“……” 谎话部分,她可不会接。 左少邦杀伐无情的眸子转到墨清淮身上,后面的话他不在意,只记得前一句,冷问:“你带她走的?” “正好我不想呆在太傅府。”白无绝不愿牵连旁人。 “早听闻三殿与公主兄妹情深,连带对公主的贴身婢女也总有照拂,以前倒也罢,今后还是不要把手伸到太傅府来比较好。”即便对皇子,左少邦也不讲情面。 “清淮听命。” “你凭什么教训人?说了是我不想呆在太傅府。”白无绝眉头一皱,煞气十足。 左少邦只望着墨清淮:“本次任务只有大殿完成了,其他皇子能力不足,处事不当,都去冽风堂坐三天吧。” “是。”墨清淮躬身。 白无绝:“……” 她自然知道左少邦这是故意杀她锐气,三殿还是被她连累了。 她也知道,此刻不能再多言,否则必定弄巧成拙。 “冽风堂?哎呀太傅,本王都要死了,你罚我去冽风堂,天理何在啊!”墨千痕歪躺在画椅上,欲哭无泪。 “痕王不必去,反正你不过就是个形式,储君之位早与你无缘。”左少邦话给墨千痕,眸子却落到白无绝脸上。 难不成皇子们的水灵任务与擢选储君挂钩? 白无绝瞬间明白了,大殿已被当众宣布“算是完成任务”,没有完成任务的墨千痕“不必去”罚坐冽风堂,四殿墨连海下了水牢,那么最后受罚的其实就三殿墨清淮一个。 这家伙年长几岁不是白长的,他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惹他不悦,否则就会殃祸旁人,比如三殿。 “何将军,左某先行一步,回府问一声公主,身为太傅府女主人,怎么连府里的婢女都管不住呢?”左少邦不介意把威胁警告摆的更明显一些。 如果白无绝不听话,被殃祸的,还有何田田。 “这……”何邑心疼女儿。 白无绝迎着左少邦残酷甚至暴虐的眼神,不得不败下阵来,低眉顺目,做出驯服模样。 “还不过来,跟我回去。”左少邦对她道。 白无绝唯命是从,心里却倔道:帝位,等着,用不了多久我恢复所有元力,到那时,必要你左少邦好看! “不要走!王妃姐姐不要走!”墨千痕一骨碌从椅子上滚下来,抱住白无绝脚踝死活不放开。 虽然挺想一脚踢开这小子,但白无绝此刻却有些幸灾乐祸地瞅向左少邦。 不是她不想跟他走,而是走不了啊。 “太傅你好过分,今晚是王妃姐姐与本王的新婚之夜,你干嘛非要带走她?如果你你你为老不尊,丧尽师德,本王、本王就死在这儿算了!”墨千痕血泪控诉道。 “为老不尊?”左少邦眼皮一跳。 骂得好!白无绝唇角扬起。 墨清淮惶恐地垂下头去。 何邑表情复杂,私心里竟也觉得骂得好。 “太傅快三十了,娶了田田公主,已是老牛吃嫩草了,你不知珍惜,反过来与本王这么个一无是处的皇子抢媳妇儿,不是为老不尊是什么?”墨千痕抱了豁出去的念头,语气要多弱有多弱,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 说完之后,他脑袋磕在地上,小命也快呜呼了。 “痕王?痕王!”何邑硬着头皮打圆场,“太傅贤婿,求你了,就让白无绝留在痕王府吧,你要找她,随时来啊,痕王怂了这么多年,一旦执着起来,必是生死不顾,万一他真在今夜因你带走白无绝而丧命,你倒好说,战功赫赫挡着,无惧流言,但白无绝,她还能安生吗?” 左少邦默了。 何邑劝道:“太傅,人言可畏,现又妖族蠢动,切莫意气冲动啊贤婿。” “先前是清淮自作主张了,太傅放心,白无绝住在痕王府,清淮定不再邀,只派人过来保护便是。”墨清淮适时道。 “不必,太傅府有的是护卫。”左少邦终于松口,盯着白无绝道,“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许去,痕王一愈,速与我见,说好的长谈,不许忘,否则后果自负。” 谁跟你说好的?白无绝张了张嘴。 但直到左少邦衣角都看不到了,她也没敢忤逆。 017章 英雄救个美 何邑一擦脑门子上的汗:“好了,把痕王抬床上去吧,痕王妃,你说说刺客,还有玄影,一应经过,巨细无遗。” 白无绝:“……” “我来!我都看见了,我说!”徐阔自告奋勇。 看见?白无绝确定他是没了危险才冒出来的,最大的功劳就是把墨千痕遇刺吆喝的快要人尽皆知。 既如此,白无绝便和墨清淮一起送墨千痕去卧房。 “都怪本殿,你若在太傅府,水灵定万无一失。”墨清淮给墨千痕盖好被子,转过身来道。 “……”白无绝不忍诓他。 “痕王府才消停几年啊,又被妖族光顾了。”何邑叹道,“自打痕王兄中了妖毒,被父皇厌弃后,妖族也不在意他了,现在却因封妃水灵……哎!” 是不是因为水灵,尚不能完全定论,最起码白无绝看来,妖族连她去了太傅府都知道,不可能不知水灵在她手里,那还来刺杀墨千痕做什么?该直接刺杀她才对嘛。 搞不好抢水灵只是个幌子。 不过这么一个外传不中用的皇子,妖族如果不是为了水灵,刺杀他有何意义? 那“雄亮将军”吃饱了撑的,只为杀人玩儿吗? 总归妖族刺客已死,何邑便带领城守军夜捕玄影,意为追回痕王妃的水灵,至于捕不捕得着,样子总还要做的。 墨清淮嘱白无绝有事找他,然后回府了。 “王妃,殿下该吃药了。”徐阔端着一碗药汤进来。 “哦。”白无绝让开床畔。 她没有怀疑,医官未曾看诊,哪来的药呢? 然而不等她察觉这一点,墨清淮去而复返,行色匆匆,似出了什么大事。 白无绝迎出门来。 “你跟田田关系要好,这件事本殿觉得你需要知道,以你的实力,说不定能帮上大忙。”墨清淮脚步还未站稳,就急着开口,“刚才本殿一回府,就遇边烬求见,他说田田被妖族将军劫持了。” 边烬,以前是何田田的守护武者,何田田出嫁后,被隔在了太傅府门外。 白无绝一怔:“消息准确吗?” “边烬不会拿田田开玩笑,他一直暗中保护田田,这丫头跟府里的护卫说出来寻你解闷儿,结果半路上出事了。”墨清淮手里的旃檀折扇握的死紧,看得出心内很是着急紧张。 “左少邦现在应该回到府中了。”白无绝道。 作为丈夫,他再无心情事,也该尽尽丈夫职责吧。 他若肯出面,何田田定然无恙。 “所以本殿叫边烬去探探太傅的态度,他才没跟本殿一起过来。”墨清淮道。 “态度?怎么还用探?”白无绝问。 听闻娇妻被劫,理应迅速救人啊。 “那妖族将军临走前,往太傅府门前转了一圈,放言‘欲救太傅夫人,让左少邦毁散元力,守望城东孤身赎人’。”墨清淮将自己知道的都道出来,“此等要挟之词,莫说太傅这根北骨脊梁,便是常人,也实难答应。” 何况,左少邦对何田田并无感情,得此公开要挟,会是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白无绝不由得也忧心起来。 边烬去得快,来得也快,额头已见大汗。 他唇上一层薄薄胡茬,年龄不大,面容冷峻,一柄长剑从不放在印迹晶环,提在手中。 “参见三殿。” 边烬喘着气道,不忘看了眼白无绝,神色略带歉意,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责怪,再加上此刻心急如焚,显得表情极为混乱。 “快免礼,怎么样?”墨清淮问。 “左太傅完全置之不理,甚至还令府内所有人不得声张妖族上门要挟之事。”边烬回答道。 墨清淮扇子狠狠敲在了掌心。 “三殿,救救公主吧,公主一出事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只有您的身份和地位,才能劝说左太傅去救公主了。”边烬单膝一跪。 “如何劝?让本殿搬出皇子之威,命太傅毁散元力去送死?”墨清淮苦笑,“妖族将军要挟的是我就好了。” 边烬面如死灰。 白无绝则默念了几遍那妖族将军的要挟之言,冷静地问:“妖将名字,天赋能力,知道吗?” “自称雄亮,使一根羽翎索,大概是他妖化出的天赋能力。”边烬答。 雄亮! 又是他! 白无绝不料这么巧,这么说来,昨晚这个雄亮将军不止派出手下两只大宗妖刺杀墨千痕,他自己也混入皇都了啊? 还叫何田田给遇上了,人形招妖散不愧其名。 “我去会雄亮,你们去何家搬救兵。”白无绝当机立断。 “外公和舅舅知道这件事,明着不和太傅翻脸,恐怕心也不跟太傅齐了,重臣离心,非福即祸。”墨清淮迟疑道。 边烬也是如此想,出了事才先来找三殿帮忙。 白无绝哼道:“人命都快没了,哪还管人心?” 话落,她肩头一晃,一片衣角从痕王府大门闪了出去。 好俊的身法!墨清淮惊叹。 边烬则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白无绝一路急行,出了北城门,身形就原地消失,瞬间出现在十丈开外,竟是连白氏大宗的穿空步都用上了。 穿空步又叫百丈神步,据说能一步百丈。 可惜白氏大宗最优秀的武者、界域的界尊大人、她伟大的父亲都没做到过那么极限的距离。 守界军副尊、身负原位木灵、元力源源不断的她四妹白无药也没做到过。 以速度笑傲界域的她三妹妹白无涯也做不到,小五白无歇的火候更是望尘莫及。 她白无绝作为第十二代现任家主,自然有自知之明,不敢托大,但在这乾臻郡土,足可谓惊世骇俗了。 天色将明未明时,终于抵达守望城。 白无绝机敏又谨慎,入城前她就披上了黑袍子,戴上黑面具,化身成玄影,然后找了个汤饼铺子,吃好喝好,先养足体力。 “呦!玄影!” “夜猫子白天出来了?” “玄影出,必猎妖!” “有热闹瞧喽。” 对于守望城,玄影不算陌生,成名作便是十四夜猎妖。 此时距“他”望月宝阁吞服水灵已过数日,就算吞吃生肉也该消化干净了,是以人们只能骂他一声“败家玩意儿”便作罢。 而昨夜“玄影硬抢白无绝封妃水灵”的事,暂时还没传到守望城来,这里人们上心的,仍旧是他疯狂猎妖的旧事。 “他要走!快跟上!” “省省吧,谁跟得上他?” “跟上也瞧不见他出手。” 是哦! 自从人们发觉有玄影这么个人扫荡守望城,开始追随他的脚步起,就从未有人见过他的身手。 “玄影到底什么阶位?”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诸多武者,时至今日,仍不得解。 此番难得玄影白日现身,人们好奇心胜,一边追他,一边又展开新一轮猜测。 逆着微光,白无绝帽檐压的极低,整个人就像裹着一团浓墨,只露出一双幽幽仿若从深渊处望出来的眼睛。 老话说,逢林莫入。 她此刻却站在城东郊外一片乱林之中,印证老祖宗的至理名言般,四周围窸窸窣窣冒出来十几个不怀好意的影子。 白无绝还没等对方站稳脚跟,就先下手为强了。 018章 赠药 “嘭嘭嘭……” 十几团黑雾相继绽开。 妖族魂核内丹同时消亡,正是此种不留渣滓的死法。 “玄影!是你!” 蓦地一声暴喝,虽算不得震耳欲聋,但声波激荡。 树上叶子嚓嚓啦啦落了一地,白无绝耳中也一阵刺痛。 “你认得我?”白无绝循声望去。 她面前不远处,站定了一人。 一个非常貌美的年轻男人,身上妖气不加掩饰。 他眸子狭长,微微眯着,下巴轻抬,颈项优美,领口缠着一圈雪白皮毛,身上是溜光水滑的绯色软袍。 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只到他胸口的小小身子,稚气未脱,娇嫩清秀,不是何田田是谁? 那此人,不劳他自我介绍,白无绝便晓得定是雄亮了。 何田田见白无绝这副装扮,知她不愿泄露身份,正要冲跑过去,脖子上一紧。 差点忘了系在颈间被雄亮牵在手里的羽翎索了。 白无绝望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玄影,本将军遍寻你不着,你却自己来送死?”雄亮轻轻一挥手。 劲风袭来,白无绝不及反应,当胸挨一掌,身体后摔砸断了两颗树,给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后背又添几道新伤。 她眸光坚定,按住胸口,站直身子。 “雄亮将军寻我?做什么?” “贵人多忘事,你扫荡守望城,杀我妖子妖孙的时候,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啊。”雄亮再挥手,又将白无绝摔了出去。 何田田掩住嘴巴,咽回惊叫。 白无绝站稳,面具的下颌处滴落一串血珠,把脚尖前的树叶子染红了。 她混不在意自己受伤,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劫持我媳妇儿呢。” “什么?”雄亮表情一滞。 什么?何田田也吃了一大惊。 “放开她,有事冲我来。”白无绝道。 不开玩笑的人,一旦煞有其事开起玩笑来,既正经,又不正经,何田田脑瓜子都懵懵的。 “不是,你说她是你媳妇儿?不可能!她亲口说,她是太傅夫人,若伤她一根汗毛,左少邦饶不了我之类!”雄亮怔怔地道。 你还自报家门啊?白无绝看向何田田。 我吓他,叫他不敢放肆来着。何田田咬唇。 公主,将位是吓大的吗?白无绝无语。 呜呜呜……何田田扁嘴,泫然欲泣。 “你们?”雄亮看看眉来眼去的两个人,没了底气。 “拌两句嘴,就离家出走不认夫君了?”白无绝幽幽道。 “认!我错了嘛,夫君。”何田田就盼这一天似的,当即软糯唤道。 雄亮不信:“你们休想骗我!” 白无绝挺直身子:“你既然寻我,想给妖族报仇,好,来吧,再晚,左少邦也该到了。” 雄亮一慌:“他……” “虽然你劫得不是他夫人,但你上门威胁,挑衅他的尊严,你说他会不会来杀你?”白无绝语气森冷地道。 雄亮浑身绷紧起来,四下张望。 何田田也希冀地往周围乱瞄。 “呵!”白无绝突地一笑。 雄亮悟到什么,恼羞:“你唬本将军?” 白无绝:“岂敢。” “……”雄亮又没底了。 “你很怕左少邦啊。”白无绝道。 “怕?”雄亮一扯羽翎索,把何田田细嫩的脖子勒出一道血痕,“谁说本将军怕他?警告你,不要东拉西扯的,否则立刻杀了你媳妇儿!” 白无绝哼道:“妖就是妖,只会欺软怕硬么?” “纠正!欺软,没有怕硬!人类全是软蛋,没一个硬的!”雄亮屈指虚抓。 一股力道轰然落在白无绝身上,扯着她直线滑入雄亮掌心里,被扼住了喉咙。 白无绝瞬间说不出话来了。 雄亮桀桀笑道:“瞧,人类只是嘴巴有点硬而已!罢了罢了,威胁不到左少邦也没什么,荡北公又岂是好威胁的?所幸本将军不算抓错人,今日就将你们夫妻二人挫骨扬灰,给我的妖子妖孙殉葬!” 何田田眼瞅白无绝快要断气了,猛扒雄亮手臂。 可力量悬殊,她那点劲道,雄亮权当挠痒痒了。 玩弄、激怒一个将位大妖,对白无绝毫无益处,然她不得不废两句话,扯两句谎,自投罗网般到了雄亮掌心里。 先后两颗水灵,她与本命灵源互相补给,已然有恢复至将位的苗头,但何田田握在人家手里,投鼠忌器,她只能近身到一定程度,血肉相接,才能稳操胜券。 “叭!”地响指一弹。 寒气陡生。 紧随着,她眉心之间黑气缭绕。 雄亮登时警惕,可还没瞧清怎么回事,打从心底里就升起一种如坠冰天,灵魂颤栗的感觉。 他的手指,像握住了世间最最冰冷之物,从指尖顺着每一寸肌肤,开始麻木,冻坏,崩烂! “啊!”他忍不住惊呼,甩开白无绝。 就在两人拉开距离这一刻,灵魂颤栗和崩解错觉全都诡异地消失了。 正当他疑惑不解,白无绝不退反进,一把抓住了他牵着何田田的羽翎索。 那是雄亮本体妖化的一部分,当即又把灵魂颤栗、寸寸崩解的感觉传递过来。 出于本能,他急忙解除妖化,好歹是妖族头领,慌乱之中迅疾反击,给了白无绝当胸一拳。 白无绝抄起何田田,穿空一步,落于几丈余开外,“噗——”弯腰喷出一口鲜血。 “绝爷!”何田田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走,快走!”白无绝哑声催促。 “嗯好!”何田田也是正经武者,阶位不高,但带着白无绝逃命还是够用的。 “玄影你站住!”雄亮大吼,纵身欲追。 哪知,斜刺里飞来一记霜刀! “雕虫小技!”雄亮挥手将之打散。 然而,霜刀一个变俩,再度袭来。 “哼!”雄亮又轻而易举打散。 这回,两个变四个。 “可恶!” 这些霜刀无关痛痒,却如蚊蚁一般,越变越多。 待雄亮发觉玄机,把不知何时布置在地的几颗绿玉珠摧毁击碎,一些武者恰逢这时摸进了林子。 “那边凉凉的!” “玄影得手了?” “过去看看。” 他们一路从守望城追着玄影足迹来的。 空气寒凉是玄影猎妖之后的特征,某些见多识广的武者推测过那或许是什么杀阵,但却不知其究竟。 雄亮一听人声,唯恐左少邦真如玄影所言也来杀他了,暗骂一声:“玄影你给本将军等着!”快速隐去身形。 白无绝边跑边呕血,吓得何田田花容失色。 “怎么样啊?绝爷?绝爷?” 何田田不停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侧脸一看,白无绝双目紧闭,显然晕厥,肢体全凭一股意念跟着她动。 何田田当即吓哭了。 一道破空气流,冲她面门而来。 所幸来势并无恶意,被她抬手一抓,抓在了掌心里,竟是个拇指大小的素青瓷瓶。 “谁?”何田田神情紧张。 “疗伤用的。”飘飘忽忽一句答非所问。 何田田叫:“你谁?出来!” 019章 绝爷不饮酒 此处已近守望城东门,官道就在不远,进出城的行人渐多,被架着半死不活一具身子的小丫头一嗓子吼住,全都驻足往这边眺望。 那人不愿现身,半晌也没再回音。 何田田心急白无绝,将她胳膊搭自己肩上,心想先入了城再说。 “客官……” “一间上房!” 住进守望城有名的客栈——归心馆,赶走眼珠子滴溜溜往白无绝身上瞥的伙计,何田田手忙脚乱把白无绝搁榻上,摘掉她面具,脱掉她黑袍,倒出来路不明的药。 瓷瓶不大,装三颗药,何田田只喂了白无绝一颗。 “不会有毒吧?”喂完了,她才惊醒这药似乎有点来路不明。 于是,她就趴在枕边忧心忡忡地观察白无绝的反应。 看着看着,身子扛不住了,脑袋一歪,睡在了旁边。 归心馆不愧为北骨国最靠谱的酒馆客栈,客房安静且安全,关键伙计懂事,不经传唤,绝不打扰。 何田田这一睡,只觉得三天三夜都有余。 醒来时,白无绝正在床尾静坐调息,她一表非凡,相貌庄严,眉间赫然显出一枚玄水印纹…… “咦?绝爷,这是什么?”何田田睡眼朦胧地去触那奇怪纹迹。 白无绝闻声睁眼,玄水印纹隐而不见。 “嗯?”何田田在她眉间摸了摸,撑起身子,又揉了揉自己眼睛,难不成眼花了? “饿不饿?”白无绝问。 “咕噜!”这不争气的肚子,何田田立刻忘了方才之事,呼天抢地道:“饿啊!要饿死了都!” 白无绝道:“叫人送吃的上来吧。” 何田田举双手赞成,隔门大喊:“伙计——” “哎——”楼下伙计热情应声,紧接着就是蹬蹬蹬爬楼阶的动静。 何田田:“上菜——” “好嘞!”伙计蹬蹬蹬又爬下去。 白无绝收功而起,提壶倒了杯茶给何田田,把素青瓷瓶一举:“这个,哪来的?” 何田田灌了两口水,将经过一说,不忘心虚地问:“有没有毒?” “你说呢?”白无绝看她。 “幸好没毒。”何田田干笑。 白无绝转了转小瓷瓶,扶桌坐下来,这是大修焕丹,她天作之礼里吃过三颗,绝不会认错。 是墨千痕来了吗?他第二炉药炼好了? 几时炼的? 哪有时间炼? 这药里,蕴含着她跨界之行势在必得的东西——原位木系灵源的能量。 尽管只是一线能量残留,她也在第一次服用的时候就觉察出来了,因为她四妹妹白无药的本命灵源就是这个。 原位木灵同她的原位水灵一样,乃始祖级宝物,天地间断不会出现第二颗同系原位灵源。 只是小四白无药的原位木灵并不完整,仅有一半,且掺揉一种至尊毒物的气息,而白无绝所服大修焕丹里的原位木灵,除了药味之外,别无其他。 所以她早就断定,另外一半原位木灵,必在墨千痕体内。 原位木灵有极强的修复和重塑能力,而由其凝实本命灵源炼制出来的大修焕丹,自然也配得起疗伤圣药之称。 白无绝猜,墨千痕昨夜那一身看似严重的伤,想必也在原位木灵的作用下,痊愈的七七八八了,这才能来守望城给她送药……吧。 糟了! 若真如此,那可不妙,当时她一副玄影装扮,岂非身份被撞破了? “绝爷?绝爷?”何田田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出什么神啊?我问你伤呢,好点了没有?” “好多了。”白无绝道。 “是吗?这药还挺灵,给我再瞧两眼……你干嘛?”何田田手还没摸到药瓶呢,白无绝手指一捻,将其收进了自个印迹晶环。 白无绝指指门:“饭来了。” 进归心馆的是玄影,未免一会儿伙计起疑,她又穿上了黑袍,戴上了面具。 天大地大不如肚子大,何田田拉开门,伙计捧着偌大的漆木托盘进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外加一壶烫好的酒。 白无绝瞥了眼酒壶:“拿走,我们不饮酒。” “抱歉,抱歉,小的该死,下次记得您的规矩了。”伙计把酒撤掉,转身带好门。 “绝爷就这点像女人,滴酒不沾。”何田田打趣。 “家里有个酒鬼,受够了。”白无绝亦真亦假道。 何田田好奇:“酒鬼?谁啊?” 白无绝嘴里很快填满食物,没空理她,好在何田田也饿的头脑发昏,顾不得追问。 “好饱!” 说这话时,两人已退房会账,走在回皇都的路上了。 “好饱好饱……”她摸着肚皮,眯眼斜看白无绝。 见白无绝仍不理她,指着西坠的残阳埋怨:“没天理啊,怎么才睡了一天?本公主要睡三天三夜!绝爷,要不我们回归心馆睡够了再走吧。” 白无绝目视前方,健步如飞。 “哎!”何田田长吁短叹,“玄影,你为何不是真男儿!亏你叫了人家夫人,人家唤了你夫君。你说你英雄救美,本公主以身相许,从此天涯海角,夫唱妇随,多么美妙啊!” 白无绝不得不提醒她:“你已是有夫之妇。” “哎!”说起这个,何田田叹的更重,“没错,本公主嫁了世上第一大英雄,却在生命危急时,救我的只有你这个小女子!” 白无绝心知肚明她这是闹哪一出,冷然道:“那你要左少邦散尽元力废除武功来救你?” “当然不要!明摆着赔本嘛,我又不傻!”何田田坚定摇头,默了默,脸色伤感,“可我又有一点想……他好歹来一趟嘛,起码我死前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认清现实吧。”白无绝道。 “好残忍……”何田田嘟了嘟嘴,猛地扑到白无绝背上,埋住小脸,身子一耸一耸的,“我不想回去,我怕挨骂,怕受冷落,你如今也嫁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她在哭。 白无绝转身,将她拢进黑袍。 “田田!” 身后风驰电掣追来几个人,不由分说将小丫头从黑袍子里拉了出去,几双焦急关切的眸子同时落她身上。 “爷爷?爹爹?表哥?边烬?”何田田一吸鼻子,楚楚可怜地包着两汪眼泪,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们。 紧接着,“哇——” 扎进家人怀抱,哭的好不痛快。 白无绝朝几人追来的方向瞧了瞧,他们也从守望城来,想必墨清淮和边烬通知何家之后,就一起来救何田田了。 不知他们何时到的,就算没赶上守望城东树林救人,那么何田田与玄影住进归心馆又不是什么秘密,两人之后还在归心馆住了一夜一天,怎不见他们前来相认团聚,这会儿倒从后面追来了? 只能说归心馆太“安全”了,保密做的真好。 020章 投其所好 何田田哭了好一会儿,抽抽噎噎地从爹爹怀里抬起脸“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多亏了玄影……玄影呢?” 一听此名,大家全都找起方才没太注意的黑袍子来。 “确实听说玄影去过城东树林,他救的你?”墨清淮问。 “白无绝没来吗?”边烬也问。 这两个问题搁一起问,于何田田看来,简直自相矛盾,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玄影为什么救你?”墨清淮又问。 何田田答:“我俩是好朋友呀。” “好朋友?”她爷爷瞪眼。 “什么时候的事儿?”她爹奇道。 墨清淮终于想起前不久望月宝阁中,玄影身边确实有个娇小身影,难道就是何田田不成? 三殿忙问:“玄影住哪?怎么找他?” 边烬亦问:“公主知他底细吗?” “呃,我要回家……”何田田一个也答不出来。 痕王府,门口两个大红灯笼,喜字当头。 这是昨日徐阔挂的。 皇子封妃,既是皇室家事,也算国之大事,若换了任何一位皇子,都会宴请五方,共贺天作之礼,只不过搁在墨千痕身上,就寻常普通的比一般婚仪不如,好歹是桩喜事,自家府上总该布置布置。 白无绝回来时,墨千痕果然已经康复飞快,竟下了床,坐在廊内的飞来椅上,一条腿抬到了椅面上,手里上上下下抛弄着什么。 那物什亮芒一闪,白无绝过去,将之抓进手里。 “王妃姐姐!”墨千痕一见她,麻溜站起来,手一拂,摘掉了面具,露出一张灿烂笑脸。 他在廊下,烛火斜映,一袭鸦青袍衫,胸前连袖绣的银色云团肆意舒展,腰身紧束,丝绦坠玉,就这么隔着一张飞来椅,他手扶椅背,微微前倾身子,俯视廊外的白无绝。 男人凤眸含春,唇畔噙笑,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只是脸色仍残存一些苍白罢了。 白无绝对美色素来免疫,抓着小药瓶,摇了摇,听出里面还有一粒药,脸不红心不跳地没收了。 “哎——”墨千痕不敢硬抢,摸摸肚皮道,“还好,还好,还好本王已经吃了两粒。” “你还用吃这?”白无绝抬起黑沉沉的眸子。 原位木灵可疗愈一切。 “那不然怎么好得快?”墨千痕奇怪她话里何意。 还演?白无绝冷笑,也罢,半块原位木灵即使半块,那也是了不得的宝贝,泄露出去对谁都无好处,继续藏着吧。 “谢谢你……”正要谢他守望城赠药之情,白无绝陡地悬崖勒马。 被撞破身份只是她个人猜想,万一墨千痕就是想把药赠给玄影呢? 毕竟大修焕丹再珍贵,也贵不过人命,更何况玄影刚刚救了何田田,而他墨千痕同何田田怎么说也是从小便识的情分,万一他古道热肠急公好义呢。 “谢什么?”墨千痕似笑非笑。 白无绝干咳一声:“谢谢你给我留了一粒疗伤圣药。” “不客气。”墨千痕手指在椅背木杆上敲了两下,“王妃姐姐,老徐听到三弟和你说田田公主被掳走了,你不是救她去了吗?救到了吗?公主没事了吧?” 白无绝:“……饿了。” “哦,老徐!” 夜渐深,尴尬的事也来了。 “姐姐,我们睡吧。”墨千痕把被褥铺好,恭请白无绝睡里面。 他俊脸扬着真诚微笑,白无绝怎么看怎么像印了“不轨之徒”四个大字。 要说干熬着,也无不可,但一夜两夜可以熬,夜夜干熬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白无绝不禁有些犯难。 “王妃姐姐,来啊。”墨千痕冲她招手,笑的荡漾。 没安好心!白无绝一急,指尖差点掐出凝水诀。 “姐姐?” 睡就睡! 白无绝确定自己不能一直干熬之后,走向了那张简单朴素的木床。 墨千痕开始脱外袍。 白无绝不知怎么,突然出手,把他点晕了。 “哐噔”痕王殿下重重砸在床上,可怜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儿。 “得得……得罪。” 看墨千痕不省人事,白无绝倒也松出一口气,心说这个法子似乎不错,明晚可以继续。 这么想着,她把人往里一推,和衣躺在外侧,扯过被子盖在了两人身上。 一觉天明。 “王妃,三殿到访。”徐阔敲门。 白无绝一骨碌滚下床:“哦哦,马上来。” 她见墨千痕原姿原样地躺在床内侧,好像自己昨夜下手太重了,人到现在都没苏醒。 而且,不知道何时,被子全被她一个人卷过来了,墨千痕整个儿露在外面,冻了一夜,嘴唇跟茄瓜一样紫。 白无绝略感惭愧,临出门前,抖手把被子搭他身上了。 又觉得这样做还不够,弯腰把被子给他掖严实,好让他能尽快暖和过来。 墨清淮站在院子里等白无绝,平素常执的旃檀折扇,与两尺竹剑坠在一处,白衣翩然,玉树临风。 “三殿找我?” 墨清淮看她从痕王房里走出,将她从头到脚望了一遍。 “三殿?” 墨清淮笑了一笑,方道:“三件事,先说田田,她平安回家了。” “我知道。”白无绝道。 “知道?也对,你也去守望城了,那你肯定也知道田田是被玄影救得了?”墨清淮语气温柔,一如往常。 白无绝:“嗯。” “有没有自责自己没能救到她?”墨清淮问。 “……”白无绝轻轻一提嘴角。 墨清淮淡淡道:“本殿也很自责。” 白无绝:呃…… “还好田田没事,玄影……以后本殿若能得见,定要好生感谢。”墨清淮说到玄影名字的时候,眸子里奇异亮堂了几分。 “……三件事,还有呢?”白无绝转移话题。 “接下来这件,于你而言,是好事。”墨清淮道,“四弟供认了所有罪行,包括对你和田田做的那些,以及盗窃军需库等,他……已在太傅府水牢里泡了一天两夜了。” “然后呢?”白无绝挑眉。 墨清淮苦笑:“不知足吗?你让他输的颜面尽失,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惩罚,毕竟是皇子,年龄又小,一个‘闹着玩儿’认下所有,父皇是不会给他定死罪的,就算真的罪无可赦,他背后的母族谢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闹着玩儿? 这不耍无赖的说法吗?白无绝冷笑。 “四弟当众发誓不与你为难、报复或暗害,现又坦白领罪受了罚,到这一步,见好就收吧。本殿需要提醒你,大皇兄和四弟的母族谢家,底蕴深厚,非常难惹,你切莫得理不饶人,逼急了他们。”墨清淮告诫道。 我得理不饶人?我逼他们? 白无绝愧领如此形容,但三殿纯属好心,并无指责之意,她也知以自己这点微末身份,想要撼动一位皇子,实在天方夜谭,况且,她说“想要墨连海死”那种话,就是刻意为难左少邦的,算不得真心实意。 杀人,从不在她的原则之内。 “嗯。”她点头,表示知道了。 墨清淮很欣慰她能听进自己的话去,接着道:“还有最后一件事,太傅不是说请不下死罪,也会给你一个满意答复吗?这不,太傅不再死咬四弟,可盗窃军需库,总要给出交代,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父皇也不护短,废黜了四弟。” 听到这里,白无绝心里才算稍微舒服一些。 墨清淮又道:“太傅其人,某处退了一步,别处定然抢上一步,田田平安复归,他也不怕被雄亮威胁的事传开了,借由此事,他让父皇拿出一颗水灵,广发红榜,悬赏雄亮,一要胆敢冒犯北骨威严的妖族付出代价,二要激励天下武者勇于猎妖。” “水灵?”白无绝一下子就眼冒精光。 021章 又有水灵送上口 墨清淮微笑:“看来太傅投你所好了。” 白无绝不以为然:“这个红榜,激励天下武者,是不是人人可接?” “自然人人可接。”墨清淮道。 “那叫什么投我所好?”白无绝撇嘴。 同时她想:左少邦作为何田田的丈夫,事事投妻子所好才对,他却好,事发时不救妻,事后倒会借题发挥,还想讨好别的女子,渣男。 墨清淮笑骂:“贪心丫头!太傅总不能让父皇拿一颗水灵直接送你吧?那可是稀世灵源,即便皇室,也奉为至宝,莫说父皇不准,文武百官的唾沫星子该怎么喷太傅?外人的闲言碎语又怎么编排你?” “谁敢编排我家绝爷?” 自从白无绝“嫁入”痕王府,这凋敝冷清的府邸也热闹了许多,时不时就有人不请自来。 “你怎么又乱跑?当心又被抓走。”墨清淮一见何田田就头大地责道。 “青天白日谁抓我?”何田田仰着小脸神气活现,过来抱住白无绝手臂,“我找绝爷有事,表哥你先走吧。” 来者都是客,客撵客怎么回事? 墨清淮无奈失笑,宠溺地敲了敲何田田脑门,对白无绝最后道:“如果想接榜,三日后亥时,城南归心馆。” “好。”白无绝目送他离开,也对何田田一皱眉,“你不该乱跑的。” “我真的找你有事!大事!”何田田勾住她脖子,在两人怀里轻轻张开另一只手。 蓝光一晃。 水灵! 白无绝吃惊:“这……” 何田田趁她张口,一把将那蓝光莹莹的东西塞她嘴里,忽闪忽闪大眼睛问:“好吃吗?” 白无绝咕咚吞了:“你上次不这样的。” “上次……”何田田想了想,啊,望月宝阁抠她嘴巴那次吗?嘿嘿,那时她孤陋寡闻不是? 白无绝擦了擦嘴唇:“哪来的?” 何田田做贼一般东张西望了一圈,小声道:“别人给的。” “你还不如说捡……”白无绝话说一半,想起望月宝阁竞宝水灵,好像也是别人白白给的呢。 “好不好吃啊?”何田田依然好奇这个。 白无绝却一抓她手,严肃道:“谁给你的?” 这是水灵啊,天下武者求之不得,北骨皇室也奉为至宝的修炼灵源,怎地前前后后总有人送货上门呢? 何田田仔细想了半晌,摇摇头:“不知道,那人一身黑,蒙着脸,我才刚出门,就被她拦住了,我还以为真有青天白日想抓我的妖族呢,吓了本公主好大一跳。” “说重点。”白无绝沉道。 “重点就是黑衣蒙面啊,哦,还是个女的,没了。”何田田摊手。 “她就没说什么话?”白无绝问。 “哦呀,说了!”何田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在白无绝幽暗眸子逼视下,小丫头干笑道:“蒙面女子叫我把水灵转交给玄影公子,请玄影赏脸,三日后亥时,城南归心馆一见……咦?表哥刚才是不是也说亥时归心馆什么的?” 那可真巧了。 白无绝垂下眼眸,总有人送水灵给玄影,这事着实蹊跷。 望月宝阁那颗水灵,是否也这蒙面女子送的? 巧了正好,接榜外加揭秘,一趟省事。 “到底好不好吃嘛?”何田田忽闪着大眼凑她脸上,还拿手指戳她腮帮子。 “你,就这么轻易给我吃了?”白无绝站的笔杆条直,任由这丫头就近冒犯。 “不然呢?你要付跑腿费吗?” “不要,穷。” “就知道你穷,所以本公主一早出府,其实是来邀你去北城买东西的,走吧,赶个早市。”何田田嘻嘻一笑,拉着她往外跑。 白无绝打退堂鼓:“又买?” 何田田咬耳朵道:“买床。” 这个可以有。 白无绝脚下明显利索多了。 市集商铺大多都在北城。 最出名最阔气的一座铺子便是望月宝阁,但里面的物品全部得用功值来买,方便了许多实力高强但家底羞涩的武者,而有钱却功值不够的人,则只能选择玉珠交易的铺子。 当然,大多数人都是既没功值也没玉珠的穷人。 何田田呢,归属于没有功值,但有钱的那种,非常非常有钱,玉珠多到可以拿“用之不尽”来形容。 光床榻就买了好几张。 白无绝再三强调印迹晶环的储物空间真的塞不下了,何田田才停手。 如此豪举,自然引起了市井泼皮们的留意。 只不过,几双贼眉鼠目刚落到何田田身上,就被默默处理掉了。 白无绝往后瞄了两眼,心道边烬果然在暗中护主。 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北骨又全民皆武,边烬能处理一个两个,还能处理成群结队的吗?籍着何田田正新鲜摊铺物件的时候,一群人如潮汐般把何田田与白无绝冲散了。 何田田哇啊啊大叫。 白无绝蛮力拨开人群,但混迹此地的无赖,只打眼神便能串通一切,他们计划好了,把何田田朝着既定方向又挤又运,很快就消失在白无绝视野里。 而边烬根本近不了这边。 不得已,白无绝只能跃身而起,跳上屋脊。 在眩晕心慌等恐高症状袭来之前,她瞅准了何田田身影,穿空步追去。 何田田跌跌撞撞,关键时刻倒挺鬼机灵,她身子一缩,从人们乱腾腾的衣衫底下钻了出去,呲溜钻进一条巷子,闷头便跑。 “哎呦!” 跑了没几步,脑袋撞上硬物,直撞的她满眼金星。 “参见公主。” 一个奇高无比的彪形大汉,遮住了她头顶大片阳光,声音从上而落,像是炸雷。 何田田揉着前额,没抬头,只瞧着他两只大脚,就知道对方身高体壮,自己绝不是对手。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盯住了对方两脚之间的位置。 吸气运劲,用她微弱的小元位实力,猛地一个抬膝,打! “嗷呜——” 壮汉当即惨叫,捂胯跪下。 这一跪,何田田正与他脸孔平视,霎时被他扭曲的满布横肉的脸吓着了,跟着也一声惨叫,拔腿往后跑。 “嘶,承文兄,快拦住她!”壮汉忍痛大喊。 “哪里跑?”又冒出一个宽衫男子,拦在道上。 何田田前有狼后有虎,只好一侧身,后背贴在墙上,勉强撑出些公主架势,道:“你们……为何堵截本公主?打劫?求财?你们开价吧!” “谈钱多俗?我们实在是不敢直上太傅府求见,才出此下策,在下庞承文,想请公主帮个小忙。”宽衫男子一副好说话的口气。 何田田心头稍安:“什么小忙?” “帮我们约见玄影公子。”庞承文道。 “玄影?怎么一个个的都想约她?”何田田嘀咕。 庞承文慈眉善目地道:“令尊也在大张旗鼓地找玄影,先前是为痕王妃追回水灵,现在是谢他对公主的救命之恩,所有人都知道公主与玄影有过命的交情,这个忙,公主一定要帮啊。” “本公主若不帮呢?”何田田嘟嘴。 庞承文好脾气地笑了笑:“不帮不行!劫了你,玄影就会来救你,公主非逼得我们用雄亮将军的法子吗?” 何田田害怕地一哆嗦。 “承文兄,搞什么先礼后兵,捆起来,带回去说行不行!”那裆里疼的直冒冷汗的壮汉道。 “公主,得罪了。”庞承文拱手。 两人一边一个,伸手去抓何田田肩膀。 何田田惊声尖叫:“救命啊——” “来了。” 一蓬黑影卷了过来,灌满风的衣袍摇摆狂舞。 白无绝声音闷沉,面上罩着黑色面具。 022章 北骨第二帅 “玄影!” 两个夹击何田田的人脸色大变,说不好是惊惧还是惊喜。 “约见我?有何贵干?”白无绝站在何田田身前,黑沉沉的眸光从墨一般的面具底下透出来,左右一望两个家伙。 高大壮实的汉子比一般七尺男儿高的多,臂上盘结的肌肉很是大块,小宗位。 而宽衫那位,虽也不矮,却不如壮汉那么结实,但眼睛闪着精光,真元位。 如此阶位,在白无绝眼里,不值一提。 “啊啊!真是玄影!我找到玄影了!”壮汉扯嗓子大喊,被白无绝一指弹晕了。 “管大春,你个蠢货!”庞承文骂。 “找我何事,有话快说。”白无绝道。 “那个,在下庞承文,玄影公子有礼,不知水灵……”庞承文刚起了个头,就觉得对方眼神蓦地冷了。 “水灵早消化了,你还想抢?”白无绝冷道。 庞承文忙摆手:“不是,在下的意思是……” 白无绝牵起何田田,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再敢打何何田田的主意,休怪我辣手无情。” “……”庞承文一个冷颤。 “走。”白无绝领何田田从他面前走过。 何田田冲身后做个鬼脸,欢快地蹦着小跳步,顺便踩了管大春的粗壮手臂一脚。 离得远了,白无绝收起玄影装束,一袭染墨衣衫,不配杂饰,身姿纤长,高腰挺拔,何田田瞬间就发了痴。 她忍不住道:“绝爷,我发誓,你是北骨第二帅。” “第一帅是谁?”白无绝随口问。 何田田毫不犹豫:“少邦哥哥!” 白无绝后悔问了个弱智问题:“你以后别出门了。” “不出门我怎么给你买东西啊?”何田田不依。 “拜托你打住,我欠你钱够多了。”白无绝求饶。 何田田小手一挥:“本公主不差钱,说了养你。” 白无绝却道:“我总共欠你一颗蓝玉珠,十颗绿玉珠,一百颗黄玉珠,以及橙玉珠、赤玉珠各一千颗,虽未白纸黑字,于你而言,抑或不痛不痒,但我,不还难安。” 何田田:“……好有原则哦,我喜欢!” 重点!不要再给我买东西!白无绝无奈地看了看她的星星眼,算了,还是自己挣够了还她,早点清账吧。 获得玉珠的途径有很多,于白无绝来说,最快且最易上手的,是拿功值来交换。 猎妖便有功值。 猎杀一小宗位妖得十功值,一大宗位妖得一百功值,一真宗位妖得一千功值,一将位大妖得一万功值,以此类推。 一功值换一黄玉珠。 玉珠十进制,赤、橙玉珠低廉,不能兑换功值,操底黄玉珠,之上为绿玉珠、蓝玉珠、青玉珠和紫玉珠。 她欠何田田的那些钱,全部以最大单位统计,可算成三颗蓝玉珠和一颗绿玉珠,合三万一千功值。 相当于三只将位大妖,再加一只真宗位妖。 或者一只将位大妖、二十一只真宗位妖。 抑或三十一只全是真宗位妖。 白无绝叹了口气,这真是一笔巨债啊。 她之前为望月竞宝而积攒的功值,一直都存着,前天夜里又在痕王府杀了两只大宗位妖,添了两百功值,现在她印迹晶环里,满打满算一万功值,离清账差太多了。 所以猎杀雄亮,红榜悬赏之外还有杀之换钱的意义啊。 东城住着诸皇子,西城是太傅府和御则司,北城有望月宝阁和各商行工会,而南城,则青楼妓馆,茶庄酒肆,赌场暗所,应有尽有。 放榜悬赏这种事,约定俗成,定在南城。 因为这里有乾臻郡最大的刺客组织——亡旗,搞刺杀,他们是龙头老大,不仅杀妖,也杀人,杀妖的叫红榜,杀人的叫黑榜,拿佣金,交贡税,是皇庭认可的一门正经行当。 扫荡守望城的时候,白无绝曾与猎妖的亡旗小队有过一面,他们训练有素,黑衣蒙脸、臂装袖弩,是他们的标配。 来乾臻郡之前,她从父亲那套了不少话,其中便提到过亡旗大名,对其例不虚发不死不休的刺杀风格充满敬畏。 这趟,白无绝带上了墨千痕。 自己接榜而去,不知多久能回,雄亮之前派小妖暗杀过他,或许还会偷摸对他下黑手,他恪守深藏不露,下次不知道如何脱险,还是带在身边,保护一下的好。 可不能叫他稀里糊涂死在自己看顾不到的地方。 三日过去,墨千痕伤势几乎痊愈。 他脸上罩了块应付工事的墨染面具——实在是画室惨遭破坏,笔墨什么的全被荼毒,空白面具也大多沾了血,只能这样用墨涂黑了。 这样纯黑的样式,与玄影所佩倒如出一辙。 白无绝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男人有所暗示,警告或威胁着她什么。 “又是个模仿玄影的!嘁!”拎个酒壶喝的摇摇晃晃的男子与墨千痕走了照面,嗤笑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亥时夜已深,南城仍旧人来人往,白无绝眸光往人群里一扫,果然发现几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以及几个脸罩黑色面具的人,甚至有过分的,从头到脚都一副玄影装扮。 怎么满大街都在模仿玄影? 若真玄影隐在其中,谁能分辨得出? 醉鬼当面嘲讽,墨千痕也不敢回顶,怯怯懦懦躲到白无绝身后。 归心馆。 店名与守望城那家一字不差,想来是同一个东家。 此馆给白无绝最深的印象,便是“安全”。 客堂当中一桌,坐着四个黑衣蒙面人,不消分辨,任谁都认得出这是亡旗刺客。 白无绝和墨千痕找了处空位落座。 她不露痕迹地将四个亡旗刺客打量了一番,全是男人,没有女人……她在找送她水灵的黑衣蒙面女子。 不知那女子跟亡旗有没有关系?约定时间已至,她来了没有?大街上一堆假玄影,会不会叫她认错人? 白无绝本人并未以玄影模样赴约,只能说黑衣蒙面女子选的时间和地点不对,正撞了红榜这件事。 “姐姐,你有玉珠吗?”墨千痕坐下后,悄声问。 白无绝摇头:“没有。” 墨千痕赶紧摁住她去提茶壶的手:“那你还敢进来?你知道这壶茶多贵吗?” “不知。”白无绝挣开他,提壶倒了杯热茶。 见她喝了,这消费肯定免不了了,墨千痕干脆也倒一杯,小嘬一口,舒坦地吁了口长气。 “好茶。”他满足道,“本……算一算,有四年没尝过这月银峰了,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甘甜清润。”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此乃白无绝心中所想,骂出口的,却来自邻桌。 白无绝一来便光顾着留意亡旗和黑衣蒙面女子,还没空看一看眼皮子底下坐的何人,此时闻声一看,冤家路窄,墨连海。 他戴了顶不雅不俗的冠帽,显然被白无绝剃光的脑袋还见不得人,手腕倒接好了,不过衣袖下隐约可见厚厚的绑带。 023章 二殿也会生火气 墨连海气色不怎么好,但眼神里,毫无被废黜之后该有的黯淡,仍像以前那般,盛气凌人,睥睨万物。 只是他不敢瞟白无绝,有誓约契印在,他惹不起白无绝,可对墨千痕,还是想欺负就欺负,且有些变本加厉。 与他一桌的,是位女子,二十几岁模样,妆容精致,衣垂带宽,一手拄腮,一手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跟前的菜,想必吃饱了,倦懒的很,耳听墨连海无事生非,眼皮抬都不抬。 “四弟?”墨千痕惊喜过望。 这小子,应该没忘记天作之礼墨连海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吧?居然还敢露出这副明眼一看就惺惺作态的表情!白无绝低下脸去,眼不见为净。 “呸!谁是你四弟?”墨连海啐了一口,用只有两桌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别说你不知道父皇废了我,把我贬成庶民了,少摆一副手足情深的狗样子!” “废了?贬了?”墨千痕宛若真不知道。 “告诉你,本公子即便成为庶民,依然吃归心馆,宿不羡仙,懂吗,这就是母族的力量!不像你,喝口月银峰,也能喝出恁般感慨。”墨连海嚣张道。 墨千痕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 墨连海讥笑:“我当然比你厉害。你这个王,知道人们私底下怎么叫你吗?怂王!怂包的怂!你这些年跟贬庶也无两样,吃糠咽菜,穷困潦倒,跟你那小门小户的母亲一个贱德性。” 骂墨千痕怂,草包,废物,丑八怪,等等,他都没甚反应,唯独扯到母亲,他身上气息蓦地一沉。 墨连海继续道:“知道吗,本公子只在水牢委屈不到两天就出来了,那左少邦,不过武力莽夫,借他十个胆子,他真敢与我母族谢家作对吗?本殿变成本公子,样样不输以往,处处高人一等,是不是啊小姨?” 他问同桌那女子。 “嗯。”女子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小姨?白无绝不料她看起来年轻,却是长辈级别,可见其保养有术,实际年龄不知几何。 “哎呦,谢遥小姨吗?失敬失敬!”墨千痕赶紧移步过来拜见行礼。 按说他是皇子,对方不过皇亲,怎么也不该向对方行礼,但谢遥就是无动于衷地坐着,连让墨千痕“免礼”都没有,更别说回礼了。 好在墨千痕是个脸皮厚的,被人不当回事也不是头一次了,嘻嘻哈哈自己直起身,又坐回去。 至此,他方才一瞬沉底的气息已经完全调整好了。 墨连海却不依不饶:“哈哈,真该叫你母亲瞧瞧你这样子,生了个脓包怂货,又没有家族势力,她做皇后又如何?出身卑贱的臭婊……” “咣!” 墨千痕重重将茶杯掼在桌面。 如此力道,杯子早该碎了,但奇怪的是,这只杯子似乎不同寻常,居然一道裂缝都没有。 白无绝知他底细还好说,倒把小姨谢遥惊了一惊。 摔碎杯子很简单,重摔杯子却保之不破就难了。 “怎么,想打架?你敢吗?”墨连海只当他连个杯子都摔不破,是因为力气小。 墨千痕低头。 “听说你前两天被妖族刺杀了,可惜本公子没能看到你要死不活的丑态,现在不妨叫本公子大饱一下眼福。”墨连海撸袖子道,毫不介意大庭广众揍人施虐。 他不做四皇子了,连最起码的表面和气也不愿装了,兄弟手足的概念更是半点没有,欲杀之而后快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这般挑衅,泥菩萨也会激出火气。 白无绝看见墨千痕手背上的青筋凸了起来。 这时,整个归心馆的人突地集体起立。 旃檀香气随风而至。 三殿来了! 人敬我,我恒敬之,白无绝对墨清淮礼敬有加,自然起身迎候。 墨连海那小姨,顾不得为一个茶杯吃惊,也一扫慵懒形容,精神抖擞,往店门口望去。 白衣若雪,墨清淮是捧着红榜进来的。 红榜,乃一截六寸长三寸宽的红色绢布。 其上辉光流转,入手冰凉,是收集妖族气息的宝器。 只要将红榜触碰妖族被击杀时碎裂的魂核,或者整颗魂核,均可令这条绢布存下该妖的息泽,进而变成白色,任务达成。 墨清淮已将一条红榜系在了自己青色的印迹晶环上。 青色,真宗位,与大殿墨连野同阶。 他双手捧着红榜,百十条的样子,白无绝蓦地明白了,难怪他能准确地提前相告放榜时间和地点,原来他就是今日的放榜人啊。 三殿俊朗清润,相貌超凡脱俗,然而此刻,人们没空欣赏他的脸,一双双炽热目光全都落在他手里的红榜上。 墨清淮一下子就瞧见了白无绝,微微点头致意,眸光极快扫过众人,朗声道:“本殿三皇子墨清淮,奉命派发红榜任务,目标雄亮,将位,鲍俎族,本体雪颈绯枭,妖化羽翎索,天赋风火瘴,诸位量力领榜,为国为民,猎妖除害,任务完成者,持榜向本殿领赏——一颗水灵。” 言罢,他将一捆红榜放在了亡旗那一桌上。 水灵! 人们脑子里全被这俩字填满了,纷纷摩拳擦掌起来。 亡旗四人,只拿了一条红榜,然后对墨清淮低语几句,行个礼便离去了。 “姐姐,你一条,我一条。”墨千痕不甘落后拿了两条过来,献宝一般讨好地奉上。 亏了他手快,人们哄抢而上,片刻桌上就一条不剩了。 “三日之后,若无人完成任务,会再次补发红榜,没有领到的,不用着急,静等三日吧。”墨清淮道。 静等?稍微有些实力的人都不愿等,三日,是时间问题吗?不,是先机!万一三日之内有人完成任务呢? 白无绝不懂这个规矩,但那边已经空空如也了,只好接过墨千痕递过来的这条。 “要那么多做什么?”墨连海劈手抢走墨千痕另一条,老实不客气绑自己印迹晶环上,“又不是拿得多就胜算多!瞧见亡旗没有,那么多人,共用一条。” 墨千痕想夺回来又没胆,嘴上道:“四弟你怎么这样!谢遥姨不领一条了吗,你们一起行动,也可以共用一条啊。” “四弟四弟,没完没了!我小姨什么身份,干嘛与人共用啊?”墨连海作势打他,成功叫他闭了嘴。 谢遥捏着红榜挂发髻上,动作甚具风情。 自打墨清淮进来,她那双眼就定在墨清淮脸上了,当算唯一一个不看红榜只看墨清淮脸的人。 而她怎么拿到的红榜,白无绝居然没有瞧见,这无疑说明谢遥的阶位比她高! 同一任务,对手强劲,要小心了。 “痕王兄,四弟也在啊。”墨清淮走了过来。 024章 轻薄 墨千痕趁机告状:“三弟,四弟抢我红榜。” 墨连海再次纠正:“不是四弟了!” “名分地位弃便弃了,血缘亲情怎能割舍?”墨清淮温润笑道,“至于红榜,痕王兄不必争,这些红榜全为同一任务而制,但凡有一条染了雄亮魂核的息泽,其余红榜便会尽数碎断,一起行动的共用一条即可,多了无用。” “不愧是三殿,解释的清楚明了,连海你收敛着点,退下。”谢遥一直放任墨连海不管,此刻倒出言教训了。 墨清淮向她行礼:“清淮见过王上。” 王上? 王位? 白无绝心中愈发绷起戒备之弦,王位,确实比她此刻的实力高上一个阶层。 谢遥掩口发出银铃般笑声:“就三殿懂事,不像他们,姨啊姨的,把人家都叫老了。” “此番王上亲出,雄亮必定难逃一死,谢家威名,万人敬仰。”墨清淮恭维一句。 谢遥神色愉悦:“说得好!其实你母族也不差,何寿老司座、何邑将军都是一等一的德高望重,如今何田田又与左少邦成亲,何家可谓超越谢家,成为北骨第一名门了。” 墨清淮:“不敢当,不敢当。” 谢遥:“敢当,敢当。” 说着说着,她轻佻地牵起了墨清淮的手。 墨清淮俊脸尴尬,挣了两挣,没挣脱。 谢遥紧紧攥住他:“别害羞嘛,瞧,你也绑了红榜,那你跟本王一起吧,本王带你杀雄亮,水灵归你好不好?” 她这个“本王”,乃由阶位而来,虽与皇亲官爵无关,身份地位却比之不差。 “王上抬爱,清淮惶恐。”墨清淮双颊绯红。 “不怕,不怕,听说你在冽风堂坐了三天,身上不利索吧?有本王在,一定把你照顾的妥妥的。”谢遥轻轻用力,把人拉进怀里, 冽风堂?白无绝眉目一颤,差点忘了这一茬! 左少邦杀她锐气,体罚没有完成任务的皇子,墨千痕和墨连海都躲了过去,就只倒霉了墨清淮一个,难怪红榜要在三日之后的今天发放,原来他这三日在受罚啊。 说来,三殿是被自己连累的,白无绝顿感愧疚,也不知他身子不利索到什么程度,猎杀雄亮会不会力不从心。 “小姨,你把水灵给他,我怎么办?”墨连海急了。 “去去去,一边去。”谢遥回头白他一眼。 “猎杀将位妖族,是一场不错的历练,还请王上放手,清淮可以自己行动。”墨清淮婉言谢绝。 谢遥手一抬,端住他下巴:“本王给你掠阵,你大可放胆历练,紧要关头本王再出手相帮,好吗?” “王上请放手!”墨清淮扭动脖子。 “要乖哦。”谢遥得寸进尺去摸他的脸。 白无绝实在看不过,一把抓住那只咸猪手,冷道:“他叫你放手,你没听见吗?” 谢遥眸子一眯。 “不得对王上无礼,无绝,过来。”墨清淮趁机退后两步,却也拉住了白无绝的肩,想要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白无绝?”谢遥被抓了一把,岂会善罢甘休,她飞快地翻手捉住白无绝脉门。 虽然一直没搭话,但她早就知道与墨千痕一起的女子是谁了,只没料到这女子会多管闲事到自己头上。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已领完红榜保留战力猎杀雄亮才是正事,白无绝避其锋芒道:“多有得罪。” 然而,谢遥却不放过她:“就是你啊,跟我外甥搞出了血擂,伤他,辱他,害他至惨遭贬黜的地步。” “你要替他报仇?”白无绝任她捏着要害。 “他发了誓,不能报复你、暗害你,本王当然不会以替他报仇的名义对你怎么样,本王就是单纯看你不顺眼,行不行?”谢遥手指用力。 “王上留情!”墨清淮急道。 墨千痕吓傻了似的,一声儿不敢吱。 白无绝不想惹强于自己的王位,但也不能任打任骂,登时冷然扬唇:“看我不顺眼?姨字辈或许瞎了眼。” 什么?! 谢遥尚不及恼怒,眼前突地一花,只觉得白无绝使了一招什么,就从她手里挣脱了。 接着,又是一阵儿眼花,白无绝反捏住了她脉门。 下一刻谢遥意海神识猝然一麻,轰一声好似灵台崩解紫府坍塌,冰冷寒颤、惊骇恐惧等感觉瞬间遍布全身。 “啊!饶命!”她本能地脱口告饶。 这一叫,直把墨清淮和墨连海惊呆了,墨千痕也象征性地哆嗦了两下。 短短一震慑,白无绝适可而止撤回手来。 “你这什么功法?”谢遥骇然失色。 望月宝阁,天作之礼,再加上黑衣蒙面女子让何田田转送的,拢共三颗水灵了,白无绝已在将位立稳了脚跟,虽还差一点就能复至王位,但有玄影在身,打王位个措手不及,并非难题。 不想惹,不代表不敢惹。 至于功法,因原位水灵直击灵魂震慑意海的能力只可在互相接触时方展成效,是以她没有选过专精武器,就凭一双手,十二式迷蝶掌而已。 白氏大宗祖传熙照诀里的迷蝶掌,虚虚实实,以柔克刚,是她从小习到大的主课。 “这掌法……”墨连海深受其害,对此深恶痛绝,直觉得脸和脑袋又开始疼了。 原位灵源什么的,太过惊世骇俗,不可与外人道,但白氏大宗迷蝶掌,白无绝倒不介意在这封外之地扬一扬名儿。 于是她望着谢遥,冷酷道:“迷蝶掌。” “迷蝶掌?” 默念这名字的何止谢遥一个。 “果然不同凡响,本王记住了。”谢遥揉揉娇嫩雪白的腕子,“白无绝,红榜百人逐一,有本王在,谁赢也不会是你赢,趁早死了这个心吧。” 说罢,她不忘飞墨清淮一个媚眼,携墨连海走了。 “你呀!”墨清淮对白无绝既无奈又激赏,“以前本殿怎没发现,你竟敢与王位相抗?谢遥今年三十有三,在她手里折损的俊俏男儿少说也有几十上百的数了,本殿不过被她轻薄两下,你出什么头?” “敢问三殿,我被墨连海欺负的时候,你因何出头?”白无绝并不后悔沾上麻烦。 “自然一因田田,再因路见不平。”墨清淮失笑,知道她这是知恩图报呢,怕她一直挂怀,故意将之说轻。 白无绝当然也不愿他上心,道:“我也是。” 墨清淮莞尔:“那本殿谢谢你拔刀相助了,对了,无绝……” 语气间亲切了不少。 他道:“红榜已放,事不宜迟,我们连夜去往永福山吧。” 白无绝复念:“永福山?” “据可靠消息称,玄影救出田田那日,雄亮被一位高人击伤,逃上了永福山。”墨清淮道。 高人?白无绝悄然瞥了眼一直装哑巴的墨千痕,她知道的高人有这么一位。 且他那日确实去了守望城东,赠了药给“玄影”。 难不成他匆匆赠药之后,去揍了雄亮? 025章 姐姐真听话 墨千痕持续降低着存在感。 白无绝只得问墨清淮:“可靠消息?” 三殿毫无隐瞒:“这些消息都是亡旗给的,包括前面本殿公布的雄亮的本体天赋等。皇庭放榜,从来看重亡旗,亡旗也知趣,常与皇庭互通消息。” 白无绝“哦”了一声。 “闲散武者接榜,素来以亡旗马首是瞻,他们刚才一走,尾随之人定然不少,我们也抓紧吧。”墨清淮道。 白无绝:“嗯。” 动身便是健步如飞。 墨清淮一笑:“也不用抓太紧,永福山上有座匪寨,红榜悄然造势了三日有余,匪徒必有异动,亡旗嘱咐本殿大可落人一步,让前者清清路。还有雄亮,他不傻,不会站着等人来杀,等闲也杀不过他,最后必是将位以上交锋,我们不要太晚便好。” 如此说了,白无绝步子变小。 “怪不得田田亲你,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当真听话。”墨清淮与她并肩,温言夸赞道。 “分人。”白无绝边走边回。 墨千痕在后面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脚。 墨清淮终于不能再由着他不存在,转头望了一眼,问:“无绝,你打算一路带着痕王兄吗?” 白无绝:“嗯。” “痕王兄是大元位,你不该让他参与这么危险的任务。”墨清淮表示忧心。 大元位? 白无绝内心冷笑,嘴上道:“我会保护他。” “那好,我们到了永福山,分开行动,这样找到雄亮的机会更多一些,待本殿得了水灵,回头送你。”墨清淮道。 “送我?”白无绝一怔。 墨清淮笑笑:“是啊,你是因为本殿邀请,脱离了太傅府的保护,这才失去的水灵,本殿责无旁贷还你一颗。” “……”白无绝惭愧。 她根本没失去水灵。 “不过,你别对本殿抱太大希望哦,本殿未必找得到雄亮,找到了也未必杀得过他。”墨清淮道。 白无绝记得他在冽风堂受过罚,叮嘱:“杀不过就跑,要不你还是跟着我……” “呵,不必,本殿说了,这是绝好的历练机会,本殿想自己先试试。”墨清淮笑出声来,“无绝你也大胆放开手脚,杀不过的时候,除了跑,还可喊救命,或许有人来救你哦。” 后面这句,他明显意有所指。 却不卖关子,只压了压声音:“太傅。” “左少邦也来?”白无绝惊讶。 墨清淮道:“太傅是与本殿一同来放榜的,只是他未进归心馆,之后他也不见身影,说明他已随亡旗去了,这么个猎杀将位妖族的任务,没有实力过硬的强者保护,岂不要死伤无数?” 白无绝冷哼:“保护?” “太傅对妖族斩尽杀绝,对年轻武者也有寄望,他欢喜看到北骨晋升更多的将位、王位,甚至帝位……总之,放心吧,太傅不在则已,若在,定然尽己所能保护大家。”墨清淮充满崇敬地道。 或许左少邦称得起国之脊梁,人人尊他敬他,但他对何田田那样,居然见死不救,白无绝怎么也不会原谅他。 永福山。 它并不是什么巍峨壮丽的山脉,只不过地势高出一截罢了,如一个奇形怪状的发面馒头,落于守望城北偏西。 正因它并不雄伟,翻过去也不费劲,所以山上野路奇多,常有抄近道翻山越岭之人。 但近些年,山上冒出一批土匪,拦路封山,劫财灭口,很是凶悍,闹得人们宁愿绕远,也不敢上山了。 曾有侥幸逃命回来的人说,土匪窝叫做永福寨,土匪头子是个大胡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山上哪条路才能通到寨子门口,更不得而知。 后有义字当头的武者组织过剿匪行动,可惜都没回来。 而匪众也有原则,从不下山捣乱,只守山头,所以渐渐就没人再管这事了。 此番红榜,这寨子才又进入人们嘴里。 墨清淮自然也与白无绝说了这寨子的事,两人山脚处分道扬镳。 白无绝和墨千痕一起,上山没多久,微风里隐约送来一股血腥味儿。 紧接着就是打斗吆喝声。 “我去看……”墨千痕话没完呢,白无绝已去了。 到了打斗附近,白无绝站定道:“是他。” “谁啊?”墨千痕扭脸问。 好像叫庞承文,堵截过何田田,抢水灵的。白无绝怕这事解释起来颇费唇舌,并未说出口。 见她不答,墨千痕看向战况:“哎呀呀,三个土匪就杀的人类一个真元位、六个小宗位节节败退,这种货色,值得太傅寄望锤炼吗?” “偷听我和三殿说话?”白无绝瞥他。 “我就在旁边,怎么叫偷听?”墨千痕道。 那边七人已被三个土匪杀的险象环生,快要赴地上几个死者的后尘了。 “好好三个真宗位,竟然落山为匪,他们若走正道,倒值得太傅寄望一二。”墨千痕啧啧地感慨。 白无绝不废话,一纵身,往战圈里庞承文身前一挡。 土匪的厚重大刀被她轻轻一弹,嗡地震鸣,脱手飞了。 “哎呦!吓死了!”大刀正飞落墨千痕往这边走的脚尖前头,噗嗤一声没进土里。 若这刀朝前多落一寸,砍的就是他脚趾头。 “你等会儿再过来。”白无绝道。 墨千痕抚着胸口:“好好说嘛,动刀动枪的!” 白无绝一掌劈向失了兵器的土匪。 庞承文正生死一线,得两人出手相救,不由得松了口气,忙招呼同伴几人聚到一处,静待白无绝处理现场。 白无绝没叫他们失望,眨眼击晕了三匪。 “多谢痕王、痕王妃救命之恩,请受我等一拜。”庞承文眼睛倒毒,识出了对方身份。 看着跪了一地的七人,白无绝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毕竟这个庞承文,伙同壮汉管大春曾把何田田逼在巷子里,口口声声约见“玄影”,张嘴水灵长水灵短的。 “别跪了,一地血。”还是墨千痕绕过挡路的大刀,走过来道,“啧,一、二、三……死了五个,你们好倒霉哦,怎么就遇上土匪了呢?” 庞承文起身道:“实不相瞒,并非我们遇上土匪,而是田田公主遇上了土匪,我等为了救她,将土匪引来了这里。” “田田?她怎么来了?她遇险了?”白无绝难再镇定。 026章 互生杀机 只不知庞承文这话,可信度几何。 他先前不是想绑架何田田来着?为何今日又为了救何田田伤亡惨重?他一直尾随跟踪何田田吗? “危险已被引到此处,田田公主被在下同伴护送去另一条山路了,但愿不会再度遇险。”庞承文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何田田那丫头,倒是极有可能把白无绝和墨清淮的忠告当做耳旁风,又乱跑凑热闹了。 红榜目标便在此山,不会再有危险的可能为零,白无绝不禁心中焦急。 “山路奇多,你记得公主走了哪一条路吗?”墨千痕问。 他这一问,倒让白无绝冷静了,没错,找到人最要紧。 庞承文点头:“自然,在下同伴会沿途留下记号。” “那行,带我们去找公主。”墨千痕吁气道,“啊,终于不用再自己趟路了,别人走过的,应该比较安全,对不对,姐姐?” 挺脓包一句话,但白无绝知道,刀山火海,他也趟得。 “愿为两位带路。”庞承文道,“不知这三个土匪,痕王妃怎么处置?” “绑了,一并带着。”白无绝道。 夜路难行,尤其山路。 即便沿途留有记号,也不如地头蛇好使,三匪开始挺硬气,被白无绝卸了两个人胳膊,剩下那个才肯在前头乖乖当导盲犬。 墨千痕走了大半夜山路,要死要活嚷嚷休息。 白无绝担心何田田,没睬他。 前面出现好几条岔路,庞承文带两个人和导盲犬去辨认记号,四个人看押另外两匪,墨千痕这才有机会一屁股坐地上大呼要命。 白无绝也坐下来稍事休息。 她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着,手肘搭在膝上,仰脸静看泛了些许鱼肚白的星空,目露深思和怀念,不知想什么。 墨千痕犹豫片刻,朝她挪了过来。 面具后面总是闪烁怯懦的眸光,一时变得深邃无比,较左少邦的还冷沉,较白无绝的还幽暗。 “想杀我?”白无绝姿势不变地问。 “怎么可能!”墨千痕慌乱。 “我感觉到你的杀机了。” “只想起一桩旧事,你敏感什么?” “哼。”白无绝冷道,“你想杀我也正常,来吧。” 如果他先动手,或许她心里的愧疚感会少些。 “说什么呢姐姐,杀妻这种事怎么能叫正常?就算你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墨千痕忙叫。 妻? 哦了,这是她新身份。 白无绝不习惯。 “何况,你对我这么好,不嫌弃我,下嫁于我,还处处保护我,我会一辈子敬你爱你,顺从你的。”墨千痕信誓旦旦地道。 “顺从我?若我叫你去死呢?”白无绝问。 “死?”墨千痕瑟缩身子,嘴上却道,“姐姐叫我去死,定是我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我……我听你的,死便死!” 白无绝:“……” 墨千痕扭脸看她:“但我想,姐姐不会真的叫我死吧?” 荒山野岭,不失为杀人埋尸的好地方。 红榜猎妖,也是个取命推责的好借口。 白无绝一瞬间也动了杀机。 然而,墨千痕又道:“人总归要死的,娶了姐姐做妻,我的人生已经圆满,死前若能再见母后一面,那我便死而无憾了。” “你母后?”白无绝蹙眉。 “不知她在武极宫过得好不好?”墨千痕也望向星空极深极远的地方。 武极宫,啊,那未竟之愿! 他说想进武极宫,原来是为了他母后。 白无绝脱口:“等回去,见一面便是。” 墨千痕苦笑一声:“见一面,岂是那么容易的?宫墙内外,两个天地啊。” “区区一道宫墙,难得到你?”白无绝道。 “总归偷偷摸摸,违了圣命,一旦败露,我能遁于无形,母后呢,平白留她一人承担罪责。”墨千痕有些叹气。 “不败露不就行了?” “万一……” “我可以。”白无绝道,“我说过,但有所求,无一不应,我可以完成你的心愿。” “闯宫……” 白无绝:“别怕,有我在。” 墨千痕转回眸光,动情地道:“姐姐对我可真好,是不是我任何要求,你全都会答应?” 白无绝:“是。” 哪怕伤天害理,背信弃义。 代价便是,你的命。 墨千痕恍惚痴了片晌,接着眸光放肆地将白无绝身子观摩了一遍,然后把声音压低,凑她耳朵道:“那我要你……” 话没说完,他就飞了。 “砰!” 落地,一声巨响。 不远处四人两匪集体受惊,他们瞧清好好一个人摔的四仰八叉的惨状,再看白无绝,目光充满了敬畏。 “姐姐,你……”墨千痕哼哼唧唧扶着老腰走回来。 白无绝看看自己的手,冷道:“我是正经人,不切实际的要求就别提了。” “我哪有不切实际!我话还没说完呢!我也是正经人好不好?”墨千痕揉着痛处道。 你会正经?白无绝觑他一眼,但还是保持耐性道:“好,你说。” 墨千痕立刻抓住机会:“我要你给本王生个宝宝。” 恭喜他,再次飞天。 四人两匪在一声哀嚎和巨响中,又扭脸望向这边,再次对白无绝送上敬畏目光。 一粒大修焕丹准确无误地落进墨千痕大张的嘴巴里。 白无绝连带素青小瓶也扔他怀里,这是从他手里强取豪夺来的那一粒,现在物归原主了。 虽然确信他有半块原位木灵,但自主疗愈需要时间,此时此地不如大修焕丹来的实在。 墨千痕摸着喉咙怔了怔,嘴角轻笑,说出的话却刻意带些埋怨:“姐姐,这可是最后一粒了。” 于他而言,是最后一粒,于白无绝,并非如此,守望城她得赠一瓶,何田田喂了她一粒,里面还剩两粒,所以此刻并不心疼。 “胡言乱语,十粒也续不了你的命。”白无绝哼道。 “我真有这愿望嘛。”墨千痕当众撒娇。 白无绝正头疼,庞承文跑回来了。 “痕王妃,不好了!田田公主遇上雄亮了!” 什么?白无绝唰地站起。 小丫头难不成跟雄亮有缘? 不!肯定是人形招妖散体质的错。 “姐姐等我!”墨千痕一瘸一拐,急起直追。 庞承文看他动作可笑,纳闷:“痕王这是怎么了?” 一言难尽啊!他的同伴们齐齐摇头叹气。 那俩匪徒也都露出同情眼神。 “咦?痕王……好快!”庞承文陡然注意到什么。 墨千痕眨眼不见了身影,他能不能追上白无绝大家不知道,但这速度,在场几人是自叹弗如。 “公主当心!”一声暴喝荡进白无绝耳朵。 她神识铺开,锁定位置,截空! 接着一个穿空步,出现在声音发出之处。 一条抖直宛若尖枪的索带,正穿透一个威猛壮汉的腹部,直刺何田田胸口! “公主!”边烬倒在血泊之中,目眦欲裂地叫道。 他本一直暗中保护,这会儿被逼了出来,且受了重伤。 何田田想要大喊“救命”,可眼前一花,现出一张熟悉面孔,心底里油然而生一种安心,不由自主松出口大气。 027章 谁敢跟我抢 “不听话。”白无绝手掌一伸,握住了索带梢头。 这条羽翎索,她与何田田都不陌生,然而这次,她对这索带,以及索带的主人,全不如上次那般慎重谨慎,甚至连看都没看,就只望着何田田,目光既责备,又无奈。 何田田一吐舌头:“我追少邦哥哥来的,表哥说得对,我得跟少邦哥哥好好谈谈。” 白无绝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这是谈谈的地方吗?” “你……不得对公主无礼!”边烬挣扎起身。 “别凶嘛,我错了绝爷。”道歉的却是何田田,她指着前面的壮汉转移话题道,“你看这人,他挡我前面了,你再不救他,他就快死了。” 白无绝看去,而那人也正看她——一瞬间白无绝耳畔就响起庞承文那句“管大春,你个蠢货!” 奇怪,他们怎么一个两个都抢着为何田田牺牲?这与上次行径也太天差地别了吧? 白无绝对那两人印象说不上好,但管大春为了何田田弄成这副惨模,说不得要救一救。 于是,她手上一用力,将索带在肘和虎口之间缠了两圈,脚下生根,猛地一扽。 只听“呲!”羽翎索断了。 管大春没了力量贯腹,跪倒在地,按住肚子。 另一头,雄亮蹭蹭退了两步,眯起眼睛危险地瞅着半路杀出来的女子,阴冷问:“你是谁?” “白无绝。” 雄亮当即道:“痕王妃?” 天作之礼当日派出两名大宗妖暗杀墨千痕,他若不知白无绝是谁,那才叫稀奇呢。 白无绝甩开半截羽翎索,道:“红榜满山飘,我以为你会龟缩不出,没想到还敢乱跑?” 雄亮一声哼笑:“愚蠢人类,怕不清楚永福山是谁的地盘吧,告诉你,只要你们进了这座山,就入了我家王上釜中,本将军想怎么耍就怎么耍,尔等一个都别想活。” 他轻轻一抖羽翎索,断掉的那半截又重新长了出来。 这本就是他妖化的身体一部分,非同一般武器。 雄亮眸子狭长,脸庞优美,一袭溜光水滑的绯色长袍,天鹅般的颈项上缠着一圈雪白皮毛,通身邪魅气息,充满诱人魔力。 将位妖族,已是妖族里面等级比较高的,化身人形之后,样貌气质格外贴合人类审美。 只是,他说“我家王上”? 此山自然算是永福寨的地盘,他这意思,是说寨主是个王位武者?“我家”这个词儿如此亲昵,还是说,寨主其实是只比他等级高的妖王? 白无绝暗道:如真有一只妖王的话,她这一趟来值了,偿还何田田巨债有望。 妖王占山,那永福寨,说不得已是一座妖寨。 “本将军好运气,又与玄影的小媳妇儿偶遇了,这么说,玄影也来了是不是?”雄亮阴森地歪头看向何田田。 又。 这个字用的极好,人形招妖散,名至实归。 白无绝也看向从面如死灰到朝气蓬勃不断恢复中的小丫头,别人找雄亮生怕找不着,倒“又”叫她给“偶遇”了。 “你你……你说谁是玄影的小媳妇儿?”边烬看得懂雄亮的眼神,护主心切,嗓门高了不少。 “她啊。”雄亮当他真心诚问,一指何田田。 “你……”边烬急怒攻心,吐了两口大血。 墨千痕终于追至,显然也听到了方才那句话,拍胸顺气道:“胡、胡、胡说八道!田田公主怎么可能是玄影的小媳妇儿?你不要污人名声!这位,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乃是太傅大人左少邦的夫人!” 边烬狠狠点头,大抵人生第一次认可痕王说话。 “不对!她明明……”雄亮突然有种难言的羞愤感,脸色越来越难看,干脆问何田田,“你说,你是谁媳妇儿?” “我?我是……”何田田瞟了眼白无绝,当她的面,否认是玄影的媳妇儿,会不会伤绝爷的心啊? 雄亮暴喝:“快说!” 何田田被他一吓,臭脾气上来:“要你管!本公主今日是玄影媳妇儿,明日是太傅夫人,行不行?” 边烬又吐两口血,名声啊公主! 雄亮愣怔片刻,羞愤更盛:“你和玄影耍我!” 多新鲜,这么久才闷过弯来。 白无绝撇撇嘴,妖族阶位越高,长的越好看,却不一定智力也高啊。 只不过,雄亮把天作之礼和血擂都了解那么清楚了,怎么就没调查调查左少邦的夫人是谁? 毕竟左少邦更值得妖族惦念不是吗?上次便因何田田自报家门,想以太傅名头逞威,才被雄亮拐走,企图要挟左少邦废武赎人。 可见妖族不是不想对付左少邦,只是惹不起,且对皇都城耳目不通,无从下手罢了。 而痕王娶妃,搞得他们现场观过礼似的,连白无绝的实力都摸了大概,这实在不太寻常。 还有,刺杀墨千痕的两个大宗妖,说是冲着水灵去的,可水灵实际上在白无绝手里这个关键点,雄亮偏偏不知道,刺杀都寻错了目标…… 一定有只手,在刻意拨弄着什么。白无绝推断。 雄亮很快平复情绪,不算太笨地发现此刻身周都是人类武者,唯他一个妖族异类。 于是他动了动脑子,拉拢白无绝:“痕王妃,要不要跟本将军联手,我们合击玄影,将来我在我家王上面前为你美言,保你一命。” “与妖联手?”白无绝不料他竟提出这种建议。 势不两立的双方也能联手,似乎他有过类似经验。 “你我皆为将位,何必斗个两败俱伤?”雄亮道,“玄影这厮,总能闻着水灵的味儿,他一定会为红榜悬赏而来的,你也为了水灵来的吧?与其跟一群人争,不如咱俩合作,我要玄影的命,你则拿回你自己的水灵,不是更轻松吗?” “我自己的水灵?”白无绝目光微闪。 “有人告诉我,你天作之礼名正言顺得来的水灵,还没焐热呢,就被玄影抢走了,你不气吗?”雄亮怂恿道。 “这你也知道?” “本将军无所不知。” “原来如此。”白无绝茅塞顿开。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暗杀墨千痕才不是信息疏漏,而是故意为之,抢夺水灵果然是幌子。 问题又回来了,这么一个被厌弃的皇子,雄亮暗杀他有何益处? 思及此,她转眸望向墨千痕。 而雄亮已经悄然瞄了他好几眼了,只不过现下这境况,要紧的并非暗杀他,而是自保。 诚如三殿墨清淮所言,雄亮其实被一高手重创,逃到妖王地盘寻求庇护,欺负欺负何田田这种软柿子还行,与血擂成就“将位”威名的白无绝交手,不定能有好果子吃。 否则也不用拉拢怂恿了。 “怎么样,要不要合作?”雄亮问。 白无绝也问:“你替谁办事?” “什么……”雄亮眼神飘忽了一下。 “你说‘有人告诉你’,谁告诉你的?借妖族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皇都城打东探西搜集消息,是谁,给你通信,许你方便,御你暗杀皇子?”白无绝步步紧问。 雄亮蓦地睁圆双眼,被问的慌了。 何田田等人莫名其妙。 墨千痕则搔了搔面具鼻尖。 “痕王纳妃当夜,假装抢夺水灵,看似有情可原实施暗杀,这么好的名目,这么妙的机会,也是那人教给你的吗?”白无绝逼问。 雄亮干巴巴地咽口唾沫。 白无绝幽暗深沉的目光宛若尖刺:“说出他的名字,我给你一个痛快。” 任何想杀墨千痕的,都得过她这关。 墨千痕的命,他体内半块木灵,只能是她白无绝的。 谁敢来抢! 028章 强行装傻 “疯女人,不与你纠缠了!”雄亮拉拢不得,还露了大馅,不玩了,走为上计。 白无绝迷蝶掌起,天罗地网般将雄亮留在原地。 雄亮将军羽翎索回防,舞成另一张绚丽大网。 “是墨连野吧?”白无绝毫不避讳说出这个名字。 知情知底,又对墨千痕屡出杀招的,目前只有墨连海和墨连野,前者猪脑子早已鉴定完,后者先给婚契,后密水灵,纵容兄弟,城府深沉,舍他其谁呢? 墨连野名字一出,雄亮方寸大乱,挨了一掌:“胡说!” 白无绝扬唇:“你可以死了。” 此番不再投鼠忌器,也不再力有不逮,她出手毫无顾忌,迷蝶掌翻来覆去,纯熟无比,变化多端,逼的雄亮节节败退。 雄亮毕竟是将位,妖体强悍,碾压人类同阶,即便有伤,也能将一条羽翎索使得出神入化,或直或弯,或挑或勾,一时算不得输。 白无绝精于掌法,比白氏大宗任何一个人都领悟深厚,更加明白“迷”这个字的奥义,再加上她体内的原位水灵,可助她凝结自然界空气里的水汽,凝水为珠,夹在掌法之中,包覆上元力,便如暗器,令人防不胜防。 雄亮挨了几下,肌肤上的冷冽之气让他不禁想起守望城东的事来。 那触觉,那寒意…… “你!你是……” 白无绝一连打出十二掌,逼他跌退数丈。 “叭!” 乱掌之中弹起一声不易察觉的响指。 黑气从白无绝额心一涌。 雄亮身形暴退,眼望近在咫尺的一片掌影,意海神识轰鸣不绝,他身躯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白无绝的手拂过他脑门,红唇微张:“破!” 与此同时,远处黑漆漆的石影里,一道碧芒一现即隐。 雄亮后心陡地迸出一蓬鲜血。 白无绝也掌心元力内灌,震碎了他紫府内的妖丹。 在即将连同魂核一起震碎时,白无绝留了一手,拿元力将魂核严实裹着,渡了出来,扔进了印迹晶环。 绑在她印迹晶环上的红榜半点也未沾染到魂核气泽,是以并未触发任务结束,别人的红榜自然亦完好无损。 而在场几人,除了她,都不是冲猎杀雄亮来的,她这点小手脚,即便看在眼里,也一致选择了心照不宣。 雄亮妖丹魂核双失,化作黑烟,久久不散。 白无绝默然而立,刚刚,碧绿色光芒…… 碧色,该是小宗位的元力色彩,但小宗位怎能一招击伤将位妖族呢? 那,到底是什么? 或者说,是谁? 她很想去山石后面看个究竟,又怕贸然过去惹人不悦,既不愿现身,亦无恶意,还是不要去惊扰的好。 神识中传来一股波动,印迹晶环里的功值增加了一万,还剩一万一的债务,估计今日也能凑够。 妖王若真,少不得一起收了。 这边打的激烈,那边管大春哀呼:“救、救我!” “哎呀,怎么把你忘了!”何田田一拍脑门,赶紧扶他退至一旁,顺便把边烬也扶了过来。 管大春老大一壮汉,失血过多虚软的跟面条似的。 哭嚷道:“田田公主,看在我老管舍命相救的份上,求你了,帮我们约见玄影吧!” “你说你怎么还惦着这事呢,快别说话……这么严重,你会不会死啊?”何田田查看他伤势道。 “用这个。”墨千痕递过来一个红泥药罐。 “咦?”何田田一瞅,“这不是医官们的金创药吗?平时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你从哪儿弄的?” 在北骨国,受伤跟家常便饭一样,因此治疗外伤的药格外贵重一些。 这种从东湛国济澜医殿进贡来的金创药,收敛伤口、止血愈创,功效显著,尤为珍贵,奉作御药。 也就是说非皇庭中人,一般无福享用。 痕王嘛,弃子一颗,不可能用得起才对。 “半路捡的。”墨千痕嘿笑道。 “行啊,狗屎运啊。”何田田没心眼地往管大春腹部伤口上一倒。 “省着点,省着点!”墨千痕一把抢过去,掂了掂,心疼地揣印迹晶环里了。 “小气!”何田田道。 接着她退后一步,恭恭敬敬冲管大春地一礼:“谢谢你奋不顾身救我,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了,还请以后不要再跟着我了。” 管大春忙还礼:“在北城,怪老管和承文兄方法不当,引起了误会,多谢公主肯将此事勾销,那……约见玄影呢?” 何田田斜眼瞄着白无绝的方向,想了想,道:“本公主帮你们约,至于见不见,得看玄影的意思。” “自然,自然,多谢公主。”管大春感恩戴德,直觉得这伤受的值了。 白无绝一掌拍散雄亮遗留的残迹,缓缓回身,正纳闷约见玄影很重要吗?不期然,与墨千痕视线对了个正着。 痕王方才看何田田偷瞄白无绝,便也跟着偷瞄,眸光极具兴致。 白无绝又有那种被看穿了的错觉。 “嘿!”墨千痕见她察觉,瞬间变出兴高采烈的样子,“王妃姐姐好棒哦,猎杀雄亮,任务完成,我们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这小子不会没看到她腕子上的红榜一没变色、二没碎断,却还敢睁着俩眼说瞎话,强行装傻,属实没有几年难以修成这般功力。 白无绝眉宇冷傲,嘴角可疑地抽了抽。 “我不走!我要找少邦哥哥!”何田田唱反调。 嘿!就等这个呢。墨千痕墨千痕傻笑着扶了扶面具。 “不许乱跑,跟我走。”白无绝道。 “我就不下山。”何田田犟。 白无绝无奈:“不下山,上山。” 何田田欢呼一声,抱住她手臂,见风使舵道:“上山好,上山好,我跟绝爷走,绝爷走去哪儿我就跟去哪儿。” 庞承文这时赶来,他与管大春均已负伤,幸得何田田允诺约见玄影,心愿达成,免得拖累白无绝一行,便定了归心馆静候何田田佳音,这就道别下山。 边烬伤势不轻,何田田让庞承文把他一并带走了。 而三个土匪,拴了绳子,由墨千痕牵着,继续当导盲犬。 “带我们去永福寨。”白无绝命令。 此女子残暴,三匪亲眼见过,也亲身领教过,一路走得很是乖巧,到了岔路口,还主动示意走哪边,甚殷勤。 直看得何田田啧啧称奇,这还是一上来就对自己下杀手的恶匪强盗吗? “绝爷,去永福寨干嘛?”何田田问。 “公、公主!小的知道!”前头一匪毛遂自荐。 “你说。”何田田赏他开口。 “你们的红榜目标雄亮将军,此刻就在我们寨子里,寨主派人出来,其实是叫小的们给诸位英雄好汉引路,领你们进寨子的。” 这三个匪徒并未看见白无绝已经杀了雄亮,早就编好的瞎话说来就来。 哦?白无绝不想竟听到这种解释,她去永福寨,是打算一探妖王究竟的,现在看来,所有人最终或许都会被骗去永福寨。 将人聚往一处,妖王不怕引火烧身吗? 还是说,她猜错了,并没有什么妖王。 何田田听了不由暗笑,但见白无绝面无表情,她也不戳穿,玩心兴起。 “不早说!引路就引路,打打杀杀做什么?叫我们进寨之前先脱层皮吗?”她假装不悦,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 “寨主说低阶位的不配为英雄好汉,也不配进寨子,直接筛掉一批,杀了了事。” “杀?叫你杀!” 何田田追他,一通乱打。 墨千痕低声对白无绝道:“看样子,雄亮奔逃永福山,可算找了个好窝,这是想把我们一锅烩啊,还好姐姐你除了他。” “说起奔逃,谁逼他的呢?”白无绝目不斜视。 墨千痕:“……” “雄亮方才连狂化都没使出,我杀他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谁逼他近期狂化过,如今正处于虚弱?”白无绝道。 墨千痕眼神闪烁,趴她耳边:“是我。” 这就认了? 029章 气息很诡异 “我以为你至少会耍耍赖。”白无绝偏开脑袋。 “姐姐都提点的那么明显了,我耍赖还有用吗?”墨千痕又想靠近她。 白无绝一根手指抵他肩窝:“坦白从宽,很好,那你知道这山上的寨子是妖寨吗?” “妖寨?”墨千痕一怔。 “没听雄亮喊‘我家王上’?” “寨主不能是王位武者吗?” “‘我家’……”白无绝总觉得这个称呼太亲昵了。 “若真是妖寨,哈!”墨千痕当然不会质疑她的猜测,“好险哦,幸好我懂得穷寇莫追,没有追上山来,否则凶多吉少喽。” “可惜,你此刻就在山上。”白无绝道。 且冲大凶而去。 墨千痕受惊,抓住她手,慌道:“好怕好怕,姐姐,你可得保护好我。” “喂!你干嘛?离我家绝爷远点!”何田田打人打累了,回来一看墨千痕动作,一把将他扯开了。 墨千痕“哎呦”一声,险些跌个跟头。 白无绝甩了甩手,不想再理这个深藏不露扮猪吃虎又能装会演的臭小子。 同时庆幸先前打消了把他曝尸荒野的念头,不然,以他重创雄亮的实力,反杀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 山路渐行渐宽,遇了几波暗哨,三匪主动上前交涉,保得白无绝一行畅通无阻地过去了,越发贴心。 白无绝下意识一瞟墨千痕,后者也正投来叫她“当心”的眼神。 霞光四射,山林隐约间,出现一座寨门。 何田田有气无力道:“终于到了,累死本公主了。” 白无绝驻足遥望:“这里气息很诡异。” 墨千痕也感应一番:“比姐姐你的元力还诡异。” 望了好一会儿,白无绝突地抓住一匪,元力往他气海丹田中一涌,片刻松开,又如此探了另两名土匪。 “妖气。” 三人体内妖气并不明显,以至于一路来她都没有发现端倪,但这寨子中,所有妖气汇集一处,便掩不住了。 果然是妖寨,她没有猜错。 “妖王,蝠类妖王。”白无绝肯定道。 “姐姐何以断定?”墨千痕问。 白无绝未答,冷望三匪:“给他当血奴妖傀,真不如死了干脆。” 她的家族,白氏大宗,主要在空间术法上登峰造极,而身为家主,另一门辅修课业,也不能落下,叫做《异禀》,讲的是妖族各个族系的能力天赋。 而她当年的家主试炼,便是到大封里——大封实名大缝,雅名大封,乃界与界之间的浑浊地带,她需要在大封里找到一种天赋为疗愈的妖霾。 凭借所学,她找是找到了,可惜被一个小贼夺了去,害的她不仅差点试炼失败,还因同时丢了钥玺,挨过三十道刲天尺之刑……往事不堪回首。 话说眼下。 “蝠妖嗜血,擅操纵,制妖傀,天赋是增益。”白无绝这才答了墨千痕所问。 早该想到,永福寨若被妖王占领,这么多匪徒却是人类,想要他们乖乖听话,永不离山,永不背叛,须得使些非常手段才行。 制成妖傀,一劳永逸。 妖王的根底,自也显而易见,必是蝠类。 “啊,怪不得随便一个土匪都是真宗位,这阶位竟是增益来的!你们好样的,自甘堕落啊!”墨千痕叫道。 三匪不料白无绝一说一个准儿,吓得磕头。 “我们被逼的呀!如诸位今日一般,我们本是过山武者,被引入寨,再也回不去了!” “妖王骗我们饮了他的血,让我们元力大增,但他的血也是毒药,每隔三日,需得再饮,否则就会腐肌化骨,体烂而亡!” “如果能重来,我们倒愿一开始就求得一死,可现如今,寸寸腐坏太痛苦了,我们只能任由摆布啊!” 这些话不假,白无绝对墨千痕一点头。 “蝠妖王太坏了!”何田田骂。 白无绝又想到什么:“我们……是他的新食物。” “蝠妖血养妖傀,同时嗜血,这次红榜,百名武者,甚至更多,岂非他桌上一顿饕餮盛宴?”墨千痕吸了口冷气。 何田田也明白了:“杀掉低阶位武者,筛选优质食物,以雄亮在永福寨为饵,把我们诱引至此,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傀儡,还得负责给蝠王补血?” 三匪又点头又叩头,祈求饶恕。 “白瞎本公主的同情之心,你们助纣为虐,也坏死了!”何田田敲木鱼般狠敲三人后脑勺。 总归恶行被揭发了个半分不差,三匪哪敢吃痛叫喊,咬牙强行忍着。 “瞧瞧这是谁?好歹一公主,居然欺负弱小?” 寨门前另一条山道上,转过来一行人,领头的男子,戴了一顶帽子,身形高大,嘴里打抱不平。 “墨连海?”何田田扭头一望,继而愠怒,“弱小?你懂个毛毛!还有,你怎么在这儿?少邦哥哥知道你逃狱吗?” “逃狱?原来左少邦没跟你这位名义上的夫人交代此事啊。”墨连海两丈外站定。 何田田小脸泛红:“你敢直呼少邦哥哥名字!” “本公子不是皇子了,直呼左少邦之名又如何?”墨连海光脚不怕穿鞋的。 “你……”何田田还想说什么。 “田田公主,四弟没有逃狱,他是被太傅放出来的,而且,他已经被贬为庶了。”墨千痕好心好意解释道。 “滚!”墨连海、何田田同声大喝。 墨千痕缩了缩脖子,躲白无绝身后了。 “何田田你何必摆一副护夫嘴脸?本公子一出水牢可听说了,你跟玄影竟还有一腿,本公子非常好奇,你不是心仪左少邦吗?怎么又勾搭上玄影了?”墨连海嘲讽道。 以前看在何家和左少邦的面子上,他对何田田不甚恭敬,却也不会公然欺侮,如今何家和左少邦联手搞他,他凭什么要讲情面? 何况,他与玄影也有一笔旧账呢。 一语侮辱三个人,墨连海心里很得意。 “你!什么勾搭!你嘴里放干净些!你以为谁都跟谢家那位一样,随随便便勾搭男人啊?”何田田恼羞,反唇相讥。 “谢家哪位?公主,亏你成亲的时候我还随了大礼,怎如此不懂礼数,非议长辈?”墨连海身后走出一位妖娆妩媚的女子来,懒洋洋的声调极为惑人。 何田田自是认得她:“谢、谢……” “不客气,谢家与何家地位相若,随礼还不是应该的么?只是啊,你这丫头,以下犯上,出言不逊,自断一条手臂当做赔罪吧。”谢遥抚了抚鬓角的碎发。 何田田身躯一颤,不由得跌退两步。 白无绝扶她:“别怕,我在。” “嗯。”何田田心神大定。 “痕王妃,又见面了,你讨厌哦,先给三殿出头,又给何田田撑腰,闲的没事干吗?”谢遥没忘归心馆那交手瞬间的震撼,多少忌惮着她的迷蝶掌。 “不劳长辈操心。”白无绝加重“长辈”二字。 030章 你是人吗? 谢遥风情万种地哼哼一笑:“何田田跟玄影暗通款曲,而玄影抢了你的水灵,你这女人不与何田田反目,还装的姐妹情深,你蠢吗?” “长辈管的太宽了。”白无绝冷道。 “保不齐,你还肖想左少邦,不舍公主这块垫脚石吧?”谢遥勾唇,故意瞄向何田田,“先有替嫁不成,扮做婢女也要混进太傅府,后有天作之礼,引得左少邦亲身驾临,人人都说啊,左少邦已经上钩,被这小婢女……哦不,痕王妃,勾的神魂颠倒欲罢不能了。” 何田田急喝:“你瞎说!” 墨千痕也道:“王上慎言。” 白无绝只是皱皱眉。 墨连海自恃小姨在众人之中阶位最高,口无遮拦道:“有意思!有意思!太傅夫人与玄影不清不白,太傅则与婢女不清不楚……” 突然,一颗石子激射过来,打落他两颗大门牙。 “谁?”墨连海一口血,说话都漏了风。 谢遥不愧为王位,目光瞬间投向白无绝身后:“给本王滚出来!” 白无绝脊背莫名一凉,扭头与一双冷酷眸子对上。 那双眸子也如墨千痕一般隐在漆黑面具里,却只是半截,露出单薄的粉色嘴唇和孤傲下颌。 他一身黑袍,似玄影一般,在他前面也有一名土匪带路,到了地头,被他一掌毫不留情地拍死了。 “你是什么人?”谢遥堂堂王位,却不敢托大,拉住了暴躁的墨连海,把他往边上一推,免得他胡来。 “被污言秽语脏了耳朵的人。”那人道。 “本王乃谢家谢遥,你敢伤我外甥?”报了家门,又报了阶位,谢遥企图威慑对方。 岂料人家根本不惧:“伤了又如何?” “本王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玄影。” 什么? 连带白无绝在内,无人不惊。 “你、你?”墨连海捂着满是血的嘴巴,想起旧仇,又恨又怒,可又显然敌不过人家,只得狂拽谢遥衣袖,求小姨做主。 谢遥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慰,刚想说什么。 “玄影?”另一边山路上,墨清淮也到了,温和眸光直落在自称玄影那人身上。 说来他跟玄影并不认识,不过望月宝阁远观一面,守望城回皇都城的路上恍惚一面,所以这会儿,口气似生似熟。 “呀,三殿。”谢遥立刻变了一张脸,霎时笑意盈盈。 “参见王上。”墨清淮见礼,然后走向“玄影”,脸色多少有些复杂,玄影虽说救过何田田,但也抢了白无绝水灵,真不知此刻该责问,还是该致谢。 踯躅片刻,他开口:“水灵……” “吞了。”半块面具道。 玄影在望月宝阁就做过生吞水灵的壮举,是以他这样说,倒也不稀奇。 两句话的工夫,又有不少系着红榜的武者抵达寨门前,见到玄影,听到这话,纷纷腹诽他这是什么癖好啊,得了修炼宝物,却不善用,而是生吞活吃,真够暴殄天物的。 时隔多日,剖腹取卵已经不现实了,大家暗骂几句也就罢了。 墨清淮笑了笑:“阁下不必误会,本殿只是一问,也好让这件事有个着落。” 话落,他特地看向白无绝。 原来是为她问的。 然而白无绝似乎没有听到,只盯着半块面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个来回。 她见过满大街都是模仿玄影的,这还是头一个敢自称自己是玄影的,不怕麻烦缠身吗? “舅舅久寻阁下不着,今日清淮得遇,请受清淮一拜,谢谢阁下舍命救回清淮的表妹何田田。”墨清淮调转话锋,郑重施礼。 “表哥。”何田田上来拉住他,免得他拜错了人,“我跟玄影关系好着呢,不用谢,不用谢。” “不得无礼!”墨清淮执意拜谢。 半块面具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何田田冲他翻个白眼,要不是为了给白无绝保守秘密,一定当场戳穿这个傲慢的冒牌货。 可这个眼神在旁人看来,成了“眉来眼去”。 墨清淮生怕表妹当众失仪,将她扯到了身后。 白无绝这时才打招呼:“三殿。” 墨清淮牵着何田田走向她:“本殿还大言不惭得了水灵送你呢,瞧瞧,竟落你后面了。” 此言,不知犯了什么忌,竟惹得谢遥和半块面具一齐沉眸,前者幽怨,后者凶狠,把墨清淮瞪了一遍。 空气一瞬间就凝结起来。 高手生气,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墨清淮倒不觉得自己话里有何不妥,彬彬有礼地道:“看来都知道雄亮在这寨子里了,那一起进去吧。” 白无绝点头:“好。” “三殿,借一步……”谢遥挨上来。 “长辈先请。”白无绝手臂横在墨清淮身前。 墨清淮会意让路:“王上,请。” “跟在本王身边安全的多。”谢遥抚了抚鬓发。 白无绝道:“他的安全,我负责。” “就凭你?你负责得了吗?”谢遥藐视道。 “尽力而为。”白无绝面若冰霜。 谢遥哼笑:“你怕是不知道……” 墨连海叫:“小姨!” “好狗不挡路。”半块面具后头站了一会儿,耐性不好地一挥袖,将前面四人拨到两边。 白无绝与谢遥一边,墨清淮与墨连海一边,把当中的路给让了出来。 墨清淮踉跄半步,礼貌微笑:“玄影公子,请。” “他才不是……”何田田忍不住。 “你跟玄影不是很要好吗?怎么见面害羞的都不敢说话?”墨千痕冷不丁搡了她一把,将她推到半块面具身后,差点撞上人家脊梁骨。 “丑八怪,你!”何田田怒目转身。 这时,寨门四敞大开。 一个腰圆膀阔的大胡子,抚着肚子,大步流星迎了出来。 “哈哈哈,贵客啊!”他眼睛放光,热情洋溢,“小的们,酒席摆好了吗,快,快,喜迎贵客!” 给众武者领路的匪徒们就地跪拜:“寨主!我等不辱使命!请寨主笑纳。” 笑纳? 好奇怪的用词。 其他人不懂,白无绝和墨千痕、何田田三人却已经心如明镜了。 大胡子舒爽大笑:“好好,快去帮忙抬酒。” “是!”众匪从命。 “贵客们啊,”大胡子眼睛从众多武者手腕上的红榜一扫而过,笑成一条线,“全都进来坐吧,随意啊,随意,呦!这两位戴面具的,让本王猜猜,痕王!玄影!对不对?” 本王? 这个自称,又让众人懵了一会儿。 “王妃姐姐。”墨千痕没出息地往白无绝身后一躲。 反观半块面具,镇定自若,冷傲非常,就连白无绝都觉得此人像极自己。 “哈哈!猜对了!”大胡子抚掌笑道,“啊!这位……莫非是痕王妃?果如传言,貌美冷艳,听说还是将位呢,哈哈,本王敬重有实力的人,请上座,一定要上座!” 白无绝感知明锐,神识往他身上一探,旋即收回。 蝠王,错不了! 大胡子的胡子修剪的整齐光润,鼻若悬胆,目如皎月,身上毫无粗犷之气,有的只是热情开朗。 他一一客套:“玄影,听说你行踪飘忽,你的到来真是让这里蓬荜生……” 半块面具不等他说完,目视前方就进寨去了。 不给王位面子,够狂傲! “痕王妃,听说你封妃当日……” 白无绝也目不斜视擦过他的肩,直入寨去。 何田田小跑跟上她,嘀咕道:“一个土匪头子,听说的还挺多!” “诸位,请!”大胡子捋捋胡子,招呼大家。 也不知半块面具怎么想的,何田田与白无绝一落坐,他居然把墨千痕挤到一边,强硬地坐在了白无绝左侧。 墨千痕敢怒不敢言,也不敢跟何田田抢白无绝右侧的位置,只好坐半块面具下首了。 何田田那边,依次是墨清淮、谢遥和墨连海。 大胡子自然也在这厢上座。 哗啦啦,菜还没上,酒已倒满了众人跟前的海碗。 “贵客驾临,有失远迎,本王先干为敬。”大胡子端碗便喝。 宴无好宴,众武者一个也没动。 毕竟土匪一上来可不是迎宾的,而是先杀了一波,此刻坐在这里的,便有不少是带伤的。 过百名武者去了三成,退了三成,剩下在此的,大概四十余人。 “本王喝了,你们不喝?”大胡子一摔碗。 四周匪众拍案而起。 武者们的酒桌是被围在中间的,四周除了入席的匪众,还有负责守卫的,寨主一摔碗,直把刀剑指向中间。 虽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这个虎穴非常凶险,来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寨主是王位啊! 众人不得不各自端起酒碗来。 大胡子已经干了,这酒里定然没毒,但酒里另有别的东西,怕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白无绝先隔着何田田按住了墨清淮的碗,再冷声道:“王上,我先问一句,雄亮到底在不在这里?” 雄亮在不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一招先声夺人,成功让大家搁下了酒碗。 “在!当然在!”大胡子肯定地道,“本王知道你们为何而来,早就备好了雄亮这盘大餐。还请干了餐前开胃酒,也是本王与贵客的见面酒,干了再谈其他。” 如此倒不好推三阻四了,武者们相继举酒。 “慢着!我还有一问。”白无绝硬把墨清淮的酒碗按在桌子上。 “痕王妃但问无妨。”大胡子耐着性子道。 白无绝给墨清淮一个“绝对不要喝”的眼神,这才缩回手来,缓缓问道:“你……是人吗?” 031章 挣钱还债 大胡子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雄亮是妖,你擒了他?为民除害。还是你包庇了他?你也非人?”白无绝一字一顿地问。 大胡子怔了片刻,大笑:“痕王妃快人快语,本王喜欢!” 白无绝冷声:“回答。” “那雄亮慌不择路逃到本王地盘,本王当然是亲手擒了他。红榜啊水灵啊,本王不感兴趣,寨子冷清,鲜有来客,本王孤单,只想与诸位一醉,尽了兴就把雄亮交出来。”大胡子道。 说的比唱的好听。 白无绝自然不信他,但戳穿了,旁人也未必信自己,只道:“王上屈身在这小小山寨,弃名利于敝屣,佩服。” 大胡子哈哈一笑:“这没什么,来来,喝酒!” “且慢。” “你还有问题?” “我佩服王上,当致以武者最崇高的敬意。”白无绝离席,走到一处空旷之地。 大胡子皱眉:“又是什么意思?” 白无绝:“切磋。” “切……”大胡子险些把肚子里的酒喷出来。 切什么磋啊,喝杯酒这么难吗? 其他人也始料不及,你说你一将位,是王位的对手吗?你配跟人家切磋吗? 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有病!”谢遥阶位在众人之中最高,直接骂她。 白无绝只冲大胡子道:“王上,请赐教。” “简直无礼至极!”谢遥站起,“来者是客,随意向主人讨教,你爹娘没教你礼数吗?难不成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也好,本王教教你什么叫客随主便。” “本王?”大胡子眸光闪了闪。 墨连海骄傲介绍道:“谢家主事人,谢遥,王位。” “啊呀,失敬。”大胡子忙抱拳。 谢遥点点头,接着走向白无绝:“本王与你……呵,切磋,反正寨主交出雄亮之时,我们这些人免不了一场争斗。” 见过碍事的,没见过这么碍事的!白无绝心道。 “此言有理,谢遥王上,请赐教吧。”半块面具突然也站出来,指名道谢要与谢遥……切磋。 “你也敬酒不吃吃罚酒?”谢遥对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感,本能地不想与他为敌。 “免不了一场争斗。”半块面具原话奉还。 谢遥一笑,眸光流转:“你前两日才抢了痕王妃水灵,这会儿又要替她挡灾?冷酷无情,暖心相护,都叫你给演了,不愧有两副面孔,你这面具底下的脸……” “废话太多。”半块面具不待她说完,震袖出掌。 “还是个急性子。”谢遥不敢大意,手一招,取出长剑。 奈何剑锋还没侧过来,就被半块面具的掌风拂到面门,她急忙竖剑一挡,被掌势推着,两人打出了永福寨。 这! 说打就打啊! 人们也被勾起了战意,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免不了一场争斗,不如,现在就作个了结吧。 大胡子眼见众人要失控,急道:“贵客们稍安勿躁,不就是切磋嘛,本王答应痕王妃,为这碗见面酒添个彩!” “我们也来添彩助兴!” “这位兄台,请指教!” “我来领教三殿的竹剑。” “痕王妃,不如跟我打!” 场面大乱。 大胡子仰天一吼:“来人!把不安分的人砍了!” 四周土匪顷刻刀剑齐鸣。 武者们顿如冷水淋头。 大胡子一口一个“贵客”叫着,莫忘了,这里是土匪窝! “高手切磋,要是错过就太可惜了,看客算我们一个吧。”几条黑影从寨子深处走了出来。 他们黑衣蒙面,当先一人白色面巾,口鼻处位置绣着一面飘展的紫色三角形小旗。 她身量较后面几人瘦削很多,腰肢纤细,双峰高耸,一看就是个女子。 “你们?”大胡子一见他们从自己寨子里面而出,脸色瞬变。 “亡旗?”这么扎眼的装束,众人怎能不识? “绝爷……是她……”何田田冲白无绝挤眉弄眼,没头没脑地提示什么。 白无绝蓦地明白了,黑衣蒙面女子! 哎,蒙的原来是白色面巾啊,这么明显的一点,小丫头居然没告诉她。 如此说来,送水灵给玄影的,果然是亡旗中人。 只是这黑衣女子当日为何爽约?还是说,她去了,隐在暗处,见玄影没来,她便也没现身? “我等先到,已饮见面酒,却未欣赏王上的彩头节目,实在可惜,现在补上,总也不算遗憾了。”蒙白巾的黑衣女子坐上半块面具先前坐的地方,翘起二郎腿道。 已饮见面酒? 白无绝心里一沉。 人家约见自己,定有缘由,可别一句话还没说上,就永远闭了嘴。 小小永福寨,群英荟萃。 “痕王妃,开打吧,要是哪个扰了本少旗看节目的雅兴,休怪本少旗箭下无眼。” 黑衣女子一双杀伐果断的眸子犹如利箭,扫过白无绝的脸以及每一个人。 她手下刺客,一端手臂,黝黑箭筒朝向四周。 几支箭筒而已,并不怎么够看,奈何谁也不愿做出头鸟,尤其这位少旗主白巾上绣的紫色小旗,代表她的元力是紫色,也就是将位,一般人可惹不起。 猎杀将位目标,自然派出将位刺客,此乃亡旗规矩。 局面短暂地僵滞住。 半块面具逼走了最碍事的谢遥,亡旗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武者们,白无绝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 大胡子自恃王位,不肯先出手落了身份。 那么,白无绝就不客气了。 一式迷蝶掌拍到大胡子脸上。 “好掌法!”大胡子识货地道。 他身子看似较为粗笨,实则灵活无比,也不知脚下踩了什么步子,躲了开去。 白无绝欺身而上,迷蝶掌连绵不断。 大胡子游刃有余地一一化解,不忘哈哈笑道:“切磋而已,痕王妃不必太过认真。” “瞧,王位就是王位!” “打将位跟玩儿一样。” “哎——有谁知道这位寨主王上的名讳和事迹吗?因何落草为寇啊?”有人提问。 “你们看,痕王妃元力好生奇怪!还有这位王上,元力怎么也奇奇怪怪的?”还有人道。 白无绝异于常人惯了,并未将这种话放在心上,但大胡子心中有鬼,招式蓦地一乱。 “砰!”白无绝一掌拍实。 大胡子胸口一痛,本能地元力吞吐,一股王位的银色息泽浮出了体表,自动护体。 “够了!点到为止!”他道。 白无绝冷哼,掌势不慢反快。 “你这女人!”大胡子身形飘飞,躲过三掌,瞅准虚实,被逼与白无绝对了一掌。 罡气涌动,银屏炸破! 白无绝倒翻落地,嘴角溢出一缕血迹。 大胡子仅仅退了三步。 何田田惊呼离座:“绝爷!” “别去。”墨清淮拉住她。 总是“王妃姐姐”叫个不停的墨千痕,这会儿反倒出奇地安静。 不知是不是黑不溜秋面具的原因,使得他眼神也含了一丝晦暗,在面具里一闪一闪,总有种狡黠的错觉。 但他动作又是怂的,几乎整个人都藏桌子底下去。 这种货色,在遍地武者的北骨国简直形如过街老鼠,人见人厌,正因此,谁都没把他当回事,以至于谁也没瞧见他紧握的双手,以及掌指间蓄势待发的银色元力。 白无绝知他底细,鬼使神差望他一眼。 墨千痕唇语:要当心。 “痕王妃,无须顾虑,全力以赴便是,本少旗的箭,可是很准的,谁动,谁死。”黑衣女子道。 她斜坐长凳,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随意搁在桌面,手指的朝向——也就是臂上袖箭的朝向,巧得很,正对墨千痕。 可惜白无绝没有瞧见这微妙角度。 与王位对战,容不得半点分心,她只匆匆望了墨千痕一眼,就再次盯紧大胡子,浑身绷紧到极致。 “点到即止,无绝,你还不退回来,谢过王上手下留情?”墨清淮拉住何田田之后,打圆场道。 “是啊,是啊,文明切磋,和气比武。” 武者们并不愿意得罪一名王位。 大胡子:“哈哈,就是嘛,痕王妃,停手吧。” “哼!”尽管大家给台阶,大胡子看起来也是个非常大度的人,白无绝还是一声冷哼,不管不顾地飞出几十掌,掌掌对准大胡子的脸。 我去! 太不识相了!众人心骂。 大胡子也觉出白无绝不同寻常,似乎无论如何都要与自己分出高下,既如此,他招式立变,杀机亦显。 不多时,两人再次实打实地对上一掌。 白无绝脚底擦地,直直后跌,“噗”地吐出一口血。 大胡子鼻腔里轻蔑一哼,推着她不断倒退,直到她的后背撞在永福寨大门一侧的立柱上。 “噗——”白无绝再吐一口鲜血。 大胡子骤然低声叹:“有人说你是绊脚石,果然很会坏事儿!本王就不用引以为傲的方式弄你了,让你这么痛快一死,全当对你的仁慈吧。” “有人?墨连野?”白无绝哑声。 自来乾臻郡土,她也没绊过几人的脚。 大胡子目光一颤:“你!” 又猜对了。 “我怎么知道?”白无绝唇边猩红,冷然勾起,“简单,雄亮死前告诉我的。” “雄亮死了?不可能!”大胡子弱声断喝。 红榜任务还没结束,否则谁肯上钩进寨? 可白无绝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你杀了他,却不让红榜沾染他的魂核气息……你……你混进寨子来,你想干什么?”大胡子掌中力道虚了两分。 白无绝认真道:“挣钱,还债。” “什、什么?”大胡子一时没明白,片刻,他眸子一眯,“你知道本王身份了?你要杀本王赚功值?” 白无绝来不及答,呛了口淤血。 “就凭你?”大胡子桀桀低笑,“区区将位,痴心妄想,既然雄亮口风不严,不妨叫你死个明白,没错,正是大殿,他早与本王说过你的事,并求本王收拾两个人。” “我和墨千痕。”白无绝呛咳。 “算你聪明。”大胡子承认,“其实,他与雄亮相熟,跟本王无甚交情,本王志短,只想占山逍遥,收留雄亮,不过看在同族的份上,大殿说要送给本王一顿盛宴,本王才答应顺便帮他收拾点东西。” 借刀杀人,确是墨连野的风格。 堂堂北骨大皇子,堕落到与妖同谋,着实不入流的很。 白无绝目露鄙夷道:“谢家,不会是来给你送餐的吧?” 大殿母族,恐难辞其咎。 何况墨连海也来了。 大胡子目光朝已经远离开的酒桌上一瞟:“是说有人暗助,没想到王位亲临……这下,你可以瞑目了。” 说着他手一沉,将白无绝拍进柱体三寸。 白无绝强忍痛楚,扣住他的手,死死黏住。 032章 杀死妖王,亡旗搞事 两人打得太远,众人看得到他们嘴动,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眺望战况。 “你可知,左少邦也来了?”白无绝道。 不无恐吓意味。 “左少邦?”一听此名,大胡子果然慌了。 更令他骇然的是,从手上幽幽爬过来的诡异触感! 那感觉,令人毛骨悚然,奈何身体半分动弹不得,也躲闪不得,宛若被什么束在了原地,就这么任由其在脉管里寸寸行、寸寸麻地爬进印堂紫府。 接着,神识颤栗! 这是一种精神震慑,从意海里,生出惊悸骇怕,理智上根本无力抵挡。 “这是什么?”大胡子痛苦闭目,不愧王位,本能地向前发出全力一掌。 白无绝五脏六腑宛若集体翻了个个儿,半副身体都要散架,低头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重伤难免了。 而她的原位灵源的力量,也在大胡子紫府里找到了魂核,狠狠一击,震碎。 她此招用的极为娴熟,且没有伤及旁边伴生的妖丹,灵源之力将其一裹,快速收进了印迹晶环。 大胡子目眦欲裂:“原、原……原……” 可惜他没能说出那始祖级灵源的名字,化成一蓬黑烟,与雄亮一般,缭绕不散,估计也极为不甘吧。 “卧槽!” “灰飞烟灭?” “妖族!” 众人被蝎子蜇了腚般,齐刷刷站起。 亡旗刺客垂下装有弩箭的手臂,若有人在意,或能发现,那些箭,好几支是指向白无绝的。 “绝爷!”何田田大眼睛只落在白无绝身上,见她摇摇欲坠,便想冲上前去。 墨千痕终于动了,先行一步抱住了白无绝。 只不过他离座之前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眼那位黑衣女子。 “姐姐对不起,我……” 这种时候,白无绝只能默认他的动作,虚弱靠他肩头,稀里糊涂道:“趁现在,杀了我。” 似乎听到了什么虎狼之词,墨千痕道歉的话就此打住,把她打横抱起来:“你是我的王妃,我敬你爱你都来不及呢,杀你,不如杀了我自己。” “你现在不杀我,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白无绝嘴角止不住地往外溢血。 墨千痕急道:“别说话了!” “放开绝爷!”何田田也过来,伸手接人。 岂料,痕王突然间就硬气了,抱着白无绝随意一旋身,躲开了何田田的手。 何田田没想太多,跺脚道:“你给本公主松手,男女授受不亲!” “正经夫妻,抱抱怎么了?”墨千痕张嘴就来。 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兵刃尽出,一致向外,对准匪徒。 寨主是妖,那么这些虾兵蟹将,即便非妖,也容不得。 大胡子死了,匪徒们没有了妖血来源,势必要腐坏而亡,因此全被激发出了濒死兽性,哇啊啊叫着,人家容不得他们,他们也要拉些人垫背呢! “嗖嗖嗖!” 几只箭矢射杀了最疯狂的几个人。 “瞎叫唤什么?”黑衣女子慢腾腾起身,“本少旗也喝了见面酒,也中了妖毒,怪只怪自己粗心大意,你们这什么行为?不分敌我,不辨是非,残害同胞?” 若换成任何一个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定会遭到匪徒们更残酷的攻击,可亡旗刺客早到寨子一步,的的确确喝了妖王血酒,暂押寨中,大家伙儿都是亲眼看着的,说她是自己人已不为过。 自己人这样说,匪众冷静下来。 他们本也是人类,与这些接了红榜猎妖的武者同族同根,真正的仇人应该是妖王才对。 黑衣女子转向白无绝,不咸不淡地拱了拱手:“谢过痕王妃替我们报仇雪恨。” “谢过痕王妃替我们报仇雪恨!” 这句话或许有什么魔力,匪徒们喊完之后,突觉身心舒爽,这么多年了,活的哪还像个人?死前大仇得报,死也值了,死也无惧! 若论生死看轻,无人能比亡旗。 白无绝靠在墨千痕怀里,斜望黑衣女子稳重沉凝的眸子,心生敬佩。 “你们,也该好好感谢痕王妃,否则见面酒一喝,成为靠血为生侍奉血主的妖傀就是你们的下场,这寨主是蝠类妖王,天赋蕴藏于血,有增益之效,也有腐坏之毒,不信,可探探我们气海。”黑衣女子又对众红榜武者道。 哪还用探,大胡子是妖,每个人都亲眼所见。 而亡旗刺客,向来只重生杀,不屑撒谎。 于是,众武者们也冲白无绝拱手,至此方才明白她之前的一番苦心。 感慨之际,居然谁也没去想为何白无绝好像未卜先知,精准预知了妖王底细? 正这时,一道冷芒从人们视野里划过。 左等右等不见谢遥回来的墨连海,竟抽出一柄长剑,直刺白无绝! “他要毁誓!” “他疯了!” 剑锋挨着何田田鼻尖过去,小丫头吓傻了。 所有人都以为墨连海想趁着白无绝重伤而杀她,可他的剑却在快要刺中白无绝的时候,斜上一挑。 终究不敢毁弃血誓,承受生命代价。 剑锋太近,墨千痕不敢冒险,抱着白无绝的手臂猛地用力,脚尖在地上一捻,转身,把自己后背迎向剑势。 很好!墨连海露出了得逞笑意,剑花一挽,剑刃回劈。 众人恍悟,他的目标,原是墨千痕! 利剑切开皮肉。 墨连海前不久于血擂上服过转元秘丹,正值药后虚弱,不然也不会一路需要谢遥随同保护了,是以这一剑的威力,远未发挥出大宗位实力,只递进了不过两寸。 下一刻,他就被墨千痕一脚踢飞了。 白无绝眼看墨千痕受伤,眸光阴沉的几能洇出水来,勉提元力,在他后肋伤处连点数下,给他封穴止血。 动作做完,她嘴角再次溢血。 接着她又咬紧银牙,指尖一掐,强提本命元力,凝出一颗玄黑水珠,正要弹向墨连海。 这一指弹出去,墨连海必定身亡。 墨千痕上次受伤还要死要活的呢,这次居然不痛不痒,仿佛被刺的不是他一般,只搂紧怀里的人。 “姐姐,别为我杀人,别犯族规。” “族规?”白无绝身躯一震,水珠崩散。 “嗖嗖嗖!” 几声箭啸,亡旗再度出手。 而这次的射击目标,是墨连海。 他被墨千痕踢了一脚,非常纳闷痕王的力道如何这般强劲了?身子犹在半空之中,猝不及防乱箭袭来,落地成了刺猬,苟延残喘地扭动了几下,眼看活不成了。 白无绝眼神震动:“你怎知我家族规?” 墨千痕不答,别过脸去,呼天抢地一声:“四弟——” 寂静的场面霎时爆了。 “妈呀,亡旗谁都敢杀啊!” “谢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围观者会遭池鱼之殃吗?” 众人不约而同退开数步,想要躲避是非。 可这不过自我安慰,今日在此的,怕是一个都躲不过去。 “安静!本少旗现为将死之人,会怕谢家寻仇吗?至于诸位,莫担心,亡旗干的就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营生,有源头,有名目,连累不到你们。”黑衣女子扬声一喊。 只见她从怀里取出一条六寸长三寸宽的黑色绢布,与她印迹晶环上的红榜系在了一处。 “黑榜!” “有人买了墨连海的命!” “是谁如此大胆?” 人们被那黑色绢布惊得议论纷纷。 堂堂皇子,虽说平时挺张扬的,但谁见了他,不得让他、惧他、恭维他?他也自负身份,顾念一些皇家脸面,并未听说与什么人结下生死大仇……哦不!有个人! 无数视线唰唰地甩向白无绝。 血擂决斗,可谓生死大仇。 会是她吗? 白无绝仍在计较族规泄露的事儿。 “雇主信息保密,但本少旗可以负责任地告诉诸位,这条黑榜,绝非痕王妃所下,她连妖王都干掉了,杀墨连海根本无须假他人之手。”黑衣女子此言,算是还了白无绝勇杀妖王给大家报仇的人情。 也是。 还有血擂上,她是有机会名正言顺杀死墨连海的,那个时候不杀,现在又何必买凶来杀? 现场横尸,人心惶惶。 墨清淮快步跑到墨连海身边,明眸内一片沉痛。 墨连海眼珠子瞪得几乎脱出框来,死不瞑目。 “晦气!老子领个红榜,正主没见着呢,先死了一个妖王,又死了一个废黜皇子……”不知谁抱怨出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啊! 雄亮呢? “少旗主,你比我等先到一步,方才也是从里面行出,这妖王说雄亮就在寨子里,不知真假?” “咱们红榜还在,说明雄亮未被击杀,少旗主,您不惜饮下妖血毒酒,是否已将雄亮制住?” “红榜素以亡旗马首是瞻,我等同来,确想浑水摸鱼,但也识得时务,不与亡旗争功,您只让我们看看鱼成不?” 黑衣女子竖起手掌,示意大家安静,道:“我们饮下毒酒,佯装顺服,已暗中将这寨子里里外外搜了一遍,可惜,没能找到雄亮。” 什么?! “亡旗也走空?” “妖王骗人?” “白忙活一场!” “怎么算白忙活呢?”黑衣女子眸光一转,往墨清淮身上一带,“你们忘了是谁负责发放红榜吗?” 这意思? 黑衣女子目中冷笑。 白无绝闻言一惊,暂顾不得族规的事了。 “少旗主,你要号召大家抢夺红榜悬赏的水灵吗?”墨清淮心思剔透,将墨连海的眼睛抚上,缓缓站起,回身望向亡旗。 没错,三殿派发红榜的时候,曾言“任务完成者,持榜向本殿领赏”,这么说,他身上应该有一颗水灵! “亡旗对和刺杀无关的事不感兴趣,本少旗只是提醒大家一下,免得忙活这么久,竹篮打水一场空,仅此而已。”黑衣女子说着,率领手下刺客退至边缘处。 她无意抢夺,然她话间造的势,足以燎原! 水灵不能置于印迹晶环,势必要以元力裹着,贴身存放。 人们眼神倏地炽热,盯住墨清淮,贪婪尽显。 这位三皇子殿下,温润谦和,平易近人,与大家相对这么久,居然谁都没有想过打他的主意,要不是亡旗头领一言,人们几乎快把他这个人给忽略了。 荒山野岭,土匪窝里,已经死了一个废黜皇子了,若不小心再死一个,好像也没什么突兀。 与猎杀雄亮比,三殿真宗位,好杀的多。 墨清淮面色凝重,却不惊惧,望着不断朝他逼近的武者,将常拿在手里的檀香扇插在了腰间,缓缓解下竹剑。 一记剑花,轻灵漂亮,遥防众人。 四十余兵刃也指向了他。 “住手,雄亮……已经被我杀了。”一道虚弱沙哑的声音道。 033章 特殊癖好 所有人一滞。 “别出头!”墨千痕抱紧白无绝。 “三殿,请你过来。”白无绝伤的不轻,没能挣脱出墨千痕怀抱,只得这般道。 墨清淮回头,看她时皱了皱眉。 何田田急急忙忙把他拉到白无绝身边。 白无绝引出印迹晶环里的雄亮魂核,往自己红榜上一靠,继而捏碎魂核。 只见得那流光莹莹的红榜唰地就变白了。 而同一任务的所有红榜刹那间碎断,化成齑粉。 众人各自望着空空如也的手腕,微微愣怔。 现在,唯剩白无绝手上这一条红榜了,她递给墨清淮:“任务完成,悬赏拿来。” “无绝……”墨清淮迟迟不接。 还是何田田,把红榜塞到了他掌心里。 出于规则,墨清淮必须将水灵交给白无绝。 于是,那些心怀不轨的目光,集体调转方向——尽管前一刻还在向她致谢,这一刻却忘恩负义地成了贪婪。 她是将位不假,与雄亮一样难以战胜,但是,她受了重伤也是真,没有人扶,她连站都站不稳! “啊!”何田田这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掩口惊呼,身子瞬间挡在了白无绝前面。 墨清淮抿唇不语,也往前一站。 黑衣女子不料事情竟发展成这样,望着白无绝吹了两下面巾,似乎被气到了。 白无绝实在想不明白亡旗为什么陷害三殿,容不得思量,她拈着枣儿大小流转冰蓝光泽的水灵,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送进了口中。 生吞! 这情景…… 疯了!疯了! 有人模仿玄影戴面具,有人模仿玄影穿黑袍,痕王妃更狠,直接模仿玄影的异食癖。 难不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这颗水灵会像封妃水灵一样再被人抢走? 简直荒唐! “自然灵源,天地精华,炼化一载,受益百年,你学谁不好,偏学玄影,生吞活吃,暴殄天物!” “快!趁她还没消化!” “剖腹取卵!” “上啊——” 墨千痕抱着白无绝一连倒退。 墨清淮挥开竹剑,荡出一层青碧剑气。 何田田不过小元位,对方武者最低的也是小宗位,她站到白无绝前头,纯属下意识行为,根本没想过怎么抵挡。 要不是墨清淮将她往身后一塞,她的小命就被第一波攻势割韭菜似的割走了。 突如其来的内讧,把匪众们看的一愣一愣的,搞什么,在别人家里打架,你们要不要给主人点面子啊? “哐!” 墨千痕后背撞上摞高的酒缸。 无路可退了! 墨清淮寡不敌众,还要兼顾何田田,很快被人冲破防线。 一柄长刀砍向白无绝。 墨千痕抱着她旋步躲避。 “咣!” 酒缸被刀刃砸破。 酒水漫洒,淋了墨千痕一身,后肋上的伤口传来透彻心扉的疼痛,他不由得动作一滞。 刀锋行云流水般变招,横向切去。 怀里有个人,墨千痕根本腾不出手来取武器,只能一低头,再躲。 而这时,越发多的兵器挟身而来。 墨千痕手臂挨了一刀,他咬牙不吭声,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以免摔了她。 “放下我,你这样施展不开。”白无绝挣了挣。 “别动!”墨千痕腾挪闪避,狼狈至极,却不肯放手。 众武者但见这个怂名在外的痕王竟躲得过他们围攻,大感意外,同时还感到有些羞耻,一个怂货,久拿不下,丢人大了! 几支箭矢激射过来。 首当其冲几个人,当场中箭,倒地而亡。 “亡旗?” “你们有病?” “不是不感兴趣吗?” 黑衣女子平端手臂,冷笑一声:“反正饮了妖王血,死期已定,本少旗想来兴致就来兴致,想杀谁就杀谁,哪个敢管我?”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些大义凛然之词,全喂狗了吗? “表哥!”何田田突地惊呼。 墨清淮挂了彩。 白无绝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想要加紧把刚刚吞服的水灵催化掉,奈何事态紧急,几柄刀剑切过墨清淮,直袭自己这边。 没办法了。 “叭!” “玄影!” 白无绝弹动响指,额心冒出黑气。 玄影?墨千痕与她这般近,自然听得到,低头一看,白无绝七窍都流出血来。 “姐姐!” 一不留神,他肩窝被长剑刺中,透体而出。 “去!救三殿!”白无绝命令道。 霎时,从墨千痕眼皮子底下,掠出去一抹黑气。 他尚不及看清那是什么,白无绝举手,并指夹住他肩窝透出的剑锋,屏息沉气,将之折断。 墨千痕不禁痛哼。 “噗——”白无绝喷出一大口浓血。 “姐姐!你别吓我!”墨千痕情急着慌。 即使他的脸隐在面具之后,白无绝也看清了他眼睛里真切的担惊受怕。 头脑阵阵空白,神智于晕厥边缘游走。 墨清淮那边,莫名其妙如坠严寒,周身三丈的人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紧接着,一股极寒极冷的龙卷风原地吹了起来,夹杂着诡异的蒙蒙黑雾水汽。 周围武者神识一震,灵台虚摇,集体翻出白眼,乒乒乓乓倒了十来个。 墨清淮怔了片刻,回头往白无绝一望,素来明朗的眸光居然略显阴鸷,须臾便复。 “姐姐!”墨千痕真的吓坏了。 “无绝!”墨清淮扑身过来。 何田田小小年纪,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直吓得连话都不能说了,过来握紧白无绝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杀!” 许多人被亡旗射杀了,剩下的武者仍旧为数不少,杀戒已开,不死不休。 墨清淮手持竹剑,俊脸上也沾了血迹,奇异地更加清隽。 他手指按在了竹剑的某个位置,“锵”地一声清脆动静,一截冷泉般的光芒从竹剑里透了出来。 墨千痕将白无绝背在身后,空出一只手,准备祭出武器。 他眸光沉凝,哪有平常怯懦畏缩的脓包样? 何田田即使吓得抹泪,也取出一柄防身匕首,非常懂事地站到墨清淮身后,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累赘。 生死一战,近在咫尺。 突然! 泰山压顶般的磅礴力量从天而降,在众多武者与白无绝四人之间轰然落地! “嘭——” 尘土飞扬,山崩地裂。 白无绝四人蹭蹭连退数步,身子再度撞在酒缸上,一阵气血翻涌。 而对面的武者则如秋风扫落叶,被掀飞而起,倒摔出去,砰砰落地,纷纷吐血,全部受伤,无一幸免。 就连呆在远处放冷箭的亡旗,以及四周不相干的匪徒,也都一个个按住胸口,被激荡的气浪震得心头发疼。 衣袂飘飞,降落一玄衣男子,脸上罩着半块面具。 “玄影?”众人大惊。 他回来了! 他竟如此厉害? 听到玄影名字的黑衣女子定睛看去——她是在半块面具与谢遥打出去之后才出现的,此刻算第一眼见半块面具,却一口咬定:“你不是玄影,冒充他人,所图何为?” “冒充?”半块面具冷哼。 “你不要否认!玄影乃我家总旗主好友,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本少旗奉劝你,冒充谁都行,就是不要冒充玄影!否则,即使你阶位高强,亡旗也定不饶你!”黑衣女子不惜拿箭筒对准了他。 此番话,不仅震惊了众人,也把白无绝惊的够呛。 她当即精神了几分,想破脑袋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了个总旗主好友?她甚至,都不知道人家总旗主是谁,不久之前,她更连乾臻郡土都没来过! “不饶我?哼。”半块面具冷哼,却也缓缓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少邦哥哥!”何田田一见,惊喜大喊。 “太傅?”墨清淮亦唤,极快地松了口气,躬身行礼,“清淮参见太傅。” 左少邦! 他环视一圈,基本了解发生了什么,训斥道:“一个个的,真是出息!” 站着的,倒下的,全都低头,不敢看他。 白无绝将目光从黑衣女子身上转向左少邦,之前墨清淮就说左少邦会来,可一直没遇见他,还以为他隐在暗处,或者根本不像墨清淮说的那样伟大呢,万没想到,他居然冒充玄影,就在大家身边。 “玄影既是贵旗好友,烦劳改日帮左某引见。”左少邦随手将半块面具一丢。 又一个要见玄影的!白无绝心道。 “原是左太傅,多有得罪。”黑衣女子拱手致歉。 左少邦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他狭长冷酷的眸子下一刻便落白无绝脸上,眉峰一挑:“我才走开这么一会儿,你就伤的半死不活?” 说着,他旁若无人地走到白无绝一丈开外,举手虚晃,白无绝就从墨千痕背上脱离出来,落进他张开的臂弯里。 “姐姐!”墨千痕欲抢。 左少邦飘退,冷冷道:“一丈之内,生人勿近。” 这话说的自相矛盾,生人勿近,白无绝不是近了吗? 可是被你抱在怀里啊! 说起来,他冒充玄影,也是挨着白无绝坐的,且为了给白无绝解决麻烦,特特把谢遥打出去了……这么一联想,再结合近几日某些嚼舌头的流言,老天爷,太傅不会真的倾倒于白无绝了吧? 何田田大眼睛眨啊眨,咬着嘴唇好生委屈。 墨清淮拍拍她,给予少许安慰。 左少邦垂眸,对白无绝道:“墨连海死了,加上助你取得红榜水灵,你怨气散些了没?跟我回太傅府,我们谈谈。” 白无绝徒劳挣动一番,既虚弱又敌意明显地道:“你怎知墨连海死了?你买的黑榜?” 地上横七竖八躺的可不止墨连海一具尸身,即便他再眼尖,也未必一下子就能认出谁是谁。 “左某杀人,用得上黑榜?”左少邦道。 白无绝突地回味到什么:“你助我?偷袭雄亮那抹碧光,是你?” 左少邦给她一个赞赏眼神:“是我的刀。” “多管闲事。”白无绝并不领情。 “你良心叫狗吃了?”左少邦耸眉。 “太傅若有良心,留给妻子吧。” “……算了,先回府。” “姐姐!”墨千痕见两人要走,追了几步,一头栽倒,方才的威猛全都不见,一副快要不行的样子。 “等等!”白无绝一扯左少邦袖子。 左少邦驻足,不耐烦道:“三殿。” “在。”墨清淮答。 “把痕王送来太傅府医治。”左少邦吩咐。 墨清淮:“是。” 白无绝:“等等……” “不要考验我的耐性!”左少邦不悦。 白无绝嫌言语麻烦,飞快地冲亡旗扔过去一物:“投水煮沸,可解妖毒。” 黑衣女子举手接住:“妖王的妖丹?” 匪众半信半疑,全都围上她,既惊喜,又恐空欢喜。 “你把托阳杀了?”左少邦有些意外地道,原来她的伤是这么来的。 “托阳?”白无绝这才知道大胡子妖王的名字,也从此问发现左少邦早知妖王存在。 妖族神魂俱灭特有的残迹还没消散干净,左少邦循着感应瞧了一眼,飞身而去前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托阳本来还有用,杀便杀了吧,麻烦。” 何田田追喊:“少邦哥哥!” 墨千痕也嚎:“姐姐……” 墨清淮则看向刚才瞬间昏倒十来人的地方,那一方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力量。 034章 小师妹 墨千痕到底达成了在媳妇儿“娘家”小住的夙愿。 武极宫一连来了好几个医官给白无绝诊治。 最后还留下了一名小医官驻府留宿,专职侍奉汤药。 这小医官名叫孙曜,年轻但古板,药点儿上,他必守着白无绝,言称:“饮片金贵,不得浪费。”然后确定白无绝喝干舔净,才肯退下。 再金贵,也不如疗伤圣药大修焕丹来的管用。 白无绝身上还有两颗,本欲全吃了,想起墨千痕的伤,便留了一颗。 “参见太傅。”小医官孙曜端着药渣都不剩的空碗离开时,左少邦正好进来。 “嗯。”左少邦瞥了那碗一眼。 白无绝闻声并未抬头,这个家伙一门心思把她弄回太傅府,左一个“长谈”,右一个“谈谈”,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他却一直晾着自己,今夜这是养精蓄锐完,制定了攻克她的战术么。 个把月前,她或许只能弃械投降。 但如今,红榜水灵已经催化,整整四颗水灵了,玄影随时待命,她本人亦复至王位。想她将位时,就能让王位谢遥喊“救命”,此刻越阶顽抗帝位,不是毫无胜算。 无论如何,想叫她折服,门都没有。 左少邦拂衣坐她对面,闲话家常道:“痕王每次喝药都喊的府中不得安宁,好像给他喝的是一碗黄连,你这碗难道是甜的?” 白无绝暗藏锋锐,面色冷静:“我家四妹说,心中淡定,酸甜苦辣其实差不太多。” “四妹?”左少邦提起案上水壶,倒了杯清茶润喉,“四妹……嗯,白无药?” 白无绝猛抬眼:“你……” 所有防备瞬间崩溃,她几乎以跳的姿势,蹦了起来。 左少邦慢条斯理喝完一杯茶,对她招招手:“坐下,坐下,这个开头,是不是可以让你暂摒敌意了?” “你是谁?”白无绝喉咙发干。 她问的肯定不是名字和广为人知的身份。 左少邦单刀直入:“我是乔幼华唯一的徒弟。” 白无绝差点又要蹦起来。 乔幼华,她亲娘! 左少邦不等她质疑,解释道:“我七岁拜师,除了第一年师父手把手教导我之外,以后每年我只见她一面。最后一次见面,我十一岁,她很虚弱,抱着一个女婴,她说那孩子是她第四个女儿,叫白无药……对了,你行几?” 白无绝木然作答:“我与大姐双生,行二。” 左少邦眸光颤了颤,尽管他前面口气很是笃定,确信不会认错亲,但白无绝答话,等若亲口承认,还是令他激动了。 烛光无风自动,映在男人冷峻的脸上,无端柔和了他的轮廓。 他掀开袖口一角,露出腕子上灰色的印迹晶环。 灰色,帝位。 整个北骨,仅此一块。 他手指在印迹晶环上一拂,光晕轻闪,于他身侧,慢慢勾勒出一个透明人影来。 此人影看得出是个妙龄女子,裙衫如波,发丝如雾,明眸皓齿,甜甜微笑,唇畔两颗梨涡,很是迷人。 白无绝身体绷紧,继而双膝一弯,直直跪了下去。 这是一抹神识,其上有左少邦的元力气息。 他必然将“她”贴放于自己的生命契印旁边,时时拿元力润养,小心呵护,才不至于令这一抹神识消散成烟。 即是神识,不能于外久存,白无绝跪行两步,想去触摸“她”的时候,“她”就快要散了。 左少邦不得不把“她”收回印迹晶环,垂目凝元,好生安养。 白无绝浑身力气好像也被收走了,虚软瘫坐了一会儿。 说什么想叫她折服门都没有,却才开始,她就卸去了满身尖刺,骨头硬不起来了。 良久,她语声涩涩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诚然这些掺不得假,但也只是乔幼华和白无药的故事,凭她们的名字是无法与白无绝挂上钩的。 “原位水灵。”左少邦拿出从天作之礼金玉澧泉里捞出的那颗蓝玉珠。 里面的元力非同寻常,且他无比熟悉。 白无绝扯了下嘴角:“这么早?” 难怪从天作之礼出来后,左少邦对她的态度就开始变得奇奇怪怪。 “真希望更早一些……那日,我就会保护你,你跟痕王也就不会……”左少邦语露悔意。 白无绝摆摆手,事情已经发生且已过去,无须再提,只道:“只凭原位水灵,会不会太武断了?” 她看向左少邦的目光,终于不再满满戒备和敌视。 “师父没跟你提过五蕴灵源吗?”左少邦反倒奇怪她为何这么问。 白无绝摇摇头。 左少邦“嘶”了一声:“那你知道原位水灵本为玄武神柱之髓吗?” 白无绝再摇。 接下来,她明白左少邦为何坚持“长谈”了,因为这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事儿。 五蕴灵源乃五种原位灵源的统称,本是各方神柱之髓,三百年前被一个横空出世的妖尊给夺了去。 干什么,显而易见。 每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都有过一统天下的无聊执念,而但凡动过这种心思的,下场不会太好。 果不其然,妖尊很快被封印了。 五蕴灵源也消失无踪。 这件古老旧事,说来足足耽搁了两炷香工夫。 或许左少邦对封印妖尊、以身祭阵的三位前辈心生崇仰,是以说的甚为详尽,尽管白无绝意兴阑珊。 当说到其中两位乃一对夫妻,名讳乔熙光和明照临的时候,白无绝打了个哈欠,直到左少邦接着说,这两人便是乔幼华的父母时,白无绝悚然一惊。 她好好想了想,没错没错,乔熙光,她外婆!明照临,她外公!父亲曾言母亲是随母姓的。 三百年前? 时间不对啊! 左少邦神色渐渐悲痛。 妖尊,尊位,出自昆吾族,本体为龙,名叫灼冥,即使被封印,也让封印他的人失去了生命,且还报复掳走了乔熙光和明照临的其中一个孩子。 小孩当时尚在襁褓,灵台澄净,神识继承了父母的强大。 妖同人一样,可融纳灵源辅助修炼,但都不能同时融纳多种异系灵源,否则五行相克,万劫不复,灼冥虽然盗走了五灵,却不敢冒险往自己紫府意海里放。 所以他炼制了一个灵府当做容器,反正死是死道友,不是死贫道,用灵府吸收天地灵气,化作元力供他驱用。 那婴孩便是这容器。 天地之间唯一承载五种灵源,且是原位灵源的人。 左少邦道:“五种原位灵源盛于身,师父她百年间一直是婴儿身体,难以发育,即使后来成活了,长大的速度也比常人慢很多,她百年一长,一长七八岁,两百八十五年之后,模样如同十八九一般。” 因外力妨碍正常生长,违反自然规律,这并非好事。 左少邦又道:“后来,她得知妖尊想利用她破开封印再图五方,她便在金兰挚友的相助下,先行逃出了封印之地,因缘际会收养了我,再后来她遇上妖尊化出执役分身到处找她,为了摆脱命运,她逃去了界域。” 母亲……竟有这样的经历。 白无绝整个人闷沉沉的,后面的事,她知道——母亲逃到界域,邂逅了白勋,结为夫妇,生下两对女儿,第一对叫白无双和白无绝,第二对叫白无涯和白无药,还领养了一个男婴,叫白无歇。 怪不得父亲坚信乾臻郡土有四妹的药。 原来母亲出身于这里。 左少邦续道:“五蕴灵源一直在师父体内好好的,直到她抱白无药来,顺便见我最后一面……她说,她还是没能逃脱妖尊,怀胎时中了妖尊投的毒,孩子染毒难活……她来见我时,已经离析了五蕴灵源,取出其中具有疗愈重塑功效的原位木灵来救孩子了。” 五蕴灵源被离析,各系便单独存在,只要认出那独一无二的原位灵源,他便能确定白无绝与师父有关,哪里还需要别的东西来反复佐证? 认出,不过一瞬间。 左少邦目中闪过悲痛:“五蕴灵源与她同体同存,生死本命,一旦分离……” 必死无疑! 白无绝终于明白,四妹生来带毒,母亲撒手人寰,哪里是意外变故,而是妖尊毒害! 母亲的旧事,父亲守口如瓶,她和大姐独当一面之后,才听说了一些枝末。而五蕴灵源、封印之地,父亲只字未提,只说母亲躲开他,偷偷用自己的本命灵源保住了小四白无药的命,又恐能量过盛,婴孩身体难以承受,便分了五份,让子女共担。 恰好几个子女年幼,尚未修过半分功法,紫府灵台也澄净无暇,才能承担住平分了的灵源之力。 少时不知母亲本命灵源的特殊,长大后也怀疑过分成五份的灵源尚且如此强大,那合成一股在母亲体内时,该是怎样的力量?人身又如何盛载? 若非今日有幸听左少邦一席话,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究竟。 “妖尊!”白无绝倏地握拳。 外头夜已深。 房内静寂了许久。 还是左少邦深吸一口气,揭过往事:“我驻守与师父一起生活过的止戮城,努力修炼,擢升阶位,声名远震,成了荡北公,其实……” 他一顿,白无绝不觉望向他的眼睛。 以前一直觉得他眼睛里满是杀伐,充满冷酷,这一刻,却看到,他眼里有几抹温暖和晶莹,似乎……哭过了。 “荡北公也好,太傅也罢,非我所求。要不是师父送我碧粼刀,嘱我辨是非存大义,我才不会为了大局安定,奉旨成婚。”左少邦道,“我一心猎妖,立志杀上封印之地三途宫,找那妖尊清算总账,到底是享不了几日清福的。” 所以,没必要耽误何田田的大好年华。 白无绝懂了。 他对何田田不喜,是善意。他心无儿女情长,窝在皇都,安于一隅,本就违背了他的志向。 “我也要杀上三途宫!”白无绝道。 “传言三途宫藏于葬骨大漠,可十八个年头过去了,我领兵多次深入漠土,几经生死,仍未能寻到入口。”左少邦挫败地道。 “既是封印之地,岂能轻易暴露,急不得,且随缘。”白无绝冷静地道。 左少邦自然懂得此理,转瞬语气变得和缓:“葬骨大漠我守了十八年,或许就输在一个‘急’上而欲速不达,所以,这一次卸甲,正好静静心。” 白无绝点点头。 十八年,他够苦的。 “小师妹,你因何离家来此?”左少邦问。 白无绝惊悚:“小、小师……妹?” 这称呼! 能用在白家主身上? 左少邦瞪她:“不对吗?” 这眼神! 竟有大师兄的威严。 “本家主为给小四取药而来。”白无绝答道。 她特特加重“本家主”三个字,意思是,小师妹这个称呼实在不合适。 左少邦岂会听不出来,忽略道:“取到药了吗?” “……还没。”白无绝只是眼神挣扎,嘴里答道,“母亲并没有把整颗原位木灵渡给小四,婴儿身体太过脆弱,勉强承受半块。随着小四长大,她体内的毒物也在变强,半块原位木灵已不足用,另外半块的下落母亲临终前没有交代,父亲推测应在乾臻郡土,他来过几回,劳而无功,这次便换我们小辈来了。” 如此长的话,还是头一回从白无绝嘴里说出。 左少邦受用至极,目光柔和的几乎不像他:“师父必不会把半块原位木灵随意丢弃,这么重要的东西,得交给重要的人,她没有给我……我那时已习武多年,身体和意海都不会被原位灵源所认可……” “在墨千痕体内。”白无绝没让他浪费时间去猜。 “怎么会?!” 035章 前嫌尽释 兹事体大,左少邦深深皱眉,思索良久,方道:“不对,师父与痕王无亲无故,为什么会把半块原位木灵放他体内?而且,四年前痕王身中妖毒,体溃肤烂,容貌尽毁,性命垂危,若有原位木灵,断不会如此。” 呃……白无绝很想说,墨千痕容貌俊美,肤质细腻,整个北骨都被他骗了。 这难道不是原位木灵的功劳吗? 左少邦道:“为了给痕王医毒,他生母夏桐皇后曾向谢家求取一味灵药,结果被逼挖了双目,也没换来那味药。” 白无绝一惊非小:“什么?” 任何人,都不会拿自己母亲开玩笑! 墨千痕再扮猪吃虎,再沉潜刚克,也做不出置生母于挖目换药的地步。 半块原位木灵到底在不在他体内?白无绝的信心不由得摇摆起来。 “还有,皇室中人,幼时一入元位,便会得赐水灵,若痕王身怀原位木灵,融纳水灵时必然排斥相冲,小命难保。我当时虽远在止戮城,耳目不通,但如有皇子早殁,总该收到讣文,可你看痕王至今都是活蹦乱跳的。”左少邦分析道。 难不成,真是她判断失误? 白无绝取出最后一粒大修焕丹:“这是墨千痕给我的,里面掺了原位木灵之气,我不会认错的。” 左少邦将这粒紫色药丸捏到眼前:“七品丹药,须得七星医药师方可炼制出来……确实!有原位木灵的气息!但痕王不是医药师,这药一定非他所炼。” 白无绝道:“说不定他是个隐藏医药师呢。” “医武双修也不是不可以,但医药师这职业,需要名望累积,也就是说得不停的行医炼药,声名大振,才能提升星级,如何隐藏的起来?”左少邦道破她最后一丝侥幸。 “那这大修焕丹……”白无绝没了生气。 努力这么久,竟是白用功么? 如果半块原位木灵不在墨千痕身上,那在哪里?何时能寻到?何时又能取得?小四等不等得起? “据我所知,目前炼制得出七品丹药的七星医药师只有两个,且都在东湛济澜医殿中供职。”左少邦道。 白无绝念道:“济澜医殿?” 左少邦点点头,想了想道:“最近济澜医殿正在杏林村举行医药大试,恰与我北骨一座连碧森林之隔。” “我这就去。”白无绝当机立断。 左少邦拦她:“不可草率!分头行动,我这边派人去东湛即可,你查问七品大修焕丹的来历,或许比跑一趟省事。” 确实如此。 白无绝没拿他当外人:“嗯。” 如果现在不是夜深人静,她真想立刻捉起墨千痕来问一问,最近她吃的大修焕丹究竟从何而来。 “小绝……” “小绝?” “小师妹?” “还是小绝吧。” “叫声师兄来听听。” “……师兄。” 左少邦舒爽地眯起眼睛,伸长手臂把大修焕丹还给她,顺便摸了摸她脑袋:“乖。” 这大师兄马上而立之年的岁数,十八年来守着一个信念而活,又孤单,又寂寞,又无聊,终于见着亲人了,感情来势简直汹汹。 怎么说都是亲娘留下的“遗物”,白无绝即便想端家主架子,也不好在他面前端,只得默默受了。 “有件事,师兄想请你原谅。”左少邦道。 白无绝抬眼。 “当初,大殿和四殿掳劫何田田、陷害痕王之事,我其实成亲前便已经知道了。”左少邦坦白。 “那你还……我懂了!”白无绝恍然,蓦地苦笑,“师兄你不想成亲,也不用害了何田田吧?” “什么话?”左少邦一板脸,“又不是我叫人掳她,也不是我叫人毁她清白的,说到底我不也是受害者?” 这种辩解,没有相认之前,白无绝一定毫不留情地嫌弃他到死。 但现在,帮亲不帮理,她只能无奈地用眼神表示:“好吧,师兄言之有理。” “我长何田田十几岁,做她叔叔也是够的,实非良配。”左少邦道,“我已经想好了,四个皇子之中,大殿和四殿的母族谢家,与何家较劲多年,绝无交好之可能,三殿与何田田血缘又太近,只剩痕王,地位、品行虽然差强人意,但也算得门当户对,届时我保痕王一命,何田田配皇子,多少给了何家一个交代。” 白无绝苦笑,恐怕何田田不这么认为。 “谁知你冒出来破了大殿四殿的局,也害我不得不履完婚事,那时我真想……”杀人的心都有!左少邦回想当时心境,后怕地惊出一身冷汗。 “师兄,没事,我理解你。”白无绝温声安抚。 左少邦吁出一口气:“幸好没有酿成大祸,否则我日后怎敢面见九泉之下的师父?如果当时便认出你来,就不会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还被痕王……” “没有,墨千痕没有逾矩。”白无绝道。 “……”左少邦难以置信地怔住。 “天作之礼他也没有。” “痕王……有病?我家小绝这么美!” 只是重点吗?白无绝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不过……太好了!” 这点上看,左少邦和何田田还是挺有夫妻缘的,最起码听到这种事的时候,反应都是一样的——既惊讶,又兴奋。 “小绝,你别回痕王府了,你跟痕王之间,我替你了结。”左少邦宠溺地道。 “刚刚师兄还叫我查问大修焕丹的来历,不回去怎么查?”白无绝面色平静。 “……”居然高兴的把这茬忘了。 左少邦干咳两声,言归正传:“四殿已死,谢遥被我击伤,此番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大殿也该安分一段时日,现在只剩把你送入棋局的边烬没有处置了。” “师兄连他也揪出来了?”白无绝讶然。 “他本就是我的人。”左少邦道。 白无绝:“……” “几年前进宫述职的时候,陛下提过赐婚之事,我便留了耳目下来,以防不测……不说这个,小绝,大殿和四殿的阴谋,是边烬上报的,他本意请我破局,但我想顺水推舟,于是他就把你送入了火坑,你想怎么处置他?”左少邦问。 竟是如此。 就说左少邦一气之下,只许何田田带着誓死保驾的白无绝入府,却不准陪嫁任何侍婢护卫有些奇怪,原来主要目的是把“叛徒”隔在门外啊。 而左少邦当时没有直接处置边烬,应是念了同袍之情。 只是现在白无绝在他心里分量变重,才愿问她的意见。 “请师兄饶过边烬。” “小绝……” “边烬未曾强迫我,他只是向我阐明事情原委,是我心甘情愿坐上花轿的。” “就为报答何田田的救命之恩?” “易地而处,师兄当如何?” 左少邦沉默片刻,笑了:“不愧是我左少邦的师妹!” 白无绝将胳膊肘搭在桌上,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道:“师兄,我有件事,也想请你原谅。” “无非觉得我冷酷无情,想要叫我好看之类,原谅你了。”左少邦道。 “确实这么想过……” “嗯?” “不是这个。”白无绝抿了抿唇,“在讲之前,我先有一问。” 左少邦双手撑膝上,道:“问,为兄知无不言。” “因何冒充玄影?” “一,红榜悬赏虽我提出,但大殿极力推波助澜,我猜他有别的安排,这红榜本就算我送你的,你肯定会去,我怕你着了他的道,又怕当我的面,他不敢动作,反而憋出更坏的心思,只好借个身份了。” “偏是玄影?” “这就是二了,他救过何田田,不管怎么说,何田田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左右都该当面致谢,可他神龙见首不见尾,以他对水灵的兴趣,说不定他也会去永福山,见我冒充,没准跳出来打假呢。” 原来如此。 白无绝觑他:“你确定要当面致谢?” 左少邦点头:“必须要的,如不是玄影,耿善去救人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何田田的尸体了。” “耿善?他去了?”白无绝记得此人是左少邦的副将。 “左少邦三个字代表的不仅仅是我本人,还是北骨国的威严,我不能毁散元力去赎人,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左少邦诚恳地道。 这件事,是让白无绝记怨左少邦的重要原因。 听罢此言,她心里的结总算彻底解了。 “那么,不客气。” “什么?” “我说不客气,你的谢意我收到了。” 左少邦:“原来你……” “我请你原谅的事是……首战雄亮,我曾造谣说何田田是我媳妇儿来着,后来再战雄亮,他把这事儿大声讲了出来,结果何田田越描越黑,以后你头上……可能有点绿。” 左少邦:“……” 天色蒙蒙亮。 门外门神般杵着得力副将耿善,一夜未眠,他不但毫无倦色,还把眼珠子瞪得跟一对铜铃似的。 只因他对面,站了两个人——何田田、墨千痕。 三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熬鹰一样,熬的眼白发红,直熬到房内发出了左少邦的开怀笑声。 毫不夸张地说,荡北公卸戎转文上任太傅以来,这是第一次笑。 耿善眼疾手快扒住门框。 何田田、墨千痕就撞在了他身上。 “边烬,过来帮忙!”何田田揪着耿善大叫。 “是,公主。”边烬从永福山下来后,并没有随庞承文、管大春去归心馆疗伤,而是一直在山下等何田田,何田田再见他时,他已经昏迷了,人命关天,何田田就没顾上左少邦不许她带侍婢和侍卫入府的命令,将人领进来了。 左少邦不是不知此事,只是认亲在即,他要问白无绝怎么处置这人,所以没有立即将人赶出去。 几日休养,边烬的伤也好了大半。 “你敢!”耿善睨向他。 边烬登时不敢动了。 归根结底,他前主子是左少邦,而这耿善,是他头儿。 “你居然听他的话?”何田田不知这些密事,气鼓了腮帮子。 耿善道:“边烬,把你家公主拉开,否则别怪我弄伤她。” 为了公主好,边烬不得不从命。 眨眼,只剩墨千痕苦苦奋战。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他说什么也不能打退堂鼓,薅头发、擒拿手统统用上,誓要把耿善撂倒,冲进去一振夫纲。 “卧槽!”耿善急了,手刀一砍。 墨千痕“呃”地先倒了。 何田田正在边烬手里挣扎呢,见得此状,老实了。 036章 暴力侵入 窗棂透进来清晨第一束阳光,打在白无绝和左少邦侧脸,橙黄光晕给两人镶了梦幻般的一个环,甚为好看。 好个“长谈”,整整一夜。 两人从案前站起,舒展腰酸背痛的身体,拉开门。 “这?”左少邦扶着腰,一看地上昏迷的痕王。 “启禀公爷,痕王闯门,属下不得已打晕了他。”耿善腿肚子都快要站抽筋了,躬身答话的动作有些僵硬。 “田田?你也在?”白无绝先看见的则是一张泫然欲泣、顶着黑眼圈的怨妇脸。 “呜,绝爷!我再也不理你了!”何田田转身跑走。 白无绝紧追:“田田!” “小孩子不用管,过会儿就好了。”左少邦拉住她手,“一夜没闲着,你也饿了,先吃东西吧。” 一夜! 没闲着?! 耿善身躯抖了抖,抬眼望天,假装啥也没听见。 边烬本还指望白无绝安慰何田田,这么一听,得,还是自己来吧。 “什么一夜没闲着?”伏在地上的墨千痕这时醒了,雷打了般倏地站好,“太傅大人,你拉王妃姐姐手干嘛?” 白无绝深深看他一眼,悄然放出神识,探他紫府,倒要看看半块原位木灵…… “姐姐?”墨千痕立刻有觉。 这小子,根本不似外表看来的好对付。 白无绝不愿引起他的警惕,以免被他早有防备想好托辞,若无其事收了手,仰脸对左少邦道:“的确饿了。” 左少邦唤:“耿善,让厨下做些可口饭菜。” “是。”耿善立刻去办。 “小绝,走,去膳厅等吧。”左少邦道。 小……绝……墨千痕眨动面具里黑溜溜的眼睛。 可能这几日养伤,百无聊赖,他就着随身器具描了副新面具——西神梅,上捧蕊柱隐而不露,下捧三瓣大刘海舌,嗯,色翠……这是一朵鲜绿鲜绿的梅形水仙,无上神品。 诡异地贴合他此刻心境。 眼见两人相携并肩行远,他冷不丁张口:“姐姐,族规!” 还敢提?白无绝脚猛一顿:“你,一起吧。” “嘿,来了。”墨千痕屁颠屁颠地跑上来。 左少邦眸光朝后瞄了瞄,问:“什么族规?你被他威胁?需不需要我……” “我自己处理。”白无绝道。 “那好,过会儿我还得去武极宫,你在府里,不要出门,四殿虽死于亡旗黑榜,但他生前与你梁子甚大,保不齐谢家在等机会找你麻烦呢。”左少邦交代。 “我明白。” 左少邦闲聊道:“谢家或许得了高人指点,借四殿之死,猛扇苦情风,趁机奏请大殿做太子,这几日谢迎皇妃又哭又闹,磨的我和陛下耳根子疼。” “太子人选不是你说了算吗?”白无绝随口问。 “所以啊,谢迎单纯闹闹,可没我的事,但只要提及立太子,我就得出面,偏我才任太傅,心中尚无佳选,这耳根子的罪受定了。”左少邦吐了吐苦水。 他有多厌安居皇都,估计北皇不会懂的。 而北皇提防他、恐惧他,左一个御笔赐婚,削他兵权,右一个委以重任,试探臣心,他并非看不破,也并非抗不得,只是大局着想,情愿谨守本分罢了。 这一刻,白无绝竟有些喜欢这位大师兄了。 “不过这罪也就受到今日了,我不会再给谢家面子,因为不用考虑亡旗那位少旗主了。”左少邦道。 白无绝眉峰微动:“亡旗?” “谢家抓了射杀四殿的女少旗,本来我寄望于亡旗帮我引见玄影,这几日与谢家斡旋,想保那少旗主一命……” 白无绝了悟,是了,亡旗那位黑衣女子说过,她家总旗主与玄影是朋友来着。 “你看,为了见玄影,我费了多大劲。”左少邦这种冷傲人物居然也卖了个惨。 白无绝干笑:“真是辛苦了呢。” 她心里却在犯愁,黑衣女少旗怎么就被抓了呢!这件事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总要设法救上一救,毕竟人家送过她一颗水灵。 但看师兄已经这么“受罪”,她着实不好请师兄帮这个忙。 左少邦笑了笑:“不辛苦,今日我早结束,回来陪你。” 他难得善谈,也难得展笑,直让沿途遇上的改做府内杂役的部将随从们看傻了眼。 白无绝,府里的人都认识她,总归是以何田田婢女的身份在府里住了半月有余的。 但以前吧,大家都没正眼瞅过她,她曾使得太傅大婚之日出了洋相,谁能给她好脸色?哪怕看到四殿欺负她,也都不带上前管管的。 这回一看吧,不错,脸蛋好标致一女子! 听说她还是个将位! 不错不错,难怪她能摇身一变,不仅做了痕王妃,如今还能得太傅垂青偏爱,可谓史上最强逆袭了。 “我回来之前,你有什么事尽管使唤耿善,有什么需求也尽管提。”左少邦边走边道。 那温柔语气,叮咛嘱咐,哪里像叱咤风云的荡北公,倒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 尤其耿善,乃左少邦心腹,从来只听公爷一个人的命令,允许白无绝使唤,等于把她当做自己人了。 下人们再看白无绝,别说,居然越看越顺眼呢。 “还真有一个需求。” “说。” “我有四万功值,可以换四颗蓝玉珠给我吗?” “不换。” 白无绝:“……” “不换,只送。”左少邦手掌一开,爽快地托出十几颗蓝玉珠,“够不够?多给你……” “我只要四颗。”白无绝可不想白吃白住白占自家人便宜,拿了四颗过来,同时转去四万功值。 “我会缺这个?”左少邦好笑。 他可是荡北公,葬骨大漠猎妖十数载,最最不缺的,便是功值,四万,连他的零头都及不上。 白无绝道:“缺不缺是你的事,亲兄弟,明算账。” 这可是她家三妹的人生格言。 左少邦宠溺道:“那好,花完了再管我要。” “是换。”白无绝纠正。 “好,换。”左少邦依她。 跟在两人身后的墨千痕怨气冲天地咕哝了一句什么,左少邦没听见,也不想听,陪白无绝吃过温馨早饭后,他就出府了。 时光正好,白无绝先调息吐纳一番。 “姐姐?王妃姐姐?好姐姐,陪你夫君聊聊天嘛。”耳边,男子念经一般的唤声,怎么也屏蔽不掉。 他不回自己房间,倒追白无绝这儿来,真是地狱无门自闯来啊。 白无绝深吸一口气。 “你跟太傅聊的好好的,跟本王也聊聊呗,我们都没有一聊就是一整夜呢!”墨千痕酸溜溜地抱怨。 “谁说我俩一整夜只是聊天了?”白无绝冷道。 “你!你们……”墨千痕夸张地一把捂住嘴。 白无绝佩服他仅从眼睛里,就能流露出大惊失色、伤心欲绝的情绪来。 “行了,我有话问你。” “哼,无可奉告!”墨千痕赌气道。 “那么……” 白无绝出其不意点住他。 墨千痕身体动弹不得,嘴里大叫:“别!别硬来!你不就想问,我是怎么知道你家族规的吗?” “我猜,你会说你猜的。” “对!” 这样的胡说八道,白无绝早有预料,所以她才不会真的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斯文做派既然不起作用了,那就怨不得她暴力溯源了。 怪只怪他靠得太近,不设防范,给了她可乘之机。 白无绝并指点在他面具额心位置。 “姐姐,你要做什么?”墨千痕眸光沉了沉。 此处乃人体紫府,内藏意海神识,一旦受到外击,定有性命之忧。 下一刻,一股强横力道便冲进了他印堂之中。 墨千痕瞳孔巨震,却是没有反抗,任由那力道横冲直撞深入意海。 总归是外力,白无绝的侵入毫无温柔可言,即便无心,也将他的意海掀风起浪,使他苦不堪言,头疼欲裂。 白无绝忌惮他的实力,唯恐他猝然反扑,所以动作迅猛,直进直出,飞快地在他紫府意海巡了个来回。 “果然。”白无绝一通急行功,难免岔气,解开墨千痕禁锢后,一粒血珠滴在了手背上。 墨千痕一把捉住她的手:“要不要紧?” 白无绝甩开他:“真的不在你身上。” “什么东西不在我身上?”墨千痕不解。 “告诉我,这药,从哪儿来的?”白无绝捻出大修焕丹。 墨千痕目光一闪:“你怎么还有?最后一粒不是永福山给我吃了吗?” “这是你给玄影那一瓶里的,不信你没怀疑过,玄影就是我。”白无绝沉道。 墨千痕明知她去救何田田了,可真正救出人来的却是玄影,即便当时这小子趁火打劫去杀雄亮,没顾上确定她身份,永福寨中,她在他怀里唤了“玄影”名字的时候,他也该明悟了。 “本王脑子笨,不该怀疑的绝对不去怀疑,嘿。”墨千痕感激涕零道,“多谢姐姐信任,把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我。” 白无绝哼了哼:“快说,这药哪来的?” “自然是炼出来的。” “谁炼的?” “我……” “若敢撒谎,就算触犯族规,我也要杀了你。”白无绝冷厉威胁。 墨千痕干咽口唾沫:“我一朋友炼的,他前不久来访……哦,你还记得四弟给我们下的媚药吗?解药也是他炼的,是时他刚到,我又央着他炼疗伤圣药,他便多住了几日。” “他现在还在痕王府?”白无绝追问。 “炼出第二炉大修焕丹之后,他有急事,就走了。”墨千痕老实回答。 这么说,之前个把月,这位七星炼药师一直都在痕王府里?在她眼皮子底下? 白无绝猛然想起,墨千痕被两只大宗妖暗杀那夜,未经医官医治,徐阔却捧来一碗药…… 还有她曾奇怪,为何一开始并未发现墨千痕身上有原位木灵的气息?原来是他与那七星炼药师频繁接触之后,才沾染到…… 可恶,她真的认错了人。 最扼腕的是,她与目标失之交臂。 “他叫什么?走去了哪里?”白无绝一把捉紧墨千痕胳膊。 墨千痕只觉得桡骨都要被她捏断,一边呼痛,一边疾声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母后当年叫我带了血书去找他,他就给我医了妖毒,这次不过例行复诊,他去哪儿,我也不知道!世外高人嘛,古怪乖戾的很!” “你母后与他熟识?”白无绝手指松了劲。 “应该熟的吧,不然干嘛叫我去找他解毒?哎呦,疼死我了!”墨千痕跳离她身边,揉着发疼的地方叫唤。 白无绝道:“带我去见你母后。” 墨千痕吓得倒退几步,摇头道:“不行!父王有令,本王不得踏入武极宫。你是说过带我闯宫,但这光天化日……不妥,不妥,一去就回不来了。” “晚上去。”白无绝冷静道。 她不是莽夫,光天化日闯宫这种事,绝不能做,她只是一时太着急了。 墨千痕又摇头:“不行!宫禁森严,又近妖朔之夜,武极宫一定重垣叠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出来,太难了。” 白无绝眸光瞬沉:“你敢搪塞我?” “不、不敢!”墨千痕忙道,“我的意思是说,闯武极宫,非同儿戏,得找好时间……” “我没时间。” “不会太费时间的,妖朔之夜,就在两日后,当夜子时,所有人都心无旁骛地防范妖族,我们不就能……嘿!” “好,两日后。” 墨千痕嘿嘿笑了两声:“姐姐真好,但有所求,无一不应,说好回来陪我去见母后,果然言出必行,谢谢姐姐。” 白无绝直言道:“不是为你。”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 “你给我闭嘴。” 说到皇后夏桐,白无绝记起师兄言她自毁双目的话来,可怜她不仅没有求到灵药,还于失明之后,连绕膝天伦也享不到了。 听墨千痕钻妖朔之夜空子钻的这么熟稔,不知他四年来偷偷做过多少次这种事……以他表里不一的性子,肯定是做过的吧? 又或许,唯有这件事,他不敢任性,诚如他所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最终害了夏桐就悔之莫及了。 但见他目中晃着浓浓冀望,不敢妄为的可能极大。 果真如此的话,白无绝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自古宫禁难闯,闯完之后风平浪静更难,她绝对不允许“万一”存在。 ------题外话------ 更了这么久,谢谢一直支持本文的小可爱们~ 037章 承诺有效期 “绝爷!” 这时,何田田肿着两只眼睛来了,显然狠狠哭过,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当面说清。 白无绝迎向门口:“怎么了?” “明知故问。”后面的边烬哼哼。 谁说小孩子过会儿就好的? 不哄能行吗? 哄小孩,白无绝不在行,头脑风暴半天,只想到拿出四颗蓝玉珠:“连本带利,还你。” 何田田咬着嘴唇,一把夺过来。 憋了憋,还是没憋住,气道:“原来下人们嘀咕的是真的!少邦哥哥给你的对不对?绝爷,你用我夫君的玉珠还我,故意羞辱我吗?” 坏了,弄巧成拙。 白无绝无语。 “我与少邦哥哥成亲这么久,都不曾与他共度一夜,你凭什么抢走他,凭什么得到他的宠爱?”何田田口不择言。 白无绝眉心蹙起。 何田田抖手将四颗蓝玉珠扔了出去。 “你冷静,听我说……”白无绝试图解释。 “我不听!我不听!”何田田捂住耳朵。 白无绝大声道:“左少邦是我师兄。” “这借口,还可以再拙劣一点吗?”何田田泪珠晶莹,“绝爷,我一直很喜欢你,喜欢你身上与少邦哥哥一样的冷酷自信,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抢我丈夫?” “左少邦真是我师兄,我俩绝无半点男女之情!”白无绝就差指天誓地了。 何田田哭花脸:“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和痕王在门外等了整整一夜啊!你这话反正我不信,痕王,你信吗?” 墨千痕:“呃……” 白无绝望向他,眼神中居然有些许求救之意。 “信啊,本王信!”墨千痕小鸡啄米一阵点头。 “蠢货!”何田田含泪骂道,“要是真没什么,耿善干嘛不让我们进?干嘛要打晕你?” “这……”墨千痕摸摸颈侧,还疼呢。 师兄妹这个关系,确实来的意外,来的突然,白无绝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何况旁人? 她实在不知怎么取信这小丫头,只得指墨千痕道:“一女不事二夫,我丈夫在这呢,何必招惹你丈夫?” “那是因为我丈夫好,你丈夫差!”何田田抹泪道。 “哎公主,说谁差呢?”墨千痕力图挽尊。 “谁说他差?他很好的。”白无绝勾住他手臂。 墨千痕这小子,瞬间知道自己该怎么配合,他拍拍白无绝小手,装模作样叱责道:“咳!人前矜持一点儿,本王的好,不用大声说出来,还有,不要太亲热,注意形象。” 白无绝嘴角一抽。 墨千痕整整衣领道:“田田公主,王妃姐姐与太傅乃是师兄妹这件事,不必纠结,昨夜他们房内灯火通明,你我亲眼目睹啊,本王信得过自己王妃,你难道信不过太傅吗?” “我……”何田田语塞。 巧言令色果然还得靠墨千痕。 白无绝见何田田眼眶不怎么红了,暗中松了口气。 “王妃姐姐,我们在太傅府休养好几日了,为避嫌,不如早些回府吧。”墨千痕打铁趁热道。 全不顾太傅交代过什么。 “嗯,好。”白无绝骑虎难下,只有应了。 这就要走了?惊喜来的太突然,何田田没反应过来。 “田田公主,那个叫孙曜的小医官一直侍奉本王和王妃姐姐汤药,我们可以一并带走吗?”墨千痕不忘顺走个人。 何田田迷迷糊糊点了头。 事已至此,白无绝觉得,离开这里,避避嫌,让小丫头心中安稳,或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那么,田田公主叫孙曜自行走去痕王府吧。”墨千痕牵起白无绝的手,“外头阳光明媚,不冷不热,王妃姐姐,我们这便散步着回去吧。” “啊,绝爷!”何田田唤。 白无绝驻足。 何田田踯躅片刻,跑上去附耳道:“庞承文和管大春,你还记得吗?他们昨日寻上门来了,很急的样子,我来找你,结果你和少邦哥哥……” “约在哪里?”白无绝不想听下面的话。 “南城归心馆。”何田田道。 “知道了。”白无绝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去。 恰巧耿善捧了时令水果来,与白无绝走了个对面,“咦”声道:“白……小姐,您要出门?” “回痕王府。”墨千痕代为答道。 “为什么?是属下侍奉不周吗?”耿善对白无绝也用了“属下”自称,显然把她与左少邦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 “与你无关。”白无绝不愿多言,径直往外走。 耿善紧追不舍:“何处惹了小姐不快吗?小姐告诉属下,属下来处理,您不能走啊!” “那个……小朋友!”白无绝边走边唤了一声。 “在!”墨千痕反射性回应,继而僵在原地。 白无绝头也不回:“你处理一下。” 这小子,按说半块原位木灵不在他身上,就不会有被重视的价值了,奈何那位七星医药师的线索在他母后那里,而且,他处理琐事的能力颇有火候,暂时还不能舍弃他。 白家主有个习惯,只与相熟之人共事,总归来说,她在这乾臻郡土也没几个相熟之人,墨千痕勉强算作一个,能共事,即是朋友。 “……”片晌,墨千痕缓过神来,朝耿善一伸胳膊,勾住他脖子,“耿副将,王妃姐姐因何不快,你瞧不出来吗?” 耿善下意识往何田田看了一眼。 “笨!”墨千痕骂。 “痕王你!”耿善棱角分明的脸上,出现一抹愠怒。 被世人皆厌的怂王骂笨,无异于奇耻大辱。 “因为你啊,聒噪,缠人,还好意思看别人!”墨千痕犹不知死活,还冲他翻了个白眼。 耿善:“我……” “行了,行了,你留步哈,让我们清静清静。”墨千痕推着他的胸,不叫他再跟。 “白小姐!”耿善有命在身,没空跟痕王计较,更不会听他的话。 “边烬,把这个谄媚小人给本公主拿下!倒要叫他看看,谁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何田田也感觉受了奇耻大辱,发狠跺脚,忍不住道。 “是。”边烬立刻长剑出鞘。 “你敢!”耿善轻易避过。 “不敢,但缠住你,我敢。”边烬道。 外头街角巷口,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晃来晃去,时而反射出几点锋芒,显然都持着武器。 武器没有放在印迹晶环,而是拿在手中,说明他们随时准备着亮剑。 白无绝一扯墨千痕,退回门后暗荫处。 “姐姐,你刚才叫我‘小朋友’,是想起什么来了吗?”墨千痕不着边际地问。 白无绝没心思听他闲扯,只顾眺向远处,道:“前门有异样,我们换个门走。” 师兄特地嘱咐过,谢家或在找她麻烦,墨连海生前有血誓约束,死后可没讲究了,拿她给墨连海陪葬这种事,谢家是干得出来的。 墨千痕冷不防抱住她,声音沉了几分:“姐姐不答我的话,我就不走了。” “放手。”白无绝一震。 “哎呦——”墨千痕扯开嗓子。 白无绝急忙捂住他的嘴。 墨千痕眼神戏谑,大有随时叫喊的架势。 白无绝真想捂死他算了,嘴上道:“你问了什么?” “怎么想起唤我‘小朋友’了?” “因为你小。” “瞎说,我哪里小?” “……年龄。” 墨千痕颇不认同:“我叫你姐姐,不见得我真比你小哦,姐姐,你多大?” 白无绝真心不愿应付这么没意义的对话,但墨千痕一伸脖子,又要大喊大叫搞事情的样子。 她只得冷眉道:“首先,你幼稚!胡说八道,不分轻重,定比我小;再者,你气势不足,在我面前,你就是小朋友。” “好不讲理的话哦。”墨千痕调笑道。 “巴掌就是道理,要不要尝尝?”白无绝瞥他。 “不!不了。”墨千痕讪笑,“姐姐大,我小。”说着敛衽拱手,“见过姐姐。” 白无绝眉头紧皱,总觉得被消遣了。 “姐姐,我们换个门吧,这里好可怕。”墨千痕朝门外张望一番,终于肯言归正传。 换过两个偏门一个后门,两人才发现,不管哪个门,都有人监视。 既然如此,只能动真格的了。 截空术,穿空步。 两条人影很快出现在三条街开外。 “呕——爽!”墨千痕恶心地拍着胸口,“这速度,也太快了吧!简直无人能及啊!” “有人能及。”白无绝大步朝前走。 “谁啊,这么牛,能快过你?”墨千痕脚底像是踩了棉花,虚虚地跟上。 “我家三妹。” “啊?妻妹比你还快?本王有机会一定见识见识。” 墨千痕跟的太紧,没留意前面的人猛地顿住了脚步,一下子就撞到了她背上。 论身量,女子哪里比得上男子? 可就奇怪,白无绝纹丝不动,墨千痕却倒摔出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墨千痕嗷嚎:“哎呦!” “谁是你妻妹?乱攀关系。”白无绝转身冷道。 “……”墨千痕吓着了,呼痛声戛然而止。 白无绝朝他一伸手。 墨千痕以为她要打人,本能地抱住脑袋。 半晌,两人就这么一个伸着手,一个抱着头,谁也不动,谁也没说话。 “起来。”还是白无绝将手抱在胸前,小心放好,免得再生误会。 墨千痕从手臂缝里瞧着她,如履薄冰般起身。 这份畏惧之心,直到回了自家府邸,不减反增。 只因痕王府如今也有了护卫,前不久被左少邦派来的。 这些名为护卫的人,实则荡北军出身,往日驰骋沙场,煞气极重,被派到这个北骨最没骨气的地方来看门护院,多少有些不情愿,见主子回府,脸色更难看了。 墨千痕躲着他们杀人也似的目光,倒像他们是主子。 白无绝径直回到屋里,躺在自己新买回来并没睡几晚的床上,补觉。 “咯吱”,墨千痕则躺上他原先的旧床,昨夜扑了一晚冷地面——听了一晚墙角,他也挺乏的,一沾床就着了。 晚些小医官孙曜过府伺候汤药,徐阔安顿了他。 白无绝和墨千痕是被汤药的苦味儿唤醒的,在小医官大眼珠子监视下,一滴不剩地喝干碗底,徐阔才端上晚饭。 吃罢,白无绝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姐姐,干嘛去?” “有点事。” “不行,太危险了!” 白无绝目如深渊盯着他:“小朋友,你知道你这一天对本家主说了多少个‘不行’吗?” 墨千痕将面具佩戴端正:“总之你不能一个人出去,你知道的,我看起来碍事,实际上还是有用的,去哪,带我呗。” “不带。” “你说过,‘但有所求,无一不应’,这算一个请求,行不行?”墨千痕又拿这句话出来。 “过期了。” “承诺也讲期限啊?” “万物有期。” “啊!啊呀呀,睡了一觉,吃点东西,脑子居然好使了,我想起来了!炼制大修焕丹那位医药师好像姓……” 不是不知道人家叫什么吗?白无绝非常怀疑这小子白日的话是糊弄她的,不过单纯想诓她去见他母后罢了。 但半块原位木灵可以暴力探查,记忆思想却没法探,他不说,谁也挖不出来,而就算他说了,保不齐也不是真话。 气就气在,白无绝不得不宁信其有,以免再度错失。 “换衣服,走。” “好嘞!” 夜晚出门,自然换夜行衣,可墨千痕还要维持一贯又废又怂的形象,不能穿武行夜行衣,只换了件黛蓝外袍,罩了块永福山戴过的黑色面具。 白无绝与他大差不离,也是黑面具,外加黑袍子。 “玄影,久仰。”墨千痕打趣。 “哼。”白无绝硬邦邦地哼了声。 墨千痕觍颜笑:“嘿。” 038章 亡旗归心一家亲 城南,又是归心馆。 “呦!两位,快请进,月银峰已备好,润润嗓子吧。”迎宾的伙计热情洋溢地招呼道。 “我们……”白无绝甫一开口,被墨千痕拦了一下。 他道:“月银峰,雪沾裙。” “这……给您换成沁冰烧?”伙计问。 “沁冰烧,风卷云。”墨千痕答。 伙计顷刻正色,压声道:“两位亡旗朋友辛苦了,请进,庞老板吩咐,这两日玄影公子或会出现,一旦他露行踪,马上来报。” 墨千痕道:“好。” 于角落里一坐,伙计就自发地提来一壶月银峰,三菜一汤,然后就不再管了。 “亡旗和归心馆的暗号?”白无绝拿起一只空杯子。 墨千痕给她倒了半杯茶,压声道:“上次便发现外面有许多人模仿玄影,从永福山回来后,我叫徐阔留意了一下,这不,派上用场了。” 从永福山回来……岂不正在太傅府养伤? 白无绝小啜一口,养伤期间敢在太傅府远操旁事,这小子,不仅不怂,还未雨绸缪胆大心细。 “亡旗带头模仿玄影,混淆视听,看来是在帮你藏身匿迹。”墨千痕轻轻放下茶壶,好奇地凑过脸来,“姐姐,你真与他们总旗主是好友啊?” 永福寨里那位亡旗少旗主喊那么大声,没人听不到。 白无绝也纳闷,躲开他,四下扫了一圈:“庞承文和管大春不在。” 墨千痕噗嗤笑了:“姐姐说的这两位乃归心馆老板,就算在,也不用抛头露面啊。” 白无绝:“……” 难怪约在归心馆呢。 今日所见,亡旗与归心馆关系密切,那么,真正想要约见她的,不会殊途同归,其实是一个人吧? “他们为了见‘玄影’,不惜跟踪且保护何田田,真可谓煞费心机,敌友未明,小心为上,待我们摸查清楚,姐姐再摆明身份不迟。”墨千痕道。 “你倒比他们还费心机。”白无绝道。 “为了姐姐,呕心沥血,在所不辞。”墨千痕贫了个嘴,“姐姐在这里稍坐,我去摸摸两位老板的路子。” “不必了。” 白无绝竖指捏诀朝额心一点,随着玄水印纹显现,似从眉间取了一团黑漆漆的水雾。 那水雾顺着她五指缝隙,淌至桌面,再流向地表,如一不小心洒了的一碟子墨,长了眼似地逆流上了楼梯。 墨千痕差点惊呼,好奇特的水! 二楼把头一道房门内,有个粗犷声音道:“承文兄,时间紧迫,玄影他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你能不能别一天问我八百遍?我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干等?”庞承文烦躁道。 玄水黑雾溜着门缝滑了进去。 “我着急,我才问的!”管大春道,“谢家可放出话了,妖朔之夜一过,就拿林少旗祭葬墨连海,还有两天,玄影再不来,别怪咱们不等他了。” “看来你已经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没想到平常你跟亡旗总较劲,关键时刻还是乐意舍命相救的。”庞承文道。 “一码归一码!”管大春道,“哎我说玄影呢,你扯什么皮?这玄影也真是,忘恩负义!平白承了咱们水灵,却连面也不见咱们。” “不怪他,上次北城小巷里,怪我没将话说清楚,他不知望月宝阁是咱们送了他水灵。”庞承文道。 “还说呢?平时就你嘴溜,关键时刻打什么磕绊?”管大春是个直肠子,“那林少旗送的水灵呢?公主转交,口头带话,结果玄影连林少旗也不见,你别替他开脱,他就是忘恩负义!” “仔细你的皮肉!东家对玄影公子甚为着紧,要是听到你骂他,非扒你一层皮不可。”庞承文半真半假地警告道。 管大春还真吃这套:“我不是骂他,我就抱怨抱怨,我这不担心咱们去救林少旗回不来,肚子里的消息不就到不了玄影公子的耳朵了吗?” “我更担心的是,林少旗这才调至皇都城,第一件事就是赠水灵,约玄影,怕是身上也带着非常重要的讯息啊。” “我们跟亡旗,一静一动,咱们传信,亡旗行动,林少旗的讯息,定与切实的取药计划有关……” 取药计划? 白无绝坐不住了! “玄影公子真是急死人!” “但愿他能速来一见。” “咔!” 门闩断了,房门被粗鲁推开。 庞承文和管大春吓得跳了起来。 白无绝立在门口,往上掀了掀兜帽,一团黑雾飘进她漆黑的面具里。 她用冰冷的宛若九幽传来的声音道:“玄影赴约而至,情急失礼,两位老板,见谅。” “哎你们……”伙计跌跌撞撞追上来。 “退下!”庞承文喝道,转而与管大春相视一眼,没看玄影,倒先看了看与她同来的另一个人。 墨千痕挺了挺腰板:“怎么?贵人多忘事,永福山才见过,就不认得了?” “痕王?”庞承文毫无违和地献上笑脸,“恕罪,恕罪,谁人不识痕王?只是没料到您与玄影公子竟然一起来了。” “不懂了吧?化敌为友听过没有?”墨千痕胡诌八扯道,“玄影是抢过本王王妃的水灵,但那一夜,同是天涯面具人,我们相见恨晚,之后就引为知己,结为莫逆了。” 白无绝懒得听他废话,一步进屋,单刀直入:“两位老板,你们怎么知道取药计划?” “你偷听我们谈话?”管大春叫道。 “回答!”白无绝命令。 管大春梗起脖子:“卑鄙!” 玄影叫他和庞承文好等,刚埋怨完玄影忘恩负义,这会儿他的怨气还没下去呢。 在“取药计划”这件事上,白无绝耐性全无,一言不合,她直接挥掌,想要扼住管大春咽喉。 “小心!”庞承文往他身前一挡。 白无绝的手便扣在了庞承文咽喉上,管大春大惊,上前拆招,反被白无绝一脚踢到墙上,拿脚底板踩住了他颈子。 墨千痕怕怕地捂住心口,轻手轻脚关上了门。 白无绝面具里的眸子黑的透不出一丝光亮,一字一顿地道:“回、答!” 管大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喉结蔓延,嘴巴竟张不动。 庞承文镇定下来,汲取上次教训,飞快言道:“玄影公子,我们不是敌人!您可知望月宝阁送您水灵的是何人?” 白无绝冷冷道:“是你们,多谢了,我还知道林少旗也赠了我一颗水灵,所以这些废话免了,快说正题。” “果然偷听了不少……但您是不是真的玄影公子,须得自证身份,否则就算死,我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庞承文倒怀疑起她来。 白无绝也是太心急了,闻言默了默,空着的手取出身上为数不多的几颗橙玉珠,落地成阵,一股寒气便冒了出来。 “霜吟阵,我猎妖必用。” 杀阵名字庞承文和管大春没听过,但这股寒气,那真是熟的不能再熟,此乃玄影扫荡守望城十四夜最标志的特征。 “玄影公子恕罪,取药计划是我们东家宣称的,东家叫我们找您,说计划已经展开,传您八个字,‘静待佳机,一蹴而就’。”庞承文这才答道。 “你们东家是谁?” “似箭公子!他说,还可以多给您一个字。” “什么字?” “歇,芳树落花朝暝歇的歇。” 无歇! 白无绝怔了半晌,手脚收力,撤去霜吟阵,郑重弯腰:“两位老板,情急之举,多有得罪。” 取药计划是她此番跨界来此的目的,只有家人知晓,重要至极,不宜外泄,方才行为,除了情急,其实还有些被人道破秘密的慌张,是以无状了些。 不料竟是小五白无歇的人,白家主真诚致歉。 “无、无妨。”庞承文尬笑。 管大春摸着喉咙,敢怒不敢言。 “歇?”墨千痕却在听到这个字的时候,几不可闻地重复了一遍。 “水灵,该是你们东家钓我的饵料吧?”白无绝终于明白人家为何送她这种珍贵之物了。 也就只有家人才晓得她本命灵源的特殊之处。 庞承文示意白无绝坐下聊:“钓?玄影公子灼见,确有此意啊,东家要钓之人,须有两个标准,一为猎妖狂魔……咳,另一为噬灵变态……望月宝阁时,玄影公子尚不符合后者,所以我们当时也未急着相见。” “猎妖狂魔?噬灵变态?”墨千痕忍俊不禁。 “笑!有什么好笑的?”管大春吃玄影的气就算了,对这个怂名在外的二皇子殿下可不客气。 墨千痕贴合形象地捂住嘴巴,乖乖噤声。 白无绝不避他,直白道:“亡旗紧接着又送我一颗水灵,便是验证后者吗?” “逃不过玄影公子法眼,正有此意,说来也惭愧,灵源这种东西,属实难得,归心馆倾尽所有,也只收集了一颗,最后还得靠林少旗出力,才又得一颗……哦,亡旗与我归心馆,实为一个主子。”庞承文亲切不失恭敬地道。 一个主子? 也就是说归心馆东家和亡旗总旗主……那么真正约她的,居然蒙对了,真是同一人。 白无绝讶然,无歇越发长本事了,同时跨界,同为异客,那小子怎么混的这么好? “其实大可不必再浪费一颗水灵!望月竞宝没几日,咱们便收到守望城归心馆的消息,说你救了田田公主,投宿馆中,如此就证明你吞了水灵不用闭关啊,这不就是吞噬灵变态了嘛!”管大春心直口快地道。 庞承文给他打眼色:“咳。” 白无绝并未入心,她知道这是无歇在找她。 那小子,估计不止找她一个,他肯定也在找别的姐姐,且一直记挂着取药计划,一刻不敢忘跨界的目的。 “取药计划进展如何?”她直接问。 “具体行动部署我们不知,林少旗从总坛而来,她应该知道的更多。”庞承文道。 “她现在……”白无绝按住话头。 “是啊!她现在被谢家擒了,很快就脑袋搬家了,承文兄你总提她做什么?”管大春毫无心机地嚷嚷。 庞承文:“咳。” 白无绝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墨千痕眸光倏地一晃。 庞承文倏地掀衣跪拜:“玄影公子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望您援手,救一救林少旗吧。” 管大春忽地懂了,跟着跪倒:“玄影公子阶位高强,实力莫测,如果您肯援手,林少旗就有救了!” 039章 夜闯武极宫 说不得这两位其实已经做好拼死救人的准备了,只不过玄影的到来,又有了另一种希望。 “两位老板不必如此,林少旗,我会救。”白无绝道。 归心馆和亡旗先后送她水灵,即便有小五白无歇的命令,宝物经手,能不动心思的,都是值得敬佩之人。 更何况,无歇的人,她焉能袖手旁观? “多谢玄影公子。”两人喜出望外。 “别忙谢,皇亲贵族的大院,不好闯进闯出的,若要救人,须得有万全之策。”墨千痕从旁道。 庞承文很惊讶痕王能说出这种话来,倒也认同地点点头:“谢家戒备森严,谢遥王上从永福山负了伤,不知从哪请来一位客卿,不仅生擒了林少旗,还在家中坐镇,苍蝇都难飞进去。” “我们不止一次派人去救林少旗,可几波亡旗兄弟都是有去无回,玄影公子,我们求你救人,却也不希望你逞强硬来。”管大春道。 白无绝不是傻子,个中道理岂会不知。 “硬闯不得,便只好学学你们东家,静待佳机,一蹴而就了。”她已有腹案。 墨千痕会意地一拍掌,见庞承文和管大春都看自己,又摆出迷惑眼神,问道:“佳机在哪里?” 白无绝太了解他了,但仍得回答另两位不是? 于是答道:“两日后。” 管大春咋呼:“啊?两日?林少旗岂不……” “一招定成败,险!却也妙!”庞承文明白了。 “什么险?什么妙?”管大春问。 白无绝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管大春:“哎别走啊,你说……” 庞承文扯了管大春一把,低声喝斥:“闭嘴!待会儿我给你解释。”然后对白无绝道,“玄影公子见笑,不知日后怎么联络?还用找田田公主代为传话吗?” 说起何田田,白无绝情不自禁皱眉,沉道:“找痕王吧,他方便。” 墨千痕爽快举手:“特别方便,乐意效劳。” 从归心馆出来,已后半夜。 风丝里透着凉气,以及一丝肃杀之气。 远处高耸天际的玄武神柱,犹如黑暗巨人,隔着浓重夜幕,用一双朦胧双眼,睥睨着芸芸众生。 穿过广武街,就到了东城。 这里不如南城喧嚣热闹,寂静的犹如另一个世界。 白无绝和墨千痕,一个冷傲寡言,一个分外惬意,步子迈地不疾不徐,甚为享受这种孤寂的感觉。 却突地,整齐划一顿住了。 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两人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有打斗。” “妖族。” “我怕!府门反正不远了,姐姐你小心,我回家等你。”墨千痕提溜起衣摆,就要跑。 白无绝一把揪住他后领子:“不是说我一个人危险吗?不是说你实际上挺有用的吗?” 墨千痕:“嘿……” 妖族而已,在白无绝眼里,比人好对付的多,她并不在意这小子起不起作用,只问:“我带你出门,允你在侧,你想起的那个事,不会又忘了吧?” “沈,他姓沈,尊号天医。”墨千痕知她意思,难得不耍赖,只是蓦地语气低落,“姐姐干嘛对他念念不忘,看上他了不成?” 白无绝心思全在“沈天医”三个字上,臭小子,先前果然糊弄她,明明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他去哪儿了,怎么找他,统统讲出来。” “没有了,其他的你问母后去吧,哼哼,本王先回府了。”墨千痕挣脱她,跑的比兔子不遑多让。 东城乃皇子们邸居,一般不会有妖族敢在这里生乱,即便妖朔之夜,妖族狂化,都本能地不往守卫严密的东城里闯。 而自从左少邦卸甲之后,皇都城的妖朔之夜都安宁了不少,这会儿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是生非? 一股紫色元力从街口处一晃而过。 将位! 白无绝一惊,心思回转,若这将位妖族在两日后妖朔之夜的加持下,狂化至王位……一个有王位实力的妖,指不定能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毫不犹豫直奔过去。 幸好她来了,那将位妖族手臂与躯干之间妖化出翼膜,不费吹灰之力半空滑翔,钩子般五根利爪,左右一挠,与他对战的人险些开膛破肚。 三殿? 白无绝看清那人,不假思索凝水成珠,弹向妖族太阳穴。 觉出厉害,将位大妖不得不放弃眼前之人,转头,望向偷袭他的黑袍子,嘴唇一掀,露出两颗尖牙。 白无绝一眼便知他是蝠类,天赋与那永福寨的托阳妖王并无二致。 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操控妖傀打召唤战可以,近战肉搏比较废材。 正要粘上去将之毙于掌下。 那妖居然双臂一展,震动翼膜,滑翔飞了。 白无绝不能让他逃脱,跃身疾追。 “玄影!不用追,那边有人料理!”三殿墨清淮喊道。 他腹部受了伤,血染素锦罗袍。 但他仍旧竹剑朝下,对着白无绝施礼:“多谢玄影公子出手相救。” 白无绝闷闷的声音从面具下溢出:“举手之劳。” “玄影公子方才用了暗器么?不知怎么,竟有种熟悉的感觉。”墨清淮道。 “……”糟了! 她一时忘记隐藏本命灵源的气息了。 也亏得方才没与那妖近战,否则迷蝶掌一出,岂不暴露更多? 不过,她瞒谁,也不会刻意瞒三殿,若被察觉出了身份,认了便是。 “唔!”才说两句话,墨清淮扯痛了伤处。 白无绝一袭黑袍子遮的严严实实,浑身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却毫不介意伸手扶住了他。 “多谢玄影公子。” “我送你回府三殿府。” “你认得本殿?”墨清淮抬起明朗双眸。 永福寨那是假玄影,说起来,这确确是墨清淮与玄影的第一次正面相见。 白无绝镇定自若地道:“三殿不也认得我?” 墨清淮一笑:“久仰大名。” “彼此。”白无绝道。 “哦?”墨清淮可不认为自己哪里叫人久仰了。 白无绝硬着头皮道:“田田总提你。” 极限了,撒谎她根本不在行。 “原来,表妹没说谎,你们还真是好朋友……”墨清淮没有说下去。 天助白无绝,一队人马跑了过来。 “三殿!”领头的赫然是何邑将军,他先检视了一番墨清淮,继而望向玄影,眸子骤然圆睁,“啊!玄影吗这是?” 墨清淮忍痛道:“舅舅,幸好玄影及时出手,打跑了疾浪将军,否则……” 何邑不等他说完,自来熟地一拍白无绝肩膀道:“真是玄影啊?本该请你回府,备上酒菜,好生感谢你的,但今夜紧急搜猎疾浪,太傅府都出动了,大殿和三殿也接了任务,本将军身为镇护将军,更抽不开身,要不你看明日……” “不必了,告辞。”白无绝趁机飞遁。 “哎别走啊——”何邑喊。 “舅舅,任务要紧。”墨清淮道。 “嗯。”何邑深知轻重,“所有,听令!继续巡街,搜猎疾浪!你们两个,送三殿回府治疗。” “是!” 另一条街上。 耿善也负了伤。 左少邦踏空而来,落定道:“跑了?” “属下不力,请公爷定罪!”耿善道。 “继续搜,格杀勿论。” “是!”耿善道,“公爷,要不您先去找白小姐吧,您从宫里回来听说白小姐走了,就急着找上痕王府,大门您还没迈进去呢,就被疾浪搅了,那厮贼的很,依属下看,一时半会儿未必抓得住他。” “说废话的工夫能搜两条街了。” “属下知罪。” 空气里满是危险气息。 犹如妖朔之夜提前到了。 疾浪入侵皇都城的消息很快广而告之,希望人们于本次妖朔之夜提前防范,注意安全。 但大家伙最近太安逸了,太傅在城,有恃无恐,所以,往常怎么应对妖朔之夜,这次还怎么应对,无一人紧张惊惶。 “老徐。”墨千痕在修整完好的画室里描绘面具。 他脸上的面具则被推到了后脑勺。 这块面具格外雅致,绘了一株兰草。 画室里光线晦暗,越发显得他那张真容莹白如玉,似有月华盈辉。 “在呢殿下。”徐阔正往墙上悬挂新购置来的空白面具,闻声应道,手里却没有停。 “几时了?”墨千痕笔尖轻落。 “大概亥时末了。”徐阔答。 “快了。” “殿下可知,你心绪不平的时候,就爱做专注的事,描的面具啊,越发精细。” “不如说点什么,叫本王放松心情。” “说说左少邦如何?” 墨千痕平淡道:“他有什么好说的?” 徐阔撇嘴:“殿下心真大,咱们府里全是他的人,他与你的王妃彻夜共处,你都半点不憋屈?” “小人之心!” “殿下不小人,别趴地上偷听啊。” “你敢取笑本王?”墨千痕拿笔杆戳了戳颈侧,好像被击打的某个部位还隐隐作痛呢。 “小的不敢,不敢。”徐阔嘀咕,“你叫说点什么,小的找了话题,你又急眼,真是不好伺候哦。” 墨千痕重重一咳:“你说什么?” “没什么,殿下,左少邦真跟王妃是师兄妹啊?那这亲戚,咱攀得好,攀得妙啊。”徐阔见风使舵。 “一把老骨头,就这点出息?”墨千痕下笔流畅,“你抽空把咱们跟太傅是亲戚这层关系抖出去,这样,咱们就背靠大树好乘凉啦。” 徐阔竖起大拇指:“还是殿下有出息,殿下出息大。” 话题总有尽,接着又是令人难受的沉默。 墨千痕还是问了那句:“我们多久没见了?” “回殿下,四年三个月……”徐阔自始至终都稳稳当当地将面具往墙上挂,一听便知他问的是什么。 “零九天。”墨千痕接道,他也始终低头描绘面具,假装专心致志。 子时过半。 宵禁。 除了城守军,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 武极宫更是固若金汤。 这种时候,哪里守卫多,哪里就是最重要的地方。 独一处,平时守卫倒是三步一个,偏今夜无人问津,松了口子。 蘅芜殿。 白无绝携墨千痕一连数次穿空步,落入此地,只觉得就像从海面突然掉进了海里,一路掉进没有任何光亮的深底,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被死气缠绕住了。 “你不会认错地方?”白无绝蹙眉。 这里哪像有人居住的迹象? “虽然四年多没来了,但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我怎么可能认错?”墨千痕检查了一遍面具是否戴的端正安好,又正了正衣襟。 “以你的实力,躲过禁卫并不难。”白无绝道。 “姐姐抬举我了,我的实力也是最近几个月才够得上台面,四年前我不过真元位,又身中妖毒,耽于解毒,哪敢闯禁宫?”墨千痕实话道。 原来如此。 不过这小子,四年,从真元位到王位,爬的真快!白无绝心道这资质,简直赶得上自己了。 “谁?”房内突然传出轻喝。 这一声,如若死气沉沉中,乍破一点生机,白无绝毫无防备地被吓了一跳,后背上站起一排寒毛。 墨千痕则浑身僵硬了。 “谁?”里面的人等了许久没有回音,忍不住又问。 只是这次,声音有些颤抖,充满惊疑不定。 “儿子来了,母后。” 墨千痕直挺挺跪下去,以额磕地。 040章 婆媳初见 里面叮叮咣咣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接着“吱嘎”一声殿门大敞。 它多年不曾这般大动作,扑簌簌飞下几蓬灰尘。 四周依旧黑暗,里面也未掌灯。 开门的女子目覆白绫,倒很扎眼。 这就是北骨皇后了,夏桐。 她一身宽松白衣,快要裹不住消瘦的身子,钗发说不上华贵整齐,但也算不得凌乱,脸庞瘦出了尖下巴,光洁白皙,少见岁月痕迹。 她拖在地面的衣袖上沾了些瓷片碎渣。 白无绝目力极佳,往里一看,也瞧不清里面情景,大致判断方才打碎了几株盆栽。 “痕儿?”夏桐伸出抖动不已的手。 墨千痕抬脸,跪行至门槛,将脸送入她手中。 一触到冰冷面具,夏桐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去。 白无绝能看到她嘴唇克制地颤抖着。 许久,她转过身去,低斥:“谁让你来的!回去!” “母后,儿子想……” “不准想!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墨千痕扯住她衣袖:“儿子有王妃了,总得带给您看……您放心,行个礼,我们就回。” “你有王妃了?”夏桐大吃一惊。 做母亲的,居然连自己儿子的婚事都不知道。 白无绝冷眼旁观,见墨千痕难得正经,真情流露,鬼使神差走了过去,跪在墨千痕身旁。 “白无绝给母后请安。” 墨千痕扭脸看她,眸中盛满感激。 “白……无绝?”夏桐又转回身来,颤颤抖抖地伸手,想要抚摸白无绝的脸。 这是她唯一辨认别人相貌的方式。 “母后!”墨千痕突地抓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指,阻止了她的动作。 夏桐一僵,白绫覆住眼睛的部位瞬间湿了。 “好!我儿有妻了,太好了。”她声音破碎一地。 “只可惜,天作之礼当日我们没能给您敬茶,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给您补上。”墨千痕依依不舍松开母后的手,生硬地嬉皮笑脸道。 “千万不可再来了!”夏桐一听,所有失控情绪化为冷漠,“今后不必再见,你们走吧,别被人发现。” 墨千痕的情绪也平静了不少,拉起白无绝站直身子。 “等等。”白无绝道。 她站好,轻柔地牵起夏桐的手。 夏桐瑟缩了一下,却没躲。 白无绝带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缓慢又仔细地让她的手指游走每一寸弧度。 墨千痕讶然,继而仰头,似乎忍了忍泪。 “靡颜腻理,面容姣好,眉冷唇凉,不苟言笑……这一定是个简傲绝俗的美人吧。”夏桐由衷地赞道。 她的手指柔弱无骨,细白纤长,白无绝心里也暗赞一声,待她摸完,方道:“母后,我有一事向您请教。” 夏桐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乖孩子,何事?只要母后知道的,都告诉你。” “有关沈天医的事,您能说说吗?” “沈天医……是谁?” 白无绝倏地浑身冰冷,眼刀飞向墨千痕。 臭小子! 又骗她。 “夜长梦多,母后该回屋了,姐姐,我们走吧。”墨千痕不自在地回避她的目光。 白无绝生生压住一掌劈死他的冲动,给他个“回去收拾你”的眼神。 “绝儿!” 这声呼唤异常陌生,但白无绝还是站住了。 “好孩子,路上小心。”夏桐叮咛。 白无绝微微颔首……即使对方看不到。 两人跃上宫殿高脊,转瞬消失。 墨千痕发现,白无绝来去之时,每一次穿空步,都是闭上眼的,这不禁令他想起血擂上她蒙眼的举动,真的就为了羞辱墨连海吗? 落身在痕王府,脚踏实地了,白无绝才松出一口气,天知道这一趟,她挑战了怎样的心理极限。 “怕高啊?”墨千痕问。 白无绝冷飕飕地睨他一眼。 墨千痕赔笑:“姐姐别生气嘛,怕高不丢人。” 白无绝忍不住扬起手。 “别打,别打,我错了!” “为什么骗我?” “不是骗,哄,是哄。姐姐轻身功法无与伦比,要不是你带着我,肯定不会这么轻松就见到母后,最重要的是,本王的王妃,带给母后看,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早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早这么说,你会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 墨千痕道:“不会对不对?所以嘛,正好你对沈天医感兴趣,我就……” “就骗我?” “说了不是骗,哄!沈天医的事,我全知道,本也打算从武极宫回来就告诉你的。” 白无绝一把揪住他领口:“快说。” 忽然,府门外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墨千痕扶了扶面具。 “三殿?”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妖气吸进鼻腔,白无绝看看墨千痕,松手推开他,夺门而出。 外面是皇子们几座府邸共用的大街。 别的皇子府邸对面都是雕画影壁,而痕王府斜对面则有一条小巷。 当初,白无绝得了第一颗水灵,就曾躲在那里。 而此刻,那条巷子里不断涌出妖族,眨眼六只,聚集到一名肘腰之间长了一对翼膜的妖族将军身后。 将军头领一抬手,六妖齐动。 前两只被墨清淮拦下来。 接着两只被闻声而至的大殿墨连野挡住了。 后面两只则砍瓜切菜般将两位皇子的侍卫打趴,凶神恶煞地往痕王府里冲。 墨清淮空不出手拦那两只,只得将竹剑扔过去,试图阻他们一阻。 墨连野与墨清淮同阶,也是真宗位,墨清淮空不出手的话,他也爱莫能助,私心里甚至希望妖族冲进痕王府去。 六妖阶位不比两位皇子高,约小宗位、大宗位的样子,但因妖朔之夜的关系,实力擢升至真宗位有余。 冲往痕王府的那两只妖一见竹剑旋刺而来,轻振臂,就把竹剑嗑飞了。 痕王府大门一开,竹剑“嗖”一声被吸进一人手中。 随着一记剑花,就近两妖“嘭嘭”化成两簇黑烟。 “无绝!”墨清淮俊脸一喜。 一对二,容不得大意,这一分神,他后心挨了一掌,整个人往前趴去。 直趴入白无绝纤细臂弯里。 几缕发丝拂在他脸上,硬生生叫他涌至喉间的鲜血不好意思喷出来,不然就得弄脏白无绝衣衫了。 白无绝竹剑轻旋,招式有些生涩,但威力不俗,剑势过处,必然又是两蓬黑烟。 “三殿?你没事吧?”白无绝收剑。 “无碍。”墨清淮胸口闷的很,加之先前腹部旧伤,脸色看起来并不太好。 “孙曜在痕王府,先叫他给你瞧瞧。”白无绝道。 “嗯。”墨清淮点点头。 “这些妖族一看就是对着痕王府来的,本殿也在给痕王府出力,痕王妃没瞧见么?还不过来帮忙!”旁边苦苦奋战的墨连野道。 “猎妖守夜,武者本分。”白无绝冷声回道。 墨连野吃力不讨好:“你!” “大皇兄,我助你!”墨清淮挣开白无绝。 “我去,你待着。”白无绝哪里肯让他再冒险,把他的剑还他,闪身至墨连野处,迷蝶掌连绵而出。 在妖朔之夜,还能存有一线神智号令其他妖族的,需得对妖朔之夜有一定的抗力才行,最起码得是将位。 而即便神智尚存,也抵不住被动狂化。 那妖族将军美丽猩红的眸子一眯,紧紧盯着白无绝,咬牙切齿道:“痕王妃!白、无、绝!” 白无绝不是没瞧见他,这位将军,说不得是打过照面的。 上次一瞬交手,叫他给逃了,听何邑将军口中说太傅府都出动了搜猎他,还以为他死定了,不料他居然活到了妖朔之夜。 冒险潜入皇都,在左少邦裤管边上活蹦乱跳,还敢率众攻击皇子府邸,这个疾浪,虽然只是将位,但胆子不小。 尤其这上来咬着“白无绝”名字,恨不得吃了她的口气,令白无绝不由得怀疑,他如此疯狂,不会是因为自己吧? 