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瓦》 楔子 大明梦 士气之盛,夺人神魄!在淡淡的薄雾中,如此强悍的军队不动如山,却给人一种难以匹敌的绝望。 对峙,似乎让空气都凝滞起来了—— 终于,城下的军队开始慢慢动起来,远远看起来仿佛缓缓涌动的水流。 一匹奔马在队列前奔跑,马上的骑士声嘶力竭的喊着:“保持队形——”嘶喊声和缓慢的鼓点仿佛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让人忍不住呼吸急促。 在距离城池五百米外,军队又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往一个方向。 在那里,一面硕大的战旗迎风猎猎作响!旗帜上硕大的“明”字分外夺目。 一个瘦削的身影站了起来,他的年龄并不大,面容似乎隐于薄雾之中,看不太真切。身披轻甲的他并没有给人彪悍的力量感,相反却有几分柔弱! 但正是这样一个人却主宰了这样一场大战,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 他的手缓缓的举起,当这只手挥出去的时候,一场生死大战将全面爆发。 城池如同顽石,而城下的军队则如同汹涌的海浪。当海浪撞上顽石,总有一方将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鲜活的生命将因为这只手流尽热血!巍峨的城池将因为这只手化为瓦砾焦土! 这里将因此变成尸山血海,人间炼狱,生灵涂炭,鬼神变色。 如此沉重的后果,在他看来却似乎不值一提。 那只手轻轻的挥出,仿佛只能拂去一片落叶,弹去一粒清尘。 “轰!”一声巨大的炮声打破了凝滞的沉静,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炮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密,硕大的炮弹落在城池之上,立马青石堆砌的城墙出现了破损。有时,也有炮弹落在城头,立时血花飞溅,惨叫连连! “杀——”士兵们呐喊着快速冲向了城池,巨大的动静让人感觉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也许就在不久之后,这里的土地就将变成一边血红! 此时,轻雾散去,瘦削身影终于露出真容。 他的面色苍白,双目看向远方,似乎不忍看到发生在眼前的生死搏杀,眉宇间透露出淡淡的悲哀。 挺翘的鼻梁,让他这张平凡的脸平添了几分魅力,薄薄的嘴唇抿在一起,似乎有心事,却无人吐露—— “啊——”程仲的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怪梦了,真是邪门! 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早上七点半了,程仲不由大骂一声,腾的跳起身来,简单的洗漱一下,换了身衣服便冲出了租住的老公房门。 随着地铁中的人流慢慢“蠕动”,程仲一声哀叹,看来今天又要迟到了。 上海的地铁怎一个“挤”字了得?他还记得曾经有一位北京的哥们抱怨说他的媳妇在地铁站被挤流产了。 马上一位上海的哥们就嗤之以鼻的说:“那叫啥子事体?吾的媳妇在地铁站被挤出小人来了(怀孕了)。” 对此,程仲只想说:这都算什么事?大不了北京那位媳妇被挤流产的哥们,带着媳妇来上海再挤一次地铁,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此时,一阵刺鼻的韭菜味飘来,程仲又不由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笑话:说如何分辨章鱼的手和脚?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冲着章鱼放一个屁,去捂鼻子的那只就是手。 于飞现在手脚健全,但是在拥挤的车厢中竟然连动一下都困难,就更别提捂鼻子了。 程仲,出身农村,五年前考上了大学,算是乡村中飞出的金凤凰了,为此他也曾沾沾自喜过。 但是严峻的就业形势却让他在走出校门的一刹那彻底的懵了,文凭就如同一张连揩屁股都嫌硬的纸!落下一片瓦,砸到三个人中就有两个人怀揣着本科文凭,另外一个是本科在读,就连大厦物业的保安都能拿出一张名牌大学的毕业证,多次的应聘失败让程仲倍受打击! 雪上加霜的是,母亲突然过世了。程仲的母亲春秋六二,根本说不上老弱。 程仲知道母亲那是累的,为了供自己读书,母亲夜以继日,根本就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而自己竟然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让她过上,这是程仲心中永远的痛。 最终程仲只是在市图书馆找到了一份薪水并不高的管理员工作,每天就跟着一群阿姨、大妈混迹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快要发霉了。 “刘姐早!” 离着老远,程仲便连忙打了个招呼。 刘姐名叫刘传华,是图书馆的副馆长。而此时已经是九点过五分了,虽然紧赶慢赶,程仲还是迟到了。 “小程呀,你让我怎么说你好呢,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五天,可是你已经迟到三次了!这样下去我也没有脸帮你说话了。”刘长华说道。 当初程仲进入图书馆的时候,就是刘长华面试的,再加上程仲老实厚道,而且没有城里孩子那么浮躁,因此她对程仲还是满照顾的。 “刘姐呀,那不是因为我住的太远吗?光是花在路上的时间都要两个小时。”程仲无奈的说道。 程仲的房子是租的,距离图书馆比较远。为了不迟到,他每天必须赶在七点之前出门,可是现在的他正是嗜睡的年纪,以前也能坚持。可是这几天被那个怪梦纠缠着,睡眠时间似乎都被怪梦偷走了,害得他每天似乎都睡不醒似的。 “你不会把房子借(租)的距离图书馆近一些呀。”刘长华说道:“这样每个月的地铁交通都能省不少钱。”上海的地铁起步价就是三块,算是比较高的了。 “哎呦喂,刘姐,您当我不想住的近一些,每天多睡一会,少折腾一会呀。可是这附近的房租都是什么价您又不是不知道?就我这一个月不到三千块的工资,除去吃喝就不剩下几个“大子”了,哪里还有钱付房租呀。”程仲无奈的说道。 “好了好了,就你理由多。”刘长华打断程仲的话说。然后四周打量了一下,见没人注意便若无其事的侧了侧身。 程仲一时没有会意刘长华的意思,还愣在那里没动。 刘长华不由急道:“我说你小子平时的机灵劲跑到哪里去了?你还呆在这里等着馆长来给你发奖呀?” 程仲这才醒悟过来,冲刘长华敬了个礼,小声说了句“谢谢刘姐。”。 “等等。”正当程仲要“奔赴”工作岗位的时候却又被刘长华叫住了。 “你的手怎么了?”刘长华指着程仲抱着纱布的手问道。 “嗨,没事!昨天整理书架的时候被上面的钉子刮了一下,伤口虽然长一些,但是不深,过几天应该就会好了。”程仲说道。 因为资历浅,程仲被安排在图书馆中环境比较差的古旧书籍借阅室。虽说是借阅室,但其中却常年没有人光顾,于飞也乐得清闲。 借阅室里大多放着的是即将淘汰或损毁严重的旧书,其中还有几个书架是木头订制的,因为腐朽,上面有一些钉子都露出头来了,程仲就是在打扫那些木书架的时候不小心被钉子刮了一下,竟然还见了血,也幸好是他身体强壮,竟然连破伤风没去打。 “你来图书馆快一年了吧?”刘长华问道。 “前天是我来到图书馆一年的纪念日。”程仲笑道。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做什么都要弄个纪念日!”刘长华笑道:“不过这对你来说也算是一件大事,今天中午你刘姐请客给你庆祝。” “不用麻烦了刘姐。”程仲连忙拒绝:“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真的是一点事都没有吗?程仲自从被钉子刮了之后就开始做那个怪梦,难道会因为这个? 但是程仲很快又将这个念头甩掉了,当自己是什么?蜘蛛侠吗? 不过说来奇怪,程仲对于明代并不了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情,为什么在他的梦中会出现明代的事情?而且还是那样宏大的战争场面。甚至,程仲每次都被怪梦惊醒,因为他“看到”大明的旗帜下,那个瘦削青年的脸竟然和自己一般无二! 突然,程仲感觉眼前一黑,身体已经不自觉的软倒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刘长华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张着嘴似乎在喊着什么,可是程仲却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1章 谁家庭院 程仲躺在破旧的木板床上,看着透着丝丝亮光的茅草房顶,终于无奈的接受:这并不是一个虚幻的梦,而是老天爷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 没错,他非常狗血的穿越了,除了名字没变,其他的一切都完全改变了。他没有疯掉完全得益于神经太大条,或者该感谢那些汗牛充栋的穿越网文。 整整三天,程仲才算是慢慢接纳自己的新身份,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 现在是大明嘉靖三十六年,程仲现在居住的地方叫广富林市。 明代的市,建制在乡、保之下,是市集的意思。广富林市隶属松江府华亭县集贤乡。集贤乡下辖三十八、三十九、四十共三个保,而广富林属于三十八保一区三十图。 程仲在图书馆的时候看过上海的地方志,知道松江府就是后世的上海,而集贤乡就是徐汇区大概的位置,这穿越倒是没换地方,只是时间倒退了几百年而已。 程仲估计是那个来自星星的思密达忘记把自己遁走的虫洞及时堵上了,才会让他意外之下中招,就好像踩到了没盖的窨井一样狗血。 如果是在三年之前穿越,程仲估计还能有几天好日子的过,不说别的,这一世的老爹程孝直三十八岁中了进士,而且授了实职,当了几年的知县大人。别看县令在影视作品中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但是实际上,明代知县的职权比后世的县长要大的多,这在当时广富林市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 程孝直为官还算清廉,但是官运却实在不咋地,在任上不到三年,就因为倭患造成治下不靖,被免职罢了官。程孝直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撒手归西了。 程仲自小身体就不好,程孝直在世的时候,汤药、补品倒也跟得上。但是程孝直撒手一去,这情况可就急转直下了,之所以能够苟延残喘活了三年,全靠母亲刘氏变卖家财苦苦支撑。眼见着家财散尽,程仲竟然也步着他老爹的后尘呜呼哀哉了,用世人的话说,真真正正的算是个讨债鬼,不知道程孝直夫妇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一世如此来糟践。 不过这么一来可就让此程仲捡了个漏子,得了这么一具羸弱的皮囊。但是程仲不知道这具皮囊可不单单是羸弱而已,更是蠢笨无比! 按理说,程孝直好歹也是个进士,程仲就是再蠢笨总该有个限度。但是让世人没有想到的是,程仲不知道是出生的时候脑袋被门挤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简直是比猪笨,比狗淘,偏偏又身子骨肉弱,打不得,碰不得。估计程孝直的死因中也有几分是拜这个儿子所赐。 不过,反过来说程仲也算是幸运的,比起某些穿越之后成为崇祯,站在煤山之上;或者成为张作霖,坐在开往皇姑屯的专列上;更或者是手拿绣花针,娇滴滴在一群人“东方教主”的歌颂中洋洋自得的倒霉蛋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此时,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忘恩负义,都是坏人,没有一个好的。当初干爹在的时候,对他们有多好,钱呀粮呀,时常周济。但是现在干爹不在了,他们连一点口粮都不愿意借!坏人!” 说话的女孩叫程涟忆,本是程孝直在赴任路上捡的孤儿,捡到的时候只有两三岁的光景,却连话都不会说。程孝直便让她跟了自己的姓,又取了个涟忆这样文雅的名字,算是当个女儿养。 程孝直死后,家人都遣散了,只有这程涟忆留了下来帮忙照顾程仲,给刘氏分担了不少。 程孝直当县令时并没有积累多少家财,又要给程仲请郎中、买汤药,这几年早就花得七七八八了。刘氏不得不打发程涟忆到以往程孝直周济过的亲邻处讨借一些口粮。但是没有想到,却少有人愿意借的,有的甚至还对着程涟忆冷嘲热讽。跑了大半个广富林市竟然连一粒粮食都没借到,程涟忆的心中憋了一肚子火。 “算了涟儿,今年光景不好,谁家也没有多少余粮。”刘氏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能让仲儿继续在族学读书已经不错了。” 刘氏的话语中带着深深的无奈:“仲儿的资质一般,有时我也在想与其这样毫无希望的读下去,不错让他出去谋个生计。只是读书入仕是老爷的夙愿,况且仲儿的身子打小就弱,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程仲一阵汗颜,闹了半天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呀,竟然靠两个女人养活。 “干娘,您别这样想。我听人家说,这人有的开窍早,有的开窍迟,往往开窍迟的反倒成就更大呢。”程涟忆开解刘氏说道。 “你这孩子就会逗干娘开心。”刘氏笑道:“要真的能像你说得那样就好了。这几年多亏有你,否则干娘一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是苦了你了。” 刘氏看着程涟忆满是冻疮的手说道。母女两人平时给市上的人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赚一些家用。别看程涟忆人儿不大,却心灵手巧,恐怕要不了几年,这手艺就要赶上刘氏了。但是天寒地冻的,两人做针线活,手都冻得肿了,有些地方还出了脓疮。 “干娘看您说得什么话。要不是您和干爹当初捡了我,我恐怕早就冻死、饿死了。”程涟忆见刘氏的情绪有些低落,又转换话题说道:“哥哥过了年就十六了,而且按周半仙的说法,熬过了这一关就大吉大利,后福绵长了,恐怕这两天就要苏醒过来,干娘是不是该考虑让哥哥完婚了?” “完婚?”程仲一愣,十六岁就结婚?他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胯下一眼——它成熟了吗?同时,程仲又有几分期待,后世虽然活到了二十三,却还不知道女人是个什么滋味呢!只是以程家现在的光景,会有女孩子家肯嫁过来吗? 不过刘氏接下来的话又让程仲恍然了:“仲儿的亲事订下也有几年了,按理说也是时候完婚了,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以程家现在的光景只怕会横生出许多变故。”刘氏心中没有多少底气。 “干娘您放宽心吧。”程涟忆说道:“这两家是交换了婚书的,能生出什么变故?再说了,这女方的父亲还是您的弟弟,哥哥的舅老爷,也是看着哥哥长大的,虽说这几年走动的少了些,但是想来也做不出反悔的事情。” “我那弟弟自然是不会反悔,只是弟妹她……”刘氏还是不放心。 “舅奶奶想反悔又能怎样?当初的聘礼她是亲手收下的,而且干爹在世的时候,她从我们家拿了多少好处?现在有脸反悔?”程涟忆想当然的说道。她却不知道有些时候人的脸皮是完全可以不要的。 “啊呀,光顾着说话忘记给哥哥喂药了。周半仙的药只剩下最后两付,吃完了哥哥也该好了。”程涟忆站起身来说道。 她们哪里会想到所谓周半仙的药根本丁点作用都没有,估计就是香炉里捞起的灰烬。真正的程仲三天前就挂掉了,现在的程仲也早就醒了,只不过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现在的处境,所以还装睡着呢。 严格算起来,程仲应该算一个小偷。只是别人偷得是钱财,而程仲偷得是人的躯体,简称“偷人”。 程涟忆端着药碗走进房中,却“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第2章 程氏族学 “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间不算大的房子中,摆了十多张大小不一的桌凳,十多个孩子正凭桌诵读。其中年龄大的约莫十五六岁,小的只有六七岁,那摇头晃脑的劲头完全就是一个个小大人。 诵读的诗篇也不一样——《三字经》,《千字文》,《诗》、《书》、《大学》、《中庸》、《尚书》等等不一而足,混杂在一起显得非常凌乱。 在房间的角落里,程仲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没有想到穿越到了今世,竟然还要上学,真正的苦逼命。 三天前,端药进屋的程涟忆看到昏迷不醒的程仲睁开了眼睛,不由喜出望外,连忙喊来了刘氏。 刘氏又当了家中仅有的几件值钱的东西,给程仲请来了郎中诊治了一番,在得知程仲除了虚弱已无大碍的答复后,刘氏喜极而泣。 但是程仲也仅仅是清闲了三日便被刘氏打发**学上课了。 其实即便刘氏不说,程仲也躺不下去了。他的命不好,穿越到了这个贫寒之家,自然过不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妻妾成群的悠闲生活,让两个女人养自己也不是程仲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总要谋个生计才是。 对于科举应试,程仲不是没有想过。 明代的书生待遇比后世要好的多。虽然自古都有“穷秀才”的说法,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秀才已经是功名加身了,可以免除劳役,见到县令可以不跪。不仅如此,秀才又叫廪膳生,开始吃皇粮了。一般情况下,大明朝提供给秀才的福利是一天一升米,足够两个人的口粮,生活中必需的鱼肉油盐等物也由政府提供。为的是让秀才吃穿不愁,安心攻读。 人们所谓的穷秀才一说,不是说秀才穷,而是说秀才不上进,光吃政府的供给,又没有其他收入,一来二去,娶妻生子,一天一升米就不够了,日子自然就穷了。 虽说秀才的待遇不错,程仲却没有信心考中!他有自知之明,即便后世自己是本科毕业的大学生,但对科举应试却是一点信心也无!说起古文来,在图书馆工作了一年的程仲虽然有所长进,比起从小就熟习攻读并以此为业的童生来说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让他去应试,恐怕考白了须发都不见得能够考个秀才出来。 七老八十的老童生并不鲜见,但是程仲显然没有这种活到老学到老的治学精神,即便他想应试到老,也要保证在那一天来临之前,自己不被饿死。 科举一途首先被程仲划了个叉叉。士农工商,仕途关闭了,那其他三途呢? 务农?虽然当个农民在明代也算是个光荣的事情,身份比富商大贾还要高贵一些,而且华亭县还有不少荒地待开垦,对于农民自己开垦的荒地,根据政策是可以免三年租税的,如果有两把子力气,大可以多开几亩荒田,生活倒也富足,问题是程仲有力气吗? 显然没有!卧床多日的程仲说不上弱不禁风,但也绝对对得起手无缚鸡之力这几个字。恐怕半亩荒地还没开垦出来,他就先倒下了。 那做工呢?程仲又无一技傍身,这一途自然也行不通。 似乎只剩下经商这一条路了。在明代商人被看做是“操贱业”,更有甚者,经商的人会因此而被剥夺科举入仕的权利。 但是穿越而来的程仲可没有这种观念!他信奉的是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的实用主义信条。不管是后世还是今朝,多弄点钱在身边总不是坏事。但是程仲很快又发现,在明代创业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一没有启动资金,二没有合适的项目,程仲真不知道该从何处插手。他对明代的历史虽然也有所涉猎,但那也是浮光掠影一般,对于嘉靖一朝更是几乎一无所知,借时势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到底该怎么做呢? 程仲的脸上一会踌躇满志,一会又懊恼不已,一会喜形于色,一会又哀叹出声,幸好他坐在角落里,也没有人在意他,否则肯定会以为他是得了魔怔。 这里是程家的族学。古代虽然也有学校,比如国子监、府学、县学等等,但那都是给生员就读的,也就是所谓的秀才。至于启蒙教育,那就要各自想办法了,大明的统治者们可没那个心思建立什么九年制义务教育。所以各式各样的私塾就建立起来了。 程氏族学便是程氏宗族为了培养后人而建立了,授业的师傅是一位老秀才程学毅。 “咳,咳。”门外传来老气横秋的咳嗽,瞬间,屋内诵读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 程学毅满意的点了点头,五十二岁的他已经作了十年的秀才了。在程氏宗族都算是有地位的人,就是族长都很尊重他。 程学毅育有三子,尚有老母在世,那一升米的皇粮供给就显得不足了,执教族学也是为了贴补一下家用。 他右手拿着戒尺,缓缓却又极有节奏的敲击着自己的左手。他的每一下敲击都让坐在下面的孩子心惊不已!这里的大多数的学生都被程学毅打过手心,有的时候打得狠了,手肿的像发面糕一般,连筷子都拿不了。 这些孩子被程学毅打了,回家之后还不敢对父母诉苦,甚至将手藏在袖子中遮遮掩掩。那时候可没有法律规定不允许老师体罚,而是信奉“严师出高徒”的教条。如果让父母知道自己在学堂被老师打了,不免又会招致一顿打。 过了一会,程学毅又咳嗽了一声。学生们知道老师这是有话要说了,纷纷抬起头,诵读声也缓缓停了下来。 等到房中完全静下来,程学毅这才缓缓的说道:“县试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距今仅一月有余,程俊、程廉你们两人宜加倍攻读,力争一名惊人,为我程氏一族争些脸面,也为末学后进树个榜样,你二人可记住了?” 程俊、程廉二人都是十**岁的年纪,是有希望通过县试的。特别是程廉,在程学毅教过的学生中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但是程学毅对于他们俩考中秀才一点底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要考中秀才一般要通过三层考试,分别为县试、府试和院试。程仲以前只知道科举考试很严苛,乡试、省试、会试、殿试,一路下来,进士及第的只有三人,加上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也就三百人左右,考中率比后世的国家公务员的录取率要低得多,也严苛的多。却不知道在乡试之前,考生们还要通过三层考试,只是为了获得乡试的资格,这三层考试可以看做是科举的预备考试,通过了就是秀才,也叫生员。 这个看似简单的过程,却让百分之九十的人梦断于此。 程仲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就年龄来说,也是适合参加县试的。但是程学毅却提都没提他。原因很简单,因为程仲实在是太笨了! 程仲神游物外的神情落到程学毅的眼中,不由又让他增添了几分厌恶。 在程学毅的印象中,程仲每天不是趴在小桌子上哈喇子滴老长的死睡就是中了定身术一般两眼直愣愣的呆坐,今天依然是如此。 再看看程廉,程学毅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青春朝气,才华横溢,当年说亲的媒婆像韭菜一样一茬接一茬的,唉,年华易逝啊。 程廉的意气风发不由让程学毅想了一个上联:“雏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起。” 第3章 九天风雷几时来 程廉的意气风发不由让程学毅想了一个上联:“雏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起。” “程廉,你来对。”程学毅说道。 对于程学毅让程廉对对子,程仲有些不以为然。这是什么老师呀?明明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县试了,这时候就应该画画重点,最不济的也要传授一些临考的经验呀。这对对子算个什么事呀?难道对上对子就能通过县试? 这只能说程仲没有见识了。从明**始,科举考的就是八股文。八股文的题材非常固定: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而从起股到束股每部分都要有有两股排比对偶的文字,因此对对子也是训练八股的一种方法。并不是像程仲想想的那样纯属是文人打发时光的消遣之举。不会对对子,当然就做不好八股文,也就科举无望了。 程廉眉头一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程学毅怎么突然就抛出一个上联来,最可恶的是毫无准备的他沉吟半天竟然憋不出下联! 见到程廉为难的样子,程学毅心中微叹,程廉在族学中虽然出类拔萃,但终究是差了一些啊,恐怕这次县试程氏族学又要“剃光头”了,剃光头自然是一毛不存的意思了。 一转眼,程学毅看到程仲坐在后面恍若未闻的一副讨人嫌的样子,不由故意说道:“程仲,你来对这个上联。” 其他孩子一听这话登时有几个没憋住笑出声来,程仲是什么人啊?那是在sa和sc之间徘徊的人物啊?到现在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先生竟然让他对下联,那不是逼母猪上树,有意让他出丑吗? “啊?”神游物外的程仲无奈的站起身来:“先生,你的上联太长了,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到对联,程仲倒还是有一些底气的。他在图书馆中呆了一年,唯一自傲的就是读过不少书,其中就包括两本对联方面的书籍,上面还记载着一些千古绝对之类的。 “你!”程学毅火冒三丈:“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愚蠢,废物!真是丢尽了程氏宗族的脸!还有你那不晓事的娘,资质如此,不思谋个出路,反倒在此虚度光景。” 程仲本来也没有想和程学毅计较的。毕竟他并无心科举,正打算今天回去之后便和刘氏商量,明天就不来族学了。但是听到程学毅说的不堪,程仲的心中又有些不忿,不就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老秀才吗?凭什么骂人?! 况且刘氏含辛茹苦,着实不易,也算是程仲的生身之母,对于她,程仲的心中原本就有几分愧疚,此时听见程学毅辱及于她,不由眉毛一扬,高声说道:“先生,学生倒要请教,程仲一不偷,二不抢,三没有坑蒙拐骗,如何丢尽了宗族的脸?要说我愚蠢,我倒也承认,但是‘教不严,师之惰’,我纵使愚笨倒也没到了穷经皓首,苦读寒窗连个举人都考不中,只能靠教书混饭吃的落魄地步!” “你说什么?!”程学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明朝尊师重道,几曾见过敢这样和先生顶嘴的学生啊?竟然拿着他年过半百却只是个秀才这个短来骂他。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程仲这话真是恶毒之至啊。 “如果先生觉得学生的话太长了没有听明白,学生可以再说一遍。”程仲微微一笑,寸步不让。其他的孩子都已经惊呆了,这程仲平日里连话都说不条理,四个字的句子对他来说都嫌长,中间还要换一个气呢,没有想到骂起人来竟然口若悬河连草稿都不用打啊。 此时此刻,程学毅竟然冷静下来了,这样的反应决不应该出现在程仲的身上,难道平日里痴痴傻傻的模样是装出来的?难道这程仲的天资竟然比程廉还要好上一筹?希望他不只是徒具口舌之利。 想到这里程学毅的强忍一口气:“好,好,好,好你个程仲!今日如果你对不上这副对联,这族学你也不用上了,我也没本事再教你,早早的让你母亲将你接了回去!” “如若学生对出了下联呢?”程仲反问道。现在他就和程学毅顶上了,程仲也无所谓,反正这书已经不准备再读下去了。看着这老东西的嘴脸就作呕!不就是个小秀才吗?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你如果对出下联,那就是我程学毅有眼无珠,老朽也无颜再呆在这族学之中,误人子弟!”程学毅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没有想到今日竟然被自己的学生骂得狗血喷头,读书人的脸面往哪里放哟。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学生都傻了,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偏偏看着又十分的过瘾,心中隐隐的都还有一丝的希冀:如果程仲对出了下联,看平时道貌岸然的先生到时候怎么收场。 “请先生出上联。”程仲说道。 “听好了,这上联是:雏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起!”程学毅说道。他根本就不相信程仲能够对出下联,虽然也曾他听说过有些人天纵奇才,但是他还没有亲眼见过。 “雏凤学飞,万里风云从此起?”程仲微微沉吟了一下。 程学毅冷笑一声,在他看来,程仲根本就是在装模作样! “学生的下联是:潜龙奋起,九天雷雨几时来!” 不仅工整,而且意境气势丝毫不逊,所有人都傻了…… 程氏族学距离程家的茅草屋大概三四里路的样子,倒也不远。 程仲穿过广富林市缓慢的往回走,虽然不比后世的高楼大厦,但是不管是泥墙草盖,还是红墙灰瓦都让程仲感觉到新鲜。 程仲轻易接出了下联,让程学毅差一点呕血晕厥,最终羞愤而去,学堂也因此早早的散学了。 其实以程仲的心智本来不会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但是一来恼程学毅话说得刻薄,二来他也没有想过继续走读书科举这条路,也就无所顾忌了。 整出神间,程仲感到背后一痛,却是三、四个孩子拿着土块丢他。见他回头也不害怕,一边拍手一边嬉笑着叫:"大傻子、大傻子……" 程仲不由苦笑。后世的他虽然说不上是绝顶聪明,但也是村中唯一的大学生,飞出的金凤凰,没有想到到了这里自己竟然成了傻瓜,这反差也着实太大了点。 程仲当然不会和五六岁的孩子一般见识,他微微一笑,突然大声吼道:"再敢丢老子一下,看老子不打断你们的狗爪子!" 孩子们吃了他这一嗓子,害怕起来,纷纷跑远了,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孩子竟然还吓的哭了起来。 孩子的母亲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抱起孩子说道:"走,跟妈回家去,咱不和傻子玩,当心长大了像傻子一样,那可就作孽了。" 说着还拿眼深深的“挖”了程仲一下。 程仲心中冷笑,和自己一样就叫作孽?自己这到底是是啥形象呀?算了,也别和粗鄙的村妇斗嘴了,犯不着,更关键的是真要斗起来,自己也未必能赢。在骂人这件事上,很多女人可都是与生俱来,无师自通的。程仲就见过一个女人骂自己的老公三个小时,愣是连一个词都没重! 远远的,程仲已经望见到了那一扇虚掩的院门。院子是用捡来的树枝夹起来的,房子是用水和着泥再加上草堆起来的,低矮的很。房顶则是玉米的秸秆和草铺就的,家中只剩下母亲刘氏和程孝直捡来的女孩程涟忆,当真是名符其实的寒门了。 自从程孝直死后,这个三人栖息的寒门院落已经很少有人光顾了,上次有活物上门还要追溯到一个多月前,一条饿狗偷吃了东西后被赶得慌不择路钻了进来。 但是让程仲意外的是,今天竟然有客人上门了,而且还带着两箱子礼物。 他心中一喜,这几天他可是连一顿饱饭都没吃,更是连一点肉腥味都没闻到。弄得他现在眼都有些绿了。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上门送吃的了,想想也是,程孝直毕竟做过一任县令,虽然最后被撸了,人也没了,但是这门生故旧总该有几个。况且,听刘氏说,程孝直为人仗义疏财,也曾资助过一些贫困的学子,说不定这些人中就有一些金榜题名,现在回来报恩的呢! 程仲从后世穿越而来,早就知道人走茶凉,但是现在毕竟是大明朝,世风不至于这么差吧? 程仲本已酥软的腿一下子又有劲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往家里赶去,同时心中想起来了后世一个著名的广告:"饿货,一饿就腿软。"这饿了,还真是腿软呢! 第4章 退亲 上门的是刘氏的弟弟刘金山的婆娘王氏,对于刘氏来说,自己的亲弟弟也是她目前除了程仲和涟忆之外最亲的亲人了。不仅如此,刘金山的女儿和程仲订了娃娃亲,说起来两家还是亲家,所谓亲上加亲了。 “是妹妹呀,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看我都没有准备。”刘氏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迎上去说道。 “怎么?金山没有来?”刘氏往王氏的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刘金山的身影。刘金山是个惧内的货色,平日里王氏到哪他就要跟到哪的,今天倒有些反常。 王氏生就了一张橄榄形的脸,颧骨高耸,唇角挂着一颗硕大的是非痣。对于刘氏的热情视而不见,神情倨傲的说道: “那个没有出息的窝囊废今天没有来。”,然后冲院子外招呼了一声,说道:“你们把东西抬进来。” “舅奶奶来就来了,怎么还带东西呀。”程涟忆喜形于色的说道。她还以为是王氏带了礼物上门呢。 但是刘氏却感觉到了几分不对。 果然,看到王氏的两个儿子抬进来的掉了红漆的箱子,刘氏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 离着老远,程仲便听到母亲刘氏高亢的声音。 程仲一愣,刘氏信佛,而且脾气极好。即便广富林市的村民颇有些忘恩负义的作为,刘氏都能坦然面对,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流露,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什么让刘氏都急眼了? "弟妹,两个孩子的亲事在孝直在世的时候已经定好了,当时你也是非常同意的,现在孩子们大了,也到了完婚的年纪,怎么突然要退婚呢?你这样做也太,也太——"刘氏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将“没有信义”几个字说出来。 "哟,这还能怪到我的头上了?"一个尖厉的女声响起,无论是气势还是分贝都完胜刘氏。想来便是刘氏的弟妹王氏。 "帮帮忙哟,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家闺女生的那叫如花似玉,生来就是阔太太的命。再看看你们家,看看这房子,啧啧啧,这还是人住的吗?还有你那儿子,蠢得都赛过了猪,哪一点能配得上我的女儿?" "你!"刘氏顿时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仲儿天资并不聪颖,你并非不知,从前你不是还说仲儿性情敦厚吗?怎么……怎么如今变的如此说法?" "性情敦厚?"王氏双手掐腰,摆出一副狠戾模样说道:"亏你说得出口,那不过是我宽慰你的话语罢了,以他的脑袋恐怕傻子都要比他强三分!配我家女儿,那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王氏的话仿佛一把把尖刀字字句句都刺在刘氏的心头!刘氏的脚步一个踉跄,差一点摔倒在地! 一旁的程涟忆连忙扶住,忍不住的说道:"舅奶奶,话可不能这么说,想当初可是您死乞白咧的上门非要攀这个亲的,说什么表亲结亲,亲上加亲;说什么少爷性情敦厚,是你顶顶喜欢喜欢的第一等人才!还说什么如果能得此东床快婿,让你立马死去都能含笑九泉!这些话犹在耳边,怎么舅奶奶又换了如此的说法?这人嘴的两面皮翻转的也太快了吧?" 此时,王氏和刘氏的争执已经吸引了不少邻人前来探头观望。反倒是正主儿程仲被堵在外围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程涟忆人不大,但是声音却不低,清脆的童声模仿着王氏当初说话的形态和口气,立马让围观的人信了几分,不由对王氏出尔反尔的行径和当初的无耻有些不齿。 她们哪里知道程涟忆人小鬼大,刚才的那番话八分真,两分假,虽然大部分是王氏曾经说过的,可是含笑九泉之类却不曾说过。 "你个小贱蹄子,我和你家主母说话,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再敢胡咧咧看我不撕裂你的嘴!"王氏虽然泼悍,但是嘴皮子功夫却属一般,面对程涟忆的伶牙俐齿,只能抱以武力威吓了。 "先前涟忆敬你是舅奶奶,是哥哥未来的岳母,自然不敢乱说话,可是你看看你说的话,做的事哪一件还顾及自己的身份?既然你先不要这个脸,那涟忆何必要给你呢?"程涟忆的小嘴皮子极为利索,说的话也颇为在理,让王氏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如何反驳,当着这么多人,轻易也不能真的动手,只能又将矛头转向性情温厚的刘氏。 "还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子的奴婢!就凭这样的家风,我就不能让我的闺女嫁过来受苦!实话告诉你,我是顾着往日的情面才来退亲,否则早就一纸诉状将你们告上的县衙大堂,到时候你不光要退亲,还要丢人。"王氏继续以势相压。 刘氏默然垂泪,她知道闹成这样,这个亲今天是退定了,即便自己不同意王氏也不会将闺女嫁过来。以程家现在的窘境,恐怕仲儿真的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程家一门自此而绝,以后可怎么还有脸去见老爷于地下呀。如果不是顾念程仲,刘氏连寻死的心都有了。 "舅奶奶,你有本事就去县大堂去告呀。民心似铁,官法如炉,我们家老爷以前就是县尊大人,对于律条,涟忆多少也知道一些。哥哥不嫌弃你家闺女蒲柳之姿,当初也是交换了婚书的,现在你先出尔反尔,真要到大堂上告叼装,恐怕反要吃大老爷的板子。" 程涟忆说的在理,不管程家是什么样的光景,两家是缔结了婚约的,真想毁约恐怕确实是要吃板子的,众人不由纷纷点头。 但是王氏却丝毫不惧,反而很轻蔑地说道:"缔结婚约的时候,你们隐瞒了那个病秧子是傻子的事实,就凭这一点县老爷便要判你们欺瞒之过。再说了,你以为现在的县老爷还是你们家的呢!不怕明白着告诉你,县城的郑大官人已经托媒人上了门。你要是老老实实把婚书退给我倒也罢了,我也顾念往日的情面,不难为你,说不定还会周济你几分。如果真的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想要死赖到底,哼!郑大官人在华亭县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到时候你们什么都捞不到不说,还要受皮肉之苦,牢……牢……啊对,牢狱之灾。" 最后什么皮肉之苦,牢狱之灾分明是有人教她,否则以王氏的水平恐怕最多也只能说出吃板子,蹲班房这样的话来。 王氏的面色惨然,默然不应。 程涟忆愤愤的说道:"亏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周济!当初干爹在世的时候,是谁三天两头上门拿东拿西?大到金银钱财,小到照明的灯油,你从我们家拿的东西足够养活几十条看门狗了,却没有想到这狗养肥了,却学会反咬主人了。再说这聘礼,当时我记得真真的,干爹派人送去的聘礼是足足八个大箱子,十多个壮劳力抬到你们家的。看你今天退回来的呢,只有两个箱子,你两个儿子轻轻松松的就抬了过来,我还想问你,剩下的六个箱子的东西哪里去了?难不成都喂了狗不成?" 这一席话骂得王氏面红耳赤,不由大声嘶吼道:"谁拿你们家的东西了,你个小贱人胡扯八扯,老大、老二,去给我狠狠的打这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下贱胚子。" 王氏这次是带了两个儿子前来的,除了抬送聘礼,当然也是一种威吓。老大、老二虽然智商比当初的程仲也强不到哪里去,但是胜在孔武有力。 刚刚斗嘴,他们俩都插不上嘴。此时听到王氏的指令,兄弟二人一左一右向翠儿围堵了过去。 此时,程家内外围了不少乡邻,但是见到两个汉子要动手欺凌一个弱小女童,竟然没有一人出头阻止。 程涟忆虽然伶牙俐齿,但是毕竟年龄还小,此时见到两人向自己走来,不由心中害怕。 正在这时,人群外响起一声断喝:“住手!” 第5章 霏霏连阴雨 这一声“住手”正是出自程仲之口。 刚刚他在人群外听程涟忆痛斥王氏只觉得十分畅快,同时也对程家的遭遇愈发的可怜和同情。 程仲穿越而来,对程家的过往知道的并不多。后世人们常说人心不古,可是穿越到了明代才发现这古人的心也不比后世好什么呀! 见到王氏要两个儿子动手欺凌**孩子,程仲以为围观的乡邻会出头,起码会劝止。虽然王氏的两个儿子块头不小,但是围观的人中也不乏五大三粗的汉子,倒也不用惧他。 但是让程仲没有想到的是,面对这样的情形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头。 不得已,程仲只有自己出头了。 别说对付王氏的两个儿子,以他现在的身板,一对一也是有输无赢的结局。他该如何化解这样的困局呢? “哟哟哟,我当是谁呢!”王氏轻蔑的说道:“原来是这个病秧子,前两天听说病的要死了,竟然又活转了过来!真是作孽,这个样子还不如早死早干净。” 王氏一直没有退婚的原因其实是指望程仲撑不到完婚的那一天的,这样两家的婚约自然作罢,而她呢也保全了名声和聘礼,却没有想到程仲竟然又活了过来,此时见到活蹦乱跳的程仲,王氏的气不打一处来。 “住口!”刘氏厉声喝道,此时她的温和荡然无存,仿佛一只护犊的母老虎,浑身的毛发都扎拉开了。她是担心程仲的身体刚刚痊愈,如果受到这样的刺激会重又犯病。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刘氏冲到程仲的面前说道:“回去告诉刘金山,我没有他这个弟弟!” 又转身对程仲说道:“仲儿,外头风大,当心着凉,赶紧回屋去。” 程仲却搂住刘氏的肩膀,嬉笑着说道:“些许寒风当什么事?舅母还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我没给她养老送终,怎么敢早死呢?” 虽然在笑,但是程仲的双眸冰冷,盯得王氏心中一阵阵发毛,这个程仲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但她很快又将这个可笑荒唐的念头摒弃了,高声说道:“大伙都听到了,也好做个见证,她答应解除婚约了,自此我女儿和他们家的痴呆儿再无丝毫的干系,嫁娶自由。” “你哪只耳朵听到干娘答应退亲了?”程涟忆又不由说道。 “你这个小贱人还敢说话,老大老二,给我撕烂她的嘴!”王氏哪里容许程涟忆来破坏自己的好事?连忙喝令两个儿子去阻止程涟忆。 “谁敢?!”程仲一声暴喝,抢在了程涟忆的身前,怒目瞪着王氏的两个儿子。 看着身前略嫌孱弱的背影,程涟忆愣住了,自从程孝直故去之后,这个家就失去了主心骨,一日日败落下来,以至于她小小的肩膀也不得不为家中的生计扛起重担。而家中唯一的男人却是一个拖累,如果不是他病恹恹的整日不能断了汤药,程家也不至于如此窘迫。