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寻梦人》 第1章 噩耗从天而降 山高皇帝远。 地形险恶闹荒村,地处三县交界,离县城卢水七十多公里,不通公路,是个土皇帝一手遮天,老百姓屈死无处申诉三不管地带。 这么一个偏僻山野,在世人眼里定然是森林密布,绿树成荫,恰恰相反,闹荒方圆十里全是黑乌乌的光秃秃石头山,甭想看到树林影子,是一个地地道道穷山沟,连鸟儿都不愿在那里生蛋繁衍。 闹荒的确很穷,穷的骨架都没了,村里光棍多、低能残废丑媳妇多,祖祖辈辈起早贪黑守着那一亩三分豆腐块田地过日子,甚至老人撕破脸皮外出乞讨为生。 俗话说:穷则思变。 越穷,闹荒人越保守、僵化、愚昧、无知、自私,一年到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趾上,再也不能把眼光看得远些,常常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乡亲之间,兄弟、叔伯之间要以流血结束。 村民们的心被贫穷扭曲的极端膨胀,眼红、妒嫉肆虐横行,容不下别人日子好过些…… 偏偏村里出了一个自命清高妇女——彭淑娟。 村里最穷一户人家,穷的连鬼也不愿跑到她屋里去,又欠下一屁股债,老公又病在床上无钱治病,可她彭淑娟死要面子硬扛着让三个子女继续上学读书,惹得村里很多人看不下去,有心毒如双头蛇的人甚至暗地里诅咒她老公早一天死了,叫她当寡妇,看她还怎么装奇特装清高。 老公也不争气,在秋收前夕闭上眼睛撒手而去,丢下彭淑娟与三个子女——郁锋涛、郁媛媛、郁琼琼。 正在卢水一中踌躇满志读高一,郁锋涛突然接到噩耗,泣不出声,顿时只觉天崩地裂,心中一座灯塔倒塌了。 靠三个舅舅、两个姑丈出钱买了付棺材,郁锋涛总算是安葬了父亲,没在村里众口唾沫下落下不孝骂名。 安葬了父亲,郁锋涛终日颓废、沉沦,像一具僵尸躺在床上盯着黑乌乌天花板发呆。乡亲们看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整日闭门不出,活儿不干,非常扎眼,嘴巴闲不住的人又大骂他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心里的悲哀,这个时候已经被酸楚、郁抑、迷茫吞噬,郁锋涛胸闷的快要结束呼吸,感到自己是被这个世道抛弃的一只孤雁…… 多少个漆黑无生息的孤独夜晚,郁锋涛总是梦见父亲佝偻着背在田地里劳作,甚至胃痛的只能一手捂着肚子也要硬撑着。当醒来的时候,回忆梦里情景,辛酸泪水湿了他的脸,郁锋涛的心如同被一枚钢针戳着——好痛好痛。 半个月过去了,郁锋涛人消瘦、憔悴了一圈,往日黑宝石般的深邃眼睛凹陷进去,黑洞洞的全是忧悒,他颓唐沉沦、萎靡不振,丧失志气,感到前途一片迷茫与黑暗。 夕阳西落,田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家。 这时,一轮冷月也从东方山头露出忧郁、愁苦的脸。 双脚像有一付千斤重脚镣铐着,郁锋涛沉重拖出家门,步履蹒跚如若大病一场的一个老人,踩着凄凉月光一步一步爬上后门山。 山上的草枯黄了,灌木叶也枯萎脱落,遍野萧条,看不到一线生机,秋风瑟瑟还是那样任性地拍打。 站在黑乌乌巨石上,任由秋风拍面,郁锋涛凹陷眼窝浑浊地眺望破落村子,一团悲凄袭上心头:风水师说过,村东头风水不好,要破财死人。——难道,这一切是真的?也许是吧,要不然村东头零星几栋房子与村子脱节,显得如此凋零。 尚未站到一刻钟,郁锋涛已经头重脚轻,无奈,他只得躺在石头上,双手环抱着头,眼睛呆滞遥望茫茫苍穹,心早已飞回到学校,同桌的周璐璐正向他投于灿烂笑脸,笑脸犹如原始森林里的一朵兰花,叫他怦然心动。因为自己穷,穿着破旧,看到周璐璐这个城市公主,郁锋涛总是很自卑,但是心底里头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片贫瘠黑土地,娶到周璐璐…… 可是自己眼下却孤单单一人躺在这凄凉野外石头上,想到这里,郁锋涛辛酸泪水似大海涨潮漫了上来,湿了他消瘦、憔悴的脸。 突然,破落的村子上空划破几声乌鸦凄厉叫声,又把郁锋涛思绪拉回现实中,现实残酷,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拿穷命挣扎、搏击也徒劳。 ——秋风瑟瑟,秋露如霜。 冷月已经爬到光秃秃的树梢上,僵硬的身子戳弄着郁锋涛有点痛,他吃力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眼角挂着悲凉泪珠,遥望茫茫苍穹,心苦如鸭胆,沙哑、凄恻声音划破寂静山野:“苍天呐,救救我吧,不要逼我从这山顶跳下去,结束我这条贱命——” 这是郁锋涛内心无助、迷惘又抑郁的呐喊,但是苍天也无力救他,他的这条贱命只能由他自己主宰。 快到家门口时,郁锋涛才看到苍老的母亲站在门口,老泪纵横,焦急不安地翘首盼他回去。 一阵裂骨揪心,郁锋涛压抑着不让浑浊泪水夺眶而出。 第2章 迷茫无助 秋收了,村里如临一场大战,人人忙里忙外忙碌收割稻谷,可是郁锋涛像一潭死水没有一点动静,又招惹村里一千多双眼睛幸灾乐祸死咬着他不放,有人甚至公然放出话,说,这一回倒要看看他这个白面书生还会不会假奇特?父亲在世时,他眼睛只看到天,看不到乡亲,一副大狗不吃屎势头。 ——这不是郁锋涛的错,老天爷赋予他才华、实力,全村唯一一个考上县一中的人,一个血气方刚青年不虎虎的狂妄一下,那才是猪头,没出息。 在郁锋涛眼里,闹荒人愚昧无知、庸俗自私,眼光如豆小的已经病入膏肓,他特别仇视高、徐两大姓人家欺凌弱小。 闹荒是一个杂姓村。 高、徐二姓在村里占了七成,其余的是龚、李、吉、郁。郁姓最小,仅有六、七户人家。但是徐姓同样是外来人,只有高姓才是闹荒村正统姓,村中有他高家祠堂。因此,闹荒村是高、徐两大姓天下,其它姓的人没有说话的份。 对闹荒人,彭淑娟心里仅六个字:恐惧,鄙视,防范。 当外边闲言碎语传进她耳朵里,彭淑娟装聋作哑一声不吭,她不愿跟儿子说,心里默默祈祷儿子早一天从郁抑、颓废、迷茫阴影里走出,出人头地。 全村人的稻谷收割的差不多了。 晌午,洗好碗筷,彭淑娟这个才四十岁却显得六十岁般苍老的妇女,装着一肚子只有天晓得的辛酸、苦楚、委屈、愤懑,双脚虚浮无力,步履蹒跚朝儿子房间走去。 双脚踏进门槛,搜寻目光最后落在床上,彭淑娟吓得不由自主往后跌了一步:昔日充满活力如一只蹦蹦跳跳小鸟的儿子,此时此刻如同一具僵尸,黝黑消瘦的脸像雪地里的一块铁皮,眼睛空洞盯着天花板…… 走到儿子身旁在床沿上坐下,粗糙的手揪心抚摩儿子的头,未说话,彭淑娟禁不住一股酸楚泪水先漫上来,内心底头那种万针锥心的痛苦、愧疚,只有她自个儿清楚。克制着,不让酸楚泪水在儿子眼前滚落,偷偷哽咽了一口,彭淑娟无奈唉叹一声,哆嗦了几下才吃力地张开嘴唇: “锋涛呐,阿妈晓得你心里苦,苦若黄连啊——” “闹荒这个村子上空阴气笼罩,自私、势利、眼睛红主宰每个人扭曲的心,人人都变成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阿妈和你阿爸才忍辱负重硬着头皮,咬着牙,砸锅卖铁也要送你们兄妹三个读书,盼着是你们兄妹有出息,有朝一天跳出闹荒,在外边闯下一片天地,一辈子不再回到这个穷的没救村子。” “咳,这都是命呀——” “儿呀,你是个读书人,有文化,这几年在卢水读过书又见过世面,村里有哪个人能比得上你呢?” “要坚强,儿子,你一定要坚强的像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松树,面对残酷现实,在恶劣环境的岩石上生长。” “眼下,家里已欠下三万多钱,你阿爸又不在了,阿妈只剩下这几十斤的肉,实在是提不上一口气再送你读书……” ……下边的话,已经被酸楚、内疚吞噬,彭淑娟这是走到了绝境,发出无奈的悲鸣。 片刻间,郁锋涛已经死的心被母亲的悲鸣触动,一波又一波的委曲从心海涌起,泪水在眼眶滚动后咽回肚里,明白辍学已是铁打的事实,家庭担子实实在在压在他这个长子肩上,天地无法改变。然而,郁锋涛又不甘心去面对这个残酷现实,仍然陷进一种不现实幻想里,幻想奇迹出现,他重返学校,考上大学,跳出闹荒这个鸟不生蛋的愚昧穷山沟,与自己心怡女生周璐璐比翼双飞。 侧过头,郁锋涛模糊视线碰到母亲脸上一刻,心被一把尖刀狠狠戳痛,顿时感到万分恐惧:母亲布满辛酸皱纹的脸苍老、憔悴、枯槁,黑瘦的几乎看不到肉了。 ——生活,是一把双刃剑。 张望母亲走出去消瘦的身影,背已经有点驼了,郁锋涛的视线再一次模糊…… 昏昏欲睡当儿,郁锋涛听到门外一个飞快走近的脚步声,这绝对不是他母亲的脚步,这个脚步有力、踏实。因为心累的不想睁眼,郁锋涛只想睡过去,在梦里回到学校,见到周璐璐。 进去的是村里的野蛮女——高玉娇。 长得不算美,但高玉娇生得清秀,一脸贵人相。十五、六岁的时候,高玉娇已经超越同龄少女,胸口束缚不住没商量凸起两座挺拔、傲人、圆润、高耸山峰,惹得男人不多瞄一眼她胸口,晚上也睡不着。但是高玉娇野蛮的很,又力气大,男人可望而不可及,连她的小指头也没人敢碰一下。 他们也算是一对青梅竹马,两人小学一年级到四年级是同班同学,但是四年级下学期高玉娇就辍学不读了。 等到郁锋涛考上高中,高玉娇不仅仅是对他羡慕,少女芳心早已是腊月的萝卜——动心了,因为他碧如沧海的睿智眼睛不像村里其他男人老盯住她胸口,所以高玉娇一直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踏实感,只要他在家,她就跑去找他,哪管别人对她说长道短。 贫穷、落后、愚味的闹荒村,人人是迷信精,大大小小忌讳有几箩筐:谁家要是有人未过五十岁死了,特别是未婚青壮年,下葬之后,除非迫不得已有要紧事,否则,谁也不愿踏进那个屋里。 是无知呢,还是有意挑战村里的忌讳,高玉娇这个野蛮女不顾全家人的恶骂,三天两头往郁锋涛屋里钻。——郁锋涛父亲才四十三岁英年早逝,属于壮年的不正常死亡。 往床沿上一坐,高玉娇侧身端详如僵尸的郁锋涛,七分同情三分忧心问他怎么还不动手割稻谷? 这话意外刺激着郁锋涛突然情绪失控,呼地坐起,斗红眼的牛一头,疯狂咆哮:“玉娇,你说说,同样是人,为什么人家可以无忧无虑上学校读书,去考大学,我要落难到这个人不人鬼不鬼地步?你说说,你说说,我还有什么心思去割稻谷了啊,老天爷哟——” 这都是命,锋涛。生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里,命再硬,也拗不过天。高玉娇眼圈泛红,痛苦的芳心溢于脸上,像是一种痛斥的劝了郁锋涛一句。顿了一下,忧悒眼睛凝视郁锋涛,高玉娇忧心忡忡:“可是,锋涛,这样也不是办法呀!稻谷放在田里烂掉,你们家明年吃什么呀——”见郁锋涛又黑又憔悴的脸扭曲成一把麻布,内心的痛苦全写在了上边,高玉娇也陷进前所未有痛苦漩涡中,芳眉皱成一团,沉默不语,似乎在想着什么?霍地抬头,高玉娇咬着嘴唇仇恨、愤怒大骂村里那些人幸灾乐祸嘲笑、挖苦、讽刺、鄙视、谩骂……他郁锋涛。 霎时间,郁锋涛心头一座火山被高玉娇引爆,仇恨得一下咬破嘴唇。同吃一口井水的乡亲心会如此之毒,他郁锋涛压根儿不会想到。是,眼前他因父亲病故,家里欠下一屁股债,不得不辍学,但是他郁锋涛不是山峰上的一棵枯树,他更不是一个屁股跟太阳告状、一年到头守着一亩三分地的乡巴佬。 想到眼前猪狗不如的境况下,高玉娇这个男人可望不可及的村里第一个大胸妹,能够分享他的哀愁、悲痛、酸楚、委屈、无助,郁锋涛的心像是被谁拽动,顿时一股暖流传遍他全身。 高玉娇离开后,郁锋涛愈想愈气,胸口堵着一团无名火,燃烧着他胸膛阵阵灼痛,火的一拳击在床上,张口唾骂:“愚味无味的乡巴佬,你们幸灾乐祸吧,你们落井下石吧,你们嘲笑吧,你们鄙视吧,死不了我也富不了你们这一群蠢猪!” 随着骂声掷地,郁锋涛蹦下床,闯出狭窄、幽暗屋里。——这是他在父亲下葬之后,头一回在白天现身在外边晴朗的世界里。 爬上后门山,上了山巅,郁锋涛站在一块巨石上,秋风瑟瑟,戳弄着他消瘦的脸,有点难受。 鸟瞰凄凉又破落村子,郁锋涛哀愁的心无限愤恨又感叹: “闹荒呀闹荒,你穷,我不怪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养活一群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愚味无知、自私心毒的村民。” “是你的穷,穷得山上连棵像样树都没有,导致我阿爸无钱治病英年早逝,我——锋涛才中途辍学、负债累累。” “难道盘古开天地以来,没有一个仁人志士欲要改变你吗,鸟不生蛋的穷闹荒?” 第3章 遭到乡亲公然羞辱 太阳晒屁股了。 郁锋涛这才和大妹郁媛媛慢腾腾抬着打谷机迈出家门口,犯了闹荒人大忌,是公然与全村人为敌,挑战全村人的勤快,这是一个巨大火坑,他要是跳不过去,往后连个老农民头也当不成。 ——高家祠堂大门口是村里的唯一聊天场所,他郁锋涛家的农田双偏偏全在西方,去农田非路过这里不可。 人群中外号叫大炮筒的中年男人,他尖尖贼眼老远看见郁锋涛、郁媛媛兄妹,当下赶去投胎一般,当众嘲笑、羞辱郁锋涛:“哎哟喂,锋涛,你不去卢水读书当书生,跑回村干起农民头干的活,实在可惜死哟,哈哈哈……”——大炮筒天生乌鸦嘴,大喉咙,以取笑人家为乐,哪管人家是不是正陷进悲哀、痛苦中。嘴巴太损人了,不知哪天起,有人就骂他大炮筒,从此全村把他名字忘了。 仇恨的眼睛溅火,要不是活吞吞压下胸口一团愤怒,郁锋涛差点要放下打谷机,挥棍对准大炮筒的脑袋瓜猛砸下去。 到了人群前,出乎意料,郁锋涛霍地一刹脚,朝大炮筒射去一束目光,目光凌厉、寒霜,如同突然从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寒剑,大炮筒心头不寒而栗。心头,郁锋涛仇恨大骂,大炮筒,你妈妈跟你外公乱来才会生出你这种没有人性的野种出来。嘲笑我羞辱我是吧,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我——锋涛偏不信邪了,这辈子报复不了你这顿羞辱! 人不逢时,苍蝇也要飞到你头上拉屎。 大炮筒声音还没来得及消失,从郁锋涛对面又走过来一个六十多岁驼背老头,他多半年轻时被担子压弯背吧,黑乌乌的脸皱纹像老松树皮疙瘩,身上披一件打补丁黑色中山装,走路像一只鸭子左摇右晃,一边不留口德,好像郁锋涛跟他有世仇:“他呀,现在是上扛锄头大学,当不了白面书生,自然要回村当老农民头咧——” “哈哈哈哈”顿时,人群一阵幸灾乐祸嘲笑。 闹荒村有一对活宝,男的叫管事佬,女的叫老太婆。村里不管是好事,坏事,喜事,白事;不管是人家夫妻吵嘴,还是人家小孩子拉屎,他们非管上一把不可。要是管的好管的在理,也罢了,可他们不是那种人才,正儿八经的大事,他们管不了。 ——这个驼背老头就是管事佬。 管事佬,是你妈半夜偷野狗杂交了,生出你这么一个爱管人家闲事的杂种。鄙视一瞪管事佬,郁锋涛心头愤恨咒骂,今天这事我会牢牢记在心头,你用不着这般得意蹦哒,管事佬,在你未入黄土前,我——锋涛总有一天要向你双倍讨还。 是因为书生无力气呢,还是被气的,也只有天晓得了,但见郁锋涛和大妹抬着打谷机往前跌跌撞撞了几步,正好来到管事佬身旁。趁着人群正在嘲笑他未注意之机,郁锋涛迅电不及眠眼之势偷偷把右脚一伸,管事佬冷不防跨出的前脚一绊,“哎哟,妈啊——”一声尖叫,趴了个狗吃屎。 冷漠在脸上,郁锋涛若无其事朝前走去。 才走几步,郁锋涛身后又一个骂声叫嚣:“太不像话,太不像话,太不像话。三、四十斤打谷机,还要他阿妹帮着抬,不去跳潭死了,留在世上白活,吃屎呀——” 这个叫嚣的人不是大炮筒,是村里个头最大、一身蛮劲的牛崽,他父母亲没给他取过什么正式名字,因为他一生下个头比别的孩子大一倍,父母亲就叫他——牛崽,叫的叫的就定嘴了。 闹荒人别的本事没有,欺凌弱小,欺负陷进困境中的人,那可是出招见招——不择手段,本事大的呢。 树倒弥猴散,人倒如狗屎。 忍受欺辱,强压心头怒火与仇恨,郁锋涛、郁媛媛兄妹一声不吭往自家的田走去。 来到田里,把打谷机放下,兄妹俩当即忙开,先把一垅田的稻谷割去一个角落,安放打谷机。毕竟小时候也时常和父亲一块儿收割过稻谷,郁锋涛并不是一个连镰刀从未摸过的农家少爷。 手握镰刀,郁锋涛满脑子全是先前那些人的丑恶嘴脸。 抓起一把稻谷,手起,镰刀落,割的是稻谷,但是在郁锋涛愤怒的心里头割断的是那些人的脖子,他要叫那些嘲笑、羞辱他的人看看:他郁锋涛是一介书生,但是到底是一个农民的儿子,并没有把这个根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 抱着一把稻谷放到打谷机旁堆好,郁媛媛一边压不住心头愤怒,大骂,那群畜牲这样欺负人,他们明天早上早点来。 愤恨地猛抓一把稻谷,郁锋涛双眼喷火,镰刀狠狠往回一拉:“怕什么,我们家又不吃他们的,不用他们的,为什么要看他们脸色活着?”“落井下石,一群狗杂种算什么本事!” 兄长的话,震撼郁媛媛这个清秀女孩,一下顿悟,他们家是穷,穷得欠下一屁股债,但是闹荒人并没施舍他们,他们并不要看别人脸色活着。想着什么,郁媛媛抬头看着哥哥,心中很不舍得说,他们家这么穷,她还是不要读书算 说什么,不读书? 郁媛媛的话是晴天霹雳,震地郁锋涛手中镰刀戛然掉落,倏地挺身,不相信盯着妹妹…… 有过一杯茶光景,郁锋涛眉宇紧锁,神情愧疚,对妹妹说,家里越穷,她和小妹越要读书。父母亲砸锅卖钱,借债硬撑着送他们兄妹三个读书,全村人本来眼红、妒嫉、仇恨,又无可奈何。要是因父亲去逝,兄妹两人都辍学,岂不被全村人笑死。先前祠堂大门口那一幕,要一辈子刻骨记在心里,切莫忘记这耻辱。 嗯!郁媛媛惭愧地低下头。 郁媛媛张开嘴刚想说什么,却被一个粗犷的男声打断:“锋涛,你们兄妹两个今天割稻谷,也不跟我说一声。” 兄妹俩转身一看,见是他郁锋涛在村里最交好的伙伴吉景生。 长得胖墩墩的,一脸黝黑,吉景生身上有一团农民小伙子的憨厚,他先前去找郁锋涛,一听说他们兄妹今天收割稻谷,一扭身匆匆跑回家去拿了把廉刀,特意亟亟赶来帮忙。 家里兄弟姐妹七个,吉景生是最小一个。 在生产队时期,吉家穷的揭不开锅,哪送得起他们兄弟姐妹上学校读书,吉景生是一天学校没上过。后来靠郁锋涛教了他吉景生一些字,他歪歪斜斜总算也能将自己名字写成。 落难之际,尚有伙伴不嫌弃他,没有忘记他,郁锋涛心底里头情感的洪流排山倒海,沛然莫御,感觉自己眼睛不听唤了,视线一下模糊。 要说干农活,还真不是吹牛,吉景生一个顶郁锋涛十个。 瞧瞧镰刀握在吉景生手中,感觉是他自己手握钢笔在写字,郁锋涛感叹万分,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不由得陷入苦苦思索中…… 第4章 头一回创业 稻谷一入库,没有外出打苦工挣钱的人,闲着无聊,又拿郁锋涛解闷,等着看他这个在县城读过书的书生,最终也要落得和别人一样背着包袱出门挣点汗水钱还债。 当有一天发现郁锋涛仍然是天天捧着书本在啃,根本没有打算出门打苦工挣那么一点血汗钱还债时,有人在屋里头坐不住了,急得在村子上蹿下跳,愤愤谩骂有她彭淑娟这样溺爱儿子,宠着儿子的吗?二十刚出头男孩一个,有手有脚,眼不瞎耳不聋,竟然好吃懒做天天窝在屋里头,像什么话?——好像郁锋涛不出门去打苦工挣钱,碍了他们家挣钱、发财。 出门打苦工挣钱,郁锋涛不是没有想过,而且一连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无数次的挣扎、矛盾过,他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迫切、渴望挣到钱,改变自己命运。 以前在暑期里,郁锋涛到工地去打工过,那份苦,他至今记忆犹新:一天要干十几个钟头活,累得晚上躺在床上动荡不得,这还是小事。一旦碰上没良心包工头,工钱被拖欠,猴年马月也要不到手。更可怕的是遇上黑包工头,工程一结束,卷款而逃,结果到头来白干一场,一分钱拿不到。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 家徒四壁是一个铁笼子,牢牢困住郁锋涛,他无法施展拳脚,头脑再好使、有文化,又能奈何? 知子莫如母。 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儿子心怀凌云壮志,因此彭淑娟顶着山大压力任性宠着儿子,甘愿过清贫日子,让儿子在屋里头安静啃书本。 半个月后的下午半晌,趁着几天来的雨天转晴,彭淑娟来到村北边小溪洗衣服。 溪边已有好几个妇女在洗衣服,彭淑娟避开她们,找了个隔她们十来米远地方,免得遭到她们白眼,被她们欺侮。 越怕事,事越缠身。 几个妇女中的老太婆,担心不说话被人当哑巴,不容等彭淑娟来得及把衣服放下,就抢着讽刺、讥笑彭淑娟:“淑娟呀,你家发大财啦,儿子都不用出门做工挣钱了。”——别以为老太婆很老了,其实她一点不老,顶多比彭淑娟大那么三、四岁而已。 充耳不闻,彭淑娟甚至头也不扭一下,一声不吭蹲下去把衣服放下,埋头洗自己衣服。在闹荒生活了二十多年,村里哪一个人她彭淑娟不了解? 与老太婆臭味相投的川阳人,抢屎吃的狗一般,立马追着老太婆的话附和叫嚷:“有一种人呀,儿子天天死在家里看书,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呗。这种人能发财,我连屎都吃进去。” 川阳人五十多岁,是邻村川阳人,自从她嫁到闹荒后,大家便叫她——川阳人,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 依然不吱声,彭淑娟心里比谁都明白自己眼下处境,天大委屈也只能忍着,在村里低头弯腰做人。 软柿子好捏。见彭淑娟不敢吭声——好欺,川阳人得寸进尺:“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事是没事,不要把村里年轻人全带坏哟——” 比起川阳人,老太婆更不可一世,当自己是村里长老,恶毒、尖刻教训起来:“敢把村里年轻人带坏,我老太婆领全村人挖了她家祖坟,砸了她家锅灶。” 杀人不过头点地。 见老太婆、川阳人如此毫无人性欺负落难的人,其中一个三十五、六岁妇女——彭花枝,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挺身打抱不平,怒斥道:“老太婆、川阳人,你们两个太欺负人了吧,淑娟平日里哪一点得罪你们了?天在头顶上,你们这样欺负刚刚死去老公的妇女,不怕遭到天打雷劈吗?” 难得彭花枝这个老乡挺身仗义执言,彭淑娟感激之情跃然脸上,她们娘家是同一个村子——平电。 衣服是没办法再洗下去了,临走前又不想显得太软弱,彭淑娟反唇机讥:“花枝,算啦了,别跟人家计较。”“我家锋涛看书再怎么没出息,总不会和有人的儿子一样:三十多岁连老婆娶不到,还整天把老娘做婊骗取的脏钱,拿去塞进破鞋那个破东西里。 “你,你——你——”川阳人又羞又恼,气得一团血腥味涌上心口,一阵天旋地转,脚一滑,整个人掉到溪里洗澡去哟。 “哈哈哈哈”顿时,洗衣服的妇女们忘了嘲笑、挖苦彭淑娟,一阵疯狂大笑。 阿弥陀佛,老天开眼呐!彭淑娟心头愤恨叫一声。她说的不是别人,是川阳人母子两个,破鞋是村里臭名远扬的贱妇蔡贵香。在闹荒村,没有一个单身汉和蔡贵香不上过床。 回到家后,彭淑娟把洗衣服遭遇对儿子说了,要儿子彻底看清闹荒人的丑恶嘴脸。 血气方刚,郁锋涛吞不下这口气,岂能容许老太婆、川阳人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人太甚。蹦,蹦,蹦,跑到西厢房里拿了一把柴刀,往门外闯,郁锋涛要亲手去砍了老太婆、川阳人。 “锋涛,你要干什么?”见状,彭淑娟泥菩萨身上长草——慌了神,追出去把儿子喝住:“你给我冷静一点,好不好,这样莽撞,你能成什么气候?这点儿气都受不了,那你今后有什么出息?要是你再出事,剩下阿妈和你两个阿妹怎么办?”“俗话说,能忍者,成大事!古代韩信还能当众吞下胯下之辱呢,难道你连闹荒人几句话都无法忍下?” 母亲的呵斥,如同一场倾盆大雨,浇灭郁锋涛胸膛燃烧的一团火,他汗颜不已。 但是这件事对郁锋涛的震荡,可以用地动山摇来说,他心底里头压抑着一团仇恨,这团仇恨就像一个杀手追着他,他边挣扎边苦苦琢磨着要尽快走出眼前泥潭。 身处逆境,度日如年。 又沉闷地耗过了三天,郁锋涛又收到了同学们寄来的旧报纸旧杂志,还不忘在里头给他夹寄邮票,否则,他都没钱买邮票给同学们回信。 靠着旧报纸旧杂志搜集信息,郁锋涛最后拿定主意——养鸡。 养鸡,首先得有小鸡崽。 囊中羞涩,天性腼腆又脸皮薄如纸,郁锋涛只好叫母亲到村里有小鸡崽人家去赊一些。 结果鸡崽没赊到,彭淑娟还遭到人家当面一顿羞辱、讥笑、挖苦一顿:“叫我家小鸡崽赊给你们家,哈哈哈,你淑娟脸再生白点。就你那个好吃懒做的儿子,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啃书本,什么活也不干,半夜想狗屎做点心,你拿什么还我们?” 彭淑娟回家跟儿子一说,气得郁锋涛全身血管欲要爆裂,天地如此广阔,他不求闹荒人,总行了吧? 次日一大早,彭淑娟便回娘家去。 三个哥哥一听说外甥要养鸡赚钱,觉得妹妹有盼头了,甚是高兴,二话不说出钱帮彭淑娟这个落难妹妹买到了三百多只小鸡崽。 黄昏时分,彭淑娟悄悄把小鸡崽挑回家,她不想惹得闹荒人眼红、妒嫉,又要泼冷水。直到自家屋里头了,彭淑娟才禁不住内心的欣慰、欢喜:“儿子,快出来看,你三个舅舅帮我们买到小鸡崽啦,我们再不必遭人白眼、羞辱去求闹荒人了。” 母亲离开家之后,郁锋涛心头一直焦躁、不安,不知道母亲这一趟回娘到底能不能赊到鸡崽?突然听到母亲欢喜叫声,郁锋涛一滑溜从床上蹦下,朝厅堂扑去,一瞅,三百多只小鸡崽正在咯叽咯叽咯叽叫着,萌萌的叫人心速一下升高。顿时,郁锋涛消瘦、黝黑的一张脸黑里透红,泪水夺眶而出…… 没钱买饲料,郁锋涛按书上所说,当下自己动手配备饲料。 第二天起每天黄昏时分,郁锋涛背着一个小篓子,扛着锄头去地里挖蚯蚓作饲料引子。要把蚯蚓剁碎,特别是有小拇指大的蚯蚓,开头的时候很难下得了手,郁锋涛硬着头皮闭上眼睛手拿菜刀一阵乱剁,等他张眼一看惨不忍睹的蚯蚓,恶心的一阵呕吐,胆汁都吐出来。叛逆头脑一转,郁锋涛后来将蚯蚓包在菜叶里剁碎。 随着喂养经验一天一天在积累,三百多只小鸡崽是一天一个样,招惹得村里有人眼红的憋不住,便诅咒他们家的鸡全死光。 ——人不逢时,歹人的一句诅咒也是金口玉言了。 就在三百多只鸡眼看要上市了,突然一夜间村里闹起一场鸡瘟疫,短短两天里,鸡死了一半,打击得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难中母子措手不及。 好在头脑转的快,郁锋锋当机立断把剩下的鸡全搬到楼上,忍得被咒骂、仇恨,死不让外人前脚迈进他们家屋里半步,鸡的死亡才减少下来。 三天下来,郁锋涛的脸黑了下去,他仇恨这个世道对他如此残忍,对他如此不公平。他不知道自己前世到底做了什么孽,这一世要遭到这样惩罚?问天天不应,问地地不理,郁锋涛将大把大把酸楚泪水往肚里咽,没人会可怜他同情他。 冬天的夜来得特别早,才五点钟,天色开始发暗。 步履艰难地拖出沉闷屋里,郁锋涛顶着寒风,朝后门山一步一步爬上去。在老地方坐下去,双手环抱着头卧着,遥望夜色即将笼罩的苍穹,郁锋涛好想大哭一场,几个月来付出的辛苦,几个月来付出的心血,一间付诸东流。 ——在挫败中,寻找成功;在挫折中,寻找智慧。 死鸡的惨状像动漫,一遍又一遍在郁锋涛脑海里浮出,他在无助中不停反省。忽地,郁锋涛脑门像是被钢针扎痛,一阵清醒,大骂自己疏忽、麻痹、急功近利,要是事先做好鸡疫防疫,一切灾难可以避免。这不能怪他,他身无分文又拿什么钱去买疫苗呢? 快过年了。 郁锋涛想把剩下百来只鸡卖了,先给母亲、妹妹们过一个欢欢喜喜的年,剩下的钱当然是要先供两个妹妹读书,这是摆在他眼前的头等大事。 经历了失去亲人的悲痛,辍学的无情打击、事业失败的磨砺,郁锋涛已经去掉了幼稚与幻想。 他是不会再养鸡了。 养鸡,琐碎事情又太多,一天到晚把时间、精力全磨进去,牺牲了读书时间和精力,这是郁锋涛最最最不情愿的事。 几天来反反复复的思索、琢磨,权衡利弊,郁锋涛最终选择养鱼。养鱼没有养鸡、养鸭、养鹅、养兔、养猪那么多琐碎事情,这样可以把省下更多时间、精力用在读书上。 新年元宵节一过,郁锋涛即动手挖鱼塘。 村里没人晓得郁锋涛又在搞什么名堂,又很想知道他到底又要干什么,一边又嘲笑他看不起他,干活不像干活,早上要到太阳升起一竹竿高,晒到屁股上了,他才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地到田里,哪像个农民。这样的人会干得事成功,夜里会出太阳。 十天后,在吉景生协助下,郁锋涛终于把一个五十来平方米大鱼塘挖成。 鱼塘挖成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出现鱼肚白,郁锋涛怀揣着从两个姑妈家借到的五百块钱,踏着露水的小路出发,赶去卢水去购买一批鱼苗回来。 半年多未到卢水,卢水变化可真不小,小轿车多了,店面一个比一个装修的更富丽堂华,木制招牌也几乎不见了…… 看到这一切变化,一股辛酸顿时涌上郁锋涛心头,他很困惑,城里人赚钱为啥这么容易,乡下人赚钱为啥这么难,难道是乡下人头脑天生笨,天生缺乏商业、企业细胞? 边走边想心事,郁锋涛再没心情浏览街道的美景。 “锋涛——”突然,有个熟悉声音在叫他。 一惊,抬头遁声一看,郁锋涛见是初中班主任——潘业勋。 “潘老师!”信口叫了一声,郁锋涛奔上前去。 到了老师身旁,不知怎么的,郁锋涛禁不住泪珠在眼眶里打滚,心中似有众多委屈要向老师倾诉。 年岁将近五十的潘业勋,是一个面目慈祥,和蔼可亲的人。当郁锋涛到他身旁时,潘业勋叫和他一道上街买扫帚和扫斗的三、四个学生先回学校。 深情地揽着郁锋涛肩膀,潘业勋关切地说,去年已听说了他的遭遇。把话头一转,潘业勋又问了郁锋涛的近况。听了学生的逆境和辛酸,潘业勋好大一阵子沉默,没想到灾难会无情降到这个昔日出类拔萃的小个子学生头上,他又瘦了一圈,身子更显得单薄。然而,身为昔日班主任,他却无能力拉一把这个逆境中挣扎的学生,一种愧疚袭上潘业勋心坎。 过了许久,潘业勋才开口问郁锋涛,他高一上学期的知识全学完了没有? 不提学习则罢,一提学习,郁锋涛心若剪绞,痛苦、茫然地朝老师点了点头。 眼睛不由得一亮,潘业勋问:“那,你想不想继续学下去?” 潘老师啊潘老师,咋不想学,可是光想有什么用。我现在是连向别人借钱,几乎借不到呀!心里默默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郁锋涛暗里使劲朝老师点了一下头。 激励地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教诲道:“锋涛,一个人不怕失败,怕的是气馁、消极、沉沦。成功,不是天生具有。一个人的成功,那是从一次次失败中摸爬滚打出来,是踩着失败阶梯,艰难的一步一个脚印登上成功高峰。没有失败,又哪会有成功?” “嗯!”郁锋涛嗯一声,心中感叹,没想到他的人生创业征途中,第一次教训竟然是如此刻骨铭心。 第5章 人穷被人欺 春耕一开始,一根钢丝勒住郁锋涛脖子:他向村里四户有水牛人家——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宦租牛犁田,被一口拒绝也罢了,还遭到羞辱。没有别的理由,两个字——穷、懒。他郁锋涛穷,他郁锋涛懒,担心、害怕他付不起租金,赖账不给。 这仅仅是摆在台面上的事。 台面下,那四户人心黑的和锅底一般,卑鄙、无耻的想在郁锋涛这个穷汉子身上敲诈一笔钱。 桀骜不驯又狂妄清高,要想叫郁锋涛对人低三下四,先要问他的头肯不肯低下。租一头牛犁田,又不是上天摘月,下海擒龙,还能把他一个大活人难倒,跪地求饶?郁锋涛偏不信这个邪,没有牛,用双手一锄头一锄头去挖,照样把他家农田挖个底朝天,一垅也不剩下。不信?等着看他郁锋涛的能耐吧。 ——求人不如求己。 说到做到,郁锋涛第二天果真自己一个人扛着锄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下田去挖。 谁虞,郁锋涛愤恨的无奈之举引发公愤,因他这种违背传统耕作方式,在村里长辈眼里这是一种不能容忍的叛逆行为。尤其是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宦这四家牛户,更是气急败坏、惴惴不安。如果郁锋涛这样干行的话,一旦开个先例,来年有谁还会向他们租牛犁田? 看到郁锋涛一个人去挖田,第三天一大早吉景生与另一个男孩龚寿财也一道主动前去帮忙。 半晌时分,正当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个人有说有笑,挖得起劲当儿,但见从村子那边一片黑压压乌云朝他们压过去,——是村党支部书记高森林带着村委民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宦四个人也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屁股后头,还有不少乡亲也跟着看热闹。 那伙人气势汹汹如同土匪下山,一看便知不是好事。 当下,吉景生吓得尿裤子,一扔锄头,拔腿就逃,想逃到山上去躲起来。 没见过如此窝囊的五尺汉子,气的,郁锋涛火冒三丈几步奔过去把吉景生拽回:“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你怕什么怕,砍头的天大事,他们也是冲着我来。”在一旁的龚寿财虽然没有逃跑,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双脚都有点站不稳了。泰然自若站在他们两个面前,郁锋涛将军风范,临危不惧,压低声音,气夺江河:“用不着害怕,我们只管干自己的活儿。那几个土匪,不过是土捏的老虎一头,今天瞧我——锋涛如何收拾他们!” 话是这样说,可是吉景生、龚寿财还是不相信,不怕别人,他郁锋涛有如此胆量连高森林不惧怕,除非是吃了豹子胆。 “你们全给我停下。”高森林站在田埂头,大声吆喝。可是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个人好像耳聋,根本没听到他高森林吆喝声,照旧埋头挖田。堂堂一个村书记,头一遭被三个浑小子如此蔑视,高森林气得肺炸了,一边跑过去,一边不停吆喝:“给我停下,你们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你们听到没有……” 武松打虎——艺高胆大。 看来,郁锋涛今天是要跟这一伙人硬干到底,瞧瞧是他们的脑袋瓜硬呢,还是他的锄头硬? 直到高森林带着一伙人到跟前了,郁锋涛才若空中翱翔的老鹰盘旋落地,傲慢地停下手中活儿,英爽逼人眼睛直逼高森林,讥笑、挖苦他:“哟,当个鼻屎点大的村书记,也这样威风。慌慌张张带这么多人来,又要我们三个人停下,是不是要帮我挖田呀,那我——锋涛可得好好感谢你的喽!” “帮你干活——”高森林气得脸色铁青,面目狰狞,恫吓郁锋涛:“你算哪个庙里的神?郁锋涛,我问你,你凭什么不用牛犁田?你这样胡闹,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清楚,我今天饶不了你,把你抓去坐牢。你简直是乱套了你——” 拄着锄头,双手压在锄头柄头上,郁锋涛一副玩世不恭,不卑不亢,当场冷嘲热讽:“凭什么?当然是凭我穷哟,穷的被人瞧不起,有些狗杂种敲诈我,不肯把牛租给我呗——”“我说书记大人,对我这样一个特困户,你是不是应该给予特殊照顾照顾呀?” “照顾,照顾你妈个头。现在又不是大队那会儿。”高森林见郁锋涛不知天高地厚,胆敢和他这个村书记顶嘴,要照顾,登时气得火冒三丈。 “不照顾——”郁锋涛一听高森林满嘴脏话,一时火起,把锄头扛在肩上,一步一步朝高森林逼过去,威武不屈立在他跟前,不卑不亢怒斥道:“不照顾我这个特困户,你今天带一伙人到我田里到底想干什么?想绑架呢,还是想吃粪?帮助贫穷老百姓脱贫致富,是中央最高政策,你当我——锋涛是傻瓜,连这个都不知道呀?”“我明白告诉你——高森林,别以为你是村书记,我怕你。我一不违法,二不犯罪,天皇老子也奈何不得我。你再不带人滚蛋,我一锄头把你锄死在田里,再到县里去告你——侵犯公民人身权力,破坏特困户的春耕生产!” “你,你,你……要造反了你。”高森林气得一阵晕头,脸憋得如猪肝,双腿都在打哆嗦。在他高森林当上闹荒大队党支部书记后,接着又当村党支部书记,闹荒村老老少少,上上下下哪个人胆大包天敢直呼他名字,更不必说有人敢当众骂他。 挥起锄头,郁锋涛一对眼睛怒火喷发,直逼高森林:“造反有理,我照样把你锄死在田里。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婊崽,牛不租给我,还跑到我田里要逼死我。”“滚蛋。统统给我滚蛋!”“不滚蛋,我一锄头一个把你们全锄死在这田里!”话一落田,郁锋涛果真要锄人,挥舞手中锄头。 吓出一身冷汗,往后退了几步,高森林扭头环视身边,看到跟他前来的一伙人早已溜地远远的,气得两粒眼珠差点要掉出来,只得夹起尾巴灰溜溜地狼狈逃窜。 ——侵犯公民人身权力,是不是真的,高树森不知道,他没那水平。但是破坏特困户的春耕生产,这条罪状可不轻,他高森林是晓得,他有天大脑袋,也没有那个胆量。高森林今天本来是想依仗人多势众,又是村干部,要狠狠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浑小子,万万不曾想到事情到头来倒头反了。他倒成了一头挨打的笨熊,遭人责斥的无言对答。 这不是郁锋涛敢单独跟众人斗殴,是他牢牢抓住闹荒人的一大遗传劣根——吃软怕硬,一旦遇到事情,人人自保。 从此,郁锋涛像一根刺扎在高森林胸口。 第6章 上山砍柴 一年了。 天变、地变、事变、人变。 学生的棱角早已被苦难岁月磨去,曾经的美好大学梦如今成了历史记忆中的辛酸一页。 去年这个时候,郁锋涛初中毕业以全县第一优异成绩,再次考上县一中,父母亲仿佛看到儿子跳出了闹荒这个既贫困又人心丑陋的穷山沟,喜极而泣,振奋的几个晚上睡不着。可谁能想到,一年后的今天,郁锋涛祸不单行,遭遇父亲病逝、辍学、创业失败三大灾难,窝在穷山沟当一个地地道道农民头,被乡亲们耻笑、歧视。 日子清贫的还不如以前寺庙里的和尚、尼——姑,吃的是青菜、清汤,但是郁锋涛心中坦然,没半句怨言,他在乎的是田里的稻谷,鱼塘里的鱼,除此之外,就是学业,生活嘛,只要不饿着肚子就行。 夜黑了,才七点多钟,全村仅郁锋涛房间还亮着灯,灯光微弱,但是却很扎眼,惹得村里有人心里极度不平衡,胸口被眼红、妒嫉堵塞的要爆炸,谁不知道他家穷得鬼都想抓他,还装什么富有? 忘乎所以的钻到课本里,郁锋涛甚至没听到大门的响动声,直到一双热乎乎的粗糙手蒙住他眼睛,心一颤,马上惊醒——是高玉娇,因为在他身陷逆境潦倒落魄中,除了高玉娇外,没人会在这黑夜里来到他屋里头。 惊醒过来,没有拿掉高玉娇蒙住他眼睛的双手,郁锋涛反而抓住往前一拉,顿时高玉娇两座硕大的傲人、挺拔、圆润山峰立刻贴在他脊背上,阵阵惬意、撩——人袭击着他全身如老房子着火,好想掀开高玉娇的衣服,看看她两座神秘的山峰…… 毕竟是初夏了,两个人只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服,高玉娇感到郁锋涛这是有意的,不由得脸上火烧一般,芳心突突突乱跳。 心猿意马,两个人呼吸同时粗重紧迫,正需要对方来滋润关头,突然传来母亲下床去解手的响动,惊慌得郁锋涛赶紧松开手,高玉娇也慌不择路坐到床沿上。 转身面对高玉娇,郁锋涛把煤油灯往她那边移了移,信口问她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咋没见到她? 胸口的两座山峰仍然留着郁锋涛刚才的体温,高玉娇羞涩的不好意思抬头,只是低着头呢喃回应一声,说这几天去砍柴了。 说到砍柴,郁锋涛眉头紧皱,像是雕刻上去一般,因为上山砍一回柴,光光来回路程要走二十多里路。一寸光阴一寸金,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不砍柴,他一家人只能吃生米嚼生菜。 随着郁锋涛愁苦着脸缄口不语,高玉娇也沉默了,想着自己的心事,不时悄悄偷看郁锋涛一眼,芳心在祈盼着什么?毕竟是怀春少女了,刚才自己的胸口紧贴在郁锋涛脊背上时,一道电流撞击着她有点不能自制。 一时间,房间的气氛诡谲又尴尬,郁锋涛头一个晚上没心思看书了,两个人就那样沉默坐着,听着对方咚咚咚的心跳声。 九点钟半,高玉娇带着三分娇羞站起来,呢喃地说她回去了。 “我送你。”话一出口,郁锋涛惊得自己一大跳,他这是头一回送高玉娇回去。 走出大门不到五十步,高玉娇猝不及防转身,两个人搂成了一团,黑暗中四张滚烫的嘴唇牢牢贴在一块,舌头像两条蛇很快缠在一起,这是他们头一回亲密接触。 就在郁锋涛的手不老实的要去探索高玉娇的两座神秘高峰时,突然响起“汪,汪,汪”的狗叫声,慌得他们活生生的分开。 回到房间里,郁锋涛的心全乱了,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躺在床上,双手环抱着头,盯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郁锋涛回味着高玉娇留在他嘴里的舌头幽兰之香,不禁的又心猿意马。突如其来,郁锋涛又想到了曾经的同桌周璐璐,但是他已经不敢有娶周璐璐的心,觉得那已经离他很遥远很遥远了。 下半夜,突然下起了雨。 嘀嗒嘀嗒雨声,带着郁锋涛进入了梦乡。 梦里,郁锋涛把高玉娇压在了身下,但是却有劲使不出……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雨仍在下着,而且比昨夜大。 直到第五天晌午,雨才停止。 太阳一露脸,如同是一颗悬挂在天空的大火球,要把大地上一切生灵烤出油的势头。 次日午饭后,郁锋涛顶着火——辣——辣太阳上山砍柴去。 刚刚出了村北头,郁锋涛身后传来高玉娇叫声。转过身去一看,郁锋涛见高玉娇正和她好女伴李秋玉、李秋兰姐妹俩一块。高玉娇肩上扛着柴担和拐杖,一身旧衣服,看样子跟他一样是上山砍柴。可是李秋玉、李秋兰姐妹恰恰相反,她们姐妹俩打扮着干干净净,手上还提着包,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走亲戚。 正当郁锋涛困惑看着高玉娇、李秋玉、李秋兰三个人时,她们说说笑笑已经来到他身边。 李秋玉是一个性格内向,人长得非常腼腆女孩,她悄悄地瞅了一眼郁锋涛,柔声细语地昵喃了一声:“锋涛,自己一个人去砍柴呀!”李秋玉说话有一种很特别的磁性,非常吸引人。她是闹荒村第一大美女,鹅蛋形的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尤其是她笔挺又玲珑清新的鼻子更是一首美妙诗篇。 “嗯——”郁锋涛回应了一声,稍停之后,疑惑地问道:“秋玉,你们姐妹这是……” 才开口,未来得及说话,李秋玉却被妹妹李秋兰抢先了:“我们是到二舅家去喝喜酒,我表哥明天结婚。” 说话之间,四个人又走了大约三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大家分手:李秋玉、李秋兰姐妹朝左边那条路走,去她们二舅家;郁锋涛、高玉娇则走右边一条路。 继续往前又走了约五里路,郁锋涛、高玉娇来到了一座名叫羊头岭的山。爬上山的东边半山腰上,在一片砍伐的灌木边,他们停了下来。高玉娇右手指着中间一片说道:“这是我的,那边的是秋玉的,上边的是容容的。” 随后,高玉娇叫郁锋涛帮忙把砍伐的灌木翻过来,让底下的被太阳晒一晒。 时令一进入夏天,凡是时常上山砍柴的人,他们都会先砍伐一片灌木,不挑回家,而是让太阳晒干再挑回家。这样,既不重又不要挑回家再晒。很显然,郁锋涛并不能这样做,他只能当天砍一担挑一担回家。今天是老鼠进芝麻地——吃香,郁锋涛刚巧碰上了高玉娇。 把砍伐灌木都翻了一遍,高玉娇对郁锋涛笑吟吟地说:“太阳这么大,我们到那边山坳里歇一下。” 说的,高玉娇在前头带路,朝左边走了过去。 走了有二、三十步远,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山坳里,是一块三平方米坪地,地上的草木全被压倒了,躺在地上,全然是时常有人坐过。——这里是高玉娇、李秋玉和高容容歇脚地方。 屁股刚刚落在地上,郁锋涛猛听高玉娇一声惊叫:“啊,老蛇!” “啊——”郁锋涛一声尖叫,吓得一蹦而起。 “格格……”高玉娇则在一旁捧腹大笑。 高玉娇银铃般笑声,郁锋涛恍然大悟。 狼吃狼——冷不防,郁锋涛抓挠着高玉娇的胳肢窝:“看你还会不会戏弄我。” 胳肢窝被郁锋涛这么一抓挠,哈的高玉娇禁不住一阵挣扎大笑,直笑的淌出泪水。 等郁锋涛一停手,转过身,高玉娇笑嘻嘻地:“我没想到,你原来是这么胆小呀,锋涛!” 忽闪的,不知咋的,郁锋涛眼珠子直了,痴痴地盯在高玉娇胸口。 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高玉娇不由得羞红脸,一直到脖子上。原来是她刚才一阵挣扎大笑,不知怎么地把胸前上头的两个纽扣解开了,将整个细嫩、白的似油脂胸口一览无余展示在郁锋涛眼前。 哇,那两座挺拔、傲人、圆润山峰多么诱——惑人呐!这是头一回看到女孩这么美妙、神奇胸峰,怎能不叫郁锋涛看傻了眼。 “锋涛,你别这样看嘛。看的人家害羞死了,心口怦怦怦乱跳!”高玉娇一头扎进郁锋涛怀里,双手牢牢抱住他。 呼吸一下急促,郁锋涛说话变结舌:“玉娇,让——我——让我看看,太神秘啦!” “你都已经看到了,你看呗,锋涛。你看了,千万不要摸哦!”高玉娇在郁锋涛怀里,娇娇欲滴。 “为什么呢?”郁锋涛好奇三分。 “我阿妈说,你们男孩的手是魔手,一摸我们女孩胸口,我们女孩身子会火烧一样……”高玉娇昵喃而语,娴静温顺的像一只小羔羊,倒在郁锋涛怀里。 两个人坐在了地上。 一种欲将晕过去的美妙感觉撞击高玉娇一颗芳心,高玉娇无法克制卷土而来的情感洪峰,欲将她吞噬…… 第7章 暴雨冲垮鱼塘 积蓄在体内多少年的原始冲动经历这么一场旷野的大汗淋漓释放,高玉娇幸福满满惬意躺在郁锋涛怀里,呢喃燕语:“锋涛,我真不想起来,好想一辈子就跟你这样。” “我也是。”郁锋涛爱惜地搂着高玉娇:“我也是。没想到做这事这么快活,像要升天一样”“玉娇。能得到你,我——锋涛这一辈子幸福,足够了。” 一激动,高玉娇把对埋进郁锋涛胸膛里。 ……两个人就这样搂抱着,卿卿我我,直到太阳偏西才起身。 回去一路上,两个人大不一样了,俨然是一对小夫小妻,老公老婆叫着,郁锋涛早把昔日同桌周璐璐抛在后脑勺十万八千里,不留影子。 快到家的时候,小两口悄悄的约好,高玉娇刚刚破瓜,要好好歇一个晚上,晚上不去郁锋涛那里,免得两个人又按捺不住。 天黑了,坐在写字桌前,手捧书本,郁锋涛半个字也看不进去,下午在山上那团要烧焦人心的奇妙感觉萦绕他心头,挥之不去,高玉娇胸口两座挺拔、圆润、高耸的傲人山峰又时不时浮现在他眼前,猛烈撞击他的心。 和郁锋涛一样,高玉娇躺在床上难熬煞啦,体内如同千万只毛毛虫在爬,睁眼闭眼全是郁锋涛的影子。要是独自一个人在家里的话,高玉娇定会连夜跑去找郁锋涛,再和下午一样翻云覆雨、云雨乌山的爽一回。 梦乡里,高玉娇又在跟郁锋涛疯狂做着那档叫她心要融化、阵阵惬意又飘飘然的事。 压抑了一夜的邪火、燥热,高玉娇第二天中午又前去约郁锋涛上山砍柴,要和昨天下午一样再来一场龙凤交融。 走出村子大约有三里路,看看四周无人,高玉娇绯红着脸,暧昧地对郁锋涛说:“锋哥,我昨晚上一夜睡不着,想你想的身子如同蚂蚁叮着,难受死了。” 追上一步,郁锋涛牵着高玉娇的手:“我也是,玉娇。昨晚上一个字看不进去,满脑子全是你。” 顺势依偎在郁锋涛肩上,高玉娇两眼情迷:“你说的对,锋哥。”“锋哥,我想结婚,结婚后,我们两个就可以日日夜夜在一起,想做的时候,躲在房间里把门一关就可以做了。” “嗯——”郁锋涛一搂高玉娇:“等到了年底,把鱼塘的鱼卖了,我就叫阿妈去向你阿爸、阿妈提亲。” 感动的,一撂肩上柴担,抱住郁锋涛脖子,高玉娇即把自己滚烫的玉唇贴了上去…… 就在这个时刻,天骤然变脸,刚刚太阳还是一张灿烂笑脸,瞬时乌云压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随后是雷电交加。见势不妙,郁锋涛、高玉娇顾不上卿卿我我,赶紧扭身逃回家去。 等到郁锋涛、高玉娇前脚踏在各家门槛,身后是倾盆大雨从天排泻直下。 站在大厅里,抬头仰望天井,一阵比一阵大的暴雨,郁锋涛心头又和上一回一样袭上一种不祥预兆,嘴里嘀咕着:“肯定要出坏事。”但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大雨不停,郁锋涛只得回到房间里看书。 看着看着,鬼使神差了,郁锋涛感到头被什么东西敲一下,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他的鱼塘被暴雨冲垮了。心头一怵,丢下书本,郁锋涛一脚奔出房间,到西厢房取了蓑衣和斗笠,冲出屋里。等到母亲发现,欲想叫住他,郁锋涛已消失在茫茫暴雨中。 冒着暴雨,一口气赶到鱼塘,一瞅,被恐吓的,郁锋涛一下子傻了眼,仿佛被人推下了万丈深渊里头。 头“嗡”地一声,郁锋涛整个人瘫痪在地上,酸楚的泪水和着暴雨顺着脸颊淌,喉咙被人掐住一般哭不出声。 无情暴雨冲垮的是鱼塘,毁灭的是郁锋涛心中一片憧憬,他的心在痛斥,在呐喊,在流血——苍天呐,你不睁眼啊,灾难偏偏接二连三降到我身上,天地为何这样不能容忍我好好活下去,我只是一棵小树苗,难道真要这样残忍扼杀我? 绝望了,彻底绝望了。 感到自己活的好累好累,郁锋涛已经没有活下去勇气,他目光空洞、无神、呆滞,蹒跚的一步步朝村北的溪走去。 暴雨导致山洪爆发,溪水暴涨。 呆呆张望滚滚山洪,想到天地如此不容他,大把大把的眼泪再次汹涌淌出,心一狠,郁锋涛闭上眼睛…… 欲要纵身跳下去一念之间,忽地,母亲凄切声音盖过山洪的嘶吼声,在郁锋涛耳边清晰回荡:“锋涛啊,阿妈晓得你心里苦,苦若黄连呐——”“要坚强,你一定要坚强的像独松山巅峰上那棵松树,面对现实,在恶劣环境的岩石上生长。” 心头一颤,郁锋涛收住往前倾的身子,这一纵身跳下去,他一死百了,可母亲、妹妹及对他付出真爱的高玉娇,她们咋办?恐惧的,郁锋涛两眼发黑。 夜幕提前降临大地。 满身污泥,提着最后一口气,郁锋涛踉踉跄跄回到家里。 心急如焚,正在屋里等候儿子归来,一瞧见儿子这般模样,又惊又吓,彭淑娟心一下悬到半空中,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不幸灾难:“儿子,你,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双脚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郁锋涛面对母亲,委屈得泪崩:“阿妈,我们家的鱼塘被大雨冲垮了——” “——啊!”如若被人当头一闷棍,彭淑娟登时只觉得整个屋子都在旋转,差点也要摔倒在地上。 嫁到闹荒后,彭淑娟也算是一路坎坷,饱经苍桑。 不到一杯茶光景,镇静下来,彭淑娟内心里头告诫自己:此时此刻,她这个做母亲的是儿子心中支柱,不能慌,千万千万不能慌,要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泰然处之。 转身去卧室里给儿子拿衣服当儿,彭淑娟再无法强装没事,心酸的老泪纵横,暗暗痛斥老天爷不开眼呐! 一手拿衣服,一手忙地擦干眼泪,彭淑娟不让儿子看到。 蹒跚地来到厅堂,看到瘫在地上的儿子两眼呆滞发呆,彭淑娟心若刀绞,扶起儿子,取下他头上斗笠,脱下他身上蓑衣,随即又跑到厨房去打盆温水给儿子擦洗身子…… 厨房里,彭淑娟一边熬姜汤,一边淌着辛酸泪水,心痛斥。 姜汤熬好,亲自服侍儿子喝下,不放心,彭淑娟陪在儿子身边。 端详着昏沉睡着儿子,嘴里不时喊着:“鱼塘,鱼塘,我的鱼塘……”心刀绞一般,彭淑娟禁不住抓一把泪水,接着又抓一把泪水,责备自己:儿呀,都怪当妈的没本事,没让你读完书,还让遭受这么大灾难。苍天无情,我们命再硬,怎么拗也拗不过呀!儿子,你一定要坚强挺过来。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挺过了这一关,一切会好起来。 滂沱大雨仍在下着。 苦雨夜,除了凄切雨声外,一切声音全被大雨吞噬。天井黑洞洞一团,像一头恶魔张开的嘴。 半夜了,凄凉的房间,暗淡的煤油灯像一盏鬼火。 凌晨三点多时,郁锋涛睁开茫然眼睛。 泪水汪汪,彭淑娟嗓音凄切安慰儿子:“孩子,别太难过了,天灾,谁也无法躲过。一个人最可怕的是,经不起天灾打击。擦干眼泪,挺直腰杆,只要扛过天灾,再穷,总有捱过的一天。我们是人不逢时了啊,儿子!钱是小事,孩子,你不能倒下,你是妈和你两个妹妹心中的一座大山!你要是倒下了,这个家也彻底垮了,那真要被闹荒人笑死。”说的,彭淑娟重新把敷在儿子额头上毛巾用开水泡一下,拧干,再敷在儿子额头上。 外头,雨似乎小了些。 一个人身子要是没有精神作支柱,只不过是一堆肉而已。 不是上一回养鸡遭遇鸡瘟,这一道坎,郁锋涛没扛过,他精神一下子全垮啦,万念俱灰,只感到这是一个吃人世间,残忍的不让他活下去,要把他活活扼杀掉。 天亮了。 雨,仍在下着。 还不知道郁锋涛身上又发生一场大灾难,高玉娇戴着斗笠,芳心憧憬欢天喜地一脚轻盈踏进彭淑娟屋里门槛顷刻,正好遇上彭淑娟从儿子房间走出来,她炖了一碗草药刚刚给儿子喝下。 悄悄把高玉娇拉到一旁,彭淑娟把鱼塘被大雨冲垮的灾难对她说了,求助目光注视高玉娇,叫高玉娇去劝劝她儿子。 咯噔一下,高玉娇芳心碎地,悲苦涟涟:“我命好苦了啊——”“我——玉娇猴年马月才能嫁给你啊,我苦命的情哥哥哟!” 揣着不安,丢失,惶恐、忧郁,高玉娇抬着千斤重的腿迈进房间,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床沿坐下,伸手一摸郁锋涛额头,额头烫得跟火烧一样,高玉娇震骇得芳心一阵慌乱,惊叫:“天呐——” 或许是高玉娇的手有一道神奇力量吧,未等她的手拿开,郁锋涛即睁开了眼睛。 “锋涛,好些了吗?”声未先出口,高玉娇一对大眼睛早已是泪水汪汪似汪洋大海。 朝高玉娇点了点头,郁锋涛挣扎着坐起来。 慌忙把郁锋涛扶起来,高玉娇让他卧在自己的两个大奶上,双手怜爱抚摸他的脸,以初恋女孩特有的柔情、浓浓的爱去温暖、感化、激励、唤醒他跌倒、万念俱灰的心: “锋哥,前天下午一阵撕裂的疼痛后,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你说过,你要让我一辈子快乐、幸福。可你连这么一丁点天灾都扛不过来,又怎么叫我相信你呢?”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锋哥,一个鱼塘算得了什么,干大事的人,眼光要放大放长远,这是你常对我说的!” 第8章 扛过天灾遭人祸 “前天下午一阵撕裂的疼痛后,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一句朴素无惊的肺腑之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吞噬郁锋涛的万念俱灰,灵魂重生,疲倦僵硬身躯瞬间一道电流撞击。 倏地,一转身,郁锋涛牢牢搂住高玉娇,克制着不叫眼眶里一把辛酸泪水在高玉娇面前滚落。 穷人的命不值钱。 一场高烧至少到了四十二度吧,可是五天后,郁锋涛硬是挺了过来。——这就是穷山沟农民老百姓,在天灾面前的悲惨命运! 雨,一直下到第四天,才停止。 短短三、四天光景,郁锋涛两个眼窝再次凹陷下去,憔悴无志,脸上阴云笼罩,一颗心扎满荆棘,连话都不愿多说一句。 晌午,郁锋涛扛着锄头去一趟鱼塘,看看剩下三成尚未被暴雨冲垮的鱼塘是否还有鱼在。 走出家门十几步,郁锋涛即迎头碰上因一个“窍”字不识去找他的吉景生。吉景生一听说郁锋涛是去看鱼塘,他没二话跟着去。 快到祠堂门口,看到一大堆闲着无事可干的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打牌,郁锋涛加快了沉重步履,心里祈祷这一回没有和妹妹抬着打谷机了,闹荒人应该会大发慈悲放过他这个落难书生吧。 “哟,回家扛锄头的白面书,又要去挖鱼塘养鱼发洋财呀,你拉屎都有黄金捡哟——” “景生,你跟在白面书生屁股后头,是不是也想半夜想狗屎做点心呀——”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漫天扑向郁锋涛的人,是村里的无赖徐水龙。 喷火眼睛一瞪,郁锋涛恨不得一剪刀下去把徐水龙那根传宗接待的东西咔嚓掉,看他日后还如何抬头损人。 可没有郁锋涛那么好脾气,尚未等他来得及收回眼睛,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跨过去,猛地伸手一扣徐水龙胸口,一拳对准其脸狠狠干过去:“你他妈的狗崽子,我叫你再欺负人。” 冷不防挨了这么一重拳,徐水龙登时痛得哇哇哇乱叫。 打架野蛮、亡命那是村里出的名,哪个人碰到他吉景生不害怕三分?徐水龙这个无赖,惹谁不去惹,偏偏惹上吉景生,他是骨头痒了找打。 见状,郁锋涛也不急上去拉架,只是动动嘴皮子:“景生,算啦了,别跟有钱人计较。我是穷,穷的连老天爷也不放过我,无情的把我鱼塘冲垮,但是我——锋涛穷得有骨气有良心,不在三更半夜偷鸡摸狗尽干断子绝孙缺德事。人家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 读书人有文化,很可怕,说的出话宛如千年冰川里拔出的一把重剑,嘴上是劝吉景生,矮化自己,但是郁锋涛话外却是在挖苦、奚落、讽刺徐水龙。 “哈哈哈哈”人群不知是看到徐水龙痛得龇牙咧嘴那熊样好笑呢,还是因为被郁锋涛的话逗乐了,哄堂大笑。 讥笑、嘲讽、挖苦、羞辱郁锋涛时,徐水龙忘了自己身后尾巴,穿着一件屁股补了两块布的裤子。 ——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徐水龙从此成了村里人笑话的话柄,不要去招惹人家还好,一去招惹人家,人家动不动冒出一句:“徐水龙,你有本事,是有钱人,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故而,徐水龙对郁锋涛如同是杀父夺妻之仇。 等待郁锋涛、吉景生离开人群百米远,人群中的和事佬——高历来站出来开口说话:“我说水龙呀,你不过是一头只敢在半夜三更露出水面的龙,可人家锋涛是下水擒龙的哪吒。俗话说:人穷志不穷。锋涛只是运气不到,人不逢时,才一连串遭到天灾。难道上一回书记带一大群人去找锋涛麻烦的事,你这么快忘了吗?凭你水龙这么一个屁股还长着两只大眼睛的粗鲁汉,也去取笑人家锋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和事佬四十多岁,个子矮小,长相一般,但他是闹荒村威信最高一个人,村干部也要忌惮他三分。一来和事佬有好几个亲戚在县里当官,二来是和事佬主事公道,热心帮助村民解决纠纷。 白白挨了一拳,被打的脸肿,到头来又被和事佬一阵呛白。这口窝囊气,徐水龙哪能咽得下,他一肚子怒火,只想找郁锋涛拼命,但是一想到郁锋涛是和吉景生在一块儿,又胆怯了。 狠狠出了一口气,又当众把徐水龙白白干了一拳头,事后一点儿事情没有,吉景生得意的如同是斗胜的一头雄狮。这可是他吉景生跟别人打架以来,从未有过的便宜,心底里头偷乐的呢,盼着郁锋涛夸他几句。所以一路走来,吉景生当自己是天下大英雄,大发豪言壮语,扬言下次徐水龙还敢欺负他郁锋涛,定要把徐水龙鼻子打扁掉,看徐水龙这个无赖往后还敢不敢再欺负人。 出人意料,郁锋涛好心当作驴肝肺,没有夸吉景生也罢了,还当头给吉景生一盆冷水:“景生,打人是一种野蛮、粗鲁行为,不是甚么好事,显不出你的真本事,以后还是少打人好。” 两眼一瞪,吉景生很不服气:“你也是一个站着拉尿的男子汉,锋涛,就叫那个婊崽白白欺负我们两个?” 摇摇头,朝吉景生苦苦一笑,郁锋涛皱起眉头:“当然不是。你有没有听人常说过的一句俗话:气死人不偿命?打人,把人打伤了,至少要赔医药费吧?自己被人打伤,更吃亏。你要是把水龙那个无赖打死了,肯定要被枪毙。但是要是你把水龙那个无赖气死了,肯定不会被枪毙,你说是不是?” ——气死人不偿命。 愣愣了老半天,吉景生这个没文化莽汉硬是转不过脑筋,他头一回听说这句话,感觉挺新鲜、神奇。要是真的能一句话把人气死,老天爷哟,多痛快的事了啊!可他吉景生生下来就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粗一个,脑袋瓜想不出好主意把人活活气死。 两个人走了大概一刻钟,来到了鱼塘。 站在鱼塘边,郁锋涛还愣在那儿看着什么,吉景生二话不说,马上扎起裤脚要下去看看到底还有没有鱼。 先不要下去。郁锋涛赶紧制止吉景生。 不下去?不下去看看,怎么会知道还有没有鱼?吉景生错愕地张望郁锋涛。 鱼塘那样深,怎么下得去?郁锋涛皱眉头。 吉景生瞪大眼睛——那怎么办? 不要紧,读书人自有书生的妙法,郁锋涛挤出三分苦笑:“你笨啊你,挖一条沟,把鱼塘里的水放掉,不就得啦。” “好办法!好办法!真是好办法!”吉景生一听,连连赞叹。出主意不行,干活,吉景生可是一把手——不是吹牛。 从郁锋涛手中一把夺过锄头,吉景生二话不说,挥起锄头呼呼呼地挖开。 在一旁的郁锋涛反倒是落了个逍遥自在。看吉景生干活那劲头,和吃饭一样,见状,郁锋涛心头一阵哀叹——一个强劳力,什么样农活经得起他干。然而,在闹荒这样一个闭塞穷山沟里,满山遍野全是黑乌乌石头山,光光有体力又有啥用,到头来照样穷得叮当响,连老婆也娶不起。 郁锋涛要接替吉景生干一阵子时,吉景生直起身,憨乎乎地冲他笑:“干活的事不用你管了,锋涛,只要教我读书认字,教我气死人不偿命就行啦!” 一肚子苦水的郁锋涛,这会儿被吉景生勾起伤心事:“唉,别提读书,一读书,我一肚子全是酸水,伤痕累累。你看我,现在落得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活也不会干,遭到全村人白眼、羞辱!” 挖了几锄头,吉景生停了下来,困惑张望郁锋涛:“我阿爸说了,读书人聪明。我原来以为我阿爸说的全是一箩筐鬼话。上一回亲眼看到你几句话把森林一群人吓得像狗被追打一样,相信我阿爸说的没错。”“气死人不偿命,这个主意只有读书人会想的出,我想不出。不读书不好,只能像我一样天天干粗活,累死人了。” 停了一会儿,吉景生又好不羡慕接着说:“读书人好,女孩子瞧得起。看到玉娇对你那么好,我都眼红的要命。玉娇那个女孩,她是连手指碰都不让别的男孩碰一下,对你却是好的要命。锋涛,大家都说玉娇的两个大奶肯定是被你摸掉了。玉娇的两个大奶真的被你摸掉吗?他妈的,能要到玉娇那两个大奶摸一摸,我这一辈子不娶老婆都行。” 脸一红,郁锋涛失口否认,心里底头却是像喝了甘露似的——甜滋滋的,禁不住几许的得意,景生呐,摸玉娇的两个大奶算什么呀,她连身子都给了我,还要嫁给我做老婆呢! ——穷沟沟里的男人一天到晚除了讲女人外,还是讲女人。 可高玉娇是他郁锋涛的人,他怎么能让别人拿她当话题。换句话说,他郁锋涛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喝墨水的人,不能跟山沟沟里人一样如此庸俗、粗鲁不堪。 两个人说话间,半个钟头过去了,一条大约十五米长的水沟被吉景生挖通。 看着鱼塘里的水飞快落下去,郁锋涛心在默默祈祷,祈祷老天爷睁眼,能给他留一些鱼吧,不要叫他的心血全部泡汤。——郁锋涛这一祈祷,还真灵了,他双眼一亮,看到鱼塘已开始有鱼标出水面。一激动,郁锋涛叫住了还在挖深水沟的吉景生。 水继续往下落,最后几乎见到鱼,估计尚有三、四百尾鱼,鱼不大,最大的不过是三指头大。但是多少给了郁锋涛一些安慰。当下,郁锋涛扎起裤脚和吉景生一道下去,把大些的鱼全捞了上来。