蝠类,血有腐毒,且可增益。 不知疾浪除了唤这些小妖来,还有没有对人类…… “下手”两个字尚在白无绝脑海里转悠,只见疾浪面孔仰天,张大嘴巴,未听其发出什么声音,巷子里便鱼贯而出一些红着眼睛的人来。 这些人被妖族将军吸了血,同时食了他的血,成为妖傀,又因妖朔之夜的缘故,眸子尽是妖族狂化后的那种猩红。 怕什么来什么! 白无绝退了半步。 “疾浪!你居然敢如此撒野!”墨清淮惊骇地睁大眼睛,望着一个一个狰狞着面孔冒出来的人。 “欺人太甚,今夜你休想活着离开皇都城了!”墨连野也冷沉着脸,提剑说道。 “哈哈哈……”疾浪将军猖狂大笑,“怕你们不成?论逃跑,左少邦来了也留我不住,打不过,本将军跑就是!告诉你们,不杀白无绝,你们求本将军,本将军也不走,就算死,也得半座城的人给我暖黄泉路。” 白无绝心道:还真因我而来。 “看你干的好事!”墨连野从眼角瞄她。 “杀王妃姐姐?你谁啊?好大的口气!”墨千痕这时也出得府来,闻声喊道。 “疾浪,你的目标竟是无绝?为什么?”墨清淮问。 蝠妖!白无绝前不久刚杀了一个,难道? “很好!北骨皇子们集齐了,本将军今夜就来个一网打尽!至于这个女人,哼!”疾浪猩眸子危险地盯住白无绝,“她竟敢杀死本将军的兄弟,简直罪该万死!” 墨清淮蹙眉:“你兄弟?” “托阳,永福寨那位。”疾浪激动道,“托阳性子温顺,隐居山头,平时就逮些过山的人果腹,并不祸乱一方,你们呢,仍然不肯放过他,百名武者剿山啊,一条活路也不给他!” 这便是师兄说的“麻烦”么?白无绝无语。 041章 师兄别捣乱 疾浪置身妖朔之夜,仗着阶位不俗,堪与妖朔之夜的天然加持抗衡一二,此刻情绪不稳,终于有些神智失常了。 而这时,巷子里涌出的人类超过十人有余。 疾浪嘴巴掀动,尖牙流涎,一指对面。 “把他们全杀光!一个不留!”疾浪怒喊。 他自己也翼膜颤动,滑向白无绝,举起尖利爪子,纵横挠刺。 白无绝暗道来得好,近身战,正中下怀。 哪知,疾浪狡猾非常,神智并未一丝不剩,但见白无绝掌法玄妙,当即虚晃一招,又退回原地。 几名人类趁机围住她。 他们本身多为宗位,蝠血增益下,实力有所提升,但总不至突破了将位去,按理来说,白无绝能够轻松搞定。 奈何,她肩上压着族规,作为家主,更得以身作则,竟畏手畏脚,施展不开了。 一不小心,还挨了某个人一掌。 “假仁假义,对同胞下不去手吗?”疾浪讽刺道,“白无绝,你手下留情,却不知人性卑劣,永福寨那些人可把你卖的一干二净啊,你杀托阳剖他妖丹的事,他们简直是自告奋勇争先恐后地告诉本将军了,人多败类,本将军都替你不值,已经帮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白无绝一惊:“你屠了永福寨?” “屠?”疾浪用一根指甲挠挠额角,“这个形容好!除了亡旗那位少旗主,所有人,不配活,算是屠了吧。” “疾浪,你竟敢在北骨境内搞屠杀?这里可不是葬骨大漠!”墨清淮也被几个人围攻,出手亦是瞻前顾后,唯恐打杀了这些人。 “你这个三皇子,好生奇怪!总是敢不敢的,本将军屠都屠了,你说本将军敢不敢吧!”疾浪翻了个白眼道。 他样貌阴柔漂亮,翻白眼的动作别具风情。 “休得狂妄!”墨连野身为皇长子,更不敢随意打杀人命,最起码,表面上不敢,几招过去,身上也挂了彩。 “本将军狂不狂,你们还没领教吗?”疾浪站在人群后面,桀桀阴笑。 越来越多人从巷子里涌出,不下二十人了。 平常妖傀倒不至于发疯癫狂,但今夜,他们体内属于疾浪的那份妖血急剧沸燃,哪还有神智可言? 白无绝、三殿墨清淮、大殿墨连野三人在前,捉襟见肘,快要拦不住了。 后面的墨千痕东躲xz,也挨了好多拳脚。 “疾浪!”天际突来一声。 话音落时,紫衣飘飞,来者甩手执出一股碧光,朝着疾浪狠狠一劈! “砰!”疾浪瞬间被劈飞出去。 “碧粼刀!”他身形尚未完全稳住,就认出了攻击自己的东西,“荡北杀神,左少邦!” “叫左某好找。”左少邦一手倒负,一手持刀,刀削般的脸上,一派肃杀之气。 疾浪眼睛眯成一线,伏低身子,做出迎击姿态。 左少邦刀锋一侧。 疾浪咬破舌尖,吐出三道血箭。 此乃蝠类妖族那不甚光明的天赋中唯一的攻击招式,借由狂化,将自身血液优势凝于一处,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代价,激射而出。 这三道血箭,堪比世间任何弓弩,一取左少邦,另两道,取的却非他口口声声要杀的白无绝,而是墨清淮和墨千痕。 疾浪狂化后实力能与王位媲美,左少邦虽说高出一阶,但在这天赋攻击下,也不敢托大,碧粼刀一竖,防御为先。 血箭溃飞。 即使左少邦,脚下也往后滑出了小半步。 那么墨清淮和墨千痕……白无绝一边应付四周敌人,一边朝两人瞄了一眼。 墨清淮竹剑内藏着的锋芒已经露了出来,乃为一柄银光闪闪的窄刃长剑,他看见血箭飞来,也学着左少邦的样子,竖剑来挡。 而墨千痕,人前脓包的样子仍要维持,被打的凄凄惨惨,哭天喊地,他也看见了血箭,却傻傻地睁圆眼睛,什么动作都没做。 墨清淮真宗位,墨千痕是个表象真元位的隐藏高手,白无绝眸子深沉,稍一斟酌,下狠手卸了几个人的胳膊,脱出身来,闪至墨清淮跟前。 举手一个截空术,截断空间。 断层宛若看不见的透明气壁,抵在白无绝手掌张开之处,血箭激射在上面,霎时摔成八瓣,四溅而散。 毕竟是妖王级别的天赋攻击,白无绝受到冲击,后背差点撞在墨清淮的剑上。 墨清淮紧忙收剑,抱住她身子。 “噗!” 最后一道血箭,射进了墨千痕心口。 白无绝闻声回头,正与墨千痕面具里黝黑的眸光相撞。 “哈哈,后会有期!”疾浪趁机跑了。 左少邦腾身欲追。 白无绝道:“救人!” 耿善、何邑晚一步赶来,将被控制的人一一绑了,何邑押着这些人回去安置,耿善则帮忙将墨千痕抬进痕王府。 唤了孙曜来诊治。 无人理会的墨连野,“锵”地剑归鞘中,此番也算尽了皇子本分,提剑离去。 墨千痕伤的极重,孙曜将所有人请出了房,建议召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官来。 耿善跟随左少邦常年作战,简单的包扎也是应付得来的,在医官们到之前,他先帮墨清淮处理了一下外伤。 几个人就在院子的八角亭里暂时歇息。 左少邦和墨清淮不走,白无绝也不好撵他们。 但老是这么着也不是办法啊! 耿善给墨清淮包扎完就如履薄冰地退在了一旁,全因他的公爷,一脸比平常冷上三分的神色,犀利眸子落在墨清淮身上,似能将人家戳上两个窟窿。 那可是皇子,这眼神着实要不得。 墨清淮呢,坐在石桌旁,若有所思地仰望抱臂靠在柱子上的白无绝。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清白无绝一角侧脸,但他却看的津津有味,入了神,痴痴的,目不转睛。 气氛犹如一根绷紧了的弦。 白无绝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也不敢随意打破沉默,唯恐一不小心弦崩了,发生难以预料的事。 “王妃,太傅,三殿,天快亮了,正冷时候,喝点热茶吧。”难得徐阔这回没有找个旮旯躲起来,终于做出了一个管家应该做的本分。 多谢他出现,白无绝见缝开口:“墨千痕怎么样了?” 徐阔道:“孙医官还没出来,我这就去府外瞧瞧其他医官们来了没。” “嗯。”白无绝道。 徐阔搁下茶盘,小跑着往府门口等人去了。 “无绝,暖暖身子。”墨清淮倒了杯茶,起身送到白无绝手边。 白无绝道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你喜欢我?”墨清淮突然问。 “噗——”白无绝一口茶喷的一滴不剩。 左少邦大力哼了哼。 墨清淮径自道:“本殿与痕王同时遇难,且我阶位高一些,防御强一些,你却先来救我,为什么?” 为什么? 白无绝擦了擦嘴角,当然是墨千痕其实深藏不露,他若祭出那把扇子也挡一下的话,断不会受一丁点伤。 谁知,那小子挡也不挡,躲也不躲,装疯卖傻真的比小命重要吗? 可他煞费苦心维持的形象,白无绝又怎能不打商量就将之说破呢? 正不知如何作答,左少邦道:“三殿正好离得近。” 呃,对。 白无绝不能揭墨千痕老底,只得点头了。 “太傅此言差矣。”墨清淮彬彬有礼地冲左少邦颔了颔首,“痕王和清淮,从无绝位置测算,距离是差不多的。” “痕王在后面,小绝看不见,便救你了。”左少邦道。 他也倒了一杯茶,起身走到白无绝身旁,换了她手里的空杯,坐回原处。 “小绝?”墨清淮颇为在意这个称呼。 “哦,这是左某和小绝私下约定的叫法,三殿不必大惊小怪。”左少邦道。 墨清淮恍然道:“原来大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太傅果然对无绝……” “用情至深。”左少邦坦言。 说者之情,乃亲情,而听者之情,却变了味儿。 师兄,你能别捣乱不?白无绝不懂他刺激三殿所为哪般,甚至不懂他为何赖在这里还不走。 左少邦冲她扬了扬唇角,这点宠溺表情当即令墨清淮皱起眉心。 在场唯一快乐的,大概是耿善了,他乐见其成地咧开了嘴巴。 “太傅真要如此吗?无绝跟痕王兄可是行过天作之礼的。”墨清淮郑重提醒道。 “亏你没忘记这个。三殿之举,未免更僭越礼数吧?”左少邦反讽道。 “清淮方才,只是想确认无绝的心意而已。”墨清淮道。 “确认之后呢?幸好她不喜欢你,否则你也只是确认确认,满足一下男儿虚荣,就弃之不顾?”左少邦尖锐地问。 “我……”墨清淮理亏。 诚然,他想确认白无绝的心意,但若白无绝喜欢他,他当如何,这种事他还没有去想。 如此倒同玩弄女子情感的无耻之徒无甚区别了,他素来高洁,当然不容无耻,是以必须慎重三思,再问出口,方为妥帖。 但既已唐突问了……墨清淮眸光几番闪烁。 白无绝瞪了左少邦一眼,纵观整个北骨国,敢瞪左少邦的人,也就这么一个。 她还没说什么,她师兄先道:“左某和三殿不一样,就算小绝与痕王行过天作之礼,但只要她一句话,左某定会带她走,轮不到三殿虚情假意。” 墨清淮很是动容,忍不住道:“太傅莫忘了,您家中已有妻子。” 他以为,左少邦这是在告白爱意。 “不是妻子的妻子罢了。”左少邦道。 “太傅打算休妻不成?”墨清淮算是看清自家表妹在他心里的位置了。 “有何不可?”左少邦倒不介意这么做。 “咳!”越说越离谱,白无绝打断他们,“墨千痕生死未卜,两位,在他家里议论这些,合适吗?” 左少邦极宠她,立刻住口了。 墨清淮素来温润,这次却执拗道:“且不说太傅若真休妻,可谓响亮亮打了何家的脸,单说天作之礼,前提必是鸾书凤笺缔结契印,太傅记得这个规则吧?” 左少邦耸眉,让他往下说。 “此规则只属皇家,清淮与痕王兄承于一脉,替换契印,算得简便,无绝因此所受的神识损伤也轻得多,您说是吗?”墨清淮态度恭谨地问。 “三殿要篡改婚契?”左少邦齿缝里溢出一缕危险。 “不是篡改,是更换,旧印拔除之际缔结新的契印。”墨清淮笑了笑,“现在,清淮想好了,若确认无绝属意于我,清淮即刻上请父皇赐婚,娶无绝为妃。” 说着,他看向白无绝,无比认真。 白无绝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唯恐哪个表情,哪个动作,使三殿误会她喜欢他。 “三殿铁了心要从左某手里抢人?”左少邦沉道。 “望太傅成全。”墨清淮拱手作揖,“从契印角度上看,清淮确实比太傅更适合无绝。” 气压愈低。 耿善往亭子外边挪了两步。 白无绝尴尬的要命,好半晌,她道:“那个……你们,够了,墨千痕还没死呢!” “中了疾浪的天赋攻击,必死无疑,小绝,你最好早做打算。”左少邦语气凝重。 “清淮心痛手足将逝,但生者如斯,无绝,在婚契变成死印之前,你一定要换上新的契印。”墨清淮道。 白无绝:“为什么?” “婚契死印非同寻常无用契印,它就像一把贞洁锁,你还年轻,日后总要嫁人。”左少邦解释道。 “皇室天作之礼的意义便是如此,女子嫁进来,终生侍一夫,夫死也不得再嫁,否则婚契死而复生,犹如毒素,浸染神识,可令人变得痴傻,永不可逆。”墨清淮补充。 白无绝:“……” 她本就对神识领域涉猎极深,玄影的攻击也主要在此,是以非常明白神识被侵染,属于精神力被损坏,变成傻子是轻的。 臭小子,要死便死,居然还在这儿摆她一道儿。 042章 挖二殿墙角 “虽然不愿意承认,三殿的确最容易替换掉你与痕王的婚契……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左少邦终究为了她的将来,做出了退让。 “危难关头,无绝舍痕王而救我,清淮当有回应。”墨清淮义无反顾地道。 白无绝:“……大可不必。” 左少邦见墨清淮下定决心,满意道:“三殿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其实一直是左某心中太子佳选,我家小绝,就拜托给你了。” 白无绝:“别……” “太傅厚爱,清淮惶恐,太傅所托,清淮必定全心全意,此生不负。”墨清淮一本正经地承诺道。 这两个人! 白无绝不能再任由事态朝更糟的方向发展,冷声喝道:“打住!墨千痕还没死,他也不能死!” 左少邦:“三殿,借一步说话。” 墨清淮颔首:“太傅,请。” 白无绝:“……” 破晓天明。 西南两城交界,谢家。 门外挂着白纸灯笼。 墨连海贬谪为庶,丧事只能在母族谢家办了。 事有轻重缓急,墨连海死都死了,藉着此事闹一闹,看看能不能借机捧高墨连野,搏一把那太子之位,是谢家重中之重的大事,所以墨连海的丧事,其实耽搁了不少时日。 所谓杀人偿命,刺杀墨连海的亡旗,若无北皇旨意,这么大一个刺客组织,谢家也不敢一力剿之,只抓了领头的少旗主而已。 北皇被谢家闹得头大,左少邦则从中作梗,有意无意袒护亡旗,灭杀亡旗这事,是定不下来的。 而亡旗一开始还千方百计营救少旗主,最近却不再行动,似乎放弃了,估计看清局势,不愿折损更多人了,以一人之头颅祭灵,换两相安逸,何乐不为呢? 一早,府里就忙开了。 然主事之人,一直未曾露面。 谢家世世代代为皇庭打理蕴灵殿,每一辈中必有一人常驻武极宫,敕封国师,看守蕴灵殿里从玄武神柱润养而出的水灵。 尽管玄武神柱近三百年来低产的很,但祖祖辈辈攒下来的,仍有不少,打理起来颇费心神。 不知是否操劳过度的缘故,历代国师均寿数难享,没有活过四十的。 这一辈的谢家,一男二女,长子谢远去蕴灵殿当了国师,长女谢迎做了皇妃,主事之责,便落在了次女谢遥肩上。 谢遥争气,王位。 她也不争气,三十有三了,贪恋男色,无心婚配,谢家下一辈,估计抽不出人去做国师了。 此刻她闭门不出,除了将养从永福寨带回来的伤,就是因为她房内,还有一位外客。 “大殿做什么?本将军受不起你这一跪。” “疾浪将军高义,最后绝招,本该取白无绝性命的,却为了本殿,射杀本殿的争位对手和仇人,这一跪,你受得。”墨连野早早便来,来了便行大礼。 疾浪褪去了妖化和狂化,一身白中带青的罗袍,面如冠玉,文质彬彬的如同一位俊俏书生。 谁能想到,这位叫左少邦好找的妖,居然躲在这里。 “大殿明白本将军的用心就好。”他神色有些萎靡,说完话,站不稳似的,扶桌角坐下了。 “正因明白,故来致谢,只可惜墨清淮被白无绝救了,不过墨千痕死定了。”墨连野磕下头去。 “那还真是可惜……大殿快起。”疾浪欲扶。 “叫他拜吧,墨千痕可是他童年阴影,快要入魔了那种。”谢遥保养的看似二十出头的脸蛋一片苍白,走到疾浪身畔的动作略带蹒跚。 “遥遥身上有伤,别乱动。”疾浪怜香惜玉,改为举手搀她,让她也坐下来休息。 谢遥风情万种地飞了个媚眼,嘴里道:“墨千痕一死,大殿便能专心大事了,至于墨清淮,不足为惧。” “但本将军听说三殿德才兼备,母族何家又是……” “放心吧将军,这件事怪遥遥没有提前相告,其实墨清淮四年前发过誓,不会争权夺位,且立了契的,纵然何家有翻天覆地之能,又有什么用呢?” “当真?……倒是本将军多此一举了。”疾浪道。 谢遥往他怀里一靠:“若非如此,又怎看得清将军处处为大殿着想的拳拳之心?” “为了本殿,害的将军没有报成托阳王上的仇,将军远道而来,冒险潜入皇都,本殿没能给予助力,却还拖累了你,实在罪过。”墨连野跪着道。 “大殿无须自责,若非永福山遇上遥遥,本将军尚不知托阳兄弟为谁所杀。之后若非大殿帮忙,本将军亦无法在皇都城藏匿行迹。大殿甘为本将军铤而走险,本将军自当投桃报李,且让那白无绝多活几日也无妨,本将军总有一天会亲手杀了她。”疾浪双手虚扶墨连野。 后者这才起身。 “将军此言,本殿惭愧,如果本殿有能力阻止红榜就好了,阻止雄亮将军投奔托阳王上也好啊,往早了说,要是能阻止雄亮将军劫持何田田就更好了,哎。”墨连野叹惋道。 “大殿坐上宝座,自然能左右一切,眼下这些,非你所能控制,何况,你已请了遥遥出马去助托阳,如果不是左少邦和白无绝多事,托阳根本不会死。”疾浪很能体谅他。 “本殿当时考虑不周,轻视了白无绝的实力,也没料到左少邦在场,总之,本殿有推卸不开的责任,接下来将军身子虚弱,本殿一定仔细看护,以补过错。” “大殿言重……” 谢遥掩口笑了笑:“你们两个够了,几年的老交情了,还这么客气。” 墨连野和疾浪闻言一怔,继而相视失笑。 “大殿太客气了。” “将军客气。” “咳咳。”谢遥咳了两声,“你们两个,各有怨仇要报,但别忘了我啊,那左少邦老黄瓜刷绿漆,假扮玄影欺负我这个小小王位,不要脸至极,你们谁有空顺手也给我出出气。” 疾浪打退堂鼓:“呵,遥遥真会出难题。” 墨连野也摆手道:“本殿没空啊小姨。” “切!你们是怕了左少邦吧?”话说谁不怕呢?谢遥也知道这亏注定白吃了,刚才不过玩笑而已。 “还有,将军,夜里本殿拦你,情非得已,望请谅解。”墨连野说话间表情轻松了不少。 “身为大殿,守夜猎妖,职责所在,本将军要是不谅解,就不会回谢家来了。”疾浪脸上也多了一些笑。 “行啦,行啦,说你们胖还喘上了,客气来客气去的。”谢遥道,“大殿,我们出去吧,外头还有得忙呢。” 旭日东升的壁画轻轻启开一道暗门,墨连野和谢遥从中走了出来,外面,方是谢遥寝室。 “连野?”谢遥浅淡启唇,蓦地换了称呼。 墨连野随声应道:“小姨。” “疾浪不会突然出现在永福山吧?”谢遥问。 “是托阳请他来的。”墨连野回。 “托阳怎么无缘无故请疾浪入北骨?”谢遥又问。 “并非无缘无故,而是盛宴在前,他想请族内最亲近的疾浪将军一同品尝。”墨连野道。 谢遥惊讶:“那些红榜武者?” 墨连野点头:“是。” “包括我和连海?” “小姨何出此言?” “接赴红榜之前,你可没跟我说过永福寨托阳妖王什么的,只让我保护连海去拿一颗悬红水灵罢了。” “依您和妖族的关系,本殿不说,您看到托阳也定然帮他,而托阳那里,本殿已暗示过他,暗中有人相助。” “所以呢?为何瞒着我?”谢遥生气。 “小姨担心的不就一杯血酒吗?”墨连野赔笑道,将她扶到榻边,“您放心好了,您不会有事的,就算误饮了,咱家不还有一颗宝贝,可解妖血之毒吗?” “胆大包天!敢打谢家祖传宝贝的主意?”谢遥嗔怒。 “如果小姨真有意外,即使被谢家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问责,本殿也在所不惜。”墨连野情真意切地道。 “少来哄我。”谢遥瞪他,“连海呢?他如果没被亡旗射杀,也可能会饮下那杯毒酒,你要用谢家祖传宝贝救我还是救他?” “小姨,这世上哪有如果?庸人自扰罢了。”墨连野叹了声,“老四……去的太惨了!那亡旗女人的脑袋,本殿定亲手斩下,供在老四墓前,告慰他在天之灵。” 一说这个,谢遥黯然神伤:“只杀行凶者怎么够?还须得查出是谁买了黑榜,将其碎尸万段,才算真的慰藉亡魂。” “本殿会查的。”墨连野道。 谢遥往榻上一躺,翻过身去,幽幽地道:“世间最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姐姐苦啊!兄长却还教她舍小保大,忍丧子之痛,保你上位什么的……哎,今日她就要跟陛下孤注一掷大闹一场,无法来送连海了,可怜孩子……” 墨连野没有接话,默了片刻,走向玄关,伸手拉开门。 只是将门开了一道缝儿,身后谢遥又道:“你现在是谢家唯一的希望了……” 墨连野动作微顿,外面阳光从门缝里透进来,映得他皮肤变成了橘粉色。 痕王府。 三名老医官跪了一地,如丧考妣,一脸死灰。 全因他们会诊完,一致认为痕王伤重,没救了,叫府中准备后事。 白无绝便来了句:“墨千痕若死,我就送你们去阴曹地府给他随诊!” 可把老医官们吓坏了。 这位痕王妃,从小小婢女,一文不值,到尊贵将位,太傅青睐,不过短短两月,名声大噪,三位老医官也是有所耳闻的,因此对于她的狠话,全都深信不疑。 要不是传唤他们的人说奉了太傅的命令,他们才不接这要命差事呢! 皇子在他们手中过世,即便是放养多年的痕王,也足令他们承接陛下雷霆。 毕竟人活着不一定有存在感,死了是一定能牵出些昔年情怀的,墨千痕幼时,可是深得北皇专宠,一度到立储的地步,之后勒令不许踏进武极宫,多少带着点爱深恨切。 徐阔在门外跪着,老泪纵横。 小医官孙曜与他跪在一起,三位医官会诊,没他什么事,他资历尚浅,看诊医病还不够火候。 “再问你们一遍,墨千痕能救不能救?”白无绝立在床边,不敢看上面躺着的人。 她面冷如霜,浑身气势本就锋锐,此刻一怒,更是令人心头打颤。 三位老医官把额头叩在地面上,一个个不敢说话。 043章 自取其辱 “现在,我数三个数,要是还没有救治之法,别怪我杀人不眨眼!”白无绝残暴道。 “三!二!……” “有,还有一个办法!”医官们齐声道。 “快讲。” “此法极难,痕王妖血之毒直入心脉,五脏俱损,天地之间,唯木灵,方可起死回生。”一医官道。 另一人道:“木灵生于东湛国,与我北骨水灵同等珍贵,且也握在皇族手中,求之不得啊。” “若能求得木灵,借其疗愈重塑之效,我等再辅以汤药,或可挽痕王一命。”再一人道。 东湛…… 木灵…… 白无绝一默。 师兄说过,能够炼制大修焕丹的七星医药师是东湛济澜医殿中人,且最近在与北骨隔了一座连碧森林的地方举行什么大试,她本欲前往,被师兄一句分头行动给阻了,看来,彼时未能成行之路,今日必走一趟了。 “东湛国距此,片刻不得喘息也得半个多月,痕王的身子,怕是等不到痕王妃来回,若同去,也受不住长途跋涉。” “且还要穿越连碧森林,那里妖族出没,危险重重,能不能安抵东湛,都是问题呢。” “听说东湛木灵早已匮乏,珍贵程度更胜一筹,如无等价之物交换,那东皇陛下怎肯赐下?” 三位医官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白无绝脸色越发冷凝。 他们说的不无道理,这一趟难在除了墨千痕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外,还有路途险远木灵难求。 白无绝始终不敢往床榻上看一眼。 这小子为何宁受重伤毫不御守,已经不值深究,但疾浪是为了给托阳报仇才来的,墨千痕如今性命垂危多少是被她害的,这却是事实。 而且,墨千痕还没讲出沈天医的事,不可以死! 说什么,也得救他。 刚下定决心,徐阔从门外唤:“王妃。” 白无绝目光扫过去,老管事正凝望着她,欲言又止。 “大人们辛苦,方才对不住了,请先回吧。”她道。 “痕王妃节哀顺变。”三位医官捡回一命般匆匆告退。 迈出门槛后,他们颇有医德地嘱托孙曜继续留下,口述了一个养气疗伤的方子,能吊几日就吊几日吧。 孙曜一一牢记,当即着手煎药去了。 徐阔没有去送医官,一等他们走,就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 不待白无绝问,他直接道:“王妃无须舍近求远,谢家就有一颗现成的木灵。” 白幡挂满整条街。 即使墨连海成了庶民,谢家的影响力也举足轻重,葬礼除了不在四殿府,规格依然不输。 北皇四子,二殿墨千痕不成气候,三殿墨清淮温润好欺,四殿墨连海废黜身死,将来能做太子的,好像只剩大殿墨连野了,加之谢家积极促成,此事八九不离十。 虽然太傅横在中间,但最终一锤定音的仍是北皇,目前局势,墨连野当太子,不过早晚之事。 墨连野与墨连海一母同胞,即便不看谢家,就看墨连野将来运势,权贵们也得一一到场添足给面。 “痕王妃白无绝,前来吊唁。” 她怎么来了? 满庭满院一片素白的人,全都侧身,望向大门口。 天作之礼当日,血擂高耸,有目共睹,宛若就发生在昨日一般。白无绝与墨连海的怨仇,用不共戴天这个词来形容,亦不为过。 她怎会好心来送墨连海一程? 墨连野和墨清淮作为亡者兄弟,此刻正分立灵柩两旁,一听白无绝的名字,两人均抬脸,从灵堂往外望去。 白无绝惯着玄衣,今日,亦不例外。 她递上吊唁帖,一脸冰霜,眸色极深,大步跨过门槛,踢起的衣摆像是慢动作般缓缓飘落。 她短暂地在门口一停,直冲灵堂而来。 后面跟着老迈管事徐阔,他倒是穿了一身丧白,小跑着跟上白无绝的大步流星,于灵堂门槛外,扑通跪下磕头,埋首哭了几嗓子。 既是吊唁,于理,墨连野和墨清淮须得还礼。 但他们身份尊贵,只微微颔首便算数了。 白无绝待徐阔哭完了,才踏进灵堂。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俗话说不请自来,来者不善,这下有好戏看了。 谢家的护卫全都踏前一步,手拂在佩戴印迹晶环的腕子上,准备随时祭出兵器。 “死者为大,亡灵安歇之地,不得放肆。”三殿墨清淮鲜少地枉顾了礼数,不顾大皇兄在场,抢先开口。 这话看似喝止了护卫,实则也警告了白无绝。 “多管闲事。”大殿墨连野一瞪他,自己正巴不得白无绝放肆放肆,作出点浪来呢。 白无绝冷冷抿唇,单手抄起一捧黍稷梗,添在了烧的旺盛的瓦盆里。 三殿墨清淮当即敛眸还礼。 大殿墨连野则一声冷笑:“痕王妃不计前嫌,亲来吊唁,就这么点诚意么?” “你待如何?”白无绝拍了拍手上的梗渣。 “既要做表面功夫,那就得做足了。”墨连野道,“老四生平也没什么仇人,你,当算一个,本殿要你跪下,叩拜,行振董大礼。” “皇兄!”墨清淮锁眉。 白无绝扭脸:“老徐,什么是振董大礼?” “回王妃,这是一种表达最崇高敬意的跪拜礼,双手相击后,叩头。”徐阔在她身后道,“您是四殿的皇嫂,万不可行此大礼,即使在场这些权贵大臣,也没有行这个礼的,除非是四殿的子嗣或守护武者。” 墨连野这是摆明了故意羞辱。 然众人不仅不觉得过分,反而认为大殿此举恰恰证明了他与四殿兄弟情深,血擂都搞出来的深仇大恨,对方还敢到灵前挑衅,大殿没有立刻兵戈相向,已是胸襟广阔了。 所谓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怪只怪白无绝不识抬举,挑这么个时候硬往枪尖上撞。 墨连野严肃道:“要不要拜?不拜的话,痕王妃可以回了,别妨碍其他人拜。” “无绝,你先回去。”墨清淮温言相劝。 哪知,白无绝膝盖落地,“啪”地脆响,击手,拜倒。 “一拜!”墨连野目中兴奋,大声喊道。 抬脸对上他的眼,白无绝心知,这一个头磕下去,尊严算是扫地了。 但没办法。 墨连野高喊:“再拜!” “王妃不可啊!”徐阔在后面拉她衣衫。 白无绝脸沉如水,照做。 墨连野喊:“三拜!” “无绝……你这是为何?”墨清淮既心疼,又不解她为何自取其辱。 拜完,起身,白无绝随意拍去膝上的污脏。 在场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 将位啊,一般情况,见了陛下都不用跪拜的尊贵,居然在此说跪就跪,说拜就拜。 纵使知道大殿为的是羞辱,但一个将位真正屈了膝,且是向手下败将屈膝,那种震骇,还是令人难以平静的。 墨连野也没想到,白无绝忍得下这份屈辱。 “痕王妃身为女子,能屈能伸,本殿佩服。”他道,“只是本殿不明白,痕王妃屈驾,真的只为吊唁?” 拜都拜了,现在才问这个,要么他后知后觉,要么深谙无耻之道。 白无绝虽与他正面交锋不多,但经历的哪一桩事没有他伸的黑手?是以心中冷笑,面上却未动声色。 “其实,我是对谢家有求而来。”她坦言道。 “求?”墨连野着实没料到这个答案。 “王妃!”徐阔一惊,你不要这么耿直啊,咱们不是说好来偷的吗?就你与墨连海那深仇大恨,求是求不来的! 墨连野眸光微闪,问:“你想求什么?” “木灵。”白无绝也不遮掩。 徐阔猛一拍脸,完了,完了,完了。 墨连野狠狠一怔,要不是看在兄弟的灵柩就在旁边,他真想哈哈大笑,白无绝居然有求而来,还是求谢家祖传宝贝,这不送上门找虐吗? 墨清淮听的频频皱眉:“痕王伤势不妙,你求木灵,该去东湛国,怎么……” “是啊,痕王妃,你这般委屈自己,又磕头,又拜祭的,可知求错地方了?”墨连野装腔作势道。 “什么木灵?” “痕王怎么了?” “谢家有木灵?” 这些来吊唁的人,非权既贵,他们似乎都不知道痕王受伤,更不知谢家有木灵这件事,一时间交头接耳起来。 白无绝往后看了一眼。 徐阔会意道:“小老儿以人头担保,木灵就在……” “既如此,告辞。”白无绝听罢,却转身要走。 “留步。”墨连野道,“来都来了,葬礼未完就离开,实乃对死者大不敬。” 不知她目的便罢,一旦知晓,哪里肯让她离开视线? 她实力不俗,万一趁今日丧葬事务繁乱,在谢家里里外外偷偷摸摸搜上一遍,木灵没搜到,搜出疾浪……墨连野思量必须看紧她才行。 而白无绝欲擒故纵,哪是真想离开? “我要走,谁留得住?”她故意挑衅。 “你看本王行不行呢?留不留得住你痕王妃?”慵懒娇媚的一道声音,排众而出。 “王上!”众人俯首。 谢遥一身白衣,发系素带,施施然走来。 她脸色和唇色都透着苍白,知情的,料她身上有伤,不知情的,难免要猜她因为外甥的死,悲伤过度。 “小姨怎么来了?”墨连野迎上去,将她搀至堂内。 “我再不来,就任由他的仇人不让他清静吗?”谢遥站定,转回头淡淡一望白无绝,“本王在此,岂容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好极。 白无绝冷冷勾唇,妥协道:“姨字长辈都出来了,我怎么敢走?” “乖。”谢遥道。 墨连野总觉得她这性子不似服软的,可她真真切切服了软,透着古怪……既然她又不走了,那不如变本加厉一把。 他心生一计,道:“痕王妃肯留下最好不过,待会儿就请你摔盆扶棺吧。” 什么?! “皇兄,不要欺人太甚。”墨清淮那般好的脾气,亦忍不住气了。 “这就有些欺负人了。” “摔盆扶棺,按规矩是亡者子嗣来做。” “把堂堂将位折辱至此,哎。” 白无绝身上凛冽如刀的气势险些压不住了。 “王妃!”徐阔又悄悄扯她衣衫,这个动作真是如同他的主子一样,“不可逞一时之勇,你打不过王位的,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 白无绝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喷涌的势压。 她直看向存心不良的姨甥两人,暗黑如深渊般的眸底显出几缕讥嘲。 仿佛被冰雪洗涤过的清冷声音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大殿所请,我做便是。” 她竟答应了那么无礼的要求! 把自己的仇人当“爹”? “无绝!”墨清淮走过来拉她,“本殿这就送你出去,我看谁敢阻拦!” “我不走。”白无绝纹丝不动。 “就为了给痕王求取木灵?”墨清淮目中难得焦躁,“谢家有没有另论,你这么委屈自己,值得吗?” “我说过,他不能死。”白无绝道。 “你就这么看重你们的夫妻之情?”墨清淮问。 “我跟他并非真正夫妻,于此无关。”白无绝轻轻挣脱他的手。 “并非真正夫妻?” “说来话长。” “……”墨清淮默了默,冲谢遥一躬身,“王上,这个阴阳瓦盆,本该亡者长子摔,长子不在,长子长孙摔,无长子和长子长孙,则归次子,长幼嫡庶依次轮序,若均无,也得直系亲属来摔,无绝一个外人,恐亡灵不容,清淮与四弟为手足兄弟,宜此事,不如让清淮来给四弟摔盆扶棺可好?” 044章 刀锋 什么?! 震惊一茬接一茬,人们快有点消受不住了,白无绝做那种事,他们权当看个笑话,可三殿,万万使不得啊! “三殿不可!” “老臣恳请三殿慎行!” “臣决不许三殿自折身份!” 亡者还没送走,外头呼啦啦跪了一地。 漫说他们不允许,白无绝也反对。 她一把抓住墨清淮手臂,口不择言:“你敢!” 墨清淮一怔。 “儒雅温润,谪仙一般的你,绝不可将自尊垫在卑鄙无耻的小人之下。”白无绝沉道。 墨清淮嘴唇张了张。 “靠边站,只管看着就行,我不是那个需要你仗义执言,给予援手的婢女了。”白无绝松开他,转而按在他胸口,轻轻使劲。 墨清淮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时辰差不多了,小姨,该起灵了。”墨连野对谢遥道,话却是说给白无绝听的。 “嗯。”谢遥脸上哀戚,目里则盛满戏谑,望向白无绝。 “王妃!”徐阔继续扯她,“不可,不可,您的身份也很尊贵啊,木灵还没得到,您就牺牲这么多,您叫我怎么跟殿下交代啊!” 白无绝不管他,捧起燃完黍稷梗后满是灰烬的瓦盆。 余温灼烫她的手,似欲叫她快快抛下。 然而,她手指犹如铁钳,死扣盆底儿,将其缓缓举上头顶。 谢遥轻挥手,有人抬来一块砖石,放在院中。 本来跪着的一群人,全都起身退至两旁。 白无绝一步一步,高举丧盆儿,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她脚步沉重,心中更为沉重。 界域八大世家中最庞大的白氏大宗的家主,十五岁进行家主试炼,十六岁当上家主,界域最年轻、最高傲、三十道刲天尺下仍没丢命的传奇,现在,在做什么! 她手臂忍不住颤抖。 脚下也愈发滞涩,一步,一步,很是艰难。 墨清淮望着那具纤长背影,明显地感受到她内心强烈的抵抗情绪,也明显地看出了她虽不愿却必须要做的决心,不知怎么,他的心中,骤然抽痛。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白无绝身上。 谢遥和墨连野更是将她盯的紧。 徐阔老眼湿润,扑到她脚边,揪紧她的衣角:“王妃不可,不可啊!” 白无绝微微闭上眼。 片刻,睁眼,手肘一顿,将头顶的盆儿砸在准备好的砖石上。 “嚓啦!” 尽碎。 人们的心也好像被砸了似的,莫名其妙一阵胆战心惊。 “孝子摔盆,埋砖。”墨连野喊道。 忙事儿的人手脚麻利地把这块砖石埋在了大门旁,取意辟邪镇宅。 墨连野阴森扬唇,盯着白无绝后背道:“起灵——” 白无绝从徐阔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角,转身折入灵堂,准备去扶棺。 然而,她人还在灵堂门槛外,倏地一道碧光,宛若急电,从她身后袭来。 “无绝小心!”墨清淮惊呼。 白无绝根本来不及躲,好在那碧光也不在她,只是擦着她肩头掠过。 “咄!” 钉在装殓墨连海的灵柩上。 碧粼刀! “咔嚓咔嚓”,以碧粼刀为中心,棺木开出无数裂痕,如果使刀的人再多用一分力,这棺材板定然四分五裂。 师兄!白无绝猛地回头。 大门口冷风瑟瑟,半天不见人影。 但所有人都不敢动。 碧粼刀以及这刀的主人,要比任何一位皇子都尊贵,他人没到,刀先来,说明尚在远处。 不过也没让大家久等,一片紫色乍现,人们低下了头。 “左某老远听见‘孝子’二字,四殿年纪轻轻,何曾立妃,何时有嗣啊?”左少邦一身紫袍,端的无上华贵。 而他声音中的煞戾,以及脸上的冷酷,都在提醒众人,太傅这个头衔不过新加的,他原是荡北公,是一尊杀神,是北骨独一无二的帝位,最高强者。 他目扫众人,势压狂放,如同天降巨石,重重地压在所有人头顶,逼得他们不仅低下头,也敬畏地弯下腰去。 周身一丈,不得近人。 他步经之处,人们纷纷避让。 直直走到白无绝一丈开外,他却没有停步,反而主动上前,抬手按在了白无绝肩头,凝眉道:“你被欺负了?” 墨连海举丧,身为太傅理应到场,但因为墨连海已经被废,太傅来与不来,则要看私交感情了。 说实在的,左少邦跟几位皇子都算不得感情深厚,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恪尽职守”而已,将来谁当太子,乃至当北皇,他都无所谓。 此番来,全因派在痕王府的人汇报说白无绝携老管事徐阔外出了。 可到底来晚一步,害她受委屈了。 白无绝心中大定,干脆抱起手臂道:“可不是嘛,叫我摔盆扶棺呢。” “还逼王妃行了振董大礼。”徐阔从地上站起来,这个有其主必有其仆,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老东西补充道。 “什么?”左少邦扳着白无绝肩头,将她拥进怀里,转而怒望墨连野和谢遥,“谢家活腻了吗?敢欺负本帝的人?” 他很少用阶位自称,恃强凌弱非他本性。 但此时,一声“本帝”,明晃晃要拿阶位来压人了。 谢家有一个王位算什么,在他眼里,照样不堪一击,永福山上,还不是被他打的毫无招架之力! 他大手虚抓,碧粼刀铮地脱棺而出,被他御着,直线飞向谢遥。 说动手就动手,他可从来不含糊。 谢遥领教过他的狠辣,急忙唤出佩剑,锵地挡了一招。 也只是一招。 而已。 碧粼刀并未直接握在左少邦手中,而是由他控着,霸道地抵在了谢遥颈前。 “小姨!”墨连野着慌大喊。 “太傅手下留情!”吓傻的一群人惊叫。 谢家不是普通士族,谢遥也不是普通女人,她兄长是国师,她姐姐是皇妃,她自身是王位,名望权势一个不缺。 别说左少邦,就是北皇,没有个合理说辞,也不能妄断其生死。 这里不是荒郊野岭,众目睽睽之下,谢遥镇定许多,她妖娆抬手,示意大家不必紧张,一双妙目,似笑非笑地望着左少邦。 她开口道:“太傅神武……” “称呼本帝阶位!”左少邦怒喝。 “帝君神武,小王甘拜下风。”谢遥改口。 “你当本帝跟你玩耍?”左少邦手掌往前一推,碧粼刀割破谢遥肌肤,“上次不杀你,是因为没必要,女人,记吃不记打可不是好习惯。” “不过一个从您府里嫁出去的贱婢,虽说阶位不低吧,但名声不佳,太傅至于为这样一个人大发雷霆么?”谢遥本能地向后仰了仰脖子。 “你再叫她一声贱婢试试,本帝保证一刀将你切两段!”左少邦沉道。 “太傅!太傅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墨连野唯恐碧粼刀真的切下去。 “谢家世代供职蕴灵殿,每一代国师,都是不婚不娶,难享寿数,谢家对北骨的付出,万民感怀,太傅,请息雷霆之怒,以民生安定为重。”墨清淮亦道。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左少邦就瞪向他:“你,就眼睁睁看着小绝被人欺负成这样?之前你的信誓旦旦,都是信口开河吗?” “清淮无能,只此一回,下不为例。”墨清淮俊脸灰败,内心里已经自责无数次了。 左少邦冷哼,碧粼刀锋一斜,削掉谢遥几缕发丝,这才收刀入印迹晶环中。 谢遥背脊湿透,宛若鬼门关走了一遭。 墨连野松口气,眸子微阖之际,飞快地镇定下来。 武力无人能出左少邦之右,但身份上,并非左少邦一人独尊,他是太傅不假,也不能处处都强出皇子一头啊。 何况,谢家又不是没理。 墨连野道:“太傅,今日老四入土为安,痕王妃不请自来,并非我们故意折辱,而是她求取木灵,甘愿……” “甘愿?!”左少邦对这个词不满。 “本殿痛失手足,言语多有冒犯,痕王妃有求而来,才把本殿的无理要求都一一照做了,”墨连野斟酌着词句道,“老四死于亡旗之手,非痕王妃之过,是本殿迁怒于人了,本殿知错。” 左少邦道:“小绝来求木灵?” “正是。”墨连野点头,一时间,态度恭谨,神情稳重,就好像面对老师提问,小心作答的好学生。 “谢家有木灵?”左少邦目露迷惑。 显然,他与旁人一样,从未听说过谢家珍藏木灵之事。 白无绝只是仰脸望了他一眼,自打他出现,白无绝就没怎么说话,此刻更是魂不守舍,也不知神游到了哪里。 “不敢欺瞒太傅,没有。”墨连野道,“也不知痕王妃受了谁的蒙蔽。” “随处听了个子虚乌有的风,就来搅扰死者安宁,我可怜的孩子啊。”谢遥抚摸着快要散架的棺木道。 左少邦看都不看她,高傲冷道:“如若真没有,小绝不会纠缠,何以又摔盆,又扶棺的?要么你们骗她说有,胁迫她,要么你们仗着有个王位,故意欺辱她。” “太傅英明!王妃本来要走的,可大殿不让走,之后王上来了,硬把王妃留下的。”徐阔丝毫不怕开罪大皇子和谢家,声音那叫一个洪亮。 “果然!”左少邦衣袍无风自动,杀机如潮。 老天! 别又打起来! 人们狠瞪徐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成了!”白无绝冷不丁叫道。 “什么成了?”左少邦低头。 白无绝道:“换个地方说话。” 左少邦“嗯”了声,放松怀抱,把手搭在她肩上,正欲说走就走。 这时,一名护卫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在谢遥耳边说了什么,谢遥当即脸色一变,差点晕厥。 045章 不羡仙 “怎么了?”墨连野扶住小姨。 “宝库被盗!”谢遥细声道。 墨连野脸色也瞬间难看:“不会木灵丢了吧?” 谢遥按住额心:“亡旗那女的,也跑了!” 墨连野一阵缺氧,脑子不清醒地大喝:“你们站住!” 除了左少邦和白无绝,这里没人要走,他喊谁,一目了然。 而他喊完之后,有些后悔,不自然地避开左少邦转身睨过来的眼神。 “左某耳力不错,刚刚听到‘木灵丢了’四个字。”左少邦来了个先发制人,“大殿不是说谢家没有木灵吗?”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说有,刚刚就是欺骗太傅,欺骗所有人,说没有,这哑巴亏,就得认。 面对一听“木灵”就投过来的诸多质疑目光,墨连野总不能落个品行低劣的污名。 他只能道:“太傅听错了,谢家的的确确没有木灵。” 天知道,说出这句话,他的心滴了多少血。 “是吗?”左少邦望了望来报信的那名谢家护卫。 墨连野恐他逼问下人,抢先道:“只是谢家宝库被盗,丢了些值钱玩意儿。” 宝库被盗? 什么人这么有种,敢来谢家偷鸡摸狗? 人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 “哦。”左少邦道,“那大殿喊我二人站住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我俩盗了谢家宝库?” “这……”墨连野一时语塞。 “我耳力也不错,好像还听到‘亡旗那女的也跑了’。”白无绝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总能对局面造成点什么影响。 “啊?祭品跑了?” “亡者不安啊!” “盗宝……来自祭品的报复?” “是那少旗主顺手牵羊?” 不管是否真有木灵,还是只丢了些值钱玩意儿,白无绝插话插的极好,人们思路也跟的极好,一下子就成了亡旗少旗主干的了。 亡旗少旗主被抓至今,傻子也猜得出,绝不会锦衣玉食地坐等今日献祭,谢家除了给她留着一口气,定什么都不给她留了,皮开肉绽、各种折磨大概轮了一遍了,临走人家也给仇人留点念想,似乎怎么说怎么合理。 耳听四下议论声,谢遥怒指白无绝:“姓白的臭丫头!就是你……” “爪子不想要了?”左少邦收放自如的一身杀气,再度喷涌出来。 白无绝自从左少邦来了,越发冷静从容,道:“姨字辈,你想栽赃我盗了你家宝库?自进入这个大门,我就没离开过诸位的眼,难道我有分身术不成?” 就是嘛! 众人都不瞎,心道王上你气归气,急归急,不能编排莫须有的罪名啊,就算要编排,也不能当着左少邦的面啊。 墨连野按下他小姨的手,艰难地勉强笑道:“误会,误会,一场误会。” “那我可以走了?”白无绝问。 墨连野恨不得这块烫手山芋赶紧走:“请便。” “诶!差点忘了。”白无绝欲走又留。 “何事?”墨连野头疼。 “虽然我不懂丧事规矩,但也略知常识,孝子摔盆,是要继承家产的,对不对?”白无绝道。 欺人太甚!墨连野终于明白这个词的深意。 左少邦守了十八年葬骨大漠,好不容易有了亲人,感情极度泛滥,自当附和道:“左某听说四殿生前养了一个玩乐场子,叫做不羡仙,依礼,是不是划到小绝名下了?谢遥王上?大殿?” “应该,应该的。”墨连野口不对心。 “小孩子家的玩意儿,本王不管。”谢遥道。 “地契、账目、契印花册,明晚之前,送到……痕王府,哦对了,太傅府外的几条狗,左某帮谢家打了,以后未经训练的狗崽子就别往外放了,丢人!”左少邦呼啦转身,衣袍作响,宛如战场上金鼓画角之声。 墨连野躬身:“恭送太傅。” “恭送太傅!”众人退让。 徐阔一把老骨头,亦步亦趋,小心地落在丈余开外。 墨清淮目送白无绝,一言不发,沉静如水。 大门外头,一颗人头倏地缩了回去。 墨连野眼尖:“何田田?” 隐隐约约,人们好似听到了一声响指。 紧接着,丧乐奏起。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风丝儿已经有了凛冬的气息,扑在人脸上,有种被小刀锉磨的痛觉。 才出谢家大门,白无绝额心就黑气一冒,身体像是被什么重重撞了一般,脚下不稳,向后踉跄。 左少邦一把搂住她的腰。 细细感应了一番白无绝身上的气泽,他陡地皱眉:“本命灵源离体?你!” 不由分说打横抱起她。 “你干嘛,放我下来。”白无绝臊了一脸通红。 “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左少邦斥道。 “你才胡闹,不许这样抱我!”白无绝着恼。 左少邦八风不动:“我是你哥,怕什么。” “师兄……给点面子。”白无绝捂住发烫的脸。 “好。”左少邦也是讲究人,将她往肩膀上一扛,手臂从她膝后腘窝穿过,让她可以坐在自己手臂上,用抱三岁小孩的方式抱着她。 后边的徐阔,下巴掉在地上。 白无绝觉得现在面子里子全没了。 左少邦边走边道:“本命灵源离体,道理上,绝不可能!我不管你怎么做到的,身体元力虚亏总该没跑,都这样了,还敢到人家家里去兴风作浪?” “师兄能不能换个词儿?”白无绝抗议。 “做都做了,还怕人说啊?”左少邦抬手想要打她屁股,终究不舍得,“还真搞出个分身!我差点都被你骗了,偷偷摸摸盗人家宝库干嘛?” 白无绝把手一摊,掌心里,一颗碧色能量。 木灵! 与水灵一般大小。 “显摆什么!”左少邦余怒未消,“受了那么多委屈,就为了这么一个东西,你的骨气呢?尊严呢?要是我再晚来一步,你……” “师兄。”白无绝握紧木灵,身体微微发抖。 没人愿意忍受屈辱。 左少邦心头宛若受了锤击。 “哼!谢家。”他咬了咬牙。 牺牲尊严,又蒙又骗,外带偷盗,白无绝平生所厌恶之事,这一遭全做了一遍,她的心里建设几欲崩塌。 重视脸面之人,都是自尊心极强的。 左少邦并非真的要让白无绝难看,走了没几步,就将她放下了,对于她在谢家所经历的事,也不再提。 他甚至都没进痕王府,也没再瞧白无绝,到了痕王府,就冷着一张脸甩袖走了。 “左太傅很生气的样子。”徐阔打开大门道。 “因为我辱没的,不止我自己。”白无绝一叹。 人,从来不是独立存在,也不是凭空而生的,上有父母,侧有亲友,一举一动,代表的不仅仅是单独个体。 徐阔一把年纪,自是懂得,将白无绝请进门,微微犹豫,觉得还是应该说一句:“谢谢王妃肯相信我的话。” “我只是相信墨千痕身边唯一的人,不会拿他的性命开玩笑。”白无绝道,“不过,你如何确定谢家有木灵?” 没道理左少邦和高官达贵们不知道的事,一个落魄王府里的老管事却知道。 “早年皇后曾向谢家求过这颗木灵,不惜用自己的一双眼睛去换,也没换来……”徐阔道。 皇后? 墨千痕的母亲,她上谢家求的灵药,就是木灵? 白无绝脑海里不觉浮出一道瘦削娇弱的白衣身影,谢家有木灵这事,瞒的风雨不透,夏桐当年又是怎么知道的? “王妃,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徐阔又道。 白无绝大概齐猜到他要问什么,当问不当问的,已经开口了,便示意他但问无妨。 “您是如何取得木灵的?您一直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啊!方才左太傅说的本命灵源离体,又是什么?”徐阔道。 两问,一个答案。 白无绝道:“分身。” 分身? 一个人分成两个的意思? 怎么可能! 怪物吗? 徐阔这次下巴真掉地上了,感觉不仅没得到解惑,还产生了更大的疑惑。 主仆有别,本就不该问的,白无绝的神色,也不愿深谈,徐阔只能将所有疑惑全都咽回肚子里。 他一提衣摆道:“多亏王妃,殿下有救了,我给您磕头,谢您大恩。” “别跪了,救人要紧。”白无绝直往卧房去。 木灵到手,本该请三位老医官再来会诊,然而上次,他们是因为左少邦的威严才来的,来了便后悔了,又被白无绝一吓,对痕王府简直视为龙潭虎穴,这次非得左少邦亲令,否则他们打死也不会来了。 白无绝刚惹了左少邦生气,一时半会儿哄他不好,叫他帮忙请医怕是有点难,来往太傅府也颇费工夫,所以救人的差事,临危受命,落在了孙曜小医官的肩上。 孙曜只是个侍医,尚未经手过疑难杂症,但一见木灵,当机立断道:“这得炼化。” 此乃一般常识性问题。 不过,墨千痕一息奄奄,自主炼化木灵,好像不太可能。 小医官便望向了白无绝,有些惧怕地道:“呃,那个,痕王妃,你、你你,你能帮个忙吗?” 都到这种地步了,白无绝自该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有了这颗木灵,她也敢瞧榻上的人了。 墨千痕罩着面具,浑身一股血腥气,胸腹起伏的频率特别急促,好像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 疾浪的血箭造成的伤口极为骇人,血洞漆黑,且不断外扩,正从心口往外蚕食着他每一寸正常肌肤。 血箭乃妖血凝结所化,腐坏之毒不是闹着玩的。 别的妖族便罢,蝠妖能以血饲奴,操控其身,除非及时且被允许地继续服食妖血,抑或杀了血主挖丹解毒,否则就只有烂成一滩肉泥的下场。 疾浪这只疯狂的妖族将军,左少邦都言“好找”,白无绝更逮他不着,何谈放他血挖他丹呢? 且墨千痕的伤不止妖毒,还临近心脉,伤及要害,老医官们都束手无策,非木灵不可救之。 “你们出去。”白无绝道。 “我……”孙曜觉得,自己作为医者,理应留在当场,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他刚开了个口,就被徐阔拉出去了。 白无绝这才俯身,摘掉墨千痕的面具。 他整日遮掩着真容,如遮掩他的实力一般,不许别人窥探半分,他小心翼翼护着隐私,白无绝自是顾念得到。 事不宜迟,她捻出木灵。 046章 十丈寒天阵 一般情况下,武者炼化灵源,无须将灵源吸进灵台紫府,与自身共生共灭本命一体。 毕竟灵源是会消耗的东西,多则百年,少则几十年,能量便散干净了。百年便好,人的寿命一般不会过百,要是几十年的话,灵源消散,人命随去,岂不亏了? 所以大多时候,武者会将其渡入气海。 随着一层一层地炼化灵源,也炼化掉了灵源吸附的天地灵气,这比自己累死累活积攒元力快得多,因而成为武者们心驰神往的修炼捷径。 这个炼化的过程,众所周知,约摸一年左右。 一年方让木灵起效,墨千痕估计已经死绝死透了。 “遇上本家主,算你有福气,小朋友,感恩戴德吧。”白无绝托着苍翠欲滴的木灵道。 普通人炼化灵源,都是从外而内,剥洋葱似的,循序渐进,一年,不算久。 可白无绝不普通呀。 她之所以一个时辰就能搞定一颗水灵,是因为她本命的始祖级原位水灵能够直达物件核心,从里及外,离析崩解。 但毕竟首次对异系的木灵下手,她在渡其进入墨千痕气海的时候,费了些工夫,确定不会相克之后才引入他体内。 剩下的,便是炼化。 哦不,她更愿意称之为催化。 “叭”一弹响指,轻唤:“玄影。” 白无绝额心玄黑色的水滴状印纹一显,旁边幻出一尊与她等身量的黑影来。 从头黑到脚。 而“他”的五官,每一处轮廓,都与白无绝一模一样。 木灵并非用给自己,也不是在自己体内催化,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叫玄影去墨千痕体内转一圈。 从某种意义上讲,玄影就是她,她就是玄影。 但从本质上讲,玄影是玄影,她是她。 玄影,是她给原位水灵起的名字。 界域各世家都道她福大命大,能在三十道刲天尺下捡回一条命,而她最清楚,若没有玄影,她绝活不下来。 就是那次,玄影在她紫府中修炼成形,且可以离体而存,随意形态。她阶位入帝,破茧重生,方才当上一家之主。 白无绝与玄影本命一体,原位水灵能吞噬同系灵源,也能离析同系灵源,简直想吃就吃,想吐就吐。 之后,原位水灵因着对神识意海的敏感性,竟依着她的模子,修出了灵智,可将自身整个化成白无绝的样子,短暂地脱离本命而单独存在。 既如此,白无绝赐了他名字,他成了白无绝的另一道身。 唯有一点不好,玄影离体时,她本尊的元力会受影响,虽不至于一扫而空,但比平时虚弱得多。这便是在大封里发生意外,她叫玄影去救小四,自己会受重伤的原因。永福寨里也是,玄影去救墨清淮,她却七窍流了血。 横跨大封时,玄影回体晚了一步,她伤得太重引发刲天尺旧伤,使得她一来乾臻郡土,就元力枯竭,本命沉睡,不得不靠何田田救命相护,一步一步才将玄影唤醒。 望月竞宝、封妃御赐、亡旗相赠、红榜悬赏,她吞了共四颗水灵了。 前不久,第四颗水灵于太傅府养伤时已经催化,玄影的形态也越发稳固。 这次去谢家,她本就不是真心为了“求”字去的,往日怨仇摆在那儿,求也求不来,最终跑不了落一身辱,既如此,不能白落,她在进门的那一刻停顿,就唤出玄影了。 玄影可为人形,亦可为无形。其通身都是原位水灵所化,从头到脚其实就是一汪玄黑色的水。 而水种精元只是枣儿般大小,一滴水四处流窜的话,神仙难觉。何况,玄影本相便是灵源,自对其他灵源比较敏感,很快就找到了藏宝位置。 白无绝在灵堂吸引视线,谢遥和墨连野盯她越紧,越正中她下怀,这无异于给了玄影方便,拿走木灵,还有空救出林少旗。 她跟归心馆两位老板说的那所谓“佳机”就是今日,碰上木灵之事,便堪称绝世佳机。 一举两得。 但毕竟本命一体,玄影分身越久,白无绝本尊便越疲乏虚弱,此番再次将玄影唤出,她险些站不住脚。 玄影在她后腰一扶,黑洞似的眼睛望着她。 纵使没有眼神,没有表情,也不能言语沟通,白无绝与他心灵相通,自然而然感受到了一股关怀。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从灵魂深处发酵出来一般。 白无绝对他道:“我没事,催化那颗木灵,你拿手的。” 玄影听命,整个人往墨千痕丹田一扑。 别看她身量与白无绝一样,在触到墨千痕的时候,立刻缩成一线,宛若一根长针般,“扎”进了他气海之中。 白无绝扶住桌角,正欲坐下来等待。 才入墨千痕体内的玄影突地喷射而出,直接弹至白无绝额心,撑开紫府,隐入意海。 “除了木灵,里面还有一颗水灵?”白无绝感应道。 坏了! 怎么把这茬忘了! 身为皇子,又是早年得过宠的皇子,年少得赐水灵,理所应当啊。 原则上,每个人只能吸纳一种灵源,少有的天才人物或可两系灵源共融,但也得讲究个五行相生相克。 例如水灵和火灵是万万不能同在一起的。 而水灵与木灵,好在不相克,甚至水可生木,白无绝侥幸地想,希望两系灵源初次见面,不会打架…… “噗——” 墨千痕一口鲜血,将白无绝的侥幸瞬间湮灭。 “孙曜!孙曜!”她急叫。 慌乱之时,连点墨千痕胸前几处大穴,护住心脉再说。 不忘给他戴好面具。 孙曜和徐阔闯门进来,扑到床前。 小医官按住墨千痕的脉,还没诊出个什么,就被灼了手指,大惊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 烫? 白无绝闻言一摸墨千痕的手,果然烫的厉害! 转瞬,墨千痕的肌肤就透出了殷红。 孙曜强忍着烫手,扶脉道:“糟糕,糟糕,糟糕!” 一连三个糟糕,白无绝和徐阔的心也糟糕乱跳了。 “医官大人,我家殿下怎么了?”徐阔问,言语间对他还是很尊敬的。 “异系灵源同体,肉身难耐,起了强烈的排斥反应!”孙曜赶紧几枚金针,颤颤巍巍地刺进墨千痕心脉大穴。 他年纪轻,资历浅,但绝非庸医,这几针,慌张急乱中仍旧认穴精准,一气呵成。 心脉早就被白无绝先护住了,再加上这几针,以及体内木灵的作用,使得墨千痕竟苏醒过来。 “姐姐?”他怔怔地望着白无绝,“你为什么救三弟,不救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个! 白无绝念他“将死之人”,不欲睬他。 “你偏心!你胳膊肘向外拐!你谋杀亲夫,你……”墨千痕嘟嘟囔囔地抱怨。 “你闭嘴。”白无绝忍无可忍。 人都要死了,还这么啰嗦的,再难找出第二个了。 “你讨厌我,你喜欢三弟,是不是?”墨千痕仗着快要死了,就忤逆,就不闭嘴,“我……我成全你们,我死了,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白无绝切齿道:“原来是想死了,才不自救吗?那血箭,我不信你挡不住!” 说到这个,她也是有些恼怒的,要不然何至于上谢家自取其辱去? “来不及,我来不及了嘛。”墨千痕哝哝地道。 白无绝皱眉:“什么来不及?” “来不及……就是来不及……”墨千痕突然很痛苦地扭动身体,“我……看你救他,不救我,心好疼……我脑子一片空白……我来不及反应……我!” 墨千痕陡地打挺,一动不动了。 孙曜急忙诊脉:“糟糕!糟糕!糟糕!” 这个词儿太吓人了,徐阔哪里还顾得上尊敬,一把扯住他袖子:“你快救人啊!” “我不会救!我不行!”孙曜脸都白了。 “王妃!”徐阔寄望于白无绝,“我去求左太傅,求他传唤几名医官来吧?” “恐怕……”来不及。 后面几个字白无绝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发现,这几个字正是墨千痕刚刚念叨了许多遍的。 “根本来不及!”孙曜倒是口快,“痕王浑身滚烫,刚刚已经回光返照了!盏茶之内不能抚平气海,令灵源共存,将体温降下来的话,就死定了!” 徐阔一屁股坐地上。 “抚气海,降体温……”白无绝重复道,骤然大叫,“老徐,你速去找左太傅借十颗蓝玉珠来!” 徐阔:“啊?” “我要起十丈寒天阵,快去!” “王妃……”徐阔踯躅着不动身。 “账算我的,我来还。”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徐阔道,“只有左太傅的蓝玉珠才行吗?正常、普通、一般人的蓝玉珠可以吗?” “……”白无绝眨巴眨巴眼睛,难得迷糊。 徐阔迟疑地伸出双手,赫然从印迹晶环中托出不多不少,正好十颗蓝玉珠来。 嗯? 不怪白无绝见钱眼开,两只眼睛险些瞪出眼眶,实在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痕王府破的四面透风,满墙补丁,餐食都是又素又淡,抹不开锅的样子,一个管事,居然拿的出这么大笔款子。 “这……可以吗?”徐阔问。 “呃,可以。” 非常可以! 结阵于白无绝,简直信手拈来,不大会儿,整间屋子就好像浸入寒天霜地里了。 首先是阵眼中心的床榻,眨眼就起了一层冰碴。 墨千痕身体滚烫,冰化成了水,升腾起水雾,水雾又结成霜花,缓缓落在墨千痕身上。 床幔也冻成了一块,不再轻盈飘摆。 桌上,地上,窗,门,一直延伸到方圆十丈,全部冰封。 空气似乎也冻上了,吸到肺里刺棱棱的疼。 047章 唯有江山堪配 徐阔和孙曜冷的不停打颤,不得不退出阵外。 而置身阵内的白无绝和除去面具的墨千痕,头发和眉毛都挂了霜花。 十颗蓝玉珠,全部注入了白无绝至纯的本命元力。 这个法阵,不仅奢侈,且是她在乾臻郡结的最强的一个。 旁人起十丈寒天阵,只是寒,没有杀伤力,常用来杀阵叠加,配上攻击强悍的杀阵合用才行。 但白无绝起的,因体内原位水灵的关系,总会寒彻心扉,直达灵魂,令人神识意海也能受到精神震慑和麻痹,具备了一定程度的杀伤力。 白无绝扶起墨千痕,手指捏诀,遥点他印堂,分出自己神识,护好他紫府,免得他被阵势所创。 然后调动出一缕涓流般的本命元力,打入他额心,从此处顺着经脉,轻缓地游至他丹田。 银白一片的气海之中,一蓝一碧两颗能源正不受控制地扭转缠绕,似在撕斗。 周围形成的能量旋涡,几能摧毁丹田这片空间。 而白无绝的元力,不用引动,就被拉扯过去。 难怪玄影要撤回了,再是始祖级,也受不了两系灵源这么个撕扯法,何况玄影目前还不是鼎盛期。 “安抚为主,压制为辅。”白无绝思忖道。 她的本命元力含有玄影的能量,等若两人合力,这才是本命灵源正确且最强的存在形式,她的想法传递给玄影,玄影立刻便温和了许多。 阵中不知岁月。 过去两日。 期间三殿墨清淮来过,左少邦也来过,均对这个十丈寒天阵惊叹不已,也均被白无绝敢在皇都搞出这么个冻死人的大阵气的有些上头。 大殿墨连野自然也以送不羡仙地契账目、契印花册的名头,来近距离观摩过这个杀阵,心里想的是:白无绝又坏他好事,难道又叫墨千痕逃过一劫? 谢家甚至暗中派出精锐来搞过破坏,无一例外,全被太傅府安插在此的护卫打退了。 痕王重伤,快要死了。这个消息早由医官带进了武极宫,快要死了跟已经死了还是有差距的,北皇一直未曾派个人来表示关怀慰问。 直到十丈寒天阵使得小半座皇都城提前进入隆冬。 何邑才奉了圣命上前查实,可他还没踩到墨千痕房间外的台阶,就身如冰雕拖着半条命撤出去了。 这下子,十丈寒天阵的大名风靡了大街小巷。 许多武者禁不住好奇,慕名而来。 好在这里是东城,皇子府邸,人们不敢太造次,并不闯进府里来,只于门外远观。 其中有一个高壮汉子,天天来,日日来,一待老半天,杵着特显眼,孙曜没注意,徐阔却上了心。 第三日。 十颗蓝玉珠一起碎了。 又过半日。 痕王府的寒气才稍减了些。 徐阔和孙曜裹着大棉被进到阵心,发现白无绝已然昏倒在墨千痕身旁。 她的手,搭在墨千痕脸上,保持给他戴面具的姿势。 “快!医官大人,救人!”徐阔叫道。 孙曜执起墨千痕的手,惊喜若狂:“脉搏缓而均匀,虽无力,却不滞,活了!活了!” 徐阔激动道:“谢天谢地!” “痕王妃不太好……”孙曜又捏住白无绝的手腕。 “怎么了?”徐阔从云端跌落。 “气滞血瘀,元气大损,这是受了大委屈、心气郁结,又耗费大力气,内伤极重的征象啊!”孙曜道,“后者可以理解,那么大个阵,不耗力才怪,可这气郁……” “别磨蹭了!我去端煮好的清粥,医官大人你开方煎药,我们各司其职,快!快!”徐阔打断他。 “是!”孙曜裹紧棉被,跑了出去。 阵势一破,四周被波及的地方开始回暖。 一墙之隔的三殿府率先觉出变化,墨清淮很快就来了。 痕王府只徐阔一个下人,身兼数职,照顾两个病号,忙得不可开交。墨清淮来的时候,他正于两个床榻之间来回倒腾,喂两个无法自己张嘴的人吃粥。 墨清淮一来,就担起了照顾白无绝的职务,无疑减轻了徐阔的负担。 可徐阔一点也不感恩,他瞧着三殿无限爱怜地给自家王妃喂粥,心想殿下醒来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再死一回吧。 左少邦来的也不慢,还带了上次给痕王会诊的三名老医官,他们视死如归地一一为痕王和痕王妃号了脉。 结果与孙曜相同,一边惊叹痕王起死回生的奇迹,一边对孙曜的方子做了补充。 并嘱:痕王妃内伤易疗,气郁难调,心口闷结,着重顺理,防治绞痛等等。 听了此言,墨清淮和左少邦的神色都不太好看,他们非常清楚,白无绝气郁何来。 若是何田田那样的,哭一顿,闹一顿,或许气就顺了,偏偏白无绝这样的,情感内敛,喜怒不显,素来又是高傲的,不善与人倾诉,一口气看似咽下,实则不知堵得有多难受。 徐阔将三位老医官送至门外,瞧见外面又有些武者伸头探脑地往府里窥视,而那天天都来的高壮大汉也在其中。 便上前说了句:“别看了,阵破了。” “是吗?”那人神色一喜。 “啊?破了?”未窥冰山一角的人悻悻地走了。 唯独那壮汉兴奋得走路带风。 对面巷子口里,三道影子也往后退了退。 西斜的残阳正照在巷子一侧背面的高墙上,使得墙体宛若挡板,将巷子遮的很是阴暗。 三人并未离去,各自沉默,若有所思。 “太傅来的好快,他对白无绝真是在意呢,田田公主,心里不好受吧?”有人打破寂静。 “墨连野,你再胡说八道,本公主……本公主就叫边烬杀了你!”何田田眼眶红了,跺脚道。 墨连野举手,退后一步,并无与这主仆两人闹大的意思。 只道:“做人不要太天真,公主一片赤诚,不仅救过她,还处处护着她,现在她却将太傅勾引的不顾伦常,对公主恩将仇报,这种白眼狼,公主还向着她吗?” 何田田道:“你给本公主闭嘴!她是白眼狼,你就是黄鼠狼,把本公主约到这里,你就没安好心!” “冤枉!本殿就是想请公主看清楚,太傅的心里,满满当当都是白无绝,一丁点位置都没给你留过啊。” “关你屁事!” “我们虽非亲兄妹,你却也是父皇亲封的公主,于情于理都是我们比较亲近,本殿自然关心皇妹是否幸福。” “说得好听,忘了你和墨连海是怎么害我的了?” 墨连野惭愧低头,拱手作揖:“不敢或忘,所以此番才来弥补,免得皇妹被人登堂入室,夺走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何田田咬了咬唇:“不劳你费心。” 墨连野却继续道:“皇妹婚后过得不好,想必生怕家人担心,何老司座和何将军都不知情吧?你现今孤立无援,本殿不费心,谁还能为你费心呢?” 何田田嘴硬:“谁过得不好了?” “你自从嫁入太傅府,就被丢在一处偏院,别人不知,本殿兄弟日日至太傅府听教,难道还能不知吗?老四那般欺负白无绝,你与白无绝同住,却不见任何人出来阻止,也不见太傅过问一二,你这叫过得好吗?” “你……” “反而前不久,白无绝借着养伤之便,与太傅彻夜缠绵。听说你将白无绝赶走之后,太傅便与你势同水火,不许你再见白无绝,甚至不许你随便出府,这些,你要一忍再忍?” “你闭嘴……” “上次,老四出殡,太傅闻讯而来,人还没到,就甩出了碧粼刀,你看见了吧?这次,你也看见了吧?不是太傅冷淡薄情,而是你,并非他心尖上的人罢了。” “闭嘴!闭嘴!” 墨连野顺从地点着头,嘴里却一直道:“本殿记得,你出嫁要走抚萝道,此乃婚仪流程早就拟好的,可走抚萝道的却是白无绝,如果老四没去劫,皇妹,那么抬进太傅府的还会是走了逍杨道小路的你吗?那日之后,太傅夫人应该姓白了吧?” “闭嘴——”何田田眼角泛出猩红。 墨连野抿紧嘴巴,退了几步,临去前,苦口婆心道:“皇妹,不要因为别人少时陪伴,少许温情,你就不懂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个道理了。如有需要,来找本殿吧,何家那边,本殿不会多嘴,皇妹孝心,本殿会顾全的。” 何田田站立不稳,靠在了边烬身上,就好像知道他永远站在那儿,肯定接得住她似的。 边烬如一根柱子般,任她倚着。 何田田久久未动。 边烬也没动。 是夜。 武极宫,秀雍殿。 三殿墨清淮恭恭敬敬跪在殿中。 旁边,坐着他外公何寿,以及他舅舅何邑。 “你决定了?”一清丽女子端坐于上,雍容华贵,仪态万方。 “是,求母妃成全。”墨清淮叩头道。 “我不同意!”何寿摇着手,“以前挺好,与世无争,平安喜乐,现在你非要违誓,即便你不惧拔除血誓契印、掉落阶位之苦,也得考虑考虑今后的路啊,那条路,走起来硌脚的狠,三思,三思啊。” “爹爹所言极是,妹妹,别答应他。”何邑也道。 “清淮,以前母妃没有问过,你为何立下永不争皇位的誓言,现在我倒想问一嘴,你如今为何又改变心意了?”上面的,正是三皇子的生身母亲,何眉。 “为了纳妃。”墨清淮直言。 “啊?你有意中人了?”何邑头一次听说。 何寿道:“那也不用走那条路啊,你说说,是哪家小姐入了你的心?你是三皇子,你舅舅是掌执皇都治安的将军,你外公我也还在职,没有卸任归田呢,咱家这身份地位,配谁不是绰绰有余,你何必非掌江山呢?” “唯有江山,堪配与她。”墨清淮道。 “到底是谁啊,这么矜贵?”他舅问。 墨清淮字字清晰:“白无绝。” “什么?”他舅一惊。 “谁、谁?”他外公揪着自个耳朵,生怕听错了。 048章 破誓争位 “痕王妃,白无绝?”何眉显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 何寿一把年纪,险些气晕:“白无绝?!你你……” “爹!冷静!冷静!小心身子骨。”何邑一瞪墨清淮,帮老爹拍拍胸口,顺顺气。 这雷太大了,直劈的何家父子心惊肉跳,接受不能。 “白无绝啊白无绝,这个红颜祸水!”何寿拍着大腿,叫苦不迭。 “三殿,不是舅舅说你,中意谁不好,干嘛非学太傅,抢别人媳妇儿啊?”何邑斥责道。 但毕竟墨清淮为君,他们为臣,再亲近的关系,也始终得注意着言辞,没敢太大声叱骂。 “你看上了你的二皇嫂?”何眉倒是沉得住气,一直好端端地坐在那里,面色没动一分。 墨清淮坦言承认:“是。” “她呢?与你两情相悦吗?”何眉问。 墨清淮想了想,道:“是。” “我儿性子淡泊,真是难得有你执着且愿付出之人,那么……”何眉顿了顿,“母妃只好应你所求了。” 何寿、何邑急的张嘴。 “父亲,兄长,白无绝的事,已经让谢迎皇妃闹得宫里的婢子都耳熟能详了,她也是个可怜人,连左太傅都想庇护的,必非什么卑下之人,而且清淮素来行事有度,他不会随便做决定的,做了决定也不会轻易放弃,休再多劝了。”知子莫若母,何眉先封了两人之口。 “谢母妃成全。”墨清淮再度叩头。 “痴儿。”何眉走下来,扶起他,“拔除血誓契印,等若剜肉剔骨,痛苦非常,之后掉落阶位,几年辛苦付诸东流,儿呀,你不爱惜自己,倒叫母妃好个心疼。” 墨清淮垂首:“清淮不孝。” “好了,你去准备准备吧,一会儿你外公和舅舅助你除印。”何眉抚了抚他的脸。 墨清淮点头:“清淮告退。” 一直目送他离开,何眉的眼睛里仍漾着无限怜爱。 “妹妹,你确定要顺他的意?”何邑问。 “不然呢?闹个母子失和吗?”何眉反问。 何邑:“可是……” “行了,清淮打小主意大,如不是他自愿做什么,再怎么强迫都没用,那个血誓,让我糟心多年,拔除之事,就有劳父亲和兄长了,之后的,有我呢。”何眉道。 父子两人相望一眼,各自叹了声气。 体内糅合了水灵和木灵两种灵源,墨千痕的康复速度简直瞬息万里,当晚便醒了。 而他立刻感受到了体内变化,又惊又喜。 房内尽是药汤的苦味儿。 墨千痕没有高兴太久,便发现另一张床榻上双目紧闭的白无绝,她的状态,绝非睡着。 “姐姐?姐姐?”墨千痕唤了两声,不见回应,一掀被子,跳下床来。 好在普通木灵疗愈重塑的能力虽谈不上枯木逢春,但总比疗伤圣药大修焕丹强,等闲妖毒也全压得住,墨千痕这一跳,除了头脑发昏,双腿打颤之外,并未有旁的不适。 他扑到白无绝床前摇她:“姐姐?姐姐?” 还不醒。 “老徐!” “来了,来了。”徐阔不远不近地答道,“打个盹儿都打不好,哎!殿下,你有何吩咐啊?” 徐阔打着哈欠进屋,见墨千痕脸上面具完好,就没关门。 这块面具,还是那晚绘着兰草的,因为染了几缕血,显得有种妖异的凄美。 而这也是白无绝最后关头亲手给他戴上的。 徐阔给他喂粥喂药,都不敢摘,免得左少邦、墨清淮说不定谁来了撞个正着。 “王妃姐姐这是怎么了?本王记得她没受伤啊!疾浪与她同阶,即使妖化、狂化、天赋攻击,也不该将她伤成这样啊!”墨千痕大急。 “殿下,您那都是老黄历了。”徐阔散漫道,“朔夜早已过去,妖族虚弱期今日也是最后一天了。” 墨千痕更急了:“她伤了这么久?” “冷静,王妃并非疾浪所伤。”徐阔道。 “那她……”墨千痕倏地一按心口曾经受伤的地方,再想想体内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木灵,难道? “哎!”徐阔抄着两只手,叹道,“小老儿我就没见过这么果敢利落、气魄非凡、能屈能伸、不拘小节的女子。” “老徐头,你好像除了你儿子,还没真心实意地夸过谁,对本王,都是虚伪敷衍的。”墨千痕睨他。 “那是因为我真心佩服王妃!”徐阔感慨道,“王妃那气魄!给四殿尸身三拜,众目睽睽,奇耻大辱,仍然面不改色,从容优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发自真心吊唁四殿呢!” 墨千痕呼吸一滞:“你说什么?” “哦,她还孝子般给四殿摔了阴阳盆儿,摔的那叫一个响,一个碎,埋在谢家大门外,估计能镇几百年的宅子了。”徐阔撇撇嘴,掏出一叠子东西,“喏,这是孝子继承的产业,一间不羡仙,地契账目、契印花册都在这儿了。” 接过来一看,果真不假。 墨千痕握紧拳头,骨节“咔咔”一起发出声响。 徐阔斜眼瞅他,人老不嫌事大,火上浇油:“大殿和谢遥还要王妃扶棺……” “她扶了?” “那倒没有,左太傅及时赶来了。”徐阔道,“可受了那么多折辱,反正也不差这最后一项。” 好一阵落针可闻。 墨千痕突地冷笑出声,低低沉沉地道:“本王忍让多年,他们还不知足么。” “殿下别冲动啊,忍了这么多年,就一直忍下去呗,千万不可为了王妃,功亏一篑啊!”徐阔用明显听得出虚情假意的语气劝道。 墨千痕瞥他一眼:“老东西,少来这套!召回来吧。” 徐阔明知故问:“召谁?” “将位以上,除了你儿子,全部召回。”墨千痕道。 “殿下!你好过分!干嘛除了徐净?难道他天生就是受苦受累的命?”徐阔一脸菜色。 墨千痕毫无同情心:“行了,别废话了。” “也不知道一直说废话,总被王妃斥责的人的是谁?”徐阔不好受,也不让他好受。 主仆之间就这个调调,墨千痕并不生气,转移话题道:“姐姐这一身伤,是本王害的吗?” “可不嘛!”徐阔也不缠闹,将白无绝怎么帮他求取木灵,又怎么摆阵炼化木灵的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墨千痕听罢,自责不已。 徐阔再往他心口撒一把盐:“为了你,王妃起十丈寒天阵,三天三夜,不眠不休,阵破的时候,我们进来一看,王妃已经昏倒了,可她的手却在你脸上,帮你扶着面具。” 墨千痕心头剧痛,好像伤势复发了一般。 “医官们说了,王妃气郁难纾,落下病根的话,以后说不定就会常常胸口绞痛。”徐阔杀人不沾血。 墨千痕一口气没提上来:“老东西,滚出去!” “好好,那您照顾王妃吧。”徐阔边往外走,边大声嘀咕,“反正您除了床前伺候,也做不了旁的,不能像左太傅和三殿那样,一个满城搜疾浪,一个违誓争皇位。” “违誓?”墨千痕大吃一惊。 “人家三殿对咱家王妃,可真一往情深啊,轻轻一反击,就叫惹咱家王妃不痛快的大殿焦头烂额了,他破誓争位,大殿再也不是一支独大了。”徐阔老远补上夺命连环句。 墨千痕险些吐血。 白无绝只是虚弱罢了,醒来的也不算晚,赶上了翌日早餐——一碗其苦无比的药汤。 “呕!”她扭脸一阵干呕。 “啊,姐姐,你、你是不是有身孕了?”耳边,一个非常熟悉的讨厌声音。 白无绝抬眼,就看见墨千痕晃着清隽帅气的脸,一手端碗,一手拿勺,往她嘴里喂药。 “呕!” 那苦味儿,闻着就肚里翻江倒海。 “本王要当爹了!”墨千痕自娱自乐。 白无绝真想撕烂他的嘴,奈何手指头连提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冷声呵斥也变得跟猫咪呢喃似的:“闭嘴,想当我孩子的爹,你还差一百年呢。” 墨千痕俊脸贴近:“真有了吗?” “有病!”白无绝只能用凌厉眼神瞪他。 “哈,开玩笑,开玩笑,本王就是看你醒了,太开心了,逗你玩儿呢。”墨千痕干巴巴咽口唾沫。 白无绝一看就不是喜欢被逗着玩儿的人! “殿下!王妃!”徐阔门外道,“府里来了一帮工匠,说是给痕王府修缮院墙的,还说,是奉了田田公主的命令,要放他们进来吗?” “她要给本王修府?”墨千痕喜出望外。 白无绝心道:这丫头,把她赶出太傅府,是觉得有愧,想让她在痕王府住的舒服一点吗? “让他们走,痕王府就该这个样子,主子落魄,府邸荒破,修的富丽堂皇成何体统?”墨千痕喜归喜,但没承情。 徐阔应道:“是。” “等等。”白无绝却道,“修吧,我不想拂了田田好意。” 墨千痕当即改口:“让他们进来,用最好的料,做最好的工,何田田有钱,不怕付不起。” “好嘞。”徐阔去办事了。 “慷他人之慨。”白无绝鄙视。 “别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本王要么不知好歹,要么趁火打劫,本来我都已经不知好歹了,你非要我趁火打劫,本王怎可辜负?”墨千痕笑嘻嘻道。 白无绝烦透他这不正经的嘴脸,但却耐着性子道:“说正事,有关沈天医,你还知道什么?” 墨千痕瞬间垮下脸:“姐姐不会为了这个才辛辛苦苦救活我吧?” “没错。”白无绝毫不犹豫道。 “……”墨千痕受伤地捧住了心口,“人家刚刚死里逃生,心灵和身体都无比脆弱,你哪怕骗骗我也好啊。” 白无绝不为动容:“善意的谎言也是谎言。” 墨千痕扁着嘴:“可听着顺耳啊。” “不要再东拉西扯!” “哦……沈天医,本名沈令云,医药天才,俊美无俦,年轻,未婚,引无数少女倾心,得天下万民敬仰……” “说重点!” “这就是重点啊,姐姐心心念念打听他,不就是爱慕他,才想知道这些吗?” 爱慕? 白无绝额角青筋一跳:“本家主是想杀他!” “杀……杀他?为什么?”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墨千痕还是一喜。 “轮不到你发问,快讲重点。”白无绝催道。 “哦……沈令云是东湛人,长居东湛,除了来我这儿,极少云游,他是济澜医殿最杰出的医药师,新晋的医长大人,天赋卓绝,名望极高。” 济澜医殿,与师兄所言吻合上了,当时怀疑两名七星医药师,现在终于锁定于一人。 白无绝问:“沈令云在医药大试上吗?” 师兄还说过,医药大试就在与北骨一座森林相隔的杏林村,如果她现在赶去…… “本年度医药大试就是沈令云全权执掌,前不久他来给我复诊完,就去做这件事了,算算时日……”墨千痕掰了掰手指头,“现在应该大试结束,打道回济澜医殿了。” 又错过! 白无绝扼腕。 好在,总算锁定了目标。 她终于舍得将身上最后一颗大修焕丹扔进嘴巴,闭上眼睛道:“你可以出去了,我要休息。” “姐姐还没说,为什么要杀沈令云?” 白无绝:“……” “族规呢?不管了吗?” “……” “你们是不是有误会啊?” “……” “他好歹算是我的朋友,姐姐看在吃了不少他炼的大修焕丹的份上,可不可以……” “滚——” “行行行,这就滚,马上滚,姐姐好好休息,睡上一觉,梦到我哦。”墨千痕赔笑撤退。 转身的时候,他抬手戴上面具。 049章 取药计划新进展 沐浴着外头的阳光,墨千痕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回想白无绝舍他而去救墨清淮那一刻,即使血箭还没击中他心口,他也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以至于后面该挡,还是该躲,全都忘记了反应。 现在想来真是愚蠢,人命只有一条,活着,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陪伴自己想要陪伴的,哪怕得不到回应,此生亦无憾。 “毛头小子一样!”墨千痕自嘲一句。 他软绵绵地用手肘抵着廊柱,另一只手叉在腰上,不怎么有正形地望着搬运各种工具进入府里来的工匠。 何田田居然派人给他修缮府邸,还真是有够意外的。 “殿下,你看那个人。”徐阔在他旁边道。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名比其他人高出足足一头的壮汉跃进眼帘,这人……好生面熟! 墨千痕想都没想:“管大春?” 徐阔道:“这几日殿下和王妃在阵中疗伤,他总来窥探,今日又乔装成工匠混进府来,心思不纯呐。” “他是来找本王的。”墨千痕瞧见管大春东张西望,最后望定了自己,神色举止间似想过来攀谈,但不敢的样子。 毕竟现今的痕王府,有不少太傅府的护卫,一双双久经沙场的眼睛,即使敛着杀气,看谁一眼,也够受的。 “太傅挺仗义。”墨千痕瞧瞧一众护卫道。 “那不是一般的仗义,三殿在王妃床前喂了一碗粥,就被太傅以王妃需要静养的名义支走了,要不是太傅,三殿能住在这里不走。”徐阔撇着嘴道。 一说这个,墨千痕就牙疼:“老徐,你说三弟的殷勤是不是献错了地儿?他真想给本王送顶绿帽子不成?” 徐阔斜眼瞅他:“殿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墨千痕道。 “外人看来,您头上早就葱郁一片了,左太傅和您的王妃姐姐已经纸包不住火了,估计只有您觉得这些护卫给咱们看大门代表人家‘仗义’。”徐阔奚落道。 “你!”墨千痕心头发堵,“老徐啊,本王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你哪来的胆子屡屡以下犯上?” “是,特别好欺负。”徐阔翻个白眼。 墨千痕:“你……算了算了,去把傻大个给本王叫过来。” 打打嘴仗便罢,徐阔做起事来还是不拖沓的。 “参见痕王,在下管大春,您还记得吗?”片刻,管大春就被带到了这边。 墨千痕整个人靠向柱子,软虾一般,道:“记得,记得,找本王何事?” “请痕王给玄影公子带话,一,谢谢玄影公子救出林少旗。二,那件事有了新进展,请他一见,详情面谈。”管大春言简意赅。 那件事? 墨千痕立刻想到了“取药计划”。 到底是什么药,怎么取,竟让姐姐那般在意?似箭公子,凭什么慷慨送姐姐先后两颗水灵?单单一个“歇”字,又怎么叫姐姐卸掉了所有戒心? 还有,林少旗被救出了,老徐没提啊。 墨千痕看向徐阔。 老管事眉心褶在一起,并非他故意忘了说这事,而是他也不知,毕竟当时谢家情况复杂,着重之事也是“求”木灵,最后白无绝怎么成功到手的他都一知半解,更遑论林少旗被救的事了。 墨千痕转回眸子,望着管大春,兴致盎然地问:“什么新进展?说来听听。” “这……”管大春吱唔。 “你不跟本王说清楚,本王怎么带话?玄影这个人你不知道吗?冷冰冰的,油盐不进,没点真材实料,别说见他了,她肯听得下去都算给你归心馆面子。”墨千痕道。 管大春似早有腹案:“痕王只要原话带给玄影公子,玄影公子自知深浅,定来相见。” “可本王不知深浅啊!”墨千痕无赖道,“本王胆子小,好奇心也一般,这辈子只对玄影的事感兴趣,你要是不说清楚,本王就不给你带话。” 这一点,管大春倒是始料未及:“你……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上次玄影公子说想见他就找你,你怎么……” “不懂,不懂!”墨千痕摆着手打断他,“不想说就走吧,给本王修墙去,本王呢,要开始描山画水,做面具了。” “痕王留步!”管大春急了,一番心中计较,咬了咬牙道,“话说分明也无妨,事态紧迫,实在等不及了!” 墨千痕道:“快说。” “取药计划提上日程,请玄影公子本月十五赶赴东湛国琼露林。”管大春道,“如果玄影公子不能亲去,派人前往亦可,切勿怠慢。” 的确够紧迫的。 一听东湛,墨千痕面具下的眉头就凝重起来,总觉得这取药计划跟沈令云有点什么关系,加之白无绝曾强横闯入他紫府内探查,说过什么东西不在他身上,又说要杀沈令云之类,难不成是要取沈令云身上的某种东西? 猜了个大概,但他不动声色,嘴里捡无关紧要的东西道:“本月十五?你疯了?还有七天,你叫玄影飞去东湛?” “所以说等不及了嘛!痕王,您伤的真不是时候!”十丈寒天阵那天,管大春就来了,一步之差啊,没赶上传递这重要讯息。 他日日等候,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到十丈寒天阵解除,今日终于混了进来,可惜啊可惜,几日耽搁,这下玄影就算飞,恐也无法按时抵达了。 “怎么说话呢你?本王受伤能自己挑时候吗?”墨千痕瞪眼。 哪知,管大春比他瞪的还大,嗓门也高:“说到底都是痕王思虑不周安排不当,你要是有心,别说伤了,就是死了,也不会耽误所托之人的大事!” 别人一大声,墨千痕就怂,干咽了口唾沫:“你这话……委实伤人。” “慎言啊管武士,当面呵责皇子,罪可不轻哦,看见那些护卫了没,有太傅的人保护着殿下呢?”徐阔从旁道。 管大春瞄了瞄那些元力浑厚的护卫,心知惹不起,悻悻地道:“还讲什么慎不慎言,玄影公子若知道耽误了他的大事,怎么对痕王我不知道,我是肯定要被他修理的,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根本不讲情面。” 想起了某段不愉快的经历,他大手摸了摸脖子。 墨千痕道:“诶,你不说派人去也行吗?玄影公子赶不及去东湛,但他的部下却在与东湛一林之隔的地方。” “玄影公子有部下?”管大春又惊又疑,怎么归心馆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情资? “不然呢?你以为玄影做的那些事,真的仅凭一腔热血啊?”墨千痕给他个少见多怪的眼神,“再说了,要是没点殷实底蕴,能跟亡旗总旗主、归心馆东家做朋友吗?” 后面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管大春连连点头:“也是,没想到,痕王深得玄影公子信任,他的根底,您都知道啊。” “那是!”墨千痕得意道,“本王跟她的关系,非常不一般呢!但是……” 管大春:“但是什么?” “但是你得跟本王说说……”墨千痕本想问“取药计划是什么”,可若这么一问,与玄影关系亲密的谎言就破了。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取药计划因何突然提上日程?” “是因为身在东湛皇都的白无药小姐与人打了赌,要在非常短的时限之内,准备两百颗紫玉珠给人家赔礼道歉,此赌约不论输赢,都于取药计划有利,正是难逢之良机。”管大春什么都说了。 墨千痕心中一激灵,白无药? 跟白无绝名字如此相似,难不成是家人? 嘴上就着这股惊讶道:“两百颗紫玉珠?天呐,一个人一辈子也挣不到啊!” “正是。”管大春道,“不过,白无药小姐不会输的,亡旗和归心馆正满郡土筹集紫玉珠,漫说两百颗,四百颗也是有的。” “哇!”墨千痕眼睛大了一圈,“好一笔巨财!亡旗和归心馆干嘛这么力挺白无药啊?” “这……”管大春这才发觉嘴巴少了个把门的,瞬间闹了个大红脸,“痕王休问,在下不能再多说了。” “真扫兴。”墨千痕道,“好吧,不问就不问,拿两罐月银峰来封口吧。” “好说,好说。”管大春手一引,就招出两罐茶叶来。 “呀,随身携带啊。”墨千痕不客气地捧回手中,“不愧为老板,出手着实阔绰。” “哈哈,小意思!”管大春笑道。 “本王这就修书一封,着玄影部下配合亡旗执行取药计划,以归心馆的能力,送个信应该不慢吧?”墨千痕道。 “没有比归心馆传讯再快的了。”管大春骄傲拍胸。 墨千痕竖起大拇指笑了笑,转回屋,片刻拿了张随便折叠的信笺来:“能不能赶上计划,就看归心馆的了。” 管大春伸手接住,对这毫不起眼的一片纸产生了怀疑。 “不信本王?怕本王指使不动玄影的部下?”墨千痕一看就知道。 “嗯!”管大春倒是实诚。 “放心吧,信中用的是内部密语,旁人看了也不懂,更做不得假,这可是玄影教本王的,你只要将信送对地方,定不会误事。”墨千痕道。 “真的?”管大春看向手里连信封都没有的信笺,除了一角写着“独路城净将军启”,就是透纸印出的一些墨迹。 “还不信?”墨千痕突地翻脸,恼羞成怒地鬼叫道,“不信你自己看!要是你能看懂,本王三天不吃饭!” 管大春可不敢看,就算看,也不该他看,干笑两声,揣印迹晶环里,拱拱手道:“能否劳烦痕王命令一声,让那些护卫放在下出府?” “放?多不好听,得说‘送’,本王‘送’你一程。”墨千痕冲他狡黠地眨眨眼。 050章 犬系 “不敢劳烦痕王……”管大春不料他这么客气,正也想客气一下,两只胳膊突地被人架住了。 他怔了怔,不明所以。 “有种别走!你仔细看,仔细瞧,本王这笔触,这勾画,你一个粗人能看懂吗?”墨千痕又鬼吼鬼叫,甚至跳起来,上去就要扯管大春衣领。 徐阔赶紧拉住自家殿下。 管大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本王告诉你,你能临摹出一模一样的,本王不仅三天不吃饭,还从此不作画!”墨千痕手臂被拉住,上脚去勾人。 “哎呦使不得!三天不吃饭可以,从此不作画殿下您确定?那您可真就成了一无是处了。”徐阔劝道。 什么跟什么嘛!管大春迷迷糊糊被架走,越来越远。 墨千痕犹自大叫:“他挑衅本王!” “无知草民,咱不与他一般见识。”徐阔道。 “你去告诉修府的那些工匠,以后见了本王,都要称赞本王作画好,作画妙,作画呱呱叫,否则这就是下场,全都赶出府去!”墨千痕余怒难消。 “您赶得动谁?”徐阔藐视。 “本王狐假虎威不行?”墨千痕道。 眼看两名护卫毫不费力,把五大三粗的管大春嗖地扔出府去,徐阔竖起大拇指:“行啊!太行了!殿下,您画的好,画的妙,画的呱呱叫!您刚才的话,小老儿保证一字不差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墨千痕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画室里只掌了一盏灯。 晚饭后,墨千痕闲来无事,窝在这里描绘面具。 反正白无绝不待见他,就不在她跟前碍眼了。 “殿下。”徐阔一身凉气地踏进门来。 或许走的急了,他有些喘。 “回来了?喏,桌上新沏的骗来的月银峰,先暖暖身子。”墨千痕背着门,专心手里的一幅寒梅傲雪图。 徐阔拿手搓了搓脸,松松被风吹僵的肉皮,走到桌前,一见茶盏里还冒着热气呢,不知不觉笑了一下。 “一把年纪,难为你了。”墨千痕头也不抬地道。 “东奔西跑累是挺累,但心里高兴啊。”徐阔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喝了茶,“快则三天,铁面军就会化整为零,齐聚皇都。” “嗯。”墨千痕点点头,“林少旗,真的获救了?” “真的,咱家王妃,真乃神人也。”徐阔险些手舞足蹈,“本以为殿下意外受了重伤,会错过营救林少旗,不料咱家王妃一举两得,还做的天衣无缝,漂亮啊!” 玄影……墨千痕大抵猜到她的手法了。 “分身,我终于明白什么意思了。”徐阔畅意道。 墨千痕倒没猜到这个,嘶了一口凉气:“分身?” 那次,他只见一碟子墨般的黑雾恣意流转,也见过她唤玄影急救墨清淮,不曾想还能变幻人形啊。 “谢家这哑巴亏吃的,没噎死他们,也能噎他们半死,兜兜转转,他们家的木灵还不是到了殿下体内?当年,皇后殿下若像王妃这般手段,就不会……”徐阔紧急咬住了舌尖。 墨千痕苦笑一声,调转话锋:“对了,老徐,有件事你得有心理准备。” “什么准备?”徐阔问。 “今天本王给徐净的信,除了叫他去赴取药计划外,还叫他备了两百紫玉珠,给白无药送过去。”墨千痕笔尖沾了墨,一直没抬头。 “两百紫玉珠?干嘛送给白无药啊?”徐阔茫然。 “你没听管大春说,白无药给人赔礼的事吗?”墨千痕正描着梅花纤细的蕊,半刻不能松神,以至于这句话说得有些磕绊。 好在徐阔听清了:“白无药给人赔礼,与咱何干?” “白无药,白无绝,你不觉得相似啊?”墨千痕道。 “殿下你想说白无药与王妃可能是亲人?”徐阔翻个白眼,“万一巧合呢?天下间,漫说名字相似,就是重名,也不稀罕呐。” “你说的有理,但本王宁可错认,也不放过这么个讨好王妃姐姐娘家人的机会。”墨千痕搁下画笔。 他将新描的面具挂在脸上,系好带子。 这才转身,道:“不过,两百紫玉珠,即使铁面军,几日之内也是凑不齐的,可又不能耽误了取药计划,所以,本王信中,除了叫徐净代执取药计划,还叫他……” “啊!”徐阔突地大叫。 墨千痕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徐阔一定懂了。 “我这把老骨头跟你拼了!”徐阔平时也就耍耍嘴,这回居然玩真的,一把将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 “老东西,你敢弑主?”墨千痕惊怒躲过。 “你都把我儿子的老婆本骗走了,害我这半截入土之人抱不上孙子,你配当主子吗?” “徐净媳妇儿都没有,你就开始想孙子,老东西,你是不是想多了?” “我不管!小老儿不敢弑主,但打主子一顿,我还是下得去手的!”徐阔一挽袖子,饿虎扑食。 他的印迹晶环是乳白色,而武者最低阶位是小元位,印迹晶环该是赤色才对。乳白色,只能说他不懂武功,凡位,普通人。 凡位在乾臻郡土并不鲜见,但在武者遍地的北骨国,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墨千痕这次没躲,哎呦哎呦地任他捶了两拳,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权宜之计嘛,本王一定会补给他的。” 徐阔住手:“真的?” “骗人是小狗!”墨千痕指天誓地。 一说这话,徐阔反而又给他两拳:“信你才怪!骗人精骗的人还少吗?整个北骨都被你骗了!” “所见略同。”冷不丁一声从门外传来。 “谁?”徐阔回头。 “王妃姐姐!”一听声儿,墨千痕便欣喜道,却立刻,眸光震动起来。 她来了多久? 听了多少? 门打开,一股冷风灌进屋里。 烛火摇曳。 白无绝单手托着一只碗药,立在门槛之外。 她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霜寒如常,一双眸子,亦是一如既往地深沉若渊,不可见底。 “孙曜给我们煎好了药。”她冷冷地道。 墨千痕不在卧房,只能在这。难得她目标锁定沈令云之后,念了几分墨千痕和盘托出之功,特来把他那碗药给他送过来,结果,竟听到这么一席话。 “请……请进。”墨千痕心虚。 徐阔趁机道:“殿下自求多福,我先告退了。” 白无绝静静地望着徐阔从自己身边跑出去,那眼神,于徐阔而言,简直就像凭空生出来的异兽,似要生吞活吃了他。 “药快凉了。”白无绝把药放桌上。 墨千痕会意,端起来,一口干掉。 “白无药是我四妹。”白无绝冷不丁道。 “哦哦。”墨千痕胡乱应了一声。 “哦?”白无绝重复他的腔调。 “对不起!”墨千痕立刻低头认错。 “骗人精的道歉有诚意吗?”白无绝盯着他,用徐阔的话讽刺他。 为表诚意,墨千痕举手摘了面具,郑重道:“有的!有!对不起!” “小朋友,这不是你第一次说对不起了。”白无绝的语气对他很是失望。 不是第一次? 墨千痕求生欲爆发,瞬间想起第一次指的是哪一次。 急忙解释道:“永福寨吗?姐姐一人打妖王我却没帮忙那次?我冤啊!你不知道,那个亡旗的少旗主拿袖箭对着我,而她好几个手下则拿箭对着你,我不敢动嘛!” 有吗?白无绝想了想,没印象。 墨千痕生怕她不信,道:“实话说吧,那少旗主我认识,她叫林沐,跟我以前有过小过节,永福寨偶遇,她大抵想要报复我一下吧。” 报复? 白无绝语气冷寒:“小朋友,你被报复,杀你就是,她拿箭怼我算什么?” 说说吧,自从与他相识,因为他的缘故,她都蒙受多少次无妄之灾了! 屈指数来,都是血泪啊。 以前想着半块原位木灵在他身上,总有一天会夺去他的性命,所以千方百计地弥补他,甚至给出“但有所求无一不应”的承诺,于是受点牵连亦不觉委屈,可如今回过头去看……哼哼,他喊什么冤,她冤才对吧。 “因为大家都看得出,王妃姐姐是我最最重要之人,林沐拿箭怼你,是想逼我老实点嘛。”墨千痕可怜兮兮地道。 白无绝:“……” 这么说,她还得谢谢他幸好没帮忙猎杀妖王,不然自己就会像墨连海一样,被亡旗射成刺猬? 与人争辩,非白氏大宗一家之主的风范,她揭过此篇,问道:“那这次呢?‘对不起’何来?” “这次我可没骗你,不过瞒了你罢了。”墨千痕道,“医官们都说了,你得静养,顺心理气,不然会落下病根的,本王舍不得你为琐事操心嘛。” 好借口! 真要落下病根,也是你气的! 白无绝自我调节一番,冷道:“我再说一遍,白无药是我妹妹,她的事,不是琐事。” “本王不知白无药是妻妹,所谓不知者不罪……啊,白无药就是姐姐说的那位身法速度比得上你的‘妻妹’吗?”墨千痕话说一半,扯了远。 “不是。” “那谁是……” 白无绝冷冷凝视他:“不要顾左右而言他。说正经的,这次不该你道歉,该我感谢你。” “啊?” “两百紫玉珠,纵不是你倾家荡产,但徐阔的儿子听命于你,这人情,算你头上。” 墨千痕尴尬笑笑:“姐姐听到这么多啊,呵,夫妻之间谈什么人情不人情,见外了。” “不多,只从你叫徐净去赴取药计划开始,说说,代执取药计划,是怎么回事?”白无绝问。 总归瞒不住了,墨千痕就把管大春日间找他给玄影带话的事交代了。 白无绝自然垂着的手不觉攥紧起来,一双眼睛似要将墨千痕前后穿上两个窟窿,这小子,竟敢擅自插手她的事! 不过她也没忽略另一个重要问题,用非人的控制力将暗火压了下去,冷冷问道:“我现在去东湛,真的赶不及?” “真的!”墨千痕诚恳无比地点头,“北骨皇都至东湛皇都,就算一路坦途,畅通无阻,宗位武者也需半个月,用上飞行宝器的话,也得八、九天!” 白无绝目沉如水,半晌,方道:“今后,我的事,不许你越俎代庖,就此别过吧。” 别、别过?这什么意思? 她要走? 墨千痕慌了。 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从后面抱住了她。 “你干嘛?”白无绝喝问。 “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乱插手你的事了,你别走!”墨千痕双臂如同铁钳,箍得越来越紧。 白无绝:“放手。” “不放不放!”墨千痕唯恐一撒手她就不见了,脑袋埋她发间道,“好不容易你走来我这边,我可没打算放你走!” “小朋友,你想囚禁我不成?” “没有!我没这么想!”墨千痕身躯颤的异常,怀里的人好像成了流沙,就要从他指缝里消失了。 男人在害怕,无措,甚至衍生出了一种绝望。 