程涟忆虽然叫着程仲哥哥,但是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才是姐姐,而程仲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弟弟,她从来就没有想过,程仲会像今天这样奋不顾身的护着自己。 “你个小病秧子,老娘今天就代你死去的老爹教训教训你,老大老二,他要是敢不让路,给我连他一起打,还反了天了!”王氏仗着郑大官人的势和两个儿子的力,嚣张的说道。 “对,对,”程仲接着王氏的话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来,往这里打,反正我这条命本来就剩下了半条,你们再加几下送我见了阎王倒也干脆,就不知道众目睽睽之下,殴死人命会判个什么罪?到时候黄泉路上拉两个垫背的,倒也不会寂寞。” 程仲这么一说,王氏这才想起来,对呀,这程仲从小身子就弱,要是真的被自己两个儿子打死了,那可是要杀人偿命的,郑大官人即便再有势力恐怕也保不了,不由连忙喝止了两个儿子,说道:“老大老二回来!” 见自己的话吓住了王氏,程仲也暗暗松了一口气。程仲一直奉行的信条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但是面对两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孩子,而且这个女孩子还是为自己出头,程仲做不到袖手旁观,即便要吃一顿皮肉之苦,也顾不得了,还好这王氏终究是有所顾忌。 看着嚣张的王氏,程仲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今日所赐,程仲记下了!希望你以后别后悔!” 阴森的话语让王氏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但是她马上觉得自己的表现怯了威风,扫了面子,又踏上一步高声说道:“切!笑话!我最后悔的就是摊上你们这样一门亲戚,真是晦气!我告诉你,我们家的闺女你这辈子想都别想了!昨天城里的大官人已经登门下了聘礼,她很快就要嫁进县城享福了。” “哼!嫁进城又怎么样?我哥哥是要像干爹一样读书做官的,到时候你再来求我哥哥同意这么亲事可就难喽。”程涟忆在程仲的身后伸出小巧的脑袋说道。 “你以为读书做官跟到地里挖红薯一样?就凭他,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要金榜高中,我就抠了自己这对眼珠子!”王氏恶狠狠的说道:“别说金榜高中了,他就是考一辈子,都考不出一个秀才老爷。我呸!” 末了,王氏还在程家的门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程仲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如此的看扁,不由愤声说道:“如果我考中秀才了呢?” “笑话!你要是真的考中了秀才,你说怎样便怎样!”王氏轻蔑的说道。 就在一些人以为程仲会以此来挽救这门亲事的时候,程仲却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王氏吐的那口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考中了秀才,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要求,只想请你上门把你吐得这口痰再吞回去。” “好好好,我等着这么一天。”王氏说完便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围观的人见没有热闹看也陆续散去。不少人见了程仲今日的表现,不由暗暗呐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痴呆儿呀,难道说这个傻子开窍了? “哥哥,刚才你真威风!”程涟忆冲程仲竖了竖大拇指说道。 “涟忆,别胡闹。”刘氏连忙喝止。 程涟忆吐了吐舌头,模样极为可爱。 “仲儿……”刘氏走到儿子的身边,欲言又止。都是自己没用,竟然连早已订好的亲事都退了,以后程家可怎么好。 “娘,我没事。”程仲却宽慰的拍了拍刘氏粗糙的手。虽然考中秀才不容易,但是好歹自己后世是个大学生,如果这一世再用功苦读,未必就没有希望,但是他现在烦恼的是,今天上午自己将程学毅得罪的死死的,现在还能上族学吗?如果被族学除名,那什么都白搭了。 现在的程仲只有奢望程学毅的气量很大,不会和他计较这些,否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刘氏提自己在程氏族学中做的“大逆不道”的行径。 只是,程仲也隐隐感觉到,恐怕程学毅并不是个气量很大的人。 果然,晚些时候,广富林市不大的街面上已经传出程学毅称病向族长请辞的消息。 第6章 赌约 虽然程学毅是称病请辞,但真实的原因族长程知彦很快便弄清楚了。这个程学毅分明是被程仲给挤兑得没脸见人,这是要以退为进,逼迫程仲俩开族学呢。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也算不上什么事,但是程仲是程孝直的独子!程孝直对程氏宗族贡献甚大,如果将他的儿子赶出族学,恐为千夫所指。 程知彦的儿子便是程廉,是极有希望考中秀才的。眼看着县试在即,如果程学毅此时撒手不管,那就功亏一篑了。想来程学毅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层,所以才如此有恃无恐的请辞。 错,肯定不在程仲。但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的判断的依据却并非谁对谁错。 事关儿子的前程,程知彦虽然犹豫却也并没有耽搁,当天便找到了刘氏。面对自己曾经需要讨好的知县夫人,程知彦有些感慨。 三年前,刘氏还雍容华贵,但是三年后,刘氏已经如同普通的村妇,粗布木钗,这三年来,她仿佛苍老了十岁。 程仲以后不能再上族学的消息如同一记闷棍打得刘氏天旋地转。 面对刘氏的苦苦哀求,程知彦只能说:如果程学毅不再请辞,他也可以将程仲赶出族学——恐怕这也是程学毅想要的结果吧? 程学毅的家坐落在广富林市的西半部,那里地势较高,雨季时也不虞出现雨水倒灌出不了门的窘境,因此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在西部居住。 被刘氏强拉着登门请罪的程仲,心中别提有多憋屈了,自己这个穿越者当得实在太窝囊了点,背着个蠢人的名声也就罢了,早已经定下的娃娃亲也被退了,眼看着即将到手的小媳妇也没了。好不容易做了一回畅快的事情,可是自己发狠的话音还没落呢,现在又要给人家道歉来了! 刘氏拎着果品,拉着程仲上门的时候,程学毅正躺在椅子上哼哼,似乎是病的不轻的样子。 “先生身体好些了吗?”刘氏满脸赔笑的说道,同时将手中提的果品轻轻的放在程学毅身边的桌子上。 刘氏拎来的果品不过是二斤猪肉,几样蜜饯果脯而已。这在当时已经极为厚重了。平常人家是难得才能吃上一顿肉的。更何况是如此肥腻的一块肉呢? 因为穷,所以买肉喜欢买肥腻的,因为肥肉可以炸出油来。一块瘦肉即便省着吃也只能吃上两三顿,但是一块肥肉就不一样了,炼成了油,装起来,炒菜做饭的时候,放上这么一小块,素菜立马变荤食,沾染了猪肉的味道,整道菜都显得香了不少。因此一块肥肉倒是能吃上一个冬天! 本来刘氏是没有钱买这些的,不过昨天刚得了王家退回来的一些彩礼,这才置办了些勉强拿得出手的礼物。 程学毅微微睁开眼,转头看了刘氏一眼,又闭上了,慢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道:“还算没被你家的小少爷气死吧。” 刘氏心中暗暗叫苦,看来这程学毅心中的火不小呀。不过他如此说话,倒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这是要让程仲道歉认错,好“转”这个脸呢! “仲儿,还不跪下!”刘氏怒喝道,这么做当然是说给程学毅听的。 但是程仲怎么肯向程学毅下跪,直杠杠的站着,任是刘氏怎么暗示就是不跪。 刘氏没有办法,弯下腰陪着小心的说道:“先生,仲儿年龄还小,不懂事,顶撞了您。现在他已经知道错了,特来给您认错呢。您是打是罚,都凭您处置。” 说着,刘氏又瞪了瞪程仲。 无奈,程仲只能上前半步,极不情愿的说了句:“先生,我知道错了。” 程学毅只是哼了一声,然后慢悠悠的说道:“嫂子,你的礼我收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 广富林市上,程氏宗族都是沾亲带故的,程孝直比程学毅大上几岁,又是平辈,因此程学毅称呼刘氏嫂子。 见程仲如此的不知悔改,程学毅的火腾的又上来了,对于刘氏提来的礼物看也不看。一块肥肉,几袋果品就把他打发了,那他以后还有脸在广富林市混吗?总要程仲这个欺师灭祖的小瘪三在他的大门外跪上一天一夜才肯罢休,说什么都要正一正这个风气,否则以后那还了得? 对于程学毅的心思,刘氏也不是不知道。可是他心疼儿子,自然不肯这么做。这一下就拧巴了。该怎么办呢? 正在这时,又有人提着礼物上门了。不是别人,正是程知彦带着儿子程廉到了,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上门了。 “学毅,学毅呀。”程知彦的声音在门外就响起来了,“您可快点好起来吧,不然程氏一族的娃娃可就全毁了。” 进得门来,程知彦看到了刘氏,立刻抱怨道:“孝直家的,你看看你们家的宝贝儿子,都把先生气病了!这要是影响了娃娃读书,你们家就是整个宗族的罪人!” 听着程知彦向刘氏发难,程学毅愈发得意,不如此如何显示自己这个先生的重要?不如此如何让程仲知道犯的错误之大?不如此以后谁还把自己这个先生放在眼中? 程学毅依然闭目躺在床上,但是眉宇间的得意都展露出来了。 看着程学毅那副“无赖”的样子,程仲就气不打一处来,激愤之下程仲突然亢声说道:“先生——” 一听程仲说话了,所有人都静了下来,想听听他会说什么,包括在摇椅上“躺尸”的程学毅。 如果是以前,程学毅根本就不会在意程仲会说什么,因为他连话都说不成句,但是经历过之前的抢白之后,程学毅对程仲的感官变了。 连程廉都对不出来的对联,程仲竟然能张口就来,这绝非偶然。而且,程仲抢白自己的话,更是句句带刺,刺刺中的,那都是往自己心口上扎呀,说得他根本没从反驳,他可不以为这只是巧合或者灵光乍现! “先生不愿教授学生,是否是担心学生中有人考中了秀才,会抢了先生的饭碗?”程仲说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这种事自古就有。因此程仲才有这般说法,其实是存着几分激将的意味。 “仲儿!”程仲还没有说完,刘氏便厉声喝止。 但是程仲的这句话却比刘氏,甚至程知彦两人多少句求恳都有用,一直老神在在的程学毅一下子从躺椅上站起身来。 “狂妄!”程学毅说道:“即便我倾囊相授,你们这些人中恐怕终其一生也难考出一个秀才来!” 程学毅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广富林市的程氏宗族人并不算多,几百口人几十年来也只有程孝直、程学毅中了秀才,至于进士,举人更是只有程孝直一人,这主要是科举实在是太难了。 程学毅本是想训斥挖苦程仲的,但是他忘记了,身边还在站着程知彦父子呢。 话出口之后程学毅才醒悟,但是已经为时已晚。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不过,他也不在乎,即便程知彦是族长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只是引诱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这程仲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呢? 如果是无心之举也就算了,如果是有意为之,这孩子可就不简单了。 程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嘿嘿说道:“是吗?那先生可敢和学生一赌?” “赌?赌什么?”程学毅的心中突然涌起几分不安。 “很简单,就赌我程氏族学中是否有人能通过县试。我赌有!”程仲说道。 他说有,那程学毅只能是赌没有了,否则那也就没有赌的必要了。 “好,我和你赌。”程学毅说道:“不过,我们不赌别人,就赌你能否通过县试吧。” 在程学毅看来,程仲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赌约,自然是把希望寄托在了程廉的身上。 果然,程仲的脸上的为难虽然极力掩饰但还是显露了出来。 “看来修行还是不到家呀!”程学毅心中不由生出几分快意,缓缓的说道:“怎么?不敢赌了?” 第7章 下套 “好!我和你赌!”程仲似乎是受不了程学毅的激将,脱口而出的说道。 听到程仲的话,程学毅哈哈大笑!这程仲虽然十六七岁了,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这两天虽然好像突然开窍了,可是县试在即,仅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倒要看看他拿什么通过县试。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程仲又说道。 “有什么条件,不妨说出来听听。”程学毅说道。面对现在的程仲,他可不敢随口答应,以免中了圈套。 “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先生要马上回学堂授课,而且不得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与敷衍,否则此赌约就此作废。”程仲说道。 程学毅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这赌注怎么说?” 程学毅这么一说,程知彦、程廉又把目光转向了程仲,刘氏在身后暗暗的拉了儿子两下,但是程仲只是不理。 “赌注很简单。如果学生侥幸通过县试,那就请先生既往不咎,原谅学生冲撞之过。”程仲说道:“如果学生所学不精,名落孙山,那学生自然会到跪在先生门前负荆请罪,以为后者鉴。” 程仲本来想给程学毅提出一些苛刻的赌约,但是一来并不现实,二来即便自己真的赢了,恐怕刘氏、程知彦等人也会阻拦程学毅践约,与其如此,倒不如故示大方,起码赢得程学毅几分好感。 果然,听到这个赌注之后,程学毅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程仲在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服软了。 “好,就依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答应这个赌约的时候,似乎看到程仲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一闪而过,待他仔细看去,却连一丝踪影都没有捕捉到。 程学毅不会想到,这一切其实都在程仲的设计之中。 在王氏退亲的时候,程仲便决定要考一考县试。对于科举入仕,程仲虽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但是单单考个秀才,他还是有几分底气的。在后世,他好歹也是一个大学生,对于古文也非常喜好,又在图书馆泡了一年的时光,自认为通过县试还是有希望的。 一定要让那个薄情寡义、势力泼悍的王氏将自己吐出的浓痰再咽回去。 当程学毅撂挑子的消息传来,程仲便已经打好了注意,自古道:请将不如激将,如果不想低声下气的求他,那就只有激将了。只是没有想到程学毅如此的“上道”,竟然让自己的计策顺当的就达成了,这也是意外之喜把。 “仲儿呀,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和先生打这个赌呀。”回去的路上,刘氏依然懊恼不跌的抱怨道:“这是要闹天大的笑话哩。” 对于儿子不听自己的劝说,异想天开的提出了这样的赌约,刘氏是一点都不看好的。 “怎么?县试很难考吗?”程仲轻松的问道。他好歹也是经历过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自以为在应试方面还有几分天赋,甚至他都以为应该属于考试型人才,每每能超常发挥,考出很好的成绩。 “县试难不难考,娘是不知道,但是你爹在世的时候也主持过几次县试。要是好考的话,怎么那么多人,就没有就没见几个能通过的?”刘氏说道。程廉也参加过县试,但是很可惜并没有通过。程廉的成绩在程氏族学中不做第二人想,连他都考不中,更别提平日里蠢笨出名的程仲了。 “这倒是。”程仲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沉思的神色。 刘氏见儿子在思考,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程仲突然“嗯!”了一声,又重重的点点头。 刘氏以为程仲终于想通了,却没有想到程仲说道:“这块猪肉油太多了,如果红烧的话恐怕好吃不到那里去。可以考虑做一道青菜油炸。剩下一块么,可以做梅菜扣肉,或者粉蒸肉也行……” 刘氏万万没有想到,程仲刚刚思考的竟然是怎么吃这块肉。 因为达成了赌约,为了不遗人口实,对于刘氏带去的礼物程学毅一概退回,什么都没有收。 这可乐坏了程仲,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几天了,却几乎连荤腥都没尝到,程仲早就馋了。见到刘氏买了肉却是要送给程学毅,程仲的心中一直腹诽不已,好不容易这块肉又回来了,他的心中早已经合计开了,怎么吃才好呢?! “你刚刚想的竟然是这些?!”刘氏难以置信的问道。 “不然呢?”程仲无所谓的说道:“不吃饱饭,哪里有心思读书呢?” 程仲想好了,等回去之后先找几份过往年份的县试考卷了解一下,然后有的放矢的进行准备,一个月的时间,他就不相信自己连一个区区的县试都通不过!如果和后世比起来,县试顶多算是小升初,而且还属于摸底考试,难又能难到哪里去? 这边程学毅也是满面喜色。程学毅的妻子黄氏见到不由好奇的问答:“怎么?那个顶撞你的学生来过了?” “来过了。”程学毅点了点头说道:“他的母亲陪着一起来的。态度还算恭谨。” “跪地认错了?”黄氏又问道。 “呃……这倒没有。”程学毅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迟疑的回答。 “既然没有跪地认错,那态度怎么算是恭谨了?”黄氏奇怪的问道:“他敢如此顶撞师长,竟然还不跪地认错,这样的孩子,如果不给些教训那可怎么得了?要我说,他要是一天不跪地认错,你就一天不去授课,现在县试在即,孩子的父母自然会着急的。到时候就由不得他不认错了。” 这也是程学毅当初打定的主意,只是现在—— 程学毅咽了口吐沫,有些艰难的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明天就回去授课了。” “什么?你怎么就答应了呢?”黄氏惊讶的问道。 “是呀,我怎么就答应了呢?”程学毅回想起刚刚的经过,好一会儿才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懊恼的说道:“我着了这小子的道了!” 虽然程仲好像是和自己打了一个必输无疑的赌,但是却成功的让程学毅答应授课。如果不是黄氏的提醒,程学毅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过来呢!这小子,这是防不胜防呀。不过县试可不是那么好通过的,到时候通不过县试,你还不是要登门求饶?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但是程学毅心中却隐隐的猜到,即便程仲最终通不过县试,肯定还会耍出其他的花招的,想让他乖乖认错没那么容易。这小子,平日里痴痴呆呆的,却没有想到这一肚子弯弯肠子。 而程仲在看完十几份县试试卷后,突然“哎呦”一声,吓了刘氏一大跳。 “我上了程学毅那老小子的当了。”程仲懊恼的说道。 看完考卷之后,程仲才知道,县试完全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这家伙哪里是他预料之中的小升初的摸底考呀,这根本就是高考的预演吗?程仲傻了,虽然读过不少古文,可他对通过县试却一点底都没有了。 一场赌约,打赌的双方竟然都有几分上当的懊悔,这也算是奇特了。 不过现在,程仲的大话已经说了出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这也算是他一个不错的出路,即便再难,程仲也决定试一试! 第8章 人生本当拼一回 距离县试仅有一月有余的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 虽然知道希望并不是特别大,但是程仲还是不想就这么放弃了。套用后世马云的一句名言: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这一个月的时间该怎么准备才能增大希望呢? 程仲想了半天,准备从几个方面入手。 首先是字。后世的程仲字也写的不错,但都是简体字,而且都是硬笔。在这个社会,首先要学会繁体字,以免因为一些疏漏闹出了什么**。另外,字也是得印象分的一大关键,比如说你文章写的非常好,但是字非常差,那么分数也高不到哪里去。但是反过来说,你文章写的比较差,但是字非常好,那也能多加些印象分。古代是比较讲究以貌取人,以字取人的。 然后是熟读四书。科举应试的题目都是从四书中来的,县试也不例外。为了不和前任的题目重复,考官在出题时就会越来越生僻,说是寻章摘句毫不为过。甚至有些考官将四书中的句子进行嫁接,如果不明知其意,是很难进行破题的。 说到破题,归纳起来无外乎破意、破句与破字三种。其中运用频率最高的是破意,其次是破句,比较而言,破字的少一些。 所谓破字就是根据字面的意思对题目进行逐字破解,是最无奈的下下策,程仲并不想这么做。 第三,就是要熟读朱熹的相关著作了。因为科举可不是简单的围绕四书中的句子写文章那么简单,那是要替圣人言的。要揣摩圣人是怎么想的,不读上几本朱熹的著作根本是写不出来的。即便程仲想要胡诌,也要能生拉一些出处。 第四,就是要读范文了。俗话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诌”。多背诵一些范文,对于自己也是一些启发,是非常有帮助的。 至于对句之类的基本功,程仲现在已经顾不得了,好在后世也积累了一些,倒也能凑凑数。 这四个方面的内容,没有一个是可以速成的。现在也只能临时抱佛脚了,程仲所依仗的也就是自己这些临考的应变能力了。 程仲和程学毅的赌约很快便像长了翅膀一样传扬了出去,整个广富林市几乎都知道了,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笑谈。 大多数人都不看好程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程仲的蠢名可不是一朝一夕得来的。那是经历过十多个寒暑才被所有人认可的。 现在这样一个人竟然和自己的塾师打赌说要通过县试,怕不是得失心疯了吧? 刘氏走到哪里似乎都感觉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一些人很明显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见到刘氏,离着老远就笑嘻嘻的问道:“哟,听说你儿子要去参加县试呀?有志气呀,说不定能入圈呢!” 县试的结果揭晓,叫做“发案”,每次发案,都要鸣炮而且都有吹鼓手奏乐,非常隆重。发案和金榜题名不同,名字排列成圆形,称为“日圈”。 取在第五十名以内,为第一圈。圈分内外两层,外层三十名,内层二十名,亦有不分内外,列五十名为一大圈。居外层正中提高一字写者,为第一名,只写坐号,不写姓名,逆时针排写,出50名圈者为出圈或叫出号,第二圈以下仿此。 “入圈”自然就是高中的意思。但是这些人的话语中明显含有讥诮之意,对此刘氏也只有默然不应。唯一能让刘氏感到欣慰的就是儿子程仲的一百八十度转变! 和以前的懒惰不同,现在的程仲每天早上天没亮就已经起床了,刚过完年,程仲就着雪擦一把脸,顿时人都精神了。然后刘氏就听到儿子小声的诵读。 刘氏心疼儿子,几次想给儿子添一些棉衣,但都被程仲阻止了,因为穿的太暖了,人就会犯困。看着儿子略显单薄却又坚毅的背影,刘氏在程孝直过世之后第一次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 晨读结束之后,程仲吃一些刘氏准备的粥餐便上学堂了。以往总是最后一个到的他,现在却往往一个到。 习惯早到的程廉最先发现了程仲的不同,虽然他写的字还显得有些稚嫩,语言也不是那么凝练优美,但是其敏捷的思维别说以往的那个蠢笨的程仲,就是他自己有时候都自愧弗如。 程学毅已经回到族学授课了。但是让他意外的是,程仲对他仿佛一点芥蒂都没有似的。经常会拿一些书中的问题来请教,而且态度恭谨。 直到很多年后,程学毅有机会遇到程仲还问过这样的问题:两人之间发生了如此大的争执,再次见面,即便是程学毅都有些尴尬。程仲作为一个半大孩子是怎么做到言行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对于这样的疑问,程仲只说了一句话:“你会和梯子计较吗?” 没错,程仲就是将程学毅看做了一架梯子,一架让他在人生道路上攀登的梯子。既然它已经成为了你的垫脚石,那又何必再与其争一时短长呢?不是太看不开了吗? 程学毅慢腾腾的往一个罐中装了一半的灯油,想了想,又加了一勺,递给妻子黄氏:“去,把这罐油送给程仲。” “凭什么?!”一听说程学毅要把家里的灯油送给一个刚刚顶撞师长的孩子,黄氏当时就急了:“咱们家的灯油不要钱还是咋地?就是真的不要钱也不能送给他呀?”黄氏嚷嚷道,在她看来自己的丈夫完全是中邪了! “妇道人家,你懂得什么?!”程学毅顿足骂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虽然程仲蠢笨的名声在外,但是从他最近说的话做的事,哪还有半点蠢笨的样子?不仅如此,他的城府之深,心机之重,别说和他般上般下的孩子,就是连我有些时候都感到及不上!他就是一条潜龙,只要风来雨骤,那是肯定要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的。” 黄氏虽然平日里会和自己的夫君顶顶嘴,但是对程学毅还是很信服的。当下说道:“你是说程仲那个呆子以后会有出息?” 程学毅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没有见过他,为了不让自己睡着,硬是拿着带着冰碴子的雪往自己脸上搓!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还是不得罪为妙呀。” 送灯油算是程学毅对于两家关系的一种修补,没有人知道,大占“上风”的程学毅其实已经悄悄服软了。 儿子房中的灯还亮着,刘氏拿着一件棉袍子轻轻的推开儿子的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但是却没有听到儿子的反应。 原来程仲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的房中还放着一盆带着冰渣子的冷水,那是他为了让自己清醒准备的。 儿子这么拼命的读书,做母亲的本来应该开心的,但是她又有些心疼。 刘氏小心的将棉衣披在程仲的身上。虽然刘氏的动作非常轻柔,但是程仲还是惊醒了。 “娘……”恍惚中,他似乎又回到了后世,回到了母亲的身边,如果不是昏暗的灯光和简陋的墙壁提醒他,刚刚睡醒的程仲甚至有可能将这一声“娘”叫成“妈”。 “仲儿呀,如果困倦就早些安歇吧,这书也不是一天读完的。天寒地冻的,小心着凉。”刘氏劝说道。 程仲双目湿润。后世的妈妈也是说着类似的话。仿佛在母亲的心中,孩子的前程、出人头地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们对于儿子,只有疼爱。 很久了,自从后世的母亲过世之后,程仲没有再听过这样的单纯关爱的话语,没有再体会到这样无私细微的关爱。没有想到穿越了之后,自己竟然可以再得到这样一份感情,程仲的心中非常复杂,有庆幸,有怀念,有软弱,还有几分心虚。 程仲深吸了一口气,将诸般情绪硬生生的压了下去,硬着声音说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实在太短暂了。如果不拼一把,搏一回,那么老来的时候,守着一生的平庸,剩下的恐怕只有懊恼和后悔。娘,儿子长大了,儿子一定会努力,不管怎样,儿子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一定!” 第9章 长谈 当然,对于程学毅这位先生,程仲也是人尽其用,抓住机会请教各种科举相关的问题。 刚开始的时候,程学毅还觉得程仲的问题有些白痴可笑,但是渐渐的,程学毅发觉自己笑不出来了。程仲的问题逐渐的深入,从县试的流程和注意事项,然后慢慢到考卷的作答技巧,再然后具体到破题的方式,八股的对仗以及结尾如何等等。 有些问题,甚至是程学毅一时都回答不上来的。 在此过程中,程仲也不得不佩服程学毅学识的广博。当然,是在科举应试方面。 本来,在得知程学毅只不过是个秀才的时候,程仲的心中多少是有些看不起的,毕竟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秀才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层级了,见多了也就轻视了。但是现在程仲发现自己错了,就程学毅的学识来说,就不是自己所能企及的。其实别说秀才了,就是很多童蒙,那也是程仲望尘莫及的。 程仲感觉自己就是在和光阴赛跑!只是这一个月的时间真的不一定够呀。 “程仲——”就在程仲有些神游物外的时候,却听到程学毅叫他的名字。 程学毅对于程仲的改变非常的惊诧,难道传说中都是真的,真的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间洗心开窍?以前怎么就没有发现程仲这个痴呆儿竟然是一棵好苗子呢?几乎错过这样一块美玉啊。程学毅虽然对程仲曾经的顶撞心中不舒服,但是毕竟是爱才之人。在发现程仲的资质比之程廉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后,他对于程仲的教诲也从之前的程仲问了而才答,慢慢转变成会经常主动的提点程仲了。而以往受到关注最多的程廉却被程学毅不知不觉中放到了第二位。 “先生,您叫我?”现在的程仲对于程学毅的态度已经恭谨了很多。 “你随我来。”在满屋子学生不解的注视中,程学毅当先转身离开了。程仲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他有预感,程学毅一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跟他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广富林市,来到了河边。 这条河横穿广富林市,河道上经常会有一些船只经过,也算是热闹。 终于,程学毅背着手停了下来。 “知道我今天把你叫出来是为了什么吗?”程学毅面对着平静的河面,头也不回的说道。 程仲心中腹诽不已,心说你叫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紧接着他又眼前一亮,不会是程学毅事先知道了考题,或者是有什么应考秘技教给自己吧? “是了,是了!”程仲的心中暗暗的兴奋,肯定是这样了,再过六、七天就是县试之期,这个时候将题目透露给自己正合适!只是,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单单把自己一个人叫出来呢?是为了保密?还是说程学毅的手中有保送的名额?听说现在华亭县的教谕董毕昌曾经是程学毅的同窗好友,两人的私交不浅,说不定真有什么内幕消息呢。习惯了后世“潜规则”的程仲胡思乱想起来。 事实证明,程仲当然是想多了。 别说程学毅不会知道考试的题目,就是董毕昌都不可能知道。县试的题目都是县令当场定下的,一个勉强算是入流的教谕根本没有权利去定考试题目。 “程仲不知,请先生示下。”程仲老老实实的说道。 程学毅沉默了一会,似乎是想找到合适的词语,然后缓缓的说道:“虽然我心中不愿意承认,但是不得不说,你是一个绝顶聪明之人。” 程仲在这段时间展示出来的学习能力几乎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很多书籍虽然有不求甚解的嫌疑,但是其接受能力也是程学毅生平所仅见。 虽然程学毅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而程仲年不及弱冠,实际年龄刚刚十六而已,但是程学毅却觉得程仲似乎和自己是站在同一个年龄段上,因此交流起来也不存在居高临下教训的意味。 听了程学毅的话,程仲的心中不自觉的涌起几分得意。你以为这一年的图书馆是白呆的吗? 如果没有这一年的积累,程仲绝对达不到现在的程度。 科举考试何其之难,即便仅仅是童试,对于考生的底蕴和功底要求也已经非常高了,靠一个月的突击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好在程仲在穿越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这才能够勉强跟上。 看到程仲脸上的神情,程学毅愈发的担忧,又说道:“程仲,你认为读圣贤书的目的是什么?” 程仲一愣,随口说道:“我娘常说,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读书当然是要科举得中,一展抱负了,天下这么多读书人孜孜以求的不就是这个吗?” 其实,程仲本来想说的是读书就是为了做官,然后娶上几房**美妾,快快活活的过日子的。但是这话说出来太过无耻,因此程仲这才换了个说法,但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就好比后世,一个人说自己的理想是“金钱和美女”,那就是俗!大俗特俗!如果说是“事业和爱情”,虽然事还是一回事,但是感觉起来就特么的高大上了! 还比如,一般的人追求美女说的是:“我想和你一起睡觉!”,俗!说不定还会招惹来一个巴掌。但是徐志摩之流则会说:“我想和你一起起床!”,这就显得浪漫温馨了。 “一展抱负”,听起来多正大光明?谁又知道程仲的抱负就是所谓的金钱和美女呢? 程学毅根本就没有被程仲的小聪明所骗倒,而是摇了摇头说道:“程仲呀,先生有一句话必须告诫你。读书首先是要明礼义,也就是所谓的修身,然后才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如果不能做到第一步,那就从一开始就踏上了歧途,走的越远也就越危险了。” 对于程学毅的告诫,程仲不以为然。心中猜测:这老小子不会是看见自己进步的太快,怕自己打赌输了,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放慢脚步吧? 仿佛看透了程仲的心中所想,程学毅说:“如果你是担心赌约,那么赌约就此作罢,就当是先生输了可好?” 程学毅这么一说,程仲有些迟疑了。这老小子既然不是为了赌约,那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真的是为自己好? “给你讲个故事吧。”程学毅的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 “那是嘉靖二十七年的秋闱大比,虽然我名落孙山,却见证了一场传奇。在那次秋闱中,有两位举子所学难分轩轾,主考也难以决断点哪位成为会元,虽加试了几场,一直都没有结果。最终,主考以《四书》之‘○’,命各作一破题。一人破题为:‘圣贤立德之先,得天象也’。而另一人则以‘圣贤立德之先,无方体也’破题。两人都从天象上破题,春兰秋菊,各占胜场。‘得天象’是本乎、顺乎自然等等,‘无方体’指的是‘无方’就是‘有圆’,最终前一人夺得了那一科的头名。” 程学毅顿了顿又说道:“你或许还是不以为然,甚至可能更认同后一人的破题。” 程仲默然不应,程学毅说得不差,程仲确实觉得“无方体”的破题更好。 程学毅见程仲紧抿的双唇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又说道:“做人外圆内方,凡事都有个尺度和原则,如果‘无方体’,则是失去了起码的原则,做人便会不择手段,没有底线,最终……”程学毅又叹息了一声:“同样是惊采绝艳的两人,一人高居朝堂之上,而另一人则在身居高位后,罢官免职。一个人最重要的便是本心,失去了本心,那么就是能力越大,危害越大了,最终也只能害人害己。先生的话你好生记得,只希望我是杞人忧天吧。” 程学毅如此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不免让程仲有些触动,自己从后世穿越而来,确实没有古代书生的酸腐之气,但也因此显得太过灵活,甚至没有底线。做什么事都具有极强的目的性和功利性,甚至可以不择手段。这在程仲的观念中一直不觉得是错的。但是程学毅的一番话,却引发了他的深思,难道这种做法真的有错吗? 第10章 县试来临 程仲倚在河边的老树上,呆呆的出神。 正是初春,新柳吐绿,春水荡漾,虽然清冷,但已显出几许生意。 此时,一艘乌篷船顺流而来,船桨收了,就这样顺水漂流,显出几分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闲趣。 更让程仲眼直的是,在船头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正在一边梳理披散下来的如云长发一边轻松的漫歌——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哥哥呀,你上畈下畈勤插秧, 妹妹呀,东山西山采茶忙。 插秧插的喜洋洋, 采茶采的心花放。 插秧插的匀又快, 采的茶来满山香。 你追我赶不怕累呀, 敢与老天争**, 争呀么争**。 溪水清清溪水长, 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 吴侬软语在女孩口中平添了几分柔媚,普普通通的民歌竟也让程仲听得出神。 春寒料峭,这个时候很少有人会呆在河边吹风的。况且广富林市也不是什么大的渡头,女孩也没有想到程仲会出现在这里,因此才会如此的旁若无人。 "好!"眼见得乌篷船走得近了,程仲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嗔怪似的瞪了程仲一眼,似是怪他太孟浪了。 这一对视,程仲的下巴有些合不上了。女孩子的年龄虽然不大,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是那小模样生得太好看了,未施粉黛,却偏偏透出出水芙蓉的清纯娇态,再加上伊人的三分薄怒,更增添了几分韵味。 在这一瞬间,程仲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我想和她一起起床! 程仲**裸的眼神让女孩生厌,便转身进了船舱,只是那转身低头的风韵也让程仲愈发觉得**。 不过程仲虽然赞叹女孩的美貌,但也只是赞叹而已。萍水相逢,惊鸿一瞥,这一个短暂的擦肩有可能已经用完前世苦修的缘分。 女孩乘坐的虽是乌篷船,但是船体装饰考究,再加上女孩的穿着,程仲也能猜出她恐怕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他们之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因此倒也不会因此事牵怀挂肚,不能自已。后世程仲也曾有过心仪的女孩,却因为现实的原因并未付诸行动。这一世,虽然穿越到了明朝,可是……程仲自嘲的叹了一口气,也许美女这种生物和自己真的是平行的,永远都不会相交。 此时再回想程学毅的话,诚然他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也只是有道理而已,对自己来说根本就不适用! 古人说"君子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在程仲看来,全都是因为没饿到一定程度!如果真的快要饿死了,渴死了,还管是什么水,或者食物是从哪里来的? 不急功近利,不唯利是图?开什么玩笑?家里都已经断粮了,如果不是刘家退回来的聘礼,这段时间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过! 刘氏又不愿意让他经商“操贱业”,这次县试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不论是争一个面子,还是为了以后的生计。 即便明知把握不大,但是程仲还是会全力去拼,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这就是他的信条,什么道义在程仲的心中全都是一文不值的狗屁,他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其他的百无禁忌! 一个多月的时间在程仲玩命一般的恶补中,似乎转瞬之间就过去了。 当县试来临的时候,程仲越发的没有底气。这才明白什么叫无知者无畏,也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老童生皓首穷经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了。后世经常拿高考和科举相比较,但是实际上,科举这根独木桥可要要窄得多,陡峭的多!相比起来,高考连个渣都不算。 程仲的努力让刘氏在欣慰的同时,又非常的心疼。但是家里也实在拿不出钱来给程仲补身体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仲一点点消瘦下去。 "干娘,您就别担心了,哥哥这一次呀真的是开窍了。"程涟忆一边往灶台下续上几根捡来的枯枝,一边劝慰刘氏说道。 "是开窍了,只是有些晚。"刘氏一边将糕点放进蒸笼一边说道: "早开窍晚开窍,终究是开了不是?"程涟忆笑道:"还有很多人家的孩子一辈子都没有开窍的呢。这段时间哥哥这么用功,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你个傻大姐,秀才要真的那么好考,那还不遍地都是了?你也不用劝娘,娘年龄是大了,但还没有老糊涂,心里有数。"刘氏微笑着说道:“当年你干爹绝顶聪明更胜仲儿,也是在三十五岁才中的秀才,快四十岁了才中的举。只是家里现在的光景……亲事又退了,要是仲儿考不中秀才的话,恐怕以后要打一辈子的光棍了。哎!” “干娘,你就放宽心吧,以后恐怕给哥哥说媒的没人都能把咱们家的门槛踏平了呢。”程涟忆说道。 “你呀,就会逗干娘开心。”刘氏微笑道。 “干娘,涟忆可不是逗您开心呀。如果没有人给哥哥说媒,那我就嫁给哥哥。” 程涟忆的话将刘氏逗的笑出声来,程涟忆只有六七岁,哪里懂得婚姻是怎么回事呢? 今天是县试的日子,二人早早的起来时要给程仲准备白天的吃食。 "人呀就是如此,明知道不可能,但是心中总还多少存在着一些念头,保不齐就考中了呢?"刘氏说着说着自己都笑出声来,觉得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了。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程仲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出房来。 "娘,涟忆,你们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这么大冷的天,你们又不要考试,起那么早做什么?"程仲说道。即将奔赴考场,程仲的心中除了忐忑,也有几分期待。 "干娘从昨天晚上就在准备哥哥今天的饭食,一宿没合眼了。"程涟忆嘴快的说道。 "年龄大了,睡不踏实。"刘氏笑着说道:"仲儿啊,你再多睡一会儿吧?当心到了考场没精神?是我和涟忆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你了?" "没有的事。"程仲摆了摆手说道:"我是没出息,一考试就紧张的睡不着觉。" 后世的程仲确实有紧张的习惯,一考试就特别精神。但是程涟忆却撇了撇嘴,自打程仲进入族学以来,经历的大大小小的考试也有多次了,却从来没有见他紧张过呀?哪次不睡的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甚至有一次连时辰都误了,现在倒说习惯紧张了,不管别人相不相信,程涟忆是不信的。 "我来看看,娘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了。"程仲凑了上来,刚巧看到蒸笼里的糕点发了起来,不由说道:"啊呀,糕升了呀。" 一句话听得程氏眉开眼笑,连连说道:"没错,没错,说的没错,是高升了。" 程仲微微一笑,中国人做什么事都要讨个好彩头,自古如此。 但是程仲的下一句话却又让刘氏的脸难看起来。 ——————————————————————————————— 小说上传10章了,红绿灯厚着脸求一求收藏、推荐什么的,多多益善,来者不拒呀! 第11章 会是他吗? 程仲捏起一块放进嘴中,顿时糕点热腾腾的香气充满喉舌,全身舒泰。‘ 程仲一边大嚼一边含含糊糊的说道:"原来是枣糕(糟糕)呀。" “呸呸呸!”刘氏连忙说道:“胡说什么呢?哪里会是糟糕?我儿子此番考试必定大吉大利,一举得中。”说着双掌合十,十分虔诚的祷告了一会儿。 程仲虽然不信,却也没有阻止。吃完了早饭,程仲便辞别了刘氏和妹妹程涟忆独自出门前往华亭县应考了。 凌晨是一天中最冷的,程仲瑟缩了一下,右手挑着一盏刘氏连夜糊起来的纸灯笼;左手挎着一个书篮子,里面放着三根蜡烛和一些笔墨,还有这一天的吃食。刘氏用棉布将糕点包了几层,希望能多留一会儿温度,但在这样的天气里,这么做只是徒劳的。 灯笼在羊肠一般的小路上晃悠,宛如飘忽的幽冥鬼火。程仲觉得自己就如同手中的灯笼一样,茫然四顾,却只能照亮身前的两步,更别提希望了。 不过,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是程仲不得不试一试,试了还有一丝可能,否则就别无出路了。 很快,程仲便看到了几盏和自己差不多的灯笼,那是和他一样去赶着应试的童蒙。 进了华亭县,天已经泛起莹莹的蓝色,路上的小灯笼也越来越多。程仲根本就不必要问试院在哪,跟着其他的灯笼就行了。 到最后,打着灯笼的童蒙甚至将路都堵住了,只能在冷飕飕的风中等着试院开门。 程仲的鞋里面虽然被刘氏塞了一些棉花,但还是冷的发抖,不时的在地上跺上几下,很快,跺脚声越来越响,仿佛集体跳着踢踏舞,这让程仲猜测,壮观的大河之舞当初可能只是一些脚冷的贫寒子弟取暖创出来的。 正在这时,试院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鱼贯而出十多个手拿灯笼的试差。队伍最后的一人也就是县试的主考,县令大人了。 程仲到的并不算最早的,排在队伍中前的位置,仅能看到最前方两位试差的面目,对于县令则只能看到高挑瘦削的身材而已。 程仲心中喟叹,自己好歹算是个官二代,要是在后世考公务员都应该有些特权,可是为什么偏偏自己沦落到如今的境地?要是能认识主考官,让他照拂一二,情况自然就不同了。其实别说是认识县令了,就是熟悉县令的秉性,能够投其所好的话,那县试把握也能大上两分。 不过,程仲也知道那是痴心妄想了。他在这里可没有什么熟人。 借着灯光,程仲开始观察周围同来应试的考生。 他们的年龄有大有小,小的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大的估计四五十岁了,至于传说中年至耄耋,依然甩着白胡须应秀才试的,程仲倒是没有看到。 其中贫富也不一,贫穷的如同程仲一般,而富裕的甚至带着家仆,代为打着灯笼。 试差往前走了一步,高声叫道:“点名——”刚刚起此彼伏的跺脚声一下子静了下来。 县令微微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响起——“李志全——” 人群中有人应道:“有——保人李志友!”虽然只是秀才的考试,但是每个考生都要有个保人的,古代可没有办法核对照片,想来这是防止冒名替考这样舞弊的行为的。 作为保人至少要有秀才的功名,如果考生被查出有问题,保人也要承担连坐责任,严重者甚至有可能革除保人的功名。 在旁边的一群人中也有人高声应道:“李志友保李志全——” 程仲之前已经发现,在考生队伍旁边也聚集了一群人,原本还以为他们和后世一样是来送考的家长,现在才知道根本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回事。这些人都是考生的保人。同时程仲的心中又有些忐忑,自己的保人是程学毅,这老家伙也在那群人中吗? 程仲看了那一群人,但是黑乎乎的看不分明。如果这老东西托病不来,那么自己就连考场都进不去了。不过转念一想,程仲又放下心来,程廉的保人也是程学毅,这老小子即便和自己不对付,总不至于连程廉也一起涮了吧? 县令微微点了点头,用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拿着笔在李志全的名字后面点了一下。刚从温热的琼山到此赴任,还真不习惯此地的寒冷。 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程仲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估计旁人也是这么想的,周围有一些相熟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时,旁边人的交谈引起了程仲的注意。 "常兄今番应试十拿九稳了吧?"一个三十多岁的体型肥胖的考生对身边年龄相仿的考生说道。 "岂敢,岂敢。"那个被称作"常兄"的常连顺摇了摇头说道:"连试不中,我也快熄了科举的心思,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啊。倒是郑兄此次似乎胸有成竹啊。" "常兄说的哪里话。"被称作“郑兄”的郑维汉自谦道:"谁不知道常兄才高八斗,下笔有神啊?不过是科场时运不济,怎么会说出如此的丧气话?" "说什么才高八斗?下笔有神?入不了县尊的法眼也是白费力气,这次新来的县尊什么口味谁又知晓?"常连顺无奈的说道。他在华亭县也算颇有才名了,奈何屡试不第,连个秀才都没有考中,最终只能归结于自己的运气不好了。 "常兄说这话就显得迂腐了。"郑维汉嘿然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县尊大人的口味不外乎黄白之物,只要打点到了,发案时送你个案首又有何难?" 常连顺颓然一叹,这个道理他岂能不知?奈何家中贫寒,根本无法孝敬。他也知道郑维汉家中殷实,恐怕早已经上下打点好了,这才敢说这样的话。常连顺一直不齿郑维汉的学识和人品。但是时势比人强,这次恐怕要被小人笑了。但他口中犹自强辩道:"连顺倒是听说这海县尊并非贪墨的官吏。" "常兄莫太天真了。没有听说吗,海县尊不过是个举人,连个进士都不是,都能先教谕而后一跃成为一县的父母,如非上下打点,如何能够?他打点的银两最终还不是要着落在我们身上?这不**的猫郑某还没有见过呢!” 程仲本来对他们俩说的话并不上心,但是听到两人谈到履新的县令,程仲便注意倾听了。他的观点和常连顺的一样,县令是县试的主考,文章自然要对着主考的心思和脾胃来。譬如县令讨厌僧佛,你却大书特书僧佛的教化之功,任凭你写的一手锦绣文章恐怕也不会取中。 程仲本来想从两人的交谈中了解一下县令的“口味”,然后在考试中投其所好,说不定能够捡个意外之喜。但是两人说来说去,原来对海县令也是知之甚少,程仲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郑维汉说的也很有道理,十官九贪,“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恐怕这个海县令也好不到哪里去,所谓清廉不过是自我标榜而已,典型的是**立牌坊。 等等,海县令,又是举人出身,不会是他吧?程仲对于明朝的历史知之甚少,对于其中的人物知道的就更少了。但是就是在他知道的了了的几人中,偏偏就有一个姓海的,自然就是鼎鼎大名的海瑞!只是,会这么巧吗? 第12章 立威 "两位,敢问我们这位新县尊莫不是单名讳瑞?"程仲略显激动的问道。 郑维汉责怪的看了程仲一眼,待见得他衣着贫寒,颇为冷淡的哼了一声,并未答话。倒是常连顺笑着说道:"正是。" 县尊的名讳在应试的童生中不是什么秘密,常连顺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年纪略小的考生倒似是第一次听说? 真的是他,真的是他! 程仲不由激动起来,对于海瑞,他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个老小子可谓清廉到青史留名。现在他声名不显,又是履新,如果自己能够投其所好,说不定能增加几分希望。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一些,程仲面前的童蒙也越来越少。 “程仲!”海瑞叫道。 程仲早已经等候多次,但仍旧略带激动的答道:“有——保人程学毅!” 说完他往旁边的那群人中看去,果然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熟悉嗓音:“程学毅保程仲!” 循着声音,程仲看到程学毅那单薄的身影,他果然是来了。 看到程仲的眼神,程学毅点了点头,似乎带着些鼓励的意思,这让程仲的心中一暖。 "咦!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广富林市是没人了还是怎么了,竟然让一个傻子来滥竽充数参加县试,岂不是污了读书人的圣地?"郑维汉笑道。 他的家就住在广富林市的左近,对于程仲傻名也是有所听闻的。此时听见程仲的名号,还以为是重名,待听到保人是程学毅这才确认,不由嗤笑出声。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一阵笑声。 海瑞看了程仲一眼,却惊讶的发现,面临这样的侮辱,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嗔怒都没有。 程仲的沉默让郑维汉有一拳打空的感觉,颇感不舒服。 "他这样侮辱你,你不怒?"海瑞问道。 "回县尊大人的话,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要咬还一口吗?"程仲略微一躬身的说道,其间的轻描淡写不知道要胜过郑维汉多少倍。 一句话说的郑维汉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被程仲这个傻子骂成狗,要在寻常他早就暴跳如雷了,但是现在问话的是县尊大人,他也不敢造次。 "说的不错。"海瑞点了点头,又转向郑维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县尊大人的话,学生郑维汉。”郑维汉说道。 “你就是郑维汉?”海瑞似乎听过这个名字。这让其他的考生多少有些羡慕。 程仲却在替他感叹,从知道履新县令就是海瑞的那一刻起,程仲就知道这个自以为是走后门的郑维汉完了。 “是,学生就是——”郑维汉正要答话。 海瑞却挥手打断了他:“好了。我这个穷县令当不起你的老师,你也别称什么学生。” 郑维汉一愣,这是怎么回事?本来没有考上秀才,入不了县学,的确够不上称呼县令为老师。但是郑维汉依仗着曾经托人给海瑞送过礼,又想套套近乎,这才腆着脸以学生自居。 本来以为海瑞即便不会表现出明显的亲近,却也不会拒他于千里的。却没有想到海瑞表现得竟如此的冷淡,这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海瑞又说道:"来呀,把这个咆哮试院,贿赂考官,有辱斯文的考生叉出去。" 马上两个试差冲过去,如狼似虎的将郑维汉架了出去。 海县令两句话之间就取消了一个考生的资格,瞬间将所有的考生都镇住了。 “把东西拿上了。”海瑞又说道。 一个试差将一个外观非常考究的木盒子放在海瑞面前的桌案上。 “打开。”海瑞又吩咐道。 试差不敢怠慢,连忙打开了盒子,顿时两排闪亮亮的的银元宝映入了所有人的眼帘,估摸着要在一百两以上。 海瑞微微一笑说道:“本县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区区四五十两银子,为了秀才的功名,郑维汉竟然送来了一百二十两的白银。呵呵,枉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海瑞说道,接着语气突然转为严厉:“以后若有谁再敢在本县处行此腌臜龌龊之事,坏我清白,休怪本县翻脸无情,言之不预!” 程仲算是看明白了,海瑞是想借着县试这个机会来立威呢。 “说起来,我这么做也算是救了他一命。” 考生们顿时一头雾水,取消了人家的考试资格,等于是断了人家的出路,怎么反而变成是救人一命了? "你明白吗?"海瑞却突然冲着程仲问道。 "程仲不明白。"程仲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海瑞的心思他已经猜到了几分,但是在这个当口,他还是觉得装傻比较好。 虽然海瑞只是举人出身,而且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程仲却知道海瑞的前路虽然坎坷,但是前途不可限量,如果能攀上他,那就等于攀上了一棵大树。 不过,自古清廉的官员不在少数,却只有海瑞等寥寥的几人名垂青史,如果没有相当的手腕和心机,是万万不可能的。刚刚当众将送礼的郑维汉取消资格就是一次很好的自我标榜的宣传!对于这样的人,如果死缠烂打,或者奴颜婢膝,不仅不能如愿,反而会让海瑞看不起,适得其反,所以要讲究策略。 当海瑞问程仲这句话的时候,分明带着几分考校的味道,程仲脑袋发热之下,差一点就讲出了自己的想法,好在他及时的遏制住了。 要知道他现在的年龄只有十五六岁,如果表现的太过成熟,很显然会给海瑞留下心机很深的印象,这是不利的。 程仲的回答显然在海瑞的意料之中。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此子心性浮躁,于学问一道必然浅薄。如果不能取中倒也罢了,如果有朝一日,真让其金榜高中,入了仕途,则必会四处树敌,如果惹上了厉害的对头,恐怕至死都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于此来说,我倒是救了他一命。我说的对吗?" 海瑞意味深长的看了程仲一眼。程仲心中一冷,历史上说海瑞清廉如水,甚至有些过分了,让程仲不自觉的认为海瑞是迂腐、执拗、一根筋的。 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显然是错的。海瑞不仅不是一根筋,而且目光如炬,洞察人心,能够在官场混的,果然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跟随试差走进试院大门,远远望去,第二道门的横额上赫然写着“龙门”二字。进了龙门之后,就是正式进入考棚了。程仲按事先依天干地支编好的序号,找到自己的座位。桌子上已然放好了考卷,考卷上贴有一个浮签,浮签上写着程仲的名字,缴卷时要撕去浮签。 程仲知道考卷的另一角有弥封的编号,录取时方能打开弥封,以免舞弊。 没有钟表,程仲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突然传来一声吆喝,试院的大门关闭。后来的考生就不能再入内了。 一名试差手提灯笼走了进来,灯笼罩上粘着一张白单子,上面写着大大的黑字,也就是考试题目了。灯笼里点着蜡烛,从远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提灯笼的人把灯笼举得高高的,在考棚之间的甬道上来回走好几次,以免考生看错题目。 看到考试的题目,程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3章 考题 灯笼上的题目是一句话: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科举的题目只准从《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种书中的原文中找出一段,一句,或者几个字,县试也不例外。 程仲虽然熟读四书,但还是怕县试四处嫁接搞出他不明所以的题目。不过还好,这是一个“全章题”,即整个一句话。应该是海瑞考虑到这毕竟只是一场县试,犯不着把题目出的太过生僻。 这句话出自《论语.述而》篇,是孔子对他最好的学生颜渊说的话。意思是说国家用你的时候,你就按照自己的主张施展才能去推行自己种种设想;国家不用你的时候,你就把自己的主张、设想收起来。能够很自然坦率地作到这点的,看来只有我和你有这点修养和作风了。 其实当得知海瑞是县令的那一刹那,程仲已经想好了这篇文章的主题! 在所有应试的童蒙中,他没有出众的文采,更没有深厚的底蕴,所有的依仗只是这一个多月的死记硬背的临时抱佛脚,如果放在后世的考试,确实会有一些用处。但是在科举考试中,这种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如果没有机缘,那程仲这场县试的结果无疑已经定下来。但是现在程仲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如果能够投海瑞之所好,结果就会多出了不少变数。可以说,对海瑞的了解就是程仲最大的底牌了。 程仲不知道的是,其实在海瑞的心中,程仲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惩辱不惊,这是海瑞的第一感觉。如果放在四十岁左右的自己的身上,那自然是乏善可陈,但是如果放在这样一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身上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少年老成,此之谓也!此子如果能进入仕途,恐怕前程不可限量。 当然,前提是他能够通过科举考试,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虽然已经想好了主题,但是铺开一张白纸,程仲还是久久没有下笔,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张白纸,就有可能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命轨迹,这实在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但是程仲却又笑不出来。 沉吟良久,程仲终于开始动起笔来——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程仲以此破题,然后用自己一个多月的所学,对廉洁的重要性阐述起来。虽然词藻不甚华美,但是逻辑之缜密、认识之深刻还是让程仲有几分自得的。 末了,程仲又鬼使神差的加了一段话,大体的意思是说:作为官员,光是知道廉洁守己是远远不够的。一方“父母”,第一要务是要造福一方百姓,而这是廉洁所没有办法实现的。因此,廉洁只是做官的第一步,是基本。不廉洁做不好官,而廉洁也不一定做得好官。 在誊写的时候,程仲是有一些迟疑的,这最后的一段话到底要不要?如果海瑞认可,这段话可能会加很多分,但是如果海瑞不认可,那么,这段话就有可能是画蛇添足,狗尾续貂,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对程仲来说,这是一场赌博,赌赢了,自己就有可能通过县试,赌输了,自己就只能黯然而归,之前说过的豪言壮语就是一场笑话。 最终,程仲还是将笔尖蘸了点墨,祸福天定,生死随他,娘的,赌了! 落下的誊写的最后一笔,程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成是败都随他了!如果实在不行,自己就真的要另谋出路了,他可不想像古书上写的那样,六七十岁了还在攻读应试,简直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虽然他现在还是一无长处,但是他不相信以自己的能力连安身立命都做不到! 这一场县试对于程仲来说就是一场赌博,但是他又不得不为之,否则就真的连一丁点的希望都没有。 程仲交卷不算迟,但也不算早了,华亭县城中三三两两在一起讨论的大多是应试的童蒙,话题也自然是文章立意和语言的优劣。 有的甚至于还面红耳赤的争论起来了。对此,程仲只能说他们真的想不开了。卷子已经递上去了,现在后悔也晚了,与其在这里讨论,还不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试院是提供开水的,程仲就打算到开水房打上一碗热水就着早已经凉透的糕点美美的吃上一顿。 然而出了试院,程仲便看到依旧等在门外的程学毅。 “怎么?程廉他们还没有交卷出来吗?”程仲走到程学毅的面前似笑非笑的说道。 出乎意料的,程学毅说道:“他们已经考完回去了。我听了他们文章,恐怕……” 程学毅黯然的摇了摇头,即便是他最看重的程廉在文章的立意上还是差了不少,恐怕是考中无望了。 看到程学毅的沮丧,程仲的心中又不由有所快意。 “把你的文章说给我听听吧。”程学毅说道。虽然明知道程仲的希望渺茫,但是程学毅还是想听听开窍后的程仲将写出怎么样的文章。 程仲对自己这篇文章也颇为自得,便几乎一字不漏的将整篇文章背诵给程学毅听了。在他想来,程学毅肯定会非常吃惊的。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程学毅听了他的文章,竟然一言不发,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这尼玛是什么情况?你这样一声不吭,是怎么个意思?这下轮到程仲不淡定了,好与不好,你倒是给句痛快话呀。别让咱一颗小心肝十五个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 远远的,程学毅只是丢下了一句话:“你好自为之吧。” 听了程仲的文章,程学毅就非常清楚,程仲之所以这么写完全是迎合县令海瑞廉洁的口味,功利,甚至带着些无耻。看来自己说的话,他一点都没有听进去,既然如此,多说无益,以后也只能寄希望他能够好自为之了。 县试的结果可没有那么快出来。考生在交了试卷之后,为了担心考官认识考生的笔迹会徇私舞弊,因此会由专人用红笔将考生用黑笔作答的试誊抄一遍,也就是所谓的朱卷。然后考官才能阅卷。一般出结果都是要数日之后了。 虽然如此,但是程仲也并没有马上回去。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华亭县城,怎么着都要好好的转转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好机会呢。 虽然华亭县还算富庶,但是比程仲的预想还是差了不少,这让他有些失望。 正在这时,迎面走来三个身穿长衫,头戴秀才巾的青年才俊,一看就知道是县学的秀才,此时出来应该是要看考生的笑话的。 三人高谈阔论,一副旁若无人的表情,特别是居中的那个人,儒雅中带着自矜,显然是三人的中心。 路上的考生见到三人都不自觉的让在一旁。也有一些凑上去想套套近乎,但是三人根本就不假辞色,让搭讪的人颇为难堪。 “卢兄,李兄,孟兄好巧呀。”此时,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凑了上去,拱手招呼道。 面对年轻人,三人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爱答不理,而是停了下来。 第14章 土豪,做朋友吧! 程仲见那个主动打招呼的人衣着考究,十指纤细白皙,家境应该是不错的,但却并不是秀才,用后世的话说,应该算是富二代,或者也可以叫做土豪。 “三位兄长,小弟文章得三位兄长耳提面命,多有长进,此番县试也颇有把握,在此先行谢过,日后再——” 土豪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中间的那位“卢兄”挥手打断了,“慢来,你的文章我可没有指点过,免得再次出圈,坏了我的名声。”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顿时土豪兄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极为精彩。他以小弟自居,又感谢对方“耳提面命”之功,再加上平日里的逢迎与周济,本来以为今番在诸多童蒙的面前能让这位给一些面子,却没有想到还是丢了好大的人。 程仲也非常惊讶,俗话说拳头不打笑脸人,这位卢兄也太刻薄了些。 程仲不知道的是,卢兄原名卢多勋,是华亭县中首屈一指的秀才,县试案首,十七岁就中了秀才,锦绣文章在华亭县中争相传颂,附庸风雅之人每每以能诵读卢多勋的几首诗句为豪。 上次秋闱,卢多勋因守孝不足三年未能赶考。没有人认为他会考不上,不少人已经将他看成举人老爷了。 但是也因此让卢多勋眼高于顶,目无余子。像土豪兄这样的人是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的,够得上和他交往的人也了了,像他身边的李德胜和孟伯齐也是二十出头便中了秀才,算是勉强能够和卢多勋交游的,但也必须以卢多勋为中心,否则便会受到奚落,甚至斥责。 不多说来也怪,卢多勋这样的臭脾气本来该惹人厌恶,遭人唾弃的。但就是因为他文章好,有才气,世人不仅不怪罪他,反而认为这是真性情,争相赞颂甚至攀附。 “土豪兄”家中富裕,平日里对卢多勋三人也多馈赠。虽然卢多勋是个“白眼狼”,吃过了不认账,反而认为是理所应当,但是李德胜和孟伯齐却没有他那么大的架子,对土豪兄回了个礼,略略攀谈了几句,便跟随从始至终除了几个不屑的鼻音便一言不发的卢多勋离开了。 和三人交谈之后,土豪兄的兴高采烈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沮丧。 程仲有些看不过,走过去拱了拱手,劝说道:"兄台,考试已矣,好坏既定,又何必牵肠挂怀,显得太不洒脱?" 程仲虽然衣着贫寒,但是气质略略大方,土豪兄倒也不敢轻视,再看到程仲手中提着的篮子,知道他也是此番县试的考生,回礼说道:"多谢劝慰,此番已经是小弟第三次应试了,本以为发挥的不错,但是……"那年轻人摇了摇头:"只怕这次又出圈了,父亲对小弟期望甚大,请了三位西席先生,实指望小弟此次能够一举得中,如果知道了结果,恐怕这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程仲听土豪兄都快二十的人了,竟然还怕吃父亲的板子,暗暗觉得好笑。不过心中也在合计:为了他一个人,竟然请了三位西席先生,这位仁兄的父亲肯定富得流油呀。要知道明代“家教”的薪水可不算低呀,包吃包住还要给银子。当然,家教也不好当,至少要有个秀才的功名。这样的土豪家庭倒不妨结交一下。 "兄台,这里风大,不如找个茶楼泡上一壶热茶慢慢聊如何?"程仲说道。 两人结伴进了一家名叫"悦客来"的茶楼,程仲向茶博士要了一壶普通的茶。 这期间两人也相互通了姓名。 年轻人姓谢,名江波,字浩然。对于家中的情况,谢江波介绍的不多,只是简单的说了句"还算殷实。" 程仲也没有追问,而是又劝慰了几句。本来他考的也不算好,两人同病相怜,说得很是投机。 程仲也知道其实谢江波对于科举一途根本就没有什么兴趣,但是父命难违,实在是煎熬。 喝完了茶,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近了。 会账的时候,谢江波本来是要付账的,但是被程仲拒绝了。 并非是程仲要摆阔气,也不是他钱多,为了省钱他宁可去试院的开水房就着免费的热水吃冷硬的糕点。 程仲坚持付账是因为到茶楼喝茶是他的提议,如果最后却让对方来买单,恐怕谢江波嘴上不说,心中还是要看不起程仲的。 程仲坚持付账果然让谢江波好感大增,他不在乎这样一壶茶钱,只是他看重程仲主动接近他的目的。 谢江波的家境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殷实而已,实际是富得流油,他的父亲谢孟廷是华亭县内首屈一指的商贾。 虽然富有,但是从商在当时算是操贱业,地位低下,甚至有的地方会取消商人科举的资格,好在华亭县倒没有此规定。 谢孟廷遍邀请名师,甚至从留都南京请来了一位举人老爷,就是想让儿子谢江波能够考中秀才,甚至考中举人,光耀门楣,从此也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 但是谢江波根本就不是读书那块料,而且志不在此,考了几次都没有入圈,这让谢孟廷又沮丧又无奈。 谢江波仗义疏财,对县学中的青年才俊又刻意结交,因此平日里也能说上几句话,但是在他们的心中实际上是看不起谢江波的。这些谢江波心中当然清楚,却也无可奈何。 当然,作为土豪,他的身边自然也会吸引一些喜欢贪便宜的认。见程仲主动招呼,谢江波还以为他也是这样的人,对于程仲还是有所提放的。 但是几番下来,程仲的话很快便引起了他的共鸣,再加上不贪不占,更增加谢江波的好感,让他觉得程仲是值得结交的人,而这也正是程仲想要达到的结果。 两人从二楼沿着木质的楼梯走下来,却迎面碰上了几个程仲极不愿意碰到的人。 进门的一行三人,为首的事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从衣着看得出来,家境应该颇为殷实。 他的脸上显露出志得意满的神色,下巴微微扬起,显露出高人一等的自信与自得。 两个与他走了对面的人躬身称呼了一声:"郑掌柜"。 郑掌柜紧紧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个回应了。 "这人是谁呀,派头很大呀。"茶楼中有不认识郑掌柜的,低声问同桌的朋友。因为程仲靠的比较近,因此声音虽小,倒也能听的清楚。 "他,你都不知道?!"另一人答道:"他原名叫郑三,后来发达了嫌这个名字难听,又改了一个名字叫郑瑜,因为听人说瑜是美玉的意思。虽然起了这个名字,但是做起事来可没有一丝一毫美玉的感觉。说起来他也算是一个人物,本来也就是一个泼皮无赖,但是后来攀附上了本县巡检司的副巡检,现在在城西开了两家当铺,黑心钱可赚得不少!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也没有谁愿意去惹他?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个人吗?" 巡检司主管缉捕盗贼,盘诘奸伪,维护地方治安,放在后世等同于公安局。副巡检就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虽然未入流,但却握有实权。 听了旁人的解说,程仲算是明白了,这个什么郑掌柜,说白了就是一个依靠官私勾结发家的泼皮,是有黑伞保护的恶势力。 不过,不管他是叫郑三,还是叫郑瑜,是为富不仁也好,行善积德也罢,对程仲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兴趣可言。 第15章 冤家路偏窄 然而,看到跟在郑三身后的那个人,程仲就不淡定了。 跟在郑三身后的是两个女人,看起来是母女俩,那个母亲程仲恰巧认识,正是之前到程家中退亲的,程仲的舅母王氏,而她身边的想来就是王氏的女儿,程仲的表妹兼前未婚妻刘悦莹了。 刘悦莹虽然比不上程仲在广富林市河边见到的乌篷船上的女子,但那小模样也算是俊俏了!真不知道王氏这样的嘴脸怎么能生出如此俊俏腼腆的女儿。 其实平心而论王氏的模样并不难看,但是一则年老色衰,二则程仲对她心生厌恶,这才觉得她丑陋无比。 程仲又想起王氏之前在程家说过什么郑大官人提亲的话,看来就是这个郑三了。 只是这郑三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恐怕比王氏也小不了几岁,王氏竟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恐怕是看中他家中的钱财吧。 对于王氏的作为,程仲虽然心中厌恶,但也能理解。毕竟以程家目前的状况确实无法和郑三相比。既然两家已经撕破了脸,那就当是陌生人吧,程仲便对郑三一行视作不见。 但是他如此想,却有人不愿意如此轻易揭过,这个人当然就是王氏。 当日退亲的时候,王氏受了程涟忆和程仲的抢白、奚落,又偏偏动不了手,憋了一肚子的火,此时见到程仲,又兼有郑三在旁,立时高声说道:"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吗?怎么?见到舅母都不知道问个安,行个礼?你这圣贤书都读猪狗肚子里去了?啧啧啧,我倒是忘记了,你本来就是比猪笨的!" 王氏的突然发难,让程仲有一些措手不及。他皱了皱眉头,为什么总是遇到这样无理取闹的小人?! "礼下于人,那是对方是人,可是对于你——"程仲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污了圣人的礼数。" "哟呵——长本事了。"王氏如同一只好斗的牝鸡,张开两个翅膀,一定要让程仲难看。 郑三眉头微皱,似乎嫌王氏的作为丢了自己的面子,咳嗽了一声。 王氏顿时不敢咋呼了,却附在郑三的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郑三的面容一变,威风十足的说道:"我郑某人的女人也是什么人都能觊觎的?" 程仲心中火起,明明是自己与刘悦莹订立婚约在先,现在倒成了自己觊觎他的女人了,简直是岂有此理!" 茶楼中的人本来就不少,出了这样的事,更有许多人围过来看热闹,人越发的多了。待见到郑三对着一个年不足弱冠的年轻人发难,都觉得这个年轻人要倒霉了。 "程兄,这是怎么回事?"谢江波低声问道。 程仲本来不愿意讲这件事情,但是现在也遮掩不了了,便简要将王氏定亲、退亲的事情讲了一番。 郑三见程仲没有答话,以为他怕了自己,愈发的得意,阴阳怪气的说道:"以后离我的女人远一些,否则别怪我郑某人翻脸无情!" 程仲面色一变,正要说话。 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说道:"郑三,好大的威风呀!" 听到这个声音,郑三的脸色变了。 说话的人正是谢江波。 其实郑三刚刚就看到程仲身边的谢江波了,但他以为两人在一起只是巧合而已。以程仲的落魄怎么可能和谢江波结识呢? 谢江波为程仲出头,这是郑三始料未及的。 “哟,这不是谢少爷吗?”郑三嘴脸变化之快让程仲都有些适用不过来,更别提旁人了! 王氏一脸错愕,刚刚见郑三居高临下的训斥程仲,她正感快意,怎么转眼间就变得如此模样了? “大官人……”王氏连忙提醒道:“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呀,这小瘪三可是污了你的名声,轻易放不得呀,不死也要他脱层皮。您不是在县衙有人吗?把他放进大狱中,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好手段,好威风。”谢江波接口说道:“我倒不知道郑三你还有如此大的能耐,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将我兄弟放进大狱,又是怎么让他不死也要脱层皮的。” 郑三虽然也算是有些本事的泼皮,但是却根本不放在谢江波的眼中。如果说谢家是富商巨贾,那么郑三称其量之算是个小虾米! 虽然郑三恶名在外,但是谢江波也没有那么强的正义感,也就当不知道。 这一次谢江波正巧赶上了,又觉得程仲并非池中之物,是可交之人,便出头拦了过来。 “谢少爷,看您这是怎么说的?妇道人家嘴里没个遮拦的胡咧咧,您千万别当真!”郑三哈着腰连连说道。他心里非常清楚,虽然他经营着两家当铺,在很多人眼中也算是富翁,但是和谢家那是不能比的,谢江波如果真的要对付他,恐怕用不了几天的功夫,他的两个铺子就得易手。 虽说他身后靠着个副巡检,但是谢家和前县令的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县令虽然换人了,但是钱能通神,谢家要结交其他的官员恐怕也是易如反掌的。真的要闹将起来,恐怕不单是他,连他身后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郑三之前认为刘悦莹定的亲家只是一个破落户,因此浑不在意。要是知道他和谢家少爷有如此的关系,恐怕也不敢打这门亲事的主意了。 王氏虽然不知道郑三怎么突然之间如此的胆小怕事,但也不敢再继续撒泼闹下去,气势也弱了下去,但是嘴中犹然不服气的说道:“当初不知是哪个小畜生在我面前放下狠话,说什么要考中秀才老爷,让我把吐出的吐沫舔干净!这才几天的功夫就忘得干干净净了?” 谢江波见王氏继续发难,还要训斥,却被程仲阻止了。 作为一个男人,岂能躲在人后?更何况他和谢江波也才刚刚认识而已。 这番话是我说的,而且也不曾稍忘!如果今番我不曾入圈,那之前定下的亲事就此作罢,你我两家从此再无相干!如果我中了秀才,这门亲事我也不想继续,你只要记住当初的诺言,把吐出的浓痰再吞回去!”程仲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番话是想表明自己争得是一口气,而并非是想继续挽回一个女人,一段婚姻。 程仲看了一眼自己曾经的未婚妻,读不出她清秀的面庞下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是彻底的解脱吗?还是即将嫁入豪门的欣喜? 刘悦莹也看了程仲一眼,和程仲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又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转开了脸去。 这就是母亲口中的痴呆儿吗?似乎并不像母亲说的那么不堪呀。在她的余光中,程仲居高而立,单薄的身体散发出凛然不可轻侮的气质,并不算英俊的面庞却显出几分刚毅,平添了几分魅力。 刘悦莹的心中突突的乱跳,此时再看郑三只觉得粗俗、丑陋无比。但是奈何,自己的亲事全由母亲决定,只能是一声叹息。 第16章 案首!(求收藏求推荐) 正在此时,街市上一人高声喊道:“发案了!” 顿时吸引了很多人一起往试院跑去,茶楼顿时空挡了不少。 “我还以为土耗子进城是干什么的,却原来是等待发案呢!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你要是能考中秀才,母猪都会上树了。”王氏不依不饶的说道。 “娘……”刘悦莹在背后轻轻拉了王氏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干什么?”王氏将女儿的手抖落了,“我说得不对吗?” “对与不对,日后自见分晓。”程仲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和王氏过多的纠缠,而是当先一步走出了茶楼,和谢江波两人并肩向试院走去。程仲不纠缠并非是他大度,是在是他没有把握!!刚刚说说场面话就算了,真要动起真格的来,程仲心中确实没底! “走,我们也去看看,看他还真能考出个花来?不知个羞耻!”王氏自觉占据了上风,硬拉着刘悦莹往试院走去。 郑三神色复杂的看着程仲和谢江波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程仲瘦削的身形给他的压迫和威胁似乎比谢家大少爷还要甚上几分! “程兄,这门亲事你还准备结吗?”谢江波沉吟了一下问答。 “谢兄,你在开玩笑吧?我程仲即便是今生无妻又怎么能够低声下气,委曲求全?”程仲哈哈一笑道,浑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沮丧。 谢江波看出程仲的洒脱不是故作姿态,不由竖了竖大拇指说道:“说得好,大丈夫何患无妻?” “对了,我还奇怪谢兄年近弱冠,怎么尚未婚配?是没有找到心仪的对象?还是在花丛中挑花了眼?”程仲奇怪的问道。谢江波仪表堂堂,家境殷实,至今尚未婚配委实有些奇怪。 “这还不都是我那老爹,愣是说什么考不中秀才就不让成家,说是让我集中精神。我倒是想看看要是我一直考不中秀才,他还能真的一直不让我娶亲?恐怕以后急的就不是我了。”谢江波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两人来到试院的时候,里面已经围了很多人了。不时见到有人欢呼着离开,也看到有人黯然摇头离去。 “程兄,要不还是你去看了告诉我吧?我有些紧张。”谢江波呼吸急促的说道。 程仲暗暗好笑,但是其实心中也非常紧张,对于谢江波来说,考不上只不过是吃一顿板子,对他来说,考不上的干系可就大了。 “我劝你还是别在这装模作样浪费时间了。”王氏跟上来说道。 程仲心中恚怒,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当下挤进人群之中吗,对其避而不见。 待看到试院墙上贴着的名单,程仲的心中更凉。 县试的发案法师与正场并不相同。 正场结果是“画圈圈”发布的,而且不写名字,只写座号,因此谢江波也并不知道程仲到底有没有通过正场的考试。 而县试的发案则是按照名次高低排列的,越靠前名次越高,而且写的是考生的名字,而不是座号。 程仲心中发凉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此次县试通过的人非常少,也就是二十多人的样子!看来想拉着“扩招”的东风考中秀才是没有门了。 参加此次县试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个录取率竟然只有百分之二左右!希望渺茫呀! 人群外面,王氏看到程仲呆立当场,更加的得意,嘴咧的跟个棉裤腰似的。 “程兄,怎么样?”谢江波高声叫道。 “哦,哦,我还在看。”程仲惊觉过来回道。 “还看什么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还能看出花来?!”王氏嘲讽说道。 程仲从后往前,看得非常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名字。他有自知之明,即便侥幸考中,恐怕也是排名靠后,勉强通过。 但是“程仲”这两个字却一直都没有出现,程仲的心都快沉到谷底了。 意外的是,程仲倒是看到了谢江波的名字,便强打精神叫道:“谢兄,恭喜恭喜呀!榜上有名!” “真的呀!”