明天是星期六,读初中的两个妹妹会回家,郁锋涛想给她们改善一下生活,今年已经不指望靠养鱼脱贫了。剩下的鱼养到年底,能卖多少钱算多少钱。 之后,郁锋涛留下吉景生,一个人跑回家去再拿把锄头,固然是想重新整一下鱼塘,不管怎么说终归还有三、四百尾鱼吧。不说卖钱,至少过年时他们家有鱼上桌,总比别人强。当郁锋涛从家里拿了锄头赶到鱼塘,手里又多了一个小木桶。下到鱼塘又捞了十几尾大些的鱼,这些鱼是给吉景生,他郁锋涛不是贪小便宜的人,是一个讲情讲义的性情中人,——读书人的禀性。 太阳快要落山了,郁锋涛把吉景生叫上去。吉景生抬头看看太阳,天色尚早,便叫郁锋涛再干一会儿吧。 “不用了。反正又不是什么急事,现在农闲没有别的事可干,明天再来。”郁锋涛向吉景生投去感激目光,内心无限感叹、惭愧,他要是有吉景生这一身劲头,村里哪个人敢轻视他,欺负他…… 趁着吉景生填水沟当儿,郁锋涛又给鱼塘放满了水。 这时,太阳刚好下山了。 双手提着鱼,吉景生乐悠悠走在郁锋涛前头,显得十分得意,好像鱼是他养的。 看到祠堂门口的人比中午又多了两堆,郁锋涛挺胸,两眼傲然直视前方,斜都不斜一下,狂妄朝前阔步走去。 见到郁锋涛捞了那么多鱼,不少人煞是眼红。 肿着脸,叼着烟,正在出牌的徐水龙,他装作没有看见郁锋涛、吉景生。待郁锋涛、吉景生一过他眼前,他按不住痒痒的心,转头偷看吉景生双手提的水桶,凶恶地咽下一口痰,心头恶毒骂一句:“狗娘生的东西,假什么奇特,等着瞧吧——” 不必回头去看,郁锋涛后脑勺都能感觉到徐水龙那德性。人在逆境中,低头处世,郁锋涛不理徐水龙这种无赖。 正在煮饭当儿,见到儿子还能捞回这么多鱼回来,彭淑娟喜得光顾看鱼,连饭都忘了煮。当她一听儿子说还有三、四百尾鱼的时候,特别喜得眉开颜笑,乐得下颌快要掉了。虽然养鸡、养鱼遭到天灾,损失惨重,但是彭淑娟看到儿子所走的路一点没有错,全村有谁的子女能够比得她儿子?做母亲的脸上贴金,离脱掉贫困日子不远了,彭淑娟仿佛看到富裕日子已经在前方等着她。 在郁锋涛家吃了晚饭,吉景生回去时,天色完全黑暗。 ——月黑杀人夜。 差不多九点时,村西头传来了一阵狗叫声,划破夜空。寂静的像死人一样的村子,登时多了几分恐怖。 当东方地平线线升起一缕曙光的时候,结束了黑夜。 一扫前几天痛苦,郁锋涛憔悴、愁苦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缕阳光,吃吧早饭,即和吉景生赶到鱼塘边。刚要放下锄头,一看,两个人不禁傻了眼:鱼塘里剩下的鱼一夜间全死光了,翻着白肚漂在水面上。 “锋涛,怎么办,鱼死全光了?”吉景生一时不知所措。 怔了一杯茶工夫,三魂冒火,七窍生烟,郁锋涛咬牙切齿从牙缝里嘣出一句话:“徐水龙,你这个无赖,心会这么歹毒,我——锋涛这辈子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我肏他妈,这个狗杂种,下这样毒手,我去宰了那个婊崽。”吉景生气得怒火窜起,脚一跺,一扭身,即往回村里跑。 “景生,你冷静一点。”郁锋涛急急叫住吉景生。 不待双脚站稳,吉景生一脸铁青,愤怒道:“你怕他,他把你的鱼全毒死了,你还怕他?你还是不是一个站着拉尿的男子汉,锋涛?” 朝吉景生疾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郁锋涛一脸愤怒:“我——锋涛现在一无所有了,会怕那种无赖?”“景生,你忘了我昨天中午对你说的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现在没根没据,去找他,那个婊崽反咬一口,说我们诬陷他,吃亏的反倒是我们自己,还要被全村人耻笑。” 像在冬天里,一头掉到了松花江,吉景生心头的火一下子灭了:“那,那,那便宜了那个婊崽呀——” 摇摇头,郁锋涛强压心头愤怒、仇恨,压低嗓音对吉景生说道:“我刚才不是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无赖,我总有一天要亲手狠狠收拾他一顿,不为全村人除害,也要为我这三百多尾鱼报复,岂能便宜了他!” 在闹荒,徐水龙是个人人招惹不起的无赖。一旦哪个人跟他有过介蒂、瓜葛,哪怕是吵嘴几句,他也要在暗地里报复不可,小至把人家庄稼破坏掉,大到把人家家禽家畜毒死掉。徐水龙全是在三更半夜里摸黑干,防不胜防,没人能逮住他,明知是他干的,但只能吃下哑巴亏。 昨天被吉景生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拳头,徐水龙要是不计仇,那是观音菩萨度化了他。但是吉景生家里穷啊,什么也没有,徐水龙固然想到了郁锋涛的鱼塘,把那一拳头记在了郁锋涛头上,况且昨天骂他徐水龙屁股长眼睛的人是郁锋涛。因此,昨晚上狗叫时分,正是徐水龙拿着农药摸黑到郁锋涛鱼塘…… 好在昨天已经捞了一些鱼回家,要不然,他郁锋涛是白白费心了近半年,连一尾鱼的腥味也闻不到,那才是真正不甘心。 面对漂着白肚子的鱼,郁锋涛恐惧的头发一根根竖起,天灾可怕,可是人祸比天灾更可怕更恐怖。 第9章 厚脸皮求助娘家 三、四天来,那些死鱼的惨状塞满郁锋涛整个脑海,他内心里头充满仇恨充满愤怒,胸膛燃烧一团报仇野火。嘴上是劝说吉景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是郁锋涛自己差些忍不下要拿刀去跟徐水龙那个无赖拼命。 生活的压力,前途的迷茫、焦虑,郁锋涛暂时把对徐水龙的仇恨放在一边。 人祸比天灾更可怕。 郁锋涛再一次陷进了绝境,也在一夜间成熟了,他往后所想干的事业,天灾、人祸统统要考虑进去,否则,会重蹈覆辙。这样一个家徒四壁家庭,他又能经得住几回这样失败呢? 脑汁绞干了,郁锋涛也想不出一条挣钱路子,他非常茫然,只感到一座崇山峻岭挡在眼前阻断他的去路。郁锋涛恨自己窝囊,窝囊透顶,愧对父母亲白白送他读了这么多年书,要是他不读书,和别人家孩子一样扎起裤脚,扛着锄头下地种田,把钱留下给父亲治病,他父亲恐怕不会病逝…… 半个月了,郁锋涛仍未从一蹶不振的颓废、丧志中走出来,全村人的人眼睛一天到晚盯贼一样盯着他,看他的笑话。彭淑娟这个母亲忧心如炎,却拿不出一计之谋。 晌午吃饭当儿,彭淑娟忧心忡忡对儿子说,外边旷野广阔,空气新鲜,出去走走了吧,别一天到晚老是闷在屋里头。他们是欠了一屁股债的家庭,不是一朝一夕能摆脱困境,除非是天上掉下一坨狗头金让我们捡。” ——出去走走,去哪里? 村子四周是光秃秃的黑乌乌石头山,看的就心酸,一脚迈出家门口,他郁锋涛面对的是一张张吃人的扑克牌恶人心的脸,一双双嘲笑他的眼睛…… 也许是不想叫母亲太操心吧,下了饭桌,郁锋涛果然走了屋里。 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郁锋涛朝村外走去,毫无目的走着走着,等到发觉时已经来到在一座叫西松山山脚下。 既来子,则安之。 郁锋涛爬上了山顶。 立在山顶上,任凭微风吹拂,郁锋涛堵在心头的一团东西被新鲜空气淡化了,放眼眺望,视野一下看的远看的辽阔。 半个钟头左右,坐在了石头上,看着脚下石头间隙嫩嫩的小草,犹如是钢针扎进郁锋涛的心,他一下子想到了牛,心口袭上对四牛户的仇恨。他们势利眼,他不怪,可他们不应该落井下石。 忽地,郁锋涛脑海里闪出一个念头:这么好的草,我为什么不养牛,当一个养牛专业户,跟那四家狗杂种竞争,让全村人都租我的牛犁田,气死他们,看看他们还能刁难得了我? 然而一杯茶光景,当奔腾血液缓下来,郁锋涛发热头脑随之冷静,放弃了这个念头。如果养牛,他是一只跟屁虫,岂不是窝囊一个人。这么鲜嫩嫩的草,他为什么不养别的? “对!养羊!”嚎叫一声,郁锋涛心中豁然明亮。 坐在石头上,郁锋涛冷静苦苦思索养羊到底行不行,有什么风险,会发生什么天灾、人祸? 前两次养殖失败,彻底把郁锋涛头脑里的盲目、莽撞、急功近利洗去,他不能只想好事,一夜间把钱捞进口袋里。 太阳悬挂在山峰上了,郁锋涛才起身回去。 整整半天时间,郁锋涛脑子就消磨在养羊这么一件事上,到家门口了,他还拿不定主意。对他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的穷光蛋来说,本资小是首选。 沉淀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郁锋涛把养羊的决定跟母亲说了。 养羊? 皱纹的额头一下舒展,彭淑娟衰竭的心怦怦怦剧烈跳动,热血奔腾,心里乐开了花,那份振奋、欣喜、激动线穿豆腐——甭提啦。只要儿子不在失败面前倒下,失败多少次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懒惰无赖,墨守成规,鼠目寸光,胸无大志。 换成别的妇女,儿子一连两次失败,村里风凉话四起,定然是羞得无脸迈出家门,可彭淑娟对此不以为然,因为这不是她儿子无能,是他们家人不逢时,躲不过天灾人祸。 要买小羊崽,又要踏上回娘家路上,彭淑娟心头自然又涌上羞愧。没办法啊,人穷志短,她脸皮都已经麻木。特别是她那个三嫂杨梅玉,一见到她这个落魄小姑姑,拿她当路上狗屎,一张臭面孔拉得比马脸还长三寸,动辄恶毒的话挖苦她,奚落她,羞辱她。 比昔日走的快,彭淑娟到娘家村子时才九点多钟。 步履轻快迈进大哥彭文武家,彭淑娟禁不住心头狂喜,呼唤一声:“大哥!大嫂!” 听到叫声,彭文武老婆祝茹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刚才看到小姑姑彭淑娟放下肩膀上的三只大公鸡,大吃一惊,舌头僵硬,泪花不知怎么的挂在了眼角。平日对老公把已嫁出去且生儿育女的妹妹当作宝贝一样,祝茹莲偶尔有怨言,可是此时老公不在,祝茹莲倒是把小姑当作了亲妹妹相待。 “大嫂,大哥还没放学啊?”边说,彭淑娟边从鸡笼里抓出一只公鸡,笑嘻嘻送到祝茹莲跟前,欣喜道:“大嫂,你把这只公鸡给三嫂家送去。我给二嫂送一只去。” “好,好,好。”祝茹莲这才醒过神,喜不自禁接过小姑姑手中公鸡,她自然明白彭淑娟不愿亲自把公鸡送过去原因。 给二哥彭文勇送了公鸡后,回大哥家,她大哥仍未回家,彭淑娟心头急呀,望眼欲穿盼着大哥早点回家帮她去买小羊崽,她早一天抱上金元宝,在全村人面前直起腰杆挺起胸膛做一个正常的人,堵住那些乌鸦嘴,八哥嘴。 耐着性子大哥时,彭淑娟边帮着大嫂烧火煮饭,一边把这一年多的遭遇一一讲述给大嫂听。 快到吃饭时,大门外传来一个妇女大嚷声:“淑娟。淑娟。淑娟呐——”这个母鸡被人猛踢一脚般的叫声,听到耳朵里,彭淑娟如芒在背,朝大嫂苦笑一下,站起来朝外走去。 等到彭淑娟走到厅堂,叫嚷的人也刚摇晃到天井,她勉强挤出三分笑,极不情愿叫了一声:“三嫂——” ——此人正是杨梅玉。 杨梅玉长得矮墩墩的,像一个南瓜,走路时,叫人左看右看,怎么看也是一只鸭子在走。 看见彭淑娟,杨梅玉头一回笑的脸上要溢出蜜了,很是亲热:“淑娟,你回娘家来了,怎么不先到我家。我和你三哥天天在想着你,念叨你呗。” 苍蝇落进汤里,看的恶心。 别说是彭淑娟听了杨梅玉的话,胃都翻过不,连厨房里的祝茹莲一听,一线之差要跑出来亲手撕了杨梅玉那张无耻的嘴。要不是彭淑娟这一回送她一只大公鸡,她杨梅玉会这么亲热,呸—— 到了彭淑娟身边,杨梅玉三分假情七分假意伸出手轻轻拉扯了几下:“走,走,走,去你三哥家吃饭。” 忍不住心头怒火,祝茹莲从厨房赶出来,不给杨梅玉面子:“早不来叫淑娟去你家吃饭,这时候要上饭桌了,你来假什么惺惺?” 嗅到火药味,彭淑娟担心大嫂、三嫂吵起来,忙打圆:“不用了,三嫂。我等大哥有要紧事,还急得赶回去呢。” “哦,这样呐——”“淑娟,万一没回去,晚上一定到你三哥家吃饭哦。”杨梅玉顺水推舟,慌忙扭头即走。要是彭淑娟真要到她家吃饭,她不后悔的肠子长青苔才怪。 杨梅玉刚走出大门,彭文武回家啦,他是村里小学教师。 犹如干涸田里的禾苗突遇到一阵大雷雨,一瞅见大哥,彭淑娟心里踏实了,竹筒倒豆子把憋在肚子里的急事对大哥吐出,巴不得大哥连午饭不吃立马跑去帮她买羊崽。她这是没办法,穷日子逼的呀。嘴上劝儿子穷日子不是一夜间能富裕,可是彭淑娟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一夜暴富,然而苍天对她太残忍了。 见大哥皱眉不做声,彭淑娟心里焦急,唉叹一声:“大哥,苍天不睁眼呐,这,这,这躲过了一灾,一灾又砸。”“大哥,我这是无路可走了,只能厚得脸皮回娘家找你了——” 妹妹辛酸泪滴像一把尖刀,插在彭文武心口:“阿妹,我是你大哥,你有难,不找我,找谁?” 第10章 月光下的母亲 很遗憾,大哥并未立刻出手帮她去买小羊崽,彭淑娟只好两手空空亟亟赶回去。 走在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上,彭淑娟双脚明显比以往有力、踏实,她心中翻云覆雨、跌宕起伏似一锅烧开的水,要是没有三个哥哥,她不知道自己的苦日子如何熬下去?村里,她彭淑娟不知把求援的手伸向哪里,隔了四代的伯、叔,在她家陷绝境里,只会霸占她家田边地头一寸一寸…… 半路上,彭淑娟、郁锋涛相遇了。 早上母亲前脚离开家里后,郁锋涛一个人在屋里干等着,没到一柱香光景,他心头焦虑像是有一块烧红的铁烙印在他胸膛上,他担心自己接二连三的失败,舅舅们害怕了,和闹荒人一样当他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子,再不愿出钱帮他买小羊崽。所以,郁锋涛被恐惧笼罩,倘或事情真如此,他不知道自己下一步往哪里走,天地如此广阔,他却窝囊的有劲使不上。 远远的只望见母亲独身一人,一只小羊崽影子也见不到,郁锋涛心“咯噔”一下如同石头掉到大海里,整个人立刻是霜打的马铃薯幼苗,双脚僵硬的再迈不动了。 等到母亲走到跟前了,郁锋涛嗓音颤弱,彻底失望问了一句:“阿妈,没有买到羊崽?” “别急,儿子。”彭淑娟嗓音铿锵,完全不像一个落难中妇女,把儿子惊得一阵困惑端详着她。未等儿子从困惑中缓过神,彭淑娟即手劲十足一拉儿子的手,心花怒放告诉他:“你大舅说了,村里有四、五户人家养羊。这事一时半会办不下来,要先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把羊崽卖了。”“放心吧,儿子。有你大舅出面,一定会买到羊崽。走,我们先回家等。” 母亲信心满满,郁锋涛心里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灾难,在没有亲眼见到活生生事实摆在眼前,哪怕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的事,郁锋涛也只敢把它当作画在墙上的饼。 心一团阴暗牢牢箍住,郁锋涛满肚子苦汁,紧锁的眉宇像是雕刻上去,酸软的双脚不是在走是往前拖。 到了村口,这一对落难母子避开人眼,不想被那些恶毒目光攻击,唾沫淹没,绕到走田埂回家,不从祠堂大门口路过。 自恃是闹荒村第一个文化最高青年,郁锋涛眼前却穷途末路,知识在金钱面前就是一头被困在铁笼里的雄狮。想到这儿,郁锋涛自己可怜自己,自己苦自己,苦涩泪水模糊了眼睛。 等到前脚迈进自家门槛时,郁锋涛最后一口气也崩溃了。 多半是惦记心上人买羊崽的事,高玉娇今晚上提早来了,当她看到屋里静悄悄的,芳心已经一下凉了半截。步入房间,见郁锋涛直筒筒躺在床上,默默走过去,高玉娇坐在他身旁:“锋涛,没买到羊崽呀?” 嗯了一声,郁锋涛迷茫眼睛从天花板转到高玉娇脸上,三言两语把买羊崽的事说一遍。 会不会是他舅舅们不想帮他买,找借口?高玉娇很忧虑。 “不会,我舅舅他们不是那种人!”郁锋涛坐了起来,说这话时信心、口气与他母亲一个样。 “噢——”眉头微微一皱,高玉娇安慰郁锋涛:“那,这事还是大有希望,你也别太灰心了。”“你头脑好用,实在不行,想别的办法。” 靠在高玉娇肩膀上,郁锋涛唉叹道:“你别安慰我了,玉娇,充其量我只是个被全村人踩在脚底下的败家子,干一样败一样。” 爱怜地把郁锋涛搂在怀里,高玉娇憧憬着未来:“我相信,你一定会让我这一辈子幸福,在村里出人头地,锋涛。你可千万不能气馁,天灾人祸,没人难躲的过。” “玉娇,你说的对。天灾人祸的事,谁也躲不掉。”恰巧这时,彭淑娟突然出现在门口。 刷地脸一红,高玉娇慌忙一手推开郁锋涛,她起先明明看见彭淑娟提着猪食去喂猪了呀,怎么…… 蒙在鼓里,高玉娇并不知这是彭淑娟故意要撞见她与郁锋涛的亲昵举止,叫他们的事在她彭淑娟面前来个大暴光,今后高玉娇不必躲躲闪闪、偷偷摸摸,早一天把他们的事定下来。彭淑娟蒙鼓里不知道,不知道他儿子早在山上把人家高玉娇的花生仁偷吃了,眼下高玉娇那粒花生被她儿子淘空只剩下壳,他们俩私定了终身。 这时,彭淑娟依偎在门框上,蛮有有远见对儿子、高玉娇说:“做一个人,要一代强过一代,先苦后甜,靠自己辛劳双手创造财富和幸福,财富和幸福才能才长久!” 母亲这般深刻、哲理的话,震撼着郁锋涛心惊骨折。 临走时,彭淑娟笑呵呵的端详高玉娇,诡秘兮兮嘱咐一句:“玉娇,锋涛心情不好,你陪他多说一会儿,反正你回家去也是一头钻进被窝里睡觉。” 张望母亲离开的消瘦身子,郁锋涛鼻子一阵麻酸,自从家庭陷进困境至今,他从未听到母亲叫苦过一声,从未见过母亲有过悲观情绪,她总是默默无声,任劳任怨操持这个家。郁锋涛不知道是一种什么力量在母亲身上,做她精神支柱,才使得母亲在困苦与逆境面前始终坚韧不拔,永不会倒下。 ——人世间伟大母亲的榜样,能超越一切。 第二天起,郁锋涛是数着手指头过日子,每天上山砍柴,想用干活麻木自己焦虑、烦躁、不安的心。 焦灼等待中,终于熬到了第五天。 五天,对平常人来说不过是在弹指之间,但是对陷进重重困境、走投无路的郁锋涛来说,漫长的如同是五年。五天里,郁锋涛茫然、郁闷、憋慌、惶恐,胸膛里如同是填满了火药,快要崩溃。五天过去了,事实摆在他眼前,靠舅舅们买羊崽,三月芋头——没指望了。又不是造造火箭造空间站,是买几只羊崽,哪要这么长时间。 又是一个夜晚的到来。 当一轮冷月已经爬到树梢上,村里死人一般寂静,连狗叫声这个时刻都消失了。 冷冷的月光,从天井洒进厅堂里。 厅堂里,彭淑娟坐在月光,拆一件旧羊毛衣。 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不声不响来到母亲身旁,蹲了下去,哭丧的脸一片凄凉,无助的悲切道:“阿妈,舅舅们买羊崽的事恐怕没希望了,我——我想明天——出门去做苦工算了——” 心头一震,彭淑娟手中的活戛然而止,目光如炬凝视儿子,不知咋着辛酸泪水不听话的直往上冒。 沉默了许久许久,偷偷抹去一把眼眶里泪水,彭淑娟瘦得只剩下骨头的僵硬手摸着儿子的头,嗓音哽咽: “儿呀,我们自己没钱,出不起高价钱,是要靠你三个舅舅去跟人家商量,乞求人家。” “——这是求别人的事,你嘴急起泡了,也没用,儿子。” “不管怎样,生活总是要过下去。一时困难都扛不过的人,不会有大出息。” “做人要自己把眼睛擦的雪亮雪亮,要自己有主心骨,不要受到村里风气感染。闹荒就是一个没落村庄,人人眼里仅有自己,连兄弟姐妹都不要。” “你三个舅舅不是闹荒人——眼睛只盯住钱,没亲情可讲。我们欠下的债,七CD是向你三个舅舅借的。你要相信三个舅舅,他们不会在惜买羊崽的一点钱。特别是你大舅,他一直坚信你是个有出息,将来干大事的外甥。” “出门去打苦工,累死累活,你不但挣不到几个钱,而且还耽误你的学业呀,儿子哟——” “干大事的人,不能只看到眼前一点蝇头小利,要能忍受的了内心的煎熬,顶得住外头的闲言碎语。” “这几天,你大舅没有捎话过来说买不到羊崽,说明这事大有希望,你要耐心的安下心再等等。” “要不,阿妈明天再去一趟,看看。” 第11章 背后的妒嫉眼睛 母亲的话,点燃了郁锋涛心中那盏灯,想想自己的幼稚和愚笨,他恨自己恨到骨头里,这要是在别人面前,岂不是又闹成笑话,岂不是又被人当作一个窝囊废。 突然一阵揪心,郁锋涛站起来转到母亲背后,默默给母亲捶背,一直到月光渐渐从厅堂消失。 这一晚,郁锋涛睡的很沉闷很痛苦,一直鬼压胸。 直到被母亲叫醒,郁锋涛才摆脱了鬼压胸。 把猪食、晚上的饭菜都准备好,彭淑娟想午饭后再回一趟娘家,在娘家过夜,可以催大哥抓紧帮他们母子买羊崽。 这人要是鸿运降临,还真是想挡也挡不住。 十点钟左右,正在喂猪当儿,彭淑娟意外听到家门外突然传来叫人惊喜心跳的“咩咩咩”羊崽叫声。心一飞,顾不上喂猪,彭淑娟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刚到大门口,彭淑娟一眼敏捷看见侄儿彭海疆,他正赶着一群小羊崽,大概有三十只左右。来不及跟侄儿打招呼,一扭头,彭淑娟冲着屋里大声叫起来:“锋涛,你快出来看,你快出来看看呐——” 这个时候,郁锋涛苦闷不堪正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茫然盯着天花板,心酸的想自己眼前脚下这条河如何蹚过去,母亲惊喜若狂的振奋叫喊,他不当作一回事。 不想叫苦难中母亲心里添阴影,郁锋涛还是懒洋洋的下了床,拖着疲倦身子,朝大门口挪去。 前脚才碰在门槛上,一抬头,郁锋涛整个人惊恐石化,血液片刻间宛若滚滚长江。待缓过神,郁锋涛双眼完全模糊了,看不清一切,只感觉眼前黑压压一片。直到彭海疆把羊赶到他跟前,叫一声:“表弟,你让开一下。”郁锋涛才如梦初醒,三下五除二抹了一把泪水,疯狂抱起一只羊崽…… 农村的事,传得快。 “败家子——锋涛又要养羊啦!” 顶多就一柱香光景,郁锋涛又养羊一事一阵黑旋风般在村里迅速闹开,空中顿时散发浓烈焦躁味道,有人眼红、妒嫉;有人惊叹、羡慕;有人惶恐、不安;有人困惑、不知所措。——郁锋涛这个败家子真是不知道死活,旧债未还,又添新债,他居然还有胆子养羊。要是养羊再次遭到失败,他怎么办,去抢银行? 趁表哥歇息当儿,郁锋涛一口气跑到西松山去割草,体内爆发一团莫名力量。冥冥中,郁锋涛感觉自己是一个养羊大佬,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穷困潦倒辍学青年。 等到郁锋涛割了一担草回家,刚好午饭也端上了饭桌。吃吧午饭,表兄弟两个没闲着,马上动手建羊圈。 羊圈要怎么建,郁锋涛无从下手,但却全装在彭海疆脑子里,他早已看过村里几户人家的羊圈。 表兄弟两个正忙得不亦乐乎当儿,冰冷冷了一年多屋里一下热闹起来,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看笑话的。 半晌时分吧,村里外号叫四把笔的中年男人,摇头摆尾,大模大样出现在郁锋涛面前。 ——十多年前,四把笔是村里唯一一个上过初中二年级的人,当时全村人把他奉上天,一致认为他是村里最有出息后生,日后定是闹荒村大红大紫的贵人。不料,命运无情的捉弄了四把笔,家庭困难似一把利剑顶在他喉咙,把他逼回家。辍学后,四把笔在村里当了一名民办教师。 后来因为高森林大儿子高庆生当上校长,既犟又迂腐的四把笔得罪了高庆生,导致被开除。四把笔可不服气。高庆生算什么东西呀,连小学都没毕业,凭什么爬到他四把笔头上——当上小学校长? 四把笔苦苦挣扎着,不想失去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当看到上头下来有文化的人或是当官的,他们都会在胸前口袋上别上钢笔,有的人甚至是两把,于是四把笔一夜间发现其中奥妙:肯定是越有文化的人,其胸前别的钢笔愈越多。 后来,四把笔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四把破钢笔,风风光光的别在胸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不会落下。村里偶尔有人找他写写信,字据什么的,四把笔有事没事先要摆一下架子,然后迂腐不堪的装模作样把钢笔拿下来,放在嘴边连呵上几口气,擦一擦,把在场每一个人全瞟了一眼,他这才肯动手。时间一久,“四把笔”这个外号自然而然被他独占了。 ——人算不如天算。 四把笔高枕无忧躺在村里第一文化人摇篮里酣睡做美梦,郁锋涛却是因为父亲病故辍学在家,四把笔贼恼火,隐隐约约感到自己第一文化人地位遭到郁锋涛严重威胁和挑战,甚至受到了动摇。四把笔急了,一天到晚惶惶不可终日,脑子里不想正事,老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的想如何才能把郁锋涛打压下去,稳固自己村里第一文化人地位。 对郁锋涛,四把笔那可是羡慕、嫉妒、眼红的欲要去投河,这小子一天到晚不用干农活,待到家里清闲看书,活得跟神仙似的。欲想去问问郁锋涛神仙般生活滋味,可是四把笔又放不下第一文化人架子,不得不偷鸡摸狗时常去窥视郁锋涛的一举一动,无奈,郁锋涛家大门十有八九是紧闭着。 “小子耶,汝欲养羊兮,要跟吾学兮。”这时,四把笔动作老练,三下五除二从胸前拔下一支钢笔,在手上写着什么,一边偷偷用眼睛瞟着郁锋涛,看看郁锋涛有何反应? 没啥反应,郁锋涛傲气冲天,一个劲头埋头尽干自己的活,甚至瞥不瞥一下四把笔,似乎根本没他四把笔这个人。 心头非常不痛快了,四把笔暗暗咒骂,他妈的兮,郁锋涛汝一个穷光蛋耶,敢在吾大爷面前摆卖臭架子兮。 ……心头骂了一阵,在手上又写了一阵,见郁锋涛仍然对他不屑一顾,四把笔脸上搁不住了,当下挖苦、讽刺起来郁锋涛:“汝在县城读了几年书耶,是吾村的穷秀才乎,把尾巴翘到天上兮。养鸡失败兮,养鱼失败兮。这一回,汝养羊不想乌呼哉,汝可要跟吾学兮。吾几辈人全是养羊兮……” ……汝呀,吾呀,兮呀。 耳朵如同是麦芒在戳,彭海疆心头烦躁,霍地直起身,猛地往地上一撂手上柴刀,欲要把四把笔赶出去。 急忙拉住表哥,郁锋涛朝他悄悄使个眼色,那意思是说:这种人,你不要理睬他,越不去理睬他,他越没面子,自己自然而然会找台阶溜掉。 事实上,对四把笔满嘴的汝呀,吾呀,兮呀,郁锋涛与表哥的感受是一个样。拉住表哥之后,郁锋涛一对喷血的眼睛,憎恶一瞪四把笔,觉得四把笔其实蛮可怜。口袋别了四把破钢笔,嘴上能说上几个汝呀、吾呀、兮呀,想把自己装扮成文化人,哈巴狗逮耗子——像猫又没猫的本事,更显得寒碜。他郁锋涛眼下陷于绝境,四把笔这样一个寒碜的不得志小人物同样要在他头上拉把屎,对他指手画脚。虎落平阳受犬欺,他郁锋涛总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果然如郁锋涛所说,自讨没趣的四把笔见四下里的人没有一个理他,脸上挂不住了,找个笨拙借口——说是嘴巴渴去喝茶,鞋底抹油——溜了。 四把笔一留,天下太平。 ……仅用两天时间,彭海疆、郁锋涛表兄弟两个便把羊圈建了起来。 第三天晌午,郁锋涛手上捧着书本,一脸春风,喜气洋洋,赶着羊群上西松山去。那团神气,把全村人打趴在地上,叫人看的非常扎眼人心头非常不爽,暗暗诅咒他郁锋涛的羊全部死光光。 四把笔则是远远躲着偷窥,见到郁锋涛赶着羊群,手捧书本,优哉游哉,神气飞扬,风光无限,他羡慕、他眼红、他嫉妒,仇恨。“他妈的,人比人耶,气死人兮。气死人兮。气死人兮。”四把笔心头不服,跺脚大骂。他四把笔是谁?是村里第一文化人,家里又比郁锋涛这个穷小子富裕,至少不会跟郁锋涛一样欠了几万块钱的债,郁锋涛这神气、风光情形,理应该是属于他四把笔。做梦都不曾想到,他居然然比不上一穷光蛋,四把笔很难吞下这口窝囊气。 欣然自喜,郁锋涛根本不顾忌身后一双双嫉妒、仇恨眼睛。 在闹荒,只有一条真理:只要你自己认准的事业,要毅然、果断的挥锄斩草,我行我素,不能有任何顾忌,否则,那一口口唾沫,准把你淹死;那一对对白眼,那一对对红眼,准把你连骨头都化作水,到头来一切化作泡沫。要想成就一番事业,你要坚定信念,赤膊上阵,狠狠去拼搏一番。 经历了一连串不幸,郁锋涛深刻领悟到了这一条真理。 放羊,郁锋涛一点经验没有。 也许是首次离开羊妈妈,那些小羊羔一到山上一个劲头猛叫,四处乱窜,再鲜嫩的草照样不肯吃。郁锋涛被这些小家伙搞得手足无措——没辙,抱回了这只,又跑了那一只,有一回一绊摔了个跟斗,羊没有抓回自己倒成了吃草的羊了,哪还有闲暇去看书。一直这样下去,不累死他才怪。放羊要受这份罪,又岂是郁锋涛这个急于养羊摆脱贫困的落难小伙子所能想到。 一个下午下来,郁锋涛心头所有欣喜、振奋,被困的不知去向。不过话说回来,回头想想,一个大活人竟然被一群小羊羔搞得焦头烂额,丑态百出,郁锋涛乐得自个儿情不自禁,哈哈哈大笑开。 太阳快要落山了,郁锋涛才赶着羊群,乐哈哈回家。 早等候在大门口的彭淑娟,未见到儿子身影,远远一听到小羊羔叫声,晓得儿子平安归来,把悬着心放下。等到儿子身影一出现,彭淑娟即乐呵呵步履轻快迎上去,迫不及待问长问短:“锋涛,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郁锋锋心中乐开了花。稍停一下,郁锋涛接着诙谐一句:“这些小东西太不听话了,放着那些嫩草不吃,东跑西窜,害得我顾得这只,顾不了那只,差一些跑烂了一双鞋子。” “格格格格”彭淑娟开心死啦,开心得差点把两颗大门牙笑掉,欢快笑声把闹荒的地震动。两、三年来,她这是头一回这样开心的欢快大笑。 然而,彭淑娟母子俩哪里知道,远处有一双贼眼睛在仇恨偷看着他们母子,看到他们母子如此开心,那眼睛冒火了。 此后两、三天里,郁锋涛在苦苦探索如何制服这些小东西,叫它们服服帖帖听他的话,使他能够在一旁安心看书。 人这个东西在处事当中,往往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 像郁锋涛这样一个脑子比猴子还机灵,头脑又叛逆的人,这个时候却是成了一只关在笼子里呆鹅,连平常人都能想到的事,他脑袋瓜子被堵塞想不出。一直到了第四天,当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形从头顶上飞过时,郁锋涛心头猛然一震,堵塞的脑袋瓜立即醒悟,惊喜的一阵大叫:“我找到了,我找到了,我找到啦——” 俗话说,群龙无首,是一盘散沙。 动物跟人一样,要有一个强有力领导者。 当下,郁锋涛要找一只具有王者风范的羊,把它驯化成羊头。这一惊喜发现,郁锋涛心花怒放!真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那人却是与己朝夕相处。 驯练动物跟牧羊一样,郁锋涛同样一点经验没有,一时不知从何处下手。不过,不要紧,他是一个头脑叛逆,不墨守成规的家伙,反正又不是驯练警犬、军犬,不过是驯练只羊头而已,似乎并不是什么大困难。 短短一个晚上工夫,郁锋涛即想出了一个土办法,于是他第二天上午到山上割了不少草回家,中午不像以往一样到山上放羊。 ——聪明人干蠢事,郁锋涛遭到了村里人大嘲笑和鄙视。 傍晚时分,郁锋涛把饿了一天的小羊羔分成两组放了出来,让它们抢食,看看哪一只最勇猛,就把那只驯练成羊头。他这个土办法还真灵。结果饿了一天的小羊羔们,一见到鲜嫩的草,失去了它们往日温顺。 鸟为食亡,就是这么一回事。 结果出人意料,最终胜利者是一只个子中等的雄羊,与郁锋涛原先所想的要有王者风范要求,差了一大截。既然人家是最终战胜者,郁锋涛当然是只能尊重。说来奇怪,经过一场较量,其它的小羊羔见了那只,一夜间有了三分畏惧感。 选好了羊头,郁锋涛摸着石头过河,着手驯练羊头。他是如何去驯练羊头,在这里不说多了,反正郁锋涛驯练羊头同样是老一套——土办法,没啥好说的。说了,大家肯定要大跌眼镜,笑掉满嘴牙。 闪眼间,半个月飞快过去,郁锋涛已经是优哉游哉坐在一边安心看他的书,学他的知识,不再被一群小家伙们搞得土头灰脸,上气不接下气。 光阴在一天天流逝,随着小羊羔一天比一天肥壮,暗藏在村里的村里红眼病越来越多,嫉恨的红眼睛冒火,一天到晚尽是诅咒郁锋涛的羊死光光。 第12章 羊丢的蹊跷可怕 夕阳西下,一群长得又肥又壮羊群,在羊头带领下朝回去的路走去。 手捧书本,清高气傲的优哉游哉跟在羊群后头,郁锋涛自鸣得意感到自己养羊这路完全走对啦。 走到半路上,不知怎么一回事,郁锋涛心头突然莫名其妙郁闷、烦躁、不安起来,像是丢失了一件宝贝东西,又说不清楚。他牧羊三个多月来,头一回发生这样怪事。当下,郁锋涛只是闷闷不乐跟在羊群后头往回家走去,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失去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到了村口,有人见到郁锋涛无精打采情形,不由吃了一惊,随后心头暗暗高兴,猜测郁锋涛肯定是遇上了倒霉事。 每当听到门外传进咩咩咩羊叫声,彭淑娟便要从屋里头走出来,压抑不住心底里头的幸福感,倚在大门口迎接儿子,已是她一大习惯。可是今天见到儿子却是换了一个人似的——闷葫芦一个,当母亲的一颗心一下子悬到半空中。待儿子走到身旁时,彭淑娟小声的问道:“锋涛,出什么事啦?” 抬头,对着母亲摇摇头,郁锋涛愁着脸,说:“没有。只是回来路上,心底里头觉得什么东西丢了一样——” “噢——”彭淑娟一听,潜意识下把目光投向羊群,心头默数了两遍羊,惊叫一声:“锋涛,是我们的羊丢了一只!” “什么?”郁锋涛一惊,心要破膛而出。 吃惊之下,郁锋涛仔细数了五遍羊群,确信是丢了一只羊,顾不上把羊赶入羊圈,旋即转身朝门外蹿去,直奔西松那边一座山上。 一口气赶到那座山,郁锋涛从山脚一直往山顶上环绕着寻觅,一边不停叫:“咩,咩,咩……”然而,一直找到天完全黑暗了,郁锋涛连羊的影子也见不到,一头雾水,想不通怎么会突然丢了羊呢?难道是被狼刁走了不成?要不然,寻遍了整座山的旯旯旮旮儿一样未见到羊影子。 回头走的顷刻间,郁锋涛最后一点意志像是黄河大决堤,整个身子散了架子一样,瘫倒在地上,但是头脑十分清醒,晓得此时此刻母亲一定在家里焦灼不安等他回去。 想到受苦受难母亲,郁锋涛又鼓起一股气,重新站了起来。 走到半路上,郁锋涛遇上了打着火把上山找他的母亲,一下子,泪水涌上眼眶,仿佛有一支针扎进他心脏。 ——郁锋涛纠结啊,要不是因为自己太没本事,否则,母亲不会在这黑夜里,点着火把孤身一人上山找他。 此时此刻,看到疲惫不堪的儿子,彭淑娟这个苦难母亲,心底里头刚有的欣慰、振奋,又蒙上一层阴影,眼里打滚着辛酸泪珠差些要滚落下来。——迟迟不见儿子回家,彭淑娟放心不下,这才点着火把,亲自上山找儿子。 “苍天呀,你真瞎了眼了,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孤儿寡女,灾难一波接一波落到我们头上呐!”彭淑娟心里底头呐喊一声,按捺内心痛苦,嘴上仍然勉强安慰儿子:“算了,儿子。一只羊丢了就丢了,没啥。明天再找找,或许会在。” “嗯——”郁锋涛声音弱的跟蚊子似的。过了一会儿,郁锋涛缓慢地抬起头,看着母亲,问了一句:“阿妈,我们村以前有出现过狼吗?” “没有哎,从来没听说我们村有狼过。”彭淑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之后,彭淑娟惊异地端详儿子:“你是说,我们丢的羊是被狼叼去?” “不知道是不是?可我找遍了整座山,照样不见我们的羊。”郁锋涛拿过母亲手上的火把。母亲的话,郁锋涛脸上阴云又叠了一层:闹荒村没有狼。如果明天再找不到丢失的羊,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偷了他的羊。 夜,乌云逼天,伸手不见五指,像一头魔鬼张开大嘴。整个村子一遍寂静,寂静的跟死人一样,偶尔有几声狗叫声,尤其增添了几分恐惧。 因丢羊的事,郁锋涛心烦虑乱,不像往常一样一见到高玉娇即像一头脱缰骏马,把高玉娇折腾的娇气直喘,整个人飘飘然,升天一般。 柔情万丈,热情如火的高玉娇,她今晚上魅力黯然失色,怎么也勾不起郁锋涛往日火山爆发般那一团猛劲。她哪会晓得郁锋涛的心事,除非郁锋涛告诉她。但是郁锋涛不会对她说,只说是今天有点累。 五尺之躯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对一个对他付出真爱的女孩子,不能给她幸福,不能给她快乐,不能叫她在村里人前出人头地,反过头却要她因他忧心如焚,郁锋涛已经羞愧铁底了。 不说,郁锋涛心里自然头明白的很:至今,高玉娇仍在苦苦等着什么,苦苦盼着什么?等着他早一天富裕,盼着他早一天把她娶过去。郁锋涛不能因为自己这么一点挫折,再叫高玉娇因他而忧心焦虑,对前景感到渺茫、失望。 高玉娇走了之后,郁锋涛心头仍然丢不掉丢羊一事。他觉得事出有因,要是羊被人偷了,或者是被狼刁走了,羊总会叫吧,可是他怎么没有听到羊叫声呢?难道是他看书看得太死,乃至羊叫声没听见?——这是唯一最好解释。丢了一只羊是小事,可是找不出羊是怎么丢的,对郁锋涛来说,预示着一个陷阱正在前头等着他。 没头没脑的黑夜,对郁锋涛来说,暗藏着一双看不见的黑手,正伸向他。苦思苦想,郁锋涛怎么也搞不清楚羊到底是怎么丢失,这羊丢的真是好奇怪,一点迹象没有。 ——想着,郁锋涛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待他醒来已经是大白天,太阳照在屁股上了。 匆匆的吃了早饭。郁锋涛牵上羊头,直奔昨天牧羊的山上。和昨天一样,郁锋涛仍旧是步步为营,往山顶上搜寻。他今天搜寻的比昨天更仔细,连荆棘丛同样不肯放过;衣服被划破了,他顾不上;手被划得鲜血直流,他没感觉。 ……快到中午时分,郁锋涛连四周的山都搜遍了,外甥举灯笼,他连半根羊毛未见着。随着屁股落在一块大石头上,郁锋涛内心里头仅有的一缕希望全破灭了。凝神张望漫山遍野鲜嫩的草,想到从今天起不可能再在此牧羊,郁锋涛心内涌起阵阵惋惜。当他看着被草掩蔽的石头,恐惧的感觉那石头是一只只可怕的狼。 第二天,郁锋涛换了另一座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从此以后,每次放羊回去前,郁锋涛总不会忘记数上三、四回羊群。 四、五天来,风平浪静,什么事未发生。 不料,闲坐家中,祸从天降。 到了第十天,郁锋涛的羊又少了一只。 必定是有过一回经历,这一回郁锋涛显得十分冷静,没有上一回惊慌失措,狂躁恐惧,郁闷不安,忧患痛苦。在山上搜寻了一遍,没见到丢失的羊,郁锋涛打道回府。现在可以肯定,羊百分百不是狼叼走。郁锋涛深刻意识到,丢羊不是一件偶然的事,是村里有人开始对他下毒手。他一个落难的人,遭到养鸡、养鱼失败,走投无路下才养起羊来,到底又碍谁,又惹谁,挡了哪个王八蛋的发财路,要这样丧心病狂对他落井下石,如此心毒手辣对他下毒手。 “偷吧,偷吧,偷吧——”走到村口,张望着那一栋栋破旧瓦房,一团团仇恨不由得袭上郁锋涛心头,暗暗的愤慨咒骂,“哪个婊崽,有本事,再来偷我的羊呀!不要被我逮住,被我逮住,你妈的,不把你的狗腿打断成几节,我——锋涛是地上爬的乌龟!” 快到家了,郁锋涛怀里像是揣进一只不安静小鹿,心怦怦怦直跳。他从小是在慈母严加管教下长大,小时候稍有不是,不是吃母亲鞭子,就是被母亲惩罚跪凳子面壁思过。头一回丢了羊,母亲并未责备他。可是这才不过十天,他第二次丢羊,有千条万条理由,他没有一条能说的过去。母亲一但获悉了,不会震怒? 一直到快吃饱饭了,郁锋涛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把再次丢羊的事,跟母亲说了,一边战战兢兢等候母亲训斥。 “喔——”彭淑娟一听,很平静,平静的叫儿子郁锋涛惊讶得快要结束呼吸。 没有吃惊,没有发怒,彭淑娟抬头温和地看着儿子,轻描淡写说了一句:“看来,果真是村里有人下毒手,开始偷我们的羊了。”想了一会儿,彭淑娟忧心地说:“锋涛,这往后我们可要多加小心呐。闹荒人的心就是毒到这等地步:自己没本事过上好日子,也不让别人过好日子呀——” “他妈的,哪个婊崽,被我逮住了,我一刀宰了他。”郁锋涛只感到一团胆火拎上心头,无法按捺。他恨不能马上逮到偷羊贼,把其千刀万剁。 霍地,慈祥眼睛迸发一束冷峻,彭淑娟脸庞严肃警戒儿子:“锋涛,毕竟是一条人命,你可不许胡来。小小一只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一条活生生人命。难道一条人命还比不上几只羊吗?逮住偷我们羊的人,叫他把羊还给我们就是了,免的跟人家结下几辈子仇恨。一个干大事,有出息的人,不会跟人家计较小事。” 彭淑娟的态度,可是大出儿子意料,不可思议呀。 事实上,彭淑娟心底里头暗暗高兴的呢,这一回丢了羊,儿子不像以前遭到失败那样郁闷、恐惧、焦躁、丧志、痛不欲生,足见儿子每经历一回灾难磨砺,会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稳重。——这是一个有远见母亲的胸襟! 疑惑地端详母亲,母亲对闹荒人如此心慈,有这等宽宏大量胸怀,郁锋涛被震慑了,一阵诧异,难以置信。这年头,好人往往得不到好报。他母亲心慈,别人可不心慈。想想,他一个落难的人走投无路下养这二十二只羊,容易吗?他是全村最穷困一户人家,欠了一屁股巨债,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他连买羊崽的钱还是他三个舅舅垫付的呢,可是偷他家羊的人有想过他的处境吗? 母亲的话是有道理,但是这时的郁锋涛已经被极端愤恨烧晕了头脑,把母亲的话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郁锋涛不动声色做着逮偷羊贼的准备工作,从楼上翻出一根他父亲用来做锄头柄的青岗木,闹荒人叫杜木。 ——杜木有泡杜,大叶杜,竹叶杜,岩头杜四种。其中木质坚韧如铁的要属岩头杜,它是生长在岩石上。 郁锋涛翻出的这一根正是岩头杜,是农民们千方百计要找到它做锄头柄。之后,郁锋涛把杜木削成一条粗如擀面杖,长到他肩膀上棍子,悄悄的把它带到山上。 两次羊失踪,都毫无发觉,郁锋涛晓得是偷羊贼趁他看书看得入迷之际,把羊偷走。为了麻痹偷羊贼,为了不使自己因看书看得入迷,又叫偷羊贼把羊偷去,郁锋涛找来一本小学课本,在书上做了手脚:将中间挖空,换上高中课本的书面,乍一看,还真是一本高中课本。 随后,郁锋涛又换一个方向去放羊,特意赶着羊群从祠堂大门口路过。 一开始时,当郁锋涛走到人群面前时,人群无一不是僵硬着舌头,复杂的眼神去看他。当郁锋涛走过了人群面前时,他身后如同是一个装着地雷的尿桶爆炸,什么洋相的都有:手指直戳的,吐唾沫的,破口大骂的,跺脚的,甩脑袋的,气不过扭身就走的…… 傲慢的连头不扭一下,郁锋涛昂首挺胸,径直往前走去。 没人能晓得郁锋涛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恐怕连偷羊的人也未必能窥探出。 因丢羊,一场与偷羊贼赛耐力,比聪明,争高低的好戏渐渐拉开了序幕…… 第13章 设圈套打断偷羊贼脚 傻瓜做傻事,不叫蠢。聪明人做傻事,那才是叫蠢。 也许是受不了郁锋涛目中无人的挑衅吧,四把笔一个星期不到,已经捂不住,他要杀一杀郁锋涛的冲天神气,毁灭掉郁锋涛那凌人的书生气。再让郁锋涛这样有滋有味在村里生活下去,他四把笔这个第一文化人还有什么脸活在闹荒村。 到了第十一天中午,四把笔扛着柴担,腰背插着柴刀,装着上山砍柴,早早躲在村西头一个角落里猫着,候着郁锋涛出现。 当郁锋涛赶着羊群,走出村西头,过了四把笔前头,四把笔即刻窜了出去,在后头不怀好意叫嚷开:“小子,又去放羊兮——” 酸溜溜的话一钻入耳朵,叫人一百年的陈饭吐一地,连三岁小孩子同样会晓得是哪一个,郁锋涛根本用不着转头去看是谁? 怒火心烧,郁锋涛恨不得一巴掌干过去打歪四把笔嘴巴,他发誓,总有一天要叫四把笔无脸再在口袋上别四把笔,天天恶心的装文化人在村里晃荡。 遭到郁锋涛如此鄙视,四把笔很甚是恼火,气话撞上来了:“小子耶,别以为上县城读了几年书乎,把尾巴翘到天上也。能养二、三十几只羊兮,了不起乎?思思汝也,养鸡失败乎,养鱼失败乎,哈哈哈……” 目不斜视,一言不发,头顶冒气,郁锋涛旁若无人继续往前走。 稍微知趣的人,稍微有点自尊的人,见人家不理不睬,早找个台阶下了。可是,四把笔相反,他认定郁锋涛这个穷光蛋,在他这个第一文化人面前,也不得不甘拜下风,低下头做人,才会这么老老实实不敢吭声。 越发得意的不可一世,四把笔摇头晃脑哈哈哈奸笑几声:“小子,山上到处都是狼耶。那年吾在西松山砍柴时,遇上三只狼乎,吾吓得滚下山乎。小心汝的羊被狼吃吁……” ——具有狼的警惕性。 四把笔的话,一下子激起郁锋涛狼的警惕:嗬,四把笔,原来是你这只没肝没肺的狼,偷我的羊。行,你四把笔真行,心毒如蛇蝎,我——锋涛不叫你加倍偿还的话,是你四把笔的龟孙子。 狠狠咬着牙关,郁锋涛霍地刹住脚,一转身,霜剑出鞘双眼,鄙视、仇恨寒飕飕射向四把笔,许久许久。 被郁锋涛突然举止吓了一跳,尤其是郁锋涛那对闪电目光叫他胆战心惊,四把笔不敢迎接。 看到羊群走远了一截,郁锋涛这才动了双脚:“四把笔,别以为口袋插了四把破钢笔,嘴上能够说上几个耶乎兮也,月亮当镜子,把自己当作文人,丢人不丢人呀你。真正的文人,那是行走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坐似将军押阵抗敌,这种深厚文化底蕴,你有吗,四把笔?几个耶乎兮也,如今城里幼儿园的三岁小孩子说的都要比你溜得多。” “哼——”四把笔狠狠的一跺脚,双眼暴凸,他何时遭受过别人这般耻笑、嘲弄、讽刺、挖苦。“汝,汝,汝……算老几乎——”四把笔抬起右手,颤抖的手,直戳郁锋涛。 “哈哈哈哈”郁锋涛忍耐不住,喷声大笑,自嘲道:“我一个穷光蛋,跟地上蚂蚁一样,实在是不算老几,那你四把笔又算哪根葱呢?”“四把笔,你看看——我锋涛这羊长得又肥又壮,多可爱。狼,有什么怕。再狡猾再毒辣的狼,我三天两头换座山放羊,它会知道个屁。过个把月,我把羊卖掉,卖的钱,去做大生意,到时连个羊屁,狼也捞不上。要是被我逮住,他妈的,我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 “什,什——什么……”郁锋涛这话不啻平地一声劈雳,把四把笔惊吓得心要掉到地上了,伸出半截舌头僵麻得缩不回去。 郁锋涛赶着羊群从他视线中消失了,四把笔还缓不过神。 这个夜晚,闹荒村轮到四把笔睡不着了。 待老婆阮珠莲上了床,钻进被窝里头,四把笔才忧虑焦躁把中午获悉坏消息对她说了。 ——中午时分,当四把笔从惊吓中醒悟,得意的手舞足蹈,觉得自己实在是聪明过人。干哪样,失败哪样的区区一个穷小子,郁锋涛哪能不在他四把笔脚底下。要不是自己聪明过人,在半路上劫下郁锋涛,等到郁锋涛把羊卖了,拿着钱去做生意,他四把笔还蒙在鼓里,事后岂不是后悔莫及,惋惜一辈子。 对他四把笔来说,郁锋涛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书呆子,头脑哪有他的好用,要不然羊被偷了两回还不知道,以为是被狼叼走,心头嘲笑不偷郁锋涛这个书呆子那肥生生的羊,是白不偷。 “你这笨蛋,那你还不赶快多偷他几只。”阮珠莲心急了,她是一个从小手脚不干净的女人,只是人们被她姣美的外貌迷惑。当看到老公两次偷羊轻易得手,阮珠莲小偷拣钱包——喜出望外。听老公讲偷羊的经过,比听什么神话故事更来劲,简直被迷倒了。 四把笔偷羊,确实实是有他的一招: 用鲜草编了一件草衣,披在身上,趁着郁锋涛看书看得沉迷十二分之际,趴在地上,朝羊群慢慢慢爬过去。当靠近羊群时,四把笔学着羊“咩,咩,咩”的叫,把羊引过去,引到一个低洼地方,来个突然袭击,一逮住羊,把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布套套在羊嘴上。可怜的羊哟,来不及叫一声,瞬间成了四把笔的手上货。羊到手后,四把笔不会马上爬起来就逃,而是抱着羊,继续趴在地上往回爬了一段距离,才爬起来亡命逃跑。他不会傻到把羊抱回家,是在山涧里把羊杀了,藏匿好,第二天赶到乡上去卖。 现在获悉了郁锋涛计划,四把笔夫妇贼心痒痒的,熬不住了,决定第三天开始行动,每隔两天偷一回,直到郁锋涛害怕了不敢再到山上放羊为止。 可是这一对夫妇为一天偷两只还是一只,争吵开。 四把笔执意偷一只,说是这样不会引起郁锋涛的怀疑;阮珠莲贪心的非要一天偷两只不可,说是偷一只,万一郁锋涛害怕了,第二天把羊给卖了,他们岂不是太划不来。一天偷两只,即使郁锋涛第二天把羊全卖了,他们不是多得一只吗? 争吵到最后,阮珠莲见老公死不同意她的主意,火了,要一把把四把笔踢到床底下。四把笔怕了,只得依了老婆。别看四把笔其貌不扬,看上去缺乏阳刚之气,却是一个离不开女人的男人。 一场“战争”是结束了。 阮珠莲跟猪一样呼噜呼噜睡去,四把笔睡不着。 一下子要偷两只羊,这要是被郁锋涛发现了,他四把笔这一世英名可全毁啦。 想到要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四把笔惶恐不安,心嘭嘭嘭乱跳。郁锋涛中午的话,又在他耳边恐惧地响起:“要是被我逮住了,他妈的,我连个狼窝一把火烧了!”但是为了偷羊,四把笔心底里头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神仙保佑我四把笔:我偷郁锋涛的羊,不是因为穷,不是我跟老婆一样手脚不干净,是因为郁锋涛这小子在县城读了几年书,眼里没有别人,我是咽不下这口气,我要替乡亲们好好惩罚郁锋涛,才决定偷郁锋涛的羊。因此,四把笔认为偷郁锋涛的羊,并不是可耻的小偷行径。 一天两夜,对四把笔来说,是一个无尽头的漫长岁月。 炎炎夏日,下午二、三点钟时,是一个巨大火盆。 在一座名叫老鹰嘴山上,郁锋涛正坐在山顶上一棵两米多高的松树下,头戴一顶斗笠,手上捧着一本书在看,看的十分入迷。 事实上这是郁锋涛装腔作势迷惑偷羊贼,手上的就是经过他做了手脚那一本书。此时此刻,郁锋涛耳听八方,眼观四周,贼精贼精的呢。昨天偷羊贼没来,说不定今天就来,郁锋涛不敢有丝毫麻痹。要是再被偷走羊,要怪只怪他自己太窝囊,怨恨不了别人。 突然,传来几声怪异羊叫声,要是不注意听,很难辨别的出真假。登时,郁锋涛一下精神抖擞,悄悄拿眼去搜寻,意外发现羊群左边有一丛草会移动。这一吃惊,郁锋涛惊得不小,心底里头似乎明白了什么? 又气又好笑,郁锋涛差些禁不住要笑出声,不得不佩服这丛会走动的“草”,为了偷他的羊,“草”想必是费了不少心事吧?但是郁锋涛仍然不动声色,静静观察,他今天倒要见识见识这丛吃羊不吐骨头的“草”,是如何对他的羊下了毒手。 不一儿,有两只羊朝“草丛”走了过去。 就在羊挨近“草丛”霎时间,意外的伸出一只爪子,一扣羊的脖子,另一只爪子往羊嘴里套着什么东西,羊来不及叫出声,眨眼间成了“吃羊草”的盘中餐。 随着羊嘴被套,“草丛”突然立了起来,夹起羊亡命逃跑。 说时快,郁锋涛一抓身边杜木棍,一跃而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吃羊草”猛扑过去。 离“吃羊草”尚有几步之遥,郁锋涛凝聚全身愤怒、仇恨,挥起杜木棍,对着“吃羊草”下半截横扫过去。 “哇哟——”跟随着“吃羊草”惨叫一声,跌倒在地上,羊摔到地上,“咩——”地一声叫,马上爬起来,朝羊群跑去。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叫你这偷羊鬼偷我的羊!” 红了眼,发疯啦,郁锋涛顾及不了羊,更顾及不了“吃羊草”的声声惨叫,对着“吃羊草”的膝盖,一阵乱棍猛击。 “哎哟——”“我的脚断啦……”“吃羊草”惨叫着,“别打了,哎哟,痛死我啦。别打啦,我不是偷羊鬼,我是四把笔呀——”“哎哟,妈哟,痛死我啦,我的脚要断啦——” “管你是四把笔,还是五把笔。”郁锋涛头脑充斥着全是仇恨,一时把母亲的训戒抛到脑后十万八千里,边叫边乱击,“偷我的羊,你就得死!” 乱棍猛打了多长时间,没人知道,直到地上的四把笔没了声音,郁锋涛这才抹了一把汗,停了下来,蔑视瞄一眼地上已经昏死过去的四把笔,转身朝羊群走去。 这一阵痛快淋漓的发泄,郁锋涛把辍学回到闹荒后所遭遇的一切义愤、怨恨、不平……统统发泄一通,才不管四把笔的死活。 看看时候尚早,郁锋涛又优哉游哉把羊赶到别的山上去放。 第14章 满山遍野的荒废芒花 多半是发泄了心头的仇恨、愤怒,郁锋涛心情特别好,直到太阳完全落山了,他这才记起来回家。 半路上,郁锋涛突然想起母亲的训戒,头皮一阵发麻,可是人打都打了,又能怎样?难道还要他回头去把四把笔背回家,这不可能,哪怕是被母亲赶出家门,他郁锋涛也不会这样做。 迟迟未见到儿子与以往同一时刻回家,彭淑娟正提心吊胆站在家门口,焦急万分翘首盼着儿子归来。 远远的一望见门口的母亲,心头一怵,郁锋涛也反应的快,马上假装兴奋到不行了,讨好母亲,欣喜若狂叫道:“阿妈,偷羊贼被我逮住啦!” 乍听,彭淑娟抑制不住涌上心头一股情感洪流,泪花直闪。 洗脸当儿,绘声绘色讲一场惊心动魄战斗一样把抓偷羊贼的前前后后详细讲述一遍,但是当讲到四把笔被他痛打一顿时,郁锋涛只是一句话带过…… “你把他打死呀?”未听完儿了讲完,彭淑娟心头一骇,脸上喜色马上消失。 “没有。”郁锋涛若无其事,说,不过是把他双脚打断了。 什么,把人家双脚打断?惊骇,生气,彭淑娟那一张脸顷刻间是冬天的一块铁板,叫人畏惧三分,厉声责备儿子怎么也跟闹荒人一样心毒手辣。不就是几只羊吗?抓到偷羊贼,叫他把羊还了不是得了。万一把人家打残废了,人家往后日子咋过?一个干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宽阔胸襟,学会容忍。以后再这样的话,儿子可要想好了。她宁愿要一个讨饭吃,但心肠好的穷儿子,也不会要一个心毒手辣,心肠坏的富儿子! 母亲的一顿训斥,郁锋涛不敢做声,但是他心头一团仇恨依然如初,也非常不服气——他会心毒吗,他会手辣吗?他这样一个落难又潦倒的辍学书生,走投无路下,靠舅舅们出钱给他买羊崽容易吗,四把笔没肝没肺三番五次偷他的羊,这不是心毒哪蛇蝎要把他往死路上逼吗?他只不过是打断四把笔的脚,教训一顿,叫四把笔长点记性——做人心不能太毒! 夜深人静。 学习完,躺在床上,回忆下午毒打偷羊贼一幕,郁锋涛吓出一身冷汗,他不是怕四把笔家人上门闹,他是做梦也没想把羊圈盖在屋里头了,羊照样被人偷去,这太可怕了,闹荒人真的太可怕了。 第二天中午,郁锋涛又乐悠悠上山放羊去,黝黑的脸上比往日多了一层得意、兴奋与蔑视,手上那本书的的确确是高中课本。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到了山上,郁锋涛保持三分警惕,再不敢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既然有第一个四把笔,在闹荒这个全是红眼病的村庄,肯定会有第二个四把笔,第三个四把笔……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母子俩考虑再三,半个月后,把羊全卖了。 卖掉羊,郁锋涛再一次陷进迷茫、绝境中,前方一片黑暗,他这一回真的是找不到一条出路。养鱼养羊,遭到徐水龙和四把笔下毒手,对他警戒、教训刻骨铭心,如同被人锯断脚骨一样恐惧,养殖这条路已经彻底堵死了,他连想都不会去想一下。 半个月来,郁锋涛沉浸在一场深刻反省中,反省之后,他深刻意识到自己在闹荒这么一个不通公路、信息闭塞又一毛不拔的偏僻穷山沟沟里,从一开始随波逐流把目标放在养殖业上,是一大极端错误,盲目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这次能够把剩下二十几只羊及时卖掉,郁锋涛最后还是靠舅舅们帮的大忙。 眼前唯一的出路就剩下出门去做苦工了,想要寻找一条更适合闹荒这个穷山沟发展,又能及时摆脱贫困的好路子,除非他郁锋涛具有伟人智慧,谋略,魄力,具备独特眼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太阳没有落山,郁锋涛已经早早吃了晚饭。 捧上书本,朝后门山走去,郁锋涛来到老地方,坐下。 在和煦夕阳沐浴下,捧起书,翻开看,可是书里的字全变成心里的迷茫、沉闷和无助,郁锋涛看不下去了。残酷现实压迫着他喘不上口气,生活的担子压着他脊梁骨弯了,他郁锋涛哪还有什么心思静下来看书学知识呢。 头脑杂乱无章,书看不进去,郁锋涛慵懒地躺在巨石上。 天地如此广阔,他现在却像被牢牢困在笼子里的雄狮,举足维艰,郁锋涛感到自己窝囊的没有前途了。 ……遥望即将落山的和煦夕阳,郁锋涛眼前浮现老师潘业勋那张慈祥笑容,老师的话又在他耳边回荡:“成功,不是天生会有。一个人的成功,是从一次次失败中摸爬滚打出来,是踩着失败阶梯,艰难的一步一步才登上了成功高峰。没有失败,不会有成功!” 失败? 他失败的还不够吗,可成功又在哪里?一团不平直袭郁锋涛脑门,他登时一肚子愤世,仇恨这个世道虐他弃他,要把他活生生吞噬,不让他出人头地活出个模样儿…… 晚霞映照着旷野,远处的山与天衔接。 突然,仇恨的一拳击在石头上,呼地蹦起来,郁锋涛爬上了山巅,眺望着在晚霞映照下的黑乌乌石头山,就像是黑金子,一团悲哀也随之汹涌心头,其它村子山上的石头都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就闹荒村的石头仍旧是石头,一伙吃屎的村干部只想着自己腰包鼓不鼓,哪顾着乡亲们贫穷与死活。 起风了。 风刮着芒花向一边倒去,是如此的悲切。 冥冥中,郁锋涛只觉得自己就是遭到狂风肆虐的芒花,没有能力抵抗,只能默默去承受。当伸手去折一枝芒花瞬间,郁锋涛脑门像是被谁敲了一下,发现宇宙奥秘似的,惊叫一声:“——芒花?”“潘老师那天不是跟学生们上街买芒花扫帚吗?对!是买芒花扫帚!” 如同是天上掉下一块虎头金,把他屋顶砸了个大窟窿,虎头金掉到了他厅堂上,郁锋涛发疯得立马跑下山去。 到家门口,郁锋涛正巧碰上了找他的高玉娇。 情侣两个人一到房间,郁锋涛意外的没有了往日对高玉娇那团饥不择食的虎劲,连个十指相扣都没有了,当即迫不及待拿出纸和笔,马上给老师潘业勋写信。 先向潘老师汇报一下自己近来学习情况,然后才大胆说出他心中的一个设想,郁锋涛坚信自己的老师一定会帮助他这个陷进绝境、无出头之日的苦命学生。 倘若潘老师能够帮他在学校里揽到一批扫帚业务,一个月内,他郁锋涛要把闹荒山上芒花全割遍,扎成一把把扫帚。 手在写信,郁锋涛大脑里则翻云覆雨,眼前浮现一把把的芒花扫帚变成了一张张崭新钞票…… ——原来闹荒村森林没有树没有竹子没有,草、藤、芒花倒是漫山遍野。城里人用的基本上是芒花扫帚。芒花扫帚一把虽然仅是五、六毛钱,但是这是无本生意,一笔财富啊!只要肯花些时间、苦力,不怕累不嫌麻烦到山上去割,就行了。 信,一气呵成。 此时此刻,心底里头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阵阵狂涛怒浪,郁锋涛这个几次搞养殖失败的穷怕的了青年人,他狂喜得几乎克制不了自己,没商量一把搂住高玉娇狂吻,吻得高玉娇喘不过气。 当郁锋涛要解开高玉娇上衣当儿,高玉娇故作嗔怒,一拍他的手,制止他:“不行呀,你阿妈还没有睡呢,万一被她撞见,羞死人的。等你阿妈睡了,我绝不饶了你。”“你先说说,你今晚上是中了哪门子邪,才会这样兴奋,弄得我糊里糊涂!” ——嘿嘿嘿,对着高玉娇憨乎乎一阵傻笑,郁锋涛没有把事情对她说出。成不成,八字还没一撇,他不想在高玉娇面前炫耀。当下,郁锋涛只是淡淡地说给昔日班主任写信,回忆起班主任对他特别照顾,他才特别高兴和激动。 历来对郁锋涛的话相信不疑,但是高玉娇这一次例外,对郁锋涛的话半信半疑。因为自从郁锋涛辍学回到家之后,高玉娇是头一回亲眼看到他完全来自内的激动、高兴。 与高玉娇一阵乌山云雨床战后,郁锋涛脑子又回到芒花这件事上。要是这次夙愿能够实现的话,他一定要以芒花扫帚作起点,将山上被乡亲们瞧不起,荒废资源好好开发利用。 机遇,属于一个勤劳的人,不属于一个守株待兔的人。 经历了几次创业失败,不再有任何侥幸心理,郁锋涛不等老师回信,决定第二天即行动——上山割芒花。他想好了,即使潘老师未能帮他联系到芒花扫帚业务,也同样可以把芒花扎成扫帚,自己拿到卢水去卖。 第15章 穷人也雇人打工 能够想到割芒花扎扫帚卖钱,郁锋涛自己把自己高兴、激动的心里满是希望星星,什么时候睡过去,他都不知道。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结束了黑夜。 母亲起床做饭没多久,郁锋涛也起床了。 洗脸后,没有和以往一样坐在厅堂里看书,郁锋涛做出一件叫他母亲瞠目结舌的惊讶之举——磨刀。 听到霍霍磨刀声,彭淑娟从厨房里走出来,来到儿子身旁,好奇端详儿子一会,问:“锋涛,你今天要去砍柴?” “去割芒花。”眼睛仍盯在磨刀石上,双手使劲磨刀,但郁铸锋声音果断、刚毅,心里底头的欣喜、高兴、激动一古脑儿全写在了一张黝黑脸上。 割芒花?彭淑娟大吃一惊,困惑、怀疑盯着儿子:“你要割芒花做什么?” 挺直身,郁锋涛一对浩如沧海眼睛凝视母亲,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透露天机:“阿妈,我昨晚上发现一个大秘密:我们可以割芒花扎扫帚,拿到卢水去卖。” 额头皱纹忽地舒展如降落伞打开,彭淑娟乐得合不拢嘴,脸上弥漫着欢喜似一尊弥勒佛:“难怪你昨晚那么高兴!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顿了顿,彭淑娟又些许忧虑:“不过,我们能卖得出很多扫帚吗,锋涛?” 能!郁锋涛口气坚定,气吞万里如虎,说,老师和同学们肯定会帮他,昨晚上他也已经写信跟潘老师说了,叫潘老师帮帮忙。——说到这里,一团恐惧、忧虑爬上郁锋涛黝黑的脸,说,这件事千万不能叫任何人晓得。闹荒人实在是太可怕,太可怕,可怕的跟一头吃人魔鬼一样。如果有人问起他们割那么多芒花做什么用,就说是要搭个草寮养鸭子。 眼睛射出一束异光,不相信看着儿子,彭淑娟感到失去父亲的儿子,在遭到一连串天灾人祸,一道坎一道坎扛过后,吃一堑长一智,已经成熟、老练、精明,对闹荒人有了一道很深的戒备。彭淑娟心想,把山上被人不瞧在眼里的芒花利用起来,干一番事业,摆脱穷日子,这比搞养殖业不知要强上几千倍几万倍! 蒙在鼓里的闹荒人,要多愚蠢就有多愚蠢,他们还在幸灾乐祸中观望郁锋涛这下去又要养什么? 中午,郁锋涛割芒花搭建草寮这事情在村里传开后,有人当场笑的前趴后滚,有人当场笑的像个白痴口水外淌,有人疯得手舞足蹈,有人大骂郁锋涛这个书呆子呆到头了,有人嘲笑他父母亲白让他上县里读了几年书…… 从古到今,还从未见过有人割芒花搭建草寮。山上放着那么多草,他不要,偏偏费力费劲去割芒花,你说他傻不傻?再说,养鸡,因瘟疫导致鸡几乎死光;养鱼,先是鱼塘遭到洪水冲垮,剩下的又在一夜之间死光;养羊吧,又被人偷了。现在还要搭建草寮,养什么鸭,天呐,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呆子。 在全村人一片嘲笑、谩骂声中,一个星期后,郁锋涛收到了老师潘业勋的回信。 这是一封满满的全是希望,充满鼓励的信。 在信中,潘业勋肯定了郁锋涛身陷逆境中,依旧不忘初心,持之以恒的求知。越是贫困,越需要科学知识,人才能摆脱愚昧无知、孤陋寡闻、鼠目寸光,视野广阔,眼光看的长远。郁锋涛能够想到利用山上被人废弃的资源,创业脱贫,这说明他独具慧眼…… 只要学生所干的每一件正义的事,光明磊落的事,做老师的哪能不支持不帮助!他郁锋涛的情况,他和学校领导说了,得到学校领导的支持,往后全校扫帚全由他郁锋涛供应。并且他正在为他郁锋涛奔波于别的学校去联系。 看了老师潘业勋的信,郁锋涛禁不住热泪滚滚,湿了黝黑的脸,一夜不曾合眼呐。把老师潘业勋跟闹荒人做一番比较,真乃云泥之别,白黑清楚了啊! 老师的鼓励、支持、帮助,去掉郁锋涛心中最后一道顾虑,他干劲冲天,全身从里到外,头上到脚,充满活力。 此后一个星期,郁锋涛起早贪黑上山割芒花,手掌起泡了,用针一挑,擦上墨汁,第二继续拿刀;胳膊痛了,他咬一咬牙关,挺着;肩膀被压得紫了一大片,他忍着,挑少些。 看到郁锋涛满身伤痕累累,高玉娇心疼得直掉眼泪,一定要跟他一块去割芒花,郁锋涛死活不肯,说他照顾不了她,岂能再叫她遭到村里人的白眼,嘲笑,非议…… 半个月来,方圆五里的芒花,全被郁锋涛割了个精光。郁锋涛从一个白面书生,完全变成了一只黑猩猩。 屋里头芒花堆着一天比一天多。 再继续割下去,迟早会引起村里人怀疑。