他的情绪分外明显,白无绝莫名其妙,却又在一瞬间,被他的情绪感染,口鼻酸了,眼眶热了,胸腔被他两条膀子挤压的快要无法呼吸。 白无绝一时竟舍不得暴力挣开这小子。 “我怎么敢囚禁姐姐呢?我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走,如果……你非要走,可不可以带上我?”墨千痕鼻音浓重,试探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题外话------ 求评~~ 求长评~~ 051章 白得便宜 白无绝:“……” “四年了,我不想再一个人了,也不想再被遗弃了……” 这小子四年前,不过十四五岁,中了妖毒,从云端掉落泥淖,母后丢了双眼,不复相见,父皇收回宠爱,厌他弃他,人人鄙夷,手足暗算,他能活至今日,实属不易。 而他这身不招人喜见的做派,不过是他保全自己的盔甲罢了。 小小年纪就被迫学会将自尊踩在脚下过活,这小子啊,叫白无绝怎么忍心伤害? 再者说了,代执取药计划这事,也不能完全怪罪墨千痕,毕竟小五原话就是允许派人前往,不必白无绝亲临的。 这其中用意,如同当初白无绝抢着来乾臻郡土一般,都是为了家人免遭族规重罚着想。即便大家都来了,能不亲手杀人还是尽量避免亲手杀人,小五也是在尽可能地保护姐姐们,省得集体触犯族规。 白无绝虽不属守界军团,不像小四白无药那般,有界律束缚,杀人必是废武炼魂的下场,但她身为一家之主,犯了族规,必逃不掉翻倍惩罚。 有人代执,无疑帮了她大忙。 时间上,也确实赶不及。 不管怎么说,被人叫了这么久的“姐姐”…… “我不走,你不是已经命人替我去了吗?我得在这里等消息。”事已至此,白无绝再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 左右赶不上行动了,冒冒失失再往东湛去,万一走到半路,归心馆已传回计划成败的消息怎么办? 成了便罢,若失败,下一步如何,岂不白白错失小五白无歇的计划? 目前来看,拥有亡旗和归心馆的小五,最能通观全局,最适筹谋指挥,这本也是他所擅长,白无绝虽有一家之主的骄傲,但也懂得因时制宜的道理。 所以,她不能从归心馆和亡旗的眼睛里消失,不能脱离小五的指派,否则,孤勇冲动将是失败的种子。 “真的吗?”墨千痕从她发间抬起脸。 “还不放开?”白无绝没有回头,因此没看到他两个眼圈红红的。 墨千痕忐忑不安地松了力道。 白无绝真的不再迈步,他才算放心,但却扯着白无绝的衣袖,好像防止她出尔反尔似的。 “你……想母后吗?”白无绝语气少有地柔和了许多。 墨千痕怔了怔。 “所谓长姐如母……” “咳!”墨千痕突然有种胸口挨了一大锤的错觉。 白无绝没有再说下去。 “姐姐……”墨千痕苦着脸。 “行了,我要去归心馆,你要是没事的话,就一起吧,当做散心。”白无绝还是第一次对他和颜悦色地发出邀请。 哎!墨千痕内心长叹,俊脸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啊,跟姐姐走,去哪儿都行。只不过,姐姐,去完归心馆,你恐怕还得去一个地方。” “不去,没空。” “那地方,有一颗水灵。” 白无绝陡地转身:“什么地方?” 墨千痕就知道她会如此,卖了个关子:“姐姐得先告诉我,取药计划是什么?” “你的猜测呢?”白无绝反问。 “跟沈令云有关。” 反正他都派人代执取药计划了,早晚知道具体始末。 白无绝也不隐瞒,点头道:“对。” “这药在他体内。” “没错。” “杀之,方可取得。” “是。” 墨千痕一拍掌:“原位木灵?” “你竟知道?”白无绝略感意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沈令云肯把体内的原位灵源告知另一个人,说明这两人的关系,绝非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完了!取药计划就是杀他,本王居然命人去杀他,完了,完了。”墨千痕呆呆地道。 完了!白无绝也暗暗叫了一声,万一墨千痕的人一看要杀的人是沈令云,念在沈令云跟他们主子是好朋友的份上,临场倒戈,坏了大计,怎么办? “你现在还可以追回那封催命信。”白无绝道。 墨千痕似乎没回过神来,怔然问道:“姐姐,你为什么非要夺走他的本命灵源呢?” “夺?”白无绝一声冷哼,“那半块原位木灵,本就是我家小四的东西,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物归原主……取药计划……药?难道妻妹病了?需要这半块原位木灵作‘药’?”墨千痕恍然大悟。 “不是病,是毒。”白无绝说着,身上骤然漾开一层杀气,以前不知小四体内的毒从何而来,心里只是痛惜,如今师兄给她解了谜,那妖尊,也便成了她誓死必杀的仇人。 “解毒不用杀了沈令云啊,他是天医,医术通天,求他出诊岂不更好?你看我,我的毒就是他解的,一点疤都没留。”墨千痕拍着脸给她展示。 白无绝冷厉地瞪他一眼:“我家大姐还神医呢,神医无解之毒,天医能有什么法子?” 墨千痕沉默了。 这下子,他算是全都明白了。其实那夜她与左少邦彻夜长谈,他假装胡闹,被砍晕在地,隐隐约约偷听了不少东西,只是稍欠真切的地方,此刻也得到了亲口解读,原位木灵,沈令云,取药计划,串成一线。 而他、大修焕丹、“但有所求,无一不应”,都是误会。 白无绝对他的态度转变,便是从与左少邦长谈之后。强行探查他身体,夜闯武极宫见母后,言称承诺过期……原来在他不知情的地方,有个于他美妙且残忍的误会存在又被解除过。 那是个预定了死亡的误会。 怪不得永福寨中她会说那样的话。 她的目的,很简单,杀人取药。 她所做的一切,也都围绕着这个目的。 这一刻,墨千痕倒希望自己就是她的最终目的,那么,她下嫁与自己,说“你的命,是我的”的时候,就多少带着几分真情实意了。 她还是那么果断理智,从误会中抽身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他还在幻想温情,她就打破了幻境,冰冷残酷地“移情别恋”到了沈令云身上。 墨千痕心中凄苦,清俊的一张脸泛起凝重之色,作为朋友,他不仅不能救沈令云一命,现在还背后给了他一刀,这……“夺妻”之恨,只能算他倒霉了。 如此一想,好像出了口恶气似的,不过短短片刻,墨千痕的脸色又好转了,渐渐放松,继而恢复常态,似笑非笑地搔了搔下巴。 白无绝见他这一圈神色变化,不由得问:“你不担心你朋友吗?” “本王好好想了想,朋友性命和妻妹性命相比,当然妻妹的性命更重要。”墨千痕道,“沈令云是医药师,如果牺牲自己能够救活别人,也是他医者本分嘛。” 好……无耻的言论。 “有你这种朋友,真是沈令云的悲哀。”白无绝道。 “不不不,我决定,我和他不是朋友了!”墨千痕划清界限,“细算起来,我们一直都不是朋友,而是普普通通的医患关系嘛。” 白无绝不屑:“你倒见风使舵的快。” “承蒙姐姐夸奖,受之有愧。”墨千痕嬉皮笑脸。 “现在,可以说那个地方了吧?” “那个地方,就是不羡仙。” 说着,墨千痕掏出一张地契和两本册子。 不羡仙,白无绝歪头想了想,有点印象,是师兄给她要来的。 其中一本册子隐隐约约有能量波动,白无绝随意一翻,发现是类似卖身契之类的东西,每一页每一人名头上,都按着血手印,留下了名字主人的一缕神识。 另一本则是账册,墨千痕谄媚地一页一页帮白无绝翻着,好家伙,笔笔丰盈,天降横财啊! 而最后一页,入库一栏,写着清晰醒目的“水灵”两个娟秀字迹。 “果然有一颗水灵。”白无绝眼睛亮了三分。 这不羡仙是墨连海的,账本当然也是他的,看那上面记录的日期,不过上永福山之前刚入得账,天意难测,他竟没命回来将之取出。 白白便宜白无绝。 “四弟好有先见之明,如果他一直随身带着这颗水灵,还不知道便宜谁呢。”墨千痕道。 灵源不能存于印迹晶环,要么拿元力裹着贴身揣怀里,要么用特制器皿盛装。墨连海也是皇子,少时定也吸纳过水灵了,所以这一颗,非必须之物,放在自己信得过的地方,倒也无可厚非。 “先见之明?”不是白无绝藐视墨连海的脑子,实在是早就鉴定过了,“这颗水灵,大概齐是他才刚得到,顺手一存,就接红榜任务去了。” 墨千痕“啪”地合上账本,道:“何以见得这是他才刚得的水灵,而不是他之前就有?” “考我?”白无绝睨他。 “呃……哎呀,本王馋归心馆的月银峰了,姐姐,咱们边走边说?”墨千痕把契印花册账本地契一股脑塞白无绝手里,躬低身子做作地摆出个“请”的姿势。 “你帮我拿着吧。”白无绝又塞回去,抬脚从他面前走过去,嘴里道,“如果墨连海之前就有水灵,早交任务了,犯得着竞买望月宝阁的水灵吗?” 为了望月竞宝,他可是猎妖不成,夜抢功值呢。 “太傅当初的确是听闻望月竞宝的事,才布置了第一个任务——太傅曾言,只有完成他三个任务的人,才会被他荐为太子,且拥护效忠。” 墨千痕戴好新画的面具追上去,笑了笑道:“你也看得出来,四弟对皇位态度一般,且以大皇兄为尊,就算他有水灵,也不会抢任务的。” “你也说了,墨连海以墨连野为尊,他不抢任务,不代表不会帮墨连野抢,既早有水灵,干嘛不给墨连野呢?”一路无事,白无绝不介意多聊几句。 “对哦,大皇兄后来为了任务,还偷偷密过咱们天作之礼的水灵呢!看来四弟真的先前没有水灵,是……是……什么时候得的呢?姐姐?”墨千痕追着问。 这小子,还来? 听出他话里的引导之意,白无绝也被激起了一点好胜之心,脚下不乱,脑中电转,道:“天作之礼后,墨连海就进了水牢,出来三日后就是红榜猎妖,应在这三日之间。” “那,是谁给他的呢?”墨千痕又问。 这个人,首先能拥有水灵,再得是至亲,才舍得赠送。 是北皇吗?不对,选的就是他的继承人,他不能徇私,也不希望有人徇私。是谢家吗?也不对,如果谢家有水灵,其心如墨连海,早该给大殿墨连野交任务了。 这颗水灵来的不早不晚,正在墨连海被白无绝打败,替兄背负各种罪名,蹲坐水牢受尽大委屈之后,怎么看都像一种补偿,一种安抚…… “他母妃吧。”白无绝猜道。 “谢迎。”墨千痕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武极宫有座蕴灵殿,是皇家收藏水灵之所,由谢家担任国师来照管,谢迎皇妃与现任国师是兄妹,虽然她不敢私自挪用水灵,但这么多年,父皇有没有赏赐过她就不得而知了。” 得了水灵这样的赏赐,如非必要,谁会大声嚷嚷? 而从红榜猎妖北皇就能拿出一颗水灵悬红来看,赏人水灵这种事,他不是不做。 大殿墨连野最终被左少邦判定为“算你完成水灵任务”,所以墨连海出了水牢后得的这颗水灵也就不急着往外拿了,顺手一存,合情合理,总不能带着水灵到处乱跑。 而就算他猪脑子犯浑,没有顺手一存,谢遥与他一路同行,作为长辈,就不提醒提醒? 墨千痕拍打了几下账册,像是上面落了灰尘,想要将之拍掉似的,拍完之后才好好地收起来。 白无绝脑中陡地灵光一闪:“这些东西都是墨连野送来的?” “是啊,老徐说这是太傅的命令,大皇兄不敢不从。”墨千痕答道。 “人死没几日,遗物倒清点到自己手中了……哼,还真是手足情深。”白无绝语气不无讽刺。 墨千痕对此不予置评,反倒思忖道:“我觉得,太傅好像知道谢迎皇妃给四弟这个礼物,故意将不羡仙要过来的。” 在墨连海入水牢至放出来那三日,正好左少邦往武极宫跑的勤。他先是帮白无绝出气,不满足之后,再退而求其次,提出了红榜猎妖。被他恰巧发现谢迎疼惜幼子的小动作,也不足为奇。 至于为何笃定不羡仙,恐怕要直接问他本人了。 唯有一点,白无绝很确定:“不羡仙不太平,你别跟我一起去了。” 052章 本王很专一 这本册子既已从大殿墨连野手里过了一遍,那他不可能不晓得这颗水灵的存在,现在反被白无绝占有,他怎甘心? 就算水灵任务结束了,但灵源这东西多多益善,他完全可以用这颗水灵培植出一位忠心不二的左膀右臂,如今到手的鸭子又飞了,新仇旧恨一起算,他肯善罢甘休才怪。 如果说墨连野之前是因为墨千痕的关系才盯上白无绝,那么经历几番事件之后,他一定恨极了白无绝,且将之当成了劲敌。 墨连野恨一个人,经年恨意不消,睚眦必报,手段百出,哪怕对亲兄弟墨千痕也不例外,更遑论白无绝这个无亲无故的人了。 “那怎么成?越不太平,我越得跟紧姐姐。”墨千痕步子丝毫没有停滞,紧紧地贴着白无绝脚后跟。 “不装了?” “什么?” 白无绝懒得废话,只朝身后瞟了一眼。 “哦呵呵,趋吉避凶,贪生怕死,人之本性嘛,姐姐,要是一会儿不羡仙里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我先跑,你断后,可好?”墨千痕立刻扯起她衣袖,作一副胆小脓包的样子道。 白无绝:“……” 其实,对于这小子,说不得她心里是负疚的。 明明是她认错人在先,搅乱了人家隐藏完好且平静平淡的生活,从“但有所求无一不应”的热情,到现在整日里没个好脸色,人家凭什么要平白无故承受她的时热时冷呢? 更难得是,墨千痕前前后后连半句苛责都没有,即使方才已经把话说透了,他也只是神色变了几变,对这场误会毫无怨言,“逆来顺受”的令人心口滞痛。 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有实力打破逆境,他有本事撑起尊严,他默默振作,悄悄强大,他完全没有道理被白无绝捏圆搓扁随意摆弄,可他偏偏就敛着一身锋芒,任由白无绝想怎样就怎样。 本来,他可以一直按照自己原先的方式生活下去。 怂王这个称呼,让大殿墨连野并不急于除掉他,何田田出嫁那日只不过机会送到眼前了,墨连野才利用起来,如不是白无绝闯入这个局,之后的一切将永在正轨,墨千痕有智慧继续怂下去,一直一直。 是白无绝破坏了他的生活节奏,一会儿喊打喊杀,一会儿若即若离,白无绝觉得自己有种欺负老实人的罪恶感…… “有危险,躲我身后。” 她这次没有抽出袖子,由他轻轻地拽着,像领着个小孩子般,心道,在自己离开之前,这小子的安危,她负责了。 “好的,姐姐。”墨千痕声音带笑。 他今次戴的面具是新描的寒梅傲雪,那逼真细腻的笔触,连带着他身上的气息也有些高洁了,好似整个人都挺拔伟岸起来,隐有凛然之威。 “面具不错。”白无绝说着,也拿出玄影惯戴的漆黑面具罩在了脸上,肩头一抖,披上了又肥又大的黑袍子。 墨千痕不得不松开她衣袖,一边殷勤帮她整理外袍,一边讨好道:“姐姐要是喜欢,我多画一些,你也换花样戴啊。” “不必,我专一。”白无绝拒绝。 “……”墨千痕噎了一下,赶忙解释,“本王也专一!我发誓,今后绝不再换面具了,除非它坏了。而且,只描这一种样式,好不好?” “你随意。”白无绝不太所谓地道。 墨千痕又噎了一下:“别啊,姐姐,我真的很专一,对感情特别专一!” “与我无关。”白无绝道。 “有关!我的意思是,我对姐姐你,特别特别专一。”墨千痕直白道。 白无绝冷瞥他华光熠熠的眸子:“大可不必。” 这小子,油嘴滑舌信口胡说乃一把好手,这种浑话大概也没几分真心吧。 其实,根本不用担心他会认真,毕竟两人前后两次差点肌肤相亲,头一次更是有媚药的作用,他都能镇定理智,按捺得住,可见情事并不足以冲昏他的头脑。 而她白无绝理智归理智,却也不会严格克制自己,情动,便让它动,虽然她没有对谁动情过,但她一直认为,感情,本就是冲动的,情到浓处,能令人头脑一热就不顾一切的。 当然,感情最终都会归于温馨平静,需要理智的经营和呵护,却绝不代表一开始不经风浪,不起波澜。 他眸光太亮,似乎真诚……只可惜白家主正理智,心里所有“冲动”只为取药计划和水灵。 “两位贵客,月银峰已备好,要不要先来一壶?”热情的招呼声传入耳中。 抬头一看,已然到了归心馆门口。 这次,墨千痕没急着对暗号。 白无绝便直接道:“请告诉你们老板,玄影来了。” “啊!”伙计一声惊呼,忙不迭跑进去通报了。 不大会儿,庞承文和管大春就亲自迎了出来,请着白无绝和墨千痕往二楼上去。 进得房,关严门。 庞承文和管大春起先对于痕王写的那封信存有疑虑,也看过里面的内容,多是嘘寒问暖吃好喝好之类的废话,信送走了,他俩却惴惴不安,唯恐误了大事。 此时见玄影与痕王一道来,痕王之信,玄影公子定然晓得了,两人心中也总算大定。 “玄影公子,多谢您救出林少旗。”庞承文和管大春郑重无比地向白无绝屈膝行礼。 归心馆和亡旗同气连枝,这等大恩,理应叩谢。 白无绝赶忙扶住他们,冷冽沉闷的声音道:“似箭公子的人,我无论如何都要救的。” 两人再次道谢,将她请到茶台前落座。 墨千痕凉飕飕地望了管大春一眼,挨着白无绝坐下,出口道:“管老板,又见面啦,呦,你脸怎么了?” 还说呢! 这不被丢出王府,脸先着地了么! 管大春揉揉脸,非常怀疑这个怂王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打人了?”白无绝听着墨千痕阴阳怪气的语调,以为他欺负自家弟弟的手下,冷声问道。 墨千痕冤枉:“没有!再说了,本王打得过他吗,他那么壮!喂!大块头,本王打你了吗?” 管大春猛摇脑袋。 “看吧!”墨千痕摊开双手,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可能他自己不小心摔的吧。” 胡说八道! 白无绝不好人前教训他,转身对归心馆两位老板道:“墨千痕如有得罪之处,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您的身份,无须道歉,再说了,痕王素来……谨小慎微……明哲保身,绝不会主动招惹旁人,这事怨不得他。”庞承文急忙澄清。 谢谢他,把“怂”说的这么好听。 墨千痕朝他应付了事地拱拱手,然后开始摆弄人家的茶盘,宾至如归般喝人家的月银峰。 白无绝没再管他,言归正传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们东家对取药计划有几成把握?” “把握嘛,十成。”庞承文道。 这么自信? 白无绝心喜。 符合小五的作风,不管什么事,都胸有成竹。 “具体部署呢?”白无绝问。 “玄影公子稍等,归心馆只负责传讯,行动部署得问亡旗。”庞承文道,“大春,你去请林少旗来。” “好嘞。”管大春答应一声。 不大会儿,林沐就来了。 亡旗刺客不管在哪儿,脸上都会蒙着面巾,林少旗的面巾是白色的,且绣着紫色飘展小旗,被擒之后,她的面巾就掉了,刺客行暗中之事,一旦掉了这层面巾,真容已露,再蒙也便无意义。 所以她此刻,顶着素颜。 白无绝以玄影分身救出了她,早见过她的样子,当下冲她点了点头。 林沐年龄不大,目光却锐利肃杀,好像半出鞘的剑锋,随时要置人于死地一般。 她唇色和肤色都略白常人一筹,面容算得上清秀,一身亡旗黑色劲装,整个人极为英气。 “林沐见过玄影公子。” 说着,她屈半膝跪在了白无绝身前。 这礼节,包含对救命之恩的感谢,玄影将她救出谢家,就匆匆隐去身形,以至于这谢恩之礼迟了不少时候。 白无绝站了起来,正要将对庞承文和管大春的说的话再说一遍,林沐却彻底跪倒,正经严肃地对她磕了一头。 “从今以后,林沐的命就是公子给的,只要与我亡旗不悖,但凭公子差遣,生死无惧。”林沐誓言般道。 头也磕了,话也说了,白无绝拒之不及,只好“嗯”了一声:“起来吧。” “是。”林沐身上还有伤,站起来的动作略显僵滞。 玄影救出她的时候,她已经快不成人形了,除了脸上干干净净,整颗脑袋等着被割下来上坟之外,身上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谢家可不会让她舒坦。 林沐起身后,有意无意瞅了眼悠然品茗的墨千痕。 白无绝就在近前,想忽略这一眼都不行。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墨千痕那句“小过节”,心道,但愿他们之间的“报复”,别再殃及于自己。 想必管大春在路上跟林沐提过一嘴,不等白无绝发问,林沐就道:“取药计划,除了玄影公子这边,南枢、中望,也派出了人,尤其东湛部的亡旗,更是精锐尽出,因为任务地点,就在东湛琼露林,总旗主说,此次行动,万无一失。” 白无绝疑惑的眼神从面具中透出:“南枢?中望?” “南枢国的白无双小姐,中望城的白无涯小姐,是我们总旗主的家人,将会一起行动。”林沐道。 听着那两个人名,白无绝内心惊呼一声,要不是面具挡着,喜形于色的样子就露出来了。 太好了,她们都没事。 小五好样的,都找齐了。 “一起行动?亲自吗?”白无绝不禁问道,同时为自己不能亲去而懊恼。 “不,她们本人不去,同玄影公子一样,都只派了人。”林沐有问必答。 都? 白无绝心头一跳。 真是当局者迷!自始至终,她都没将姊妹们考虑进计划里来,以至于只懊恼自己错失行动,甚至自我安慰觉得小五在保护她,不想她触犯族规,却不料,小五手太大,一把护住了四位姐姐。 不早不晚,不偏不倚,怎么就选在她十丈寒天阵布结的那一刻启动取药计划? 如果她这边是意外,那么,大姐白无双和小三白无涯那边,怎么都恰好没能亲去?都只派了人呢? 一个是意外,三个还是意外吗? 虽不知大姐和无涯那边因何也错失行动,但小五那小子有归心馆当眼,亡旗当剑,找个拖住姐姐们脚步的时机,还不是轻而易举? 族规,不得杀人,所以…… 小五他要一个人承担后果! 白无绝一瞬间心头的肉都在抽痛,宛若万箭穿心。 同时,她更加不敢妄动,小五费尽心思弄出这么个表面看来无比完美的局势,她绝不能叫弟弟的心血白费。 稳住,等待,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看着笼在一袭黑袍子里浑身寒气大盛的玄影公子,在场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林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墨千痕捧着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瞧他眼神不断沉暗,若有所思,似乎并不多么享受月银峰的芬芳。 053章 一语犯众怒 一个“都”字,令白无绝愣了半晌。 这么个工夫,林沐又望了墨千痕一眼。 还是她打破寂静道:“总旗主还说,取药计划一结,他便带几位小姐来北骨与您汇合。” “来北骨汇合?”白无绝回过神来,大家分在各处的话,按理说应该往居中之地汇合才对,为何把北骨定为终点? 听出她的疑问,林沐想了想,利剑般凌厉的目中也露出一丝不解,原话照搬道:“总旗主说,界门在此。” 白无绝听罢,险些跳起来。 这道门,不是一般的门。 它是大封薄弱之处,可通过它,进入大封,再横穿出去,进入另一个空间,一如这乾臻郡土。 它有天然和人为之分。 天然的大多会随着能量聚合,时间流逝,而慢慢消失。现如今还有没有天然的,都是个未知数。至于人为的,则是实力达到一定程度强行劈开的缝隙,存在时间更短,盏茶工夫恐怕就被抚平了。 白无绝姊妹几人来的那道门,便是合众之力劈出来的。 自然走的时候,也得合力“开门”。 这是她们回家的唯一通道。 小五之意,“界门在此”,显然不是大家一块儿“开门”的意思,那分明就是有道天然界门在这里。 果真如此的话,大家就不用在横穿大封前消耗力气了,也省得像来时一样遇到危险而元力不济了。 只是,小五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天然界门? 她同习白氏大宗熙照诀里的空间术法截空术和穿空步,作为家主,修为不可谓不精,怎地她身在此间却毫无感应? “界门在哪?”白无绝问。 “这个……总旗主没说,在下不知。”林沐道。 白无绝不禁怀疑,小五不会怕她不识大体偏要赶去东湛,而给她安排个找界门的活儿,叫她有事可干吧? 那么,令人失望可不是白氏大宗家主的作风。 正好有个活儿干,白无绝也不用为没能参与取药计划而难受了,只待小五和大家都来了,界门定给她们呈在眼前,大家一起回家。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玄影公子不言语的时候,整个人似乎都融进了黑暗里,又危险,又深沉,使得旁人琢磨摸不透,也不敢大口喘气。 仍是林沐打破沉默:“庞老板,刚才本少旗与玄影公子的对话,请你们一字不差地传给总旗主。” 这语气,完成任务般轻松了几分。 “定当如此。”庞承文点头。 “以上,就是林少旗让田田转送水灵,约我相见要谈的内容吗?”白无绝细心地问道。 墨千痕听了这话,执着茶杯,终于回看了林沐一眼。 林沐摇了摇头:“不是,那次约见,是想告诉玄影公子,‘药’在东湛国济澜医殿沈令云身上,请玄影公子伺机而动配合亡旗。可惜,玄影公子没来,之后在下就被擒了。” 白无绝来了,且领走了红榜,只是没以玄影的样子出现罢了。 她当时只看到亡旗刺客,并未看到“黑衣蒙面女子”,想来林沐与她存了同样心思,都在等对方先现身。 不料,此等谨慎,却耽误了重要消息的传递,害的白无绝煞费心机从墨千痕嘴里挖话。 “林少旗被擒,前几日才脱困,而取药计划也是前几日才提上日程,林少旗如何知晓的计划部署?小……你们总旗主来过?”白无绝敏锐地问。 林沐冰冷的嘴角提了提,竟有些嗜血可怖的味道。 她道:“总旗主运筹帷幄在千里之外,他没来,却交代,第一次约见玄影公子,只谈计划已锁定目标,待归心馆请玄影公子前赴东湛而不得成行的时候,玄影公子若问起,再和盘托出以上内容。” “这么说,他不仅早知目标,还早就计算好了行动时间和全部细节。”白无绝颇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果然了,小五手太大,她方才猜得一点不差。 “总旗主大抵不愿玄影公子涉险吧。”林沐提起她家总旗主的时候,冷厉眸子里似有温意。 庞承文和管大春也露出笑意,折服于东家智谋。 听了这么多,墨千痕这才知道,自己竟被亡旗的总旗主,归心馆的东家,似箭公子,凭个“歇”字就让白无绝信任的家伙,给算计了! 那家伙不愿白无绝涉险,就挑准时机,诱使他派出了人,去杀他的好朋友! 到底是什么人,如此心机,如此歹毒! 可怜的茶碗几不可闻地“咔嚓”一声,在他掌心里裂出几道纹路,但却没有碎裂。 “不愧是他……”白无绝最终道。 “慧极必伤。”墨千痕不无怨气地哼哼。 “你说什么?!” 一语,得罪满屋子人。 “嘿……”众怒难犯,墨千痕赶紧赔笑,喝干最后一口茶,站起来对白无绝道,“不早了,还去不去不羡仙啊?” “去。”该了解的都已经了解了,白无绝此行收获颇丰,心中也不再懊恼追悔,是时候该走了。 找界门,以她现在这副半瓶子不满的状态可找不到。 她得再提升提升,首先要去拿不羡仙那颗水灵。 如今外人对她的印象停留在将位,而她已经于太傅府休养时堪堪复至王位,不过,这还不是她的全部实力。 就算再没有水灵干预,她也能从刲天尺旧伤复发的伤害里慢慢恢复,当然了,若有水灵白白送上门,她倒也是闻乐见来者不拒的。 天然界门找到便罢了,找不到的话,小五和姐妹们一来,仍需劈开空间才能回家,而这个力气活,大半都得她出。 为了游刃有余,她最好复至全盛。 “不羡仙?”林沐突然道,“听闻不羡仙美色如云,男酥女软,在下如今身无任务,难得空闲,也想去这消遣之地放松放松,玄影公子,不介意带我一个吧?” 白无绝不假思索地道:“不介意。” 墨千痕却大唱反调:“介意!” 林沐森冷眼神从他面具上扫过,径直站到白无绝身后,以行动表达了对他的冷漠和无视。 这时,白无绝才觉出不好。要是被林沐这么跟着,那她就不能换回“痕王妃”的身份了,还如何名正言顺地从库房里拿取东西? 墨千痕想的则是,夜色正浓,不羡仙气氛正妙,好好的与王妃姐姐的独处时间,可不能叫人给搅合了。 林沐显然不知道两人一瞬间脑子里的想法,她已经站到玄影公子身后,玄影公子也说了“不介意”,这事定了。 “你不能去!”白无绝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墨千痕却不管那么多,直接对林沐道。 “为什么?”林沐冷问。 “风月场所,不适合女子去。”墨千痕道。 这话说的,白无绝不咸不淡地瞅他一眼,难道自己就不是女子了? 林沐嗤之以鼻:“不羡仙不止有莺花粉头,还有妙音小倌儿,男女皆为客,不拒八方财,怎么就不适合女子去?” 墨千痕拔高声调:“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常年刀上走,阅历罢了。”林沐道。 “正经女子,要这种阅历干嘛?好的不学。”墨千痕不悦地瞪她一眼,“总之,你不能去,玄影,我们走。” 白无绝不想牵扯到他们之间的“小过节”里去,是以方才的“不介意”也就当做没说,爱去不去!反正到了不羡仙,墨千痕和他手里的契印花册,也足以半个主人论了。 墨千痕说不许去,林沐就不去的话,那也太掉亡旗少旗主的份儿了,所以她就跟在玄影公子身后,扬高下巴,摆明了不会顾及墨千痕的态度。 话也说了,眼刀也飞了,墨千痕总不能扭着林沐一个大姑娘打一架,表面上他也打不过,只能跟在白无绝身后另一侧,怨气快要形成实质,不断冲击白无绝的后背。 这么明显的对抗也叫小过节?白无绝不禁冷哼。 这一路走的她呀,心惊肉跳不至于,但绝对如踩火盆。 有亡旗和归心馆前期铺垫得好,街面上随处可见假玄影,甚至一些不是亡旗的人,也被玄影这身一看就高深莫测的装扮打动了,引领潮流般带起了一股黑袍子风。 白无绝这个真货走在路上,沧海一粟一般。 不羡仙还在归心馆往南,快要到南城门的光景,道理上是与归心馆同属一条街,只是它在街头,门口是抚定道和南关街交汇,大门成半圆弧状就朝着这十字路口。 南关街虽说不大,但这抚定道却是贯通皇都城南北,乃一条主干道。 而不羡仙建的极为嚣张,除了大门三面敞亮有欢场魁首之势,它还是两幢花楼的组合,于半空架了一座飞阁,横跨在抚定道上。 再往南就非繁华地段了,只有一些小型玩乐场所,和一片略显老旧的民居,然后就出城门了,因此这十字路口严格说来就两处风水宝地,全被不羡仙占了。 它站在街头,就像凤首。 飞阁上可以走人,于两座楼宇间穿梭,可以望月,执杯拥香打情骂俏,哪个人物不想在这里露一脸,让世人瞧瞧自个的风流? “气派。”白无绝仰头,黑色面具下的目光闪烁出一丝浅淡笑意,心道师兄给她要的这东西,别的不说,养眼怡情倒是有的。 “也气人。”林沐接道,“北皇陛下以武治国,本身也是修为不俗的武者,几乎每年都会前往猎宫闭关一段时间,出城必走抚定道,就因为不羡仙,改道庆武街了。” 054章 喜提红颜知己 不羡仙横跨抚定道,从下面走的人一定不怎么开心,尤其不羡仙是座欢场,骑在了抚定道上。 如果此处不是四殿墨连海建的,估计早就被拆了。 在北骨国,弱小是没有资格讲尊严的。弱小的女人和男人都可以拿来消遣,所以并不禁止勾栏瓦舍的存在,哪怕贩卖人口,官家也不管,有本事就反抗,没本事就忍受。 “现在这里,是我家王妃姐姐的了。”事已至此,撵也撵不走林沐了,墨千痕只得调整心态道。 “卑躬屈膝得来的地方,二殿得意个什么劲。”林沐语气突然锐利。 她本就一身锋锐肃杀之气,此刻愈加浓重了些。 白无绝“继承”不羡仙之日,正是她从谢家脱困之时,哪怕她当时不知道前面灵堂发生的事,后来也肯定听说了,毕竟白无绝受的那些屈辱,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嚼舌根子乃人之本性,尤其谢家,不刻意宣扬欺侮白无绝,都对不住同时被盗的传家宝贝。 墨千痕一听这话,语气又不好了:“本王与王妃姐姐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林少旗辱她,等于辱本王,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 林沐针尖对麦芒地道:“白无绝的确很强,永福寨便可见一斑,我服。但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二殿也敢当个宝?本少旗看你吃轻信于人的亏还没吃够!” “你给本王慎言!谁教你的忘恩负义?”墨千痕越听越气,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 他是知道救出林沐的其实是白无绝,奈何林沐只知救出自己的是玄影公子。 白无绝瞧瞧这俩人,不动声色地移开两步。 她非常肯定,“小过节”三个字,绝对不能够形容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能将常年被欺压已把脾气练“怂”的痕王气到,这么多年来,林沐当属第一人。 “忘恩负义?二殿是说永福寨之事?如果可以选,我倒希望她死在妖王手里!”林沐冷血地道。 ……,白无绝惊悚地眨动几下眼睛,怪不得林沐支持她和托阳切磋呢,原来,打的竟是借托阳之手杀掉她的如意算盘么? “不过,忘恩负义这种事本少旗做不来,她确实杀了妖王,所以本少旗也改变主意,撤了对着你和她的箭头。”林沐继续道。 白无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 原来,墨千痕说的是真的,她被箭怼过这件事,真的发生过。 墨千痕将双手握紧,发出指节噼啪的声音。 他说的忘恩负义,当然不是指这件事,但他又不能把白无绝的身份给戳破,只得自己气自己。 “白无绝的实力,我说了,我服,但我饶她一时,却不会饶她一世。当时我身中妖毒,自知命不久矣,本打算留下一条黑榜,死后让亡旗杀她,哪知她竟剖了妖丹救人,虽说她不是施恩给我一人,但这个恩,我不想欠她,从此再没想过黑榜的事。”林沐坦荡地道。 她冷硬的语气平铺直叙,也不怕当着“玄影公子”的面说这些话,却不知,眼前的“玄影公子”就是白无绝本人。 听了这番话,白无绝简直傻了,何时,何地,因何,她竟得罪了这位杀人不眨眼的亡旗刺客? 多么庆幸,当初剖妖丹的举手之劳竟躲过了黑榜索命。 其实细而一想,她于这片乾臻郡土算得初临,既人生,又地不熟,结仇的屈指可数,倒只有一个缘由能引得林沐这般恨她——就是那个“小过节”。 如果冷不丁叫她听到这些,她一定觉得亡旗刺客尽是些蛮不讲理嗜杀成性的人,但此刻,她理解林沐的所作所为,且百分之一百肯定,林沐和墨千痕的小过节,绝对不小。 既是过节,不杀墨千痕,反而想置“痕王妃”于死地,这过节恐怕不但不小,还不简单呢。 确定了这一点,白无绝不由得暗自苦笑,没想到,墨千痕这小子,居然有个以刺杀为职业的红颜知己,更没想到,自己稀里糊涂成了别人的情敌,还在不知情的时候,险死还生地走了一遭。 “恩怨分明,本少旗从不含糊,二殿骂人忘恩负义,也该看看对象。”林沐特地解释了永福寨的事。 “最好如此。”论忍,墨千痕称第二,无人称第一,片刻,语气已听不出什么波动。 他不能以戳破白无绝身份为代价来打击林沐,只得道:“仍旧奉劝少旗主一句,本王与王妃鸾书婚契,天作之礼,名正言顺的夫妻,林少旗在本王面前再对王妃出言无礼,那么,一切后果,你自负。” 他这话已无气势,但威胁的意味,满满皆是。 谁会把“怂王”的威胁当回事呢?怪就怪在,林沐果然收敛,她转向白无绝,抬手道:“玄影公子,请。” 说实在的,若非看林沐是亡旗的,亡旗又是小五的,白无绝此时一定翻脸不认人了。 但转念又一想,林沐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小五在界河里亲眼见到她受了重伤,之所以用猎妖狂魔和噬灵变态来寻她,便是怕她会隐藏身份暗中疗伤才使的手段,大抵没跟手下传达过她的本名。 这种情况下,林沐一边尊敬玄影公子,一边仇视墨千痕的王妃,似乎挑不出错来。 白无绝无奈地点了点头,正要走进不羡仙,却被墨千痕抢了一步。 这小子一肚子暗火发泄不出,走路都起了燥风。 “玄影公子见谅,个人私事。”林沐对着玄影公子时,脸上除了冰冷,只有恭敬。 “理解。”白无绝硬邦邦地道。 “您与二殿交好,想必看得出来,他才是最有实力的皇子吧?”林沐突兀地道。 这一点,毋庸置疑,白无绝默认了。 而这时她才发现,林沐对墨千痕的称呼,尽管方才在争吵的时候,也是带着敬意的“二殿”。 “那您愿意辅佐他吗?您是总旗主的朋友,实力、身份均非一般,如得您相助,二殿定能如虎添翼。”林沐道。 这句话倒叫白无绝一呆。 果然,林沐和墨千痕嘴上针锋相对,心里却贴的紧。 林沐恨“痕王妃”恨得紧,但在墨千痕的远大前程上,她一点也不会意气用事,这怕是比红颜知己还要亲近的关系吧? 同时,这也让白无绝想起林沐在永福寨中,将祸水往三殿墨清淮身上引的情景来,就说她怎么古古怪怪喜怒无常,原来她是在帮墨千痕清路啊。 “我不愿意。”白无绝断口拒绝。 且不说皇权之争她不感兴趣,单就三殿墨清淮也在这争斗之中,就令她避之唯恐不及。 恩怨分明,她白无绝也是讲究的。 林沐也没有多加游说,一是不敢,再是不妥。 两人正要前后脚也走进不羡仙,之前早一步进去的墨千痕,却哇啊啊地从大门内倒飞了出来。 白无绝下意识就要接他一把。 然而比她更快的,是林沐。 “哪个找死?”林沐托住墨千痕的腰,森冷目光往紧随其后涌出来的几个打手身上一瞟。 也不等对方回答,她秋风扫落叶般就卷了过去,乒乒乓乓,出手利落,把一群人打趴下了。 林沐招式极为简练,端的快狠准,刺客本质一览无余。 “谁敢撒野?”这时,又紧随着出来一人,是个白净面皮的中年汉子。 “是你?”林沐眸子一眯。 白无绝问:“你们认识?” “熟得很,老相识。”林沐冷笑,“在谢家那几天,没少被这家伙热情招待。” “谢家的人?”白无绝口气也冷了。 “让我来可好?”林沐伸臂挡她,请示道。 “给你三招。”白无绝竖起三根手指头。 “区区大宗位,何用三招?要不是谢家有谢遥,外加了一个高手客卿,本少旗岂会让这废物蹬鼻子上脸?”林沐狂傲道,“两招之内,保证搞定。” “是你?”对方也认出了林沐,旋即哈哈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 “最恨打架的时候废话连篇!”林沐上去就是一耳光。 对方措手不及,确也技不如人,被打了个正着,“啪”地脸上浮出一座五指山。 而他也再不能把话讲完! 林沐不知使什么兵器,只觉得虚空之中有道冷光掠过,那人就喉管断裂,横死当场了。 亡旗刺客,专精杀戮。 “这些肯定也是谢家的人,死了不冤。”林沐睥睨方才被打趴下的那几个人,杀机熊熊燃烧起来。 “你住手!这里是王妃姐姐的地方,不许你大开杀戒!”墨千痕踉跄着站定,见状叫道。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林沐一招带走了他们小命。 墨千痕气的跳脚:“你!” “有恩必还,有仇必报,恩还十倍,仇报百倍,此乃本少旗的原则,不像某人,恩仇两抛,缩头缩尾。”林沐哼道。 “你不要含沙射影啊!”墨千痕叫道。 “没有含沙射影,某人就是你。”林沐冷言。 白无绝懒得再听他们吵,径直往不羡仙内走去。 恰逢一阵人声鼎沸的激情呐喊。 “哦嗷——” “红风!红月!” “呦,绑上了!” “这就是投效白无绝的下场!” 白无绝一听,面具下的眉头便拧了起来,谢家的人在此,果然没什么好事发生。 林沐从旁道:“不羡仙管事的叫做领家,听闻此地有四位领家,红风、红月两姐妹,以及叫做曲山、曲水的两兄弟,看这样子,红领家跟错主子了。” 白无绝引颈而望,发现前方丈余高的青玉桃花台上,五花大绑着两名娇俏丰腴的女子。 墨千痕亦从旁道:“不羡仙易主,领家之间发生分歧在所难免,而谢家的人又在,谢遥好男色,应与两位曲领家亲近,这一幕,怕少不了她推波助澜。” 之前两人就有过不羡仙不太平的推断,是以这般情景,倒也不意外。 而谢遥是个什么货色,白无绝早有领教。 不羡仙春意无边,谢遥怎么可能不常来她外甥的地方玩呢?尽管不羡仙易了主,常客也不好给拒之门外啊。 尤其谢遥阶位,尊贵强大,谁又敢拒呢? 而今夜这种客大欺主的戏码,恐怕不是头一天上演了,虽说以前大概从未上演过,但白无绝成了此地主子之后的这段时间,定然少不了。 想到这里,白无绝不禁周身寒气大盛。 不是她的人,她也不愿管,但现在被欺负的,是投效新主的,既做了她的人,就决不许外人来管教。 林沐感觉到她的变化,唇角嗜血地扯动了一下。 055章 浑水摸鱼 墨千痕自也感觉到了,正要劝些什么。 几名护卫模样的人发现了三人,朝着三人走来。 谢家人,皇亲国戚,当然识得二皇子墨千痕,他那描的栩栩如生的面具就是证据。 他什么身份,怎配到不羡仙来寻消遣?不用怀疑,这三个不速之客定然有鬼! 墨千痕到嘴的话当即咽回肚里,脓包一样往白无绝身后一躲,扯起她宽大袖子挡在脸前。 尽管他脸上已经罩了面具,仍怕被认出似的。 谢家护卫见他那怂样,险些被逗笑,步步逼近而来。 白无绝轻轻扯回自己衣袖,抬手在墨千痕肩上一拍,叫他站在原地别动,自己和林沐对视一眼。 两人都不是吃素的,要比狠,一个比一个狠。 简单一眼,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动了,两道黑影,势如破竹地切进对方阵营。 白无绝牢记族规,尚不伤人命,只放倒对手。 林沐却直接扭断了他们脖子,转手将尸体塞在了曳地的帷幔后面,顺便一脚一个把白无绝放倒的人也给踢到暗处。 三人几乎是悄无声息杀进前方席位去的。 当然,怂王全捡现成的。 从门口处到那青玉桃花台,足足二三十丈,之间挂满了垂飘的纱幔,布置了优美的室内水榭,再走过一座曲线曼妙的小拱桥,才到得近前。 这厢脂粉飘香,酒色撩人,座无虚席,一个个号称上层高雅人士的男女客人,全都眼眸迷离,谁也不知小桥那头,地上躺了多少人。 诸客穿的都是锦衣华服,吃酒都掐着兰花指,外貌都是温文尔雅,谈吐都是彬彬有礼,即使方才一通喊叫,也不像粗人那般声嘶力竭,而是带着斯文的齐声共鸣。 席位之间均用纱绣的屏风隔着,各色人影若隐若现投在屏上,千姿百态无以言表。 再加上偶尔响起的哝哝细语,耳畔软糯,酥麻入骨,当真处处生情趣,寸寸皆妖娆。 幸好有面具挡着,白无绝感觉自己脸上烫的厉害。 墨千痕双眼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明过,几乎目不斜视。 林沐双颊也在故意调暗的光线里可疑地绯红,这一刻,她怀念起自己的蒙面巾来。 不知道谢家来了多少人,看这阵仗只惩罚投效新主的红风、红月,却没有直接闯入库房抢走水灵,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白无绝决定看看再说。 敌在明,我在暗,最宜浑水摸鱼坐收渔利。 墨千痕扯扯她衣袖,不消说与她想一处去了。 林沐只当她是玄影公子,纯粹是来猎艳食色的,已将就近一席的一男两女打晕,随手往旁边一丢,鸠占鹊巢请她坐了过去。 白无绝坐定,看到那三人呼吸均匀,知道林沐手上有数,不伤无辜,便调转目光,朝青玉桃花台望去。 四下里烛光幽幽,灯油也是那种带着香气的,吸入鼻间,香甜酥腻。 青玉桃花台是座直径约十丈的圆形台子,光可鉴人,奇大无比,中心部分以细腻纹路雕着一朵灿烂怒放的桃花,宛如美人额间花钿。 台子上倒是亮如白昼,除了后面连着左右楼梯的部分,几乎大半个圆台每隔半丈就有一根与台子等高的木柱,木柱上头置着烛台,也没搭罩子,就这么火苗串动着。 青玉桃花台本就是起舞用的,舞者功底深不深厚,就看她舞动的时候是否轻盈,这些火苗的作用,一看便知,若台上舞人把火苗全部扇灭了,估计也就没有客人光顾了。 不知是否受了那些火的影响,离的如此之远,白无绝竟感觉燥得慌,继而身上有些潮,似乎出汗了。 “怎么了?”见她擦了把脖子,墨千痕问。 “可能方才活动大了。”白无绝又把兜帽摘下来。 青玉桃花台上,红风、红月两名领家的样貌一模一样,就连眉梢眼角的羞愤都是如出一辙。 两女花信年华,凹凸有致,婀娜丰腴,双手被绑在身后,娇躯也被绳子紧紧地缠勒着,以至于胸前浑圆部分被摧残了般,勒出印子,挤出衣领,令人看了不禁心头痒痒,也想上去狠狠地捏两把。 “好有韵味的女人。”白无绝忍不住道。 如此有韵味的女子,倒叫她忆起一人——望月宝阁的穆锦阁主。 虽只是短短一晤,寥寥一言,白无绝也记住了那人。 但穆锦眼睛里更多聪睿果断,不若这两女,秋水剪瞳,春华无限。 “玄影公子喜欢,大可救出她们,带回家去慢慢欣赏。”林沐提议道,她脸上还是那副冰冷样子,不似玩笑。 正因知她没开玩笑,白无绝呛了:“咳……” 她又不是真男儿。 “玄影公子嗓子不舒服吗?”林沐问。 “有……有点。”白无绝含混道。 林沐给她倒了杯桌上的酒水:“请。” 白无绝一闻是酒,并未去端,再说了,她嗓子好得很。 林沐看了看她脸上漆黑的面具,默然片刻,从自己的印迹晶环中取出羊皮囊,里面装了清水,递给白无绝。 看来,只得喝一口了。 墨千痕瞧着白无绝尴尬,肩膀一颤一颤的,以他深藏不露的实力,肯定不是刚刚见了杀人场面害怕了,而是在窃笑。 白无绝有些郁闷,这小子,看他的红颜知己叫人吃瘪,就这么高兴吗? 如果知道姐姐心里是这么想的,墨千痕一定不敢笑。 “谢遥来了。”林沐突然道。 紧接着,她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外放的刺客杀气倏地一扫而空,就像瞬间隐入黑暗一般,不露一丝端倪。 这个时候的林沐,宛若不存在了。 白无绝就坐在她旁边,也感觉不到她那寒冽气息了,如此,林沐整个人就变得危险起来。 试问,无声无息中,林沐倘若发出致命一击,谁能抵挡得住呢? 即便林沐只是将位,白无绝以这身复至王位的实力,竟也不敢将她小觑。 到这时,白无绝才明白亡旗刺客的含义,不禁也对当初把林沐生擒的那位谢家客卿多出几分猜测,那客卿,是什么阶位?今夜在不在此?如果碰上,自己胜算有多大? 心思电闪,青玉桃花台后面的红栏楼梯上,谢遥已施施然走了下来。 “嗯,红风、红月这么一扮,比平时更娇美了,大家说是不是啊?”谢遥以手扶栏,每走一步,手就往下滑个五六寸,那双手很是白皙,指节分明,柔弱无骨。 而她穿的也软滑的紧,没下两个台阶,黑纱外衫就抖落了大半,露出一片香肩和修长颈子。 这里是不羡仙,是欢乐地,自然不用像在自己家或者人前那般,穿的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王上,小心着凉。”谢遥身后两名眉清目秀的男子帮她重新穿好外衫。 “曲领家真贴心。”谢遥轻佻地掐了一把他们下颌。 两男抿唇而笑,全非一般小倌儿那般扭扭捏捏矫揉造作,他们的笑,落落大方,堪称斯文俊秀,风度翩翩。 “好漂亮的男人!”白无绝评论道。 “玄影公子喜欢,大可抢了他们,带回家去慢慢欣赏。”林沐又一本正经地提议。 白无绝:“咳……” “请。”林沐把羊皮囊再递给她。 “……多谢。”白无绝感觉自己出汗更多了。 “本王倒看不出他们有多漂亮。”墨千痕这次没笑。 林沐冷道:“比某人的尊容不知漂亮多少倍。” 某人,熟悉的字眼,不就是墨千痕么? 白无绝怔了怔,这位少旗主难不成不知道墨千痕的真实样貌?她敢肯定,真要比的话,墨千痕丝毫不逊色于这两个家伙。 “男人漂亮有什么用?”墨千痕嗤道。 “同意,但不漂亮,又做缩头乌龟的男人,更没用。”林沐盯视着他的眼睛。 墨千痕败下阵来,给她个懒得理你的眼神。 两人结束短暂的交锋,白无绝却不想再夹在两人之间煎熬,直接冲两人道:“麻烦两位,打情骂俏离我远点。” “谁打情骂俏啦?”墨千痕一听,霎时激动。 “遵命。”林沐则低头应道。 “什么遵命,把话说清楚,本王对王妃姐姐绝对忠贞不二,怎么会跟别的女人……喂!听我解释啊!”墨千痕急的差点掀桌子,白无绝却将脸转向了青玉桃花台的方向。 而林沐抿上嘴唇,将遵命落于实处。 墨千痕心道坏了!误会大了。 话说青玉桃花台上,谢遥和那两个曲领家已然站定,望着相比狼狈不堪的红风红月两姐妹,均是笑意盈盈。 “两位大美人,何苦呢?啧,本王看着都心疼,”谢遥一步三摇围着红风、红月转了一圈,“好几天了,嘴皮子都磨破了,本王最后再问你们一遍,钥匙到底交不交?” “王上问多少遍都一样,库房只有新主能进,请恕我们不能从命。”红风虽然羞愤,但毫不妥协。 “大殿已将契印花册移交给了新主,王上却背地里仗势欺人,不觉得有失风范吗?”妹妹红月喝问。 “好一对吃里扒外的贱货,这才几天啊,就一口一个新主地叫,枉费四殿曾经那么疼爱你们!”两位曲领家之一的曲山叱骂道。 “四把钥匙,王上手里有我们兄弟的两把了,你们最好识相,把你们那两把也交出来,免得便宜了外人。”曲水也义正言辞地道。 便宜?白无绝冷哼。 一点也不便宜! 不羡仙是她白无绝牺牲尊严换来的,昂贵的很。 再说了,谁是外人? 听及此处,她明白了谢家人在此,却不直接开抢的原因。原来进库房,是需要钥匙的。 想必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锁,否则暴力砸开,甚至拆墙,不比使用钥匙简单? 说起门锁不普通,白无绝倒见过一个不普通的——谢家宝库的锁。当日她一分为二,偷往谢家宝库盗取木灵,若换成了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开得那锁,那是一把机关锁。 不羡仙既是四殿墨连海的,说白了也与谢家关系密切,难道,用了同一种锁? 果真如此的话,就怪不得谢遥非要拿到钥匙不可了。 两位红领家怎么说也是混迹欢场多年的,各色人等见得多了,心里极为通透,又怎会不知谢遥的真正目的?毕竟打开库房同时需要四把钥匙,有什么钱财宝贝往里放,她们也是亲眼见证过的。 红风不为所动地道:“你们兄弟别一唱一和的了,做人,还是要讲一些原则的,流落不羡仙的时候,我们都在花册上留了契印,发誓效忠契主,你们现在这种行为,简直无耻。” “呸!无耻之徒!”红月更是唾道,“你们才叫吃里扒外!不要以为有谢家王上撑腰,就在这里小人得志耀武扬威,小心新主来了,有你们好受!” 曲氏兄弟被骂了个狗血淋头,气的脸都青了。 “说得好!效忠契主,契主,不是新主!契印留名时,谁是契主?”曲山问。 “契印花册在谁手,谁就是契主。”红风不疾不徐地答。 “你们不识好歹!”曲水喝叫道。 “你们势利小人!”红月也怒吼。 眼看就要吵起来,谢遥花枝乱颤地笑了一通:“好吧,好吧,本王知道两位红领家迎来送往惯了,口齿伶俐,心思玲珑,不惧这种场合,只不知,大家一起上,你们娇嫩的身子受不受得住啊?” 056章 强扭的瓜不甜 这是要来硬的了。 “王上,我们姐妹是迎来送往,但从不作践自己,这里的客人也都出身显贵,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禽兽之举。”红风跟她对话,本能地畏惧颤抖。 “是吗?”谢遥低头抚摸自己的手指,“可一盏茶前,本王不小心撒了一把赛仙丹在大家的酒水里,怎么办呢?” “啊?我说怎么有些热呢?”曲山扯了扯领口。 曲水笑道:“王上好坏,连我俩也不放过。” “一会儿玩点野的。”谢遥冲两人暧昧地眨眨眼。 座上宾客也都觉出了几丝燥意,一边似真似假地埋怨谢遥王上,一边又趁着劲对身边的美人儿上下其手。 常常流连此地之人对赛仙丹并不陌生,只是碍于身份面子,平素不会明目张胆地施用,眼下“被迫”用了一回,脸上装出一副不屑此道的模样,手却不老实了。 白无绝端起酒杯,细细一闻,居然有点熟悉。 像极了“那日”空气里媚药的味道。 只是,她明明没沾一滴杯中酒,怎么身体也跟着又热了几分,抬手一摸脖子,一手心汗。 墨千痕和林沐两人也没沾这里的酒,身无异样。 “你不是没喝吗?”墨千痕看她动作,关心地问。 白无绝也正纳闷呢。 林沐看到她异常,虽不知她怎么中的招,但没有保护好玄影公子这一点,令林沐非常自责,刺客的敏锐发挥出作用,道:“我们不想暴露的话,最好伪装一下。” 说着,林沐目光在白无绝和墨千痕身上犹豫了片刻,然后顺势倒在了墨千痕肩上,学着屏风上人影的演示,准备对墨千痕照样来一遍。 墨千痕惶恐躲开。 林沐如影随形,上半身姿势不变,桌子底下,屈指,想要扣住他手腕,迫他顺从。 哪知,墨千痕这个表面怂名响亮的人,居然不装了,并指为剑,与林沐飞快地拆了一招。 白无绝何等身手,自然瞧破了两人桌子底下的勾当,眸光一闪,果断无视,只要他们嘴上不打情骂俏,让自己耳根子清净就行。 “你别乱来。”墨千痕挪向白无绝,警告林沐道。 林沐驱身而上,嘴唇动了动,谨记玄影公子的命令,但还是没忍住,道:“以前你心有所属,也罢,本少旗有成人之美,不强求便是。但现在,你却娶了白无绝为妃,曾经那些用情至深矢志不渝的话,想必你已经喂狗了,那么,便休怪本少旗强扭你这个瓜了。” 心有所属? 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林沐,墨千痕的风流债还不少,白无绝赶忙也往旁边一挪,离浪子远点。 要说世上什么最可耻,那一定是插足别人的感情。此刻的墨千痕身上好像长满了刺儿,白无绝瞧一眼都怕沾惹不吉。 而这,让墨千痕欲哭无泪,越发躲避林沐:“你打住!强扭的瓜不甜!” “二殿一定没买过瓜,不知道大多数的瓜扭下来的时候都是半生不熟的,须得放一放,捂一捂,里面的瓤才又沙又甜。”林沐铁了心要强。 墨千痕顾不得与她吵,只是躲,快躲白无绝袍子里去了。 白无绝也要躲他,不断往另一边挪。 三人就围着不算大的桌子,玩起了你进我退,你追我跑的转圈游戏。 几圈过后,白无绝有些烦了。 林沐也不屑这幼稚之举,停了下来:“二殿,都说坠入爱河的人往往不自知,本少旗越紧追猛打,你越叛逆逃离,不如这样,玄影公子在这里,请他主持公道,只要他也说生瓜不可强扭,本少旗就偃旗息鼓,反之,你就认命吧。” 说罢,林沐那双冰冷沉静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了白无绝的漆黑面具上。 莫名其妙的是,墨千痕居然也眼巴巴地直视她,目光罕见得认真,甚至还闪烁着什么奇异的光芒。 白无绝此刻只想说一句话:“关我什么事啊?” 可她还没吐露心声,林沐先开口了:“玄影公子,在下喜欢二殿,看得出来吧?” 太看得出来了,白无绝点头。 “那您就说句公道话,我让过一次,还要让第二次吗?您支不支持我主动出击努力争取?”林沐一字一句地问。 白无绝:“……” “你说。”墨千痕也想知道她的想法,看了这么久,听了这么多,她懂不懂自己的心意? “……”白无绝烦躁,也无奈,此时此刻,她哪里有工夫管别人的鸡毛蒜皮? “啊——” “啊——” 恰在这时,青玉桃花台上传来两声惊叫。 白无绝急忙想要往台子方向看去,却被林沐和墨千痕一左一右挡住了视线,灼灼盯着她,非逼她说点什么不可。 “放肆!”白无绝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逼迫的? 本来这事跟她并无关系,家主脾气一上来,眸色霎时又深暗几分,冷冷声调简直比林沐的脸色还要寒冽。 林沐率先让到一边:“公子恕罪。” 墨千痕则一瞬不瞬地盯着白无绝,眼神复杂的叫人想不在意都难。 见他不让,白无绝干脆伸手,拨了他一把。 墨千痕不太平稳地坐好,缓缓垂下眼皮,再抬眼时,所有情绪已敛个干净,也随着白无绝往青玉桃花台望去。 林沐正襟危坐,终于做回她本该有的样子,不仅真正将玄影公子的命令执行到底,还不敢再多看墨千痕一眼。 台子上,两道春光啊! 谢遥对付两个元位弱女子,简直跟玩似的,手指一勾,就将她们的外衫剥落了。 布料碎片乱飞。 而绳子,还缠勒着红风红月的身子。 乍然春光外泄,只要眼睛没瞎的,全都看得清楚,在她们莹白皮肤上,满布了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痕。 正常人看来,新伤旧伤,惨不忍睹,可寻求刺激的人看来,那简直就着了魔了,恨不得再给她们添上几道殷红才好。 “唔——”在座之人眼睛全亮了。 白无绝眸子一眯,这些伤,绝非短时造成,不羡仙才易主没多久,谢遥就算头一天就来虐待她们,也不会形成那么陈旧的伤,难道,这是墨连海的杰作? 红风红月作为不羡仙领家,泛泛之辈显然没胆对其染指施虐,那么,除了墨连海,还能有谁? “男人真不是东西!”林沐也想到了。 男人之一墨千痕,别过脸去。 谢遥风情万种地笑了笑:“两位红领家,你们且先享受享受,撑不住的时候记得求饶,瞧这惹人怜的身子,本王实在舍不得给旁人糟蹋。” 言罢,她跳下青玉桃花台,就近席上的人立刻离座,把位置让给了她。 谢遥以一个妖娆姿势凭几斜坐,对席间蠢蠢欲动却忌讳在她面前造次的众人一摆手:“请吧,放开玩。” “谢谢王上!” 早就对红领家垂涎的人有很多,以前碍于她们是四殿的私人所属,这些人只敢肖想一下,此番谢遥拿红氏姐妹开刀,真是给了众人一亲芳泽的大好机会啊。 再加上赛仙丹的作用,身体里已然藏了一团火,斯文、风度,谁还管那玩意儿? 但也不是谁都敢上台的。 蜂拥上去一群人,眨眼倒飞出去一大半。 真正落在台面上的,不过七八人。 他们身上蓝色元力浮动,甚至还有两个青色元力的。 大宗位、真宗位,在青年之中,当属佼佼。 红风、红月娇躯靠在一起,她们再久经欢场,也不过元位,虽说元位也算武者,至少比凡位普通人强一点,但在大宗位、真宗位面前,与待宰羔羊无二致,不禁得瑟瑟发抖,害怕不已。 而她们这样反应,愈发刺激男人的施虐欲。 白无绝噌地站了起来。 但闻“啪”地一声,红风惨叫,根本没看清是谁甩了自己一巴掌,就嘴角流血倒在台上,白皙脸上的大手印子鼓起来老高。 “姐姐!”红月差点被她带倒,惊呼之际,她脸上也挨了一耳光,最终与姐姐摔在一起。 说时迟,那时快,天降黑影落在她们身前。 就在她们以为这下更惨的时候,“啪啪啪……”一连七八声掌嘴的动静。 “哎呦!” “你是谁?” “兔崽子找死!” 七八人纷纷捂着脸,怒视半路杀出来的黑袍子,都是武者,也不必斗嘴,直接提拳杀了过去。 “啪啪啪……”又是一串大嘴巴子的响声。 那些人上的快,退的也快,直踩到青玉桃花台的沿边了。 两个倒霉家伙裤脚沾了沿边柱上的烛火,慌乱扑火的时候掉了下去。 红风、红月这才看清前面的黑影是一个人,尚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黑影手一晃,又取出了两件黑袍子,准头不差地扔在她们两人的身上。 白无绝动作一大,颈侧又留下几道汗,顺手一擦。 此举正落在墨千痕眼里,他不禁担忧,短短工夫,她可是擦了好几回汗了,难不成十丈寒天阵她帮自己融纳木灵,耗力太多,内伤未愈,身子虚? 擦完汗,白无绝没再理会台上各自捂着左右脸的人,转身,蹲下去帮红风红月裹紧袍子,顺便扯断她们身上的绳子,然后朝她们伸出了友好的手,想要拉她们起来。 姐妹两人梨花带雨,目光惊惧,不太敢与白无绝对视,更不敢握她的手。 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想要凌辱她们的强大男人。 “别怕。”白无绝道。 “小心!”红风、红月突然同时呼叫。 白无绝没有回头便觉拳风袭到,她自然不能躲,一旦躲闪,这拳风势必要落在红风红月身上,于是她快速站起,来不及转身了,蝎子摆尾单腿后踢。 袍子飞起,宛若黑色蝴蝶张开的翅膀。 ------题外话------ 五一快乐! 057章 身体有异 偷袭的是两名真宗位,这样的强者被人当众扇了两个大嘴巴,实乃奇耻大辱,虽说黑袍子的阶位似乎比他们高,但应该也高不到哪去,勉强将位吧,他们想,若是王位出手,非死即伤,且王位有名有号,高傲尊贵,谁蒙脸啊? 于是,两人相视一眼,达成了偷袭默契,心道任你再强,后脑勺还能长眼不成?还能扛得住两大高手合击不成? 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响,却还是小觑了对手的强大。 尚未摸到黑袍子衣角呢,就被一脚连踹给踢下台去,这次省事,直接晕了。 另外几名大宗位,本欲也上手来着,眼见如此,纷纷自行跳下台去,在回各自座位前,特地冲谢遥拱手致歉,对不住啊王上,无福消受。 谢遥今夜搞这一出,可不是叫某个人吃独食的,那样根本达不到逼迫红风、红月崩溃求饶而献出钥匙的目的,黑袍子这明显独擅其美的举动,惹了她的不快。 但她之所以没动,是因为想起了点什么。 玄影,这个名字之前并无资格入得她心,不管此人扫荡了守望城十四夜名声鹊起,还是在望月宝阁吞吃了她外甥势在必得的水灵,都不值得被谢遥王上惦记。 然而自打左少邦扮成假玄影打伤她,她又不敢找左少邦报复的时候,玄影这个名字就在她这里叫响了,虽说没有实际上的深仇大恨,但其特征和事迹却如雷贯耳。 加上时不时大殿墨连野也会提一嘴玄影,这神秘的小子总在哪个关键点上,一颗老鼠屎坏了整锅粥,比如猎妖狂魔,比如吞吃水灵,比如救走何田田逼雄亮奔逃永福山,再比如今时此刻……谢遥对他本就不好的印象就更糟糕了。 不悦的神情写在脸上,但谢遥依然没动。 黑袍子展现出来的实力非同凡响,要不要为敌,谢遥正在斟酌。 “起来。”白无绝解决完台子上的闲杂,再次冲红风红月伸出手。 “谢……谢谢公子。”两女战战兢兢地一人握住她一只手,起来之后,福身为礼。 白无绝大方受了,安抚道:“不要怕,站一旁。” 红风红月对视一眼,齐声应:“是。” “玄影。”谢遥斟酌一番之后,终于启唇了,她面带微笑,“本王没认错吧?玄影公子,不料你竟这般怜香惜玉,来了便是客,与本王喝上一杯如何?” 玄影? 竟是他! 场面顿时安静了七八分。 听说过他的不在少数,如此神秘一个人居然在这里现身了,或许赛仙丹药劲的关系,人们精神愈发亢奋,只不过,街上那么多冒牌货,这个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没听说他的也惧于他方才抬脚把真宗位踢晕的威势,尤其谢遥出面了,大家谁也不敢插嘴。 望着谢遥笑靥如花,白无绝知道她想结个善缘,可惜啊。 “我是玄影。”白无绝冷沉冷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她环抱双臂,居高临下,睥睨下面起身邀酒的谢遥,“你是哪一位啊?” 呃……,谢遥当即噎住了。 席间某个角落几不可闻地爆发出一声短促闷笑。 可是没人敢回头去看,有屏风隔着,也看不见是谁。 场面又安静了两三分。 墨千痕掩住口,眸中带笑,在转而看向林沐的时候,眼神瞬间凉了下来,轻轻一闪,传达了什么。 林沐先翻了个白眼,然后才离开座位。 青玉桃花台上分外明亮,台子边沿那些每隔半丈的烛火不懂人情世故地跳动着。 许久,谢遥又笑了笑:“本王谢遥。” “谢遥?”白无绝念道。 “小子大胆!” “不得直呼王上名讳!” 曲山、曲水站到谢遥两旁,闻声喝道。 白无绝深沉若渊宛如死亡凝视般的目光往两人脸上一扫,不及开口,谢遥就飞快地一人给了一耳光。 “玄影见笑,狗儿乱吠。” 如此侮辱,曲山、曲水不仅不敢怒,还捧着脸陪上笑,老老实实做条忠诚的狗。 白无绝冷道:“解药。” 谢遥会意,扔上来一个瓷瓶,嘴中咯咯笑道:“赛仙丹很贵的,玄影公子,本王劝你不要服用解药,好好享受才是。” 白无绝接了一晃,满满一瓶,倒是大方。 她深知自己并未饮酒,按说不会中招,但不排除空气里也下了药,稍稍犹豫,她倒出三粒放好,其他的全都给了红风红月。 看她们燥的小脸绯红,汗渍片片,肯定得到了谢遥特别照顾。 “谢谢公子。”红风、红月急急忙忙接过来,各自吃了解药,冲白无绝感恩戴德地福了福身。 谢遥见白无绝把解药给了别人,脸色再度难堪下来。 而这时,包括曲山曲水兄弟在内,各个席间开始响起一些不堪入耳的动静,高低不平的沉重鼻息,闹得谢遥愈加心烦。 谢遥又拿出两瓶解药,给曲山曲水兄弟道:“谁再发出噪音,给本王杀了他。”同时低声嘱咐,“叫人来。” 玄影单就善于隐藏这一点,便让人不得不在意警惕。 加之他真正实力无人亲眼见过,要说他强,他在雄亮手底下救出何田田,落个重伤溃逃的份儿,要说他弱,他敢跟皇子抢水灵,也敢跟白无绝抢水灵,现在面对一个王位,也毫不露怯。 这种人,要么胆大包天,要么有恃无恐,谢遥叫人倒不是怕自己拿不下他,而是怕他呲溜跑了。 曲山、曲水表示明白,先解了自个儿身上的药劲,便去给其他人送解药了,并趁机码人。 赛仙丹算不得多高明的迷情药,却也不流于一般市面,北骨国医药短缺,没有特殊门路,很难弄到,故而贵重。 这下好了,感觉才刚刚上来,就被解药抹平了,这叫什么事嘛! 人们的怨气实质般向黑袍子涌去。 红风、红月吃过解药,把药瓶还给白无绝:“公子,赛仙丹欲火焚身,您请服用吧。” “我们没有饮酒,幸而没有着道儿,谢谢两位领家好意,解药你们留着吧。” 说话的并非白无绝,她不确定自己是否中了赛仙丹的缘故而汗流不止,所以事先留了三粒解药出来,却没有服用。 随着话声,又一个戴面具的男人冒了出来,左右躲闪着人们的注视,提起衣摆,快步跑上台。 许是太慌张了,上台的时候他还被踏跺绊了一跤。 “痕王?”谢遥蹙眉。 墨千痕转向台下对她拱了拱手,然后有些担忧地望着白无绝,她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这么说,她自己也怀疑身上的异状与赛仙丹无关了? 白无绝不是没看懂他的关心,躲了开去。 红风、红月一见墨千痕则大喜,交换个眼神,上前福身道:“参见痕王殿下。” “不敢当,不敢当。”墨千痕连忙摆手。 能对北骨二皇子这么恭敬见礼的,还真是稀有。 瞧瞧下面的人吧,看他跟看猴似的,莫说恭敬了,礼貌也没有半分。 墨千痕这句“不敢当”,可谓发自肺腑。 红风、红月对他恭敬是有道理的,两女往台下不停扫视,问道:“殿下,我家主人来了没有?” “你家主人?”墨千痕反应不及。 “痕王妃。”两女齐声道。 “哦——”墨千痕一拍脑袋,“王妃姐姐眼下没来,不过,她叫本王先来巡巡,这不,本王邀了玄影公子结伴,就一起来了。” 红风、红月脸上一阵失望。 不知是不是台子上太亮,而谢遥又在台下须得仰视的关系,她竟看清墨千痕下颌线条极为优美,颈项也修长白皙,烛光打在上面,喉结分外诱人。 这!谢遥双瞳倏地皱缩了,以她阅尽上百美男子的眼光,居然受到了惊艳! 不行,她要到近处看看。 于是她执起一杯酒,款款走上青玉桃花台,边行边道:“听闻痕王前几日就快要死了,怎么,才捡回一条命,就来拈花惹草,身子吃得消吗?” “拈花惹草?”墨千痕吓了一跳,“本王只是来巡店的,我家王妃姐姐美丽强大,本王怎敢生出拈花惹草的心思?” “天底下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儿,拈花惹草男儿本色,你怕什么?”谢遥调笑道。 “王上可不要乱说,本王守身若玉……” “守身若玉?哈哈哈哈!” 墨千痕话没说完呢,就产生了极大笑料,四座笑的那叫一个放肆,前仰后合,东倒西歪。 谢遥也笑弯了眼睛:“本王发现,痕王还是挺有意思的,这样吧,看在痕王面子上,玄影,你可以走了。” 白无绝没动。 墨千痕扯了她袖口:“走。” 红风红月已经救下了,这大半夜的,谢遥没时间再玩新花样了,谁知道谢家究竟还有多少护卫在这里,敌情不明,不宜硬碰。 白无绝何尝不懂他眼神传达过来的意思?这小子深藏若虚多年,不会大庭广众暴露真实,往台子下一扫,已不见了林沐身影,而谢遥,毕竟王位,以她一人之力对抗王位和谢家众护卫的话,有些难办。 何况她的身体…… 也罢,正当她松动第一步的时候。 “诶——”谢遥藕臂一拦,另一只手将酒杯一举,“玄影可以走,痕王,你留下,陪本王喝一杯。” 说着,她风情万种地饮下杯中酒,然后一招手,酒壶飞入她纤细指间,哗啦啦重新斟满沾有殷红口脂的杯子。 “啊?本王留……留下?”墨千痕望着递到鼻子尖的酒杯,惶恐地往后仰着脖子。 他仰一点,谢遥就逼近一点。 直到他脖子再仰就断了。 谢遥兴致盎然,以前怎么没发现,又胆小又羞涩的男人这么有意思呢? 她笑了两声,酒壶一扔,空出手去摘墨千痕面具,倒要看看他的脸…… 当年他赶回武极宫参加十五岁佩印礼的时候,那张脸,可是连北皇陛下都不敢恭维,如非夏桐认得自己亲儿子,估计会被当成妖怪扔出殿去。 多年以来,他脸上从未离开过面具,难道不知不觉间,他妖毒解了? 方才惊鸿一瞥那般漂亮的颈子,若无一张好容貌相配,多可惜啊。 “别碰他。”白无绝抬掌,从下往上于谢遥腕子一扫。 058章 玄影王上 “滚开!”谢遥兴致一旦被勾起来,不允许别人破坏。 王位银色元力霎时汇聚于臂,她不闪不避,仍保持去摘墨千痕面具的动作,只等白无绝手撞上来,撞个骨骼断裂。 示好结善显然不成了,谢遥堂堂王位,给对方脸,对方不要,那么也就怨不得她恃强凌弱了。 然而,谢遥优越感尚未维持一瞬,力道透肤而来。 心叫糟糕,谢遥手腕一痛:“不可能!” 根据以往所闻,她推测玄影实力大概在真宗位,而从玄影方才一下子踢晕两个真宗位来看,或许他晋升将位了,就算将位,也不可能破了王位的护体元力啊? 低头一看,袒露在外的白皙腕子已然红了。 酒杯也掉在了台上。 白无绝初复王位没几日,她有自信扫断谢遥手腕,可现实却是,她并没讨到好处,五根手指全都麻了。 她的身体……问题不轻。 汗流浃背,阵阵虚脱,四肢无力,却并非媚药那种叫人难耐的火邪热燥。 现在可以肯定,她这种状况,绝非赛仙丹所致,而是中了其他的毒。 气定神闲地垂下手,白无绝黑袍宽大,完全盖得住颤抖不止的手指。 墨千痕却瞧见了她耳后滚下来的汗滴,不禁越发担忧。 而底下的人都被这一幕吓住了,玄影到底什么阶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敢对谢家王上出手! “玄影,你小子找死!”谢遥柳眉含煞。 “王上年龄大了,耳朵不好使吗?没听到墨千痕说邀了鄙人来给白无绝巡店吗?我看谁敢在这里闹事?”白无绝不客气地道。 “你也知这是白无绝的店?你与白无绝有一颗水灵之怨,你不怕她转头卸了你?”谢遥说话间,看了看台下,该死的曲山曲水,怎么叫人这么慢? “她会吗?”白无绝看向墨千痕,眸底闪过乏力之色。 所谓一颗水灵之怨,都要归功于墨千痕当初一招移祸江东。 不可否认,彼时确实解决了不少麻烦,但现在,虽说没有解释的必要,但她需要一点时间,压一压体内之毒。 胡诌八扯交给墨千痕,没错的。 只听他道:“当然不会,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只要动动脑子,都能看得出来,玄影和本王,和王妃姐姐,甚至和田田公主,明摆着是好朋友嘛。” 这话……骂谢遥不动脑子?看不透个中关系? 众人听了频频皱眉,奈何谢遥对墨千痕兴致颇高,居然包容了他这一次出言无状。 墨千痕接道:“不然,王妃姐姐早就上天入地追杀玄影了,本王今夜也不敢邀玄影一同来了,哦对了,如果不是关系好,玄影又干嘛拼死从妖族将军手里救何田田呢?” “那封妃水灵……”谢遥想要为难他一下。 “哎呀王上,你也去过永福山嘛,太傅假扮玄影有一句话倒说得不假,王妃姐姐那颗水灵,给玄影吞了,他呀,呵呵,好这口,姐姐权当款待他一餐美食了。” 多好的关系啊,水灵当餐食! 墨千痕说的轻松,旁人听的可不怎么惬意,想想我辈武者,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得到一颗灵源来辅助修武,那玄影,到底什么来路,竟能一颗两颗的生吞活吃? 还有白无绝,傻的吧?居然把水灵给人打牙祭? 所有人重心都在水灵上,而谢遥,对墨千痕那点罕见的兴致,倏地消失了,只因他话中故意提起了左少邦假扮玄影之事。 谢遥登时火冒三丈:“痕王,你……” “别气,别气,王上是来消遣的嘛,惹一肚子气多不划算?本王替王妃姐姐而来,也算这里半个主人,就给王上免了酒水钱如何?”墨千痕试探地望向红风红月。 “但凭痕王殿下做主。”两女颇懂时务。 “那就这么定了!”墨千痕一拍手掌,“王上,请,你是贵客,若有别的要求,尽管……” “闭上你的臭嘴!”谢遥气沉丹田,一声娇喝。 精心策划的好戏被人破坏不说,还在三言两语间从主导地位一下子跌到了贵客,谁是客?谁要做客?这里应该是她外甥的,也是她的!她才是主人! 被她厉声吓到了,墨千痕瞬间钻去白无绝身后。 而这时,曲山曲水两兄弟终于回来了。 他们神色有些怪异,望着谢遥猛使眼色,想要叫她下来,有话禀告。 这个时候的谢遥已被怒火淹没,那些眼色,全部变成了一种“人头码齐,只待一声令下”的暗号。 今夜显然逼不成红风红月交出库房钥匙了,来日方才,她倒不急于一时,急也不该她急,可墨千痕的脸,她看定了! 尽管方才吃了小亏,但见玄影并未乘胜追击,反叫墨千痕出来插科打诨,只当他吃了更大的亏,没准手都废了呢。 心中如是想,谢遥怒气稍减,杀气腾升上来。 墨千痕将将躲好,见曲领家朝谢遥打眼色,便又露出头来,居然还敢站到白无绝前头。 这小子没瞧见谢遥身上那浓郁的银色元力似的,搓着手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王上你看,小时候我都是唤您姨的,您大人有大量,能不能给晚辈……” 谢遥不想听他扯皮,直接道:“如果你把面具摘掉,本王可以考虑有话好说。” “简单,简单,简单……”墨千痕迭口道,抬手朝自己面具上扣去。 那张脸,是不是如颈项般优美,马上就要揭晓了!谢遥身上气势猛一泄,盯着墨千痕的动作,眼睛都不眨。 红风红月站的近,也好奇地盯着墨千痕,她们不止一次听说过这位“半个主人”面目丑陋,丑陋到父皇不要,母后不爱,今后余生不得踏足武极宫的地步。 传言虽多,却无人亲眼见过痕王的丑陋尊容,因为他总戴着面具,从来不摘。 现在,就要见到了么?两女互相握着对方的手,说不得心里还有点害怕,那般丑陋的脸,会不会被吓到? 所有人都如红风红月般想,就连不断朝谢遥使眼色的曲山曲水兄弟也静了下来。 无数闪烁着猎奇光芒的视线,尽数落在墨千痕身上。 搁在往常,墨千痕早就怂性发作,先躲为妙了,但此刻,他眼神却诡异地镇定,甚至还有些狡黠,动作慢的像是故意吊人胃口。 突然,他的手被湿凉手指覆住了。 “你……”好多汗!墨千痕第一念头便是反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里湿湿一片。 “退下。”白无绝冷道。 墨千痕心中担忧,嘴上却故作嬉笑道:“是。” 既走不成了,本也不是有话好说的局面,白无绝压了压毒,废话少说,身上黑袍瞬间鼓风般猎猎作响。 叫人心头一沉的势压冲天而起。 浑厚,磅礴,不可逾越! 紧随而起的是,黑色元力。 纯黑无比! 这是什么力量? 随着本命灵源越养越浓郁,玄影日盛,白无绝元力之中因为融纳普通水灵而渲染的蓝色元力便越发稀少了,几被本命的黑色代替。 旁人都在惊叹她元力诡异,谢遥却脚下险些一个趔趄,从中感受到了王位迫力。 谢遥本身就是王位,绝不会感知错误。 怎么会是王位?这怎么可能呢?玄影不是在守望城东被雄亮将军伤的很惨吗?至今个把多月而已,这黑不溜秋的小子怎么从不敌将位到超越将位的? 底下落针可闻,人们都屏住了呼吸。 那黑色元力再诡异,都不如谢遥发青的脸色诡异,能叫一名王位惊骇失色,好家伙,玄影原来这么厉害啊? 墨千痕也呆了呆。 回想她在画室里击杀两名大宗妖,真正实力乃为真宗位,没过几日,永福山上,她就以将位之能猎杀雄亮了,现在又过几日,她居然称王了,这,这晋位也太神速了吧? 难不成,与她生吞水灵有关?灵源真的可以用吃的?吃的效果更好?墨千痕不禁怀疑自己从小到大所学,是不是出了差错。 接着,他立刻崇拜地想:姐姐果然不凡,姐姐无与伦比,姐姐冠绝古今啊! “原来是玄影王上,可是失敬呢。”谢遥脸色难堪地道。 王上? 竟是王位! 人们不禁朝着玄影微微低头。 “废话少说,接招。” 白无绝此刻是玄影,不能用迷蝶掌,也不能凝水为器,脑中灵光一闪,借着挥手之际,看似从印迹晶环中取兵刃,实则命玄影化成了师兄那柄碧粼刀的样子。 只是玄影化成的刀没有碧粼刀的光泽,除了形状相似,它通体漆黑,比白无绝身上的黑袍子和黑面具还黑,黑的好像能够吸收所有光亮似的。 玄影刀很不起眼。 白无绝也并不精于刀法。 她挥刀的动作简直跟新手厨子切菜一样,甚至小小元位的红风红月姐妹都不禁皱起了眉。 谢遥冷哼,抖手也祭出自己的剑,迎击而上。 “当!” 干净,清脆。 人们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半截剑刃便从空中落在了青玉桃花台上。 什么?! 底下的人全都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往台子上张望。 谢遥狠狠怔住。 白无绝蛮力切断对手的剑,玄影刀锋倏地一侧,砍向谢遥手腕。 谢遥慌忙撒手,弃剑大叫:“来人!来人!谢家护卫呢,死了吗?曲山,曲水,你们叫的人呢?” 这个时候了才问,是不是有点晚呢? 白无绝进不羡仙的时候,一路放倒了不少,这半天工夫,伤的,死的,也早该被发现了,可奇怪的很,居然半点动静儿也没闹起来。 任凭谢遥喊了两声,亦无人应。 曲山曲水吓得抱作一团,只顾打哆嗦。 黑暗处一点冷芒划过,慢慢显出一道影子。 “你还在?”白无绝看清人道。 “玄影公子莫要小瞧人。”那影子带着血腥气,“您可是总旗主的朋友,在下若置您于危险而不顾,总旗主非得扒掉我的皮不可。再说了,您救我出谢家,而今又对付谢家,本少旗怎能不出一份力?” 抛却林沐仇视“痕王妃”的事,白无绝还是非常欣赏她果决利落恩仇分明的个性的。 “你还敢现身?”谢遥也看清了那道人影。 “所有谢家人都已经解决了,可惜没有黑榜,亏本的买卖。”林沐抹掉溅在脸颊上的一滴血,“哦,谢遥王上,这几条人命,就当赔罪了。” “杀本王的人给本王赔罪?”这什么逻辑? “谢遥王上真会说笑,前些日子你请本少旗登府,却不持待客之道,此地不值钱的几条烂命,是你,向本少旗赔罪。”林沐冷冷地板着脸道。 瞳孔骤然紧缩,谢遥差点七窍生烟。 靠了,今夜水逆吗?怎么诸事不顺?玄影,痕王,现在又来个亡旗少旗主。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 谢遥气归气,冷不丁伸手,在众人都看向林沐的时候,出其不意扯住了墨千痕。 白无绝方才勉力蛮横一招,体内正是一阵空虚,冷汗淋漓,正默默压毒,一时不察竟被谢遥把墨千痕从身边扯了过去,不由得大惊。 她顾不得体虚,想要捉住墨千痕另一只手臂。 然而,谢遥已脚尖一点,带着墨千痕飘身下了青玉桃花台,朝大门方向逃去。 “后会有期。”说话间,人至门口。 059章 非死不可 这一举动简直叫人下巴掉地,谁也没有想到,谢家王上会逃,且顺手牵羊掳走了痕王。 抓谁不好,你抓他干嘛? 人人都不把痕王放在眼里,正纳闷谢遥抓了个没用东西,不料,下一刻,这个没用东西,颠覆所有人的认知,成了一块香饽饽。 “放开他!”林沐就在下面,跃身便追。 只可惜,将位追王位,还差点火候。 谢遥眼角瞥见青玉桃花台上玄影未动,林沐也被甩在后面,得意地扬起了唇角。 天不遂人愿。 明明黑袍子还停留在台子上,却恍惚间,门口位置也出现了一抹黑,正举起一柄漆黑大刀,对着谢遥肩头猛地砍了下来。 好在谢遥反应快,寒气袭体的一瞬间,她紧急刹住脚,肩头一侧,刀锋擦着肌肤落了下去,只削掉一片衣衫,以及一层薄薄血肉。 疼痛传入脑际,谢遥定睛一看,出现在门口的竟是玄影。 她不信邪地扭回头去,青玉桃花台上似乎还立着一线残影,一眨眼,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谢遥宛若见了鬼。 白无绝铆足一口气,甚至不敢用力喘息,玄影因为护主,砍出这一刀后就趁她低头的间隙,没进了她体内。白无绝只得再咬牙,一鼓作气,朝谢遥拍出一掌。 这一掌,没有迷蝶掌的花哨,只是平平一掌,用尽全力。 这样的掌势,谢遥躲过去并不难,然而这次她依然没能如愿,被她扯着的墨千痕,突然也往她肩窝按了一掌。 “哈!”谢遥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却轻蔑冷笑。 世人皆知痕王不过真元位,一直停留在四年前最风光的时刻,用这样的掌势打王位,跟挠痒痒没两样。 岂料! 白无绝的一掌是躲过去了,肩窝却透骨钝痛。 谢遥嗓子直接一咸。 “噗——” 她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望着身侧之人,又惊又怒:“好一个痕王!好一个二殿!你居然……” 墨千痕趁机跌出她掌控,故意踉跄撞向白无绝,刚扶住白无绝身子,几颗汗滴就从白无绝面具底下落在了他手背上。 仔细一瞧,才发现白无绝漆黑面具下缘,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后背上的袍子,甚至已经湿透。 “没事吧?”墨千痕忍不住问。 白无绝轻轻摇头。 墨千痕知她不愿声张,脚下一站稳,就惶恐咋呼:“王上饶命!王上别杀我!王上你怎么吐血了?” 谢遥又吐一口血:“你!” 痕王的小动作,无人瞧清,倒是谢遥吐血,引得人们纷纷惊骇后退,直退到最隐蔽阴暗的地方,越远越好,瞎了最好,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毕竟上前帮忙,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接玄影一掌,不上前帮忙吧,谢家责问起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而这时,林沐袭到。 “找死!”谢遥正一肚子气。 上次被林沐逃了,使得四殿墨连海墓前没了祭品,葬的孤孤零零,还恰好担上“来自祭品的报复”之名,使白无绝幸免盗窃谢家宝库的嫌疑,叫谢家平白吃一哑巴亏,这笔账,送至眼前,岂能不算? 谢遥逃跑之路被玄影堵着,只得转身狠下杀手。 对付将位,她其实游刃有余,但玄影和墨千痕刚刚给了她重创,眼下不敢大意,素手一抬,又取出一柄备用长剑。 “请你尝尝本少旗的幽灵刺。”林沐双手一握,持住一对细长尖利的武器。 这武器九寸左右,挥舞中,带出点点寒芒。 一寸短一寸险。 尤其林沐打的是刁钻狠辣的路数。 谢遥上次逮她时,已被左少邦打伤,要不是有一名谢家客卿相助,根本擒她不住,而现在,谢遥又被墨千痕和玄影所伤,对付林沐,也略略吃力。 一不小心,就被幽灵刺在肩部伤处又添了新伤。 这林沐,看准了对手不甚利索的痛处,专门照着那一个地方穷追猛打。 谢遥常年流连声色,不重修身养性,这个王位着实虚浮。 不过,王位总归是王位,时间一久,必然显出凌驾将位的优势来。 林沐也知这点,一招快过一招,想要速战速决。 “锵!” 冷兵相交,迸出一串火花。 谢遥使长剑,需要大空间施展,瞧见玄影和墨千痕只是站在那里,并不与林沐合杀自己,虽不知为何,却瞅准机会,朝外跳去。 两人果不拦她。 林沐在哪杀人都一样,紧追而出。 “叮叮锵锵”,长剑和双刺激烈纠缠。 白无绝和墨千痕转了个身,仍旧只是观望,没有参战的意思。 这两人站在门口掠阵,里面的人可不敢出来。 只有红风、红月和曲山、曲水走到近处,前者欲语还休,后者战战兢兢。 红风红月极想与主人的夫君和主人的好友搭话,但显然此刻并非畅所欲言的好时候。 而曲山曲水则有些害怕谢遥落败,靠山万一倒了,他们也玩完了,不羡仙再也容不下他们。 高手过招,正值酣处。 白无绝突地往横跨大街之上的飞阁望去。 墨千痕与她同样动作:“这感觉……” 上面有个人影,似乎也发觉了白无绝和墨千痕正在看他。 “啾!”什么暗器从上面激射下来,直取林沐心口。 “小心!”白无绝出声示警。 林沐侧身一躲,暗器擦肩而过,弹在地上,没入土里,于表层留下一点殷红血斑。 妖族气息! “疾浪!”白无绝和墨千痕异口同声道。 两人一个对妖族敏锐非常,一个被那血箭曾经伤过,立刻识出上面的是谁。 然而白无绝却没动。 她黑袍子里裹着的身体整个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力不从心,不敢妄动。 这正合墨千痕心意,调笑道:“怕高啊?” 上次这么问的时候,白无绝给了他冷飕飕一眼,这次不知是不是身体原因,白无绝连瞪他一眼都觉得累,干脆“嗯”了一声。 “怎么会?”墨千痕取笑,“上次去见母后,你可是高来高去飞檐走壁……”他语气一涩,想起她穿空步闭眼的样子来,“真的怕高啊?” 白无绝点了点头,这回连“嗯”也免了。 墨千痕又想起血擂,她也是扯了带子蒙住眼睛……她竟真的怕高! 该死,这让墨千痕不由得自责,一直以为姐姐英飒强大,身无破绽,却忘了她也是个女子,有血有泪,会有弱点,而他不仅没发现,还不体谅,甚至拿来说笑? 白无绝仰脸,望着飞阁,漆黑面具就像一道墙,将她保护在内。 那双无比深暗的眸子,波澜不惊,幽沉若渊,叫人看了一眼就心生惧怕,不敢多与之对视,因此也便发现不了她眼底的丝缕温煦。 墨千痕不禁看得有些痴。 旁边之人突然沉默,白无绝没空理会,紧盯上方,毫不犹豫地往墨千痕身前站了一步,道:“他下来了。” 这保护性的动作惊醒了墨千痕,他眸中泛起暖意,似无奈似认命地摇了摇头,抿唇而笑。 果然,上面扑落一团黑影,立于林沐与谢遥之间。 将位妖族加王位武者,林沐可不是对手,白无绝强提元力,也身形一动,到了林沐身旁。 “是你?”疾浪认出了黑袍子,上次自己的太阳穴可是差点被这黑袍子给击穿。 “是你?”林沐也杀气腾腾地叫,“来得好!在永福寨被你擒住,本少旗甚为不服,有幸再见,留下来别走了!” 白无绝一听,方知擒住林沐的那位谢家客卿就是疾浪。 那么疾浪在皇都城如石沉大海,叫左少邦都感叹“好找”,想必有谢家一份功劳了。 谢家可真是不知廉耻到了极致,竟与妖族狼狈为奸到这种地步。 疾浪并不打算恋战,再次发出天赋攻击。 他的天赋攻击是蝠类妖族的保命招数,以自身精纯心血凝集而成,非必要不得用,且只有三击,方才他已经用掉一次机会,此刻再发两支血箭,射向了林沐以及远处的墨千痕。 攻击放出去,疾浪对谢遥道:“走!” “哪里走!”林沐叫声响,却不得不先躲为上。 “都给本王等着!”谢遥不忘放出狠话。 妖族将军走时则深深看了一眼墨千痕,森然咧嘴,露出两颗嗜血尖牙,肯定觉得墨千痕上次从他天赋攻击下死里逃生伤了自尊,这次再补一箭了。 妖朔之夜那次,白无绝曾以为墨千痕只要想躲,必然躲得开,而眼下并非妖朔之夜,血箭力量削弱,躲起来应该更加轻松,然而白无绝却没有那般自以为了。 她甚至,有些慌。 墨千痕倒比上次从容,他岂会在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 正欲躲过去,身前一黑。 “噗嗤!” 血箭被打进不羡仙大门一侧的石柱上,腐蚀出一个深凹穴洞。 “……”墨千痕怔怔地望着身前的黑袍背影。 白无绝问:“没事吧?” 墨千痕刚想装个受惊的样子,逗逗她,却见她身体一晃,肩头轻微颤抖。 “没事。” “那就好。” “这么关心我啊。”墨千痕牵住她衣袖,绕到她身前,不期然看见了她嘴角溢出的血渍,眸色登时掩不住心疼起来。 “我去追。”白无绝道。 “别去。”墨千痕摇头道,“你不能再胡来了,而且,你忘了你来不羡仙的目的了吗?” “可是……”白无绝气息冷冽,“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再次伤你,这个疾浪,非死不可。” 墨千痕:“……” 有这句话,几日来心头那点委屈好像都不值一提了,不知激动,还是欣喜,他竟有些想笑。 白无绝看他:“你受伤了?” “怎么会,姐姐把我保护的这么好。”墨千痕耳语一句,松开她道,“你去追吧,不过别真的追啊,做做样子,换了身份来,不羡仙靠玄影是不行的。” 白无绝明白他的意思,身形一纵,追了过去。 隐约,一声响指。 “玄影公子!”林沐不能由她一人冒险。 “你回来!”墨千痕叫道,“林少旗,来,本王有话跟你说。” “没空!”林沐提着幽灵刺道,“刚才那个人很厉害,我得去保护玄影公子。” 墨千痕自然有数,嘴里道:“你先过来,本王有几句重要的话说与你,你听不听?” 林沐终究没过来,却望他一眼,叫他有话快说。 墨千痕扶了扶面具道:“本王呢,其实吧……也不是特别重要的话啦,就是……本王有点害怕,想让你别去保护玄影,来这边,保护保护本王。” 你怕?需要保护? 林沐“嘁”了一声。 多亏这两句话的工夫,玄影去而复返。 并肩而来的,还有一个人。 玄青衣衫,腰线紧束,秀发高绾,面容雪冷,旁人尚未一眼认出这是谁,墨千痕已欢呼着迎了上去。 060章 双身同现 “姐姐!” 上去就是一个等了很久的拥抱。 林沐脸色当场就是一变。 如若不知她因何对“痕王妃”深恶痛绝,亦不知墨千痕“心有所属”,白无绝或许就不会觉得这个拥抱如荆棘一般难受了。 “你好多汗!”墨千痕摸了一把她后背道。 白无绝不自在地推开他:“没事,热的。” “真的?”墨千痕哪里肯信。 “主人!”红风、红月在痕王一句“王妃姐姐”喊出口后,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远远施礼拜见。 曲山、曲水也步履艰难地走出来,缩在两位红领家身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随着门口位置空出来,里面的人终于能看清外头光景,谢遥不见踪影,用脚指头猜也知道是跑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谢家王上会在皇都城被打的落荒而逃。 而这,于不羡仙而言,可不是好事,谢遥从这里败逃,简直是在自家脚底下栽了跟头,等着吧,以谢家之威,很快,不羡仙就会从北骨消失。 今夜或许是它最后一次迎客了。 人们各自感慨着,即使今夜没寻到什么乐子,也无心计较了,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 就连白无绝和玄影比肩而来,他们也顾不得看热闹了,一个个鱼贯而出,跑的不比谢遥慢,尤其之前被玄影踢晕刚醒过来那两名真宗位,不甘落后,甚至用上了轻身功法。 转瞬,此处就只剩不羡仙内部人了。 除了红风红月,白无绝还没有对其他人产生信任,特别是曲山曲水,是敌非友,样子还要做的,于是她一手拍在玄影肩膀,想以不羡仙主人的身份,象征性地谢谢玄影帮她解决了此地麻烦,并请他先回去。 可嘴还没张,幽灵刺光芒一闪,林沐终于找到借口般发作:“别碰玄影公子!” 白无绝指尖凝水,往幽灵刺上一弹。 林沐对她的印象止于永福寨,以她杀死托阳妖王的实力看来,应是将位巅峰,自认与她旗鼓相当,所以不躲反进,想要将那寒气森森的小水珠撞碎。 确实做到了,但林沐的手心却是蓦地湿黏,不用低头看,她便知,虎口定是裂了。 知难而退不是林少旗的风格,她幽灵刺招式一变,直抹白无绝咽喉。 “林沐!”墨千痕忍无可忍。 玄影更是一站白无绝身前,黑袍大袖子一扇,掀起冷冽罡风把林沐扇退了。 林沐满目惊疑地瞪着玄影,墨千痕护妻,可以理解,没想到玄影对白无绝,竟也护的紧。 墨千痕也瞅向玄影,这是白无绝和玄影首次同时现身,尽管之前多有猜测,但亲眼所见,他还是对玄影的存在充满了惊奇。 白无绝继续方才未完的动作,拍拍玄影肩膀,道:“你先走。” 玄影听话地掉头就走。 快要不见背影时,“叭”地响指轻捻,白无绝借着旋身之际,眉心钻进去一丝黑气。 墨千痕自然打好掩护,趁机道:“红领家,看茶,你们主人来了,里面说话。” “是。”红风对红月点点头,红月就先跑回不羡仙准备茶水去了,红风则低头躬身,请白无绝入内。 人家主仆话旧,林沐呆在这里徒增难堪,她本就是随玄影而来,玄影走了,她也到了离开的时候,唰地转了两圈幽灵刺,也没必要打招呼,昂首挺胸走了。 时至后半夜。 素来通宵达旦的不羡仙,此刻冷清的叫人难以适应。 打发其他人回房休息,青玉桃花台前就只站了红风、红月和曲山、曲水四位管事的领家。 白无绝出汗出的快要虚脱,之前动手也耗了不少力,坐着喝了一会儿子茶,才算稍稍缓过劲来。 墨千痕作陪,手里的壶就没放下过,随时添茶。 红风红月得空换了套整洁衣衫,把玄影之前给她们的黑袍子叠好,等着日后洗洗干净找机会归还,此时站在这里,看自家主人清冷容貌,越看越喜欢。 相比而言,曲山曲水心里可没这么闲适,胡思乱想道:白无绝来的不早不晚,说不定她早就知道不羡仙里发生的事,才叫玄影和痕王以巡店为由来清理麻烦的。 “钥匙。”白无绝搁下茶杯,淡淡伸手。 红风红月怔了怔,旋即在各自印迹晶环上一抹,双手奉上两把钥匙。 那钥匙表面看来并无异处,半黄不黑,也没什么光泽,一入手,才显出不同,温感透肤,似还有微薄元力凝蕴。 白无绝平摊着手,深暗眸子转向曲山曲水。 兄弟俩生的不错的脸当即涨红了,摸索半天,也没掏出任何东西来,扑通跪了下去。 “主人饶命!我们的钥匙被谢遥王上拿走了。” “拿走?你们确定不是恭恭敬敬献给她的?”红月口快,出言讽道。 “月儿,主人在此,不得随便开口。”红风急忙惊惶地捂住妹妹的嘴。 红月话说完了,才猛然冷颤,跪道:“主人恕罪。” “红风管教不严,愿替妹妹受罚。”红风亦跪下去。 只是一句话,有什么罪不罪的?白无绝蹙了蹙眉,进而想起二女身上那些新旧相叠的伤,不由得眉头又紧了两分。 红风红月看她皱眉不耐,吓得额触地面,栗栗危惧。 “起来。”白无绝道。 两女不敢拂逆主人命令,惴惴不安地站起身来。 曲山曲水也是跪着的,闻言也跟着站起,拿受惊后叫人怜惜的目光从一种诱惑的角度瞄着这位新主人。 那眼神,任何人都看得懂,墨千痕当即有些不高兴了,“哎”了一声就要说点什么。 白无绝怕他纠缠起来没完没了,自己身子又撑不太久,便不跟曲山曲水计较钥匙的事了。 “带我去库房。” “是。”红风、红月应道。 两女一边领路,一边望着空旷寂静的这片容身之所,神色极为感伤,不知今夜过后,她们何去何从,不羡仙里的姐妹兄弟又该怎么过活? 白无绝清冷眸光从她们脸上划过,也划过她们看的每一处景物。 这里雕梁画栋,布局考究,室内山水,流觞台榭……最重要的是,这里遮风挡雨,温暖舒适,之前又有四皇子护庇,对于无法决定出身,卑微如尘的人来说,可谓一片乐土。 如今不羡仙易主,这里将要面目全非。 白无绝一心为水灵而来,这一刻,她却肩头一沉。 别的不说,若她拿了水灵拍屁股走人,如何对得起红风红月的忠心侍主?而不羡仙那些为求生计,艰难挣扎的无辜之人,又凭什么因为旁人私欲,而沦为无家可归的牺牲品? 可是,她本就不属于这里,不属于乾臻郡土,此刻心头一软有什么用呢?她又有什么能力扭转这些人的命运? 她早晚一走了之,不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话,倒不如不要生出同情,那跟道貌岸然假仁假义没有区别。 “姐姐?” “嗯?” “这个,你看。”墨千痕捧着契印花册,已然翻到曲山、曲水那一页,“毁了?还是还给他们?” 但凡有点尊严者,都不会在一本册子上留下自己的一缕神识,这简直等若最卑贱的卖身契,与守护武者和主人之间的主仆契约不可同语而论。 印迹晶环里有许多空白铭迹,主仆契约尚能占据其中一个契位,而这种将神识留在册子上的,主人甚至不屑浪费自己的契印铭迹,哪里会真正的把他们当人看? 此卖身契无须赘述契约,只一个名字,一个手印,一缕神识,就能使得这个人不再属于他自己。 幸好他们不是专于武道之人,毁了这缕神识,意海残破,阶位回落,对他们也没有大的影响,除非主人顺着这缕神识直击他们本身,一个念头就能掌控他们生死。 “你拿主意就行。”白无绝随便看了一眼道。 墨千痕呲啦将那一页撕掉,甩手扔到后面兄弟俩身上,也不跟他们废话,只对白无绝道:“好了……还有地契账目,一并还给姐姐。” 来的时候白无绝就没收,这回也依旧推回给他:“你拿着,不羡仙的事,你可以全权代表我。” “这么信任我?”墨千痕知她心不在此,推诿只会增加她的烦恼,便不多说什么,小心保管起来。 信任诚然有,但更多的,是逃避责任。 白无绝心中惭愧,脸色阴沉的很。 墨千痕清了清嗓子:“如此,本王就先代表王妃姐姐,对我们不羡仙的未来,做出一个英明伟大的决定。” 白无绝眼皮微抬,半途又垂下,盯着地面走自己的路。 “请痕王殿下明示。”红风红月相视一眼,脚步不由得沉滞,心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主人说痕王可以全权代表她,那么不羡仙的所有人都要听命于痕王,遣散也好,驱逐也罢,她们作为下人,唯一能做的只有唯命是从。 墨千痕完全感受不到她们心情似的,语气轻快地道:“两位领家,取悦旁人、卑躬屈膝的日子,你们过够了吗?” “痕王这话也太直了,非不得已,谁愿意过那日子啊?”红月扭脸白他一眼。 这次,红月没有捂妹妹的嘴。 她虽也不喜欢痕王的话,但仍本分答道:“不怕殿下笑话,这里每一个人,要么家破人亡无依无靠,要么家徒四壁被迫卖身,若无不羡仙收留,别说取悦旁人卑躬屈膝了,就是活着,都很艰难。” 墨千痕“哦”了一声,接着道:“那你们现在不该愁眉苦脸啊,姐姐当上此间主人,自有妙法让你们安适生活,不必卑躬屈膝,也不必取悦哪个,你们到了洗尽铅华的时候,该笑啊。” “真的吗?主人?”红风、红月一齐顿足,转过身来,希冀地望着白无绝。 “……”白无绝不得不也停下步子。 两女眼中光芒那么炽烈,令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她惭愧到了极点,逼的她没空再衡量什么,逃避什么,一个想法就这么蹦出了脑海。 此想法不知何时有了雏形,在她放空心思的一刹呈显出来,直到这个想法渐渐完善清晰,她才惊觉,原来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只是瞻前顾后,差点将其湮没。 ------题外话------ 收心!收心!假期结束啦!逍遥日子总是短暂的~~ 061章 创立天字号 她看向墨千痕,墨千痕也正看着她。 “没错,我有法子。”白无绝道。 