谢江波惊喜的叫道,然后挤到程仲的身边,连鞋子被挤掉了,帽子被挤歪在一边都没有顾及。 果然,顺着程仲的指引,谢江波在倒数第三的位置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不由欣喜若狂,抱住程仲连摇。 “中了,中了!我真的中了!”谢江波大笑道:“这次老爹的板子可以省了——” 接着他又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可是程仲呢? “程兄——”谢江波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程仲的面色应该没有中。 果然,程仲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呀。” 期待的奇迹没有发生,这也是程仲早应该想到的结果,但是真发生了,还是非常的失落。 “怎么会呢?”谢江波劝慰说:“程兄学识远在我之上,没有理由我中了,你不中呀。” 谢江波转过头开始看墙上的名单。 忽然,谢江波的呼吸停滞了! “程兄!”谢江波有些艰难的说道:“你是不是单名一个仲字?” “是呀。”程仲有些奇怪的说道。他和谢江波是通了姓名的,不知道他现在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难道—— 程仲豁然转身。 “你看那是不是程兄你的名字?!”谢江波说道。 顺着谢江波手指的方向,程仲看到,在榜首,有比其他名字都大一号的两个字写着的正是“程仲”! 这是怎么回事?程仲彻底傻了,这会事重名吗?排名第一,这是县试案首?!这怎么可能?! 别说他,很多看榜的人也在相互询问。 “胡兄,这程仲到底是哪一号人物?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一个身材瘦弱的考生问道。 虽然县试只能算是科举的外围考试,可也能显露实力了。以往获得案首的大多都是在县里挂上名的,比如卢多勋。 但是本次案首竟然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名字,这确实让人奇怪。 “小弟孤陋寡闻,确实未曾听说过这一号人物呀——常兄,这人你知道吗?” 那个被称作常兄的正是常连顺,他名列第五位,排名也是靠前的。当然通过了县试还不能算是秀才,只不过是获得了府试的资格而已,最终通过了院士才能成为秀才,从而获得省试的资格。但是县试的案首不一样,那是一辆直通车,是直接可以获得秀才功名的! “难道是他?”常连顺想起县试正场当天郑维汉嘲笑的傻子似乎就是叫程仲的。再回想起程仲当日的惩辱不惊,常连顺越发的觉得有可能。 “常兄,快说,是谁?”周围不少人连忙问道。县试的案首也是众人争相攀交的对象。 “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是广富林市的。”常连顺说道。 “你见他丢了魂的样子,肯定是没有中,否则还不早喳呼起来了?”王氏在外面不屑的说道。 郑三也点了点头,刚刚应该是错觉了,这个程仲不过是个扶不起的破落户而已,不足为虑。 然而,王氏的话音刚落,便听到谢江波的笑声:“程兄,中了,中了,我们都中了!!” 什么?!王氏难以置信,这个小痴呆竟然真的中了?这怎么可能? 不过,她马上又自我安慰道:“中了又怎样?撞了大运而已!还要通过松江府知府老爷的考校,那才算是秀才呢!” 然而她话音未落,谢江波的惊叫再一次让她惊呆了! 第17章 恩怨渺 “程兄快看,你是案首呀!!”谢江波大声叫道。 案首?我是案首?这个结果是程仲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虽然一个月锥心苦读,但他也只觉得自己能够入圈已经不错了,现在高居案首,这怎么可能?! 但是程仲很快便镇定下来,看来自己文章最后的那几句话还是起到效果了。呵呵,海瑞,任你后世的名声那么大,还不是一样上了我的套?这一刻程仲的心中涌起几分得意。 虽然秀才一般要通过县试、府试以及院试三道关卡,但是县试的案首可以直接成为秀才的,因此程仲现在已经是个秀才老爷了。 王氏已经被眼前的现实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一直以来看不起的痴呆儿竟然真的中了秀才,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他那个死鬼老爹显灵了? 十六岁,对了,程仲今年才十六岁,十六岁的秀才,而且还是县试的案首,这即便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绝对是了不得的人物了。那个被华亭县人人称道的卢多勋中秀才的时候也已经十七岁了! 这样一个人,以后中举人、进士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真的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像他爹一样外放一个知县,那自己的女儿就是官太太了!到时候穿金的,戴银的,连自己这个丈母娘也要跟着享福呀!哪像这个什么郑大官人,虽然家中富有,但年齿已大,而且只不过是个供人驱使的小卒子,再加上是个做当铺的生意人,刁钻滑头狠辣,那算盘打得比猴儿还精,自己想占他一丁点的便宜都千难万难的,而且还要背负一个悔婚的骂名。 这么算起来,自己当初是何苦来哉要悔这门子婚呀!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程家的聘礼退了,郑三的聘礼也收了,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她敢大闹程家把亲事退了,但是却不敢如此对郑三,否则这个老王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种方法对付她。 唉!这都是命呀。 刘悦莹听到程仲得了案首,花容惨淡。想一想,如果他是自己的夫君,金榜题名之后,他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娶自己,是何等的风光,何等的让人心醉,不比给这个丑陋的半老头子续弦好千万倍?如此想来,刘悦莹看郑三越发的觉得丑了,甚至有些让人作呕。 郑三见程仲竟然中了案首,心中老大的没趣,转身就想和王氏离开,却听身后谢江波高声喊道:“哎——停下,着急忙慌的这是要去哪呀?” 人群自发的给新鲜出炉的案首让开了一条道路,谢江波和程仲两人走到了郑三、王氏面前。 “郑三,看到没?站在你面前的是我的兄弟,县试的案首,怎么?见到秀才老爷也不知道见个礼?”谢江波轻佻的说道。 “是,是,郑瑜见过案首老爷。”郑三忙躬身行礼,脸上挂着谄媚的微笑。其实相比较起来,他并不忌惮程仲的这个秀才老爷,他忌惮的还是谢家的大少爷。 “我刚刚听说你要和谁结亲?”谢江波说道。他见刘悦莹颇有几分姿色,而且程仲看她的神情有些异样,以为程仲心中喜欢她,只是不便说出口而已,于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郑三斥退。他哪里想到程仲之所以刚刚看到刘悦莹会有异样,一是因为刘悦莹长的确实不错,但是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是第一次见到刘悦莹,有些好奇而已,与不能忘情没有什么相干。 “谢兄——”程仲打断了他:“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大丈夫胸怀坦荡,谢兄就不必为我挂怀了。” “这——”谢江波有些惊讶程仲会如是说,不过想想也是,现在程仲是秀才,而且是案首,前途无量,只要他愿意,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又何必再吃回头草呢?对了,谢江波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注意,脸上顿时掩饰不住的浮现一丝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程仲看到他的笑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冷。兴许是穿得少了吧?程仲如是安慰自己。 谢江波刚刚在茶楼之中并没有出言让郑三退亲,这个时候才提起来,当然不是谢江波刚刚没有想到,只不过刚刚程仲还只是一个声名不扬的小小童蒙,谢江波当然犯不着为他的事费太多力,当时之所以出头更多的还是出于义愤。 但是现在不同了,程仲已经摇身成为了案首,以后更是前途无量,谢江波当然要刻意结交了,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纽带,不管你承不承认,它都时时刻刻都存在。 “好,既然程兄这么说了,那这个事就算了。可是我还听说有人要把吐出的浓痰再吞回去的哦。”谢江波又把矛头指向了王氏,论起来,她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王氏露出讨好、尴尬的笑容,“外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是有口无心,我打这张嘴,我打这张嘴……”王氏一边说一边打自己的嘴。 程仲挥手阻止了她,望着这个刚刚还彪悍无比,现在却异常卑微的女人,程仲的心中没有恨,也没有怨,有的竟然是一丝丝怜悯。 他理解王氏的选择,谁不想让自己的女儿过更好的生活?这并没有错。相反那些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而把自己的亲人推进火坑的人才让程仲看不起。 “我并不怪你,如果没有你,也许还不会有我的今天。”程仲淡淡的说道。他说得是实话,如果不是当初王氏太嚣张,他恐怕也不会付出那么多努力。 王氏听了这句话却更加的害怕,她以为程仲这是在说反话呢,脸上的表情都快哭出来了。 看着王氏的反应,程仲知道恐怕自己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便说道:“你走吧,之前的赌约不过是一句玩笑而已,就此作罢了,不必当真。” 程仲说完,也不管王氏是如何反应,而是萧瑟的转身离去,他知道要想不活在别人卑微的目光中,不被别人踩在脚下,自己就必须走好以后的路! 在一座茶楼中,一个瘦削的身影将刚刚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不由暗暗点头,喃喃自语道:“宽宏大度,不计睚眦,此子倒真是可造之材。” “小二,会账。”那人站起身来,循着程仲离开的方向走去。 程仲的步伐很快,快得让谢江波时不时要小跑两步才能跟的上。 “真没有想到,我这一次竟然也取中了!”谢江波跟在程仲的身边,欣喜的说道:“不过比起程兄来差得太远了,案首呀,啧啧,厉害。” 谢江波竖了竖大拇指说道,其他更让他佩服的还是程仲的定力。 他仅仅是取中就激动成这个样子了,反观程仲呢,得了个案首依然淡定非常,这其中的差距可不是一点半点。虽然年龄比程仲还大上两三岁,可是谢江波在程仲的身边却连一点优势都找不到。 “程兄,您这是要去哪呀?”谢江波见程仲一直没有说话,不由问道。 去哪?程仲停下脚步,是呀,自己这是要去哪呀。其实程仲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刚刚走的那么快不过是想发泄胸中的的欢喜。 “年轻人,雪天路滑,走得太快,小心摔跤哦。”路边的茶摊上,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捧着一碗粗茶悠然自得的说道。 第18章 不按常理出牌 程仲先是觉得这人有些面熟,接着恍然:这个坐在路边扮演高人模样的不是别人,正是华亭新任知县海瑞。 程仲心中一喜,从海瑞点他为县试案首这个举动可以看出,海瑞对他是比较看好的,这对程仲来说是一个机会,但是该如何把握着机会,他并没有想好。 没有想到的是,海瑞竟然自己先凑上来了。 “程仲见过县尊大人。”程仲郑重的鞠了一躬。 谢江波听程仲称呼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竟然是新任县令,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忙不迭的行了个礼。 “你认得我?”海瑞有些惊讶的问道。两人虽然在试院门前见过面,但是那时天色昏暗,面目看得并不真切。而且他现在穿的是一身带补丁的旧衣服,与当日的官服相差甚远,没有想到竟然被程仲一眼认了出来。 海瑞并不知道正是他这一身带补丁的衣服出卖了他。程仲知道海瑞节俭,而且善于为自己树立清廉之名,那么穿破衣服招摇过市就不足为奇了,当然程仲心中这么想,口中可不敢这么说。 “县尊大人身上有着一股非凡的气质,儒雅而尊贵,即便程仲与县尊大人从未谋面恐怕也能一眼辨出,更何况小子还在试院门前聆听过大人的教诲。”程仲不大不小的拍了个马屁。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程仲的马屁有些露骨和庸俗,但是想来放在他这个年龄应该也不伤大雅。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海瑞却并不买账:“儒雅?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举人,论儒雅又能有几分?贵气?你这是在暗讽本县令官架子端得太高吗?” 哟呵?怎么着?不按常理出牌呀,看来对付海瑞要出奇招呀。 “在程仲看来,儒雅与学问无关,更与功名、官职扯不上半点关系。那是发自内心的谦和,是世事练达的博大,更是看透世事的豁达。因此儒雅可以存在于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夫身上,却不一定能在高官显贵的身上寻得。”程仲解释说道。 海瑞将举人两个字挂在嘴边,表面上似乎是他对此并不在意,但是程仲却知道,事实恰恰相反,海瑞就是对此耿耿于怀才会挂在嘴边,因此他绝对不会在这上面去戳海瑞的痛处。 海瑞不置可否,不过也没有打断程仲,似乎是想听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一样。 “至于尊贵么……如果县尊大人一定理解是官架子也未尝不可。”程仲说道。 “这话新鲜。”海瑞说道:“本官到任之后行走于街巷之间,了解民之疾苦,甚至与民同吃同住,这官架子到底从何而来?” 海瑞的话语中颇有些质问的意思。 谢江波听得心惊胆战,心中连连叫道:“坏了,坏了,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这个程仲,当着县尊大人你胡乱说什么呢?!” 谢江波虽然着急,但是偏偏又插不上嘴。 程仲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似乎一点都不紧张,更不害怕。 “程仲小的时候曾经听家里的老人们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虽然缺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担当,但也无可厚非,起码没有错。但是如果在其位而不谋其政,那就要不得了,说的轻了,这叫尸位素餐,说的重了就是犯罪。不知县尊大人以为然否?” 程仲侃侃而谈,谢江波却有些糊涂,他不知道程仲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海瑞点了点头。 程总又继续说道:“大人贵为一县之尊,深入民间,与民同吃同住,是大人平易近人,也是大人所应谋之政。但这却不是全部!县令大人还应有无私铁面,有雷霆的手段,这样才能慑服宵小,保护一方安定。这就需要大人的官威,也就是官架子,当然也应是大人所应谋之政,说大人有贵气又有何错?” 嘿!谢江波心中暗暗叫绝,说了一圈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还好还好。谢江波暗暗捏的一把冷汗也终于放下了。 但是海瑞在这里等程仲当然不是为了简简单单的说上这一句话的。刚刚只是一种考验,很显然程仲算是通过了。 海瑞转过身,回到了茶摊上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上一碗茶,然后转向依旧傻乎乎占在那里的程仲和谢江波说道:“怎么?还要我给你们把茶水倒好吗?” 程仲和谢江波连道“不敢”,然后在海瑞的下首坐下来,谢江波手比较快,抢过茶杯给程仲和自己倒了一碗茶。 “知道我为什么点你做案首吗?”海瑞突然问道。 程仲摇了摇头,心说:这我哪里知道,兴许你一时兴起,点错人了呢?古代不是有折子戏叫乱点鸳鸯谱吗?说不定就有个海县令乱点案首呢? “你倒是诚实。”海瑞说道:“你的文章文字生疏,转圜生硬,对仗也不甚齐整,比你好的文章很多,但是我却偏偏点你做了案首,全都是因为你文章的立意!” 果然!程仲暗暗庆幸,如果不是在最后加了那段话,自己这个案首飞了不说,恐怕连能不能取中都是一个问题。 “程仲汗颜,谢县尊大人抬爱。”程仲说道。 “这倒不用谢我。”海瑞说道:“我只是凭心论断而已。你在文章中说:清廉无私是为官的根本,却又只是基础,难道你认为在官场之上还有什么比清廉无私,不贪不受更重要的吗?” 程仲微微一笑,却对海瑞的问题避而不答,而是突然问道:“大人,您觉得赃官好还是清官好?”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清官好!”海瑞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他一时没有明白程仲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大人说得极是!那大人觉得是一个能吏好,还是一个蠢官好呢?”程仲又问道。 “当然是能吏!”海瑞回答,同时他也明白程仲想说什么了。 “那大人觉得百姓们更喜欢愚蠢的清官还是习惯能干的赃官呢?”程仲说道:“或者换一个问题,您觉得百姓是想和清官一起饿肚子,还是会选择和贪官一起生活富足呢?” 这……海瑞一时无言。 本来海瑞觉得自己清贫自守,不贪不受,已经是上对得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给百姓带来的是什么,是富足还是贫穷? 见海瑞陷入沉思,程仲却不想就此罢休。他依稀记得海瑞最终是病死在任上,家无余财,凄凉可怜,他不希望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回归老路。虽然自己所做的所说的也许起不到半点作用,但是程仲还是想做一些努力。 这并不是无私,甚至说不上道义!海瑞已经是他现在能攀附的最大的大树了,海瑞走的越远对程仲越有利。 “不仅如此,一个愚蠢的清官更是忠义不能两全的。举例言之,皇上催着要税负,而百姓无钱可交。收税会将百姓手中仅有的口粮抢走,是为不义。但是如果不收粮,那是又不忠。所以,清官好做,但是要做好清官却很难。” 程仲的话说完,海瑞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沉思了一会。 程仲也没有打断他,而是端起茶慢悠悠的呷了几口。这茶苦中带冲,仿佛后世劣质的烟草,很够味! 良久,海瑞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我点的案首,在我面前称呼一声‘学生’似乎不应太难吧?” 海瑞的表情严肃,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程仲心中大喜,这意味着海瑞已经认可了自己,连忙躬身说道:“学生见过老师!” 海瑞的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但是一闪而过,宛如一阵清风在湖面上留下的涟漪。 第19章 命案 海瑞本来见程仲年纪太轻,对于他能写出这样颇具见识的文章有些惊讶,认为他是因为恰巧读了类似的范文,或者道听途说得了这番理论。 所以才亲自出面,就是要试探试探程仲的深浅。 结果让海瑞非常满意,程仲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的见识,他的沉稳,他反应的机敏都远在海瑞的意料之外。 这是一个可靠之才,也正因为此海瑞也才愿意主动定下师徒的名分。 要知道海瑞是一个非常较真和刻薄的人,从县试当日,郑维汉想套套近乎,以学生自称都被海瑞斥责,一点情面都不留这件事上就可见一斑了。 而谢江波在两人的交谈中基本上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巴巴的陪笑。 正聊在兴头上,突然一个捕班衙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哎呦喂,太爷,可找到您了!"那衙役名叫王佩奇,没有什么天分,但做事还算是勤勉。就像今天这样,出了事,知县大人却不在衙门中,多半都要王佩奇来跑腿的。 人们常说“官吏”,但其实官和吏根本不是一回事,官高而吏低。 不过,吏虽然没有品级,但总算是官方人员,但是衙役就不同了,不仅没有品级,而且属于“公仆”性质的,负责衙门的站堂、缉捕、拘提、催差、征粮、解押等事务,相当于现在的派出所和城管队。 别看衙役平日里挎着刀四处逛,似乎很威风的样子,但是和经商一样,衙役也属于是贱民,是不能够参加科举考试的。 衙役分成四班,分别为皂、捕、快、壮班,我们平时说“捕快”,其实捕和快却是分属两班的,都有自己的班头。王佩奇就是属于快班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海瑞有些惊讶的问道。华亭县虽然不算富裕,但是胜在安定,海瑞来了一段日子,却也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务,此时见王佩奇如此气喘吁吁也是有些奇怪。 "大人,刚刚有人举报,说县东头的小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王佩奇说道。 人命关天,海瑞豁然起立。 "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上散发出县老爷的威严,这和刚刚与程仲聊天时的如风化雨完全不同。 海瑞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程仲说道:"你要是没事的话,也一起来吧。" 对此,程仲当然不会拒绝。因为海瑞只是叫了程仲,谢江波就不便跟随,两人就此分开,相约他日县学再见。 尸体是在华亭县东头的脂粉河边被发现的。 脂粉河当然不是原本的名字,只不过附近多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娼妓馆舍才有了这个名字。 当海瑞和程仲随着王佩奇来到脂粉河畔的时候,里正和县衙的仵作已经到了,尸体也已经被打捞了上来。 快班班头周环正在指挥衙役维护现场,四周围了不少左近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海瑞上前问道。 周环连忙走到海瑞的身边,谦恭的回道:"回太爷的话,死的是一名乞丐,衣衫褴褛的,。脂粉河上时有护栏的,但是这一段的护栏因为年久失修,坏掉了。估计这个老丐昨天晚上经过这里的时候一不小心踏空了,翻下河去。这河里的水不多,他的脑袋撞在了乱石上,因此丧了性命。" 周环似乎是想在海瑞面前表现一番,自己了解到的和猜测的都说了一遍。 海瑞点了点头,又转向了仵作。 仵作葛存壮五十多岁,本来经营者一家小药铺子。但是生意不太好,便作了华亭县的仵作。 葛存壮点了点头,说道:‘"大人,死者是后脑中创,失血过多致死。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发现致命伤口。后脑部位有一些白色的碎末,卑职也不知道是何物,想来应是河中的杂物。" 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刑事案件,只不过是一个意外。正如周环所说的那样,这个乞丐很有可能是误入此地,因为天黑,没有注意到护栏的缺口,才会失足跌落身亡的。 “里正来了吗?”海瑞问道。 “草民在。”里正王连雄连忙答道。 “这个乞丐你认识吗?” “回县尊大人的话,草民并未曾见过此人。” 海瑞又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乞丐流民。这种事情不在少数,县衙出个证明,走个手续,里正就可以带人将尸体焚化掩埋了。之所以要焚化则是担心乞丐的尸体上会带有瘟疫之类的传染病。 海瑞看了一眼程仲,却好笑的发现程仲似乎有些恐惧似的刻意远离乞丐的尸体。 到底还是个孩子,海瑞心想。 为了帮助程仲克服心中的恐惧,海瑞冲他招了招手,说道:"程仲,你怎么看?" 说实话,程仲确实有些害怕,虽然他的心里年龄比实际年龄大上不少,在后世也算事见多识广,但他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死人呀,感到害怕也属正常。 程仲往前靠了靠,心中的不自在更甚。但是转念一想,这又何必,人的生死本来就是在一线之间的,现在自己居高临下看这个乞丐的尸体,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自己也会沦为别人眼中的尸体,自己就是一个穷**丝,又有什么可在意的?这么一想心底顿时气壮了许多。 "恩师,学生愚钝哪里会有什么看法?"程仲苦笑着说道:"只是觉得这个乞丐的衣衫似乎太过单薄了些。现在天气尚未回暖,他感觉不到冷吗?" 海瑞没有想到程仲的关注点竟然是乞丐冷不冷,看来自己问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太勉强了。便随口回答说道:"乞丐贫穷,没有更多的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海瑞过惯了苦日子,即便是在教谕的任上,因为不收学生的孝敬,也偶尔有食不果腹的时候,更何况是一个乞丐呢? "恩师教导的极是,可如果学生是乞丐,如此寒冷的天气,肯定会将能穿的全穿起来,即便是一条破麻袋,或者多一块棉絮都恨不得绑在身上,几曾见过穿的如此单薄的?" 经程仲这么一说,海瑞也感觉到了不对。即便他出身贫寒,即便他自诩体察百姓疾苦,但是官做的久了,很多以前很在意的小事,都会被有意无意的忽略掉。 程仲并不知道自己随意的一句话却给了海瑞如此的触动,还在继续说道:“而且他的身上虽然沾染了很多河底的泥污,指甲却很干净。” 能够发现这点还要感谢程仲后世在图书馆呆的一年,闲来没事的时候,程仲也曾经读过几本侦探方面的小说,对此也有几分概念。 “说,说下去。”海瑞见到程仲不说话了,连连催促道。他没有想到自己忽略的细节,竟然被程仲发现了,这个孩子还真不简单呢,之前只觉得他见识深刻,却没有想到他的观察力也如此的惊人,心思缜密,了不得,了不得呀。 海瑞现在对程仲是越发的喜爱了。 周环见程仲推翻自己的论断还有些不喜,但是碍于海瑞,也不好多说什么。 “恩师,您让我说什么呀?”程仲苦笑说:“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乞丐的皮肤细嫩,恐怕不是一个常年乞讨的人所能拥有的,因此学生认为他并不是一个乞丐。” “你说的很有道理。”海瑞赞许的说道:“不是乞丐,却穿着乞丐的衣服,横死在胭脂河畔,这不显得太奇怪了吗?他是谁?他的这一身衣服是谁给他穿上的?他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哼哼,这一切都表明: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意外,而是恶意谋杀!”海瑞掷地有声的说道。 什么?谋杀?!程仲心中一惊,虽然他推测死者并非是乞丐,但是也没有联想到谋杀上去,可是一听海瑞的推断,他也觉得这确实很可能是一个杀人抛尸的案件!不然总不能说,死者是在玩什么制服**的把戏吧? 第20章 任性 “周班头,马上去调查县里有没有人口失踪,同时发布告示,通知有失踪人口的到衙门认尸。”海瑞说道。 虽然推断这是一起谋杀案,但是脂粉河水几乎已经将死者身上一切痕迹都冲走了,根本就无从查起,只能先弄清死者的身份再顺藤摸瓜,看看能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程仲……”海瑞做了部署之后就准备离开了,善后工作用不着他这个县太爷去做。他叫了程仲一声,却发现程仲似乎丝毫没有听到,便提高声音又叫了一声。 “啊?恩师,您叫我?”程仲精神有些恍惚的说道。 “你这是怎么了?”海瑞有些关切的问道:“脸色那么难看。” “我没事,只是有些恶心。”程仲面色发白的说道。他的眼前还时不时浮现出死者被河水泡的发白的脸。 “好了,以后习惯就好了。”海瑞安慰说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的细密,正好为师典史的人选尚悬而未决,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做我的典史?” “典史?”程仲惊讶的说道。虽然穿越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是他也非常清楚典史可不是胥吏或杂役,那是属于吏的范畴了。非但如此,典意为“主”,史即为吏,典史在在县衙中算的是首领官。 当然,虽说如此,但其实典史的权利也没有多少,在当时还属于幕僚一般的职位,相当于现在的秘书处,正科级。 即便是这样也让程仲非常惊讶了,典史这样的位置,海瑞说给就给?而且对象又是自己这样一个十六岁,刚刚取得秀才共鸣的半大人,他不会是开玩笑吧? “是呀,之前的县丞和主簿尸位素餐,而且不干不净的,为师看着心烦就把他们赶走了。”海瑞轻描淡写的说道。 程仲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自己的这位老师也太生猛了吧?刚刚上任一个多月就把自己的两个佐官全开除了!他这样不做是不是太张扬了,太任性了,能长久吗? 其实程仲不知道明代的官吏任免制度,如果知道的话,他就应该清楚,海瑞起止是生猛,张扬,任性而已? 要知道知县虽然是一县的主官,但是作为佐官的县丞和主簿的任免和调动权可是在巡按御史的手中的。海瑞能做到对自己的佐官说撤就撤,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海瑞能够轻易搞定巡按御史! “是呀。”海瑞点了点头说道:“主簿我还任命不了,权且先做个典史吧,也是有俸禄的,可以贴补一些家用。” 海瑞的话让程仲非常感动,看来海瑞是知道他家中的窘境的,这才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程仲一下。当然,海瑞也不是做慈善的,他也是看上了程仲出色的观察力。 程仲喜出望外,忙不迭想答应的时候,却又被海瑞下面的话吓住了。 “程仲呀,为师就是看中了你的这份眼力,以后县中的刑名之事就全拜托给你了。”海瑞说道:“对于刚刚那个乞丐的尸体,还要仔细查验,说不定又能找到什么线索。” “啊?”程仲连连摆手,他可不想以后每天都在检查尸体中度过! 但是谁又能想到这个现在见到一具尸体都面色发白,恶心想吐的年轻人以后会成为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呢? “恩师,学生学识粗浅,对于律法也不精通,不敢给恩师添乱了。”程仲连连摆手说道。 “也罢,以后你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海瑞看出程仲真的志不在此,也不勉强,而是交代起程仲学习来:“本次为师虽然把你点为案首,但是你要清楚,你的学识和文字功底欠缺还是很大的,如果换他人作主考,别说案首,就是能不能入圈都很难说。本县教谕年过花甲,是个老举人了,手下的文章连为师都十分钦佩,你要好生学习,万万不可固步自封,生出骄傲自满的情绪来。” 程仲想不到海瑞唠叨起来,和女人都有的一拼,但也不敢打断,只得耐着性子唯唯答应。 辞别了海瑞,程仲迫不及待的往家中跑去,那个破茅草房已经成为他今世最重要的心里寄托。 刘氏正在河边浆洗着程仲换下来的脏衣服,木槌极有节奏的击打在衣服上,发出空空的声响。初春的河水极寒,刘氏的手冻得又红又肿,都有些拿不稳手中的衣锤了。 “干娘,我来洗吧。”程涟忆走到刘氏的身后说道。 “娘快洗完了,你就别沾手了。侯三爷家的针线活做完了吗?”刘氏问道。 “做完了。干娘,你先歇歇,看你的手都成什么样子了。”程涟忆说着便要去夺刘氏手中的衣锤。 “哟,这是干什么呢?”一个女声响起,程涟忆认得她是程学毅的婆娘黄氏。 “啧啧啧,看看,看看,多好的女娃子呀,这干女儿比亲生的还亲。”黄氏说道:“孝直家里的,你说你要是没生那个儿子该有多好呀!作孽呀。” 刘氏并没有说话。今天是县试发案的日子,程仲一早就去县城了,这都日头偏西了还没有回来,恐怕是没取中,不知道该怎么向自己交代,因此在外面逗留呢。 刘氏暗暗叹息了一声,虽然原本就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心中还是多少有些落差。 “不准你这么说哥哥!”程涟忆小嘴一噘说道。 “我有说错吗?”黄氏继续说道:“你那病秧子哥哥这次县试可考中了吗?” “哥哥早上去看榜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呢。”程涟忆说道。 “还没有回来?我看是没有脸回来吧?”黄氏嗤之以鼻的逆袭说道:“县试的结果早就张榜发案了。程廉在县城里的舅舅已经托人传来了话,程廉过了正场最终都没有取中,程仲后面的几场考试都没有参加,难道还指望他能够取中?除非县太爷眼睛瞎了!” 因为程学毅的关系,黄氏对于县试还是比较清楚的。 刘氏面色惨然,却一言不发,只是敲打衣服的速度又快了几分。 “当初还大言不惭的要和先生打赌,我倒要看看他怎么登门跪地道歉。”黄氏越说越得意,仿佛已经看到程仲垂头丧气,跪在她家门前痛哭流涕一般。 “哼!”程涟忆小嘴一撅,转过头不再理会她。 黄氏还不解气,又说道:“不过涟忆这孩子倒是真好,模样长的俊,小小年纪竟然那么懂事,以后恐怕说亲的不在少数。只不过有个傻哥哥拖累,说不得又要换亲了。” “我不换亲!”程涟忆大声说道:“你走,你走!” 黄氏见自己几句话就把刘氏母女说得如此难过,终于满足了,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正准备离开,却见官道上,一个瘦削的身影一路奔跑了回来。 “那不是病秧子吗?”黄氏顿时大喜,正好可以当面奚落他一番。 “娘,涟忆,我回来了。”程仲远远的见到刘氏和程涟忆,兴奋的挥手大叫。即便后世拿到了本科录取通知书,程仲也没有如此的兴奋。 “哟,高兴成了这个样子,好像自己考中了似的。”黄氏风凉的说道。 “怎么?你也知道了?是先生告诉你的?”程仲一愣说道。自己回来的迟,他还以为自己成为案首的消息已经被传开了呢! “切,笑话!你不是在做梦吧?还考中呢?骗得了谁呢?”黄氏压根不信。她一直对程仲三言两语骗程学毅学授课一事心中不满,总想找回场子,今天县试结果刚出,她已经迫不及待了。在她看来,连程廉都考不中的县试,程仲就更不用指望了。 “哥,别理他,咱回家去。”程涟忆不想让程仲难堪,于是说道。 程仲还没有答话,便听到一个兴奋的声音说道:“这呢,在这呢!”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族长程知彦领着一位穿着公服的差役快步走了过来。 ... 第21章 衣锦还 “贺广富林市程仲程老爷高中县试案首!” 在试差拖长的报喜声中,黄氏惊呆了! 程仲走到刘氏的身旁,从冰冷的河水中将衣服拿出来拧干,放进木盆中,然后弯腰把程涟忆娇小的身躯抱了起来,说道:"娘,咱回家,相信我,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第一次,刘氏并没有阻止自己的儿子,而是顺从的跟在程仲的身后,幸福的泪水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落了下来。 多久了?自从丈夫程孝直故去后,刘氏就再也没有感受到这样的安心。现在,刘氏看着面前儿子不算健壮的身形,略显瘦弱的肩膀,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不敢相信儿子现在已经是秀才了,这比他老爹程孝直都要早了很多。程仲这一个多月的努力,全看在刘氏的眼中,虽然这曾经让她感到一丝丝的陌生,毕竟那份坚韧,那份对自己的狠戾,都是她从来没有见到的,但确实又让她感到欣慰! 这几年来,有很多人劝她:算了,儿子又傻又笨,身体偏偏又那么弱,就是放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都不见的能长久供养,何必要那么苦了自己和涟忆这孩子呢?但是她都没有听,再苦再累,都一直坚持了下来,现在终于得到了回报。 以前,程仲是这个家的拖累,但是现在程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这个家的支柱。以前的压抑和绝望已经在顷刻之间被阳光和希望所代替! 程涟忆乖乖的蜷缩在程仲的怀中,双手紧紧的勾住他的脖颈,冰冷的小脸贴在程仲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六七岁的所应有的乖巧和撒娇。 程仲的心中也在感叹,自己亏欠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的实在太多了。是到了回报他们的时候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一世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仅仅为了这两个女人,自己都要混出个人样来。 程仲暗暗咬了咬牙,这副躯体实在太弱了,程涟忆只有二十三十斤的光景,自己也抱得如此吃力,是要好好锻炼身体了。 "娘,以后你和涟忆就不要再替人做缝缝补补的事了,天太冷,您看你们的手上,冻疮摞着冻疮,现在是痛,到春天的时候又会痒的受不了。"程仲将程涟忆放在柴门前,喘息着说道:"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秀才,以后的补贴养活你和涟忆应该没有问题。知县大人是的老师,对我也很照顾,他今天本来想让我做他的典史,被我拒绝了,主要是我不是那块料,再加上我也不喜欢干那活。改天我请他替我安排一个其他的活,薪俸也能贴补家用。以后在县城里买一个大房子给你们住,再找两个丫头服侍你们。" 这是程仲目前所能做的最理想的规划了,至于以后科举考试,中进士做官,对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远了。 "好呀,好呀,住大房子了。"程涟忆一边蹦一边拍手。 刘氏也是连连点头,同时不住的擦着双眼的泪水,"我的仲儿长大了,我的仲儿长大了。不过有了钱可不能乱花,要留着以后给你娶媳妇呢。" 刘氏说到这里,又叹息了一声:"悦盈那孩子我是见过的,很好的孩子,小模样也很俊俏,和你倒是满般配的,只是她那娘太势力,不然的话——对了,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考中秀才的事情呢,如果她知道了,说不定会改变主意呢!" "娘——"程仲打断刘氏的话,将她扶坐在一张小木凳上,说道:"我在县城的时候见到舅母和悦盈表妹了,她们也知道我考中了秀才。" "她们知道了?那太好了!"刘氏喜道:"那她们怎么说?" 程仲微微一笑说道:"儿子擅自作主已经把亲事给退了。儿子觉得这样的亲事不要也罢!" "就是,就是。"程涟忆在一旁帮腔道:"我现在都还记得当日舅奶奶那副嘴脸,真的成了亲,那哥哥还不被她欺负死呀。" "我和你哥哥说话,你插什么嘴?"刘氏轻斥了一句,然后又转向程仲道:"仲儿,不是娘说丧气的话,虽然你考中了秀才,但是咱家里什么光景你也清楚,恐怕也很少会有姑娘愿意嫁到我们家的。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争一口气而把这门亲事给退掉呀。这样,娘明天到集市上赊一些果品,托人到你舅舅家再说和说和,兴许还有希望。" 刘氏说道。 "娘,大丈夫何患无妻。"程仲实在被刘氏的想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慌忙阻止。 "干娘,哥哥说的对。以后要是没有人愿意嫁给哥哥,那忆儿就作哥哥的新娘子。" 程涟忆郑重的说道。 她的话把程仲和刘氏都逗笑了,结亲的事也便作罢了。 程仲成为华亭县试案首的消息很快便在广富林市传扬开了,程氏家族往日的平静一下子被打破了。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程仲也成为程氏家族现存的第二位秀才! 如果是程廉考中了案首,那么大家的惊讶还没有如此之大。毕竟包括程学毅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但是现在案首偏偏是程仲,那个以前根本不开窍的人。难道说这是遗传?还是说程孝直的在天之灵一直在暗暗的庇佑着他? 不仅如此,程仲今年才能十六岁,比他爹程孝直中秀才早了十年!这岂不是意味着程仲以后比他爹更有出息? 这么一来,当初那些亏负程家的人心里开始不安了。 "他爹,他爹!"黄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房中,见到程学毅还在那好整以暇的看书,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劈手将他手中的书夺了过来,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思看书呀?!你知不知道程仲县试取中了,而且还是案首呢!"黄氏说道。刚刚她对刘氏冷嘲热讽,程仲虽然没有还以颜色,但还是让她心惊肉跳,再加上程学毅和程仲打的那个赌注,看似程学毅似乎不需要付出什么,但是这脸面却是丢掉了呀。 出乎黄氏意料的是,程学毅听到这个消息,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而是轻描淡写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什么?你知道了?"黄氏的声音顿时又提高了八度,"你知道了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看书? "不看书,我要怎样?"程学毅微笑着反问道。 黄氏语塞,现在程仲县试取中已经成为了秀才,而且他这个秀才可不是程学毅可比的。程学毅已经年过半百,以后中举的希望也渺茫了。而程仲只有十六岁,只要不出意外,以后中举,甚至中进士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恐怕现在就连族长程知彦都在考虑是不是该给族学换个先生了。 "当初我让你不要那么卖力的教那孩子,你偏不听,现在好了,你就等着看他们小人得志的嘴脸吧。"黄氏骂道。 正说着,小儿子跑进来喊道:"爹,娘,我看到程仲了,好像是冲着咱们家来的。" "看看,人家找上门来了吧?看你这老脸往哪搁!"黄氏说道。 