郁锋涛心下里万分明白,仅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想把方圆十里的芒花割遍,是做梦也做不到的事情。经历了一连串的事,郁锋涛对闹荒人有很深的心理戒备。为防备恶人的破坏,郁锋涛下了决心,去找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好伙伴帮忙,趁村里还没有人怀疑他割芒花真实意图之前,把方圆二十里的芒花全割光。 晚饭后,郁锋涛找了吉景生、龚寿财。 暗淡的煤油灯前,黝黑的脸上掩藏不住一团神秘,郁锋涛笑嘿嘿地对吉景生、龚寿财说,时下是农闲季节,他们两个一时没有出门做工,又没有啥活可干,明天起帮他到山上去割芒花。当然,他会付给他们工钱,每天十块钱,饭吃他家的。不过,工钱要等到年底才能付给他们。 ——每天十块钱工钱,还包饭吃,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呀!村里一般雇人帮工,一天不过是六块钱。吉景生和龚寿财瞪大眼睛,困惑地问郁锋涛芒花割来做什么,当柴烧,人们都不要,难道他真是要搭建一个天大草寮不成? 笑嘿嘿的,郁锋涛仍然是三分神秘:“你们猜吧,猜到了,是你们的本事;猜不到,到时候定然叫你们大吃一惊。你们只管帮我去山上割芒花哟——” 吉景生倒也没感觉什么,可是龚寿财见郁锋涛也对他们保密——不说,心头非常不悦,但是看到一天十块钱的份上,他把不悦埋在心头不说。 看着龚寿财不高兴神色,郁锋涛误以为他是担心工钱的事,毕竟他眼下是囊中羞涩,没有半个子儿,于是加重语气说,他们放心吧,工钱年底一定给他们,他不会赖帐。 倒是一个豪放讲义气的人,吉景生这时义气冲天:“锋涛,工钱不要了,来你家吃饭就行。帮你干些活,哪能要什么工钱,那还算什么兄弟!以后,你富裕了,别忘了拉我们一把!” “是啊,我们三个跟亲兄弟一样,要什么工钱。我和景生没文化,是真正老农民头一个,头脑笨。你是读书人,头脑好用。你以后富裕了,让我们两个沾点光。”龚寿财手里玩弄一根小木棒,表里不一附和的说几句漂亮话,忽悠郁锋涛高兴高兴。 两个伙伴的话,叫郁锋涛很感动很欣慰,他深邃眼睛一转,一股真情从心海汹涌而上,豪气贯天,一言九鼎:“你们两个放心吧,只要我——锋涛能有富裕一天,天塌地陷,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们这两个好兄弟。人,要有良心,知恩图报。在我——锋涛最困难最黑暗时期,是你们两个帮助我,我才不会吃那么多苦!”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母亲从小就这样管教郁锋涛,在他幼小心灵播下了种子,他固然不敢忘记。 心里底头,郁锋涛十分明白,要是没有吉景生、龚寿财这两个伙伴相助,他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累倒在田间地头也说不定。对这样能够在患难中助他的好伙伴,有朝一日他要是富裕了,把他们忘在脑后十万八千,他郁锋涛不是一个人了,连畜牲都不如。 嘴上不说,郁锋涛心中乐翻天,明天天一亮有两个生龙活虎好伙伴相助,想必这一回呀,他离那个富裕梦的一天不会太远了。 睡觉的时候,张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郁锋涛仍然没有一丝睡意,他想,在闹荒这样一个穷山沟摆脱贫困,创一番事业,必须要有强有力的体力做后盾。 半个月来割芒花的艰辛劳累,郁锋涛深刻意识到自己不适合体力劳动,缺乏强壮体魄不说,干活时脑子想的尽是书本上的事,他要拿出壮士断碗的气概和勇气,要舍得花钱去雇工。 可能是太兴奋了吧。 第二天天刚出现鱼肚白,吉景生、龚寿财来到他家吃早饭时,郁锋涛还在美梦之中,不曾醒来。 太阳刚一露脸,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三人踏着露珠出发了。因为清晨比较凉爽,他们当然要抓住时机,等到中午太阳火辣,他们便可以多休息。 郁锋涛他们前头一走,后头村里就砸了锅,大家不服气啊,一个穷得欠债还不了的人,他居然雇人去割芒花搭盖草寮,这不是装阔,踩在全村人头顶上炫耀吗? 第16章 触动全村人神经 或许是在全村人眼皮底下,他也能雇工了,心情特别好,或许是有人做伴走路脑海里不想书本上知识,郁锋涛领着两个伙伴走路比往日快多了,大约一个钟头,三个人来到十里外一座叫猴子山山脚下。 猴子山怪石嶙峋,有的像老鹰欲翅而飞,有的像猛虎扑食,有的像石桌……当然更多的是像猴子,千姿百态,形象滑稽,倒是惹人捧腹大笑,多半正是因此而得名吧。整座山除了石头外,尽是芒花。要是在山上种上些竹子,树木,定然能成为吸引人的风景圣地。 干体力活,在吉景生、龚寿财面前,郁锋涛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被抛在身后十万八千里。刀在吉景生、龚寿财手中,犹如是切豆腐,在他郁锋涛手中如同是一块铁板。 下午出人意料,正当郁锋涛、吉景生、龚寿财他们三个人割芒花有十来分钟光景,高玉娇和李秋玉一道来了。 贪婪的一盯高玉娇两座圆润、傲人山峰的胸口,吉景生转过身,开玩笑对郁锋涛小声说道:“锋涛,你老婆来了,你还不去摸她的两个大奶呀——” 不知是听到吉景生说她的俏皮话呢,还是猜测到吉景生在说她的俏皮话,没等郁锋涛开口,高玉娇开口即骂:“景生,你这臭小子,你干活不干,说我坏话,看我不一刀割掉你的八哥嘴,才怪!” “玉娇,我又没有说你坏话,不信,你问锋涛,你干么要割掉我的八哥嘴?”吉景生直起身,张望着高玉娇,说。 “哈哈哈哈”大家被吉景生的话一逗,禁不住开怀好笑。 遭到大家一阵大笑,不知道自己说错,吉景生想多看几眼高玉娇胸口那两座高挺山峰,这会儿却害羞的不敢,忙把头转向郁锋涛,盼着郁锋涛能帮他说几句。 关键时刻,郁锋涛也掉链子了,洋装割芒花,不理吉景生,心里则揶揄吉景生,看你还会不会拿玉娇笑我,这下出丑了吧。 高玉娇、李秋玉前来帮忙,郁锋涛始料不及,内心的感激无法用笔墨形容、表达,情感洪流席卷而上,一股热泪随便漫上眼睛。 毕竟是自己的恋人,恋人有出息,要创业了,高玉娇哪能不帮,上午一获悉吉景生、龚寿财帮郁锋涛上山割芒花,她二话不说便去约闺蜜李秋玉、高容容一道帮忙郁锋涛。李秋玉高兴的一口答应了,但是高容容铁青着脸没有答应。 性格开朗的高玉娇,她的到来,山上笑声不断,大家干活都不觉得累,因为有福利哟! 割着割着,龚寿财不知什么时候,就割到了高玉娇身边,一双眼睛时不时瞄一眼高玉娇胸口。 ——郁锋涛蒙在鼓里,他还以为龚寿财和吉景生的心一样,其实不然,龚寿财之所以跟他走的近,纯粹是想接近高玉娇。想娶高玉娇做老婆,想摸高玉娇的两个奶,龚寿财已经想了三、四年,无奈一来他家里穷有自卑感,二来高玉娇根本不理睬村里其他男人。 似乎感受到一对眼下喷出的邪火,高玉娇直起身子,转身张望堆积如山的芒花,笑嘻嘻地对吉景生、龚寿财说:“寿财,景生,你们两个还是先把割下的芒花挑回去吧。” 停下手中的刀,吉景生虎虎盯着高玉娇胸口几眼,然后才嬉皮笑脸说道:“玉娇,你怎么这样护着锋涛,不叫他挑,是不是想嫁给锋涛做老婆呀——” 薄脸皮刷地一红,郁锋涛说道:“景生,不要胡说八道。” 高玉娇反倒是大大方方,笑道:“锋涛,让他说吧。他那张八哥嘴呀,一刻不胡说八道,担心我们大家把他当作哑巴咧!” 边捆着芒花,吉景生扭头看着高玉娇,呆头愣脑说:“玉娇,你老是说我的嘴巴是八哥嘴,这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有八哥嘴。我能开口说话,才不会担心人家把我当作哑巴呢。” “哈哈哈哈”吉景生这个憨包,把大家逗的乐开心,笑声在整个旷野回荡。 有吉景生这个憨包在场逗乐,大家干活也不觉得累,连平日里不爱说话的村花李秋玉,她同样是禁不住樱桃小嘴,难得的不时插上一、两句。 有高玉娇在场,龚寿财心头多有不愿挑芒花回去,要知道高玉娇伏下身割芒花时,从领口望下去,天呐,那白皙皙的两个鼓鼓的奶叫他龚寿财口水直往肚子咽,下边涨得要顶破裤裆。然而,吉景生这个听话的家伙坏了他的好事,他也不得不去捆芒花挑回去。 这一回,吉景生吃苦头了。 急得赶往山偷看高玉娇的福利,龚寿财狡猾,挑的轻,走路跑步一样,吉景生挑的重,哪跟的上的步伐哟。 到郁锋涛屋门口,吉景生累得如同累趴的狗,气喘如牛。 两个人赶回山上时,已经是快到中午,郁锋涛、高玉娇、李秋玉三人停止割芒花,都在捆绑芒花,准备回家了。 六个人挑着芒花在村里出现,一下惊动了全村人。 尤其触动全村人神经的是,吉景生、龚寿财、高玉娇、李秋玉帮郁锋涛割芒花,不但每天工钱十块,彭淑娟还杀鸡招待他们。 事情在村里传开,引发更多人红眼、气愤。红眼是因为没福气吃上彭淑娟的鸡肉;气愤是因为这开了先例,往后别人家雇人做工付不起十块工钱、不宰鸡招待咋办? 你想想啊,在闹荒这个穷山沟里一年只在过年时才难得吃上猪肉,平日连个肉味也闻不上,更不必说是鸡肉了。从彭淑娟屋顶飘出的鸡肉香味在村子上空弥漫,诱惑得大家口水直流三千丈呐。 阻挡不住诱惑的人,纷纷上门死皮赖脸要给彭淑娟家干活,甚至还说工钱少一块也不要紧啊,要紧的是能在她家吃饭,其实这些人心里头还隐藏着一个不便说出的小算盘。 也是哦。 毕竟郁锋涛独自一个人上山割了半个月芒花,搭建十个草寮都够用了,可眼下居然还要雇那么多人割芒花。这样兴师动众,能不引起乡亲们的怀疑?特别是村里最易患红眼病一个人——红眼睛,他更是盯上郁锋涛。要不是郁锋涛养鸡、养鱼遭到惨重损失,红眼睛早跟着干上。 窝在家里苦苦死想了两天,熬了两个夜晚,红眼睛始终想不出郁锋涛割芒花究竟是干什么用? 到了第四天,实在是没法子憋下去了,红眼睛嘴里叼着烟斗,假装平日里串门,趁郁锋涛上山割芒花不在家机会,一脚踏进彭淑娟屋里,想从彭淑娟这个农村妇女嘴里套出他们家割芒花的秘密。 “凳子坐。”正在杀鸡,彭淑娟正眼不瞟一下,不冷不热,没名没姓没叫一声,算是朝红眼睛打了一声招呼。 虽然是个妇道人,但是对红眼睛这个老家伙,彭淑娟从来没有甚么好感。你说说,一个大活人,自己不去想办法,屁虫一样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掰,人家干什么,他跟着干什么。用不着红眼睛开口,彭淑娟早已明白他今天来的意图。 眼睛盯在鸡上,脸上爬上鄙夷,彭淑娟冷嘲热讽一句:“红眼睛,什么风突然间把你吹到我家屋里来了,我还以为我家房子大门在哪个方向,你早忘记了。”“听说你邻居家宽一个亲戚教他种香菇。你是不是又要跟在家宽屁股后头,要种香菇呀?” 眼珠子死死盯住彭淑娟手中的鸡,红眼睛只感觉一团鸡肉香味钻进他鼻孔里头,撩拨得他口水丢人、讨厌的直往外淌,心头痒痒盼着彭淑娟开口叫他留下吃午饭,连彭淑娟跟他说话也未听到。 等了一会儿,未见红眼睛做声,彭淑娟扭头厌恶一瞥,看到红眼睛贪婪盯住她手上的鸡,好担心他眼珠欲要掉出来。故意把鸡重重往木盆里一扔,彭淑娟没好气大叫一声:“红眼睛,站远些,免得鸡屎溅了你一嘴哟——” 抹了一把口水,偷看了彭淑娟一眼,红眼睛拐弯抹角,投石问路:“淑娟,景生、寿财、秋玉、玉娇四个人给你家割芒花,你还杀鸡给他们吃,看来你家这一回割这么多芒花,肯定是要卖一大笔钱喽!卖不了一大笔钱,你肯定是不会花这么大本钱,是不是?说是割芒花搭个草寮,是一个障眼法吧?” 红眼睛,你这种人也想从我嘴里套出秘密,夸父追月——痴心妄想,你死了这条心吧,老东西。我——淑娟虽是个女流之辈,但不是三岁小孩那么好哄。心头咒骂红眼睛,彭淑娟嘴角袭上一丝讥笑,反问一句:“你说说,红眼睛,我们闹荒村什么都缺,还缺芒花吗?漫山遍野全是芒花,要说割吧,我家一辈子割不完,能卖钱吗?如果能卖钱,闹荒村不是早发财了,还会这样穷,穷到看我杀鸡给帮我家割芒花的配饭,都眼红的要拿柴刀砍人。如果能卖钱,你红眼睛还不拼死一条老命抢着割芒花?” “不能卖钱,那你家割那么多芒花干什么?”红眼睛见缝插针,一门心思要抠出彭淑娟嘴里的秘密。 拔鸡毛的手一顿,彭淑娟扭头一瞪红眼睛,怒脸道:“我家割芒花,不会是堵了你家门口吧?” 难堪的脸羞红如同猴屁股,红眼睛心头大骂,你不堵我家门口,是堵我家财路。我不相信了,你这么一个寡妇嘴巴会这么严,从你嘴里抠不出一点你家割芒花的秘密? 见红眼睛仍死皮赖脸,硬是赖着不走,彭淑娟恼火万分,当下拉下脸,借口要去挑水,把红眼睛赶出去。 红眼睛前脚刚迈彭淑娟房子门槛,大门外一群人立马围上去,七嘴八舌问他套出郁锋涛割芒花的秘密没? 第17章 第一个家庭分裂 这么多人围上来向他打探郁锋涛割芒花的秘密,碰了一鼻子灰,很是扫兴的红眼睛,顿时来劲了,装作很高深样子摆起谱,满是皱纹的黝黑脸上马上露出一团狞笑,说,想知道是吧,彭淑娟正在屋里杀鸡呢,自己问她去。 说的,红眼睛又装作很高深很得意样子,疾步离开。 这时,彭淑娟挑着一担水桶,从屋里走了出来。 大家一瞧见,用一种好奇、羡慕、眼红、嫉恨的目光看着彭淑娟,瞧瞧她腰板挺直、昂首挺胸、旁若无人、目不斜视往前大步流星朝前走去的气势,简直与昔日判若两人。 走出人群二、三十米远,红眼睛停下,转身看看彭淑娟是不是真的去挑水。一看彭淑娟那气势,红眼睛心头酸溜溜的,他有生第一次碰到了一个厉害农妇,到底是错估了彭淑娟。 耷拉着脑袋瓜一路往家里走着,红眼睛越想越觉得郁锋涛突然间把闹荒方圆五里的芒花割遍,还在雇人继续往远处割,其中大有名堂。无奈何,郁锋涛人小鬼大,深藏九地之下,红眼睛一点眉目没有看出,只得在心头干着急。 中午的时候,顾不上吃饭,红眼睛特意跑到祠堂门口去看郁锋涛一帮人挑着芒花回家。 多半是上午割的芒花全在山上,下午情况大变,郁锋涛一帮人下午没有割芒花,却是把芒花挑回家,已经挑了三、四趟了。 天呐,那一担担的芒花,在红眼睛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呐,他揪心,他眼红,他急得要去跳长江…… 趁吃晚饭之机,红眼睛瞪着猩红眼睛,叫子女们今晚不许出去,全留在家里有重大事情商讨。子女们一听,心中惶恐,晓得今晚上又要大祸临头。 饭一落肚,红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大门口,把大门拴上。 等老婆刷洗好碗筷,大家聚到厅堂,天色已经黑了,红眼睛要省着点油钱,连灯也不点,就这样瞎灯摸黑召开家庭大会,专门研究郁锋涛割芒花的秘密,——闹荒村盘古开天地以来发生的怪事。 先是把今早上到郁锋涛家探秘的事,当着全家人面添油加醋说一遍,说到彭淑娟杀鸡,红眼睛又忍不住口水直淌。 抹了一把口水,红眼睛咬着牙根,恨恨地说道:“我猜,锋涛这一次花那么大代价,雇人把山上芒花全割遍,芒花肯定是可以卖大钱。”歇一口气,横扫一眼全家子女们,红眼睛下令道:从明天起,我们家也上山去割些芒花存放在家里。要不然,再过几天恐怕全被锋涛割光了,连个狗屁也捡不到。” “要割,你们自己去割,我不去。”红眼睛声音还在全家人耳边回荡,他小儿子高福达很不争气,马上抵抗。 要说多瞧不起父亲,高福达这个小儿子就有多瞧不起父亲,这老头子一年到头老是跟在别人家屁股后头瞎转,学的干这干那,全家人被他逼得累死人且不说,结果是一样没见干成,有时还要亏了老本。 自从郁锋涛辍学回到村里之后,虽然是干一样败一样,但是高福达还是最钦佩最羡慕他,甚至十二分眼红。把自己和郁锋涛相比之下,高福达羞愧得钻狗洞,他成天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父亲打发干这干那,一年到头没有几天休息日子,累得半死,日子还是穷得穿不上一件新衣服。然而郁锋涛呢,他自在、幽闲,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懒得干活时躲在屋里头看书,也没人骂…… 人比人,气死人。 根本不知道郁锋涛割芒花是做什么用,老子又要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转,高福达想到郁锋涛,长期以来压抑在胸口的不满、怨恨一下喷发出来,哪管着眼前的是专制太上皇。 堂堂一家之主,小儿子吃了熊心豹胆胆敢当着全家人面前抵抗他,反了是不是,红眼睛气炸了肺,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额头青筋暴突,破口怒骂:“你胆子大到天了你,你吃谁的,你穿谁的?翅膀硬了,会飞了,是不是?” 遭到父亲一阵恶骂,高福达不敢做声,胸口被一团愤怒烧灼,气愤得涨红的脸扭曲。 这个时刻,高福达对郁锋涛简直是羡慕死了,——郁锋涛跟他年龄不相上下,同样是男孩,同样是一个村,为什么他不能跟郁锋涛一样?如果能跟郁锋涛一样,比郁锋涛穷几倍,他乐意。 天色已经完全黑暗。 黑暗的屋里一下子沉寂下去,没有一点生息。 空气散发着焦躁气味。 黑咕隆咚中,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 借着黑暗掩护,看不见父亲的愤怒,长子高福旺这才壮着胆子,声音很弱很小说了一句:“阿爸,这事,我看算了吧。” 是被小儿子气昏了头吧,红眼睛半晌没吭声。 摸黑看了一眼老公,——自从嫁给红眼睛后,吴莲莲就死心塌地的夫唱妻随,不管老公做什么事,她从来不反对。但是今晚上这事是跟郁锋涛那个败家子扯上关系,吴莲莲不得不站出来反对老公。 时下,好像郁锋涛跟她有杀夫之仇似的,吴莲莲恨恨的愤怒道:“学谁干,也不能跟在锋涛那个败家子屁股后头胡闹,干一样败一样,你们有见到他干成了什么事?淑娟也是,欠了一屁股债,她怎么一点也不心急,还任着儿子胡闹,天天好吃懒做躲在屋里头,不管教管教。”“你们兄妹姐弟三个今晚上给我听好了,你们当中哪个有胆跟锋涛这种没出息败家子学,混在他身边,我把谁赶出这个家门,一辈子不许他进这个家门。” 要是以前的话,红眼睛不用说,肯定会点头赞成老婆的话,可是早上跟彭淑娟一碰触,撞了一鼻子灰,他觉得彭淑娟这个农妇不简单,很不简单,不知要比他老婆厉害多少倍。一个寡妇人家,仅凭她彭淑娟杀鸡招待帮她干活的人这一点,全村没有哪一个人能比得上,连高森林同样要羞得脸红耳赤,跑去上吊。 历来对父母亲、兄长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只把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的高福菊,母亲这一番话,叫她非常看不惯母亲的不知廉耻,心头嘲笑母亲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啥模样,厚着脸皮去贬人家。 忍了一会儿,高福菊还是忍不住,她破天荒顶了母亲一句:“阿妈,你不要老是去说人家不好听的话,好不好,人家又没吃你的没穿你的。要不是天灾人祸,依我看,锋涛养鸡、养鱼、养羊准能成功。经历三次失败,锋涛已经改变方向,这次不会是养鸭,可能是个大行动。”“你们慢慢的猜锋涛割芒花是做什么用吧,这是你们大人们的事,跟我一个小女孩子家没干系,我睡觉去咧——” 随着话一落地,高福菊马上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摸黑朝自己闺房走去,她猴精着呢,不能等着挨父母咒骂。 ——女孩的芳心,父母亲不懂。 之所以挺身替郁锋涛说话,这不过是高福菊女孩家爱慕一个男孩的无意流露而已,她的芳心早已属意郁锋涛,爱慕郁锋涛已经许久了。她恨自己是出生错了家庭,要是和郁锋涛一样出生在那样一个家庭里,她今天肯定会和郁锋涛一样,放开手脚干一番大事业,让全村人对她刮目相看。 高福菊有点多虑了,其实她刚才的话说到了父亲心窝里去。 倘若芒花果真能卖大钱,失去这样一样大好机会,红眼睛事后定然会后悔的要跳潭。 一场家庭大会,由于小儿子的抵抗,女儿的离开,在黑暗中不了了之。 心头堵得慌,红眼睛的红眼病患得更重了。 女儿一离开,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的红眼睛,呼呼地朝大门撞去。“哐啷——”打开门,红眼睛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他恨子女们不争气,放着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不要,还跟他搞对抗,没了天理是不是,要造反了是不是,大逆不道了逆子—— 哪里也不去,红眼睛摸黑来到彭淑娟家。 彭淑娟房子大门紧闭着,进不去,红眼睛只能猫着门缝往里偷看,屋里黑乎乎的,只从一个房间里透出一丝丝的灯光,他晓得那是郁锋涛的房间,他一定又捧着书在啃,这叫他很伤不起,一团嫉恨、眼红涌上心头,攻击着他头昏昏的。 静静偷听了大半天,屋里头静悄悄的,连个芒花被老鼠爬过的声响也没有,红眼睛很失望失望,他就是想偷听到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母子的说话。 估计有一个多钟头了,累得红眼睛是腰酸腿痛,他这才很不甘心的很失落回去。 漆黑的路上,浮现在红眼睛眼前的,全是郁锋涛堆积如山的芒花,在他眼皮底下变成了白花花银子…… 到了家门口,无名之火撞上心嗓眼上,红眼睛火起嘭地一脚踹开大门,破口大骂:“人都死了是不是,灯也不点。穷的点不起灯是不是,看看人家锋涛拼命割芒花,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个时候还一个人点着灯呢,你们这些没出息的逆子,死了算了。” 芳心想着郁锋涛,这个时候尚未睡过去,听到父亲骂声,晓得他刚才肯定是跑到郁锋涛家去偷看,高福菊气得火起,棉里藏针的顶撞父亲:“阿爸,三更半夜的,你就别骂了,好不好!这个家是谁做主呀,当家的人自己没本事,又不许我们做子女的开口,家里穷得灯都点不起,这能怪谁哟——” 第18章 跑到别人家门口丢脸 遭到女儿这么一顿棉里藏针责备,红眼睛哑口无言,只好闭嘴,闷闷不乐摸回卧室睡觉去。 然而,红眼睛睡不着呀,今晚上的床像是长了刺。 失眠了一夜,苦苦煎熬到鸡叫第三遍,破晓时分,红眼睛在床上躺不住了,从床上一滑溜爬起来。 俗话说,赶晚不如赶早。 穿好衣服,来不及洗脸,红眼睛大清早赶去投胎一般,风风火火往彭淑娟屋子赶去。 赶到彭淑娟屋子前一瞧,人家的大门还紧闭着呢,红眼睛“唉——”一声长叹,无奈摇摇头。 上前推了一把,门拴着,气得红眼睛心头大骂,儿子懒,娘也懒,有人干活,什么时候了还不做早饭。 往回走了几步,红眼睛又不走了,猛地转身张望着大门,心里头嘀咕一句:“难道今天不割芒花?” 红眼睛嘀咕声尚未落地,突然从屋里喷出一团鸡肉的浓浓醇香,接着飘出鸡蛋炒葱清香。不得了了,红眼睛微闭着眼睛,仰头不停猛吸着这缕缕的醇香、清香,喉咙咕噜咕噜作响,害得他大清早的饥肠辘辘,肚子咕咚咕咚咕咚乱叫,好像几天没吃过饭。 要不是双腿发软,红眼睛要撕破脸皮,一脚踹开那扇大门,闯到里边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桌上鸡肉,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一顿。 苍天保佑。 眼看红眼睛饿得神志不清、双腿发软欲将站不稳关头,彭淑娟房子大门“吱呀”一声,很是难得打开了。 开门的是郁锋涛。 与一年前那个面庞憔悴、眼睛空洞、无志无神的辍学高中生相比,出现在大门口的郁锋涛,虽然面庞比以前黝黑了,但是他精神饱满、青春活力、目若耀星,简直是判若两人。 深深呼吸一口清晨新鲜空气,放眼张望,郁锋涛不经意中意外看见已经双腿抽筋的红眼睛,吃了一惊。 “锋涛,大家来吃饭了吗?”这时,传来母亲在厨房问他,这使郁锋涛忽地想起红眼睛昨天到他家里的事,似乎一下明白什么,藐视一眼红眼睛,他懒得去理睬这种人。 不一会儿,李秋玉、吉景生来了。 抹了一把口水,嘴角口水又淌出来,蹒跚趋步上前走到郁锋涛跟前,红眼睛点头哈腰地溜须拍马巴结:“锋涛,你家割芒花忙不过来,我今天带我家福旺、福达兄弟两个来帮你。” “你们父子三个要来帮我割芒花?”郁锋涛受宠若惊,一脸错愕,愣愣端详着红眼睛。 瞧瞧郁锋涛这个败家子,一句巴结、溜须拍马的话就叫他如此受宠若惊,红眼睛更是欢喜的晕了头,仿佛看到郁锋涛将一大碗鸡肉端到他嘴边,淌着口水连连连说道:“是,是,是。”“乡里乡亲的,你家干活,人手不够,我们父子哪能不帮上一把呢——” “哈哈哈……”实在忍不住心头好笑,郁锋涛一仰脖子,喷饭大笑,笑得红眼睛脖子后头一片冰凉。 笑声戛然停下,郁锋涛千年冰川一般的深邃眼睛,射出一束鄙夷,直逼红眼睛,叫红眼睛不寒而栗,他最瞧不起红眼睛这种人。 当下,郁锋涛很是狂妄高傲,盛气凌人,忘了红眼睛是一个长辈,毫不客气一拳击破他的美梦,当面冷嘲热讽起来: “红眼睛呀红眼睛,你可是我们邬台乡出了名的红眼睛,方圆几十里哪个人不晓得。” “真要是如你刚才所说,乡里乡亲,你们父子三个真心真意帮我干活,我全家人感谢不尽。可是你呢,红眼睛,你心怀鬼胎呀,不就是想刺探出我割芒花究竟是做什么用吗?” “你一个乡野老头子,在我——锋涛面前来这一套鬼把戏,你红眼睛竹笋做扁担——嫩着呢,赶紧回家抱你老婆的大腿去吧。” 阴谋被郁锋涛毫不留情面一揭露,红眼睛震骇的双脚不由得一阵哆嗦,他没想到郁锋涛这个后生会这般厉害,一对火眼金睛,能够把他肚子里的小蛇看得清清楚楚。 笑哈哈的,挥手指着陆续前来的几个人,郁锋涛意气风发,傲气凌人,说道:“红眼睛,你看清了哦,有他们这么多人帮我割芒花,还用的着你假心假意吗,收起你这一套上不了台面的鬼把戏吧。明白跟你说了吧,红眼睛,我割这么多芒花,是神仙托梦叫我割的,只有傻瓜、猪头才会割芒花搭草寮。” 大家到了门前,郁锋涛就领着大家回屋里。 见郁锋涛要进屋,红眼睛心慌了,叫嚷起来:“锋涛,我们父子三个帮你去割芒花,不要你工钱,只要在你家吃饭就行了。” 后脚刚收进门槛,郁锋涛又霍地转身,朝红眼睛嘲弄的诡秘点了点自己的头:“红眼睛,我劝你呀,眼睛红没用,要靠头脑好用。”“芒花对我来说就是宝,我有贵人相助。芒花对你——红眼睛来说,哈哈哈,没一丁点用处,只能拿去当柴烧。想吃我家的饭,你去投胎重新做个好人吧,红眼睛。” “……哈哈哈”也不知众人是因为郁锋涛的话好笑呢,还是看到红眼睛双腿哆嗦个不停好笑,一阵哄堂大笑。 过了五、六分钟光景,屋里头即传出大家吃鸡肉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咯吱”清脆响声,清脆响声撩拨着红眼睛肚子饿得胃痛,凶恶地破口大骂:“他妈的,小气鬼,一家人全是小气鬼,大清早到你们家门口,连叫人家进去喝口鸡汤都舍不得。” 嘴里谩骂着,转身离开,可是没走几步,红眼睛眼前一黑,双腿一软,不知怎么的一头栽倒在地上。 可怜的红眼睛哟,没人会管他,屋里头的人正吃的津津有味,谈笑风生,一边拿他寻开心,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倒在地上如此一头死的流浪狗,动荡不得。 估计是过了十分钟吧,彭淑娟邻居陈琴玉去挑水时,路过她家门前发现地上的红眼睛,害怕地叫嚷开:“来人呐,快来人呀,红眼睛死在地上啦……” 陈琴玉这么一叫嚷,不一会儿,便有乡亲围了过去。 不会吧,刚才红眼睛还在打他郁锋涛割芒花的鬼主意,怎么会一转身死了呢?郁锋涛一点不相信红眼睛真的死了,顶多是受不了被拒绝的刺激,走路一不小心,摔倒罢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照旧吃饭,郁锋涛只是叫母亲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出去一看,回到屋里,彭淑娟对大家说,没什么大事,红眼睛只是昏倒过去而已。 想到先前看到红眼睛口水不停往外淌,郁锋涛明白是怎么回事,嘲笑一声:“不要理他。” “我去看看——”高玉娇还是忍不住好奇,端着饭,边走边吃。 其他人一见,跟着高玉娇依样画葫。 这下,坏事啦。 大门外看热闹的人,看到这一帮人满嘴油腻腻,再闻到鸡肉的香味,哪个人不往肚子里咽口水啊。 有几个小孩子见了鸡肉,哭的叫嚷要鸡肉吃,弄得大人窘迫不堪,暗中大骂彭淑娟母子是害人精,赶紧抱着孩子离开而去。 奇怪的是,围观的人群表面上嘲笑红眼睛丢人现眼,没出息,一个个心头却是十分同情、理解红眼睛。这都是苦日子逼出来,大家彼此彼此,心照不宣。 等到老婆、子女们赶到时,红眼睛已经在好心乡亲的扶助下,坐了起来,口水却仍然不停给他丢脸。 被儿子背回家,全家人对红眼睛又是刮痧,又是抹清凉油,又是灌痧茶,忙活一阵,过了半个钟头,红眼睛才缓过一口气。 一个钟头后,红眼睛才恢复元气。 重重戳了一下老公额头,吴莲莲大骂:“你真没出息。” 很不满的瞪了老婆一眼,红眼睛责备他:“还不是你昨晚上出的主意,可人家锋涛一眼便看破了。”“唉,不要说是鸡肉那股香味叫人挡不住,那——那——那鸡蛋炒葱香味,你莲莲嗅到了,同样会几天几夜流口水。”说到这儿,红眼睛心不由己又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又闻到了鸡肉那团醇香。 过了许久,红眼睛心头好不惋惜的发出一阵感叹:“咳,可惜我们没有贵人相助啊,听锋涛那口气大的呀,他这一回是割芒花发大财赚大钱了,我们家还是趁早去割一些……” “阿爸,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高福菊气得一声打断父亲的话,“你连人家芒花割做什么用,都不知道,你还要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摸。要割芒花,你自己去割,我不会去割。” “我也不会去。”见姐姐开口反对,高福达胆子也大了。 因为刚刚在人家屋门口出丑,给全家丢脸,红眼睛没有像昨晚一样喝斥子女们。见小儿子、女儿反对他,大儿子在一旁又不做声,眼睁睁看着大把大把的钱白白落入别人家口袋里,红眼睛能不急吗? 急得心口阵阵发痛,红眼睛滚着泪水,唉叹道:“我给你们丢脸,好几个月没嗅过猪肉味了,你们这些不孝子哪一个有给我吃过一口了吗,一大早闻到那股香喷喷的鸡肉味,我能顶得住口水吗?” 第19章 村里求手艺遭遇 自己是一家之主,子女都未成家独立,干出了这种丢子女脸面的事,还有脸骂子女没给他吃过一口肉。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父亲,气的,高福菊早饭也不吃,甩门而去。 看到姐姐甩门而去,高福达也后脚蹦出家门。 顿时,屋里死人一般的寂静。 无法刺探到郁锋涛割芒花的秘密,对红眼睛来说,终归是一块心病。心病不除,丢人现眼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吃了饭,恢复了体力,丢脸的丑事早已被红眼睛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眼前又浮现郁锋涛堆满屋里的芒花变成白花花银子,红眼睛急得如同无头苍蝇,从厅堂踱到厨房,又从厨房踱到厅堂,地板被他踏陷三寸,他也没琢磨出郁锋涛其中的奥妙。 直到从天井照进来的太阳光消失了,红眼睛这才从脑袋瓜里蹦出一个主意:从吉大庆嘴里套出郁锋涛割芒花的秘密。他平时与吉大庆还蛮交好,吉景生和郁锋涛就像是同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吉大庆自然会晓得郁锋涛芒花割是做什么用? 天没有黑,红眼睛摇摇晃晃来到了吉大庆家。吉景利、吉景生兄弟帮郁锋涛割芒花尚未回家。 拐弯抹角东扯西扯了几句,红眼睛终于把话题转到了郁锋涛割芒花这件迫在眉睫大事情上。 眯缝着双眼,斜视红眼睛一眼,吉大庆心头鄙视、讥笑他:红眼睛,你别在我面前绕弯子了,村里三岁小孩都晓得你是个眼睛红死人的老家伙。不要说我不知道锋涛割芒花做什么用,即使知道了,也照样不会告诉你这种人。 也不是猪头啊,吉大庆哪能如此让红眼睛牵着鼻子走,他家穷得叮当响,面前摆着一大堆儿子娶不到老婆呢。在他吉大庆眼里,郁锋涛将来是村里最出息一个人,他正巴望着郁锋涛快富裕,看在和他小儿子吉景生交好脸上,拉他家一把。帮不上郁锋涛的忙,他又岂能再破坏郁锋涛的好事! 心头讥笑红眼睛时,不容他把刺探郁锋涛割芒花一事说完,吉大庆马上挡了一句:“我说红眼睛老伙计,你清晨时到底是咋回事呀,闹得全村人全在笑话你?” 提到清晨的丑事,仿佛鸡肉的醇香又扑鼻,红眼睛嘴里又咕噜咕噜咕噜得直响。 还算有点廉耻之心吧,被吉大庆那么一挡,红眼睛老松树皮一般的脸红到耳根上。 没脸承认自己是闻到鸡肉那股醇香,想吃想得昏厥过去,红眼睛诓骗说:“是痧过去。”心里头,红眼睛暗咒吉大庆,吉老头你怎么这样缺德啊,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换成是你吉老头,你也不要笑我,你照样会昏过去。 ——嗑。嗑。嗑。 把烟斗往凳子头叩了三、四下,吉大庆然后一边装着烟丝,一边旁敲侧击劝戒红眼睛:“老伙计,你别诓我了,全村人都说你是想鸡肉吃想得昏倒。我劝你呀,这么一大把年岁了,别再给子女们丢脸。”“你没那个本事,不要对人家锋涛割芒花眼睛红,老伙计。人家锋涛是是读书人,见过世面,聪明的很呢,事情做得密不透风,连我家景生跟他交好的亲兄弟一样,他都不对景生透露一个字,还会对你说吗?” 咯噔。红眼睛心嗓子掉地上。郁锋涛的聪明,他领教过了,他相信吉大庆这话不会假。 郁郁不乐回到家里,红眼睛愈想愈眼睛红。 眼睛红的心火攻心吧,红眼睛一夜之间病倒了。 病床上的红眼睛,仍旧念念不忘彭淑娟家的鸡肉和芒花,昏昏沉沉中,时不时会蹦出一句: “鸡肉,鸡肉,鸡肉,我要吃鸡肉。” “芒花卖大钱,去,全家人都上山割芒花去。” 可怜的红眼睛还好是病倒在床上,否则的话,他再到郁锋涛屋里去看看,看看堆满整栋屋子的芒花,他非急得去撞墙不可。 是讽刺呢,还是红眼睛运气好? 谁也不知道。 红眼睛病好下床走动那天,郁锋涛停止了割芒花,考虑扎扫帚,他要赶在新学期开学之前,把扫帚扎出来,运到卢水去。 闹荒村仅有一个竹篾匠——高隆巴。 第二天下午,郁锋涛叫母亲去找一下高隆巴,想叫高隆巴教他扎扫帚,要是行的话,当天把他请到家里去教。 ——高隆巴家在村中央。 要扎扫帚卖钱了,心情特别激动、振奋,彭淑娟走路比平时快了好几倍,不到十分钟光景,高隆巴家房子已在她眼前。 这个时候,高隆巴那个老头正懒洋洋的在大厅里纳凉,吧嗒吧嗒吧嗒地抽着水烟,他三儿子高私有躺在一张竹床上睡的像猪。 先是向高隆巴问声好,之后,彭淑娟笑呵呵的直截了当把想请他当师傅的来意说了一下。 一对吊三角眼不相信端详彭淑娟许久,高隆巴一脸困惑,说现在还有谁肯学做竹篾,这多年来没人请他去做竹篾活了。 没有隐瞒,彭淑娟实话实说,她儿子郁锋涛是想把那些芒花扎成扫帚,运到卢水去卖些钱,所以…… “什么,你们家把闹荒芒花割个精光,原来是为了扎扫帚卖?”高隆巴惊吓之下,从凳子上一蹦跳起,水烟筒掉到了地上。 几口烟工夫,高隆巴臭着脸又重新坐了下去,心头极度不平衡,暗暗咒骂,你淑娟母子的心够毒了,全村没一个人的心有你们母子的心毒,还骗全村人说割芒花是为了搭草寮养鸭。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着你们家拼命割芒花是搞什么名堂,原来是为了扎扫帚。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没想到我高篾匠快要入黄土里的人了,还能够赚一笔大钱。这样的财不发,留给你一个妇道人家去发,我高隆巴是猪头差不多。 心头咒骂到这里,高隆巴脸更臭了,犹如一坨狗屎,阴阳怪气一口拒绝了彭淑娟,说,这么多年篾刀不沾手,早把手艺还给师父——忘的一干二净。 多半是扎芒花扫帚赚钱心切,彭淑娟忘了自己多少年对闹荒人的戒心:闹荒人是方圆十里出了名的自私鬼,谁手上要是有那么一丁点小手艺,死了,宁愿带到棺材里去,照样不愿教人,又更何况高隆巴这个自私铁底的老头子。 苦重着脸,彭淑娟乞求道:“叔公,我们会付给你工钱。” 这时,躺在竹床上跟死猪一样的高私有,突然间醒了,凶巴巴的,一开口,没好话:“你还罗嗦什么,我阿爹不是说早把手艺忘了吗,你没听见啊?我阿爹的手艺是不会传给一个外人,什么工钱都没有用。除非是你们卖芒花扫帚的钱,跟我们对半分。” 气得差点要吐血。盛怒之下,彭淑娟愤愤离去。 本来是高兴而去,彭淑娟愤怒而归。 彭淑娟前脚刚从高隆巴屋里出来,后脚村里立刻砸了锅,引发了一场十八级大地震。 因为平日里从不出去串门的彭淑娟,她在村中一出现,又是去竹篾匠高隆巴家,看见她的人立刻随尾跟去看个究竟。 尤其是红眼睛,如同一头撞在了高隆巴屋里的柱上,顿时感到天地在旋转,惊恐大叫一声:“老天爷呀,芒花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呐。发了,发了,发了,锋涛这下子大发横财了。” 发什么横财哟—— 彭淑娟怒气冲冲赶回家里,一说,郁锋涛气得头顶冒气,恨不得找出高隆巴那把篾刀磨得雪亮雪亮,一刀割断高私有喉咙。 不就是扎把芒花扫帚吗,又不是造飞机,造火箭,难道离了高隆巴这么一个干瘪老头,他郁锋涛寸步难行,他郁锋涛束手无策? 偏不信邪了,郁锋涛决心自己琢磨着学扎芒花扫帚,定要叫高隆巴这个干瘪死老头瞧瞧,他郁锋涛不是一个窝囊废,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区区一把芒花扫帚,还能难住他,岂不是天大笑话。 正当彭淑娟为扎扫帚一事一筹莫展之际,住在村北的王青妹给他们带来了喜讯。 这个王青妹是闹荒村妇女中长得最标致一个,嫁到闹荒七、八年了,一直未生育,村里人十分瞧不起她,时常指着她脊梁骨指手画脚。全村妇女当中,仅彭淑娟未瞧不起王青妹,因此王青妹与彭淑娟比较谈得拢。 下午听说彭淑娟去找高隆巴一事,王青妹为彭淑娟母子打抱不平,晚饭后找上彭淑娟家,悄悄对他们母子说,她叔叔是个竹篾匠,手艺非常了得,不知要比高隆巴强几百倍。她明天带郁锋涛去跟她叔叔学艺,不求高隆巴那个死老头。 “哎呀,太谢谢你了,青妹!”彭淑娟喜得抓耳挠腮。 “谢什么呀!”王青妹偷偷觑了一眼郁锋涛,“那明天一大早,锋涛兄弟到半路上等我,免得被老太婆知道了,又要到处乱嚼舌头,高隆巴那个死老头知道了,更会恨死我。” 王青妹的担心、苦衷,彭淑娟母子俩能够理解。在闹荒有一种恶毒的东西会扼杀死人,彭淑娟母子俩对此深有体会。 感动、高兴之余,等王青妹走后,彭淑娟、郁锋涛这一对苦难中母子,又担心、忧虑了,万一王青妹的叔叔也和高隆巴一样,那明天不是白跑一趟? 第20章 跳进妇女挖的坑 第二天清晨,太阳没有出山,郁锋涛悄悄出发了。 好在出发的早,村里并没有人看见郁锋涛。 王青妹娘家在邻村——那邕,从闹荒到那邕有二十多里路,且全是羊肠小道。 估计走了一个钟头,郁锋涛停了下来,坐在路边等王青妹。 闲着无聊,郁锋涛便拿出随身携带的课本看,可是刚看了个开头,他没心思看了,学艺和扎扫帚的事像一头老虎闯进他脑海里,搅得他是心乱如麻,他好担心王青妹的叔叔是第二个高隆巴;又想那么多芒花到底能扎多少把扫帚,一把扫帚按五毛钱算,要是扎个一万把,便是五千块钱。天呐,五千块钱对他现在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呀!但是一万把扫帚,那要卖多长时间? “锋涛,你等久了吧——”就在郁锋涛想心事当儿,王青妹满脸汗渍,气喘吁吁赶到了。 慌忙站起来,郁锋涛把自己坐的石头让给王青妹坐:“青妹嫂,坐下歇一下。” “嗯——”王青妹嗯一声,坐了下去:“好热啊!”边说,王青妹边解开衣服上边的两个纽扣,两手抓着衣领扇风。 忽地,郁锋涛的眼睛傻了,居高临下无意中眼睛碰到了王青妹的胸口上,哇,那白皙皙的两个鼓鼓的奶比起高玉娇的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太美了! 好久未见郁锋涛有动静,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王青妹突然抬头看他,意识到什么,又倏地低头瞄一眼自己的胸口,刷地俏脸一红,朝郁锋涛暧昧地说:“看你,眼珠都掉出来了,有这么好看吗?玉娇那两个天天供你摸供你看,你还不过瘾呀,呵呵呵……” “你的比玉娇的白多了!”郁锋涛傻里傻气地冒出一句。 格格格格。王青妹开心笑了起来,嗔怪一句:“你们男孩就是贪心,吃着碗里的,还死死盯着锅里的。” 经王青妹这么一说,郁锋涛才醒悟过来,一时脸红到耳根上。 “走吧。”王青妹站了起来,朝郁锋涛抛个媚眼。 “哦,哦,哦。”郁锋涛眼睛还盯在王青妹胸口上,听到王青妹叫声,他才去提地上的一个蛇皮袋。 见蛇皮袋鼓鼓着,王青妹好奇地问他里面是什么东西? 两只公鸡。郁锋涛憨憨一笑,他总不能空手去拜师学艺吧。 “你呀你,我又不是别人,还用的着这么多礼。”王青妹笑吟吟看着郁锋涛。 跟在王青妹身后,看着她一头乌黑发亮到屁股的长发,郁锋涛感激地说:“青妹嫂,这次真的太谢谢你了。跟你阿叔学会了手艺,等我把扫帚全扎完,卖了钱,一定要好好感谢你!” 猛地停下脚,转过身,王青妹高耸的胸口差点碰郁锋涛胸膛上,她深情地看一眼郁锋涛,粲然一笑,说:“谢什么哩!只要你看得起我这只不会生蛋的母鸡,我已高兴的不得了了。锋涛,你还是叫我青妹吧,叫我嫂子,我心头别扭。”“你这次跟我阿叔学手艺,一定要多学些日子,把我阿叔的手艺全学到手。闹荒的人太欺负人。自己有手艺,不用求人,看他们日后还怎么欺负你。” “嗯!”郁锋涛点点头,感激地应了一声。 王青妹的话是说到郁锋涛心坎里去,一年多来的遭遇,他算是看透闹荒人的丑陋、自私、无耻、恶毒。别人落难,他们欺负人;别人要摆脱贫困,他们眼睛红,甚至下毒手,要把人勒死;别人富裕了,他们拍马屁,千方百计欲要从人家身上榨取好处…… 突然间起了风,风吹到人身上,叫人凉爽惬意三分。 或许是被郁锋涛的幽默、风趣、滑稽逗乐了吧,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阴着一张俏脸的王青妹,一路上说说笑笑,显得很是开朗,像个小姑娘似的,还时不时冷不丁扭过头,暧昧的朝郁锋涛抛个媚眼,暗送秋波。 走了三个多钟头,两个到了那邕村。 王青妹娘家正好是在村头。 家里仅剩下王青妹母亲朴爱珍一个人,她父亲下地里干活去了。 正在偏房剁猪食,突如其来听到门口女儿的叫声,抬头一看,见果然是女儿回娘家,朴爱珍甚是欢喜,扔下猪食不剁。 先是给母亲介绍了一下郁锋涛,王青妹然后说了一下这次回娘家目的。 “好,好,好。”听了女儿的话,朴爱珍更是高兴,马上去搬过一条凳子给郁锋涛坐下休息。 之后,母女俩走进了厨房,不知在里头小声嘀咕着什么? 大概十来分钟,从厨房里出来时,朴爱珍端着一杯茶,走到郁锋涛面前,把茶递给郁锋涛,一脸慈祥笑容:“锋涛,你在家里坐会儿,我去看看青妹她阿叔在不在家。” 走出大门,朴爱珍又转身,把大门带上同时,偷偷的满意望了一眼正在低对喝茶的郁锋涛。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王青妹、郁锋涛两个人。 从厨房走出来时,王青妹一张俏脸红通通的,煞是好看。等郁锋涛喝了茶后,王青妹亲切拉上郁锋涛的手:“走,锋涛,我们到楼上去。” 上了楼,王青妹打开一个房间门,一边先让郁锋涛进去,一边对郁锋涛说:“锋涛,你就睡在这个房间。” 进去的时候,王青妹随手将门给拴上了。 还没容许郁锋涛明白是怎么回事,王青妹一下扑到他怀里:“锋涛,我要跟你交好,你要了我身子吧。” 根本没有心理防备,郁锋涛一时吓得无所措手足,慌张之下,一把推开了王青妹,心怦怦怦乱跳,结舌的叫王青妹千万不能这样,她是一个已有老公的人,又是在她娘家,万一被她父母亲知道…… 又猛扑上去,死死抱住郁锋涛的腰,双眼泪汪汪注视着郁锋涛,王青妹说,她先前已经跟她母亲说过这事,她父母亲不会怪他们。 “你……”郁锋涛气得直跺脚,又委屈得欲哭,一边拼命掰王青妹的手:“原来你把我骗到你娘家来,是为了做这种事,根本不是叫我跟你阿叔学手艺!” “不是这样,锋涛!你别误会,真的不是这样,锋涛。我想跟你交好,已经想了好久了。我不是一个坏女人,你放心。”说话的时候,王青妹眼角已经挂着晶莹泪珠。 郁锋涛讥笑地逼了一句:“如果我不跟你干这事,你是不是不让我跟你阿叔学手艺?” “锋涛,我答应你的事,我不会反悔,我会叫我阿叔把他手艺全教给你。”王青妹摇了摇头。停顿了一下,王青妹似乎下了决心,咬着嘴唇:“但是你今天不要我身子,回到闹荒,我要把你跟玉娇的事捣出去,叫玉娇没脸见人。” “你?你,你——你咋会知道我和玉娇的事?”郁锋涛吓出一身冷汗,顷刻间身子僵硬的像根木头。 双眼迷离看着郁锋涛抬头,王青妹说:“我时常碰到玉娇老是往你家后门山上跑,有一回跟踪了她,却发现你在山上……” ——完了。 如同五雷轰顶,郁锋涛整个儿蔫了,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明白自己跳进了王青妹挖的坑。 边说着话,王青妹羞红着脸,动作笨拙地解开自己上衣:“锋涛,我知道你们男孩都喜欢奶大的女孩。起先在路上,你也看到了,我的奶不会比玉娇的小,还比玉娇的白嫩嫩的。” 不知怎么的,王青妹这话像一块天然磁石,一下把郁锋涛的眼睛吸引过去。这个时候,王青妹两个鼓鼓的奶一览无余展现在郁锋涛眼前,确实是和高玉娇的不相上下。 旋踵间,郁锋涛眼前马上浮现出高玉娇倩影,心头不由一热,玉娇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叫玉娇受到半丁点伤害。为了玉娇,我今天豁出去了。 眼睛一闭,郁锋涛只当身下的是自己的恋人高玉娇,用力往下压去,但听王青妹一声尖叫:“哎哟,痛。锋涛,轻点好吗?” 此时此刻,郁锋涛如同是红了眼的牛,哪管得了王青妹痛不痛,痛死了活该。 一个多钟头后,飘飘然入仙境一般的王青妹,筋疲力尽,连坐起来穿衣服力气没有了。 见王青妹老半天不会起来,郁锋涛往床上一张望,吓了一跳,那床单一摊鲜红:“青妹,你,你——你这——这是……你怎么还会是一个黄花闺女?” 好幸福、甜蜜又自豪地凝视郁锋涛,王青妹有气无力呢喃燕语:“我对那死狗根本不会有爱,我的婚姻是被逼迫的,我不会把自己的第一次给那死狗。” 乍然一听,郁锋涛心头一颤,心肠顿时软了下去,对王青妹的怨恨瞬间消失,反而同情起王青妹,内疚的奔过去,扶起王青妹,柔情万丈把她搂在怀里。 温柔地捧住郁锋涛的手,王青妹万丈柔情:“锋涛,不要摸了好吗?你学手艺的事要紧。我现在带你去找我阿叔。我下午还要赶回闹荒。” “什么,你下午……”郁锋涛吃惊不小。 亲了一下郁锋涛,王青妹甜蜜地笑了:“你是一个好人,锋涛。我不想叫闹荒的人怀疑我们俩,坏了你的好名声。” 王青妹这句话,叫郁锋涛超级感动。 但是郁锋涛也因此心头有一疑团又恐惧、害怕,这个王青妹好奇怪,先前为逼他做男女之间这档事,她要捣出他和高玉娇的事威逼他;现在为了他学手艺一事,却是急得要去找她叔叔,连摸都不让他多摸一下,这到底是他走了桃花运呢,还是王青妹挖的坑? 第21章 手艺在身底气足 穿好衣服,收起床单,王青妹刻不容缓匆匆带郁锋涛去找她叔叔王荣富。 做梦一样,与王青妹发生了男女这档事,说到要去找她叔叔,郁锋涛显得万分不好意思,感到没脸去见这个师傅了。 不曾想到郁锋涛会是如此一个脸皮薄的男孩,王青妹悄悄安慰他:“锋涛,我们两个的事,顶多是我阿爸、阿妈知道,我阿叔根本不会知道,你不要这么害羞。等下见了我阿叔,你要装着没这事。” “你倒说的轻巧,竟逼人做这种事。”郁锋涛埋怨一句。 嘻嘻嘻嘻。王青妹扭头朝郁锋涛嬉皮笑脸的,一脸甜蜜、幸福:“锋涛,我也是没办法。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情缘,你就认了吧。从今往后,我拿你当自己亲弟弟相待。你要一辈子记住了,我和玉娇一样,姑娘的第一次是给你的。” 说话之间,两个走出了大门。 两家的房子相隔也不过是二、三十米远,王青妹带着郁锋涛前脚走点叔叔家里,她母亲和叔叔后脚也跟进屋,她叔叔肩上还挑着一担大尿桶,她母亲则扛着一大捆竹枝。 欢喜的在母亲面前一时忘了害羞,王青妹把郁锋涛当作自己的男人,七叮咛八嘱咐叔叔,一定要不留底儿的倾心把手艺传授给郁锋涛这个落难的男孩。 当下,洗脸、洗脚之后,趁着离吃午饭尚有一个多钟头光景,王荣富翻出了已经锈迹斑斑的蔑刀,一边给郁锋涛讲授竹器这门手艺的要领,学艺的窍门等等。 特别叫郁锋涛感动的骨髓都在颤动的是,快到吃饭时,王青妹和她父亲王荣财各扛一捆竹枝走进了屋里,显然这是给他郁锋涛学扎扫帚用。 回王青妹娘家吃了午饭,郁锋涛即要赶往王荣富家学手艺,却又被王青妹拽到楼上房间,扑倒在床上。可能是看到王青妹是真心带他来学艺,又见她父母亲对他如此的好,这一回,郁锋涛没有半句怨言,是上了心,拼尽洪荒之力好好的满足了王青妹。 一完事,王青妹马上送郁锋涛去她叔叔家学艺,又对叔叔叮嘱了一番,她这才回闹荒去。 王青妹一走,郁锋涛静下心,专注的跟王荣富学手艺。 扎扫帚毕竟不是甚么精工细活,简单易学,用郁锋涛的话说又不是造飞机、造火箭,凭他的机灵、手巧,一个下午便学会了。 夜深人静,躺在与王青妹两度亲热过的床上,张望明亮的灯光,郁锋涛思绪万千,心潮跌宕起伏,浮现在眼前的时而是高玉娇,时而又是王青妹,他不知道回闹荒之后,如何去面对高玉娇…… 然而生活的压力,学艺的压力,又把郁锋涛从儿女之情拉回来,从下午亲手学扎扫帚的实践中,他估算一担芒花扎多少把扫帚,这些天又大概割了多少担芒花,这么一估算,他把自己惊吓得差点滚下床,那足足有十万把扫帚以上,天呐! “太好了,我的天呐,我——锋涛要发了,终于要结束穷困潦倒落魄的日子啦!”郁锋涛猛地坐起,拍着大脚大叫,“这一回,我看闹荒人还怎么对我下毒手,他们眼红、妒嫉到去上吊,也不会有人可怜、同情他们,哈哈哈……” 郁锋涛并不知道,就在他在路上等王青妹那会儿,闹荒人疯了,倾巢出动,上山去抢割芒花。 好笑的是,高隆巴那个干瘪老头大白天做黄梁美梦,在屋里等着彭淑娟、郁锋涛母亲双双再次上门求他。左等右等,直到晌午也见不到他们上门的影子。等着心烦虑乱、焦急狂躁,最后顾不上自己是个七老八十的人,高隆巴下午也拿起柴刀也上山去抢芒花,蒙在鼓里不知道郁锋涛已经离村子到外村学手艺。 第二天早上继续学扎扫帚,直到郁锋涛扎出的扫帚与他王荣富这个师父的不相上下了,王荣富才优哉游哉的动手教郁锋涛做灶筅,编织小篮子…… ——灶筅就是洗锅用的那种竹刷子。 家里堆满屋里,等着扎成扫帚拉到卢水去,时间仓促,郁锋涛无法长时间跟在王荣富身边学手艺,只能学些皮毛。 十天后,郁锋涛身怀手艺,踌躇满志踏上回闹荒路上,这一回,他倒要看看,高隆巴父子还会不会口出狂言,恶魔虎口要一口吞了他郁锋涛,敲竹杠。 失踪了十天的郁锋涛,突然意气风发在村口现身,人们惊呆了,甚至有人感到恐惧,因为他央求高隆巴不成,放着满满一屋里芒花不管,定然是有一个大行动,于是随尾跟去看热闹。 伙伴们闻听郁锋涛回来,放下手上活儿不干赶去。 等到郁锋涛洗把脸,来到厅堂,厅堂已经挤满了人,一瞅见,大家无不好奇的向郁锋涛问这问那。 深邃眼睛,迸发一束神秘,敏捷地环视一圈大家,郁锋涛笑嘿嘿地说到舅舅家去学扎扫帚,隐瞒了去那邕学艺一事,再加上和王青妹有了见不得人的事,他更不敢提到王青妹。 除伙伴们外,围在他郁锋涛屋里的人,是冲着打探他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扎扫帚,因为在这十天里,村里八成以上家庭或多或少都割有芒花,存在屋里观望他郁锋涛扎出扫帚到底能不能卖的出去? 特别叫郁锋涛气炸肺的是,高姓人放出狂言,说郁姓才不过五、六户人家而已,他郁锋涛凭着在县里读了几年书,假奇特,回到村里目中无人,干这干那,把脚踩到他们高姓人家头上去,这还了得。他们高姓一定要合伙,扎出比郁锋涛多十万倍扫帚,抢在郁锋涛前头,挑到卢水去卖。 天黑了,彭淑娟的厅堂意外的高高悬挂着一盏汽灯,把整个厅堂照的跟白天一样,吸引着全村人前去看热闹。——这盏汽灯是王荣富送给郁锋涛,因为那邕有了电,再用不上汽灯。 毕竟屋里堆满着芒花,以防万一,郁锋涛忍着遭到诅咒、谩骂,把不相干的人全部赶出去。 立在明亮汽灯下,郁锋涛心中自然有一盏灯,照亮着,他不再迷茫,不再看不到前方的路…… 目如耀星,浩如沧海,清澈坦荡,闪烁睿智,端详着那一张张兴奋的脸,郁锋涛按捺不住心底里头那股瀑布般激流,舌若闪电: “弟兄们,在我最最最困难,陷进逆境中爬不起来的时候,是你们拉了我一把,我——锋涛今生今世没齿难忘你们大家这一份难得的情义!” “看到整栋房子堆满芒花,我彻底领悟了一句古话: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你们相助我,我还愁什么事业不能干成,还愁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 “这一回,我倒要看看那些愚昧无知、落井下石的人,他们还能不能看到我的笑话;那些眼红妒嫉、心毒手辣的人,他们还能不能对我下得了毒手,坑害得了我。我倒要看看,看看那些歧视我,看不起我,欺负我的人,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爬到我头上!” “贫穷不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了还不学文化,没有知识。” “知识,就是一个人的财富。” “有了知识,我们能去掉心中的无知愚昧,我们能去掉心中的自私丑陋。有了知识,我们将拥有卓识远见目光,我们将拥有拼搏开拓的创业力量。没有知识,我们就是一个睁眼瞎,只能永远贫穷、无知、愚昧下去。” “弟兄们,我——锋涛虽然不才,很穷很穷,但是我愿意将所学到的知识,点滴不留教给你们。只要大家愿意读书,今后这盏明亮汽灯供大家晚上读书学文化用。” “明天,开始扎扫帚。” “这不是体力活,所以工钱会少些,每天七块,饭要吃自己的。如果你们愿意干的话,明天早上就来。” 明天开始扎扫帚?伙伴一听,乐坏啦。 工钱七块,饭要吃自家的,但是大家还是乐意干。这工钱是比割芒花时少了许多,郁锋涛给的还是比给别人做粗工工钱还是高些。重要的是,郁锋涛日后富裕了会拉他们一把,在村里出人头地。 “好了,大家先回去吧。”看到身边高玉娇急切的目光,郁锋涛能够理解她芳心。 只不过是短短十天,可是对高玉娇来说,这是多么漫长的十年啊,因为就在这十天里发生了一件致命、可怕的事——她父母亲逼迫她订婚,把她嫁给别的男人。所以,高玉娇现在每时每刻无不在祈祷着,祈祷苍天保佑郁锋涛这一次扎芒花扫帚能挣一大笔钱,马上富裕起来,把她娶过去。 把汽灯拿到房间挂好,环视亮堂堂房间,郁锋涛澎湃心情腾云驾雾,往后可以在这样明亮灯光下学习,天呐,那是多带劲! 就在郁锋涛尚未从惬意中转过脑筋,高玉娇猛扑上去抱住他,一阵疯狂亲嘴,连房间门也忘了关上。——郁锋涛还不知道她已经订婚,眼看着就成了别人的新娘了。 当太阳跳出海平面时,结束了黑暗的夜。 郁锋涛还在吃早饭当儿,伙伴们陆续来到了他屋里。 饭碗一扔,三步并作一步奔到厅堂,学艺才十天,郁锋涛居然当起师父,要教徒弟啦。 但见郁锋涛抓起一把芒花,站在众人面前,振振有词,说,这头一、两天呢,大家主要目的是学会基本功,掌握技巧,慢慢熟练起来,而不是追求数量多。 说到这里,一束自信目光从郁锋涛深邃眼睛溢出,他看着大家,底气十足,当机立断作了分工:“秋玉、秋兰、媛媛你们三个把芒花捆成手腕大小的一小把。景利、景生、寿财、寿富你们四个则把一小把一小把的芒花扎成扫帚。阿妈,你和琼琼把芒花分到玉娇、秋玉、秋兰和媛媛她们身旁。”“好了,大家动手吧!” 第22章 好心被剁成驴肝肺 当大家各就各位忙开后,郁锋涛这个落魄、潦倒、深陷泥潭书生冠冕堂皇当师傅,忙前忙后教大家。 转到李秋兰身旁,拿起她刚捆好的一小把芒花,郁锋涛蹲了下去,面对李秋兰,微笑地说:“秋兰,你捆得还不够结实呢。不要急,慢慢来。重要的是要捆结实,越结实越好。” 站起来的时候,锐利眼睛像一台摄像机,一一从每一个人手中移过,当眼睛落到吉景生手上时,郁锋涛不由得火冒三丈,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因为他现在要靠这些人把扫帚抢出来,要是一发火,他们不干了,靠他一家人,猴年马月才把扫帚扎出来哟—— 一个箭步奔过去,拿过吉景生快要完成的一把扫帚,郁锋涛压着心头怒火,说:“景生呐景生,你这扎的是什么扫帚哟!扫帚要扎得斜些,以扫帚柄为中心,一边头占五分之三,一边头占五分之二,这样扎出的扫帚样子好看,用起来非常好使。这样吧,景生,你力气比较大,你专门扎扫帚柄。” “好,好,好。”这正合吉景生心意。 又看到龚寿财的扎成了弧形,郁锋涛又转到他身旁,叫他拆了重新扎。——郁锋涛不曾想到这当师傅比当徒弟学艺还要累。 他郁锋涛也仅是累点儿罢了,可有人是麻雀串房檐——见不得大风浪,他就是高隆巴。 闻言郁锋涛今天要开始扎扫帚,高隆巴死了也不愿相信,没有他这个全村唯一一个竹篾匠教,郁锋涛还能扎出扫帚,岂不是闹天大笑话。 半晌时分,高隆巴在屋里头熬不住了,蹑手蹑脚来到郁锋涛家大门口偷看个究竟。不料,人家大门紧闭,高隆巴只能猫眼从门缝往里看。不看则好,一看,高隆巴没有当场昏过去,却尿崩了。 气急败坏,高隆巴踉踉跄跄逃回家。 前脚还没踏在自家门槛上,高隆巴即赶死一样破口大骂:“他妈的,锋涛这个婊崽,不知从哪里偷学到手艺,还真的开始扎扫帚了。”到了屋里,累得一屁股落在凳子上,气喘如牛。喘了一口气,又气不过,把手上水烟筒往地上一摔,高隆巴又大骂起来:“他妈的,反了,反了,这个世道全反了。这才几天光景啊,锋涛这个婊崽居然会扎扫帚了,还当师傅,还雇了那么多个人……” 手上抱着女儿的高私有,听到父亲叫骂声,慌了,从厨房里窜出来:“阿爹,那,那,那——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人家已经学会,还能怎么办?”高隆巴胡子一翘,气得两眼翻白:“你还不放下孩子,赶快扎扫帚,还愣的做啥?等锋涛把扫帚全卖出去了,我们的还有谁要,自己当柴烧呀?”高隆巴把火发在了儿子身上。 十天前还叫他母亲前去苦苦求他高隆巴的穷小子,才不过是短短十天呐,摇身一变,倒头成了一个大师傅,冠冕堂皇教徒弟,这对高隆巴来说,奇耻大辱了啊。高隆巴不急,不气,不火,那才是闹荒村的怪胎一个。 当师傅当的累得不亦乐乎,郁锋涛哪会想到高隆巴这个干瘪老头竹篾匠,会跑到他大门口从门缝偷看他当师傅呢。 中午休息时,一家人仍在捆着小把芒花,郁锋涛深邃眼睛闪烁一束光芒,端详着母亲,毅然说,离新学期开学已经不早了,要是不多请个人手帮忙恐怕来不及,所以他想明天再去雇村里的高力国、李椰毕两个人前来帮忙。 好好的人不雇,偏偏雇高力国、李椰毕这两个残疾人,彭淑娟乍听下,一阵错愕,转不过脑筋,眼睛傻了。 ——高力国是村里的侏儒,二十来岁了,身高不足一米,他三个哥哥已经跟他分家,现在是跟他六十多岁的父母亲生活在一块儿。李椰毕右脚残废,是个二十五岁的人,与哥哥分家了,是和父母、弟弟生活在一块儿,但天天要看他弟弟脸色吃饭。 在闹荒这么一个穷村子,对一个残疾人来说,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生活,可想而知。扎扫帚是一件轻松手工活,且不重,对残疾人来说,只要双手健全干得来。 错愕之际,一番寻思,彭淑娟理解儿子一片苦衷。逆境中的儿子竟然还有这样一颗爱心,作母亲彭淑娟心情澎湃,按捺不住热泪汹涌:“锋涛,你有这么一颗善良的心,阿妈为你感到高兴。做一个人呢,十成当中八成为自己着想,二成要为别人着想。生财也一样,赚到一块钱,自己留八毛,两毛要拿去救济别人,这样的财才会守得长久守得旺盛。” 觉得母亲的话经典,郁锋涛深受鼓舞。 黄昏时分,看看大家掌握了要领,也熟练了,郁锋涛这才放心的去侏儒高力国家。 一路上心头喜滋滋的,郁锋涛有说不出的自豪、振奋、激动,毕竟是他人生头一次以自己微不足道力量去帮助一个残疾人。 高力国父亲高东洋挑着一担粪,正要去地里浇菜,看见郁锋涛朝他这边走过去,一张又黑又瘦满是皱纹的脸马上爬上鄙视,瞥了一眼,把头一转不屑看郁锋涛。 没防着郁锋涛会径直走到他跟前,刚要躲避,高东洋打了个趔趄,差点连人带粪摔倒在地上。 等高东洋站稳后,郁锋涛笑嘿嘿地说,有件事和他商量一下。 厌恶一瞪郁锋涛,好像郁锋涛欠了他几千万块钱,高东洋嘴里仅他自个儿听得到的嘟嚷嚷:“他妈的,晦气,扫帚星找上门。” 干一样败一样,郁锋涛在高东洋心里头就是晦气的扫帚星,一旦挨上他便要倒霉八辈子。对郁锋涛割芒花扎扫帚一事,高东洋根本不瞧在眼里,认定郁锋涛一屋里芒花扎成扫帚,要是能卖得出去,他高东洋的头都会长角。 很不情愿的卸下肩上的一担粪,折身回屋里,给郁锋涛搬了条凳子,高东洋自己则坐在对面一条凳子,靠在一棵柱子,蔑视的闭目养神,俨然眼前没有郁锋涛这个人。 ——既来之,则安之。 郁锋涛不与高东洋一般见识,当下说明来意。 什么?高东洋快要睡过去的眼睛一睁,以为是听错了话,硬是愣愣了老半天。 还在高东洋发愣没缓神当儿,他老婆祁桂花急急从厨房里赶了出来,跑到郁锋涛面前,惊叫一声:“锋涛,你说什么,你说要雇我们家力国帮你扎扫帚?” “嗯!”郁锋涛肯定地点了一下头。 被老婆惊叫声惊醒,高东洋老松树皮的额头一舒展,乐得一张脸如同晌午太阳,做梦也不会想到呐,他那样的侏儒儿子,还有人雇其干活,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眨眼间,高东洋口气也一下热络,眉飞色舞,迫不及待问题:“锋涛,是不是工钱一天十块,到你家吃饭,还杀鸡招待?” 摇摇头,郁锋涛三分腼腆,解释说:“扎扫帚是手工轻活,不是租活不是重活,所以工钱七块,饭也要吃你们自家的。” “七块钱,饭还要吃我们自家的?”高东洋不由得脸一沉一阴,怒气冲冲责问郁锋涛:“帮你割芒花那些人,每天不是十块钱吗?你还杀鸡给他们吃。你把我们儿子当成什么人了。” 祁桂花更是不可一世,好像郁锋涛是找她吵架,气呼呼怒斥道:“一天七块钱,又不管饭吃,你好意思开口说呀,锋涛?你把我们儿子当成什么人了——你?” 呆住了,头脑在一秒钟内转了成千上万次,郁锋涛也想不到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等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的老家伙,亏他们白活了这么一大把年龄。 好心雇他们侏儒儿子干活,给他一口饭吃,郁锋涛倒头成了冤大头,他如同是在严冬腊月里冷不丁被人猛泼了一盆冰水。 还想和高东洋夫妻解释一下,郁锋涛转头想想一下,算啦,跟这种人解释什么呢,只能是越解释越说不清。 “你把我们儿子当成了什么人?”这句话骂得多好多经典,郁锋涛又气又好笑。是啊,全村人就他们夫妻能生个侏儒,固然是个宝贝了,他郁锋涛不看清形势,那不挨骂吗? “那算了——”郁锋涛假装二愣子,都不敢再瞧一眼高东洋、祁桂花的恶煞脸,轻描淡写轻轻说了一句,赶紧逃走。 堵着一肚子窝囊气,逃出高东洋家,郁锋涛是愈想愈气,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我叫你这个猪头做好人,这下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遭到到羞辱了吧——” 随着骂声落地,郁锋涛凶狠地一踢路中的一根木棒,一脸怒气朝家里疾步走去。 离家尚有十来步,一团不服袭上心头,郁锋涛偏不信邪了,闹荒人会个个和高东洋、祁桂花这对老家伙一样?不行。我必须去找一趟李椰毕,万一他父母亲李伟大、罗花菊不会和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这一对干瘪老头、老太婆一样,那我岂不是对不起他。顶多,我——锋涛再次遭到一顿羞辱,还能怎样? 这样想着,郁锋涛忽地转身,大步流星直奔李伟大家走去。 但是快到李伟大家房子门口当儿,郁锋涛又踌躇、犹豫不决,心头七上八下,这一脚踏进容易,万一…… 第23章 烧香请神香灭神自来 犹豫、踌躇,踌躇又犹豫,郁锋涛还是硬着头皮把脚踏进了李伟大屋门槛,一看望见李伟大正在厅堂里装一把锄头柄。