墨千痕露在面具外的唇角轻扬起来,似乎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有法子。” 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固然无可挑剔,但有些时候,这样做的决定或许会违背本心,与其要个完美决定,内心受到谴责,不如心之所向,俯仰无愧。 好小子,果然聪明剔透,倒叫你给点拨了,白无绝眼神露出明显的欣赏之意。 墨千痕看懂之后,受宠若惊。 “什么法子?”红风红月兴奋地问。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先去库房,待我拿了东西,再做详谈。”白无绝道。 “遵命!”红风红月脚步欢快起来。 反观曲山曲水,手捧着自己那一页契印,脸色复杂,心情更复杂,按说现在他们可以走了,但他们又能去哪儿呢?坠在后面,死皮赖脸地跟着。 “主人,恕婢子多嘴,库房,您怕是进不去的。”红月走了两步,忧心开口。 “知道多嘴还说?主人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就是。”红风斥道。 “无妨,不必拘谨。”白无绝此刻心情也轻松许多,见不得两女如履薄冰的样子。 红月长了长胆,道:“主人新来不知,库房的锁,需得四把钥匙同在才行,小婢怕您白跑一趟。” 话间红风不停地扯妹妹袖口,唯恐主人就是客套一句,而妹妹却当真,惹了主人不快。 白无绝也不勉强她们改换态度,幽深眸光微闪,之前的猜测又确定了几分,问:“那锁可叫小衍锁?” “啊呀,你怎么知道?”红月愕然。 红风差点掐她肉了,在主人面前大惊小怪,还“你”啊“你”的,小丫头找死。 白无绝淡声道:“谢家宝库也有一个。” “啊?你又怎么知道?”红月惊叫。 红风一把掐下去,红月吃痛,脸都疼白了。 墨千痕面具下的脸也一瞬间褪了血色,谢家,宝库,白无绝干过什么,又遭受过什么,猛然映在他脑子里。 尽管他当时未曾亲眼所见,但只听徐阔道来,便叫他心如刀割了,此刻回想,仍感五内俱焚。 白无绝不愿多提,躲了红月的好奇追问。 红风见她没有惩治妹妹的意思,松下气来,扯着嘴快丫头,脚步又快了一些。 不羡仙是由两幢花楼以飞阁相连,东边这幢花楼后面还有三进院子,最后一进是主人小院和库房。 天井中栽了棵丹桂,正值花期,橙红色的花沉甸甸地坠在枝头,花香浓郁,沁人心脾。 东厢便是库房了。 白无绝再次见到了小衍锁。 墨千痕也对这锁多看了几眼。 小衍锁,内合一个阵势,平时就是一把锁的样子,一旦非正常手段触碰,便会张开能量,范围足可罩住整个房间。 这把锁,等于给库房加了一层金钟罩。 锁头有四个孔,同时插四把钥匙,方可打开。 既然少了两把钥匙,白无绝也不用红风红月那两把了,离着尚有几步距离,就将钥匙当做暗器,打向锁头。 受到撞击,锁头阵势触发,只觉得脸上有风扑面,白无绝推掌撑开一个截空术,能量罡风如镰刀般从几人上空割了过去。 而门上,以锁头为中心,覆了一道能量交错的法阵结界,其阵纹像蜘蛛网般延展,直将整间库房笼罩严实。 “不太容易破的样子。”墨千痕道。 只一打眼,他又联想上谢家宝库,他觉得自己破不了这小衍锁,硬毁的话,得费不少力气,甚至可能会受伤,思及此,他又开始心疼起白无绝,心道:为了救他小命,姐姐牺牲太多。 “不难。”白无绝却道,“小衍,乃五行之生数,天一北方水,天三东方木,地二南方火,地四西方金,它们各得其位,静则不相交,这就是需要四把钥匙的原因,能将小衍之数合在锁中的人,想必是个阵法高手。” “听起来更不容易破了。”墨千痕苦道。 红风红月也露出忧容,替白无绝叫屈,明明当了不羡仙主人,却进不得不羡仙库房,这不名不副实吗? 曲山曲水多少有点庆幸,白无绝开不了库房最好,里面那个宝贝就不会被拿走,那么谢遥王上就一定还会再来,他们没准还有机会东山再起。 若论身家背景,一百个白无绝也不及谢遥,等谢遥重整旗鼓杀回来,这库房里的东西,除了那个宝贝,可都是他们兄弟的了。 白无绝扫过四位领家的脸,眸光既深且远。 突地一弹指,她眉间显出玄水印纹,心中轻唤玄影,于掌心,凝出一团黑气缭绕的水球。 “好冷!”红月脱口。 “嘘!”红风叫她别出声。 “刚只说了四个数,还有一数未提,那就是五。五为土,五为天地之中数,水、火、木、金,遇流变之数五,则阴阳相得,杂而成物,所以,找到五,小衍锁即破。”白无绝深谙阵法,水球随手一丢。 “咔!”锁头从门上掉了。 小衍阵一晃消失。 就……这样? 四位领家面面相觑。 谢遥好歹须得费劲弄齐四把钥匙呢,你就说了一通艰涩难懂的话,随便打出一道攻击,就……就这样给破了? 白无绝大大方方走进去,捏了水灵出来。 红风、红月不由得笑了。 曲山、曲山面如死灰。 “小衍锁,不过尔尔。”白无绝目视曲山、曲山,好像这句话就是故意说给两人听的。 兄弟俩当即愣了。 白无绝冷道:“你们卖主求荣,铲除异己,上进心不错,可惜合伙人选错了,刚刚那句话,记得带给谢遥听。” 呃……,她一直没有撵人,甚至默许曲山曲水一路跟着,就是为了叫他们看到最后,然后带句话走? 这是何意啊? 两人不懂,但墨千痕眸光一闪,心道姐姐这是要跟谢家划道儿了,让曲山曲水看着小衍锁被轻松破掉,传到谢遥耳朵里,定然想起谢家宝库木灵失窃之事。 谢遥和大殿墨连野有充分理由怀疑就是白无绝干的,但当时白无绝确也众目睽睽分身乏术,怀疑归怀疑,总无实证。 紧接着十丈寒天阵,墨千痕隔几日便活了,姨甥两人更加笃信木灵确是白无绝盗走的,可那又怎么样呢?谢家藏有木灵这件事,当着左少邦的面,墨连野可是否认过的,之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眼下倒好,白无绝又用曲山曲水的眼睛和嘴巴,暗戳戳地挑衅,等若直接告诉谢家:没错,谢家宝库是我盗的,小衍锁是我撬的,木灵也是我偷的,怎么着吧? 简直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把谢遥和墨连野气个好歹才怪。 姐姐有点冷,姐姐手段高,姐姐一身凛然玩阴招,怎么那么有趣呢?墨千痕不知不觉乐开了唇角。 屡次三番找她麻烦,都不叫事,折辱什么的,她也偷了人家木灵,又是她主动过去自找的,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敢在她的地盘动她的人,这口气,她咽起来说不得有些噎得慌。 再加上疾浪突临,这货竟是谢家“客卿”,那可真是老天开眼,给了她一个由头向谢遥讨回公道啊! 白氏大宗族规,不得擅杀人命,但与妖为伍者,屡教不改,酌情可惩。 白无绝作为当代家主,自然以身作则,将族规贯彻到底。 前有雄亮、托阳,她没有追根究底,算是让谢家静思己过,等若教化了,后又有疾浪,若不惩治,岂不枉顾族规? 曲山曲水没愣太久,很快跪下磕头:“主人!我们错了!求主人宽宏大量,饶恕我们吧。” “呸!现在才叫主人,晚了!”红月啐道。 红风也忍不住冷哼一声:“无耻小人。” 白无绝未语,曲山已轻轻拉住她衣角:“主人功法绝妙,将来成就定然超越谢遥王上,我们只有跟着您,才能得到庇佑,才不被人糟践啊。” 曲水也拈住她另一边衣角:“谢遥王上待我们只是玩物,主人高傲清冷,正气凛然,我们兄弟仰慕不已,您就饶了我们吧,让我们用余生,好好伺候您。” 说着,两人竟泫然欲泣起来,清亮眸子内,莹然一片,叫人心生爱怜。 这招用在谢遥身上,一用一个准儿,可惜,白无绝不是谢遥。 “哎——”墨千痕作为她正儿八经的名义夫君,先站了出来,一左一右拍开曲山曲水的手,“你们把跟谢遥说了无数遍的媚主之词,又来跟本王爱妃说,恶不恶心啊?当本王是死的吗?啊?滚滚滚!” “主人……” “本王叫你们滚!” “主人……” 白无绝烦透,抬手打出一道劲风,直将两个纠缠不休的家伙逼退到三丈开外。 “滚。”她幽暗眸子冷瞥过来。 曲山曲水也是阅尽千人千面的,一看这招对白无绝的确没用,未免把她惹急眼招致杀身之祸,提起衣摆飞快地逃了。 “恶心东西!……啊,姐姐!”墨千痕本想骂上两句,一转眼,看见白无绝嘴角缓缓流出血迹,不由得心内一慌。 白无绝满头满脸汗如雨下,心道刚才破锁,好不容易压了下去的毒性又反复了。 “主人怎么了?”红风红月错愕。 示意三人不要紧张,白无绝道:“我没事,岔气而已,准备纸笔。” “真的没事么?”红月担心。 “主人房里有纸笔,请。”红风则道。 身后就是原主人四殿墨连海在此的卧房和书房,当然,现在这里所有一切都归白无绝了。 进了房,红风研墨,红月铺纸,白无绝运笔画了一幅图,有的地方还备注了一些文字。 墨千痕看她神色强撑如常,然而额角汗渍却没有丝毫消退,担忧和心疼排山倒海般涌来,真想马上抓了她,带回去找医官看看。 白无绝搁笔,指着尚未干透的图纸对红风红月道:“天一亮,你们就把不羡仙招牌摘下来,按照这图上式样歇业整修,所需费用从账面取,我看库房里好些钱箱,应该够用。明细理清,给墨千痕过目就行,今后有什么事,也不必找我,直接找他。” “这是……”两女盯着那些条条线线。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不羡仙,我们这里叫做天字号。”白无绝道,“以前不羡仙旧人,愿意加入天字号的,可以留下,等待安排;想走的,归还契印。一切自愿,不得勉强。” “天字号?”红风红月新奇着新店名,“主人,我们天字号主要以什么营生啊?” 白无绝没有直言,而是重新提笔,在图样旁边写了两行墨色浓重的字。 062章 一宿胜三秋 “天字号一宿,胜苦练三秋。”红风红月一字一字念道。 念的时候不觉什么,念完过后,回味其意,才倏地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她们是不是会错意了? 就连墨千痕,都是目瞪口呆的样子。 虽然方才他说姐姐自有妙法保众人一块安身之地,但他没有想到,这法子,如此具有致命吸引力。 天下武者怕要趋之若鹜了。 白无绝这时道:“我没有别的谋生本事,唯有阵法可用于此,也可迎合北骨尚武之风,我决定在天字号里叠加几个辅修大阵,清静住上一宿,堪比勤修苦练三秋,定能吸引不少来客,放心吧,我会让你们吃好穿暖、安身体面的。” 真的可以一宿胜三秋!红风红月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转瞬,她们眼眶红了。 白无绝语气冷淡,神情凛冽,整个人都散发着不易亲近的气息,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炽灼人心。 她们不傻,看得出白无绝一来就奔库房是为了什么,现在她东西已经拿到手了,本可扬长而去,然而,她没有。她不顾将将吐了血,强打精神坐在这里,为与她不相干的一群人谋取生计。 吃好穿暖,安身体面,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心动的? “天字号揭牌之日,你们通知我一下,我来稍加布置即可,在此之前,你们把天字号的特色打出去。”白无绝道。 天字号特色?红风红月相望一眼,在对方眸中看到了彼此激动向往的样子,不禁同声复念:“天字号一宿,胜苦练三秋!” 这真是一个随口一打,就能迅速蹿火的特色啊。 新生活,一定非常体面且忙碌吧? “很好。”白无绝站了起来。 如果说红风红月之前认定这个主人,是出于做人的原则问题,那么此刻,她们完全发自肺腑的誓死追随了,她们眼睛里快要藏不住亢奋和恭敬了。 “我自荐!”墨千痕突然举手道,“天字号的招牌,本王来写,别的不成,本王字画还是拿得出手的。” “可以。”白无绝没意见,他的笔力,已经体现在他经常更换花样的面具上了。 主人同意,红风红月自然无话可说,笑靥如花地俯身施礼:“如此便多谢痕王殿下赐字了。” “自家人,不客气。”墨千痕摆摆手。 “走了。”白无绝这时已经朝门口走去。 红风红月赶忙冲两人背影道:“恭送主人,恭送殿下。” 白无绝走的很快,墨千痕落后一步。 还没走出未来天字号的大门,白无绝脚下便是一虚。 “姐姐!”墨千痕从后面抱住她。 “我中毒了。”拖到此时,白无绝方道。 墨千痕沉眸,已经观察她大半夜了,中毒迹象显而易见,然而从她不服赛仙丹解药推测,这毒肯定不是赛仙丹。 “我抱你走。” “不用。” “我们是夫妻,怕什……” “不是。”白无绝一脸严肃,“你有林沐,还另心有所属,我不想跟你们瞎掺和。” 墨千痕大呼:“误会!” “我们除了婚契,别无情分,有机会我会除去这个印迹,还你我自由。”白无绝难掩虚弱地道。 墨千痕身躯一僵:“姐姐想拔除婚契?” “我答应你,一定想办法将之拔除……”白无绝脚底踩空了般,往下坠去。 墨千痕只得抱起她。 “放我下来,我能坚持。” “最起码我们现在还是名义夫妻,你就当朋友相助,本王抱你,又不会占你便宜。”墨千痕闷闷地道。 白无绝实在没有力气挣扎,算了,抱就抱吧。 天亮前的黑夜,也是人们最疲乏的时刻,即便是不夜南城,也显得有些寂静了。 墨千痕特地走了一条偏僻暗巷,没几步,白无绝耳边突地呼啸一声,原来墨千痕见四下无人,竟飞身上了屋脊,元力一提,风驰电掣地掠行起来。 冷不丁升高,白无绝环紧了他脖子。 “别怕,本王很稳的。”墨千痕紧了紧手臂。 白无绝闭上眼:“嗯。” “中了什么毒?怎么中的毒?”墨千痕抽空问。 白无绝摇头:“不知道。” 墨千痕语气凝重:“这可难办了。” 刚进痕王府,他就让徐阔把还没睡醒的孙曜扯出被窝了。 小医官睡眼惺忪,迷迷糊糊与白无绝幽深沉暗的眸子一对,瞬间打个激灵,彻底吓醒了。 “愣着做什么?快给王妃姐姐号脉呀!”墨千痕一屁股坐上榻,把白无绝的手送到他面前。 “哦,哦!”孙曜半跪,姿势标准地伸出三根手指,扶住白无绝腕上寸关尺。 片刻,他道:“痕王妃并无大碍,还是之前的心气郁结,多加调理就……” “放屁!王妃姐姐中毒了!” 突如其来的喝斥吓得孙曜再度一个激灵。 他不过就一个小小侍医,外派侍奉汤药而已,本来在太傅府还挺风光的,后被指到睡觉都会被冻醒的痕王府,已经非常可怜了,然而这还不是噩梦尽头。 最令他胆战心惊的是,短短几日,他就被一而再地强迫行医,痕王和痕王妃轮番出问题,老天啊,他根本还没学会诊病,没有晋升成正式医官好不好? 强人所难就算了,居然还对他又叫又吼,孙曜再也忍不住,委屈地扁起嘴,想哭却不敢哭。 “中毒?怎么会?”徐阔喃喃地道。 因为痕王落魄,府内没有旁的下人,所以每顿餐食都是老徐管家亲手准备的,水也是他亲自打的,里里外外,包括洒扫,都是他亲力亲为,不可能被人寻机下毒的。 月银峰?唯一接触的外来入口之物,就是这茶了。 徐阔张了张嘴,又一想不对啊,白无绝喝没喝这茶还不一定呢,但自己确实喝了的,殿下给他沏的,他怎么没事? 可除了月银峰,就没有外物……不对,不对,没有外物是真,但外人,最近却有不少! 徐阔老眼突地一跳,痕王府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门可罗雀的痕王府了,左少邦派了护卫来,何田田派了工匠来,这几日进进出出的,着实热闹呢。 “殿下……” “好好查。”墨千痕也想到了这里。 主仆多年,徐阔明白:“是。” “不如……小的去请医官大人们……呃,医官大人们不愿意来的话,小的先找太傅大人,有太傅大人的命令,医官大人们一定会来的。”孙曜带着哭腔,仍没忘医者本分地道。 白无绝和墨千痕异口同声:“不必!” 声音之齐,中气之足,吓得孙曜眼泪汪汪。 “我不想惊动师兄。”白无绝道。 惊动左少邦的话,他又得往这边跑,他一往这边跑,何田田就得吃醋,麻烦。 “我想到了别的办法。”墨千痕也解释道。 徐阔见状,拉起小侍医孙曜,带着他退出了房间。 白无绝借这机会,没有避讳墨千痕,把从不羡仙……现名天字号取出来的水灵吞了,才问:“你有什么办法?” “走。”墨千痕再度抱起她。 “上哪?” “武极宫。” 你疯了?白无绝瞅着他。 痕王不得踏足武极宫,此乃明令禁止,他就连见自己母后,都得妖朔之夜偷偷摸摸去,现在天快亮了,闯宫做什么?要是惊动禁卫,可比惊动左少邦刺激多了。 他之前不也是担心这个,才不敢任性妄为的么? 现在又不担心被捉住尾巴连累母后了? 怔了怔的工夫,墨千痕腾身而起,白无绝被紧紧抱着,一阵头晕目眩,心慌气短,不得不压下满腹疑问。 “何人擅闯?” 果然惊动了禁卫。 墨千痕身法不如白无绝那般神鬼莫测,却也非同凡响,几个闪身,就甩开了那一点骚动,落身进蘅芜殿中。 与妖朔之夜的守卫稀疏不同,平时的蘅芜殿,森严如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似保护皇后,倒像看守囚犯。 一至此地,白无绝眼前就好像浮现出那道雪色的、瘦削的、眼睛覆着白绫的女子身影来。 而这次,墨千痕躲过看守,没有下跪请安,也没打任何招呼,直接抬脚蹬门,抱着白无绝闪身进去,翘脚又将殿门给勾上。 天光尚未倾洒,里面漆黑一片。 费了些时间,白无绝和墨千痕眼睛适应了,才隐约看清窗边安静地坐着一名女子。 雪衣,瘦削,眼覆白绫。 正是北骨皇后,夏桐。 视力丧失,听力便格外优秀,她微微歪头,显然听见了有人闯门进来的脚步声。 但她镇定自若,身子未曾移动分毫。 “这么早,步子这么重,谢迎,你心情欠佳啊。” 她摸到案几上的冷茶,浅啜一口。 墨千痕抱着白无绝,两人份量的步子,可不重嘛,但她好像认错了人。 “这个月,你来的颇勤。上上次,你又哭又笑,哭你小儿子安葬,你未能前去,笑你借亡子之痛闹的陛下已松口,答应封你大儿子当太子。” “上次,你不哭也不笑了,一身焚天怨怒,说三殿破誓争位,得满朝文武拥戴,陛下又改了口,你到手的鸭子飞了,跟我这里大骂了三殿两个时辰。” “那么这次呢?你又想说什么?或者,你又想做什么?唔,你等我一下,老规矩对吧,待我把外衫脱掉,好好的衣裳别打坏了。” 说着,夏桐摸索着桌面匆匆放下茶碗,顺着习惯方向挪动到被褥单薄的床榻前,开始宽衣。 听她自语,墨千痕僵成一块木头,打?老规矩?有多老?难道说,母后常被谢迎虐打吗? 白无绝已经看见夏桐把秀发拨到身前,露出后颈衣领下的几道红痕,她心中一紧,谢家人,也就这点出息了。 “咳。” 如果等夏桐真的脱掉外衫,她在儿子面前该有多么尴尬?所以白无绝轻咳了一声。 夏桐动作倏然停止。 “母后。”墨千痕开口,声音竟然破碎的险不成个。 夏桐猛地回身,一下子没站稳,幸而身后就是床榻,直接坐倒在上面。 “痕儿?”夏桐不确定地喊。 “是我。”墨千痕上前。 “你……你怎么来了?”夏桐前一刻还激动地想要抬手触摸儿子,下一刻声音就严厉起来,“谁叫你又来的?不孝子,是不是翅膀长硬了,老娘的话都不听了?” “母后……” “别喊我!还是那句话,从哪儿来滚哪儿去!” “母后……” “你这不孝子,怎么说你不听?” 墨千痕强捺母子之情以及心头滴血之痛,语速飞快地道:“王妃姐姐中毒了,您给不给医?” “老娘弃医了,谁中毒都不……谁?你说谁中毒?”夏桐话到一半,突地一愣。 “您的儿媳。”墨千痕言简意赅,将白无绝放在母后身边,让婆媳两人可以并坐。 白无绝只得问候道:“拜见……母后。” 这个称呼虽然叫过一次,但彼时是为确定取药计划的目标而来,心思不纯,并不觉得别扭,然这次,少个“正经”名目,竟有些难为情了。 “啊!绝儿!”夏桐记得她的声音,面上一喜,旋即想到墨千痕说的话,喜色骤退,“绝儿中毒了?来,快,给母后瞧瞧。” “不是弃医了吗?”墨千痕嘟囔一句。 “若非别无他法了,你会带绝儿来我这儿?老娘再弃医下去,我绝儿还有命吗?滚一边去,别添乱。”夏桐手法娴熟地扶住白无绝手腕,嘴上可没忘了骂孩子。 白无绝这才知道,夏桐是懂医的,听意思,医术好像还不错。 063章 熊孩子 望闻问切,少了至关重要的“望”,夏桐只能侧起耳朵,凝神切脉,脸色渐渐凝重。 墨千痕不由得紧张,问道:“母后,如何?您不是北骨最厉害的医官吗?这种不能立时三刻夺人性命的毒,您怎么诊不出啊?” 他母后:“……” 夏桐心思全在脉息上,顾不得骂他了。 白无绝却忍不住想这是什么熊孩子?冒着危险来求他娘救命,却又质疑他娘的能力? “母后……” “你闭嘴。”为免他越说越糟,白无绝道。 墨千痕很听她话,果然咬住舌尖。 夏桐嘴角微微提起,仅一瞬,又落下去,道:“最厉害的医官,那是别人谬赞的,老娘可没自诩,也不是我诊不出来,而是这毒蹊跷。” “哪里蹊跷?”墨千痕紧问。 他母后未答,先叹了一声气,仰脸忏悔:“夏家先祖,对不住,夏桐生了不肖子,居然敢小瞧咱们家传医术,罪过啊,罪过,罪过。” “夏家先祖明鉴,家传医术母后她没传我啊,咱家医术厉不厉害,晚辈不知,所谓不知者不罪,非我不孝。”墨千痕辩解道。 “是我不传吗?我传,你学吗?”夏桐不急不躁道,“小时候,我一叫你坐下来读读医书,要么你给我懒驴上磨屎尿多,要么狗舔磨盘瞎转悠,老娘小棍都追不上你屁股。” “小孩子懂什么,本来就坐不住嘛,后来我想学了,母后却毁去双目,禁足宫门,弃医幽居,要怪就怪母后教子无方弃祖忘业才对。”墨千痕反驳道。 “你一心向武,学医根本不是那块料。”夏桐道。 “母族列祖听听,都是她的理。”墨千痕叫屈。 “老娘开明,因材施教,不逼你习医,你得了便宜,还蹬鼻子上脸?”夏桐语调拔高。 “谢谢您,那家传医术后继无人,您别转脸说我不孝啊。”墨千痕脖子也粗了一圈。 “老娘说后继无人了吗?老娘说的是你小瞧夏家医术!”夏桐看不见人,听音辨位指着儿子鼻子道。 墨千痕哑口,看向白无绝,讷讷地问:“是……是这意思吗?” 白无绝重重点头,是。 “咄咄咄”,敲门声响。 外头估计听到殿内传出了人声,上来查探:“皇后殿下,发生何事?” “本宫唱曲儿呢。”夏桐咬牙切齿地道。 要是她眼珠还在,这会儿大抵还能翻个白眼。 皇后困禁于此,总归还是皇后,别管唱曲儿,还是骂街,都不是外头那些禁卫能管得,遂退下了。 母子两人斗了嘴,发泄了情绪,气氛不再似方才那般紧张生涩。 夏桐言归正传:“此毒蹊跷,不是难解,而是不该用在人身上。” “什么意思?”墨千痕迫不及待地问。 “绝儿,你还能让这不孝子闭嘴吗?我不想听他说话。”夏桐握住白无绝的手。 白无绝瞥了墨千痕一眼。 懂,墨千痕抿紧嘴唇。 夏桐耳根子清净了,继续道:“这种毒,我见过,它对人身不能致命,济澜医殿炼制它,支援葬骨大漠战事,不是拿来给人用的。” 战事? 白无绝眸光一动:“用给妖族?” “嗯,五六年前吧,记不得具体年月了,济澜医殿送来的丹药中,有两味新药,缠丝妖油和阴蜈散,我朝医官共同验过其药性,我在列,所以知道一些细枝末节。”夏桐道。 “原来中了阴蜈散。”白无绝蹙眉。 “咦?绝儿为何不猜缠丝妖油?”夏桐奇道。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白无绝看了眼墨千痕。 这小子心领神会,道:“天作之礼姐姐已经领教过缠丝妖油了。” 又简洁,又明了。 夏桐惊呼一声,将白无绝手握紧,颤声道:“怎么会!缠丝妖油和阴蜈散,已经被陛下定为军供,拨给荡北军了。” 她不敢想象儿子的天作之礼,人生最为重要的仪典上,发生过怎样的惊心动魄。 “与号称军供禁药的转元秘丹相比,缠丝妖油算什么?”墨千痕云淡风轻地道。 这话让夏桐的手握的更紧,震惊道:“转元秘丹?你们……也……领教过了?” 白无绝明显感受到了她的惧怕,颇为埋怨地瞪向墨千痕。 “痕儿?” “在呢。” “怎么没声儿了,说啊。”夏桐道。 墨千痕避开白无绝眸光,哼哼唧唧地道:“您不是不想听我说话吗?” “你……臭小子!找打?”夏桐脾气可不如身子一样弱,一生气就把手扬了起来。 当然她是打不着墨千痕的。 墨千痕却一缩脖子:“托四皇弟的福,我和王妃姐姐新婚头一天就涨了见识,把招妖散、陨心香、缠丝妖油、转元秘丹通通领教了个遍。” 夏桐吸住一口气,就没再吐出。 白无绝很怕她把自己憋断气。 “母后?”墨千痕也有点担心,出声唤道。 然而夏桐内心不弱,一个深呼吸之后,便不复方才的大惊小怪。 她轻轻吐出胸中浊气,同时也放开了白无绝被捏的发白的手,平静且自然地整了整之前想要脱掉而宽松的领口。 “绝儿,这毒你不必怕,阴蜈散专门针对妖族,不会伤及人命,你最近就是身体无力,虚热盗汗而已,只要不催发元力,使其剧烈发作,三两日之后,症状自解。”夏桐道。 白无绝点了点头,想到她看不见,又“嗯”了一声。 之前几次差点不支,便是动了元力之后,稍事歇息,又能恢复少许,可证夏桐所言非虚。 “不过你也别大意,你前有严重内伤,气息又堵滞不畅,阴蜈散一旦发作,来势汹汹,你这身体也是吃不消的。”夏桐言明厉害。 白无绝道:“我会注意的。” “痕儿,下毒之人,找出来了吗?”夏桐转对儿子道。 “还没有。”墨千痕答。 “阴蜈散虽不致命,但这是济澜医殿进奉给皇庭,皇庭又拨给荡北军的,能接触此毒者,大抵也没几个,找他出来,不要客气。”夏桐叮嘱道。 墨千痕失笑:“母后什么时候也学会对人不客气了?我还以为您只会对儿子不客气。” “老娘对人客气半生,剩下半生不想再对人客气了,而我对你一直都不客气,现在却想对你客气客气,麻烦你小子像个男人样,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夏桐严肃道。 “您这是命令吧?哪里客气了?”墨千痕贫嘴。 “不孝子,老娘就问你能不能做到?”夏桐要不是看不见,拍大腿的手能直接呼儿子脸上。 “能!一定做到。”墨千痕急忙正言。 “这还差不多。”夏桐脸色稍霁。 心头莫名其妙涌出一股暖流,白无绝还是第一次被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爱重,尤其夏桐,这才是两人第二次见面啊。 夏桐两只又瘦又细的手交握在一起,握的极紧,以至于青筋都暴了出来。 白绫遮住她已经不能泄露情绪的空洞眼窝,加上她很会平复心境,所以白无绝和墨千痕根本不知道她此刻已将谢家祖宗十八代骂了几个来回。 天杀的谢家,骗去她一双眼睛就罢了,还想杀她的儿子和儿媳!本来只要儿子好好活着,她怎么受罪都无所谓,哪怕有生之年永不相见。岂料,儿子活是活着,却一点儿也不好,甚至一直都在被迫害也说不定。 谢家当年言而无信,她给了眼睛,对方却不给木灵,也罢,这双招子换得陛下怜悯,力压谢家保得儿子一个“痕王”罩子,那也值了。自以为被禁于此,低眉顺目,谢家就不会再对儿子下手,殊不知,她太幼稚了,言而无信之人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夏桐恨意勃发,表面不露丝毫,平静地道:“你们且先回去吧,我乏了。” 正当这时,外头遥遥传来一道优美声线。 “给皇后殿下请安。” “谢迎?”夏桐差点捏断自己手指,却迅速反应过来,对白无绝和墨千痕道,“定是方才禁卫通知了她,你们俩,先躲起来,快!” “姐姐跟我来。”墨千痕搀起白无绝。 夏桐这个寝殿,几年来不曾有一个宫婢照料,处处蒙灰不说,殿内大件的像样的摆设也都被一搬而空,躲?还真没个好地方能藏俩活人! “床!”夏桐提醒道。 一阵紧锣密鼓的脚步声已到殿门外。 墨千痕忙把白无绝塞进床幔里,紧跟着自己也躺了进去。 “对不起啊姐姐,委屈你了。”墨千痕一边说,一边扯起被子想要将两个人盖严实。 奈何夏桐这床,不仅褥下硌人,被子也又单薄又小巧,勉强盖得住夏桐的瘦弱身量,白无绝盖起来,就有些露脚,更别提墨千痕了,半个小腿都露在外面。 皇后的日子也太难了。白无绝发出一声感叹。 这是虐待!墨千痕忿忿地蜷起腿,后背却露了出去。 尽管两人贴的已经很紧,快要四肢交缠的那种,被子仍然不给面子,不是露脚,就是露背。 “以你我之力,完全可以闯出去,别躲了,走。”墨千痕烦躁地放弃了与被子抗争。 这小子居然没发现此时两人的距离很是美妙,而他说话,也几乎是咬着白无绝耳朵,湿湿热热的气息一丝不剩地全都钻了进去。 白无绝轻轻一颤,强作镇定,闯出去没问题,撞上谢迎也不怕,但那之后呢?夏桐怎么办? 谢迎怕是巴不得抓住夏桐小辫子,置之于死地呢。 堂堂皇后,自然不能让她意外横死,否则一朝败露,万劫不复。 所以谢迎怎么对夏桐都行,就是不能弄死她。 而若从蘅芜殿里闯出人,恰好又是墨千痕的话,那么夏桐和墨千痕就是抗旨大罪,“终生不得踏足武极宫”这道枷锁,足以赐死墨千痕,也足以夏桐连坐。 几年来,墨千痕不敢丝毫大意,今次全是为了给白无绝解毒,才胆大妄为了一回,母子两人真心待她,她又怎能不为旁人考虑? 思及此,她按住墨千痕欲起的身子,低声道:“不行,别冒失。” 她的气息更加湿热,本就汗流不止的模样,一句话像是带了火,灼的墨千痕耳根子都红了,也终于发现了两人此刻长腿互叠,交颈而卧…… 白无绝看看四周,这是一张古老的架子床,四面帷帐,四柱雕花,横眉板上落了一顶承尘盖。 “上去。”她道。 墨千痕没有应声,甚至没动。 耳听殿门哐当一声巨响,那疾行而来的脚步微微一停,直朝床的位置而来。 “谢迎,休得放肆!”夏桐叱道。 然而毫无作用,谢迎蹭蹭蹭逼到近前。 白无绝顾不得其他,拦腰一抱墨千痕,脚后跟在床板上轻轻一磕,身形朝着顶上的承尘盖扑去。 064章 智商堪忧 呲啦,床帐直接被扯开,甚至还撕裂了一大块。 这是殿内唯一一个可以藏人的地方,谢迎直奔而来,居然没人?她不信邪地抖开凌乱被子,还往床顶看了看,奇怪,怎么会没人? 夏桐不能视物,还以为这下糟了,却哪知等了许久,除了谢迎火冒三丈的喷气声,再无别的异样动静了。 “本宫的错,是本宫太宽宏,才让你一介妃嫔敢在中宫撒野。”夏桐定了定神,淡淡开口。 “我谢迎想撒野便撒野,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皇后殿下今日慌张什么?”谢迎拖着曳地长裙转回身来。 光线一亮,同来的贴身宫娥把烛点了。 其实这时天光已经放明,映在蠡壳窗上,说青不白,显得有些阴森。 再加上这蘅芜殿旷凉,又有一个瞎子骨架子般撑着一袭白衣,那贴身宫娥点了烛就起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似有习惯般,步出殿外,关上殿门,守在外面。 “本宫倒觉得慌张的是谢皇妃,你慌着来找什么?”夏桐语声平和地道。 这份平和,一如往常,宛若她仍不知谢家对儿子和儿媳做的那些事。 “个把时辰前,有人闯宫,方才侍卫来报,说皇后殿中有谈话声,这不,我来看看,是否有什么刺客之类的要对皇后不利。”谢迎说话啼啭温软,很是好听。 “抓刺客不是谢皇妃该做的事吧?你身娇肉贵的,还是歇着吧。”夏桐道。 “或许是刺客,又或许,是旁的什么人呢。”谢迎扫了寝殿一圈,确定真的没人之后,走向夏桐。 “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用含沙射影吗?你直接说本宫的痕儿来了便是。”夏桐笔直地立着,耳听谢迎的脚步落在了身前尺余。 谢迎抬手摸了摸她眼上的白绫,娇声问道:“那到底是不是怂王来了呢?” “你不是确认过了吗?” “确认过,但不确定。” “呵……” “你笑什么?” “蘅芜殿里里外外都是你谢皇妃的人,你说不确定是逗本宫吗?”夏桐唇角轻扬,“本宫那个不孝子,这么多年都不曾来看我这个母后,你觉得他有抗旨闯宫那个胆吗?还是说,你觉得本宫活够了,不怕连累,肯让他来?” 墨千痕和白无绝此刻已在架子床承尘盖顶上,谢迎行至床前一瞬间,白无绝先施截空术,再迈穿空步,从承尘盖里侧绕到了外侧,静静躺在了上面。 截空术和穿空步同时施展,本就与瞬移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瞬移是从一点移动到另一点,而截空术是直接将一小片范围的空间折叠起来,穿空步再落在折叠部位,待折叠的部位展开,便完成了位置转换。 这是白氏大宗每一个人从小要习的功课,截空术不难,穿空步也好练,但若两种术法结合在一起,就不是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了。 尤其白无绝现在中了阴蜈散,不宜妄动元力,要不是墨千痕反应过来,长腿两边一蹬,借了两侧横眉板的劲撑住两人体重,两人就要从不算坚固的承尘盖上掉下去了。 夏桐前半句说的墨千痕心内难受,后半句他就明白了母后用意,脑中登时理智了许多。 母子相见,是祸非福。 纵使现在的他自认有点本事,顶破天也就是抗旨潜逃,带母后一起远离这囚笼般的武极宫,再之后呢?亡命天涯?随死即埋? 那便真成了不孝子了。 “皇后肯不肯见他我不知道,但怂王的胆子,恐怕我们都错估了。”谢迎手指抹着白绫,脚步轻挪,踱到了夏桐身侧,拈起打了个结长长随头发垂落的白绫带子。 “本宫那不孝子少年时的确胆色过人,天资聪颖,颇得圣宠,后来不是废了吗?容貌废了,意气也废了,这些都是谢皇妃告诉我的啊,你这嘴里也一口一个叫着怂王,何来错估之说?”夏桐淡淡地道。 谢迎把白绫带子缠在指间玩弄着,殷红唇瓣含笑道:“你瞧,皇后总是这般从容沉着,气定神闲,挖眼睛时的那股子果断狠辣的劲儿,保不齐就遗传给了怂王呢。” 提起眼睛,白无绝感觉半枕着的墨千痕手臂上的肌肉猛地隆起,想来定是握紧了拳头所致。 都说伤在儿身,疼在娘心,其实反之亦然。 夏桐嘴角轻微颤动了一下,继而化为一个清浅笑容,她依然平和地道:“你抬举本宫了,也抬举不孝子了,比果断狠辣,谢家人才是个中翘楚。” “啪!” 冷不丁一耳光。 难以想象,谢迎前一刻还在把玩白绫带子,下一刻就猝不及防地动手打人了。 墨千痕和白无绝俱是一怔,这太突然了。 夏桐倒是习惯了,唇角破了,血冒了出来,她身体也晃了晃,却尽量保持着平衡没有摔倒,挺直腰杆,站的始终如一凤仪玉立。 谢迎伸开手指,爱惜地抚摸着,道:“皇后就是有这一种……叫人忍不住想要打一顿的气质。不妨跟你直说吧,本宫来这里之前,正与我家小妹叙话,你口里那个不孝子,打伤了我家小妹!” 话音未落,她一提曳地裙摆,骤然抬脚,把夏桐踢翻在地,快狠准地朝夏桐腰眼上又踹了两脚。 这番动作也是毫无征兆,说来就来,架子床承尘盖上的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了这虐打之声。 身为人子,哪里能忍?墨千痕顾不得理智不理智,后果不后果,一扶白无绝的肩,想要叫她躲好,自己飘身下去。 白无绝紧忙抱住他腰身,冲他摇了摇头。 谢迎搜不出他来,根本无计可施,这般欺人,就是要逼他主动现身。 夏桐痛的身体蜷缩,却一声不吭,咬牙生受了。 她唇角弧度分外高扬:“伤了你家小妹?谢遥?前不久你不是还跟本宫炫耀过,她晋升王位了吗?” “没错!能伤到王位,怂王好啊,你养的好儿子!”谢迎肤白貌美,举手投足与谢遥一样,尽带慵懒妖娆之感,生气的时候,脸上也生动好看。 “那可真是对不住啊。”夏桐慢悠悠地站起来,“只不过,无缘无故的,我家不孝子为何打伤谢遥王上?有道是恶有恶报,难道,这是报应?” “皇后今日的嘴巴,格外犀利啊?”谢迎冷下脸来,“往常,你可不敢顶撞,也没这么多话,莫非,你与外互通,知道些什么了?” 与外互通? 又在暗示痕王来过。 “本宫知道的还少么?谢皇妃定期就来唱诵谢家风光,本宫想闭目塞听都不行呐。”夏桐足够沉着,应对得体,“本宫的事就不提了,单说你当年逼三殿发下不争皇位的誓言,如果何家知道真相,你谢家的报应恐会来的更快。” “啪!” 谢迎甩出一记响亮耳光。 “蘅芜殿外那些侍卫,打着保护本宫的名目,除了随时抓本宫短处之外,也防何眉与本宫接触吧?你怕我跟她说出真相,怕何家针对谢家。”夏桐舔了舔嘴角血迹。 谢迎再度扬起手来。 “你以为本宫这么多年禁足幽闭,连陛下也不见,是因为他下旨不许我痕儿踏足武极宫吗?非也,本宫这么做,一是叫你安心,另一也是怕被问起三殿莫名立誓之事。” “你……” “本宫蜷于你手,你答应不再迫害我儿,本宫送一对招子给你又何妨?同时,本宫也守口如瓶四年之久,你还不满足吗?怎么,不就是打伤谢遥么,谢皇妃这般恨意勃发的,是想根本宫鱼死网破吗?” “你威胁我?” “本宫做羊时,你不知足,那就休怪本宫做狼了。” “你找死!” 高高抡起的巴掌劈空而下。 但这次,并没有成功落到夏桐已经红肿的脸上。 白无绝制止墨千痕之后,自己却飘身下来,一把攥住谢迎纤细手腕。 那手腕极美,手掌极薄,手指极细,可就是这样一只手,正在以它大宗位之力,虐打一位眼瞎的柔弱妇人。 夏桐没有等到疼痛,身前一股冰冷无比气息,倒是有些熟悉。 “绝儿?” “母后。” 互相一称呼,谢迎眼睛倏然瞪大了,惊讶道:“白无绝?你就是白无绝?你怎么在这里?” “皇妃不是抓闯宫之人来了吗?就是我。”白无绝冷冷地攥着对方腕子,手指不断收紧,再收紧。 谢迎立刻痛叫起来:“啊!放手!你这贱婢,胆敢对本宫无礼!” 贱婢? 不愧母子,骂的都跟永远闭嘴的四殿墨连海一样。 “墨千痕无法踏足武极宫,可没有明旨说我不能来看母后。”白无绝手指紧缩,只闻“咔嚓”一声,手里之物碎了。 “啊——”谢迎痛叫。 守在殿外的宫娥和一干侍卫,竟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情况,大抵早就听惯了这种惨烈声音。 白无绝松开了手,嫌弃地甩了甩。 谢迎捧着断腕,目眦欲裂道:“贱婢!你不是中毒了吗?怎么还能……” 不等她说完,白无绝就是眸子一沉。 夏桐更是外表云淡风轻,内心玲珑剔透,循声上前,抖手一个耳光精准地落在谢迎脸颊,厉声道:“你怎么知道绝儿中毒?你干的?” “你……你敢打我?”谢迎傻了。 “怎么不敢?老娘不发威,你真当老娘是病猫了!”夏桐本性暴露,左右开弓,几个耳刮子打了下去。 可能太具颠覆性了,谢迎实在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夏桐,一下子连叫声也发不出了,更忘了躲闪。 “说!是不是你干的?” “不……不是。” 谢迎被打蒙了,话是下意识说的,应该不假。 夏桐太瘦了,打了人倒把自己累够呛,喘着气道:“本宫是羊,还是狼,全看谢家如何,你要是自己没数,就去请教请教你兄长,行了,你走吧,今后,本宫不希望看见你。” 谢迎晃晃悠悠往外走,走到一半,回过味儿来,噌地转身,怒道:“夏桐,你敢打我,你死定了!” “本宫方才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夏桐沉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跟我鱼死网破?你也不看看,这蘅芜殿,你能不能走得出去!提什么真相,什么守口如瓶,你有机会开口吗?”谢迎狠声道。 头里一两年,或许陛下和何眉还会来蘅芜殿外徘徊,但随着夏桐闭门不出,旧人不见,除了谢迎,哪还有人来? 既无人来,夏桐又走不出,有些话就注定烂在肚子里。 “这不就是机会吗?”夏桐摸到白无绝手臂,嘲讽地道,“谢家女人的智商都长脸上了吗?不是叫你没数就去请教你兄长了吗?” 本来她就应付自如,白无绝一来,她更是稳胜全盘。 当秘密不再是一个人的秘密,这个秘密就变成了可怕武器,毕竟有关三殿墨清淮莫名立誓,其背后的何家,强大不输谢家。 说不得谢家是惧与何家针锋相对的,强强硬碰只会两败俱伤,真个就是鱼死网破了。 看谢迎脸色,白无绝就知夏桐已将对手七寸拿住。 谢迎不禁暗骂:宫内夏桐难啃又带暗刺,宫外墨千痕也一直无处下嘴,这母子俩,是她谢家克星不成? “夏桐,你别得意,你是皇后,本宫杀你不得,但你儿子和这个贱婢,本宫绝不姑息!她是你的机会对吗?如果她死在这里了呢?”谢迎不肯甘心败阵。 “敢动老娘的儿子和儿媳,你大可试试!”夏桐目不能视,手不能提,事已至此,气势不能输。 “母后说的对,谢家女人智商堪忧。”白无绝上前半步,挡住夏桐,逼视谢迎,“你难道没听说过我是什么阶位?居然敢大言不惭叫我死在这里?” “将位,也敢现眼?本宫的小妹此刻就在宫中,只要本宫……”谢迎话至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殿中烛火仿佛黯了黯。 只见白无绝周身,如若雾霭般流溢出一层漆黑无比的元力,以谢迎眼力,居然看不懂这是什么力量。 但她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身体好像被捶了一般,陡然倒跌而出,拖着曳地长裙直直撞在远处墙壁上。 “噗——”前后受力,谢迎直接一口鲜血吐出。 白无绝抬手,凌空再补一掌。 谢迎只来得及瞪圆眼睛,然后不发一声,脑袋一垂,厥了过去。 即便是将位,也不是她这个小小大宗位可以冒失顶撞的,何况白无绝如今并非将位。 谢家姐妹俩还真是一个德性,默契地在小觑对手这个地方栽了跟头。 除了实力差距,谢迎大概怎么也不敢相信,白无绝敢在禁宫对皇妃下此重手。 久久没听到谢迎叫嚣,夏桐猜到了结局,也不禁被自己儿媳这天大的胆子和魄力吓着了。 “谢家这个麻烦,我会尽快清理干净,只是母后……”白无绝不后悔打伤谢迎,却愧对夏桐,因为接下来她将有几天日子可能不太好过。 没有明旨说痕王妃也不能踏足武极宫,闯宫总是事实。 即便谢迎被夏桐拿住七寸,不会在闯宫这件事上大做文章,但免不了大搞小手段。 “绝儿不用担心我,些许小事,我能处理,今日撕破脸正好,以后该老娘做东了。”夏桐霸气地道。 在听闻儿子和儿媳天作之礼的遭遇后,她就已有反抗之心,只是还有些害怕万一撕破了脸,儿子和儿媳受到更大的迫害怎么办? 后来谢迎说墨千痕打伤了王位谢遥,现在谢迎又说儿媳是将位,那敢情好,儿子和儿媳实力非凡,夏桐最后一丝疑虑也消除了,养子成才,得媳如此,到她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夏桐的聪慧沉着,白无绝已经见识过,真要玩横的,谢迎,乃至谢家恐怕都不是个儿。 “好,母后辛苦几日,射人射马,我去解决……”白无绝正说着,身子蓦地一歪。 “姐姐!”墨千痕跳下来,正好接住她身体,入手先是一片湿漉漉,不由惊喊,“母后!母后!不好了!” “你才不好!” “姐姐昏倒了!” “瞎叫唤什么,抱床上去。” “哦哦。” 一阵手忙脚乱。 065章 清理麻烦 论智商,夏桐简直能甩谢迎八条街。 也不知谢迎醒来后,夏桐又对她说过什么,总之白无绝闯宫的事没被追究,谢迎断手受伤的事也不了了之。 夏桐继续幽居蘅芜殿,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白无绝和墨千痕回府已有两三日了。 “太平静了,好无聊啊。”墨千痕喃喃自语。 旁边案上笔墨干透,扔的一地写完又揉的纸,隐约可见“天字号”三个大字。 写废那么多,才出了一张满意的,叫徐阔给红风红月送去装裱,刚一闲下来,他就斜瘫在美人椅上了。 私下里,他没有戴面具,英俊脸上洒了一片阳光,坐没坐相,手里摩挲着一个玩物,正是标准的贵族纨绔模样。 “那是什么?”白无绝出现在对面门口。 她扶着门框,半个身子仿佛沉在暗影里,目光被墨千痕手中一点紫翡光芒所吸引。 “姐姐,你怎么起身了?”墨千痕手指一动,将小玩意儿收进怀里,竟是贴身放置。 重要之物么? “那是什么?”白无绝重复问道。 不怪她好奇,实在是那光泽,那朦胧形状,宛若一个熟悉物件。 “没什么。”墨千痕含混过去,三两步走上来,自然而然地扶住她,“又这么多汗?母后不是说三两日阴蜈散自解吗?怎不见好?” “我也不知道,不仅不见好,我还觉得日益加重。”白无绝身子发虚,脑袋也沉的要命。 她有很多事要做,身子却不争气,这几日心烦意乱,眉头就没松开过。 也就没再追问墨千痕把玩的到底是什么了。 毕竟那东西……不该出现在乾臻郡土。 是自己眼花了吧。 “来,坐,我拿帕子给你擦擦汗。”墨千痕道。 白无绝点点头:“嗯。” 从门口到美人椅,不过几步距离,白无绝却腿肚子软的随时能够跌倒,一身的汗更不必说。 墨千痕边给她拭汗,边道:“天黑了我再入宫,问一问母后。” “别去给母后添乱了,她好不容易稳住局面,说不定谢迎正张开大网,坐等你二次闯宫呢,一旦再被她抓住母后的把柄,恐怕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易罢休。”白无绝阻道。 “可你总这样不行啊!”墨千痕不是不明白,也非常欣慰她能为母后考虑,但阴蜈散不解,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是不行,所以,你别乱来,万一你出事,我这样可没法去救你,也没法救母后。”白无绝半躺下,连着几日折磨,眼皮褶出了三四层,愈发深邃。 “我不乱来,我……” “叫孙曜来吧。” 尽管孙曜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医官,但聊胜于无,墨千痕见她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更不忍拂她的意,道:“好。” “等等。”白无绝拿眼神扫了扫了他的脸。 “嗯?”墨千痕还以为方才写字脸上溅了墨,胡乱抹了一通。 白无绝道:“面具,戴上。” “……哦。”墨千痕恍惚了一瞬,掏出面具戴好。 孙曜自打上次被吼受了刺激,一直闷闷不乐的,煎药也时不时走神,不知小脑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这不,走着走着,墨千痕陡地顿住,他垂着头居然没发现,差点撞了痕王脊梁骨。 “啊!” “鬼叫什么?这次你给本王的王妃好好诊脉,要是诊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就抹脖子谢罪吧。”墨千痕沉着声道。 痕王今日的面具,是就着方才写“天字号”的墨,画的一只狼脸图案,头腭尖形,毫**真。 他的眼就是狼的眼,他的嘴却只是狼嘴一部分,而面具上嘴的位置向两侧延展,画出狼口裂开,犬齿毕露的凶狠模样,加上他此刻语气,阴沉可怖,又吓得孙曜一阵风中凌乱。 “啊?我……我我……”小医官开始抹汗。 墨千痕盯着他,突地道:“你也中毒了?” “毒?我我我……”孙曜慌慌张张摸自己的脉,摸来摸去,也没摸准。 墨千痕终于体会到人们骂他“怂货”“废物”“丑八怪”等等表示厌弃之词时的心情了,好烦,好气,好想打这孙曜一顿。 “殿下!”徐阔这时跑了过来,无形中解了孙曜的危。 瞧老管事满头大汗,这个时节,定非炎热所致,老家伙也有中毒反应了? 墨千痕怀疑自己得了阴蜈散妄想症,见谁流汗都是阴蜈散中毒。 他体内最近得了颗木灵,木灵有疗愈重塑之效,一般的毒也能挡一挡,就算府里所有人都中了阴蜈散,他也不会有事,作为那个特别存在,他害了妄想,倒也不足为奇。 “殿下……”徐阔欲言又止。 一看徐阔神色,墨千痕对孙曜道:“还不进去?” 小医官哭丧着脸进屋请脉,跟进阎王殿似的。 “老徐,说。” “找到毒源了。” 所谓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孙曜头上悬着“抹脖子谢罪”的刀,这回终于争气一把,颤颤巍巍施了几针,白无绝居然大有起色,虚汗消退了不少。 白无绝趁机运转元力,加速润养脱水耗竭的经脉,也将虚寒之气从穴位针眼处往外逼出。 前两日她也试图这么做过,但都没有什么作用,或者作用微乎其微,但这次,立竿见影般,竟觉得不止汗消了,连体力也恢复了不少。 打铁趁热,她就端坐椅上,闭目调息。 孙曜不敢扰她,默默收了针,拎药箱走的时候,竟是一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激动状。 没多久,墨千痕提了香喷喷的餐食来,一一摆在桌上,清淡的,滋补的,青菜,鱼肉,应有尽有。 难得奢侈。 奈何白无绝闭着眼,五感六识全部内敛,迟迟不见收功而起,只好辜负这顿美食了。 “老徐。” “殿下。” “准备吧。” “是。” “对了,你抽空去太傅那里一趟,将取药计划的进展跟他报备一声,我看姐姐孤身行动惯了,可能把他给忘了,自己忙的一头热,也没顾上跟太傅通气。” “是。” “顺便跟太傅说,抓不到疾浪就别抓了,耗子不出窝,得去窝里捉,本王不日便要掘老鼠窝,他要是感兴趣,不妨支个老鼠夹子。” “是。” 夜,已经有了霜寒之气。 白无绝又将养了两三日,除了吃饭喝水等必须,她足不出户打坐调息,很快虚热盗汗的症状就全好了,出于礼貌,自是对孙曜好一番感谢。 她与墨千痕,一个打击,一个勉励,不知不觉竟造就了乾臻郡土将来下一代天医,此乃题外话。 自从吞服天字号水灵之后,白无绝便在王位巅峰立稳了,她原本的实力高过王位,就算没有水灵,也能慢慢恢复,只是吞服水灵,能加快这个速度罢了。 而她背上的刲天尺旧伤,也早收口愈合,这让她对再次横穿大封充满了信心,现在只要找到小五说的天然界门,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家了。 实在不行,她眼下也有能力劈一道界门出来。 太好了,天然界门或者人为界门都已不成难题,那么,在走之前,她只需再做一件事——清理麻烦。 为了天字号顺遂开张,也为了夏桐和墨千痕的安危。 “玄影。” 一道黑暗影子应声出现。 “看门。” 此时夜深人静,墨千痕不在房内,白无绝便想再用一个晚上,试试能不能让阶位回到鼎盛时期。 绝对实力,才能有清理麻烦的绝对胜算。 玄影水波般一晃,以流动形态,“流”到了门口,如一根黑暗大桩子似的,伫立在两扇门合在一起的中间处,正把勉强投进一线星光的门缝给挡住了。 这是真正的看门。 白无绝鲜少展露笑颜,对这个从小就在体内本命相携的“伙伴”,却不吝啬,舒眉笑道:“玄影,你可以坐坐,走走,甚至门外转转,不叫人进来惊扰我就成。” 玄影听得懂般僵硬地点了点头,但身子一动没动。 他一身从头到脚的玄黑,任何光亮照在他身上,都被吸收个一干二净,以至于不易发现他的黑其实是流动的,那犹如头戴兜帽长袍加身的形态,其实并非实物。 白无绝又笑了笑,阖上双眼。 她不是第一次晋升王位……嗯,说晋升并不准确,这是她曾经走过的一段路罢了。 来乾臻郡土出了意外,刲天尺旧伤复发导致她全身元力一滴不剩,本命灵源枯竭,自主沉眠,她本人也掉回凡位,这只是身体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是为了防止本身阶位太高,却没有足够元力支撑,致使气海虚涨而遗留后患。 随着吞噬一颗又一颗水灵,她曾走过的每一段路,都又重新走了一遍。 她与原位水灵也就是长出灵智的玄影本命一体,原位水灵能吞噬和离析同系灵源,玄影越强,她也越强,反之亦然。 前不久唤出玄影,她还有些吃力,但此时已得心应手。 捏诀,再次封闭了五感六识。 山人不知山外事,最近几日的痕王府,可谓热闹非常。 066章 雄风无能? 墨千痕以大修府邸为由,把之前何田田派来的工匠好不容易修好的院墙全给推了,招募了更多据说更棒的工匠,上至屋顶廊檐,下至台阶地石,热火朝天大张旗鼓地整缮起来。 工匠们歇息之时,常议论:痕王娶了将位王妃,就是不一样啊,财也大了,气也粗了,狗窝马上换新貌了。 而更多的,则是偷瞄着太傅府安插在这里的护卫,你一言我一语地感叹:痕王什么命,他的王妃竟然是太傅大人的师妹?这可真是咸鱼翻身鲤跃龙门一朝飞天啊! 看来徐阔老头的大嘴巴起了作用,很少有人不知道痕王府和太傅府是亲戚了,墨千痕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鸿鹄之志,终于得以施展了。 在这里奉命保护的护卫们也听到了风言风语,他们原是荡北军人,跟着荡北公左少邦征战葬骨大漠铁血铮铮,执行这种保护北骨最没出息之人住的地方就算了,还要忍受某人借他们公爷的光狐假虎威,这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尤其他们保护的主要目标——白无绝,这个女人已经是痕王妃了,与他们公爷真是师兄妹还好,若不是呢?他们公爷一世英名,岂不葬送? “瞎了你们狗眼,敢拦本公主?” 太傅府正牌夫人何田田终是找上门来了。 为了避人耳目,何田田特地走了后院小门,不曾想,上锈的锁头还没鼓捣开,就被护卫拦下了。 “夫人恕罪,太傅有令,闲杂人等出入痕王府,需得仔细盘查,而您,被禁止出入痕王府。”憋屈归憋屈,还是要奉令唯谨的,两名护卫硬着头皮拱手道。 为何会有这样的禁令,何田田心知肚明,但嘴上仍蛮横道:“胡说!少邦哥哥才不会下这样的命令,他最清楚本公主与绝爷的关系。” 说着,就要径直冲门。 两护卫架住剑鞘:“请夫人恕罪。” “不恕!本公主要重重惩治你们!”何田田气恼。 “公主恕罪。”两人重复道。 “让不让?再不让本公主不客气了!”何田田几拳头落在两人胸口。 两人铁面无私,毫不通融。 何田田猛一跺脚:“边烬!” “砰!” “砰!” 两个人只觉后脑一疼,瞬间倒地。 边烬把带鞘的剑横提在手里。 “敬酒不吃吃罚酒!哼!”何田田孩子气地冲两人做个鬼脸,再对边烬道,“踹门。” 边烬抬脚一踹,锁坏了,门开了。 “公主……”他眉头微微一皱。 “啊?”何田田往里进,没注意他的神色。 “真要如此吗?”边烬问。 何田田言辞闪烁:“什么真的假的?” 边烬似乎低低叹了声气:“你想过后果没有?” “开弓没有回头箭,边烬,近日你啰嗦了,这不是你的风格,还有,你听见了吗?少邦哥哥禁止我来痕王府,定还记恨我将绝爷赶出太傅府的事,我们夫妻一场,他心里却只装着旁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哎呦!”何田田继续往里走。 “公主?崴脚了?” “没!破地儿!” 一进了里头,府邸正修,人杂物乱,其实也不差何田田和边烬两个大活人,深一脚,浅一脚,倒没引起特别注意。 站在白无绝卧房门外,何田田踯躅良久,想要敲门,咬咬唇,又故意做出兴师问罪的凶恶样子,打算踹门,最终却只是委屈巴巴地垮下肩,举手将门轻轻推开。 “公主小心!”边烬突然示警。 “小心什……”何田田被吓了一跳,话没说完,就见一个黑色人影站在门内。 何田田保持着推门的动作,霎时僵住了,心中怦跳不停,绝爷怎么站在门口?糟了,自己的心思不会被她看穿了吧? 边烬急忙将她扯到身后,严阵以待。 “玄影。”何田田定定神,见绝爷这副装扮,便唤了这个装扮该有的名字。 她从边烬身后探出脑袋,走回门口,望望跟前的黑影子,担心心思被看穿,小脸涨的通红。 可就在恍惚一瞬间,她眼角余光里,瞄见了房内调息运功的白无绝。 怎么会! 她揉揉眼睛。 玄影,真的! 白无绝,也是真的! 小丫头脸上褪了红,突然有点发青,“啪”地狠狠捂住了嘴,仿佛明白了什么。 一听玄影之名,并未瞧见里面还有个白无绝的边烬倒不怎么紧张了,开始打量起这位闻名遐迩的人物来。 他浑身上下笼在黑袍里,斗篷帽檐压的极低极低,脸上似戴着黑漆面具,一双眼睛显得晦暗不明,气息若渊,古井不波。 曾经,边烬与何司座、何将军、三殿去救被雄亮掳走的何田田,跟这位玄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那次,所有人都顾着关心何田田,连跟救命恩人致谢都没说上一声,玄影就悄悄离去了。 后来再听说此人,就是永福山上,雄亮问何田田到底是谁媳妇儿,何田田答“今日是玄影媳妇儿,明日是太傅夫人”,此言无忌,边烬却更加记住了“败坏公主名声”的玄影。 是谢恩,还是声讨,边烬一时尚未理清。 众所周知,何田田与玄影关系颇好,他作为守护武者,其实并无资格插管公主个人私事。 尤其这玄影,不仅观之不透,还冷傲寒冽,少言寡语……不言不语更为恰当,浑身都是“与吾为敌尔将不幸”的锋锐气息,不好惹啊不好惹。 “哐!”玄影直接把门又给关上了。 何田田险些夹到鼻子,宛若被雷劈了似的,失声尖叫:“见、鬼、了!” “啊啊!鬼?大白天的,哪里有鬼?”旁边紧随一道更胜一筹的突兀惊喊。 “啊——谁?谁在那儿!”何田田毛骨悚然,赶紧躲到边烬身后,伸出一颗脑袋循声张望。 檐柱之间的凭栏上垂下一条腿,然后露出一个后脑勺,继而转过来一张呲牙流涎的狼脸面具。 “啊——”何田田叫。 “啊——”对方也叫。 半晌,丹田之气用竭,何田田转惊为怒,跳脚大骂:“痕王!你有病啊!你吓死人了!” “你才吓人!哪呢?哪有鬼?”墨千痕抱住柱子,左看看,右看看,好像何田田叫的鬼就在他身侧似的。 何田田大翻白眼:“你!你就是鬼,吓人鬼!” 经这一吓,她也彻底明白过来,原来玄影和绝爷是可以分开存在的。 当初从望月宝阁逃跑的时候,绝爷曾在她面前召出过玄影,仅仅一瞬,玄影就又回到了绝爷体内,她还以为玄影是绝爷的什么武技,核桃仁大的脑子也没往深了琢磨,加之后来都是绝爷扮作玄影行事,她干脆就把这茬给忘了。 都怪自己大惊小怪,差点泄露了绝爷这个秘密,为了掩饰,她只好把矛头往痕王身上指了。 “本王是鬼?”墨千痕指指自己鼻尖,一摸脸上,恍然大悟,“真是人吓人吓死人。” “本公主花容月貌,怎么会吓人,是你这面具,又丑又凶,画的什么玩意儿。”何田田嫌弃道。 “你骂本王可以,质疑本王画技不可以!” “狗屁画技,虫子爬的都比你画的好看!” “你……” “怎样?” 怂王嘛,不怎样,自然是怯懦地咽了口唾沫,再用手使劲顺了顺胸口的气,道:“好男不跟女斗,就问你,大清早来本王府上做什么?” 边烬从这两人身上莫名找到一丝喜感,故意板住脸冷哼道:“痕王大清早装神弄鬼,又做什么?” “谁装神弄鬼了?这是本王府邸,本王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说了,本王戴面具又不是头一天了,你们主仆来找茬的吗?”墨千痕声厉内荏地喝道。 “自家府邸,你睡在外头?”边烬问。 “对啊,有房你不睡,你睡绝爷房门外,是不是意图不轨?”何田田横一步站到门口,防狼一般怒视墨千痕。 “奇了怪了,里面的是本王的王妃,什么叫意图不轨?该不轨的早不轨了。”墨千痕道。 “呸!绝爷才不会委身于你这丑八怪!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她清白尚在,你少在这里败坏绝爷名声。”何田田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痕王面具上。 边烬目瞪口呆,显然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旋即,他赶紧挡在公主身前。 墨千痕两只眼珠子刹那裂出红血丝,在那张狼脸面具里,凶狠的仿佛一口就能咬断敌人脖子。 前有未婚失身,后有天作之礼,白无绝居然清白尚在,这话说出来谁信? 一般人断然不信,但若某些人信了呢?比如大殿墨连野,比如谢家,那么这两次事件背后墨千痕有惊无险的真相,就要引起反思了。 当然,这一点,目前无足轻重,他既出手打伤了谢遥,便是做好了随时撕掉假面的准备。 重要的是,一个男人,不管脓包也好,彪悍也好,听到旁人说他妻子清白尚在,与骂他雄风无能何异? 再说了,一没偷,二没抢,正大光明的夫妻,轮得到外人红口白牙论人家两口子的清白吗? 何田田倏地捂住嘴巴。 如果她和左少邦的隐私被这么披露出来的话,她一定羞愤欲死无地自容,心情不比此刻的墨千痕好多少。 说白了,某些方面,她跟墨千痕何其相似,明明守着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本质却是名不副实。 就在她和边烬都以为话已说绝,任谁都不可忍耐的时候,墨千痕陡地垂下了头。 不知费了多大劲,当他再抬脸,那双急怒洇红的眸子,已无半分戾气。 “公主,不请自来,不会就为了羞辱本王吧?也没个人通报,你们翻墙进来的吧?”墨千痕状如不敢得罪何田田似地转移了话题。 “翻墙?哼!”何田田果然上钩,推开边烬,叉腰道,“翻墙多么不入流,本公主堂堂正正从后门走进来的。” 后门? 还堂堂正正? 墨千痕呆子般眨巴眨巴眼睛。 两人一个真,一个假,傻傻呆呆又较上了真。 边烬突然觉得,憋笑也是一门很深的功夫,一般人驾驭不了,伤脸。 “算了,算了,管你怎么来的,本王问你,你来干嘛?”墨千痕问。 “找绝爷玩儿。”何田田指指身后。 “王妃姐姐没空,劳烦公主原路返回吧。”墨千痕走上来,还没近身,何田田就被一股力道推离了原来位置,换成他拦在门口了。 何田田一个站立不稳。 边烬扶住她,奇怪地盯着墨千痕。 怎么说她也是个小元位武者,居然被人们口中的大元位怂货推了个踉跄,小脸登时难堪了。 元位是最初级的阶位,小元位、大元位和真元位之间虽有差距,但不似高阶位那般有着天壤之别,不该被推的这般无从抵抗气血翻腾的。 “丑八怪你混蛋!”何田田恼羞不已,伸出手来,去推墨千痕。 按照她的经验,这么一推,墨千痕就算不会摔个狗啃泥,也站不住脚了。 哪知,她手推在墨千痕臂上,墨千痕纹丝不动,自己的手腕却发出奇怪的“咔”声。 “公主!”边烬大惊。 查看一番,还好,只是脱臼。 何田田怔怔望着自己手腕,疼痛抵不过内心里的震惊,痕王,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你敢伤公主?”边烬对墨千痕低喝。 “小惩大诫,田田公主,你懂本王的意思吧?”墨千痕语气蓦然冷冽,“以后,别再来找王妃姐姐,否则……” “否则怎样?”何田田暴跳如雷,“绝爷知道你如此专横,阻止我与她相见吗?” 墨千痕双手往腰上一叉:“本王以前可从未专横过,这不是被田田公主你逼的吗,不专横不行啊。” “丑人多作怪,你给本公主滚开!”何田田不知教训,用那只好手又去推墨千痕。 边烬生怕她再受伤,先她一步,按住了墨千痕的肩。 这一按,坏了! 067章 逍杨道截杀 怂名在外的痕王,居然肩头一抖。 边烬旋即感觉到无可匹敌的一股大力钻进了掌心,紧接着胸口一闷,半边身子都麻了。 这绝不是大元位该有的力量! 痕王到底什么阶位,作为真宗位的边烬竟感知不出,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痕王的实力比他高出很多。 “你……公主!”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墨千痕,而何田田根本没有因此住手,眼见又要重蹈覆辙。 一道黑色元力穿透门板,斜击在墨千痕后肩。 墨千痕根本没有防备身后,好在那黑色元力无意伤他,直将他拨离了门口,平移两步开外,使得何田田推人的动作落了空,也使得边烬撤了手。 房门一开,白无绝走了出来。 幽暗目光在何田田身上打量一遭,最后定在那只脱臼的手腕上,眉头一皱。 “姐姐……”墨千痕刚想解释。 “你闭嘴。”白无绝冷道。 “绝爷,你都听见了?痕王伤我,还叫我以后不要来找你……”何田田说着,眼睛不停地往屋里寻摸。 玄影不在,大概被绝爷召回去了,还好,还好,绝爷不带玄影一起出来,说明这个秘密不想被人知道,刚刚幸好见机得快,否则就坏事了。 说起坏事……她迎着白无绝沉静寒冽的眸光,突然告不下去状了,眼神战战兢兢的,看起来很是害怕和委屈。 一见她这副样子,墨千痕简直百口莫辩。 “找我何事?”白无绝望着何田田,语气温和地问。 “哦……”何田田偏移目光,“少邦哥哥派去东湛国的人回信了,约你过府议事,说要商量什么计划。” 怎么忘了,师兄也在调查沈令云,白无绝心叫该死,她与亡旗都已经进展到计划最后一步了,竟忘了知会师兄一声。 墨千痕听罢,眼神蓦地一沉:“不要去。” “小朋友,你命令我?”白无绝瞥他一眼。 “姐姐!” “我自有主张。” 白无绝态度强硬,墨千痕只得将面具里洞若观火的眸子落在何田田脸上,道:“太傅约王妃姐姐,怎不派耿副将来?” “耿善没空!少邦哥哥叫他随表哥去清理那什么疾浪将军作的乱子了,听说很多人染了妖毒,大家都忙得很,哪像你这么闲!”何田田口齿伶俐地道。 答的这么快,假不假? 墨千痕看看白无绝,难道姐姐还没觉出不对劲吗?太傅对这位小妻子如何,姐姐不知吗?过府议事,又怎会派何田田来?更遑论取药计划这么重要的事了。 白无绝好像没看懂他眼神似的,面色如常。 墨千痕心内焦急,又追击道:“耿副将没空,太傅府没别人了吗?再不济,以太傅对姐姐的看重,他该亲自来啊。” “你有病吧?干嘛盼着少邦哥哥亲自来?你戴绿帽子戴的很过瘾吗?”何田田使出杀手锏。 这话…… 侮辱了仨人。 墨千痕道:“你给本王放尊重……” “够了。”白无绝冷道,“小朋友,这里没你的事了,画你的面具去吧。” “姐姐……” “适可而止。” “……”墨千痕觉得她在怪自己方才伤了何田田,铁了心要忠言逆耳,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的。 何田田小孩子心性,得意地冲他扮了个鬼脸。 挑衅!墨千痕恨得牙痒。 “你的手?”白无绝对何田田说话时,虽算不上笑靥如花,但看得出来比对旁人和颜悦色的多。 “疼……”何田田撒娇道。 “先医手,再去太傅府。”白无绝道。 “只是脱臼,复位即可,公主若信任,属下可以治。”边烬从旁道。 “说什么呢边烬,我当然信任你啊,没想到,你武功高,竟还懂医术,你一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守护武者了。”何田田说着把手伸给他。 “公主盛赞,这算不得医术,只是行军打仗必备技能而已。”边烬谦虚道,话一出口,脸色大变。 白无绝抱起双臂,冷冷睨着他,心道也就何田田这傻丫头,这么久了还发现不了边烬的真正底细。 真该庆幸,边烬对她忠心耿耿,不惜背叛旧主。 “边烬以前在军中呆过?荡北军?少邦哥哥麾下?啊!啊——”何田田仰着小脸有些兴奋,下一刻手腕剧痛,差点掉下泪来。 “好了。”边烬放开她的手。 何田田痛的直吸冷气,小心地动了动腕子,惊喜道:“真的耶!边烬,谢谢你啊。” 至于刚才说了什么,掉头给丢太虚去了。 “我们走吧。”白无绝对何田田道。 “姐姐!”墨千痕不死心地试图再拦。 “殿下,王妃,有客求见。”徐阔这时来报。 “谁啊?”墨千痕气道。 徐阔答:“她说她叫林沐。” “不见,赶她走。”墨千痕道。 “不是找殿下的,是找王妃的,说……说……”徐阔不安地瞄着白无绝。 墨千痕不耐烦地道:“人老了?口齿不灵了?吞吞吐吐干什么?” “她说,王妃配不上殿下,要找王妃血誓开擂,生死决斗,赢了的当痕王妃,输了的……滚蛋。”徐阔说罢,往后退了好几大步,以免被前面陡然低沉的气压压倒在地。 白无绝环着臂,微微侧脸,瞥望墨千痕。 后者霎时蔫成了霜打的茄子。 “什么什么?我家绝爷配不上痕王?林沐是吧,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敢跟我家绝爷抢男人!”何田田跳脚叫道,“本公主去会会她,绝爷,你在这里等等我。” “公主。”边烬急忙拉住这位小祖宗。 何田田状如疯癫般挣扎,不依不饶大叫:“边烬你放开,那个叫林沐的,本公主非打的她满地找牙不可!” 小丫头如此反应,倒让白无绝和墨千痕均是一怔。 她还一如既往地维护她的“绝爷”啊! 两人想着,鬼使神差对视一眼,居然猜中了对方心思般,各自悟了什么,也释怀了什么,墨千痕一笑,白无绝则冷冷别过脸去。 “你的风流债,你处理。” “我发誓,不是风流债!” 爱是不是!白无绝懒得再理他,牵起何田田便走。 到了绝爷手里,何田田也就老实了,乖乖跟着她走。 “姐姐!你听我……”墨千痕还想说什么,迎面一股劲气袭来,灌了他一嘴巴风,身体也被推出去老远,估计还受了点内伤,心口那个堵啊,宛若刚刚碎了大石。 白无绝牵着何田田从痕王府出来,取道往西,直朝太傅府而去。 何田田挺活泼一人,难得这一路上不怎么叽叽喳喳,倒叫白无绝耳根子清净的很。 拐进逍杨道。 这是往太傅府最近的一条路,称得上宽阔。 正值晌午,按理说该是人来人往才对,此刻却空旷寂静的叫人心头难安。 陡地,一点寒芒从天而落。 白无绝早有防范般扯着何田田一躲。 “叮!”剑尖在青石地面上一弯,一名淄色劲装之人身法轻灵地持剑倒立,剑身震动轻弹,他人翻身站稳。 光这身法,就非泛泛。 此人头上戴了一顶帷帽,四周宽檐制有下垂至肩的黑绢,随着动作和北风,里面遮掩的脸时不时露出一角,但因他的动作极快,风也不够劲儿,很难叫人分辨真容。 白无绝不慌不忙地将何田田推给边烬。 “你就是白无绝?”帷帽遮脸的淄衣杀手剑尖前指。 “明知故问。”白无绝冷哼。 对方上来就不客气,总不会连目标人物还不确定吧?看来已经恭候多时,又废什么话? “吾乃……”杀手道。 “无名小卒,不必报号了。”白无绝道。 既如此,那人剑花一挽,出招狠辣,直取要害而来。 白无绝不甘落后,掌法瞬起,迎击而上。 高手过招,由不得半点藏私,一上来杀手的元力就澎湃涌出,紫色,将位。 用来截杀人们公认同为将位的白无绝绝对够格。 而能派得出将位杀手的,除了亡旗,这世上的势力,屈指可数。 将位杀将位,旗鼓相当。 至于为何不派更保险点的王位杀手来,想必是因为将位以上的卓越人物犹如凤毛麟角,一旦晋入王位,几能与一国皇王平起平坐,谢遥那样的,不管放在郡土何方,都要被奉为座上贵宾,也就白无绝敢不拿她当盘菜罢了。 如果王位不稀罕了,白无绝相信,此刻截杀在此的,一定不是这区区将位。 一剑指点江山,将位杀手招式轻灵,寒芒冲着白无绝眉心疾刺,他以为,现在拼得就是对敌经验和运气了,对敌经验可以半斤八两,但运气,一定在他这边。 阴蜈散!是他敢大喇喇刺杀同阶位武者的原因。 帷帽遮着,白无绝看不见他胜券在握的模样,只从一招快过一招的强攻,发现杀手信心十足杀意高涨,旋即也想到了前几日中的阴蜈散。 扮猪吃虎非白氏大宗家主做派,奈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么久了,墨千痕的嘴脸行径她见多了,居然福至心灵,脚底一软,身子一颤,好像突然要跌倒一般。 好机会! 将位杀手上当,仗着手里握持冷兵,而对方只是一双肉掌,硬是沉气大喝一声,霸道地刺穿层层虚实莫测的掌影,剑花抖开,直取敌方咽喉。 白无绝掌势弱了下去,手背被剑锋割开一道口子,并任由剑尖逼近要害。 “绝爷!” 何田田见状大惊,脑中遽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空白的好似被生生挖掉了一块,她也不知哪里借来的勇气和速度,猛地冲上去,用自己身体挡在了白无绝身前。 边烬一个没提防:“公主!” 将位杀手招式不改,大有一剑穿俩之势。 068章 重归于好 “傻丫头。”白无绝蹙眉,继而失笑,一把抱住何田田的腰,指尖凝水诀,倏地弹出。 这凝水诀是由玄影始祖级水系灵源的力量而成,天地之间的水汽本无颜色,因沾染了玄影的力量,变得玄黑无比,要不是表面雾蒙蒙的,看起来就像一颗黑色小石子。 但闻“铮”地一声,杀手手里一轻,剑身齐柄而断。 不愧是将位杀手,招式不等用老,紧急变招,足下一点,既出师不利,他走为上计。 想跑? 路也拦了,剑也出了,总不能叫人家空手而归啊。 白无绝一手揽着小脸煞白的何田田,一手再掐凝水诀,追着将位杀手背影,运力一弹。 将位杀手身躯抽动,仅剩的剑柄从掌心掉落,鲜血瞬间流到指尖,不断线地洒了一地,他急忙左手重重按在右肩上,咬紧牙关不哼一声,背影远去。 右肩琵琶骨洞穿,近期他别想握剑了。 “怎么不杀了他?”边烬走上来问,如果打的不是肩,而是后心,此刻将位杀手已经躺尸了。 “不能杀。”白无绝道。 “你要顺藤摸瓜?”边烬问。 摸什么摸?想摸的已经摸到了。白无绝懒得多做解释,松开何田田,问:“吓着没有?” “呼——”何田田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脸愈发没有血色,拍着胸口道,“吓得灵魂都要出窍了……绝爷,你没事吧?” 白无绝垂眸看向手背:“没事,小伤。” “给我看看!”何田田抓起她被割伤的右手。 那纤长莹白的手,居然从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缝里,爬出一道直抵手腕的口子,先不说流血多少,就这血肉外翻的样子,直心疼的何田田一个劲嘬牙花子。 “傻丫头,我打架,你冲出来做什么?”白无绝灼灼盯着她小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 何田田答非所问:“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再深一点,你的手都要被切开了!该死,该死!我真该死,我……” “咳!”边烬重重清嗓,插言道,“藤顺出去了,该摸瓜了,痕王妃再不追,人就跑没影了。” 他一直对白无绝不冷不热,这也无可厚非,毕竟两人除了何田田出嫁那次有过深谈之外,并没有特别交情,眼下自是掩护何田田不要露了口风。 巧了,白无绝对于他找上自己给何田田消灾解难那件事,也不怎么喜欢他,知恩图报是一回事,被人看准心态,引她入局却是另一回事。 不管怎么说,他也都是为了何田田着想,所以白无绝不喜欢归不喜欢,却从未将此宣之于口过。 如果两人和和气气,哪怕马牛其风各不为礼,白无绝都可以保持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但现在一听边烬明显在遮盖什么,这就让白无绝脸色不好看了。 最后要不是念及边烬曾是师兄部将,犯了大错,师兄盛怒之时,都顾及袍泽之情,没有降罪杀之,她此刻恐怕…… 罢了。 终是选择了无视边烬。 “走吧,别让师兄久等。”白无绝对何田田道。 “师……师兄?”何田田托着她受伤的手,“难道你和少邦哥哥真的是……” “亲人还有假的吗?”白无绝心里叹声气,也就对何田田,还有些微耐心,解释道,“上次你说这是借口,其实这是真的,千真万确,毋庸置疑!我可以发誓。” “我信!我信你还不行嘛。”何田田面露惭愧和后悔,“是我不好,是我疑心病,刚才你差点死了,我才知道,我心里舍不得你,我见不得你死,我更不能让你因我而死。” 边烬:“咳!” 何田田泪珠滚出眼眶,真情流露,竟没发觉好像已经说漏嘴了。 白无绝闻言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尚且能把我救回家,交情浅薄之时,你也能拼了命护我,你的心,就是软的,善良的,不过一时钻了牛角尖而已,别哭。” “我上次说了那么多侮辱你和少邦哥哥的话,我小心眼,我坏死了!绝爷,你打我骂我吧!”何田田自责不已。 “小心眼有什么不好?人只有对爱重之人,爱重之物,才会使小心眼。”白无绝宽慰道。 “哇——”她越这样,何田田心里越难受,一时控制不住,嚎啕大哭。 “公主……”边烬手足无措。 白无绝只是用手扶住何田田的肩,让她哭个痛快。 好半晌,何田田哭累了,抽噎着道:“绝爷,我感觉我好卑鄙,好下作,好不配站在你身边!” “卑鄙下作你还差得远,别往脸上贴金了。”白无绝故作嫌弃地瞅着她一脸鼻涕和泪,“哭完了没?哭完了就走吧,我的小嫂子。” “小嫂……嫂子?”何田田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圆了,透着迷糊可爱劲。 白无绝唇角轻微一提,不理她,继续行路。 何田田会过意来,脚下几欲打结,追着她道:“小嫂子?我是绝爷的小嫂子?天呐,嫂子?好奇怪的称呼!不过,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称呼,比公主好听太多了!” 终于又开始叽叽喳喳了。 白无绝不露声色地吁出一口气,不枉她伤了手,演一回苦肉计,小丫头能够解开心结,她也轻松了。 世上多少因爱生恨的怨女,最后全都没有好下场,她自然不希望何田田成为其中一个,师兄那种性子,定然不懂得解释辩白,就算懂,他估计也不会做,甚至喜闻乐见,也好将自己脱出婚事束缚。 但这误会酸楚,不应该由何田田背负,她不过是倾心某人,嫁与某人,一切非她所控,非她可控,她有什么错呢?纵然不能与左少邦修得圆满,最起码也得好聚好散吧。 白无绝如此想道。 虽然情爱之事她也不甚熟稔,常年忙碌家族事宜,也没空在这方面多修炼修炼,但心境和阅历使她看着何田田为情所苦,就自然而然这么理解了。 一个“小嫂子”叫出口,她心里又对师兄说声“对不起”,这不就等于把师兄卖给何田田了吗? 何田田心情一下子飞了起来,一会儿雀跃的快要上天,一会儿又害羞地双手捂脸,发出奇怪的咯咯笑声。 白无绝脸上不禁也带了些笑意。 好景不长! 逍杨道才走一半,又飞落一名杀手。 何田田还傻笑着呢,被白无绝猛地一推,后背撞入边烬结实的胸膛。 “公主,小心。”边烬死死箍住她。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被她跑出去给人挡剑了。 何田田睁圆眼睛,看到那名杀手身上满覆银色元力。 王位! “姨字辈,你来了。”白无绝缓缓抱起双臂,以一种冷傲姿态,望着持剑落定的蒙面杀手。 069章 王对王,谁怕谁? 冷风吹起对峙两个人的衣衫,一个肆意吞吐着王位元力,一个含蓄着锋利势压。 “本王就说不用这块破布,看吧,一来就穿帮了。”身材凹凸有致的女杀手,优雅地用两根手指扯掉面巾,轻轻一甩,将其丢了,露出俏丽妩媚的容颜来。 据墨清淮所言,谢遥已经三十有三了,但白无绝第一次见她,还以为她是个花信年华的女子呢,可见她这张脸保养的有多好。 真是谢遥!何田田和边烬吓住了。 这一代的谢家,只有一名男丁,按照规矩已经被封为国师,入了武极宫照管蕴灵殿去了,长女谢迎成了皇妃,偌大家业就落在了谢遥肩上,简单点说,她就是谢家的家主。 一家主事人亲自出手,今日这局,难以善了。 “长辈亲临,有何见教?”白无绝加重长辈这个词儿。 边烬实在应该谢天谢地,没被白无绝记恨在心是他的造化,否则他就会知道,白氏大宗现任家主的脾气跟她脸色一样,实则又硬又臭。 这一点,从白无绝背着族规都敢让墨连海吃不了兜着走,便可见一斑。 而“长辈”这个词儿,远在永福山上被提起,当事人何田田都要忘记了的,白无绝至今却还记得,且贯彻执行到底,绝不改口。 谢遥听得出这称呼没有恭敬之意,只有满满嘲讽,俏脸不由得冷沉:“痕王妃,别来无恙啊?永福寨没能交上手,本王甚憾,此番亲自送你上黄泉路,你就感恩戴德吧。” 别来无恙?白无绝冷笑,真想看看她知道天字号究竟跟谁起了冲突才导致的落荒而逃是什么表情。 而谢遥一旦知道,定不会在这里作为第二个杀手。 白无绝可不能吓跑她,激了一句:“皇王脚下,宫禁所在,姨字辈明目张胆地拦路杀人,谢家这是黔驴技穷,没有阴招可耍了吗?” “你要是这么理解,本王也不反对。”谢遥总归活的年岁比白无绝长,轻易被激的动怒,岂不很没面子? “前面那个的下场你看到了?就不怕你也步他后尘?”白无绝道。 “哈!”谢遥轻蔑一笑,“痕王妃,本王承认,你早前故意隐藏实力,我的傻外甥在你身上栽了大跟头,你确有几分心机,但心机不代表实力,区区将位,有什么资格在本王面前大放厥词?” 白无绝听了也一笑:“姨字辈莫不是忘了?我可是杀过妖王的。” 永福寨托阳妖王。 不久前的事,谢遥记性再差也不可能忘,笑容消减道:“那个不争气的妖王,胆小,贪吃,厌战,你不过占便宜杀了个最差劲的妖王,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未免一会儿在本王手里死得太冤。” “多谢姨字辈提醒,不愧谢家,居然对永福寨妖王查出胆小厌战等等那么多消息来。”白无绝若有所指。 谢遥心头一凛。 托阳潜在永福寨,直到败露之前,世人皆以为那就是个土匪窝,不知实是妖寨,凭什么谢家连托阳的特点习性都调查的那么清楚?如果早就清楚,为什么不提前警示,也不上报天听,组织猎妖? “废话少说,受死吧。”谢遥闪烁道。 白无绝不丁不八地站着,从容道:“谢家每个人都这么急性子吗?谢迎皇妃如是,姨字辈亦如是。” “你还敢提我阿姐?”谢遥陡地柳眉倒竖。 白无绝道:“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何不能提?” “你把她打的好惨!”谢遥声调不自觉地拔高了。 当日她也在武极宫,正将被墨千痕打伤的事向阿姐通报,后来侍卫说蘅芜殿出现异状,阿姐赶过去,迟迟不回,待得回来,却是伤重,这件事的详情,她可是一清二楚。 打?打谢迎皇妃?旁边吓得快要闭过气去的何田田和边烬更加呼吸滞涩了,但愿老天开恩,叫他们聋了才好,这话一定不是真的! “过奖,打人算什么,谢家的小衍锁我不也开了?”白无绝目中含笑,专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靠!曲山曲水果然没骗我!真的是你盗了我家宝库,你!你好不要脸!”谢遥勃然大怒。 盗……盗谢家宝库?何田田和边烬险些晕过去。 “不要脸这方面,本人岂敢跟姨字辈和谢家抢风头?”白无绝轻飘飘地道。 谢遥俏脸几欲成了茄子色,咬牙道:“好你个白无绝!欺人太甚,你去死!” 忍无可忍,锵,冷剑出鞘。 白无绝心道等着你呢,举手一圈,肉掌不退反进,与剑锋相触之际,幻出虚实掌影,层层叠叠,一簇簇,一蓬蓬,杂乱又似有序,异常好看。 天字号时,白无绝是以玄影身份对谢遥的,专精武技根本施展不出,加之当时中了阴蜈散,体力多有不济,险些叫谢遥掳了墨千痕走,这会儿,才算出了当时一口恶气。 啪啪啪…… 也不知几下拍在了剑上,几下拍在了谢遥身上。 总之一触即分之后,谢遥的剑连对方衣角也没割破,反倒自己那俏丽妩媚的脸蛋红肿了不少。 这不可能!谢遥持着剑,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脸部肌肉一抽一抽的,嘴角还挂着血渍。 何田田和边烬皱缩着五官,眯缝着双眼,不敢看谢遥惨样,更不敢看这玄幻情景! 堂堂王位,一招落败。 太扯了! “有人说过,谢家女人的智商都长在脸上,果然不假。”白无绝活动着自己手指道。 截杀这种苦力活儿,谢遥亲来执行,应该没有经过智囊……也就是夏桐口中“没数就去请教兄长”的那位兄长首肯吧? 谢遥颤巍巍地抬手摸了摸脸,霎时带起一股子钻心之痛,羞辱感叫她失去冷静,大喝道:“本王杀了你!” 银色元力覆盖剑身,认真起来的王位非常可怕,尤其她还在盛怒之中,到了这时,她再也不敢小觑对手,全力以赴地冲杀上来。 将位以上元力之中开始有种对下位者的压迫力,俗称势压,这是元力质变带来的势,也就是息泽,越高阶位,息泽越浓,势越大,压力越强。 如果白无绝真的只是将位,此刻除了对抗王位武技,还要抵挡王位势压,犹如全身戴了一套枷锁在对战。 恐怕要叫谢遥失望了,她并非将位。 而她也没有执着于隐藏实力,相反,她对隐藏实力毫无兴趣,甚至以为实力震慑,有时候更加便宜行事。 世人眼拙而已。 本来,她昨夜唤出玄影,侥幸地想要复至鼎盛,可惜没能如愿。 人体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其中运行着当前阶位的元力,一般人,王位该是银色元力,当丹田气海和运行在所有脉络里的元力全部置换成银色,方算真正的王位巅峰,这个时候才可进行下一阶位的元力置换。 白无绝元力特殊,尽是玄黑,但元力性质是一样的,经过一夜,她体内别道奇行的最后八条脉络也置换成了王位级别的元力,算得货真价实的王位巅峰了。 此过程既不能偷懒,也不能囫囵,除非借助外力,否则就只能自己慢工细活地干。 她没有时间闭关,取药计划、天字号、界门,还有谢家,现实根本不允许她闭关,所以只能先到此为止了。 王对王,谁怕谁? 势压加身,她也毫不保留地释放出元力。 浓郁阴冷的玄黑色彩瞬间浮现,她掌指之间也缭绕上诡异黑雾,那些一簇簇一蓬蓬的掌影便成了索命鬼爪一般,空气似乎开始冻结了。 070章 废了她 “这是什么东西?”谢遥从未见过这种色彩的元力,但这不影响她判断对手的实力,“王位!你怎么可能是王位?” 可怜何田田和边烬听罢此言,脑中刚要为白无绝的元力打上问号,就再度僵成了两截木桩子。 王位?! 呵,骗人的,骗人的…… “如假包换,本王请了,长辈当心。”白无绝冷冽至极的声音淡淡响起,下一刻她整个宛如黑雾般的身影就切进了谢遥身畔,掌影犹如丝网,铺天盖地罩下。 谢遥急忙回剑。 太迟了! 那些黑乎乎的掌影,她根本分不出虚实,一旦刺空一剑,被白无绝逮了机会,就将万劫不复。 白家主对战经验都是从妖族身上拿命换的,妖族何其凶狠,每一次必是生死血拼,训练眼光毒辣,抓住毙敌良机,乃她常修功课,所以! “砰!” 迷蝶掌结结实实打在谢遥腹部。 “破!”白无绝沉喝。 谢遥踉跄一步,但没有跌倒,甚至都没感到特别痛楚,她低头看看自己腹部,目光有些怔然。 白无绝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束手而立。 就这样?何田田和边烬互看一眼,同样不解。 “你……啊!啊——”谢遥突然颤抖起来,疯狂大叫,声嘶力竭,手里的剑也给丢了,双手捂住腹部,原地打转。 何田田:“……” 边烬:“……” “白无绝!白无绝!白无绝!你好狠啊!”谢遥咬碎银牙,目眦欲裂。 “论狠这方面,本王亦不敢跟姨字辈和谢家抢风头。”白无绝抱臂冷道。 “你!噗——”谢遥急怒攻心,直吐一口鲜血。 “先算一笔旧账,夏桐拿眼睛换木灵,我不问自取给了墨千痕,这应该叫物归原主,不叫偷盗。”白无绝不再看她,半侧过去身子道,“打伤谢迎皇妃,也是她先打人,如果我下手重了,就算谢家拖账拖了四年的利息吧。” “再说一笔新账,你到我天字号,也就是不羡仙,谋夺我的东西,欺负我的人,未免你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又去恃强凌弱,所以抱歉,你的阶位和武功我给你废了。” 何田田吓得捂住了小嘴。 边烬也不禁感到丹田气海处一疼。 “算账?你算的倒细!墨连海的账,你如何算?”谢遥疯癫吼道。 “墨连海的死与我无关。若你要算血擂那些,也是墨连海欠我,他欺我辱我,无所不用其极,他的死,我只能说一声死有余辜。”白无绝清冷声音道。 “宝库你盗的,木灵你偷的,亡旗那个女人呢?也是你救的?这笔账又怎么算?” “林沐与我渊源颇深,我救她很稀奇吗?” “你还破坏了大殿多次布局,处处碍事,步步绊脚!你还对本王不敬,你……” “够了!” 真是够了。白无绝闭了闭眼,冷道:“本王跟你算账,你清楚便可,至于你想跟本王算的,送你四个字,无理取闹。现在,你可以回去整饬谢家,本王还有一笔账,清算之时,关乎你全族存亡,是战是休,等我上门,一次了结。” 此言等若口头檄文。 谢遥捂着腹部丹田,焚天怨怒又万念俱灰,正要狼狈退场,忽地瞅见了旁边的何田田。 “你居然临阵倒戈!”她恶狠狠地道。 何田田当即筛糠般哆嗦起来。 “白无绝,你喜欢算账是吗?那你怎么不与这位公主算一算?你可知,你中的阴蜈散,就是拜她所赐?”谢遥一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阴狠模样。 “……”何田田腿一软,被边烬扶住了。 “她怎么可能接触得到阴蜈散。”白无绝淡淡道。 谢遥疯叫:“你不信?本王告诉你,阴蜈散是大殿给她的,而且是她主动找大殿要的!痕王府那些工匠把阴蜈散混在泥浆之中,神不知鬼不觉令你中毒,今日她再把你引入逍杨道,配合杀手将你杀掉,她因为嫉妒,什么都干得出来!” 何田田两眼一黑,差点晕厥。 边烬急唤:“公主!” 怪不得墨千痕对何田田充满敌意,怪不得痕王府要大拆大修,怪不得师兄偏偏遣了平时理都不理的“妻子”来约她过府议事,原来如此啊。 白无绝猜到一些,但未窥全貌,现在总算弄清楚了。 清楚之后,她面色不改地道:“姨字辈未免咸吃萝卜淡操心了,管好你谢家吧。” “你还不信?”谢遥简直匪夷所思。 “信,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白无绝道。 “我……” “再说,你看我的样子,像中了毒吗?” “这……”谢遥醍醐灌顶般一阵巨颤,是啊,是啊,怎么没注意到呢?头一个将位杀手是怎么受伤败逃的?刚刚她又是怎么付出惨痛代价的? 白无绝没中毒!这个念头倏地席卷进脑海,两只怨毒眸子宛若利箭离弦般射在了何田田脸上。 “这脑子!”白无绝哼笑,“姨字辈以为我前几日夜闯宫门,就是为了去打伤谢迎皇妃?” 谢遥双目如被冰封,转过来时,满是不解。 “夏桐皇后本职为何,你不知道?”白无绝唇露讥讽。 “啊!医官!你去解毒了!”谢遥恍然大悟。 白无绝不耐烦地挥挥手:“听说你有个兄长,貌似脑子比较好使,你还有什么疑惑就去请教他吧。” “你……” “好走不送。” 谢遥咬住下唇,看样子很想再攀咬何田田,却被白无绝拒听废话的表情给噎了回去,拖着沉重身躯悲怆地离开了。 良久,白无绝、何田田谁也没有说话。 前者深沉若渊,本就不善言谈,后者心虚愧疚,自惭形秽。 边烬一边惧于白无绝此番展现出来的实力,一边又心疼公主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便也沉默着。 “换成致命剧毒就好了。”终是白无绝先道。 何田田怔了怔,明白过来:“毒药珍稀,搞不到,而且容易暴露,听说越毒之物,色彩越鲜,气味越浓。” 小丫头,还挺诚实。 白无绝板着脸道:“遗憾吗?” “什么?” “毒解了。” 何田田:“……” 又过了良久,白无绝面前的人陡地一矮,跪在了她面前。 “公主!”边烬赶紧拉人。 “你别动我!”何田田推开他,“做错了事就该承担,无论受到怎样惩罚,都是我活该。” “可你是公主啊!”边烬道。 “爷爷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不过就是公主,又非陛下亲出,没有做恶却不受罚的道理。”何田田跪着不起。 “白……王上!这不怪公主,是大殿巧言诱惑。”边烬只得也跪下去。 作为守护武者,少说话多做事,边烬一直尽忠职守,然而此刻,他却少有地打开了话匣。 “自从您与太傅共处一夜之后,公主不明真相,将您赶出太傅府,太傅就严厉斥责了公主,罚她闭门思过,这是太傅第一次主动与公主说话啊,却叫人如此伤心!” “太傅赶去谢家帮您解危那日,公主正鼓足了勇气向太傅认错,结果奉命保护痕王府的人来报您的行踪,太傅就把公主晾在那儿夺门而出了,公主苦苦追了一路,只看到太傅将您拥进怀里。” “还有痕王垂死,您结阵的那几日,太傅命阖府上下全都盯着痕王府,三名老医官随时待命,阵势一破,太傅就带医官过去了,公主看在眼里,心如刀绞啊。” “公主在太傅府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王上您应该最清楚吧?夫不爱她,妻当如何?这些被大殿获知,加以利用,公主年轻不知深浅,就这么走了岔路。” “我作为守护武者,没能相劝,未加阻止,这是我的错,请王上责罚我,饶过公主吧,她对您,前有救命之恩,后有深情厚谊,请您宽宥。” 这惯常不说话之人,一说起来,行云流水般竟让白无绝连一句话都插不上。 直到他说完,捧起长剑,露出三寸剑锋,打算来个引颈受戮舍命谢罪。 白无绝伸手在剑柄上一按:“想死?太便宜了吧?” 071章 跪求 边烬会错意,壮烈道:“在下曾害的王上险失清白,这事公主起先并不知情,花轿上路公主才觉蹊跷,反复追问方知始末,两笔罪孽,我一条贱命的确不足以承担,如有来世,再还王上一命。” 何田田也按住剑身,泪眼婆娑道:“本公主不要你承担,不要你死,这些都是我的事,我自己承担,我不怕死。” 边烬:“公主……” “你们行了,谁也不用死。”白无绝手一用力,剑锋锵地撞进鞘内,“起来吧,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就想一死了之,不过逃避良心谴责最便宜的行为。” 何田田羞愧:“绝爷……” 边烬亦羞愧:“王上……” 白无绝面露不耐,道:“我原谅你们了,赶紧起来,又不是天塌了地陷了,跪什么跪?” 原谅?何田田跳起来,一把抱住她:“我没听错吧?没听错吧?你原谅我了?原谅我了?” “我不是叫你小嫂子了吗?”白无绝道,“一家人打破头也是一家人,外人面前,切记要维护好一家人的体面,以后谢遥也好,旁人也罢,不论如何挑拨,不许再慌张。” “是!是!是!谨遵小姑教诲。”何田田兴奋欢呼,一大口新鲜空气涌入胸中,竟然噎得她有些疼,鼻头也酸的要命,乐极生悲,“哇”地嚎啕出声。 “又哭什么?”白无绝叱道,双臂一展,抱住了小丫头最近有些消瘦的身体。 何田田:“哇啊——” 边烬也不由得双目含泪,冲白无绝磕了一个头,缓缓站起身,立在一旁。 着实发泄了一会儿,何田田哭声变成了抽噎。 “提个意见,我不喜欢小姑这个称呼。”白无绝看了看被哭湿的肩头,冷冷说道。 “我也不喜欢,还是叫绝爷吧。”何田田抹着小花脸。 “知道你是假传师兄旨意约我前来,但我却是真的有事想跟师兄说,你介不介意我去太傅府做客啊?”白无绝问。 “绝爷你说什么呢?少来揶揄本公主!本公主恭请你入府行不行?”何田田白她一眼,抱住她手臂,一起往前走。 逍杨道走了大半,尽头便是太傅府,隐约已见府门前的两尊石象。 然而,这场截杀还没完。 话分两头。 林沐上门挑衅,邀战白无绝,以输赢定论“痕王妃”,可见来的不是白无绝,而是墨千痕之后,突地一笑:“怎么,白无绝怕了本少旗?” “她懒得为一个无聊理由,与一个无聊的人,计较无聊的事。”墨千痕扶了扶面具,一屁股坐在榻椅上,“本王警告你,别惹火她,否则你会后悔的。” 林少旗杀的人比吃的饭都多,岂会被这种话吓到? “时过境迁,没想到你移情别恋到这种地步,当初支撑你爬出泥淖的‘心有所属’,被你忘干净了吗?”她阴阳怪气地道。 “林少旗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墨千痕指着对面桌上的冷茶道,“来者是客,喝茶,喝完慢走不送。” “如果你忘了初心,下一个选择也该是我,我早就向你表述过心意,你为什么……”林沐两步抢到他面前,素来杀气腾腾的脸上,有些急乱。 “大胆!林沐,你僭越了。”墨千痕抬起眼皮,面具里一片漆黑,那双眸子分外凌厉。 林沐缓缓退开两步。 “林少旗,你各方面都不赖,干嘛非得缠着我这个面目可憎一无是处的落魄皇子呢?这样……”墨千痕瞬间又嬉皮笑脸,“本王日后帮你牵线,嫁一名门贵族,保你一生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好?” 林沐脸部抽搐了一下,哼道:“你中了妖毒的样子,我见过,丑是丑了点,可我不在乎,你不用贬低自己,逼我知难而退。” 墨千痕:“……” “二殿,白无绝莫名其妙成为痕王妃,居心叵测也好,身不由己也罢,木已成舟,我认了,我接受。”林沐续道。 墨千痕:“……” “你们有婚契,无可更改,本少旗深明大义,愿与她共侍一夫,她做正,我居侧,行不行?”说到最后一句,林沐表情已是带了些祈求。 “……真是疯了。”墨千痕摇头。 林沐做此决定,不知下了多大决心,最终却换来这么一句,不禁令她又羞又愤:“你不愿?” 墨千痕毫不犹豫地道:“不愿。” “为什么?”林沐声音打颤,“我又没叫你休弃白无绝,只是身边多一个我,有何不可?” “林少旗,感情是不容三心二意的。”墨千痕道。 “是吗?那你既心属赠你坠子之人,又与白无绝缔结婚契,不算三心二意?”林沐不死心地道,“你和白无绝才认识多久?哪有什么感情?而我和你,共历生死,经年情义,我家人,甚至全城的人,都为你……” “够了。”墨千痕打断她,“别再说了,林沐,本王命你清醒自重,谨守本分。” 林沐清楚地看见他眼里的拒绝疏离,令她毫无半分动摇其心的机会。 “看来只有白无绝死了,你才能回心转意。”她幽幽道。 墨千痕闻言一惊:“你说什么?” “我可能真疯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痴心错付,自作自受。”林沐背过身去,不让眼眶里的湿润给人看到,“不晓得赠你紫翡玲珑坠子为定情信物的那位,若知被你弃之脑后感觉如何。” “本王问你,你刚才什么意思?”墨千痕噌地跳起来。 “字面意思,白无绝就要死了。”林沐道。 墨千痕绕到她身前:“你做了什么?” 林沐心内感伤,森然道:“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不可理喻!”墨千痕不再与她纠缠,匆忙往外走。 林沐有气无力地举起手,语声艰难大喊:“放箭!” 几支箭矢射落在墨千痕脚前,阻了他的步子。 墨千痕抬眼一看,对面屋脊上不知何时露出了藏着的几名亡旗刺客,他们一字排开,平端左臂,袖子底下反射出点点寒光。 “二殿,我知道拦你不住,但阻你半刻还是有自信的。”林沐举着手,准备发号施令放出第二波箭。 “你……”墨千痕心里着急,脑中却异常清醒,“你不是假公济私的人,难道……” “没错,有人买白无绝的命了。”林沐道,“本少旗的确不会假公济私,但若顺便挪为私用的话,也无不可,就比如永福寨那次。” 永福寨,她不就趁着任务之便,逼墨千痕老老实实看白无绝和托阳打了一架吗? “本王念你满门忠烈,上次的事没与你计较,你怎敢再犯!”墨千痕语气冷厉,“现在本王命令你,把你的人全部撤回来,马上!” “为时已晚。”林沐比哭还难看地露出一个笑,“黑榜一出,不死不休,眼下怕是已经开始了。” 墨千痕相信白无绝的实力,但刺杀出其不意,白无绝又不能打杀人命,束手束脚之下难免损伤,更重要的是,她其实是玄影,与亡旗关系深厚,也非常信任,一旦交上手,一方死搏,另一方却心存疑虑手下留情,那么……一想到这里,他心跳都要停了,急的再度往外冲。 “啾啾啾——” 一排小凿头箭又射在了他脚前。 “二殿,你不知道刺杀地点在何处,没头苍蝇乱撞,等你找上去,白无绝尸体也凉了。”林沐冷道。 “你!”墨千痕心急如焚,“告诉本王,刺杀地点在哪里?