程学毅却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站起身说道:"走,咱们看看案首去。" ———————————————————————————— 诸位书友,红绿灯这两天在哈尔滨滑雪,每天只能更新一章,请诸位理解和支持!最近收藏不是特别给力,红绿灯还是厚颜再求一下收藏!回归后,红绿灯肯定会努力更新的!!再拜!! 第22章 卷入命案 路依然是两个多月前的路,但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心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两个多月前,程仲刚刚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彷徨而迷惘。 但是两个多月后的他,已经是县试案首,堂堂的秀才老爷!新的生活已经在他的面前展开,而这很大部分是拜与程学毅的那个赌约所赐。 程学毅这一次没有装病,而是昂然站立在门前,似乎专门等待程仲的到来。 两人的异样顿时吸引了广富林市很多的村民,聚拢了来围观着这一老一少。他们是程氏家族仅有的两个秀才,而且之前就有过冲突,这一次两人相见又会发生怎么样的一幕呢? 上一次大占上风的程学毅这一次却已经处于劣势。毕竟和十六岁的秀才相比,他显得老迈了,这辈子中举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但是程仲则不同,他就如同一颗闪亮的新星几乎夺去了程学毅所有的光芒。 但是程学毅凛然的态度又让旁人迷惑,难道说他还有什么底牌?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这会是一场火药味十足的碰撞吗?面对曾经看不起,甚至奚落过自己的程学毅,程仲会爆发出怎样超强的战斗力呢?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程仲动了!他突然抢上几步,冲着程学毅深深的一拜! “学生见过老师!”程仲大声说道。 程学毅连忙伸手将程仲扶起,红光满面的说道:"何须如此?何须如此?!如今你也是功名加身,你我平辈论交即可。“ “学生得蒙先生教诲,获益终身,岂敢有此大逆不道的行径?“程仲越发的谦逊! 如此的会面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本来以为程仲会嘲笑程学毅,却没有想到,程仲非但没有如此做,反而以弟子礼侍程学毅,浑然没有了一个多月前的猖狂与张扬。 程仲这么做当然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他这次之所以能够能够名列案首,除了投机取巧以及刻苦攻读之外,程学毅的教导也是不可或缺的,因此程仲感激他。 其次,明代尊师重道,如果程仲在程学毅面前大肆张狂,那他的名声肯定会受到影响,甚至会留下污点,海瑞也会重新在心中掂量掂量。 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县学的教谕和程学毅关系匪浅,如何将程学毅得罪死了,这老小子在教谕面前歪歪嘴,恐怕对自己的影响也是极坏的。 因此,虽然程仲确实很想将当初的赌约摔在程学毅的扑克脸上,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比两个月以前更加的谦逊和谨慎。 看着志得意满的程仲,程学毅知道自己在河边对他说的那番话根本就没有起到作用。这个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主见极强,他决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够改变的。 也罢,路是他自己选的,也就应由他自己去走,去承担后果。 程仲没有耽搁,第二天便再赴华亭县城。 不过,和第一次县试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换了一身新衣服,那是程学毅中秀才的时候穿的衣服,程学毅珍视得狠,总共也没有穿过几次。这一次送给了程仲,颇有些传衣钵的意思。 在程仲的篮子里,也不像上次那样,只有几块红枣糕,而是变得丰富了很多,甚至还有两枚草鸡蛋。这些都是族长程知彦送过来的,按照他的话说:程仲中了秀才,而且还是案首,那是给整个程氏家族,整个广富林市长了脸的。他出去代表的是广富林市的脸面,绝对要体体面面的,不管是吃的、穿的,都不能比别人差。 进了县城,程仲先去县衙拜见老师海瑞。 然而,他刚到县衙门前,正要请门子到后衙通报,却见海瑞穿着一身官袍,领着周环等人风风火火走了出来。 "恩师。"程仲连忙见礼。 "程仲呀,你来的正好,为师正要去讯问脂粉河的命案,你跟我一道去吧。"海瑞说道。 "啊?"程仲的脸色顿时苦了起来,对于这起命案,他根本就不愿意掺和进去,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有些不可能呀。 "恩师你看我这——"程仲举了举手上的篮子,示意自己并不方便,却不料海瑞随口说道:"你今天是来进县学的是吧,这倒不用着急,问完了案子,我带你过去,给你好好引荐一下老教谕,请以后对你严加要求。还愣着干什么?快些把东西放下跟我走呀。" 既然海瑞如是说,程仲也不好强加拒绝,只好把篮子交给门子拿到后衙先存放着。 本来对于这类刑事案件,本不需要海瑞亲自出马的,但是这位仁兄就是这种性格,否则也不会上任没几天就把县丞、主簿统统赶回家了的。 因为嘉靖皇帝一心求道,对于很多事不闻不问,造成很多地方出了主官,其他官、吏岗位孔雀了很多,造成架构很不齐整。在这种情况下海瑞能从一个勉强入流的教谕转而成为一县主官,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起码不太正常。 "恩师,昨天的命案已经破了?"程仲跟在海瑞的身后,一边走一边问道。程仲没有想到海瑞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已经有了重大突破!自己读过几本侦探小说便自诩是个中高手了,还天真的以为海瑞只是读过几本圣贤书,对于破案并不精通呢,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呀。 从发现命案到现在也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自己除了觉察出死者并非乞丐之外,再无一点头绪了。海瑞竟然把案子破了,甚至到了讯问嫌疑人这一步了。 "谁说案子破了?"海瑞惊讶的说道:"只不过是查清楚了死者的身份而已。程仲呀,你道这死者是谁?说起来,他在本县也算是个人物。" 海瑞抚弄了一下子自己的胡须,得意的说道:"死者杜崇德是谢孟廷延请的西席先生,举人出身,从留都来到此地,据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也颇有才名,如果不是两年前腿瘸了,恐怕来年金科题名也极有可能。但是造化弄人呀,腿瘸了,等于是断了他科举这条路。恐怕他也是因此消沉,才会来到华亭这个小地方求的清静,却没有想到却命殒此地呀,实在是可悲可叹。而这谢孟廷是本地乡绅,家中极为富有,据说华亭县的铺子中倒有一半是他们家的。" 说到谢孟廷的时候,海瑞颇有些不屑,甚至“哼“了一声。 "恩师似乎对谢孟廷所有成见?"程仲问道。同时心中一动,谢孟廷?与谢江波会有什么关系? "谈不上什么成见。"海瑞淡淡的说道:"我到任仅一月,已经收到谢孟廷三次拜帖了,攀附之心昭然若揭。也太看低我海瑞了。不过是一为富不仁的土财主罢了。" 程仲啼笑皆非,这海瑞也太另类了吧?一县父母官上任,当地仕绅延请,联络一下感情,也方便以后相互协助,这怎么是看低你了?你又如何知道他为富不仁了?看来这海瑞比传说中的真的是不遑多让呢! 想了想,程仲问了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恩师是不是已经断定谢孟廷与此案有牵连了呢?" 第23章 初会谢孟廷 "恩师是否已经断定谢孟廷与此案有牵连?"程仲问道。 "哦,那倒没有。我这次去不过是想要向他了解死者杜崇德的一些情况而已。"海瑞说道。 程仲笑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恩师要不要换身衣服再去?" "换身衣服?"海瑞奇怪的问道:"为什么?难道我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程仲想了想说道:"既然不能确定谢孟廷是否犯案,恩师带着诸位公人上门,必然会引起恐慌,甚至影响其声誉,继而对他的生意造成影响。恩师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海瑞点了点头,程仲所说的他之前确实没有考虑到,其实就是考虑到了他也不会在意,因此说道:"那我要是以拜会之名登门呢?" "那就更不妥了恩师!"程仲笑道:"如果是拜会,恩师就不能带这些公人,最多带一两个随从,其二,恩师穿着公服拜会治下仕绅,有以公结私,抬举谢孟廷之嫌。" 海瑞仿佛不认识程仲似的,连连说道:"不是你的提醒,险些误了事。" 程仲也松了一口气,其实刚刚那番话他完全可以不说,因为在不清楚海瑞秉性的情况下,贸然说那番话是很冒险的,如果没有投其所好,触碰了海瑞的心理底线,更是会让海瑞厌恶。但是程仲却还是说了,并非是他冒失,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海瑞是他的老师,如果海瑞在华亭县能够站稳脚跟,继而步步升迁,那对自己的帮助是很大的。反过来说,如果海瑞不通人情,将华亭县的仕绅得罪一个遍,必然遭受群起而攻之,既然他和海瑞现在已经绑在了一条绳子上,自然要想办法,帮助海瑞不要树敌太多了。 第二:海瑞现在看中他是因为县试的一篇文章,如果他不能快速展现出自己对海瑞的价值,就会让他和海瑞的互动变成海瑞单方面的付出和提携,从而让两人的关系变得松疏,而且难以掌握。 同时,他也知道如果一味强调海瑞穿公服上门对谢孟廷的不良影响,也无法劝服海瑞,甚至会让海瑞看轻,认为他畏首畏尾,有意接纳乡绅,别有用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海瑞是穷苦人家出身,他对于富人心生反感,就因为谢孟廷给他送来几次拜帖,他就判断对方是为富不仁,简直是没有道理。 因此程仲换了另外一个角度,告诉海瑞如果穿着公服上门就是抬举谢孟廷,这才起到了效果。 通过这件事,程仲也开始慢慢摸索和了解海瑞的脾性:这位老兄表面看起来很固执,很不通情理,但只要找对方法,一样可以说服他的。 谢孟廷的家距离脂粉河并不算太远,算是华亭县的富人聚居区,很多人都以能在此地拥有一栋房子为荣。 看到谢家雄伟巍峨一点都不输于县衙的门脸,海瑞又重重的哼了一声。如果是在洪武爷时期这是要治僭越之罪的。 洪武时期富商因为穿绫罗绸缎而被处死的案例不在少数。但是现在,大明朝已经存续了一百多年,后世的子孙早已不像明太祖那样注意这些细节了。 王佩奇主动上前通报了一声,因为手脚勤快,王佩奇很得海瑞的喜欢,现在更是带在了身边,让周环都颇为羡慕。 不一会,谢孟廷便忙不迭的大开中门迎了出来。 谢孟廷是个胖子,体重目测起码超过了两百斤,再加上裹着一身棉袍子,更显臃肿!走起路来,让程仲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从后院走到前门,距离并不算长,却也让谢孟廷走得气喘吁吁了。 他得形象与程仲之前预想的大相径庭。在程仲的想象中,谢孟廷作为本县第一富商,应该是睿智、勤勉的,即便是身材瘦小,甚至是长了一张猴子一样的面庞,都不会让程仲感到惊讶。说出的每一句都包含哲思,比如:"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在谢孟廷的身边,跟着一个年轻人,正是谢江波! 谢江波见到程仲也有几分惊喜,但是碍于海瑞和谢孟廷海在场不方便寒暄,只是用眼睛交流了一下。 "县尊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呀。"谢孟廷热情的招呼。 海瑞则是不咸不淡的拱了拱手,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孟掌柜,今日海瑞上门是要向你了解一个命案的。" "什么?!命案?!"谢孟廷的脸色变了。 海瑞正要再说,程仲及时的咳嗽一声,说道:"恩师,要不咱们还是进去现场了解一下吧?" 谢孟廷感激的看了程仲一眼,连忙接口说道:"对对对,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县尊大人还是进屋再说吧。" 大门外人多嘴杂的,要是被路人听到,还会以为谢孟廷官司缠身,如果被有心人加以利用,必然会影响谢家的生意。 谢家虽是商贾起家,但是因为摆设却很典雅,中堂挂着一幅《暮春行乐图》,写的是孔子率门徒沂水边沐浴,在高坡上吹风的典故。两边摆着四个柜橱,里面尽是书籍。 “谢掌柜真是雅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书香门第呢!”海瑞晒然的说道。 谢孟廷脸上一红,并未接话,而是问道:"县尊大人说的命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他不知道海瑞提及命案的真正意图是什么,他并没有害人性命,甚至连这个意图都没有动过,海瑞这么说,是有人诬陷,还是说知县大人想借此打秋风?最坏的结果就是知县大人被生意上的对手收买了,沆瀣一气来打击他的。 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谢孟廷也清楚,公门中人真要找你的麻烦,有的是理由,有的是办法。 因此谢孟廷已经将此看做是谢家的大危机!不要觉得谢孟廷小题大做,就是因为他如此的谨慎,才有了如今的家财。 不过,从海瑞并没有穿官服上门这一点来看,他应该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或者说他也并不是要彻底的撕破脸皮。 为今之计,只有先听听这位以清廉自矜的海知县到底会提出怎么样的条件了。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谢孟廷也不会吝啬黄白之物。生意做大了,免不了要借重官府的力量。谢孟廷和上任知县关系良好,他的突然离任对谢家的影响很大。在海瑞上任以来,谢孟廷三番两次拜会,都没能如愿,这让谢孟廷心中惴惴不安。 "谢掌柜,不知道贵府西席先生杜崇德现在何处?"海瑞问道。 "杜先生?"谢孟廷听海瑞问的竟然是自己请的教书先生,不由有些奇怪,转而向儿子问道:"江波,杜先生可归来了吗?" 谢家生意繁杂,对于西席先生的行踪根本就不在谢孟廷关注的范畴内。 谢江波恭敬冲海瑞行了个礼,镇定自若的说道:"杜先生两日前告了假,至今未归。" 看了儿子的表现,谢孟廷暗暗点头,没有想到儿子竟然如此沉得住气。他哪里知道刚刚在进来的时候,谢江波已经悄悄的从程仲那里探听了一些消息,知道海瑞这一次上门确实只是了解一下案情,对谢家并没有什么影响。 "嗯。"海瑞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位杜先生是如何到贵府的?" "县尊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这位杜先生原是留都人,而且是位举人老爷。只因在一次斗殴中瘸了腿,断了功名路,这才流落到此地,经朋友介绍,到府上给小儿作为教习。"谢孟廷说道。 海瑞又问一些杜崇德在谢府表现如何之类的问题。 谢孟廷一一回答。这杜崇德虽然瘸了腿,但是学问文章确实出类拔萃,是其他两位先生西席所不具备的。如果不是谢家殷实,同时考虑到其他两位先生一直以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话,谢孟廷都打算将他们辞退了。 而在杜崇德的教授下,谢江波进步也很大,这一次更是通过了县试。 不仅如此,杜崇德的书画也是极有功力,闲暇时偶尔也会教授谢孟廷的女儿绘画。 这本是谢孟廷随口一说,但是海瑞却似乎是发现了重大的线索,突然打断谢孟廷的话说:"谢掌柜,恕本县冒昧,能否请令千金出来一见?" 本来程仲听的有些无聊,突然听海瑞要请谢家千金出来一见,顿时产生了一个念头,难道杜崇德的死是因为这个? 第24章 再谒朱颜 听了谢孟廷的叙述,程仲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胆荒唐的假设:多才多艺的老师在授课的过程中与美丽的女学生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而不能自拔。而女学生的父亲则因为看不上男老师的贫寒和残疾,坚决反对,甚至痛下杀手。 为了掩盖罪行,他将可怜的男老师装扮成了一个乞丐,将他推进了脂粉河,试图掩盖罪行。 程仲有这样的想法纯属是后世的影视作品在作祟,毕竟这种事在电影电视中可并不少见。 大户人家的小姐在未出阁前一般都是养在深闺的,轻易不能让人见,但是谢家的情形不一样。 谢孟廷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谢江波今年十九,为兄;女儿谢思存今年才十七岁。为了让儿子专心攻读,生意上的事谢孟廷根本不让谢江波上手,而谢孟廷年龄渐长,精力渐衰,家中的生意自然不能没有人搭理,因此很多事自然要落到谢思存的头上。 这谢思存呢,虽然是女儿身,但似乎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把谢家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成为了谢孟廷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谢孟廷大方的让管家去后院请谢思存出来相见。 对于谢思存的登场,程仲多少有些期待的。这毕竟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户人家的深闺小姐,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模样。但转而看到谢孟廷这副身材,程仲又有些泄气,这谢小姐即便是美如天仙,配上二百斤的体重恐怕也会让人倒足胃口。 环佩之声响起,芬芳盈鼻中,谢思存走进房来。 这一刹那,程仲一下子呆了。并非是他定力太差,而是因为这个女子他见过! 当日在广富林河畔,伊人乘坐乌篷船翩跹而歌,绝世的容颜已经深深的刻入程仲的脑海中,不曾稍忘。 本以为那匆匆一瞥,已经用完了两人五百年修来的缘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这里还能遇到! "民女思存见过海大人。"谢思存盈盈行了个礼,典雅自然,一看就知道是见惯大场面的。 "谢小姐免礼。"海瑞淡淡的说道。同时看了一眼程仲,却惊讶的发现程仲目滞眼直,就差没有流下哈喇子了,真是丢脸! 不由咳嗽一声,说道:"程仲,见过谢小姐。" 啊!程仲惊醒,连忙站起身,行了个礼。 "竟然是你?!"谢思存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很显然她也记起了广富林市的匆匆一瞥,他那火辣辣的,不带任何掩饰的眼神,简直就是一个赤果果的登徒子!没有想到他竟然和新县令沾亲带故。 "妹子,别看程兄年纪不大,却是本次县试的案首,县尊大人的高足呀,学识之渊博,为兄也是望尘莫及,佩服之至呀,名副其实的青年才俊哟。"谢江波连忙介绍说,希望程仲的出现能够冲淡那个人对谢思存的影响。 不过谢江波的这番介绍非但没能让谢思存对程仲产生半分的好感,恰恰相反,却让谢思存的心中又产生几分鄙夷——攀上了知县的高枝,想做县试案首还不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至于什么知县高足,这等小儿科的掩人耳目的把戏,骗得过旁人,又岂能骗的过自己?和他相比实在是差了不知千万里! 虽然谢思存可以掩饰,但是程仲还是看出伊人对自己根本没有感觉。岂止是没有感觉呀,简直是厌恶呀。 程仲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招致谢思存如此的厌恶。不过既然她是这般的态度,程仲也不会死缠烂打,硬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一个自以为是的漂亮女人而已! "谢小姐,刚刚听令尊说,杜崇德教授过小姐丹青?"海瑞问道。 "正是!"谢思存说道:"杜先生的丹青造诣非凡,小女子钦佩万分,虽然努力学习,却依然不能及先生之万一!"谢思存面露敬仰的说道,而这越发印证了程仲的怀疑。 刚刚谢江波在妹妹面前极力的帮自己鼓吹,恐怕是想用自己去影响谢思存对某个人的爱恋。而这个人是谁恐怕不言自明了。 学生对于老师最容易产生这种崇拜的情感,而这种感情又很有可能转为仰慕,最终演变为爱情。恐怕谢孟廷也正因为此,才防微杜渐,对杜崇德痛下杀手的吧? 想到这里,程仲看谢孟廷便愈发的觉得他像是一个封建的家长,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犯! 如果谢孟廷是杀人犯,那谢江波会不会被牵连进来呢? 虽然他和谢江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对于这个坦诚、率真的富家少爷还是很有好感的。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档子事! "谢小姐,能麻烦你带本县到杜先生的卧房观看一下吗?"海瑞说道。 "当然可以,不过杜先生此时恰巧外出了,而且至今未归,恐怕大人要空走一遭了。"谢思存说道。 听了谢思存的话,程仲又不由有些可怜这个女孩,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心目中崇慕的情郎已经命丧黄泉了呢!当然,隐隐的,程仲的心中也有一种好白菜都让猪拱了的微酸。 "无妨。"海瑞说道。 谢孟廷父子本来要陪同的,却被海瑞拒绝了。 杜崇德卧房在西跨院,大概二十个平方的大小。房间布置的很雅致,四面的墙上挂了几幅兰花,从画风来看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些画都是杜先生画的?"海瑞仔细的看了看这些兰花,不由暗暗点头。这杜崇德丹青妙笔确实很有几分功底,也难怪谢小姐如此的推崇。 程仲对于绘画并不精通,走马观花一般看了一遍。他的行为自然落入了谢思存的眼中,更增鄙视。 "是的,这些都是杜先生作品。先生酷爱兰花,几乎所有的画作都是兰花。"谢思存说道。 "那他为什么不在房间中养上几盆兰花呢?"程仲扫了一眼房中竟然连一盆花都没有找到。 谢思存似乎有些恼怒程仲打断了她的话,对于他的问题听而不闻,默然不应。 海瑞却点了点头说:"这个问题正是本县所好奇的。杜先生既是清雅之人,为什么不在卧室中养上几盆兰花,时刻亲近呢?" "这一点思存没有问过先生,也不甚明了。"谢思存说道:"如果海大人想知道,可以等先生回来,当面相询。" "这个……估计没有谁愿意当面问他任何问题了。"程仲面色怪异的说道。 "你是什么意思?"谢思存对海瑞恭敬,对程仲却毫不客气。 "程仲,不得无礼!"海瑞阻止程仲说下去。然后又问谢思存道:"杜先生有家人吗?" 程仲心说:这个问题有些煞风景了。杜崇德年过半百,又是个举人,当然早已经娶亲生子,说不定孩子都一大堆了。而这位谢小姐很明显是钟情于他,这么问不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吗? 但是让程仲有些意外的是,谢思存的面上并没有显露出丝毫痛苦的表情,思索着说道:"听说先生在留都的时候是有家室的,不过后来分开了。先生两年前来到华亭,一直没有回去见家人,也没有家人来此寻他。" "是这样啊。"海瑞的面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倒是奇怪了,既然他在此地没有家人,也未曾回去,那你知道他这两天去了哪里吗?"程仲从谢思存的话语中发现了问题。 海瑞暗暗点头,自从见到了谢思存之后,程仲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的,但是问出的问题却很关键。 让程仲尴尬的是,谢思韵根本就没理他。 "谢小姐,这也是本县想问的问题。"海瑞不得不说道。 谢思韵这才说道:"既然海大人见问,思存自然有问必答。先生虽然在华亭没有家室,但是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一趟,每次短则一两天,长则三四天必回。这次先生出去两天了,想必就要回来了。海大人说不定还能和他见上一面。" 程仲心说:回来?他要是真回来了,那我可不见他! "那谢小姐知道杜先生每次出去都是和谁交游吗?"海瑞又问道。 第25章 生厌 "海大人,先生平日里和什么人交游从来不和我们说起,因此思存确实不知。"谢思存答道。 海瑞又问了谢思存一些关于杜崇德平日的言行举止,谢思存一一作了回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程仲又开始疑惑,难道说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谢小姐和杜崇德之间并没有那种感情?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谢孟廷的杀人动机自然也就没有了。案件的线索也就断了,又进入了没有头绪的状态。 程仲走到杜崇德的书桌前,随手翻看了几本桌上放着的书籍,却惊讶的发现这些书并不是什么圣人学说,甚至也不是科举相关的书籍,而大多是一些关于情爱的诗词!他一个西席先生,而且年已过半百,看的竟然是这样的内容,不由让程仲怀疑。 "恩师,您来看。"程仲将手中的书递给海瑞。 海瑞看了两眼,哼了一声丢回书桌上,说道:"有辱斯文,不思进取!" "谢小姐,这些书都是杜先生平日里翻阅的?"程仲问道。 谢思存本来还想不理会他,但听他问的是关于杜崇德的问题,虽然不情愿,还是回答道:"是的。这个房间除了先生自己,很少有人过来。他也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更不喜欢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 程仲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位谢小姐伶牙俐齿的,这是借机怪责自己翻动杜崇德的东西呢。 也罢,既然我已经动了,那就动到底! 程仲开始在整个房间中翻箱倒柜,四处查看。 "住手!"谢思存高声喝止道:"程公子,这里是杜先生的卧室,请您自重!未得到别人的允许,而擅自动别人的物件,程公子,您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谢思存语气激昂,瞪视着程仲。 程仲心头火起心说我哪里招惹你了?不就是在河畔听你唱了一曲吗?而在我还给你喝彩了呢,至于像现在这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吗?我又不欠你什么? "谢小姐,我想您在发火前先弄清楚一件事情,我今天到这里是陪同海大人来查案的,因此我有权翻动这里所有的东西。还要告诉你的是,我也无法征得杜崇德的同意,因为他已经死了。"程仲一边说,一边盯着谢思存的脸。 一直到刚才,谢思存的回答中都不存在丝毫的漏洞,表现非常自然。 程仲刚刚这番言语表面上看似乎是被激怒之后的回敬,但其实他是想通过这种突然的方式让谢思语心神激荡,从而露出破绽。 "什么?!先生死了?!这怎么可能?你骗我!"果然,如同程仲所预料的那样,谢思存的心神受到了影响,满脸的惊愕。这位谢小姐如果不是真的无辜,就是一位极为高明的演员,起码程仲至今都没有发现任何的破绽。 "看来谢小姐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海瑞叹息的说道:"杜先生的尸身现在就停在县衙。而且本县要跟谢小姐说明,杜先生葬身脂粉河中,但却系他人谋杀致死,到现在真凶是谁尚不清楚。" "求大人一定要缉拿真凶,给先生报仇。"虽然谢思存的神情凄哀,却已经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双目澄澈,心思清楚。这一点让程仲也暗暗佩服,很多男子都做不到像谢思存这般自制。 程仲又很想知道,如果最终查出来凶手是她的老子,她还会像现在这样叫嚣着要缉拿真凶吗? "这一点本县自然会竭尽全力,但也需要谢小姐的配合。"海瑞说道。 "嗯。思存定会全力配合海大人。"谢思存点了点头。 "谢小姐能不能好好回忆一下,杜先生生前有没有说起过他在华亭县中是否有其他的亲人或朋友,或者有其他和杜先生过往甚密的人?"海瑞问道。如果能够找到杜崇德在外交往的人,顺藤摸瓜,破案就会简单很多。 谢思存在房中踱了几步,她秀眉微皱,以手支颔的样子更为她增添了几分魅力。 不过程仲比较讨厌自以为是,牝鸡司晨的女人,此时更是懒得看她一眼。 好一会儿,谢思存才面色沮丧的说道:"海大人,杜先生每次出去回来都是徒步出行,连轿子都不做,也不骑马,因此行踪非常隐蔽,根本就无从得知。 "是这样呀。"海瑞有些失望。谢家是有轿夫的,也养有几匹骏马,如果杜崇德需要,谢孟廷绝对不会吝啬,那样的话,杜崇德的行踪就可以从轿夫或马夫那里获得。但是没有想到杜崇德这个瘸子竟然步行出游,这次探访根本就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 "谢小姐,不知您是否方便告诉我杜先生的薪酬是多少?"程仲突然又接口问道。 海瑞有些奇怪,程仲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似乎和破案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问题?难道说他发现了什么? “这与破案也有关系吗?”谢思存语气不善的反问道。 “当然!”程仲懒得和她废话。 "每月五两银子。"谢思存被程仲堵了一下,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给出了答案。 乖乖!程仲暗想,一个月五两银子,这谢家为了让谢江波考出功名,也真是满拼的。 "那杜先生平日里有什么嗜好吗?比如说喜好美酒,或者其他需要花很多钱的爱好?"程仲继续问道。 谢思存摇了摇头,说道:"杜先生很简朴,连新衣服都很少添置。" "谢谢您谢小姐,我的问题问完了。"程仲说道。和刚刚不同,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想法了。 "程仲,怎么样?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说来听听。"海瑞拒绝了谢孟廷吃午饭的邀请,和程仲两人安步当车往县学走去,毕竟程仲今天是到县学报道的。 “学生哪里有什么想法?只是有些奇怪而已。”程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说道:“谢家给杜崇德的酬劳很高,每个月五两银子,一年就是六十两。而据谢小姐说,杜崇德在华亭并无家室,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生活又很简朴,衣服都不舍得多买,喜爱兰花也不舍得买一盆,又没有不良嗜好,吃住又都在谢家,根本就不用花费银两,那么问题来了,他的钱都去哪了呢?” 程仲这么一说,海瑞恍然,原来这小子在杜崇德的卧房之中翻箱倒柜是在找银子呢。 “杜崇德行踪诡秘,如果能找到他银子的下落,那么对弄清楚他的行踪,甚至找出他的死因都是很有帮助的。”程仲又分析道。 海瑞点了点头,突然说道:“程仲,要不你再考虑一下来我的典史这件事?” 海瑞之前只是一个教谕,根本就没有问案的经验。杜崇德案是海瑞办理的第一个命案。县丞、主簿又被他赶走了,而海瑞的性格又不愿意相信和依赖县衙的吏役,所以非常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幕僚来帮他。 程仲摆了摆手,说道:“恩师,学生现在想先读好圣贤书,等以后学问有所长进再考虑这件事。” 程仲的拒绝倒并不是非常讨厌干这一行,只是他非常清楚海瑞的清廉。这家伙不仅自己清苦,而且还要身边的人跟着他一起清苦,拜个老师也就算了,要是长时间和他搅和在一块,就是当了大官又能怎么样?他还记得海瑞自己死的时候,连棺材都是同僚集资买的。这可不是程仲所能忍受的,更不是他的追求,有这个功夫还不如想个其他的折捞点银子,起码改善一下现在和刘氏、程涟忆的生活是正经。 只是程仲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还不长,而且前两个月全花在读书上面了,根本就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因此也就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说暂时不考虑而已。 正自思忖间,突然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程仲笑了。 第26章 便宜老爹 叫住程仲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家的大少爷,谢江波! “程兄慢走!”谢江波在后面招呼道。 海瑞看了程仲一眼,似乎告诫他不要和谢江波走的太近,然后说道:“我在县衙等你,不要耽搁太久,下午要去县学拜会先生的。” “学生明白。”程仲一躬身将海瑞送走,然后转过身来迎上气喘吁吁的谢江波。 谢江波追出来也在程仲的意料之中,延请的西席先生死于非命,尸体还停在县衙,海瑞又登门问案,很明显是有所怀疑。卷入了人命案中,任是谢孟廷手眼通天也不得不小心应对。恰巧听说儿子竟然和海瑞的学生相识,这才打发儿子赶紧来问个究竟。 谢江波见海瑞自顾自的走了,也松了一口气。 “程仲,刚刚县尊大人在,不方便说话。上次蒙兄不弃,请小弟吃了一壶茶,这回小弟做东,请程兄喝酒。”谢江波的话语中透露着热络。程仲是本次县试的案首,又是海瑞的高足,这样的人,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谢江波当然要结交的。 “谢兄既然如此说,小弟就却之不恭了。小弟原本知道谢兄家中富裕,却没有想到竟然是华亭翘楚,这一顿一定要给你好好放放血!”程仲笑着说道。他的话不仅没有让谢江波反感,反而透着亲近,谢江波大喜,领着程仲进了华亭首屈一指的状元楼。 谢江波要了一桌子的菜,又要了一壶上好的女儿红,程仲只在一旁笑而不语,以他对谢家的帮助,当得起这一桌子的酒菜。 “程兄,这第一杯就是代家父谢你的。本来家父是要亲自来的,但又恐我们说话不自在,便作罢了。”谢江波一改刚才嬉皮笑脸的表情,很郑重的双手举杯说道。 程仲微微一笑,也举起杯,说道:“谢兄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也只不过是——” 程仲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到谢江波拿出一张纸,有着丰富影视剧经验的程仲马上意识到这是什么。 果然,谢江波将那张纸摊开,缓缓的推到程仲的面前——五十两银票! 这谢家出手够阔绰的,五十两银子,够知县忙活一年的了,而现在竟然就这样摆在他的面前,只要他点点头,这五十两银子就是他的了! 要说程仲现在最缺什么,那肯定就是银子! 程家即便说不上家徒四壁,恐怕也差不多了,就连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程学毅送的。他非常清楚五十两银子能买多少东西,能办多少事。 有了这五十两的银子,刘氏就再也不必为生计烦忧了,甚至程仲可以拿着它开上一个小店铺,吃喝不愁的度过余生。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自己确实帮了谢家,拿这些银子也是分所应当。 在这一刻,说程仲不心动那是假的。 程仲放下酒杯,缓缓的站起身来,脸上的笑容不变:“算程某有眼无珠,告辞!” 话说完,程仲撩起袍脚,转身作势离开。 这一桌子好酒好菜,自己还没碰筷呢!程仲的心中在暗暗哀嚎:快拉住我,快拉住我呀! 程仲的念叨似乎起到了作用。谢江波连忙站起身,快步转到程仲的面前,深深的一揖。 “程兄恕罪,小弟刚刚不过是按家父的吩咐办事而已,小弟可万不敢拿这些黄白之物来污程兄的眼。”谢江波连连说道。 程仲心中叹息,奶奶的,竟然说银子是污自己的眼,那你每天都污染污染我好了,不仅是污染我的眼,我的手呀,我的衣兜呀,你都污染一下好了,我绝不归罪。 程仲之所以不接谢江波的银子,绝不是他视金钱如粪土,更不是他有多高的情操。因为他清楚,如果他今日收了这个银子,那他和谢江波的交情也仅限于此了,这显然是不明智的。更关键的是,他现在并不信任谢家,如果他们将这个消息转而告诉了海瑞,又或是这件事被有心人说给海瑞听,以海瑞六亲不认的性格,恐怕最终银子要退回去,而且这棵“大树”也没有了,甚至连秀才的功名都会被撸了。 程仲算来算去都觉得这个买卖都不划算,这才决定抵受**,并不接受。 当然,这戏演演也就行了,要是演过头了,反而不美。 听了谢江波的解释,程仲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抱怨说道:“谢兄,令尊不知我,你难道也不知我吗?小弟家中虽贫,但也知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谢兄以后万勿做这等事伤我兄弟感情。” 程仲的一番话说的谢江波面红耳赤,连连称是。 对于海瑞上门问案这件事,程仲没有隐瞒,也没有必要隐瞒。 一来,程仲本来就所知不多,二来,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查案是海瑞的责任,自己犯不着强出头,。对谢家做个友情提醒也就行了,做的多了反而有交浅言深之嫌。 杯来盏往之间,程仲已经将该传递的信息传递完了,自己也已经吃的七八分饱了。 自从穿越过来,程仲这才算是吃了一顿可口的饱饭。 “程兄——”谢江波红着一张脸说道。两人刚才都吃了不少的女儿红,这种酒后劲比较大,二人的酒量又都一般,因此都已是醉意微醺,面红耳热,连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 “嗯?”程仲乜斜着醉眼望着谢江波,静候着他的下文。 “小弟知道你之前的婚约已经解除,现在应该尚未婚配。刚刚你也见到舍妹了,长得不算丑吧?”谢江波压低声音说道。 “起止是不算丑?简直是美若天仙呀!”程仲赞叹道,只是可惜呀。 “既然如此,那程兄有没有意思——”谢江波伸出两根食指靠在一起,意思非常明显。 没有想到谢江波竟然为他的妹妹做起了媒!程仲的眼一下子睁大了,连带着酒也醒了几分,脱口而出的问道:“令妹不是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谢江波大惊,“你怎么知道?!” 谢思存心有所属的事除了谢家中寥寥几人,并无他人得知,程仲今天只是和谢思存见了一面,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谢思存主动告诉他的?这不可能呀?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但是程仲的心中还是一酸,说道:“谢兄呀,小弟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感情之事勉强不来的。再说对方学识文采又是如此的出众,你和令尊当初又何必如此的阻挠呢?” “程兄,你真神了!连这事都瞒不了你?!”谢江波竖了竖大拇指说道:“看来你不但知道舍妹心有所属,而且还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了!” “那是自然!”程仲得意的说道:“你也不看看我是干什么的。只不过,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既然令妹已经心上人,你又为何将我和她撮合在一起呢?难道说——” 程仲的双眼一下子瞪圆了,高声说道:“难道说,令妹已经珠胎暗结?为了掩人耳目,你这才找到我,想让我当个便宜老爹?” 程仲的话音未落,谢江波已经蹭的一声站起身来! 第27章 想叉了 “放屁!”谢江波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站了起来骂道:“舍妹虽然算不上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但也是规规矩矩,洁身自守的,怎么会做出如此的苟且之事?!” 任谁听到程仲的这番话恐怕都会发火的。 程仲自知失言,连连道歉:“谢兄,小弟酒后失言,勿怪,勿怪呀。” "算了,算了。"谢江波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也难怪你那么想,舍妹的容貌你是见过的,不是小弟自夸,偌大一个华亭县恐怕真的找不出第二个来。" 程仲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谢思存让他惊艳,别说华亭县,就时后世程仲见惯了人造美女,都挑不出几个能和她相比的。 只是可惜呀——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院子里的香樟树渐渐高了,这媒婆都快把我们家的门给堵上了。" 南方的女孩子在出生的时候,都会在自家院子中栽一棵香樟树,等到出嫁的时候,就把香樟树砍了做成箱子当嫁妆,这种香樟木箱子防潮防虫防蛀,是气派的嫁妆中不可或缺的。 因此院子中有香樟树,就代表家中有未出嫁的女子。而且媒婆也能通过香樟树繁茂程度大致判断女孩的年龄。 不然的话,明代可没有什么百合网,媒婆怎么能知道谁家有闺女呢? "那为何到现在令妹依然待字闺中呢?"程仲问道。 "哎!这都怪我那妹子性格太倔了!"谢江波叹息了一声,"本来呢,爹想找一个书香门第结亲的,但是舍妹心有所属,如同中了魔一般,连爹都劝不了她呀。" "这就奇怪了,令尊既然想找个书香门第结亲,令妹心仪之人也是饱读诗书,应该不算事污了你家的门第,令尊怎么会不同意呢?" 程仲暗道奇怪,杜崇德虽然年龄大了一些,腿有些瘸,但是好歹是个举人呀,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也算难得的**人物了,谢孟廷还挑剔什么呢? "家父哪里是不——"谢江波话说到一半,似乎有些难为情,便摆了摆手手说道:“算了,此事不说也罢。” 程仲看得出来谢江波有些难言之隐,便转而问道:"对了,杜先生意外身亡,令妹一定很伤心吧?" "那是自然。"提到杜崇德,谢江波的声音也低沉了一些:"虽然说杜先生性情有些古怪,但是毕竟相处了两年的时间,突然听闻这样的噩耗,我心中也颇为沉痛,程兄一定要协助海大人查出真凶。" "那是自然。"程仲打了个饱嗝说道:"不过查案是海大人的事,我可帮不上什么忙。现在杜先生已经故去,令妹即便伤怀,想必时间长了也就能放下这份执念了吧?" 程仲口中这么说,心中想的却是:如果这幕后真凶真的是谢孟廷的话,不知道真相大白之日谢思存将何以自处! "放下执念?"谢江波一愣,紧接着双目瞪的老大,讶异的说道:"你不会认为舍妹的心上人是杜先生吧?" "难道不是吗?"