头“嗡——”一声,郁锋涛心又掉了,暗暗苦叫,又是一个在干活的人。 听到脚步声,李伟大抬头,一瞅,意外的见是郁锋涛,眼神很诧异,不冷不热招呼一声:“是锋涛啊!”随后,李伟大指着身边一条凳子,叫郁锋涛坐。 可能是觉得自己对郁锋涛太冷淡,有点不好意思吧,李伟大便边干活,边对郁锋涛说,在闹荒,现在要算他郁锋涛最有出息了。他这次割那么多芒花扎成扫帚,一定能卖很多钱吧? “哪里呀,阿伯。家里穷,搞养殖又一次又一次失败,被逼得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想碰碰运气,还不知道能不能卖的出去呢。”郁锋涛很腼腆,脸上掠过一道红晕,谦虚地说,脑海里则在想着找什么借口退出去,因为他看到李伟大对他的冷淡,已经预感到什么,早已头皮发麻。 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好借口,郁锋涛心咚咚咚直跳的只好带着侥幸心理把来意及待遇对李伟大说了一下,等着李伟大对他的羞辱、冷嘲热讽…… 手中柴刀戛然停止,李伟大倏地转身,愣愣盯着郁锋涛,惊得误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这时,一直在偏房喂猪,洋装未见到郁锋涛的罗花菊,也扔下猪食不喂来到厅堂。 老婆的叫声,惊醒李伟大,李伟大赶忙叫在一旁的儿子李椰毕感谢郁锋涛,一边又叫老婆去给郁锋涛沏茶。 儿子一番感谢之后,李伟大这个饱经沧桑老汉,些许克制不住,老泪纵横:“锋涛,你自己这样困难,我们心里晓得你这是在照顾我们可怜的儿子——椰毕!你给的工钱已经很高了。工钱高点,低点,我们无所谓,只要椰毕今后自食其力,去了我们一块心病。” 跑到厨房里给郁锋涛沏了一杯茶,罗花菊把茶递到郁锋涛手中,接过老头子的话,也是泪眼婆娑:“锋涛,往后有手工活,你可要多多照顾我们椰毕,他这一辈子要全靠你照顾啦!” 撂下手中柴刀、锄头,李伟大和老婆双双给郁锋涛磕头感谢。 这叫郁锋涛非常感慨,他的好心终归还是有人能够理解。 刚刚在十分钟前遭到高东洋、祁桂花夫妻羞辱,此刻面对李伟大、罗花菊夫妇懂恩情有情义,一万个理由当中,他郁锋涛没有拒绝李椰毕的任何一条理由。一个不懂恩情没有情义的人是畜牲,不值得你去怜悯、同情。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这一辈子休想再得到他郁锋涛任何帮助了,哪怕他们往后穷得揭不锅,跪在他脚前磕破头,他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赶晚不如赶早。 放下手上活,李伟大、罗花菊夫妇刻不容缓送残疾儿子去郁锋涛家,这么好一个机会,他们岂肯放弃。特别是在养殖业遭到一连串失败后,瞒着全村人,郁锋涛把眼睛盯在没人要的芒花,大举割芒花扎扫帚,他们夫妻从他身上看到了一团潜藏的力量,只有残疾儿子跟在他身边,将来定有出息。 短短二、三百米路,李伟大、罗花菊夫妻千叮咛万嘱咐儿子,要好好跟着郁锋涛干,听郁锋涛的话,争气点。看看郁锋涛,自己还处在逆境中,欠了一屁股债,困难重重,但是心头却想着帮助他这样的残疾人,全村也仅是郁锋涛有这样的胸襟。 “嗯,嗯,嗯”嘴里应着父母亲,李椰毕心里恨不得扔下拐杖,一口气跑到郁锋涛家去。一个上午,他都在郁锋涛屋门前,从门缝看着里边的人干活,羡慕的差点要一头撞在墙上,大白天做着美梦,有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坐在里头,天呐,和尚挖庙墙——妙透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比做梦还来的早,李椰毕一颗心犹如泡在蜜缸里。 前脚迈进郁锋涛屋里顷刻,李伟大、罗花菊夫妇傻眼了,被里头热火朝天场面惊呆、震撼,这里简直是一家工厂,不是一个普普通通农家人房子。 吃一垫,长一智。 因为芒花容易着火,担心村里红眼病、嫉妒的人下毒手,所以郁锋涛这一回是时时刻刻紧闭大门,忍着遭人恶骂,忍着遭人说风凉话,一概不许任何不相干的人进屋去。 脚是残疾了,但是李椰毕意外的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脑子好用,一教即会,不需要郁锋涛费劲的教,扎出的扫帚结实,好看,速度又比别人快很多。 因为李椰毕走路不方便,郁锋涛叫他晚上不要去,但是他执意要去。反正农村人一到晚上无事可干,闲着是闲着,李伟大、罗花菊夫妇便陪着儿子去,一来是在路上照顾儿子,二来是帮着郁锋涛干些活儿。 从早到晚,一天来房子大门总是紧闭着,里头场面又一片热火朝天,一团特神秘从门缝里飞出来,闹荒因此刮起了一阵飓风,郁锋涛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人们对这个穷得欠一屁股债、干一样败一样的书呆子不得不刮目相看。 闹荒的夜因为郁锋涛厅堂悬挂着一盏汽灯,不再寂静,全村人被打进了怀疑、困惑、不解闷葫芦里,议论纷纷,郁锋涛怎么会是雇一个瘸子干活?许多青年男女开始崇拜郁锋涛,对被郁锋涛雇用干活的人特别眼红、羡慕,梦想着自己同样能被郁锋涛雇用。 到了第六天,晚上歇下来时候,高东洋、祁桂花夫妇敲响郁锋涛房子大门。原来这六天里,他们家如同孙悟空大闹天宫,一刻不得安宁,家具差不多要被他们那个侏儒儿子高力国毁光了。 天天躲在郁锋涛家门口,透过门缝,往里偷看,高力国羡慕得要去跳楼。一回到家,高力国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就是火起动手打父母,把家具打个稀巴烂,还责备他们:“你们不让我去干活挣钱,你们死了是不是要叫我饿死,你们才甘心是不是?”“人家锋涛是看我可怜,才好心好意叫我到他家干活,可你们说出那么没良心,难听话!”没想到,高东洋、祁桂花夫妇一个正常人居然不如他们的侏儒儿子。 对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的到来,郁锋涛一点不感到意外。叫郁锋涛感到意外的是,自己找上门的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照旧是那天咄咄逼人气势,他真的是欠他们几千万没还了。不开口则已,一开口,高东洋即一副主人架式:“锋涛,我儿子力国一定要到你家干活。算了,七块钱就七块钱,我们不跟你计较了。” “哈哈哈哈”又气又好笑的郁锋涛,怎么忍都忍不住,仰着脖子一阵疯狂狂笑,笑得高东洋、祁桂花夫妇浑身起疙瘩。狂笑一停,郁锋涛深邃眼睛射发一束英爽逼人光芒:“什么叫算了,什么叫我们不跟你计较了,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我这房子太小了,安不下你们这些大菩萨。” 郁锋涛的无形巴铁掌,重重打在了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脸上,这一对夫妇如同一头撞在了墙上,涨红着脸,说不出话。 忙了一整天,郁锋涛累的骨头散了架一般,不想再跟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纠缠下去,借口要睡觉,一句话把他们赶出去。 第二晚上,同样是在这个时候,和事佬来了。 和事佬是给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做说客。 坐在彭淑娟母子面前,和事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把高东洋、祁桂花夫妇的穷苦,把他们侏儒儿子高力国的可怜,一一摆出,用汽车拉的话也能够拉上几车。 没有做声,郁锋涛只是笑眯眯的,任由和事佬说去。 等到和事佬说完了,搜肠刮肚再没法子找出能打动人的话了,郁锋涛这才收起笑脸,冷峭的脸叫人只感觉一股霜气扑面而至:“阿叔,你是一个聪明人,是村里出了名的和事佬,可你这一回真的是和事错了人。你不问清情况,也应该仔细想一想啊,东洋的儿子力国是一个残废人,椰毕同样是一个残废人,为什么椰毕会在我家干活,力国不在我家干活,而且我那天第一个找的是力国,不是椰毕呀!我承认我穷得叮当响,欠了一大笔债,可是我家一分钱不欠他东洋家呀!” 懂事理的人,无需别人把话说的太多。 郁锋涛要和事佬回去问问高东洋、祁桂花夫妇,他郁锋涛那天是不是去找过他们,叫他们儿子高力国到他家干活?他们夫妇昨晚来到他家时,又是什么架势、口气说话,又是什么态度对待他郁锋涛这个穷迫潦倒的辍学书生?要是和事佬知道了这些,照旧愿意帮那一对夫妇说这么多好话,把口都说干了,那他郁锋涛跪在他和事佬跟前磕九个响头,向高东洋、祁桂花夫妇赔礼道歉。 没有拒绝,没有答应,郁锋涛一个君子风度,一两句话把和事佬嘴巴堵得死死的,羞得脸红耳赤。 在闹荒,和事佬做说客是头一遭落荒而逃。郁锋涛的聪明、厉害,远远超出他想象十万八千里,和事佬汗颜不已。和事佬感叹人家不愧是一个喝过墨水的人,人家在恭耳倾听你的话之后,仅仅一两话把你问得无颜面对,你在人家面前说了一大堆话却狗屎一样——没一点价值。 连夜赶到高东洋家,按郁锋涛反问的问题,和事佬问清了事实,当场被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儿吐血,只感到自己被高东洋、祁桂花夫妇当作二百五耍了。 “你们老公老婆把人家锋涛当作什么人了,他欠了你们家几百万呐?”铁青着脸,硬梆梆扔下一句话,和事佬一刻不敢待逃走。 第24章 又打荒山资源主意 和事佬被高东洋、祁桂花这一对夫妇气得甩门而去,传开后,村里一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兴风作浪,破口大骂郁锋涛是害人精,害得人家好端端一个家庭不和。 这件事的确也是他郁锋涛引发,郁锋涛无话可说,只好在一片谩骂声中吞下哑巴亏。 好在半个月后,高力国不闹了,因为郁锋涛堆满屋里的芒花已经全扎成了扫帚。要不然,他得天天耳朵发热。 扎完全部扫帚,离新学期开学还有一个星期多时间。 郁锋涛早已提前在前天和老师潘业勋联系。 三天后,郁锋涛收到了老师潘业勋的回信,叫他在九月一日新学期开学这一天,先运五千把扫帚到卢水。 五千把? 老天!郁锋涛以为自己眼睛进了毛毛虫看错字了,看一遍又揉一回眼睛,揉一回又看一遍,第十回了,他才确信自己没看错。 九月一日,风和日丽。 蓝蓝天空,飘荡着几朵小白云。 这样的好天气,好像是特意给郁锋涛这个穷小子安排。 清晨一大早,郁锋涛一行十五个人挑着扫帚,欢天喜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壮观阵势,叫人看了哪个人不眼红不羡慕是假的。村里有扎扫帚的人看了,一个个叫苦不迭,骂爹骂娘,郁锋涛那么多扫帚一卖,他们的还能卖得掉吗?本来有的人扫帚早已扎好了,但是数量少的可怜,除非是几户人家集中起来,否则单独拿到卢水去卖绝对是划不来卖。闹荒人又天生眼睛小如鼠眼,看不远,只盯在脚趾前,总担心和别人拢在一块运到卢水,生意被别人抢了,钱被别人赚了。 郁锋涛一行人这是要把扫帚挑到邻村——溪洋村,然后雇辆拖拉机运到卢水去。 下午一点多钟,郁锋涛才到达卢水。 拖拉机驶进县一中大门口,一看,郁锋涛突然整个人变傻了,大半天缓不过神:他高一的班主任——伍玲艳、潘业勋和其他几个老师站在一块儿,正向他投于欣慰的微笑;他高一的全班同学来了,他初中时的同学照样来了不少,还有不少他不认识的人。登时,郁锋涛只感到眼睛不听使唤,热泪汹涌夺眶而出,经历了太多的艰苦灾难,他今天终于重返学校见到昔日的老师和同学。 待拖拉停下,大家帮忙卸下扫帚。 之后,同学们你三把,我五把,大家争先恐后向郁锋涛买扫帚。只片刻工夫,五千把扫帚剩下一半左右。郁锋涛心田翻江倒海,视线再次模糊,眼前这扣人心弦一幕,他哪能想象的到呢?他不知道如何感谢自己的老师和同学们,还有不知姓名的好人。 手僵了,郁锋涛连收钱都忘了,好在周璐璐是个机灵女孩子,她一张笑靥宛若醇香的千年老酒,当下她乐呵呵地帮郁锋涛收钱。 剩下的扫帚,在几个同学帮助下,郁锋涛把它们送到了几所学校,光光是周璐璐一个人帮他卖了五百多把。 等到郁锋涛回到潘业勋家里时,大家已在等他吃晚饭了,伍玲艳也在。对郁锋涛这个出类拔萃学生,潘业勋和伍玲艳只能用“心有余而力足”表达他们的心境。但是对郁锋涛来说,他们的帮助奇难得了。没有他们帮助,他不可能一下子把五千把扫帚一卖而光。 面对郁锋涛这个落难的尖子生,在想着什么,片刻沉默后,伍玲艳忽地抬头端详郁锋涛,一个震骇郁锋涛的想法从她嘴里呼之而出,说,他们村如此多的芒花,他不如在卢水开个店铺,从事扫帚批发和零售,甚至可以卖到外地去。这样,销量大又不麻烦。 一股激流汹涌心坎,郁锋涛脸一红,感激注视老师伍玲艳,羞怯地说:“伍老师,您说的办法确实是好。可是这——开店铺要多少钱呐,我眼下拿不出钱!放下欠下的一大笔债缓步再还,眼下卖扫帚的二、三千块钱,除去两个妹妹下学期学杂费、生活费,帮我干活的人工钱外,全没了。” 看着学生郁锋涛一脸忧愁,潘业勋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倒是觉得伍玲艳所说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天庭紧蹙,片刻后,潘业勋开口了,说,其实郁锋涛开店铺用不了多少钱:货,郁锋涛不用花钱去进,只不过是要一笔店租的钱。但是店租的钱如果能和人家商量好,一个月一个月付,或者是一个季度付,也不用太多的钱了。当然,郁锋涛还可以利用他们村的资源,开发多个品种——棕扫帚、竹枝扫帚、扫斗、垃圾篓、灶筅等等。 “对!”伍玲艳鼓励郁锋涛,青年人干一番事业,要有熊心豹胆的冒险、开拓、拼搏、创新心境。不要退缩不要怕困难,就像今天卖扫帚,他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但他身后有老师和同学们。 老师伍玲艳的话犹如冬天一堆篝火,郁锋涛心里暖烘烘的,一股电流冲遍他全身,他对自己开发山上被乡亲们废弃资源的眼光更有信心,回去之后要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夜里,郁锋涛打了鸡血一般,胸口捂着一叠钱,迟迟没能入睡。也难怪郁锋涛睡不着,这是他经历了一桩又一桩天灾人祸后,挖到的第一桶金,特别是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适合自己发展的路。 伍玲艳老师说的开店铺这件事,一直在郁锋涛脑海里跳动,这是一件好事,一件天大的好事。他只是想能挣点钱,苦日子能够撑下去,慢慢的把家里债还清,从来不敢有在城里开店这个超越眼前逆境的大胆梦想,这是一笔意外大收获,不是金钱可以估价。郁锋涛心想,潘业勋老师说的不错,只要他多加工几个品种,根本不必花钱去进货,货的品种多了固然好卖。那么,他开店铺资金少之又少,只需一笔店租和办手续的钱。 要是真的能如愿在卢水开个店铺,在城里做生意,他还用的着看闹荒人脸色活着,他还用的着天天提心吊胆担心遭到闹荒人下毒手,他还用的着为挣几个钱还债发愁肠子扭成一团?想到这里,郁锋涛悄悄的自个儿笑了,感觉城里人就是不一样,有见识,胆子大,目光长远,不像他郁锋涛赚了二、三千块钱,把自己乐得沾沾自喜,这夜里就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郁锋涛踌躇满志回闹荒。 一路上,郁锋涛头脑没一刻闲着,把山上被乡亲们废弃的资源一一搜索一遍,看看还有哪种有开发价值…… 到家之后,郁锋涛先付三成工钱给帮他干活的人,他这是要激发他们积极性。钱对他来说,眼下比生命还重要,手上捏着钱,他不再被困着手脚,他大脑不再被牢牢箍住。没有钱,他寸步难行,还要遭到闹荒人欺负。 当闹荒人看到帮郁锋涛干活的人,一个个拿到工钱时乐的笑掉大门牙那劲头,眼红的溅血。特别是高力国,他一天到晚跑前跑后咒骂父母亲,把父母亲咒骂的狗血喷头。还有一个人,那就是高隆巴了,他又气又急没法发泄,跟疯狗一样乱咬人,恨不得把他家扎好的两百多把扫帚连夜挑到卢水去卖掉。 全村人的眼睛刷刷刷地盯在郁锋涛身上,恐惧得看他尾巴翘到天上去,趾高气扬把全村人踩在脚底下……然而,郁锋涛很低调,他仍然和以往一样。 五千把扫帚一下脱手,郁锋涛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一回不是上一回割芒花了,他稍有风吹草动,红眼病的人定然是倾巢而出。从今往后每干一件事情,他都要经过精心策划,周密妙算,否则,他的事业定然遭到毁灭性破坏。 屋里只剩下母子两个当儿,郁锋涛抑制不住心底里头的振奋和喜悦,乐不可支跟母亲谈起了在卢水开店铺这件大事。 “什么,在卢水开店?”儿子这话俨然一声春雷,震得彭淑娟大脑石化,不相信盯着儿子。在卢水开店,这是多大的事啊,在彭淑娟心目中这是城里人做的事,她想都不敢去想过。 尚未等彭淑娟从震惊中转过脑筋,儿子紧接着又说,真有一天在卢水把店铺开起来,由她去看店铺卖货,彭淑娟恐慌地连叫不行不行,这事千万使不得,她一个乡下老太婆又没做过生意。 黝黑的脸透着一团从未有过的激动,郁锋涛嗓音些许的变调:“阿妈,你怎么这样保守,什么事情都是靠人去做出来。你有文化,媛媛现在又考上县一中,正好她可以帮你忙。我呢?则在家组织加工货源。” 觉得儿子说的是蛮有道理,彭淑娟欣喜的心不由衷颔首。 天黑了。 彭淑娟房子大门紧闭,门外则人头攒动。 小小的房间里,汽灯高高悬挂,明亮如镜,连天上的月亮也自惭形秽的羞红脸。 面对伙伴们,郁锋涛脸上透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有钱人那种底气,虽然压低嗓音,但是比以往铿锵有力、粗犷,他说,这次把芒花运到卢水去卖,他的老师叫他多做几样东西,然后在卢水开个店铺。只要在卢水开店铺了,往后大家便时常有活干。所以,大家利用还没有开始割稻谷之际,明天上山帮他郁锋涛割竹藤。 割下的竹藤,大家暂时不要挑回家,把它们藏在山上隐蔽地方。一旦挑回家,被村里人看到了,这一回村里红眼病肯定是要发疯,会和后来全村人倾家而动上山抢割芒花一样。 这件事呢,大家一定要做得非常隐密,因此这一次大家一律在自己家吃饭。不过,他郁锋涛每天加三块钱给大家。 ——竹藤就是编织藤椅用的那种藤条。 大家兴奋、欣喜、激动之余,好奇地问郁锋涛,竹藤割来到底做什么东西用?郁锋涛只是神秘兮兮一笑,说,还是暂时保密,半个月后大家自然明白。 第25章 一个老手艺人 在郁锋涛秘密授意下,还是原来帮郁锋涛割芒花一帮人,第二天一早神不知鬼不觉上山割竹藤去。 郁锋涛呢?他则是一大早悄悄跑到那邕村去找师父王荣富,他要第二次跟王荣富学手艺——扫斗、篓、篮、灶筅等等。 这次去跟王荣富学手艺,郁锋涛心情当然很复杂。 上一回在王青妹娘家与王青妹有了那档事后,回到闹荒,与高玉娇亲热时,郁锋涛心里总有一结放不开,脑海里时不时的飘出王青妹,特别是没脸见到王青妹老公高志生。 故而,这一回去那邕,郁锋涛没有跟王青妹说。 郁锋涛到那邕时,才九点钟。王荣富不在家,只有他老婆——叶莲香一个人在家。叶莲香是一个慈祥和蔼的五十二岁妇女,长得胖墩墩的,身高不足一米五,但是为人热情,厚道。 意外看到郁锋涛再次上门拜师,叶莲香显得很是高兴,忙前忙后招待郁锋涛。自己家庭如此困难,郁锋涛还带来四、五瓶上等BJ二锅头孝敬师父,叶莲香特感动。因为王荣富不在家,郁锋涛跟叶莲香说了一声,提着一盒人参蜂皇桨去看望王青妹父母亲,他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和上一回一样,仍旧是朴爱珍一个人在家。不一样的是,朴爱珍见只是郁锋涛一个人,不见女儿跟他一块儿回娘家,很吃惊,心头顿时郁闷、烦躁、不安起来。 “锋涛,青妹咋没有跟你一块儿回来?”朴爱珍一边给郁锋涛泡茶,一边不安问郁锋涛。接着,她下厨房给郁锋涛煮点心。 自从她女儿王青妹与郁锋涛有了那档事后,朴爱珍把郁锋涛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看待。上一回郁锋涛学艺十天,她不时的做些好吃的给郁锋涛吃。 当下一听郁锋涛说,他这一次到那邕并未和王青妹说,朴爱珍心底里头暗暗埋怨一句:“锋涛呀锋涛,你咋会明白我那苦命女儿的心呀!要不然,她是一个守妇道的人,又咋干出伤风败俗的事哟!” 吃了点心,和朴爱珍聊了一会儿,郁锋涛回到王荣富家。 这时,王荣富已在家里等郁锋涛。 先前,郁锋涛前头一走,叶莲香便跑到地里把老公找回。 腼腆一笑,郁锋涛说:“师父,又来麻烦您了!” “瞧你说到哪里去了。”王荣富笑嘿嘿拉着郁锋涛的手,在自己身旁坐了下去,喜得合不拢嘴:“锋涛,你这是从哪儿弄来那么好的酒,我这一辈子还从未喝过呢!” “师父,正宗的BJ二锅头。这次把扫帚运到卢水,顺便给您带了几瓶。”说的,郁锋涛把这次来的计划对王荣富说了一遍。 郁锋涛这么一说,王荣富兴奋得坐不住了,从凳子蹦起,走动着,不停欣喜道:“好啊!好啊!好的嘛!没想到,我——荣富这一手手艺不会废掉,不枉来到这个世上一趟了啊!”“你上次来待的时间太短了,才十天,能学到什么哟,这次一定要长点。怎术,芒花扫帚全部卖掉了吧?” 师父这般高兴、欢喜,作徒弟的哪能不乐坏呢! 谈起芒花扫帚,郁锋涛喜忧参半,说:“早着呢,师父。这次只卖了五千把,一共有十一万多把,也不知道要卖多久。” “十一万多,我的天,你们闹荒的山怎么那么多芒花!”王荣富惊的,大门牙差点掉了。 以前一说到漫山遍野的芒花,郁锋涛是一脸愁苦与无奈,如今一说到漫山遍野的芒花,他乐得下颌要掉了:“是啊,漫山遍野全是芒花。”停顿一下,郁锋涛笑嘿嘿问师父,他会不会做一些小工艺品,譬如:鸡,牛,马,猴,人,小房子,小塔……这些东西? 不会。王荣富摇摇头,又惊讶看着郁锋涛,不过,竹桌,竹凳,竹椅,他倒是拿手。喔,对了。王荣富突然想了起来,他们村的王兵滔那个老头子最拿手那些玩艺儿。 “太好啦!”郁锋涛一拍大腿,忽地又感叹一声:“唉,可惜我们闹荒毛竹少的可怜。” 呷了一口二锅头,王荣富说:“毛竹少,可以栽呀。今年栽下,明年长出的后年可以用了。栽毛竹不像栽树,栽一棵就是一棵。栽下一棵毛竹,不把笋挖掉,几年后,便是一大片。”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皱着眉头,郁锋涛心头暗暗唉叹一声,闹荒毛竹之所以少的可怜,那是因为一到春天,笋一出土,家家户户抢着挖笋当菜,有些人甚至偷挖别人家笋。闹荒人最势利眼,见钱不要命,如果看到毛竹可以卖钱,想必家家户户会毛竹当宝贝,不会再挖笋当菜了吧。 王荣富真是一个好人。 遇上他这个师父,是郁锋涛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且不说王荣富传授手艺不留底,手把手教郁锋涛,而且为了郁锋涛更好学艺,他连自己地里活不干。要是高隆巴,无异于是上天摘星星摘月亮吧,恐怕郁锋涛做梦得不到。 吃了中午饭,王荣富便带郁锋涛上山砍了两棵毛竹。 路上,王荣富告诉郁锋涛,砍毛竹最好是在秋、冬两季,当然冬季更好。郁锋涛不解地问他,是为什么?因为春、夏两季的毛竹水分多,虫子爱吃。秋、冬两季的毛竹水分少,虫子不吃,所以冬季砍的毛竹不管做成什么,放在那儿多少年了,不会有虫蛀。如果把毛竹放在灶头上让烟薰着,那更不会有虫蛀。当然,毛竹是越老越好。 ……听了王荣富的解释,郁锋涛茅塞顿开。 按王荣富意思,他眼下即要带郁锋活去找王兵滔。可是郁锋涛认为,学做工艺品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是要花心思钻进去,再说一个人的消化能力有限。眼下最要紧的是,学会编织篓、篮、扫斗,还有竹桌、竹凳、竹椅、灶筅。 一个竹篾匠,其手艺高超不高超,全看他一手剥篾功夫拿手不拿手。手艺高超的竹篾匠,他剥篾如同是剥笋一样,一层一层的剥,剥出来的篾是薄如纸,细若丝。 整整一个下午下来,王荣富把心思全投入在教郁锋涛剥篾上,这剥篾是竹篾匠的基本功。 第二天上午,王荣富仍然教郁锋涛剥篾。 有了头一回学艺经历,郁锋涛晓得王荣富这样做的道理,因此他不像有人学艺时表现的心躁,而是耐着性子,王荣富如何教他,他就如何做,千篇一律的做,从不感到厌烦。当然,这一回与上一回不一样,上一回郁锋涛至少还有心事,急得把芒花扫帚赶出来,这一回他果然是心静如止水呐。 嘴上没有说什么,王荣富则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到了下午黄昏时分,看看郁锋涛已经初步掌握了剥篾要领,王荣富便开始教郁锋涛编织篓子。 天色发暗的时候,厨房里传出了叶莲香喊他们师徒吃晚饭。 刚刚一抬头,郁锋涛惊慌失措一声惊叫:“啊,青妹,你,你——你什么时候回——回那邕呀——” “下午。”王青妹一对幽怨目光盯着郁锋涛。过了一会儿,王青妹才笑嘻嘻说道:“瞧你们师徒,我站在你们面前少说有半个钟头了吧,可你们……”——早上去郁锋涛家时,他母亲悄悄告诉她,郁锋涛又到那邕跟她阿叔学手艺了,她午饭后就赶回娘家。 在阿叔家吃了晚饭,王青妹把郁锋涛“押”回她娘家。 还是上回楼上那个房间。 解开郁锋涛裤头,把手伸进去,王青妹狠狠捏一把郁锋涛的命根子,哪管着郁锋涛痛得龇牙咧嘴,埋怨起来:“你为什么来那邕了,不跟我说一声?虽然我嫁人多年了,但是身子给你的时候,我还是一个黄花闺女,我的两个奶不比玉娇的小,人还比玉娇漂亮,你为什么要这样瞧不起我?” 憋红着脸,郁锋涛心慌:“青妹,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瞧不起你。我哪敢去找你呀,万一被你老公看出我们俩的事,他还不拿把斧头把我劈成两半呀。” 这时,王青妹已经解开了自己上衣,把郁锋涛的手抓着放在自己奶上,不再埋怨他了:“阿叔把他的绝活教给你了没有?” “绝活,什么绝活,我不知道呀?”郁锋涛暗暗吃惊。 王青妹要郁锋涛把她抱紧。她说:“阿叔有一手剥篾的绝活。他能把篾剥得跟线一样的细,编成的小花篮,屏风不知有多好看了。”“我明天去找他,看他还敢留绝活,不教给你!” 愣愣的,郁锋涛发了一阵痴,心头在说,青妹啊青妹,凭你对我这样好,凭你阿叔这样精心教我手艺,再怎么的我应该对你奉献一点是吧。要是我真的学到你阿叔那一手绝活,我的天呀,那是我一生不愁没饭吃呐! 次日清晨又与郁锋涛狂风暴雨的床战一场,累得王青妹腰像断了一般,懒得起床,直到半晌时才去阿叔家。她不急,因为这次要在娘家待三、四天才回闹荒。 见了阿叔,王青妹不问青红皂白即责怪他:“阿叔,你为什么不把绝活教给锋涛?锋涛是个苦命的老实人,你应该把所有手艺教给他,他才不会受到闹荒人欺负。” 愣了好大一会儿,王荣富才说道:“看你这闺女,说哪里话。锋涛这孩子,是个真正学手艺的人,我还怕他不想学呢,哪能不把绝活教他!”“这学手艺,跟吃饭一样,不能一碗饭一口气吃下去,得一口一口的吃。你放心回去吧,我会把锋涛当自己儿子一样,把全身手艺教给他。” “嘻嘻嘻嘻”王青妹这才放心了:“这才是我阿叔。你要是不把绝活教给锋涛,我可不认你这个阿叔哟!” 这时,叶莲香从厨房走出来,乐不可支地说:“青妹,你不知道,你阿叔呀,一见锋涛到家学手艺,他高兴的夜里都睡不着呢,哪还会把手艺私下里藏着哩!”“你放放心心的回去吧,怕的是锋涛这孩子又跟上次一样,学不了长时间。” 王青妹说:“也难怪。全家人生活担子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两个妹妹又在读书,没那么多时间学。” 想想,确实是。 一个家庭生活压在肩上的人,他哪有闲工学手艺呢。 等王青妹一离开,王荣富故意装着挺严肃,说:“锋涛,你看到了吧,你要是没把我一手手艺全学到手,青妹就不认我这个阿叔了,你可得给我争气点哟!” “师父,您老放心吧!”郁锋涛豪气贯日,“我不会给您丢脸,一定好好学!” 赞许目光看着郁锋涛,王荣富拍拍郁锋涛肩膀,坚信凭郁锋涛的悟性和手巧,他的一手绝活定然有出色传人,不会带到黄土去。 第26章 倾巢而出扑个空 明白郁锋涛没那么多时间待在他家里静静的学手艺,再说秋收又在眼前了,王荣富改变昔日教徒弟细嚼慢咽的做法,以前一个月教徒弟一道工序,现在是三、四天就教郁锋涛一道工序。 也不知是如今的人接受能力强呢,还是郁锋涛天生是猴子的机灵脑袋瓜,三、四天一道工序还不够他消化,但是他不说。 白天,人、心都在王荣富家专注学手艺,一到晚上,郁锋涛的心飞回闹荒,他不知道伙伴们上山割竹藤的情况怎样,事情有没有暴露?这不是小事,是关系到他今后命运的大事。 ——埋头学艺时间过的好快,没感觉二十天过去了。 秋收开始了,郁锋涛又回到闹荒。 这一回不比上一回,郁锋涛这一回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竹篾匠,虽然手艺尚不如王富荣,但是已经胜过高隆巴那个老头上几倍。 在这二十天里,闹荒村扎了两、三百把扫帚的人,见不得人似的偷偷摸摸把它们拿到卢水去卖。结果一天下来没能卖出几把,有的人甚至一把没卖掉,连车费钱都捞不回来。到头来,又偷偷摸摸把扫帚挑回家。 和偷偷摸摸卖扫帚的人不一样,割竹藤的一帮人,他们神出鬼没出现在山上,一天未停止。不瞒天不瞒地,却是瞒过了闹荒人。 见郁锋涛回到家,帮他割竹藤的人晚上全围到他屋里,大家七嘴八舌抢着把这些天上山割竹藤情况对他说了。 未听完伙伴们的话,郁锋涛心中乐的早已是烟花升天开,心说,弟兄们,有你们这样帮我,拉我一把,我——锋涛要是再不会爬起来,早一天富裕,只能说我自己太笨太蠢,太没本事,怨不得任何人,怨不得天地。 心里默默说到这里,郁锋涛连连感激大家:“太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太谢谢你们!”“村里已经有人开始割稻谷了。我们明天起,大家可以把竹藤挑回来。三、四天后,你们先把家里稻谷割了。之后,你们又有活干。” “他妈的,给你干活真带劲!”吉景生一听说又有活干,按捺不住心头兴奋,蹦了起来。 只是朝大家憨乎乎笑笑,郁锋涛没说什么,心头则感叹不已,要是没有面前这一帮伙伴鼎力相助和保密,他一个人力量哪能割得了那么多芒花和竹藤呢!他的事业有他们助相,事半功倍了啊!当明天大家把竹藤挑回来时,闹荒恐怕又会刮起一阵风暴,但愿这阵风暴不把闹荒人击疯。 一夜无话。 天一亮,郁锋涛那一帮人早早吃了早饭,肩上扛着扁担、拐杖,一字儿排开,神秘兮兮上山去。 之所以这么早出发,郁锋涛自然有他的打算,他要先将附近山上所藏的竹藤全部集中在一块儿,免得被人偷去。 晌午,郁锋涛一帮十个人挑着一担担竹藤回村,队伍像一条长龙。那气势,你不眼睛红都不行。 郁锋涛一帮人尚未到村口,不知是哪个好事的人,已经在村里一阵叫嚷,这么一叫嚷,大家纷纷窜出屋里,跑到村口看。 一看,我的天哟,那气势真的吓人呗,惊恐得心在颤抖,不知道郁锋涛又要搞什么大名堂赚大钱了。 这下子,郁锋涛可是把闹荒的天空捅了一个窟窿。 第一个眼红的人,固然是红眼睛。 正在准备明天割稻谷,可是一瞧郁锋涛大动作,顿时眼红的当场忍不下去,红眼睛把子女们一个个叫回家,即刻召开家庭动员大会,要全家人明天暂停去割稻谷,赶紧吃午饭,午饭之后马上上山割竹藤,这是头等大事,一刻都耽搁不得。他认定郁锋涛昨天刚回到村里,不过是刚刚雇人上山割竹藤,所以要抢在村里其他人前头。 没料到,小儿子高福达又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啪——”红眼睛蹦起,一掌击在饭桌上,眼睛喷火:“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钱生在山上,人家锋涛大把大把的挣,你却倒好,两手插在裤袋里,动不动一下。我问你,你吃谁的穿谁的?敢不去割竹藤,你不要回到这个家来。哪有你这么冇用的儿子。” 噤若寒蝉。高福达拿求助眼看着姐姐,指望她能跟上次一样站出来反抗父亲。不料,关键时刻姐姐掉链子了,沉默不做作,甚至连瞟不瞟一眼他。高福达气得咬牙切齿。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孤身作战,驳斥父亲:“村里那么多人拿扫帚到卢水去卖,结果呢?又有几个人把车费赚回来了?你老是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窜……” “你看看那些人扎的扫帚是扫帚吗?”红眼睛气得几根山羊胡翘起,一声打断小儿子的话,“不要说是人家城里人看了那扫帚,不会买。换成我,我照样不会买。你去看看人家锋涛扎的扫帚,那才是扫帚,有模有样。” 虽说红眼睛这话强词夺理,但是却是说的一点不错。除了高隆巴一家人所扎的扫帚像扫帚外,其他人扎的扫帚,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 拿不出理由驳斥父亲,高福达只得在一边发闷。 这个时刻,高福菊说话了:“阿爸,你说的有道理。但是隆巴父子的扫帚扎的总可以吧,可他又卖了几把呢?我不反对去割竹藤,但是我们总得要弄清楚锋涛割那么多竹藤,到底是做什么用,又是卖到哪里去?我看锋涛那天至少挑了一万多把扫帚到卢水去,可他一下子全脱手了,别人的却是卖不出。难道你没看出,那里头肯定有秘密吗?”“现在村里有芒花扫帚的人,哪一个人不叫苦连天。还好我们家没有跟人家一块瞎窜,要不然又惨了。” 女儿的话句句是硬道理,红眼睛找不出一句话反驳女儿,一时下不了面子,恼羞成怒,大骂子女们:“你们一个个是饭桶。你们不会学学人家景生,玉娇?如果你们都有景生、玉娇他们那么厉害,能不知道锋涛的秘密?” 当父亲的竟然如此蛮横不讲理,高福菊气得好看鼻子变成大蒜鼻:“可人家景生和玉娇他们家照样没有去割芒花和竹藤呀!” “好了。”红眼睛是气得差点要掀饭桌,“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不靠你们。你们现在一个个翅膀硬了,会飞了是吧——” 说到做到。 红眼睛果然是一个不服老的真汉子。 匆匆吃了午饭,拿上柴刀,红眼睛气呼呼上山去。高福旺是二话不说,尾随父亲行动。在母亲左右劝说下,高福菊和高福达心底里头是不情愿,但是还是跟着去了。 下午,郁锋涛一帮人仍然跟上午一样往家里挑竹藤,而且是比早上多挑了两趟。 看到郁锋涛一天时间,割那么多竹藤,村里那些人又气又恨红了眼睛,郁锋涛这小子赚光了芒花的钱,现在又要赚竹藤的钱,闹荒都要变成他的个人天下了。 或许是因为又气又恨,一时昏了头吧,那些人把扫帚卖不出去一事忘在了脑后十万八千里,第二天又是倾巢而出。 然而已经晚了,老虎早已跑了山岗。 上山割竹藤的人,一个个困惑不已,郁锋涛不是才刚刚早上带人上山割竹藤吗,怎么山上竹藤仅半天时间全消失了,难道是竹藤钻进土里躲起来? 第27章 秋收的一种苦涩 放着田里稻谷不割,疯狂上山抢竹藤,郁锋涛实在憋不住笑崩了两颗大门牙,祈祷苍天保佑这些人到时不要哭丧脸,骂爹骂娘,甚至又骂他郁锋涛是害人精。 第三天下午,郁锋涛出人意料停止上山了,藏在山上的竹藤已经全部挑回家,堆大屋里头,等着稻谷收割后大干一场。 一边看着屋里堆高高的竹藤,一边看着眼睛红的人疯狂上山抢割竹藤,郁锋涛心底里头甭提多振奋又讽刺,哈哈哈地戏谑道:“抢吧,抢吧,抢吧,亲爱的乡亲们,你们太可爱啦,明天,明天我——锋涛可以毫无顾虑着手割稻谷哟,稻谷一割,我这屋里又是一个热火朝天的手工品加工坊!” 说起割稻谷,郁锋涛这个一直被全村人垢病、从未下田地的书生,叫人暗暗惊诧,怀疑他使了什么法术。当初嘲笑他挖苦他奚落他种田不像种田,不犁田也罢了,居然连草也不蓐,这样能长出好稻谷的话,他们头上都会长出角的那些人,自从稻谷长熟之后,脸色窘得像正下蛋的母鸡,再不敢吭声,因为郁锋涛的稻谷穗大,颗粒饱满,没有哪家人的能比得上。 晚上,吉景生、龚寿财来到了郁锋涛家,开口就乐哈哈说,是他们父母亲叫他们来跟他郁锋涛说,他吉景生兄弟三个,他龚寿财兄弟两个,明天来帮他郁锋涛家收割稻谷,郁锋涛只供他们吃饭就行了,不要工钱。要是郁锋涛要付工钱给他们,他们不帮忙了。 这是多大的面子啊,连高森林也没这么大面子。 顷刻间,郁锋涛压着眼睛里一股大海涨潮般漫上来的东西,一句话说不出,分别走到吉景生和龚寿财身边,机械的情深义重拍拍他们的肩膀。 在厨房里洗碗的彭淑娟,一听,热泪滚滚,如同断线珍珠。 结果第二天郁锋涛他们一帮六个人刚在田里出现,李椰毕的哥哥——李椰共、弟弟——李椰分一同赶来帮忙。 今年的秋收与去年秋收大不一样。说是大不一样,郁锋涛去年是最后一个收割稻谷,仅是吉景生和龚寿财两个人帮他;今年他郁锋涛是抢在了前头,帮他的人增加了三、四倍,且他家稻谷亩产量翻了一番。 十点钟时,高玉娇去找郁锋涛,一问彭淑娟,才晓得他去收割稻谷了。见彭淑娟一个人忙着做饭,她主动上去帮忙。 对高玉娇这个能干女孩子,又是对她儿子如此之好,彭淑娟是恨不得一夜之间暴富,把高玉娇娶回家,好让儿子有个好帮手,然而…… 看着在拔鸡毛的高玉娇,彭淑娟十二分割舍不得感叹道:“我儿锋涛真是一个命苦的孩子呀!连你这样聪明能干的女孩子都娶不到了啊!” 不知咋的,一听彭淑娟这话,高玉娇眼圈立刻泛红,语带哽咽:“阿婶,我没你说的这样好。锋涛以后一定能娶到一个比我好上上百倍的媳妇。都是我的命苦呐,偏偏会在那么一个家庭出生。要是能再过一年半载的,我……” 如同一把剪刀在绞她的心,高玉娇再说不下去了,她的眼角已经挂着辛苦、苦涩的浑浊泪珠。 彭淑娟晓得高玉娇下边的话是说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彭淑娟伤感又惋惜问高玉娇,她真的要嫁到邻村——洒档去,听说那男的左脚有点跛? ——咳!高玉娇刹住手,眉头苦皱像个小老太婆,不由得唉声长叹,有啥办法呢,人家有钱呐,有钱就是霸主,一下子塞给她守财奴的父亲一万块钱。一万块钱,可以给她两个哥哥每人娶两个老婆。“阿婶,你知道,我心里头只有锋涛!”高玉娇擦了一把眼泪,抬头,无助看着彭淑娟。 心像被谁拎起,彭淑娟深情地点点头,又替高玉娇担心起来:“玉娇,你现在天天跟我家锋涛在一块儿,万一你们俩的事被男方晓得,怎么办?” 吃了一惊,高玉娇顿时感到脸上火烧一般,不曾想到她和郁锋涛的事,被彭淑娟知道了:“阿婶,你,你,你知道我和锋涛的事?” 又点点头,彭淑娟苦涩一笑:“我是生过三个孩子的过来人,能不知道吗?有时你发出的快活声,我都能听到哩!”“再说了,你两个奶那么大,馋着男人下边那根东西要撑破裤裆。你和锋涛又天天晚上黏在一块,要是我这儿子还能憋得住,不要你身子爽一把,他那根东西也是废物了。” “啊!”高玉娇一声惊叫,但是很快脸上的火辣辣消退,心说,反正阿婶都晓得了,还害羞啥,哪个男女不房事?心说到这儿,高玉娇不再害羞了:“大不了他不要我,那更好。阿婶,我也不知道究竟还能和锋涛在一块儿多久,你要是不笑我,不恨我,不反对我,我倒是想天天能跟锋涛在一块儿睡。” 惊恐万分,一对眼睛瞪着跟牛眼一样,彭淑娟许久了才缓过神:“万一你肚子大起来了,那咋办?” 没想到,高玉娇若无其事:“我现在还真的巴不得我肚子大起来,有锋涛的孩子,阿婶!反正,我爱的是锋涛,心里只有锋涛,没有那个死男人。” 其实呢,高玉娇订婚的事,郁锋涛已经知道,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谁都不提起这事,只是疯狂的亲热。高玉娇不提订婚的事,是因为她知道郁锋涛现在说什么都拿不出一万块钱。郁锋涛拿不出一万块钱,任凭她高玉娇做何种的反抗,挣扎,同样是无济事,她拗不过她守财奴的父亲,到头还是一样要嫁人。高玉娇不想给心爱人增添痛苦,在他苦难的心上再砍一刀。她从他忧悒的双眼,窥探出了他内心的不堪痛苦。 晌午的时候,其他人都挑着谷子回到郁锋涛家吃饭,只剩下郁锋涛一个在田里守着谷子和打谷机。 躺在稻杆上,双手枕着后脑勺,仰望着蓝蓝天空,郁锋涛浩如沧海的眼睛,此时此刻充满着一种忧悒,愁苦着脸,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原以为要两天才能收割完稻谷,因为多了李椰共、李椰分兄弟两个,现在看起来一天半便可以收割完了。 约莫半个钟头光景,高玉娇把饭送到了田里,连她自己一份也带去,要和郁锋涛在一块儿吃。 要是不清楚高玉娇、郁锋涛关系的人,看到他们亲热情景,肯定会把他们当成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小妻。 一边往高玉娇碗里夹鸡肉,郁锋涛一边说:“你多吃点肉。我这些天在师父家里,时常吃。” 见状,高玉娇辛酸的泪差些要滚淌下饭里,不想叫郁锋涛看到,她故意装着吃饭,低着头,又洋装轻松转移话头,说:“锋涛,真没想到你的稻子会长得这么好。全村人都说,像你这样一个懒汉,既不犁田,又不蓐草,稻子能长得这么好,肯定是有神仙暗中帮你。” 又往高玉娇碗里夹了块鸡肉,郁锋涛心中苦涩,强挤出三分欣喜,说:“叫你阿爸明年也学我种田。你看我稻谷,又是新品种,产量翻了一番,还不止呢,玉娇!” 提到老头子,高玉娇按捺心头怨恨与愤怒:“我家那个死老头是猪头,他只相信钱。我跟他吵过很多回了,你会是全村最有出息一个人,再过一年半载一定会富裕,到时全村没人能比上你,可他眼睛到心全被钱堵死了。锋涛,你不用去管他,他爱怎样种田就怎样种田。只要你早一天富裕起来,是我感到最大安慰!” 夹菜的筷子在半空中停住,郁锋涛喟然一声长叹:“唉,我真的是太窝囊了!人家赚钱那么容易,我……” 中断郁锋涛的话,高玉娇没让他说下去:“赚钱,一要靠有老本,二要靠脑子好用。你欠了一屁股债,又人不逢时,能有今天起色已经非常不容易!有的事情,是命中注定,我们只好听天由命,你不要想得太多,锋涛。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胸怀要放宽阔,不要像我们女孩子。男孩要有凌云壮志,不要陷进儿女之情中。我晓得你对我的爱你对我的情义,锋涛!” 嘴上是这样说,其实高玉娇埋藏在芳心里头的痛楚仅有她自己才会晓得,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痛楚如同是一支浸过辣椒盐水的钢针在一针一针戳着,她心灵的星星一颗颗被毁灭,最后一颗鲜活的心被活生生撕裂…… 一线之差,郁锋涛要压抑不住情感洪峰的席卷,欲要扑过去把高玉娇搂在怀里。 秋天的太阳,像一个娴静温顺的女孩子,照得人们身上暖酥酥的,动都不想动一下,惬意十二分。 高玉娇回去了。 郁锋涛又躺在稻杆上,任太阳晒着。 耳边回荡高玉娇掷地有声的话,郁锋涛震撼,他心中翻江倒海,腾云驾雾。高玉娇虽然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女孩子,但是她说的话入木三分呐! 订婚并不等于结婚。 遥望悬在天空的太阳,郁锋涛的心在默默祈祷,祈祷苍天保佑他到年底能够挣个一万块钱,给高玉娇那个守财奴父亲,如愿把高玉娇娶回家…… 第28章 荒谬故事哄老头 突然,传来吉景生他们说话声,把郁锋涛飞向宇宙思绪拉了回来,他放眼望去,金黄色的波涛,正朝他郁锋涛点头微笑,却去不掉他中的苦涩。他在想着,想着明年的秋收,高玉娇还会不会现身在他的田里…… 一到跟前,吉景生大喉咙一开,即拿郁锋涛开刷:“锋涛,玉娇起先给你送午饭,你们两个是不是钻进稻杆里,你拼命摸她的两个大奶,又把她的裤子脱掉啊——” “哈哈哈哈”大家一阵开心大笑。 虎虎地瞪一眼景吉生,郁锋涛骂一句:“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景生。” 根本不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是什么意思,吉景生反倒是得意地哈哈哈大笑:“狗嘴能出吐象牙,狗都变成大象哟。”“叹。玉娇要嫁到外村去了,她一嫁,再也看不到她的两个大奶,多可惜。” 吉景生的话戳到了这群年轻人的心里去,大家一时沉闷起来。 最揪心的人,当然是龚寿财。高玉娇一订婚,他没事心思给郁锋涛干活了,他现在给郁锋涛干活,纯粹是看在钱的份上,而且干活时根本提不上劲头。 当大家热火朝天割稻谷当儿,管事佬、红眼睛、高隆巴和活庄稼四个老头悠荡悠荡来到了郁锋涛田里。 管事佬认为自己是应该管教管教郁锋涛这个叛逆后生了,再任着他胡来,今后村里必定会被他闹个鸡犬不宁,没了规矩。 和管事佬不一样,红眼睛是因为对郁锋涛家稻谷长得如此之好,又犯了红眼病:一来是为了想从郁锋涛嘴里探出一撮秘密,他割竹藤究竟是干什么用? 当然,高隆巴因为郁锋涛取代他的位置,站到他头上,扫帚又卖不出去,成了他一块心病,对郁锋涛嫉恨到极点。他今天心怀鬼胎前来,想利用管事佬逼郁锋涛说出手艺是从哪儿偷学到的,扫帚又是如何一下子能卖出那么多? 不必说,活庄稼更是对郁锋涛恼火、嫉妒、仇恨十二分,他“活庄稼”这个头衔是苦苦种了一辈子庄稼,手上茧子刮下少说有十斤,这头衔来得容易吗?现在可好,郁锋涛这么一个后生回到村里当农民头,把他活庄稼头一脚踩在脚底下,往后他活庄稼在乡亲面前如何抬得起头,他又如何在乡亲们向他请教时拿架子? 除了郁锋涛低头专心割稻谷外,其他人一见到这四个有身份老头,害怕的忙不迭迟远远朝他们打招呼。 瞧瞧郁锋涛高傲的是一只雄鹰,四个老头气得直跺脚。 像一个大老爷,管事佬一屁股落在稻杆上,盯着郁锋涛吆喝开:“锋涛,你给我听好了,你雇人干活,为什么不按全村人规定的工钱,故意抬那么高,以后叫村里其他人怎么办,你说?” 蔑视管事佬,甚至眼皮也不动一下,郁锋涛任由管事佬吆喝去。 何时遭到过人家如此蔑视,肺气炸了,蹦起,管事佬烟斗直戳郁锋涛,脸涨得通红:“郁锋涛,你听到我的话没有?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嗬,我对你不客气,快说?” 变成了一个聋子,郁锋涛对管事佬的吆喝仍然一点反应没有,倒是其他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反了,反了,反了。”管事佬憋不住了,窜在郁锋涛身边:“郁锋涛,你这狗崽子,你是不是要反天下了。你们郁姓在闹荒不过是才几户人家,算什么东西。我们徐家只要动一动脚,把你们祖坟踏陷下去。再不回答你大老爷我的话,我马上叫他们统统全不要帮你割稻谷了。” “啪——”郁锋涛霍地一挺身,猝不及防给了管事佬一个响亮耳光,英爽逼人的冰寒目光直逼管事佬:管事佬,敢骂我是狗崽子,我好佩服你的本事哦!老东西,不给你二两棉花称称,你还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心头唾骂到这儿,郁锋涛嘴巴一张,即是一把锐利重剑顶在管事佬喉咙上: “叫呀,干么不叫呀,有本事你叫他们停下呀——” “管事佬,不要这样欺负人。看到你已经是身子一大半进黄土的人了,我一个后生才让你三分。但是你不要太放肆,太过份了。” “我高兴给他们多少工钱,就给多少,这是我的钱,你管着吗?我给他们高工钱,是因为我有良心,才不像你们徐姓人家——一个个狼心狗肺,只会抠人,只会坑人——一门心思只想把人家的工钱压得低低的。” “换句话说,我这是和他们拧成一股绳,快点富裕起来,不被你们徐家欺负,踩在脚底下。” “你管事佬不服气是不是?” “不服气,去上吊呀,管事佬,我不会拦着你。” “想舔我的屁股是不是?可你不配,管事佬,你只配回家去舔你老婆胯下的那个洞。” “你,你,你……”管事佬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一巴掌把他的嚣张打碎掉田里。 见事不妙,高隆巴窜了过去,扶住管事佬:“管事佬,你,你,你怎么了?你可要顶住,不能死了。死了,你连房子都不能进,叫,叫锋涛笑话了。” “哈哈哈哈”本来是不敢笑,可是大家实在是无法憋住啦! 气归气。活庄稼一到郁锋涛田里头,迫不及待捧起一捧谷子,左看右看,上翻下翻,他哪管着管事佬去吆喝郁锋涛,他哪管着管事佬被扇耳光,他哪管着管事佬要昏倒在田里。粒大饱满的谷子在他手上金灿灿,像一张张婴儿胖嘟嘟的笑脸,似乎在嘲笑他活庄稼:“看见了吧,活庄稼。你种了一辈子庄稼,还不如人家郁锋涛的一根小腿肚毛,羞不羞人呐——你!” 但见活庄稼牙关咬得越发厉害了,脸渐渐变褐色,赌气得把双手一摔,霍地立起,愤怒瞪着郁锋涛,厉声审问郁锋涛:“锋涛,你的稻谷是用什么手段,才会长得这么好,快点说?” 没有去理睬管事佬,对活庄稼的话表现的大度十分,郁锋涛不愠不恼:“活庄稼,这你当然不知道了,有神仙暗助我啦!” “神仙暗助你?你诓谁呢,神仙会暗助你这种人。”一听,活庄稼眼睛发亮,将信将疑盯着郁锋涛。 朝活庄稼笑笑,郁锋涛一脸神秘:“信不信由你。我去租牛租不到,正在发愁,当天夜里到了鸡叫第二遍,才模模糊糊睡了过去。突然,太白金星朝我走过来,笑哈哈对我说:‘锋涛,你愁什么呀!没牛犁田,用锄头去挖,不是更好吗?’我大吃一惊,以为太白金星笑我穷,拿我开玩笑。我就说:‘太白金星,租不到牛犁田,我愁死了,你还有心跟我开这种天大玩笑。’大白金星摇摇头,说:‘锋涛,你这就不懂其中奥秘了吧。用牛去犁田,把田里上面一层最肥沃的土埋到了下边去,水稻哪吃得上。用锄头去挖,而且挖得不要太深,这样水稻能吃上肥料了。田里长了草,你不要蓐。草到了一定时期,它自然会死掉。草死掉了,烂在田里,便是最好的肥料。所以你不必施肥了。’我一听,太白金星说的对呀!醒来之后,我按着太白金星说的去做了。这不,稻谷比谁家的长得都好。” “噢——”活庄稼恍然大悟,不由得对郁锋涛羡慕三分,心头的火也全消了,不知去向。 这个时候,高玉娇、李秋玉帮彭淑娟送点心来了。哗,那鸡汤煮地瓜脑的一团浓浓香味,从老远袭击过来。 ——所谓地瓜脑,是用地瓜淀粉即时加工成面,这是卢水人特有的俗称。 “我的妈呀,要命啦——”红眼睛被那团香味袭击得惊叫开,赶紧往家里跑。可是刚跑两步,红眼睛一头便栽到田里去。 大家一见,幸灾乐祸,哄堂大笑。 哪会料到红眼睛丢脸丢到他田里,郁锋涛心头涌上一团报复的得意:“秋玉,你赶快跑回村里去,叫他们两家人赶来把死猪抬回去,免得死在我田里,脏了我的田。” “哈哈哈哈”大家春雷声笑声响遏行云,震荡田野。 李秋玉是个听话的女孩子,她放下点心,便跑了回去。 管事佬遭到那团香味袭击,刚刚缓过一口气,旋踵间又神志不清了,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仙境。 小气包包炒辣椒,郁锋涛连一口汤也舍不得给四个老头喝上一口过过瘾,害得他们一个个口水往肚里吞都来不及,从嘴角淌出。 等四个老头离开后,李椰共将信将疑问郁锋涛:“锋涛,真的是太白金星教你种田呀?” 吉景生大笑了起来:“椰共,你好傻呀。人家锋涛是种田科学。” “呵呵……”高玉娇忍俊不禁:“景生,是科学种田,不是种田科学。” “是种田科学。哦,不,不,不,是科学种田。”吉景生窘迫的骚骚头。他的憨态逗地大家笑声阵阵。 太白金星教他郁锋涛种田一事,原本是一件荒谬的事,是郁锋涛拿活庄稼寻开心,是郁锋涛与活庄稼开的国际玩笑,然而在闭塞、迷信的闹荒村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人心躁动。 本来是一个非常迷信的人,活庄稼听了郁锋涛的梦,深信不疑,要是明年也学郁锋涛种田,他活庄稼不是可以省一大笔买肥料钱和租牛钱吗,稻谷又长得好。 夜晚,趁着月光皎洁,从天井倾注进厅堂,活庄稼把儿孙们全集中在一块,他要把今天亲自从郁锋涛嘴里获得奥秘告诉儿孙。 “阿公,天下哪有什么神仙呀,锋涛那是骗你咧!”活庄稼上小学四年级的二孙子高木火口无遮掩大笑起来。 “小孩子别插嘴。”活庄稼见孙子不懂事,竟然对神仙如此不敬,极为生气:“天下没有神仙,锋涛不用牛犁田,不用蓐草,不用施肥,为什么他家稻谷长得最好,产量是以前的双倍,全村没一家人的能比得上?” “去睡觉。大人在说重要事,你小孩子罗嗦什么——”见父亲生气,高大财忙把儿子高木火撵去睡觉。 拿起身边的烟丝,高大财从口袋里掏出用他儿子用过的写字簿撕成的小纸张,卷好烟,用舌头舔了舔纸,然后从他父亲手中拿过烟斗,借火种,抽着,担心地说道:“阿爸,太白金星教锋涛种田,他肯定在背后施法术。我们学锋涛那样种田,太白金星不给我们施法术,我们不是去北了?” 狠狠抽了一口烟,活庄稼说:“既然太白金星托梦教锋涛那样种田了,他不必在背口再施法术了。” “他妈个狗日的。看到锋涛这个白脸书生不干活,稻谷却是长得比我们这些拼死拼活干活的人还好,我这心里真他妈不服。”活庄稼的二儿子——高大寿一甩烟头,狠狠得发泄内心不平,“管他行不行。我明年要拿命赌一回。我不相信,锋涛行,我们咋个不行。” 坐在活庄稼左边的三儿子高大禄,原本是低着头一言不发,此刻一抬头,盯着父亲:“老货,全村人都说你是活庄稼,你亲自到过锋涛田里了,锋涛是如何种田的,你不能捉摸点名堂出来吗?” 三儿子如此一问,活庄稼脸一红,羞愧道:“人家那是神仙帮他,我是一个凡人,哪能捉摸出名堂来。” “哈哈……”不知为什么,活庄稼的大孙子高木水发神经了,突然放声大笑:“阿公,原来你这个活庄稼是一个空名呀!” “你……”活庄稼气得几根胡子翘起,胸口一阵绞痛。 第29章 稻谷发芽嫁祸别人 父子爷孙几个从月光倾注进屋里,一直争论到月光从屋里消失,取得唯一一致意见的是,太白金星托梦给郁锋涛这件事是千真万确。但是对明年是否学郁锋涛种田——不用牛犁,用锄头挖;不必蓐草,让草自然死灭,不用施肥,由烂掉的草当肥料,意见截然不同。 两度遭到孙子耻笑,活庄稼更是一肚子郁闷。 从第二天起,乡亲们三五成群——老年、中年、青年全纷纷赶往彭淑娟家探个究竟,想从他们母子俩嘴里得到证实:是不是真的太白金星托梦教他郁锋涛种田,有的人甚至在彭淑娟面前大拍马屁。 太白金星托梦教郁锋涛种田的事,还在村里继续燃烧,彭淑娟家房子又成了一座工厂。 这一回,郁锋涛是对外半开放,把大门留个拳头大缝,方便乡亲们一目了然看到里头场面。 乡亲们不看不知道,一看,傻了眼吓一跳,原来那么小的小篓子也有人要,城市里人真是怪胎。 知道了竹藤秘密之后,闹荒人简直发疯到亡命,怕的是见不到竹藤影子,只要能够见到竹藤影子,哪怕是悬崖峭壁,短了不能再短,照样要把它弄到手才肯罢休。 老天爷不睁眼,偏偏在这个要命节点下起了暴雨,第二天还刮了一场台风。 台风之后,雨仍在接着下,一连又下了五天。 只顾上山抢竹藤,稻谷未收割的人叫苦连天:遭到台风一刮,稻谷全倒在了田里,有的已经开始发芽。这些人啃着骨头,吃不上肉,不反省自己,又把郁锋涛当作罪魁祸首,把全部罪恶扣压在郁锋涛头上,咒骂郁锋涛是一个害人精。要不是郁锋涛这个害人精害的,他们的稻谷早已收割入仓,哪会被台风刮倒在田里发芽。 特别是管事佬,高东洋,川阳人,高隆巴这几个人恨死郁锋涛。 管事佬是因为在郁锋涛田里,遭到郁锋涛一耳光的羞辱,仇恨郁锋涛;高东洋因为郁锋涛前后两回不肯收他的侏儒儿子干活,导致他的侏儒儿子天天闹,甚至要去自杀;川阳人是由于上一回在溪里洗衣服时,被彭淑娟当众捣出丑事,而晕倒在溪中;高隆巴耿耿于怀郁锋涛从别人那儿学到手艺。 臭味相投的几个老头老太婆,闹在一块儿,又叫上活庄稼和红眼睛,直奔高森林叔叔高克木家,怂恿高克木一同到高森林面前告郁锋涛的状,要狠狠处罚郁锋涛,叫郁锋涛赔偿他们。 果然,没过两天,高森林带着副书记高复田,村民主任徐开发、副主任徐五金,治保主任高阿大,冒雨闯进了郁锋涛屋里。在他们后头还跟着一群村民,这些村民混水摸鱼,也想叫郁锋涛赔偿他们的稻谷损失。 “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全给我停下。”因为进不到屋里,高森林只能嘴对着门缝,朝里叫嚷开。 里边正在干活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双手不由得戛然而停,恐惧往大门口张望。 正在教李椰毕的郁锋涛,直起身,转过身去一看,见是一伙村干部土匪一样气势汹汹堵在他大门口,不由得火冒三丈,哪管着村干部不村干部,大骂道:“大清早的叫什么叫,你家死人呀——”一边,郁锋涛叫吉景生去把大门打开。 冲进屋里,高森林忘记了上一回在田里的事,摆出一副不可侵犯的村书记架式:“郁锋涛,你胆敢搞这些鬼名堂,盎惑人心,害得全村人稻谷不割,上山去割竹藤,现在稻谷烂在田里。你破坏村民秋收,懂吗?你现在怎么赔乡亲的损失,你说?” “赔,赔你妈的大头鬼,高森林。”郁锋涛怒火心烧,眼睛溅火星,霍地从地上抓起王荣富送他的那把雪亮雪亮篾刀,向前大跨一步,直指一伙村干部,凶神恶煞厉声大骂:“你们这群狗东西,要狗命的,全给我滚出门去。” 仗着人多势众,又是治保主任,瞧见郁锋涛胆子比天还要大,竟然敢大骂他们这些响当当的村干部,高阿大大喝一声:“郁锋涛,你好大的胆子,敢用刀砍村干部,你的胆是哪儿借来的?你这是要罪加一等,你懂吗?放老实点,快把刀放下。” 郁锋涛又向前逼进三步:“高阿大,你这狗东西,亏你还是治保主任。你们这群狗东西私闯民宅!我砍了你们的狗头,照样是白砍。我这是正当防卫,懂吗?再不滚出去,休怪我心狠——”说话之时,郁锋涛一脸霸气,一步一步往外逼去。 “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郁锋涛要砍村干部呀——”高阿大抱头鼠窜,边逃窜边尖声叫嚷。 其他村干部吓的,一个个争先恐后往门外窜。 追到大门口,看到一伙村干部被围观的人群挡住,一时逃脱不了,胸膛一挺,郁锋涛威武不屈,义正词严,当众指名道姓严厉谴责高森林: “高森林,你仗着村支部书记手中权力私闯民宅,破坏特困户手工品加工,你眼中还有没有国家法律?” “今天不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我跟你到县委书记面前论理去!”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呀,仗着是村支部书记,光天化日之下这样欺压我们老百姓,鱼肉我们老百姓。” “说!我为了帮助特困村民摆脱贫困,我为了帮助残疾人自力更生,千方百计联系了一些手头活给他们做,算哪一宗鬼名堂,算哪一宗盎惑人心?” “你高森林是一村书记,村里第一把,你什么时候有关心过特困户,你什么时候有关心过村里的残疾人?” 脸上的横肉不停抽搐,恐惧张望郁锋涛,高森林张口结舌,上下嘴唇打颤的厉害,喉咙被什么东西塞住。不说郁锋涛帮助特困村民摆脱贫困是真是假,但是郁锋涛帮助残疾人却是事实中的事实,身为村书记的高森林他敢说不是吗? 步步为营,郁锋涛对高森林穷追猛打,一对坚如磐石,清澈坦荡目光逼视高森林: “高森林,张开你的狗眼看看吧:景利兄弟,寿财兄弟,椰共兄弟全是家中劳力吧,为什么他们帮我去山上割竹藤,田里的稻谷照样是颗粒不剩,粒粒入仓?” “你高森林是一村书记,村里第一把手,看到有些人故意把稻谷放在田里烂,你睁眼不管不问,今天私闯民宅,兴师问罪、谄害我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特困户,你算什么东西?” “看到我家是村里最穷一户特困户好欺压是不是?我告诉你——高森林,别人怕你,我不怕。想爬到我——锋涛头上作威作福,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不用走着瞧。 在郁锋涛一连串铁证如山事实攻击下,高森林阵脚大乱,磨道上的驴——听喝,脸色恐慌,拿不出半句话去驳斥郁锋涛,抽搐的脸扭曲了,丑得叫人不敢看。 ——破坏贫困村民从事副业加工,破坏残疾人自力更生这两条罪状,他高森林可担当不起。 当郁锋涛一停顿,高森林这才喘上一口气,想叫别人替他挡一挡,可是他拿头左瞧右看,身边其他村干部没了影子。 火冒三丈,一转身也想逃之夭夭,却见身后还围着向他告状的一群家伙及看热闹的群众,高森林不由得更火了:“看什么看?”抡起巴掌,高森林没商量的狠狠扇了高克木一耳光:“好看是不是?”“你妈的,还不是你惹得祸。滚,给我滚回去,再收拾你。” 众目睽睽之下,高森林扇自己叔叔——高克木一耳光,真是天大的讽刺。郁锋涛幸灾乐祸,像一只斗胜的公鸡。再看看高森林狼狈逃窜,如丧家之狗,完全丧失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做梦都不曾想高森林会如此愚蠢,智商低的跟一头猪似的,又气又好笑,郁锋涛气压泰山,大喝一声:“高森林,你不要逃,先把我今天造成的损失赔了,再慢慢算你私闯民宅的帐。” 看到高森林落荒而逃,高克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扇耳光,告状那几个人惴惴不安,怀里如同钻进一只狼,赶紧夹起尾巴偷偷溜窜,深怕晚了一步,郁锋涛要找他们算帐。 围观人群中有不少人本来是来浑水摸鱼,趁机叫郁锋涛赔他们来不及收割倒在地里发芽的稻谷,一瞧势头不对,早吓得骨头都软了,哪里还敢开口。 第30章 孤身闯外村学艺 再一次亲眼目睹郁锋涛大战高森林的胆量和气度,要说上一回说明不了什么,这一回厉害了吧,吉景生、龚寿财心骨里对郁锋涛敬佩的五体投地,澎湃热血犹如滔滔江水汹涌拍岸,感叹人家不愧是喝过墨水的人,说出的话句句有理有据,犹如一把锐利重剑,刺进高森林体内拔出不见血迹。 看到围观人群仍挤在屋里头迟迟不肯离去,郁锋涛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愈想心里愈不平衡,闹荒人就是这样心毒如双头蛇,要置他于死地。要是没有一大伙人到高森林面前搬弄是非,高森林不可能找上门,在他郁锋涛头上扣一顶莫须有罪名。 愤怒之下,郁锋涛拉下脸,把屋里头那些人全赶出去。 回到厅堂,看到伙伴们一个个脸上仍然留着三分惶恐,——郁锋涛若有所思,要是眼前这帮伙伴见到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高森林,不要如此恐慌畏惧、如临大敌,高森林爬到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鱼肉老百姓时,可要三思了。 面对大家坐下,郁锋涛拿起地上编织了一半的藤凳,一边编织,一边说道:“你们大家亲眼看到了吧,要是换成你们当中某一个人的话,今天不被高森林活扒掉一层皮,也得倾家荡产。”“全村我家是最穷一户吧,偏偏是我——锋涛不怕高森林,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亲眼目睹高森林狼狈逃窜,郁锋涛在他李椰毕心里是一条顶天立地大好汉。这时一听郁锋涛的话,李椰毕心海跌宕起伏,立即向郁锋涛投去一束敬佩目光,困惑问一句。 冷峻地环视一下大家,郁锋涛拿起旁那把篾刀,一字一板:“知识,就像我手中这把篾刀,有它在手,高森林见了也害怕三分;知识,就像这山上的芒花、竹藤,有了它,财富滚滚来。”“读了这么多年书,我学到了知识,一眼看出高森林的愚蠢,一眼看出高森林隐藏在屁股后头的一条尾巴,所以不怕他。” 郁锋涛的话似乎很深奥哦,大家困惑、不解又好奇端详着他。 也不管大家的困惑、不解和好奇,郁锋涛话题一转,又当起师傅传授手艺,说,学手艺首先要有耐性,不要毛躁,更不能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没学两天,就把尾巴翘到天上…… 在这几个人中,手艺长得最快的人是李椰毕,叫郁锋涛感到特别高兴、欣喜,将来他定然是他郁锋涛的得力干将。 昨天,郁锋涛收到周璐璐了来信。 自从郁锋涛跟她说了两个老师叫他在卢水开店一事,周璐璐心里还在念念不忘这件事。在信中,周璐璐问郁锋涛什么时候去卢水?去的时候跟她说一声,她可以帮他去办《营业执照》等等,税收和工商管理费还会得到照顾。开了店铺后,他有啥困难,老师和同学们会帮助他,不像在闹荒村遭到别人的坑害。 郁锋涛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心中乐开了花,彭淑娟笑呵呵的眼睛都眯成一条幸福线。在芒花扫帚卖出五千把之后,虽然钱不多,但是彭淑娟已经看到了富裕曙光,脸上微笑多了,皱纹少了。