你如何才肯让我去救她。” “黑榜之下,你去也……” “快说!!!” 林沐哼了哼:“也罢,二殿两次拒我,将我真心弃如敝履,实在令我羞愤难当,不如这样,你跪下,先给我道个歉,看我心情……” 她话还没说完呢,墨千痕就转过身来,朝着她扑通跪了下去。 072章 异端 “对不起,我道歉。” 林沐呆住了:“……” “还有别的要求吗?”墨千痕问。 “你……”林沐回过神来,忙也跪下,双手扶他。 “说!你还有别的要求吗?”墨千痕急问。 林沐双手僵在半空,片刻,她拿出自己的随身武器幽灵刺,嗜血道:“还有一个,刺你自己。” 墨千痕二话不说,将其一把握住。 林沐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并没有松手给他。 墨千痕干脆把自己胸口送上去,不知疼痛地问:“还有吗?” “你……”林沐手一抖,快速拽出幽灵刺来,看了看滴着血的武器,她目中闪烁出复杂神色,苦涩笑道,“没了,你我现在两清了。” “刺杀地点在哪儿?”墨千痕站起来,毫不在乎淌血的伤口。 林沐却还跪着,低声吐出一个地方:“逍杨道。” 下一刻,墨千痕举步生风,飞跃而去。 他方才跪立之地,掉落一个物件,沾了几滴血。 林沐看了一眼,将其捡起来,紫翡玲珑坠,他还贴身带着,既然心念旧爱,又娶白无绝做什么?既然能娶白无绝,为什么不能接受她呢?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也不遑多让啊。 白氏大宗现任家主大人,不是白莲花活菩萨,轻易原谅一个人这种事,须得具备两个条件,一,自己人;二,诚心改。 想她白无绝在何田田这种年岁的时候,也犯过错,遭过罚,刲天尺打在身上都没叫她觉得自己错了,反倒家人的牺牲和袒护,令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 大姐本不愿去救白家死对头的,三妹、四妹本不用去军团任职的,五弟也不必被迫做了别人一年的免费工。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那个害她犯错的小贼,如她背上永不消失的刲天尺痕一样,时刻提醒着她,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不能再做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大殿墨连野利用何田田给她下阴蜈散,谢遥离间她与何田田的关系,对不起,亲疏她分得清,不劳外人置喙。 此刻,何田田挽着她手臂,小脸很是明媚,看到这样的小丫头,白无绝就像看着自家亲妹一般,只要她好,自己心里也觉得满足。 正这时,唰唰唰好几道破空声,一连冒出十多名黑衣蒙面刺客,训练有素地将三人围在了路中间,一齐端平了左臂。 亡旗? 白无绝露出一个苦笑,搞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早知如此,上次去归心馆的时候,她就脱了玄影那黑袍子,坦诚与庞承文和管大春相见了,之后带林沐去天字号,也就无须半途调换身份了。 可人生就是这样,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啊。 亡旗尊敬玄影公子,但对白无绝,并无半分情义可讲。 而他们绑着臂弩的左腕上,还绑了样东西——六寸长、三寸宽的黑色布条。 黑榜! 且是两条! 一条是白无绝,另一条是哪个? 白无绝没想到,谢遥只是截杀第二关,后面还有一关买凶杀人。 不对! 尽管亡旗做的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儿,但是,莫忘了,亡旗在北骨的少旗主是林沐,一切买卖由她负责,以她那种爱憎分明快意恩仇的性格,怎么可能跟囚禁她、意欲杀她的仇人化干戈为玉帛呢? 白无绝可以肯定,林沐绝对不会接谢家的生意。 那么这笔生意,是跟谁做的? 还有,林沐上门挑战的时机抓的极妙,白无绝作为堂堂正正的痕王妃,凭什么因为有人觊觎她的妃位而接受挑战? 林沐好像知道自己并不占理,却仍然那么做了,宛如知道何田田要来带她去走一条荆棘路,故意想留她……不,不是留她,林沐不会对痕王妃那么好心,有人上门挑战,总得有人处理,林沐要留的,是墨千痕! 逍杨道危险,林沐不许墨千痕陷入,更不许任何人相助白无绝而破坏黑榜任务。 如果亡旗做的不是谢家买卖,那么林沐就是利用了谢家前面的部署,于最后这一关适时补刀,完成黑榜,除掉心患,那她又是如何知道谢家此时此地的精确部署呢? 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亡旗刺客第一波箭雨也如收口的网子般,从四面八方激射而下。 这不仅要杀白无绝,连何田田和边烬也不放过。 “啊!墨连野好卑鄙!居然买凶刺杀本公主!”何田田显然也看到了黑榜,并将其中一条当成了自己。 以她的立场,这也说得过去,大殿墨连野不是干不出卸磨杀驴的事。 但杀了何田田,对墨连野没有好处啊,得罪何家,无异给自己添了块更大的绊脚石。 何况,白无绝坚信,亡旗不干谢家买卖。 “不一定是墨连野。”白无绝以半个身子护着何田田,或拍或挑或劈,打落箭矢。 何田田跺脚恨骂:“不是他,还能是谁!” 白无绝哪里有空解释?一手捉住小丫头手肘,将她塞给边烬:“带田田走。” 说着,她掌前撑开一道截空术,身形骤进,瞅准一处,疯狂推行过去。 边烬接住何田田,紧跟其后,在她逼到包围圈边缘,震飞两名亡旗刺客的时候,忽地跃身而起,暂时脱离出险境。 而白无绝则顿足,没有跟着逃。 很快两名刺客的空缺被填补上了,包围圈再度成型,所有刺客平端左臂,没有管何田田和边烬,只把白无绝围在中间,蓄势待发第二波冷箭。 “绝爷!”何田田惊叫,同时也明白了,那第二条黑榜原来不是自己。 白无绝也验证了此点,她环视对准自己的漆黑箭筒,不由得嘴里发苦,且不说这些人是小五的,就算毫无干系,只要不是妖族,她也不能随便打杀啊。 接下来,势必要惨烈些了。 “啾啾啾……” 何田田倒吸一口冷气,双手掩住嘴巴。 白无绝叹了一声,一团团黑黢黢的掌影铺散开来。 她右手受了伤,从中指和无名指根部爬出来的伤口,直抵腕处,长达两寸之多,看起来恐怖,却也不再流血,然而此时,凝起的薄薄血痂重新撕裂,随着每一掌挥动,便洒出几点血珠。 截空术倒可以挡得住身前箭矢,身后和侧方的就顾不上了,而且施展截空术需维持住术的成型,是不能松懈元力的,与其只守一面导致三面失守,还不如腾挪闪避来的稳妥。 饶是如此,几支箭也割开了她的衣衫,伤了皮肉。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逃跑,显然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她眸子星辰般闪烁,快速地从何田田和边烬身上扫过,主仆两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也不知道先逃,好像在等她解决战斗似的,哎,真把我当神人了不成? 而这条街,两侧皆是高墙,墙头上似乎隐藏了几点暗芒,白无绝猜测,亡旗刺客定不会放过那么好的伏击地点,只待她跃起,就有冷箭等着她。 看来,只能往两头跑了,逍杨道一头是来时的路,另一头则是太傅府,往哪里跑更安全,显而易见。 大幸的是,何田田和边烬也在这一边,冲出战圈,带两人一起逃,对于白无绝来说,难度并不算大。 她心里打定主意,亡旗这一波箭也放完了。 箭只有三波,最后一支落地,白无绝身上已经血迹斑斑了,伤的不重,奈何触目惊心,把何田田吓得还以为她要不行了,直想冲上来救她。 “公主不可,你去了王上还要照顾你,更会手忙脚乱。”边烬使劲拉住她。 道理何田田懂,不然白无绝也不会把她先送出来了,她平时任性,关键时刻还是有点数的,只急的频频跺脚,眼泪汪汪,并未贸然添乱。 边烬阻止了她,自己却提剑上去了。 “边烬!”何田田伸手够他衣角,却只抓了一手空气。 073章 初绽 “你又回来干什么?”白无绝扭脸喝问。 亡旗刺客射完箭,纷纷亮出了武器,呈围杀之势压缩战圈,白无绝不敢唤出玄影,亦不敢痛下杀手,正捉襟见肘,边烬一剑封喉,解决了两人。 此生死关头,白无绝也不能怪他杀了小五的人,反正亡旗不识她,又领了黑榜任务,到底是个你死我亡的局面。 边烬横剑,视死如归般回道:“我利用过你,本就欠了你,现在,我还给你,你快走!带公主走!” “谁要你还了?”白无绝蹙眉。 不管她要不要,边烬都拼着把命交代在这儿的心思,翻手把受了伤猝不及防的白无绝往后推送出去,接着提剑迎杀进亡旗刺客堆里。 一见此景,墙头上暗藏的刺客冒了出来,追着白无绝倒退的身形,端臂,射箭。 他们人数不多,四名而已,但他们之前也没有浪费箭矢,仍有三波之力,共计十二支箭,此时一股脑射杀出来。 边烬不愧曾为军中之人,见状不乱,脚下顿住,不再前行,叮叮咣咣将箭打落,但他毕竟只是真宗位,无法截住所有,嗖地从他耳边飞过去四支。 说时迟,那时快,白无绝正被边烬推的身形暴退,眼看又冒出四名刺客,也眼看四支箭激射而来,她抬起手,打算在身前张开截空术。 哪知,边烬扔出了自己的剑。 冷锋撕裂空气,旋飞着切断了两支箭,与此同时,边烬自己也追了上来,用身体截住了另外两支箭。 一取左肋,一取大腿,噗噗两声,全部扎进他身体。 “边烬!”何田田惊声大叫。 “你……”白无绝也不禁被他的行为惊住了,这是要代替她去死啊。 “快、走!”边烬吐血,却瞬间接住旋飞回来的长剑,与刺客战在一处。 “绝爷,我们……”何田田六神无主,她不知道这种时候,到底是要劝绝爷走,还是求绝爷救人? 白无绝在她身边稳住身形,道:“身上有玉珠吗?” “有!有!”何田田与她经历过多场猎妖,清楚她要玉珠干什么,急忙捧出来一把。 白无绝低头拈起几颗,依次打入地面,将何田田置于其中:“待在这里,不要动。” “好!好!我不动!”何田田狂点头。 边烬中了两箭,血流不止,招式渐无章法。 他死命拦住所有刺客,直至全身浴血,最后被两柄刀刃砍在了肩头。 眼看刀身一沉,两条膀子就要被卸掉,他宽心一笑,这会儿,白无绝该带着公主走远了吧? 转过脑袋,他想再看公主最后一眼,岂知! “你又回来干什么?”边烬情急之中,竟怒喝出了与白无绝一模一样的话。 因为他还看见,他的公主被搁在不远处,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白无绝没理他,起手在刺客刀背上一敲,震得两名刺客快速撤手,刀也不要了。 边烬好像被抽空了全身力气,扛着两柄刀跪卧在地。 即便不是医者,白无绝也有常识,这种利刃破体的伤,若无止血药和医师在场,最好先不处理,否则一旦拔刀,刀口涌血,人没被刀砍死,也要流血流死。 边烬更是明白这个道理,倒在地上,疼的冷汗潺潺。 刺客们一见白无绝去而复返,太好了,群起而攻。 迷蝶掌铺开,层层叠叠,一簇一群,虚实相交,这次,她下手多少有点重,依次卸了他们绑着弩箭的手臂,导致他们无法再抽空重新上弦。 尽管一个手臂不中用了,亡旗刺客任务至上,另一只手里的兵刃尽数往白无绝身上招呼。 任白无绝如今王位之能,不惧这些刺客,却毕竟肩负族规,又是一家之主,掌下多有顾忌,小心着人命,一时半刻也是难以脱身。 刺客们久拿她不下,反被她一一创伤,打着打着,似乎打出点窍门,便开始分出人手攻击边烬和一旁的何田田,想要逼她投鼠忌器。 “公主!”边烬体中两箭,双肩亦受伤,无法再提剑,狼狈闪避之间,瞧见一名刺客摸到了何田田身边。 何田田害怕的瞪直眼睛,全凭一股意念牢记白无绝的话,嘴里叨叨:“我不动,我不动,我不动……” 躲啊!边烬大急。 白无绝只扭脸望了一眼,全不当回事。 嗖! 那名刺客刚举起刀来,周身突地一冷,不知从哪儿旋飞出来一把三寸霜凌凝成的锋刃,裹挟着刺骨寒气割伤了他的手腕。 “啊!”刺客登时痛叫,退出两步。 下一刻,寒意退却,霜刃消失,刺客不信邪地重举长剑,砍向何田田。 “公主!小……心……”边烬吓破了胆,然而,后面两个字陡地就弱了下去。 只见,嗖! 寒意凛凛,霜刃旋出。 刺客横剑将之撞飞,哪知,那霜刃居然一分为二,左右夹击,再度袭来。 不止如此,越发多的霜刃显出形状,密如蜂群,保护在何田田周身。 刺客傻了眼。 “呃……哈哈,我不动,我没事!不长眼的东西,敢杀本公主,你去死!”何田田缓过神来,提起一脚,将他踹飞。 白无绝这时,突然意海里传来一股牵扯之力! 那感觉,就好像脖子上冷不防被套了一个项圈,扯着她往自己不情愿的地方挪动。 身形掌法登时大乱,刺客几把刀落在她身上。 “绝爷!”何田田高兴了没两秒,就被这个情景骇住了。 小丫头下意识就想冲过去,奈何这阵就是以她为阵眼摆的,在玉珠能量没有耗尽之前,她就算动,也出不了阵势圈子,除非她有本事打破这个阵。 白无绝发现,袭入自己意海的力量非常霸道,一时半会儿竟挣脱不得,而身体,居然不受控地夺刀杀人。 糟了! 恰在这时,一股子墨彩味道钻进鼻间。 紧接着,白无绝视野里闯进一把十六骨聚头扇。 玳瑁扇钉,雾涌扇面,上绘了一幅美女图……白无绝还是没瞧清,那画上到底是谁。 扇骨在她腕上一挑,挑飞了她夺来的刀。 然后扇出劲风,击退刺客。 那耀眼的银白元力,掺着淡淡碧色,精纯浑厚,一击之下,无一活口。 “姐姐!” 熟悉的声音。 白无绝甩甩脑袋,望向给她一个安全胸膛的人。 “我来迟了。”他道。 意海中的侵入之力霎时消退,一干二净,不留痕迹,白无绝这才眼神清明了些。 “姐姐?”墨千痕见她有些不对劲,担心呼唤。 “这里有个擅于精神攻击的高手,你小心点。”白无绝提醒道。 墨千痕立刻戒备,环视四周。 “啊啊!啊——你怎么……”何田田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指着面具怂王,不可思议地大叫。 仿佛真的见了鬼! “银色元力,王位!”边烬亦是目瞪口呆。 老天! 尽管那银色元力中蕴有碧色,可听闻过白无绝十丈寒天阵的都知道,她摆阵前曾去谢家求取木灵,谢家当时否认家藏木灵,但从方才白无绝和谢遥谈话中,以及此刻亲眼所见来看,这木灵,十成十已纳入墨千痕体内了。 武者吸纳灵源之后,元力会在短期内含有灵源色彩。 而北骨皇子元位开始就融纳过水灵了,再加上这一颗木灵,两系灵源在身,又不互斥,痕王,要逆天了! 至于实力,他,竟然一直深藏不露。 074章 钥玺 墨千痕神识展开搜了一圈,也没找到那所谓的擅于精神攻击的高手,当视线从何田田和边烬身上扫过的时候,两人都不自觉地埋下了头。 这是对高位者本能的尊敬和畏惧。 “小绝!”高手没发现,倒来了左少邦。 何田田小脸快要扎到领子口里去了。 “参见太傅。”墨千痕道。 左少邦四下一看,心中便有了计较,道:“痕王免礼,小绝受伤了,先到太傅府疗伤再说。” 说着,就要去抱白无绝。 “我来。”墨千痕近水楼台先得月。 白无绝不忘也对左少邦道:“师兄,你感应一下,附近有没有别人?” 左少邦挺生气墨千痕抢他活儿,但不忍逆师妹的意,神识放开去,片刻缩回。 “怎么样?”白无绝从墨千痕手臂边上望他。 “无人。”左少邦道。 帝位也都感应不着的话,肯定逃的没影儿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乾臻郡土有人会使精神攻击。”白无绝蹙眉道,脑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扯痛。 “精神攻击?是什么?”墨千痕不甚明白。 白无绝跟他解释不清,一握他的手,眉心瞬显玄水印纹。 “唔!”墨千痕觉出一道闪电般的触感直窜意海,接着灵台麻木,紫府激荡,很想要翻白眼吐白沫厥过去算了,再接着就是寸寸崩解之痛。 继续下去,他神识就会受创,白无绝收力。 “原来是这样啊,你刚才……这么难受吗?”墨千痕道。 “其实也不太一样,那人的精神攻击无须接触,也并不能造成实质伤害,却可以控制我的行动。”白无绝道。 左少邦轻微扬起眉峰。 “师兄想到什么?”白无绝敏感地问。 “没什么。”左少邦未下定论。 说着话,三人渐行渐远。 “喂!喂喂!”何田田在阵中团团转,“放我出来啊!少邦哥哥!绝爷!” 边烬走向她,立在阵势外围,进退不得。 “放、我、出、来——”何田田欲哭无泪。 “田田?”还是白无绝听到了她的叫唤。 “别管她。”墨千痕和左少邦默契地同声道,且一齐盯着白无绝,也不许她管。 何田田做了什么,墨千痕已心知肚明,而左少邦此番赶来,也定察觉出了端倪,没有当场问罪,委实给足了何田田面子,也顾及了白无绝的面子,却还叫他们以德报怨,可就有点难办了。 白无绝:“……” 小丫头呆在霜吟阵里不会有危险,边烬伤的重只要不贸然拔刀拔箭,暂时也死不了,看来只有自己疗完伤,再来救人了。 皮肉伤,不难治。 可墨千痕却以“男女有别”将老医官关在了门外。 甚至连左少邦说“医者父母心,眼中无男女”的话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非要亲自给白无绝上药。 怎么也是名义上的正经夫妻,当着老医官的面,左少邦总得考虑白无绝的名声,不好大喊一声“我来”,就算他喊了,估计白无绝也不会愿意。 这便让疗伤过程格外艰难了。 毕竟墨千痕现在左一个心有所属,右一个林沐少旗,白无绝纵使与他夫妻一场,那也是错误的一场,心头有着抵触,唯恐一错再错。 “药放下,你出去,我自己可以。”白无绝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地道。 “姐姐,你这是害羞了吗?”墨千痕不怕死地过来,抬手就要扒她衣服。 “我看你敢。” 墨千痕手一僵。 “滚。” “背上还有伤,你够不到。” “我召玄影出来。”白无绝眉间印纹显现。 电光石火间,墨千痕陡然出手,在她额头一抹,推散她的元力,接着又封了她几处大穴,让她动弹不得。 “还是我来吧,召玄影不费力气吗?你就好好坐着,我服侍的一定比玄影好。”墨千痕说着,解开了她衣襟。 “来硬的?小朋友,你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白无绝没料到他居然敢对自己出手。 “任打任骂,我甘之如饴,嘿。”墨千痕轻柔褪去她满是血迹的衣物,露出伤痕满布的身体。 白无绝说不羞是假的,本能地闭上了眼。 “姐姐,是我看你,又不是你看我,你闭眼做什么?”墨千痕故作轻松地调笑道。 “闭嘴!”白无绝恨透了他这不正经的嘴脸。 墨千痕拿柔软布团,沾了收敛止血的药粉涂在每一条伤口上,入目皆是血色,心中尽是疼惜,哪里生的出其他旖旎想法? 反倒是白无绝忍痛的时候,总觉得耳根子红热,心如擂鼓,脑子里乱七八糟一阵阵发懵。 直到墨千痕转到她背后上药,明显地感觉到男人的力道重了几分,她才忽地清醒。 “这些伤……姐姐,这十……几十道伤疤,怎么来的?”墨千痕手指抚在那些粗大隆起的旧伤上。 以前何田田也这么问过,怕吓着小丫头,白无绝刻意回避了,或许想吓吓墨千痕,一报他对她用强的仇,便存心用阴森口气道:“三十道,惩罚,刲天尺打的。” “好重的惩罚!你做错什么,要受这种罚?看痕迹,年数不短了吧?初见时我就觉出你身上有伤,还以为只是内伤,才求沈令云制了大修焕丹,原来还有这么多外伤复发啊。” 这些伤,现在看来只是疤,却不难想象刲天尺初落时的伤势,每一道都约有三指宽,长短不一,纵横满背,交汇密集的地方连成一片,好像整块皮肉被割掉了一般。 墨千痕这种男人看了,都觉残忍。 实难想象她是怎么承受且挨过来的。 空气里有种微妙的气息叫人心慌不已,白无绝几乎听不到墨千痕的呼吸声,也感觉不到他给自己上药,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宛若时间静止了。 白无绝道:“你别磨蹭,快点。” 旧伤上叠加了几条刀伤,很是狰狞可怖,墨千痕闷闷地道声“哦”,开始上药,闲不住地问:“说说,你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罚?” 白无绝还没从方才那莫名其妙的心慌中缓过来,随口便道:“救了个不该救的小贼。” “小贼?”墨千痕不料竟是因此小事。 “丢了个不能丢的东西。”这才是重点。 救了个小贼?丢了个东西?墨千痕自行组织道:“是那小贼趁你不备,偷走了你的东西?” 既开话头,白无绝也没打算半路遮掩,当然亦不会吃饱了撑的给他详述经过,点了点头便算答了。 墨千痕忍不住骂道:“好可恶的小贼,恩将仇报啊他这是!” 确实,白无绝又点了点头。 “还偷东西,岂有此理!姐姐,他叫什么?我替你日日骂他,夜夜咒他。”墨千痕愤愤不平地道。 叫什么……白无绝没反应了,别说叫什么,就是那小贼长的是圆是扁,她都不知道。 并非她记忆出了问题,而是那小贼……面目全非。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面目全非。 “有机会见他,我先扒他皮,再抽他筋,然后放干他血,剁碎了喂妖族。”墨千痕接着道,打断了她差点飘远的思绪。 聒噪,好烦。白无绝皱起眉头。 “还有,他到底偷了你什么东西?贵重吗?再贵重也不能把你打成这样啊?东西能有人重要?”墨千痕继续道。 “钥玺。”白无绝希望他得到了答案就消停点。 “钥玺?钥玺是什么……”墨千痕又要好奇心起。 “你住嘴吧!”白无绝不胜其烦。 “不耽误干活,这不就上完药了嘛。” “那还不给我解穴?” “等等,先穿好衣服。” “我自己……” “我帮你。” 075章 亮个底儿 外头左少邦也早等的不耐烦了。 白无绝解脱的那一刻,根本顾不得教训墨千痕制住她,只想呼吸一口新鲜干净的空气。 推开门,身后像有狼似的……恰巧墨千痕戴的也是那块狼头面具,白无绝逃也似地快步走向院中摆好的桌几,喝了杯师兄给倒的茶顺顺心情。 “怎么这副表情?”左少邦问,危险眸子往倚在门框上并未走过来的墨千痕身上瞄。 “不是我,我没欺负她啊。”墨千痕看懂了那眼神,摊手认怂。 白无绝道:“这人太烦了。” 左少邦道:“师兄把他赶走?” “算了吧。”白无绝摇头,师兄赶人,画面应该不会风和日丽。 既如此,左少邦言归正传:“小绝,这次是师兄的错,疏于防范才让何田田误入书房偷看了密信,不然她也没借口引你涉险。” “师兄,你不会跟小孩子计较吧?”白无绝从茶水热雾里抬起脸。 左少邦冷哼:“年纪小不能成为犯错逃罚的理由,小绝一家之主,该晓此理。” “我是白氏大宗家主,不是这里的,师兄的家事,师兄处理,我不掺和,反正我个人原谅何田田了。”白无绝喝干杯底道。 “轻易原谅别人,就是对自己残忍。”左少邦又给她添上茶。 白无绝道:“有些人,值得原谅。师兄,我也要向你道个歉。” “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左少邦笑问。 “取药计划,其实已近尾声,我一直没跟你信息同步,害你白白忙活,对不起……”白无绝言简意赅地从确定目标到计划展开几句话交待明白。 左少邦边听,边瞄了墨千痕几眼,待白无绝话落,方道:“不用道歉,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白无绝惊异。 “痕王已经派人跟我报过了,起先我还不信,便没停手。”左少邦敛回目光,喝了杯茶。 白无绝扭脸看了看站没站相歪靠门框的墨千痕,这小子,倒真会替她排忧解难,这下,师兄还能把他当怂货看吗?他多年伪装,岂不付之一炬? 先是谢遥,再是何田田和边烬,现在又是师兄,他已经在越来越多人面前展露实力了,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隐藏自己,他的隐藏,马上快要藏不住了,小朋友,你要干什么?可有后手? “启禀公爷!”这时有人来报。 尊左少邦这个称呼的,都是他的旧部。 左少邦搁了茶杯:“何事?” “太傅夫人突临痕王府,打伤两名护卫,带走了……” 好迟的报信啊! 白无绝扬了扬眉峰。 那人正说着,抬脸瞧清了她,顿时哑口无声。 左少邦脸色沉凝,冷酷地道:“怪我,辞别疆场之后,对你们太过松弛,叫你们一个个都安逸懈怠起来了。” 那人惶恐,单膝跪下。 “何止安逸懈怠?简直玩忽职守!”墨千痕倚着门框抱起手臂道,“亡旗刺客都埋伏进痕王府了,他们还在查进出的工匠呢!本王听说,王妃姐姐前不久上谢家被人欺负,太傅也迟了好些时候才闻讯赶往呢。” “你别火上浇油……等等!”白无绝眉目一沉,“府里进刺客了?刚才吗?杀你的?” 她不由得想起亡旗刺客手腕上绑的两条黑榜。 另一条,难道是杀墨千痕? “当然不是,就林少旗打着找你决斗的旗号,率领几名刺客绊住了本王的脚而已。”墨千痕轻描淡写地道。 左少邦将那人挥掌打翻:“要你们何用!” “属下知罪!” “把痕王府的护卫全部换……” “哎太傅,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墨千痕阻道,“太傅府的护卫,都是随您征战过的荡北军,个个身负战功,骨头傲的狠,你叫他们去保护本王这小小痕王府,他们屈尊纡贵,自然心里不服,你就算换一百遍,也不能解决问题。” 左少邦遥遥望进那双面具底下精光四射的眼睛,颇有刮目相看之意,唇角冷然微勾道:“痕王有何高见?” “冤有头,债有主,亡旗刺客总不能是何田田买的,除了谢家,不做旁人想,先有灵堂之辱,后有逍杨道伏击,太傅大人,我们干脆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给王妃姐姐出了这口恶气,如何?”墨千痕眼睛一眨。 实难想象,这脓包怂王有朝一日还能说得出这种睚眦必报的话。 而这话,正与白无绝的心思不谋而合,纵使出发点不同,最后结果却是相同的。 左少邦灼灼逼视过去,一时无语。 谢家所做之事,的确令他耿耿于怀,说不得也很想帮白无绝出气呢,但是眼下,值选太子,身为太傅,他不能仗势欺灭大殿母族,最起码,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听墨千痕的意思,好像也不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么简单。墨千痕派人将取药计划与他同步的时候,还说了一句掘老鼠窝之类的浑话,如今看来,不得不叫人认真对待啊。 “什么叫给我出气?别打我的幌子。”白无绝知道师兄看重亲情,不想他一世功名一身正气因为自己而受污,“我的气我自己出,谢遥已经被我废掉武功了。” “谢遥?她亲自出动了?”左少邦和墨千痕一惊。 他们到的时候,只看到亡旗刺客而已。 白无绝点了点头道:“还有,小朋友,你说错了一点,亡旗刺客也不是谢家买的,他们只是黄雀在后而已。” 这话不禁令两个男人怔住,继而眼露思索,各自沉默。 他们自然不会质疑白无绝的判断,但除了谢家,还有谁想要白无绝的命呢? 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白无绝喝了两杯茶,心情也顺畅了,起身道:“我去接田田回来。” 她一走,两个男人抬起眸光,遥遥相望。 “谢遥亲自截杀,按照我们北骨的传统,家主宣战,全族出击,王妃姐姐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谢家所有人层出不穷的击杀了。”墨千痕沉声道。 “寡将难敌千万军。”左少邦不无担忧。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墨千痕道,“本王明白,太傅身居要职,高风亮节,心系国之安定,不会宣威耀武,本王不求太傅相助,只需您送本王一股小小东风便可。” “如何送?”左少邦问。 “非常简单。”墨千痕手搭在额头,仰望刺眼的高空,淡淡地道,“本王不说了嘛,耗子不出窝,得去窝里捉。以您之能,搜捕疾浪这么久,不会一点眉目没有吧?不妨闹大些,便是送了本王风势,仅此而已。” 左少邦盯着他,从那面具下缘,看到了他修长的颈子,优美的颌角,不知为何,竟有些一睹庐山真面目的冲动了。 “就算谢遥这个王位被小绝废了,谢家存续几百年,仍养了三个王位长老,妇孺家丁不算,外门客卿不算,本家精锐少说五百,低阶武者亦有千人,痕王今日,假如口若悬河,左某权当听个笑话,如有真材实料,何不亮个底儿?” “铁面军,但愿能使太傅心中踏实。”墨千痕道。 “你是?!”左少邦一惊非小,竟坐不住,噌地站了起来。 ------题外话------ 加更~ 076章 鬼首领 墨千痕低头,眼睛似被强光刺的聚不起焦,他放下搭棚的手,回望左少邦,散漫地抱拳道:“不才铁面军首领。” 左少邦上上下下将他打量:“鬼首领?” “貌若鬼酉,行如鬼魅,这句话跟本王以前那张脸,是不是相得益彰?”墨千痕抚摸着自己的面具道。 “真是……人不可貌相。”左少邦目光在他两只手腕上游移。 此话一语双关,墨千痕立时明白,呵声一笑,撩起右手衣袖,露出黄玉般颜色的印迹晶环。 “真元位?不可能。”左少邦摇摇头,“真元位的首领,可带不出铁面军那支强兵。” “太傅灼见,这只不过是个障眼法而已。”墨千痕放下袖子,手掌猛地一抬,于掌心放出一缕银色元力。 “王位?”左少邦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地道,“王上好城府,天下人都被你骗过去了。” “哎呦不敢当,太傅还是唤我痕王吧。”墨千痕假装没有听出他语气里小小的受了欺骗的不悦,“您看借您东风的事,是不是就这么说定了?相机行事,不容有失哦。” 左少邦刁难道:“左某尚未答应。” “哥,帮帮忙呗。” “谁是你哥?” “姐姐的师兄,便也是本王兄长,叫声哥哥,本王不亏。” “本帝亏!” 墨千痕:“哥,哥,哥……” 咯咯咯,下蛋呢?左少邦满脸黑线。 “你不说话,当你答应了啊。”墨千痕无赖道。 “师兄答应他什么了?”白无绝去而复返,边烬已经去治伤了,身后只跟着何田田。 左少邦脸色柔和几分,道:“没什么,小绝,饿不饿?师兄叫人准备午饭。” 说这话时,他眼睛里只有白无绝,好像没有看见后面埋着头,自动于丈余外站定的何田田。 “饿,但我想和墨千痕回去吃。”白无绝朝墨千痕招招手,当然不会杵在何田田跟师兄之间徒惹尴尬。 “好嘞。”墨千痕乐颠颠地跑上来。 “你身上有伤,不如在太傅府住几日。”左少邦挽留道。 “不了。”白无绝直接拒绝,识趣离去。 墨千痕临走看了眼左少邦,左少邦也正沉目看他,两人数个眼神交换,宛若直直看到了对方内心最深处。 “太傅,告辞了。” “恕不远送。”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似乎触动了什么,左少邦竟生出些许不由自主的感慨。 白无绝一走,何田田独自面对浑身冷酷肃杀的左少邦,开始控制不住地打起细碎寒颤。 天阴了,须臾之间便飘落了几滴雨点。 良久,左少邦才从早就看不见人影的方向抽回目光,从何田田身上无视而过,转身走开。 “少邦哥哥!”何田田壮着胆子叫道。 左少邦站定,却未转回身来。 何田田咬住嘴唇,试量着,踯躅着,往他身边迈了两步。 “干什么?”左少邦声音里宛若透着冰渣。 “我……我……”何田田吓得一激灵,再也不敢上前,“我……对不起!” “上次公主趁我不在将小绝赶出了府去,左某已经跟公主说的很清楚,如果你还敢伤害小绝,左某定不轻饶,公主还记得吧?”左少邦背对着她。 何田田扭着衣角:“记……记得。” “不料公主竟将左某的话喂狗了!擅入书房,偷看密信,假传我令,险酿大祸,公主你自己说,左某该如何处置你?”左少邦残忍地问。 “打打……打一顿。”何田田声若蚊蝇。 左少邦猛地转过身来,衣袍搅动空气的声响,就像平地一声惊雷。 何田田最怕他,吓得一屁股坐地上。 “打?怎么打?接左某一掌?还是叫人抬根棍子来,赏你几大板子?”左少邦居高临下眼神凌厉地睥睨着她。 “都……都行,不管少邦哥哥怎么罚,我都接受,毫无怨言。”何田田犹如就要被拔毛宰割的兔子,小脸煞白,身子巨颤。 但尽管怕,她却没想过逃避。 “以你的身量,接不住本帝一掌,也挨不过我府兵一棍,你不怕死?”左少邦不懂怜香惜玉般,步步紧逼。 “怕!能……能网开一面吗?” “不能。” 何田田脖子一仰,慷慨就义道:“那来吧!” 尚算有点气魄。 左少邦道:“还有边烬……” “一人做事一人当,边烬听命于我,他没得选,而且,他受伤了,很重的伤,不管一掌、还是一棍,他都更接不住!他那份,算我头上吧!”何田田泪盈于眶,字里话间倒很是硬气。 左少邦默了片刻,道:“面壁思过吧。” 何田田愣怔:“啊?” “回去,面壁思过。” “就……这样?” 左少邦没再多言,掉头走了,心道:不这样能怎样呢,谁叫小绝原谅你了呢?而且,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不能给你一个圆满,这才致使你怨气积存,犯了错事。 雨越下越大。 为了躲雨,白无绝和墨千痕半路找了个街边小吃摊子,其顶上撑了油布,不会淋湿桌椅和客人。 此时的客人大多为躲雨而来,但不好空占着桌位,便多多少少点了些吃食,白无绝和墨千痕亦不例外。 两人一个生的冷傲绝美,一个戴着手绘面具,往这一坐,就被眼睛毒辣的人猜出了身份来,可今时不同往日,人人皆以为白无绝是将位,痕王府也跟太傅府攀了亲,现在可没人再敢取笑痕王,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指指点点什么,全都自觉地非礼勿视。 “你逼我师兄答应你什么了?”白无绝确实肚子饿了,边吃边问。 “逼?姐姐,用词不当啊。”墨千痕面具碍事,嘴巴不能张太大,吃的倒极为文雅。 “我告诉你小朋友,别拉我师兄上贼船,否则,我饶不了你。” “姐姐放心,我只是向咱哥借股东风罢了,我的船上有咱俩就够了,载不下别人。” 咱哥?白无绝从碗里抬起眼,她不过出去接了何田田一趟,怎么那么短的工夫,两个大男人就称兄道弟了? “谢家到头了。”墨千痕嘴里塞了吃食,吐字哝哝的。 但白无绝还是听清了,心道墨千痕和左少邦,一个隐忍多年,蛰伏不动,一个沙场喋血,对敌无情,真要预谋收拾什么人,估计不连根拔起是不会罢休的。 这样也好,她也省些力气了。 可这,不就是大写的把师兄拉上贼船吗? “你小子……” “姐姐,吃啊。” 白无绝无语,她在想什么时候起,她的威胁,变得不痛不痒了?而这小子也敢不惧她脸色打断她说话了?从他叫破她家族规?还是从十丈寒天阵帮他捡回一条小命? 她有些生气,到底气什么,又说不太清楚。 估计也气自己,师兄那么大个人了,荡北公,太傅,帝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什么大奸大恶没见过?做什么,如何做,自有道理,她在这里瞎操什么心? 可偏偏师兄是因为她才答应墨千痕的话,她又有推卸不开的责任,真要不管不顾吧,那也太没良心了。 雨幕连成一片,风一吹,倒进四面透风的棚子里来,冷的叫人瑟瑟发抖。 旁边桌上的客人抱臂搓了搓肩膀,将脖子缩进衣领,骂道:“还没深冬呢,怎他娘的这么冷?老子每年这个时节都来北骨皇都,本该下榻不羡仙,醉卧温柔乡才是,不曾想那些娘们全疯了,此时关门歇业,冬季里想喝西北风吗?” “哎哎哎,什么不羡仙?我可听说了,人家现在改叫天字号了,两位红领家没事就带人发放免费香帕,你看,我这就有个呢。”同桌另一人从印迹晶环里取出一方精美罗帕。 前面说话的人劈手夺了过去,帕子展开,除了本该有的装饰刺绣,就是“天字号”和两行绣字。 同桌那人指着上面的绣字道:“天字号一宿,胜苦练三秋。瞧瞧,好大的口气!一群弱不禁风的人,也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 077章 带伤冲阶 “哗众取宠!哼!不过……这什么意思啊?” 邻桌一位中年武者凑上一言道:“听说在天字号住上一夜,就能让人元力大增,比闭关苦练三年不遑多让。” “这不胡扯呢嘛?哦,住一宿,就白得三年修为,那些娘们是学会教恩客采阴补阳了吗?哈哈哈……”最先说话的人随手将帕子一丢。 同桌那人赶忙捡起来,心疼地擦拭上面的污渍,白了伙伴一眼:“有病啊,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小娥姑娘送我的。” “呦!那你快去找她睡一宿,不仅叫你快活,还叫你涨出三年修为,哈哈哈……” “住口!住口!”邻桌的中年武者不停地向这两人示警,时不时瞅向白无绝和墨千痕那边,显然是早就猜出白无绝和墨千痕身份了的。 “怕什么?你这小老哥,胆子针眼大吧?” “你们懂什么?天字号的主人是痕王妃白无绝,她除了阶位不俗,还擅长什么你们不知道吗?”邻桌的中年武者差点被这两人气晕。 “擅长什么?小老哥,我们兄弟俩是做皮毛生意的,每年也就来一回北骨皇都,不认识那痕王妃,你给我们说说她的事成不成?” “话说……咳!”邻桌的中年武者小心地瞟了眼白无绝,临时打住,“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至于她擅长什么,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听好了,那就是布阵!” “布阵?” “十丈寒天阵听说过吗?” 哥俩一齐摇头。 中年武者拖着凳子转移到他俩桌上,声情并茂添油加醋地讲了起来。 当然,这是白无绝冲他点了一下头的结果。 “此人当武者可惜了,他应该当个说书先生,必然座无虚席,收入可观。”墨千痕听了两句,都想坐过去听听后事如何。 “红风红月做的不错,走了。”白无绝从见到那方罗帕,就知道天字号必定迎来开门红。 能想到绣帕子送人,既实用,不会使人轻易丢弃,还能绣字不消,时刻惹眼,说明红风红月颇懂经营之道,以后天字号交给她们,她一百个放心。 因为下雨,痕王府的工事不得不暂搁下来,直到雨势小了,才又出来做工。 白无绝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他们井然有序地劳作着,同时也发现师兄派的护卫数量增多了,最高一处屋顶,以及院中一颗高树上,还隐着两名暗卫。 “还是换了一批。”墨千痕也发现了。 “拜你多嘴之赐。” “不好吗?这样多安全啊。” “毫无隐私。”白无绝真心不希望这样。 “隐私?”墨千痕一听来了兴趣,“什么隐私?你的?我的?还是你和我的?” 白无绝冷冷睨他一眼,往屋里走去。 墨千痕在房门关上之前,迅疾地一闪而进,总算没被关在外面,他摘掉面具,俊脸冲白无绝扬着得逞地笑。 “哼,小朋友。”白无绝大有嫌他幼稚之意。 “我请求改称呼。”墨千痕听了出来,脸色一黑。 “小鬼。” “不行。” “小孩儿。” “不要。” 白无绝甚烦,一摆手,谁管他行不行要不要。 “总之,不能带小。”墨千痕绕到她身前,双手合十,恳求道。 白无绝只得道:“要本家主恭称你为二殿吗?” 墨千痕不敢:“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其实吧,姐姐可以学何田田唤太傅那般,唤本王千痕哥哥。” “活腻了?” “没!没有!”墨千痕试水不利,见风使舵,“小鬼挺好,小孩儿也好,都好,都好,姐姐随意叫,叫啥都成。” “墨千痕。” “啊在!”突然的全名称呼,令墨千痕立正站好。 “小憩片刻,晚些陪我去归心馆问问,亡旗接的黑榜是怎么回事。”白无绝道。 “这……”墨千痕为难状。 “你不想去?” “不是不想,是……” 很快,白无绝明白了是为什么。 小小一歇,墨千痕却入了定。 雷阵雨,时骤时缓,子时尤为不绝。 白无绝等到天黑,又等了他半宿,就在打算自己走这一趟的时候,突然发现,另一张床榻上的墨千痕宝相庄严,吐气绵长,周身元力起伏如浪。 “晋位?”白无绝吃了一惊。 墨千痕元力银中带了点碧色,想来这段时间融纳了木灵,体内双系灵源辅修,方促成了本次晋升。 而他已是王位,再升,岂非帝位? “找死!找死!找死!”饶是白无绝沉稳冷静,也不禁一连说了三个“找死”。 王位以上,每次晋升都会发生天地异变,致使空间能量震荡,如若没有万全准备,谁敢贸然冲阶? 白无绝不知乾臻郡土帝位晋升会如何,但听外头这动静,雷嗔电怒,震耳欲聋,可见冲击帝位,自然界面总不会敲锣打鼓给予庆贺。 毕竟修炼就是逆天而行,是对天地法则的挑战,是将空间能量收为己用的方式,一定会受到压制,受到阻止的。 甚至,受到抹灭! 墨千痕正需心无旁骛专心致志之际,雷声却道道如鼓,不断激荡着他的意气双海。 这无疑是非常严重的干扰。 一个不小心,走火废武事小,血逆丧命事大。 胡来! 白无绝噌地跳下卧榻,一个箭步冲到墨千痕身前,抬手就欲封他丹田之气,阻止他这不要命的行为。 却见他满头满脸尽是汗水,嘴唇紧紧抿着,有一种不服输、不退却的坚毅神色。 这在平素形象与之不符的痕王身上,极为不和谐,也极为难得。 白无绝的手,不自觉垂了下来。 随着墨千痕下巴上一滴汗珠滚落,白无绝视线也随之下移,蓦然一紧! 他胸前,竟洇出了一点红。 受伤了? 白无绝回想了一遍今日所历之事,逍杨道吗?不会,堂堂王位,杀几个刺客,怎会轻易受伤?即便先在痕王府处理了一波刺客,哪怕对付林沐,他也该游刃有余啊。 这小子,带伤冲阶? 胡来!胡来! 真是胡来! 白无绝心道不管他了,死了活该。 只是这个念头甫起,她的手指却已经扯开了墨千痕衣领,查看起他的伤势来。 好在他体内融纳了木灵,木灵自有疗愈重塑之效,虽不如她四妹妹的原位木灵那般立竿见影,但对于这种皮外伤,也够用了。 “老徐!” “王妃?”门外人应。 看来不是贸然冲阶,否则徐阔不会应的这么快。 但是,让徐阔这么一个凡位老头护法,是否太儿戏了? 白无绝莫名一阵心烦意乱:“你家殿下不会只安排了你一个人吧?” 徐阔知她所问何意,答道:“回王妃,铁面军精锐全部在此,您且放心。” 什么铁面军? 什么精锐? 白无绝有听没有懂,但感觉墨千痕是做了万全准备的,可还不够! “老徐,你身上有玉珠吗?”她记得,老管家好像挺富裕的。 “有是有……”徐阔顿了顿,儿子的老婆本已经没了,他这当老子的私房钱也要交公吗? “快点!拿来。”白无绝拉开门,冲他伸手。 “上次您借的那十颗蓝玉珠……”徐阔嗫嚅道。 “你说十丈寒天阵用的那十颗吗?救的可是你家殿下!”白无绝没想到他的意思好像在催自己还账。 “救的也是您夫君!”徐阔反驳道,“您也说过,账算您的,您来还。” 那是以为要找左少邦借,才说记账偿还的! 一个仆从,为救主子,莫说破费,搭上性命也算职责所在吧? “算了……”白无绝道,“算我的,我还!但现在,你再‘借’一些玉珠来。” “要多少?”徐阔老脸肉疼的表情。 白无绝狮子大开口:“一百颗。” 徐阔无奈,慢慢悠悠往外掏,掏出一袋子蓝玉珠来。 “要青玉珠。”白无绝重重道。 “啊?”徐阔感觉心在流血。 “我一座天字号摆在那儿,你怕我还不起?” “小老儿绝无此意!” 徐阔估计是那种隐形土豪,一百颗青玉珠他竟也不缺,一边捧给白无绝,一边哭腔道:“这是我徐家最后的家底,王妃您……” 白无绝夺过手来,就要关门。 “您节省着点啊!”徐阔死也要把话讲完。 “哐!”门板合上。 徐阔嘬着后槽牙,觉得浑身都疼了。 078章 驱阵护法 事不宜迟。 白无绝扯开钱袋子,从入门开始,一颗一颗地将青玉珠按照特定轨迹分布排好——这要是被徐阔看到,他大概能当场来一出哭祖庙。 又把自己的卧榻与墨千痕的并在一起,于两人之间,也排了一些青玉珠。 整整一百颗,聚灵大罗阵。 此阵可聚养天地元气。 白氏大宗就整个建在这种阵势之上,只不过家宅底下,借助了玉矿脉络,阵势经久不衰。 而眼下,玉珠能量有限,难以成势,但助墨千痕冲阶,但愿够用。 只需白无绝在玉珠能量耗尽之前,注入新的元力,也能将阵法维持的久一些。 乾臻郡土这些玉珠都是按照内含的元力来定值的,青玉珠,里面是青色元力,对应真宗位,白无绝将之替补成她的本命元力之后,整体成了黑色。 轰地一声,能量暴涨。 门窗哐哐当当响了好一阵子。 外面的徐阔吓了老大一跳,宿在府里的工匠们,也都纷纷冒出头来。 墨千痕肉眼可见地神色轻松了许多,终于有余力同雷声干扰相抗了。 这么好的阵,白无绝身在其中,除了随时看着玉珠不要崩碎,干巴巴坐着也没别的事做,就也闭眼养神。 两人对坐,各自调息。 子时过,雷声歇,雨却还在下。 翌日也是一天阴雨。 入夜子时,又是雷声轰隆。 白无绝将将补充完玉珠里的元力,脑海里突然一空。 鉴于有过遭受精神攻击的经验,她立刻警觉,顺着那股侵入的力量,放开神识,摸查过去。 “果然,果然。”一个极度虚弱,仿若命不久矣的声音,透着些许惊喜道。 “真的是她?”这个声音,倒熟悉。 白无绝立刻认出,大殿墨连野。 “踏破铁鞋无觅处……”在场还有另一个尖利声音。 白无绝也熟的很,疾浪! 好家伙,她本人也想接一句“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控灵咒,几十年来试过无数人,终于有反应了。”细弱声音道,“连野,你早该将此女报与我知。” “本殿起先并未朝这方面想,多亏舅父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不懈,方不致让这条大鱼漏网而去。”墨连野道。 “不必恭维,若非你母妃跟我告状,说白无绝闯宫,打了她如何如何,本师恐怕至死都不知白无绝其人。”虚弱声音颇有怨意。 舅父? 本师? 白无绝暗道,莫不是谢家那位国师大人? “舅父身体欠安,鲜少理会世事,本殿是怕惊扰了您。”墨连野解释道。 “你真有这么孝顺就好了。”谢远道,“怕只怕,本师寿数将尽,你觉得本师无甚用处了,才故意不报。” “甥儿不敢。”墨连野道。 “能将本师给你的一手好牌打成这样,大殿,你也是败事有余了。”谢远训斥道,“明明是你稳坐太子宝座的局面,你为何非要针对墨千痕,招惹白无绝呢?” “舅父,您这样说,恕我不能认同,非本殿针对墨千痕,而是他,他和夏桐,母子合伙针对我和母妃!否则,本殿堂堂皇长子,早就是太子,母妃也早就是皇后了。”墨连野道。 “陈年旧事,你何必耿耿于怀?胸怀格局如此小,怎能成大器?”谢远恨铁不成钢。 墨连野默不言语,显然心里是不服的。 “四年前,墨千痕死里逃生,本师便知你愤恨难平,但他中了妖毒,封王退宫,尽失恩宠,墨清淮也立誓不争皇位,你就不能忍一忍,忍到登基那天再发作吗?”谢远道。 道理谁不懂? 可“忍”之一字,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做到的。 墨连野自认已经忍的很好了,最起码没有将手足相残闹到郡土全知。 一瞧他那样,谢远忍不住生气:“你……” “国师大人,您别怪大殿了,堂堂皇长子,本是顺理成章的太子,年少时要忍次子后来居上,现在又要忍太傅颐指气使,完成可笑的课业才能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要是搁本将军,说不定还不如大殿忍的好呢。”疾浪插言道。 “就是有你们煽风点火,他才冲动坏事!”谢远喝斥,一不小心气过了头,喘咳起来。 疾浪旨在替墨连野解围,被骂两句无关痛痒,赔笑道:“国师大人息怒,息怒。” 墨连野也道:“舅父息怒。” “你啊你,现在墨千痕没干掉,墨清淮破了誓,你亲弟弟也丢了命,这就是你糊涂逞能的下场!”谢远平复下来道。 “还有小姨,遭白无绝废了武功。”既已惊动他,他也成功钓得大鱼,墨连野总归还要仰仗他,“求舅父出手,拨乱反正。” “现在知道求我了?”谢远一叹,“罢了,罢了,年轻人之所以叫做年轻人,不就是有一腔疯狂血性么?本师叫你一味隐忍,的确为难你了。” 墨连野道:“多谢舅父体谅。” “而今,控灵咒有了反应,本师亦不再需静养,日后可全心助你。”谢远道。 “太好了!”墨连野由衷欣喜。 “国师大人亲力亲为,想来本将军朝拜之期也快到了。”疾浪语露希冀。 “两族通好,一直是本殿所愿。”墨连野道。 疾浪弯腰:“大殿……哦不,北皇陛下英明神武。” 正这时,谢远陡然叱喝:“谁?” 白无绝瞬间撤回神识。 好厉害的人,居然察觉到了她。 意海里的牵扯力量骤然加剧,白无绝本欲挣开,反扑过去,给他重重一击。奈何一眼瞧到墨千痕,再次受他往日形象所影响,居然装作乖乖受控的样子,顺了对方意愿。 既已决定反击谢家,与其直眉楞眼地冲杀过去,不如借力打力,学学墨千痕那扮猪吃虎的做派,一是可以节省力气,二是直捣黄龙事半功倍。 尤其疾浪,受谢家庇护,定不会随随便便冒出来四处招摇,若想一把揪住他的蝙蝠翅膀,须得非常手段,当场抓他现形,也可令谢家无从抵赖,乖乖服罪。 墨千痕不是跟师兄借东风吗?师兄自打疾浪潜入皇都,就开始搜查他,不会一点线索都没有,所料不差的话,这股东风必与疾浪有关,还是别麻烦师兄了,他一直以来未动谢家,自有为难之处,墨千痕不讲道义,非拉他上贼船,白无绝可看不惯。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家请她去,她去便是。 还有,懂得精神攻击的国师和那什么控灵咒,也叫人不在意都不行,为何几十年试过无数人,偏偏对她有反应呢? 白无绝此去,正好一举多得。 “王妃?” 徐阔候在门外两天一夜了,熬的眼珠红红的,见白无绝出来,忙打起精神。 “固守门户,不得擅离,聚灵大罗阵能撑到明夜子时,若墨千痕提前醒来,不必理会,子时自解。”白无绝嘱咐道。 “哦,您去哪呢?”徐阔问。 白无绝道:“煽风。” 徐阔跳起来追她:“煽什么风?别管那风了!王妃,一百颗青玉珠,您记得紧着还啊,不然小老儿家里就要抹不开锅了!” 还能赖你账不成? 白无绝没理他,控灵咒之下,也不便多言多思。 夜黑,风高,雨密。 白无绝孤零零湿漉漉地走在路上,仿若游魂。 召唤她的牵扯之力这次离的或许比较远,又或许对方没用全力,竟不若逍杨道时那般霸道强横,否则便能控着她飞檐走壁了。 这样很好。 她的神识一派平和,完全顺从对方意愿,对方怎么也料不到,神识精神力的运用方面,整个白氏大宗,乃至整个界域,她白家主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白家主的本命灵源,为始祖级原位水系灵源,如今已生出灵智,可离体而存,幻化人形,最最得意的便是震慑意海,麻痹神识,冰消灵台,造成不可逆的精神伤害,不得不说,对方挑人还真挑中了一块大铁板。 区区控灵咒,冷不防奏效一次还行,若次次都被对方得逞,她这个水系灵源的祖宗,一张脸还往哪搁? “白小姐?” 这么称呼她的人,目前好像只有一个。 白无绝眸光往岔路上一瞥,果然是耿善。 同行的还有三殿墨清淮,以及一队十来人随从。 那袭白衣,便是淋了雨,也出类拔萃,分外醒目,湿湿的空气里,旋即飘来好闻的檀香味儿。 079章 沐雨同行 墨清淮腰间悬着那柄两尺竹剑,此剑比一般长剑短了不少,也比较纤细,随着抬腿走动,就像一种特殊饰品。 他惯常拿在手里的檀香扇,也同竹剑一起系在了束腰的丝绦上,走动间,与竹剑相撞发出“嗒嗒”的轻微响声。 至于腾出来的手,则擎着一把桐油伞,在耿善唤出“白小姐”之后,就将伞举高了些,露出清俊面庞,微微一笑。 何田田说过,耿善同三殿去清理疾浪作出的乱子了,虽然小丫头骗了白无绝,但也只骗她去逍杨道而已,其余的,何田田那个小脑袋瓜,可编不出来。 这是办完事了?还是办事途中? 施放控灵咒之人似乎感觉到了白无绝的迟滞,于是加强了两分力道。 白无绝不得不无视耿善和墨清淮,冒雨前行。 奈何那两位不懂她的情非得已。 “白小姐?”耿善追了上来,贴脸打招呼。 墨清淮与她多日未见,这段时间忙的脚后跟朝上,好不容易偶遇,自然也不愿视而不见擦肩而过,便也走了过来,把伞撑在她头顶。 清润声音道:“无绝,这么晚,你在做什么?身上都淋湿了,怎么不打伞?” 白无绝自顾自往前走,连个正眼都没给两人。 “这……白小姐平时是冷淡,但也不至于这么冷淡啊。”耿善挠挠头。 墨清淮默了默,陡地失口叫道:“糟了!控灵咒……她好像中了控灵咒。” “控什么玩意儿?”耿善听都没听过。 墨清淮眉宇略凝:“耿副将,烦你带人回去述职,本殿陪无绝走走。” “走走?”耿善抬脸,感受了一下雨水。 这天气,走走不合适吧? “太傅想必还在等你汇报疾浪之事,耿副将,你可以退下了。”墨清淮素来温润的声音中,多了几许命令口气。 耿善道:“末将告退。” 白无绝还在朝前走,一边走,一边想:这控灵咒不稀罕嘛,怎么一下子就被墨清淮叫破了? 墨清淮摒退所有人等,独自追上白无绝。 哎,你跟来做什么!白无绝暗暗叫苦。 这一去,吉凶难料,她孑身一人,可进可退,可战可逃,若跟着个墨清淮,就没那么便利了。 三殿不是白无绝肚里的蛔虫,不知她并未真的被控制,他也不说话,就这么默默地与她同行,撑伞遮在她头顶,很快,自己倒淋湿了半边身子。 雨打伞面的声音很是悦耳,脚底踩水的动静也极为清脆,墨清淮腰上坠着的两尺竹剑和惯用的折扇,时不时也撞出点声响,这一刻,气氛出奇和美。 白无绝脸色也渐渐温和。 好景不长,享受了没多久,淡淡哀恸哭声搅乱了这片净土。 墨清淮循声一望,映入眼的,是整条胡同的白色灯笼。 胡同狭小偏僻,约摸住了三四户人家,家家大门敞开,白幡摇曳,里面哭声嘤嘤噎噎,使得这条小胡同有些瘆人。 “无绝,等等。”墨清淮驻足,也拉住了白无绝。 这一拉,不巧正抓在了她逍杨道受的手伤上。 即使她面色不动,身体还是吃痛本能颤抖了一下。 “你有伤?”墨清淮赶紧撒手,眸光头一回放肆地在女子身上细细打量,最后落在她右手上,叹道,“多日不见,你怎么又受伤了?” 这话说的,好像她总受伤似的。 白无绝看了看他,无声传达:我没事,别管我。 墨清淮改为执起她没受伤的左手,把伞柄塞进她掌心里,道:“你拿着伞,这里有点麻烦,我需要先处理一下。” “啊——”胡同里,突地一声惊叫。 所有哭泣戛然而止。 短暂沉寂之后,有人大喊:“快跑!跑!” “救命啊——” 几条人影跑出自家大门,不敢停留,疯一样往这边大路上狂奔,有一名妇人怀里还抱着半大不点被吓哭的孩子。 紧接着,后面追上一个面色凶残,提了把柴刀的男人。 墨清淮站到白无绝身前,任由一帮人拖家带口地跑过去,他则转而摘下竹剑,指向那名作恶者。 “你俩干嘛?”妇人经过两人身旁时叫道。 已经跑过去的几个人也纷纷回头。 “路见不平吗?” “掂掂斤两!” “那可是妖傀!” 墨清淮紧了紧手里的竹剑,喝道:“总得有人对付他!你们快跑!” 妇人见状,放下孩子,匆匆摸了一把孩子的头,对前面几个人道:“这位公子说得对,总得有人对付他!孩子就拜托给邻里诸位了。” 说着,她转回身去,手一抬,取出一根平素烧火的棍子,狠狠打向追到近处的男人。 那人一举刀,不费吹灰之力就把烧火棍子砍成两截,再一刀,割破了妇人手臂。 看他元力吞吐的色彩,真宗位。 “对不起!我也不想杀人的!可我不杀人,他就不再给我血,他不给我血,我就会死,我不想死!”他一边举刀疯砍,一边涕泪横流地咆哮。 “方嫂!”前面跑走的几人跺跺脚,既怕又急,终是跑了回来,一个一个站到妇人旁边,各自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北骨遍地武者,他们也不例外。 但成家之后,安安分分过日子成了他们的追求,武器也便都换做了顺手的生活物件,锄头、扁担等等。 “你们……”妇人望望几位邻居,眼眶发热。 “咱胡同出的妖傀,咱有责任除之。” “他被妖血所控,我们给他个解脱吧!” “也给枉死的家人们报仇!” 一群人害怕归害怕,却硬生生喊出了几分豪气。 “两位,让你们受惊了,这是我们邻居,平素非常好的一个人,现在他被妖族变成了妖傀,已连杀好几条人命了,你们放心,今夜就算死,我们也不放他出了这条街!”妇人对墨清淮和白无绝道。 墨清淮听的眉头频皱。 “我的孩子拜托两位帮忙找个好人家收养,这是我的积蓄,作为养子报酬。两位若能施此援手,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两位。”妇人扔过来一个满是补丁的钱袋。 墨清淮伸手接住,低头看了看哭的满脸鼻涕泡的小孩。 两三岁的娃娃不晓事,仰着有些皴的脸蛋,只顾挤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哭。 低头抬头的工夫,那边几人已经打在了一起。 竟在魄力方面,输给了实力不如自己的人!白无绝此时所想,与墨清淮同。 “无绝,你先走,事后我去寻你。”墨清淮轻轻推了白无绝后背一下,仍以为她被控制着,用这个动作使她迈步。 收拾一个蝠类妖血供上来的真宗位,墨清淮这正儿八经的真宗位应该不在话下。 而处理被疾浪毒祸的人,也正是墨清淮最近的公务职责,他争皇位,总得积攒声望。 白无绝正愁有他跟着不便,现下好了,于公于私,她都不该在这里碍事。 是以,就着墨清淮动作,她继续朝前走了。 “全部退下,本殿来。”身后,墨清淮的声音多了一丝凛冽。 本殿? 敢用这个自称的,可不多。 方嫂几人一愣,霎时惊喜交加。 “当!” 竹剑与对方的柴刀磕出几点火花。 “殿下小心!” 白无绝走了没两步,冷光从她身后顺着她眼角掠了过去,“咄”,一柄出了鞘的竹制为柄的细剑钉在了青砖墙上。 墨清淮的剑! 白无绝哪里还顾着走?一回头,就看见血迹斑斑的柴刀斜上而下,砍柴一般砍在了墨清淮肩头,如不是他见机得快,双手抱住了刀锋,那刀就要齐根砍断他整条右胳膊了。 这么一幕,直令白无绝心脏差点骤停。 080章 同处一室 控灵咒的事儿,煽什么风,点什么火,通通被丢去了脑后,此时此刻,她只想救人。 意海一荡,瞬间以霸道方式切断谢远对她的施术,屈指捏出凝水诀,一粒水珠暗器般射出,击在了柴刀上。 刀断。 凶性大发的妖傀宛如雷击,双手被震得虎口尽裂,不得已弃了刀柄。 墨清淮只觉得有冷雨甩在脸上,接着身边便多了一人,她提衣,抬腿,将对面伤他的男人踹翻了个儿。 肩头一疼,刀被拿开。 “慢慢松手。”白无绝一手撑伞,一手捏着刀背道。 墨清淮点头,依言照做,下一瞬,陡然抱住她。 “你……” “噗——” 墨清淮与她互换位置,身躯猛震,喷了口血。 方才被踢倒的男人,竟捡了块石头,正砸在墨清淮后心。 白无绝眸光一沉,手里断刀挥出,直接砍掉了那人赖以行凶的双臂。 石头落在地上,溅起一蓬水花,两只手臂仍旧抱在上面,那情景,既血腥,又可怖。 男人痛的哇哇大叫,含混着道:“我不想杀人!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死!” 死亡面前,人之本性暴露无遗,杀人便可活命,大多人都会选择杀人,尤其蝠类妖血毒发时的恐惧常人难以忍受,它虽一时要不得人命,却要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寸寸腐朽溃烂,从外及内一点点坏死,日夜疼痛,渐不能动,慢慢的咽下最后一口气,身体化成一坨臭气熏天的污泥。 “我不想死!不想死……”那男人如今或不能称之为人,面部已多处发黑腐坏,根本不管断臂之痛,以身体横冲直撞向白无绝和墨清淮发起最后一击。 他嘴里叫着“我不想死”,目光却骤然闪过一丝祈求,被杀,总好过烂成一滩泥的死相好,他是期望有谁能阻止他继续杀人的。 可惜,他祈求的对象错了。 白无绝不能满足他,将伞一合,扎透他肩,只把他钉在了地上。 “三殿!” “无绝,我没事。”墨清淮一张嘴,又是一口血。 “走。”白无绝将他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撑住他大半个身子的重量。 两人刚一转身,方嫂几人跪了一地。 “三殿?” “无绝?白无绝吗?” “谢痕王妃救命之恩!” 只是……痕王妃不在痕王府,半夜三更跟三殿……这是做什么去? 白无绝随意点个头,就要带墨清淮走。 “你们找城守军来善后,请他们清查附近还有无被妖血毒控之人。”墨清淮顿了顿道。 “是!”几人叩头。 “方嫂,你的积蓄。”墨清淮把钱袋还给妇人,“孩子跟在母亲身边,才能快乐成长,莫要轻易打发。” “是!”方嫂感动接住。 后半夜,雨小了些。 墨清淮受了伤,再淋了雨,难免伤上加病。 白无绝看了看前面的路,果断道:“拐过去就是归心馆,在那里住下避避雨,我去给你传唤医官。” “好。”墨清淮没有异议。 白无绝当着他的面,掏出件黑袍子罩在身上,同时在脸上戴了块黑面具。 “你这……” “意外吗?” “有一点儿。” “就一点儿?” 墨清淮虚弱一笑,以一个令人非常舒适的尺度,略过这个需要长篇解释的话题。 毕竟她现在等于亲口承认她就是玄影了。 既已坦诚相见,何须深究过往? 再说了,她又没用玄影的身份害过他,甚至在上次妖朔之夜当晚,还从疾浪爪子底下救过他。 “归心馆对玄影比较恭敬,这样方便。”他这么体贴,白无绝倒不好意思了,主动加了一句。 “了解。”墨清淮道,至于归心馆为何对玄影恭敬,原因并不重要,白无绝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只要知道结果就好。 雷雨夜,也妨碍不住南城喧嚣。 而白无绝所谓的方便,是指跳进归心馆,也没有引起什么鸡飞狗跳。 三殿受伤,玄影同行,若从正门进,少不得引人注目。 管大春像伺候亲祖宗一样,鞍前马后把他们伺候进了最舒服的客房,且以闪电速度请了大夫,省了白无绝冒雨传唤医官的事。 趁着大夫给墨清淮处理伤口的间隙,白无绝问管大春:“管老板,取药计划如何了?” “玄影公子稍安勿躁,捷报已在来的路上,算一算,也就这两日了。”管大春道。 “务必让我第一时间知晓。”白无绝道。 管大春点头:“在下明白。” 本来白无绝还想问亡旗刺杀她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墨千痕突然冲阶,她当晚就该来问的,但现已过去两三日,反正亡旗也未再有动作,眼下墨清淮又伤着,一时便没心情问了。 倒是管大春有意无意瞅着她兜帽里的漆黑面具,不知悄咪咪地观察什么?脸色像憋了尿一般,想要释放,偏又觉得不合时宜,又或者有不敢的成分含在里面,很是难受的样子。 大夫走后,管大春又叫人在卧榻上架了小桌,并摆上几道适合伤患食用的饭菜,方退了下去。 墨清淮除了肩头挨一柴刀,后心被砸出了内伤,双手也割出了深深的口子,良心大夫给他绑的很是厚重,手指头都看不到了,筷子根本握不起来,只能两手捧着碗喝点汤粥。 白无绝摘了面具,斜坐床沿,没注意到他的不便。 “无绝?” “嗯?” “你的伤,要不要也换个药?” “不用。” “你淋了雨,衣服总该换一换吧?” 白无绝“哦”了声,神识探进印迹晶环,找了找,居然没有备用的衣衫了。 “没带?”墨清淮察言观色道。 白无绝:“嗯。” “穿我的。”墨清淮放下碗,两只手托出一套白衣来。 “……”白无绝定定地看着那白衣,心道两人身量不同,这衣裳穿着恐不合体吧? “万一感了风寒,伤上加病怎么办?”墨清淮道。 这倒与白无绝住进归心馆的用意相合了。 “我现在也伤着,你要是病了,我没手照顾你。”墨清淮续道。 “好吧。”白无绝接过去,转到屏风后面,很快换好,再出来时,墨清淮又捧着他那碗粥慢条斯理地品着。 白无绝身材算得亭亭玉立,但相较于男子,还是差了一截,纵然黑袍宽松肥大,袖口和衣摆下缘仍露出里面墨清淮的白衣来,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好在黑白相配,细看别有风味。 墨清淮简洁夸道:“挺合适的。” 白无绝重新坐了下来,心神不属地吃了些菜,斟酌着开口道:“三殿……” 墨清淮早就看她有话要说,正等着她呢。 “你的阶位……”白无绝欲言又止。 “看出来了?”墨清淮轻描淡写地道,“这没什么,就是拔除少时发的永不争皇位的誓言契印,掉了两阶而已。” “两阶?”好大的代价!从真宗位掉两阶,便是小宗位,白无绝皱眉,“你都这样了,不该整日忙于公务,你该好好休息的。” “这不还有耿副将从旁相助嘛,我既破了誓,当为此鞠躬尽瘁。”墨清淮道。 他现在要争太子,争皇位,白无绝没资格评判,这也是身为皇子必须面对的人生,就像她必须历经家主试炼,坐上家主之位一个道理。 但是,这样的三殿,为达目的不惜损毁自身,总叫人莫名心疼,且不说阶位掉落之苦,就说拔除那与神识相连的契印,等若从脑子里生生剜掉某块东西,光想想,就觉得锋镝加身,万箭攒心。 081章 我也要除印 “师兄把耿善借给你,也不担心遭人诟病他偏私,有拥你做太子之嫌。”白无绝怕揭他疮疤让他回忆起那种痛,便挑着不重要的道。 “也不算借给我,耿善主要还是搜查疾浪,我则清理妖傀——就是那些被疾浪喂食过蝠妖血液的人,确切的说,我们算合作。”墨清淮稳稳当当地捧着自己那碗粥道。 “不日就又到妖朔之夜了,妖傀受控杀人的场面,你也看到了,如不能在妖朔之夜前将他们全部制住,那么妖朔之夜当晚,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这种情况下,太傅即便借人给我,也不敢有人诟病什么。”他续道。 白无绝点了点头,想那永福寨一众妖傀匪徒,若非托阳无心闹出乱子惹来皇庭派兵剿匪而时时约束着,一旦群匪下山,也会对就近的守望城造成灭顶之灾的。 而疾浪不是托阳,这厮阴险狡诈,胆大妄为,仗着谢家庇护,居然在皇都大量制造妖傀,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当真以为没人抓得到他。 杀了一个“老实本分”的托阳,引来一个“嗜血癫狂”的疾浪,白无绝这才明白师兄当初说的麻烦有多麻烦。 “再说了,我的舅舅乃城守军之首,这就是我最大的助力,他方来援,都是锦上添花,你放心,无人诟病你的师兄。”墨清淮微笑道。 “我不是担心师兄……” “那是担心我?”墨清淮眸光很是明亮,“担心我所得一切,最后被人指指点点吗?” “……”只是随口一言而已,白无绝不料他那么敏感,想的居然那么多。 “不必回答,也不必慌张,我逗你的。”墨清淮低头喝了口粥。 “逗?三殿,你还会逗人?”白无绝无语。 墨清淮轻轻舔了下唇角:“我从未逗过人,一时兴起逗逗你,居然收获颇丰,你方才的表情很是有趣,看来我颇有逗人的天分。” “这不适合你。”白无绝失笑。 “博君一笑,再适合不过。”墨清淮道。 下面的话,白无绝实在不会接了,所幸终于看到他不甚灵活的动作,以及他只喝粥不能夹菜的窘况。 “我现在有点后怕,你自知掉阶,居然还敢帮我挡那疯子真宗位的一击,那会要了你命的。”白无绝给他粥碗里夹了菜,还贴心地放在了靠近他唇侧的碗沿内,使他能连粥带菜一口吃到嘴里。 “你也帮我挡过,礼尚往来。”墨清淮笑了笑。 “那能一样吗?帮人挡招这种事,得量力而行。”白无绝见他吃了,便又往他碗里夹。 “好的,下不为例。”墨清淮诚心诚意地点头受教,“我饱了,但还想吃些菜。” 于是,白无绝便把菜直接喂进他嘴里。 墨清淮安静地吃着,白无绝夹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相当好喂。 片刻过后,白无绝突地手一抖,筷子上的菜掉了下去。 墨清淮一口没接住,疑惑地望着她。 “三殿,你刚刚说,契印可以拔除?”白无绝好像回味出了什么,神色露出惊喜。 “按理说是不能拔除的,但你莫忘了本殿的外公是谁?”墨清淮不知她何意,但却诚实答道。 他外公……何寿! 御则司,司座大人。 白无绝眼睛倏地睁大。 如此生动的表情,在她那张清冷脸上,还真是难得的很,墨清淮不由得越发好奇了,甚至解释开来。 “每个人在佩印礼时,戴上印迹晶环的时候,都会受到御则司的提醒,谨慎镌刻印迹!譬如成为某人的守护武者,或者加入某个势力。否则日后反悔,除非主子同意,终生难解。” 墨清淮见她听的津津有味,笑了笑:“但其实,这里还有一句后话。” 白无绝戴的印迹晶环,是何田田从他爷爷那里偷来的,她可没行过正儿八经的佩印礼,更没那么幸运聆听过御则司的教诲。 “什么后话?”她问。 “只可至御则司,申请强行除印。”墨清淮道。 “御则司还有这业务?”白无绝目露灿光。 “总有一些人喜欢把控他人,也总有一些势力无所作为,是以被迫镌刻契印的大有人在,但被迫,也怪自己不争气,大家都有自知之明,鲜少会选择强行除印,后面这句话久而久之便省了,而且……”墨清淮道。 白无绝:“而且什么?” 墨清淮优雅地扬起唇角:“你看我,强行除印,掉了两阶,谁会愿意接受这个代价呢?我这还是外公和舅舅提前为我准备了大量紫玉珠,让我除印后吸收了紫玉珠里的元力,才没掉下宗位去。” 后面说了什么,白无绝根本没听,听了前半句,她就掷地有声地道:“我啊,我愿意接受。” “你?接受什么?”墨清淮嘴里的话才说完,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白无绝道:“我愿意接受任何代价,我也要除印。” 墨清淮:“……” 她目中的惊喜、希冀、坚毅,那么真切,而她的话,简洁、干脆、清晰,她也要除印! 不知为何,墨清淮心头居然也生出些欣悦,但愿…… 白无绝语气加重:“我要拔除婚契!” 果然! 墨清淮眸光巨颤,唇角不自觉地扬高,可又矛盾地想要阻止她,那种痛,他经历过,万不想她也历一遭。 “三殿,这件事,还望你能帮我跟何老司座说一说,请他给我除印。”白无绝道。 “非要拔除它做什么,更改契印也可以,只需……”墨清淮温柔言道。 “不不。”白无绝往他嘴里喂了一大口菜,“从虎口入狼穴的蠢事,我不干,一定得除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她竟如此坚决。 墨清淮将菜扫到腮侧:“无绝,拔除契印,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掉阶也是因人而定,保不齐你掉的不止两阶,还得忍受等若剜肉剔骨的疼痛,你……” “三殿能忍之事,我怎不能忍?掉阶也无所谓,这代价,我付得起。”白无绝道。 劝她是劝不动了,墨清淮一面心喜,一面心疼,还有一面心急,这种复杂心情,他还是头一次品尝,直令他嘴里的味道都淡了下去。 “三殿,吃啊。”白无绝继续喂他。 墨清淮食不知味,看了看自己不能当家做主的手,五根手指头和手掌被裹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这……哪里请的江湖郎中,打算饿死病患吗? 白无绝没发现他把脾气转给了可怜的大夫,心情愉悦地喂他,得闲也换过筷子喂自己一口。 这样你一口,我一口,没大会儿,墨清淮倒也忘了现下到底该是什么心情才好了。 “三殿,我这个事?” “待我问过外公。” “谢谢三殿。”白无绝伺候的更加尽心。 墨清淮也开始挑嘴:“那个豆腐,我再尝尝。” “三殿爱吃豆腐?”白无绝换成勺舀给他。 “爱。”墨清淮啊呜一口含嘴里。 “好,这一盘子都是你的。”白无绝端起盘来,喂也方便,“等有机会,让你尝尝我家小四的手艺,吃过她做的菜,你这辈子就不馋别家的了。” “小四?”墨清淮被迫狼吞虎咽。 “我妹妹,家中行四。”白无绝见他嘴角残留了菜汁,就在喂下一口的时候,拿勺子刮了一下。 墨清淮“哦”了声:“你很会喂人啊。” “小四茶厨双绝,但也是个药罐子,我这都是照顾她时练出来的本事,不想来乾臻郡土还能有用武之地。”白无绝顺口道。 “‘来’乾臻郡?”墨清淮眉梢微抬。 082章 天赋异禀 这个“来”字用的别具一格。 难道她曾在乾臻郡土以外的地方吗? 乾臻郡外围是乌穹雷海,从天及地满布雷光电蛇,漫说人类,就妖族那皮糙肉厚的本体,也无法靠近。 白无绝语塞,不想骗他,但也不好解释。 墨清淮极有风度,见她为难,自动转移话题道:“好了,饱了,我身上乏,想躺会儿。” “我扶你。”白无绝把小桌搬下床榻,扶他躺好。 “对了,无绝。” “嗯?” 墨清淮轻声道:“不要离开我身边,好吗?” 白无绝给他掖好被角,道:“相中我喂人的本事了?你放心,大夫说了,你的伤休养几日便愈,等雨停了,我送你回府,身边还缺人照顾吗?” “我不是要你照顾我。”墨清淮道,“而是……你不奇怪自己为什么大半夜出现在街上吗?” “不奇怪啊。”白无绝道。 墨清淮顿时明白:“你知道自己中了控灵咒?” “知道。”白无绝坦言。 “居然知道?你受控时,有自主意识?”墨清淮惊讶。 不仅有自主意识,好像还能将控灵咒打断! 一想到她及时回身救人那一幕,墨清淮就像看怪物一样,将白无绝上下左右看了好几遍。 “能让三殿这般失态,难得。”白无绝忍不住一笑。 墨清淮刚想道声“惭愧”,蓦地又想到,她既是玄影,那么前前后后她收集的水灵可不少! 正常人弄那么多也没用啊。 永福寨时,她生吞水灵…… 喔! 他悟到了一种可能,但这种可能怎么可能存在呢?素来温润雅致的一张俊脸,突然就露出了恐怖表情。 “三殿?”白无绝怕他吓出毛病来。 “你……咳咳咳!”墨清淮觉得身上包扎严实的伤口又裂开了似的,挨了一石头的内伤也加重了。 “别激动,别激动。”白无绝帮他顺抚胸口。 “你可真是……天赋异禀!”墨清淮不知道无限吞噬水灵和反控咒术这种能力,还有没有别的好词儿能够形容。 白无绝谦虚:“过奖。”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到第三日了。 夜里,照常雷云压顶。 看来想等雨停送墨清淮回府,暂时不可行了。 但保护墨千痕的聚灵大罗阵今夜子时便会消散,也不知他此番冲阶何时结束。 子时之前最好赶回去,重新给阵灌注元力。 “要不要叫辆马车……”白无绝琢磨着道。 墨清淮正躺榻上看她向窗沉思的侧影,闻声道:“不急于一时,明早回府也不迟。” “谁知道这雨下到什么时候。”白无绝道。 “快了,子时一过,大概能停。”墨清淮始终望着她,根本没看天,就此推断。 白无绝转过脸来:“三殿能掐会算?” 墨清淮一笑,霎时令整间屋子都明亮了,道:“非我能掐会算,这不过是经验之谈。” 白无绝:“哦?愿闻其详。” “你可有注意到,三日来虽然阴雨连绵,但雷声却只在子时打响?”墨清淮道。 确实,白无绝点头。 “这样的天象,曾在太傅晋升帝位时出现过。”墨清淮道,“帝位,于我辈太过遥远,托太傅的福,有关帝位的文献才披露于世,而晋升帝位,三日雷霆的说法,由此而来。” 这就是乾臻郡土冲击帝位的异象啊,白无绝暗道。 “只不知,是谁,成了继太傅之后的下一个帝位?”墨清淮不由得将目光转向窗外。 还能谁,北骨二皇子,怂王是也! 白无绝望了回屋顶,想着墨清淮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件事,免得他再被打击到。 “不管是谁,我北骨又出一名帝位,定能狠狠震慑妖族。”墨清淮发自内心地仰慕强者。 不光他,现在整个北骨,但凡听说过王位晋升帝位异象的,全都翘首以盼强者的诞生。 甚至有些激动过头的,走街串巷地找元力激荡之地,想要一睹准帝位真容。 叫他们失望了,白无绝本意助墨千痕一臂之力的聚灵大罗阵,已将墨千痕周身激荡的元力隔绝在阵内了。 天空又打起响雷。 随之一声大喝:“谁敢在归心馆闹事?” 白无绝和墨清淮不由得被惊动,这声音是管大春的,能让老板亲自出面之事,一定非比寻常。 另一个老板庞承文似乎不在店中,否则他早就来拜见玄影公子了,白无绝知他圆滑世故,乃真正意义上的老板,而管大春,稍逊一筹,不知…… “啊——” “哐!嚓啦啦……” 是管大春惨叫的声音,以及砸坏什么东西的声音。 白无绝“不知”后面便免了,管老板果然应付不了。 亡旗和归心馆都是自家弟弟的,白无绝不在这里好说,既在这里,便绝无袖手旁观之理。 “我去看看。”她戴上面具道。 “一起。”墨清淮披衣下床,“别又妖傀作乱,本殿露面,多少有抚慰民心之效。” “那我就只负责打架了。”白无绝扶他。 “还得负责保护本殿。”墨清淮笑道。 白无绝:“义不容辞。” 客堂长柜前,两女两男在对峙。 女子势弱,后腰已经抵在了柜上,瑟瑟发抖。 而男子一方,盛气凌人,尤其他们旁边,有个武者模样的家伙,高昂下巴,不可一世。 管大春揉肩扶腰地从柜里转出来,嘴角挂着血。 他回头看看后面砸破的酒架,气的狠吐一口血沫道:“混蛋!敢跟你管爷爷动手,哈?” 这汉子身躯雄壮,站直了身子,比平常男子高出一头不止,怒目圆睁,颇有威势。 但对方两男并不惧他,嗤笑连连。 那武者抱剑环臂,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景象与妖乱相差甚远,白无绝和墨清淮相视失笑,草木皆兵了不是? “回房吗?”墨清淮问。 “这事我得管。”白无绝道。 墨清淮新奇:“你何时爱管闲事了?” “不是闲事。”白无绝示意他看那两名女子,“我的人,天字号,红风,红月。” 至于两个男的,乃曲山、曲水两兄弟。 墨清淮听罢笑道:“哦,你一提,我想起来了,这几日我亦闻不羡仙改名天字号,且传‘天字号一宿,胜苦练三秋’,此言当真吗?” “自然真,三殿一提,我也想起来了!你掉了两阶,我将天字一号间给你留着,定助你短期之内,重回真宗位。”白无绝道。 “哈,那就期盼你天字号早日挂牌开市了。”墨清淮笑道,指指一处不显眼的角落。 那里有个空桌。 白无绝扶他过去坐了。 墨清淮摆出一副看戏姿态,道:“玄影英雄救公主的事迹尚在流传,如今又要再添一笔,传出另一段风流佳话了。” 白无绝道:“确定不是流言蜚语?” “似你我这等或身份不凡,或实力超卓之人,注定与流言相伴,杜之不绝,何必计较呢?”墨清淮道。 白无绝自愧不如:“三殿豁达。” “愧不敢当,我不过说的好听,其实心里还是有计较的。”墨清淮拢了拢披着的外衫。 “倒看不出三殿计较什么。”白无绝没坐,好准备去帮红风、红月。 墨清淮仰起俊脸,望着她道:“以前确未计较,现在计较的可多了,名分,能力,权柄,以及控灵咒……” “吃你爷爷一拳!”管大春的怒吼将围观者乱糟糟的议论声压了下去。 白无绝不由自主上前半步。 墨清淮的话便也说不下去了。 083章 一掌打飞 “自不量力!”那武者左手出拳,再次把管大春打到柜后破碎的酒架上。 酒架上已经一坛子酒也不剩了,全碎完了。 这次众人瞧清了那武者的元力。 紫色,将位。 管大春也瞧清了,哼哼唧唧爬起来,终于不敢再大呼小叫的了。 “仗势欺人!”红月性格冲动,手边正有一个算盘,摸起来就朝那武者砸去。 将位武者剑不出鞘,竖剑一挡,把算盘震碎了。 珠子噼里啪啦宛若天女散花。 红风红月抱起头,武者身边的曲山曲水也举袖遮住脸。 一粒珠子不巧落在武者右边肩上,使得他脸上诡异地痛色一闪。 是他! 白无绝眸色瞬间深沉。 将位,右肩有伤,这让她不得不联想到逍杨道那个被她洞穿了右侧琵琶骨的将位杀手。 加上他又与曲山、曲水同行,曲山曲水亲眼见证了小衍锁被破开全程,带了“小衍锁,不过尔尔”的话给谢遥,这就算有了投名状,自然投靠谢家,那么这同行的将位武者必也属谢家了。 身列将位,绝对有资格给谢遥当第一关投石问路的棋子,十成十是他了。 “找死?”那武者一瞪红月。 “阁下恕罪,妹妹鲁莽,小女子替她赔礼道歉,天字号愿将十坛沁冰烧让于阁下。”红风鼓着勇气上前行礼。 “红风领家,你刚刚不是横的很么?不是说你订的酒,半坛也不让吗?”曲山取笑道。 曲水也哼道:“真是欺软怕硬呢,我告诉你们,这位樊捷将军乃大殿贴身近卫,这回,你们傻了吧!” “先前不知樊将军尊驾,小女子言行多有冒犯,万望海涵。”红风提裙跪下。 “姐姐!”红月气恼拉她,“沁冰烧本就是我们订的,我们来取我们的酒,为什么被人强买,还得给人赔礼?” “主人与大殿、谢家不合,我们不能帮她,也不要给她添乱,曲山曲水无足轻重,但樊将军在此,不得无礼。”红风回头训道。 一听这话,红月咬了咬嘴唇,提起裙摆也跪下了。 “早这么乖巧不就好了?罢了,本来我们也是来买酒的,大殿和王上还等着我们回去呢,十坛沁冰烧有点少,不够喝,这么着,让三十坛出来吧。”曲山得寸进尺。 “我们总共定了三十坛,你都要去,叫我们拿什么贺天字号开张?”红月生气。 “别天字号天字号的,真当白无绝能将不羡仙改头换面发扬光大似的!再说了,三十坛沁冰烧,也是不羡仙按照常例预定的,跟天字号有什么关系!”曲山说道。 “对啊,你们自称天字号,那这一批以不羡仙名义订的酒,跟你们天字号没关系咯?所谓先到先得,来人,酒窖搬酒!”曲水招呼道。 “我看谁敢闯我归心馆酒窖!”管大春缓了一会儿,站出来道:“老子说过了,酒窖里的沁冰烧,只有三十坛,且是有主的,不羡仙也好,天字号也罢,签字按印的是红领家,归心馆就只认红领家,你们要是想买,这酒架上……” 酒架坏了,酒坛子碎了,想买也没了。 管大春身上倒是被酒浸透了,拧了一把,还能挤出点酒水来。 他勉强对那樊捷将军赔个笑脸道:“众所周知,归心馆的酒都是每月朔夜后,统一配送至各地店馆,本月真的没有余剩了,要不,现在给阁下记上,次月您来取?” “不行啊,大殿和王上宴客呢,这是我俩投身谢家的第一桩差事,不容有失。”曲山道。 “客人想喝好酒,也就这里有了,三十坛沁冰烧我们要定了!”曲水亦不退让。 “十坛!红领家不是让了十坛嘛,给归心馆个面子,这事就这么过去吧。”管大春倒也懂些和气生财的道理。 但他不管语气,还是站位,都向着红风、红月,即使被打飞两次,半个身子也稍稍挡在两女前头。 “三十坛,都搬走。”樊捷一点面子都不给。 “非要欺人太甚吗?”管大春笑脸一冷。 “归心馆不过是个生意场,非要相帮天字号吗?”樊捷年逾四十,两只眼睛如同毒箭,无人敢与之对视。 管大春挺大块头,竟也怕的避其锋芒,目光闪烁间,他瞧见了白无绝。 突地就一声冷笑,整个人的气势都凌厉起来:“阁下咄咄逼人,真以为归心馆是你能够撒野的地方吗?” 嘿! 围观众人一听,甚为惊奇,是不是人家撒野的地方,你没点熊数吗?忘了方才被人家打飞两次了? “我便撒野,你奈我何?”樊捷逼上一步。 “老子不能奈你何,但两位红领家是白无绝的人,归心馆也是白无绝弟弟的产业,我们相帮,天经地义,你敢撒野,当心她收拾你!”管大春莫名地充满底气。 什么? 红风红月睁圆眼睛,主人居然跟归心馆有此渊源? 曲山、曲水也瞠目结舌。 上白无绝家里,抢白无绝的酒,还理直气壮,作威作福,这恐怕是世上最不占理的事了。 南城不夜,堂里客人不少,未料看个热闹,还看出点秘闻来,啧,就说白无绝不简单吧,就说痕王捡到宝吧,你们瞧瞧,果不其然不是? 玄影打扮的白无绝也暗暗惊诧,管大春方才只望了她一眼,就说出了这番话,好像已经知道玄影就是白无绝这个秘密了。 “无绝,原来归心馆是你弟弟的啊。”墨清淮对她越发刮目相看。 “嗯。”白无绝并未刻意隐瞒。 “白无绝又如何?我会怕她?”樊捷嘴上这么说,眉心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蹙,“今夜我就撒野,杀了她的人,看她怎么收拾我!” 管大春呼喝:“你敢!” 樊捷骤然出拳。 “你看够了吧你?不若给你封个号——天下第一沉得住气!”管大春不躲不闪地大叫。 别人不知他此言何意。 墨清淮却不禁莞尔。 白无绝不得不应声了:“天下第一沉得住气是我家小四,本王,勉算第二。” 本王? 墨清淮笑意僵在脸上。 他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黑袍子,黑面具。 玄影! 他何时成王了? 当初不羡仙见过玄影跟谢遥动手的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不羡仙一垮,早就寻别的秦楼楚馆快活去了,这个钟点,正是春宵一刻,才不会出来吃酒垫肚子,那群人平素日夜颠倒,鲜少与人磕牙,那桩事,也便仅限于内部志同道合之徒侃侃大山而已。 所以这归心馆的人一下子就被玄影的“本王”吓住了,还没缓过神来,她已到了管大春身前,以掌接拳,与樊捷对过一招。 仅一招,樊捷就跌出归心馆大门,狠狠砸在外头地面上。 雨水溅飞老高。 樊捷连吐三口血,才挣扎着站起来。 这一掌,着实狠辣。 “嘶——”客堂内此起彼伏响起一片吸气声。 再回到堂内时,樊捷身上血迹斑斑,湿漉漉,脏兮兮,不复之前的冷峻威武。 白无绝则从容优雅地冲跪在地上的红风、红月伸出手。 这情景…… 与那夜青玉桃花台上如出一辙。 “多谢玄影公子。” 只是这次,红风、红月毫不犹豫就牵住了她的手,站起身来。 084章 撑腰 “参见玄影王上。”樊捷提剑过来,拱手施礼道。 “你原来认得本王,区区将位,也敢与本王动手?”白无绝微微低头,兜帽遮住了脸上大片光亮,即便没遮住,那张漆黑面具也绝对人见人惧。 “这……”谁要跟你动手啦,是你自己跑出来的嘛!樊捷有口难言。 大家的嘴角也都不自觉地抽了抽。 “还不滚?”白无绝道。 “启禀王上,在下奉命买酒,使命未达,还不能走。”樊捷道。 “买酒?”白无绝冷道,“你当本王瞎了,没瞧见你方才那般土匪行径?” 樊捷低头:“恃强凌弱,实属不该。” “你讽刺本王恃强凌你?”白无绝不悦。 樊捷皱眉:“在下绝无此意,在下说的是自己不该恃强欺凌旁人。” “那还不道歉?”白无绝道。 道歉?樊捷眉头皱的更深,瞧瞧娇娇弱弱的两个女子和慢慢昂首挺胸起来的管大春。 “怎么?大殿麾下的就这般敢做不敢当?他治下不严,横行霸道,哪里配与三殿争辉?”白无绝冷道。 如今局势,这话难免蛊惑人心。 有关的,无关的,所有人目光都变得略带深意起来。 “三位,对不住。”樊捷不得不俯首弯腰。 曲山、曲水也忙不迭致歉。 “曲领家,哦不,曲氏兄弟,你们刚刚不是横的狠么?不是说我们的三十坛沁冰烧,你们要定了吗?现在,还要么?”红月取笑道。 “妹妹闭嘴。”红风呵斥一句,眼睛里却满满是笑。 腊月的账,还得快,此番话才出去没多久,就原封不动地打回来了。 曲山曲水两兄弟只能赔笑,不敢还嘴。 “王上,在下已经按照您的意思道歉了,还望您行个方便,允许在下买酒。”樊捷道。 “刚当本王瞎了,现又当本王聋了吗?如没记错,管老板说没酒了,你没听清?”白无绝语气冷沉。 “窖中还有三十坛。”樊捷提醒道,“于公,在下职责所在,必须带走那些酒,于私,在下与白无绝有私人恩怨,那些酒不能留给她。” 什么私人恩怨,还不是你暗杀未遂,反被我伤嘛。白无绝冷笑道:“本王若不给你方便呢?” “王上!”樊捷声音也沉了下去。 “本王与白无绝契若金兰,公也好,私也罢,今日之事,本王就不给你方便,滚!”比气势,白无绝从来不输。 她微微仰头,面具后的眸光如从深渊洞窟里射出来,比之对方毒箭也似的眼睛,更多几分神秘威压。 “您这是要与大殿、与谢家为敌吗?玄影,修炼不易,莫要早夭。”樊捷不再恭敬,搬出靠山冷冷威胁。 “一介守护武者,也敢窃主人之威,本殿倒要看看,谁给你的胆子!”墨清淮闻言一拍桌子。 众人视线倒转,触及到他,纷纷惊叹他相貌出众! “三殿!”樊捷惊道。 人们慌忙一个接一个地离座,阶位上得台面的站着拱手,阶位低的跪倒伏地,异口同声:“参见三皇子殿下!” 墨清淮披着衣,走到白无绝身边。 “无绝的人,不必跪。”他示意红风、红月起身。 两女受宠若惊,被他翩翩风度勾了魂。 “咳。”白无绝看她俩这般轻易捧心,不由得脸上无光,同时也瞪了墨清淮一眼,叫他不要乱放魅力。 这一声咳,惊醒了红风、红月,她们眸光流转至白无绝身上,朝她站了站。 看样子还是更倾心两次救她们于水火的玄影公子。 墨清淮微微一笑,这才转向樊捷。 三殿脸上笑容仍在,却不达眼底,甚至还有些凉意,道:“几年不见,樊武士竟从小小元位成了将位,真是前途不可限量,想必樊将军此番出关,大殿委以了重任,方耍得这般偌大威风。” “小的不敢。”樊捷掀衣半跪。 “大宗位以上,非戴罪之身,无需跪拜天家,樊武士将位之尊,本殿可受不起你这一跪。”墨清淮道。 樊捷站起:“小的告退。” 曲山、曲水也赶紧夹着尾巴跑了。 “看不出来啊,三殿如此温润,竟吓得将位磕头……呃?你掐我做甚?”管大春话没说完,手臂上一沉。 低头看去,竟是一只素白小手。 而那小手正使劲拧着他结实的肌肉。 红月使出了吃奶力气,也无法真正令他作疼,暗骂他皮糙肉厚,低声道:“非礼勿言!” “何处非礼了?”管大春迷惑,明明是你非礼老子! “傻大个儿!”红月骂道。 管大春暗怒,万分后悔适才替这小女子出头,不感谢他便罢,还掐他骂他,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他往旁边瞧一眼,就能看见白无绝因他无心之语正盯着墨清淮,眸光略有深思。 而墨清淮一直到樊捷身影再也不见,才收回视线。 对这满堂人道:“免礼。” 白无绝也闪动目光,对红风、红月和管大春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进了房间,她一掀斗篷,摘掉面具。 “主人!”红风、红月大吃一惊。 完了!美人爱英雄那簇小火苗还没点燃就熄灭了。 “主人真是玄影公子?”红月不敢置信。 “如假包换。”白无绝道。 “但是,您与玄影公子同时在天字号外现身过啊。”红风眨着漂亮的大眼睛。 “怎么说呢,那是我的……一种武技。”白无绝简单解释道。 “武技?好厉害!”红月惊叹。 “原来主人一直在保护我们,谢主人!”红风福身。 白无绝托住她,道:“以后你们再被人欺负,大可不必忍气吞声,你们主人我,不管痕王妃身份,还是玄影身份,都不许你们给人下跪。” 忍气吞声,给人下跪,乃红风、红月平常惯做之事,自然而然就会去做,但既然主人有命,点头答应便是。 “我从未刻意保留实力,王位,希望可以让你们多些底气和依仗。”白无绝望着两人道。 这是……要给她们撑腰的意思? 红风、红月心生感动。 “你们可知,当朝太傅,曾经的荡北公左少邦,是无绝的师兄,他对无绝有多好,坊间传闻添油加醋,但也并非空穴来风,你们的底气和依仗可以更多一些。”墨清淮从旁道。 左太傅? 天啊! 红风、红月想都不敢想,有一天会沾那位的光。 “三殿还喜欢听坊间传闻?”白无绝就知道她与左少邦的关系一旦宣之于口,就难隐瞒了,却不知这其中多了某人不遗余力推波助澜。 “这几日忙于街巷,不得不听。”墨清淮笑道,接上言道,“本殿阶位不如太傅和无绝,但天生皇子身份,无绝已承诺将天字一号间留给本殿,若有人再跟天字号抢东西这种小事,两位领家不好惊动太傅和无绝的,不妨找本殿亦可。” 这…… 他的意思,他也要给她们撑腰? 红风、红月简直受宠若惊,一惊再惊。 本以为不羡仙到了痕王妃手里,衰败已成事实,即使改名天字号,打出那种狂傲却虚无的招牌,想要东山再起,也是难上加难。 不曾料,痕王妃成了王位,实力几可傲视整个北骨,还有个帝位师兄,乃北骨第一强者,又跳出个三殿,不仅当了天字号第一位客人,还要给天字号镇场子,这要说出去,天字号的门槛怕是有被踏破的风险啊! 红风、红月惊后大喜:“谢主人,谢三殿!” 也谢没露面却被拿来当保护神的左太傅。 “适才听你们说沁冰烧要用来贺天字号开张,都整修好了吗?”白无绝问。 “就等主人布置,择吉开张了。”红月盎然笑道。 “好!”白无绝道,“在此之前,你们看看账上,还有多少盈余,拿其中三成给我,记录在册,将来拿给墨千痕看。” “您确定要三成?”红月蹙眉。 “我不善经营,已把此责交付墨千痕,若他追账,叫他直接找我。”白无绝道。 “妹妹不是这个意思,”红风道,“主人稍等,我们这就回去给您取。” 两人走后,白无绝转身看向即便她卸了玄影装扮,也无甚意外表情的管大春。 “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她问。 085章 机不可失 管大春先抱拳:“见过二小姐。” 白无绝:“嗯。” “您的身份也就这两天才揭露,起因还是林少……”管大春瞄了瞄坐在榻上的墨清淮。 “三殿自己人,但说无妨。”白无绝会意。 墨清淮浅浅微笑。 “林少旗接了两个黑榜,按例执行倒也罢了,谁知她徇私舞弊,只执行其中一个,坏了亡旗规矩,且她执行的那一个,是您,因此惹得东家雷霆震怒,不得已东家向我们公布了您的身份,勒令亡旗放弃黑榜任务,承文兄一获消息,便携林少旗去总坛领罪了。”管大春道。 这就不奇怪了,所以逍杨道之后,亡旗再没系着黑榜出现。 此事白无绝起初想主动问来着,后来时机不对,就一直搁浅,现在倒由管大春先说了。 既顺其自然说及此事,白无绝道:“除了我,另一条黑榜,是谁?” “痕王。”管大春如实道。 白无绝陡地一怔。 墨千痕确说痕王府出现了刺客,她问过是不是杀他的,他说不是,只被林沐绊了一会儿而已……要么他说谎,要么就是他不知自己榜上有名。 听管大春方才之意,林沐徇了私,想来后者可能性较大。 伤!墨千痕胸前的伤!想来是那时候留的了。 记得那伤创口不大,但深,创面三棱形,确实非常符合林沐的幽灵刺,彼时急于布结聚灵大罗阵,也没空深思,且信他深藏不露,对上任何危险都会逢凶化吉,不料竟还是低估了他对隐瞒实力的执着。 可是,他明明已在谢遥、何田田、边烬、左少邦面前暴露了,为何非得不躲林沐的幽灵刺呢? 这两人的关系“扑朔迷离”,天知道怎么回事。 小小一刺之伤,与林沐接了黑榜却为了保护他,而落得徇私获罪的代价比较,他倒是赚了的。 “我想知道,雇主是谁?”白无绝又问。 她一直认为林沐的性子不会接谢家的生意,如若不是谢家,不是谢家顶上的大殿墨连野,还有谁,同时想要她和墨千痕两个人的命呢? 能那么精确地掌握逍杨道刺杀的时间和地点,进而雇佣亡旗最后收网,就算不是墨连野和谢家,也定是对墨连野和谢家密切关注之人吧? 谁又敢窥视大殿和谢家,而不被发觉呢? 管大春道:“亡旗规矩,拿钱杀人,不问雇主。但这次不同,东家下了命令,必须查到是谁对您不利。” 他搓了搓大手,露出羞愧表情。 “没查到?”白无绝道。 “他奶奶的!这还是归心馆第一次查个人查不到!当初找您,都能从大海里捞出针来,这位雇主,却是个泡儿,冒完就没了!”管大春涨红着脸骂道。 这么神秘?白无绝心内不由得警惕起来。 “现在我们只知,这位雇主与林少旗见面时蒙着脸,体态是个女子,亡旗接黑榜,一般都由雇主开价,雇主想杀之人,在其心里定然有价,此雇主一买双榜,开价千珠,紫玉珠啊!非常阔绰。只有这些了。”管大春惭愧道。 一千紫玉珠,买白无绝和墨千痕两条命,诚然阔绰二字很是委婉了。 白无绝想起墨千痕筹两百紫玉珠相助她四妹妹的那茬子事来,几乎逼的徐阔当场弑主。 如此看来,在雇主心里,她和墨千痕定是极大威胁,不惜重金杀之。 这样一笔大买卖,除了亡旗,不会有谁敢接了。 林沐纵然不忍对墨千痕痛下杀手,但杀“痕王妃”,不消说正中她下怀,而接了这笔买卖,也方便她给墨千痕放水,只是可惜得很,最后这如意算盘终究打错了。 “那个,二小姐,敌暗我明,您以后多加小心才是。”管大春道。 罢了,归心馆查不到的人,天底下估计也没人查得到了,既然那雇主已动了买凶杀人的心思,断不会轻易罢休的,与其耗时耗力去查,不如等其再次出击。 白无绝点头道:“我会小心的。” 旁边墨清淮越听越心惊,从“黑榜”这个词甫出,他就陷入了极度震骇之中,因受伤有些苍白的俊脸愈发没有血色,手里的檀香扇也握持不住,嗒地掉在地上。 “三殿?”白无绝帮他捡起来。 “亡旗刺客……”墨清淮一开口,嗓音莫名干哑。 “哦,不用担心,归心馆和亡旗都是我家弟弟所属,先前有点小误会,现在全都解决了。”白无绝解释道。 墨清淮手指发颤地接过扇子去,苦笑道:“归心馆东家,似箭公子是你弟弟,亡旗总旗主,也是你弟弟?无绝,你究竟有几个弟弟?” “就一个。”白无绝竖起一根手指。 “令弟还真是年少有为!”墨清淮道。 隐在暗处的亡旗,与遍地开花的归心馆,一个让人闻风丧胆,一个掐着机讯咽喉,不论哪个单拎出来,都能让乾臻郡土震上三震,居然背后主子乃为同一人? 而且,是白无绝的弟弟! 本以为她的身份已经足够矜贵了,不料还是远超了自己想象,墨清淮震惊散去,只剩了喟叹。 自家弟弟有多能干,白无绝自是引以为傲的,有的时候,甚至想着万事有小五兜底,不管什么刀山火海,几位姐姐都敢去闯一闯,完全不怕脚底踩空。 想那小子了……白无绝唇畔含笑,可尚未扬起嘴角来,陡地脑中一阵晕眩恍惚! 意海在短暂异常的空白之后,蓦然白浪掀天。 又来! 控灵咒。 “二小姐,你怎么了?”管大春发现她神色不对。 “无绝?”墨清淮抬眼,正见白无绝摇摇欲坠,急忙展臂抱住她。 白无绝靠在他怀里,转动迷茫了片刻的眼珠,按了按太阳穴道:“管老板,叫辆马车,把三殿送回府。” “好。”管大春立刻去办。 “你呢?”墨清淮看她模样,便知控灵咒在作祟。 “机不可失。”白无绝勉强站稳身子。 “什么机不可失,难道你要与国师大人大打出手吗?”墨清淮拽着她手臂,不让她乱来。 “你怎知……” “我就知道是他!我不许你乱来。” “疾浪也在那里。”白无绝道。 “什么?”墨清淮眉头沉落,“难怪寻他不着……这太危险了!你要去,须得携我同行。” 白无绝目中闪着克制之色,谢远非同泛泛,她抵抗的并不轻松。 “不妥,你有伤在身。”控力加强,以至于她额心之间的玄水印纹,被逼得显出淡淡痕迹来。 显然,对方将上次的失败归咎于力量不够,这次特地用了比逍杨道时还要强横的力道。 亏得施咒之人自负,没往白无绝能够自行解控上面琢磨,否则这次就不会再度送上门来了。 “无绝也有伤在身。”墨清淮紧盯她双目,神态坚定,不容拒绝。 白无绝嘴上拗不过他,正要一掌劈晕他。 墨清淮早有预料,挡住她手:“龙潭虎穴,刀山火海,要么,你也不去,要么,携我同去。” 白无绝意海翻江倒海,无暇争辩,只得妥协了。 大不了出其不意抢杀疾浪,便先不管谢家如何,带着墨清淮抽身而退她还是能够做到的。 归心馆外面,管大春将马车刚刚停好。 与此同时,三辆拉货的板车也排在了门口,每辆车上都码着六口方正木箱。 “主人,三成账面在此。”红风道。 “这么多?”白无绝一惊。 怪不得红月问她确不确定,原来不是嫌她要的多,也不是怕墨千痕追查账目,而是数量太多了,搬箱码车就得费不少劲! 