程仲笃定的说道。 "噗——"谢江波一个没忍住将刚喝下的酒又喷了出来,咳嗽了一阵,才喘息着说道:"这真是我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了,杜先生虽然学识过人,可都是那么一大把年龄了,舍妹只是敬他,要说爱慕之情却是半点也无呀。" "不是杜崇德?"这一下轮到程仲发愣了。自己之前的推断都是建立在杜崇德和谢思存之间发生**关系的基础上,如果基础不存在了。那么谢孟廷杀人的动机就不存在了,推断也就不成立了。杜崇德被杀一案就要重新开始,程仲这下些傻了,喃喃说道:"不是杜崇德又是谁呢?" 谢江波喝了一口酒,重重的将酒杯放在桌子上,发出啪的声响。 "说起来这个人你也认识。那日在试院门前讥笑小弟的便是。他姓卢,名多勋,虽然目空一切,但确实有几把刷子,年纪轻轻便已考中秀才,更是华庭最年轻的县试案首,当然,这都是以前了。现在最年轻的案首是程兄了。真想看看卢多勋那厮听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谢江波的脸上浮现几许快意。 "卢家虽然并不富裕,但是我爹对于这门亲事很是中意,重金邀媒人上门说合,却没有想到这卢多勋竟然说我谢家是不知廉耻的高攀,简直岂有此理!" 谢江波平时也是自视甚高的,被卢多勋如此说,当然受不了。 程仲也是暗暗摇头,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人家上门说合亲事,愿意就答应,不愿意就拒绝,犯得着去侮辱人家吗?这卢多勋真是奇葩! "既然卢家拒绝了,家父也便熄了这份心思,但是舍妹死心眼,竟然就看上那卢多勋了!觉得卢多勋才华横溢,无人可比,真是伤透脑筋了。"谢江波摇头叹息说道:"程兄是今岁案首,而且年纪如此之轻,想来学问也必是极好的。我本以为舍妹在见到程兄之后能够将卢多勋忘掉呢,哪里想到——哎!" 谢江波极为苦恼的说道。他和谢思存的兄妹关系极为亲近,奈何谢思存的性格太强了。 "谢兄不必苦恼,感情二字全靠缘分,令妹的缘分未到罢了。"程仲劝慰谢江波道。同时也有一些心酸,虽然他对谢思存没有痴心妄想,甚至有些生厌,但是听到谢思存钟情于他人,这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 对于卢多勋,程仲更多了几分好奇,这样的奇葩到底该是怎么样的人物呢?用凤凰男来形容他恐怕都不足够吧? "说起来,谢兄现在应该操心的恐怕应该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吧?"程仲笑着说道。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谢江波便曾向程仲说起过至今没有成家的原因。 不料谢江波却诡秘的一笑说道:"成家做什么?哪里如现在这般逍遥自在?" "嗯?这话怎么说?"程仲装傻问道。 谢江波又往程仲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程兄呀,华亭虽然是个小地方,可是可人儿可不少哟,有一些更是从留都到了此地的,无论哪个方面,远不是那些个庸脂俗粉所能比的,特别那“活儿”,那叫一个棒呀,简直是要人老命呀。" 谢江波一边说,一边带着回味似的笑容,还夹杂着男人都懂的浪笑,弄的程仲的心中痒痒的。 虽然是穿越来的,但后世的程仲对于男女之事的了解却主要得自于岛国的爱情动作片,一直没有机会亲身实战过。 穿越之后,虽然知道****并不违法,甚至**还是一个地方的纳税大户。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找到。但是程仲都不缺,就是缺钱。 上次路过**时,程仲还多看了两眼。 如今被谢江波如此一撩拨,程仲的心中仿佛生了荒草一般,痒痒的。 "程兄如果有意的话,今天就随小弟一起去见识一下如何?我听说有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了她,准备将她赎回去做小呢。虽然不是什么正妻,但是总比现在要强千百倍,以后再想再见到这样尤物的机会就难喽。"谢江波说道。 "谢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可是——。"程仲犹豫了半天,最终决定选择放弃。一是囊中羞涩。二是因为他现在即将进入县学,声名不显,如果在声色犬马上挂了名,恐怕对于自己的晋身不利。 "可是什么可是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吧!" 谢江波说着便将程仲拉了起来,程仲也就半推半就的随他去了。至于下午跟随海瑞入县学拜会教谕的事情,早已经被他忘记的干干净净了。 只是程仲没有想到,这一去竟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来。 第28章 静心斋主人 脂粉河畔历来是华亭县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来到这里的人,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是一样的,只要你拿得出银子,就能宾至如归,享受在别处得不到的热情与温存。 程仲跟随着谢江波行走在街巷间,时常有一些打扮妖娆的女人上前搭讪。程仲知道,这些都是影视剧中的**,也就是俗称的"妈妈"。 按照谢江波的说法,脂粉河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现在的女子并不多。 脂粉河最大的**名唤怡心楼,挂牌的娼妓多达二十人,据说个个环肥燕瘦,美若天仙,要人老命,当然价格也是不菲的。 听着****,程仲一阵阵面红心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程仲两世加在一起,活了都快四十年了,却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开荤! 但是让程仲感到奇怪的是,谢江波并没有带他去最热闹的怡心楼,而是往幽静的小巷子中钻。 "谢兄,咱们这是要去哪里?"程仲忍不住问道。 谢江波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程兄之前应该没有来过脂粉河吧?这脂粉河声名最大的就是怡心楼,里面的姑娘也过得去,但是接的恩客实在太多了,早就成了破烂货,哪里还能得趣? 程仲连连点头,刚刚被冷风一吹,酒劲下去了,脑子也清醒了,程仲的心中又有些打鼓,说道:"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谢江波嘿嘿一笑说道:"程兄,都到了这里了,还提什么回去?今天我带你去一个让你终身难忘的地方。" 谢江波领着程仲在一扇并不显眼的门前停了下来。与怡心楼的热闹相比,这里幽静多了,门头上悬着一块不大的匾额,写着三个字:“静心斋”。字典雅秀美,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 "程兄雅人,怡心楼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入得了你的眼?但是静心斋主人却不一样,想当初,她曾经是留都的花魁,红极一时!只因为厌倦了俗世的纷繁,这才隐退到了华亭这个小地方。一般人就是上门求见一面都是千难万难呀!" 对此,程仲嗤之以鼻。这不过是**欲擒故纵、自抬身价的手段!还好意思说什么退隐?!如果她真的是厌倦了留都的纷繁,隐退到了这个小地方又为何依然操此贱业,在男人间迎来送往?至于一般人拿不出很多的银子来,自然是见面为艰了,而像谢江波这样的富家子弟,还不是轻易成为了入幕之宾? 依程仲猜想,这位静心斋主人不过是年老色衰,在六朝金粉的留都混不下去了,这才辗转到了这里而已。 "这里距离我家不是很远,我也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才知道这等妙处。"谢江波微微有些得意的说道。 程仲撇了撇嘴,心说:像你这样多金挥霍的富家少爷,这个偶然的机会恐怕也是静心斋主人有心营造的。 谢江波轻轻敲了敲门,不多会,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婆子打开门,伸出头来。 待见到时谢江波,显得有些惊讶:"是谢公子呀,您今天怎么有空到此?" 之前谢江波担心县试通不过,会被谢孟廷禁足,因此告知老婆子要有一段时间不能来了,却没有想到鸿运高照,竟然侥幸通过了县试,再加上结交程仲,这才突然登门。 "今天来当然有好事了。"谢江波一边笑着一边熟门熟路的自顾自走进门,"静心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姑娘身体抱恙,不能侍候公子,也担心传染,公子要不先请回吧,改日姑娘身体痊愈,再登门谢罪——"老婆子的话没有敢说下去,因为她看到谢江波的脸色变了。 "放屁!今天我最好的兄弟,县试的案首到此,竟然让我们空走一遭,我倒要看看静心姑娘到底生了什么病!竟然连见一面都不行。" 谢江波说着便往里闯,他年龄虽然不大,可也不是什么情场初哥!他怀疑静心根本不是生了病,而是闺房中藏了其他的男人,这才怒不可遏。 倒不是说谢江波一心要独占静心,更没有想过静心会想三贞九烈的女人一般守身如玉,只是觉得静心在自己面前口口声声标榜痴情,而自己仅仅几天没来,她已经是琵琶别抱了。 程仲也恼静心架子太大,因此并没有阻止谢江波,而是自顾自的观看小院中的布置。 院落布置的非常雅致,东边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花架,旁边则是一个秋千。因为天寒,花架上面并没有摆放花草,但想来春暖花开时,这里必然是繁花似锦,幽香阵阵,伊人栖身于花草之间,人比花娇,花比人艳,相映生辉,怡然自得。 这静心姑娘,倒真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 这边,谢江波已经甩开老婆子,掀开了厚厚的帘子,却听得房中传来一身娇呼,紧接着就没有声音了。 不一会的功夫,老婆子来请程仲进房一叙。 程仲摇头苦笑,这个谢江波,刚刚这么大的火气,也没见着静心主人使什么招呼,就轻易的将他收服了。 老婆子殷勤的为程仲打开了帘子,刹那间,一阵馨香的暖气扑面而来,说不出的舒坦。 "静心见过程公子,有恙在身,未克远迎,请公子恕罪。"一个窈窕的身影,盈盈行了一礼,举手投足间,说不出的韵味,勾人神魄,果然不愧是留都的花魁。 程仲一阵失神,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程兄,静心姑娘确实有恙在身,你也别见怪了。"谢江波也道。 "哪里哪里。"程仲连忙说道:"打扰静心姑娘清修,还请姑娘园囿在下孟浪唐突之罪呀。" "好了,好了。"谢江波说道:"你们俩也不要在这里客气了,程兄快坐下,先让你欣赏一下静心的琴艺。可别怪我没有告诉你,静心的琴艺可是一绝呀,当初在留都的时候,千金难求呀。" "程仲洗耳恭听。"程仲在谢江波的旁边坐了下来,心中却暗暗怨艾,这算什么?逛**听琴?说好的"啪啪"呢?这算是前奏吗?可是"啪啪"的前奏也应该是"吹箫",而不应该是弹琴呀!自己对音律完全都不懂,跑这里来听人弹琴,还真是吃饱了撑的!好在弹琴的是一位漂亮的女人,否则他还真不想呆下去。 无聊之下,程仲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位静心姑娘还真是一位爱花之人,院落中放了一个花架,房中竟然也放了一个花架!上面摆满了品种各异的兰花,用白瓷盆装着,更增几分兰花的高雅与清丽。 大部分的兰花长的都很好,唯有一株,似乎有些发蔫,显露出几分萎意。兰花较弱,这也不足为奇。 在花架下放置了一个炭盆,红红的炭火让整个房间温暖如春。 谢江波这小子跟着节拍,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似乎很是享受。 不过程仲倒不认为这小子真的是精通音律,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说起来,在这样一个醉酒的午后,喝上一杯清茶,听上一曲琴音,美人如玉,春意融融,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正自思量间,琴音已歇,余音袅袅。 谢江波已经迫不及待的鼓起掌来。 "妙,妙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呀,妙!"谢江波赞叹道。 静心姑娘转而看向程仲,自然也想听他赞叹几句。 不过程仲后世听的音律太多太杂,虽觉得静心弹的不错,但也只不过是不错而已,完全没有谢江波说的那般妙。碍于面子,程仲还是点了点头,仅仅说了两个字:"不错。" 静心是何等人,当然听出程仲的敷衍,当下说道:"程公子必定是此中高手,不知可否赐教一曲?" 谢江波见自己又是大加赞赏,又是引用故人诗句,竟然在静心那里完全不如程仲的一句"不错"管用。心说,自己刚刚还笑话程仲是个菜鸟初哥,现在看来自己错得太离谱了,这小子装起逼来,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第29章 横生枝节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程仲觉得静心姑娘似乎有几分心神不宁的焦躁。 当然,这也仅仅是程仲自己的感觉而已。 突然,静心的琴音露出几分紊乱,然后,"铮"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静心连忙站起身来,诚惶诚恐的说道:"两位公子,实在是抱歉,静心学艺不精,扫了两位公子的雅兴,请公子责罚。" 谢江波有些扫兴,今天本来想让程仲见识见识的,却没有想到静心竟然表现如此失常,反而拂了自己的面子。 老婆子适时的走了过来,劝道:"小姐,您这两天身体一直不好,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既然静心身体不舒服,看来今天晚上是不能留宿了。 这个时候识趣的人就该告辞了。程仲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站起身来,娼妓就是娼妓,即便是静心这样的,也不过是娼妓中稍微出色一点的而已,偏偏如此的惺惺作态,这让程仲的心中不喜。 "静心姑娘,程某今日叨扰了。"程仲拱手说道。 "哪里,是静心的错,扫了公子的雅兴,改日静心定当扫榻备酒给公子赔罪。"静心敛首行礼说道。 "那可不行。"谢江波说道:"静心姑娘怎么可以厚此薄彼呢?为什么单单请程兄,而忽略我谢某人呢?" "岂敢,静心怎么敢忘记谢公子呢?到时还望两位公子能够赏光哟。"静心笑着说道。 程仲点了点头,抬腿准备离开,却又看到花架上那一盆略显枯萎的兰花,说道:"静心姑娘也是爱兰花之人呀,不过,这一盆寒兰似乎有些枯萎了。" “没有想到程公子还懂兰花?!”静心惊讶的说道。 “说不上懂,只是略知一二而已。”程仲说道。他之前在图书馆中确实翻看过一些花卉方面的书,寒兰叶片较细,叶姿潇洒,显得幽雅高尚,在日本被称作是兰花王者,也比较好认。 "程公子真是谦逊。”静心转而对老婆子说道:“吴婆婆快把梯子拿来。” 花架比较高,而那盆枯萎的寒兰又在花架的最上方,即便是程仲和谢江波都够不着,更别说是静心了。 吴婆婆拿来了一架别致的梯子,放在花架下面说道:"小姐,您身体没好,还是老奴来换吧?" 静心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说道:"跟你说了不是一遍了,侍弄兰花必须由我来,免得你粗手粗脚唐突了它们。" "是,是。"吴婆婆吃了训斥,连忙退在一旁。 吴婆婆的话出自于关心,而静心竟然如此训斥,太不近人情,程仲心中越发的不喜。这个女人美则美矣,但是这心性——难怪有人说:**无情,戏子无义了,果然如此。 静心轻盈的爬上扶梯,可能是身体抱恙的缘故,单薄的扶梯一阵抖动。程仲离得最近,连忙扶住梯子。 静心低头冲程仲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小心。"程仲抬起头,担心的问道。他真担心静心一个踩不稳,摔了下来。 "谢谢公子关心。"静心感激的一笑,双手将那盆寒兰拿了下来,她纤细的皓腕,拿着这样一盆花,显得很不协调,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衰落一样。 这一下,程仲的心又悬起来了,和刚刚不同的是,他现在担心的不是静心,而是自己了,如果这静心一个失手,这花盆可就要给自己的脑袋开瓢了! 这个想法一涌起,就消不下去了,他的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寒意,让他毛骨悚然,真的会是这样吗? "谢兄,静心姑娘的别院距离贵府不远吧?"程仲突然问道。 "确实不远。"谢江波并没有听出程仲话语中的异样,点了点头说道:"鄙宅你今天上午和海大人不是已经去过了吗?和这里知只是隔着一条河而已,否则当初我还无缘结识静心姑娘呢!" 谢江波笑着说道,当时他在脂粉河畔闲逛之时,与静心姑娘擦肩而过,伊人的绢帕遗落在地,谢江波捡起送还,于是静心秋波流转,欲语还休,而谢江波早已经坠入伊人水盈盈的双眸中,一来二去,便成为了静心的入幕之宾! 当然,谢江波年龄虽然不大,却也是花丛老手,静心虽然比一般的娼妓美得多,也懂事的多,但是谢江波也不会动了将她娶回家中的念头,先不说谢孟廷会不会同意,谢江波自己也不会这么做。 听了谢江波的话,静心姑娘竟然惊呼失声。 "静心姑娘缘何如此惊讶?"程仲盯着已经将兰花放下的静心,颇有意味的问道。 "啊,没有,静心只是惊讶程公子竟然和县尊大人关系如此亲近,以后还望程公子多多照应。免得一些登徒子时常上门骚扰。"静心似乎很委屈的说道。 程仲心中暗暗好笑,一个娼妓最怕的应该是门前冷清,房中寂寞了吧?静心竟然说讨厌登徒子骚扰,真是可笑至极。 谢江波本来以为程仲是要离开了,却没有想到程仲竟然坐下来又聊上了,心中微哂:"程兄也是贪恋美色之人呀,刚刚还说不打扰静心修养,现在又赖着不走了。一会要好好笑笑他。" 正在这时,吴婆婆又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在静心的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话。 静心的面色大变,急促的说道:"两位公子,静心身体不适,就不远送来了。" 听到静心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谢江波的面色转冷,倒是程仲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把静心的态度放在心上。 此时,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听说我的小宝贝身体抱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得了相思病了?" 静心面色瞬间变的苍白,对谢江波和程仲连忙求肯道:"两位公子,请随我从后门出去。" 谢江波哼了一声,冲着静心阴测测的冷笑道:"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让谢某要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离开?而且要从后门走?恐怕静心姑娘这病也是因他而起吧?" 谢江波早就怀疑静心的病是托词,此时这个男人的出现更证实了他的猜测。 "谢公子,千错万错,都是静心的错。"静心行了一礼说道:"可是,凭心而论,谢公子虽然对静心不薄,也只是金钱上资助,却吝啬给静心一个名分。在谢公子的眼中,静心只是公子**作乐的玩物而已。静心年龄渐长,不可能长久操此贱业,也早已厌倦。最盼望的就是能够找到一个爱我,愿意娶我的男人,即便他是贩夫走卒,甚至是乞丐,静心都愿意。徐公子就是这样的人,虽然以徐公子的家世,静心不可能成为正妻,但即便是平妻,甚至是小妾,静心也愿意,起码后半生有个依靠。静心的担心和恐惧,谢公子你能理解吗?" 静心如此坦诚的说出这番话,反而让谢江波不知道如何接对了。应该说静心说的确实没错,他根本无心给静心名分。 "如果谢公子怜悯静心,请从后门离开,来世静心结草衔环报答两位的恩情。"静心说着再次盈盈拜倒。 程仲心中暗暗猜测:看来这位徐公子家世很是不错,即便赶不上谢家,相差也不会特别大。不过静心之前说的那番话,程仲也只是信一半而已,什么贩夫走卒、乞丐她都愿意?全是瞎话!真的换个乞丐来,她才不会嫁呢! "程兄……"谢江波艰难的说道:"既然静心姑娘以后有靠,小弟也替她高兴,君子成人之美,今天我们兄弟俩就从后门离开吧?" 在谢江波看来,程仲这样一个怜香惜玉的人,肯定不会拒绝的。但是让他想不到的是,程仲拒绝了。 第30章 闹大了 "谢兄,小弟还有一些事情要和静心姑娘问个清楚。"程仲面色严肃的说道。 "程兄,你这又是何必呢?"谢江波叹了口气说道。在他看来,程仲完全是因为被静心拒绝后的恼羞成怒。 静心则面色惨然,她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静心,这是怎么回事?"此时,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推开了吴婆婆,走进房来,想来便是那个什么徐公子。 徐公子看到程仲和谢江波两人后,勃然变色诘问道。 "公子,您可来了!"静心如同寻到依靠一般,跑到来人的身边,掩面哭泣。 "这是怎么回事?"看到静心哭得如此委屈和伤心,徐公子非常心疼,刚刚的怒火早消散的无影无踪了,继而将矛头转向了程仲和谢江波二人。 "说起来也怪静心,之前和谢公子也是相识,但是自从与公子在一起之后,静心深居浅出,洁身自守,以回馈公子的一片痴心。却没有想到谢公子今日突然带着一位程公子闯了进来,任是静心百般求肯,依然不依不饶,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徐公子看向程仲二人的目光冷峻的问道。 "他们甚至贪恋静心的容貌,竟然不愿意离去。"静心窃窃的看了谢江波一眼。她不知道程仲是何方人物,但是她非常了解谢江波的家世,如非逼不得已,她绝不会如此的开罪谢江波。 但是现在的情形下,她必须做出取舍,权衡之下,她还是决定舍弃谢江波。 首先谢江波从来就没有说过娶她进门,以后恐怕也不会。而且谢江波虽然家中富有,但是从权势上,还是无法和徐公子相比的。 "简直岂有此理!"徐公子高声怒喝,冲谢、程二人吼道:"你们俩是自己滚故去,还是本公子让人扔你们俩出去?!静心是我的女人,以后不要再让本公子看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哟呵,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本少爷倒要看看你是怎么见我一次打一次的。"谢江波也不是个怕事的主。说他不怕事,其实并不准确,他其实是一个喜欢惹事的主。今天别人欺负到他的头上,他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现在的局势是:他和程仲有两个人,而这个什么徐公子只有一个人,而且看他那个样子,也不是个能打架的主,以二打一,这是有赢无输的结果。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胡老四你进来,把这两个小畜生扔出去!"徐公子叫道。 顿时,一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壮汉走了进来,一身的肌肉遒劲有力,那胳膊比程仲和谢江波两人的大腿加起来还要粗。 谢江波傻眼了,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说道,"程兄,事情似乎有些糟糕,这小子不按常理出牌呀。" 程仲又好气又好笑,往前走了两步,抱拳说道:"这位兄台,刚刚多有叨扰,我们兄弟这就自行离去,无需相送了。" 徐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了?想走了?" 程仲点了点头。 徐公子笑道:"早说嘛?何必呢?"然后又冲那个壮汉努了努嘴。 "你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告诉你,你这么做会后悔的!哎,哎,哎呦!"这是谢江波的声音。 "好好,我不动,你轻点。啊!不是说了让你轻一点了吗?" 谢江波和程仲两人被摔在静心斋外,十分的狼狈。 静心洋洋得意看了两人一眼,浑没有了刚刚那般善解人意的顺从样子。 "小子,你敢摔我?!有本事你等着!"谢江波发狠说道。作为谢孟廷唯一的儿子,谢江波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呀? "好,本公子就在这里等着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将出来!"徐公子完全没有将谢江波放在眼中。 这一下,轮到谢江波傻眼了。 谢孟廷自小对谢江波期望就很高,管教也非常严格。花街柳巷,都是瞒着谢孟廷去的。虽然谢孟廷也有所耳闻,但也是睁一只眼,逼一只眼,只要谢江波做的不过分,他也就装作不知道,毕竟谢江波年龄渐长,有些需要也很正常。 但是如果因为**和人打了起来,这种事说出去可就难听了!更关键的是,还打输了,被人家扔了出来,如果被谢孟廷知道,恐怕非但不会替程仲出头,甚至还会狠狠的惩罚谢江波。 刚刚谢江波不过是想说两句场面话就算了,对于静心,他也就是贪图美色,并未动心,丢了也就丢了。却没有想到徐公子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谢江波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 反而是程仲非常淡定的说道:"谢兄,报官!" "报官?对呀!"谢江波眼睛一亮,怎么忘了这一茬了,程仲是海知县的学生,更是他面前的红人,如果能够借这个势好好惩治这个什么徐公子一番,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让谢江波惊讶的是,听程仲说要报官,徐公子竟然一点都不紧张,甚至面上的笑容显得更浓了。 周环带着一班快手赶到静心斋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周环平时也没少拿谢江波的好处,况且当事人之中还有一个是海知县的学生,他怎么敢怠慢? 周环先是和程、谢两人见了礼,略微听两人说了一下刚刚的情况,威严的说道:"来呀,给我将那两个寻衅滋事的狂徒锁了!" 谢江波心中暗自快意,刚刚他和程仲两人生怕徐公子和那个胡老四逃走,一直守在门外,听着里面静心又是弹琴,又是放歌,好不开心,哪里还有半点病恹恹的影子?很明显刚刚虚弱憔悴是装出来的! 这哥俩可气得够呛,特别又是在门前巷子中吹着冷风,更觉凄凉。 他们已经想好,等一会周环将那什么徐公子和胡老四锁了之后,两人一定要上去狠狠的踹上几脚,也好消除心头之恨。 "周大哥,多谢你来的如此及时。"程仲上前行了个礼说道。 周环连忙换礼,他虽然是个班头,放在后世那就是刑警队队长,但是读书人根本就看不起他这样的武夫。没有想到的是,这程仲竟然会称呼他为大哥,而且如此的客气。这让他对程仲的好感大增。 "不过,那个壮汉身手很是了得,周大哥还是让兄弟们小心些。"程仲还不忘记提醒说。 "身手再好也不用担心。"周环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我的这些兄弟,平日里对付的就是这些穷凶极恶之徒,哪一个不是孔武有力的,到最后还不是手到擒来?你稍等片刻,这两个暴徒很快就会被。。。。。" 周环的话音还没有落,便听几声惨呼,刚刚冲进去的几个快手就都被扔了出来,一个个摔在地上,**连连,乱作一团。 海瑞在衙中来回踱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杜崇德案的突破点,便想到去停尸房再看看,便叫道:"周环,你陪我一起到停尸房走一趟。" 但是半天没有听到周环答应,便又叫了一声。 一名衙差闻声上前回道:"老爷,刚刚有个年轻人将周班头请了去,说是一个叫程仲的年轻人来请的。" "程仲?"海瑞一愣,分别的时候自己还特意交代过他,下午早点来找自己,也好拜见教谕。但事情一多就给忘记了,现在都黄昏了,他怎么现在还没来?到底是孩子心性,玩闹起来,把正事都给忘记了。 海瑞的心中便有些不喜,说道:"周班头去哪了,你知道吗?" "知道,就是脂粉河畔的静心斋。"衙差回答说。刚刚有人叫周班头的时候,他也是听到的。 脂粉河畔?海瑞心中的气就更大了!那不是烟花之地吗?程仲怎么会在哪里?是了,定是被那姓谢的少年拐带去的,年轻人抵受不了**,要是在风月场耽误了太多的时间,恐怕老大之后一事无成。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他! "走,我们也去看看。"海瑞连官服都没有穿便向外走去。 第31章 巧舌如簧 静心斋外,周环、程仲、谢江波等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地上还躺着四、五个痛苦**的衙差,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他们在那个胡老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周环有些色厉内荏的说道。面对蠢蠢欲动的胡老四,周环还真担心他会冲上来把自己也掀翻在地!他可不是胡老四的对手。 “殴打官差,你们这是谋反,是要诛杀九族的!”周环恐吓道:“我劝你们乖乖的束手就擒,县尊大人也会从轻发落。” 但是,任周环喊破了嗓子,胡老四只是守在门前,连正眼都不看周环一眼,而徐公子更是连个面都不露,甚至房中的琴音欢快缠绵,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程兄,我看着姓徐的来头不小,要不今天先算了?我们找齐了人手下次再找他算账?”谢江波说道。时辰眼看着越来越晚,他担心谢孟廷会因此责罚他。 “谢兄不需担心。”程仲反而是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然后转而向周环说道:“周大哥,这伙狂徒身手不弱,又是突然袭击,兄弟们不防之下吃了亏,要不再调一些人手来?” 周环感激的看了程仲一眼,明明是官差无能,但是在程仲的口中却变成了情有可原。这程仲果然是个玲珑人物。但他又有些为难,他之所以带人来此本是想卖程仲一个人情,毕竟程仲是海瑞的高足,以后的前途无量。 本以为是举手之劳,但谁想到程仲竟然是因为狎妓和别人起了冲突,这种事可就有些摆不上台面,说不出口了。 周环来都来了,也就想顺手帮一帮,但是对方又很扎手,一个人就把周环带过来的好手全放倒了,幸好对方出手总算还有些顾忌,没有真的伤筋动骨,更没有致人死亡,大多只是一些皮外伤而已。 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太大,但如果周环听程仲的话回衙门再调人来,那事情肯定就大了,说不定还会惊动县尊大人,因此周环有些踌躇。 正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什么案子需要这么多人手?还要回衙门调人?!” “太爷您怎么来了?”周环连忙转身行礼,同时心中暗暗叫苦: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竟然把知县大人领了来? “程仲见过恩师!”程仲也连忙行礼。 相比于上午的热情和亲近,此时的海瑞显得冷淡了很多,他摆了摆手说道:“你不是要到县学拜谒教谕吗?怎么?县学搬到脂粉河了?” 海瑞这话一说,程仲和谢江波的酒一下子就都醒了。 谢江波心中暗暗叫苦,坏了,坏了,当初就不该请程仲来此找乐子,现在连程仲都被连累了。 面对海瑞阴沉沉的诘问,程仲一点都不紧张,镇定自若的说道:“学生本来确实是想到县学拜谒教谕大人的,但是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程仲不想让恩师为杜崇德一案费心劳神,便遵照恩师的提示前来调查……” 程仲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海瑞打断了:“你说你到这里是查案来了?” 海瑞的语气更加不善,他没有想到程仲被自己堵在了暗*娼的门前,还如此的振振有词,竟然还敢说是按照自己的提示来这里的!自己什么时候让他来逛窑*子? 没有想到他竟然死不悔改,甚至百般抵赖,闻着程仲满口的酒气,海瑞面色阴沉得都快出水了。 谢江波在身后悄悄的拉了程仲一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海瑞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偏偏程仲还自以为聪明的胡编乱造,他以往的聪明劲都到哪里去了? “当然。”程仲说道:“恩师应该还记得杜崇德房中的淫*词艳曲吧?而据谢小姐的说法,他在华亭县并无家室,因此学生推测杜崇德品行不端,极有可能出没此等污浊之地。” 程仲大言不惭的说道,浑然忘记了自己刚刚还在静心的房中饮酒听曲的事实。 海瑞本来想听听程仲会编出怎样的理由来,此时一听似乎颇有几分道理,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一些,但马上又追问道:“华亭县娼*妓之所不在少数,你为什么偏偏到脂粉河,或者说偏偏到了这静心斋调查呢?” 海瑞的问题早在程仲的预料之中,因此程仲不慌不忙的说道:“恩师是明知故问了,学生到此处巡查不正是恩师提示吗?“ “一派胡言!“海瑞不悦的说道:“本县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周环也觉得这程仲真是个蠢人,逛*窑子就逛*窑子了,偏偏还说是县太爷教唆的,众目睽睽之下,就是真有其事,海大人也不会认的呀。 程仲微微一笑说道:“恩师虽然没有明说这样的话,但是已经做了明白的提示。学生虽然愚钝,但还是听懂了。子曰:举一隅而不以三羽凡则不复以。这应该是恩师对学生的考验吧?”程仲本来还想长篇大论,但是见海瑞的脸色越发的阴沉难看,也不敢太过分,便赶紧的引入正题:“恩师曾问过谢小姐:杜崇德平日出行是否乘坐马、轿对吧?” 海瑞点了点头,他当时本来是想在车夫、轿夫的身上打开缺口,因此有此一问,但是听说杜崇德出入都是步行,这条线索也就断了,海瑞也便没有问下去,程仲为什么提这个话呢?难道—— 海瑞恍然,如此说来,程仲来此确实是有几分缘由了。 “谢兄应该非常清楚,这杜崇德是个瘸子,走路多有不便,他出入既不坐车轿,那就说明他去的地方就在谢府左近!因此我才请谢兄带我寻找这附近的娼馆妓*院。而静心斋距离谢府仅一河之隔,最是符合。” 程仲的话环环相扣,句句在理,不由不让人信服,如果当初不是谢江波主动提出带程仲来此**作乐,几乎也相信他的这一番鬼话。 程仲暗暗擦了一头的冷汗,奶奶的,一时情迷几乎让自己多日的辛苦前功尽弃,好在自己见机得快,这才将这一次消弭于无形,以后一定要小心谨慎! “脂粉河畔的娼馆也不在少数,你为何偏偏到此呢?”海瑞依然不放过程仲。 “学生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程仲一边说一边飞快的想着合适的理由,别说,还真的让他想到了。 “当日杜崇德的尸身从脂粉河中打捞出来的时候,曾经问过周边的人是否有人相识,但却无人认得。如果杜崇德出入的是怡心楼这等所在,恐怕早就被人认出来了,这也就说明杜崇德出入的是一些不显眼的暗娼之所。”程仲言之成理。 海瑞哼了一声,说道:“算你说的还有几分道理。那你调查到现在有没有什么发现?” 海瑞又看了一眼程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说道:“看来你不仅调查了,而且还动手了,怎么?是发现杀人者的踪迹了?与凶手奋勇搏斗了?” 海瑞本来是想调侃程仲两句,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气氛也便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但没有想到的是,程仲竟然斩钉截铁的说道:“恩师慧眼如炬,事实确实如此!” 第32章 反常 “噗——”周环差点一口喷出来,明明是争风吃醋被人打了,愣是被程仲说成是探案过程中与凶手搏斗负的公伤!不知道的还人还以为他不惧危险,深入虎穴,英勇负伤呢。 程仲年龄如此之小,但脸皮之厚,腹心之黑,连周环都觉得少见,心中不由暗暗心惊。 “以你的高见,杀害杜崇德的凶手应该是谁呢?”海瑞问道,话语中颇有几分戏谑的意味。 正当周环和谢江波认为程仲会将杀人凶手的这顶帽子胡乱扣在那个什么徐公子,或者胡老四头上的时候,程仲却语出惊人的说道:“如果程仲猜的不错,杀害杜崇德的凶手不是别人,应该正是静心斋的主人——静心姑娘。“ “程兄,你不会是得了失心疯了吧?静心一个娇滴滴的女人怎么可能杀人?“谢江波冲口而出道。 程仲狠狠的瞪了谢江波一眼,谢江波马上醒悟过来了,海瑞不问话,他是不应该插话的,便连忙闭上了嘴。 好在海瑞也惊讶于程仲的话语,并未怪罪。 “你有几分把握?“海瑞沉吟了一会问道。虽然和程仲的相处时间并不算太长,但是海瑞也逐渐了解到程仲绝对不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 “七八分的把握总是有的。“程仲说道。 “好,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海瑞说道,接着转而冲周环说道,把院门打开,本县到要看看是何方神圣。” “太爷——”周环连忙阻止,海瑞只带了两个衙差过来,就这么几个人,他可没有信心对付胡老四,要是这人犯起浑来连海瑞一起打了,周环可吃罪不起。 “打开!“海瑞固执的说道,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周环无奈,只得把门打开,海瑞当先走进门去,程仲不敢怠慢,连忙跟在后面,虽然海瑞身居知县,是在场所有人中官职最高的,但是武力值可不是根据官职高低排定的,以海瑞这瘦弱的身材,别说武力值,就是抗打能力都是垫底的。 程仲很怕疼,也知道自己不是胡老四的对手,但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海瑞被打。 “恩师,您往后站站。“程仲紧了紧手中的木棍说道。 海瑞觉得一阵好笑。他能看出程仲的紧张和害怕,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不忘记保护自己,这份心也是难得。 “怎么?打了小的,引出一个老的?“面对海瑞,胡老四浑然没有在意。 海瑞也不恼怒,只是淡淡的说一句:“去把徐二公子请出来。” 虽然海瑞没有穿官服,但是他的气质儒雅而又不失威严,即便是胡老四这个浑人也不敢造次,更何况海瑞喊出了徐二公子的称呼,这更让他心惊。 徐家虽然是华亭县首屈一指的显贵,但因为韬光养晦的缘故,徐家行事非常低调,甚至包括谢江波在内的大多数人根本就不知道徐家的存在,更别提徐二公子的称呼了。 胡老四还想说话,却被徐公子打断了。 “胡老四,不得对海大人无礼。”徐公子慌忙走出门来,冲海瑞行了一礼:“徐琨见过海大人。” “徐二公子有礼了。”海瑞淡淡的回了个礼。 程仲暗暗心惊,他非常清楚海瑞的性格,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连嘉靖皇帝他都是想骂就骂,著名的“嘉靖,嘉靖,家家皆净也”就是出自他的笔下。 满朝的臣工,上至首辅,六部堂官,下至六道十三省的官员,他一个都不买账,但是对于这个徐琨,海瑞虽然不冷不淡,但还算是客气。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海大人雅兴呀,不如进屋喝一杯如何?"徐琨微笑着,不复刚刚的趾高气扬。 谢江波不由感到一阵快意,低声说道:"看你还敢不敢嚣张?哼!" 但是程仲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谢兄,咱们这一次是真踢上铁板了。" "怎么?"谢江波奇怪的问道。他明明看到徐徐琨"软"下来了,怎么程仲反而忧虑起来了呢? "这是显而易见的,恩师履新,而且很少接受宴请,今天穿的又是常服,寻常人根本就不可能认出他,但是这个徐琨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恩师的身份,而且看起来似乎还颇为熟悉,这绝不简单。" 程仲这么一说,谢江波也发现问题了。海瑞是琼山人,在华亭没有亲戚,谢孟廷邀请了几次均被拒绝了,如果不是杜崇德的案子,恐怕谢孟廷还无缘见海瑞一面,即便迎面相遇都不可能认识。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程仲的担忧还有一层并没有说出来,他很清楚海瑞的秉性,对于上官也是不假辞色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年轻人?而且海瑞还一口叫出了“徐二公子”这样的称呼? "不必了。"海瑞虽然并未动怒,但是也没给徐二公子什么好脸色看。 "海大人,何必呢?"徐琨笑着说道:"这脂粉河畔本就是休闲娱乐的所在,来到这里不喝几杯水酒,不听几支小曲,岂不如空入宝山一般遗憾?"徐琨丝毫不以为杵的说道。 "二公子错了,本县今天到这里是查案来了!"海瑞压抑着怒火说道:"本县也想提醒二公子一句,令尊是道德夫子,公子也应洁身自爱,以免有损令尊的名声。" "你——"徐琨心中愠怒!自己好言相邀,这海瑞竟然摆出什么知县的狗屁架子,实在是不识抬举!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儿,真拿自己当棵葱吗?别说撸掉你,将你下狱杀头,对自己的老子来说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海知县,本公子到此既不犯法,也没有违反纲常,不知道哪里有损家父的声名?如果海大人没有其他事的话就请便吧,徐某不奉陪了。"徐琨拂袖转身欲走。 却不料海瑞大声喝道:"慢着!" 此时海瑞也是一肚子气,换做另外一个人,海瑞早就不客气了。自己好言相劝,这徐二公子竟然不知好歹,如此不知收敛,自甘堕落,莫误了朝廷的大事!今天如果不能给他一个教训,恐怕早晚惹出祸端来。 "海大人如果要展布堂威,恐怕要到公堂之上,可惜这里不是大人的公堂!"面对海瑞的疾言厉色,徐琨根本不为所动。 "未必。"海瑞冷冷的说道:"本县今天到此就是来查案的。" 虽然对程仲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但是面对这样的情形,海瑞也顾不着了。 "查案?"徐琨嗤笑道:"海大人,您不是开玩笑吧?您说到这此风月之地竟然是要查案。" "正是!"海瑞说道:"本县不仅要查案,还要追究你纵仆行凶,殴打官差的罪责。" 这一下徐琨彻底被激怒了,这海瑞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如此的不留情面,好!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既然如此,我倒想知道海知县要查什么案,如果查不出所以然来,徐某倒也有话要说!