她很感激儿子的老师、同学,是他们在她儿子陷进逆境、绝望中,拉了她儿子一把,才有了今天。 以为儿子就这样要去卢水开店铺了,但是儿子的一番话叫彭淑娟心惊骨折呐,他说,眼下开店铺时机不成熟,货源不够充足,品种又单一,至少要再等两、三个月。他决定了,要去学打石头手艺,要是能很好把漫山遍野的花岗石资源开发出来,这才是一笔取之不尽的丰厚财富。 经过这一段时间打听,郁锋涛打听清楚了,邻村桃芝有一个手艺精湛石匠——石钦中。 桃芝是隔壁云端县一个村子,离闹荒有三十里路。郁锋涛打算在未开店铺之前,到桃芝去求师学艺,开发闹荒的花岗石。要是店铺开起来了,他母亲到卢水看店,他再去学艺,房子无人看守,还不被闹荒人毁的乱七八糟呀。虽然闹荒有一个石匠——高阿六,但是高阿六手艺一般,仅仅会一些开采石头,砌墙而已。况且高隆巴一事,对郁锋涛教训太深刻,他看清了闹荒人的嘴脸。即使高阿六手艺顶天精湛,郁锋涛也不会去拜他为师。 又过了一个星期,这二十天来,伙伴的手艺已经熟练,郁锋涛把家里的事做了一番详细安排,他决定明天出发到桃芝去拜师学艺。 第二天清晨,太阳才从海平面探出半个头,郁锋涛便起床了。 这时,村里还是一片寂静。 半个钟头后,村里凑响了农村清晨的交响乐:锅瓣声,泼水声,碗撞声,婴儿哭叫声,夫妇斗嘴声,母鸡咯咯咯觅食声…… 桃芝是在闹荒西面。 走在村西头,郁锋涛回头眺望村子,家家户户屋顶袅袅升起的青烟,到了半天空才逐渐地散开。 “贫穷,落后,自私,愚昧,无知的闹荒,不改变你这一切丑陋,我——锋涛誓不为人!”郁锋涛心头在呐喊一声,转过身,瞰看山脚下的路,头也不回毅然往山下走去。 中午时分,郁锋涛才到达桃芝村。 桃芝地势平坦,是一个大盆地。虽然村子跟闹荒差不多大,但是人家已建起了几栋洋楼,与之相比,闹荒鞭策莫及,相形见绌。 打听到石钦中家住在哪儿,郁锋涛径直朝他家走去。 来到村北最后一栋房子门前,郁锋涛停了下来,打量着房子一番,踌躇着,三分羞怯七分腼腆,不好意思踏进大门。但是郁锋涛心里底头比谁都明白自己是干什么来,如果再羞怯腼腆,只能打道回府,上一次学艺有王青妹这门关系,这一回全靠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鼓起勇气,厚起脸皮,郁锋涛一脚迈进了屋里。人尚未站在厅堂上,郁锋涛马上感觉脸上有团火在烧,心怦怦怦剧烈跳动得要闯出。 “石,石——石师傅在家吗?”走到厅堂,郁锋涛叫了一声,声调明显的紧张、激动。 “谁呀——”随着从左边厨房里传出一个嗲声嗲气声音,走出了一个打扮入时青年女子,她一米六五左右高挑个头,一张瓜子脸,涂脂抹粉,烫着波浪头,显得三分妖冶。看到陌生的郁锋涛,青年女子漂浮不定的双目,看猴子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郁锋涛看了个透。 这一看猴,青年女子自己不要紧,郁锋涛脸刷地一下子红到了脖子上,不好意思低下头。 “格格格……”看到郁锋涛害羞的脸红到脖子,青年女子才发出一阵浪笑。笑过之后,青年女子贪婪的直盯郁锋涛,好奇问一句:“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 听到青年女子问声,郁锋涛这时才抬起头,瞅了一眼她,才开口:“我是闹荒村的,来向石师傅学手艺。” “哦——”那青年女子一听说,喜得媚眼浮动,热情地忙给郁锋涛拿凳子,边自我介绍:“我名叫兰花。我阿爸出去干活了,马上要回家吃饭。你坐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沏杯茶。” 朝厨房走去当儿,石兰花三步一回头飘浮不定眼睛看着郁锋涛。 不一会儿,石兰花端了一杯茶出来。 把茶放在郁锋涛手中,石兰花笑笑咧咧拉过一条凳子,在郁锋涛对面坐下去…… 石兰花刚要开口,这时大门口走进来一对五十多岁夫妇。 顷刻间,石兰花笑的要流蜜的脸马上消失,很不高兴地对郁锋涛说:“锋涛,那两个是我阿爸和我阿妈。”说的,石兰花站了起来,拉着一张长长的脸,极不高兴地对父母亲说:“阿爸,这个是从闹荒来的锋涛,是来跟你学打石。” “好啊!好啊!好啊!”郁锋涛来不及上前施礼,石钦中已经放下工具,走到他跟前,乐不可支地说,“锋涛,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把脸。” 那一边,石兰花和她母亲郑珠菊正忙着宰鸭子。 一杯茶工夫,石钦中便来到厅堂。 给郁锋涛分了一支烟,见郁锋涛不抽烟,石钦中自己点着,坐在郁锋涛对面。没有问郁锋涛学艺的事,石钦中先是问了郁锋涛闹荒村这些年来的变化。 闹荒的贫穷,郁锋涛羞愧的没脸开口,但是在他面前的人可不是别人,是他要拜为师父的人,初次见面要是如此不诚实,人家还会收他为徒吗,做梦吧。 弓在箭上不得不发。 憋了约莫三分钟,郁锋涛还羞愧的十二分诚实的实话实说,自从他懂事到现在,没见过有甚么变化——还是老样子。要说有变化吧,是闹荒的人越变得自私,越变得势利,越变得不知道廉耻,整个村子风气败坏、堕落了。 ——咳,闹荒真是一个连鸟都不生蛋的穷山沟呀!石钦中不由得喟然长叹一声。 沉默了一会,石钦中眼睛久久端详着郁锋涛,似乎要从他一张书生脸上,一对黑宝石一般深邃、睿智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待手上一支抽完了,石钦中才话中有话对郁锋涛说,打石这手艺是一件非常苦的活儿,现在已经没有青年人肯干了,连他的两个儿子情愿到外边去打苦工,死活不愿接他手艺。瞧瞧他郁锋涛一脸书生气,年纪不过十八、九岁吧,怎么会想学打石这手艺呢,他还是考虑成熟了再学,不要一时头脑发热…… 眉头一紧,土命人——心实,郁锋涛诚恳地说:“师父,我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是诚心来跟您学艺。要是没有考虑成熟,我不会大老远从闹荒特意赶来跟您学艺。” 停顿一下,郁锋涛天庭紧锁,注视石钦中,一五一十把自己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又将闹荒的情况也一五一十细述一番。一对殷殷期盼目光真情流露,郁锋涛说:“师父,您说,像这样一个穷山沟,我不在石头上打些主意,还能想出什么办法?苦点,累点,我不怕。我是一个穷人家孩子,这点苦实在算不得什么,您就大胆、放心的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第31章 黑夜母狗发情 或许是郁锋涛学打石坚定信念,或许是郁锋涛苦难境况,打动石钦中的心,他视线模糊,颔首道,只要郁锋涛有这份决心,他收下他这个徒弟了!只要郁锋涛能吃苦,肯学,他把一身手艺毫无保留全教给他! 俗话说:苦命孩子往往能成大事。石钦中也是看重了郁锋涛这一点,要不是无路可走了,郁锋涛也不会大老远跋山涉水前来跟他这个老头学打石手艺。 石钦中的石场离村里有二里路。 平时没有固定的活,哪家人建楼房,需要用石块砌墙,石钦中就给人家开采石块,或是门柱什么的;谁家要打墓碑,他给人家打墓碑。有时候,石钦中也能接手一两头石狮打打。所以,一年到头石钦中手上活儿不断,没有停歇的时候。 上个月,石钦中算是接了一宗大生意,云端有一个富翁要打一对石狮,两套石桌石凳,两根四米高的石柱,一对柱墩。他一个人正忙得不可开交,才连老婆叫上阵帮忙。 故而,说是石钦中收了一个徒弟,倒不如说是天上掉下一个好帮手,从此再也不必叫把他老婆这么一个老太婆叫去帮忙。 午饭后,稍微歇了一会儿,师徒两个优哉游哉上路。 到了石场,石钦中对郁锋涛还是将信将疑,瞧瞧他单薄身子,一脸书生气,他果然能吃得了这份苦? 想试一下郁锋涛的力气,石钦中叫郁锋涛去搬石头,他只顾埋头自己手上活儿,也不管郁锋涛能否搬得动那么大一块石头。 早已窥探出石钦中是在试探他,狡黠眼睛一瞅石钦中,郁锋涛心头揶揄一句:石老头,你想试探我,未免太小看我——锋涛了吧!哪怕是叫我累死在地上,受尽一切侮辱,只要我尚有一口气,我照样要硬撑到底,把你这怪老头的手艺学到手。学不到你的手艺,我——锋涛死不罢休,绝对不回闹荒。 半晌时分,石钦中停了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悠闲抽烟,张望着满头大汗的郁锋涛,照样不叫郁锋涛歇一歇,还幸灾乐祸暗暗偷笑,一点怜爱之心也没有。 抽了半支烟,石钦中总算开口,说他年轻时候跟师父到过闹荒村,那时候的闹荒实在是太穷太穷了,许多人有了上顿没下顿。 些许吃惊,倏地挺身,用手臂擦了一把脸上汗水,郁锋涛憨乎乎地说,没想到师父老人家还到过他们闹荒那个鬼地方,看来,他们两个还真有师徒缘份哦。 点了点头,石钦中突然眉头一皱,发出一声感叹,说,但愿郁锋涛不会像他们村的那个高阿六—— 说到高阿六,郁锋涛一肚子愤怒,没想到师父也认识高阿六。 哪能不认识哟!石钦中一脸不屑,语带嘲讽,说来,高阿六也算是他师弟了。那一年,他与师父去闹荒村给人家起地基期间,高阿六一天到晚纠缠着要他师父收其做徒弟,有一天还当众给他师父跪下。看高阿六那么诚心,他师父收下了高阿六这个徒弟。没想到,学艺才个把月,高阿六耍小聪明,以为打石头手艺就那么简单。不听他师父劝告,自己另起祸灶,咳—— 哈哈哈哈。郁锋涛忍俊不禁。 见郁锋涛莫名其妙发笑,石钦中忙问郁锋涛笑什么? 笑高阿六太把自己当天才了。郁锋涛讽刺一句,当下便把他前来桃芝之前试探高阿六,高阿六敲诈他——要十万块钱的学徒费,才肯收他做徒弟…… 未听完郁锋涛的话,石钦中也忍不住好笑,哈哈哈大笑开。 当下,郁锋涛问师父,他当年去闹荒是给谁家起地基? 天庭一蹙,未开口说话,石钦中一声长长感慨,说是给闹荒村一对大好人夫妇起地基,他们一家人吃地瓜米,也要从别人家借来大米,让他们师徒俩吃上白米饭。在他们临走前天,还宰了一只大公鸡炖给他们师徒两个吃,难得啊,多难得的一对好夫妇! 闹荒有这么好的人家?郁锋涛提出置疑。 是啊!石钦中再次感慨一声,端详着郁锋涛,说,那家人跟他郁锋涛共姓,名叫南智! 一滴雨滴滴在香头上,巧了。 郁南智不是别人,正是他郁锋涛的爷爷,没想到他家房子的地基是…… 震惊的,石钦中从坐的石头上滚了下来: “什么,你说什么,锋涛,南智你是阿公?” “是。师父,我就是南智的孙子!” “真没想到,你会是南智的孙子,锋涛!日子过得也真快了啊,转眼间,南智的孙子都长这么大啦!” “日子是过的是快,可是我们闹荒村还是跟原先一样的穷。” 有了这一层意外关系,石钦中对郁锋涛一下子亲热起来,犹如故人重逢。但是石钦中这个老顽固并未因此丧失原则,他还是叫郁锋涛去搬石头。 好在秋天白天比较短,五点钟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 回家时,石钦中说什么也不肯让郁锋涛背工具。 半路上,石钦中有意无意问郁锋涛累不累?郁锋涛很老实,累是很累,他实话实说。 只是脸上弥漫欣慰,石钦中并没有说话。 石钦中家还算不错,有一台17寸彩色电视。晚饭之后,大家坐在厅堂里边看电视,边聊天。 九点多钟,石钦中夫妇便回卧室睡觉了,厅堂里仅剩下郁锋涛和石兰花。郁锋涛总感觉石兰花一身狐狸精的骚劲,特看不惯,不愿意与她待在一块儿,于是借口要去睡觉,扔下石兰花一个人看电视,离开而去。 当郁锋涛从厕所回到他睡的那间房间里,却是看见石兰花正在帮他铺被子。 “阿姐,你去睡吧,我自己来。”郁锋涛走了进去。 石兰花一转头,对着郁锋涛抛了个勾魂媚眼:“这些活,你一个男孩子怎么会干得好。” 铺好被子后,石兰花没有说话,朝门口走了过去。郁锋涛终于舒了一口气。不料,郁锋涛还未转过神,石兰花已拴上门,疾步回到他身旁,拉着他的手,叫他上床睡觉。惊慌着郁锋涛一阵挣脱。 “阿姐,你,你——你回去睡吧。” “我今晚上陪你睡。” “不。不。这使不得。阿姐,你还是回去睡吧。万一被你阿爸、阿妈晓得,他们还不把我们两个打死。” “你放心。我阿爸、阿妈从来不管我的事。来,锋涛,我们睡吧。” “不行,阿姐。你赶紧回你房间去睡吧。” “我长得这么漂亮,你不想要?太傻了。来,锋涛,我都急了。”“算我求你了,锋涛。你不知道,我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十七岁,我阿爸、阿妈把我嫁了。不到两个月,男人因为抢劫杀人被枪毙了。回到娘家,大家又不把我当人看待。两个弟弟在家里,时常要赶我走,还打我。锋涛,你可怜我这样一个苦命女人,给我一点温暖和快活吧。早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爱上了你。来,我的宝贝,快点,我要急死了。” “不行。你再不走,我要喊你阿爸、阿妈呀!” “你,你不识好歹。你不跟我睡是不是?那好。我不会再让你跟我阿爸学手艺。我现在跑到到派出所报案,说你……” 恐惧盯着石兰花,郁锋涛僵得转不过脑筋,这是在做梦吗? 当石兰花再次去拉他时,郁锋涛才惊醒过来,心头被一团恐惧牢牢笼罩,他明白自己这一回是落入贼船。有这么一个妖冶、死不要脸的女儿,做父母的十有八九也不会是甚么好货。 从古至今,遭到恶妇莫须罪诬陷的清白男人,还会少吗?又有哪一个能够逃脱这顶黑帽?不答应石兰花,万一这一家子反咬一口诬陷他,他郁锋涛学艺不成,还要遭到牢狱之灾,身败名裂。 这时,石兰花说的一大堆可怜兮兮的话,郁锋涛一丁点也不相信了。这样一个女人,她什么鬼话编不出。也罢。这种事情,我是男人不吃亏。为了学艺,我只好贡献自己了。今晚上要是不把你石兰花整着跪地求饶,我——锋涛不是一个男子汉。 大老远跑来学艺的郁锋涛,他根本不知道石兰花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是一晚都不能离开男人的**,一经男人挨身,她全身瘫痪软如棉。丈夫被枪毙是真,可那是全因为她,不是抢劫而杀人。结婚不过是个把月,丈夫因为满足不了她,石兰花在外偷汉子。被丈夫发现后,把她毒打了一顿,把那男人杀了。 可怜的郁锋涛哟,他自己是老母猪拱门——送肉上门,成了她口中美味,石兰花岂肯放弃。 第32章 童养媳熬成婆 没人能知道郁锋涛用了什么手段,把石兰花整得连呼饶命,最后昏厥过去。——从此,石兰花元气大伤两眼圈发黑,嘴唇发紫,恢复不回去。这是后话,暂时不赘述。 次日早上,郑珠菊一见女儿神态,大吃一惊,怔怔的狐疑看了女儿大半天。悟过神之后,她心头明白是怎么回事,唉叹埋怨:“兰花,你为娘积点阴德吧。锋涛是个老实的苦命孩子,你放过他吧。” “锋涛老实?”石兰花恬不知耻淫笑一声,“阿妈,锋涛哪里是个老实人。他是我用过男孩子中最最最厉害、勇猛的一个。昨夜,我被折磨的死过去了。哇,那种快活要升天的感觉,真是我一辈子忘记不了。” “你怎么这样不知害臊啊。”郑珠菊脸一红,唾骂了一句。 无耻到了谷底,石兰花脸不红,心不跳对母亲振振有词:“阿妈,你要是不相信,等哪一天趁阿爸不在了,你也跟锋涛来一回,你肯定到死了不用再要男人,都会过瘾。唉,看来,我这四、五天内都无法与锋涛这个勇猛的男孩快活了。” 痛苦、羞疚的神色马上跃然脸上,郑珠菊长长唉叹一声:“我不知前世做了什么孽,会生出你这么一个妖女——” 不知是因为羞愧呢,还是因为自尊心遭到伤害,郁锋涛一下沉默寡言,变了个人似的。 干活的时候,石钦中问一句,郁锋涛回一句。石钦中不说话,郁锋涛不开口,一个劲头埋头干活。 把石兰花与王青妹作一比较,她们天壤之别。郁锋涛最痛恨和瞧不起妖里妖气,一身骚劲的女人。这一点,在王青妹身上根本无法寻觅到丝丝痕迹,而且当初王青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身。虽然王青妹用他与高玉娇的事,威逼他就范,但是王青妹还是叫她叔叔传授他手艺。石兰花则完全相反。 果然,一连四天石兰花没有去骚扰郁锋涛。郁锋涛倒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四天来,郁锋涛白天是闷闷拼命干活,虽然石钦中连锤子摸都不让他摸一下,但是他无怨无恨。晚上,他除了看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外,便回到房间里看自己的书。 梦游西湖——好景不长。 到了第六天晚上,挡不住那种美妙的死过去快活如升天一般的诱惑,石兰花又和眼镜蛇一样缠住了郁锋涛。像她这样的一个女人,命不要可以,但是绝不能少了和男人快活。 到了第十天,石钦中要真正传授郁锋涛手艺了。 一到石场,石钦中即对郁锋涛说,这几天苦了他。 欲要动手去搬石头,师父这么一问,郁锋涛转过身,黝黑的脸布满苦涩,强挤着三分皮笑:“师父,我知道,学艺要从最笨最粗最累的活开始,这样才能做到功底扎实,学到真正的手艺。” 嘴上是这样说,郁锋涛心底里头则埋怨,师父,这丁点苦算个啥呀!最苦的是,你那简直不是人的女儿,晚上是一头魑魅纠缠着我,逼我满足她那个烂洞,使我不能好好看书,这比剜了我的心还要痛苦成千上万倍。 料不到这等学艺大道理的话,郁锋涛信口说出,石钦中惊得手中锤子差点砸了自己脚,他打了一辈子石头,至今也没达到他郁锋涛的惊天悟性!从震愕中醒过神,石钦中感叹一声:“锋涛,你是一个真正要学手艺的人。今天起,我要把一身手艺全传给你,绝对不留私底。” ——童养媳终于熬出了头。 左手拿着锤子,右手握着钻子,郁锋涛在石头上叮当叮当叮当地响了起来。 美妙的锵鸣声,迸发的炫目火星,把郁锋涛一颗澎湃的心飞上太空,顿时心头阴影不知去向。 事实上,这十天来不停搬石头,但是郁锋涛一对敏锐犀眸并未停止观察石钦中。通过这一观察,他破解了其中不少奥妙,再加上他一颗爱钻研、叛逆的头脑,经石钦中这么一指点,他干起活得心应手。看他手握钻子,挥锤而下,不知内情人的肯定会误认为他是一个学艺许久的人,或者是个师傅了。 眯缝着双眼,脸上绽开的笑宛如是灿烂太阳,石钦中不由得再次默默感叹一声:这小子,瞧他来势,不出半年便可以把我一身手艺学到手了。嗨,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了啊! 看了一会儿,石钦中又觉得郁锋涛哪点出了差错,他总感觉有些许不对劲。 喔!当自己挥起锤子当儿,石钦中这才发觉到郁锋涛的不当之处,忙纠正道:“锋涛,你要用右手拿锤子……” “师父,这您不懂吧!” “我不懂?你这小鬼,可别和高阿六一样,一开始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我不是那种人。师傅,您老放心好了。”“人的左大脑处于睡眠状态。动动左手,可以开发左大脑,使人变得聪明起来。” “胡说,人的大脑只有一个,哪有什么左大脑,右大脑。再说了,你又看不到大脑,怎么晓得脑处于睡眠状态?” “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人家科学家研究发现。大脑是只有一个,但分左大脑和右大脑。” “喔——”似乎明白了什么,石钦中朝郁锋涛点了点头,却不知道郁锋涛本身是个左撇子。 秋天太阳,不再是凶巴巴的,倒显得有几分少女的温柔。 一缕秋风,吹拂着石钦中脸上几分凉爽,心中荡漾着无限感慨。 在郁锋涛之前,石钦中也收过几个徒弟,但是没有哪一个有郁锋涛这样高悟性,心灵手巧,他干活时默默无声的一股拼劲。要是郁锋涛长年留在他身旁,是多好一件事了啊,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干活,不知不觉会感到全身劲头十足。但是石钦中预感到郁锋涛这后生将会很快离开他,因为手艺一到手,他要去挣钱还债,养家糊口,干一番事业。 有的时候,石钦中会有一个卑鄙想法,想慢慢拖着,不将手艺一下子全传授给郁锋涛;等过段时间后,再给郁锋涛一点工钱,这样,郁锋涛留在他身旁时间也许会长些。 毕竟是一个重许诺的老手艺人,石钦中把信誉看得比生命还宝贵,虽然心头有卑鄙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又一想想郁锋涛白天要干这样的粗活,晚上还要满足他**无度的妖孽女儿,石钦中反倒内疚于心。 时间在指隙间飞快溜掉。 郁锋涛的手艺在一天天长进,连石钦中这个老石匠都感到惊讶。 弹指之间,又过了半个月。 早上一到石场,变魔术一般,郁锋涛突然从工具柜拿出一把柴刀,呼呼地跑上山,惊得石钦中来不及问他干么去? 不一会儿,郁锋涛砍了几棵大拇指粗的竹子回来,当下把把竹子破成两半,将竹节打掉…… 一头雾水的石钦中,困惑地问他砍竹子做什么用,难道是搭蓬用,搭蓬用也不能破开啊!石钦中心头有点恼火,他居然活不干跑去砍竹子,可是又不便发作。 “嘻嘻嘻……”郁锋涛朝师父嬉皮笑脸,神秘兮兮地说,等下他就明白啦。 破好竹子,郁锋涛又跑到山涧上,用竹子引水。 很快,水引到了石钦中正在打的一头石狮上,郁锋涛这才笑哈哈说道:“师父,这一下,你可以放心的打石狮耳朵和石狮脚,不用再抽烟苦等着石头冷下来啦!” 震骇的,石钦中眼睛傻了,这个头脑叛逆的徒弟怪招迭出。 原来石钦中打石狮耳朵、脚时,一旦石头发热,他总是要歇一会儿,因为石头发热会把石狮耳朵和脚打断。郁锋涛这个怪主意一出,水滴在石头上,石头始终是冰冷状态。 醒悟过来,石钦中激动、振奋的老泪纵横,又万分惭愧:“锋涛,还是你青年人头脑好用。这么简单的办法,我怎么就想不出来呢,真是老的不行了。” 开心笑了起来,郁锋涛闪烁睿智眼睛,说:“师父,不是我青年人头脑好用,也不是你老的不行了。时代在发展,而你们这一代老手艺人仍然是老头脑,不转变僵化脑筋!所以,时代在发展,我们手艺人也要与时俱进,才行,否则,永远落在时代后头。” 师父被徒弟驳了面子,石钦中心里非常不爽,但是不得不钦佩郁锋涛,他这个办法的确行,一下加快他打石狮的速度。 突然想到什么,石钦中老眼闪着星星,对郁锋涛说:“锋涛,我突然想,要不,你就留在我身边干,挣到的钱,咱们师徒俩对半分,你也不必回闹荒受苦了。” 怔了一下,从天庭迸发一团豪迈,郁锋涛毅然道:“那不行,师父。我大老远从闹荒跑来跟你学打石手艺,唯一目的就是要把闹荒漫山遍野的花岗石开发出来挣钱,顺便拉一把村里那些穷好人,将来彻底改变闹荒村,造福全村人,造福子孙万代!” 第33章 月夜出走惊动师父 愣愣盯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徒弟,石钦中默默诧异他竟然这般胸襟、气度,今后定然是个干大事的人。 既然留不住郁锋涛,石钦中也只好把惋惜、遗憾留在心里。 岁月蹉跎。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往后推移,郁锋涛的手艺则是一天天的突飞猛进。要不是亲眼所见,亲手所教的徒弟,石钦中这个与石头打了一辈子交道石匠很难相信,才两个多月,郁锋涛这个徒弟手艺似乎已经超越他,不但活干得漂亮,而且速度是他的三、四倍。 这几天,石钦中看出郁锋涛神色也一天比一天凝重,话也少了,一个劲头默默拼命干活,他是看在眼里,内疚于心。 好在有郁锋涛这个能干徒弟鼎力相助,石钦中要四个多月干完的活,眼看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干完,提前了一个多月。 夜,皓月当空。 天空明净灿烂,大地披上一层神秘的银白色面纱。 大概是十一点钟时刻,郁锋涛睡的房间里突然传出扭打声,惊醒了熟睡中的石钦中、郑珠菊夫妇。他们惊慌得蹦下床,边穿衣服,边往郁锋涛那个房间赶去。 房间门是打开着,里边灯亮着。 石钦中、郑珠菊夫妇夫妇俩赴到门口一看,郁锋涛正要往外闯,却被他们女儿石兰花死死拽住,死活不让他走。不用问,他们心里也明白是咋回事。 见状,石钦中额头一根根暴凸的青筋欲要炸裂。 羞得无地自容,郑珠菊大叫一声:“作孽呀——” 听到声音,郁锋涛、石兰花两个同时停下。 可怜天下父母亲,为了自己臭不要脸女儿,郑珠菊连廉耻也碎一地,一脸痛苦,无奈地哀求郁锋涛道:“锋涛,你满足这个死不要脸的妖女一下吧——” “满足?”郁锋涛霍地一转身,面对石钦中、郑珠菊夫妇,怒气咻咻怒斥:“师父,师母,她满足得了吗,她就是一条母狗。天天都要,一个晚上要来三、四回,谁受得了。我又不是铁打的,我总不能为了学一点手艺,把命也丢吧!” 趁石兰花松开手,没防着,郁锋涛一个箭步奔到床边,抓起包子,边朝门外闯去,边赌气:“我马上走,不学,行了吧!” 站在门口一直铁青着脸说不出话,石钦中这时一把拦住郁锋涛,滚着老泪:“锋涛,你真的要走,也得等天亮了再走。这三更半夜的,你怎么走呀?” “不。师傅,今晚上月亮这么亮,我走得了。”郁锋涛嗓音哽咽,仍在往外闯去。这不是在作秀,吓唬人,郁锋涛确实是下定心要趁着月光明亮,连夜走人。 粗糙有力的手一把拉住郁锋涛,石钦中横下了心:“锋涛,你这时刻要走,你叫我咋对得起你阿公。你非走不可,先让我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你再走吧!” “师父!”郁锋涛一声呐喊,拥抱住石钦中,泪眼汪汪如泉冒:“你老别这样。我明天再走就是了。” 师徒俩的拥抱,终于使屋里平静了下来。 在郁锋涛的劝慰下,石钦中、郑珠菊夫妇回到自己卧室去睡觉。 转身踏进房间时,郁锋涛不满、厌恶瞪一眼坐在床沿上的石兰花,她面无表情、眼睛呆滞,如同一个石墩。 看到郁锋涛在整理自己的东西,石兰花很失意很焦躁,埋怨郁锋涛:“明天要走了,难道最后一个晚上不能让我快活一下吗?” 很久没吱声,直到收拾好行李,郁锋涛这才开口,嘲弄、鄙夷道:“行,妖妇。反正是最后一个晚上了,我给你一个满足。”走过去关门时,郁锋涛诚恳十分劝戒石兰花:“妖妇,你找个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吧。你看看你自己,才二十七、八岁的人,苍老的像一个五十多岁大妈。我刚到你们家第一天,一瞧见你时,是把你当作师母——” “嫁人,嫁谁?”石兰花一边脱衣服,一边埋怨、责备:“你娶我吗,你娶我,我就嫁。你就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天天晚上让你快活,你反倒骂我,还要连夜跑回去,我就这么讨厌你?” 虎虎瞪一眼石兰花,郁锋涛没有说话。 其实石钦中、郑珠菊夫妇蒙在鼓里不知道,郁锋涛今晚不再依从石兰花,铁定的心要趁月光明亮离开石家,这不过是他的一个借口罢了,他是一个有更高追求目标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停滞于眼下状况。 两个多月来,由于石钦中倾心传授,再加上自己苦练苦学,石钦中的一身手艺,可以说郁锋涛已学会。继续留在石钦中身边,已经不可能达到更高一个层次。这一点,郁锋涛心头是青葱伴豆腐——一清二白。艺术是无止境,他必须追求更高层次。 凑巧半个月前,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报道了一个石雕家的作品展览。那多姿多彩的石雕艺术品,形态不一,栩栩如生,震撼了郁锋涛心田。故而,郁锋涛心头从此埋下了自己的打算,默默记下了那个石雕家的姓名、地址,决心跟那个石雕家学艺。可是石钦中、郑珠菊夫妇对他太好了,把他当作自己儿子看待。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要离开石钦中,郁锋涛担心给石钦中打击太大,因此狠不下心,一直在寻找机会。 第二天清晨,郁锋涛又对石兰花做了一次大奉献,起床时已是七点多钟。 洗濑,吃早饭,已经是八点多钟。 郁锋涛正要回房间拿行李时,郑珠菊叫他稍等会儿,他师父出去了,过会儿回来。等他师傅回来后,他再走。 九点半,石钦中一身热呼呼地回来了。 来不及喘口气,喝杯茶歇会儿,石钦中疾步走到郁锋涛面前,从身上一个黑布袋里拿出一叠崭新的钱,放在郁锋涛手上,情真意切诚恳道:“锋涛,这是我刚从乡信用社取出的一万块钱,你拿去用吧!” 以为自己是在梦中未曾醒来,郁锋涛睁着一对铜环大眼睛,不敢做声。 一万块钱呐,这对一个深陷困境中,欠了一屁股债,正在用钱的小伙子来说,意味着什么,郁锋涛心底里头比哪个人都要明白十二分。手上有了一万钱,他可以马上脱离苦海,他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番事业,他可以在闹荒人面前高昂头挺直腰…… 然而,郁锋涛心底里头更清楚,这一万块不属于他,不属于他的钱,一分都不能要。君子生财,取之有道。这一万块钱,是师父老人家在风吹雨打中,辛辛苦苦挣到,哪怕是自己当乞丐,他也不能要! 当石钦中再次拍拍他的手时,郁锋涛才醒悟过来:“不,不,不。”“师父,这钱,我不能要,你快收起来。” 老泪纵横,颤抖双手,石钦中张了几次嘴,最后一次才说成话:“人不能太贪。太贪了,埋在钱堆里就出不来了。”“货主是天天在催货。要不是你,我这批货少说要干四个月,哪有这么快完工。这批货价值五万块钱,等货主付了货款后,我再给你送些去。” 此时此刻,任由郁锋涛怎么使劲克制,照样无能力关住那扇情感洪流的闸门:“师父,不要说是才五万块钱,五十万,五百万,我一分钱都不会要。人要讲良心讲道德。我是你的徒弟,是跟你学手艺的,我不能破了规矩。你要我收下这钱,你砍了我的头才行!” 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表情复杂的石兰花,郁锋涛发出肺腑之言,真诚叫一声:“阿姐!”“你要记住我昨夜对你说的话,往后不要再叫师父、师母在乡亲面前抬不起头了!” 话一掷地,郁锋涛分别对石钦中、郑珠菊夫妇鞠躬三下,毅然迈出了石家大门。 第36章 闯省城被拒之门外 走在回闹荒的路上,郁锋涛一步三回头,直到桃芝在他视线中消失,他加快步伐。 郁锋涛复杂心情没有人能够理解。 是内疚,还是解脱? 是眷恋,还是无奈? 也许他不应该采取这种在他看来非常残忍的方式离开师父石钦中,但是他迫于无奈。好就好在石钦中这批货快要脱手了,多少给了郁锋涛一点安慰,减轻了他的负疚之心。 走了四个多钟头,郁锋涛回到了自己家里。 当郁锋涛突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不由得一阵欢呼雀跃,纷纷放下手上的活,围了上去,对郁锋涛问这问那。郁锋涛也高兴一一回答大家所问,把在桃芝的所见所闻绘声绘色讲了一番。当他讲到这两个多月来是天天鱼、肉不断餐,特别惹得大家口水直流。 喜得抓耳挠腮,吉景生迫切问道:“锋涛,你现在回来是不是又要大干一场了?我阿爸说过了,要我四个哥哥往后全跟着你干!” 站在大家中间,郁锋涛一股豪情直袭云霄,像一个战地指挥官,豪言壮语:“大干一场哪能呀,至少也要两年后。我现在要到福州去,跟一个著名石雕家学艺。等这批活做完后,你们愿意的话,要马上大片栽竹。从后年起,我要大量做竹子手工艺品。等到有了很多钱,我要办起工厂。” 然而郁锋涛这话并不像他想的那样,伙伴按捺不住心头振奋欢呼雀跃,因为在闹荒栽毛竹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山上全是石头,寸土如金,哪栽得了毛竹。 大家冷冰冰的神情,似一盆冷水迎面泼向郁锋涛,郁锋涛内心一颤,相当懊悔,他这是怎么了,吹牛不看看是啥时日,自己眼下是深陷沼泽才拔出一脚,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口出狂言——要办起工厂。还好眼前的是孤陋寡闻,目不识丁,没见过大千世界的一群山沟沟里小伙子,这要是城市里人,他郁锋涛还不叫人笑掉牙? 等到大家回去吃饭,屋里没有外人了,彭淑娟心口隐隐作痛,滚动泪花悄悄对儿子说,高玉娇半个月前出嫁了。 猛然一个噩梦,如同天降巨石砸中郁锋涛的头,瞬息间头脑一片空白,人顿时蔫了,他的心被撕裂,很难接受这个现实。 失落、郁闷、空虚、烦躁、惆怅仿佛是乌云压天,牢牢笼罩郁锋涛心头,他明白自己眼前没能力左右得了这件事,即使他在村里的话,顶多也只能是在胸口上划一刀,那又能怎样呢? 夜色黑沉沉。 空中散发着焦躁空气,憋闷的要窒息人。 没有心思看书,连汽灯也懒着点,郁锋涛就这样躺在床上盯着黑咕隆咚天花板,脑海里像放映纪录片,高玉娇昔日的一颦一笑一幕又一幕清晰浮现。他咒骂自己是猪,笨的没救,怎么就没有想过高玉娇会这么快出嫁? 本来是想在家里待一个星期,再去福州,突然的噩梦,迫使郁锋涛只想早日离开闹荒,离开闹荒这个吃人的鬼地方。留在闹荒,只能给他更多伤害,要把他窒息。 第二天中午,郁锋涛即起身到卢水去,他要在卢水过夜,乘明天一大早班车去福州。故而,他也正好利用几个空闭时间,去找一下周璐璐,跟她说说开店铺一事。 迈出闹荒,郁锋涛是出洞的老虎碰上了野兔——好运气来了。 老同学周璐璐一听说他郁锋涛要去福州拜师学艺,甚是高兴,帮他联系了一辆便车,搭乘县政府小车去,而且司机会把他直接送到石雕家的住所。 从未到过大城市,自己一个人要独闯完全陌生的省城,郁锋涛心里其实也是咚咚咚直跳,很不踏实。 周璐璐家的条件比较好。 晚上,周璐璐把自己房间让给郁锋涛睡,她自己则去和她姐姐睡。走进少女的闺房,郁锋涛未躺在床上,即差些被房间弥漫的幽香薰晕。 躺在弥漫着幽香的少女床上,郁锋涛在思念、遐想中,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夜,郁锋涛睡得从未有过沉闷,或许是因为鬼压胸吧,他一直在梦里和高玉娇在一块…… 可能是因为睡得不踏实,才在凌晨睡过了头。等到郁锋涛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周璐璐早已去上学,郁锋涛为自己睡的这么晚才起床非常不好意思。 吃了早饭,是周璐璐母亲——程晓萍把郁锋涛带到县政府大院子里。 这时,大院子里已经停着一辆小车。 走到小车前,程晓萍搂着郁锋涛肩膀,笑吟吟对司机说道:“刘师傅,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他从未到过福州,麻烦你直接把他送到美术学院教师公寓去。” “没事,没事,没事!”刘师傅笑嘿嘿地说。 突然从小车后头传来了三、四个人说话声,程晓萍转过身,笑的打招呼:“梁副县长,今天上省里开会呀!这位是我璐璐的同学,拜托你照顾一下哟!” 原来是主管农业的副县长梁民科要到省里开会。这时梁民科笑哈哈说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你宝贝女儿的这位同学保证丢失不了。” 郁锋涛上车之后,程晓萍又交待了一句:“锋涛,到了福州,有什么困难,你只管打个电话回来告诉我们哦!” 一句温暖关心的话,叫郁锋涛热泪盈眶。郁锋涛心头有无限感慨:闹荒呀闹荒,除了你冷酷无情,像一头吃人魔鬼外,我这个穷困潦倒连乞丐不如的人,到哪儿不是得到人们关怀、帮助了啊!更叫郁锋涛今天不会想的到,自己居然会是坐进副县长的小车,与副县长一同去省城呢! 可能是早已知道了郁锋涛的情况,梁民科缄口不问,倒是对身旁这个遭遇不幸,经历了一次又一次失败的穷山沟小伙子,身欠巨债,不待在家里好好种田,不想着出去打工挣钱,把家里的债还了,却是慕名跑去学什么石雕,大感兴趣。甚至,梁民科都觉得郁锋涛有些异想天开,不知天高地厚。 ——那时卢水去福州,还没有高速公路,奔波了五、六个钟头,中午一点多时候,才到福州。 吃了中午饭,刘师傅亲自将郁锋涛送到了美术学院教师公寓。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拜师学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郁锋涛与前两次心情不同。这一次,郁锋涛一颗心总是咚咚咚直跳,有些许不安,有些许紧张。 到了教师公寓,打听了一下,郁锋涛直奔一单元五楼。走到十五号房门前,郁锋涛伴随着心咚咚咚乱跳,笃笃笃敲响了门。 过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轻轻打开。 一个五十五岁左右,一身慑人学者气宇的男子出现在门口,他个子很高,有一米七多,长长的脸生得白白的,哪会跟乡下人一样——一张脸跟黑炭一样。可能是一脸学者气质掩盖了他脸上的慈祥,所以他显得三分严肃。当下,他把郁锋涛上下打量一番。 没有待对方开口,郁锋涛即挺有礼貌问道:“您就是范卓学老师吧?” “嗯——”范卓学轻轻点了一下头,又特意看了一眼郁锋涛:“小鬼,找我有事吗?” 心头一喜,郁锋涛一时把内心的紧张丢掉了:“范老师,我是卢水县的,特意来跟您学石雕!” “跟我学石雕?”范卓学双眼瞪大,重新上上下下看猴子一样打量一番郁锋涛:皮肤黝黑黝黑,一对清澈坦荡的深邃鹰眸不时闪烁光芒,眉间轩昂气宇无意中悟出。“小鬼,你走吧。我既不收学生,也不收徒弟。”话音未消失,“哐啷——”一声,范卓学关上了门,把郁锋涛孤单单拒之门外。 头一遭遭到拒绝,郁锋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心中焦躁在门外彷徨来彷徨去。不行!郁锋涛心里在说,我特意来一趟到福州,不就是为了要学石雕,开发村里漫山遍野石头吗?这样被您这个不通情达理,没一点人情味的的范老头子拒之门外,白白来一趟福州,我——锋涛不是太窝囊了吗?在你门口绝食抗议十天十夜,我不相信您这个臭老头不收下我这个好学生,好徒弟。 这样想着,郁锋涛再次笃笃笃敲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沉重打开。 出来的还是范卓学,他一见又是郁锋涛,显然恼火三分:“你怎么还不走。走吧,走吧,走吧。不是跟你说过了,我不收学生,更不收徒弟。你跪在地上磕头,我照样不会收你。” “范……”郁锋涛一个字刚出嘴唇,门“哐啷——”重重一响,又关上了。 第35章 敲开石雕家门 这不是在乡下,被拒之门外,郁锋涛心里焦躁不安,无助、辛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滚。 苦重着脸,靠在墙壁上,郁锋涛双手盘在胸前,胸口窝着一团气,火起来真想一脚把门踹烂,心头咒骂,闹荒人如此势利眼,没想到你范老头大城市里一个教授同样是个势利眼,不就是因为我寒碜,被你瞧不起吗?你范老头门缝里看人,连门都不敢让我进。 “你好,你找谁?”就在郁锋涛茫然无助,不知怎么办才好当然,突然面前砸地而起一个甜蜜蜜的清脆纯美嗓音,贼好听了。 惊得一颤,抬起头,郁锋涛眼睛傻了,亭亭玉立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漂亮女孩——鹅蛋形的脸,旭日一般灿烂,如和煦春风撩人眼。玲珑鼻子不是很高,但轮廓鲜明、典雅、清新、端庄,凝聚一道天地灵气,是一首美丽的诗,把人心醉。比闹荒村村花李秋玉来,那气质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下地下…… 仙女下凡啊!郁锋涛心里暗赞一声,害羞的不敢多瞧她一眼。 听到美女的钥匙声,郁锋涛才醒悟:“我找范老师!” “噢,是找我爸呀!”漂亮仙女一听说,更是好奇不已,“我爸在家呀,你怎么不进去?” 哪是我不进去呀,是你爸爸这个臭老头子死不让我进去,我没办法。心底里头苦叫一声,郁锋涛嘴上委屈、无奈地说:“范老师死不让我进。” “不让你进,不会吧?”惊的,漂亮仙女钥匙插不进锁眼。 打开门,漂亮仙女热情招呼郁锋涛进去,边朝里头喊道:“爸,有人找你。” 这时,范卓学从工作室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把雕刻刀,一瞅,气得怒火冲天,当场埋怨女儿:“雅诗,你咋把黑猩猩放进来?” 黑猩猩?范雅诗一时转不过脑筋,朝着父亲瞪大眼睛。当扭头瞄了一眼长得黝黑黝黑的郁锋涛,范雅诗惊讶不已,叫人大跌眼镜冒出一句:“你是黑猩猩?” 不容郁锋涛开口辩解,范卓学即羞辱郁锋涛,对女儿说:“你看看他,生得黑不溜湫,不是黑猩猩,还能从炭堆里爬出来呀——” “嗤哧”被父亲的话一逗,范雅诗按捺不住心里好笑。 嗬!郁锋涛心头不服,嗬一声。 范老头你甭想用羞辱我这一招,把我撵走,我——锋涛在村里什么样的羞辱未受过?你范老头太小看我——锋涛了吧,我连石兰花那只大母狗把我男人最后一点自尊羞辱的碎一地,都能忍!心头愤愤地骂到这儿,郁锋涛嘴上戏谑反驳一句:“范老师,我是穷山沟泥腿子儿子,能不长得黑了些吗,可您不能种族歧视!这可是国际道义大问题。要是被美国那个土匪头子听到了,又要无端指责我们中国没有人权,搞种族歧视,您——这不是祸国殃民吗?” “呵呵……”范雅诗本来不笑,但是最终还是克制不住,放声大笑,笑的前赴后仰,差些滚到地上。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范卓学哭笑不得。堂堂正正一个大学教授,被一个山野小鬼一句话驳斥的无话可说,范卓学感到自己被眼前这只黑猩猩的外表欺骗了,愚弄了,应了那句千年古训:人不可貌相。 晓得机会来了,郁锋涛马上对范卓学进攻:“范老师,我一个山沟沟尼脚子的穷孩子,来一趟福州比登天还难,您一定收下我这个听话的吃苦学生。我是一心一意要跟您学石雕。您要是不收下我,我天天跟在您屁股后头,肯定会把您烦死!” “哈哈哈……”范卓学父女俩,再一次被郁锋涛逗得大笑。 唬着脸,范卓学冷峻道:“小鬼,我已跟你说过,我这一辈子不收学生,更不收徒弟,你灭了这个念头吧。装可怜,甜言蜜语,死纠缠,打不动我的心,我天天跟石头打交道,我的心跟石头一样——硬的不能再硬,冰冷的没一点热度。除非是我心愿的事,否则,雷都打不动我!”“走吧,出去吧,小鬼。我们要上班。” 盯着范卓学,郁锋涛双脚像是被定住,一动不动,怀疑范卓学这是借口要赶他走。 看见范雅诗挎着包从她房间出来,郁锋涛这才相信他们父女果真是要去上班,他只得出去,总不能赖在人家里不走吧。但是郁锋涛没有离开,他相信自己眼力,范卓学是块没热度硬石头的话,范雅诗定然是个心肠软好说话的女孩。只要打动范雅诗的心,范卓学会收他这个听话的学生。 像一只呆鹅,郁锋涛在范卓学父女俩走后,在他们家门口傻愣愣地站着,童养媳熬成婆——耗着吧。 好在这一年多来锻练,郁锋涛站上一天也不在话下。 五点多钟,范卓学下班回到家里,看到郁锋涛仍然赖在他家门口不走,又惊讶又火大,这小家伙果真是言而有信,说到做到。范卓学心中也暗暗叫苦不迭,这一回看来果真是碰上了顽固分子。 听到有人上楼声,郁锋涛抬头一看,见是范卓学,脸上立即绽放灿烂,刻不容缓马上迎了上去:“范老师,您下班啦!”这一分淳朴,憨厚,的确能感动卧牛石。 可是范卓学跟他自己所言,就是一块石头,照旧一脸阴沉,喝斥郁锋涛用不着拍马屁,拍马屁不顶用。 范老师,我这不是拍马屁,我这是对您的敬重和崇拜!郁锋涛天庭射出一团轩昂,不卑不亢。 打开门的同时,范卓学警告郁锋涛,不准进他屋里去。 苦着脸,像一个乞丐,郁锋涛央求道:“范老师,我都站了一个下午了,您让我进去喝口茶,总行吧。” “喝茶可以。但是喝了茶,你必须马上走人。”范卓学总算是允许郁锋涛进他屋里了。 心底里头暗暗大喜,郁锋涛得意地悄悄瞥一眼范卓学,只要我进了你屋里,你这个臭老头崩想那么容易把我撵走,只要能够叫你收下我,我脸皮厚得机关枪也打不穿。 的确很冷酷,给郁锋涛沏时茶,范卓学也不叫人家在沙发上坐下歇口气,就那样叫郁锋涛直筒筒站着。 约莫十来分钟,范雅诗和她母亲老婆杨茹艾也回家了。 也许是杨茹艾早听女儿说了郁锋涛前来拜师学艺一事,当她见到站在客厅喝茶的郁锋涛,向他热情打了个招呼,并且招呼他坐下。然后,朝老公使个眼神,杨茹艾把她老公叫到卧室。 夫妻俩在卧室里小声嘀咕了一会,出来后,范卓学坐在了三人沙发上,杨茹艾进厨房做饭。 趁女儿给郁锋涛拿水果之际,范卓学开口“审讯”起郁锋涛这只蛮横闯进他家的黑猩猩:“小鬼,你说说,你是卢水县一个山沟沟里的,又怎么会知道我?” 心里窃喜。郁锋涛晓得后头有好戏了。 按捺不住振奋、激动心情,郁锋涛把事情缘由讲故事一样,滔滔不绝对范卓学讲述一遍。 在一旁的范雅诗,对郁锋涛的遭遇很感兴趣,叫他详细说说。 从父亲病逝一直说到去桃芝学艺,说的,郁锋涛自己都禁不住心头的辛酸,一阵泪眼泛光。 最后,郁锋涛殷殷诚恳对范卓学说道:“范老师,我是真心要跟您学石雕。我知道,我动机不纯——并不是因为爱上石雕这门艺术,从山沟沟大老远跑来跟您学石雕,是为了我自己能摆脱贫困,为了能将我们村带出愚昧、无知、自私的山坳里。要不然,一个中国人,我不会变成一只黑猩猩,给你第一印象这么坏……” 想笑,可是范卓学一家人笑不起来,心头被一块石头压着,特别是杨茹艾、范雅诗母女两个视线一下模糊…… 许久未开口,范卓学心里在想着什么,在挣扎着什么? 静静的屋里,涌动着一股激流。 抬起头,范卓学目光专注看着郁锋涛:“看在你下午在门口站了半天的诚心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做到了,我收你做学生。要是做不到,没得商量,你从哪里来,还是回到哪里去。”“吃了饭后,你到我工作室里,里边有一块百来斤重石头,——里面什么工具都有,——在明天天亮时,你打出一只动物出来,能令我达到七成满意度,就行了。” 女儿想说什么,范卓学朝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 跟在范卓学身后朝工作室走去,郁锋涛心海一股泉水汹涌奔流。 这一脚踏进范卓学工作室,命运将会怎样?郁锋涛心底里头七上八下,没有个底。不管怎么说,这次进了范卓学这个石雕家的家门,他郁锋涛是老虎赶猪——有去路,没有回路。 第36章 乌龟爬门槛 前脚迈在工作室门口,放眼往里一瞅,郁锋涛被一个奇妙世界吸引,心欲要蹦出来。 工作室不大,也就十六平方米大,但是琳琅满目的石雕,有绿的,有红的,有青的,有黑的,有白的……大的比他郁锋涛还要高,小的跟他郁锋涛小指头一样大小,郁锋涛应接不暇,惊叹不已。 大开眼界,三步并作两步奔进去,郁锋涛将自己置身于一个石林中,更坚定留下的心,感到自己的选择一点不会错。 当范卓学第三声叫他的时候,郁锋涛才从奇妙世界醒悟过来。 指着地板上一块将近二百斤重,没有规格的青石,范卓学语气冷峻,对郁锋涛说,他把这块青石抬到工作台上去,天亮之前,把它打成一只动物,基本形状和大小不能改变。 顿了顿,目光凌厉盯着郁锋涛,范卓学冷酷无情厉声道:“小鬼,我有言在先:达不到我七成要求,你明天一早离开我家,连今晚的饭钱和住宿钱照样要你付。你做到了,留下,往后安心跟我学,想学多久就学多久。只要你肯学,不怕累,能吃苦,我把毕生石雕手艺全教给你!”“听清楚了没有,小鬼?” 像一个小学生,郁锋涛颤颤诺诺点点头:“听清楚了,范老师!” 心底里头,郁锋涛则不服地嘀咕大骂,还一个石雕家,一个教授呢,说话跟冷血动物一样,没一点人情味。瞧瞧你那天仙一个的女儿,多温柔,说话全是浓浓的人情味,听在耳朵,就像夏天冰在嘴里慢慢融化——多爽! “开始吧。声音尽量小些,免得影响到楼上楼下人家休息。”话一落地,范卓学一转身离开而去,头也不回顾一下。 还没等范卓学身影在门口消失,郁锋涛早已把他的话抛到银河系去,优哉游哉欣赏、浏览起石雕。 走到一只腾空而起的骏马前,郁锋涛的眼睛一下被牵住,情不自禁捧起骏马,爱不释手翻过来转过去,欣赏不饱,观看不足,端详不够。——不说别的,光说那细如发丝的一条条纹理清晰,一气呵成的马综,没有几十年精湛刀功,恐怕不可能雕刻而成。 石马在手中,郁锋涛思绪万千,他要是能跟腾空而起的骏马一样,天呐,那该有多美的哟!他可以无拘无束驰骋在广袤大地上,领略大自然风光;累了,找个有青草的地方歇会儿…… 直到拿石马的手手腕有点酸麻,郁锋涛的思绪才回到现实,不由得举起石马一阵喟然长叹。不说别的,眼前严峻的生死一关,他郁锋涛不知能否闯过去,心中没一点底气。 把室里所有石雕欣赏遍了,郁锋锋涛才记起那块该死的石头。 还好这一年多来待在闹荒那么一个穷山沟的磨炼,否则,郁锋涛今晚上甭想把这块将近二百斤的青石搬上工作台。 青石是搬上工作台了,但是郁锋涛没有盲目马上动手,坐在凳子上静心观察,心里底头大骂:“死范老头,你这么就这样刁难人啊,拿一块馒头不像馒头,包子不像包子,方不方,扁不扁的烂石头折磨人。”“打,打,打,打爆你死范老头的头。这样一块石头叫我打只动物,又不能改变形状,又不能打小,怎么打,你教教我?” 确实是一件高难度的事,青石四不像,没规则,中间要是不要凹下去的话,倒是三分像个饺子。 胸口堵着一团气,但是一想到能在这么一个石雕家手下学艺,郁锋涛心头的气、怨又随之消失,澎湃热血汹涌心头。——石钦中充其量也仅是一个石匠,离石雕家差了十万八千里。 郁锋涛还在苦苦思索的时候,范雅诗走了进去。 看到郁锋涛坐在凳子上,双手盘在胸前,面对着青石发呆,范雅诗有些着急。 走到郁锋涛身边,范雅诗关心催促:“小弟,你怎么还不动手啊——”“我爸爸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你要是做不到的话,我和我妈还真是帮不上你的忙!” 站了起来,面对范雅诗,郁锋涛苦愁着一张黝黑黝黑的脸,说:“阿姐,范老师太折磨人,刁难人了。你看看,这么一块石头呀,硬要我打出一头动物,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呢——” “呵呵呵……”范雅诗被郁锋涛大熊猫萌态逗着呀,开心大笑:“我爸这是没办法,他原先也收过许多前来学石雕的男孩、女孩,可是最后一个个因为吃不了苦,不到一个月放弃了。最后一次,我爸发誓再不收学生了。后边前来求学的人,哭的求他也没用,一个个全被他拒绝。只要你真能打出一只动物来,时间长些不要紧。你有这个把握吗,小弟?” 奇怪就奇怪在,范雅诗的话意外大大刺激郁锋涛,他不服输的叛逆脑袋瓜又在作崇——范卓学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机会,他应该有自信。要是连这么一点自信缺乏,他往后还能成就什么事业?心头说到这里,郁锋涛鼓起一股勇气,三分自信对范雅诗说:“我试试吧,阿姐!范老师这是逼鸭子上架。没办法,我只好硬上了。” “格格格格”范雅诗银铃般的声音,再次砸地响起。 范雅诗走后,被逼到悬崖边的郁锋涛,他再次仔细观察青石,脑袋瓜里苦苦想象、思索。 回到客厅,范雅诗三分忧虑对正在边看电视边谈郁锋涛的父母亲,小声问了一句:“爸,要是锋涛小弟打不出一头动物,您真不收他做学生?” “他怎么还没动手?”抬头张望女儿,范卓学没有回答,反问了一句。 摇摇头,范雅诗担心地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盯着那块青石在发呆。看来,他是……” 范卓学注视女儿:“他说什么没?” 格格格格。未开口,范雅诗想到郁锋涛的萌态,笑了起来:“爸,他说您太折磨、刁难人,赶鸭子上架,他只好硬上了。” 怔了一下,天庭一道亮光迸发,范卓学倏地站起来,踱了两步,又收住脚,挥着手,振奋激昂,说郁锋涛这只从山沟沟里闯出来的黑猩猩,是个可造之材! 杨茹艾母女大吃一惊,惊异凝视范卓学。 看一眼母亲,范雅诗怀疑地说:“爸,您从哪里看出他是个可造之材,他不过是山沟里的一只黑猩猩嘛,有这么厉害?” 眉宇凝重,范卓学若有所思:“他没有马上动手,盯着青石发呆,不像别人一样迫不及待,可见他有一定功底,是一个做事沉稳,不表现不炫耀自己的青年人。” “呵呵呵……”不知为什么,杨茹艾忽地大笑,调侃老公:“老头子,你别吹啦。你哪一次收学生,不是夸他们头脑机灵,有艺术功底,可结果呢?我看你呀,又要看走眼哩。” 老婆的话,范卓学脸上一窘,但他还是坚信自己的直觉:“这一回绝对不会看走眼。”“几年前,我一眼看到那块青石时,总觉得它是件宝贝。可是几年来,老是找不到灵感,不知道把它雕刻成什么?当一听这只山沟里黑猩猩说在乡下跟一个石匠学艺,我心头马上袭上一种预感,感到他能完成我心愿!” “万一您的预感不灵了,给他搞砸了,怎么办,爸?”范雅诗非常担心问了一句。 还来不及回答女儿话,工作室里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声传了出来。 清脆的叮当声,宛如一曲美妙的歌,范卓学听在耳朵里,心里特舒坦,比喝了蜂蜜还要舒坦,他这可是咬紧牙关,下了人生头一笔赌注。要是真要被郁锋涛这只山沟沟来的黑猩猩搞砸了,当作他范卓学捡了一块废石头,反正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得到过甚么灵感,到底要把它雕刻成什么?郁锋涛这只黑猩猩真要能按他的要求,打出一头动物,岂不了却他一桩心愿——天意? “叮当,叮当,叮当”的清脆声,将近半夜十二点钟时,戛然停止,一下子将范卓学一家人的神经绷紧。 焦灼等待中,清脆叮当声如同被魔鬼吸走,再没有清脆响起,一家人面面相觑。 又一刻钟过去了,工作室依旧如同死人一般寂静。 难道说,这么短时间内,郁锋涛已经把青石打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么短时间内,郁锋涛是神仙的话,也不可能把青石打出来。 脸上神经如同绷紧的琴弦,范卓学二话不说朝工作室奔去。 见状,杨茹艾母女也随尾跟去。 奔到工作室门口,往里一望,范卓学不看不生气,一看,火冒三丈。你道怎么了,郁锋涛悠闲的很,当起专家正在鉴赏、研究他范卓学的石雕呢。 压着心头的火,往工作台上一望,范卓学惊得往门口后退一步:那块青石已经是一大一小虎视眈眈的狮子、老虎。 惊喜之下,一个箭步奔到工作台前,仔细一瞧狮子、老虎,范卓学又被气得三魂冒火,七窍生烟,霍地转身,对郁锋涛咆哮如雷:“好你个黑猩猩,你这干的是什么活?原来你做事就是这样粗制滥造,马马虎虎?” 第37章 不要命的拼命 原来石狮、石虎,郁锋涛只打了个雏形,粗糙的不能再粗糙,可以说只比一个轮廓好那么一滴滴,不把范卓学这个治学严谨教授肺气炸,才怪。 见范卓学发怒,郁锋涛放下手中石雕,一个箭步奔到他跟前,一手摸着个头大点的老虎头,声夺江河,不卑不亢:“范老师,不是这样。我是想,这样好的一块青石,由你亲手雕刻,这才是世间罕见的绝世精品。要是我把它打得细致些,岂不是糟蹋!” 乍听之下,范卓学心惊骨折,向郁锋涛投去一束诧异目光:“我不是叫你打一只动物吗,你怎么……” 战战兢兢看着范卓学,郁锋涛三分胆怯解释:“一开始,我是想打一只半躺半卧狮子,可是中间太凹下去了,屁股要打掉很多。一想,倒不如打成虎、狮对峙,更显得有灵性。” 怀疑眼神审视郁锋涛有半分钟,一扭头,范卓学对老婆下令道:“茹艾,快去炒几样菜,我们跟这个小鬼喝上一盅,庆贺庆贺,算是收下这个学生了!” 愣了一会,郁锋涛差点按捺不住要拥抱范卓学。 这事总算是钉子钉进树里了,郁锋涛悬到半空的心落下。 次日起,郁锋涛成了范卓学一个真正学生,成了他们家中一员,食住在他们家。 当郁锋涛把身上钱留下作回家路费外,剩下的五百块钱全给范卓学夫妇,说是他的伙食费。 见状,范卓学即火冒三丈,当场斥责郁锋涛:“你这是小人之举,非君子所为。干大事者,应该不拘小节。你从农村跑到福州跟我学石雕,已经很不容易。等你学成,回去创业富裕了,到那个时候你给多少钱,我会不客气全收下。” 挨了一顿臭骂,但是这骂得郁锋涛是热泪盈眶,心血澎湃。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下午还被他暗暗大骂是冷血动物的一个大学教授这般有人情味,这要是在闹荒,哼,他郁锋涛白日做梦去吧。 有点小遗憾,范卓学未马上动手传授郁锋涛雕刻技术,他要郁锋涛先学一学雕刻基本理论知识,并且要郁锋涛打好美术功底。 尤其叫郁锋涛感动的是,范卓学还让他自由出入书房,在里头看书学习。小小一个书房,在郁锋涛眼里却是一个博大图书馆。身在书房里,郁锋涛感觉自己是一叶扁舟,游弋在茫茫大海上。 一个星期后,范卓才正式教郁锋涛石雕,而他上班的时候,郁锋涛自己则在他书房里看书学习。 开头几天里,郁锋涛时常手被刻刀划破,鲜血直流,但是他不会像有的人如此娇气的尖叫开,默默无声用纸随便包扎一样,一声不吭继续干活。范卓学是看在眼里,喜在脸上,疼在心头,后来便特意买了一些创可贴给郁锋涛包扎手用。 跟石钦中这个老石匠学艺近三个月,有浑厚功底,再加上郁锋涛悟性高,头脑机灵又叛逆,又是一个喜欢钻研、创造的人,所以他学的非常快。 每天只休息三、四个钟头,有时甚至通宵达旦,郁锋涛一边废寝忘食学习文化知识,一边拼命学习石雕手艺。 有一天和范雅诗聊天时,郁锋涛说,能有这么好机遇在他们家跟范老师这么一个著名石雕家学艺,他时时感到自己是一只被冲SH滩的海龟,突然一天被一个好心人看见,把他放回了大海。这样难得的一个好机遇,世上有几个人能遇上呢?他再不争分夺秒珍惜,他对不起他们一家人。 埋头在石雕与学习中,郁锋涛早忘了自己在卓家多少时日。 时令已是严冬,福州天气暖和,像是刚刚把双脚跨进秋天的门槛,与闹荒差了一大截,闹荒这个时候早已是棉袄加身。 旭日升天,天空晴朗。 刷洗完碗筷,范雅诗跟母亲说了几句,来到工作室,想趁今天天气好,又是星期天,父亲又去BJ开一个学术研讨会,叫郁锋涛到外边大千世界去玩玩,领略大城市的繁华和风光。因为来到福州一个多月了,可是郁锋涛除了埋头看书学习、苦学石雕外,这个大城市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一无所知。 正坐在工作台前,郁锋涛全神贯注雕刻一只白鸽,这是范卓学扔下的一块下脚料。 轻盈地走到郁锋涛身边,范雅诗笑吟吟的,欢喜又亲热对郁锋涛说:“小弟,我们今天出去玩玩。” “去玩?”手中刻刀戛然一停,郁锋涛抬起头,些许困惑看着范雅诗。 范雅诗一脸欣喜:“是啊!你来福州一个多月了,连福州是个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呢!” 不经意中,一股暖流直袭心头,感动的,郁锋涛泪眼泛光,嗓音哽咽:“不去了,阿姐。已经是十二月了,我得抓紧时间,跟范老师多学点知识。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以后再去玩吧。” 摸摸郁锋涛的头,范雅诗皓眸里射出一束敬佩,逗他:“你快要变成一块呆石了,小弟,看看你这头发脏的,嘬,嘬,嘬,一个月没洗了吧?” 朝范雅诗憨憨一笑,郁锋涛羞怯地也摸摸自己的头:“阿姐,也没你说的这么恐怖,哪有这么脏。”“等我这只鸽子雕刻好后,去洗洗。” “得了吧,小弟,我还不知道你啊,等你雕刻完,你又一古脑儿忘在脑后十万八千里了。走,现在就去洗一下,我帮你洗。”范雅诗没商量夺下郁锋涛手中刻刀,拉起他即走。 虽然是个穷山沟的泥腿子,但是范雅诗在郁锋涛身上根本看不到乡野的俗套,根本看不出他是乡野的一个土孩子。他身上展现的气质和超俗,绝对不是因为在她家,特意做出来给她和她父母亲看,那是从他骨子里自然悟出。 洗了个头,郁锋涛感到清爽多了,人也一下精神起来。 回到工作台前,郁锋涛心里默默地说,我要拼劲的再学上半个月,然后回去,趁年底把家里的货卖出去…… 可是在这节骨眼上,郁锋涛却出糗了。 第六天中午下班回到家里,打开家门同时,范雅诗和往日一样亲热喊了一声:“小弟!”奇怪,屋里静悄悄的。“小弟!”“小弟!”“小弟!”范雅诗又接连喊了三声,还是没有人应。 自从郁锋涛走进这个家门那天起,从未发生过的怪事,范雅诗不由得心里一慌。来不及放下手提包,范雅诗立即朝工作室奔去。 工作室门是开着,范雅诗一步跨进去,往工作台前一望,“啊!”一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见郁锋涛倒在地上。意识到什么,范雅诗惊慌失措又跑过上去,伏下身,摇着郁锋涛叫:“小弟,小弟,小弟!”可是郁锋涛没动静。 心慌下,范雅诗跑到客室去打电话。——那时候,手机还是奢侈品,家中有电话已经相当不错。 慌慌张张,范雅诗没看清一下子撞到刚回到家的父亲身上。 见女儿如此慌张,范卓学忙问:“雅诗,什么事,这样慌张?” 范雅诗急得脸色都白了:“爸爸,快,快,快。小弟,他——他——他昏倒在地上了。” “哎!”范卓学吓坏了,随手将讲义夹一扔,急冲冲朝工作室奔去。 在女儿相助下,范卓学背起郁锋涛就往门口跑去。 父女俩刚出了楼梯口,碰上了下班买菜回家的杨茹艾,杨茹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惊骇叫道:“雅诗,锋涛怎么了?” “妈,我回家时发现小弟昏倒在地上。”范雅诗在父亲身后边扶着郁锋涛,边回答着母亲的话。 杨茹艾一听,也急了:“那快,快把锋涛送到校医院去。” 奇了怪了。奇迹一个。 今天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冒出来一团劲,犯有高血压的范卓学平日回家爬几条楼梯都感到困难,今天背着一个人,却是意外的一口气能跑个一千多米。 进了校医院,瞅见值班医生,范雅诗着急叫喊:“张医生,快看看我小弟,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昏倒地上了。” “别急。”张医生前头领路,走进病房。待范卓学将郁锋涛放在病床上,张医生忙乎了一阵,抬头对范卓学说:“没什么大碍,他只是劳累过度。”“范教授,不是我要批评你们夫妻两人。你们夫妻两个太不珍惜自己儿子了吧,怎么能让他累成这个样子! 坐在一边擦汗又喘气的范卓学,没有说话,只是一脸欣慰,憨厚的朝张医生笑笑,心底里头他有股用言语说不出的特殊情感。 ——人毕竟是肉身,不是铁打的。 在桃芝跟在石钦中身边学艺两个多月,郁锋涛没歇过一天。回到家里后,又遭到高玉娇嫁人的沉重打击,再加这一个多月没日没夜劳累,郁锋涛不累得昏厥过去,他是神了。 过了一刻钟左右,郁锋涛苏醒过来。 发现自己不是在工作室里,是躺在床上,郁锋涛大吃一惊。再环视四周,又看见范卓学一家人全在身边,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穿白挂的人,郁锋涛惊骇的心要蹦出:“范老师——师母——阿姐,这是什么地方我,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未等范卓学一家人开口,张医生早已是惊得两眼圆瞪:“范教授,他,他,他不是你儿子?” “哈哈哈哈”范卓学开心大笑,调侃张医生:“没错啊!是我儿子啊!” 这时,杨茹艾走到郁锋涛身旁,爱怜地抚摸他头,说:“你阿姐回家时,发现你昏倒在地上。你这孩子,可把我们给急坏啦!” “啊,我……”话未出口,郁锋涛已经是泪如雨下。 第38章 店铺未开心先忧 站了起来,走到病床边,范卓学视线模糊,深情地拍拍郁锋涛肩膀,然后叫张医生开了一些补药。 当下,范雅诗扶着郁锋涛往家里走去,范卓学、杨茹艾夫妻跟在后边千嘱咐万叮咛郁锋涛,要好好休息,不能再这样不顾及自己身体,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 范卓学、杨茹艾还真的是视郁锋涛为自己亲儿子,一吃吧午饭,杨茹艾亲自跑到农贸市场买了一只大公鸡给郁锋涛补补身子。 晚上一到半夜十二点钟,范卓学一家人强行关灯,说什么也不允许让郁锋涛这样拼命了。 被强行关灯,这是一件很痛苦的折磨,但是身在别人家里,郁锋涛也只能无奈的面对。 弹指间,又过了一个星期,离过年仅剩下半个月。 考虑再三,还是一家人的生活重要,郁锋涛决定回家。 看完新闻联播,郁锋涛流露一种不舍与惋惜,眼圈红润,深情地对这一家子说,快过年了,我想明天回去。 杨茹艾吃了一惊:“现在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早着呢。要不然,你干脆在我们家过年吧。这样,等放寒假了,你范老师可以全身心的教你。” 眼里滚动着热泪,欲要挂不住了,郁锋涛语调伤感、哽咽:“不了,师母!我要回去看看,能否把店铺开起来,至少要把家里那些货卖出去,要不然,我两个妹妹下学期学费都没钱交了。等年一过,我马上赶来。” 点了点头,范卓学赞成:“你说的有道理,锋涛。”“你先回去,放心把事情做好,毕竟一家人要生活。我已经想好了,等下学期一开学,我把你安排到学校去当个旁听生。年一过,你一定要赶快来。” “他敢不来。