086章 深入虎穴 现在不是体验瞬间暴富那种爽感的时候,白无绝勉力分出一缕神识,将这些装有玉珠的箱子全部收进印迹晶环,别过的话没顾上说,就走了。 墨清淮不回三殿府,倒省了管大春一趟冤枉路。 此人粗中有细,赶了车却没用上,便知事情突变定有蹊跷,于是悄悄尾随了白无绝和墨清淮两人半程,待瞧清方向是谢家时,回身悄遁。 墨清淮眸光往后飘了飘,知他动作,并未喝止。 谢家大门半敞,院中无人。 白无绝算是旧地重游,何处有明卫,何处有暗桩,她基本了如指掌,可此刻,全都撤的一干二净不说,还给留了门,真是做得好一出明目张胆的请君入瓮。 墨清淮自觉地走在了她前头。 到了此地,白无绝才觉得自己小瞧了控灵咒,它对意海神识的牵控作用中,居然还带着一丝微弱的震慑麻痹冰封崩解的伤害力,而这种伤害,向来都是她对别人使。 没错,这是玄影的力量。 也就是说控灵咒其实牵控的是原位水灵,令他对白无绝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反噬。 白无绝终于明白它为什么叫控灵咒,而不叫控魂咒、控心咒什么的了。 控制灵源,好特殊的咒术。 它应该也能操控未被人体吸纳炼化的普通水灵,某种意义上说,它能够操控所有身怀水灵的人,只不过,普通水灵到了人体之后,个把年数之后就被炼化干净了,是以操控他人无法成为现实。 而原位水灵不同,这颗始祖级灵源虽被白无绝吸纳了,却没有被炼化,以原位水灵的珍稀强悍,谁也不能轻易将之炼化。 尤其白无绝吸纳原位水灵的时候,尚仅两岁,若非选择生死本命的做法,她恐在灵源入体那一刻,就难驯强大力量,爆体而亡了。 正因玄影与她本命相携平等共存,所以他在白无绝体内,是完整的,是能被控灵咒捕捉操控到的。 有了这个前提,所以谢远才说几十年试了无数人,终于有反应了。 原位水灵带来的反应,也定不同凡响。普通水灵主在聚养元气、辅助修炼,而在麻痹神识震慑意海,乃至紫府崩解灵台不稳方面,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原位水灵则极为显著。 谢远说的反应,大概也有此故。 白无绝几番身试,大体了解了这个咒术,心中越发谨慎,循着这股牵扯控力,徐步往内院行去。 内院开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睁眼瞎似的放任白无绝和墨清淮畅行无阻。 隐约,琴声悠扬。 顺着这道琴声再穿过一进院落,前面灯火通明的屋子里,八扇花格门整齐开放,先一眼,透过蒙蒙雨雾,就瞧见双双抚琴的曲山、曲水两兄弟。 他们别的本事没有,奏琴一技上,难逢敌手。 厅上两桌对酌,左边坐着一男一女,叠肩依偎,右边仅有一男,身后站着个抱剑之人。 本来,对酌的两男一女各自盯着杯中黄汤,齐齐皱眉,看来没能买到沁冰烧,令三位心中不快了,直到院中脚步声至,他们才舒展开眉头。 在他们扭脸看向这边时,白无绝和墨清淮也对厅内人物扫了一遍,叠肩而坐的是疾浪和谢遥,两人脸色即便饮了不少酒,也未透出红晕,反而显出一种虚弱病态。 这也难怪,疾浪虚弱期一过,就又使了天赋攻击,还积极制了大量妖傀,虚也正常。谢遥呢,被废了一身武功不过两日,没有卧床不起已算她底子尚佳。 右边之人乃是大殿墨连野,他一双眼睛微微眯着,宛若鹰隼般布满阴险狠毒,烛火在他脸上仿佛有些晃动,使得他的表情明明暗暗,耐人寻味。 他身后抱剑的,则是将位武者樊捷。 见着白无绝和墨清淮到来,曲山曲水琴声断了。 “没用的东西!换首轻快的阳春白雪来应应景,抚得好,赏,抚不好,死。”谢遥拄肘扶腮,怨毒眸子盯着白无绝道。 这话显然是命令曲山曲水的,两人齐冒冷汗,不敢大意,凝神抚奏阳春白雪,调子霎时叮咚轻快起来。 大殿墨连野一口干了杯中酒,味道不怎样,却满足地啧啧嘴,道:“樊捷,你只说在归心馆碰上了玄影和老三,才没能买到沁冰烧,却怎么没说老三和白无绝也在一起啊。” 樊捷在他身后,低下了头。 “一石二鸟不好么,大殿?”对面疾浪也饮了酒,手臂一伸,搂住身旁的谢遥,“遥遥,你也尝尝,或许不如你们交口称赞的沁冰烧,但本将军觉得,还不错。” 谢遥身子虚软,堪称弱柳扶风,顺势往他怀里一倒,执杯喝下了酒。 如今的她,比凡位还平凡,陪疾浪喝酒也就单纯的陪酒罢了,往常纵使与疾浪打情骂俏,若心里不耐或不愿,王位威势还是镇得住疾浪的,然而此刻,她只觉自己毫无尊严。 没有上过云端的人,未品过云端的甜,便不会嫌弃地面的苦,而从云端跌落之人,尝过了那种甜,就不甘堕于地面,不愿再吃卑微之苦。 谢遥倒希望白无绝杀了她,而不是废了她。 “虽然没有喝上沁冰烧,但我们的酒,醇馥幽郁,配上今夜这出大戏,堪比玉露琼浆,妙极了!”谢遥饮罢酒,本就慵懒的声调显得越发酥糯。 “小姨说得好,将军,来,再饮一杯。”墨连野道。 “大殿,请,遥遥,你也一起。”疾浪举杯。 三人推杯换盏,白无绝和墨清淮带着一身湿气和寒气来到了堂中,这才发现,其实上面主位的位置,还有一桌一人。 只不过那桌上无酒、无菜、无羹,仅有一个羊脂白玉似的空盘子,人嘛,极有特点。 少年也似,眉清目秀,雪白一片——真正的雪白! 他发色雪白,眉色雪白,唇色雪白,肤色亦雪白,就连身上,也是雪白雪白的袍子,不掺任何杂色。 他端坐在案几后面,就像一团雪,看起来极为干净纯洁。 墨清淮率先注意了那个白玉空盘,脱口叫道:“玉碟?” “意外之喜啊,三殿也来啦。”白成一片几欲模糊掉的少年开了口。 他的声音完全没有力气,就像濒死之人的临终遗言般,细弱虚浮,时断时续。 一听这个声音,白无绝知道,此人就是正主了! 施咒之人——谢远。 白无绝一瞬不瞬呆滞地望着他,这也正是他所期望的。 “参见国师大人。”墨清淮眸光从玉碟转到谢远身上,按照该有的规矩施礼参拜。 “三殿不该来的。”谢远少年一般的童颜看起来比墨清淮还要白皙细嫩,但他的年龄却是长辈,口气除了虚弱,还有些老气横秋。 “清淮知错,不请自来,非君子所为,又恰好撞破国师大人在此,您擅离蕴灵殿,乃为大罪,清淮不敢置喙,却更该知情识趣退避三舍。”墨清淮道。 “然而你并未。”谢远声如蚊呐。 “清淮从小懂得明哲保身,唯独关于无绝,不能坐视不理。”墨清淮不疾不徐地道,“清淮有幸面见国师大人,很想劝劝您,不要伤害无绝,否则……” “否则怎样?”大殿墨连野重重一摔酒杯,“白无绝现在这样,还能掀风起浪不成?你莫不是想搬出太傅来?放心好了,太傅自顾不暇,来不了了。” 什么意思? 白无绝嘴唇微微一动,忍着没动声色。 墨清淮代她问道:“你对太傅做了什么?” 087章 一团雪白 “太傅德高望重,本殿不敢对他做什么。”墨连野哗啦啦倒满酒,冲疾浪一敬,“或许疾浪将军见缝插针,你该问,他做了什么。” “哈哈哈……”疾浪仰头干了,笑道,“荡北公英勇神武,本将军可不敢胡来,偏那太傅夫人和她的侍卫在逍杨道落了单,本将军就喂了两人一点我蝠族宝血,顺便在太傅夫人齿间也藏了个血囊,只待她与左少邦一亲热,就……哈!” 卑鄙! 白无绝想起去接何田田的时候,小丫头和边烬是倒地的,何田田好似睡着了的样子,边烬则是失血过多,两人感觉并无异样,霜吟阵也完好无损,她便也没有往坏处想,不料还是中了暗算。 喂血这种事,无须近身,只要疾浪手法准,远程投喂也是可以的。 “将军高明。”墨连野竖起大拇指。 “好坏哦。”谢遥皮笑肉不笑地娇嗔笑骂。 疾浪身心痛快,但上首坐着谢远,他未敢忘形,谦虚道:“还得多谢大殿信任,肯将逍杨道计划提前告知于本将军。” “诶,告知是一回事,高瞻远瞩是另一回事,将军,来,敬你。”墨连野道。 疾浪咕咚干了:“大殿,请。” 白无绝咬了咬牙,心里想着:妖畜,你敢害何田田和我师兄,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何田田嘛,不愧人形招妖散之名,有霜吟阵护着,在白无绝去太傅疗个伤的工夫,仍叫疾浪钻了空子,还真是令人不佩服都不行。 至于疾浪利用何田田与左少邦亲热,进而暗算左少邦这件事能不能成,白无绝觉得,完全不用担心。 倒不是她瞧不起疾浪成事不足,而是左少邦与何田田本就没有夫妻之实,她那位师兄,心无情事,是不会毁了何田田清白的,又何来僭越亲热呢? “哪怕太傅对他的夫人毫无爱意……”墨连野接下来居然和白无绝想一块去了,“即便永不亲热,何田田妖毒发作起来,太傅也不能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啊,这下,不被绊住才怪,将军,厉害,厉害啊。” “正是这个理儿。”疾浪笑道。 明明是大殿墨连野把逍杨道截杀告知疾浪的,对疾浪的做法一定给予了暗示,此番一席作态,倒像是被点醒般将疾浪的智计夸上了天。 谁不吃这一套呢? 他当初不就是这么哄骗的何田田么?那丫头心思单纯,一染就黑,稀里糊涂就给白无绝下了阴蜈散,鬼使神差就把白无绝领去了逍杨道,却连人家的棋子都不算,最后被谢遥卖的一干二净。 疾浪更是喝高了一般,觉得自己真的智计无双了。 白无绝此刻真想立时打杀了这疾浪,奈何控灵咒的力量因为距施咒者极近,便越来越强,居然叫她开始节节溃败,神识不断被冰蓝色的咒术力量侵占吞并。 蓝色,按理来说,是大宗位的元力色彩,可区区大宗位怎能与她分庭抗礼? 这谢远的实力,实在诡异。 而她又无法大开大合地将其清除,否则谢远马上就知道她并未受控。 贸然发难,不仅杀不了疾浪,还可能彻底落在这个阶位成迷的谢远手中,也恐会连累了同来的墨清淮。 所以,她需要点时间,蚕食咒力。 墨清淮正也有拖延时间的意思,叹道:“见大皇兄和妖族言笑晏晏,方知大皇兄与妖族私交甚密,想来上个妖朔之夜,你那番凛然正义,猎妖守夜,都是做戏给人看的了。” “老三此来,有来无回,本殿就承认了,又如何?”墨连野浓眉一挑。 “怪不得妖族屡剿不灭,大皇兄,这其中怕是有你的功劳吧?雄亮是,托阳是,疾浪也是。”墨清淮道。 “本殿只是给予他们一点点便宜行事而已,算不得功劳,不敢居功。”墨连野也承认了。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墨清淮痛心。 “老三!”墨连野断喝,“你以前修身慎行,修己以敬,本殿很是佩服和欣赏,但你现今毁弃誓言,投身淤污,又有什么资格自命清高呢?”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皇兄,这不是清高,这是原则啊。”墨清淮好言规劝。 “那是你的原则,不是本殿的。”墨连野半分也不入耳,“人也好,妖也罢,本殿只知道,顺我昌,逆我亡。” “大皇兄啊大皇兄,即便清淮不争,由你担当太子之位,将来承继大统,你此般行径如何令人臣服?”墨清淮唏嘘。 “你懂什么?本殿大权在握之后,人类妖族和平共处,葬骨战场不复存在,尧风舜雨,国运昌隆,届时任何不臣之心都将被本殿的德政所收服。”墨连野目露憧憬,信心百倍地道。 “德政?大皇兄醒醒吧!你看看外面,疾浪制出了多少妖傀,妖傀又杀了多少人,多少无辜就这么白白惨死,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墨清淮俊脸悲戚。 墨连野不在意地道:“盛世总要有牺牲,牺牲小我,成就大我,他们死得其所。” 墨清淮道:“大皇兄!” “够了。”墨连野冷笑一声,“说起来,妖傀杀人,都是因为老三你的缘故啊,若非你违誓争位,本殿安葬完四弟,就该名召天下,成为北骨太子了,是你!造成了这场杀戮!” 墨连野顿了顿,一口烈酒灌进喉咙,继续道:“是你非要逆天而为,逼的本殿兵行险着,将你困在清灭妖傀的任务之中,只盼你死于任务,下到黄泉去忏悔跟本殿争位!” 墨清淮颤悠悠退了一步,嘴唇抖动,却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大皇兄竟恨他如斯,恨不得他死啊! “顺我昌,逆我亡!”墨连野重重重复,似要叫所有人听清楚,把这六个字牢牢烙在心里。 可笑,这种人,居然自称将来会有“德政”?白无绝听在耳中,心内不敢苟同,争分夺秒地餐食蓝色元力。 谢远不管皇子们如何,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无绝,也在暗暗用力,试图彻底牵控住已与她融为一体的原位水灵。 琴音欢快,婉转悦耳。 谢遥不说停,曲山曲水就是手指头弹破了也不敢停。 樊捷桩子般立在大殿墨连野身后,面无表情。 三殿墨清淮叹了声气:“大皇兄执迷不悟,清淮就不多劝了。只不过大皇兄若想施行那不切实际的‘德政’,首先是成为太子,而要成为太子,须得完成太傅三个任务,获取他的拥护。” 墨连野冷嗤一声。 墨清淮又道:“记得大皇兄已算完成第一个水灵任务,清淮因此去冽风堂坐了三日,那么太傅布置的第二个任务——猎杀疾浪,大皇兄,任务目标就在此,你还等什么呢?” 088章 反食咒力 “哎你,挑拨……”疾浪一拍桌子。 大殿墨连野冲他压了压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才对墨清淮道:“老三,在本殿面前玩这套,你太嫩了。什么太傅的三个任务,他就是敷衍父皇,敷衍你我,稚童都看得出他视太傅职责如枷锁,你看不出来?” “枷锁又如何?太傅其人分外公忠,他既领了太傅之职,就一定会尽到太傅之责。”墨清淮道。 “照这么说,确切一点,第一个任务的水灵,其实去了玄影手里,难不成太傅要拥护玄影?而本殿勉算完成任务的水灵,最后也去了白无绝手里,太傅还要拥护白无绝?”墨连野冷笑。 墨清淮哑口无言。 不得不承认,墨连野说的不无道理,望月宝阁竞宝那次,才是第一个任务的目标,只是半路杀出了玄影。墨连野勉算完成任务那次,是左少邦为了把天作之礼的水灵送给白无绝,特意施给墨连野的。 而不管望月宝阁那次,还是天作之礼那次,玄影就是白无绝,两颗水灵都被她得到了,真要细算起来,左少邦确实应该拥护她才对,这……也太荒唐了。 还好,墨连野尚不知玄影和白无绝本为一人,便也无此感慨,见几句话说得墨清淮无力反驳,不由得开怀起来,连灌两杯酒。 这酒说来奇怪,起先喝着怎么都不如沁冰烧,多吃几杯之后,居然越来越有滋味儿。 “老三啊,一味讨好太傅是没用的,他的任务你别太当回事,当然,在本殿这里挑拨也没用,你还不如求你的母族多多帮衬你……哦,这恐怕也没用了,因为今日,捕鱼送虾,你自动送上门来,就别走了。”墨连野哈着酒气道。 这就是所谓的一石二鸟,意外之喜? “三殿东拉西扯够了吗?以为我们看不破你故意拖延时间吗?怎么,还企望左少邦来救你们啊?”疾浪狞笑道。 “垂死挣扎罢了,家弟愚蒙,将军见笑。”墨连野向他举杯。 “哈哈哈。”疾浪连饮三杯,笑的很是狷狂。 “将军好酒量。”谢遥一边倒酒,一边时不时斜睨白无绝,恨意毫不掩饰。 拖延这么久,说不得墨清淮开始有些慌了,他知道管大春尾随了一程,也知道白无绝能够挣脱牵控,可为何还不见救兵来,也不见白无绝清醒呢?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拖延下去。 墨连野目光如炬,似乎一下子就看透了他内心,对方越是慌,他越得意,道:“老三不要心存侥幸了,太傅就算不顾何田田,也不会来谢家的。一,太傅不知白无绝在此;二,太傅不知疾浪将军在此;三,擅闯大皇子母族,师出无名。你也说了,太傅公忠,到头来还要背个造反骂名不成?” “只能听天由命了么。”墨清淮看看黑黢黢的门外,再看看木然如偶的白无绝,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与他不同,白无绝内心里此刻却是无比狂喜。 因为她发现,那些蓝色咒力,并非阶位元力,而是水灵的色彩! 谢远,竟没有阶位,也没有元力。 他的力量,全部源于水灵。 白无绝不由得心想:这白头不老的国师,在蕴灵殿里日日餐饮水灵吗? 也不对,灵源吞服毫无作用,那他的意海紫府得有多强大,才能无限吸纳水灵,以至于实力堪比王位啊! 或者,他也有一颗原位水灵,会吞噬? 更不对了,如果是原位水灵,他的力量该为玄黑色才对,绝不可能是普通水灵的冰蓝色,再说了,原位水灵又不是大白菜,怎么会一个两个往外冒?而谢远真有原位水灵的话,还谋取白无绝的做什么? 不管他怎么做到的,反正送到嘴边的肥肉,白无绝不吃白不吃,吃了不白吃,白吃谁不吃? 子时将过,雷歇雨稀。 时不时吹进堂内的冷风,有些刺骨。 白无绝眉心之中,玄水印纹彻底显露。 谢远这才缓缓扬起不带血色的唇角,不知是否他通身雪白的缘故,衬得他那对浅黄色的眼珠格外晶亮。 他一笑,眉梢眼角舒展开来,颇像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天可怜见,本师在生命尽头,终于等到了希望。”他一瞬不瞬地将白无绝望着,虚弱声调中难掩激动。 墨清淮往白无绝身前一站:“国师大人……” 谢远抬手制止他说话,然后按着桌面,撑起身体。 他并不高大,亦不康健,一步三喘地走下来,用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手把墨清淮往旁边一推。 墨清淮只觉得有股不可匹敌的力量压迫过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谢远走到白无绝跟前,此人个头与白无绝差不多,在男子当中,算得娇小。 他两只眼睛就要贴在白无绝脸上,细细凝看她眉间的玄水印纹,任何细节都不放过。 “原位水灵,原位水灵,原位水灵……”他喃喃自语,伸出两根手指,描摹那黑色水滴状的纹路。 墨连野和疾浪也都屏息凝神,离开各自原来的位置,凑上前来凝目观看。 “舅父,原位水灵长这样啊?”墨连野好奇地问。 “妖尊也在寻这宝贝,听说已经寻了三百多年了。”疾浪伸着脑袋道。 谢远一瞥两人。 他俩讪讪退后数步。 “这是原位水灵与人体本命相携的印迹,其真实模样应该与普通水灵没甚区别。”谢远手指冰凉,但凉不过白无绝额心,甚至还有些被冻僵的感觉。 他放下手来,拢了拢袖口。 续道:“郡土五方,各有神柱,原位水灵乃玄武神柱之髓,是我北骨圣物,疾浪,你们妖尊曾将其盗去,后失落,如今物归原主,怎么,你要抢?” “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妖尊被封印在三途宫,他出不来,我们也进不去,他的命令我们也就意思意思,本将军刚刚嘴快,国师勿怪。”疾浪慌忙再退两步。 谢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他绕着白无绝踱步道:“本师今年三十九岁,明年便是大限,谁敢抢原位水灵,就是置本师于死地,本师绝不轻饶。” 疾浪惶恐:“本将军断无此意。” 墨连野闻言一震,目中清明,亦退后道:“舅父,请您一定要长命百岁,以后诸事,本殿还需您护持呢。” “嗯,本师发现家里藏的木灵不见了,细问遥遥,方知被白无绝盗了去,看你一直不报,还以为你对本师的命,不关心呢。”谢远道。 木灵有疗愈重塑之效,虽非神奇到可以续命,但吊住一口气一年半载,还是能够做到的,谁也保不齐这一年半载之内会不会出现奇迹。 国师命短,这颗木灵的价值,非同小可。 所以谢家诓了夏桐一双眼,也不履行承诺。 “怎么会!甥儿不是不报,是不敢报,木灵乃我谢家珍宝,甥儿看护不利,本想截杀白无绝,处决了这盗贼,再向舅父请罪的,谁曾想,小姨也遭了毒手。”墨连野忙辩解。 “咳!”谢遥瞪他一眼,后面那话着实戳痛了她,“几个大男人,你来我往打嘴仗,害不害臊?还办不办正事了?” 她是除了樊捷外,唯一没动弹位置的人,她就坐在原地,看起来对那原位水灵并不感兴趣,只是执着酒杯浅酌,故作雅兴地欣赏着小曲儿。 从这一点看来,她倒也不是特别笨,尤其了解兄长性子,知道不该朝上凑的事就不凑。 谢远道:“罢了,一百颗木灵也不及原位水灵,老天赏命,本师这便笑纳,拿住三殿。” 拿住墨清淮? 包括墨清淮本人在内,也都怔了怔。 “这……国师大人,不是拿住白无绝么?”疾浪问。 好在白无绝镇定,否则也差点好奇地露馅了。 她一发觉谢远力量有异,就辨出他没有元力,大概不能炼化木灵,只把木灵当丹丸服用罢了。而他紫府内尽是水灵之力,可惜没有水灵存在,姑且判断是大量且长期受到水灵逸散能量的侵扰所致,这也就限制了他不能与水系之外的灵源缔结本命来续命。 如此看来,只有原位水灵才能救他了。 所以他很早便广撒网勤捕鱼,几十年试了无数人,终于试出了白无绝,找到了这渴求之物。 宝贝在白无绝体内,他拿墨清淮开刀做什么? “是啊,舅父,你是不是说错了?”墨连野亦问。 “本师再说一遍,拿住三殿。” 疾浪听罢,身先士卒去按墨清淮肩膀。 墨连野却伸了一根胳膊在他身前,然后望向木桩子般的樊捷,道:“你来。” “是。”樊捷听命。 谢远又递出一把匕首:“割开三殿手腕,放血。” “国师大人也嗜血?可否赏本将军一碗?”疾浪甩着匕首玩笑道。 樊捷双手制着墨清淮,这匕首自然疾浪接了去。 “我懂了,原来……”墨清淮启唇道,“国师大人说的‘意外之喜’,还有另外一层深意。” 089章 摘面具露真容 “什么深意?”谢远故意问。 墨清淮挣了挣身体,敌不过樊捷的桎梏,只得作罢,微微笑道:“催动控灵咒需要皇族之血,不然国师大人也不会借封了血印的玉碟一用了。” 说着,他看向主位桌案上白玉般的碟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视线望去。 谢远幽幽地道:“本师小瞧三殿了,非皇储不得窥视控灵咒,三殿何时偷瞄了控灵咒的奥秘?” 皇储? 不就是太子? 墨连野眸光蓦地一沉,他知道舅父极善控灵咒,但却不知控灵咒实乃北皇特权,既如此,舅父为何不教他? 再进一步讲,作为北皇特权的控灵咒,舅父怎习得? 老三又怎么窥得了控灵咒的奥秘?难道,父皇相中了老三做太子? 他本性多疑,一瞬间脑中电闪过许多疑问。 “清淮破誓争位,耳聪目明一些总是好的。”墨清淮道,“国师大人何不将控灵咒教给皇兄,让皇兄催动控灵咒,省时,省力,也省的放清淮的血了。” “舅父?”墨连野开口。 什么挑拨不挑拨的,只要中了靶心,必然成事,墨清淮此刻提议的,正是墨连野所希冀的,这一开口,便等若鱼儿上了钩。 谢远死气沉沉的眸子瞪他一眼,道:“待你成为太子,控灵咒自有陛下亲传于你,你我私授,无好下场。” “控灵咒非皇族不可习,国师大人不知何处偷来的,当然不敢私授。”墨清淮笑谈之间,杀人见血。 谢远倏地靠近他,猛然咆哮:“什么叫偷?本师只是不想英年早逝!” 说起这个,谢远脸上肌肉不受控地一阵抽搐。 他咬牙切齿道:“你知道蕴灵殿里无数水灵环绕下,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么?你知道皇族世世代代拘着我谢家有多残忍、多无耻么?你知道,一旦被选为下一任国师,幼时便被戳破气海终生不得修武的痛苦吗?你不知道!” 谢远越说越激动,一拳打在墨清淮腹部。 国师看起来很虚弱,力道却奇大无穷,墨清淮本就有伤,这下直接喷出了一口老血。 就连后面扭着他臂膀的樊捷也闷哼一声。 墨连野噤若寒蝉,不敢再吭声了。 白无绝眼睫颤了颤,墨清淮一直注意着她,见状急忙冲她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若清醒了,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呼!”谢远整整衣领,深呼吸,“活不过四十岁,是每一任国师的宿命,可谁不想安享天年?木灵,勉续一年性命,只有原位水灵,与之缔结本命,本师方能活。” “原位水灵乃我北骨玄武神柱之髓,失踪三百余年,终于被本师找到了。”前一刻他还怨气冲天,这一刻却又有些得意了。 “而欲得原位水灵,需先习控灵咒,此咒为皇族秘术,陛下是不会外传的,本师暗中习得,实为求生本能,偷也偷的心安理得,懂不懂?” 谢远说着,望向大殿墨连野:“你将来是要当北皇的,所修控灵咒必须正大光明,不能从本师这里承继,明白吗?” 墨连野重重颔首,垂低的眸子里,满是不安分的精光,他从来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但懂道理和温驯是两码事,相反的,他不仅不温驯,还叛逆上天。 阳奉阴违,两面三刀,他可是驾轻就熟。 “三殿,省省力气,认命吧。”谢远给疾浪一个眼神。 疾浪点点头,拿着匕首,就去割墨清淮手腕。 白无绝拳头猛地一紧。 谢远感觉到了什么,倏然瞪向她。 恰在此时,外头暴喝—— “里面说话的是短命鬼吗?左某道是谁的手笔,遣得动谢家三个王位老不死!” “太傅!”墨清淮喜出望外。 师兄!白无绝心神定了定。 “他!他还真来啦?”疾浪不禁惊怕。 “别慌!”这个时候,反是墨连野更加镇定,“舅父,外面有三位长老拦着,好歹能撑一阵子,您和疾浪将军都不宜在谢家出现,不如从后门先避一避?” 谢远哼了声,道:“左少邦已经知道本师在此了,避有什么用?当务之急,不要输的太难看,杀一个是一个!” 说着,他夺过匕首,狠狠捅向墨清淮心口。 一道碧光疾驰而来,从匕首上打了个圈儿,然后又折返回去。 谢远当即痛哼,匕首掉地,手也被震得出血。 “碧粼刀!” 在场无人不识那碧光神器。 墨连野硬着头皮喊道:“太傅,你这是何意?本殿知你阶位尊贵,战功赫赫,但你夜袭谢家,持械伤人,莫不是自恃功高,藐视王法?” “夜袭?左某一个人来的,勉强算闯。”左少邦在外面打的激烈,仍有余力应声。 “擅闯大殿母族,兵刃相向,太傅,你竟不把本殿放在眼里,不把皇族放在眼里!”墨连野色厉内荏地叱责。 “比起短命鬼擅离蕴灵殿,左某这点小打小闹算什么,你有种闹到陛下驾前,看谁倒霉。”左少邦傲然道。 碧粼刀的光芒直能穿透冷雨夜空。 夹杂着兵刃相交之声,以及长老们的吆喝。 “太傅误会了,舅父是特地来给四弟添香的,心中悲恸,忘了请命,事后会向父皇陈清的。”墨连野巧辩道。 “哦?三殿和小绝也是来添香的吗?”左少邦冷哼。 他声音极为清晰,但大家都是武者,自然听的出他其实被拦在前院,连这内院都没进来呢,如何断定墨清淮和白无绝正身在此地? 还有刚刚的救命一刀,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要么有人给他通风报了信,要么就是他阶位太高,五感六识出神入了化。 “太傅又误会了,谢家今夜无客。”墨连野量他没有亲眼所见,干脆耍起无赖。 “疾浪呢?他在谢家做客吗?”左少邦冷问。 墨连野一慌:“怎么可能!太傅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无稽之言……” “够了!堂堂男儿,啰嗦狡辩,丢人现眼!待左某杀过去,自见分晓。”左少邦将之喝断。 墨连野和谢远爷俩相视一眼。 疾浪手脚发软,仿佛预见了死期。 只有谢遥还在浅酌,曲山曲水也在继续弹琴。 “这里是谢家,本殿由不得太傅放肆,请恕得罪了!”墨连野总得做点什么,一握长剑,出去迎击。 然而,他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一道灰色元力袭中胸口,将他狠狠逼了回来。 “太傅饶命!”墨连野以剑拄地,稳住身形求饶。 灰色元力,乾臻郡土目前已知只有一个,帝位左少邦。 墨连野低着头,不敢与那压迫性的元力相抗。 然而,旁边疾浪却惊叫:“是你?” “痕王?”谢远也不可思议地道。 墨连野闻言抬脸,望着衣摆飞舞,脸戴面具,一出手就叫自己狼狈败北的男子,眼神不由得疯狂巨颤。 “不可能!帝位?” 别说墨连野接受不能,在场的除了白无绝,谁又能接受这个不可能的可能呢? 北骨国,乃至乾臻郡土,谁都可以有朝一日晋升帝位,唯独墨千痕,这个十四岁中了妖毒,十五岁彻底颓废的脓包怂王不可以! 他什么德性,郡土五方其他地界的人不了解,但墨连野、墨清淮、谢远等人了解的很,这么一个货色居然成了帝位,三日来,天生异象,子时雷霆,冲击帝位的强者竟是他。 此刻的夜空,明明雷雨齐歇,然众人心里,却天雷滚滚,天塌地陷! 这种震惊简直是颠覆性的。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是,他之前种种……卧槽! 090章 时机成熟 疾浪头皮发麻,想想先前他对这位超级强者做的那些事,他就有种找死的惧怕,虽然彼时墨千痕应该还是王位,但化解他的血箭也不过信手拈来,人家没有那么做,就是掩藏真正实力而已,如果惹急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墨连野内心更是几番狂涛骇浪,尽管墨千痕失了宠,他也从未放弃过弄死他,各种手段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奇怪的是,任你各种手段,哪怕何田田出嫁那次,墨千痕仍旧有惊无险地渡了过去,要说全怪白无绝半路杀出,如今看来,不尽然了。 墨清淮感觉双臂一松,趁樊捷不备,猛然一挣,滑倒在地,明眸既惊且奇地盯着那个本该畏畏缩缩,此刻却无比伟岸挺拔的躯体。 谢远眯起眼睛,好一番仔细打量墨千痕,显然,这小子的出场,也给了他不大不小的打击。 而谢遥,这才无心喝酒,也无暇听曲儿了,她随便摆摆手,叫曲山曲水滚蛋,然后也饶有兴致地盯着墨千痕看了。 “姐姐。”墨千痕一来先亲热地唤人。 接着,他就注意到白无绝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衣——褪去玄影的黑袍后,可不就剩借来的这套白衣了嘛,此衣不怎么合身,松松垮垮略显肥大。 几乎立刻,出于直觉,墨千痕往墨清淮身上一瞄,眸光再落回白无绝脸上时,顿生几分幽怨。 白无绝见他来到,本是松了一口气,但顺着他的眼神转了这么一圈,四目相对时,居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心虚。 墨千痕这小子好像刚刚进阶,路上又来的急,气息尚未调匀,而她立在谢远手边,墨千痕也不敢贸然上前质问,否则她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呃……念头甫起,她又猛然醒觉,奇怪了,她为何要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 看出墨千痕投鼠忌器,谢远细嫩如童的面庞上浮起一缕阴沉的笑:“想不到啊想不到,竟是痕王隐藏最深。” 墨千痕冲白无绝几不可闻地哼哼一声,顷刻笑闹道:“本王瞧瞧,哎呀,经年不见,差点认不出了,这不是国师大人吗?您一如既往保养有方啊。” 一如既往……你还认不出? 这话自相矛盾,故意埋汰人。 “痕王倒比年少时伶牙俐齿了不少。”谢远道。 “没办法嘛,这世道,无甚本事,嘴巴再不利索点,怎么活得下去呦。”墨千痕嬉笑道。 “本师看,痕王本事大得很,别的不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的本事,就无人能及。”谢远讽道。 “过奖,过奖。”墨千痕假装听不出嘲讽之意,煞有其事地谦虚拱手。 谢远暗中忍气,道:“痕王妖毒已经解了吧?脸上还戴着这面具作甚?” “是啊,摘了吧。”谢遥适时插嘴,上次她就发现墨千痕无意间裸露的下颌和颈项非常优美,早想一睹为快了。 “这么多年,本王都习惯了,想必你们也习惯了吧,真担心摘掉面具,吓到你们怎么办。”墨千痕摸了摸面具,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好像多为人家考虑似的。 “好体贴哦。”谢遥掩口假笑。 而墨连野和谢远没被吓到,却是气到了。 尤其那小子嘴上说的比唱的好听,实则一边说着,一边当他们的面,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挪开了面具。 那底下的脸,品貌非凡,器宇轩昂,每一寸皮肤都可用冰肌莹彻香罗雪来形容,哪还有当年毁容烂脸,体无完肤,狰狞可怖的中毒模样? 妖毒确实解得彻底干净。 “……”谢遥当场看呆了。 她浸淫欢场多年,什么俊朗少年没见过?却在见了墨千痕真容后,心口小鹿激撞,生出了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情欲冲动。 或许,一直看着这张脸,不会令人多么心猿意马,偏偏这张脸常年隐在面具里,且给人留过丑陋恐怖的印象,一朝逆袭转变,立刻就擢住了人心。 连墨清淮那样的好皮相,都险些输给他。 “痕王这么能演,你父皇母后知道吗?把所有人都骗的团团转,你很得意吧?”谢远怒极而笑。 他本虚弱,这一来,气息愈加不畅,差点呜呼。 大殿墨连野急忙搀住舅父。 疾浪则悄无声息地退开了两步。 “国师大人,话不能这么说,骗人也是你们逼的啊,要是早让你们知道本王妖毒得解,你们还不得气死啊!”墨千痕叫屈。 早晚都得气死,早知道早做打算,这会儿才知道,什么打算都没有,岂不干等着吃气? “你!你……瞒天过海,欺人太甚!”谢远雪白一片的脸上终于有些红晕了。 “不是你和大皇兄想叫本王安分一点嘛,本王照做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可不能最后反咬一口。”墨千痕一副被剥削压迫的娇弱表情。 谢远气得哆嗦:“你……” “舅父,太傅快杀进来了!”墨连野不得不出声中止这个话题。 谢远只能压下火气,猛地扣住白无绝脖子。 墨千痕、墨清淮同时喝叫:“放开她!” 左少邦和墨千痕先后而至,使得谢远忽略了白无绝方才暴露的些微异样,尤其这一扣,顺利地就把白无绝扼住了,令他总算找回点优越感。 谢远脸色恢复苍白,弱声弱气地命令道:“三殿,你自己放血,痕王,你给本师退到院中去。” 墨清淮手上本就有伤,二话不说扯开布带,双手各自握拳狠狠一捏,血就从拳头里流了出来。 墨千痕目沉如水,缓缓倒退至门槛之外。 “唰”,左少邦飞身飘落,与墨千痕隔着丈余距离一左一右地立在门外。 碧粼刀尖不断滴着粘稠的血。 疾浪见了他,连喘气都是死亡的味道,不自觉地又悄悄退开两步。 岂料,左少邦看都没看他,刀指谢远道:“短命鬼,你的手大可在小绝脖子上一直掐着,本帝保证,待会儿那只爪子就拿不下来了。” “吾乃国师!谢家后继无人,本师就是北骨国唯一的国师!你胆敢砍了本师的手,本师也保证,陛下一定砍了你脑袋!”谢远用细弱声音冷笑道。 碧粼刀锋一侧,左少邦道:“那就试试!” “哎太傅,太傅,暂息雷霆之怒,你只不过是个送东风的,要不要这么激动啊?”墨千痕跳过来拉他。 左少邦愤然振袖。 墨千痕赔着笑脸又退回去,道:“晓得!晓得!太傅规矩,周身丈余,不留活物。” “收起你的嬉皮笑脸!”左少邦抖掉刀身上最后一滴血珠,“东风已至,你还磨蹭什么?” “这不等王妃姐姐呢嘛。”墨千痕道。 左少邦眸光一闪。 白无绝额上玄水印纹渐渐浓郁,发散出丝丝黑气。 谢远也在等这一刻,只道此时时机成熟,手指沾上墨清淮放的血,捏诀往她眉间一点。 正如墨清淮所言,驱动控灵咒,需要皇族之血,谢远先前一直借用封着皇家血印的玉碟牵控原位水灵,其实称得上温和,也是白无绝故意顺服,一而再再而三地蒙混了谢远,叫他从未怀疑过血印里的皇族之血气泽并不够。 如果谢远早一开始就察觉到这一点,直接割了身边墨连野的血施展控灵咒的话,白无绝现在绝对不会这么轻松就把他的力量暗中化解。 而此刻再用墨清淮的血,已经迟了。 谢远沾血的手指点中玄水印纹。 黑气倏然暴涨,宛若流动的雾霭般流落地面,自下而上缓缓幻化出一个与白无绝等身量的黑色人影来。 影子从头到脚通体玄黑,披着黑色斗篷,戴着漆黑面具,看若实体,实则能量荡漾。 091章 软 “玄影?”墨连野一惊,竟是她! 一瞬间,他脑子里过了很多东西,望月宝阁,守望城东,生吞水灵,英雄救美,这些恍惚都有了解释。 就说一个人平白无故冒出,又悄无声息消失,来无影,去无踪,实在匪夷所思,原来不是玄影多神秘,而是白无绝搞的鬼! 该死! 居然也被白无绝耍得团团转! 也?没错! “贱婢跟痕王不愧是一对,你们俩演的好啊!”墨连野差点咬碎槽牙。 “大皇兄谬赞,愧领愧领。”墨千痕忙搭话,俊脸带笑,仿若真的受了天大的夸奖似的。 白无绝从来不知道自己骨子里,居然与墨千痕竟还有一丝丝共通,当然,她是不会承认此刻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些得意暗喜的。 不过她没有走神太久,体内正值关键时刻,马上就能反将一军。 “这、这……”疾浪盯着蓦然出现的玄影说不出话来,他与玄影交过手,自然知道玄影的厉害。 现场一个王位白无绝,两个帝位墨千痕和左少邦,再加一个玄影,完了,完了,死路一条了! 玄影的阶位,没有人比谢遥再清楚,她是实实在在跟玄影对过招的,几乎在见到玄影那一刻,她就一股暗火升腾上来,奈何她已不配做任何人的对手,只好在冲动地站起来后,忍气吞声地又站到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谢远怔了良久,瞧瞧手里掐着的白无绝,再瞧瞧莫名“流”出来的玄影。 “原位水灵长这样?”他感觉胸口噎的疼。 这跟想象的差太远了,原位水灵也是灵源,怎地旁的灵源枣儿般大小,原位水灵却是个人的形状? 关键是,这么大个儿,如何吸纳入体啊? “国师大人,失望了吗?”白无绝倏地弹开眼皮,目光如电,声音如冰。 “你!你……”谢远吓了一跳,惊恐地丢开她。 而就在此时,碧光掐着时机倏忽闪过。 “啊——”谢远惨叫。 地上掉落一只断手。 谢远反应不算慢,顾不上疼痛,赶紧去捡自己的手。 哪知,碧粼刀又闪了回来。 接下来,它狂躁了一般,跳跃穿梭,上砍下切,随着一声长长的吁气,它才安静,回到它主人手里。 左少邦解气了。 旁人都愣了。 谢远望着一地肉泥,彻底僵住,连疼都忘了,他的爪子,不止拿不下来,还拿不回来了。 师兄,威武!白无绝心服口服。 有了师兄打样,她也不甘落后,借着距离之便,一步窜到不知不觉隐露逃跑姿态的疾浪身边,然后一掌打在他心口。 疾浪万万想不到,此番没有落在左少邦手里,倒着了白无绝辣手,猝不及防,喷着鲜血重重地撞在快要溜到头的墙壁上。 白无绝再踏一步,举掌。 “小绝……”左少邦突然唤了一声。 嘴角冷冷微勾,白无绝手掌虚按,贴着疾浪的脸做了个抓的姿势。 “不要!”疾浪骇叫。 急中生智,他一脚勾起墨清淮,抓了挡在自己身前。 白无绝:“玄影!” 黑影随风一动,瞬间飘到墨清淮身上,像是飞窜的烟雾撞到了障碍似的,在墨清淮体表碎了。 墨清淮只觉得周身一冷。 抓着他的疾浪也打了个冷颤,但死在临头,他猛捶墨清淮后心,想要把他打进白无绝怀里,好借机逃跑。 可这一拳,才摸到墨清淮衣衫,手就被那一层散在他体表的黑气冻成了冰坨。 疾浪来不及惨嚎,白无绝的手在他眼前完成了抓握,抓走了他的什么东西。 接着,他身体点点溃散。 “我的魂核,我的妖丹……” 一团污秽般的烟雾原地缭绕不散。 白无绝抱住站立不稳的墨清淮,“叭”地一声响指,玄影从他身上凝集剥落,化为一线,没进白无绝眉心印纹里。 墨清淮手指捻了捻袖口上残留的凉意,这感觉,久违了。 “来人!来人啊——”谢远大吼。 他从断手之痛中缓过劲来,匆匆塞了一把疗伤救命的药在嘴里,终于看清了现实,两颗浅色眼珠当即红了,以至于显得苍白的肌肤都透出赤色来。 “白无绝!你不是控灵咒拘来的!你根本没受控!”谢远泣血不甘。 他明白了,可惜明白的太迟。 “控灵咒,好东西,但是你,道行浅,我不介意你多来几次。”白无绝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谢远没懂她的意思,也没空去懂,眼见护卫们全都应召而来,他招呼墨连野和谢遥退到自己身旁来,脸上浮出阴鸷笑容。 “你们个个都很强,本师甘拜下风。”他道,“左少邦,你堂堂帝位,曾经的荡北公,现在的太傅大人,公忠体国,顶天柱石,居然与痕王结党营私,残害皇子和其母族……” “行了短命鬼,不必狗掀门帘,左某冲疾浪来的,现在他已灰飞烟灭,左某不会再出手,谢家窝藏妖族之罪,左某可证,却无权惩治,你这一套,省省吧。”左少邦截口道。 冲疾浪来的? 这话恐怕无人肯信吧? 别忘了你自来此处,一眼都没往疾浪身上瞟,只一口一个“小绝”叫的亲热,甚至为她剁碎了国师的一条手臂。 但太傅大人这么说,别人也驳不得,毕竟疾浪确实在此,谢家堕落与妖为伍的罪名无论如何是逃不过去了。 有了这么个名目,谢家人人可诛。 “太傅恪守君臣之道,令人感佩,御前尽管作证,本师自有说辞,请吧,不送了。”谢远放了一半心。 “左某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轮不到你吆五喝六。”左少邦一抬碧粼刀,收了起来。 “痕王妃呢?”谢远看向白无绝,“你与谢家积怨已深,是该好好清算一番,但三殿有伤,听说因为强行除印,身体还有些不适,这万一……” 长不熟的老家伙!白无绝没听完就暗骂一声,谢远这是眼见奈何不了她,想在调转炮头之前给她下个箍儿。 “我不杀人,别废话了。”白无绝懒得理他,扶墨清淮往左少邦那边走去,“三殿,慢点,这里安全。” 料理谢家的累活儿,本来她是要身体力行的,但墨千痕上赶着劳心劳力的,那么有他就够了。 新晋帝位还能败了不成? 白无绝手刚托住墨清淮胳膊肘,忍了许久的墨千痕终于忍不住了,酸溜溜地叫:“姐姐!” 闻声转身,衣袖轻摆,白无绝这才想起来,身上这件衣衫的事还没“解释”过去呢。 但若要白氏大宗家主亲口解释,她也做不到啊,何况问心无愧,解释什么呢? 只淡淡道:“好好打。” 谢远故意用言语激退左少邦和白无绝,其用意何在,不难理解,左右有左少邦在此,任何人都动不得白无绝,控灵咒又失了效,原位水灵已无望。戏开了场,必须唱到尾,千不该万不该,墨千痕接了戏,那么,就以此落幕吧! 今夜,谢家将倾,总得拉个垫背的。 无论长远打算,还是旧账新算,墨千痕都稳居谢家黑名单榜首,尤其他现在实力太强,绝对不能再任由他成长下去。 新晋帝位,尚且稚嫩,跟左少邦这种老牌帝位没法比,元力不够浓郁不说,大抵阶位也不是特别稳固,稍有不慎,极易折损。 此时不除墨千痕,以后恐再无机会了。 “你别扶他!”墨千痕这厮完全没有危险意识似的,只是满脸不高兴地盯着白无绝。 “扶他怎么了?不扶他,他就倒了。”白无绝无语。 “你……你只管他倒不倒,不管我软不软吗?”墨千痕孩子气地道。 什、什么意思这是? 软?白无绝迷惑。 092章 兑泽印 左少邦到底年长不少,受不了这种幼稚对话,冷冷地别开脸去。 墨清淮不知为何俊脸微红:“无绝,我自己可以……” “没事,我扶你。”白无绝坚持。 “不许扶!我不喜欢你与别的男人亲近,你一与别人亲近,我就心乱如麻,浑身……发软,哎呀,我打不成架了,我软了,不如你过来扶我吧。”墨千痕说软就软,面条般瘫下去。 白无绝脸黑:“别闹。” 不过,倒也松开了不太自在的墨清淮。 墨千痕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土。 “开打之前,还能欣赏痕王的拙劣演技,真是乌烟瘴气,不忍直视啊。”谢远抱着断臂伤处讽道。 嗯,所见略同。 在场多人,附和点头。 “好说,好说。”墨千痕不知羞耻地道,“瞧这个阵仗,国师大人摒除旁人,是打算拿谢家与本王同归于尽了?” “痕王未免太瞧得起自己,损兵折将会有一些,同归于尽从何说起呢?帝位么,谢家要是认真起来,还是可以应付的。”谢远自信道。 墨千痕左右一望,嗤笑:“国师大人真舍得下血本,这百人,可谓精锐中的精锐,竟全在将位以上。” “这些人最初并不是给痕王留的,但既然痕王来搅局,适逢左太傅和白无绝暂避锋芒,那么这些,就赏给你享用了。”谢远道。 “哎,盛情难却啊。”墨千痕犹在玩笑。 墨连野被他身上气势压的死死的,这不禁令他忆起了少时处处不如他的痛事,皇长子又如何,在这尚武的北骨国,还不是谁的武力天资高,谁便受到北皇陛下恩宠? 母凭子贵,就连夏桐,也理所当然地抢去了皇后之位。 大皇子殿下的风光,不过近四五年而已,本以为墨千痕永远不会再爬起来了,殊不知,二殿根本没趴下过,只是旁人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罢了。 回看这几年,墨连野直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眸子眯成一线,杀机澎湃:“墨千痕,新仇旧恨一笔算了吧!” “这话应该我对大皇兄说才对吧?”墨千痕笑意渐凉,“一直以来,不管你们玩什么花招,本王见招拆招,不与计较,但是,人总有逆鳞,现在,该你们付出惨痛代价了。” “我之惨痛,换你性命,值了。”墨连野冷道,“早年为了杀你,本殿可以牺牲整座平狱城,今日为了杀你,小小惨痛,谢家承得起。” “平狱城……是你干的?”左少邦动容。 墨连野默了默,收敛了几分戾气道:“怎么可能,平狱城是被妖帝祸征攻陷的,本殿远在皇都城,能干什么?” 左少邦眉头微皱,如此前言不搭后语的辩白,似乎没有多少说服力。 妖帝?白无绝则注意到了一个新词儿。 “皇兄休要撇的干净。”墨千痕揭穿道,“雄亮,鲍俎族,阖族侍奉薄奚族,疾浪,薄奚族旁系,而托阳更是薄奚族直系,虽不受宠,却乃薄奚族妖帝祸征正儿八经的子嗣,如今皇都甚多薄奚族妖类,皇兄干的那些不上台面的事,恐怕只多不少啊。” “你密查本殿?”墨连野颇为意外。 “本王查的是妖族!不过,本王倒也查了你一件事,雇亡旗,杀胞弟,皇兄不否认吧?”墨千痕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远、谢遥一同失色:“什么?” 胞弟?北皇四个儿子,都是亲兄弟,但真正算得上跟大殿墨连野一母同胞的,就只有四殿墨连海而已。 白无绝和墨清淮闻言不禁瞠目。 “你血口喷人!本殿怎么对亲弟弟下得去手?你这话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墨连野当然必须坚决否认。 “是啊,真是笑话呢,四弟至死不知,他会因为一颗水灵而丢了性命。”墨千痕摇头叹道。 “你闭嘴,休再搬弄是非!”墨连野忿然作色。 或许他自己没听出来,他声音颤抖的厉害。 能叫墨千痕乖乖闭嘴的,只有白无绝,就算他母后的叱责,他也会顶撞地嘀咕两声呢,此刻哪会听墨连野的话? 他一笑,自顾自地道:“不妨让本王说的更清楚些,是大皇兄你,借每日太傅府听学之便,盗用了军需库里的陨心香、转元秘丹等药,却要四弟替你顶罪,他遭受贬谪,谢迎皇妃心疼小儿子,便赏了他一颗水灵当做安慰,因而招到你的妒忌,不明不白尸横山野。” 墨千痕说的有鼻子有眼,谁也不知真假。 然而,墨连野却心虚地退了一步,险些带倒谢远和谢遥。 就这一步,泄露了太多东西。 “你!你怕你母妃偏袒连海,怕他抢你太子之位?”还是谢远了解这个大外甥。 墨连野毕竟也是年轻人,阴暗心思被当众剖开,不禁有些无措地讷讷道:“母妃……母妃本就偏袒老四!那颗水灵,是她最贵重的封赏,一接太傅任务,我就去跟她讨过,她答应最后会给我的,可是,一转头,她却偷偷给了老四,她……她怎么能这样……” “你不是完成任务了吗?要那颗水灵作甚?连海为你,水牢都下了,阿姐她把水灵给连海怎么了?”谢遥简直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 “不行!说了给我,就是我的!”墨连野低头抬眼,眼神很是可怖,“属于我的东西,谁都不许抢,谁抢,杀谁!” 墨清淮心痛摇头,这番话确然属于皇长兄风格,却可怜了墨连海,死不瞑目啊。 白无绝曾怀疑过墨连海的死与左少邦有关,未料最不可能之人才是真凶。 那个时候林沐还没有跟墨连野和谢家结仇,接下四殿墨连海的黑榜也入理切情,不足为奇。 “腌臜之徒!”左少邦不客气地唾道。 “啪!”谢远用仅存的左手狠狠甩了墨连野一嘴巴。 “舅父!”墨连野满嘴是血,清醒过来,将方才不小心掀动嘴唇暴露的两颗凶狠尖牙收了回去。 “你可真是个好孩子!”谢遥冷嗤,却一扯他,护在身后,不叫谢远第二巴掌落下来。 墨连野如今是谢家唯一的希望了,犯的再是人神共愤的滔天大罪,也不能打他,更不容许别人打他。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远比谢遥明白。 他愤愤甩袖,对墨千痕道:“痕王说这些有什么用?瞧瞧各位的眼神,少装得一副道貌岸然!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谁人成功路上没血腥呢!” 言罢,他伸出白的发光的手,柔弱无骨地摆了两下。 早就蓄势待发的谢家精锐动了起来。 墨千痕微垂了眼眸,举手取出十六骨聚头扇。 铁桦扇骨,玳瑁扇钉。 它没有展开的时候,看似质朴无华,实则边骨上雕刻阵纹,白无绝这次瞧的清楚,甚至一口就能叫出那阵纹的名字——兑泽印。 而玳瑁扇钉,白无绝一开始就知道,里面封了水灵。 兑泽水印供给水灵能量,使其不宜枯竭,水灵则可助长扇子威力,即使落在凡位之人的手里,估计也能所向披靡,单看这两样东西,此扇已非一般神兵利器。 “兑泽印……”白无绝默念。 乾臻郡土怎会有人画刻此印?难道万法同源,这片空间也有一位结阵高手?偏偏又跟墨千痕是朋友,给他的武器做了加持? 不禁地,她又联想到墨千痕道破自家族规的事来,“猜的”,这个解释当时便不可信,现在越发觉得诡异蹊跷,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越来越古怪? 093章 百将军团 之前拦截左少邦的三位长老,此时也互相搀扶着来到当场,他们受伤不轻,浑身鲜血,然而看着恐怖,实则尽是外伤,不累性命,收到谢远手令,他们自是当仁不让地再次加入战圈。 只不过这次,对付的是墨千痕。 三个王位老不死,外加百名将位精锐,与左少邦牵制都够格了,何况是个新晋帝位? 更何况还有句俗话说,蚁多咬死象。 白无绝略略忧心。 这时,却听墨千痕扬声道:“铁面军何在?” 但闻无数破空声四面八方响起,顷刻之间,院中、墙头、屋顶,亦落定了百名浑身吞吐着紫色元力的武者。 “什么铁面军?”谢远四顾。 “全体将位?”墨连野难以置信。 “这!除了谢家,居然还有势力供得出如此多的将位强者?!”墨清淮也抬脸望着这些人,震惊的无以复加。 要知道,将位不是黄豆子一抓一大把,武者但凡入了将位,参政则为官,从军则为将,加入势力则奉为上座,自立门户则十人九慕,听说以医立足的东湛国,一名将位武者就是不得了的超级高手了。 虽说北骨乃乾臻郡土武力之最,将位算不得多么稀罕,但若要把百名将位集在一起,除了谢家,或许就只有何家敢拼一拼了。 然而此刻,却跳出了一个铁面军。 从未听过此势力之名! 他们一个个都戴着相同质地的玄铁面甲,目光炯炯,杀机汹汹,凛然而威风。 但他们身上——短打布衫,沾染泥料,如果白无绝没看错的话,这是……痕王府的工匠们吧! 一群将位工匠…… 不伦不类,新奇怪诞。 左少邦张望一圈道:“荡北军守北境,铁面军安南疆,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不怪他如此感慨,实在是他也没见过这么多将位齐聚一堂的场景,荡北军乃北骨雄师,人数上对任何势力都有碾压之威,但若点算将位以上的超级强者,恐怕比这铁面军胜不出多少啊。 因着葬骨大漠战场的关系,人们眼光和重心只放在了北方,是以谁都没往南看看,在那连碧森林里,还有一支神出鬼没的奇兵默默守卫着境边。 左少邦虽对皇都诸多杂事不甚关心,但却时刻关心着境边问题,他在西北屹立如山,东为乌穹雷海,生灵难近,不劳挂怀,只有南,曾令他颇为担忧,毕竟那连碧森林,也是妖族栖息之地,不定哪天出来闹闹,就能令北骨腹背受敌,进退维谷。 他不时便派小队人马前去南边摸探妖族动向,以防万一,因此,他知道了铁面军存在。 这似乎是一支自发组成的队伍,人数并不算多,之所以敢叫军,据说是鬼首领麾下,有着许多将位武者,将位武者可称将军,他们出没常戴玄铁面甲,故而叫铁面军。 如此一支队伍在北骨南边上蹿下跳,北皇陛下不可能不知晓,但其只猎妖,且只活动于连碧森林,是以放任了其存在,左少邦当然也不会揪着一支正义之军追根究底,今夜,算是第一次见其真容,一见之下,令人惊叹。 “铁面军。”白无绝喃喃道,看这将位百人一齐释放元力,属实有种震撼的感觉。 “听闻鬼首领行如鬼魅,雷霆手段,果然精彩。”左少邦棱角分明的脸上浮出一丝满意微笑。 白无绝看向他:“鬼首领?” 左少邦拿下颌点了点墨千痕那边。 白无绝转而看向墨千痕,是了,能够号令这将位百人,他才是最叫人震撼的那一个吧。 本以为这小子藏锋敛锐不简单,但也仅仅觉得他这个人不简单而已,此刻他将所有锋芒尽出,竟是这般有着令人臣服之威。 臣服……白无绝脑海中一显出这个词儿,就不自觉地又看了师兄一眼。 果然,在她师兄眼中,她看到了他对其他皇子不曾有过的神情。 白无绝又看了看墨清淮,三殿还是同以往那般,除了对强者尊敬和向往,还有满满欣慰,不管是谁,只要效忠北骨,他就是欢喜的。 觉出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墨清淮扭过脸来,与白无绝目光一对,莞尔笑道:“怎么了?” 白无绝摇摇头,他定也听到了铁面军鬼首领这样的字眼,难得他惊后便喜,不像大殿墨连野,此刻已经恨的眼珠子都红了。 “铁面军听令,谢家与妖为伍,罪大恶极!我辈武者,除妖卫道,束手就擒者,投狱正法,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墨千痕高声传令。 “是!”铁面军领命,整齐划一地应喝。 偌大的院子被众多将位武者的元力映成了紫色。 空气里瞬间飘起血腥味道。 束手就擒的,一个都没有,除了那三名老牌王位,所有谢家精锐全都发了疯似的使出两败俱伤的打法。 糟了! 白无绝见状,眸光一沉。 将位武者十个凑一堆都难,更别说百名了,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谢家这些精锐武者的元力之中,隐隐透出些异状来。 凶猛,强横,似不受控。 而把自然力量收服,为己所用,再灵活释放,是每一阶武者均需修习之业,将位武者对元力的掌握和收放,绝不会像他们这般把控不住。 “哦?”左少邦也察觉到了。 “哼。”白无绝下一刻便确定了什么,轻蔑地哼了一声。 “小绝,我们走吧。”左少邦此刻对墨千痕的信任成倍增长,这里不需要他了。 白无绝却没动。 谢家人的元力之中,有妖族气息,但显然不是疾浪所致,疾浪区区将位,其天赋力量她能轻易感应的出,而现在这些谢家人不释放元力的话,她根本无从察觉,那只能证明拥有这种增幅效果之能的蝠类妖族,实力比她强。 比王位强的,难道是妖帝? 而妖帝,真不巧,她方才刚刚听了一个名字,祸征。 这谢家府邸里,不会还藏着一只帝位大妖吧? 几乎瞬间,白无绝就将神识铺散开出去,细细感应了一番,没有。 除了这些谢家精锐武者的元力有异之外,附近再无任何妖族气息。 担心神识不够强大,搜的不够彻底,她正打算叫玄影出去溜一圈。 “小绝,该走了。”左少邦再次催促道。 听到他的声音,白无绝真想一敲脑袋,糊涂了不是?有左少邦这么个人类帝位强者在此,就算谢家还藏着一只妖帝,那还不得乖乖做缩头乌龟先躲为妙? 这个时候,她不得不用她家三妹白无涯的绝招了,打怪不如引怪,引怪意在卡怪。 如果真有那么一只帝位大妖藏在某个暗处,费劲巴拉地去找他,不如叫他自己浮出来,然后联合墨千痕这个新晋帝位卡死他。 “师兄先走,我再等等。”白无绝打定主意道。 “等什么?”左少邦问。 “等……等我成遗孀。”白无绝道。 “你等不到的!”墨千痕百忙之中不忘耳听八方,适时插了一声。 094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扯! 左少邦嘴唇动了动,白无绝清晰地读出两个字:无聊。 “三殿,你走不走?”不过,他也没有强迫白无绝必须走,转而问向墨清淮。 “……”墨清淮犹豫了一下。 “恕左某直言,三殿不适合留在这里,今夜之事,已经牵扯了两位皇子,三殿若再搭进去,谁来主持大局?”左少邦意味深长地道。 “太傅之意……”墨清淮惊了一惊。 “谢家必然倾倒,纵使痕王师出有名,无旨颠覆大殿母族,亦是罪不容赦,陛下有四位皇子,如今只有三殿你超然物外了。”左少邦眼望挥扇杀伐的墨千痕,语气中略有慨叹。 白无绝不由得也是一惊,这意思……墨千痕与谢家正面相抗,即便赢了,最后也没有好果子吃。 原来,师兄方才眸中的臣服神色,服的还有墨千痕的气度,此等后果墨千痕不会不知,他却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哪怕他再隐忍一段时日,他所拥有的力量能送他直登太子之位,或者至尊宝座,他也不惜提前暴露在此。 为何这么做?白无绝心里当然明白。 不得不说,她甚为动容。 这小子,少说得从十丈寒天阵后就开始着手准备今夜干翻谢家了吧? 北皇四子,四殿墨连海死了,谢家一完,大殿墨连野亦无法独善其身,而墨千痕,虽有左少邦为证,谢家窝藏疾浪,但他猎妖便猎妖,趁机铲除谢家,这就有点公报私仇了,其罪责也小不了,可不就剩墨清淮超然物外独领风骚了吗? 左少邦服了墨千痕,所以在悟懂他的用意后,愿意再次配合,点了一把三殿墨清淮。 “清淮这就随太傅离开。”墨清淮颔首道。 “师兄,等一下。”白无绝想起什么,托出一物给他。 左少邦转回身来,恰在这时,一个谢家倒霉鬼撞进了他的危险距离,被他一挥袖子扇飞了出去。 “左太傅!你不是不出手吗?”谢远喝道。 “左某丈余之内无活口,识相的,滚远点。”左少邦不客气地道。 谢远狠狠一噎。 左少邦这才看向白无绝手里的东西:“妖丹?” “我杀疾浪的时候,师兄唤了我一声,是为这个吧?”白无绝抓起他手,将疾浪的妖丹放他掌心里。 左少邦眸光颤了颤。 “拿去救人吧。”白无绝道。 要想解除蝠类妖血的妖毒,除了定时服用血主的血,还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那就是杀了他,用他的妖丹解毒。 这个法子,在永福寨她已经说过了。 杀一只妖很简单,但若杀之同时确保妖丹不毁,怕就不是那么好操作的事了,左少邦唤她,其实是想自己动手来着,可当时已千钧一发,一换手说不定疾浪就跑了,好在她了解师兄所愿,留了这一手。 “我家小绝真有本事。”左少邦一按她脑袋,握住那枚妖丹,噌地腾身而去。 墨清淮眨了眨眼:“太傅走这么急?” 居然不等他。 亏得前头说的那么好听! 白无绝也一怔,突地了悟:“怕是急着救人去了。” 疾浪作乱非一朝一夕,大牢里的妖傀已经人满为患,救人也不急在一时,再急也得一个一个……诶?墨清淮想着想着,突地想到疾浪先前之言,太傅府里确实有一桩火烧眉毛的急事须待处理,思及此,他也猛然悟了什么。 “苦尽甘来吗?”他不禁道。 “嗯。”白无绝深以为然。 这厢闲情聊天,那厢杀的肉薄骨并。 大殿墨连野和谢远、谢遥站在角落里,神色凝重地看着这场血战,左少邦一走,他们才松出口气。 墨千痕身上元力浮荡不定,不出意料果然根基不稳,动作也略有滞涩,时不时就被三个王位长老逼的捉襟见肘。 一不小心,还受了伤。 胸前也洇出点血迹。 白无绝蹙了蹙眉,知道他那里有一点旧伤。 这小子晋位时间真是不巧,有种仓促升阶的感觉,他绝非冒失之辈,想来是逍杨道截杀,使他不得不加紧步伐了。 而今夜,又有点事发突然。 要不是她受到谢远咒术所控深入虎穴的话,左少邦绝不会仓促行至,墨千痕亦不用这么赶时间,至少可以稳稳阶位,养养伤再来。 “二小姐?”乱战之中,有人高喊。 白无绝循声望去:“管老板?” 一见他,便解释了左少邦和墨千痕为何前后脚来的那么凑巧了。 墨清淮也看向他,待他躲避着刀剑来到跟前时,礼貌笑道:“管老板,多谢你通风报信。” “好说,好说。”管大春挠挠后脑勺。 “管老板来的正好。”白无绝一望墨清淮,“三殿,师兄走得急,我也没空送你,你跟管老板一起离开吧。” “好。”墨清淮本来也是决定先离开的,此刻毫不犹豫同管大春去了,只是临行嘱咐道,“无绝,你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白无绝点头。 她目光才从渐渐远离的墨清淮身上转回来,就见墨千痕挨了一剑,好巧不巧,正刺在他胸前洇血的地方。 而他扇子一旋,割破对方喉管。 谢家该是颐养天年的三个老家伙,当场死了一个。 剩余那两个急了眼,一仰头,往嘴巴里投了什么药丸。 “转元秘丹?”托已故四殿墨连海的福,白无绝对那药丸的气味和息泽并不陌生。 而大殿墨连野偷一回军需库,不可能只拿一颗军供禁药。 两位长老药丸一吞,身上就劲风呼啸,眨眼元力变成了灰白之色,阶位比方才上升了一个档次。 帝位,两个。 墨千痕十六骨聚头扇一合,持剑一般往两名转元秘丹供上来的帝位老头身上刺去,企图在他们药劲完全上来之前杀死他们。 奈何谢家妖傀精锐不是吃素的,即便与铁面军一对一,也能暂时空出两人来拦截墨千痕。 尤其这里是谢家地盘,铁面军在外,势均力敌之下,一时半会儿强攻不进来,想要救护墨千痕根本没有可能。 那十六骨聚头扇看似绸面,实不知什么材质所制,竟不沾血液,而那铁桦扇骨,根根如刺,飞舞旋转,无坚不摧,拦截他的妖傀无声无息地赴死,两个老头的眼珠也红了。 如妖族狂化般那种猩红。 转元秘丹药劲过后,他们也会像经历妖朔之夜的妖族一般,虚弱七日。此言说来简单,可实际一旦到了服用转元秘丹的地步,那就是濒死之际,谁还计算之后如何? 虚弱七日,管他呢,此刻不搏,命都没了。 并非所有人都像白无绝不杀墨连海那样,肯给对手一条活路,而墨千痕此番亮相,显然不是来普度众生的。 两个老头子也报了必死之心,即便同归于尽,也要将墨千痕毙于剑下。 那小子全然不顾伤势,眼见对方服了转元秘丹,唇角讥讽地扬起,眸子越过两个老东西望向远处的谢远和墨连野,好像在说:谢家就这点能耐了吗? 舅甥两人并未引以为耻,嗜血冷笑,似回道: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墨千痕临危不乱,十六骨聚头扇嘶啦展开,与两个老家伙杀在了一起。 人家打得激烈,白无绝言出必行,将一个“等”字贯彻到底,抱臂而立,静静等候,一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姿态。 直到墨千痕身上又挨了一剑。 “嘁!”白无绝替这个狼狈挨打的帝位感到羞愧。 左少邦走了有一会儿了,谢家真要藏着什么蝠类妖帝,此刻也该出来收拾残局了,可惜,乱战已近白热化,她也趁机让玄影出去巡了一圈,一无所获,看来引怪卡怪这招并不怎么好使。 而墨千痕身上挂的彩越多,她心里越加莫名烦躁。 不知怎么一个冲动,玄影回到体内的一瞬间,她便穿空步一迈,举手捏住了刺伤墨千痕的那剑,指尖一用力,将之震断成数截。 “姐姐?”墨千痕不料她竟出手了。 谢远、谢遥和墨连野也没料到。 “白无绝,你也食言?”谢远喝道。 “你说过不杀人的!”墨连野怒瞪眼睛。 “不愧跟左少邦一家的,说一套做一套!”谢遥讽刺。 ------题外话------ 来点书评吧!短的长的都要。 095章 强强联手 此刻的战况,由不得任何力量介入,尤其是白无绝这种级别的。 明眼人一看便知,谢家妖傀和铁面军旗鼓相当,两位服用转元秘丹的长老也把墨千痕稳压一筹,只待不久,就能胜券在握。 此战,押的就是长老们阶位超卓。 而白无绝的介入,无疑打破了这个取胜关键。 王位或许不是两个长老的对手,但白无绝的综合实力,大家都是了解的,她身怀原位水灵,此刻不是秘密了,而这颗水灵幻化出了人形,一名王位武者加原位水灵的力量并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她震断成数截的那些剑刃,在落地之前,被她素手一抹,缭绕上了一层漆黑无比的元力,接着出掌一拍,几截剑刃激射向附近的谢家妖傀精锐。 只见中了剑刃那几人身躯一僵,纷纷低头看向自己气海丹田。 白无绝喝声:“破!” 几人便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她这才道:“我没食言,也没杀人,我只是废了他们,就像废了谢遥一样。” 此话一出,那边三人齐齐震怒。 废武之仇不共戴天,人家不是不记得,只是她的原位水灵一旦被夺,她也就死定了,所以人家也就没特地将报仇的事挂在嘴上。 哪知,墨千痕来了,大喇喇承揽了一切仇恨,让她逃过一死,她不但不知收敛,还拿此回讽人家,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没错,她是只废了人,没杀人,但与之对战的铁面军可不管那么多,趁你病要你命,瞬间收割走了那几个废武之人的小命。 “多谢王妃!” “多来几个!” 铁面军不露脸,不知年龄几何,但听声音,应该不大。 两个红眼长老一看,气的胡子吹老高,哇啊啊叫着,使尽了毕生武学。 墨千痕迎向其中一个。 白无绝则替他分担了另一个。 “姐姐,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今夜,我们就让谢家从北骨除名吧。”墨千痕畅怀笑道。 白无绝看都不看他:“闭嘴。” 干个活,哪来那么多话? 她的命令,墨千痕是不会违抗的,果然不再废话,专心致志地干活。 “叭!”响指一弹。 玄影从白无绝额心的玄水印纹里“流”了出来,落地化形,立在她身旁。 四周空气蓦地降了几度。 对阵帝位,哪怕是转元秘丹供上来的,白无绝也不敢大意,这是她首次在乾臻郡土展示自己最强的战力,分身合击。 白无绝意念一动,玄影就与她同时举手,挥开密密麻麻的掌影攻向那名谢家长老。 迷蝶掌由一人施展就已经铺天盖地,虚实莫测,气势浩大了,此刻两人所为,简直如同天女散花,整片空间都快要被黑色掌影所覆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的是这些掌影不仅寒气森森,而且含着原位水灵独有的精神伤害,哪怕不是直接与玄影接触,被掌影扫过的人,也都有种脑中一空,神识麻痹,意海动荡崩解的错觉。 那名长老首当其冲,老脸变了又变,所幸他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帝位,又或者他从未见过这么奇特的招式走了神,只一眨眼,就觉出气海丹田部位一凉。 “破。”白无绝低念。 白氏大宗熙照诀里最顶尖的术法杀神破,本是专门用来对付妖族的,却被她这位家主屡屡拿来废掉人类丹田,也真是大材小用了。 “啊——”老家伙风光一世,迟暮之年却被废了,属实接受不能,凄厉大喊。 墨千痕投机取巧与白无绝调换了对手,给他一个痛快。 而白无绝依法炮制,也废了最后那位长老。 自然,墨千痕最是体谅老人家宁死不屈的心情,也送他上了黄泉路,去与自己的老伙计结伴同行。 主心骨一死,谢家乱了套,很快就被铁面军掌控了战局。 大殿墨连野和谢远、谢遥连连后退,后背已贴上了最里处能够从后门逃走的墙角。 樊捷提剑护着他们,但他右肩有伤,短期内无法使剑,是以并未出鞘。 白无绝不喜拖拖沓沓,既然已经动上手,谢家竟敢在她面前制出妖傀作战,那可真是阎王桌上抓供果,自动送死来了,于是她掌势不改,就要去收拾这些妖物。 “姐姐,歇歇,我累。”墨千痕拉住她的手,“相信铁面军,他们可以的。” “速战速决。”白无绝挣了挣。 “哎呦!”也不知是不是扯到了伤口,墨千痕半真半假地叫了一嗓子。 白无绝无语地抿了抿唇,捻个响指,召玄影回体。 “小朋友,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吃早饭吧?”她看看战况,再看看天色,冷冷奚落。 “这么多年习惯了白粥小菜,高门大院里的美味珍馐我可消化不动。”墨千痕着实伤的不轻,虽无致命之处,却流了不少血,脚下有些虚浮。 白无绝皱了皱眉。 “你要是早点出手就好了,我也就不用这么狼狈了。”墨千痕抬手将胳膊不客气地搭在她肩上,嘴上呼着委屈。 “如此不中用的帝位,我也是第一次见。”白无绝板着脸道,身子却没动,任他搭着。 墨千痕道:“姐姐,不是我不中用,是我还没收功就听到门外管大春和老徐说你来了谢家,已经通知过太傅了,我这不就着急了一下,阶位未稳,就……” “就找死?真是白瞎了我的聚灵大罗阵。” “你心疼阵?不心疼我?” “不然呢?这阵用了老徐一百颗青玉珠,不如你问问他,他心疼哪个?” “他……我……” 难得白无绝斗嘴也有赢的时候,其实刚刚听到他没有收功就急着来此,竟觉心头一悸,口舌也跟着利索了,这小子果然是被事态打了个措手不及,今夜发生的一切如此仓促,他却还能毅然前来,险中取胜,真是魄力不浅啊。 “你们!你们这两个……”大殿墨连野看着那边两人打情骂俏,好像也吃了转元秘丹似的,两个眼珠子红的几能渗出血来。 只是不等他开骂,谢远就用那只尚存的手按住他肩头,艰难地道:“撤!” 大势已去。 墨连野非常不甘心,两只手的指甲都已经掐进了肉里,但这又有什么用呢?千算万算,没算到墨千痕扮猪吃虎,千防万防,没防住人家伉俪情深啊! 说到底,最后这个局面,白无绝和墨千痕之所以强强联手,全拜他墨连野当初亲手送作一对,一想到这个,他就悔得肠子都青了。 “去找阿姐,从长计议。”谢遥也从旁道。 谢家已经这样了,但谢家人还有很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只有谢迎皇妃的身份能够挡一挡灾了。 墨连野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顺从地被谢远和谢遥一左一右架着走。 樊捷断后。 “想跑?”墨千痕明着傻暗里精,一直瞅着他们的小动作呢,见他们往后侧门挪动,便喝了一声,驱身袭来。 “呛啷”,樊捷不得不出剑。 “把他交给我。”白无绝如影随形而上,后发先至,掌风一扇,吸着樊捷的剑朝自己劈来。 樊捷空有招式,右臂全然使不上力道,而这,不缺白无绝功劳,他目光有恨,但他却非鲁莽之辈,长剑一被吸过去,就未作挣扎,顺势攻向白无绝。 这等于放墨千痕过去了。 “遥遥,你挡住他。”谢远虚弱的声音略显尖锐。 “啊?”谢遥一愣,她被废武了,拿什么挡? 谢远和墨连野,一个国师,一个大皇子,何愁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也只有他二人堪此大任,难道要他二人之一折在这里吗? 谢遥刚刚明白这点,就觉得腰上一沉,被她的亲外甥推向了墨千痕。 扇骨如剑,扎进了谢遥胸口。 随着抽扇的劲力,谢遥身子侧摔出去,她衣衫被割破,露出带血的肩头,以及半个圆润。 墨千痕急忙眼睛一闭。 再睁眼时,当场已没了谢遥身影。 白无绝故意一掌拍在樊捷右肩旧伤上,逼他长剑撒手。 樊捷打的心不在焉,似不敢与白无绝争锋。 白无绝卸了他剑,也就不再管他了,一步跃到墨千痕身边道:“人呢?” “跑了。”墨千痕耸耸肩。 “斩草除根,懂不懂?”白无绝口气颇为恨铁不成钢。 “姐姐,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相见个……”白无绝差点斯文扫地,“你小子不会天真地相信‘化敌为友’这四个字吧?” “不是,她都那样了……非礼勿视啊,我就……然后就……”墨千痕比划着方才的一幕。 白无绝又没眼瞎,当然是看到了的,一掌劈他后脑勺,道:“那样怎样?怕什么,你看她,你占便宜,你闭什么眼!” 墨千痕没躲:“也对哦。” 可白无绝的手终究没有落到实处,她心里清楚,这小子不是自家弟弟妹妹,不能说揍就揍,而且,他的阶位现在比自己高,揍他也不合适。 歪脸看了看她停滞在半空的手,墨千痕诚挚认错:“我错了,我改,下次再有这种便宜,我一定占。” “什么?”白无绝巴掌又落了两寸。 “下次我一定盯准目标。”墨千痕急忙纠正。 096章 换衣 这时,整个谢家似乎骚动起来,一盏盏灯火相继亮起,照的这方天地如同白昼。 樊捷已趁两人说话的时候悄悄逃了。 白无绝和墨千痕分辨了一番骚动中心,并肩从谢远和墨连野逃跑地方转到了后面一趟院子,这里便是整座谢家府邸的后门了。 但这里,也是死路一条。 谢远和墨连野才逃到此处,无数城守军在何邑的带领下破门杀了进来,与墨千痕和铁面军呈前后夹击之势,把舅甥两人困在了中间。 紧接着,又冒出了一队禁军翊林卫。 谢远和大殿墨连野相视一眼,喜忧参半。 喜的是,命算保住了,忧的是,谢家真的完了。 “陛下驾到——” “妖傀一个不留!其余人等,诏狱伺候!”不等通报声落,一道苍劲有力的浑厚声音响了起来。 “谨遵皇命!”何邑将军呛啷啷抽剑,率领城守军加入前院战圈。 翊林卫则分立两旁,原地护卫。 白无绝循声望去,但见阔步而出一名劲健男子,知非之年,剑眉星目,精气神足,一身玄黑宽袖襕袍,脚蹬六合靴,往前一站,就是高人一等的气势。 “参见陛下。”谢远立刻跪下。 “父皇。”墨连野自知有罪,也跪下了。 旋即,两人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这就是北骨皇王?白无绝不觉多看了那人几眼,便也看到了气喘吁吁满头汗渍的墨清淮,也是了,今夜这乱局,势必惊动到北皇,与其旁人捷足先登,来个恶人先告状,不如墨清淮先请了陛下来。 这也是左少邦言语点他的用意。 北皇亲临,一声令下,谢家所剩不多的虾兵蟹将也就不劳墨千痕出力了,他收扇而立,冲铁面军众人摆了摆手,他们收到指令,一齐跃上屋脊,四面八方地散去了。 这叫奉命把所有人等下狱的何邑不知该往哪儿追。 好在北皇也没下令追捕。 墨千痕做完这些,脖子上也随之架了两把刀。 白无绝亦不例外。 诏狱伺候的,看来也包括他俩。 果叫左少邦料的准,目前唯一置身事外不染尘埃的就是三殿墨清淮了。 很快,谢家里外清了一遍,他们并非所有人都被妖血毒控,还有大部分保留实力的武者和老弱妇孺未参与其中,此刻全被揪了出来,一个一个被押走了。 这些核心之外的人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么前一刻还吃酒宴客的谢家,转眼就家破人亡了。 而酒席上弹琴助兴的曲山曲水,也在乱战中送命了,所有尸体被清理走,现场只剩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白无绝望了望颈上刀锋,刚想做点什么。 墨千痕倏地握住她手,道:“姐姐,我保证,你随时能够离开诏狱,但现在,别反抗。” 公然违抗皇命,不给皇王面子,其下场之严重,白无绝虽未领教过,但也懂得上位者威严不可逆触的道理,即便并不在乎,也最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无绝轻轻“嗯”了一声。 北皇走到两人这边,犹如年轻人般熠熠生辉的眼睛定在墨千痕脸上,许久未错眼珠。 墨千痕似笑非笑,不太有正形地以一个舒服姿态站着,就差把身子扭成七拐八弯了。 看完墨千痕,北皇又看白无绝。 依然是那种凝视的目光,叫人几乎不敢与之对视。 白无绝只听家人说过自己的眼神沉凝若渊令人害怕,却不懂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此刻,她有些懂了。 被北皇一瞬不瞬地凝视住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舌头打结,身体似乎也不会动了。 但她还是大胆地近距离打量了北皇几回,这北皇气息沉绵,精力充沛,竟是个王位巅峰强者。 “全部带走。”北皇声彻云霄。 而他的目光却没放过白无绝,一直定在白无绝清冷的脸上,也不知能看出什么花来。 墨千痕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子:“姐姐,走吧。” 这个动作,挡了北皇一半视线。 白无绝点点头。 墨千痕手携王妃,春光满面,走路带风,全不像即将步入牢狱之人,在经过大殿墨连野身旁时,稍微停了一停。 “姐姐,你看我说的对吧,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这不,这么快就相见了,说不定还是住一间牢房呢。”墨千痕口气就像初春游湖,与对方同乘了一船似的。 墨连野是跪在地上的,他一走近,就站了起来。 墨千痕做了个请的姿势:“长幼有序,皇兄先请。” 墨连野嘴角狠狠地抽了抽,蹲大牢是什么好事么,叫他先请? “大殿。”谢远也站起身,低声道,“陛下在此,不要与痕王一般见识。” “哼。”墨连野不得不忍气,走在前头。 “痕王,痕王妃,请。”谢远也依礼数道。 “诶,还是国师大人请,死者为大,本王不敢不尊。”墨千痕硬扯着白无绝落他后面。 什么死者为大?谢远怒:“你咒本师?” “国师马上四十高龄了,按传统论,乃大限之年,死期已定,您大,您请。”墨千痕恭恭敬敬地道。 “你!”谢远胸口一阵狂烈起伏,岔了气,巨咳起来。 他不叫墨连野与痕王一般见识,自己倒气得够呛。 “国师保重,保重,别四十没到,您就驾鹤仙游啊。”墨千痕假装去给他拍胸顺气。 谢远躲瘟疫般躲开他。 墨连野搀住谢远,道:“痕王!休要得意!此番你也身陷囹圄,没有捞到任何便宜!” “本王才不稀罕捞得什么便宜。”墨千痕满不在乎地道。 不稀罕?不稀罕你费半天劲……呃!墨连野和谢远脸色突变,霎时沉默,旋即明白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望了眼站在北皇身后的墨清淮,一时之间心情很是复杂。 白无绝嘴角噙了一丝笑意,墨千痕这小子,视权如粪,一身潇洒,嗯,不错,是个人物。 看到了她笑,墨千痕则笑不出来:“姐姐,我说过没有?你这身白衣不好看。” 白无绝道:“要你管。”逃避话题般由着被人押走。 “咱们换了吧,你又不喜欢穿白的。”墨千痕在她身后追着道。 “白的还好,不习惯不是不喜欢,以后习惯习惯就好了。”还是那股子莫名其妙的心虚所致,她想要解释,又抗拒解释,随口敷衍。 “习惯这个做什么?从心便是,肆意自在。”墨千痕不希望她改变习惯。 白无绝:“……” “姐姐……” “闭嘴吧你。” 住久了痕王府“狗窝”,诏狱大牢除了限制自由,简直可以用舒适来形容,就连吃的牢饭,都比痕王府的清汤寡水强一百倍。 白无绝反正平素也就一个“等”字拿来度日,在哪等都是等,住了两日,倒也悠闲。 尤其管大春设了法子来探望过她之后,她就更乐意在牢里等取药计划的消息了。 墨千痕也觉得此地甚佳,毕竟与王妃姐姐日日日夜夜相对、还不被嫌弃的日子,可遇而不可求。 如果,不是墨清淮亲自给白无绝送一日三餐就更好了。 这才两日,三皇子殿下来了六七趟,就差把他自己也关进来算了。 北皇也是古怪,关了这许多人,只命墨清淮负责监押,一个“闭关修身,容后再审”,就把此案搁置了。 墨连野和谢远天天扶着牢门翘首以盼,望眼欲穿。不怪他俩着急,毕竟任何辩驳之词,若没有机会开口,也只能烂死腹中。 很快就是每月一次的妖朔之夜。 墨清淮派了他亲娘舅何邑,坐镇大狱,以策安全。 将养了几日,白无绝和墨千痕身上那些零碎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这一天,她提出要求:“墨千痕,我得出去一趟。” 他的保证,言犹在耳。 墨千痕点点头,却指着她身上白衣,锲而不舍地道:“出去可以,咱把这身衣裳换了,行不行?” 白无绝抻了抻压出褶子的衣角,确实该换了。 见她点头,墨千痕一跳而起:“走吧,去哪儿?” “天字号。” “换衣裳的好地方。” 097章 越狱 墨千痕自从露出真容后,就没再戴面具,俊逸又明朗地扬着笑脸,一扯锁头,牢门开了。 眼下这牢里关的除了皇亲就是国戚,且都是阶位不凡之人,若无禁制加身,区区锁头是锁不住他们的,之所以关了这么久不闹腾,谢家人是不敢,墨千痕和白无绝是不想。 大家自觉坐牢,以表忠义清白。 墨千痕今日特别不自觉,躬身将白无绝请了出去。 何邑也不拦,大抵墨清淮有过交代,只歪了一下脑袋,叫手底下的人去知会三殿一声。 有一点墨千痕没说对,墨连野没有跟他住同一间牢房,而是舅甥两人关在了另外一间,且是最大最舒适的一间,毕竟谢远的伤算是所有人里最重的。 论身份地位,虽说国师、大殿比痕王、痕王妃显得尊贵,但帝位、王位亦比真宗位、凡位尊贵,好在墨千痕和白无绝不争,又念着“死者为大”,让他们住了大间也无妨。 墨连野正与谢远对坐博弈打发时间,眼见两人招摇从自己牢门前走过,不由得冷笑:“你们竟敢越狱?” “都说艺高人胆大,果然不假。”谢远雪白一团,许是失了血的原因,感觉上又苍白了一些。 “国师,皇兄,早啊。”墨千痕冲两人摆摆手,“大早上的,提什么越狱?好可怕!我们去去就回,不越不越。” “但凡离开监牢一步,你便是越狱。”墨连野落定一子,扭过脸来,“你怕什么,以为本殿要阻止你?呵。” “镇!直入中腹!大殿,这一盘你要输了。”谢远气若游丝地道,接着也扭过脸来,“两位,好走不送。” 墨千痕越发大劲地摆手:“别送,别送,受不起。” 墨连野投子认输,心情却很好:“这么多天,本殿就没赢过。” “再杀一盘,说不定就有转机。”谢远笑道。 “也是。”墨连野意味深长地看了墨千痕一眼。 转机可不近在咫尺吗? 墨千痕怎会不知他们就等着自己犯下弥天大罪呢,诚然,不管说的多么好听,踏出这监牢一步确实就是越狱,左右罪名已被咬实,那么…… 他也笑了,忽地出掌,一股劲风掀翻他们棋盘,棋子四溅飞射,居然含了裂石之力,砸的舅甥两人脑门起了数个硕大红包。 “你……”墨连野跳了起来。 墨千痕冲他咧嘴笑了笑,再出掌,隔着牢门击晕了他。 谢远正也要喝斥,见状咬紧了牙关。 “皇兄健忘,还是国师记得我帝位身份,嗯,不错,乖,一会儿见啦。”墨千痕仗势欺人地道。 这功夫,白无绝已经走到出口处了。 “痕……白、白小姐!”何邑在白无绝经过身边时,掂量着称呼开了口。 之所以掂量,是因为白无绝现在虽是痕王妃,但说不定以后的某一日,可能就是他的外甥媳妇儿,尽管他和父亲都反对三殿当初那个决定,却耐不住墨清淮心意已决啊。 哎,为何每家都有一个不省心的外甥?别人家的外甥尚可揍一顿打消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生在皇室的外甥,不仅不能揍,还得顺毛捋,心塞啊! 何邑万般感慨,“白小姐”三个字叫的颇有些怨念,大抵还觉得白无绝红颜祸水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在知道白无绝就是玄影之后,也要顾念着玄影当初拼死相救何田田的大恩,所以,他怨念之中又带点惭愧,觉得不该对恩人心生不满。 白无绝不懂这位何将军的语气因何纠结,脸色因何复杂,听到他唤,便站住了脚,等他起话头。 墨千痕追了上来,神色一寒,这称呼改的有名堂啊。 “白小姐,上次你拜托三殿之事,家父同意了,看你的时间,抽空来御则司便是。”何邑道。 拜托三殿之事……啊! 白无绝蓦地舒眉:“多谢何将军,多谢何老司座。” “举手之劳,不足言谢。”何邑尴尬笑笑。 “什么事?”墨千痕好奇地问。 何邑只是笑,没解释。 白无绝更不会解释,抬脚走出狱门。 墨千痕追问:“姐姐,你拜托了三弟什么事啊?老司座大人同意了什么?” “……”白无绝不睬他。 “说嘛,说嘛,你有什么事非得拜托三弟?找我不可以吗?我不用拜托,只要姐姐一声令下,水里火里,本王在所不辞啊。”墨千痕喋喋不休。 “……”白无绝这几日才对他刮目相看,也试着发现他的优点了,谁知他聒噪难改,此刻又惹的她有些不耐了。 “姐姐,你就告诉我呗。”墨千痕使出缠功。 “好奇害死猫,你想当猫?”白无绝给他一个杀气凛然的眼神。 “嘿……”墨千痕干笑两声,瞬间铩羽。 其实,他心里多少猜到了什么,但总有一丝丝自欺欺人的希望,宁愿是自己猜错了。 天字号。 那是墨千痕亲笔挥毫所题,笔酣墨饱,银钩虿尾,如同他所描的各色面具一般,极具艺术性和观赏性。 高悬的牌匾四周依照次序镶着七色玉珠,原本桃朱为主色的花楼,重新漆成了庄严厚重的黑褐色,每一处飞檐上也都挂了一串七色玉珠,尤其那其中的紫玉珠,散发着幽幽光芒不说,还彰显着天字号的雍容华贵。 墨千痕到了这里,举目四望,咋舌道:“别的不算,紫玉珠就花去不下三十颗吧?姐姐,钱不外露,你这是要招贼啊!” “三十颗?”白无绝一指两幢花楼之间架在半空上的廊桥飞阁,“你看那扶栏?” “嘶——”墨千痕夸张地捂住嘴巴,“姐姐,你把紫玉珠当夜明珠使吗?一、二、三、四……四十九,七七四十九颗!我……可以偷吗?” “偷一个试试。”白无绝好整以暇地环起手臂。 “真的吗?”墨千痕搓搓手,有心试试敢把这么多钱财暴露在外,天字号是不是守得住。 堂堂帝位,身形飞起,举手冲那扶栏上镶嵌的紫玉珠用力一抹。 以他的实力,别说抹掉紫玉珠了,就是毁了扶栏都不在话下,所以,他刻意含蓄了元力。 岂料,他离那扶栏还有三丈之余,就被什么挡住了,任他如何用力,就是无法前进半分,直到力气用老,落了下来。 “我不信。”他再次跃起,这次用尽全力。 仍旧三丈距离,被他灰色的帝位元力一撞,漾开了一层肉眼可见的屏障波纹,但他依然无法突破进去。 “这是什么?”他惊奇地问。 白无绝但笑不语,领着他走进天字号。 红风红月已经等候多日,见了墨千痕样貌,颇为惊骇,好在主人此来意义重大,她们心中更多的是喜悦,红风侍奉主人沐浴更衣,红月则抢走了换下来的白衣去清洗。 接着可就有的忙了。 098章 飞阁沐雪春心动 外面的防御结界只是基础,要想确保天字号当初打出的招牌,还须得布置一番。 墨千痕跟前跟后一阵子,两人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渐感无聊,就走上飞阁,独自消遣了。 一日时光飞逝而过。 没人顾得上管他,他也没去打扰白无绝,饿了渴了就下去自找吃食,完事再继续于飞阁上静静消磨。 夜幕银钩高挂。 他趴在扶栏上无所事事,手习惯性地往怀里抹去。 却又猛一顿。 对了,东西丢了。 其实在牢里这几天,他已经发现东西丢了,也细细地筛过记忆,基本断定何时丢的,在哪儿丢的了,但他还是在怀里摸索了几遍,好像这样就能摸出一件什么东西来似的。 夜风极寒。 还未到降雪节气,却有几片霜花飘了下来。 墨千痕伸出手去接住一片,好凉。 这是熟悉的凉意! 他猛地低头,往飞阁下望去,只觉得一股子寒气平地升起,以飞阁为中心,迅速地覆盖住跨在抚定道两侧的天字号楼宇。 十丈寒天阵? 紧接着,就是浓郁灵气四面八方齐聚而来,宛若暖流一般,冲散了不少彻骨之寒,使得这里凉归凉,雪归雪,却不怎么冷了。 “这是?”此阵,墨千痕倒是陌生。 “九宫冲虚阵。”白无绝抱臂走了上来。 她一身玄衣,飒飒英姿,一步一步走来,通身冷傲气派。 这方天空飘着落地即化的霜雪,落在她身上,却经久不化,好似她骨子里的冷,才是天地至寒之物。 墨千痕一瞬不瞬望着她,目光好像凝在了她身上。 “天字号整修后,共有八间房,外加这一飞阁,呈九宫之势,正宜九宫冲虚阵,此阵同聚灵大罗阵一样,有聚养天地灵气之效,虽不如聚灵大罗阵那般聚养的灵气又快又多,但胜在不需额外元力催动阵势。” “我在此阵上又叠加了十丈寒天阵,配合外面依建筑而成的璃华镜阵作为辅助和防御所用,璃华镜可防有人在我天字号闹事,红风红月掌握此阵,可御之阻敌,十丈寒天阵,你见识过,此阵能凉血冰心,可防修炼之时血气浮躁,避免走火入魔。” “每一宫,也就是每一间房,四壁、屋顶、地面,都砌了颜色、数量不一的玉珠,被我摆成小型聚灵大罗阵,只要红风红月勤于检修,及时换补玉珠即可。” “尤其天字一号间,用的全是紫玉珠,哪怕凡位,在此间三载,也能一跃飞入宗位以上。” 白无绝鲜少侃侃而谈,此刻满心成就感,竟长篇大论给他讲解了一通。 墨千痕瞧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心情便也跟着愉悦起来,一日堆积的无聊感不翼而飞了。 “天字号财库空了吧?” “千金散尽还复来。” 霜花摇摇曳曳,被轻风温柔地吹在两人身上。 四周空气说冷亦暖,说暖亦寒,真个令人回味无穷的新鲜感觉。 “主人,天一亮就……”红月在底下喊。 “瞎叫什么?”红风赶紧扯她回屋。 两女扒着门框仰脸往飞阁上看,那几乎接近天际的地方,两道身影宛若谪仙将将下凡,四目相望,长身玉立,好美。 旁人看的痴了。 墨千痕也痴,心头有一股冲动,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哪儿开口。 他不自觉地往怀中摸去,摸了一个空。 如果东西没丢该多好,此刻拿出来,便胜却万语千言。 白无绝终究还是被红月惊动了,低头回道:“嗯,天亮开张。” “都怪你!”红风埋怨地点了妹妹额角一下。 红风吐吐舌头,应了声:“好嘞!” 不低头还好,一低头,白无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上了飞阁,此处之高……不好! “姐姐!”墨千痕在她闭眼的同时,搂住她的腰,“我这就带你下去。” “都怪你。”白无绝强忍眩晕,现学现卖了红风的话。 “怪我?”墨千痕叫屈。 “不然呢?还不是因为你……”白无绝话说一半咬住舌尖。 那么俊的一道身姿站在这里,任谁看了都想上前来搭一两句话吧?当时她眼里只有这个沐浴霜寒的俊逸男人,没有危险意识,但这样的原因说出来,岂不羞死人了? “因为我在这里?”墨千痕扶她下了飞阁,压低俊脸,目中波光流转。 白无绝一睁眼,就被这张脸晃了一下,勉强定了定心神,退后一步,道:“因为你无知,我是来给你讲解此处阵法的。” “不,不,不。”墨千痕孩子气地道,“姐姐就是因为我在这里,特意来寻我的。” “才不是。”白无绝坚决否认。 墨千痕俊脸在她目中放大,道:“就是,姐姐人这么好,当然是做完了事,找不到我,寻我来的。” “……”白无绝后仰脖子躲他,没顾上反驳。 “被我说中了吧?”墨千痕鼻尖快要压她脸上,“姐姐,谢谢你寻到了我,谢谢没有放弃我,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你嘴上叫我自生自灭,其实……” 说什么呢? 他气息太近,白无绝撤了撤身子。 恰逢此时,底下又有人喊:“二小姐,你在不在这里?出大事了!” 管大春! 白无绝趁机逃离墨千痕,迎出天字号:“管老板,何事?” 红风红月出来的也快,两女苦大仇深地怒视管大春,好像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恶事。 管大春不知哪里惹了她们,但也没空搭理,甚至顾不上喘气,对白无绝道:“不好了二小姐,取药计划失败了!” “什么?”白无绝差点一把揪他衣领。 “取药计划失败了。”管大春又重复了一遍,脚底下退后两步,免得被她蓦然涨开的势压伤到。 白无绝宛若受了晴天霹雳,僵立当场。 小五的安排绝对不会有问题,他比谁都知道,机会只有一次,打草惊蛇事小,主要是小四知道了这个计划,决不允许杀人取药的事情发生。 不然大家也就不用大费周章骗小四来乾臻郡了。 白无绝清冷的脸上慢慢浮现慌乱:“怎么会失败?为什么失败?哪个环节出的错?” 管大春道:“加急传讯,并未长述因由。” “不能失败……不能失败……”白无绝纵身便走。 墨千痕飞快地抱住她:“你冷静点!” “还来得及,我去,一定来得及!”白无绝终于体会墨千痕之前嚷嚷“软”的意思了,她现在就是手脚虚软提不起劲来。 “变数已生,你不要自乱阵脚,一切还需从长计议,等待下一个时机才好。”墨千痕从未见过她这般失态。 “等?” 谁都别再跟她说这个字! 白无绝闭了闭眼,就是因为错过,不得不等,说好的万无一失呢?说好的来北骨汇合呢?如果她能亲执取药计划,说不定现在已经大功告成。 还暗示她找什么界门!大不了像来的时候一样,强行劈一道就是了。 还顾虑什么界律,她又不是守界军团的人,不遵也罢。 至于族规,惩罚最大无非刲天尺刑,她已经背了三十道,也不介意多背几道。 必须击杀沈令云。 现在,立刻,马上。 趁着计划失败,沈令云戒心松懈之际,给他出其不意的致命一击。 说起戒心……白无绝眉头一锁。 沈令云应不会料到有界外来客取他那半块原位木灵,小五行事素也周全不会草率,有心算无心之下,沈令云到底怎么粉碎取药计划的? 他医武双修? 还是未卜先知? 抑或,有人给他泄露了取药计划?这个可能性许会更高,毕竟……白无绝身躯一震,将抱住她的墨千痕弹开了,毕竟这个上赶着替她去东湛代执取药计划的小子,与沈令云是极好的朋友! 墨千痕截住消息,派什么独路城净将军代她行事,之后一副卑鄙嘴脸,假装不顾和沈令云的朋友之情,蒙蔽她的双眼,暗地里则悄悄出卖她,这不正是这家伙的惯用伎俩吗? 装腔作势,扮猪吃虎! 给墨千痕根治妖毒,复诊留府,应他所求给他炼制大修焕丹那种疗伤圣药的朋友,岂是普通医患关系?又岂会真的为了她谈笑杀之? 099章 通缉 “姐姐?”墨千痕望见她目中倏然闪过的敌视,意识到什么。 “好小子,无事献殷勤,果然没好事。”白无绝认定他就是计划失败的根源,但一无实据,二事已至此,便只说了这句话,就转向管大春,“劳烦管老板备车,与我领个去东湛的路。” “没问题。”管大春立刻去办。 “姐姐,你冷静,东湛遥遥,情况未明,你不能盲目前往。”墨千痕阻道。 白无绝没理他,抓紧时间对红风红月道:“天字号照常开张,我教你们的控阵之法和注意事项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红风、红月看得出事态紧急,忙齐声点头。 白无绝:“如果我没回来……” “主人,我们等你。”红风抢道。 “我和姐姐会看好家的。”红月亦道。 白无绝默了默,家?这里可不是她的家,但小五既然提到了界门在北骨,届时大功告成,稳妥起见,或许她还会回来这里也未可知。 天字号,初衷虽是安置原不羡仙的无辜者,却也是她在乾臻郡土唯一花费心思的地方,如若一别无归,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家么,也说得过去。 “我争取,早日回家。”白无绝对两女道。 “姐姐!”墨千痕根本插不上话,只得上来扳住白无绝的肩,“你不要去!最起码不要毫无准备的去,你且等两日,我安排妥帖,陪你一起去。” 白无绝一抖肩,再次弹开他,依然不理他,对红风红月道:“我现在还是狱中人,一旦离开,恐会连累三殿,你们派人给他送个信,叫他按律办事,不必顾念我。” “是。” “也给我师兄左少邦知会一声我的去向,免得他担心。”说起师兄,白无绝叹了一声,不冲别的,只冲这点,果然她还会回来的,至少会带家人拜见一下这位师兄。 而关于母亲的事,姊妹们都有权知道。 红风红月:“是。” “最好也跟何田田说一声。”白无绝想了想又道。 “是。” 基本交代完了,管大春也驱车而来。 “姐姐!”墨千痕不怕她凶自己,甚至打骂都可以,但受不了被她无视,被她冷落,这种宛若在她面前不存在的感觉,比给他两刀还难受。 “管老板,受累了。”白无绝纵身上车,毫不留恋地钻进车里。 “二小姐客气,属下使命就是为您效劳。”管大春调转马头,“咦”了一声,“痕王殿下,您不上车?” 墨千痕脸上一喜,急忙提气。 “别管他,走。”白无绝在车里道。 “驾!”管大春听命打马,绝尘而去。 墨千痕一口气堵在胸中,上不来,也下不去,噎得很。 “主人一路保重。”红风红月追了马车两步,福身恭送,然后看了看落寞的墨千痕,冲他也福了福身,转回天字号里面去了。 一语成谶,越狱成了事实。 牢里墨连野和谢远等了两日不见人回来,要不是脑袋上被棋子砸的红包没消,还疼得厉害,就直接咧开嘴大笑出声,跑得好啊跑得妙,这一跑,有理也变没理了。 谢家人集体哄闹,北皇在闭关,受不得扰,墨清淮接到红风红月传来的口信,帮着白无绝遮掩了两日,实在不行了,只能依律发放海捕文书。 “三殿?稀客啊。” 望月宝阁,唯竞宝贵宾方可至的二楼上,一名横插玉簪博带褒衣的青年快步走进了室内,人未到,音先至。 “穆锦呢?”檀香气中,清润嗓音随之回问。 “参见三殿。”青年恭恭敬敬半跪,紧着回答,“阁主外出,尚未返归,临行命令冯濯掌事。” “外出了?”墨清淮示意他起身,自己也站了起来,腰间坠着的竹剑和檀香扇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 “殿下何事,冯濯亦可执办。” 墨清淮沉吟片刻,道:“冯濯,望月宝阁收集情资的本事不输归心馆,本殿去过归心馆,两位老板都不在,便只能来这里求助了。” “殿下何出此言,您尽管吩咐便是。” “好,请你即刻调人,全力搜寻谢家人。” “谢家人?谢家人不是都在牢里吗?”冯濯不解。 墨清淮道:“谢家主力虽然投入了大狱,但这是痕王兄出手利落,又打了个突然,谢家根本没有部署全面,谢家外门更是连回来共同参事的机会都没捞到,本殿负责监押以来,本着善念,并未抓捕外面散落的谢家人,可这,也成了隐患。” 冯濯眸光一闪,稳重地没有急着揣度上意。 “如今再想抓人,他们却已悄然隐匿。”墨清淮显得忧心忡忡,“你知道白无绝吗?” “知道,这般风云人物,冯濯早已如雷贯耳,现在,她是您的通缉犯。”冯濯答道。 “被本殿通缉倒没什么,就怕谢家外面的人摸出她的行踪,暗害于她。”墨清淮道。 “听说白无绝是王位,这世上恐怕没人能轻易暗害她。”冯濯宽慰了一句。 “控灵咒在国师手里,一切就说不好了。”墨清淮毫无放心之色,“太傅拿疾浪内丹给受害之人祛了毒,人证物证,谢家罪责难逃,只待父皇出关,清浊立分,而本殿监押一干人等,无绝不走,本殿尚可稳控局面,可她一走……” “若她落于谢家余孽之手,左太傅和您就都被动了。”