徐某一要追究此二人品行不端,意欲淫辱良家女子。"徐琨指着谢江波和程仲说道。 "良家女子?!"谢江波忍不住嗤笑说道。 "正是,我即将迎娶静心姑娘进门,做我的妾室,静心当然是良家女子。"徐琨强词夺理道:"徐某二要追究官差助纣为虐,黑白不分;三要追究海知县您治下不靖,包庇番役!。" 乖乖,!程仲心说这徐二公子不简单呀,刚和海瑞翻脸便罗织了三条罪状,连海瑞都没有放过,而且句句在理! 如果海瑞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恐怕这三条罪状就要落到他的头上了,以徐琨的背景,恐怕海瑞也要掂量掂量。 海瑞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好言相劝,徐琨非但不知悔改,竟然还反咬一口,现在势成骑虎,进退维谷,就只能看程仲的了,希望他言之不虚。 海瑞回头看了程仲一眼,程仲知道该是自己上场了。 他的这番表现不仅决定了海瑞以后对他的态度,甚至还关乎海瑞的前程,不容有失呀。 第33章 问案 程仲没有想到自己一次狎妓竟然演变成这样的局面,甚至连带着海瑞都被逼入了死角。 真要说起来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虽然有了重大的发现,但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测,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根本就不敢肯定自己推测是否正确,即便是他推测的正确,对方如果矢口否认的话,程仲也无可奈何。 按程仲原本的想法,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摊牌的,但现在一切已经由不得他了。 "恩师,还是让学生来说吧。"程仲越前一步说道。 海瑞点了点头,心中也觉得好笑。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竟然把自己的前程名声押在了一个年不及弱冠,而且认识不到数日的孩子身上。 "静心,倒酒!"徐琨根本就没把程仲放在眼中,大剌剌的又坐了下来,似乎准备看戏一般,还让静心倒酒,边小酌边看。 静心刚想去倒酒,却听程仲一声断喝:"静心,你还不认罪?!" "啊!"静心一声惊呼,手中的酒壶没有拿稳,摔落下来,酒水洒了徐琨一脚。 "你是什么意思?!"徐琨大怒,拍案而起,瞪视着程仲。一旁的胡老四也作势欲动,只要徐琨一声令下,他就会跳上来将程仲放倒在地。 对于胡老四的身手,程仲已经领教过了,自己这几个人加在一起都不可能是他的对手。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能露出半点瑟缩、畏惧的神情,否则不但会被徐琨笑话,甚至还会被海瑞等人看轻。 "徐二公子,你这是要阻挠本县查案吗?"海瑞悠悠的说道。 徐琨愣了愣,哼了一声,又坐了下来,对静心说道:"你是我的女人,没有任何人敢往你的身上泼脏水,你只管放心,本公子定会还你公道。" 程仲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快速的整理思绪,该从哪里切入,才能让静心乖乖就范呢?" 谢江波心中却在打鼓。在他看来,程仲是被自己带到这里来的,什么查案纯属是信口编造的谎言,偏偏海瑞竟然信了。虽然他对静心心存不满,但是说静心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竟然与杜崇德被杀案有牵连,他根本就不相信。 "静心姑娘应该认识杜崇德这个人吧?"程仲单刀直入的问道。 程仲很明显的看到,在听到杜崇德这个名字的时候,静心的身体很明显的颤抖了一下。 果然是这样!如果说程仲之前的把握还不大的话,静心的反应让他又多了几分把握。 "杜崇德?这人是谁?"静心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摇了摇头,很无辜的说道。 "周大哥,请把这位吴婆婆带出去,严加审问。"程仲说道。他刚刚看到静心在说话的时候看了吴婆婆几眼,明白吴婆婆是一个极佳的突破点。 周环上前不由分说的将吴婆婆带了出去,这一下静心显得更慌乱了。 "静心姑娘,这盆寒兰原先的白瓷花盆哪里去了?"程仲没有再问静心有关杜崇德相关的问题,而是突然问起了一盆兰花的花盆,这一下不单是徐琨,就是海瑞也是感到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白瓷花盆?"静心茫然的说道。 "非要我把话说明白吗?"程仲冷笑道:"兰花娇弱,不宜移植,否则就会萎靡。花架上这么多盆兰花生长的都很好,唯独这一盆有些枯萎,想是被移植了,那它原先的花盆哪里去了?" "这盆寒兰的花盆被静心不小心打碎了,因此换了一个,这又能说明什么?"静心说道。 "是呀,换个花盆而已,这也犯法吗?"徐琨也附和说道:“难道华亭县衙已经清闲到这个程度,连百姓换个花盆这样的琐碎小事都要过问吗?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不小心打碎了,还是打在了杜崇德的头上,致他死命?"程仲突然阴森森的喝问道。 "什么?!"静心花容失色,身体摇摇欲坠。 海瑞也暗暗心惊,联想到杜崇德头上发现的白色碎末,不正是和花盆的白瓷碎片吻合吗?真没有想到程仲竟然发现了这个细节。 海瑞暗暗点头,同时也暗下决心,典史之位非他莫事!有他襄助,自己也可以放开手脚做朝廷交付的大事了。 "冤枉呀,小女子冤枉,程公子,您无凭无据,怎么能如此构陷与人?"静心泪眼婆娑,楚楚可怜。 徐琨一见伊人委屈的样子,说不出的心疼,厉声说道:"姓程的,如果没有证据,信口雌黄的话,本公子绝饶不了你。" 程仲却根本就没有理他,如果不是看在打不过胡老四的份上,就凭自己这一身伤,怎么着也饶不了你徐琨。 "静心小姐,如果要证明你的无辜,就请将寒兰原本摔碎的花盆拿出来,我们与杜崇德身上的残留物一比对就可以见分晓!"程仲说道。 "花盆既已破碎,留着无益,已经被静心抛入脂粉河中了,想来已是踪迹难寻了。"静心说道。 程仲心中暗怒,这个静心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百般抵赖,就是不承认。 现在他已经可以肯定静心就是杀害杜崇德的凶手了,但是该怎么样才能让她乖乖认罪呢? 程仲在房中来回走了两步,沉痛的说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呀!静心,你还不把如何用寒兰花盆砸死杜崇德的经过从实招来?兰花本是清雅之物,但是在你手上却沦为杀人的凶器!实在可恶至极。" "冤枉,那杜崇德听名字应该是个男人,小女子娇弱,又怎么能够加害他?"静心说道。 "非常有可能!"程仲根本就不给静心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说道:"那杜崇德身高不足四尺,比静心姑娘还矮小上一头,你趁其不备,遽下杀手,用花盆砸击其后脑,致其死命,还想抵赖不成?" 程仲双目瞪视着静心,语速极快。 静心被程仲盯得心慌,说道:"胡说,那杜崇德身高七尺,虽然是个瘸子,但也是静心万万不及的,静心又如何加害他?"静心说道。 听到这句话,程仲笑了,海瑞也笑了。只有谢江波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静心姑娘之前说并不认识杜崇德?"程仲的语速缓慢了下来,显出几分成竹在胸的笃定。 "正是。"静心迷惘的说道。 "那你如何知道杜崇德身高七尺,又是个瘸子的?"程仲大声喝问道。 静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她知道自己中了程仲的计了。这个年轻人实在太可怕了。刚刚语速极快的步步紧逼,就是不让自己有思考的时间,然后才会乱中出错。 "没错,静心确实认识杜崇德。他是一个老色鬼,一大把年纪了,还垂涎静心的美色,多次上门纠缠,但是都被静心拒之门外。静心实在讨厌透了这个人,因此才不愿意承认认识他,这样也算有罪吗?"静心说着求助似的看了徐琨一眼。 徐琨马上站起身来说道:"是呀,即便认识那个叫什么杜崇德的,也不能证明与此案有关呀?" "况且,杜崇德那厮比静心高出不少,小女子又如何用花盆砸击他?"静心的思维也慢慢理顺了,她决定不能跟着程仲绕圈子,被他牵着鼻子走,一定要掌握主动。 "虽然静心姑娘身体确实比杜崇德矮,但却依然可以杀死他,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还原整个凶杀案的经过吧。" 两章送到!稍晚还有第三章!红绿灯加油让更新给力起来,求收藏,求推荐,求好评,求支持!!!!!!!!!! 第34章 黯然一叹 "确实,以静心姑娘的气力和身高,想要致杜崇德死命确实有些为难。虽然杜崇德是个瘸子,而且年老力衰,但毕竟是个男子。"程仲说道。他的这番话又让人迷惑了,难道他要推翻自己之前的论断? "但是,如果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切就轻而易举了。"程仲走到了花架下面,刚刚静心取下寒兰的那个别致的小梯子还没有撤掉。 "谢兄,你是否还记得这盆寒兰原本是放在什么位置的?"程仲转而问谢江波道。 "记得,这盆兰花原来是放在花架的最上方,经程兄提醒,静心姑娘才拿了下来。而且程兄还给静心姑娘扶梯子呢。"谢江波说道。 "没错,杜崇德被害当日的情形也正是如此!"程仲语出惊人的说道:"当日静心姑娘假借侍弄兰花,攀上梯子,而杜崇德担心静心姑娘会摔下来,便站在下面扶着梯子,一如刚刚谢兄见到的情形。可怜的杜崇德还不知道,这根本就是静心设的一个圈套,为的正是要取他的性命!" 什么?程仲的这番推论让人惊讶,就连徐琨都没有出声反对。 "花盆从高处落下,砸在杜崇德的后脑之上,鲜血四溅,顷刻间便要了他的性命。"程仲话音低沉。杜崇德这样一个痴情的可怜人,就这样丧命在他钟情的女子手中,真是可悲可叹。 "你胡说!"静心尖声叫道。她没有想到程仲仿佛亲眼看到了当天过程一般,这怎么可能?! "我胡说?"程仲意兴索然的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房间很干净,当日的一切都应该被清理干净了吧?" 程仲环顾整个房间,之前觉得雅致的布置,此时在他的眼中却显得阴森、恐怖! "不过,静心姑娘你错了,你打扫再多次都没有用!杜崇德的冤魂一直都留在这个房间中,一直在你的身后,一刻都没有离去,看呀,他在看着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程仲伸手往静心的背后指去。 虽然知道程仲肯定是虚张声势,但是静心还是忍不住一阵脊背发凉,慌忙的躲开。 "徐公子,公子,你要替我做主呀。"静心实在不敢再面对程仲,现在只有莫测高深的徐二公子能够救她了。 看着程仲的笃定和静心的慌乱,徐琨也有些动摇了。 第一次,对这个他极为喜爱的女人的求恳,徐琨并没有回应。 "这应该是杜崇德的血迹吧?"程仲在花架前停下脚步,他的目光停留在花架上一个褐色的斑点。那个位置比较隐蔽,轻易根本发现不了,幸好是程仲刻意寻找,这才有所发现。 程仲的发现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静心似乎在刹那间被抽空了身上所有的气力,软倒在地,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竟然没有人愿意去搀扶。 程仲的心中闪过一阵不忍,但是相比较而言,更应可怜的应该是杜崇德。 "都怪他,都怪他,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我是被逼的!"好一会,静心突然声嘶力竭的喊道。 和之前相比,静心似乎是换了一个人,变得疯狂而凄厉,如同鬼魅。 "如果我猜的不错,你和杜崇德应该是在留都相识的吧?"程仲说道。他从谢思存口中了解到杜崇德的经历,又从谢江波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了静心的过往,现在联系在了一起,事情开始清晰起来。 "公子说的不错。"静心拢了拢鬓角的乱发,当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她反而宁静了下来。 "小女子本是秦淮河上的头牌,而他**倜傥,虽然年龄已然可以做小女子的父亲,但却对小女子一见钟情。"静心流露出缅怀的神情,仿佛开启了尘封的记忆。她在画舫中抚琴,而他轻摇折扇,傲立船头,说不出的潇洒**。他才名在外,本指望来年金科高中,谋得一官半职,她也能趁机脱离贱籍,过上舒心的日子。但是没有想到,风云变幻—— "杜崇德的断腿也应该与静心姑娘有关吧?"程仲又说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那么多?"静心突然问程仲道,她感觉自己在程仲的面前似乎是透明的,根本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自从来到了华亭之后,在留都发生的一切,静心很少跟别人提起,特别是她和杜崇德过往,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程仲怎么会知道? 不单是静心,就连谢江波等人也开始怀疑程仲和静心是旧识了。 "你说的不错,他的腿确实是因为维护静心免受恶少纠缠而被报复打折的。他的腿断了,前程也就没了。妻子更被他休了,家产也败落殆尽。说起来,静心遇到过的男人中,只有他一个人愿意为静心倾其所有,无所保留。" 静心说着又看了徐公子一眼,泪盈盈的双目中满是失望。本来她还以为徐琨和杜崇德一样,愿意什么都为她做,但是现在看来,那只不过是无谓的甜言蜜语,做不得数的,时间真心对自己好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然而,你却亲手毁灭了他。"程仲也叹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因为这件事,静心在留都也呆不下去了,只能远避到华亭县,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追到了这里,他就像是一个噩梦,静心想甩开却无能为力。"静心泪水涟涟的说道。 "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程仲却根本不为所动:"杜崇德省吃俭用,将在谢家得到的银子全部花在了你的身上,你何曾拒绝过?" "我真不想害死他的。可是,可是,这样的日子我早已经厌倦了,好不容易,徐公子愿意纳静心为妾,静心终身有靠,不愿被他所累,这才想摆脱他的纠缠。"静心说道。 "竟然真的是你害了杜先生的性命!"谢江波难以置信的说道,他没有想到这个曾经的枕边人,竟然如此的毒如蛇蝎,现在想来,不由一阵寒战:"更可恨的是,你竟然还找来了一身乞丐衣服,将先生伪装成可怜的乞丐,试图掩盖罪行!" 杜崇德与谢江波相处两年,虽然有些严厉,但是彼此间还是很有感情的。 "谢兄,你错了。这一身乞丐衣服不是静心找来的,而是杜崇德自己穿来的。"程仲说道。 "什么?"谢江波难以置信的说道。他没有想到杜崇德这样一个注重自己仪表的先生,竟然会将自己装扮成一个乞丐,穿着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的衣服。 "这一切应该都是他告诉你的吧?"静心微微一笑道。他和杜崇德的一切程仲似乎了如指掌,就连这样的细节都没有忽略,如果不是杜崇德自己亲口述说,恐怕别无其它的解释。 "我和杜崇德素昧平生,即便和他相识,恐怕他也不会提起。因为他这么做都是为了维护你的名誉!"程仲说道:"他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乞丐,一个走路不方便的瘸子却不愿意让车马相送,都是为了让自己的行踪保密,不让人知道他和你相识!甚至他到谢府作西席先生,也是为了能够和你距离近一些。如果你要摆脱他,只要你坦诚相告,他绝对不会再纠缠你,不会妨害你的幸福。但是你竟然杀了他,杀了这样一个可悲可叹的可怜人!" 程仲再次叹息了一声,本应是才子佳人的佳话,最终却被一颗蛇蝎心肠变成了一个悲剧! 程仲的话仿佛一记重锤,猛击在静心的胸前,伊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面色惨然。 她知道程仲说的没有错。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竟然对一个挚爱自己的人动了杀机? 这时屋外响起吴婆婆的嘶喊—— 第三章送到。已是凌晨,诸位书友晚安,顺便求一下收藏和推荐。 第35章 坦白也是一种策略 "不关小姐的事,姓杜的是老奴杀的,都是老奴的罪过。" 案情似乎一下子又横生出枝桠来。 不过,程仲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本来,我也希望是你这个老刁奴从中作梗。但是……”程仲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静心姑娘说过,所有兰花都必须她亲手侍弄,因此杜崇德不可能是死于你的手中。不过你的罪责也免不了!杜崇德身躯沉重,恐怕仅凭静心姑娘一人是无法将他的尸体趁着夜幕抛弃到脂粉河中的。为了掩盖杜崇德身份,你还将他**剥除,却没有想到正是这一点才让杜崇德死于非命的事实暴露出来,这也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吧。” 程仲完全沉浸在案情之中,甚至没有顾忌到海瑞的权威,直接给案子定了性,好在的是海瑞并未在意。 “程公子真是明察秋毫,连静心随口说过的一句话都能成为公子断案的依据,静心拜服。”静心姑娘又向程仲盈盈行了一礼,然后又叹息了一声。静心叹息中包含的意思,程仲也无从得知,也不想去分辨。 “徐公子!徐公子!您救救小姐吧,她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呀!”吴婆婆扑倒在徐琨的脚下,涕泣交流。如果不是为了能够顺利嫁给徐琨,静心也不至于对杜崇德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因此吴婆婆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徐琨的面上隐隐显出几分挣扎的神情,然后有些为难的看向海瑞:“海大人,我知道静心罪无可恕,可是……” 海瑞摆了摆手,说道:“二公子,你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太夫人应该着急了,早些回去吧。” 海瑞的话虽然说的含糊,但是意思很明显了,那就是让徐琨置身事外。 徐琨看了看海瑞,又看了看茫然无助的静心,虽然心中不忍,但最终还是跺了跺脚,转身离开了。 “徐公子,徐公子您不能走呀,您救救我家小姐吧,老奴死不足惜,但是小姐对您可是一片痴情呀。”吴婆婆声嘶力竭的哭诉。 “吴婆婆,别求他了。”此时的静心心死如水,原本光洁的面庞此时隐隐显露出死气一般的灰暗。 “这一切都是静心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静心平静的说道,借着他转向程仲,盈盈一拜:“程公子,静心庆幸能够认识您,是您让静心迷途知返,也让静心明白什么才是最可贵的。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程仲的心中掠过一丝不忍,花一样的女子,就这样被自己推上了绝路。 “海大人,能否给静心一炷香的时间,静心换身衣服就随您去县衙伏法认罪。” 程仲心中一动,刚要阻止,却见海瑞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姑娘请便。”然后便转过身,谁也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是静心却并没有露面。海瑞竟然并没有让周环前去锁人,程仲也未提醒,时间似乎是静止了。 又过了一会儿,吴婆婆突然醒悟过来,她悲呼了一声“小姐”,跌跌撞撞的冲进静心小姐的闺房,继而悲声大作。 海瑞、程仲等人这才走进闺房,而静心姑娘已经自戕气绝,她自戕所用的正是当日砸毙杜崇德的白瓷花盆的碎片。也许静心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偿还对杜崇德的亏负吧? 虽然杜崇德案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真相大白,但是亲历这一切的海瑞、程仲等人却没有一个感到轻松、畅快,反而心中有一种被堵住的憋闷感。 夜幕已经降临,脂粉河照例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浑然没有因为刚刚发生的命案而有所改变。静心的黯然伤逝更是如同一叶飘落一般,连个涟漪都没有起,这本就是迎来送往的行当,来一人,去一人,谁又在意?莫名的,程仲竟然有了一种和静心同病相怜的错觉。 灯火通明中,寻的的欢浪子和逢迎的娼妓打情骂俏,这本应让程仲面红耳热的场面,此时在程仲的眼中却似乎成了一张画卷,而他穿梭在画卷中,却游离于其外! 好容易穿过了脂肪河畔的纷繁,一行人都松了一口气。谢江波并没有回家,他也是这起案件的见证者,还需要到衙门做一份口供。 为了不让谢孟廷和刘氏担心,海瑞专程遣人知会了两家。 当一切处理停当之后,已是深夜了。谢江波本来是邀程仲到谢府安歇的,但是海瑞却把程仲留在了县衙,隐隐色,程仲觉得海瑞并不想自己和谢江波走得太近。 海瑞的母亲和夫人已经安歇,不便打扰,海瑞便陪着程仲在二堂的厢房暂且将就一夜。好在厢房中被褥是常年备着的,点上一盆炭火,倒也不觉寒冷。 “程仲呀,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静心是杀害杜崇德的凶手的?”海瑞用火钳子拨弄了一下炭盆中的木炭,似乎漫不经心的问道。 来了,来了,程仲早就想到海瑞会问这个问题。 当时在静心斋中,程仲扯了一个大谎,把自己逛窑子狎妓说成是遵师嘱调查案情,虽然言之有理,而且有据,几乎天衣无缝,没有漏洞。 但是程仲知道海瑞不是一个孩子,更不是一个白痴,能坐上知县的位置,海瑞岂是简单之人?如果程仲以为自己的谎话能够欺骗到海瑞那才是幼稚! 海瑞不拆穿他,不过不想在众人面前让他颜面扫地。现在这里只有师徒二人,如果程仲坚持之前的谎话,海瑞也不会追究,但是不免在心中会对他产生几分不喜和提防。毕竟没有人敢百分百相信一个在自己面前说假话的人。 因此,程仲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向海瑞“坦白”从宽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于来了!其实,即便海瑞不问他,他也会找其他的时机主动坦白的。 程仲站起身来,噗通一声跪倒在海瑞的面前。 海瑞的面上连一丝一毫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更没有伸手拉程仲起来。 “学生错了,请恩师责罚!”程仲语气沉痛的说道。 “哦?”海瑞说道:“你破了杜崇德被杀一案,何错之有呀?” “恩师,我去脂粉河本意根本就不是为了查案,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静心满室的兰花,联想起杜崇德房中的兰花画卷,这才开始对静心产生怀疑……”程仲一五一十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向海瑞说了一遍。 不过他隐去了谢江波送他五十两银票被自己拒绝,以及再三邀他去见识脂粉河的细节。这样即便能更好的择清自己,甚至给自己加分,但却黑了谢江波,如果他把这两件细节原原本本的都说出来的话,那么海瑞对于谢江波的印象肯定会非常差,这对程仲以后和谢江波的交往非常不利。 听完了程仲的话,海瑞的脸色终于好看了起来,程仲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个伎俩算不上多高明,但是因为年龄的隐蔽性,竟然连海瑞都没有发觉。 “仲儿呀,你还年轻,千万不要被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耗费了太多的精力。”海瑞郑重告诫道。 “是,程仲谨遵恩师教诲。”程仲连忙答道。 “我相信你。”海瑞说道:“对了,典史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距离新书期只剩下最后一周的时间了,红绿灯拜扣支持!!收藏,推荐,您手指的轻轻一动,是红绿灯的梦寐以求!!拜谢!!! 第36章 伊人无心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我这应该是效三请之故事了吧?”海瑞笑着说道:“怎么样?你不会再次拒绝为师吧?那就只能说明为师德行浅薄,不能招揽英才了,这张老脸可真的要丢到姥姥家了。” 难得海瑞开起了玩笑,程仲再拜应道:“恩师不以学生粗鄙,以如此重担见任,学生敢不誓死效命?” “哈哈哈……”海瑞长身而起,伸出双手扶起了程仲,连连说道:“好,好,这华亭县就是你我师徒展布经济,大展拳脚之地呀!” 表面上看起来,华亭县在大明朝三百多个县城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但是谁又知道就在这里将要酝酿着一场巨大的变革,而海瑞这个知县正是主持这次变革的试水者。 这是一次大机遇,做的好,海瑞就可以平步青云。但是同时,这其中也蕴含着极大的风险,一个做不好,丢官罢职不说,甚至海瑞想全身而退都难。 因此海瑞不得不小心谨慎,他不敢轻易的相信任何人,甫一上任,便将华亭县的县丞和主簿赶回了家,并非是他不谙官场规则,也并非他性格怪癖,恣意妄为,实在是逼不得已。 这样的结果让他一时间沦为了孤家寡人,终日忙于县衙俗务,根本就没有时间部署,眼看着日期一天天临近,海瑞也很着急。 程仲的出现让海瑞有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首先:程仲和他有着相同的理念。这是海瑞在程仲县试的考卷中了解到的,海瑞甚至将程仲引为知己! 其次,程仲有着超乎寻常的观察力,这在杜崇德一案上展现的淋漓尽致,从杜崇德的穿着上发现异样,再到剥茧抽丝,找到静心的线索,甚至连作案的手法都推测了出来,虽然有一些机缘巧合的缘故,但是这种分析观察能力连海瑞都自叹弗如! 第三,那就是程仲的胆识了。在面对徐琨的威压以及胡老四的胁迫的时候,程仲依然能挺身而出,无所畏惧,别说放在一个半大孩子身上,就是放在一个成年人身上都难能可贵。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程仲没有任何的背景,这就让他可以站在一个相对公正公平的角度;就如同一张白纸,对于海瑞的施政理念接纳起来也更容易,执行起来也就更彻底。 基于以上几点,海瑞觉得程仲简直是上天送到自己面前的绝佳人选! 但是海瑞也非常清楚,自己所走的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危险重重。因此他让程仲出任典史一职,所司却并非自己的幕僚,而是华亭县的刑名之事,一是用其所长,二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这也是为什么海瑞不愿意现在就向程仲说明自己所负担的使命的原因。 “恩师,学生还有一个请求难以启齿。”程仲迟疑了一下说道。 “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海瑞说道。 “学生虽然学识浅薄,但还是想在学问上有所进益,因此学生请求衙门有事则来,如若无事,弟子还是想到县学攻读。”程仲说道。 典史虽然算是公务员,而且颇有几分实权,但是这不是程仲追求的终点,毕竟典史只能算是小吏!今天海瑞高兴任命了他,哪一天海瑞不高兴了,或者换了一任知县,他这个典史就又会被撸掉。 即便他一直能得海瑞的欢心,跟随海瑞一起步步升迁,但他只是秀才功名,估计以后充其量就是个文友(明代官员的师爷,笔者注),也就是个幕僚的货色。说得好听点,那是智囊,说的不好听一点,就像是无本之木,无论长得多高,都是要依附于他人的。 即便程仲只是想做个幕僚,那也要择良木而附的。 海瑞是良木吗?显然不是!海瑞的官后来做的虽然不小,具体到什么程度,程仲也不甚了解。 但是海瑞官途坎坷,甚至曾经被嘉靖皇帝送进了诏狱!虽然最后否极泰来,全都挺了过来,但谁能保证跟着他的那些属下也全能挺过来?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海瑞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特别是对自己的下属极为严苛,即便做上了高官之后,也是吃糠咽菜,非常简朴,这可不是程仲想要的生活。 因此程仲并不愿意长久依附于海瑞,这才请求在承担典史工作的同时,不辍学业,为的就是摆脱海瑞的影响。 对于程仲的龌龊心思,海瑞一点都没有体会到,反而觉得程仲是志向远大,而且心性坚韧,是可造之材,不由连连点头说道:“这也正是为师想跟你说的。程仲呀,你的前途远大,必不在为师之下,为师很期待你能早日一飞冲天。” 程仲微微一笑,他可不真是十多岁的孩子,被海瑞几句话一说就飘飘然,忘乎所以了。谈到现在,海瑞都没有谈到一个话题,那就是——薪酬。 是海瑞忘记了吗?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恩师,您应该也知道学生家中的窘境,如果学生出任典史,势必没有时间再寻找其他的生计养家糊口,秀才虽然有廪米,但是养活一家三口颇为艰难。家母年老体弱,您看……”程仲也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就知道你一定会问的。”海瑞丝毫没有不开心的表情,反而松了一口气一般,说道:“程仲,按照惯例,典史每个月是三两银子的例钱,为师一分一毫不会短缺,如果家中有困难也可向衙门支借,但是有一条,不能利用职务之便,收受贿赂,甚至巧立名目,收取孝敬。这一点你一定要记清楚了,否则为师定不饶你!” 海瑞的语速很慢,表情也极为严肃。 或许有人会奇怪,海瑞作为知县,一年的俸禄也只不过是四五十两银子,而典史每月的例钱竟然也达到三两,岂不是比知县也少不了多少? 事实确实如此,这个制度是明太祖朱元璋定下来的。别说典史了,甚至县衙赶车的车夫的俸禄都和知县相差不大。只不过,知县日常的用度开支都是县衙负责,而车夫都要自己承担,而且知县可以支配粮耗、火耗,这笔收入可要比俸禄要高得多了。 随着历史的推演,虽然官吏的数量并没有增加,但是番役的数量却成倍数的增加,有些番役只有一丁点微薄的收入,甚至没有收入,为了生存,他们当然要利用手中的权力敲诈、搜刮民脂民膏了,这已经成为官场的一大顽疾,根本难以去除。 海瑞就是担心程仲也会被钱财所驱使,自甘堕落,因此这才郑重警示。 这一点其实根本就不用海瑞交代,程仲心中非常清楚,在典史的位置上,即便贪墨,也只是蝇头小利,犯不着为几两,几十辆的银子坏了自己的前程,那根本就是鼠目寸光。 有了海瑞的每月三两银子,再有了秀才的廪米,程仲现在起码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了。 两人又聊了一回,海瑞见程仲眼皮有些发涩,便约好明日一早同去县学后便吹熄了烛火安歇了。 而此时,谢府却依然灯火通明,谢孟廷、谢思存等人都没有安歇,在仔细听着谢江波讲述杜崇德案件侦破的经过。 谢江波唾沫飞溅,虽然一些细节描述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大体的情形却也没有错。 有意无意的,谢江波将程仲吹嘘成明察秋毫,断案入神的能人,当然作为程仲的亲密好友,谢江波也是功不可没,提供了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与程案首并肩战斗,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对于谢江波的自吹自擂,谢思存只是撇了撇小嘴,压根就不相信。 第一她不相信程仲这个登徒子真的有那么大的能耐,在她看来,案子应该是海瑞破的,只不过海瑞想抬举抬举自己的学生,这才让他出头。 第二,整个案件侦破之后起来就显得寻常很多,似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甚至有人会觉得:这么简单,谁不会? 第三,她非常了解自己的哥哥,谢江波虽然不算是个半吊子,但是也没做过几件正经事,什么到静心斋查案,这种谎话偏偏旁人还可,但是谢思存却知道谢江波是和程仲吃花酒去了,哼果然是个色胚! 谢江波哪里知道他对于程仲的包装盒吹捧在谢思存那里完全起到了嫌烦的作用!而谢江波的这一篇苦心也是白费了。 今天两更完毕,红绿灯拜求支持!!!!收藏,推荐,新书期最后一周的疯狂!!! 第37章 入县学 华亭县的县学坐落于县治的西南隅,与孔庙合二为一,占地十多亩的样子,坐北朝南,很是壮观。 程仲跟随海瑞一路徒步走来,虽然有些疲累,但对于县学也有了一些初步的了解。 县学的四周围有红色的围墙,呈波浪状起伏,高约三米,俗称“龙灯墙”,始建于宋代,距今已近两百年。内中拓有文林湖,里面栽满了荷花,是为了告诫所有生员“出污泥而不染”。 因为知县大人前来,因此教谕王文昌带领三位训导早早的在黉门前恭候多时了。黉门在文林湖东,是县学的大门,因古代学校称“黉”而得名。 “下官王文昌参见海大人。”见到海瑞,王文昌以及三位训导连忙行礼。 海瑞一一还礼,而程仲则依次见过四位先生。 王文昌六十岁左右的年纪,须发皆白,身材瘦削,不知道是不是帕金森症的前兆,即便是站立着都在轻微的抖动。他在教谕的位置上已经呆了近十年了,资历之老,连海瑞都难以望其项背。 因为海瑞在履新之初便已视察过县学,本次仅是引荐程仲,因此见礼之后,海瑞并没有多做停留,略微攀谈几句,说几句辛苦勉励的话语后便告辞了。 王文昌则带着程仲熟悉县学的环境。如果是普通的生员自然用不着王文昌亲自带领,随便指派一名训导已经是给很面子了,而大部分时候,王文昌只是会指派一名老生员带领而已。 程仲是今岁案首,又是海瑞的学生,由海瑞亲自带来,那情形自然就不一样了。 “县学的生员分为三等,其上者为廪膳生,每月可领取廪米;次之为曾广生,而附学生再次之。太祖爷定下祖制:县学的廪膳生仅有三十人,而后生员数量逐年递增,现在的廪膳生数量已经超过了这个人数。”王文昌说道。 程仲连连点头。一般生员入学,仅仅是附学生,然后慢慢的才能升为曾广生和廪膳生,但因程仲是案首,一入学便享受廪膳生的待遇,有廪米供应。 “县学中所有生员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每月每年都要进行考试,分别为月考、岁考和科考。月考由老朽主持,岁考、科考由各省提学主持。岁考成绩分为六等:一、二等的可升补增、廪生或参加乡试,即科考;三等为平常;四等的要受责处;五等的廪、增生递降一等,附生降为青衣;六等的黜革,取消生员资格。”王文昌说道。 程仲一听,冷汗都下来了。以他现在的实力如果参加岁考几乎可以肯定是要垫底的,到时候不但白食没的吃了,恐怕还将成为第一个被降级的案首,沦为阖县的笑柄。看来这书还得苦逼的读下去呀。 “走,随老朽去参拜孔圣先师。”王文昌说道。 程仲是第一次来此,一切都只能听凭王文昌摆布。路上也见到一些生员,但因为王文昌在侧,并没有人上来攀谈。 教谕和三名训导带着一名生员的情况比较少见,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在县学中传开了。 向北进入棂星门,孔庙的大成殿就映入了眼帘。大成殿是孔庙中最为宏丽的所在,歇山顶,斑螯座脊,翘翅筒瓦,天花望板上绘满各种彩图。殿正中供奉孔子牌位,左奉孔子四弟子曾参、孟轲、颜渊、子思;右奉周公等十二先哲。 大成殿的右侧为名宦祠,奉祀的是华亭历史上的名吏;左侧为乡贤祠,奉祀的是历史上著名的华亭籍人士。 王文昌不厌其烦的将名宦祠以及乡贤祠中供奉的人物一个个介绍给程仲听,程仲一时间哪里能记得清楚?只能唯唯而应。 让程仲感到好奇的是,在乡贤祠的最东边,一尊石像雕刻了一半便已停工了,人物面目依稀可辨,从服装来看,应该属于本朝的官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雕刻到一半竟然不再雕下去,一旁的介绍也是一个字都没有,程仲根本猜不出这位老兄是哪位高人。 “大人,学生愚钝,这是哪位乡贤?为何雕刻到一半就停工了?”程仲问道。 王文昌的脸上闪现出一丝不屑和愤懑,不悦的说道:“华亭的庙太小,容不下这尊大神!本来当把他请出乡贤祠,另谋他就的。但是海大人阻止了,说是以后或许能用上也说不定。县尊大人有令,我等自然不敢违拗,只是……”王文昌摇了摇头,神情里满是不屑! 看来王文昌对此人的成见很深,就连海瑞替他说了两句话,都被怨怼上了。只是这位是谁呢?为什么程仲看着这张脸竟然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呢? “大成殿左右的东西庑各有厢房五间亦奉祀我县历代著名的先贤先儒。他们都是我辈之楷模,王某已垂垂老矣,希望程生能够效先贤之故事,光耀我华亭门楣,荣登乡贤祠,则此生庶几无憾了,即便老朽也与有荣焉!”王文昌感慨的说道。 “先生此言差矣!”程仲接口说道:“先生老当益壮,为社稷育贤取能,做的是功在千秋的伟业,若干年后,后世也许会看不到贤能干吏的功绩,但是却不会忘记先生数十载寒暑的辛劳,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先生才是程仲心中最大的楷模!” 程仲的这一记马屁虽然直白,但是拍得极为到位,力道也是极大的,王文昌被拍得红光满面,嘴都快合不拢了。虽然口中连道:“不敢当”,但是心中却觉得程仲心明口快,确是可造之材呀。 穿过道义门便是生员日常起居的明伦堂;另一幢为崇圣祠,供奉的是孔子上五代祖先牌位。另外还有奎光阁、土地祠、司训署、教谕署等地,程仲一一浏览过来。 县学中的藏有的书籍并不像程仲想的那样汗牛充栋,而是寥寥数本,分别是:《四书大全》、《易经》、《书经》、《春秋》、《礼记》、《性理大全》、《资治通鉴》、《学政全书》等。 浏览完了这一切,王文昌又将程仲领到大成殿外,不过此次王文昌的神情显得非常郑重,程仲知道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了。 “程生,你来看这大成殿台阶正中的云龙石板”王文昌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这块云龙石板是孔庙落成之日便已经覆盖在那里,按祖训这块状元及第者才能揭开,然而时至今日,历时二百余年,我华亭县在历次科举中取得的最好的名次也只不过是探花而已,因此云龙石板一直尘封至今!实在是惭愧呀。真不知道老朽有生之年还能不能等到石板开启之日呀。” 说起来这云龙石板开启的条件也确实太苛刻了一些。要知道这科举金榜殿试三年才举行一次,每次又只有一个状元。分到全国三百多个县,如果平均每个县一个状元的话,至少需要900年,而明朝存续还不足三百年!华亭县能出一个探花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程仲呀,你是本县最年轻的案首,老朽对你寄予厚望。”王文昌似乎颇为动情的说道。 程仲心中一晒,心说:这王文昌就如同网络游戏中发布ss级任务的npc,这老家伙不知道曾经对多少人说过同样的话了。 他非常清楚自己这个案首是怎么来的,侥幸之下或许还能中个举人,想要拿个头名状元,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程仲正要谦逊几句,背后却传来一声冷哼。 第38章 比狂傲?你是小字辈! 转过身,程仲迎上了一双挑衅的目光,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试院门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天才卢多勋! 卢多勋一直以来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早已经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容不得别人半点比他强。 程仲夺得了县试案首,将华亭史上年龄最小案首的光环从卢多勋的头上剥走了,以他的心高气傲,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不过程仲也没有想到卢多勋竟然如此的迫不及待,竟然连一刻都不能等。 “卢多勋见过教谕大人。”卢多勋冲王文昌行了一礼,但一双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程仲。 “多勋,程生是今岁的案首,以后你们要多亲近亲近,相互进益才是呀。”王文昌介绍说。 “那是自然。”卢多勋阴森森的说道。然后非常罕见的,卢多勋主动向程仲行了一礼。顿时,很多围观看热闹的生员一阵骚动,要知道平日里卢多勋眼高于顶,除了教谕、训导,卢多勋从来就没有主动向谁行过礼,程仲应该算是第一个。 但是让他们更加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面对卢多勋的行礼,程仲视而不见,丝毫没有理睬! “陆兄,我没有看错吧,卢多勋如此主动,这个叫程仲的竟然没有回应,要是我辈早就应该喜出望外,迎到前去了。”一名生员说道。 “那有什么稀奇?”另外一名生员说道:“程仲是今年的案首,听说今年才十六岁,比卢多勋当初中案首时还小了一岁,自然比卢多勋要厉害,至于狂傲也是情理之中的呀。” “陆兄高见!”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卢多勋气的两眼发黑,真没有想到自己主动结交,对方竟然如此端姿态,连最起码的拱手回礼都欠奉!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下卢多勋算是遇到对手了,以后有热闹看了。”在众生员中,程仲和卢多勋之间已经成为最具看点的对决。 “程仲,多勋声名在外,想来你也是应该听说过的。以后相互切磋对你也是有裨益的。”王文昌劝道,刚刚他还觉得程仲明理懂事,怎么遇到了卢多勋就变成了这付姿态了呢? “大人教训的是。”对于王文昌,程仲还是非常客气的,这让王文昌非常满意。从这一点来说,程仲倒是比卢多勋要强多了,卢多勋虽然对王文昌并不敢冒犯,但是骨子里的轻视还是瞒不了人老成精的王文昌的。 但是程仲话题一转,马上又“黑”起卢多勋了“不过,程仲孤陋寡闻,至于卢多勋是何许人也,并不清楚,也从未听闻!” 狂!实在是太狂了!这完全是死磕到底的节奏呀。本以为程仲会借着王文昌的梯子下来,起码给卢多勋几分面子,也算是将今天的事情揭过了,但是没有想到程仲根本就不接这个茬,继续抽卢多勋的脸。 看到卢多勋接二连三的吃瘪,以往受过他挤兑的人,不由感到几分快意,连带着对程仲也产生了几分好感。当然也有人觉得程仲其人比卢多勋毫不逊色,以后恐怕难以相处。 以程仲的个性,绝对不是一个狂傲的人,这么做有他的考虑。 对于卢多勋,程仲从谢江波的口中了解过,也亲眼见识过。程仲成为县试案首自度会成为卢多勋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能将自己踩在脚底下,卢多勋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而这一点从刚刚卢多勋挑衅的冷哼中就能看出端倪。 