我跑到他家去,抓特务一样把他押回来!”范雅诗笑嘻嘻开玩笑。 范雅诗的话,逗得大家开心大笑。 谁虞,郁锋涛这个穷山沟闯省城的黑猩猩闹了个大笑话,他竟然不懂得坐公交,第二天一大早是范雅诗送他去车站。 因为还早,头三站是慢慢步行,范雅诗这是特意让郁锋涛领略一下大城市的风光。 回到卢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双脚踏在故土上,郁锋涛深深呼吸一口空气,百感交集,这一回要是开店成功,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走出车站,郁锋涛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先去老师潘业勋家呢,还是先去周璐璐家? ——鬼使神差。 边走边想,郁锋涛竟然不知不觉已走到了一中大门口。 即来之,则安之。 郁锋涛大踏步走进学校。 这时候,学校已经放寒假,静悄悄的。 径直朝潘业勋家走去。 走到房间门口,见门打开,郁锋涛往里一看,见老师潘业勋正坐在写字台前批改学生考卷。 “潘老师!”如见亲人,郁锋涛亲切又兴奋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是郁锋涛,潘业勋高兴极啦,慌忙站起来:“啊呀,是锋涛回来啦!”等郁锋涛坐下,潘业勋走到里屋去沏茶,一边问郁锋涛是什么时候回来? “潘老师,我刚刚到。”郁锋涛心头一团火在燃烧,这一回回来开店铺,少不了又要麻烦他这位老师。 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到郁锋涛手上,潘业勋笑容可掬,关切问他:“跟教授学会石雕了吧,锋涛?” 脸一红,郁锋涛摇摇头,羞涩地说:“潘老师,哪能呢!我不过是学了点皮毛。”“真要学好石雕,我非下十年苦工夫不可。唉,潘老师,要是我文化水平再高点,就好啦!” 潘业勋安慰、鼓励郁锋涛:“别急,学一门知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慢慢来。”接着,潘业勋询问了一下郁锋涛学习过程中的情况。 对自己,郁锋涛轻描淡写一两句带过,却是大谈特谈范卓学的渊博学识,精湛的石雕艺术,特别是他一家人的待人接物。他原以为,他们肯定是非常瞧不起他这个从穷山沟里爬出去的土鳖,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把他当作自己亲人看待。跟范卓学学石雕,他郁锋涛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如鱼回海。每每看到那些大学生夹着课本,说说笑笑朝教室走去,他羡慕的想哭:为什么同样是人,同样生活在同一个世纪同一个年代同一个社会里,他不能跟人家一样? 笑嘿嘿的,拍拍郁锋涛肩膀,潘业勋意味深长劝他:“锋涛,你千万不能有这样悲观情绪。一个人一旦有了悲观情绪,他会失去动力。一个人具备坎坷的人生,他的人生会是一首包罗万象的诗,老了,回忆起来,觉得十分甘甜和幸福。一个人一生平平坦坦走过来,他的人生像是一道没有放盐的青菜,老了,连个回忆老本没有,难道这不是人生最大悲哀的吗?”“要是不发生这么多不幸,你会一个人独闯完全陌生的福州,跟范教授学石雕吗?” 老师的话,郁锋涛心里一颤,深邃眼睛射出一束亮光。他觉得奇怪,当老师的咋说起话来,全是同一个口吻,是不是他们全犯上了职业病? 站了起来,郁锋涛说:“潘老师,我先去找一下璐璐。” “嗯——”潘业勋站起来,把郁锋涛送到门口,一对亲切眼睛看着郁锋涛,交待一句:“回来吃晚饭。” “不了。潘老师!”郁锋涛很感动,他晓得他这个老师的家庭也是困难重重,不想给潘老师添麻烦。 卢水是个山区小县,地盘不大。街道两旁几乎全是低矮的木房,想看到漂亮点高楼大厦,实在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一个钟头光景,你能把四条街道逛遍。这样面貌,人家一眼能看出卢水的贫困。 从一中出来,走了一柱香工夫,郁锋涛到了周璐璐家。 房间门开着,周璐璐正盘坐在一张藤椅上看书,样子可爱三分。 “璐璐——”郁锋涛站在门口,怕吓着周璐璐,先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才叫一声。 “啊,锋涛!”抬头往门口一望,见是郁锋涛,周璐璐贼高兴,手上书一丢,从藤椅上蹦下来,三下五除二把他肩上包卸下,放在床上。欢蹦乱跳,拥抱着郁锋涛,把他转过来转过去,看猴子一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观察个遍,然后呵呵呵欢笑:“在教授身边两个多月,感染了书生气,变得有气质啦,看上去蛮像个学者。”“什么时候回来,不写信告诉我一声。”“来,坐吧!”周璐璐把自己刚才坐的藤椅搬到郁锋涛跟前。 在郁锋涛没注意当儿,周璐璐跑到客厅沏了一杯茶,端到他面前,笑呵呵说道:“给,喝茶!”“锋涛,福州好玩吧!” 脸一红,郁锋涛羞怯怯的,不好意思说:“我没去玩过——” “什么,你到福州两个多月了,没到外边去玩过?”周璐璐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啦。因为惊讶,她那双秋水一般明眸瞪得特大,显得也特漂亮——像是两粒熟透的黑葡萄。 不要说是她周璐璐,换成别人,听了,一样不会相信。 一张苦楚,无奈,迫切的脸,郁锋涛长叹一声,说:“璐璐,我哪有时间去玩啊!我都恨不得一天能当成十天用,有个分身术,一半学知识,一半学雕刻呢!”“你想想,人家一家人全是高文化的人,我一个土鳖混在人家当中,不拼命多学点知识,待在人家一家人中间像什么呀!再说,石雕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可不是我当初学打石头!” “呵呵呵……”周璐璐禁不住,开心大笑。她理解郁锋涛。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星期日大家都外出去玩,可是他还是一个人躲在宿舍里学习,或是带上课本到附近山上,一个人静静看书。可是周璐璐又非常困惑不理解:“那你干么现在就回来呀,锋涛?” 苦笑着,郁锋涛无奈地说:“是为开店铺的事,才赶回来。”“璐璐,你卢水熟悉,帮我去找个好点儿,租金又便宜的店面。” “现在去啊?”周璐璐皓眸一睁。 自从身边这个同学遭到不幸,陷于困境之后,周璐璐希望自己能够为他做点事,盼着他早日脱离困境。 “嗯——”郁锋涛点点头,站起来,要去拿床上的包包。 看郁锋涛急不可待样子,周璐璐笑了:“急什么哩,现在都四点钟多了,明天去找来得及。我还要做晚饭呢。” “那我先到街上去走走吧。”说的,郁锋涛转身往外走去。 “别去啦!”周璐璐见郁锋涛要走,急啦,一把把他拉住,“你急什么呀!”“坐车坐的,肚子饿了吧。我先去煮碗面给你吃,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着,再走的话,我可不理你了哦——” 说的,周璐璐把郁锋涛拉住,按坐在椅子上。随即,不容郁锋涛开口,她一阵风的出了房间。周璐璐是何等的精明,她晓得郁锋涛这一出去,肯定是不会回到她家过夜,一定是住旅社去。她怎么能再让他花钱去住旅社?她晓得,钱日前对郁锋涛来说太重要了。 的确。 周璐璐猜对了郁锋涛的心事。郁锋涛是郁锋涛,他不是一般人,是个脸皮比白纸张还薄的人,更不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一般人在他这样处境之下,当然是巴不得有人叫食住了。要不是周璐璐一把把他拉住,郁锋涛是打算去住旅社,还真的是没想过在她家过夜,在她家吃饭。毕竟,他跟她家是无亲无故,老是去麻烦人家,你说,他能不感到不好意思和羞愧?再穷,他也要花几块钱去住旅社。这是他的性格。 周璐璐煮饭去了,郁锋涛坐在椅子上,看了一会儿书,看不进去,他在想着开店铺的事。 一想到开店铺,郁锋涛心头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没有把握。明天能不能找到一个满意好店面,他同样是心中没一点数。太贵的店面吧,不用说,他肯定租不起。便宜的店面,肯定是好不到哪里去,万一生意不好,亏本了,他怎么办?难道他真的要去跳海不成? 第39章 动手方知开头难 心头一片紊乱,郁锋涛找不到头绪当儿,周璐璐走了进来,笑吟吟地对他说,她爸爸回家了,在客厅。上一次她父亲出差,郁锋涛没见到。 到了客厅门口,郁锋涛没看清她父亲,周璐璐即高兴地琅琅说道:“爸,这个是我同学——锋涛,未来的石雕家一个!”“锋涛,这个就是我爸爸!” “欢迎!欢迎!欢迎!”周璐璐的父亲周辉国站了起来,嘴也快,抢在郁锋涛前头打招呼。 “伯伯好!”郁锋涛回敬道。 坐下后,周辉国端详着郁锋涛,人是黝黑了些,一团傲骨浩气从他轩昂眉宇间无意中悟出,一对深邃眼睛闪烁睿智、精明、坚韧。尤其是他藏于九地之下的底蕴,身上凝聚学者气质。——周辉国心中默默赞叹,我女儿这个同学今后定然是个叱咤风云人物。 是不是一个石雕爱好者,也仅有周辉国自己知道了,他对郁锋涛学石雕一事非常感兴趣,连郁锋涛也感到吃惊。 “锋涛,你怎么会想到学石雕呢?”周辉国眯着眼,凝神注目郁锋涛,想从郁锋涛那对睿智眼里,读出他心里的好奇和困惑,在他心里郁锋涛是一个很神奇小伙子。要不是家中巨变,他仍然是一个坐在教室里的出身在穷山沟高中生,眼下正陷于穷迫潦倒的绝境中,他不想着去挣钱维持生活,却是跑去学石雕,叫人很难理解。 苦重着脸。郁锋涛一对忧悒眼睛注视周辉国:“伯伯,我这是没办法——被逼的。”“养鸡失败,那是天灾。养鱼失败,一半天灾,一半是遭人下毒手。放弃养羊,完全是遭人下的毒手。我又没有招谁惹谁,我们村的人,是自己富裕不了,也不让别人富裕。搞养殖业,我算是害怕到头了。学石雕,是在潘老师帮助下,割芒花扎扫帚,卖了点钱,得到的启发。” 越往下听,周辉国对郁锋涛所说的越有浓厚兴趣,双眼笑的眯成一条线,又好奇又不解问了一句:“说说看,这扎扫帚怎么会启发你学石雕,跟学石雕可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呀?” 遗憾的是,偏偏这个时刻,周璐璐来到客厅叫他们这一对忘年交吃晚饭了。 “走,我们先吃饭。”周辉国边说边起身。 看到父亲跟她同学如此谈得拢,周璐璐固然是哑巴娶媳妇——喜在心头。 吃饭当儿,周辉国与郁锋涛仍然继续他们的话题。 紧蹙的眉头,持重的脸,与他郁锋涛的年纪成了反比,他说:“我在想,既然连芒花轻轻加工一下,都可以卖到钱,为什么石头不能呢?要说我们村最多的东西吧,山上芒花哪比得上石头多。” “可是现在大家都一窝蜂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你为什么不办,偏偏要去学石雕?”周辉国忍了大半天,终于问出他内心里头的最大好奇、疑惑。 红着脸,郁锋涛七分羞怯地说:“办一个石板材加工厂,少说要十几二十万吧,我全家人日子都差点混不下去了,弄不到那么多钱,再说村里公路又不通。后来是在电视新闻里,看到了范老师的石雕展览,才想到学石雕。” ——我女儿这位同学头脑不简单!周辉国心里暗赞一声,但是他不相信事情果真如郁锋涛说的这样。 这几年来,凡是山上有一些石头的村子,大家便是一蜂窝抢着办石板材加工厂,结果又有几家是赢利?没有几家。既然是想到石头能卖钱,郁锋涛为什么偏偏不跟在人家屁股后起哄?难道,仅仅是因为没钱,村里公路不通?不见的吧。这个小家伙是孙悟空的金箍捧——大有来头了啊! 随即话题自然转到了郁锋涛开店铺一事,见他犯愁又忧心,周辉国鼓舞他:“锋涛,这是一件好事。青年人要有创造和冒险精神。社会上不是流行一句话:‘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看这句话用在创业上,说的非常到位。你先把店开起来,等店铺稳定了,再去办手续。我在工商局、税务局有熟人,我去跟他们说说。这两天呢,叫璐璐跟你一道到街上走走,租个比较合适的店面。” 周辉国的话,郁锋涛压在心中石头落地。店铺开起,多少能赚些钱,维持一下生活,无了后顾之忧,安心跟范卓学学石雕,郁锋涛感到了满足,他没有要赚几十万上百万那么大的心。一旦学到了范卓学的石雕手艺,自己的文化同时也大大提高,到那时他要大展鸿图,大干一场,叫闹荒人瞧瞧,他父母亲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有眼光的人,他更不是一个成事不足的败家子,有谁能比得上他郁锋涛?到时候,看闹荒哪个人还敢对他毒手。 夜里,周璐璐、郁锋涛一直聊到十一点多钟。毕竟是同学之间,不是跟大人或是长辈谈话,所以两个人聊起来是海阔天空,滔滔不绝。郁锋涛从见到范卓学的第一眼起,一直说到坐上回卢水客车的点点滴滴,时而逗得周璐璐格格格大笑,时而惹得周璐璐羡慕的要命。特别是说到被范卓学叫做黑猩猩时,周璐璐更是笑的滚在床上爬不起来。 夜深了。 躺在床上,郁锋涛张望明亮的灯,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明天能够租到一个好店面,把店铺开起来…… 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郁锋涛睡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心中石头落地吧,郁锋涛睡得好香,一觉睡到天亮。 好运来时,想躲也躲不开。 几天来阴雨天气,在郁锋涛要出去找店面时云消雾散,旭日当空,碧空万里。 八点钟,郁锋涛、周璐璐两个人上街去。 找店面,其实和平日逛街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比平日多个心眼,注意每家商店生意情况,看到有空店出租,便上去询问一下出租情况。 从北街开始一直逛到西街,三个来钟头工夫,郁锋涛和周璐璐把四条街全逛遍了。对比一下四条街的情况,发现南街普遍是卖杂货,他们两个重新折回南街。 南街有七、八个空店要出租,但是大小比较合适的只有两、三个——大概是十二、三平方米,另外有两个空店才八、九个平方米大,太小了;还有两个又太大了,足足有二十平方米大,而且每月租金要四百块钱,又是要一年交店租,郁锋涛又哪来那么多钱呢。剩下的三个店面,一个是在街头,一个在街中,一个在十字街口。街头的一个店面租金最便宜,每月才一百块钱,又是可以按月交店租,如果要另租睡觉的房间和厨房的话,每月另加二十块钱;街中的店面,每月要一百五十块钱的租金,有配个小厨房,租金也是一年一次**清;十字街的那个店面,租金最贵,每个月要两百二,租金又是要半年的交,又没有睡觉的房间和厨房。 一个上午下来,周璐璐累得直喊脚痛,说要不是在大街上,非要郁锋涛背她回家不可。 确实是难为了周璐璐,她有生以来大姑娘坐轿——头一回,走了这么长的路。 到家的时候,周璐璐一屁股瘫在沙发上,直叫:“我的妈呀,真是累死我了!” 在做饭的程晓萍,在厨房里笑嘻嘻戏谑道:“女孩子家的,别这么娇气。又不是叫你去爬山。再不锻炼锻炼,要变成软骨头了。以后放假的时候,到锋涛他们村去,去看看人家乡下女孩子是怎么生活。” 周璐璐朝郁锋涛悄悄指着厨房,窃笑着。 下午,郁锋涛看到周璐璐累成那个样子,本想自己去。周璐璐没有让他一个人去,笑他连问人家都会脸红的人,她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还是她好人做到底,永垂不朽一回吧。不等郁锋涛笑声出口,周璐璐倒是自个儿呵呵呵开心笑了。 两个人刚出了大院,想起什么,郁锋涛说先去找一下潘老师,征求一下他意见,看看南街那三个店面,哪个好? 午饭的时候,程晓萍也说是十字街口那个店面比较好,但是她嫌店租太贵了,万一生意一般,那不是等于帮人家赚钱了。可是街中那个店面,店租又要一年交,要不然那个倒是最合适。所以她不好说,叫郁锋涛下午再具体去找那两个店面的房东商量商量,看看店租能不能降些,店租是否可以一个月交。实在不行,先租街头的那个店面,做一段时间再说。 又要走进母校,郁锋涛情绪又波动起来,看看身边的周璐璐,他心里酸酸的,一团苦涩。 一照面,潘业勋即关心问郁锋涛找到店面没有? 脑灵来嘴也快,郁锋涛尚未来得及开口,周璐璐抢先把早上找店面的情况细述了一遍,然后问潘业勋:“潘老师,你说哪个店面好呢?” 想了一会儿,潘业勋说:“有生意,店租贵点,不要紧。没生意,店租再便宜也没用。十字街口那个店面,一天能做一百块钱的生意,而街头那个店面一天只能做二、三十快钱的生意,你们说,哪个合算,当然是十字街口那个合算。”“你们两个还是先去跟那街中、十字街口那两个店面房东谈谈,看看店租能不能降点,租金能否一个月或是一个季度交。要是一年交,到时万一生意不行,转又转不掉,那不是糟啦!” 什么事情未经历过,都以为蛮容易,真正要做了,才晓得其中的苦涩艰难。开一个小小的店铺,货源还是自己加工,不曾想到这样的苦恼。要是货源跑去别的地方进,小狗旁观大狗啃骨头——一边站着,他郁锋涛甭想开店了。 第40章 租店面的遭遇 从老师家出来,郁锋涛对周璐璐说,等会儿到了街上,还是由她周璐璐打头阵,与房东说。 呵呵呵呵。周璐璐禁不住笑了起来,她什么成了他的小秘书啦!哪有这个道理,是他开店铺,不是她开店铺哩。 笑嘿嘿的,郁锋涛说她从小在城里长大,见过世面,说话有水平,他是一只山沟沟里的土鳖,见到生人心慌——说话结舌。 这下子,可把周璐璐乐坏,他是只土鳖吗?一只土鳖,敢独自一人去闯从未去过的省城,而且找的是大学里的教授咧。天呐,这世道是全变啦!她说话有水平?她再有水平的话,哪比得上教授的学生呀!“锋涛,怎么的,我从来没有看出你原来是一个小家碧玉哩!”周璐璐乐的,一对燕尾眉笑成月牙儿。 说着话,两个人来到了南街中间段。 那个店面房东卢宫真、毕香花夫妇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到郁锋涛、周璐璐,爱理不理,直到周璐璐朝他们打招呼了,他们才极不情愿打开门。 进了里边,这一对夫妻照样是叫郁锋涛和周璐璐站着,好像他们家凳子是金子做的。 见郁锋涛一直不开口,周璐璐朝他无可奈何摇摇,笑笑,然后挺有礼貌对卢宫真夫妇说:“叔叔,阿姨,我们想租你们家的店面,可是这店租太贵了,你们能不能便宜一点。我们只是卖一些扫帚啊,灶筅一类的……” “一百五十块的店租,你们还嫌贵——”卢宫真一张青脸,盛气凌人,“现在很多人的店租全涨价了,我们家的还没涨呢,你就嫌贵。”“店面你们租去,卖什么,我们不管。但是一百五十块钱的店租是一分钱不能少。” 遭到卢宫真一顿呛,郁锋涛、周璐璐面面相觑,再不敢吭声半句店租贵了。郁锋涛用手碰了碰周璐璐。周璐璐会意的点点头,然后对卢宫真夫妇说道:“叔叔、阿姨,我们现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钱,店租可以不可以一个月一个月交?” “那不行。”卢宫真一口硬巴巴拒绝。 “那,一个季度交,行不行?我们真真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周璐璐本来不敢再说,可是郁锋涛一对深邃的眼睛,充满信任凝视着她。 “不行就是不行。没钱,你们还开什么店铺……”毕香花跟一个泼妇一样,比起她老公来更叫人害怕三分。 不等毕香花把话说完,郁锋涛一把拉起周璐璐的纤纤玉手,闯出门外。 一出了门槛,郁锋涛难压心头的愤怒,大骂起来:“他妈的,以为整个卢水只有他们有个破店面,别人没有!有个店面了不起呀,假奇特。有什么奇特,再便宜,店租一个月交,我再不会租!” 诧异得把一对皓眸睁着跟牛眼似的,周璐璐根本想不到郁锋涛会发这么大火。自从见到郁锋涛第一眼起,周璐璐还是头一回见到郁锋涛发这么大火。难道,这是他平日所说的宁可剑折,绝不弯腰吗?周璐璐又忙安慰郁锋涛一句:“算了,锋涛,不要跟那些没教养的人计较。” 难平心头气愤,郁锋涛涨红着脸:“什么货色,有朝一日要是犯在我手上,哼,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会不会假奇特的起!”郁锋涛想不到的是,闹荒人那样蛮横,刻薄,假奇特,自以为是,城里居然同样会有这种人,真是森林大了什么鸟都有。 “走了啊——”周璐璐拉着郁锋涛往前走,“犯不着跟他们怄气。我们又不是非得租他们那个破店面不可!等你店铺开起了,他们肯定要到你店铺买东西,你不卖给他们,气死他们!” 人在气头上时,总想离开那个鬼地方越远越好,所以郁锋涛走路像是赶去捡金子一样。 不过是四、五分钟工夫,两个人到了十字街口。 那个店面门关着,门口没有人。 周璐璐上前嘭嘭嘭地敲了几下门。 一会儿,楼上窗户打开了,伸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头,往下看了看,见是郁锋涛、周璐璐,笑嘿嘿地说道:“是你们两个呀。稍微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开门。” 郁锋涛还满脸怒气,周璐璐赶紧悄悄劝他:“还在生气呀,快别气了,要不然人家瞧你这样怒气冲冲样子,吓都吓死了,哪还敢把店面租给你。听口气,这户人家肯定跟那对恶煞不一样。” 郁锋涛、周璐璐两个刚刚说完,楼上的男人打开了门,依旧是笑哈哈地说:“到里边坐吧。” 这个中年男子就是这个店面房东——卢保东。 把郁锋涛、周璐璐领到厨房里,卢保东搬了条凳子,给他们两个坐下。他老婆——罗仪容正在给郁锋涛、周璐璐两个沏茶。 还是跟原先一样,由周璐璐把他们的来意说了一遍。 一脸的憨厚,卢保东和善地说:“跟便宜人家的店面比,是贵了点。但是我们家店面地段好。有开饭店的,出我们三百块钱,我们不租掉。因为饭店一个不安全,又吵闹,晚上要到三更半夜。”“既然你们是诚心要租,又暂时有困难,店租按你们说的,一个季度交吧。” 周璐璐一听,兴奋的差些要按捺不住了,她笑盈盈看着郁锋涛:“锋涛,你看怎么样?”心底里头,周璐璐为郁锋涛暗喜,不曾想到他的愤怒反倒是碰上好运气。 “就定下吧!”郁锋涛心中犹如大海涨潮,他使劲对周璐璐点了点头。 “叔叔,阿姨,那我们先把头一个季度的租金给你们吧!”说的话,周璐璐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叠钱,数着要付给卢保东。 “璐璐,你……”郁锋涛吓着一跳,忙把周璐璐的手推回去:“不用,不用,不用。我身上带着钱呢!”说的,郁锋涛慌忙去掏自己口袋里的钱。 “不必的啦!”周璐璐制止郁锋涛,“我爸爸、妈妈交待我了,说是一定要资助你把这个店开起。”“你那点钱,还是留着下次去福州时用吧!” “怎么,你们不是兄妹俩?”卢保东大吃一惊。 周璐璐眼里滚动晶莹泪珠,哽咽地对卢保东夫妇说:“叔叔、阿姨,我们不是兄妹。他叫锋涛,是我同学,家在乡下。因为他爸爸病逝了,家里欠了人家一大笔钱,只好辍学了。没办法下,他在家里做了一些扫帚、灶筅一类的东西,想拿到卢水卖。” 厨房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能听到大家的呼吸声。 不知什么时候,卢保东迈开一步,走到郁锋涛跟前,捧起他的右手,留下两百块钱外,把其它钱全塞在其手掌里。正当郁锋涛、周璐璐目瞪口呆之际,卢保东流露一股真情,真诚地说道:“小兄弟,这些钱,你收起。每个月店租算你两百块钱,租金呢,一个月一个月交。” “叔叔,这怎么行,我们是说好的。”郁锋涛把钱重新递给卢保东,眼角噙着泪滴,脑海里立即闪出了卢宫真夫妇的可恶面目。 把钱重新塞在郁锋涛手上,卢保东平平淡淡地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谁家没有困难的时候!”“喔,你不是还要租个房间和厨房吗?我家后门房的人家,他们有房间要租掉,走,我带你们去问问。” 平平淡淡一句话,叫郁锋涛噙在眼角的泪珠,再挂不住了,滚滚的热泪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往下落。 租住房的事也是一锺子买卖,顺利搞定。 心中石头终于落地,除了欣慰、激动外,郁锋涛就是振奋。 回到周璐璐家后,他们两个进行了一场谈判,郁锋涛死活不肯接受周璐璐父母亲的资助。他说,周璐璐一家人对他帮助太大太大了,他已经够麻烦他们一家人。如果他们一家人要资助他开店铺,那他以后有什么困难,再不敢走进他们家半步。 晓得郁锋涛这个臭小子是说到做到,周璐璐只好作罢。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早,不到七点钟,天已经完全黑了。 晴朗的夜空,在冬天里显得特别静谧。 一对少男少女躲在房间里,策划着店铺开张的事,憧憬着生意好,赚到够他郁锋涛一家人最低的生活费、他妹妹的学杂费,他上范卓学家学艺的最起码费用。 夜深人静,下半夜一点了。 像打了鸡血,郁锋涛疯狂兴奋的仍然一对眼盯着天花板,租店铺的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 卢保东、罗仪容夫妇善良心地,郁锋涛感到就是他善良的母亲。要说周辉国夫妇对他郁锋涛好,那是因为他们女儿跟他郁锋涛是同学,还有这么一个小理由,可是卢保东、罗仪容夫妇跟他郁锋涛素不相识了啊! 看看卢宫真、毕香花夫妇一张嘴脸,就像闹荒那些刻薄、恶毒的人,郁锋涛感到实在是很好笑。老天爷睁眼,保佑他郁锋涛,下午要是卢宫真、毕香花夫妇不如此恶语伤人,恐怕他早租定了他们家店面了。 第41章 进城开店铺 天还没有亮,郁锋涛起床了,一看写字桌的闹钟,还不到五点半,他与周璐璐一家人说好了,今天早上坐六点钟班车回去,走的时候不吵醒他们了。因而,郁锋涛脸不也洗,悄悄出去。 走在静悄悄大街上,想到马上就要在这县城开店铺,郁锋涛心血澎湃,思绪万千,不能自己。 到了十字街口,站在自己租的店面门前,郁锋涛注目凝视许久许久,心中默然感叹:“我的店铺哟,你将是我——锋涛的依靠,我要靠你脱离苦海,我要靠你作脚下的起点,今后创造一番大事业!” 曾经是一个穷困潦倒,遭到乡亲瞧不起、欺负的辍学书生,要不是老师、同学们的相助,郁锋涛又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在县城开店铺,当老板呢! 突然响起的拖拉机声,惊醒郁锋涛,他深情地最后看一眼店面,抬起腿,大步流星朝车站走去。 坐在车里,汽车在蜿蜒黄土公路上颠簸,郁锋涛心头则咒骂什么时候这黄土公路也能建成水泥路或者柏油路,他不再遭到这一路上颠簸的折磨,他能够早一刻到家里。 下车后,郁锋涛一路跑回去,累了,渴了,就在路边的山涧捧一捧山泉喝几口,歇一口气,再继续往家里跑。 九点钟多,郁锋涛到家了。 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看书的郁琼琼,听到哥哥叫声,抬头一看,果然是哥哥回来了,兴奋地蹦起来,朝屋里大喊大叫:“阿妈,阿哥回来啦!” 在煮猪食的彭淑娟,一听说,快喜疯啦,连手上的瓢子来不及放下,即赶出去:“啊呀,真是锋涛回来。难怪,我一大早烧火,火大笑,就知道今天家里肯定有喜事。” 进了屋里头,来不及放下行李,郁锋涛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打开存放货物房间的门,去看看他的宝贝东西。 跟在儿子后头,彭淑娟喜不自禁,说,东西也在几天前刚做好,大家等他回来,把它们卖出去,拿到工钱过年呢。 楼上楼下满满六个房间的货物,叫郁锋涛喜得下颌差点儿乐掉哟。要是这么多货全卖了,他们家明年全家人的生活、妹妹们的学杂费,根本不必发愁,他同样可以安安心心在范卓学身边,无忧无虑全身心投入到学知识,学石雕中。 来不及洗脸、刷牙,郁锋涛心海一股波涛汹涌,一脸振奋、欣喜:“阿妈,店面和睡的房间已经租好。你和阿妹们赶紧收拾一下,吃了午饭,赶去卢水。” 惊骇的,久久端详儿子,彭淑娟怀疑自己听错了,没声没响,儿子竟把店铺开起,这可能吗? 举起手,在母亲眼前扬了扬,郁锋涛笑嘿嘿的,叫母亲别发呆了,店铺的是真的,他前回到卢水,昨天把店面租定。 边去洗脸,郁锋涛边对母亲说,快过年了,得抓紧时间,把货卖了,得了钱付帮他们干活人的工钱,不能失信于他们。 儿子的话似一声惊雷,彭淑娟如梦初醒,不知为什么,这个坚强的农村妇女眼眶里的泪水像一股刚打开眼的喷泉,刷刷刷地没商量冒出来。 ——老天爷终于对我家睁眼了!彭淑娟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呐喊,儿子竟然这般能干,已经不是她这个苦难母亲能够想象的出。看来,这一回她彭淑娟真的是要苦尽甜来,跳出苦海,下半辈子享福。卢水店铺开起,闹荒人还下得了毒手害得了他们吗? 那家里的猪和鸡怎么办?彭淑娟心里头放不下家里的一头猪和几十只鸡。 将毛巾挂好,郁锋涛走到母亲跟前,叹声道:“阿妈,你怎么老是想着一头猪和几十只鸡呀!开店铺是第一等的头等大事,这些全是小事,我会安排好。” 仔细想想,彭淑娟觉得儿子说的是大道理。 店铺开起了,一年要赚多少钱哟,一头猪和几十只鸡能比得上吗?想是这样想,彭淑娟心头还是舍不得猪和鸡,不说是她辛辛苦苦花费了心血养的,但到底能卖点钱。在贫困闹荒村,每家每户除了鸡、鸭、猪值点钱外,再找不到值钱的东西。但是眼下,彭淑娟只得忍痛割爱。她穷怕了,要不是子女在眼前,她都想死了一了百了,她不能因小失大! 当下,彭淑娟忙叫大女儿帮忙着收拾东西。 也没啥东西要收拾,只不过是几件衣服,被子、煮饭用的家什全有了,是周璐璐家那些闲置在一边的旧物,全送给了郁锋涛。 顷刻间,彭淑娟这屋里如同过年放鞭炮,阵阵欢声笑语从屋顶飞了出去,一家人憧憬着即将到来的摆脱贫困的幸福、美好生活…… 一家人正忙着热火朝天当儿,帮他们家干活的一帮人获悉郁锋涛归来,陆续的一个个全赶过来了,想瞧瞧独闯省城的郁锋涛是不是三头六臂了,想听听郁锋涛讲讲省城是不是跟电影里的一样?另外,大家迫切又不便明说的是,郁锋涛是不是马上要卖那些货,然后付给他们工钱过年? 这个时刻,郁锋涛可没有闲暇跟大家讲他的奇闻轶事。 “你们大家来的正好!”郁锋涛直起腰,乐哈哈看着大家,貌似早窥探出他们的心事,说:“这些货明天天一亮要挑到溪洋,运到卢水。卖了它们,付你们上批芒花扫帚剩下的工钱!”“省城的新鲜事,几天几夜说不完。等有时间了,我慢慢跟你们唠嗑唠嗑。” “锋涛,你在卢水的店铺开起了呀?”李秋玉一对水汪汪大眼睛,恋恋不舍凝视郁锋涛,目光中又含有三分失落。 “是啊!”郁锋涛把脸转向李秋玉,停顿一下,又无不感叹说,“要不是你们大家在家里这么帮我的忙,我哪能把店铺开起。”“我阿妈和阿妹吃了午饭后,要先赶去卢水。” “城里女孩那么漂亮,听说夏天两个奶都露出来,你去后,再舍不得回闹荒了吧,锋涛?”吉景生大大咧咧笑郁锋涛。虽说是粗鲁人,可是吉景生最最最担心郁锋涛不回闹荒。郁锋涛不回闹荒,他不但挣不到,更认不得字,等于断了他的出头日子。 心头埋怨吉景生口无遮拦,人家李秋玉在场,他说话如此粗鲁。瞪一眼吉景生,郁锋涛责备一句:“景生,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大咧咧啊,我是又不是你景生,大家说,是不是?”“不回来是不可能的,我还要靠你们大家帮大忙呢。不过,两年内在闹荒时间肯定是很少很少。年一过,我又要到福州去!” “啊!”“年一过,你——你——你又要去福州呀——”李秋玉情不自禁惊呼一声,她怦怦怦跳动芳心要闯出来,痴情地凝视郁锋涛那对深邃睿智眼睛。 哪懂得李秋玉心事,郁锋涛朝她坚定颔颔首,然后环视一圈大家,得意洋洋:“那个石雕家说了,等过了年,一开学,他要安排我在大学里当个旁听生!” ——旁听生,到底是什么,大家糊里糊涂,不知道,但是一见郁锋涛满脸得意,晓得那绝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他们想得到却得不到的大好事。 因为大家都未吃午饭,郁锋涛叫李秋玉重新去给大家煮饭,他一家人先吃饭,他要送母亲和两个妹妹上车去卢水,昨晚已跟周璐璐约定好了,周璐璐下午四点钟去车站接他母亲和两个妹妹。 ——因为是腊月,又是到快过年,吃了午饭后的人,闲着没事做,纷纷赶去彭淑娟屋里瞧热闹。 闹荒再一次疯狂了。 看到郁锋涛屋里绑好的一担担芒花扫帚、竹枝扫帚、小篓子、扫斗、灶筅、藤凳、藤桌,再瞧瞧还在绑东西的十多个人,灿烂笑脸像秋天金黄色的谷浪,有人气得咬牙切齿,有人恨得骂爹娘,有人急得直跺脚,有人眼睛红的欲要跳楼…… 那些有芒花扫帚的人,百思不解其意,为什么他们的扫帚一把卖不出去,郁锋涛的却是运到城里多少,卖光多少,难道又有神仙在暗中帮他? 当一听说郁锋涛这次是在卢水开店铺,围观人群疯了,又洋装没睡醒,这可能吗,他郁锋涛有这么大本事吗? 第42章 当老板说话铿锵 夜里,闹荒的天不知被谁捅了大窟窿,整个村子处在一片焦躁、惶恐、不安、嫉恨又疯狂中。 像是打了鸡血,半夜三更了,很多人胸闷、烦躁的仍然睡不着。 与别人不同,子夜时分,郁锋涛即熄灯睡觉,很快进入甜蜜梦乡,梦见他的店铺在一阵鞭炮声中开业啦…… 凌晨四点半,郁锋涛就起床给帮他挑货的人煮早餐吃。 天刚刚蒙蒙亮,二十多个人挑着货物,陆续走出彭淑娟房子大门,悄悄朝去卢水方向出发。 多半是昨天早已听说郁锋涛今天一大早要把屋里的货挑到溪洋去,所以乡亲们一大早围在村口给郁锋涛一帮人送行。看看一担担的货物,人群中有人气得咬牙跺脚,有人眼红、嫉妒得眼花头昏,有人仇恨得胸口绞痛欲要吐血。 红眼睛更是受不了刺激,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做梦也不会想到,会有这么多乡亲给他送行,郁锋涛心头贼得意,戏谑、揶揄:“谢谢你们啦,乡亲们,你们简直太可爱了,但愿老天爷保佑,保佑你们不会眼红、妒嫉的病倒在床上,哈哈哈……”“要对我下毒手的人,这一回狗咬石头,无处下口了吧!” 心头戏谑、揶揄到这里时,已经来到村口,郁锋涛倏地回过头去,很得意的挑衅朝乡亲们挥手再见,尤其招惹大家恨得咬牙切齿。 十点多到卢水。 货一卸,也到了吃午饭当儿,午饭一吃,郁锋涛跑去买了些铁钉、铁线。因为没钱做货架,他只能把货物挂在墙壁上,又用带来的几条木棍、几块木板钉个架子。 忙了一个下午,晚上忙到半夜,郁锋涛总算把店铺布置好。 全家人围着店铺转了一圈又一圈,尤其是彭淑娟这个苦难妇女更是喜极而泣,终于熬出了出头日!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在一阵鞭炮声中,郁锋涛的杂货店终于开业啦,第一批进店买东西的顾客几乎他昔日同学。 店铺进入正轨,正常营业了十天后,看到母亲、妹妹已经熟练了买卖,郁锋涛这才放心回到闹荒。 虽然穿的依然是旧衣服,但是当意气风发的郁锋涛这一次归来,在村口一出现,村子立刻如同一个大酒桶在村中央爆炸,围在祠堂的人放下手中的牌不打,转移阵地,赶到郁锋涛屋门前去凑热闹。 ——这十天来,郁锋涛在卢水开店铺,这一铁打的事实,是全村人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但是对郁锋涛是否真正到过福州,很多人还是怀疑,怀疑郁锋涛不过是吹牛,是躲在卢水筹办开店铺。 双脚踏进屋里,屁股尚未坐热,伙伴们全来了。 彭淑娟去了城里之后,是李伟大、罗花菊夫妇在照看他们家屋子,帮他们家喂猪,喂鸡。 喝了碗茶,郁锋涛津津乐道给伙伴们讲店铺生意的事,讲城里的奇闻,不知什么时候门外的人也全围进了屋里。 突然,人群中有人冷嘲热讽:“锋涛,你不是到过福州吗,那你给大家说一说福州到底有多大,是圆的呢,还是扁的?” 当众取笑他是吧,郁锋涛不介意啊,他现在是水涨船高——心情好,胸襟开阔。抬头遁声过去,郁锋涛一瞅,果然是他的冤家对头高伏信。 ——高伏信历来说话生根,就像一棵老榕树的根,叫人费解,明明一件非常肤浅事情,从他嘴里出来全变味了,他与四把笔是闹荒村水火不容两个人。 经历几次失败后,意外的有了今天出头之日,郁锋涛在村里变魔术一般,一下是引人注目人物,高伏信心头极大不舒服,郁锋涛这是抢了他的风头。所以,在郁锋涛面前不说话则罢,一开口,不讽刺、嘲笑几句,高伏信晚上会睡不着。 瞧瞧高伏信得意洋洋的小德性,郁锋涛大智若愚,装作不领会他的冷嘲热讽。但是一提到福州,郁锋涛心海汹涌澎湃,情不自禁当场傲慢炫耀开:“福州到底有多大,我不知道,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人家一所大学比卢水还大几倍。伏信,你知道卢水有多大吗?” 等了大半天,高伏信居然半个屁也放不出,见状,郁锋涛心头贼得意,轮到他得意洋洋,哈哈哈大笑几声,气势犹如一只好斗公鸡,挖苦高伏信:“伏信,你没去过卢水是吧,那这样对你说吧……” 停顿一下,深邃碧如沧海眼睛环视一圈人群,郁锋涛双手比划着,说,闹荒和卢水相比,卢水是他高伏信家房子,那么闹荒就是他高伏信身一根寒毛。卢水的街道大不大?很大吧。可是福州的街道是卢水的几倍大。第一次走在街上,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的商场,高耸入去的高楼大厦,大海涨潮般的人流,川流不息的车辆,三四层的立交桥……叫人眼花缭乱,你早已是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自己是从哪条街而来又往哪条街而去。他郁锋涛头一回不敢独自一个人上街去,担心迷路。 经郁锋涛如此一说,在场的人一个个如堕五里雾都,瞪大眼睛,伸出半截舌头,不知所措,惊讶迷惑,恐惧慌张。 平静了一下激昂情绪,郁锋涛提高嗓音:“大城市里的人,人人都是有文化有知识,说话那是一套一套的非常斯文,不像我们乡下人张嘴就是脏话粗话。特别难得的是,大城市里的人非常公道无私,很有爱心,碰上有困难的人都会伸手拉一把。像我这样一个山沟里落魄、潦倒穷得连狗都不咬的穷酸鬼,到石雕家家里,人家一家把我当亲人,都不收我伙食钱。” 看到人群个个拉着耳朵听,一张张充满羡慕、欲望眼睛盯着他,郁锋涛突然变得无比愤慨,忍不住愤怒,大骂起来:“哪像我们村那些猪狗不如、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没本事过上好日子,看到别人开始奔红日子了,就下毒手,他们肯定不会得到好报应!”“好了,大家先回去吧。福州的故事,我十天十夜说不完。现在有要紧事要做,没空,等有空了,我再慢慢给大家唠嗑唠嗑。不过,伏信,像你这样有水平的人,要想听我讲福州的新鲜事,你可得给我付讲费,付不起的话,想听,哈哈哈,墙壁挂窗帘——没门。” 心头想好的一大箩筐大道理话,高伏信嘴巴被郁锋涛这么一句话堵塞得严严实实,吭不出声,当场脸红的跟下蛋母鸡似的, 人群离开后,屋里剩下几个伙伴,伙伴们七嘴八舌争的把村里这十天来对他郁锋涛的议论,一一说了。 笑嘿嘿的听大家讲述,郁锋涛一脸笑意,不气不恼。 在范卓学家生活了两个多月,不仅学到了知识和石雕,郁锋涛更是学到了许多做人道理和敦品修养,去掉脑子里的刚愎自用、傲慢清高、出风头的德行。 待大家说完,没见郁锋涛和昔日一样或高兴或愤怒,只是平平淡淡地说:“只要自己走得正,行得端,别人爱怎样嚼舌根,由他们去吧。人家大城市里的人,一天到晚管好自己生活外,从来不去说别人的长短、闲言碎语,不去管人家的闲事。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看看报、看看电视,或者是下棋什么的——”“所以呀,大家往后要把脑子、心思放在想办法创业、富裕的正事上。” 一边说着,郁锋涛一边把大家割芒花、扎芒花扫帚时剩下的工钱一一付给他们。 笑笑咧咧,一遍又一遍数着手上工钱,吉景生喜得抓耳挠腮,霍地一抬头:“锋涛,他妈的,给你干活,就是有劲。有鸡肉吃,又能马上拿到工钱。往后有什么活干,你第一个一定要先叫我。” “你这臭小子,往后说话放文明点,不要一开口,就是他妈的。”郁锋涛腊月里遇见狼——冷不防,一拳擂在吉景生肩上。 伙伴们拿到工钱喜不自禁,郁锋涛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笑哈哈地一声令下:“我要做饭吃了,你们先回去吃饭哟!” 眯缝着眼睛,看着伙伴数着手里的钱,往外走去,郁锋涛心里甭提有多高兴。 突然,郁锋涛惊了一下,有人抓他的手,扭头一瞅,是走在最后的李秋玉,她一张俏脸红扑扑的偷偷把一张纸条塞在他手里。 尚未容郁锋涛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李秋玉即害羞的疾步抢在众人前头,奔出屋里。 郁锋涛张望李秋玉很快消失大门的倩影,丈二和尚摸不头脑。 第43章 矜持少女的泼辣 等到大家走出屋门口十几步远,郁锋涛才拿起李秋玉偷偷塞到他手里的纸条,好奇看起来,李秋玉在上边歪歪扭扭写着:锋涛,我爱你。玉娇跟我说,她的两个奶是从小被你摸大的。我也要你把我的两个奶摸大,摸得和玉娇的两个大奶一样大。 惊骇的,郁锋涛眼傻了,心跳要停止,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睡梦中没醒,跑到厨房,舀了一瓢水,双手捧了一捧水往脸一泼,脸被冰冻的像是要断裂一般,知道自己不是在睡梦中,是清醒着。 慌忙又拿起饭桌上纸条定睛一个字一个字的看,看着,郁锋涛头嗡一声跌倒在地上,惊叫道:“天呐,玉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秋玉说,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的呀——” 随着惊叫声掷地,高玉娇倩影不期然而然浮现在郁锋涛眼前,两个人初恋的亲昵、快乐一幕又一幕在他郁锋涛脑海里俨然是放纪录片,是他郁锋涛人生陷进最低谷最阴暗的时候,高玉娇不嫌弃他,给了他爱,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力量。 惊天奇事,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郁锋涛到死也不会相信,他琢磨不透高玉娇为什么要这样对李秋玉说,他也不可能从小就懂得摸她高玉娇的奶啊!是李秋玉这个娇羞女孩羞于当面向他表白,自己编的美丽谎言来向他表白,还是纯粹是两个闺蜜的私房话? 突然的一阵心绞痛,把郁锋涛从回忆中惊醒。 从回忆中惊醒,坐在凳子上,又一遍又一遍看着纸条,郁锋涛似乎又明白了什么,拿纸条的手在颤抖——这是高玉娇虽然嫁人了,但是依然对他郁锋涛不忘初心,情义犹在。 也许,身陷逆境当中,郁锋涛没有心思去想爱情;也许,郁锋涛与高玉娇之间,仅仅是青年人异性之间的吸引,原始冲动的一种需求与安慰;也许,是郁锋涛全部心思都在摆脱贫穷,创业、学业上吧。时至今日,失去高玉娇,郁锋涛并没像一般失恋的人那样痛苦欲绝,生不如死。他很少想高玉娇,想高玉娇的时候,他也只是想跟高玉娇做那档事,他只是想摸高玉娇的两个大奶。 想到高玉娇,郁锋涛又自然想到了王青妹。 原以为王青妹会对他纠缠不停,事情却不是郁锋涛所想的如此严重、糟糕。 已经怀孕在身的王青妹,是在郁锋涛上一趟回家的晚上找过他一回,当时可把郁锋涛吓怕了,误以为王青妹挺着一个大肚子来找他做那档事。 好在王青妹只是说三、四个月来没有见到他,太思念他了,所以只是想见他一面,还拉过郁锋涛的手放在她肚子上,摸她肚子的孩子,说她多想她生孩子那天,郁锋涛在她身边。看看郁锋涛害怕、不安神情,王青妹苦笑的叫他放心好了,她以后不会再找他做那档事,纸包不住火,长久下去,总有一天他们的事情会被人发现。 王青妹也坦承,一开始她很单纯,仅仅是想跟他郁锋涛做那档事,但是后来真的爱上了他。郁锋涛肯要她,她现在愿意冒死的危险,要与她那个酒鬼一个的老公离婚,跟郁锋涛一块儿生活。 对王青妹,郁锋涛没有内疚,他只是感激她。 煮晚饭当儿,郁锋涛脑海里充斥着仍然是李秋玉在纸条说的那件事,他不知道高玉娇给李秋玉灌了什么迷魂汤,李秋玉才会有今天这样大胆、泼辣的举动? 女孩闺蜜间的事,要是他能知道,他郁锋涛也是神了。 高玉娇的确是给李秋玉灌了迷魂汤,那是她出嫁七天后回娘家探亲时,与闺蜜李秋玉同床共枕说了一晚的悄悄话,她说,过不了三年,郁锋涛将会是村里最最最有出息男孩,轰动方圆十里的人物。不能嫁给自己深爱的人——郁锋涛,她高玉娇整颗心破碎了,一生幸福被埋葬了,她感到自己被光进了一间小黑屋,没有了光明,这是她终身一块心病。每每思念郁锋涛,她高玉娇只能偷偷躲在暗角落或夜里蒙被以泪洗面。话突然一转,高玉娇说,她看出来了,李秋玉和她一样深爱着郁锋涛。现在她已经被迫嫁给了别的男人,李秋玉要抓住机会,千万不要再让别的女孩把郁锋涛抢走。 黑暗中,李秋玉脸一红,羞怯说:“可是,锋涛不爱我。” “怎么不爱你,你是村里的金孔雀,长得像鲜花一般美,人又聪明伶俐。”高玉娇拧一把李秋玉的脸蛋,压低嗓音:“男孩都喜欢奶大女孩。你想想看,你人长得比我漂亮一百倍,为什么村里男人都爱盯着我看,不爱看你,那是因为我两个奶比你的大。” 我的吗呀!李秋玉芳心惊叫一声,早已害臊的脸像一团火烧着,忙侧过脸去,她不知道高玉娇咋好意思说出这等羞死人的话。但是高玉娇这句话,对她李秋玉是何等的具有诱惑力。 没有理会李秋玉的害臊,高玉娇继续说:“秋玉,你不知道,我的奶生的这么大,其实是从小被锋涛摸大的。” “啊!”李秋玉震惊得一声尖叫。 你个死丫头,我不这样说,你能厚着脸皮叫锋涛摸你的奶吗?高玉娇心里戏谑骂一句。停顿一下,高玉娇故意一阵骚劲,赞叹一声:“哇,只要锋涛摸我的奶,我真快活的和神仙一样,那种美妙真的是没法说出口。”“秋玉,你要让锋涛摸你的奶,把你的奶摸大起来,和我的一样大。”黑暗中,高玉娇拍拍自己的两个奶。 我的妈妈!芳心一声惊叫,怦怦怦乱跳,震动床铺,李秋玉羞臊的一头钻进被窝里。 就在这天夜里,李秋玉凌晨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乡中郁锋涛轻轻的温柔的抚摸她的两个小奶,那种飘飘然的欲仙欲死感觉,天呐,真的是和高玉娇说的一模一样咧。 高玉娇离开娘家后,李秋玉天天盼着郁锋涛去外地学艺早一天回家,她要向他道出芳心里的爱。然而,当见到郁锋涛时,李秋玉的勇气又像是被魔鬼慑走。 上一回郁锋涛回家,说是卢水的店铺已经开起,可把李秋玉急坏了,明白自己再不跟郁锋涛,万一郁锋涛在城里当了老板娶了城里女孩,她就没机会了。 心急之下,李秋玉才想到了给郁锋涛写纸条…… 当郁锋涛还在吃晚饭时,伙伴们又聚拢在他屋里头。 九点钟,伙伴们离去,郁锋涛照样没有见到李秋玉,心里突然很失落很惆怅,认定李秋玉今晚是不会来了。 屋里冷冷清清仅剩下他一个人时,不知为什么,郁锋涛心里莫名其妙一阵空虚、烦躁。 环视一圈空荡荡屋里,郁锋涛才沮丧的去关大门。 哪料,就在郁锋涛关上半扇门,李秋玉仙女一般飘然而至,出现在门口,惊喜得郁锋涛泪崩:“啊,秋玉,你来啦!”把李秋玉让进屋里,郁锋涛随手关上大门:“秋玉,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家里有点事。”李玉秋低着头,羞怯怯的不敢抬头看郁锋涛,其实她早来了,一直躲在远处,芳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盼着大家早点儿离开。 进了房间,郁锋涛把汽灯挂好。 明亮灯光下,李秋玉亭亭玉立,倒是把郁锋涛惊吓一大跳,原来李秋玉是这般美丽可人,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奇怪的是,郁锋涛脑海里意外跳出周璐璐、范雅诗的倩影,他和周璐璐、范雅诗在一块儿,真的是好开心好快乐,一旦话闸一打开,总是东南西北,古今中外,笑话和幽默,从科技到娱乐,从明星到名人……无所不谈。因为环境不同,文化水平不同,李秋玉没法和周璐璐、范雅诗一样,她身上最珍贵的是农村少女特有泥土气息和淳朴。 头一回被郁锋涛这样注目端详,李秋玉害羞的一张俏脸犹如是清晨朝霞——超级萌。不知如何是好,李秋玉羞得把头埋进胸口上,机械地咬着嘴角,搓弄着衣角,声音小的跟蚂蚁似的:“锋涛,我,我,我……”一颗芳心望穿秋水祈盼,祈盼郁锋涛主动亲吻她。 晓得李秋玉下边要说什么,郁锋涛笑哈哈的:“秋玉,你别听玉娇胡说八道。哪能会有那种事呢——” 不容郁锋涛明白过来,呼地,李秋玉猝不及防扑到郁锋涛怀里,一双纤纤玉手牢牢抱住郁锋涛:“不。我才不相信你的话。玉娇不会对我说假话。”“玉娇不会骗我的。你们两个在一起时,她天天晚上都给你肏。”“你是不是不想帮我把两个奶摸大?你不知道我的心,跟玉娇在一块儿,看到她的两个奶那么大,我的两个奶瘪瘪的,我都羞的要去跳河!” 李秋玉这话撩得郁锋涛一阵莫名其妙冲动,连说话也不利索了:“可,可,可是这——这一摸,我会——会急——急不住,要……” 牢牢抱紧郁锋涛,李秋玉不再羞怯,秋水般目光灼热凝视郁锋涛:“我不管。我要你摸我的两个奶。我要把我的身子给你,我爱你——锋涛!” 天呐!郁锋涛心里一声恐惧惊叫,高玉娇这家伙是出于什么居心,居然把什么都对李秋玉说了。 心里痒痒的,可是郁锋涛又在担心着什么:“秋玉,不能摸啊!一摸你的两个奶,我们两个都要急不住,你知道吗?” “我不管。玉娇爱你,愿意把身子给你,我也爱你,我也要把身子给你,锋涛!”李秋玉动了真情,顾不了少女的矜持,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郁锋涛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锋涛,我已经什么都说出来了,你今晚上要是不要我的身子,我马上去死。要不然,我往后还有什么脸见人!” 第44章 惊弓之鸟下的报仇 李秋玉的话叫郁锋涛一惧,又感动的心在颤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泪眼泛光。 性格内向女孩,当她钟意一个男孩,并向男孩表白,她的芳心已经是敲下去铁钉——一辈子爱他。 这时,皎洁月光从天井倾注进厅堂里,悄悄往房间里张望着,一脸的羡慕,惬意笑着。 或许郁锋涛这样一个男孩,更需要得到女孩的爱和温暖。 就在李秋玉向郁锋涛献出童贞,两个人在床上乌山云雨缠绵一刻,村里另一头有人则烦躁不安,夜不能寐。 说者无意,听者在心。 中午郁锋涛在屋里对人群所说的话,在村里引起一阵不小恐慌,证实郁锋涛到过省城这事假不了。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穷光蛋,竟然敢闯省城,一归来在县城开店铺,哪个人还敢小觑他。在闹荒,除了他郁锋涛外,谁还有他这个本事、能力、胆略? 当时在场有一个个子矮小、不引人注目的十五、六岁男孩,名叫高文文,他是四把笔的儿子。 几天前听说郁锋涛从省城归来,四把笔、阮珠莲夫妇莫名其妙惊慌一团,隐隐约约感到郁锋涛这一回来,往后肯定不会放过他们,上一回他四把笔没被打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天在家里一直等到黄昏,还不见老公回家,阮珠莲心头不安眼皮乱跳,知道老公一定是出事了,她赶紧跑到山上去找。等到她赶到老鹰山路口,看到路上有一个人在吃力爬着,马上意识到什么,阮珠莲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走近一看,天啊,是她老公,恐惧一声尖叫:“山关,你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 原来,在郁锋涛走后两个多钟头,四把笔这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是双脚已经不能走路,被打断了。当时四把笔心头明白呀,自己要是不能爬回去,他只能死在山上,半夜做了狼的美餐。 ……把老公背回家,阮珠莲连夜跑回娘家找了个土郎中。最后命是保住了,但是左脚要靠拐杖才能走路。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只能拧着鼻子不敢吭声,哪敢对人说是被郁锋涛打断脚,只说是四把笔去砍柴时,从山上摔了。从此,他们夫妇时刻关注郁锋涛动向,伺机报复。 “哪像我们村那些猪狗不如、狼心狗肺的人,自己没本事过上好日子,看到别人开始奔红日子了,就下毒手,他们肯定不会得到好报应!”四把笔夫妇听儿子讲了郁锋涛这句话,如鲠在喉。 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郁锋涛这是咒骂他四把笔。 断脚的仇,天天压在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头顶上,难于咽下,难道他郁锋涛下手不毒吗?不过是两、三只羊呀,一线之差要了他四把笔一条活生生的命。 本来在郁锋涛走出闹荒之后,看到他屋里堆满那些货,尤其是芒花扫帚,四把笔一天到晚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老想着在半夜一把火把它们连房子烧了。然而,他又害怕把事情闹大,会坐牢,况且郁锋涛比鬼还精,他早做好防备,叫李椰毕、吉景生晚上睡在他屋里,又叫龚寿财晚上把狗牵到他屋里去看门,所以四把笔根本没有纵火机会。 那天在山上遭打糊里糊涂的打断双脚,事后四把笔、阮珠莲夫妇夫妇俩一个月来不停的琢磨其中道道,才揣摩出一些眉目:其实郁锋涛早晓得有人偷他的羊,但是郁锋涛深藏九地下,一声不吭,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暗地里则做好了一切抓贼准备。否则的话,郁锋涛怎么会有那么一根要命的杜木棍。当时,要是一棍击在他四把笔头上,他四把笔非脑桨喷溅不可。看来,郁锋涛同样是担心出人命。 谁也不会料到,郁锋涛打断四把笔双脚,意外做了一件大好事。 四把笔被打了以后,他们夫妇感情倒是直线上升,阮珠莲对老公是体贴入微。要是以前,哼,四把笔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挨骂。以前老婆骂他一句,四把笔至少要骂回十句,要不然他会感觉男子汉尊严扫地。 遭到郁锋涛一顿毒打之后,即使老婆有时骂了他,四把笔不能忍也得忍了,不做声。在老婆面前,四把笔已经可怜到没有了男子汉尊严,但是外边至少还没人知道。万一跟老婆吵开,把他丑事全捣了出去,往后他的一世英名算是彻底毁掉,没人会把他当作是第一文化人。 房间里黑的如同是倒扣锅底。 因为治脚,四把笔差点儿倾家荡产,固然是要节省灯油。要是有钱,他当时到县医院去治疗,不会落到残废。现在看到郁锋涛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红火,居然闯省城,在县城开店铺,四把笔、阮珠莲夫妇恨得咬断牙往肚子里吞,妒火中烧,嫉恨的只想跑到卢水把郁锋涛店铺一把火烧掉。 “你真没用。”阮珠莲在被窝里狠狠踹了老公一脚:“天天吹牛皮叫嚷,村里第一个文化人。见你妈的大头鬼去。看看人家锋涛那个婊崽……” 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遭到莫大侮辱,四把笔怨恨的顶了一句:“吾乃村里第一文化人兮,全村人公认乎。小人一时得势乎,没啥了不起兮。” “去。给老娘滚到床底下去。”阮珠莲气的,又是狠狠一脚踹了老公一下:“乎,乎,乎,乎你妈个头。什么时候了,你还满嘴乎呀,兮呀。都乎呀,兮呀,几十年了,结果呢?原先,我还以为你真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没想到你天生一个牛肚子。你说,那个婊崽现在是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要是他有一天真要发大财了,你怎么对付他?那种人穷得空荡荡,心还那么毒,一但有了钱,是什么事干得出。” 憋了大半天,四把笔半个屁也放不出,嘴巴被东西塞住似的。 “君子报仇乎,十年未晚也。”四把笔又忘了老婆的一脚,禁不住心痒痒,又冒出文绉绉的话。话一出口,四把笔又惊慌了,好在黑洞洞的,即使老婆瞪眼,也看不见,忙改口:“要想一想,我山关是什么人,村里第一文化人。那个婊崽耶,算个什么东西。我的脚会白白让他打断吗?哼,好戏在后头,等着瞧——” 阮珠莲不满地责备老公:“等着瞧?等到人家发大财,要你的头跟要个冬瓜一样,那个时候好玩是不是?我看呀,倒是那个婊崽像个第一文化人。人家穷,那是因为他家那个死鬼生病欠下的一笔债。人家读书一回家,干这样不行,就干那样,天天想着赚钱。你呢,呸。除了一嘴乎呀,兮呀,你还能干什么?” “你,你,你……”四把笔气的,感到喉咙一团血腥味。 “你什么你——”黑暗中,阮珠莲拧着老公耳朵,“我告诉你,山关,你再这么一天到晚乎呀,兮呀,不想着赚钱,你这仇一辈子都报不回来,老娘跟你离婚。” 老婆的话,把四把笔吓出一身冷汗。 嘴巴硬,不承认,但是内心里头,四把笔不得不佩服仇人——郁锋涛,这小子脑子就是好用,怪招层出不穷,胆子又大如天。面对一次次失败,他郁锋涛根本不当一回事,好像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仅此一点,他四把笔无法做到,他承认他没有郁锋涛那么大胆子。要是有郁锋涛那样天大胆子,他想他早成了万元户,是村里最红的第一文化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妈的,要是有钱,郁锋涛这个婊崽狗胆包天把他打残废,他四把笔以牙还牙,用钱去买他郁锋涛的人头。 还想以牙还牙,四把笔甭做美梦了,自从一听到郁锋涛从省城归来的第一声起,他已经是惊弓之鸟,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没一刻安宁过,做梦都在担心,担心郁锋涛会把他偷羊的事捣出去。 身边的老婆入睡了,没了声音,四把笔才有工夫搜寻着村里哪个人跟郁锋涛有过节。 在闹荒,恃强凌弱,四把笔不会不明白。 也并非是一个草包,四把笔固然比老婆聪明,以他的势力,他只能吃哑巴亏,白白被郁锋涛打残废。他要与和郁锋涛有过节的人搞成一团,自己幕后操纵怂恿他们跟郁锋涛斗,这样,他才能报仇,不叫郁锋涛家破人亡,至少要叫郁锋涛跟他一样——落个残废。 然而,问题是闹荒人全讨厌他四把笔。 搜肠刮肚,把全村人筛遍了,四把笔才筛选出四家牛户和管事佬、红眼睛、高隆巴、活庄稼,他们算得上跟郁锋涛有过节。 筛选出与郁锋涛有过节的所有人,四把笔又害怕他们当中个别人没骨头,跑去向郁锋涛告发,郁锋涛会放过他四把笔吗?一想到这儿,四把笔摸摸残废的脚,那天挨打的情形马上浮现在眼前,不禁得冒出一身冷汗。 第45章 红头苍蝇叮臭鸡蛋 不光光是四把笔、阮珠莲夫妇恐惧、如惊弓之鸟,郁锋涛从福州归来,一夜间又叫人做梦想不到在卢水开起店铺,管事佬、高隆巴、红眼睛、活庄稼、高阿六同样是不同程度的恐惧害怕,惶惶不可终日。 这五个老头,管事佬很担心郁锋涛这一回到村里,长期待下去,其威望会直线上升,他会被打压下去,一旦被打压下去,郁锋涛更不会让他管别人的闲事;管不了别人的闭事,他管事佬活在闹荒吃屎呀,那还不等于把他嘴捂住不让他呼吸,他在乡亲面前更是脸面扫光。高隆巴、高阿六同一种心理,担惊受怕郁锋涛学会了做篾、打石头,这一回村再不出去的话,他们休想吃上做篾、打石头这一碗软饭了,人家那才是绝活,他们两个算什么东西。活庄稼呢?他是患上了恐惧症,日夜担心郁锋涛在卢水开了店铺,把店铺留给他母亲、妹妹看,自己则是回到闹荒,说明他是决心留在闹荒,那么,他活庄稼往后还能装老大,对人吆三喝四吗? 臭味相投的几个老头,第二天不约而同又凑在了一块儿。因为担心谈话被旁人听到,又不愿把别人带回自己屋里,以免引起人们怀疑,招惹郁锋涛的杀身之祸。 “走,我们几个到村外头走走。”在祠堂大门口聊了几句后,在管事佬的提议下,几个老头躲躲闪闪,鬼鬼崇崇朝村北头走去。他们来到小学边一座小山丘上,坐在枯黄草上。 “你们说,锋涛这一回村,会干出什么大事?”坐下后,第一个开口的居然是红眼睛。红眼睛昨夜同样是一夜不曾合眼。一说到郁锋涛,一股鸡肉的浓郁香味直捣红眼睛五脏六腑,不由得口水直淌。对郁锋涛大把大把的赚钱,吃香的喝辣的,红眼睛眼睛红到了要溅血。郁锋涛这一归来,又不知要搞出什么名堂,把村里的钱全赚光。昨夜一想到彭淑娟这个妇女死了老公,反而到城里过上了好日子,他是眼红的差点儿想不开一头撞在墙壁上,甚至龌龊的想傍上彭淑娟,将彭淑娟骗到手做姘头。 担心别人抢了风头,管事佬抢先破口大骂:“他妈的,婊崽,我管教管教他。不管教一下他,我们村要被他闹得鸡犬不宁了。” 其他几个老头一听管事佬的话,脸上爬满嘲笑,暗笑管事佬是吃咸菜长大的,管得了别人的闲事,可他管得了郁锋涛的闲事吗?说出的大话,恐怕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吧。 高阿六说:“这个婊崽,不是去跟桃芝的石老头学打石头了吗?这一回村,肯定是要打石头,拉到卢水去卖。” 高隆巴说:“阿六,你说什么屁话呀。我们村公路不通,石头那东西是能用手提着拿到卢水去卖吗?再说,卢水不会连石头没有吧——”“依我看,这个婊崽明年还是跟今年一样,大批大批的扎芒花扫帚,编小篓……拉到卢水店去卖。” 活庄稼说:“哈哈哈,我说隆巴呀,你枉活了一辈子了吧。你想想看,那些东西不能吃。买上一把或者一个,能用上好久。我们卢水全县人口加起来,听说不到三十万,乡下人又不用。你没看到,那个婊崽还堆着一屋子的芒花扫帚吗?我看呀,他明年卖一年,照样卖不完。他妈的,我猜,那个婊崽肯定又在打田的主意。” 红眼睛说:“他妈的,你们全是废物。一个是我们村单独的石匠,一个是我们村单独的篾匠,一个是我们村出了名的活庄稼,只会靠嘴巴说,不会干。你们不会去跟那婊崽争一争呀?不是我骂你们,你们做人太自私了,手艺宁愿带到棺材里去,死不肯教别人。要是你们肯把手艺教给我,我肯定要跟那个婊崽大争,他肯定争不过我。我家劳力多,他只一个人,又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穷光蛋。” 管事佬说:“红眼睛,你羞不羞呀。村里哪个人不晓得你是红眼睛。一天到晚,看到人家干点儿事情,眼睛马上红,跟在人家屁股后头瞎干,结果……” 红眼睛:“管事佬,你放出的屁怎么都是臭的?你一天到晚,管这家的闲事,管那家的闲事,干么不管管锋涛那个婊崽的事,被他扇了一耳光,像缩头乌龟一样。” “怪哉乎。”“怪哉乎。”“怪哉乎。”突然,几个老头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把他们吓坏啦,扭头一看,竟然是四把笔,气得个个胡子竖起,起身要离开。 见老头们要离开,四把笔担心的赶紧加快步伐一跛一跛走近他们:“别走乎,别走乎,别走乎。你们的话,吾全听见兮。” 几个老头一听这话,脚僵硬了。 从天而降的四把笔,的确是把几个老头吓倒了。 俗话说:螳螂捕蝉,麻雀在后。 吃了早饭后,四把笔一家一户的找这几个老头子,去实施他的阴谋,可是这几个老头全在一夜间一齐失踪——不见了踪影。后来,向几个不懂事小孩子一打听,才晓得这几个老头的去向,他偷偷去了,一直躲着,不露面。见红眼睛和管事佬吵了起来,四把笔觉得时机到啦。 自封是村里第一个文化人,四把笔从来不肯低头拍别人马屁,今天却是意外拍几个老头马屁,吹捧他们一个个全是村里有头有脸的长辈人物,怎么奈何不得一个乳臭未干的浑小子。郁锋涛这小子如此目中无人,还不是为了砸他们一个个饭碗,把他们这几个在村里有头有脸的长辈打入阴曹地府,在村里抬不起头?往后呀,他郁锋涛不是可以对他们吆三喝四,爬到他们头上去拉屎拉尿? “呸——”管事佬气得一脸涨红,神经要绷断了:“想爬到我管事佬头上拉屎拉尿,我一锄头挖了他家祖宗的坟。” “你管得了乎,不会躲在这里兮”阴谋得逞,四把笔越发得意,先扇管事佬一耳光,随后又扔给几个老头一粒糖,摇头晃脑拍一通马屁:“你等是吾村有威信的长辈耶。