冯濯接道。 “最重要的是控灵咒……控灵咒……”墨清淮无意识地重复着。 显然冯濯不知此术,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本殿和太傅都可以为了无绝改口,甚至力保大皇兄和国师脱难也无不可,怕只怕,国师得不到想要之物,将控灵咒传于大皇兄,作为皇族直系,皇血纯正,大皇兄说不定可感无绝所在,那么,无绝在外就危险了!”墨清淮越说越怕,“冯濯,全力搜寻谢家人,一经发现,立刻报我。” “是。”冯濯目光沉了沉,“殿下,听您之意,主要忌惮的是国师,要不要除掉……” “不可乱来!”墨清淮不等他说完,“谢家涉事人等,父皇还没审呢,谁敢叫他们少一个?本殿负责监押,少一个都算本殿失职。” “那白无绝逃走,不是害了您吗?”冯濯皱眉。 “她不是逃走,她只是有事要去办,本殿相信,她会回来的。”墨清淮笃定道。 在此期间,他一定不能扯她后腿,而且还得帮她剪除祸患,像墨连海下葬那日眼睁睁看她被欺负却无能为力的感觉,他绝对不愿再尝试一遍了。 还有控灵咒,他一定要自己掌握住。 永福寨旋踵即逝的灵源气息,因着是直接扑在了他身上,所以他比旁人更清楚些,那是原位水灵。作为北骨皇子,守着玄武神柱长大,自然对水系灵源感知颇深。 而他母族中的长辈不似谢远那般自私,后宫或许不知控灵咒,但位高权重者,尤其谢远这种供职蕴灵殿,日日与水灵打交道的,定然对控灵咒不陌生,自从他决定破誓争位,这于皇储至关重要的秘术,何寿老司座怎么可能隐瞒他呢? 如果说永福寨时墨清淮还不肯定的话,那么随着白无绝对他并未设防地多次动用本源,墨清淮再迟钝,也该察觉了。 何况,他并不迟钝。 就连白无绝对他与众不同,他也感觉得到。 当他了解过控灵咒,便越发坚定自己所选的路,这秘术必须由他来继承,才能保万无一失。 ------题外话------ 端午安康~~ 100章 四个大光头耶 妖朔之后七天内,是武者们猎妖攒功值的好时候,妖族纷纷藏匿,躲避七日虚弱,不幸被发现的,只有挨打的份儿。 这个时候,四处安定,倒也适合长途赶路。 管大春驾车一路畅通无阻。 “管老板,再快点。”白无绝忍不住再次催道。 “已经最快了,二小姐,再快马儿就废了。”管大春裹着风的声音道,“要我说,痕王说得对,咱不能乱了阵脚,说不定东家后面有别的安排呢。” 白无绝:“……” 她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而且,她有自信重拾取药计划。 人不累,马确实也累了。 在这荒郊野外,没有驿站换马,万一跑死这匹马就不妙了,单凭白无绝两条腿,就算不吃不喝不知疲惫跑到东湛,小命也只剩半条了,还怎么做事? 于是她敲敲车门,示意休息片刻。 管大春正求之不得,一勒缰绳停下车,让马儿啃吃枯黄草根,自己则找了条小溪边上,生火开灶。 他开馆子出身,手艺不差,家伙什也全乎,不大会儿,就有诱人香味飘了出来。 白无绝坐在一块石头上,冷沉的像个冰坨子。 “二小姐,吃点东西吧。”管大春都不大敢跟她说话。 “谢谢。”白无绝双手接过餐碗,见里面荤素俱全,不由得道,“对不住,管老板,连累你屈尊驾车陪我长途颠簸,以后吃的不用这么麻烦,随便应付两口就行。” 管大春憨实一笑:“二小姐又客气了,能给东家姐姐驾车,是在下的荣幸,吃的方面您放心,一点也不麻烦。” 白无绝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她心里郁烦,吃什么都如同嚼蜡,随便扒拉两口,就撂筷了。 这边气压低的让人透不过气,管大春就跑远点吃自己的,顺便欣赏欣赏溪水里不时游来游去的鱼儿。 陡地,什么东西落进水里。 哗啦啦,水花溅飞,迸了管大春一身。 好好一碗饭也给糟蹋了。 “谁啊!给你管爷爷出来!”管大春一摔碗,气的跳脚。 赶了许久路,才得这么一顿饭,居然连吃饱的权利都没有,过分! 白无绝听到动静,未作理会,心想管大春好歹是归心馆老板,这点小事用不着她瞎操心吧。 一颗人头从溪里冒出来,甩了甩脸上的水。 “你谁啊你?上来来,看管爷爷怎么收拾你!”管大春指着他道。 那人是个光头,被吼得一愣,见管大春凶神恶煞,膘肥体壮,人高马大,突地欢呼一声,扑棱棱爬上岸,一头磕在了管大春脚边。 “爷爷,救命啊!” “啊?”管大春也一愣。 光头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住他手臂,爬起来就拖着他跑,边跑边道:“谢天谢地!让我遇上了高人,有救了,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不是!你你什么意思?”管大春脚下立定,稳如磐石。 光头手里一沉,竟扯之不动,便更加认定管大春是个世外高人,只是尚未解释,前头传来一阵打斗声。 那里有片稀疏树林,枯黄树叶落了满地,随着一蓬鲜血洒落,树叶被卷飞,两个人影倒着身子跌往这边。 光头急急托出一股力道,接住其中一人。 管大春就在他旁边,不得不也托出力道,接住另一人,不然就被砸倒了。 待两人站定,管大春发现,这俩居然也是没头发的。 嘿!三个光头了。 和尚聚会么?管大春忍俊不禁。 “你们也被将军扔出来了?”先前的光头道。 “快救将军!”光头二道。 “啊!接住将军!”光头三喊。 果然,一道人影又飞落过来。 三个光头负伤累累,但都脚下一扎,合力将他们口中的将军稳稳接住。 重压之下,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胸口翻腾还没吐血,倒是被接的将军,先抚胸吐出一口鲜血来。 管大春一看,真乐了,呀,四个大光头耶。 许是他们脑袋反光太严重,白无绝被迫也瞧见了,却仍旧没动分毫。 万马奔腾的声音接踵而至,一群额头生着镰刀样独角的疯马追杀过来,它们恶狠狠地盯着人类,嘴巴里发出隼隼声,蹄子蓄力般得得得地踏着,准备一波冲锋。 “这……”管大春吓的僵住了。 此时他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不是普通的马儿! 镰角骓?白无绝朝这边望了一眼,此时脑中也有一个想法,普通马儿跑的慢,不如抓只妖兽套车? “将军,将军,我们有救了!这位高人恰逢在此,定能将这群妖兽一刀砍了。”早先掉溪里的光头向同伴邀功道。 光头二和光头三见管大春如山岳般岿然不动,身躯魁梧,高大雄壮,嗯,果然是高人模样。 被联手接住的将军勉强站起来,往管大春身上瞥了两眼,正要道谢,突地眉头一皱:“小宗位?快躲!” 什么?! 三个光头也算风里来浪里去的人物,不料今日病急乱投医,一齐看走了眼。 管大春傻站着,胯骨上一疼,被那将军踢了一脚。 妖骓镰刀样的角正拱在将军踢人那条腿上。 冷光一闪,将军抽刀,将妖马脑袋整个切了下来。 “将军!”三个光头急忙看他伤口。 “别管我!跑!”将军猛地推开他们。 既然被人叫做将军,到底是将位,一推之下,连带管大春,一起被扔飞了,只剩光头将军身陷在骓群之中。 镰角骓崇尚无拘无束,是为数不多的不愿化形人身的妖族,而就算化形,也保持妖化,即最强攻击形态,额头上永远顶着他们的镰样独角。 且他们大多群居,就算个体实力不怎么样,妖朔之夜后的虚弱期也还没完全褪去,但胜在报团取暖,数量庞大,一旦发动攻击便有浪潮袭岸之势。 这百十来只的一群,足够人类将位喝一壶的。 管大春和三个光头不分先后跌落在白无绝脚边。 “杀那只青白杂色的。”白无绝出声指点。 还有个姑娘?三个光头这才注意到她,一听她坐着说话不腰疼,不禁集体生气。 “那只是真宗位!” “存心害我们将军呐?” “还不跑!净添乱!” 管大春拍拍屁股跳起来,不乐意地叫道:“哎你们这几个秃驴,怎么跟我家二小姐说话呢!” “骂谁秃驴呢?” “嘴巴放干净点!” “我们拦着,跑啊!” 管大春不禁气笑了:“知道我家二小姐是谁吗?跑什么跑?给你们一个机会,快给我家二小姐磕头,求她救你们。” “小宗位,别乱吠!” “嘿!臭秃驴……” 双方吵吵间,那光头将军也跌落过来,急的大叫:“都不要命了是吧?跑——” 说着,他横刀勉力撑起一道元力墙,挡住奔袭过来的骓群,回头吼道:“全都给本将军玩命跑!我顶着!” “顶……顶不住了!” “将军快看!” “它晋位了……” 不用刻意寻找,便能一眼望见它,鬃毛青白杂色,身躯矫健优美,镰角纯黑,四脚积风。 此刻,它身上青色的元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变幻成紫色。 虚弱期晋位,它挑的真不是时候,难怪纠集这么多小弟护法呢。 四个光头也是倒霉,遇上一群妖兽不说,还遇上一个妖族准将位,眼见此景,他们脸上不由得显出死灰色彩。 但他们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遇事不慌,迅速做出反应——各自掏出一枚紫色药丸,视死如归地就要往嘴里送。 转元秘丹? 白无绝一眼识出,只是当初墨连海和谢家长老服用的是青色的,而这四个光头的药丸却是紫色的,味道、能量俱更浓一些。 想来丹药也和武者元力一般,色泽不同,品阶亦不同。 他们是什么人? 怎会随身携带军供禁药? 白无绝不及细想,淡淡抬起一只手。 101章 逮个妖将当坐骑 “等等!”光头将军药丸都沾舌尖了,突地制止了部下。 其余三人闻声停下动作。 只见,光头将军撑开的岌岌可危的元力墙,不知怎么陡然坚固了不少。 且还在不断地高耸、厚实! 有高人相救! 四人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外形与“高人”相配的管大春。 刚刚与他们打完了嘴仗,管大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是他。 他是小宗位。 继而,四人视线转向兀自坐在石头上,屁股都没移动分毫的“二小姐”。 此女身着玄衣,微扬脸庞,眸色深暗,寸光不透。 她一只手悠闲地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随意抬着,朝这边打出诡异的漆黑元力。 是她! 四人手一抖,那军供禁药掉在了地上。 “真是少见多怪!”管大春讽道。 “还不让开?”白无绝冷冷启唇。 四个光头四肢僵硬地分立两边。 白无绝掌心凝出水球,其漆黑程度,犹如实质铁球一般,随着她手臂旋转一圈,瞬间分裂成了无数水珠,浮在前方,仿佛一片黑水珠幕。 “再让开一点。”白无绝对四人道。 他们形如僵尸跳开数步。 白无绝翻手一掌,打在水幕上。 但闻万箭齐发之声,黑水珠嗖嗖嗖地弹进冲撞在元力墙上的骓群之中,铺天盖地之下,无一幸免,镰角骓全部灰飞烟灭。 一时间,元力墙那边黑雾蒸蕴,好似谁打翻了一桶墨。 “……”四个光头瞠目结舌。 “便宜你们了,我家二小姐慈悲为怀,省了你们磕头求救。”管大春自己普度了众生般春风得意。 白无绝挥散元力和黑雾,露出唯一幸存的那只刚刚晋位的镰角骓头头。 它四脚扒在地上,身躯瑟瑟发抖。 光头将军和他的手下,也一阵风中凌乱。 死里逃生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轻松,如此丧尽天良啊!他们可是连命都要豁出去了,人家一个小女子,信手拈来,就力挽了狂澜,这,这叫他们老脸往哪儿搁? 尴尬的是,适才他们还言语冒犯了人家! “过来。”白无绝道。 四人头皮发紧,艰难地挪动灌了铅的双腿。 “没叫你们。” 哦。四个大男人竟然齐松一口气。 “你要是敢跑,保你活不过瞬息。”白无绝冲那只往后撤蹄子的镰角骓道。 这位妖族新手将军当即捻灭小动作,骇怕地走了过来。 为表敬畏和尊重,它身上紫光一闪。 白无绝却道:“不必化形,你就这个样子,给我拉车。” 拉、拉车? 镰角骓将军脚下一滑,五体投地了。 将位妖族,当马使,这太伤妖了! 管大春热心招呼:“过来呀,快点,我家二小姐最近心情不好,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镰角骓将军双目含泪。 没有天理!它虚弱期进阶,实属不易,被四个光头闯入地盘,差点受到惊扰不说,还要在本该扬眉吐气的时候沦为一个拉车的? 但确实不是这女子的一合之将,它只能听话地收敛起引以为傲的镰角,好歹看起来像一匹正常马儿了,委曲求全,钻套驾辕。 嗯,这样速度就快了,耐力也跟得上了,白无绝心想。 “多谢王上救命之恩,不知王上尊姓大名,改日……”光头将军回过神来,上前致谢。 哪知,白无绝没等他把话说完,起身拍拍灰尘,跳上了马车。 管大春斜坐车辕,不必扬鞭,镰角骓就撒蹄子狂奔。 那速度,怎一个快字了得。 “施恩不图报。” “救人不留名。” “这女子,真帅!” 光头将军也道:“帅得掉渣!” “嗯!”另三人重重点头。 “行了……”光头将军手法粗糙地绑上小腿的伤,“转元秘丹捡起来,我们继续抄近路,但愿不会再遇妖族。” “是!”三人合道。 四个流光铮亮的大脑袋一齐走在路上,挺引人注目的,也挺引妖注目,没走多远,四人均觉出有个强大势压朝他们迫来。 “怎么又遇上了?” “倒了霉了!” “此妖……好强!” 光头将军浑身绷紧:“的确强,比我强,也比刚刚那位小姐强,估计得帝位……帝位老妖?我去!吃饱了撑的来北骨啊?” “徐净,你骂谁老妖?”遥遥传来一声戏谑。 “呃?”四个光头闻声一怔,继而狂喜。 唰,衣袂猎猎作响,掠来一条人影。 月白锦衣,青黛罩衫,临风玉树,潇洒俊逸,外人见了这么一位翩翩公子,定得赞叹几声,而这四个铮亮大脑袋则全体啧声摇晃,好一顿揶揄。 “谁啊这是?” “怎么变小白脸了。” “细皮嫩肉有什么好?” “还偷偷摸摸成了帝位……”光头将军徐净亦加入调侃,“殿下,你行啊,才纳妃没多久,就有了新突破,实话说吧,是不是王妃调教的好?” “一定是本王御下无方,使得你们这般放肆。”来的不是旁人,二皇子殿下,痕王墨千痕是也。 双方相见,一阵畅笑。 “殿下,你怎么在这儿?我们日夜兼程,抄小路走此,并未提前给你报知行踪啊。”徐净道。 “别提了,本王追王妃来的,遇见你们,纯属巧合。”墨千痕摆出一张怨夫脸。 “王妃离家出走了?”四个光头窃笑。 “还幸灾乐祸?”墨千痕瞪眼。 四人急忙忍笑,肃正脸色。 “你们来的正好,说说吧,取药计划为何失败了?害的本王被王妃姐姐责怪。”墨千痕问。 “没有人性!就不先关心关心我们一头秀发哪里去了?”徐净咕哝着抱怨。 墨千痕无所谓地一摆手道:“这有什么好关心的?说不定你们厌弃红尘,商量好了一起遁入空门。” “哇靠!殿下,我还没有娶妻生子,你敢咒我遁入空门?”徐净怪叫,但马上言归正传,“取药计划失败,是因为白无药亲手破坏了计划,她似乎不知道这个计划,也不赞成这个计划,最后还冒出个天赋为火的妖王,差点烧死我们,好在白无药是非分明,出手救了我们。” 说起那妖王的天赋攻击,现场四个光头不约而同摸摸脑袋,如果不是白无药相救,他们不光头发,整个人恐怕都要烧成灰了。 墨千痕听罢,呼冤叫屈道:“你看,你看吧!这分明是小姨子的错,不关本王的事!不行,不行,本王一定要追上王妃姐姐解释清楚!徐净,你们没和王妃遇上吗?” “没……呃!”徐净刚摇头,想到什么,“王妃不会是‘二小姐’,身边跟着个小宗位大块头吧?” “正是。”墨千痕点头。 徐净脸有些抽:“王妃,王位?” “对啊。”墨千痕道。 “施恩不图报?救人不留名?帅的掉渣?”徐净几人表情怪异,齐声念叨。 墨千痕闻言,瞧瞧四人伤情,好奇心大盛:“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 套上镰角骓将军拉车,速度飞涨不是一点半点,如果给它一双翅膀,保不齐能冲天上去,堪比飞行宝器。 但没多久,车子前头就有人冒死拦路。 依镰角骓的性子,横冲直撞,不用多言。 管大春却紧急勒缰:“吁——” 区区小宗位,竟敢用对普通马匹的方式对待妖族将军,镰角骓鼻子喷出两道白气,一停也不停,要不是看在白无绝份上,早给这大块头摔死了。 “什么事?”白无绝在车里问。 “是承文兄!庞承文和林少旗!”管大春眼见镰角骓就要从前面两人身上踩过去,口沫横飞地叫道。 白无绝出声:“停。” 镰角骓四蹄抓地,瞬间立定。 它掀动的鼻孔就放大在庞承文和林沐眼前,差之毫厘,就能撞翻他们。 102章 将功折罪 林沐自是觉出这匹马不简单,后撤半步,如临大敌。 庞承文则拍拍胸口,脑门子滑下一颗冷汗。 “承文兄,你干嘛站路中间啊?嫌命太长了吗?”管大春跳下车,后怕地数落道。 “你才嫌命太长!”庞承文不与他废话,直截了当地道,“二小姐在车内?快,请二小姐,我有要事禀报。” “你上车说不行?”管大春道。 “我……我动不了……”庞承文苦笑。 管大春睁大眼看他如同筛糠的衣摆:“吓得啊?” “废什么话!你快点!”庞承文恼羞成怒。 不必管大春请,白无绝知道庞承文精明稳重,断不会无缘无故拦车,而且也知道他携林沐去亡旗总坛领罪了,此刻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于是在他与管大春说话间,已然下车走了过来。 “二小姐。”庞承文行礼。 这是他首次与卸了玄影装扮的白无绝相见,但他言语自然,动作流畅,好像认识了白无绝很久似的,叫人轻易便能放下拘谨。 反观林沐,脸色难堪,欲拜不拜,尴尬地立在一旁。 “何事?”白无绝单刀直入。 “收到四小姐传讯,请二小姐速往东湛,援手相助。”庞承文知她作风,言语也甚是简练。 四小姐,白无药。 “速往?相助?小四出事了?”白无绝不由得心急。 她清楚自家四妹寡淡冷清的性子,主动求援,已属异常,再加一个“速”字,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庞承文道:“在下带林少旗去领罪途中接到此讯,私自决定让林少旗将功折罪,由她护送二小姐前往东湛,四小姐那边的事,林少旗均已获知,你们路上边走边说?” 好个庞老板,正好借机帮林沐躲了责罚。 一看白无绝蓦然深暗的眸子,庞承文就知道自己心思被看穿了。 他倒也没有刻意掩饰,只笑道:“林少旗阶位比在下,比管大春,不知高了多少,且她常年奔走四方,东湛亦曾去过,熟门熟路,有她护送,二小姐如虎添翼,何乐而不为呢?” 所谓不知者无罪,林沐犯的错,诚然叫白无绝动了气,但若易地而处,白无绝不认为自己能做的比她好。 无论黑榜红榜,亡旗沽价而接,此乃本职,恰逢了结一桩私人恩怨,林沐之举其实也无可厚非。 “林少旗,有劳了。”白无绝堂堂一家之主,风度和襟怀均无小家子气。 直到此刻,这位少旗主脸上都是死气沉沉的,当知道白无绝跟总旗主的关系后,尤其知道了白无绝就是玄影这个真相,她就陷入了深深自责和懊悔之中。 玄影救她出谢家的大恩,她那句“但凭公子差遣,生死无惧”好像成了大巴掌,不停地扇在她两颊上。 亏她快意恩仇,自诩“恩还十倍,仇报百倍”,到头来却做了恩将仇报的糗事。 总旗主责令她回总坛领罪,上令不可违,她已经决定领完罪罚,若还有命,再找白无绝以死谢罪了,此刻意外相见,她倒是有些欣然赴死的解脱感。 不曾想,白无绝不仅没有责怪之意,还允了她随行。 “林少旗?”庞承文见她愣神,推了她一下。 “……定护二小姐周全。”林沐上前道。 管大春还想回去驾车,被庞承文拉住了,前者一知半解,后者也不作解释。 镰角骓何须人驾?在白无绝和林沐上了车后,自动扬蹄疾奔起来。 看得出白无绝急切,林沐顾不得自己那点小情绪,禀报道:“此去东湛,正逢大乱,东湛皇王宾天,太子继位,妖族侵城,四小姐请您去,与此有关。” 与妖有关,白无绝一听,倒放下心来,自家妹妹没事,其他一切都好说。 她脑袋靠在厢板上,随着车驾风驰电掣不停地摇来晃去。 “据悉,妖族匿于济澜医殿,时值我们取药计划失败,而沈天医因祸得福,攒够名望,进阶星级,成为殿首,入主济澜医殿八星院……”林沐继续道。 因祸得福? 不会是取药计划适得其反,沈令云非但没有交出半块原位木灵,反把小四那半块也得去了吧? 白无绝轻抿嘴唇,没有急着发问,免得越问越乱。 林沐通顺地讲下去:“……便在那时,八星院突受妖袭,沈天医被困其中,四小姐进去不得,差东湛归心馆紧急传讯,请二小姐前往相助,救她夫君。” 救、救谁? 白无绝忽地坐直身子:“她夫君?” “便是沈天医。” “什么?” 林沐并未重复,她相信自己已经说的非常响亮了。 白无绝当然听清楚了,直把沈令云的名字在牙齿间咬了几个来回。 虽知两块原位木灵会互相感应天然亲密,这也是实施取药计划的先决条件,然而,再亲密,也不能成夫妻啊,难道这叫自作孽? 姓沈的,居然敢占她家妹妹的便宜! 车外面冷不丁几声巨响,以林沐的耳力,不难听出是夹道山石炸开了,一块块石头碎屑落在车轮碾过的地方。 镰角骓将军吓得嘶鸣长啸,马蹄子又加快不少。 “二小姐息怒。”林沐干涩地道。 “沈令云有何特殊之处,能得我家小四青睐?”白无绝明显有些凶狠地问。 “我并未见过他,但听闻,他俊美无俦,若谪仙降世,天资绝顶,乃天才医师,仅仅五六年时间,就成了最年轻的医长大人,现在又是济澜医殿史上第二任殿首大人,可谓尊贵无比,堪与东皇平坐。”林沐答道。 “天才医师?哼,有本事别仗着我家小四的半块原位木灵啊!”白无绝冷道。 “那倒是,若非原位木灵复原,他怕是攒不够名望值,成不了殿首。”林沐道。 白无绝“嗯”了声,正要再度倚在厢板上,骤然意会,动容道:“你说什么?原位木灵复原了?” 不会真的被沈令云得去了吧? “是,四小姐原位木灵合二为一,得以完整,体内毒素已彻底清除,作为医药师,沈天医解毒有功,获不菲名望值,这才晋升了星级。”林沐将所知消息如实相告。 一听此言,白无绝喜不自胜,不解地问:“取药计划不是失败了吗?” “是失败了,我们的人全都没有得手,但总旗主亲往东湛约见四小姐之后,发现原位木灵却也复原了,为何如此,总旗主没说,估计只有四小姐自己知道吧。”林沐道。 白无绝默了默,这么说,取药计划不算失败。 几日来绷紧的心弦终于一松,身体也好像松了劲似的疲累起来,白无绝猛地一靠厢板,脑袋随之磕了一下,发出不小的“砰”声。 许久无言。 “二小姐……” “嗯?” “……对不起。” “没关系。” “我对二殿……” “我说了没关系。”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为了喜欢的人铤而走险,甚至有时候放弃一些底线,也没有错,只要脑子清醒,承担得起犯错的后果,谁又能编排不是? 林沐如释重负:“你不怪我逼他下跪,刺伤他就好。” “……”白无绝怔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103章 独路城 “他没跟你说?”林沐也怔了怔,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墨千痕胸前的伤,还真是幽灵刺所致,只不过是那小子自己迎上去的,就为了赶得及去逍杨道救人。 白无绝越听越觉得胸口有什么堵堵的,竟不由得想起天字号外对墨千痕的态度来,取药计划失败了,她郁悔难当,直接将一腔暗火撒在了墨千痕身上。 甚至她都没有任何证据墨千痕出卖了她,就先自己痛快发泄了一通。 那小子低声下气围着她说话,她理都不理看都不看的样子,简直太残忍了。 “其实二殿也在黑榜之上,我逼他自伤,却狠不下心对他执行刺杀,身为亡旗刺客,此乃重大失职,加上我对二小姐做的混账事罪不可恕,二小姐原谅我,我很感激,但总旗主那边我却也要给个交代,待护送二小姐从东湛回来,我再去总坛领罪。”林沐道。 果不其然,另一条黑榜是墨千痕。 白无绝个人没关系,亡旗总坛那边如何定罪,就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林沐躲过初一,不一定躲得过十五,好在,此行东湛,林沐将功折罪,也算得了道护身符。 “还有,我向二小姐发誓,我对二殿不会再有非分之想了,您请放心。”林沐表明态度。 向我发誓做什么?白无绝可没这个意思,但林沐能悬崖勒马,不至于陷入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太深,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随便应了声:“嗯。” 默了片刻,她微微阖起双目来,嘴里并不抱希望地问:“雇你发布黑榜之人,真的不知底细吗?” “不知,她见我时,蒙着面,身材极为……丰满。”林沐纵使同为女子,想及雇主躯体时,脸上也是一热,“哦对了,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旃檀香味。” 檀香? 旃檀香远益清,且稀有珍贵,非上流贵族不可熏,到底是哪个大人物,想要她和墨千痕双双殒命呢? 白无绝不再担心小四,此时倒有闲情挂念旁的杂事来,她睫羽颤动着,放松身体,不再说话了。 林沐本也不是多话之人,话已说尽,也寡言下来。 连碧森林横亘乾臻郡土西东,郡土五方多以此为界,北骨也不例外,只要认清方向,直直向南穿过这片大森林,就是东湛地界了。 然而连碧森林,并不那么好过。 天生地养,人迹不至,里面藏着不少妖族。 所幸妖朔刚过,妖族大多虚弱休憩,镰角骓这么一只将位头领级的出没,倒也无甚不长眼的敢来冲撞,真遇有眼不识泰山的,妖族将军只管拉车,林沐就出手解决了。 以镰角骓的速度,很快深入林中。 这个时节,枯叶如雨,扑簌簌下着,即便如此,森林里更多的是长青巨树,头顶上枝干缠绕,叶片蔽日,仅能投下非常稀少的阳光。 地面到处都是盘结凸出的树根,以及连接在一起的藤枝,已不宜行车。 白无绝只能弃车,收进印迹晶环。 镰角骓将军可怜巴巴地瞅着她,想要她放自己走。 “出了森林你还有用,化形,跟着,若是敢跑,瞬息取命。”白无绝轻轻一拍它的大脑袋,完全没把这妖族将军的凛凛身躯放在眼里。 无可奈何地耷拉下头,镰角骓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紫色元力一漾,身形幻化成青白衣衫的少年模样。 唇红齿白,乖巧温顺,皮相如所有妖族化形一般,非常符合人类审美。 一匹马,俊俏的令人发指,林沐当场瞠目。 “别学何田田唯颜至上,淡定。”白无绝手指从她唇角勾过,甩了甩。 林沐一抹嘴巴,竟出奇湿润,脸霎时涨红了。 “王上,不远处有座城。”镰角骓将军忠心耿耿地放开神识,感应道。 “那是独路城,各有一条路通往郡土五方,由五方势力共同驻扎,乃各处往来必经之地。”林沐就是负责护送白无绝的,探路解说不能落在一匹马后头。 独路城?白无绝突然想起一个名字,徐净。 “看来我们得入城了。”她道。 林沐点头:“最好入城再从另一边出城,否则,在森林里绕道乱闯,遇到群居妖兽,纠缠起来,少不得要耽搁更多时间。” 白无绝明白,对镰角骓将军道:“收敛好你的气息,我们快进快出。” “当巽遵命。”镰角骓将军欠身。 “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白无绝冷道。 “到了有人的地方,总得有个称呼方便您使唤我啊。”当巽惧于她的阶位,言语间很是恭敬。 倒也是。 三人脚程都不慢,一个时辰后,就到了独路城。 “请出示印迹晶环。”城门守卫把她们拦住盘查。 守卫共有五人,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装束。 “身着银色轻甲、朱色贴里的,是南枢人,白衣飘飘、宫绦流苏的,是中望人,长刀斜挎、窄袖缇衣的,是东湛人。”林沐轻声介绍道。 她只介绍了三个人,因为另两个人的装束,白无绝轻易便能认得出。 玄甲铁面的,该是铁面军,自属北骨。 黑衣劲装,蒙巾遮脸的,是亡旗。 这里的守卫若是按郡土五方来算的话,南枢、中望、东湛、北骨,全都有了,那么亡旗代表的当是西阙。 上来便查印迹晶环,这让白无绝有些措手不及,她和林沐倒没问题,关键是当巽,他非人类,哪里会有人类象征身份阶位的东西? “交头接耳什么呢?亮出印迹晶环,听到没有!”因来者三人从北骨方向而至,上前查验的理所当然是铁面军人。 这座城深扎连碧森林,常有妖族来犯,往来人等接受查验,此乃入城规矩,三人迟迟没有动作,经铁面军一喝,引起了另外四名守卫的警戒,唯恐她们是妖族所化。 “算了,我们从城外绕行吧。”白无绝只得道。 “好。”林沐和当巽唯命是从。 但守卫们不同意了,既然不敢亮出印迹晶环,还想着逃避查验,那么,非我族类,受死吧! 五人兵器尽出。 林沐手一抬,幽灵刺在握。 当巽无害地笑了笑,右脚踏前半步,在白无绝面前,他也想表现表现,争取获得好感,早日放了他。 “不要惹事。”白无绝说着往城门一侧走去,真的准备绕城而行了。 “哼!”林沐漂亮地旋了两下武器,收了起来,煞气目光特地瞥了护卫中的亡旗刺客一眼。 那名亡旗也不退缩,死沉沉地回视她。 可惜,林沐没有戴象征地位的绣紫旗面巾,否则这家伙绝不敢以下犯上。 当巽舔了舔殷红嘴唇,将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他长的再少年模样,也是堂堂妖族将军,被白无绝压制就算了,这群大概宗位的守卫可没资格对他放肆。 两人转身跟上白无绝。 “哪里逃!”五名守卫不依不饶合杀上来。 独路城守卫森严,这边异状一出,许多暗哨都冒了出来,瞬间,好多五类装束的守卫就把白无绝三人去路拦住了。 甚至还有一些于此无干的过城武者,自觉自发地帮忙阻截可疑人等。 此城坐落险地幸存至今,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林沐刀口舔血惯了,这点阵仗根本不在怕。 “我不喜欢打架,但非打不可的话,算我一个!”当巽拉车拉的一肚子哑巴气,也想泄泄火。 104章 老顽固 “不得伤人性命。”白无绝不忘叮嘱道。 得了她命令,当巽不敢不听,挺拔身子原地一转,如风般卷了出去,手底下仔细着留了情,眨眼,就先把那五名守门之人揍趴下了。 其余人一见,登时避其锋芒,转而凶神恶煞地瞪向白无绝和林沐,看来是要捡软柿子捏了。 林沐再度取出幽灵刺,浑身杀气勃发,比之当巽,她出手更是快极狠极,不消眨眼,五六个家伙就倒在她脚边的地上了。 “何人敢在独路城放肆!吃本王一掌!” 一辆无比豪华的马车正从城内驶出,被这边动静惊扰,停在了城门口,车里面的人也如寻常武者自发护城那般,冲闹事者发出一道浑厚的银色元力。 “王位?”当巽吓得就地一滚,险险躲过。 那车里一声冷哼,再发一掌。 “王上救命!”当巽大叫。 这自然不是向车里的人求饶。 白无绝还指望他拉车呢,不能叫他被人宰了,于是迎着车内王位的掌风,举手也是一掌拍出。 轰—— 两道劲气,一道银白,一道墨黑,空中相接,竟发出山崩地裂之音,气浪狠狠一缩之后,炸破开来。 罡气宛若两把尖刀,从所有人头顶上割了过去,还好,在闻听车内之人自称“本王”之后,人们就出于对强者的尊重,纷纷低下了头,否则这一下,脑袋都要被割掉了。 白无绝竖掌一划,截空术张开在身前,同时护住林沐和当巽。 那边马车上也是元力一荡,挡住了飞泄的气浪。 老天,两个王位! 人们认得那马车上的银色元力,毫不怀疑他的身份,而白无绝元力虽然诡异,但能与王位平分秋色,且当巽叫她“王上救命”,想来确也是名王位了。 这种阶位级别的,不管在哪,都是尊贵且强悍的存在,放眼整个乾臻郡土,王位屈指可数,今日吹了什么风,竟教两位王上莅临了独路城? 小小地方,一下子来了两个王位,还于城门外,对了一掌,这可让武者们开了眼了。 他们不约而同冲两边敛衽行礼:“拜见王上。” 那名让白无绝亮出印迹晶环的铁面军,更是半膝落地道:“小的有眼无珠,冲撞王上,万望恕罪。” 从北骨来的王位,必是北骨之荣耀,他身为铁面军,代表北骨驻扎此地,竟冲撞了本国强者,简直罪该万死。 “我现在可以入城了吗?”白无绝见机道。 “王上请。”铁面守卫起身让路。 “你可以入城,但那两个人,还没证明自己的身份。”马车挡在城门口,里面之人声音浑厚苍劲有力。 听来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白无绝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或许只是错觉罢了,冷冷回道:“不劳阁下费心。” “城池安危,人人有责。”车内人顽固地道。 白无绝皱眉:“我们只是路过,不会在城中逗留。” “必须查验印迹晶环。”对方马车就大喇喇地驻在城门口,他若不让,旁人还真没法子通行。 白无绝仰脸望了望城墙。 “你若敢闯,休怪本王路见不平,力战护城,任你是王位,也不能随意破坏独路城的规矩。”对方看穿了她心思。 老顽固!白无绝暗骂。 守卫都放她入城了,哪里是她闯? 分明是你找茬! 既如此……她五指一张,掌心平托,瞬间一团漆黑水泽,翻手将其扔出。 只闻得一股风起浪涌之声,蕴含她原位水灵之力的凝水诀如海啸般拍向那马车。 车内人霎时惊呼。 一条人影飞窜高空,落在城头上。 而通往城内的路,别说马车了,连一片树叶都没有留下,被冰冷劲气冲刷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你!”城头那人显然气到了。 原先还想拦白无绝的守卫和武者们也都惊呆了,心想那股力量若是击在自己身上,该是怎样的下场! 白无绝看都没看城头那人,径直入城。 林沐和当巽倒是仰脸看了一眼,只见那人锦衣襕袍,身躯凛凛,虽逆光瞧不清他面貌,但这通身高人一等的孤傲气势,真个叫人望而生畏。 一路赶来,日夜兼程,说不累是假的,自从管大春的班被林沐接了,白无绝就没正儿八经吃上一顿热乎饭,这好不容易进了一座城,自然得找个地方祭一祭五脏庙,再备一些新鲜吃食和用物,毕竟后面还有一大段路要赶。 此般思忖打算,不过人之常情。 独路城存在的真理也正于此,最初也不知是哪个头脑聪明的家伙,算准了人们的“常情”,在这里开设了酒馆客栈商会邸铺等等必须之所,几经更迭,渐被各方势力掌握。 这些地方,不仅贵的离谱,还常有为争一席,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 归心馆开遍郡土,自然不放过独路城。 白无绝三人才将走到归心馆门口。 “请留步。”另一边也走过来一个人。 其五十多岁,面貌普通,语调也平常,不温不凉,不脆不沉,若非他直直望着白无绝,白无绝甚至都要怀疑他叫的是不是自己。 “有何贵干?”林沐代为出面。 “鄙人胡全顺,方才在路口等人,转头瞧见三位,敢问,你们是要进这归心馆吗?”那人不亢不卑地问。 “是又如何?”无故搭讪,林沐口气算不得好。 “打尖还是住店?”胡全顺又问。 林沐看了看他,不像归心馆的伙计,冷笑道:“阁下到底想干什么?” 胡全顺歉然解释道:“如若住店,请,如若打尖,还望三位见谅,这馆子里最后一席,已被我家主子定下,鄙人怕一会儿因此发生口角,伤了和气,故在三位未进去之前出声相告。” 倒是个处事周全的人。 白无绝来的急,路上又换了当巽拉车,归心馆传递消息再快,恐也难比当巽神速,从城门护卫的亡旗刺客尚不知林少旗主驾到便可看出,而归心馆就算预料她会途经此地,也定掐不准她今日会到,断无提前留席的准备。 一席难求,先来后到,她只能走人了。 可她身子还没完全转过去,馆内就走出一隽雅男子,目中含笑,嘴里轻佻地道:“美丽小姐姐,不嫌弃的话,与本……公子一桌吧。” 白无绝抬眼,一愣。 这小子! 他怎么走自己前头来了? 因为取药计划并不算失败,白无绝脑中也清明了很多,事实上,不仅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墨千痕出卖她,甚至墨千痕也是后来才知取药计划实是杀死沈令云,给徐净的信早早送走追都追不回来了,还怎么赶得上出卖她呢? 白无绝反省过自己的态度,此刻不期然乍见,虽拉不下脸来说声对不起,但神色,可谓亲和了不少。 “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找死不成!”林沐见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语气不敬,一个大嘴巴子伺候上去。 白无绝吓了一跳,莫非林沐果真不识墨千痕真容? 天字号还叫不羡仙的时候,林沐曾言曲山曲水不知比某人漂亮多少倍,便叫人怀疑这位少旗主是不是不知墨千痕真实面容了,不过那个时候林沐和墨千痕闹着别扭,白无绝还以为那是一句气话呢,不料竟真有其事。 而墨千痕撕掉伪装的时候,林沐已经离开北骨皇都,在去往亡旗总坛领罪的路上了,事有轻重缓急,谢家倾覆之事还没到加急传讯的地步,林沐尚未获知其壮举亦不为奇。 没想到啊,林沐居然从没见过墨千痕的脸。 或者说,她没见过墨千痕妖毒尽褪之后的俊美。 这就有意思了。 昔日爱慕之人,如今变成掌下孟浪,不失为一场好戏,白无绝心情不错,竟抱起双臂,冷眼瞧起戏来。 别看墨千痕对她总是嬉皮笑脸,狗皮膏药似的,但对别的女子,表情瞬间疏离。 以前他总戴着面具,并不容易发现这一点,此刻白无绝能够清晰地看着他脸色沉下去。 105章 慕白,思慕的慕 “君子动口不动手,别打人啊!”墨千痕身子一侧,避过这一大嘴巴,他口里说的好听,实际上快速还了林沐一掌。 这个林沐,逼他下跪叫他自伤都好说,可逍杨道上对白无绝的刺杀,叫他怎能轻饶? 林沐不料他反应这么快,心中惊讶此人阶位不低,奈何相距甚近,根本无瑕抵抗迎面袭来的掌风。 旁边当巽见状,眼疾手快扯她一把,抵抗不了,躲还是能躲的。 “多管闲事!”林沐幸免于难,却不知好歹地瞪了当巽一眼。 “我们一起的嘛,不叫闲事。”当巽脾气好好地道。 “姐姐,请吧。”墨千痕冲白无绝盛情相邀。 林沐冷哼:“现在的小子,怎么都喜欢乱认姐姐?我劝你不要痴心妄想,她已经是别人的姐姐了。” “谁的啊?”墨千痕问,眼睛未从白无绝脸上移开过。 “说出来吓死你,是……”林沐道。 “进吧。”白无绝开了口。 胡全顺侧身让行,并致以歉意的垂首。 白无绝对他印象颇佳,也微点了个头,从他身前走过。 归心馆内果然座无虚席,墨千痕好像来了也没多久,茶水才刚刚上桌。 很快,胡全顺也等到了他的主子,将其请了进来。 白无绝就一过客,对他和他的主子毫无兴趣,怎知他那主子一来,就浑身放着不知收敛的王位势压,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尤其白无绝与这熟悉的气泽有过一掌之缘。 馆内所有人都被那人压的喘不动气,包括白无绝、墨千痕这一桌。 墨千痕只顾喝茶,估计赶路也赶得挺辛苦,嗓子怎么都滋润不过来,哪管有没有人派头十足招摇过市? 林沐和当巽认出那一身襕袍,眸光霎时一变,但阶位不如人家,只能苦苦顽抗。 白无绝轻轻放下茶杯,随之一道气壁如吹大的气球般,撑了开来。 附近桌上的人们顿感舒坦。 能进入到连碧森林的,基本都在宗位以上,他们觉得出白无绝这桌有高人帮了他们,但不确定是谁,只好对全桌的人都友好地拱手致意。 胡全顺的主子也看向这边,触及白无绝目光时,将浑身凌厉之势收了个干净。 白无绝则眉心微蹙,狠加了些力道,瞬间将那人罩进了自己气泽范围之类。 “你!”那人被劲气一顶,退了半步,当即嗔怒。 白无绝这才善罢甘休,怪只怪,那人看起来有些年纪,却学谁不好,偏学墨千痕之前的样子,脸上戴了一块精心描绘的面具。 墨千痕喝罢茶水,抬脸往那人身上一瞄,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北骨痕王?”他故意打趣地问。 “哼!”那人甩袖,坐到了自己位置上。 “这么神气?”墨千痕摸摸鼻子。 恰逢这时,有个人走了过来,对他道:“殿……店家掌柜说只剩二楼东头两间房,属下全都定下了。” “哦,好。”墨千痕点了点头。 白无绝一看来人,先被他脑袋反射的光晃了眼,接着认出他来,光头将军! “啊!”来人也认出她,扑通就跪在了她脚边。 林沐和当巽一愣。 白无绝:“……” “咳咳!”墨千痕突兀地咳了两声。 光头将军的激动神色蓦地一僵,借着磕头的工夫眼珠子疯狂转啊转,抬脸时道:“在下徐净,谢过王……小姐之前的救命之恩。” “王小姐?”林沐瞅向白无绝。 原来他就是徐净,代自己去执行取药计划的人! 白无绝上次没注意他,这次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位将军眉宇间英气逼人,轮廓还有些徐阔老管家的影子,如此一个大好青年,难怪徐老头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心心念念存积蓄给他讨媳妇儿。 既是墨千痕的人,就不怪手里会有转元秘丹那种禁药了,毕竟墨千痕有个如今成了济澜医殿一把手的朋友沈令云。 徐净执行特殊任务期间,没有像其他铁面军那般脸罩玄铁面具,所以谁都认不得他是谁,更无人能通过他识破背后的墨千痕。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白无绝欲搀徐净。 好歹是代替自己直面取药计划的人,过程如何,已经不重要,结果没差,她便心满意足了,对徐净,也自然感激些。 “什么王小姐?”林沐敏感地问。 白无绝知道,徐净口误,是想唤“王妃”吧?这一跪,跪的其实也是“王妃”,但林沐不知墨千痕真面目,她也不好公然吐露出来。 “瞎叫什么呢!她姓白。”墨千痕机敏地一把抓住白无绝搀人的手,假意训斥道。 “哦,白小姐。”徐净摸了摸光头,立刻改口。 林沐皱皱眉,注意力落在墨千痕颇有揩油嫌疑的爪子上。 白无绝也看向被抓住的手,然后慢慢看向墨千痕。 “菜来了,别动,小心烫着。”墨千痕又抓了一会儿小手,待归心馆伙计将一盘子热菜放好在桌上,才故作自然地松开。 林沐眉头皱的更深。 她曾喜欢墨千痕,喜欢到强扭的瓜不甜也要强扭的地步,奈何墨千痕心里始终没她,经过白无绝黑榜之事,她也自知不具备与白无绝平起平坐的资格,便当机立断退出了这桩情事,可这并不代表她与墨千痕的其他情谊也断了。 再加上白无绝对她有大恩,她自是祝福那一段自己渴求不来的感情,甚至认为白无绝和墨千痕之间有种分外神圣的感觉,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居然敢来亵渎?林沐不由得杀机大盛。 之所以还没发作,是因为白无绝的态度,不单与小白脸似曾相识,似乎还有些交情的样子,不然这一抓手,早被白无绝先扔出去了。 “这位是?”林沐直接问道。 白无绝望向墨千痕,要他自己解决。 “慕白,思慕的慕。”墨千痕笑眯眯地回望过来。 还真是明目张胆! 林沐越发觉得这小白脸不是个好东西。 “二小姐,吃。”当巽不懂人类弯弯绕绕的心思,只管把白无绝伺候好。 “这位小兄弟,你还是自己吃吧,本公子照顾姐姐就可以了。”墨千痕将当巽夹过来的菜挡了回去。 “我不叫小兄弟,我叫当巽。” “哦,当巽,失敬失敬。” “慕白,我也失敬失敬。”当巽学着他的口吻回道。 “呵,有趣,吃啊,别客气,本公子做东。”墨千痕一边亲自给白无绝夹菜,一边热情招呼当巽。 “你也有趣,谢谢。”当巽欢快地大快朵颐。 看他这宛若临阵倒戈的德性,林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白无绝记挂着赶路,埋头静静吃饭。 徐净站在墨千痕身后,伙计上菜,他就经一下手,往桌上摆。 就在小伙计又捧着托盘往这边来的时候,突地被什么绊了一下,失声惊呼中,噼里啪啦啦,菜碟碗盘摔了一地。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伙计惶恐跪倒。 徐净双手本来都已张开去接菜了,这可好,接了个寂寞,晾在了半空。 他低头瞄了瞄桌上的人,竟谁都没看小伙计一眼,他便自行处理道:“好了好了,起来吧,咦,你……面生的紧哦。”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伙计吓得不轻,只会这一句了。 “算了,收拾收拾吧。”徐净道。 伙计磕头谢恩,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下去跟厨里一说,很快又来上菜,道:“方才惊扰了贵客,这一壶沁冰烧,是补偿诸位的。” “好,你下去吧。”徐净接过酒壶,先给墨千痕斟满,再去给白无绝斟。 “我不饮酒。”白无绝道,顿了顿,一瞥墨千痕,“也不太喜欢别人在我面前饮酒。” “我也不饮酒的。”墨千痕刚端起酒杯,闻言一瞪徐净,“本公子一杯倒,你居心何在啊?” “属下忘了。”徐净干笑,“那谁,你回来!把酒拿走。” “是。”伙计才走几步,又回来取走了酒。 这顿饭,吃的并不怎么愉快。 墨千痕殷勤的过分,不停地给白无绝夹菜,而林沐不识墨千痕“真面目”,为防小白脸挖了痕王墙角,眼珠子一刻不休地朝他释放着杀气。 只有当巽懵懂地眨动水汪汪的大眼睛,尚算津津有味。 突然,林沐一撂筷子:“不对!” 什么不对?白无绝眼神询问,以为她察觉墨千痕有异了呢。 “二小姐不沾酒,归心馆皆已尽知!”林沐话音未落,身子一软,她双手吃力按在桌上,“菜里……”她胡乱一挥胳膊,将满桌碗盘打翻,紧接着昏倒了。 当巽就坐她旁边,顺势接住她,然后也眼皮一沉,趴在了桌面上。 白无绝和墨千痕一见此状,赶紧探查内息。 这个时候,“砰砰砰……” 馆子内所有人全都倒了下去。 胡全顺和他的王位主子也不例外。 “姐姐!”墨千痕一抱目光涣散的白无绝。 “殿下!王妃!”徐净赶忙蹲下来照看两人。 “软筋散。”墨千痕对他道,话落,脑袋一歪,也丧失了知觉。 徐净一口未吃,却也“噗通”倒在了他旁边。 106章 两王相争 客堂很快陷入了死寂,没多久,归心馆挂上打烊牌子。 一柄冰凉的剑,放在了白无绝脸颊,使得她受激,紧闭的眼睫颤了颤。 可药劲太足,眼皮上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她根本撑之不动,鼻间倒是钻入了一股非常微淡的旃檀香味。 杀气袭体,她料想,对方肯定扬起了剑。 只是,“当”一声,剑似乎被嗑飞了。 “本王看中之宝,你也配染指?”有人喝道。 这声沉喝,浑厚有力,白无绝此时脑子不甚灵光,总觉得听过这人嗓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就彻底昏去了。 “你是谁?”低哑女声问。 “你又是谁?”浑厚声音反问。 “少碍事!” “是你碍了本王的事!” 一言不合,双方快速过了一招。 不由得各自惊呼:“王位?” “女人,摘下面巾来。” “王上敢不敢摘了面具?”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互相瞪着眼,一边打量对方,一边猜测对方身份。 “王上,何必两败俱伤呢?你说这是你看中之宝,那么,王上先请。”女杀手指着白无绝道。 “还算懂事,念你修为不易,本王赦你无罪,滚吧。” “我叫王上先请,是请你取宝,至于人,我费这么大劲弄倒的,您不会叫我空手而归吧?” “你要的是人?” “没错。” “你知她体内有宝。” “知道。” “你却不要宝?只要人?” “是的。” “听起来我们倒无冲突。”浑厚声音笑了笑,“但是,本王霸道惯了,既看中了宝物,也看中了人,叫你滚,你就滚,别等本王翻脸。” “你!”女杀手遭到戏弄,忍怒道,“王上,若我们打起来,彼此都讨不到好处,何必……” “休得多言,要么,打一个试试,要么,滚!” 女杀手显然不是冲动之人,打起来两败俱伤事小,恐也会使得任务失败,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尤其那位王上身边,站起了另一位王位武者。 “告辞。”女杀手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先行败走。 接着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胡全顺,怎么样?”浑厚声音再度响起。 “回禀主子,宵小伎俩,不足为惧,只是下药的人手太黑,份量下的有点多,这些人不睡个一两天,是醒不过来的。”胡全顺就近看了几人情况,如是说道。 他的主子,此时已踱步到白无绝身边,哼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枉费本王特地跑一趟阻她入城的苦心。” “恃才傲物,艺高胆大,年轻人嘛。”胡全顺也走过来。 “其实这样也好,本王捡了现成便宜。” “您是想光明正大来着,怎奈旁人卑鄙啊,您这也是无可奈何罢了。”胡全顺道。 “嗯,就喜欢你说话好听这一点。” “事不宜迟,主子,别耽搁了。”胡全顺说着,上来把白无绝从墨千痕怀里扶正,露出了她的额头。 模仿墨千痕戴面具的王上也不再多言,端起有些褶皱却也算修长骨感的双手,口中念念有词,十指幻出印诀。 受到召唤般,白无绝的玄水印纹自动显现。 与那日谢远施咒不同,此时没有冗长的过程,玄水印纹显现的同时,一缕黑气从白无绝眉心溢出,落地化出一道黑色身影。 “咦?”面具王上大吃一惊,眸光晃动地望着这个宛若披着黑斗篷,浑身上下不透一点光的怪异人影。 “这……”胡全顺也老脸变色,“怎么,原位水灵长成人形了?” 主仆二人此刻心情与那日的谢远一般。 “本命相携,异化出了灵智水种……么?”面具王上手里的动作立刻停住了,他苦笑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主子此言何意?”胡全顺没懂。 “意思就是,玄影这么大个儿,你们扛不走。”回答他的并非他主子,而是缓缓抬脸,用肘拄着桌面,掌心托住下颌的墨千痕。 他弯起眸子,但眼底没有丝毫笑意,坐没坐相地道:“父皇,儿臣给您请安了。” “你……你没……”面具王上又吃一惊,旋即胸腔震动发出威仪十足的喝斥,“逆子,你这是给父皇请安的礼数?” “这四年来,也没人教我礼数啊?”墨千痕斜眼看他,“怪不得父皇关了一牢的人,却没空审,原来您偷偷摸摸来独路城守株待兔了啊,果然姜是老的辣。” “偷偷摸摸像话吗?”北皇瞪起眼睛,一把揪掉面具,露出端正英武的脸来。 “参见二殿。”胡全顺这时道。 “免礼,免礼,胡督领,虽然你从不在外人面前显露,以至于大家都以为翊林卫大督领一职虚位以待,但你的名字,本王还是略有耳闻的,下次记得,不要仗着没人认识你,就随便报上自己的名字哦。”墨千痕全无往日怂样,居然敢教训北骨翊林卫大督领。 “多谢二殿指点。”胡全顺道。 “指点谈不上,就是个小小的建议,那个……”墨千痕冲他扬了扬眉,“可以把王妃姐姐还给本王了么?” “这……”胡全顺看向一脸肃沉的北皇。 “给他。”北皇道。 墨千痕轻柔地接过白无绝,望望玄影,不等他说话,玄影就身形凝缩,重新回到白无绝体内,玄水印纹消失。 “父皇,何必呢?长途跋涉的,您不累啊?”墨千痕抱着白无绝,冲北皇埋怨道。 “你们又何必?长途跋涉的,逃什么逃?都不想活了?”北皇居高临下睨着他,一双眸子在暗影里出奇的亮。 “您哪只眼睛……” “嗯?” “咳!您看错了,我们不是逃。”墨千痕道。 “无诏出狱,不是逃,是出来放风?”北皇一副看透了这小子的眼神。 只关不审,谢家有罪,不敢妄动,但墨千痕说不准啊,他要真有这几年表现的那么安分守己,就不会把谢家搞垮了。 北骨国往北、往西,是葬骨大漠,往东是人身不能接近的乌穹雷海,唯一能逃的方向只有南边。 而南边入了连碧森林,必经独路城,选中这里做文章的,如今看来,可不止北皇一个。 墨千痕体内有木灵,稍微抵抗得了软筋散药效,却也不是百毒不侵,身体多少有些虚软,反正已经被说没有礼数了,他就一直这么闲坐也似,无奈又乞怜般道:“好吧,就算是逃吧,父皇能不能给条活路?” “孤给你的活路还少吗?别忘了,铁面军也是孤给你的,就怕你无自保之力。”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北皇一根手指头点他脑门上,狠狠一戳,“四年了,枉你手握利剑,却荒废闲置,终于挥动之时,反坏大事!” “坏事?哦——”墨千痕脑袋被点的一仰,恍然拉长了声调,“谢远不会是您故意放出来的吧?” 听到他这突兀的猜测,北皇总算有些欣慰了:“脑子倒仍然灵光。你以为就凭谢远,真能随意离开蕴灵殿?真能偷学得到控灵咒?” 墨千痕撇撇嘴:“父皇,您不地道哦,一边给儿臣铁面军,怂恿儿臣睚眦必报,一边养了谢远这么狠的狗,来咬儿臣的王妃啊!” 敢说北皇不地道的,也就这口无遮拦的痕王了。 怪的是,北皇对他并不像传闻那般冷血无情。 “时局变化,顺势利导罢了。”北皇坦言,“不过眼下,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你给孤回诏狱去,老老实实,不许忤逆,否则,白无绝必死无疑。” “您威胁我?”墨千痕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107章 趁人之危 “对,孤就威胁你。” “无耻!” “啪!”北皇重重打了下这逆子的脑门,“铁面军讨好不了你,谢远也吓唬不到你,眼下这光景,白无绝能助孤收服你,孤为何不用?” “您这是对原位水灵无能为力,退而求其次的做法。”墨千痕哼道。 “没错。”北皇也不否认,“原位水灵智种已生,确然不能再被别人炼化,但你信不信,若你不听话,孤宁愿毁了白无绝,也不叫宝物流落在外。” 墨千痕手指不自觉地一抖。 北皇续道:“原位水灵乃我北骨玄武神柱之髓,自打有之,便被我族皇血所控,说白了,白无绝不过盛放原位水灵的一件器皿罢了,孤是否可以轻而易举毁了她,你敢试否?” 不消问,墨千痕是万万不敢冒这个险的。 谢远和北皇,已经先后用实际行动控制玄影现形了,还试什么?只不过他们首先想的是炼化原位水灵,若实在无法炼化,将其归于玄武神柱,亦非难事。 理论上玄影和白无绝共享一个生命契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个毁了,另一个也断无生机可言,但玄武神柱和控灵咒共同作用,确实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墨千痕默默低下头:“毁了人,原位水灵也有毁灭危险,您的阶位尚未出神入化,您并无万全把握,一个搞不好,两两损毁,于北骨而言,绝无好处。” “这是当然,迫不得已孤也不会出此下策,所以,别逼孤。”北皇缓缓背负双手,“千辛万苦煞费心机的,原位水灵和你,孤总得把握一个,你说是吧?” “审时度势,决断雷霆,一如当年放弃我,放弃母后,不愧是父皇啊。”墨千痕叹道。 “怎么,你还在怪孤?” “儿臣不敢。” “放弃也是一种保护,你不小了,该懂得个中道理。”北皇想了想,“不妨提醒你一件事,清淮破誓争位,声望极高,若他继承大统,控灵咒亦会传他,到时候,他就会成为你和白无绝最大的威胁。” “他不会……” “一旦坐上皇王位置,不会的东西,慢慢都能学会,就算他始终不会,亦有社稷为先的朝臣逼他学会,也有他母族身先士卒替他学会。”北皇道,“以他之德才,再获太傅赏识,孤没理由不立他。现在,该你做决断了。” 他目光复杂地望着呼吸均匀的白无绝,不甘之中又带着些许得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其实也不是特别亏。 墨千痕抱紧怀里的人,道:“儿臣遵命便是,可儿臣,有个小小条件。” “说来听听。”北皇道。 墨千痕看向白无绝:“放她自由。” 北皇想都没想拒绝道:“不行!孤最大限度就是允许她在你身边,原位水灵必须控制在北骨皇族手中!” “有控灵咒在,怕她丢了么?您要是不答应,还是毁了她吧,而我立刻随姐姐去,您哪一个都得不到。”墨千痕道。 “你威胁孤?” “跟您学的。” 这叫小小条件?北皇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不过这小子学的这么快,作为老子,心里又矛盾地泛着欣喜。 墨千痕抚了抚白无绝鬓角发丝,态度很是坚决。 “孤提醒你,原位水灵只有放在本应存在之处,才能发挥出作用,将来江山锦绣还是五方飘零,天下太平还是妖族肆虐,若压你一己儿女情长之上,定为臣民唾弃,遗臭万年。”北皇语重心长地道。 “儿臣有数。” “好,成交。” 白无绝被墨千痕抱去了早先订好的二楼东头的客房,放在床上。 她双目紧闭着,如此就看不见她眸子深处的黑暗,也感觉不到她带来的冷漠。 少了那双眸子的压迫,她脸部表情极为祥和,就像熟睡婴儿,恬静的令人忍不住也想要屏住呼吸不要打扰她。 墨千痕抚摸她的脸,手指轻颤,深深眷恋。 “殿下。” “他走了?” “是,陛下说他回到皇都第一件事,就是了断谢家之案,命您必须赶上,否则就以越狱问罪。”徐净其实没有中软筋散,墨千痕和北皇的对话他都听在耳里,此刻神色很是忧虑。 “知道了。” “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午后。” “啊?那能赶上吗?” “御风丹,一日千里,忘了怎么赶王妃姐姐前头来的了?”墨千痕捏出一颗银色药丸,往后一扔。 徐净伸手抓住,没再说话,退了出去。 “剩下的路,姐姐你自己走吧,恕我失陪了。”墨千痕低低地道,“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要当心啊。” 适才那女杀手什么路数,真是叫人担忧。 其手段阴狠的很,越烈之毒,气味颜色越明显,所以她只用了软筋散这种无色无味最低级的药,令人防不胜防。如此又阴又实力强劲的王位杀手,姐姐会不会再着道儿啊? 只可惜了,独路城再往南,渐入东湛国内,铁面军身为北骨势力,不得擅入,除了前不久徐净简装前往了一趟之外,可以说从未踏足过,就算他继续陪同下去,也对白无绝形成不了助力。 这也是他阻拦白无绝贸然入东湛的原因,未知之地,未知凶险,若无万全,怎可冒进?他一路追来,是真的想陪她一起走这一遭,现下却也只能想想而已了。 不舍之情越来越浓,担忧牵挂也越积越多,甚至还有揪心的担惊受怕,唯恐这回放了手,就再也抓不住,他终是没忍住,俯身吻了她的唇。 情欲之事,一旦燃了引线,就很难把持。 白无绝的唇透着凉意,因原位水灵的关系,凉的犹如寒冰,却怎么也消融不掉墨千痕来势汹汹的热情。 他正欲顶开门户…… “趁人之危,卑鄙无耻,明天一定会被大卸八块!”墨千痕悬崖勒马,一想到白无绝动怒的画面,就感觉头皮一阵发麻。 白无绝感官素来敏锐,被人触碰,硬硬从深度昏迷中唤醒了一丝神智,但也只是勉强判断异样感觉的来源,用舌头舔了舔唇。 这该死的距离…… 墨千痕还没抽身呢,舌尖就被一点冰凉抵触住了。 什么东西,这么热?白无绝本能地将它含住。 “……”墨千痕登时僵住了,脑子里一片杂乱混沌。 白无绝好奇地吮了吮。 墨千痕吓呆了,同时迷迷糊糊地想,这可不怪他,不是他趁人之危,不是他卑鄙无耻啊! 白无绝功力深厚,一旦恢复一点神智,便能拨云见日般强迫自己清醒,嘴里这个东西,吃也吃不掉,咬也咬不动,到底是什么? 她努力撑开眼皮,由于太重,双眼皮的褶皱极为深邃,她勉强看见一张分外俊美的脸,近在眼前,近到模糊。 墨千痕眨了眨眼,真希望自己此刻是隐形的。 “呜呜……”他想解释,可舌头不当家。 白无绝皱起眉,艰难吐声:“你……” 幸好她松口,墨千痕急忙撤离,抿紧嘴唇,举起双手,表示不关自己的事。 白无绝也抿了抿唇,咦,那块热东西怎么没了? 应该是错觉吧。 紧接着,她眼皮又沉重地合上了,有些烦躁地道:“小五,别闹,困。” “小五?谁?”墨千痕怔了怔。 “无……歇,滚出去!” “歇?” 这个字!芳树落花朝暝歇的歇? 墨千痕记得清楚,这个字代表的是归心馆东家似箭公子,以及亡旗的总旗主,且记得王妃姐姐因这一个字,就放下了所有防备。 单单从取药计划来看,这个似箭公子与姐姐的关系就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姐姐所有行动都被似箭公子所左右。 而姐姐对归心馆和亡旗的信任,也是因这个似箭公子而生,现在,呓语里,她也念叨似箭公子的“歇”字,这个似箭公子,到底何许人也? “姐姐,我……” 臭小子,烦不烦? 白无绝以为弟弟在闹她,因为她从小饮食规律,非正餐不食,所以小五总爱趁她睡觉喂她一些奇怪零食,待她一睁眼,然后就会有毛毛虫、大蜘蛛之类的小惊喜等着她。都多大了?孩提时的幼稚游戏玩不腻吗?真不知小五哪里来的童心未泯。 于是,白无绝用出对弟弟妹妹一向的修罗手段,并指,起手,将玩火自焚的小子点了穴。 108章 落荒而逃 墨千痕这次是被迫不能动弹了。 好歹是自家弟弟,白无绝怕他冷,在彻底陷入沉睡前,将床里侧的闲置被子扬了起来,正好从头到脚把床边之人蒙了严丝合缝。 墨千痕:“……” 听着被子外面呼吸声很快平缓,他杵在这里越来越尴尬,也越来越心旌摇摇,姐姐真的把他当成似箭公子了,所以忘了他其实是帝位,不消片刻,便将穴道冲开。 撩开蒙头的被子,他有些生气,很想喊醒她,叫她看清楚自己是谁。 但软筋散这种不入流的东西,说它是毒,都抬举它了,偏偏药劲凶猛,人体所不能抗,硬把她喊醒,只会令她倍感难受。 总归不忍。 可胸口实在郁结的很,墨千痕把心一横,裹着被子爬上了床……悄悄地,他挪到了床里侧。 被大卸八块也是明天的事了,堂堂正正娶回来的媳妇儿,又不偷不抢的,亲亲抱抱睡一觉怕什么。 白无绝阶位高超,是以醒的不慢,醒来那一瞬,她立刻感觉到了腹部压着什么东西。 当然,也听到了耳侧缓缓吐气的声音。 她侧过头来,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儿,一看清身侧躺着的人,她又赶忙闭紧眼。 此刻她宁愿永远不醒。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和墨千痕睡在一张床上? 努力将昨日之事回想了一遍——着了来历不明的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股旃檀香气,然后她昏倒了,再然后,她短暂的记忆间隙里,好像小五来过……这不可能。 小五不可能来,真的来过的话,也绝不可能此刻不见人影,还任由她跟墨千痕睡在一起。 那么,她点倒的其实是墨千痕?以这小子的实力,冲开穴道并非难事,他怎么还就势在旁边睡过去了? 哎呀这个跟头栽的啊,简直丢尽白氏家主的脸! 晨曦透过窗棂床幔,清浅地落在墨千痕脸上,那张总是藏在面具后的脸庞养的格外白皙细腻,以至于能将阳光反弹少许,在他肌肤表层形成柔柔光晕。 白无绝平躺着,撩开一侧眼皮,歪着眼珠看他,本是气愤的心头不知怎么就变得莫名平和了。 这小子,不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时候,只见得眉目舒朗,品貌非凡,实难叫人对着他发出脾气。 白无绝不觉完全睁开了双眼,目光从他丰满的印堂,高高的鼻梁,又翘又长的睫毛,缓缓移动到棱角分明的下颌,以及,他那两瓣似开似合的嘴唇…… 有什么不可言喻的情绪突然间喷涌全身,白无绝忆起什么,吓得又闭紧了眼睛。 脑海里画面陡转,仿佛回到初见,墨千痕脸色激动,双颊酡红,迫不及待地冲她扑上来……白无绝眼皮子一阵猛跳,甚至好像闻到了一股微甜的赛仙丹的味道。 这是多久之前的初见场景,怎地毫无征兆冒出来了? 接着又一转,天作之礼,合卺洞房…… 打住! 白无绝咬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一定是软筋散后遗症,使她心猿意马了。 “姐姐……”墨千痕朝她挨了挨,搭在她腹部的手,无意识地环住了她的腰。 白无绝弹开眼,心中乱跳。 墨千痕鼻尖几乎贴在了她耳朵上,嘴巴朝她脖子喷着热气梦语:“你画的……是什么啊?” 臭小子!白无绝正要一脚踢他下床。 “姐姐,什么叫兑泽印?”墨千痕呜呜囔囔地道,“……真的,送给我吗?” 兑泽印?他那把扇子上的印纹? 听这话的意思,她送的? 何时?何地? 她怎么毫无印象? “你画扇骨,我画扇面……你看我画的好不好……我找不到你了……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再见你……”墨千痕环住白无绝腰上的手掌一紧,仿佛怕她跑了似的。 这时,白无绝觉得有个硬物落在了颈前,低头一瞧,原是他取出了武器——十六骨聚头扇。 “我画得……是你。”墨千痕唔哝道。 是你。 是、你! 一种诡异的感觉袭上心头,白无绝伸出手来,将那扇子呼啦一下展开。 早知扇面上绘了一人,每次都从眼前一晃而过,白无绝从未瞧清过那是何人,曾想,或许只是个点缀扇面的仕女图罢了。 而此刻,扇面上的女子一览无余。 黑色长裤,露出脚踝,黑色上衣,紧束腰身,外面罩着的灰色风衣迎风招展,若层层雾霭,将这不同于乾臻郡土装束的少女衬得犹如从天际踏来。 她落身在一块巨石上,脸庞姣好,眉宇冷傲,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样子,眸光却深沉若渊,有一种超脱年纪的沉稳和严肃。 白无绝眼神巨颤,这少女,是她! 扇面背景是一片茫茫,浓淡不一,隐约可见一条灰白河流在她脚下的巨石旁流淌而过,里面有无数浓重的乳白絮状生物。 这! 大封?界河? 怎么会! 这不为人知的地方,墨千痕若没有亲眼见过,怎能将之画的如此逼真? “唔——”墨千痕鼻尖蹭了蹭她,十六骨聚头扇从她手中消失,许是要醒,神识固稳,召回了本该存在于印迹晶环的武器。 白无绝感觉自己手脚冰冷,还有点不听使唤,神经质地抬手,把差点要醒的墨千痕又给点晕了。 半晌,身侧的人一动不动,白无绝这才一激灵,发觉自己刚刚做了蠢事,两只手无措地绞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谁?你去过大封?你见过我?”白无绝僵硬地转过头来,不安又戒备地观摩着墨千痕的脸。 这张脸,确然好看,但也确然不存在于她记忆之中。 更遑论在大封里相遇过。 她觉得这一刻,身边躺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隐藏在洞中朝她伸出信子的毒蛇,想要在她不备之时,用两根剧毒牙齿咬死她! 几乎是电光石火的一瞬,她从床上翻跳下来,离墨千痕远远的。 “姐姐……” 那呼唤,好似逮捕她的魔咒,白无绝当即落荒而逃。 “好险!离被大卸八块仅一步之遥。”她逃的太快,以至于没听见这大难不死般的松气声。 楼下的人还都或趴或倒,雷打不醒,白无绝犹自惊恐地立在最后一阶楼梯上。 良久良久,她好不容易收拾妥情绪,这时,妖族将军当巽和同是将位的林沐,相继动了动身子。 “走了。”白无绝不等他们完全醒来,急促催道。 “哦。”当巽是个拉车的,相当有自觉地抢上几步。 林沐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也跟了上来。 出了独路城,以三人的脚程,不迷路的话,两日工夫便能离开连碧森林。 白无绝几乎是脚不沾地分秒必争,好像身后有什么凶禽猛兽在追赶。 109章 地下乾坤 林沐和当巽跟的有些辛苦。 一天没歇,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快要撑不住了。 直到夜幕降临,林中黑暗难行,白无绝才叫停。 而这一停下来,她才觉得前胸贴了后背,体内元力也滞涩不顺,糟糕,别到了东湛,体力却透支了,若再浪费时间调养,就得不偿失了。 当巽和林沐情况更糟,双双脸色惨白,汗流浃背,差点把命交代出去的模样。 “对不住。”白无绝歉然道。 “王上,你急什么?出了林子,本将军拉车,肯定比你预期快很多啊,在这里多耽搁点时间不怕的。”当巽想要埋怨,但不得不考虑对方随时能灭杀自己的威势,语气便弱了。 “独路城的事很蹊跷,有人放倒我们,却不对我们怎么样,也不知所图为何?二小姐这么急,是怕再遭暗算吗?”林沐问。 “……是。”白无绝躲闪道。 事,其实谈不上蹊跷,旃檀香气,毫无疑问,与找亡旗下黑榜的丰腴女子是同一人,估计对方怎么也没料到,素来任务至上的亡旗会撤销黑榜,所以这次亲自动手了。 此人能在独路城提前埋伏,定对白无绝的行踪有所估算,如不是料事如神的话,可能有别的消息渠道。 至于下了药却没对白无绝怎么样,这个不难理解,墨千痕体纳木灵,还是白无绝的杰作呢,这一劫,当算墨千痕保护有功。 再者,徐净一直上菜摆盘,他没吃也没喝,可没中招。 要说蹊跷,也有一点,那就是胡全顺和他的王位主子,离开之时,似乎并未看见这主仆两人,他们也幸免于难,还是说醒得早提前走了? 与这两人不过萍水相逢,白无绝脑中一晃便罢,想的更多的,是墨千痕和他那把镌了兑泽印、绘了她少女时期的十六骨聚头扇。 这才是最最蹊跷的点。 首次察觉兑泽印的时候,她还纳闷乾臻郡土竟也有结阵高手,此时再看,却原来是她画的不成?偏生她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而扇面上所绘,更是离奇,总不能是墨千痕平白想象出来的,即便想象,总不能绘的连五官神情都与她一模一样,他怎可能去过大封呢?怎么与她见过而她不记得呢? 三人找了块相对空旷的地方,席地而坐,歇息修整。 寒风如小锉般来回逡巡,地上沤烂的枯叶表面也覆了一层薄薄冰霜。 “生个火?”当巽见林沐冷的直打哆嗦,提议道。 “你想引燃森林,还是想引来妖兽?”林沐没个好气。 “这么湿,燃不了。”当巽拿脚踢出一片露土空地,“本将军在此,哪有不长眼的妖族敢来冒犯?生个火,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烤饼子吃,热饭总比凉饭香啊。” “你一个妖族,别说凉的,生的都可以吃吧?化作人形,还真把自己当人了。”林沐道。 当巽没有生气,笑眯眯道:“人,乃万物之灵,既然我此刻幻化人形,我就是人,你别歧视我啊。” 嘴里说着,当巽已跳高,折了几截纤细易燃的干枯树枝下来,蹲在刚刚踢出的位置上鼓捣着生火。 一边忙,一边道:“你不知道,我们浩生族是不愿幻化人形的,人类形态又方便又漂亮,每次化形,我们都觉得是对自身丑陋兽体的讽刺,哎这个……怎么点不着?” 林沐上前一看:“将军,你钻木取火啊?” “我幼年时见过人类这么做,不对吗?”当巽扭脸问。 “敢问那是多久的事?” “三千年了吧。” 林沐:“……” 白无绝闻言眉峰不由得一动,三千年前是幼年,可推断当巽此时的年龄最少在三千年以上,这么长的岁月才晋入将位,如此垃圾的资质也真是世所罕见了。 而能活这么久的妖族,除了跟他不愿幻化人形有必然联系,他本身也定低调畏缩的很,否则但凡出来冒一头,说不定就被人类猎杀了。 恰如此番,不就因驱逐几个妨碍他晋位的人类,倒霉地被白无绝擒获了么。 “起开。”林沐无语道。 当巽“哦”了一声,站到一边。 只见林沐在自己印迹晶环上轻轻一抚,落地一顶火炉,拿火折子点燃银霜炭,招手又取出提梁壶和水囊,盛了水,置火上烧。 当巽看的新奇,围着火炉转圈问:“这叫什么?” 林沐高傲地给他一个鄙视眼神,却不理他。 “教教我呗。” “起开……” 白无绝背后靠着一颗粗壮树干,环抱双臂,放松两腿,不大会儿,当巽和林沐就烤好了饼子给她,还忙里抽闲泡了壶热茶。 三人正进食,空气里吹来一股风雾。 这个时节的森林,一到夜里就降霜起雾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可这雾里有种药味儿……虽然几不可闻,但对于受过此害,且是白无绝和林沐这种感官敏锐的人来说,立刻就觉出了异常。 “故技重施!”林沐冷哼,掏出三颗解毒药丸。 她乃亡旗刺客,下毒下药的活儿,也是干过的,是以身上常备行走江湖必备之物,独路城时,一时不慎没来得及防备,此刻若再被迷晕,她也不配做少旗主了。 三人将将把解药扔进嘴里,脚下突地一阵虚软——倒不是中了软筋散的缘故,而是这片土地底下,另有乾坤! 草皮枯叶陷落的同时,底下传出一声嘶鸣。 阶位皆非凡俗的三人瞬间提起一口气,控制身形缓缓降落,低头往下一瞧,对上两只猩红眼珠,以及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 妖兽! “陨心香?”白无绝瞧见了坑底阴暗角落燃着的一根手指粗细的香头。 狂化的妖兽! 就在三人反应过来时,他们的身子也要落进妖兽嘴巴里去了。 白无绝当机立断在三人脚下施展截空术,使得三人脚尖踩实了褶皱在一起的空间,借力纷纷旋身跳转,错开妖兽巨口,向坑底落去。 这个大坑着实不小,足有近十丈见方,三人运气也着实不佳,竟在这妖兽坑穴正上方歇息。 而这狂化的妖兽,阶位也是不低,之前或许只是大宗位、真宗位这样,但狂化之后,足达将位巅峰,直逼王位。 “剑腭虎蚁!” 白无绝从《异禀》里学过这种妖,它们长居地下洞穴,鲜少到地面活动,算是妖族中最不争勇斗狠的族类,其天赋也是很没用的巨型化,如其名一般,能巨大到其身几十倍之多,也因这天赋,它狂化起来的阶位比其他妖族增幅更多。 即便再不争勇斗狠,狂化失智再加上地盘让人侵入,它的脾气也不是善与的。 白无绝只盯着那截陨心香头,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通到这个坑穴的地道口,欲杀她之人还真是煞费苦心,且对连碧森林妖族分布极为了解,不然不会这么巧送了她这份大礼。 “咴儿——”另一边的当巽发出压抑嘶叫。 林沐双手里的幽灵刺一指剑腭虎蚁,一指他,冷道:“你也要狂化?” 110章 大龄小妖 陨心香虽然只剩一截屁股,但对妖族的效用依然强劲,这本就是人类医药师专门为妖族炼制的。 片刻,当巽眸子猩红。 而他额头,长出了镰刀样的漆黑独角。 妖化了。 剑腭虎蚁冲他滋滋地挑衅。 当巽身上元力涌动,已非他本身将位的紫色,而是狂化后的银色。 王位! 当巽扬起俊秀脸庞,竟没看林沐对准他的幽灵刺,而是神智尚在地冲剑腭虎蚁闷闷哼道:“小蝼蚁,你好歹叫人休息休息啊,大爷我连一个饼子都没吃完呢!” 难得他这种被动狂化状态,脑中还保留着清醒。 “滋——”剑腭虎蚁晃着两个如同刀剑的大腭,直冲他咬来。 “瞧你这丑态!区区狂化而已,都不会好好说话了吗?”当巽不耻与之为伍地翻了个白眼,双臂左右一挡,就挡住了那两个大腭。 却又被剑腭虎蚁嘴巴里的臭气熏的差点一命呜呼。 于是手臂一软,剑腭虎蚁脑袋一摇摆,就把他狠狠地甩到了洞壁上,被一大块掉落的泥土埋在了里面。 “妖畜!”林沐身形跃起,幽灵刺找准它一只猩红复眼,当空刺下。 白无绝也捏着凝水诀,对准了它另一只复眼。 多亏了洞穴够大,剑腭虎蚁庞大身躯硬生生掉过头来,肚子上虽被凝水诀穿了一个血窟窿,一条腭却也架住了林沐的幽灵刺。 林沐转为另一只手攻击。 噗呲! 那只眼当即报废。 “滋!”剑腭虎蚁吃痛,身躯踉跄,撞在了后面的洞壁上,正好当巽扒开土钻出头来,被它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剑腭虎蚁怒极,但也本能地畏惧白无绝,知道她的阶位似乎更高一些,所以它选择先攻林沐。 它那两条大腭,比刀剑还灵活,劈砍崩撩,刺搅压挂,瞬间就将林沐逼的手忙脚乱捉襟见肘。 眼角瞥见白无绝又要出手,林沐道:“我是来保护你的,不是让你保护我的,二小姐,我自己来!” 言罢,她一咬牙,腾挪闪避中,找到了一丝反击空隙,幽灵刺从剑腭虎蚁大腭的根部切割而过。 林沐将位,体型和力量上一时受到压制,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取胜之机,白无绝尊重她,抱起双臂,作壁上观。 剑腭虎蚁的大腭明明是肉身生出,却坚硬无比,幽灵刺发出碰击金属的动静,猛地反弹回来,要不是林沐见机的快,借力卸力,后背砸在洞壁上,否则手臂都要被震断了。 “给你三招。”白无绝道。 这句话同玄影带林沐去不羡仙时一样。 只是这次林沐不敢说“两招之内,保证搞定”。 白无绝看得出她年纪轻轻就跻身将位,已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武者,而多年刺客生涯,她例无虚发,几乎榜榜必中,只除了白无绝和墨千痕这两榜,而这两榜的失败,对于武者心境来说,犹如一道枷锁。 这道枷锁,须得她自己打破。 白无绝乃白氏大宗家主,肩负一宗族人的培养和教导,发现不足,及时调整,也是她作为家主的职责,此刻不禁逼了林沐一把。 逼得紧,更易激发潜能。 林沐性格要强,说了是来将功折罪保护白无绝的,就一定会兢兢业业做好分内之事。 她抿紧嘴唇,身躯微侧,倒提幽灵刺,压低腰杆,做出攻防兼备的姿态。 剑腭虎蚁:“滋!” 林沐崇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再度跃身而起,这次,瞄准了剑腭虎蚁的大脑袋。 妖族的魂核和内丹全都存于头颅之中,实力达到一定阶位的妖族,即便肉身毁坏,也不算真的死亡,所以人类在猎杀妖族的时候,已经形成统一标准,那就是击碎妖丹和魂核。 林沐身法诡妙,就连白无绝,这次都没看清她的动作痕迹,好快! 奈何剑腭虎蚁这家伙的感官极为敏锐,大腭张合,在林沐落身之处等着她了。 不得已,林沐只得再变幻身形。 “小蝼蚁,真有你的!敢拿屁股蹲我?大爷我告诉你,你死定了!”当巽终于又扒开了土,一出来,就指着剑腭虎蚁叫骂。 剑腭虎蚁感知到他的力量也胜过自己,巨大身躯冷不丁骇的一抖,那肚子上白无绝先前造成的血窟窿里登时涌出一股湍急血流,险些把当巽浇个蚁血淋头。 “好臭!”当巽捂住鼻子,被血腥味一冲,眼珠的猩红程度加深了少许,露出残忍凶光。 “滋!”剑腭虎蚁转向他。 趁此良机,林沐身形飞起,两根幽灵刺扎进了它的大脑袋,齐柄没入! 剑腭虎蚁哼都没哼,身化黑烟,袅袅飞散。 林沐半膝落地,大口喘着粗气。 陡地,一阵疾风袭来。 出于刺客本能,林沐低头,就地一滚。 尘土飞扬,她原先所在之地,居然被一股罡气砍出了深深沟壑。 林沐抬眼一看,见是当巽凶性大发,冷声喝道:“找死?” 当巽一击出手之后,握紧双拳,目中闪烁着挣扎神色。 不能留了吗? 白无绝微微皱眉,虽说失了一个拉车的有点可惜,但还是毫不迟疑地一个穿空步,单手虚抓在了当巽脸前。 而当巽眯起眼,齉了齉鼻子,身体纹丝未动。 白无绝一个“破”字咬在齿间。 “小心!”当巽突地出口。 白无绝只觉得背后有风,一扭头,就见一只新的剑腭虎蚁破壁袭来,而当巽甫一示警,就越过白无绝肩头,朝那剑腭虎蚁拍出一掌。 他的掌势尽管只从白无绝肩头扫过,仍叫白无绝感觉到了一股刺疼。 而身后的剑腭虎蚁大脑袋正中一掌,整个儿灰飞烟灭。 白无绝转回眸光,细细地审视了当巽一遍,这资质平凡的大龄小妖,居然不受狂化左右? “我感觉附近有很多异动!”林沐狠狠瞪了当巽一眼,对白无绝说道。 白无绝也感觉到了,手掌从当巽脸前轻轻划过,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莫名其妙说了句:“不错。” 什么不错?当巽一头雾水,但还没有机会问出口,又一只剑腭虎蚁破壁而出。 原来,四周都是蚁穴! 如果说一只剑腭虎蚁是白无绝好巧不巧收到的大礼,那么这一片,不知数量几何,还真是老天赏给杀手的狗屎运呢。 毕竟杀手只要点燃陨心香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能杀出去吗?”白无绝问。 “能。”当巽望着不断涌出的剑腭虎蚁道,“一个不如一个,真是什么品相都敢出来现眼了。” 他甩甩头,目光更加清明一些。 “林沐。”白无绝唤。 “我也能。”林沐更不在话下了,秉承她一贯行事作风,既然要杀,那还等什么? 她率先手起幽灵刺落,宰了两只。 “帅!”当巽闪至她身边。 “滚!”林沐还记着方才的仇呢。 那么,杀吧。 白无绝也活动开筋骨。 当三人从洞底跳上来时,夜空云散,枝叶间已投下明亮月光了。 这叫什么事,累死累活赶了一天的路,好不容易争取出来的富裕时间,最后又累死累活地耽搁在了一个蚁穴里。 所谓欲速则不达,老古人诚不欺我也。 尽管后来涌出的剑腭虎蚁确实一个不如一个,一合之将都占不到,但实在是数量太多了,一番杀起来,还是累人得很,就算剁白菜,手也酸了。 “哎呦,哎呦,要命了。”当巽扑在地上,大有就此睡上一觉的架势。 他眼睛已经随着陨心香的燃烬,慢慢恢复了常色,额头引以为傲的镰角也隐藏起来。 妖化和狂化一解除,他又显得温驯俊秀,烂漫天真了。 “你这小妖,倒是个意志坚定的,念在同生共死过,饶你方才不辨敌友之罪。”林沐累的也没空计较了。 “能换个称呼么?我有名字啊姐姐。”当巽笑脸相迎。 “好的不学,学坏的,谁是你姐姐?”林沐斥道。 “那……林沐?” “大胆,林沐也是你叫的?” 当巽:“将军大人?” 林沐一皱眉,她身列将位不假,但很少被人叫做将军,听来怪生僻的。 “……”见她神色愈发不善,当巽不敢乱叫了。 “算了,互称姓名吧。” “好!林沐。” “有事?” “没。” “没事瞎喊什么?” “……”没事不能喊啊?当巽挠挠头。 白无绝觉得,这两人或许不累,不然怎么还有力气打嘴仗? 不过,这一幕也透着某种温馨,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特,往往就在日常相处言语磨合中,建立自然而然的情谊。 她心里滋味多少有点复杂,当巽这只妖,不过是她随手抓来的,待他价值一了,势必会丧命在自己掌下,如同刚刚,差一点就杀了他。 白氏大宗,绝不会从手底下放过任何一个妖族的。 待得那日到来,当巽和林沐还能这么斗嘴吗?而她,还会记得今夜共同作战之情吗? 111章 恶俗当风雅 休息够了,垫了肚子,三人夤夜前行。 到了森林边缘,树木渐稀,当巽不辞辛劳地架起马车,足足跑了三天三夜。 以他的速度,这日酉时,终于到了距离东湛皇都最近的双井镇。 落日熔金。 骏马拉车人们见得多了,但这么一匹青白良驹,步伐矫健,身姿雄伟,不用人驾就自行驶进的,还是倍惹人眼的。 镇上人们都冲当巽频频窥视,窃窃私语,但谁也没敢大惊小怪地嚷嚷什么。 白无绝撩开帘布,往外一瞧,顿时蹙起眉头。 这镇子上的气味儿,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某些暗巷里,还横七竖八躺着人,大抵死了,散发出阵阵恶臭。 好好一个镇子,乌烟瘴气,当街横尸。 而掺在其中的妖族气息,被尸臭掩盖的若有若无,不是白无绝这种对妖族深有涉猎的,恐怕很难察觉。 “二小姐,我们在镇上稍作休整吧,此地往东湛皇都,快马一天,当巽的话,不用半日。”林沐建议道。 “好。”白无绝朝东湛皇都所在的南方望了两眼。 那个方向的气息,更加奇怪……隐隐有种感觉,那里很危险。 至于这个小镇,腐尸掩盖妖气,说明有妖族在此作乱,她逗留片刻也不是不可,顺便打听打听东湛皇都的情况。 然而她和林沐一下车,就被几个浑身妖气的人围住了。 “瞧瞧,这个不错啊!” “这个也不错!” “将军肯定喜欢!” 他们长得迎合人类审美,但言行举止却毫无风度修养,一双双贪婪目光盯着白无绝和林沐,似要将她们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用眼神侮辱。 “不知死活。”林沐上前一步。 不是她瞧不起他们,实在是这几个妖族阶位太低了,连宗位都够不上,以至于通身的妖族气息也敛之不好。 白无绝听出端倪,朝林沐瞥了一眼。 林沐立刻就收拾好刚要散发出去的杀意。 “将军?”白无绝不解地问。 “太帅将军啊!地伦族领袖!你们从外地来的吧?别怕哈,告诉你们,这一片归我们太帅将军管辖,只要到了这里,你们就属于太帅将军的奴隶了。”一只小妖看似这几个家伙的头头,插着腰颐指气使地道。 奴隶? 白无绝眉峰不觉挑了挑。 林沐干脆一声冷哼。 两人再傲,也非深入虎穴还草率大意之辈,当下不约而同往周遭扫了一圈。 这个时辰正是劳作一天各自归家的钟点,街上本有不少人,此刻见势不妙,除了一些身上泛着妖气的,根正苗红的人类全都退避三舍了。 他们或躲在遮挡物后头,或藏到店家门内,或就地找个旮旯抱头一蹲,只露出两个怯懦惊怕的眼,要看又不敢看地往这边偷瞄。 “东湛国要沦为妖地了么?”白无绝嘀咕。 对面小妖实力不济,听力却极佳,听了她的话,哈哈一笑:“什么叫要沦为?已经沦为了好吗,你们是从哪个边陲之地来的乡巴佬儿啊!” 这意思…… 白无绝再次往南方看了看,东湛皇都,何止危险可言,怕只怕,进都进不去了。 那边空间,透着一股熟悉的妖气,却又裹挟着别的什么东西,叫人心生畏惧。 “哈哈,别看啦,你们只要取悦了我们太帅将军,将来或许带你们一同入主皇都呢,走吧,走吧,太帅将军久居林野,第一次到人类城镇来,对每一个人类奴隶都稀罕……咦?干嘛呢?走啊!” 小妖自信地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脚步声,就有些不高兴地回头大喝了一嗓子。 林沐实在很想扭断他的脖子。 “去看看。”白无绝再次制止了她。 “那他……”林沐拍了拍驾车的当巽。 白无绝冷漠地从当巽跟前走过,留下两个字:“随便。” 虽说随便,但林沐和当巽心里都清楚,怎么随便都可以,就是不可以逃跑。 “你跟我们后面吧。”林沐道。 当巽忽闪忽闪大眼睛,抬蹄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 其余几只小妖则分立马车两边,犹如看押犯人一样,惹的当巽好一阵不快。 双井镇不大,镇中最大一座院子,已被鸠占鹊巢。 门外一侧堆了个草垛似的高物,拿破席子盖裹着,从席子的破烂窟窿里隐约看得出,里面堆得全是人类尸体。 一张死灰的稚童脸庞正好藏在窟窿后面,他脖子被上面几层尸体压的几欲断掉,直看得眼尖的白无绝和林沐额角一阵猛跳,心里生了好一蓬暗火。 走进大门,就见一些人在各处洒扫着,时不时有身泛妖族气息的人来回巡视,奴役着他们。 再往里面走,天井中竖了根柱子,有个上身明显被抽打鞭笞的男人绑在上面,估计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给门外那尸体垛子再添一层高度。 上了厅堂,一名衣衫素净的小妇人伏在地上,额头压着手,看不清脸孔,只闻其啜泣不断。 而一个浑身宛若披着银色貂毛大氅的男人,一脚踩在特制的犹如宝座的椅子沿上,胳膊肘搭在膝头,随意又惬意地垂着小臂,另一手执着一个茶碗,想学人饮茶,却hd学步,像是喝酒,大口灌入嘴巴。 “咕咚”茶水砸入嗓子眼,他不知其味地咂咂嘴,抖手将茶杯扔在了小妇人头上。 一条血流登时顺着她额头淌了满手都是,可她还不敢抬脸,哭声也越发隐忍起来。 “有完没完?本将军看你有些姿色才专门叫你伺候我沐浴,怎么,玷污了你不成?”男人不悦地叫道。 他放下腿,俯身看向小妇人,这样也让外面走来的白无绝和林沐瞧清了他正脸。 真是的,妖族阶位越高,化形越更加符合人类审美,虽然这家伙欺负女人,但也不可否认,他的脸帅的一塌糊涂。 很少有男人长个单眼皮眼睛还能这么帅气,也很少有男人驾驭的起阴邪之美,要么显得娘,要么就显得刁,可这家伙,全然不同,模样长的简直叫女子自叹弗如。 只是他的言行举止,毫无人性,尽带妖族该有的粗野! 林沐先是恍惚看直了眼,马上脑子里就清明了,没有好脸色地瞪着那将位帅妖。 白无绝阶位高人一等,拿神识不显山不露水地扫了那家伙一遍,不禁暗笑,原是只豪彘。 说来这种妖族跟当巽的生活习性倒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喜爱群居,但人家当巽好歹低调,性情温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忍让三分,而这豪彘,居然敢光天化日强占民居,欺辱弱女,东湛国真的陨落了么? 这屋里屋外,恶俗的戏码,人类几百年前就变了无数花样,也就刚出山没见过世面的妖族,才把恶俗当风雅。 那妖族将军也正好瞄见了外面走来的人,陡地眼睛一亮,顾不得伏地的小妇人,一个箭步冲上前。 “啧!啧!” 话还没说,太帅将军先围着白无绝和林沐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用他那双甚是狭长的眸子鉴赏着,就差动手动脚了。 “淫贼!”林沐不客气地骂。 “什么叫淫贼?”太帅将军求解。 “心术不正,对女子图谋不轨,就叫淫贼,你想不想看看淫贼长什么样?”林沐有心捉弄。 “看看也无妨。”太帅将军道。 “过来,靠近,看我的眼。”林沐微抬下巴,让他能够直视自己的两只眼睛。 太帅将军凑近去看,认认真真地看。 112章 铁腕探消息 “看到了吗?” “什么?” “里面有个人。” “哦——看到了!” “就是他了。” “他就是淫贼?”太帅将军不料她眼睛里如此神奇,竟还能装着一个人,正要惊喜叫声“妙哉”,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眼睛里那人,怎么好像跟自己……有点像啊! “你戏耍本将军?”这傻妖慢一拍反应过来。 而周围很多人已经低头窃笑了。 “找死!”怕是从未受过此等奇耻大辱,太帅将军大怒,抬腿就朝林沐肚子上一踹。 林沐气息略沉,在躲闪回击前,望了白无绝一眼,询问她:此时此刻,可否动手? 白无绝与她视线一对,没有点头,却也没再阻止。 林沐了然,身子侧移,堪堪躲过那一脚,说时迟那时快,她也抬起一条腿,出其不意地踢在这淫贼的大腿根处。 “啊嗷——” 但闻一声撕心裂肺的凄喊,太帅将军身子一弓,双腿一夹,踉跄不稳地连退好几步,一下子摔在埋头伏低的小妇人跟前。 小妇人仓惶地将头抬起一点点,瞧见他痛苦倒地之后,先是一阵不明所以的愣怔,继而想要狂喜,又怕高兴的太早,一瞬间挂满泪痕的脸上很是扭曲和错乱。 “将军!”一院子的妖族全都围了过来。 把白无绝和林沐带来的几个小妖,更是惶恐地失声尖叫。 林沐耸了耸眉,送给他们一个冰冷至极的笑容,一挥手,就把他们化成了烟气。 太帅将军一下子看出林沐实力,方知这一脚挨的,实在是轻敌大意冤得很,强忍着那种浑身激窜的疼,站起来道:“将位……哪里来的人类高手?” 人类? 高手? 这几个字终于让小妇人脸上的表情定在狂喜上,只见她差点用蛙跳的姿势,飞快地跪到了林沐脚边,一个劲磕头:“女侠救命!女侠救命!女侠救命!” 林沐出没,一般都被人求着“饶命”,这还是第一次有个人求她“救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二小姐?”她看向白无绝。 “抬起头来,不要哭哭啼啼,我有话问你。”白无绝开口对底下的小妇人道。 见林沐都要向她请示,小妇人和太帅将军一齐调转视线,一个梨花带雨,一个惶恐不安,定定地瞅向她。 白无绝随随意意踱了两步,将这满院子围过来的小妖粗略一数,然后走向太帅将军那张宽大气派的宝座,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上面。 “你……” “你叫什么名字?” “本将军地伦族太帅……” “你不回答,我怎知救了谁。” 妖族将军:“……” 小妇人:“……” 原来是不该答的答了,该答的没答。 “喂,吓傻了吗?”林沐相当不悦地俯视这脸蛋称得上清丽的女子。 “……回……小姐的话,民妇林岫,求您救救我和我的丈夫吧!”恍然醒过神来,小妇人又开始冲白无绝磕头。 白无绝给林沐一个眼神。 林沐听到妇人与自己同姓,就已然缓了脸色,这是一种从古至今根深蒂固的姓氏亲近,毕竟往前多倒几代,没准真是一家人。 于是她收到白无绝眼神之后,就会意地过去把天井里绑在棍子上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摘了下来,扔在林岫手边。 “满庆!满庆!”林岫用袖子抹了一把泪,努力抱起丈夫上身,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企图把他唤醒。 叫了几声,她丈夫依然毫无反应。 林沐只好蹲身扶了扶满庆的脉,道:“晕过去了,不要紧。”顿了顿,又在林岫满怀欲言又止的眼神里,补充一句“他身上的伤,也无大碍,回家调养十天半月就行了。” “多谢!多谢恩人!”林岫松了口气,放好丈夫,冲林沐忙不迭叩头,完了又转向白无绝,实打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无绝却有些不太耐烦:“现在,我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不知道的可以不答,但不许说谎。” “是,小姐请问。” 尽管旁边还站着虎视眈眈的妖族将军,以及一群大大小小的妖族,当白无绝稳稳地坐在那里时,林岫就有一种天下太平的感觉,那是从心底里升腾上来的安心,好像只要白无绝不动如山,天地万物也不会乱动。 凡夫俗子怎看得出,白无绝身上的势压不可逾越地压在了太帅将军头顶,使得他连抬一下脑袋都不能。 他不敢反抗,一院子小妖更不敢胡来了。 “镇上怎么这么多妖族?”白无绝问。 “不止我们镇,附近其他的村镇,也都被妖族侵入了。”林岫答道。 “皇庭不派兵清剿吗?”白无绝又问。 “哪里还有什么皇庭啊。”林岫苦笑,“皇都城已经沦陷了,我们的新皇陛下在太子妃……哦不,现在应该叫皇后殿下了,在皇后殿下白无药的救援下,倒是平安逃出去了,总算给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留了线希望。” “白无药?皇后?”白无绝声音一沉。 “嗯,她是老皇王亲封的太子妃,一直没有完婚,现在老皇王宾天,新皇陛下登基,一朝婚娶,白无药当然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后殿下。”林岫答道。 白无绝阴暗的看不出端倪的眸子扫向林沐,事关小四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向她禀报呢? 林沐迷茫地眨眨眼,此事她也是头一回听说呢,与任务无关的讯息,一般不会事无巨细一一阐明,除非主动打听,可她总不能闲的没事瞎打听四小姐的感情隐私啊。 手指狠狠地捻动了两下,如果此时沈令云或是那什么东湛新皇在场,白无绝觉得自己能捻死他们。 林岫又主动道:“妖尊亲临,登堂入室霸占了胜安宫,现在只期望新皇陛下和皇后殿下尽快杀回来,重夺失地了。” “妖尊?”白无绝险些失态地站起来。 尊位,非泛泛之辈可登顶,漫说几百年,就是千年万年,也未必超脱出一位来,看看当巽就知道了,妖族修炼远比人类慢得多,那么,此妖尊,大概齐就是彼妖尊了。 她本以为这个称谓深埋脑海,不会轻易就被翻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左少邦苦苦辛劳十八年不得之事,居然被她一趟东湛之行给遇上了。 妖尊,昆吾族,灼冥。你冲破封印了么?三途宫锁不住你了么? 白无绝舌尖轻轻地撞了一下唇角,极度渴望会晤这位妖尊,与之面对面一战,好为母亲报仇雪恨! “你别担心啊,这些妖族叫的欢,说妖尊现世什么的,可谁知真假?没准是他们鼓舞士气用的呢。毕竟皇都城现在罩了个大壳子,若真有妖尊,怎会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林岫安慰白无绝,也安慰自己道。 太帅将军颇不认同地咧了咧嘴。 “大壳子?”白无绝蹙眉。 林岫点了点头,却不会也不懂怎么解释才好,按照白无绝的要求,不知道的不答,反正不能撒谎。 不过,她知道别的,自顾自地道:“只可惜了我们济澜医殿的殿首大人沈令云……听说他是妖族少帝,现在已经归顺妖尊了,哎,真希望这是假的。” 沈令云是妖? 这无疑又是一记重锤。 白无绝听得出林岫虽说希望是假的,但口气里,摆明了不愿承认事实的侥幸意味,可见此事假不了。 如今进不去皇都城,也无法与归心馆取得联络,林沐的消息仅限初时获知的那些,几日过去了,最新动向不得而知,白无绝有种耳目闭塞处处被动的无力感。 小四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无绝见太帅将军咧嘴似对林岫的话有些微词,却不敢开口顶撞,便问他:“你有补充的吗?” 将位这种高度,知道的总比一般人多些。 他憋不住地一股脑道:“什么大壳子,那是结界,是防御法阵!妖尊破印而出,早晚的事罢了。我等将位以上的大妖,都有感应,这才纷纷占城响应。等着吧,小小法阵结界,很快就会被妖尊打破,又有我族少帝大人沈令云从旁相助,东湛,乃至整个乾臻郡土,将来都要尽归我们尊上之掌,而你们人类,迎合的好,允你们做我族奴隶,迎合的不好,只有死路一条!” 他说的或许有些激动,腰杆子也跟着挺了起来。 只是话音甫落,他脸上就被两道视线扫过,火辣辣地好像被砍了两刀似的。 “你不妨多说两句废话试试。”白无绝轻描淡写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但看在太帅将军眼里,仿佛喉咙被扼住了,挺起的腰杆也重新弯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