只要你等带头订立村规民约兮,他锋涛乎,哈哈哈……”说到这里,四把笔装作非常高深样子,闭嘴不说。 “订立什么村规民约,你说?”管事佬眼睛一亮,迫不及待讨教四把笔。眨眼间,他不讨厌四把笔了。 心头明白机会来了。四把笔摆出他第一文化人的派头,如此如此这般,对几个老头说了一通,说的几个老头不停点头。 世间怪事多。 平日里,这几个老头见到四把笔,如同是瞅见了一坨狗屎,巴不得逃得远远的,一辈子不见到他,今天却对四把笔如遇故友。往日一听到四把笔满嘴的乎呀兮呀,如同是高音喇叭在他们耳朵响起,今天一听却是如此亲切。 叽叽喳喳了好一阵子,四把笔和几个老头子这才鬼鬼祟祟散开离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四把笔和几个老头鬼鬼祟祟的行径,碰巧被正在浇菜的李伟大看到了。想到近来村里说郁锋涛什么话的人都有,那几个老头都不是村里的甚么好东西,平日里尽是想一些歪门左道整郁锋涛,李伟大担心他们又在阴谋坑害郁锋涛。等他们离开后,李伟大连菜不浇,匆匆赶到郁锋涛家去。 很不巧,郁锋涛不在,只有他李伟大儿子李椰毕跟几个青年在看书。一问,才晓得郁锋涛一大早提着一只鸡和两瓶酒,去桃芝看望师父,他昨天去看望过王荣富。 天摸黑了,郁锋涛才回到家里。 屋里仅剩下李椰毕一个在等着郁锋涛。 当下,李椰毕焦急的把四把笔和几个老头鬼鬼祟祟行径,对郁锋涛说了,之后,无不替郁锋涛担心地说:“锋涛,那些人全不是好东西,你可要小心。” 琢磨了一下,他们现在能害他郁锋涛什么呢?他眼下屋里除了剩下一小点货没有运到卢水外,没有别的东西了。除非他们无法无天,心毒蛇蝎,放一把火把他房子给烧掉。要说有仇恨,只是四把笔对他郁锋涛有深仇大恨。 再想一想,几个老头当中有高隆巴、高阿六,郁锋涛又似乎明白了什么,情不自禁哈哈哈大笑起来,若无其事对李椰毕说:“没事,椰毕,你不用为我担心。那几个老头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张望一眼门口,郁锋涛小声问李椰毕,知道四把笔的脚是怎么瘸的吗,那是因为偷他的羊,被他打断。 “啊——”李椰毕一惊吓,手上的书掉到地上。 “嘘!”郁锋涛说:“小声些。这事呢,仅有你椰毕一个人知道。你不能对任何人说,包括你父母在内。” 打开抽屉,拿出几张邮票,郁锋涛对李椰毕说:“椰毕,我明天要去卢水了。年一过,直接去福州,不回村里,要等到播种时再回来。你叫大家平时多注意他们行踪,有什么事情,写信给我。”“记住,你要想活得有尊严,不被闹荒人欺负,你就要拼命读书。知识就是重剑,能够战胜一切邪恶。等我把范教授一手绝活全学到手,回来要大干一场,到时,要把你派上大用场,你可不能叫我失望!” “真的!”一喜,李椰毕忘了自己是个残废人,站了起来,不料,“咚”一声,摔在地上,逗得郁锋涛哈哈哈开心大笑。 把李椰毕扶起来,郁锋涛踌躇满志:“到时候,叫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去跳河,没人管,特别是要叫四把笔再没脸在口袋上插着四把破钢笔。” 说着话,郁锋涛仿佛看到胸口口袋上插着四把破钢笔装斯文、不伦不类的四把笔,一跛一拐朝他走来,心头狠狠咒骂——好啊,你四把笔还嫌一条腿瘸了不够是不是?你用不着担心,有一天我成全你,叫你另一条一样瘸了。你不仁,休怪我不义。还有你们那几个老怪物,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胆敢坑害我,别怪我下手太毒,这可是跟你们学的。 毕竟自己这一走,少说要三个月才能回到闹荒,以防万一,郁锋涛第二天早上把剩下的货物全搬上楼上。 午饭后,郁锋涛才放放心心离开闹荒。 门里狗,正是四把笔这种人。 时时刻刻盯着郁锋涛动向,四把笔等他双脚一离开闹荒,尾巴翘立马到天上,如同一头等不及小孩拉屎的狗,马上把昨天那几个老头纠集到他家,实施他的阴谋。 第46章 村规民约 把几个老头纠集到屋里头后,四把笔要他们去煽动村民,怂恿村干部订立村规民约:凡是属于闹荒的山,山上的芒花、竹藤、石头,未经全村人同意,村里任何人不得动;同样,没有全村人同意,任何人不得破坏村里传统种田方式。要是违反村规民约者,一律把他赶出闹荒村。 阴谋诡计一说,四把笔要大家三天年一过,马上行动,抢在郁锋涛回村之前,把村规民约订下。等到郁锋涛回到村里,生米已经煮成憝饭,他有天大本事,也无济于事。 四把笔这要是置郁锋涛于死地,叫郁锋涛卢水的店铺开不下去,再次把他逼入死路。想白白把他四把笔脚打残废,没这么容易的事。他四把笔是谁,是闹荒村第一文化人。把他打脚残废,郁锋涛是要付出几倍,甚至几十倍沉重代价。有他四把笔在村里,郁锋涛休想在闹荒立稳脚根,更甭想靠闹荒山上的一切东西赚钱发财。 闹荒人本来心肠坏,红眼病又多。 看到郁锋涛去年仅仅花了几百块钱工钱,轻而易举大赚了一大笔钱,又跑到卢水开起店铺,哪能不引发人们眼红、嫉妒。 四把笔和几个老头一煽动,村里眼红、嫉妒的人自然起哄。 放着眼红,嫉妒不说。 对高、徐两大姓人来说,闹荒的一切全是属于他们,郁姓不过是闹荒一个鼻屎大的外来姓,眼睁睁这样让郁锋涛抢夺他们的东西去发财,他们岂能吞下这口窝囊气。 村民是这样容易煽动,四把笔如同打了鸡血,兴奋的全身有劲没地方发泄,一个晚上把他老婆折磨了四、五回。 第一步阴谋得逞了,四把笔要实施第二步阴谋,叫几个老头去怂恿村干部,他指的当然是高森林,没有高森林点头,这村规民约不过是村民们嘴上较劲罢了——废话一箩筐。只有高森林同意,这村规民约才是板上钉钉。 哈哈哈哈。四把笔折腾老婆的时候,整个人飘上天,得意大笑,想跟我四把笔这村里第一文化人斗也,汝锋涛这婊崽只佩给我提鞋兮。山上这些宝贝东西不让你动乎,你还想发财乎? ——担心夜长梦多。 元宵节一过,四把笔又把几个老头纠集在他黑洞洞的屋里。不知是害怕被别人看到呢,还是因为没钱买煤油,四把笔是连灯舍不得点上。 黑洞洞中,四把笔头转了一圈,想看看这几个听话老头对他服服帖帖样子,可惜呀,他什么看不到。形势比人强呐,谁叫他四把笔替代了郁锋涛,是村最穷一家人,只能将就将就。 借着黑暗壮胆,四把笔飞扬跋扈,摇头晃脑开口给几个老头下了最高指示:“明天兮——”“你们分头去找几个主要村干部乎,一定要把村民们的强烈要求耶,对他们说乎,要他们马上开村民大会,把村规民约定下乎。村规民约的稿兮,吾已写好耶。这村规民约的稿耶,吾先给汝们念念……” 还蛮有表演天才,四把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黑洞洞中,从口袋里扯出一页纸,蹦起来,学当官的作报告,当场念起来:“……当然乎,为了开发村里的芒花、竹藤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隆巴同志任组长乎。为了开发村里的石头兮,应组成一个小组兮,由高阿六同志任组长乎。粮食是重要也,要组成一个种庄稼组兮,由活庄稼任组长乎。因为有人破坏村里风俗乎,所以乎,也要组成一个管风俗组兮,由管事佬任组长乎。要学习邻村人是怎样赚钱乎,也要组成一个学习组乎,由红眼睛任组长乎。” ……哈哈哈哈。 四把笔为安抚、笼络几个老头,鬼名堂想必是想了几天几夜吧。 几个老头怪好可怜,见四把笔帮他们想的如此周到,一个个对四把笔感激涕零,差点跪下谢恩,村规民约一旦订下,他们倒成了村里最有权力的大红人咧。 出师不利啊,几个老头第二天去找高森林,高森林偏偏不在。 高森林不在? 脑袋瓜嗡一下,四把笔整张脸顷刻间被失意、惊慌笼罩,嘴里在嘀咕着什么。许久,四把笔才缓过神,叫几个老头在厨房里坐会儿,自己跑进卧室。 很快,四把笔又回到厨房,手上拿着一纸千改万改的村规民约,当场抄上几份,叫几个老头随时带在身上,逢人即拿出来给大家瞧一瞧,特别是村干部,见识见识他四把笔的文才,连郁锋涛见了也是脸红到屁股上。 几个老头想在高森林面前邀功请赏,暗中勾心斗角,一天到晚死盯高森林的房子,总担心自己错失良机,深怕被别人抢了头功。 后来管事佬的狡猾比别人高了一筹,他打听到高森林是到亲戚家喝结婚喜酒,于是天天到村西头路口去等候。 原先脚瘸了,四把笔羞于走出家门。 这段时间,四把笔判若两人,乐于走出家门,蛮风光的一跛一瘸的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昔日一对眼睛看不到人,四把笔现在却是远远瞅见人便是点头哈腰。 守株待兔。 第四天,果然叫管事佬候上了。 半晌时分,管事佬远远的望到高森林,喜得他扛着锄头连滚带爬从半山腰下来。 管事佬尚未站稳脚跟,喘上一口气,高森林已到了他身后。 “书记,喝喜酒回来啊——”管事佬上气不接下气。 “嗯——”高森林用鼻孔应了一声。可能是觉得过意不去吧,高森林又不痛不痒加了一句:“正月也不歇着呀——” 点头哈腰递上一只烟,然后拍了拍路边一块石头,管事佬才嬉皮笑脸说道:“书记坐,歇会儿,顺便跟你说件事。” 吃人家的,骨头软。 既然抽了人家的烟,高森林不情愿跟管事佬这种人扯在一起,当下也得装装模样陪着,心头后悔呀,后悔自己刚才太没志气,怎么不动脑筋想想就接了管事佬的烟。否则,他妈的,他一走了之。 平日里远远瞟见管事佬,高森林心头禁不住诅咒:“这死老货怎么还不死——”也难怪。管事佬在村里,连人家拉屎拉尿,他横竖都要插一杆,身为村里第一把手,高森林心里能痛快吗? 担心晚了,高森林跑了,管事佬一开口即将村民们如何如何强烈要订村规民约,添油加醋吹了一番,之后未等高森林手上烟抽完,又给高森林补上一支烟,矛头直指郁锋涛:山上所有一切东西,全属于全村群众,可他郁锋涛凭什么自己一个人独吞?赚了一大把钱,拍拍屁股溜到卢水开店铺去,连给村干部们敬支烟都没有,眼睛哪还有村干部们存在…… 皱着额头,高森林很不高兴听管事佬讲。村里闹起订村规民约一事,他高森林早听说了。事情是村民们闹起,不是他高森林提出来,他才不闻不问,如果按村民们说的去做,高森林感觉到自己没面子,威信扫地。管事佬一提到郁锋涛,高森林一脸立马愤怒。 偷偷瞥一眼高森林,见他脸色愤怒,管事佬胆子大了,慌忙从口袋里掏出四把笔写好的那份村规民约,递到高森林面前:“书记,这是乡亲们草写的村规民约,你看看。要是再不对锋涛这个婊崽采取手段,等到他得势了,那可不了得了,说不定都敢对你下毒手了。” 管了村里大大小小闲事几十年了,管事佬的确有一手,他这么一吹,戳到了高森林心恨处。高森林对郁锋涛是领教过的,看到郁锋涛赚了钱,又在卢水开起店铺,居然还敢一个人独闯从未到过的福州,预感到这小子不除,终究是他高森林心腹之患。 大字不识几个,高森林当下把“村规民约”塞进口袋里。 晚上,高森林把村会计徐后发叫去,要徐后发念念管事佬给他的那份所谓村规民约。徐后发没有把村规民约念完,高森林一张脸已经跟太阳晒过的猪肝一样。 等到徐后发把什么组,什么组长的一念完,高森林一张脸扭曲了,头顶冒着气,一拳砸在饭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东西,这是什么狗屁村规民约。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组长,通通给我去掉。你明天给我重新再写一份,后天开个村民大会,把它定了。”“狗娘养的,要那么多组长,还要我这个书记干么,吃干饭呀——” 的确,高森林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不是猪头一个,如此一份村规民约,把他高森林这个第一把手完全架空了,他不气那才是天下一大怪事。 果然雷厉风行,高森林在第三天召开村民大会。 村民大会上,四把笔辛辛苦苦、绞尽脑汁所写的村规民约等于废纸一张,一大堆组长全被高森林砍掉,而且全休村民也被高森林改成:未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批准,不允许任何人擅自上山割芒花、竹藤,打石头,更不允许任何人打破传统种田方式。 第47章 热锅上的蚂蚁 台下的四把笔听到这里,气的呀,被郁锋涛打残废的脚是钻心的痛,心头仇恨高森林狼子野心。这样一样,他想把几个老头牢牢攥在手掌心的企图破灭了。 几个老头见自己当不成所谓的组长,愤怒又失落,无奈,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的话,他们哪敢吭声。 订下如此恶毒的村规民约,这不是不叫人活吗,他高森林也不怕遭到天打雷劈。 然而,台下除个别人外,却是一片幸灾乐祸的叫好声。 幸灾乐祸叫好声一进李秋玉耳朵,李秋玉感到毛毛虫钻进了她耳朵里,她义愤填膺冲出祠堂,急得欲哭,不知道是谁的心这般歹毒,想出这样的村规民约,好像郁锋涛跟他有杀父夺妻之仇。 别说李秋玉这么一个女孩,郁锋涛的恋人,义愤填膺、心急如焚,连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父子也是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眼看着他们三家父子跟在郁锋涛身边,要奔上好日子,节骨眼上蹦达出歹毒的人要把他们的好日子掐断,眼下郁锋涛已经身在福州跟石雕家学艺,一时又无法联系上。 等到李秋玉又急又恨赶到彭淑娟屋里时,吉大庆、李伟大、龚帮裕这三家父子早已在里头。 这个时候,祠堂嘈杂喧嚣闹成一团,一群人粉墨登场、口沫四溅,嘲讽、讥笑、讽刺郁锋涛,看他今年还有胆子雇人上山割芒花、竹藤,他去学打石头手艺也是白学了,哈哈哈,他卢水的店铺一旦断货了,还不倒闭吗? 这屋里头除了李秋玉外,最焦急最愤怒的人固然是吉景生这个耿直又粗鲁后生了,他在厅堂里窜来窜去大骂,到底是哪个狗杂种啊,心这么毒,王八蛋的馊主意都想的出,哪一天被他晓得,他一刀宰了那狗杂种,扔到大山去喂狼…… 吉景生还在大骂,李椰毕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仇恨道:“还能是谁,是四把笔那个狗杂种的阴谋。” “四把笔,不会吧——”吉大庆些许不相信,四把笔一天到晚满嘴的乎呀也呀兮呀耶呀,一个迂腐酸溜溜的秀才却没有秀才料的人,脚又残了,他的心会是这等的毒,郁锋涛又与他往日无仇近日无恨? 胸口堵着一团仇恨、愤怒,有劲又使不上,李椰毕憋涨得一脸青紫,眼睛冒火:“怎么不会,他的脚是被……”刚要蹦出他的脚是被郁锋涛打断的,话到了嘴唇,李椰毕猛然醒悟,慌张改口道:“他的脚是瘸的,心更是瘸的,怎么不会。”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猪脑袋的儿子,气得李伟大狠狠瞪一眼儿子,心里责备儿子难道忘了自己的脚也瘸了吗,这种傻头傻脑的话也骂出口,跟在郁锋涛身边是越学越愚蠢了。 因为慌张,再加上迟钝了点,李椰毕也只得冒犯自己的大忌,落下一个愚蠢笑话。 “四把笔这个狗杂种,他还敢害锋涛,我去打断他的另一条腿。”吉景生大喝一声,愤怒扭身即往外闯去。 见状,吓得一跳,吉大庆一声喝住儿子:“景生,你给我回来,做事不要莽撞。事情都定下了,你打断他另一条腿,能挽回吗?” 收住脚,霍地转向,吉景生有点泄气:“那怎么办?” 眼睛投向李伟大,吉大庆说:“老伙计,你足智多谋,出个主意,这事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被四把笔那个狗日断了挣钱路吧?” 烟筒往凳子磕了几下,李伟大若有所思,然后慢慢抬头环视一圈大家,开口:“去年锋涛搞得到一点钱,我们几家人也跟着挣了笔钱,有人眼红了,明显的就是冲着锋涛才订下这么恶毒村规民约。这件事,仅凭我们几家人是没能力阻止。依我看,还是先想办法写把那些人的阴谋告诉锋涛,他一定会有办法。”“锋涛对我们几家人都有恩。现在我们能做的是,要稳住阵脚,可千万不能蛮干,不能给锋涛帮倒忙。” 眉头紧蹙,忧心忡忡,李秋玉快要哭了:“可是锋涛眼下在福州,要不,我们先去卢水告诉他阿妈,他阿妈可能会联系上他。” 要是有去过福州,身上又有钱,李秋玉会连夜赶去,把那些人的恶毒阴谋告诉他。要是郁锋涛再遭到不测,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嫁给他,特别害怕会步高玉娇后尘。在闹荒这个闭塞落后、愚昧无知的穷山沟里,男女再怎么相爱,男的没有钱,死也要你去死,李秋玉深知这一点,高玉娇是最好最有力的证明。 额头的皱纹又深了一层,在想着什么,一会,李伟大才抬头端详李秋玉,一对眼睛燃烧着怒火,发出敌忾,他们这些未出过远门的山沟泥腿子,没见识,没文化,遇到情事除了瞎着急仍然是瞎着急,拿不出好良策。在闹荒这个吃人的村子,他们又是少姓人,在村里没有他们说话的地方。所以他说,他们这些年轻人一定要跟郁锋涛学,跟在郁锋涛身边干。只要和郁锋涛一样,有钱了,闹荒人才会把他们当爷爷相待。 顿时,屋里一阵沉默,大家面面相觑,李伟大道出了大家的窘境和无奈。 这个时候,李耶毕丰年的粮囤子——冒尖儿,说,郁锋涛走的时候,跟他说过,一旦把范教授一手绝活学到手,他郁锋涛要回到村里大干一场,叫那几个老家伙气得去跳河,也不会有人可怜,更要叫四把笔再没脸在口袋里插四把破钢笔。 斜视一眼李伟大,又瞥一眼吉大庆,龚帮裕阴冷冷地对两个儿子说:“听见你们没两个,你们伟大伯说的有道理。”“今后,锋涛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哪个敢不听锋涛的话,我打断你们的脚。” 在家里也好,在外边也好,龚帮裕对子女们说话从来是硬梆梆的,像冬天的树枝。 刚才这这话,龚帮裕其实是故意说给别人听,李椰毕的话叫他心头一欲望立马膨胀。要是以前对郁锋涛还疑神疑鬼的话,但是不声不响下,郁锋涛在卢水开起店铺,龚帮裕不再怀疑,要叫两个儿子傍上郁锋涛发财。 凡事,龚帮裕背后留下一手,之所以愿意让儿子们帮郁锋涛干活,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觉得儿子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惹来别人的闲言碎语,倒不如帮郁锋涛干活,无非也是出点力气,又不要花本钱。万一郁锋涛有朝一天果然发了,还会不念他们父子的情?这是龚帮裕与李伟大、吉大庆完全不同的地方。 ——近墨者黑。 或许是看到龚帮裕大赞他父亲,也想好好露一手吧,当大家拿眼去看龚寿财、龚寿富兄弟时,李椰毕很有主见地说道:“我们大家光着急——没用。四把笔和那几个死老货就是趁锋涛不在家,才狗胆包天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马上叫锋涛知道他不在村里,村里有人要坑他要谋害他。也不知道前一封信,锋涛收到了没有?”“阿爸,我今晚再给锋涛写封信,你明天一大早赶到邮电所,把信寄出去。我们一定要早一天让锋涛知道这件事,越早越好。” “阿伯年龄大,明天还是我到邮电所去寄信吧。”李秋玉脑灵来嘴也快,抑或是觉得这是自己恋人的事,应该由她去寄信,未等李伟大回应立马抢在前头。她芳心里头巴不得马上能让心上人收到信,知道那些人的歹毒用心,想办法对付他们。李秋玉坚信,郁锋涛是个大智慧的人,她早已看出去年底从福州回来,他完全是另一个人了,一定会有办法对付那些歹毒的人,不会让他们的阴险用心得逞,毁了他火红日子。 “我去!”靠在一根柱子上的吉景生,他正窝着一肚火,霍地身子往前一蹦,大喝一声,“我跑步去。”“他妈的,按我的脾气,把四把笔打个半死,看他还敢不敢。” 猛猛一瞪儿子,吉大庆斥责道:“景生,你不要鲁莽,要学会锋涛用头脑。高森林两次带一伙人去找锋涛的茬,结果占到便宜了吗,这事你忘啦?” 刚才见小儿子,能够沉着不乱,在众人面前出主意,李伟大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跟在郁锋涛身边,他这么一个残废儿子一下子变得有出息啦。 当下,李伟大对吉大庆的话,轻轻点点头:“大庆说的对。我们是少姓人家。不要说别的,高、徐两大姓人压在我们身上,能把我们压扁掉。你们这些年轻人,今后不管干什么事情,要跟锋涛学——多用头脑,不要鲁莽!”“我家耶毕说的对,这件事要尽早叫锋涛知道,不能叫那些歹毒的人掐断我们大家挣钱的好日子。” 第48章 千里迢迢送妙计 也火了,李耶毕没好气回敬吉景生:“写信又不是你吃饭,你以为想写就写啊,除非是有锋涛那样的文化程度才行。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急,我们大家不急啊——” 自己不会动笔,被李耶毕这么一呵斥,吉景生瞠目结舌。 大家散开后,没有等到天黑,李耶毕立马动手给郁锋涛写信,像他这样的水平要写封信还真难,足足写了三、四个钟头。 第二天一大早,吉景生便把信拿去寄。 信是寄出了。 因为郁锋涛不在村里,村里一撮人胆子大了,拿这几家人当出气筒,一天到晚挖苦、嘲笑、讽刺、谩骂、羞辱他们。 这个时候,大家才切身感到闹荒人太欺负人,也体会到郁锋涛之前的处境。 急如热锅上蚂蚁,大家也只能忍受挖苦、嘲笑、讽刺、谩骂、羞辱,一天熬过一天,望眼欲穿盼着早一天收到郁锋涛回信。 星期日,也是信寄出的第七天,早上九点多钟,郁媛媛匆匆忙忙赶回闹荒。 屋里没有别人,仅是李伟大、罗花菊夫妇和他们儿子、李耶毕。 出乎意料瞧见郁媛媛突然出现在屋里,李伟大一家人喜出望外。 搬了条凳子给郁媛媛坐,李伟大一边好奇地问她怎么突然有空回闹荒? 喘了一口气,来不及坐下,郁媛媛急切地说是她阿哥叫她回来。 “你阿哥收到我们的信了啊!”李椰毕一振奋,一激动,又差点要扔掉拐杖,奔到郁媛媛跟前。 “收到了。”郁媛媛扶着李椰毕在凳子上坐下。 昨天郁锋涛收到李椰毕的信,一看,又气又好笑,这要是在村里,他火起来真的会拿刀砍人,天下最毒莫过是闹荒人的心。不叫好人为他着急,郁锋涛晚上给周璐璐打了个电话…… “花菊,你赶快去把大庆、帮裕和秋玉他们叫来。”李伟大明白,郁锋涛收到他们的信,叫妹妹赶回闹荒,肯定想出好妙计。 “不用了。”郁媛媛摇摇头,很急地说:“明天要上课,我还要赶回去。跟你们说说就行,你们下午再跟大家说也一样。”“阿姆,给我热碗饭吧。” “好,好,好。”罗花菊直喜得手忙脚乱。 趁着罗花菊热饭空当,压低声音,郁媛媛悄悄把哥哥的对策对这一家子如此如此复述了一遍。 “我就知道锋涛有妙计!”李椰毕一拍手,蹦起,又“咚”的一声,摔倒在地,逗着大家开心的哄堂大笑。 “你哥哥不愧是闯过省城,有文化的人啊!”李伟大长长的赞叹一声,又把目光投向儿子,冷峻道:“椰毕,你千万要记住锋涛对你说过的话:‘你要想活得有尊严,不被闹荒人欺负,你就要拼命读书。知识就是重剑,能够战胜一切邪恶’你想想看,我们这么多人,遇事光急,乱成一团如同断头苍蝇,不知怎么办才好,人家锋涛却能一下子想出这么好的一条妙计!” 说话当儿,罗花菊给郁媛媛热好饭、菜,又给她炒了一小点猪肉。因为是过年嘛,家里有点猪肉的人,自己一家人平常舍不得吃,总是腌着留下招待客人。罗花菊看着郁媛媛吃饭,边好奇问她们母女在卢水开店的事。 老婆问个没完没了,李伟大忙制止她:“人家媛媛要赶路,让她安心的吃饭吧。” 吃饱饭,筷子一扔,郁媛媛起身就走。 把郁媛媛送到村口,李伟大没有回家去,去找吉大庆父子,龚帮裕父子,还有李秋玉,想必他们在家里正焦急等郁锋涛的消息。 李秋玉更不必说了,这吉、李、龚三家人,现在和郁锋涛是拧在一块的一股绳,郁锋涛的事就是他们的事。 夜里,没有月亮,繁星满天,山野尤其显得璀璨绚丽。 踏着星光,吉大庆优哉游哉朝高森林家走去。 平日里,有事要去找高森林,吉大庆总是怯兮兮的,头胀着像冬瓜,没办法才硬着头皮去。今晚上,吉大庆一身是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攥着一把劲,像是有人推着他往高森林家去。吉大庆心里明白的很,只要他身后有郁锋涛这个高人在,高森林不再是老虎了,高森林敢对他怎样,他能忍着,等郁锋涛一回来是不会叫高森林日子过得舒坦。 走进高森林屋里,高森林正从厨房里出来。 昂首挺胸走到高森林跟前,吉大庆反客为主,叫高森林到卧室里去,他有件火烧眉毛非常非常重要事要对他高森林说。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这是我家。”高森林恨别人对他反客为主,一气,没好气大喝道。 “隔墙有耳,这里说话不方便,这事很重要很重要。”吉大庆神秘十二分,仍旧反客为主,自作主张朝高森林卧室走去。 高森林一听说,无奈,只得抢到吉大庆前头,走进卧室里。 趁高森林点灯当儿,吉大庆把房间的门关上。 “书记,这一回,你真的是上当了。” “上当?我上什么当?” “你不该订那样的村规民约呀——” “我是书记,我不能订村规民约。我告诉你——大庆,我晓得你儿子跟郁锋涛交好,你不要想破坏村党支部和村委会订下的村规民约,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书记,我咋有这胆子呢,你借给我胆子,我——大庆也不敢呀。你想想看,订村规民约,本来是你们村干部的事,是不是?为什么你们村干部没开口,村里早已闹鬼一样闹起来,而且还明目张胆起草了一份什么村规民约。”“书记,你是猪头——这么傻,这是有人暗中算计你,要把你赶下台,你和猪一样没有看出来。” “什么,你说什么,大庆?有人暗中算计我,要把我赶下台?” “我是听人说的。你有没看到村里有人写的那份村规民约?” “看到了,是管事佬给我看。” “咳,书记呀书记,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骂你是个猪头,你心里肯定在恨我。是管事佬那几个死老头背后有高人指使。有人利用管事佬那几个死老头在村里的身份,一心要把你赶下台,谋夺你的权,你怎么没有想到,如果按他们那份村规民约的草稿订下村规民约,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全落入他们手中了吗?到时候,他们一但势力扩大了,还不一脚把你踢下台,这事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你居然没看出,猪头,你就是猪头。”“书记,我这可是冒着生命偷偷跑来跟你说。我不能留在你家太久了,被那些人看到了,他们肯定会对我下毒手。我得赶紧走了。” 狡猾的不要不要的,吉大庆借这个机会,胆大包天的一声一个猪头的骂高森林,这样的好事,闹荒人八辈子也捞不到。 等吉大庆出了他家大门,高森林坐下一琢磨他的话,顿时脖子后面一片冰寒。越往下想,高森林越害怕。 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串起来一想,仔细一琢磨,高森林感觉吉大庆说的一点不错:村里确实是有人利用管事佬几个老头,要把他高森林赶下台。要不是吉大庆冒险偷偷来跟他说,到时候自己是如何下台,还蒙在鼓里。 跟一头疯狗一样,高森林愤怒了,连夜把村干部全叫到他屋里,要他们明天去查清,到底是谁在村里闹起订村规民约一事。 三天后,几个老头被叫到了村委会办公室。 正襟危坐。一瞟见这几个老头,高森林发出几声奸笑,话中有话,讽刺、讥笑朝他们发话道:“村规民约订下了,你们几个现在放心了吧?” “放心了。”几个老头死到临头了,还不知道。 “嘭——”高森林两眼冒火,一蹦而起,一拳打在办公桌上:“你们几个老不死的东西,哪里借来的胆,敢在我眼皮底下造反,你们活腻了是不是?”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老头被高森林这阵势吓蒙了,眼珠死了,恐怖盯着高森林。 “订村规民约,这是党支部、村委会的事。你们未跟党支部、村委会反映,打声招呼,瞒着党支部、村委会,在村民中起哄闹事,暗地里造反。”高森林一扭头,朝治保主任——高阿大,大喝一声:“阿大,去拿绳子来,把这几个造反的老不死的东西绑起来,送到公安局去!” 几个老头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吓得屁滚尿流,脸色苍白如白纸,“扑通”一声,呼呼呼跪在地上,求饶喊冤:“书记,不能抓呀,这,这,这——这全是四把笔叫我们干的呀——” “四把笔?好一个拐脚。”高森林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阿大,去把四把笔给我抓来。 这个时候,村干部们一个个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暗暗佩服高森林手段高明。 第49章 疑神疑鬼挖坑 大祸临头,还蒙在鼓里,大白天的跟老婆钻进被窝里,四把笔这个时候正得意忘形,密谋下一步借刀杀人把郁锋涛打成残废,真正把脚的仇报回去。 “嘭嘭嘭……”突然,大门响起敲门声和高阿大的叫喊声,吓得四把笔差点从老婆身上滚到地上。夫妻两个晓得高阿大就是一只乌鸦,乌鸦叫绝对不会是好事,所以不做声装作不在家。 过了两天,乡派出所下来了两个公安民警,给四把笔铐上了手铐,把他押走。 天大的讽刺,四把笔拿村规民约换一副冰凉手铐。 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又是恩人又师爷的四把笔被押走,几个老头吓得怵怵发抖,头皮发麻,额头皮肤如同漏水,逃回家去。 几个老头害怕的躲在屋里头蒙在鼓里,经他们这么一闹,如同五雷轰顶,把村干部心头震颤,惶惶不可终日。村干部把这事扯在了郁锋涛头上。虽然早已听说郁锋涛到桃芝和福州学艺,但是村干部根本不当回事放在心上。这么一闹,村干部醒悟过来,明白郁锋涛这个头脑叛逆的家伙,果真又在打石头的主意。 几年前,附近几个村庄早办起了石板材厂,发了财。 要是郁锋涛也办起了石板材厂,岂不是闹荒财富全被郁锋涛一个人掠夺、独吞? 村民一个个眼睛发红,心头发痒,无奈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郁锋涛发财,急得跺脚大骂。但是他们村干部手中捏着全村权力,要是也和一般村民一样,岂不是太窝囊了。 半个月来,村干部聚在一块,一开口矛头便投向郁锋涛。 昔日落魄潦倒穷光蛋一个,然而郁锋涛一夜间红了,在一伙村干部眼里这不光光是一个人摆脱贫困小问题,而是严重威胁到他们地位这个大问题。看看吉景生、龚寿财那几个人吧,天天混在郁锋涛屁股后头,屁颠屁颠的转来转去,不详瞄头已经出现。 毕竟两次在郁锋涛很没面子的夹着尾巴大败而归,故而,一想到郁锋涛,他高森林心头发怵。 但是半个月来想不出对付郁锋涛的手段,高森林急,急得牙根发炎,他决定开一个全体村干部会议,当作正经工作专门讨论、研究,说什么也要打压着郁锋涛在村里抬不起头。 又过了四天,趁着下暴雨干不了活,高森林把村干部纠集到村委会开会。 看看这一伙村干部坐在办公室里是人模人样,前两次去找郁锋涛,郁锋涛几句话把他们吓得比兔子跑的还快,高森林心头窝着一团火,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一帮人个个都是畜牲,都是缩头乌龟。两次去找锋涛,你们全死到哪里去了?好像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往后再这样,他妈的,一个个都别当村干部了。” 被骂的,大家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不敢出。 去找郁锋涛两回都未叫上他,高森林骂不到他头上,民兵连长高大发心怀怨恨,胆子也大了:“书记,这事不能全怪大伙儿。你是一把手,你都顶不住锋涛两、三句话,别人又能怎样?我虽然当时不在场,但是后来听说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敢当众贬低他,说他的不是,是不是活腻了,高森林心头大怒,拿眼凶恶一瞪见高大发:“怎么不对劲,你说?” 慢条斯理点燃一支烟,高大发吐了一圈烟圈,才傲慢开口咄咄逼人展现他的高水平:“书记,锋涛不是一般刁民。人家是有文化的人。中央政策鼓励大家脱贫致富,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再带动全部人富起来。锋涛这是响应中央政策。现在又不是割资本主义尾巴那个年代,又不是大队那会儿,村民自个儿的事,我们村干部哪有权力去管。你们胡乱去管人家,不被锋涛揪住尾巴辱骂才怪。” 言外之意是骂高森林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除高阿大那个猪头外,这话谁听不出,大家惶恐盯着高森林,暗暗替高大发捏把冷汗。 ——这个高大发三十来岁,他因为觉得自己水平在村干部当中是最高一个,结果落个有名无权一个民兵连长,一直对高森林耿耿于怀,心有不满。 被高大发揭了短,高森林压不住,羞恼成怒:“大发,你妈的,你吹什么大话啊,你有本事,你当时干么不去?” 开口闭口就你妈的,高大发被骂的火起,大喝一声:“你又没有叫我去,我干么要讨人嫌。”。 徐开发不痛不痒说了一句:“你们两个不要吵了,有什么好吵的呢。事情都过了嘛。大家还是开会要紧嘛。大家往后谁都不要说谁了,心要拧成一股绳对付闹事的村民才是大事。” 可别小瞧了这个徐开发有名无权的村民主任,他是个不简单的狠角色,在村干部中最懂得做人了。 晓得高森林根基深,有靠山,斗不过,徐开发避其锋,不与他斗,处处让着他,甘愿弯腰。 得罪村民的事,徐开发从来让高森林去做。 自从那天在郁锋涛家大败而归之后,徐开发已预感到山雨欲来风满楼,郁锋涛这个青年有文化后生不简单,日后可能会在闹荒掀起一场大风大浪。不早下手,他这个村民主任可能要被郁锋涛端了。特别是郁锋涛敢一个人独闯省城,更叫他徐开发感到害怕。 瞽着双眼,一扫众人,高森林说话如同吵架:“你们说,用什么手段对付锋涛?这个狗崽子在县一中读了几年书,把尾巴翘到天上,目中根本没有我们村干部。他从福州学艺回来,一旦办起石板材厂,那不是把我们闹荒财富全捞尽了吗?再不制制他,他会爬到我们大家头上拉屎。” 大半天没人敢接下高森林的话,徐后发三角眼一溜,摆出会计的精明能算:“我看,锋涛目前不会办石板材厂。”“办石板材厂,要有电,又要通公路。我们村没电,公路又不通。我听说办个石板材厂,那可是要二十几万块钱。锋涛这样一个穷鬼,他到哪儿弄这多钱?” 轻蔑一瞟徐后发,高大发眼睛一翘,拿高水平挑战徐后发的低能:“没有电,他可以用柴油机发电。公路不通,他可以先加工小的,雇人抬,不就得了。你们可不要嘲笑锋涛穷,你们当中又有谁会想到这么一个穷鬼会在卢水开起店铺呢?再说了,他现在可不是以前了,看看他现在满屋里的货吧,全卖了,准把你们吓死。你们可不要被锋涛骗了。他说不定是瞒着我们上省里去贷款。” 高大发这么一说,大家顿时不安、惶恐。 “他妈的——”高森林一拳砸在桌上,破口大骂:“锋涛这个狗崽子,不收拾他,我们大家没有安宁日子。你们说,我们用什么手段收拾他?” 挑衅眼神蔑视环视一圈大家,高大发心头嘲笑,你们这一群蠢驴,比猪还笨,能想出什么手段?大爷我不给你们出出主意,你们只能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哪料,高大发这个高水平刚要开口顷刻,却被徐开发抢在了前头:“我看,我们可以从桃芝拉高压电。明年再到上边去要钱,把公路挖通了。锋涛抢在我们前头办了石板材厂,他会用我们的电,我们每度电收他三块钱。他拉货过公路,我们一车货叫他付三、四百块过路钱。然后,我们再办个石板材厂,把他挤垮。要是我们能抢在他前头办起一个石板材厂,他肯定是办不成。” 婊崽,这样笨的办法,谁想不出。高大发被徐开发抢了风头,恨的两眼喷血,心头恶毒咒骂徐开发。咒骂还不解恨,高大发又凶恶一瞪徐开发。 “就这样干。”高森林一时兴起,禁不住一拳擂在桌上,大喝一声:“我们明天去洒河电站联系,叫他们给我们从桃芝拉高压线到我们村来。” 有了对付郁锋涛的手段,高森林心头癫狂,在老百姓面前,他就说这是特意给村里拉电,结束用不上电的黑暗日子,还能跑到上头去邀功请赏。暗地里,他高森林则是把郁锋涛踩在脚下,叫郁锋涛乖乖向他屈服。 不巧,第二天接到乡政府通知,要高森林去开会,高森林一时去不成洒河电站。 到外地办事这种有油水可捞事情,高森林从来不会让别人去。 两天会议后,高森林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十万八千里,哪里还把它记在心头。 直到有一天,村里闹起,说,高阿六做了一个梦,梦见山上石头全被郁锋涛开采,运到外边卖了,卖了好多好多的钱,盖了一栋金碧辉煌宫殿般的大房子。——高森林惊恐下,如梦初醒。 第二天,高森林马上跑到洒河水电站去联系。 事情还算顺利。 架设电线一切费用由闹荒村自己承担,每度电按三毛钱价格卖给闹荒村,至于闹荒村一度电收多少钱,那是闹荒村的事了。对方还端出了诱惑人的一块大“蛋糕”,只要闹荒村用电量大,他们还可以降低电价。 当时兴奋的,高森林差点要叫对方爹娘了。 回到村里,高森林连夜又开了一个村干部全体会议,敲定架电一事。剩下的是请电站技术员勘测线路,评估工程造价,筹款了。 电尚未架通,高森林夜里做起了美梦,郁锋涛从福州回村办起了石板材厂,他每度电三块五高价卖给了郁锋涛,不费吹风之力从郁锋涛手中赚取了一大笔电费的钱,哈哈哈…… 第50章 榨干老百姓一滴血 美梦醒来,天已经大亮,高森林匆匆吃了早饭,把村干部叫到一块,一阵训话后,立马行动开。 二十天后,线路勘测好了,工程造价很快评估出来,但是工程款尚未着落,这可是大问题,耽搁不得,一耽搁,万一郁锋涛这只刺猬回村,恐怕事情又要泡汤。 又偏偏老天不作美。 早不下雨,晚不下雨,作对的在高森林要召开村民大会这天下起了滂沱大雨。 要鸡蛋,高森林哪能等着了母鸡下,冒着大雨把村民集中到了祠堂里。 头上戴着一顶鸭嘴帽,身上披着一件黑色中山装,高森林在戏台上双腿叉立,两手插在腰间,活活的一尊凶神恶煞,放开他公猪叫栏声:“乡亲们,你们全给我听着,为了大家能和别的村一样点上电灯,我们村干部跑了十几趟洒河电站,七哀求八哀求下,差点跪下,洒河电站最后才同意从桃芝村拉电到我们村。不要大家多出钱,每户人家仅出一千五,就行了……” 下边一下子爆场了,掩没了高森林的声音: “一千五,杀人呐,叫我家到哪里去拿。” “我家哪来那么多钱哪,卖了房子都不够……” “要出一千五,我情愿不点电灯了。我连娶儿媳妇的几百块钱礼金都没办法借到,叫我到哪儿去弄一千五,杀人呀——” “他妈的,一千五,叫我去抢劫呀。不抢劫,我卖儿卖女,同样拿不出一千五。算了,我不点什么狗屁电灯了。” “哐,哐,哐”高阿大手拿铜锣,窜到了戏台前,重重打了三下铜锣,大喝道:“静下来,你们大家全静下来,让书记把话说完,把话说完,把话说完。” 下边静了下来。 脸阴煞得像要掉下一层皮,高森林声音硬得如严冬冰棱:“这是党支部和村委会对人民群众的关心和照顾,哪个敢带头违抗,他妈的,我先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大家准备一下,过几天把钱交到出纳手上。不交的人,不但要把他抓到派出所关起来,而且他家今后有啥困难有啥问题,休想找党支部和村委会。” 台下群众怨恨、不满情绪,高森林看在眼里,他面目狰狞獠牙,心头很不舒服,暗暗谩骂,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高某人这还不是为了你们能点上电灯? 咒骂归咒骂,高森林心头也明白,这一回收款又要费一番波折。因为除了郁锋涛外,穷得连短裤都穿不上的闹荒人,有谁家年收入能达到一千五?好就好在郁锋涛眼下不在家里,要不然郁锋涛这个顽抗分子肯定又要找他高森林的茬。 吸取了上两回教训,高森林变得狡猾了,他决定这一回自己不亲自出面。既然高大发会吹大话,就把这块没一点肉硬骨头扔给他啃。到时候,高大发收不上款,他高森林可以报一箭之仇了。 看来,闹荒村民这一回要大放血了,只要高森林这个土皇帝狮子口一开,那便是圣旨,还没有哪个人胆比天大的敢违抗。 迈着愤怒步伐走出祠堂,村民们个个额头青筋暴凸,胸口堵着一团火,嘴上大骂高森林是吸血鬼。 出了祠堂,吉大庆、龚帮裕这一对老头子前脚刚刚踏进自家门槛,霍地又退回,一前一后走进彭淑娟家房子里。 上次村规民约的事一发生,郁锋涛妙计一到,几个老头被吓得尿裤子,四把笔被派出所关了一个星期,郁锋涛成了这一对老伙计心中活宝。故而,他们想要去问问李伟大,这次村里拉电,高森林狮子大开口那一千五百块钱,郁锋涛到底会不会出?郁锋涛不出,他们跟着不出。郁锋涛出了,他们逃不脱,砸锅卖铁也得出。 用不着吉大庆、龚帮裕这两个老伙计说出来,他们已经把心头的愤懑写在脸上,李伟大一脸怒气,咬着牙关:“两个老伙计,不用开口了,我晓得你们是什么事。一千五不是小数目。这事儿,要等锋涛回来了,问他才晓得。” “咳,也不知道锋涛什么时候才回来?”吉大庆很着急很着急,担心郁锋涛没有回到村,村干部已经向他儿子们下毒手——要钱了。 摇摇头,苦着脸,李伟大说:“我不太清楚。” 龚帮裕眉头紧皱,都能拧出一桶苦水,唉叹一声:“那我们只好等锋涛回来后,再决定——交不交那一千五百块钱。” 沮丧、愤懑走出彭淑娟房子,龚帮裕叫吉大庆猜测一下郁锋涛到底会不会愿意交那一千五拉电的钱,他觉得这么一笔钱就是村干部在抠他们老百姓,不能交。 摇摇头,吉大庆一脸苦闷,在闹荒生活了一辈子,郁锋涛是他看到的最有出息一个后生,全村就他郁锋涛一个人有本事在卢水开店铺,不畏惧高森林。拉电线是公益事业,他猜不到锋涛愿意不愿意交这笔钱。长叹一声,吉大庆天庭一蹙,说,今后儿子们有没有出息,就看他们是不是一心一意跟着郁锋涛干了。是一心一意跟着郁锋涛,今后不说出息吧,但至少能挣笔钱,日子无忧。 觉得吉大庆这老头很傻,难道跟在郁锋涛身边仅仅是为了挣那么一点钱?他龚帮裕要的就是两个儿子跟在郁锋涛身边,不花学徒费还能挣一笔钱的学到郁锋涛的手艺,有一手手艺在手,自己今后跑到哪里还挣不到一口饭吃,又不必留在村里受村干部这口气。 一千五百块呐,一千五百块钱对闹荒这个穷山沟老百姓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村里有点钱的人家,也就是跟在郁锋涛身边那些人了,其他人即使有点钱,也是长年一分一厘从嘴里抠下来死捏攒下来给儿子娶媳妇用。这钱要是拿去交了这一千五拉电的钱,心有多不甘,这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吗? 但是谁都惧怕高森林的淫威,弄不好还真会被他抓到派出所去,他就是一头魔鬼,话已经说出来,就会那样做,派出所等于就是他高森林开的,他什么时候叫派出所抓人就什么时候抓人。 其实闹荒人很龌龊很狡猾,现在全村人眼睛一同盯在郁锋涛一个人身上,如果连郁锋涛这样一个两次大败高森林的厉害家伙都交钱,别人还能逃得过吗?只要郁锋涛不交,大家便有了一个借口。 日子在一天天飞快过去,村民们好像把交钱拉电的事忘到脑后十万八千里,没半个影子到村委会交钱。 村民不交钱,高森林不急,那是人说鬼话——假的。 当村官以来,高森林的权力第一次遭到严重挑战,眼前这样公益事业一关过不了,他往后说出的话等于放屁,哪个村民还会听他,哪个村民还会害怕他? 到了第十天,高森林沉不住气了,他决定再次开个村干部全体会议,研究对策。 天,阴沉沉的。 不时刮着北风,北风刺骨,叫人冷得浑身打颤。 村干部们一个个手捧着手炉烤火,还是冷,冷得甚至是连话不想说。大家另一个不便明说的是,在这无奈形势下,没有人愿意惹火上身。反正一把手是他高森林,村民面前说话的同样是他高森林。 眼睛投向徐开发,高森林没好气喝问一声:“开发,你是村民主任,你说,怎么办?” 极不情愿抬起头,徐开发说:“书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村的情况。要村民一下子拿出一千五,依我看,没几个人能拿得出手。几天来,村里已有风声——人人在观望锋涛肯不肯交?依我看,现在关键在锋涛。只要锋涛交了钱,其他村民随后会跟着交钱,家里没钱,同样会去想办法到亲戚家去借。” 一拳砸在桌上,高森林破口大骂:“他妈个狗娘养的东西,又是这个狗崽子暗中使坏,把他抓起来关上几天再说。” “书记,锋涛不在村里,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不可能暗中使坏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出纳高一生,张望高森林,困惑地说。 一瞪高一生,高森林恨起来只想给他一巴掌。心头大骂,高一生你这个兔崽子,笨的和猪一样,我只不过是一时心急说漏了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呀,还要你这兔崽子多嘴。 等了很久,屋里寂静沉闷的一团冷气蚀骨,高森林脸色刷刷地阴煞下去,不征求别人意见,自作主张大喝一声:“大发,你当队长,阿大当副队长,后发你和一生也去,叫上几个治安委员和民兵,明天起挨家挨户上门收钱,就从锋涛这个狗崽子家开始。我高某人偏不信邪了,连这么一点钱都收不上来。” 第51章 上门收钱被辱骂 吓着高大发心头发怵,脸色都变了。 哪敢明目张胆拒绝接高森林这个烫手山芋,高大发确实是高水平,发怵下,头脑就是好用,临时反应快,找借口道:“书记,锋涛不在家里呢,他全家人又在卢水,这钱一时没法收。” “你不会从别人家收起呀,猪头。”高森林根本不知道高大发在打自己小算盘,否则,胆敢在他眼皮底下耍手段,他不一刀劈了高大发才怪。 “全村人又要等锋涛交了以后再交,恐怕这钱很难收上来。”束手无策,高大发只想把这桩倒霉事推掉。 “啪——”高森林气得牙关格格格作响,腮帮子扭曲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大骂:“你他妈的,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你说怎么办?上回你骂我去找锋涛,没叫你去,这回你去,我不去,看你有什么屌本事。收不上这笔钱,你这个民兵连长休想再当。” 骂完,高森林愤怒扬长朝门口。 路过高大发面前,徐开发意外拍拍高大发肩膀,狞笑一声:“不要太自高自大了。太自高自大了,会引祸上身。看来,你水平也高不到哪里去,同样对付不了锋涛。” 跳蚤的脾气,高大发一蹦而起:“什么,我对付不了锋涛,笑话。等锋涛一回到家,我叫他的头跟乌**一样,乖乖的亲自把钱送到村委会来。” 深不可测诡秘摇摇头,徐开发没有理睬高大发,径直走了出去。 边走,徐开发心头边嘲笑高大发,大发呀大发,这一回有你好瞧的哟。要是锋涛自愿交那一千五,没话说。要是锋涛不交那一千五,你要重蹈覆辙。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想踩到高森林头上,还有你的好日子过?你比森林聪明、厉害一千一万倍,你照样只能装傻瓜一个。你们高家人去斗吧,斗的两败俱伤,那才好。到时候,由我徐家人坐天下,哈哈哈…… 不管怎么说,是应该在这件棘手的事上露一手,叫其他人瞧一瞧,才晓得他高大发不一般,叫高森林日后不敢小看了他这个民兵连长。对付郁锋涛这种人,他高大发自有办法,不能跟他硬的来,只能用说理去软化他 平日里晚上一上床,高大发第一件事是在老婆鲍金香胸口两座丰满山峰乱摸乱捏。可今晚上,高大发好的那一口被埋葬了,塞满他脑子的全是如何才能从穷困潦倒村民手中抠到那一千五,如何叫郁锋涛乖乖的举手向他投降——心甘情愿掏钱。 翻过来滚过去,把整个床铺搞得冷冰冰的,鲍金香大为恼火,差些一脚把老公踹到床底下去,大骂老公笨的猪一样,都不会从村里最有钱的人家收起,他当个民兵连长,到底捞到了多大好处啊? “妇道人家,你懂个屁。”高大发扭头不满一瞪老婆,心头不满埋怨,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我今天是个有名无权的民兵连长,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我是闹荒第一把手——响当当人物一个。高森林和徐开发一帮人都五十岁出头,还能干几年?闹荒未来第一把手不是我这个有名无权民兵连长,还会是谁? 不过,老婆的话是有几分道理,提醒了高大发。 搜肠刮肚,把全村人一个个在脑中筛出,高大发最后锁定十五户有钱人家,其中和郁锋涛一块混的九户,另外六户是:和事佬,他小儿子这两、三年来在县里一家工厂当工人,有工资拿;一个是高钱启,他二女儿高玉娇出嫁时,光光礼金,男方一下给了一万块钱,高玉娇给郁锋涛干活还拿到一大笔工钱。另外四家人是牛户了,他们除了每年春耕时,把牛租给别人能得一笔租金外,偶尔还能卖一、两头牛。在这十五户有钱人家当中,当然郁锋涛最有钱。 “对,明天从高钱启家下手。”高大发心头狂喜,大叫一声。 第二天早上,高大发带着一伙人去高钱启家时,高钱启正在家大门口晒太阳,手上一条树枝在拨弄手炉里的火。他那个手炉已经很破旧,手炉面被烧掉一大片,是他自己用篾条胡乱补的,甚是难看,可他还它当宝贝一样。 ——入冬后,农村人不分老人,青年,小孩,是人人拥有一个手炉,只要不干活,手炉不离手,走哪手炉随身带到哪。这手炉不像北方人的火炉,手炉小巧玲珑,像一个直径二十厘米左右,高二十五厘米左右的小茶壶,外壳是用竹篾编成,里边是一个粗糙的塘瓷碗。往碗里放上木碳,上边盖上一层木灰,便可以烤火。 远远看到高大发一伙人朝他家走过来,高钱启心头大骂:“这帮土匪,肯定是冲我家的钱来了。”洋装没看到,高钱启眼皮不抬一下,埋头抽烟。 狗屎一样招人嫌弃,高大发气炸了肺,这本来是全体村干部的事,却叫他一个人遭人白眼,还成了全村人的仇人。这个时候,高大发才明白高森林的厉害手段。 趋前一步,高大发收起往日咄咄逼人,朝高钱启低头哈腰:“钱启叔,我们来收拉电的一千五百块钱。” 是耳聋呢,还是不理睬高大发,高钱启眉毛也不动一下。 气得高大发差点火起要一脚把高钱启手中手炉踢出丈把远,无奈,今天是来收款,他只好忍了,又低头哈腰了一句。 死人一样眼皮不动一下,要不是在抽烟,众人当他高钱启死了。 “高钱启,我们来收钱,你听到没有?”高大发实在没办法忍了,大喝一声。 慢慢抬起头,鄙视一瞟高开发,高钱启又重新低下头,把烟斗往破手炉上磕了磕,闷声一句:“没钱。” “你没钱?”见高钱启斗胆骗他没钱,高大发不由得一下火起:“你家玉娇嫁出去,男方给了你一万块钱礼金。还有,玉娇给锋涛干活,又挣了一大笔钱。你家会没钱,你骗鬼啊你。这是村里拉电的钱,大家都得出,又不是向你一个人要。想赖也赖不掉,你还是给了我吧,免得大家乡里乡亲的,要撕破脸皮。” 往烟斗里装上烟丝,点上,高钱启眼睛瞥不瞥一下:“全村人都交了吗:” “交了。”高开发想都不用想,脱口说道。 “我肏你妈,大发——”高钱启火得霍地站起:“你骗死人,我还没死。不要把我当作傻瓜。你说出来听听,村里哪个人交了钱?” “你再骂一句?”高大发一指直戳高钱启:“你抗拒交钱,还骂人,反了是不是?” 横扫高大发的手,高钱启破口大骂:“我肏你妈,又怎样?我骗人的时候,你大发还没有从你妈的洞里出来。你凭什么要我家第一个交钱?全村人都交了,我们家固然一分钱不会少,有一个没交,哼……” 脸涨着通红,呀呀呀了半天,高大发哪能受得了:“书记说了,不交钱,马上抓到派出所去。你到底交不交?” “交,交你妈的头。”高钱启的两个儿子高玉柱、高玉凯手执木棍窜到高大发跟前。 高玉凯木棍直捅到高开发大腿上:“大发,你不要以为我们家好欺负。钱,我阿爸已说过了,只要全村人都交了,我们一分钱不会少。但是你想来蛮的,不讲道理,我先乱棍打死你。你说说,你凭得是哪一条理,要我家第一个先交钱?从村东,村南,村西,村北,村中开始收钱,半个轮不到我家第一个,你这不是当着全村人面欺负我们家吗?” 是啊。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又没有拒绝交钱。千条万条理由,没有一条理由得由他高钱启家第一个交钱。头上顶天,脚下踩地。他高大发水平再高,不能高过理吧。 聪明人不犯错则罢,一犯错,比傻瓜还愚蠢。 大庭广众之下,高大发难堪、窘迫的溜不是,不走也不是。 第52章 使美人计叫老婆上阵 “走。”高阿大大喝一声,才不管高大发,大步离开而去。高大发在他高阿大眼里算哪根葱哟,他是高森林的人。 走了一截路,徐后发没名没姓问一句:“现在去谁家?” 最后头的高大发,这时恢复了威风,忘了自己在高钱启面前的熊样,火大:“还能去谁家。回村委会。” 头一回上门收款,空手而回,遭到人家辱骂不算,还被高阿大抢了头儿,高大发心头非常不爽。 进了办公室,众人不由吃了一惊,高森林、高复田、徐开发、徐五金全在里头,一个个阴沉着脸,没人说话。高森林更是一脸怒气,像是刚刚和谁吵过架。 磨磨蹭蹭走到高森林面前,高大发唯唯诺诺:“书记,收……” “啪——”冷不丁一声骤响。 在场的人没有看清咋回事,只听高大发刚说到“收”字,高森林猝然给了他一巴掌,大骂:“你这个猪脑袋,你坏了我全盘计划。村里哪个人不知道钱启是出了名守财奴啊,你笨的跟猪一样,第一个向他收钱。” 被这一巴掌打得两眼冒金星,高大发的高水平都不知跑到哪个角落去猫着呢。 看到高大发被扇耳光,徐开发跳出来打圆场,替他解围:“书记,算了。大发又不是故意。他不过是头脑太简单,想从有钱的一户人家开始收钱而已。” 摸着发烫左脸,高大发心头不是骂高森林,恩将仇报骂徐开发,徐开发当众说他头脑太简单,这是一把剑插进他心脏。 骂完徐开发,高大发心窝不服,才骂高森林,高森林你这个婊子养的狗东西。这一回,算我栽在你手里。想我高大发是什么人,一巴掌算个什么东西。这一巴掌,我迟早有一天要换回九巴掌。 又低估了高森林的霸道,蛮以为挨了这一巴掌,高森林会放过他高大发,不要他去收钱了。结果到头来,高森林还是要他高大发去收钱,高大发气歪了肚脐,只想拿柴刀砍高森林。 窝着一肚子无名火,回到家里,找不到东西发泄,碰巧一只母鸡走到他跟前,高大发飞起一脚发恨踹过去,母鸡“咯,咯……”叫了几声,跑了几步,倒在地上跑不动了。 听到鸡叫声,鲍金香从厨房跑出来一看,大吃一惊,再看老公一脸怒气,愤怒瞪一老公:“你疯癫啦。外头受气,回到家里拿鸡出气,鸡惹了你呀!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样没出息。没本事,别当那个破民兵连长,什么稀罕货——” 埋怨回一眼老婆,高大发闷闷不乐朝卧室走去,连衣带鞋重重摔倒在床上。 直到吃午饭,鲍金香才发现老公脸上指痕。 一问,鲍金香胆火撞上心口,张口大骂高森林是魔鬼。 这时,反倒是高大发显得大度三分,劝老婆别骂了,骂能解决问题,打都被他打了。 难道你这样白白挨打?鲍金香更火了,她容不得别人打她老公,老公再怎么窝囊也是她的老公。要不是慑于高森林权势,她会跑去跟高森林拼命。心头不平衡,鲍金香要老公辞掉民兵连长,不要再为高森林卖命了。 不行。高大发口气坚决。男子汉大丈夫,要弯得下,站得起。我——高大发是什么人,他高森林这个狗杂种想坑我,没那么容易。 果然是男子汉大丈夫——弯得下,站得起。高大发下午又带着早上一帮人马一家一户上门收钱。村委会在村西,高大发即从村西头开始收钱。 这一回,高大发狡猾了,改变策略,不再对村民发火,哪怕遭到拒绝,他依然皮笑肉不笑重复两句话:“没钱,你准备准备,我们过几天再来。”“你不愿出钱,我们可没法向书记交待。书记那天在村民大会上的讲话,你听到了吧!” 一个下午下来,跑了村里三成人家,高大发一分钱没要到,但是他不气馁,更不生气,他此番目的不是收到钱,是要挑拔全村人对高森林的痛恨。后头还有更大阴谋呢,高大发要等郁锋涛回村,挑拔郁锋涛对高森林的仇恨。全村两千多人,仅郁锋涛一个人不怕高森林,仅郁锋涛一个人敢与高森林斗,这一点,高大发心头明白的很。 夜,很冷。 天好像是要下雪一样,冷得把人的骨头冻得要断裂。 还在苦思冥想,还在绞尽脑汁,高大发长这么大把年岁,从未像现在这样伤脑筋过。经历这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高大发明白一个道理:人,不经过与人相斗,脑子不想事情,只能越来越傻。 可是这个时候,鲍金香偏偏捣乱,把手伸进老公大腿里:“老公,不要去想你那陈谷烂芝麻的事了。快点嘛,人家瘾上来了呢。” 侧头瞄一眼老婆,见老公很有几分姿色的脸蛋,高大发突然心起一条毒计,对老婆如此如此说了一通。 惊吓的,鲍金香张大嘴巴,好半天合拢不下来。 与死对头相反,高森林完全是另一种心境,他躺在温暖被窝里暗暗欢喜,高大发你这个蠢货自以为很聪明,想利用我高某人前后两次败在郁锋涛手下的事,揭我的短,不知天高地厚,爬到我头上去拉屎拉尿,怎么样,自讨苦吃吧…… 哈哈哈哈。高森林忍不住奸笑起来,高大发呀高大发,你想把我当作傻瓜,你才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傻瓜。这笔钱收不上来,你是我手上一粒棋子,我正好利用你这个蠢货去对付郁锋涛。 刚刚睡过去,又被老公奸笑声吵醒,谭美凤心头非常不高兴:“森林,你疯了是不是,半夜三更,你笑什么笑,你不睡,我要睡。” “去,去,去。”正在兴头上,被老婆这么一骂,高森林相当恼火,用手一扳老婆那张粗糙、满是皱纹的脸,不知怎么的心头爬上一阵哀叹:他妈的,高大发这个笨蛋娶个鲜花一样老婆,想我高某人有权有势却只能娶一个丑老婆。哪天要是能把高大发那老婆弄来玩一把,做鬼都风流。想到这儿,高森林胯下那根东西不安分了,他把全村妇女一一的浮现在眼前,觉得还是王青妹长得最好看,一到夏天她那两个大奶总荡来荡去的发出电流,惹得男人眼睛冒火…… 明白自己不能去想有夫之妇,有夫之妇就是地雷,高森林的心又回到拉电事上,要是这次拉电的事失败了,在村里开了这么巨大一个缺口,往后他说出的话就是放臭屁,没人听从。隐隐约约,高森林感到地位、权势遭到郁锋涛严重威胁和挑战。看来收钱这件事,还得他亲自行动不可。靠高大发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笨蛋,只能把事情搞砸。 到了第三天,高大发觉得没趣,不想再去收钱了。但是高大发心头比谁都明白,这钱要是收不到,高森林是不会放过他,要是惹得高森林火起,他这个民兵连长算是当到头。 下午大约三点钟,高大发探清高森林独自一个人在村委会办公室里,马上跑回家叫老婆行动,把高森林摆平,不要再让他去收钱了,把这块骨头扔给别人去啃吧。 鲍金香赶到村委会时,高森林正在办公室里把手炉夹在两腿间边烤火,边看报纸。 “哎哟,我的书记哟,你原来在这里,害得我到处去找你找不着。”又是抛媚眼,又是暗送秋波,鲍金香扭着肥臀嬉皮笑脸径直走到高森林跟前。“冷死了,让我烤一下火吧,书记。”不管高森林同意不同意,鲍金香把手伸进手炉,放在高森林左手背上。“哗,书记,你的手好热咧——”鲍金香双手捧着高森林左手,摸着。 根本没心理上准备,高森林不曾料到鲍金香会来这一手,一时反倒惊恐的不知所措。 眼睛放电的秋波荡漾,鲍金香一边嗲声嗲气哀求高森林:“书记,求你了,不要再叫我家大发去收钱了。乡亲哪个会听那死狗的话。我赔不是了,你大人有大量,饶了他吧。” “这,这,这……”高森林结舌了,说不出话。没想到鲍金香双手的热量比火还要猛,立刻传遍高森林全身。 “我家那死狗最爱逞能了,他有啥对不起你的地方,我给你……”说到“你”字,鲍金香下边的话断了,而且手段更露骨,扯着高森林的手,有意无意直往他胯里捅:“书记,求你了,求求你了。” “瞧你这妇女,差些把手炉摔了。”高森林试探的把手炉放到地上,把手拉回到自己胯下。鲍金香的手仍然不肯放开,边哀求着高森林,边依样画葫扯着高森林的手往里捅,可这一回不是上回了。这一回一捅,她的手碰到了高森林那根已经膨胀的东西上。被撩拨的晕头转向,不能自禁了,高森林把鲍金香的手按在了上边,双眼冒火:“你这妇女,拿你真没办法。把人家弄得受不了。好了,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 “那我先谢谢书记了。”鲍金香重重捏了一把高森林胀得发痛的那根下流东西:“书记,你这根东西好硬好大哟——”随着说话声落下,鲍金香格格格一阵狡黠大笑,直起身,转身便往外走,到了门口,霍地一扭头,朝着高森林又抛了个媚眼:“书记,你以后用的着我金香的地方,只管来找我,我会报答你,不会拒绝。” 第53章 主心骨 张望鲍金香离去背影,高森林心头一团乱,咒骂了一句:“这个骚娘们,下手好骚——” 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琢磨着鲍金香暧昧的话,高森林全身如同老房子着火,回想鲍金香的撩拨,他恨不得立马追出去把她拽回村委会,扑倒在办公室里销魂一番。 还在想着和高大发老婆风流时,高大发却躲在屋里头在嘲笑他高森林是一条发情的狗,尤其得意凭藉自己的高水平三下五除二,不费吹风之力一下搞定他高森林这头恶魔,自己夸自己果然是村干部中的高水平——人才一个。接下来,就瞧他高大发如何制服郁锋涛,叫郁锋涛乖乖把一千五百块钱亲自送到村委会。 苦苦等候郁锋涛回村时,高大发这个村干部中的高水平等来了一年一度的春耕。 春耕伊始,郁锋涛又回到了村里。 订了村规民约,现在又要拉电,村里对郁锋涛心怀鬼胎的人鬼头鬼脑猫着偷窥,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反应? 死党们晚上饭碗一撂,聚集在他郁锋涛屋里,七嘴八舌讲述村规民约一事的前前后后。大家时而同仇敌忾,时而幸灾乐祸,问郁锋涛他当时接到李耶毕写的信时,急不急? “急什么急哟,狗屁不是的村规民约,不过是小女孩过家家的把戏,伤不了我——锋涛半根寒毛,不值一提。我是担心你们大家为我着急,我才叫媛媛赶回村跟你们说一声。”郁锋涛笑嘿嘿的,神情泰然,若无其事,将军风范。 一个哈欠吓跑下山老虎——好大的口气。 呼吸顷刻中断,大家惊讶盯着郁锋涛,他这牛皮是不是吹大了,村规民约白纸黑字订在那儿,他要是还敢上山去割芒花、竹藤,动山上的石头,高、徐两大姓的人还不把他大卸八块,扔去喂王八。 惊讶之后,大家话题自然又转到村里拉电这件叫人气愤到吐血的事。 村里果真要拉电啦? 深邃眼睛射出一束怀疑,郁锋涛心头掠过一道阴影,难道村干部一夜间良心发现,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全部心思埋在学业、石雕上,郁锋涛那天看李椰毕的信时,根本没当回事放在心上,觉得只不过是村干部又一场滑稽闹剧罢了。要是村干部真心要叫老百姓用上电灯,倒也是一件好事,对他郁锋涛往后事业无疑是助了一臂之力。 愈说愈气,大家气炸了肺,摩拳擦掌,青筋暴凸,胆火拎起,大骂村干部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强盗,一千五呐,老百姓的血都被榨干,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这等强盗,还让不让老百姓活下去!郁锋涛的血管要爆裂,恨不得连夜跑去把一伙狼心狗肺村干部的头割下,扔进大山里喂狼。有朝一日他要是当上村里的头头,非把他们下十八层地狱不可。 “锋涛,你说吧,这一千五百块钱,我们到底要不要出?一千五百块钱呀,不止我讨个老婆呀!”吉景生一愤怒,两眼涨得猩红如斗红眼的牛,屁股像被棘藜扎一下,蹦起。 “是啊,锋涛,景生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又愤怒又忧愁,龚帮裕额头皱得如同千年老松树皮,哭丧着脸:“为了给寿财娶个媳妇,我辛辛苦苦一分钱一分钱攒着舍不得花,到现在了才七百块钱,这要是一交,全完了。” 头转向龚帮裕,端详着他,李伟大颇有感触地说:“帮裕,你到现在了,还把眼睛盯在自己脚趾上。我们几家人跟着锋涛干,好日子在后头呢,还怕挣不到钱给你家寿财娶媳妇,我现在都不担心我家椰毕娶不到媳妇。” 正好是在李耶毕身边,吉景生重重一压他后脑勺,笑他:“听到没,耶毕,你家老头要给你娶老婆啦——” “哈哈哈……”大家哄堂大笑。 大家在谈正经事,小儿子居然如此不恭,吉大庆狠狠瞪他一眼,吸了一口烟,信赖注视郁锋涛:“锋涛,你是个有文化的人,在外边见过大世面,我们几家人全把你当主心骨,你给我们大家透个底吧,这一千五,我们该不该出,出的值不值,会不会冤枉?现在全村人眼睛全盯在你一个人身上,你不出这一千五,没有人肯出。” 对自己不利的事,全村人拿他郁锋涛当挡箭牌,他陷于绝境中,又对他落井下石,侮辱他,嘲笑他,歧视他,看不起他。闹荒人就是可恶到这等地步,郁锋涛心头的痛恨似一包点燃的炸药包。 仿佛又看到高森林獠牙狰狞带人闯进他屋里,郁锋涛气不可遏,破口大骂:“这群王八蛋,丧心病狂,抠老百姓,压榨咱们老百姓的血汗。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五万块已是一个天价了。有三十多万块钱,为什么我们村自己不建设一座电站,让村里那条溪水白白流掉?”“不出。这一千五百块钱,我不出。出了这一千五百块钱,我——锋涛倒成了那一伙蛀虫的二百五。” 郁锋涛这话如同是在众人胸膛点燃一把火炬,这一千五百块钱,他们要是交了,有多臭,他们岂不是成了一伙村干部的二百五。 闹荒村算上另外三个自然村,共有二百多户人家,一户人家一千五百块钱,全村积累起来是三十多万呐。从桃芝拉电到闹荒造价再怎么高,也达不到三十万。那么,村干部压迫村民交这么一笔巨款,用心何在,不得不令人深思、怀疑。 经郁锋涛一点迷津,一笔糊涂账立刻跃然帐上,大家心里豁然明亮,看清一伙村干部的黑心肝。 一拳击在凳子上,蹦起,吉景生咬牙切齿大骂:“狗娘养的,那一群婊崽,再来逼我家出钱,我一刀宰了他们。” “对。”龚寿财跟在吉景生后头大喝一声,“我明天磨一把柴刀,等他们来要钱。看他们是要钱呢,还是要手?” 环视一圈大家,李伟大警戒道:“你们青年人做事千万鲁莽不得,要学学锋涛用头脑。一伙村干部本来就是强盗,他们手上还有权力,会怕你们的鲁莽吗?” 偷偷斜视一眼郁锋涛,龚帮裕说道:“要是不交这一千五百块钱,村干部又拿我们没办法,这才是真本事。鲁莽有啥用,像四把笔一样,森林叫一声,派出所马上下来抓人了。”龚帮裕说话头是激将法,是说给郁锋涛一个人听,暗示郁锋涛只有挡住这一千五不交又没事,他郁锋涛才算是有本事。 吉大庆祈盼注视郁锋涛,说:“锋涛,你给大伙儿出个主意吧?” 略一想了一会,强压心头愤怒,郁锋涛天庭悟出一道义愤,一字一字从牙关嘣出:“现在,我们少姓人家更应该团结,拧成一股绳,一门心思想门路挣钱。一旦富裕了,过上火红日子,高、徐两姓才不敢再欺负我们!”“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叫全村人懂得算一算这笔帐,不能再跟以前一样:村干部叫交多少钱,我们糊里糊涂交多少钱,二百五一样去喂肥一伙村干部。” “对,我们要拧成一股绳!”吉景生全身有劲使不出,双手抓狂,大骂:“那伙强盗,我们不给他们,看他们还怎么拉电。拿着拉电做名堂,黑吃我们老百姓,我们不能答应。” 龚寿富刚要说什么,马上被父亲一个眼神制止,把话吞回去。 很少说话,李秋玉这时又忍不住插了一句:“闹荒人是门里狗,别的本事没有,挑软柿子捏,想歪点子整穷人是一套一套的。高、徐两大姓虽然人多,但是那是摊开的手掌。只有我们大家不存私心,真正拧成一股绳,看我们的拳头硬,还是他们的巴掌硬,看谁还敢欺负我们。” 巾帼不让须眉。李秋玉的话点到闹荒人的死穴上。 九点多,众人满怀一种安慰和卸下两、三个月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离开郁锋涛这屋里回去。 大门一关,屋里头仅剩下郁锋涛、李秋玉这一对情侣,两个人当即搂成一团,四片滚烫嘴唇焊贴在一块,两条舌头宛如两条蛇缠在一起,尽情的缠绵。 滚在床上,李秋玉掀开被子,把自己羊脂般洁白胸口一览无余展现在郁锋涛眼里,呢喃燕语:“哥,我的两个奶真的大了很多哩,是吧,你的手有魔力。” “嗯——”郁锋涛的手揉捏着李秋玉比他拳头稍大的奶:“是大了许多。你们女孩子的奶就是奇怪,越大越好看越吸引人,我们男人的奶要是也这么大,看的,是怪物了。” “呵呵呵……”李秋玉开心大笑,一会儿,又撒娇:“都怪你,这么长时间不回来摸我的奶,都不长了。”李秋玉把头枕在郁锋涛炎热胸膛上:“哥,你这一回来,我心里踏实了,这些日子,我天天活在一种恐惧、忧虑里,提心吊胆那伙强盗趁你不在村里,又要想出更多歪心肝整你。” 爱怜地搂紧李秋玉,郁锋涛心里跌宕起伏:“放心,秋玉。他们现在心再毒也整不跨我,我的店铺是在卢水,不是在闹荒。就一纸狗屁村规民约,想要毁了我的事业,他们那是蚍蜉撼树。我倒要看看他们拉电究竟还暗藏什么阴谋……” 亲一口郁锋涛,纤纤玉手抓着郁锋涛那条大泥鳅,李秋玉感到很欣慰、踏实,格格格笑开:“你在身边,就像你这根肉宝贝肏到我里边,我就不再烦躁,你就是我的主心骨,哥!” 第54章 当众算帐揭阴谋 话一丢,一翻身,跨在郁锋涛身上,李秋玉没有了白天的矜持和羞答答,抓起他那根宝贝就往自己的粉红嫩洞里捅。 当下电击雷闪,暴风骤雨,两个人乌山云雨的绞杀在一块,释放了两、三个月来压抑在体内的那团原始冲动…… 床战结束,已经深夜,郁锋涛亲自把李秋玉送到她家门口,他这才放心折身回去。 黑森森的村子,像一座荒墓,这个时候连狗也躲在屋里头不敢出来叫,害怕被鬼抓去做点心。 胡同里透着一股阴气,走着走着,郁锋涛不由得毛骨悚然,全身起疙瘩。这就是城市与穷山沟的天地之别,难怪人人都爱往城里挤。郁锋涛心中一阵感叹,赶紧一路逃回去。 打开自家房子大门,厅堂悬挂的汽灯,闪烁的柔和、明亮的灯光,郁锋涛顿时放松下来。 把汽灯拿到房间挂好,躺在床上,还想看会儿书,可是郁锋涛半个字也看不进去。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只有他一个人孤身躺在床上,张望着明亮汽灯,些许的悲哀袭上郁锋涛心头,他想这要是城里多好了啊,他完全可以把李秋玉留下来陪他过夜,可是这是偏僻又封建的闹荒村,他要顾及、珍惜李秋玉的名声,不能叫她在压力和唾沫、白眼下活着。 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凌晨一点半了,郁锋涛只得熄灯睡觉,他不知道明天天一亮又会发生什么事? 离开村子三个来月,村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要是他郁锋涛的预感不会发生错觉,这一回村干部拉电这里头暗藏某种阴谋,不是光光交一千五百块钱那么简简单单的事情,否则,一伙狼心狗肺、鱼肉百姓的村干部不会如此好心给老百姓拉电点上电灯。 对闹荒人,他郁锋涛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多一个心眼,处处小心防着,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掉进别人挖的坑里。 黑灯瞎火深夜里,村里有个人和郁锋涛一样没睡着,他就是村干部中的高水平——高大发。 听说到郁锋涛回到村里,高大发就是饿坏的狼突然碰上了路上掉的一块肉,贼兴奋。尚未与郁锋涛正面交锋,高大发做起了美梦,只要天一亮收到郁锋涛那一千五百块钱,村里那些穷鬼们自然会乖乖把钱主动送到高大发他手上,看他高森林还怎么打他脸。 天一亮,历来懒床的高大发,早早起来,来不及洗脸刷牙,刻不容缓赶到郁锋涛家去,他要趁郁锋涛屋里没有别人时要钱,即使要不到钱也不会丢人。 不料,高大发扑了个空,郁锋涛还在被窝里,大门牢牢拴着,推不开。又不敢敲门,高大发担心惹恼了郁锋涛这个有钱的主,等下要不到,只得在门外彷徨等候。 在大门口彷徨等候郁锋涛开门,高大发被村民看到了,晓得他这一大早的肯定是去收郁锋涛那一千五百块钱,于是一传五五传十,大家便跑去看热闹。 该来的总是要来。 七点多点起床,打开大门,一瞅,见高大发一在早出现在他大门口,郁锋涛鄙视瞄一眼,转身回屋里,他岂能不知道高大发这个高水平心里有几条小蛇,昨晚上他早已听说高大发的丑事。 追着郁锋涛屁股,高大发一脚也迈进了他家门槛,在后头假装套近乎问了几句他在外边情况。 对付郁锋涛这个连高森林都惹不起的家伙,高大发当然不敢铁锤对铁墩——硬对硬,趁他刷牙洗脸当儿,嬉皮笑脸用商量口吻说,村里要拉电了,党支部和村委村研究决定每户人家出一千五百块钱,他郁锋涛是不是…… 挂好毛巾,郁锋涛无视高大发朝厅堂走去,见屋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霍地转身,仇恨眼睛逼视高大发,一声打断他的话:“村里拉电,这是大好事啊,是不是全村人除了我外,全交了?” “还没,没,没人交开始。”碰到郁锋涛霜剑出鞘的凌厉眼神,高大发一阵心虚。 “你一大早闯进我屋里,那你意思是要逼我第一个交哟?”郁锋涛眼睛燃烧怒火,蔑视高大发,心底里头大发冷笑:高大发呀高大发,你这头蠢猪,高森林咋会找你做走狗。像你这等猪头级的蠢货,高森林不扇你耳光,也的确太冤枉、小看你的高水平,高大发。在高钱启面前遭到一顿耻辱,你还嫌不够是吧,高大发。我——锋涛今天要是不给你二两棉花称称,你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用袖口抹了一把额头,眼睛显得很慌张,高大发推托道:“这,这是书记的意思。” “书记的意思?”腰靠在厅堂桌上,双手盘在胸前,千年冰川一般目光咄咄逼人逼视高大发,约莫半盏茶工夫,郁锋涛才开口大骂起来:“难道他高森林眼睛瞎了,没看到我——锋涛是村里最穷一户人家吗?”“滚回去对你主子高森林那个狗娘养的狗杂种说,我家穷,没钱。” “没钱?”众目睽睽下,郁锋涛敢拒绝他这个高水平,高大发火了,要说他郁锋涛以前没钱,还说的过去,他郁锋涛现在没钱,连鬼也不会相信。 挑衅目光直逼高大发,郁锋涛一句话顶过去:“对。要钱没有,要贱命有一条。除非你高大发这个民兵连长送我一支机关枪,我去抢银行。” 昨夜已经盘算好好的,今早来向郁锋涛要钱,不管怎样,他高大发都不能在郁锋涛面前生气,郁锋涛不是高钱启——惹不得,否则,会重蹈覆辙——落得和高森林一样下场。 然而,说了这么一箩筐讨好、巴结的话,郁锋涛仍不买帐,高大发心头愤怒,把昨夜的盘算忘在脑后十万八千里,大声辱骂郁锋涛:“没钱?没钱,你在卢水开什么屌店铺。不说别的,你那么多芒花和竹枝扫帚、小篓子、扫斗、灶筅,椅子卖了,不知要卖几万块钱。” 不提这些还好,一提这些,马上想到他们村干部心毒如蛇蝎的订下村规民约,要毁灭他郁锋涛的事业,断了他郁锋涛货源,霎时间火冒三丈,怒目一瞪,直盯高大发,顶撞道:“我爱开就开,关你屁事,你给我本钱呀?”“卖了几万块钱,那也是我的钱,全拿去还债了,你管的着吗你?” 碰上郁锋涛燃烧怒火的深邃眼睛,高大发越发心虚,再不敢与郁锋涛硬碰硬,口气顿时软了一半,也不敢再提郁锋涛店铺的事,舌头一溜,狠狠将了锋涛一军:“这是村里的公益事业,你不出钱,说不过去吧,锋涛?” “公益事业,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高大发,那我问你,全村人全出了吗?”郁锋涛浩如沧海的眼睛直逼高大发,步步逼紧,再次逼问,挑战高大发的高水平。 心头一怵,可能是被郁锋涛一对英爽逼人眼睛吓昏了头,高大发回答的比先前来的更干脆:“没有。” “哈哈哈……”郁锋涛仰头大笑:“没有?没有,你找我要什么钱?你是地主收租,还是我欠你家钱了?”“公益事业,全村就我一个人出钱,我——锋涛是欠你们村干部,还是欠全村百姓,还是仅仅欠你高大发一人,你说?” “这,这,这……”高大发一时结舌,被郁锋涛套牢,脸憋得跟正在下蛋的母鸡。 故意和高大发磨洋工,郁锋涛是为了屋里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 当看到火候已到,郁锋涛马上炮火奇谈猛攻,逼问高大发: “你们的电费一度多少钱?” “一块半。” “一块半,你们村干部是杀人呢,还是拿我们老百姓当猪宰杀,卢水的电费一度才两毛八呢!” “这是书记和主任定的最低价了。” “我们村有几户人家,包括三个自然村在内?” “有,有两百多户吧。” “一户人家交一千五百块钱,两百户,就是三十万块钱。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我敢用我的头担保——总造价绝对不会超过三万块钱。是吧,高大发?” “锋涛,你休要多管闲事,这不管你的事。” “不管我的事,那你一大早闯进我家里来要钱干么,我欠你高大发钱了呢,还是睡了你阿妈?我不点你们的电,总行了吧!” “锋涛,你不要骂人。书记和主任说过了,你不交钱,等你办起了石板材厂,你不能用我们的电,而且要把你抓到派出所去。” “我办石板材厂?”闯荡大城市,自诩是村里见识最广,文化最高的人,郁锋涛这时也被高大开这个高水平蒙住头,一时转不过脑筋。 过了许久,哈哈哈,郁锋涛突然发疯大笑:“好啊,等我哪一天要办石板材厂了,再高价向你们村干部买电总行了吧?要抓人是不是,我等着,你们村干部来抓呀!”“乡亲们,你们刚才听到了吧,从桃芝拉电到我们村要三十多万块钱呀。这样的虎口,亏他们村干部良心被狗吃了,开得了口。如果乡亲们愿意,三万块钱,我——锋涛全包了。我向你们保证,每度电不超过五毛钱!” 第55章 祠堂大摆乡亲宴 “你你你……”气急败坏,喉咙如同烧着一团火,高大发一连几个“你”,就是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下边的话。 小巫见大巫。 在才子面前,高大发的高水平看来是矮了一大截,人家郁锋涛那才是白山天池立暖壶——高水平。 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正面交锋下,高大发才后悔自己太低估了郁锋涛,郁锋涛一张嘴巴,简直是一把利剑,锋芒耀眼,发出的招数,叫人无法接招。 摆上案上的猪开膛破肚——里面的全明白了。 高大发不找他要钱,至少郁锋涛不会知道村干部的阴谋,现在他们的阴谋彻头彻尾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心黑到没有了人性,比双头蛇还毒,竟然不让老百姓活。 张望落荒而逃的高大发,郁锋涛明白,这出戏远远没有结束,才刚刚拉开帷幕。 这一次狡猾了,落荒而逃,没有立即前往村委会,也没去找高森林,高大发逃回家去,吃了早饭,害怕什么似的立马下地干活。 犯下这么低级的愚蠢,高森林哪会放过他高大发,晚上即把他高大发叫村委会,当着大家面前,没商量就给了他几个响亮耳光,怒斥他,要不到郁锋涛的钱,不要去跟郁锋涛争论。这一争论,问题出来了是不是?郁锋涛是谁,他是村里的才子,听说现在是跟在一个教授身旁。他高大发有几钱份量呀,不把脸凑到尿桶里去照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猪头。 你说,高大发冤不冤,他哪还有机会跟郁锋涛去争论。 恐惧下,高森林当场召开村干部紧急会议,专门研究因郁锋涛把他们拉电一帐摆在村民面前,引发的大地震。村民们的不满、愤怒一发不可收拾,弄不好,拉电的事全泡汤。一泡汤,问题严重了,等于是水坝被冲了一个缺口。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笼罩在村干部心头,挥之不去,也抹不掉。 借这个绝好机会,高森林击鼓骂曹操——当场指责,指责高大发的低能、窝囊。只有名正言顺整高大发,把高大发整得抬不起头,直不起腰,鲍金香这个**人才会乖乖主动送到他高森林怀里。 其他人面面相觑,呼吸不敢大声,呆呆看着高大发遭到训斥,深怕弄不好灾难会落到自己头上。谁心头都明白,这事落到谁的头上,最终结局只有一个——和高大发一样。用他们的话说,郁锋涛不是一般刁民,是聪明的,闯省城的,第一个到县城开店铺的刁民,那么容易对付吗? 挨了巴掌,俨然是被打傻,任凭高森林如何训斥,高大发傻瓜呆在一旁一声不哼。 杀人不过是头点地。 觉得高森林太过分,觉得高大发实在可怜。徐开发开口了,打压高大发的劝说高森林:“书记,算啦。收钱,本来是一件难事,历年都是这样。大发往后做事不要太自高自大,太拿自己当人物,把别人踩在脚底下。”“我们还是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办。这回收不上这一千五百块拉电的钱,往后要收钱,难,比登天还难。” “他妈的,全是锋涛这个婊崽搞得鬼。”高阿大破口大骂。 自己没本事,老是去骂别人。徐开发最恨的便是高阿大这种人,平日里又见高阿大对高森林马首是瞻,对他徐开发爱理不理,徐开发对他早心存不满,这时见高阿大一开口即骂人,火大了:“阿大,你把嘴巴放干净些。你要骂锋涛可以,要跑到外边去骂,要跑到锋涛家门口去骂。在村委会骂,要是让锋涛知道了,他以为是我们大家骂他,他一火起,拿一包炸药把村委会炸了,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你?再说了,这件事根本扯不上锋涛头上。我们收钱的时候,人家还在福州。你再骂他,小心被锋涛听到了,跑到你家去把你灶台铲了。” 虽说徐开发是发火,但是骂的颇有几分公道。 遭到徐开发如此一顿责备,高阿大不敢再骂郁锋涛,拿眼睛看着高森林,盼高森林能帮他说上几句好话。可高森林不是笨蛋加草包,徐开发说的很有道理。郁锋涛是一只难惹的刺猬,万一惹火了他,他说不定还真敢拿一包炸药把村委会炸了。 片刻间,办公室死静死静的。 虽然是春天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大家冷得蜷缩成一团,感觉身上越来越冰凉。 高水平是被打压的不敢吭声了,但是总有人想冒尖。不知道什么时候,高一生开口说道:“书记,你看,是不是这样:全村人不是说,只要锋涛交了钱,大家都肯交吗?我们给锋涛三千块钱,叫他当着全村人面前到村委会来交钱,另外一千五百块钱送给他。我们骗他,电拉起了,他今后要是办起了石板材厂,我们按卢水的电费算他的。像他这样一个穷光蛋,这么好的事情,他能不动心,我一山都倒立着在村里走一圈。” 眼睛一亮,高森林觉得高一生这个好主意,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妙计了,于是脱口大喝一声:“好。就这样。后发,你明天跟一生一块去,把钱给锋涛这个婊崽送去。” 冷眼旁看,徐开发心头嘲笑,高森林,你们太小看了锋涛了吧。不要说是三千块钱,三万块钱,锋涛恐怕同样不会动心。那一回村里闹鸡瘟疫,村里哪个人不是把死鸡吃掉,可锋涛把那么多死鸡全埋了,甚至有人出钱向他买,他一概不肯。人家现在在卢水开起了店铺,一心跟大学教授学手艺,还会差三千块钱吗?但愿你们不会弄巧成拙,赔了夫人又折兵。高森林,你这个婊崽在村里一手遮天,该让你吃吃苦头的时候。 是给郁锋涛送钱,不是找他的茬,徐后发、高一生胆子一下子大了,丝毫不胆怯。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左右,徐后发、高一生两个人气势汹汹闯进到郁锋涛屋里,开口大喝,要郁锋涛把那些看书瞎扯蛋的人赶出去,有事要跟你说。——有钱壮胆,徐后发、高一生胆大气粗。 转着眼睛,脑筋在这一分钟里转了十万八千下,郁锋涛一时也捉摸不透徐后发、高一生来意,瞧这两个人的气势,说话口气,大有来头啊! 天不怕,地不怕,郁锋涛倒想见识见识他们,叫大家先出去。 等大家一到门口,徐后发三步并作一步窜到门口,“哐啷”一声,把大门关上。高一生则要郁锋涛到房间去说话。 三个人进了房间,高一生从一个黑色包里抓出一踏钱,“啪”拍在写字桌上,两个人咄咄逼人争地把来意说了一番。 突然从天上掉下来金元宝,把见过大世面的郁锋涛震晕了头。 眼睛直直盯着钱,足足五分钟,郁锋涛不得不佩服一伙村干部,为了榨取乡亲们最后一滴血汗,居然连这么毒的手段都耍的出来,乡亲们即使不穷,也要被一伙村干部榨穷。 并不急着郁锋涛开口说话,徐后发、高一生嘲弄眼光,得意盯着郁锋涛。 十来分钟后,郁锋涛二话不说,贪婪得一把抓起写字桌的一踏钱,往口袋里一塞,一个大跨步,出了房间,疾步朝大门走去,“吱呀”打开大门,对外边伙伴呼唤一声:“没事了,大家进来吧。” 看到这情景,徐后发、高一生暗暗得意、狂妄,心头明白——事情搞定了,一言不发径直朝门外走去。 特别是高一生,他得意的走路飞一样。 也是。 毕竟那么多村干部没有一个能拿郁锋涛有办法,这个办法还是他高一生想出。 两天后,祠堂大门口意外贴出了一张——告示: 尊敬的父老乡亲们: 明天中午将在祠堂设一乡亲宴,宴请每个家 庭的主事人,希望乡亲们能够为村里拉电一事, 出一把力。宴席上将有丰盛的鸡、鸭、猪、羊、 鱼肉,请大家不要错过! 宴请人:郁锋涛 这则告示,说它是一架大型飞机坠落在闹荒村中央爆炸,并不为过。全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在议论纷纷,九成以上的人不相信郁锋涛真会那么大方摆乡亲宴。除非他在卢水开店铺生意红火,发了一大笔财。但是如此丰盛的宴席,这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馋得人人口水直淌,没能力不被诱惑。 第三天一大早,闹荒每一户当家的或是拖儿带女,或是携孙子抱孙女,三五成群早早赶到祠堂等候。 大约是早饭过后,祠堂里开始有人打扫卫生,摆放桌凳。 晌午时分,祠堂里飘出了浓郁的肉味,传出了小孩要吃的哭喊声,暴发着阵阵大人的欢声笑语。 村干部的一桌,是摆在戏台上,特显眼。用什么语言、文字,都无法形容村干部们因为兴奋、得意过度,而扭曲的脸。 酒过三杯。 突然,戏台上响起了清脆的敲锣声:锵。锵。锵。 三声锣声响过之后,响起了吉景生声音:“大家静下来,锋涛有话对大家说。” 顷刻之间,整个祠堂一片寂静,连小孩子放进嘴的肉同样不敢嚼了。 文质彬彬的郁锋涛,伫立在戏台前,目如耀星,声若金鸣: “乡亲们,有人说我——锋涛黑心肝,可是我心肝再怎么黑,照样黑不过有的人呐!” “三天前,后发和一生给我送来三千块钱。一千五呢,要我当着乡亲面前,把它交给村委会,说是村里拉电每家出的一千五。另外一千五,说是送给我——锋涛的功劳费。但是我——锋涛在村里没立下一寸功劳啊,哪敢心肝黑到这等天地不容地步,何德何能敢独吞下这一千五百块钱?” “今天,我——锋涛借花献佛,摆了这顿乡亲宴,请了大家。” 第56章 黑夜鱼塘抓鬼 只感觉天掉巨石砸中了他们的头,村干部喉咙片刻间被肉卡住,喘不上气,一张张脸绿得跟苔青一样。见势不妙,他们想鞋底抹油——溜了。无奈,四周通道全被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们堵住。 迅电不及眨眼之势,从口袋抓出一千五百块钱,郁锋涛正气凛然,愤慨道:“现在,我当着乡亲们面前,把这拉电出的一千五百块钱,亲手交到高森林书记手里!” “狗杂种,一群畜牲,想出这么毒的手段,榨取我们的血汗钱。” “猪狗不如的东西,吃我们的血汗钱吃的肚子炸了。” “哈哈哈……” “吃,吃,吃。大家吃。是锋涛请我们吃的,干么不吃!” 一时间,有人喷肉,喷酒;有人谩骂不止,把村干部十八代祖宗全骂了;有人埋头大吃,疯了一样;有人拿筷子的手在半空中不停颤抖,眼睛直盯着桌上的肉…… 不知什么时候,高一生吓昏倒地,不醒人事,他晓得自己蚊子叮了大象——闯祸大了,因为这条妙计是他想出来。 一席乡亲宴,彻底的将一伙村干部黑心肝晒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信誉扫地,老百姓对他们已经无信赖可言。 胸襟狭隘、目光如豆的闹荒人,并不感激郁锋涛,在他们眼中,郁锋涛不是为了乡亲,他是为了斗倒村干部。 闹荒人就是这种自私狭隘,恩将仇报心态。 不说别人,拿郁锋涛的邻居郁正丰父子五个来说吧,日子好过了些,过年过节,彭淑娟母子俩没少照顾他郁正丰这个堂伯伯。然而,趁彭淑娟一家人不在家之机,郁正丰父子五个侵占她家房子滴水沟,搭建一个寮子,把寮子伸到她的墙壁上。一旦下雨,雨水便浸泡她家土墙,长久下去,墙会倒塌。然而,郁正丰父子聪明的把他们自己房子的墙保护好好的,一点不损害。——因为彭淑娟与他们的房子中间相隔两米,各占一米宽滴水沟。 必定是堂伯伯,郁锋涛不想跟郁正丰父子关系搞僵,乡亲宴之后,郁锋涛便把母亲叫回家,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 到家,看到那情景,彭淑娟气到要吐血,郁正丰父子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彭淑娟当场跑去跟郁正丰父子交涉,说了一大堆道理。仗自己男儿多,势力大,彭淑娟仅郁锋涛这么一个独子,郁正丰不但不理睬,到后来还蛮横的放出狠话:“不拆,你又能怎样?你们家的滴水沟本来是我的,是锋涛爷爷当年向我阿爸借的。这事,你老公清楚。” 天下最毒之心,莫过于拿死人作证。 你说,这事换着谁,谁能咽这口气。 昨天,彭淑娟忍不住心头痛恨,跟陈琴玉痛斥郁正丰父子不是人,欺负孤儿寡女。 ——咳!听完彭淑娟的痛斥,陈琴玉长长哀叹一声:“淑娟婶呀,我们寡妇尽是受人欺负了呀!”随着一声哀叹,陈琴玉眼里汹涌一股辛酸、苦楚泪水,也向彭淑娟痛斥高森林、徐水龙这两个畜牲对她的欺负。 年前,徐水龙这个无赖在地里看到寡妇——陈琴玉一个在给菜浇粪,见四下里无人,陡然升起邪念要强奸比他老婆漂亮多的陈琴玉。气愤之下,陈琴玉舀起一瓣粪便泼了过去。徐水龙被泼的满身是粪,而怀恨在心。当天夜里,他偷偷摸黑跑到陈琴玉地里,把陈琴玉的菜全毁掉。陈琴玉一个寡妇人家,要养一对才八岁和十二岁儿女,在闹荒这个穷山沟生活艰难可想而知,徐水龙居然…… 当母亲对他说了这件事后,郁锋涛义愤填膺,恨不可遏。想到当他仅仅剩下三百多尾鱼,还遭到徐水龙这个无赖下了毒,他下决心要好好惩罚徐水龙这个无赖,为村里除掉一大祸害,给陈琴玉这个寡妇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一夜之间,村里刮起一场风暴:郁锋涛要养龙虾。 一听说省城福州的活龙虾一斤卖到一百多块钱,闹荒人越发嫉妒、眼红,蠢蠢欲动。可是他们也只能心头里嫉妒、眼红,因为他们哪个人有能力养龙虾?再说了,福州那么大,除了郁锋涛外,没人去过,路途又遥远。养龙虾可不是扎芒花扫帚,万一养的龙虾卖不掉,咋办? 暗地里,郁锋涛叫吉景利、吉景生、龚寿财、龚寿富四个人悄悄到田里抓了一些小虾,放在家里养着。然后把原来养鱼的鱼塘修整一番,这次聪明的还扎上篱笆…… 自从大智慧出了乡亲宴一个妙计,好好修理了一伙村干部,郁锋涛成了村里青年人眼中大英雄,更多的青年男女聚在了他屋里。 三天后,鱼塘搞好了,晚上一帮青年男女到他屋里看书,等大家回去时,郁锋涛把平日里几个最贴心的留下,将大门拴上,神秘兮兮把众人叫到房间里。放低声音,郁锋涛像个导演在给演员讲戏一般,如此如此对大家作了一番细致周密安排。 过了五天,中午时分,李秋玉跑去跟郁锋涛说,徐水龙刚刚到祠堂大门口玩。 得到情报,郁锋涛、李秋玉马不停蹄跑去叫来了龚寿财、吉景生和李椰分,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行动起来。 十分钟光景,吉景生、李椰分抬着一个大尿桶,郁锋涛自己则提着一个小水桶走在后头,优哉游哉朝祠堂大门口这边走去。 当吉景生、李椰分一到人群面前,早在人群里头的龚寿财突然大叫一声:“景生,椰分,你们两个太丢人了吧,一尿桶尿,还要两个抬。” 听到龚寿财叫声,吉景生、李椰分慢慢把大尿桶放在地上,吉景生放开喉咙大声说道:“小鬼,你想喝尿,到我家去吧。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大尿桶里的是什么?这是龙虾的苗,你知道不知道?你看,锋涛还提着一水桶呢。我们这是帮锋涛把昨天刚买回的龙虾苗放到鱼塘里去养。” 声音刚落地,但见吉景生一个箭步窜到徐水龙跟前,猝不及防“啪,啪”左右开弓,没商量即四巴掌,破口大骂:“狗娘养的狗东西,我叫你瞪眼,我叫你瞪眼。” 腊月里遇见狼——冷不防,徐水龙挨了重重四巴掌,被打得两眼冒金星,心头冒火,晃了晃两下头,还手打吉景生。 见状,龚寿财、李椰分不容分说,上前拦住他,龚寿财大骂道:“水龙,人家景生是跟我说话,关你屁事呀,你去瞪人家,还讲不讲理?” 这时,吉景生折身操起了抬大尿桶的木棍,挥起来,劈头盖脸朝徐水龙脑袋打下去。 吓的,猛抱着头,徐水龙大声叫嚷开:“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救命呀,景生要打死人啊——”叫嚷的同时,徐水龙顾头不顾腚赶紧往人群里钻。 “哈哈哈……”一阵虚惊之后,大家张望着吉景生、李椰分抬着大尿桶,龚寿财提着刚才郁锋涛手上的水桶,往郁锋涛的鱼塘走去,不由得哄堂大笑。 这一头,郁锋涛四个人乐悠悠抬着龙虾上鱼塘——欢天喜地。 最得意的人当然是吉景生,这种白白打人的事,他巴不得多几回。瞧他样子,心头喜得快要疯癫了,走起路来简直在跑,他后头的李椰分是被拖着走,叫苦不迭。 心头乐得哪顾上李椰分,吉景生笑咧咧对郁锋涛说:“锋涛,你从今天起,多想些办法,让我多打几回水龙这个无赖。” 被吉景生的憨态逗乐了,但是郁锋涛还是严肃警告吉景生:“景生,我们今天是迫不得己打水龙这个无赖。打人不是甚么好事,你不允许再乱打人了。” 趁着后头跟来看热闹的人还没有赶上,郁锋涛他们赶紧把龙虾苗倒进了鱼塘里,把篱笆门关上。 等到后头跟上来的人瞧热闹,郁锋涛他们这边一切就绪,围在篱笆外头,看着鱼塘,谈笑风生。 闹荒的春天还残留着冬天寒冷。 夜里九点钟,已经没几个人不钻进被窝里呼呼呼睡大觉了。 几声狗叫之后,村西头亮起了一把手电筒光。手电筒光飞快往郁锋涛鱼塘方向移去。 当手电筒光才移到篱笆口上顷刻,“哎哟——”一个尖叫声划破寂静夜空。 说时快,随着尖叫声,鱼塘对岸篱笆后头,刷刷地一齐亮起了十几把手电筒,原来是郁锋涛带着十几个人埋伏在那边,当下大家三步并作一步跑了过来。 原来篱笆口是一个大陷阱边,白天的话,郁锋涛他们把篱笆移到陷阱外边,防止好人掉进去。晚上,郁锋涛他们又把篱笆移到陷阱里边,上边用几条小竹子撑着披上一层草,再撒上一至层土,伪装好,不知内情的人绝对看不出有陷阱。 大家扑到陷阱边,郁锋涛大喊大叫:“下毒的鬼掉到坑里去了。景生,寿财,你们快把粪泼到坑里去。” 第57章 怒对作奸犯科恶棍 什么,要泼粪?掉到陷阱的鬼一听,害怕的战战兢兢带着哭腔尖叫起来:“不要,不要,不要啊,不要泼粪啊,我不是鬼,我不是鬼,我真的不是鬼,我是水龙,我是水龙……” 听到尖叫声,大家把手电筒一同照在了陷阱里,一看,果然是徐水龙,徐水龙只露出头和肩膀,其余全部淹没在水里。 像落水狗一样,徐水龙被众人从陷阱里捞上,摔在地上,一阵乱脚猛踢,痛得徐水龙喊爹叫娘,划破山野寂静夜空,传进村里。 趁大家乱脚踢徐水龙当儿,李秋玉急忙朝徐水龙家跑去报信。 一到徐水龙家大门口,李秋玉上前嘭嘭嘭一拳比一拳重擂打大门,一边心慌失措一阵叫嚷:“容英嫂,水龙哥出事了,你快些去看看。要不然,他会被锋涛他们十几个大汉打死。” 吓的,躺在床上尚未入睡的张容英,心“咯噔”一下,连外衣来不及穿,一滑溜下了床,抓起外套边往外跑边穿。 门一开,像个疯子,也不问问李秋玉是在哪里,张容英早已知道似的赶死一样往郁锋涛鱼塘疯狂跑去。 等到张容英赶到郁锋涛鱼塘,看到众人正对她老公一阵乱脚猛踢,尤其是吉景生,更是一脚比一脚更重的往死里踢,恨不得踢断她老公的肋骨,踢死她老公。 初春夜里,依然几分残冬严寒,徐水龙全身湿透冻僵了,被人猛踢一脚,如同肉裂筋断,骨头踩断…… 痛得嚎嚎大叫,徐水龙凄凉、可怜求饶: “锋涛,你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求求你叫他们别打了。” “哎哟,阿妈,痛死了。” “哎哟,阿妈,我骨头被踢断了。” ……老公的惨叫声,钻进张容英耳朵,感觉心被人一刀一刀的剜。顾不上什么,张容英猛扑到人群前,野蛮拔开人群,嚎啕叫嚷:“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然而,张容英的嚎啕叫嚷阻止不了众人,平日对徐水龙的仇恨只能憋在心头,这阵子是恨不得一古脑儿全发泄出来,踢爆徐水龙的头,踢断徐水龙手、脚。 众人不理睬她,恐惧笼罩下,张容英只得转身跪在郁锋涛跟前,哀求:“锋涛,求你了,放过我家水龙吧,你的龙虾苗,我陪你。” 这时,郁锋涛戏谑的讥笑一声:“大家也踢了这么大半天了,先歇一会吧,等有了力气,再接着踢,踢死这个心毒如双头蛇的畜牲不偿命。” 扑在老公身上,张容英一阵恐慌,泪水如同是一注喷泉:“老天爷呀,你们怎么把人整成了这个样子呀,你们要遭天打雷劈的呀——”“水龙呀,你这死狗,我早叫你不能这样干了,你硬是不听我的话……” “把他绑起来,拖回村里,在全村人面前乱棍打死。”郁锋涛一声令下,马上有人强硬拉开张容英,拿着一根捆柴用的大绳子,立即把徐水龙绑了起来,拖死狗一样拖着他往村里而去。 “老天爷呀,你们不能这样呀——”张容英恐惧得呼天呛地。 在一旁的李秋玉,又好心提醒张容英:“你还不去找书记和主任来,全村人这些年来被你家水龙害得哪个不恨死他,要是被锋涛他们拖回村,不被乱棍打死才怪。” 李秋玉一提醒,张容英才醒悟过来,踉踉跄跄跑回村里。 发疯地一口气跑到高森林家门口,来不及喘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容英上前嘭嘭嘭拼劲敲打门:“书记,救命呐。快救命呐,书记。” 过了有十来分钟,披着一件黑色棉袄的高森林,才打开了门,唬着脸喝斥张容英:“你胯下破洞痒了是不是,大冷天的,三更半夜不让人睡觉,你叫死呀你——” 顾不上高森林的辱骂,张容英连哭带叫:“书记,我家水龙快要被锋涛一帮人打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吧。” 愣了大半天,高森林硬是转不过脑筋:“什——什——什么,你说什——什——什么,水龙要——要——要被锋涛一帮人打死了,他锋涛反了是不是,居然敢在我眼皮底下打人。” 急了,张容英脑袋瓜进水,嘴巴大漏斗一个:“水龙拿着农药要去把锋涛鱼塘里的龙虾苗全部毒死,被锋涛带人逮住了。书记,你快去救救他吧。” 他妈的,你自己要去找死,还想拿我做垫底。高森林心头咒骂,拉下脸:“这种事情,我不管,你找主任去。”——嘭,高森林不理张容英,一把关上大门。他不是不管,这事涉及到郁锋涛,他不敢管,尤其是徐水龙这种自寻死的事。 “书记,人命关天,你不能不管呀——”张容英在门外,拼命敲门,哀求,可是里头死人似的,一丝动静没有。 哀求高森林到天亮,也是寡妇哭儿——没指望,张容英只得跑去找徐开发。 乍然一听,徐开发吓着半夜胆掉地,忙推诿,要张容英赶紧去找高森林。 ——扑通。张容英跪在了徐开发跟前,声声泪下,哀求:“主任,你救救水龙吧。森林那条狗他不肯管,他要我来找你,说这事是属你管。主任,你可不能不管啊,再怎么说,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千错万错,也不该被打死呐!” 这只老狐狸,今晚被鬼附身,不得好死。徐开发心头诅咒一声。他晓得自己不能不去了,万一出了人命,高森林会把责任推到他一个人头上。但是徐开发也没那么傻,忙去叫上高阿大,一同匆匆赶到郁锋涛家去。 先前李秋玉的报信,已经惊醒徐水龙父母亲——徐复棋、阎枝菊,他哥哥徐水虎,弟弟徐水狮,但他们根本没当回事。 徐水龙被拖回村里后,又有人去报信,徐复棋、阎枝菊这才惊慌得带着两个儿子火燎火急赶去郁锋涛屋里。 直到郁锋涛屋里,看到二哥全身水淋淋的,被绑在厢房一棵柱子上,徐水狮气得暴跳如雷,窜到郁锋涛面前,一指直戳他额头,虎视眈眈:“狗杂种,快把我二哥放掉。” “放掉?”随着厉声掷地,“啪——”郁锋涛狼吃狼——冷不防,对准徐水狮的脸没商量一巴掌,这一巴掌他是替全村人打的,不是发泄他个人心头的仇恨、义愤,这一巴掌更是替他的寡妇邻居陈琴玉讨回一个公道。 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兄弟多,欺郁锋涛无兄无弟,徐水狮根本不把郁锋涛瞧在眼里,火起,挥拳打郁锋涛。不料,站在郁锋涛身后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刷刷刷地围上去,吉景生更是一把扣住徐水狮胸口:“再骂一声狗杂种试一试,我景生不拧下你的头当尿壶,我景生是你孙子。”吓的,徐水狮脸色绿了。 见状,徐复棋惶恐奔上去,拧着小儿子耳朵大喝:“你这小畜牲,你逞什么能,给我退下去。”徐复棋一边掰开吉景生的手:“大家乡里乡亲的,有什么事好商量,好商量,千万别动粗。” 千钧一发时刻,刚好徐开发和高阿大赶到。 瞧一眼绑在柱子上的徐水龙,徐开发心头大骂一声:“你这是作死。”不敢大意,慌忙几步奔到郁锋涛跟前,徐开发商量口气对郁锋涛说:“锋涛,天气这么冷,大家乡里乡亲的,是不是先放他一马,让他们家人拿衣服来,先给水龙换下?” 等着是平日作威作福的高森林,要他今晚在乡亲面前给他郁锋涛一个公道,但他不敢来,郁锋涛只得顺水推舟给徐开发一个人情,臭着脸厉声道:“行。看在你主任面上,先让这条恶棍把衣服换下。” 一听说允许她老公把湿衣服换下,张容英二话不说拔开人群,冲了出去。 过了十来分钟,张容英从家里抱了一堆衣服跑来,在一个空房间里给她老公换下湿漉漉的衣服。 郁锋涛还要把他们大儿子绑在柱子上,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吓得骨头软了,二话不话扑通一下跪下,老泪纵横:“锋涛,求你了,看在我们两个老人面上,你把我们水龙放下来烤烤火吧,他整个身子冻成冰了!” “冻成冰?”郁锋涛发出一声冷笑,鄙视跪在脚前的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冷嘲热讽挖苦、讽刺,怒斥他们:“你们大儿子会冷吗,他本事大着很呢,那身子是铁打的,哪怕是下着大雪夜里,暴雨的寒冷冬夜,他照样出没在别人的田间地头毁掉人家的庄稼。就像今晚,这么冷,他不是照样去我鱼塘下毒!” 第58章 半夜“审判”无赖 遭到郁锋涛怒斥,徐复棋、阎枝菊夫妇只感到脖子后头一片冰寒,心悬到半空中…… 徐水龙在村里人人共愤,就是过街老鼠,郁锋涛不是傻瓜,他怎么会不懂得拿徐水龙大做文章,叫全村看看他郁锋涛的狠、手辣,哪怕是徐水龙被冻得落下残废,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这个时候,村里不怕冷的人,爱管闲的人,喜欢看热闹的人全从温暖被窝里爬起,赶到郁锋涛屋里来。 个别对徐水龙仇恨、愤怒到极点的人,落井下石,趁机对徐水龙来一巴掌、一脚,解心头之恨。 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徐开发只得放下村民主任身份,替徐水龙向郁锋涛求情,后来和事佬也替徐复棋、阎枝菊夫妇求情,郁锋涛这才顺水人情的答应放下徐水龙烤火。 老泪纵横,徐复棋对他小儿子大喝一声:“水狮,你还死在这里干么,还快回家去拿一土箕木炭来。” 存心要杀一杀高森林的权威,等徐水龙被拖的摔在他跟前,郁锋涛大喝一声:“阿大,你去叫高森林那个狗东西来处理这个恶棍。他不是村里的一把手,一手遮天吗,连我挖田、在屋加工点副业,他也要横插一杠来管,今晚这么大的事,他装什么蒜,钻进他老婆胯下做什么把戏,却不闻不问这里。” “哈哈哈哈”人群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旁边的徐开发,心头惶恐、震骇:锋涛,你这一手高,吃了豹子胆敢动高森林的头。高森林这个大魔头,连我也要让他三分,在他面前低头。 高阿大去找高森林当儿,徐水狮拿着一土箕木炭来了。 等到高阿大回到屋里,全身颤抖不停,落水狗一只的徐水龙已经在老婆扶持下烤火。 叫不到高森林,没有高森林在场,高阿大也大声不起来,唯唯诺诺说:“锋涛,书记说,他今晚头疼的厉害,这事有主任在场处理,就行了。” “骗鬼啊——”张容英愤恨大骂:“我起先去找他时,他还好好的像一条疯狗辱骂我。” 屋里一时间一片沉寂,大家眼睛盯在郁锋涛一个人脸上。 眼睛射出一束清澈坦荡,浩如沧海的光芒,环视一圈屋里,郁锋涛义愤填膺,声析江河犹如长虹贯日: “徐水龙,你恶贯满盈,这么多年来,乡亲们恨不得咬下一块你的心头肉,把你活扒十八层皮,却一直拿你没办。因为你是一只狼,总是半夜出没残害乡亲,大家没法逮住。” “要不是你下毒手毒死了我剩下的三百多条鱼,我——锋涛早已摆脱了贫困,富裕起来,不会受到全村人的白眼、欺负、看不起。” “今晚上,你父母亲、老婆、孩子、兄弟都在,主任、阿大、和事佬,这么多乡亲们都在,你面对大家说说,我和你两家人祖祖辈辈无冤无仇,我和你历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过我的苦日子,你过你有钱人的日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恶毒的来坑害我?” “要不是因为龙虾苗夜里还要投食,我和伙伴到鱼塘给龙虾苗投食,岂不是又要损失一万多块钱。” “复棋伯,站在一个乡亲长辈的位子上,你说句公道的良心话吧,我这三百五十六条鱼被你二儿子徐水龙毒死了,他该不该赔我?这事,阿大当时在场,数过死鱼的数目。” “按卢水最低的鱼价一斤九块钱算,每尾养到年底按最轻一斤来算,一共是三千三百八十五块钱。” 原来郁锋涛的鱼是被徐水龙毒死的,人群一下砸锅了: “赔,要他赔,要他双倍的赔。” “村里以前凡是有人的鸡、鸭、鹅、猪、牛羊被他毒死的,菜被他毁掉的,全要他赔,不赔就砍了他手、脚。” “心这么黑,这种断子绝孙的缺德都做的出,要遭到报应。” 赔,徐水龙拿什么赔呀?不说别人的东西,光光郁锋涛的鱼,三千多块钱,他徐水龙卖儿卖女卖老婆都不够赔。 在一片讨伐、谴责、咒骂声中,徐水龙这个恶棍的父母亲,兄弟,老婆无话可说,脸色恐慌,眼睛巴嗒巴嗒盯着郁锋涛,心头做着美梦祈祷苍天保佑,保佑郁锋涛能够突然大发慈悲,放过徐水龙一马,不要徐水龙赔偿。郁锋涛要徐水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没脸也没胆量敢说半个不字。 先前被郁锋涛白白扇一耳光,徐水狮恼火的要跑回家拿柴刀跟郁锋涛拼了,这会儿一听说郁锋涛剩下的鱼是被二哥下手毒死,他心头也暗暗大骂二哥这心真的也太毒太毒了。 很显然,郁锋涛今晚上要把厅堂当作审判庭,他既是受害人又是法官,鄙夷地瞪着徐水龙,见身子已经不再颤抖的厉害,厉声谴责开:“徐水龙,你这个恶棍,这些年来在村里所做的罪孽,不必叫乡亲们站出来一一的指出来吧,连琴玉嫂这样一个生活苦不堪言寡妇,你对图谋不轨也算了,居然还忍心下毒手,你还是人吗?你自己看不到你自己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你该抬头问问苍天——你的良心何在?今晚上要是不为琴玉嫂讨回一个公道,我——锋涛就不是男子汉大丈夫!” 说到这里,郁锋涛抬起头,眼睛投向人群中正两眼泪汪汪的陈琴玉,亲切叫了一声:“琴玉嫂,你到前面来。” 心酸如醋的陈琴玉,到死了也不会想到郁锋涛这个小邻居,竟然这般仗义,替她陈琴玉报了心头之恨,洗了心头屈辱,一边抓着眼泪,一边朝郁锋涛走去。 等陈琴玉到身边了,郁锋涛威严不犯大喝一声:“徐水龙,你现在当着你父母、老婆、兄弟和乡亲人面前,跪在琴玉嫂跟前,磕九个响头,向琴玉嫂赔礼道歉!” 厅堂里人头攒动,却是鸦雀无声,人人屏住呼吸,眼睛停留在郁锋涛一张冷峭的脸上都忘了看徐水龙。 虽然不是他徐开发干的,但是徐开发面对眼前这一幕,胆战心惊,毛骨悚然,全身沁出冷汗,郁锋涛脸上凝聚的浩然正气如同一把重剑扎进他胸口,心头不停叫着——太厉害了,太厉害了,锋涛太厉害了!这明明是他郁锋涛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报复上回鱼被徐水龙毒死嘛,郁锋涛却说成是去给龙虾投食碰巧遇上。 按理说这场“审判”,他徐开发是法官才是,然后却被郁锋涛冷冷清清撇在一边。——唉!徐开发心头长叹一声,看来,不久的将来,闹荒真要成了郁锋涛一个人的天下,他才是最可怕的人。 冥冥中,只感到郁锋涛拿着一把杀猪刀,刀尖顶在他喉咙上,慢慢的一点一点扎进去,徐水龙丝毫不敢违抗,当着父母亲、老婆、兄弟,众多乡亲面前,一脸苍白、瑟瑟发抖的按郁锋涛的话去做,跪在陈琴玉跟前磕头赔罪。 就在大家以为徐水龙向陈琴玉磕头赔罪后就没事时,出乎意料,郁锋涛一声令下,叫几个大汉重新把徐水龙绑在柱子上,明天一大早押到公安局去,判他个十年八年的,才知道作恶的后果…… “不要啊,锋涛,不要把我家水龙押到公安局去,求你了,锋涛!”“你要赔多少钱都行,我们家砸锅卖钱也要赔。”吓的,张容英扑通一声,跪在郁锋涛跟前。 徐复棋、阎枝菊夫妇也慌里慌张跪下,替儿子求情。 这时,徐开发、和事佬也替徐水龙求情。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郁锋涛又送徐大发、和事佬一个人情,同意徐水龙赔偿他三千多块钱。 当下,郁锋涛从房间里拿出纸、笔,写下一份“保证书”和“字据”,叫徐水龙签字、画押,他父母亲、兄弟担保,徐开发、和事佬作证人。 得了便宜还卖乖,收起保证书和字据,郁锋涛冷峻道:“徐水龙,你明天起好自为之吧。要不是我上次被你毒死了鱼,有防备,在篱笆口挖个陷阱,你掉下去,下毒不成,否则,你这次坐牢坐定了。” 第59章 春耕怪事 一声恶棍骂的,徐复棋这个当爹的羞愧得差点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这无形一巴掌他人生莫大耻辱。 在兄弟搀扶下,徐水龙一步一步迈出郁锋涛屋里,心头的仇恨被一团恐惧牢牢箍住,郁锋涛早已给他挖好了坑,他却两眼瞎了没有看出,还往坑里跳下去。 拴上大门,回到房间里,郁锋涛像是打了鸡血,今晚上不但是狠狠惩罚了徐水龙,替陈琴玉讨回一个世间公道,而且还在乡亲面前将了高森林一军,又当众把徐开发冷落在一旁。 拔掉了徐水龙这根毒刺,这个话题,乡亲们热闹了两天,大家自然又把话题转到了春耕这件大事上。 一说到春耕,闹荒村今年的春耕可能要闹出人命,发生了一件叫人大跌眼镜特大怪事:村里九成以上人家中邪了,一个个不再花钱去租牛犁田,学起郁锋涛去年样子,扛着锄头下田里去费劲的一锄头一锄头挖。 这一挖,挖的人自找苦吃且不说,可活活苦煞了四户牛户——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这四个老头子急得欲要扛起锄头往自己头上挖去。 往年这个时候,上门预订租牛的人络绎不绝,可今年他们的牛还不如一头猪,连问也无人问起。在闹荒这个穷山沟,他们一年到头原本是靠两、三头牛租些钱。这样一来,财路断了,他们岂能不急。又气又急,想不出办法,这四个老头破口大骂郁锋涛是害人精。 ——闹荒人就是这样,一旦出了事,他们从来不往自己身上想想到底是谁的错,张口就是骂别人。 去年要是不欺负落难的人,要是不坑郁锋涛,家里的牛还会无人问津吗?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木匠戴枷——自作自受,苍天有眼的话,照样不会可怜他们。 私利,困境,难堪把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牢牢箍在一起,暂时放弃往年的恩恩怨怨。 往年为了三、四块钱牛租,这四家人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撕破脸皮,甚至暗地里跑去烧香拜佛,诅咒别人的牛全死光…… 下了三、四天雨,第五天突然天晴了。 天一晴,村里的劳力全扛着锄头挖田去了。 祠堂一片冷清。 上午半晌时分,高怀德、高信钱、徐宽匡、高丛木四个老头心怀鬼胎前后走进了祠堂。 在祠堂里,四个老头躲躲闪闪,看见没有别人,鬼鬼祟祟躲到一个角落去,偷偷摸摸嘀咕一阵,又前后隔几分钟陆续走出祠堂,朝高丛木家走去。 到了高丛木屋里,四个老头终于没有顾忌,疯狗一样叫嚷起来,眼睛冒火地发泄心头抑郁、不满,愤怒。 突然叫骂声没了,四个老头子的头拢在一块儿,密谋对策,用什么手段才能把误入歧途的乡亲拯救出来,租他们的牛犁田。 心胸狭窄的仅针尖大,高怀德人品恰恰与他名字相反,他仇恨郁锋涛,做梦也挖郁锋涛的心当下酒菜,却又是一个没头脑的人,想不出主意,他只好骂人:“他妈个狗娘养的东西,我们几家人干脆去把锋涛这个婊崽抓来打个半死。” “我说怀德,你这么早忘了去年的事啦?”平日里光靠一张嘴骂人的高丛木,这个时候想把其他人踩在脚底下装老大,硬是装出深思熟虑样子,眉头皱着像一头哈巴狗,紧盯高怀德,晃了几下头,责备道:“去年锋涛挖田的时候,我们大伙儿和一帮村干部去找他,他都敢扛着锄头要砸书记的头,你敢去动他,除非你怀德子孙老小的命全不要,还差不多。” 是个无主见老家伙,人家说啥,他是啥,徐宽匡附和:“丛木说的是。怀德这一手使不得。大发去要钱,乡亲宴的事,你们还清楚记的吧?当时村干部一看苗头不对劲,想溜,结果呢?一想到他们当时的情形,我全身都起毛孔呢——太可怕了,锋涛连这样的毒计都想得出来。” “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你们说,这事怎么办,总不能叫锋涛把我们害得牛没人租吧?”高怀德见高丛木、徐宽匡数落他的不是,一时火起。 往烟斗上装烟,高信钱用鄙夷眼睛斜视每个人一眼,他心头非常瞧不起眼前这三个老东西,正想借这个好机会压压他们,说话声固然显得三分硬梆梆:“怀德,你用不着发火。丛木和宽匡说的对。你要对锋涛动粗,我看你呀,你们爷孙的命都要保不住。要我去打锋涛,我倒不如把牛全宰了。办法呢,不是没有……” 卖了个关子,吊大家胃口,高信钱说到这里,下边的话断了。 在其他三个老头催促下,高信钱非常得意的长长眉毛往上一翘,说道:“只要我们每一户给他锋涛一点钱,叫他带头轮流租我们的牛犁田,其他人肯定会跟在他屁股后来向我们租牛犁田。” 其他三个老头对视一眼,点点头。 但是到底要给郁锋涛多少钱,四个老头又争吵开,有的说是每户五块钱。五块钱,加起来二十块。二十块钱还不够郁锋涛塞牙缝,他能答应吗?那每户出十块钱,加起来四十块钱,郁锋涛总会高兴了吧。那不行。万一没人租他们的牛,他们不是白白去了十块。 争来争去,四个老家伙最后商定:六六顺,每户出六块钱。 约好次日早饭后,大家在祠堂门口碰头一同去找郁锋涛。 第二天,高怀德吃了早饭,口袋里装着六块钱,屁颠屁颠跑到祠堂门口,一瞅,其他三个老头还没到,他等着。可是等到太阳爬到头顶上了,其他三个老头鬼影也见不到,高怀德怀疑他们三个人合伙骗他。 “我肏你妈的,有胆骗我。”高怀德火起,破口大骂,转身疾步朝郁锋涛家走去,他要弄明白,那三个老头到底去找过郁锋涛没?如果有的话,他和他们没完;没有的话,说明他们是合伙在骗他,那他不客气,把昨天他们说的,通通对郁锋涛倒出。 骗倒是没骗,但是高怀德确实是被另外三个老头捉弄了。 昨天夜里,高丛木、徐宽匡两人偷偷的前后去找过郁锋涛,高信钱是今天一大早去找郁锋涛,他们想抢在别人前头贿赂郁锋涛,要郁锋涛替他们招揽乡亲们租牛犁田:高丛木出价三十块钱,徐宽匡出价十块钱,高信钱出价十五块钱。也不知道郁锋涛是出于何种用心,既没有拒绝他们,又没有答应他们,只是要他们今天午饭后到他家听他的答复。 怒火冲天的高怀德,刚走到郁锋涛家门口,便遇上了从屋里出来的郁锋涛。像是郁锋涛得罪了他,高怀德朝郁锋涛愤怒大喝一声:“他们找你了没?”郁锋涛好像是聋子,睬都不睬高怀德,径直朝外边走去。高怀德换了口气:“锋涛,他们来找你了没有?” 原来是在逼高怀德做人要厚道、礼貌,这时,郁锋涛才停了下来,转身张望高怀德,明知故门:“你说的是谁,我不知道。” 高怀德余怒未消:“宽匡、丛木、信钱那三个婊崽。” “来过了。”该来的自然会来,郁锋涛心头发出一声冷笑,苦苦憋屈了一年,轮也该轮到他把去年的帐算清了。 “这三个狗娘养的野种,断子绝孙,有胆骗我。”高怀德气得几根山羊胡歪到一旁,眼血喷溅,“他们跟你说什么?” 报仇的痛快眼神,鄙夷盯着高怀德,郁锋涛回答的也爽快:“他们一个出十块钱,一个出十五块钱,一个出三十块钱,叫我拉乡亲们租他们的牛犁田。怎么,你家的牛没有人租,嘬,嘬,嘬,这可是要损失一大笔钱啊,太可惜了。” “这三个狗娘养的野种,断子绝孙,有胆骗我,昨天当我的面连十块钱都不肯出,背后出三十块钱。”火起,高怀德跑回家拿斧头,要把那三个老家伙的牛全剁了。跑了几步,又跑回来,压着心头怒火,高怀德对郁锋涛说:“锋涛,我出五十块钱,你帮我拉乡亲们全来租我的牛犁田,不要去帮那三个婊崽了。” 盯着高怀德,皱眉想着什么,许久了,郁锋涛才开口:“这事,你午饭后来我家,再决定。” 午饭后,高怀德口袋装着五十块钱,得意忘形,一路大步流星朝郁锋涛家里走去,眼前浮现全村人排队抢着租他家的牛…… 谁料,等到高怀德前脚迈郁锋涛屋子门槛,意外看见高丛木、高信钱、徐宽匡三个老头早已在屋里头,他们脸色愤怒又窘迫,但是他高怀德除愤怒外,是得意。 四个老头等着,满是皱纹的额头侵出了细密汗珠时,郁锋涛才一个矫健步伐从房间里迈出来,站在他们面前,高高宽阔额头悟出轩昂气宇,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即声色俱厉一一直指向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和徐宽匡四个老头: “论辈份,我——锋涛要叫你们一声阿伯,阿叔是吧,但是在我眼里,你们一个个全是无耻小人,十恶不赦的势利眼小人。” “怎么,你们就这么快忘记去年的事了?” “去年我向你们租牛,你们又是如何侮辱我,你们能忘记,我——锋涛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后来,我怕你们了,我用锄头挖田,你们欺人太甚,居然叫上高森林,闯到田里欺负我——锋涛。” “十块钱,十五块钱,三十块钱,五十块钱,想收买我——锋涛的良心,叫我在乡亲们面前替你们说骗人的话,叫乡亲们租他们的牛,我——锋涛有这么贱吗?” “你们抬头看一看,这天上的太阳是从哪个方向升起?” “狗眼看人低的四个老家伙。” “钱对我——锋涛来说,太重要太重要了,为了钱,我甚至都敢冒险去抢银行,但是我——锋涛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良心,良心是一个人做人的尺子!” “换句话,租不租你们的牛,是乡亲们的权力,我——锋涛这么一个穷得只好辍学回村当农民头的书生,没有权力去阻止。” 众目睽睽之下,遭到郁锋涛这么一顿不留情面的责斥,四张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老脸,这会儿如同是太阳底下的猪肝,他们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心头恨恨大骂,全是牛惹得祸。 第60章 疯子插秧吓死活庄稼 嘲弄地看看四张猪肝脸,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郁锋涛一改阴沉、冷峻的脸,模棱两可地说,想叫他租他们的牛犁田,那要看他们谁出的价钱最低,他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租。 四个老头早已垂下睁不开的眼睛,突然听到郁锋涛说可以考虑租他们的牛,眼睛虎虎一瞪,喷出一团贪婪,猪肝色脸也立刻退去,抢屎吃的狗一样抢着报价:高信钱是四块钱,高怀德是三块五,徐宽匡是三块钱,高丛木是一块钱。 怕是被私欲烧昏了脑袋瓜了吧,一门心思要从郁锋涛身上抠到一笔钱,高信钱心急下疏忽了还有另外三个人跟他竞争,比往年高出一块钱。高丛木是只老狐狸,他明白郁锋涛是个财神爷,只要郁锋涛租他家的牛,全村人固然会跟随着郁锋涛租他家牛,这是他比另外三个老头高出一筹之处。 “好了,别争了,都给我滚回去。要租的话,我会跟你们其中一个说。”郁锋涛黑下脸,对四个老头下逐客令。 租牛犁田不是郁锋涛的目的,他是要当着众乡亲面前报去年所遭遇的仇,将高丛木、高信钱、高怀德、徐宽匡四个老东西的卑鄙、龌龊、自私揭露出来。 乡亲们一听说郁锋涛要租牛犁田,心扑通一下掉地,不知他又要耍什么名堂,于是天天眼睛盯着他的动静。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也没人见到过他郁锋涛去租牛犁田。 眼看村里八成人家的秧苗已经插下,仍未见郁锋涛租牛,高怀德认定郁锋涛还是和去年一样挖田,逼着儿子也扛着锄头下田去一锄头一锄头挖,牛放在家里闲着。 天底下最蠢的猪头了,听都未曾听说过,郁锋涛忍不住幸灾乐祸,哈哈哈大笑。 “锋涛,什么事情,这么高兴啊?”双脚刚迈出家门口,郁锋涛迎头碰上挎着菜篮子的陈琴玉。 “一想到怀德那个死老头放着家里的牛不犁田,人做牛,我好笑。”郁锋涛幸灾乐祸讥讽、嘲笑,心头感慨,人呐,别人落难时千万别落井下石、欺负和侮辱。四个老头去年欺负、侮辱他的时候,不会料到他会这么快爬起来,才会被他加倍讨还。 陈琴玉也很愤恨:“害人害己,还被全村人耻笑,活该。” 眼神三分歉疚,郁锋涛对陈琴玉说:“琴玉嫂,刚回来头几天,忙着一大堆事,把事情忘了,本想给你送两斤新品种种子,等我记起时,你已经下种子了。你哪天插秧的话,去我田里拔秧苗,我那是新品种,亩产量增加四百多斤,你那些秧苗就不要了,我是多下了种子,特意给你家的。” 感动的心海一股情感狂涛巨浪席卷,晶莹热泪大海涨潮一般漫上来,陈琴玉欲要扑到在郁锋涛怀里,是眼前这个从逆境中一步一步艰难走出的邻居,不但帮他陈琴玉报了侮辱之仇,而且还给她新品种的秧苗,她不知道自己如何报答他的大恩大德! 蔚蓝天空,太阳依然高高悬挂。 面对陈琴玉的感激涕零,回想到自己落难时那一幕幕,郁锋涛心中无限感叹: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没钱,面对陈琴玉这样苦难寡妇,他郁锋涛想伸手去拉她一把,也心余而力不足。 “锋涛,你今年是犁田还是挖田?”陈琴玉好奇注视郁锋涛。 诡秘兮兮一笑,郁锋涛说:“当然是犁田,哪会像怀德那个猪头一样,蠢的比傻瓜还笨。” “呵呵呵……”陈琴玉发出开心笑声。 过了一个星期,全村人秧插下了,大家猜测郁锋涛今年是不是不想种田之时,郁锋涛才去雇高丛木帮他犁田,工钱、牛租加在一块一天十块钱,饭吃他自己的,牛的草料照样要他自己负责,而且要在四天内把他郁锋涛家的四亩多田犁完,耙平。 没有拒绝,高丛木乐哈哈一口接受,因为其他三户牛户没法吃到这块蛋糕。 五天后,全村人听说郁锋涛要插秧了。 晚上,吉景生兄弟两个、龚寿财兄弟两个、李伟大和小儿子及另外两个男青年高信陆、徐敏边赶来和郁锋涛说,他们明天帮他插秧,只管饭吃,不要工钱。 这顿饭,他们几个人可是吃不上的哟。郁锋涛把书放在胸前,诙谐地对大家说。 在大家一阵困惑、惊讶下,郁锋涛笑嘿嘿的,神秘兮兮说他家那么四亩多田,他不消半天工夫准能把秧苗全插上。郁锋涛的话不啻一个酒缸在人群中突然爆炸,把大家震晕。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吉景生上前重重擂了郁锋涛右肩一拳,大笑道:“锋涛,你把牛皮吹破了吧,这么大牛皮,我景生从来没胆吹。” “哈哈哈哈”不知大家是看到郁锋涛被吉景生擂了一拳,痛的龇牙咧嘴好笑呢,还是被吉景生的话逗笑了。 在大家一片哄堂大笑中,郁锋涛仍然是一脸神秘兮兮。 死不相信,郁锋涛要是有如此神通,岂不成了神仙,吉景生把胸口拍地啪啪啪直响,发誓说,要是郁锋涛能在半天时间内,把他家四亩多田全插上秧,他吉景生当全村人面前吃屎。 拍了拍吉景生的肩膀,郁锋涛笑哈哈的:“景生,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么舍得让你出丑。信不信,明天见分晓。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泰山不是堆的,我的秧不是插的。” 在场的人大眼瞪小眼,惊讶审视郁锋涛,半信半疑。 没过多久,郁锋涛吹出的大话飞快传遍村里旮旮旯旯儿,全村人震惊了,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吃惊恐惧,更多的人则是认定又是太白金星在暗中帮助他…… 第二天早上,郁锋涛尚未到田里,他田里早已围满看热闹的人群,大家倒要看看他郁锋涛到底是如何个插秧法,一个人半天时间能将他家田的秧全部插完,不是神仙,那还是什么?当然,大家还有一个不便说出的困惑:郁锋涛去年稻谷长得如此之好,全村没一户人家能比得上,他为什么今年偏偏和大家唱反调,用牛犁田? 大概是八点钟时刻,郁锋涛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帮小伙子,吉景生、龚寿财帮他挑着秧苗。 登时,人群喧哗声消失了,一双双眼睛死鱼目一样盯在郁锋涛脸上,希望从他深邃闪耀眼睛里看出他心中秘密。 我面子够大了哦,有这么多人给我捧场。郁锋涛不经心环视一圈人群,心底里头自嘲了一句。 要当演员了,而且今天要好好表演一番,叫闹荒人开开荤。去年他郁锋涛无意中表演了一番,才闹得今春怪事多多。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郁锋涛立在田埂上,若无其事,沉沉稳稳随便抓起一把秧苗,出人意料,用劲往空中一抛,秧苗纷纷往下坠,一棵棵直挺挺立在了田里。 “不得了啦,锋涛疯癫啦——”突然,人群爆炸了,有人尖叫,有人挥舞双臂,有人大发好笑,有人惊慌失措,有人恐惧。 “扑通”一声,突然有人吓得摔倒在田里。 惊魂未定的人群,转头一看,原来是村里庄稼能手——活庄稼。 刚才一瞅郁锋涛疯癫了,往空中胡乱抛秧苗,活庄稼吓坏了,双腿一抖,站不稳,摔到在田里。 马上有好心人立马把活庄稼拉了上来,要扶他回去换衣服,可是他死活不肯。他不能再让郁锋涛乱来,他要制止郁锋涛乱来,破坏种田的规矩。郁锋涛不会插秧,不要紧,有他这个村里庄稼第一把手在,他可以教他郁锋涛,而且当着这么多人面教郁锋涛,他闻太师回京——脸上贴金呀! 挣扎着趋到郁锋涛跟前,活庄稼不知是由于冻得发抖呢,还是因为吓得发抖,一个身子像筛糠,夺下郁锋涛手上秧苗,心慌恐惧叫嚷:“锋涛,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你不能这样胡来呀。来,来,来,我来——来教你插秧。” 脸一沉,收起灿烂笑脸,郁锋涛狠狠一瞪活庄稼:“滚,活庄稼,趁早滚回家去换你衣服。冻坏了你这一身皮骨头,又要耍赖我,我可是家雀抬轿——担当不起!”“我这是在插秧,不是胡来。去年秋收之后,你已经不是村里唯一一个庄稼能手了,不要耽误我插秧,滚,滚回家去。” “插秧?有这样子插秧的吗?插你妈的头。”活庄稼气得双眼暴凸,脸上肌肉抽搐,牙齿打战,憋不过气,一脚把郁锋涛的秧苗踢翻在田里,“像你这样胡乱,秋天有稻割,我活庄稼双手让你剁下喂狗。” 没有生气,没有发怒。也许是不想与一个老朽计较吧,郁锋涛他依旧笑嘿嘿的,抬头对着人群,高声说道:“乡亲们,活庄稼的话,你们大家听清楚了吧?等秋收一到,活庄稼要是说话不算数,大家可得作证帮我——锋涛说句公道话。不怕他是全村第一个庄稼能手,但是他在我面前已经不是了,我才是全村第一个庄稼能手。他呀,已经老了,老的不行啦,跟不上时代哟,充其量只能算一个庄稼老头,给我做徒孙也不够格咧,哈哈哈……” “你,你,你……”活庄稼这个气呀,可无力承受了,一阵天旋地转,一头又栽倒在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