即便程仲放低姿态,处处迁就讨好,恐怕都不会有半点作用,与其如此,又何必再委屈自己和他结交呢? 程仲也非常清楚,卢多勋如此高傲,而生员们还是争相接纳,无外乎看中了他以后的前途,希望他在中举之后能够提携一二。这本无可厚非,但是程仲却非常清楚,以卢多勋这样的为人和性格,想让他提携,简直是痴人说梦。 既然避不开,又没有好处可捞,那程仲又何须在意这个什么卢多勋呢? 卢多勋狂,但今天却遇到一个比他更狂傲的人,让他感觉到自己似乎处处被压了一头似的,更何况周围还有那么多生员围观,众目睽睽之下,卢多勋哪里能够咽得下这口气? “卢某声名不显,也难怪程兄没有听闻。程兄是今岁县试案首,想来学问必然出类拔萃,高出我辈一筹,卢某这里正有一副上联想要请教——” 卢多勋见程仲如此不给面子,也就不绕圈子了,直接想用对联来给程仲一点颜色看看。 真正的对决这么快就上演了,在场的所有人中,包括教谕王文昌都非常的期待。所有人都知道卢多勋对联是一绝,想要对上他的上联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知道程仲在此项上的造诣如何。 但是让众人大跌眼镜的是,程仲完全不接茬,一挥手说道:“卢兄,你这就错了,有问题你可以请教王大人,或者请教三位训导先生,程某又不是你的先生,没有义务给你传道、授业、解惑。” 程仲这么做完全是不按常理出牌呀,说是胡搅蛮缠也毫不为过。 其中程仲也很想身板一挺,说一句:“请出题”,然后对于卢多勋的上联对答如流,接着又回敬几联绝对,反让卢多勋接不上来,自食苦果,黯然败北,从此没脸再见程仲。 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虽然他在对联上面还有几分自信,但是这卢多勋生名在外,绝对不会是浪得虚名,他的对联又岂是那么好对的? 即便自己侥幸对了上来,那么接下来呢,卢多勋的挑战必然是一波接一波的,换了其他自己不擅长的项目,自己又如何应对?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应对! “程兄,是卢某表达有误,那我们切磋切磋学问如何?”为了能让程仲接受挑战,卢多勋竟然主动认错,这绝对是非常难得的。改请教为切磋,在卢多勋看来,程仲没有避战的理由了吧?卢多勋的眼中满是期待和渴望,就如同一个正在求婚的男人一般狂热。程仲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然后颇为嫌恶的吐出了两个字——“无聊!” 卢多勋好悬没一口鲜血喷出来,还要上前再说,却被王文昌阻止了。 “好了,好了,今天是程仲进县学的第一天,不要如此剑拔弩张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王文昌连忙劝阻道。 恰在这时,门子前来通报,说是一个名叫谢江波的年轻人要找程仲,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程仲便向王文昌告了个罪,然后对卢多勋丝毫无视的离开了。 “程仲,咱们月考见分晓!“卢多勋高声叫到。 本以为会是一场龙争虎斗,精彩绝伦的对决,但没有想到程仲根本就没有迎战,这让卢多勋有一种一拳打空的感觉,也只能寄希望能在月考中压程仲一头了。 程仲心中苦笑,虽然他表现的很狂傲,但是对于卢多勋的出招避而不接,已经让生员们生疑了,以后如果还想这么胡搅蛮缠的糊弄过去,恐怕没这么容易了,还有每个月的月考,那可是避也避不开的。 ——————————————————————————————————————- 两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推荐,收藏,什么的多多益善呀!!新书期最后一周,红绿灯需要您的支持!!! 第39章 宅院 当程仲走出县学大门的时候,谢江波正有些艳羡的看着县学高大的门楣。 “谢兄,你怎么来了?”程仲问道。 昨天晚上谢江波本来要带着他去见识见识绝色美艳的留都前红牌的,弄的程仲心中痒痒的,还以为可以“啪啪”的,结果却被人饱揍一顿,如果不是见机的快,还要在海瑞面前失分,可谓是倒霉至极! 现在谢江波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是要补上昨天的承诺?程仲是第一天进县学,虽然说生员并非一定要到县学求学,但程仲则需要在海瑞面前摆出醉心学问的形象,以免让海瑞觉得程仲浅尝辄止,不思进取。 再说了,程仲也确实想向王文昌以及其他几位训导好好学习科举方面的学问。即便卢多勋招人讨厌,但是程仲还是要在县学呆下去。 “程兄!小弟特来请罪。”谢江波向程仲深深的一揖。 程仲连忙扶起,说道:“谢兄,你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谢江波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昨天本来想和程兄去放松放松的,结果却惹出了那样的事端,好在程兄高才,这才化险为夷,小弟心中愧悔歉疚,闻之程兄已入了县学,特来负荆请罪,同时还想弥补昨日的过失。” 程仲连连摆手:“免了,免了,谢兄呀。今日恩师领我入了县学,以后免不了要日诵夜读,恐怕去脂粉河的机会是难得了。” 经过了昨天的事情,程仲确实有些害怕了!多几次这样的经历,恐怕他今生就别想再“举”了。虽然心中还有几分痒痒的,但一时之间却不敢尝试了。 “想叉了,想叉了,小弟怎么还敢拿这样的事来搅扰程兄?”谢江波嘿嘿一笑说道:“不瞒程兄,家父早年间在县学附近为小弟购置了一座宅院,虽然简陋,却胜在清净。小弟一直未能进县学,也不习惯此地的寂寞,因此一直闲置。程兄既已入了县学,每日往返花费在路上的时间太多,不如暂居此处,待日后小弟入了县学,搬来与兄同住,每日切磋学问,岂不美哉?”谢江波说道。 顺着谢江波手指的方向,程仲果然看到两座连在一起的宅院,距离县学估计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倒真的是很近。 程仲一听这话,心中就热了。确实,广富林市距离县学大概二十里的光景,又没有车马代步,走个来回都要一个多时辰,这时间浪费的委实太过可惜。如果遇到了雨雪天气,地面湿滑,天阴风冷,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如果能在县学左近住下来,一是方便了许多,而且程仲也有更多的时间学习,确实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程兄不如移步前往,看看是否满意如何?”谢江波说道。 程仲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县学在华亭县外,因此附近居民并不算多。而孔庙一般又都是建在形胜之地,山清水美,此两处宅院掩映于山水之间,就如同后世的郊区别墅,闹中取静,确实非常难得。 谢江波拿出钥匙打开了左边一座宅院的大门,推门进去,两进院落,总共大概六七间房。房间应该有人定期打扫的,所以显得整洁干净,程仲一见就喜欢上了。 “谢兄真是及时雨呀!”程仲喜道:“不知道这宅院租金几何?” “程兄这话莫不是要挤兑小弟?”谢江波作色说道:“你我兄弟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却意趣相投,共同患难,亲如手足。程兄三番两次回护小弟,小弟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又岂能心生感激?如果程兄住小弟的房间还要给租金,岂非让人戳小弟的脊梁骨?再说了,家父当初买下这个房子就是为了给小弟耕读之用,但是自家知自家事,以小弟的学识想要入县学,只怕是……” 谢江波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房子长时间空着也不好,程兄要是看得起小弟,尽管来住,要住多久住多久。” “是小弟不会说话,冒犯了谢兄,小弟这厢赔礼了。”程仲说着冲谢江波施了一礼。 其实谢江波一提房子的事,程仲便已知道他不可能收取租金的。程仲主动提租金,当然也不是真的要给,这样好的宅院,即便偏离华亭县,一月的租金恐怕也不菲,程仲估计不会低于一两银子,以他目前的经济水平,支付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很明显,谢江波或者说谢家在结交海瑞未果的情况下,转而开始拉拢程仲,毕竟他和海瑞有师徒的名分,而且关系非常亲密。 而程仲也想结交谢家,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一拍即合的事情。 谢家送来的五十两银子被程仲退了回去,再加上昨天的事情,谢江波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如果程仲再次拒绝住这座宅院,恐怕谢江波心中会认为程仲自诩清高,不愿意和他走的太近,从而会心生罅隙,因此谢江波的这个宅院,程仲非住不可。 再说程家的茅草房,四面透风,屋顶漏雨,虽然方便程仲夜观天象,可是南方的初春阴冷潮湿,这样的房屋住起来还是满辛苦的。 恐怕谢江波也正是了解了这一点,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加深双方的关系。 “谢兄,不瞒你说,小弟家中尚有老母,幼妹,如果谢兄不反对的话,小弟想把他们接过来一起住,不知可否?”程仲问道。 程仲自己住了大房子,当然不能让刘氏和程涟忆继续呆在广富林市的破房子中受苦,反正家徒四壁,也没有什么舍弃不得的。所以程仲便想把她们接来一起住。 本以为谢江波肯定会很爽快的答应的,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听到这话,谢江波竟然有几分迟疑。 “怎么?谢兄有什么难处吗?”程仲问道。 “哦,那倒没有。”谢江波连忙说道:“将伯母接来同住,也是人之常情,这里已经是程兄的寓所了,程兄想与谁同住不必询问小弟。” 程仲点头再次称谢。 “程兄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小弟,千万不要见外。”谢江波说道,他今天到此的事已了,就准备告辞了。 程仲点了点头,心中已经在盘算,要在院落中种上一些青菜,平日里吃起来方便,也能省一些开支用度,而且新鲜放心。 如果谢江波知道程仲这样一个秀才老爷想着的不是在院落中种花养草,而是栽种蔬菜的话,肯定的吃惊不已的,以为是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谢兄,隔壁是谁的院落?”程仲扫了一眼隔壁的院落,觉得有些异常: 虽然这里的住户不是很多,但也有那么几家,彼此间都是有一些距离的。 但这两个院落却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有一堵矮墙相隔。 墙只有一米多高,以程仲的身高即便不用垫脚都能清晰的看到隔壁院落中的摆设,竟然与这个院落大同小异,只不过更清雅了一些,隐隐的还带着一些脂粉味。 “呃——”谢江波的面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情,含含糊糊的说道:“说实话,这个地方小弟也没住上几次,对于隔壁院中住的人,绝少见过,想必程兄以后是能够见到的——啊呀,该死,我竟然把家父交代的大事给忘记了,小弟这就告辞了,程兄留步,留步!” 说完,谢江波逃也似的离开了,弄得程仲倒有些摸不到头脑,难道这隔壁还能住着什么母夜叉不成?竟然让谢江波这样一个大男人如此恐惧,真是好笑。 谢江波一边疾走一边默念:“程兄呀,小弟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怎么样就看程兄你自己的表现了。” 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40章 冤家 程家搬家的时候,族长程知彦带着一些壮劳力前来帮忙。 其实在程仲考中秀才后,程知彦曾经主动提出要帮程家把房屋庭院修葺整理一下,但是被刘氏拒绝了。 刘氏性格刚强,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恩惠,也不愿意给儿子留下感情债。 程家本就没有多少东西,除了几床破棉被,其他所有的东西加在一起都没能放满一辆牛车。 程仲鼻头发酸,程孝直做了几年的知县,多少都有些积累,之所以会如此的拮据,是因为几乎所有的钱都花在了程仲身上。 “仲儿,娘坐在牛车上浑身上下都不得劲,我下去走走,你来坐一会吧?”牛车的空间有限,如果刘氏抱着程涟忆坐在上面,程仲就只能徒步了。 “娘,您别动,我不累,我这样走走对身体好。”程仲岂能不明白刘氏的心思? “你这孩子,几时变得这么倔了?”刘氏嗔怪道:“一点都不如小时候听话,你现在是堂堂的秀才老爷,走路成个什么样子?” 说来说去,刘氏是担心程仲这么着会失了身份。 程仲微微一笑说道:“别说儿子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就是哪天真的金榜题名,入阁拜相,在娘的面前,还是您的儿子。” “净说疯话。”刘氏虽然口中这般说,但是表情却非常的开心。 当牛车在新房子门前停下来的时候,程涟忆已经迫不及待的跳了下来。 “哇!哥,这就是我们的新家吗?好大,好漂亮呀,忆儿晚上再也不用怕冷了。”程涟忆兴奋的四处看着瞧着。以前的房子四面透风,程家的被褥也不厚实,程涟忆每天晚上都冻的蜷缩成一团,看得程仲非常心疼。 “涟忆呀,你慢些跑,当心摔跤。”刘氏面含微笑的嘱咐道,然后又转而问程仲说道:“这房子很贵吧?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的钱?可不敢做哪些违法的事情呀。” 刘氏担心房子来路不正,会影响了程仲的前程。 程仲哈哈一笑说道:“娘,你都想哪里去了,这房子是我跟朋友借的,你就放心住吧,以后等我做官了,再给你换大房子住。” 听程仲这么说,刘氏才放下心来,又嘱咐起程涟忆不要损坏了家中的搬板凳等,盆盆罐罐,与程仲面子上不好看,对此程仲也无可奈何。 “仲儿呀,家中的米已经吃完了,一会我和涟漪到集市上再买些回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跟娘说,娘一并买回来。” 搬进了新房,刘氏难得的大方一次。 程涟忆却跑过来说道:“干娘,厨房间的米缸是满的,你买了米只怕也没处放了。” “啊?“刘氏有些意外,然后表情严肃的问道:”仲儿,你跟娘老实说,借这个房子给你的到底是你什么朋友,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你爹在世的时候就常常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你现在是海大人的学生,又是典史,做任何事情都要慎之又慎,不要无缘无故的收受别人的馈赠……” “娘,你放心吧,儿子知道的。这个房子是我暂借的,每个月都要付房费的,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程仲无奈的说道。 刘氏知道程仲不乐意听她说这些,也就不再多唠叨了。自从程仲病好了之后,做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办起事来还是很稳妥的,自己提醒到了,也好让他心里有个分寸。 做完了这一切已经是黄昏时分了,程仲也便不准备再去县学了。 隔壁院落响起车马的声音,应该是有人来了。 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以后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处好了关系,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程仲便走出房来,而隔壁的马车也已经拉进了院落中。 看样子隔壁人家相当的富庶,马车极为考究。程仲便站在院子中,准备等对方走下马车的时候隔墙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刘氏和程涟忆也相继走了出来。 终于,车夫将帘帐打开,环佩之声响起,应该是一位女眷。 按理说,对方既然是女眷,程仲是应该回避的。但是程仲是穿越来的,哪里在意这个?一见对方是个女的,程仲这双眼睛反而瞪得更圆了。 那女子走下车,一抬头正好发现程仲**裸的眼神—— “又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江波呢?“ “哼!“ 两人几乎是一同异口同声的说道!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谢江波的妹妹——谢思存! 这下程仲就完全明白了,这两座宅院之所以会紧挨着,根本就是谢孟廷为谢江波和谢思存兄妹建造的别院! 谢江波把宅院借给自己住,恐怕除了他之前说的原因之外,更多的还是想撮合自己和谢思存吧? 可是这谢思存美则美矣,但是心早已有属,而且她的性格也不是程仲所喜欢的。程仲已经明确拒绝过谢江波了,很明显,谢江波还不死心,将程仲送到谢思存的身边,给两人创造见面相处的机会,指望着以后日久生情呢。 但是程仲估计,他和谢思存两人相互之间都看不惯,日久不能生情?哼!估计日久生怨还差不多。 这个谢江波呀,他竟然不明白自己的妹妹之所以要离开程仲的大宅,偏偏住在这边,恐怕不单单的是因为喜欢清静,更多的应该还是因为这里距离县学很近,她有机会可以见到卢多勋吧? 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自己就不答应住过来了。但是现在刘氏和程涟忆都搬了过来想要回去已经是来不及了。 “程公子,虽然我们是隔壁,但思存性喜清净,请你任何时候都不要打扰我!”虽然谢孟廷让她不要招惹得罪程仲,而谢江波更是好话说尽,但是谢思存就是没有办法对程仲产生半点的好感!也许这就是天生犯冲吧?谢思存也不明白这程仲到底哪里好,谢江波就不说了,估计是臭味相投吧?可是连阅人无数的父亲都如此的看重,竟然要刻意的结交,这就让她非常讶异了! 谢思存也曾想过要接近一下程仲,看看他的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但是一见到他,谢思存的火腾的就起来了,说话也是粗声粗气的。 “如此最好!这也是我想要跟你说的!”程仲毫不相让的说。 “希望你言出必践,勿要食言而肥!”谢思存气势汹汹的说道:“小翠,咱们回房。让柳妈今天别做饭了,看见了不想看的东西,倒足了胃口!“ “哼!”程仲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他。 这时娇俏可爱的程涟忆跑了过来,隔着矮墙对着谢思存惊叹的说道:“姐姐,姐姐,你好漂亮呀。” “涟忆,回来!”就在程仲以为谢思存会连程涟忆也臭骂一通的时候,却见得谢思存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的对程涟忆说道:“小妹妹,你也好漂亮呀,今年几岁了? 程仲有些傻眼了,这女人是练川剧变脸的吧? 两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收藏,推荐,红绿灯来者不拒!!欢迎之至!!! 第41章 匪我思存 虽然已是初春,天气转暖,但是房间中还是放了炭盆。谢思存将皮氅解下来交给小翠,脸上露出继续疲倦的表情。 “小姐,您为什么那么讨厌那个姓程的呀?”小翠将衣服挂到衣架上,好奇的问道。坐生意的本来是要和气生财的,在她的印象中,很少见到谢思存如此对待一个人。以往即便遇到厌恶的人,谢思存都不会表现的如此明显。 “这个人可恶至极!”谢思存犹自愤愤的说道:“以后你要离他远一些,别看他还是个秀才,但却十分龌龊、无耻!” “无礼?”小翠好奇的问道:“他都怎么个龌龊、无耻了?” 小翠的年龄和谢思存相仿,从小就在一起,关系非常亲密,说话也就没有像一般的主仆那般小心和顾忌。 “你是没见过……”谢思存想向小翠痛述程仲龌龊、无耻的时候才发现,她竟然根本就找不到什么事实依据来。 她想说程仲在杜崇德的房间中未经别人允许,胡乱翻箱倒柜,但是后来她也知道了程仲那样做是在查案。非但如此,程仲更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一桩复杂的杀人案侦破了,这效率比以往的衙门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当然,也可以说着是机缘巧合,但是起码是不能佐证程仲的品德有问题的。 然后,她又想说程仲狎妓和人争风吃醋,而且斗殴。但是静心斋是谢江波带程仲去的,而且程仲去了之后似乎也没有狎妓,而是将静心这个杀人凶手给纠了出来。 想来想去,谢思存竟然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讨厌这个人。 “怎么了小姐?”小翠见谢思存迟迟没有说话,追问道。 “这个人是个登徒子。”谢思存迟疑了一下说道:“当日我乘船经过广富林市的时候,他竟然躲在岸边偷看我!” “噗嗤!”小翠笑出声来说道:“小姐,这怎么算是罪过呢?你生的这般好看,就是瞎子也会多看两眼的,人家看你几眼怎么就是登徒子了?” 这个道理谢思存又何尝不知呢?可是她对程仲就是发自内心的讨厌,也许恨与爱一样都是没有理由的吧?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人了,饿了!你去看看柳妈,怎么饭菜还没有准备好?”谢思存在外面忙活了一整天,确实有些饿了。 “小姐,您忘记了,您刚刚还说过不让柳妈做饭的呢,说是某人让您倒足了胃口的。”小翠嬉笑着说道。 “啊呀,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想气气他的,你怎么能当真了?”谢思存急道。 小翠一听这话,掩口一笑说道:“逗您呢!柳妈正在煮饭,估计就快好了,您忙了一天,晚上还要看账本,怎么也不能让您饿着肚子对账呀?” “你这个小蹄子,再胡闹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谢思存发狠道,同时作势要去追打,小翠连忙求饶跑开,银铃一般的笑闹声传出了老远。 “哇,好香呀!”程仲夸张的抽了抽鼻子,赞道:“还是娘做的饭香,就是状元楼的大厨和您一比都差了不知道几条街。” “你这孩子就会胡说。”刘氏呵呵笑道。虽然明知道程仲说这话是逗她开心,但是刘氏心中还是非常欢喜。 “哥哥,状元楼的饭菜是什么样的呀?我听市上的人说过,那里的饭菜都是金子做的,是真的吗?”程涟忆有些嘴馋的问道。 “傻丫头,状元楼的饭菜要是真的是金子做的,哪还能吃呀?等哥以后有钱了,一定带涟忆去状元楼,把所有菜都点个一遍,我们涟忆想吃哪道就吃哪道,好不好?”程仲说道。虽然他现在兼着典史,一个月也有三两银子,但要真的去一趟状元楼,恐怕大半都要花在上面了。 程涟忆才六七岁,这在普通的人家正是父母宠溺的年岁,但是因为程仲之前生病,程涟忆小小的年纪就开始学着操持家务,程仲觉得亏负了她很多。 “对了,仲儿,隔壁的女娃子是谁呀?似乎和你有些不对付呀。”刘氏问道。下午的时候程仲和谢思存剑拔弩张的架势,她可都看在眼里了。 “是呀是呀,那个大姐姐是谁呀,长得好漂亮呀。哥哥,你让她做涟忆的嫂嫂好不好?”程涟忆叽叽喳喳的说道。 一听这话,程仲不由露出苦笑,做你的嫂子?我真要是娶了她,恐怕是要天天吵架的,估计要不了几天自己就得被她气死。 “小孩子家家别乱说话。”刘氏说道:“还是听你哥的。” 刘氏很好奇程仲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的。程仲以前一直卧病,连广富林市都没有出过,后来县试、看榜倒也出来了几次,可这才几天的工夫呀? “娘,她是我朋友的妹妹。我和她呀估计是八字犯冲,到一起就掐。”程仲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惹上谢思存了,你爱你的卢多勋,咱又没妨碍你,犯得着对咱这样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吗?还真以为自己长得美如天仙,别人就会死皮赖脸的往上靠呀?同时,程仲的心中也对卢多勋生出艳羡,这小子的命真的很好,这谢思存虽然脾气不好,但是那小摸样确实很好看。 等下次见到谢江波,一定要郑重的跟他说,让他趁早放弃那个念头,别弄的自己好像上赶着想怎么着似的。 想到卢多勋,程仲又一阵头疼,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一个被吹大的气球,中间全是空的,碰都碰不得。偏偏卢多勋就好像一个好斗的公鸡,老想用他的那张嘴啄自己一下,那还了得?如果真的被他啄上一口,那自己还不得噗的一下漏气了? 当然,程仲也非常清楚,卢多勋避是避不开的,他只想多争取一些时间,多学一些,到时候也不至于太过露怯。 吃完了饭,程仲便又开始挑灯夜战了,年轻是一个资本,如果浪费了就真的太可惜了。 夜色已深,谢思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小翠坐在旁边,以手支腮,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打瞌睡。 “小翠。”谢思存叫道:“你早点去睡吧。” 小翠惊醒过来,擦了一把嘴角的口水,说道:“那怎么行?小翠要等小姐一起睡。” 谢思存摇了摇头,“我这就好了。” 谢思存将账册合了起来,疲倦的揉了揉干涩的双眼。虽然是女儿身,但是谢思存的好强连很多男人都及不上,现在她已经在打理谢家越来越多的生意,反而是谢孟廷倒比以往清闲了很多。 “小翠,你说现在他在做什么呢?”谢思存突然小脸绯红的问道。 “他?谁?那个姓程的?”小翠刚刚睡醒,脑袋一时没有转过来。 “你怎么又提他?讨打是不是?”谢思存作色说道。 “我错了小姐。”小翠连忙笑着求饶说道:“可是小翠听说姓程的很厉害呢,十六岁就取了案首,比卢公子还早上一年呢。” “哼,他能取中案首,还不是因为他那恩师海大人?凭他的才学,哪里能和卢公子相比?”谢思存不屑的说道。 “可是翠儿听说,姓程的之前并不认识县尊大人的,而且也不是沾亲带故。还是在取中案首后才拜了县尊大人为师的。”小翠反驳道。 “你听说,你听说,你听说的怎么都是这个姓程的事情?怎么总是替他说话?”谢思存不悦的说道:“是不是你春心动了?好了,让柳妈把洗脚水拿来吧,洗了脚好早睡觉。” 谢思存很明显不想讨论关于程仲的任何话题。 小翠无奈的站起身,却发现隔壁的灯依然亮着,透过灯光掩映的窗户纸,可以清晰的看到一个身影正拿着书卷在房中来回走着诵读。 “小姐您看,恐怕姓程的这个案首并非幸致,您看看都是什么时辰了,他还在读书呢。”小翠又多嘴说道。 谢思存站起身,顺着小翠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了程仲的身影。真没有想到,这个人还有这么认真的一面。 他呢?他现在是不是也在诵读呢?谢思存不由转过头,她的视线似乎穿过了重重的夜幕,投视到了县学之中。 ——————————————————————————- 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42章 月考至 一个月的时间,程仲又恢复了县试前的疯狂,每天睡眠的时间只有两三个时辰,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块干渴的海绵,而教谕王文昌和三位训导则被他当成了水源,无时不刻不在高速吸收着。 对于程仲这种学习态度,王文昌是极为满意的。特别是和卢多勋比起来,程仲的谦逊有礼更是让王文昌喜欢。 一般来说,有才之人都是有几分脾气的,卢多勋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程仲初入县学的当日,狂傲的劲头完全压过了卢多勋,也让包括王文昌之内的所有人担忧。一个卢多勋已经是够讨厌的了,如果再加上一个狂傲更胜卢多勋的程仲,那还能有的好吗? 但是很快,他们便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了。程仲的狂傲仅针对于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卢多勋,对于县学中的其他人,甚至包括役工,程仲都是谦逊有礼的。 时间一长,程仲的人缘也好起来,身边的生员也越来越多,虽然在所有的生员中程仲的年龄最小,但却隐隐成为了生员的中心。 而且程仲在进入县学之前还拜知县大人为师,并亲自破了一个杀人命案,这样的传奇经历在生员平淡的生活中简直比最离奇的故事还要精彩!这让程仲的威信更高,谈资也更多。 日益孤单的卢多勋对程仲愈发嫉恨,多次想邀战,又担心会像第一次一样被程仲“踢”回来,因此只能卯足了劲,要在县学的月考上和程仲较个短长了。 对于卢多勋的心思恐怕没有几个人不清楚了,惊才绝艳的两人对决,也是几乎所有人都是满心期待的。 日子一天天的临近,程仲心中也越来越没底,真的要说基本功,县学中任何一个生员都要比他强出很多,更别提是卢多勋了,这丫的简直就是一个**! 如果有可能,程仲真的想装个病不参加这次月考本来生员的月考也并非是必须参加的。但是程仲不行,因为他是案首,是新进才进的县学,而且又被卢多勋盯上了,如果不参加月考则会被视为避战,那将比比试输了更加的让人瞧不起。 现在程仲只能想办法让自己输得不要那么难看了。 月考,不论是期盼也好,畏惧也罢,终究还是来了。 已经是四月,日暖花开,草木吐绿,正是**明媚的好时候,此时相携一二好友,踏青寻趣,自然乐在其中。但是此时的程仲却没有心情来享受这一切。 因为知县海瑞应邀参加月考,同来观摩的还有不少华亭县的文人墨客,名士缙绅,阵仗之大,吸引人数之多可以说为历次之最。因为程仲和卢多勋的关系,本次月考在华亭已经是万众瞩目! “县尊大人请——”王文昌将海瑞请入首席。 海瑞摆了摆手说道:“王大人,今天是县学月考,你是主考,这个首席非你莫属。本县是客,王大人年高德劭,就不必谦让了。” 王文昌见海瑞如此抬举他,心中欣喜,谦逊了两次便在首席上坐了下来。 参加本次月考的三十余名生员已经悉数到场。县学中包含廪膳生、曾广生、附学生在内,人数多达百人,但是大多数是并不在县学学习的,因此本次月考有三十人参加,已经是非常多了。 上次月考首名卢多勋排在首位,而程仲虽然没有参加上次月考,而且年龄最小,因为是县试案首,被众人推举排在了第二位。 第一和第二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王大人,程仲在县学表现如何呀?”海瑞问道。这个一个月的时间里,海瑞甚至都没见过程仲一面,一是因为程仲的专注于求学,而衙门内的事情也多,对于程仲也就没有过问。 “程仲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十分勤奋,实在是可造之才呀。”王文昌满口赞誉的说道。 “程仲能得王大人指导,也是他的造化,想来进益肯定非同一般。本次月考,很多人都关注程仲和卢多勋,王大人更看好他们中的哪一人呢?”卢多勋和程仲的较劲,被炒得很厉害,连海瑞都有所耳闻。 “卢生、程生均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如若处于同一阶段确实难分轩轾,但是卢生长程仲三岁有余,所学、经历自然要多上一些,老朽以为卢生胜出的几率应该会大一些。” 王文昌捋了捋自己的白胡须说道。虽然说从心里上他更喜欢程仲,但说起学问来,他还是觉得卢多勋更占优势。 “海大人如何呢看呢?”王文昌又反问海瑞。 海瑞呵呵一笑:“程仲是我的学生,可是我这个做先生的却连一天都没有教导过他,说起来实在是惭愧呀。不过,本县依然对程仲有信心。” “哦?”王文昌惊讶的问道:“大人信心何来呀?” 海瑞沉吟了一下,还是笑着说道:“说来惭愧,本县的信心并无依据,而是来源于对程仲的了解。此子苦心孤诣,从不轻易认输,生性之坚韧顽强,为本县生平所仅见,似乎天地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事情能将他逼到死角,连腾挪都不能够。说白了,他在我心中,就是一个大闹天宫的孙猴子,总能给人惊喜。当然,捅出的篓子也让人胆战心惊呀。” 一听这话,王文昌和海瑞一起会心的笑出声来。 远远的,海瑞冲着程仲微微点了点头,以示鼓励。 程仲还以微笑,师徒二人,默契于心。 这一幕当然没有瞒得过一直关注程仲和海瑞的卢多勋。 “小小的月考,就把海大人搬出来给自己撑腰,好大的阵仗呀。”卢多勋颇有些酸溜溜的说道。他不明白海瑞为什么会偏偏看上了程仲,而对自己这个声名在外的才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没有道理呀。 “对你还需要恩师出面撑腰吗?”程仲冷哼了一声:“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真是恶心死人!一个臭虫,偏偏以为自己真有几斤几两呢!” “程仲!”卢多勋豁然转身,怒视着程仲,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而程仲却面带微笑,四处点头致意,同时口中却半刻都没有停歇。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你瞪着一双死鱼眼干什么?有本事你咬我呀?”程仲越说越开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卢多勋是多好的朋友呢! 两人巨大的反差顿时吸引了围观人的注意。 “这个卢多勋怎么回事?”王文昌怒道。如此场合,卢多勋的举动竟然如此失格,实在让他又惊又怒。以往卢多勋虽然狂傲,但还是不会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的。 “王大人不必动怒,卢生如此失态恐怕与小徒撇不开关系,这个程仲呀,真是让人不省心。呵呵。”海瑞说道,话中虽然有责怪之意,但却也带有几分嘉许,很明显程仲和卢多勋的第二轮争斗,程仲又占据了上风。当然这样的争斗均是口舌之争,算不得什么。 “小姐快看,卢公子似乎动怒了。”说话的正是小翠,她身边当然就是谢思存了。此时她们正俏生生的站在县学东南一座高楼上观看着月考现场的一举一动。 卢公子可千万别上那姓程的当呀!谢思存暗暗着急。 仿佛听到了谢思存的话语,卢多勋竟然平静了下来,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想激怒我?没那么简单,等一会有你好看!” 第43章 提议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王文昌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含含糊糊的说道:“诸生,今日县学月考,县尊大人拨冗移驾,为县学增色添辉,这是对诸生的殷殷期望……” 王文昌接下来的话无非是告诉所有的生员,知县大人对大家很重视,大家一定要好好表现,给知县大人留个好印象云云。如果海瑞是进士出身,王文昌不免还会替海瑞吹嘘一下。但是无奈,海瑞也仅仅只是一个举人,王文昌也就只能一笔带过了。 程仲貌似无聊的摇了摇头,其实心中却急速的飞转。 所谓县学月考,其实形式非常简单,与县试、府试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无非是教谕出一道题目,参加月考的生员洋洋洒洒写出一篇八股文章,然后主考评定优劣。所不同者只是时间上有所限制而已。 这样的考试方式对程仲是非常不利的,这一个月来程仲虽然苦读不辍,但文章是没有办法靠突击弥补的,比起卢多勋来差的还是很远,依照这样的方式,程仲恐怕非垫底不可,该怎么办呢? 王文昌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的讲完,然后对海瑞说道:“请县尊大人为诸生出题。” 海瑞微微一笑,刚刚他已经想好了本次月考的题目。 正当他想要站起身,说出考题的时候,却听见台下一个人大声说道:“等等!” 这一声“等等”不仅让海瑞、王文昌等人猝不及防,同时也让所有围观的人惊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说话的不是旁人,正是新案首程仲! “程生,你有何话说?”王文昌问道。 “县尊大人,教谕大人,对于本次月考,学生有一个提议,请两位大人体察。” 就在海瑞即将出题的时候,程仲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虽然不敢说胜,但是比之前必输的结果却也多了一些变数,简而言之,比较方便浑水摸鱼。 “程仲,你有什么提议?”海瑞也奇怪的问道。这个学生总是有一些别出心裁的主意,这一次不知道又会想出什么新花样。 “文章代圣人立言,是极为重要而严肃的事情,轻忽不得,儿戏不得!对文章的谨慎,就是对圣人的恭敬,对教化有功,反之则必然失言,甚至失人。两位大人,不知道程仲说的对否?” 程仲从代圣人言说出去,说的又是堂堂之言,自然没有什么不对的。于是,海瑞、王文昌,包括三位训导都纷纷点头,却又猜不到他想说什么。 “但是俗语有云:慢工才能出细活。如果因为时间所限草草成就一篇文章,一恐怕不能展现诸生的真实水平,更为严重的是唐突了圣人,岂非与科举取士的本意相违?”程仲又说道。 “那你的意思呢?本次月考不限时?”王文昌微微动怒问道。他一大把年纪了,可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 “当然不是,诸生皆国之栋梁,才思敏捷,文章也大多立等可取。如果不限时,则劳动县尊大人、教谕大人一直等在此地,不免误了衙门的公事。” 这一反一正的话都让程仲给说了,几乎把所有人都弄糊涂了。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程生,有什么提议你且说来听听。”王文昌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回教谕大人,程仲的提议很简单,请县尊和教谕大人轮流出题,而所有参考生员,只需在规定的时间内破题即可,无需成文。如此则两位大人可全面的了解我辈之所学,亦无需耗费大量的时间,两位大人以为如何?” 程仲图穷匕见!这是他所能想出的最好的方式了。 破题对于一片八股文最为紧要,甚至有人说:“破题之前,文章由我;破题之后,我由文章。”可见破题的重要性。如果说一篇八股文按十分计的话,那么破题起码可以占到五分。 如此说来,程仲的这个建议看起来丝毫没有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但是他的私心也是非常明显。好的破题能写出好的文章,那是基于行文者有足够的文笔将整篇文章呈现出来的。程仲有吗?当然没有?!起码现在没有! 如果写整篇文章,程仲必输无疑。但是如果只是比破题,比文章的立意,程仲还有一拼的机会!毕竟他早已经将四书读烂,这段时间又是着力于学习破题,再加上后世的经历,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卢某不同意!”卢多勋高声反对道。本来他对这个建议并不反感,但是提出这个建议是程仲,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敌人想做的,就要阻止”这个原则,卢多勋当然要反对了。 但是卢多勋却忘记了,在场的人中,上有知县、教谕,下还有三位训导,哪里轮到他说不同意?程仲说出刚刚的话,也一直说是提议而已。 对于卢多勋在众人面前如此蔑视自己的权威,王文昌很是不悦,说道:“卢生,你反对有什么理由吗?” “对于一篇文章而言,破题固然重要,却也并非全部。”卢多勋说道:“比如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句句需要对仗,也是不可或缺的。” “对句是卢生的特长,自然认为是不可或缺的。”程仲阴阳怪气的说道:“卢生如果想要对句,倒是可以请两位大人考虑在月考之中加入对句一项,以满足卢生的需要呀。” 卢多勋反对的不可谓没有道理,可是经程仲这么一说,倒好像卢多勋这么做根本就是本着自己的私心一样,典型的抹黑! 同时,对句和在文章中对仗又有所不同。如果单纯是对句的话,程仲倒还有几分凭借。但是如果是在文章中写出对仗的骈文,程仲就力有不逮了。 虽然程仲表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心中紧张已极,说是成败在此一举也毫不为过。 海瑞和王文昌简单的交谈了两句,然后王文昌再次站起身来——程仲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了。 “刚刚老朽与县尊大人商榷,均觉得应采取程仲与卢生的意见,决定本次月考设置两项内容,一为破题,一为对局。以总得分高者为优。诸生有什么意见吗?”王文昌说道。 在场的众考生中,恐怕除了卢多勋就不会有人有其他意见了。 虽然讲月考分为两个项目,但是简单的破题和对句比写一篇文章要轻松许多,考生们当然也乐得轻松。 卢多勋见事无可为,也不在意,他冷冷的对程仲说道:“我会让你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鬼蜮伎俩都无济于事。” 程仲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爱怎么说随便你吧,反正咱的目的达到了。 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44章 破题 “考生就位。”一名训导站起身高声说道。 于是刚刚列队站在场中的生员们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 在县学的大院中,役夫早已经摆放了板凳和条案供生员们使用。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雨,地面的砖上还有一些湿滑,但也无甚影响。 “程兄,程兄,我在这里!”程仲刚要坐下来,便听到谢江波那货卖力的叫喊,转过身去,便见谢江波不断的冲他挥手。 谢江波虽然不是生员,但是谢孟廷还是希望儿子能从县学月考中学习一些经验,因此便也打发儿子也来了。谢江波有些不情不愿,因此故意来得晚了一些。 待到了之后听到周围的人议论程仲和卢多勋的较劲,这货马上又来劲了,旗帜鲜明的站在了程仲一方。 当然,谢江波支持程仲并非是他真的那么看好程仲。在谢江波看来,卢多勋成名已久,程仲年龄还轻,即便年少有成,恐怕还是有所欠缺的。但谁让卢多勋眼高于顶,没有将谢大少爷放在眼中呢? 以往谢江波还不好表现的太明显,现在不一样了。因为程仲的出现,卢多勋就不再是一枝独秀了,在谢江波的心中已经将他看成是明日黄花了。 谢江波这么做很显然影响到了月考的秩序,马上有役夫前去制止。 谢江波连忙闭嘴,只能伸出大拇指,冲着程仲比划比划,示意他加油。 程仲微笑点头。 “那不是少爷吗?他怎么也来了?”小翠指着远处的谢江波说道。 谢思存“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谢江波和程仲臭味相投,她早看出来了。 “县尊大人,请出题吧。”王文昌再次请道。 “那本县就却之不恭了。”海瑞笑道,既然只是破题,那么海瑞之前想好的题目就有些不合适了。 到底出什么题目好呢?海瑞站起身走了两步,却感觉到脚下一滑,原来是昨夜的雨水没有干透,他的心中顿时有了主意,笑道:“昨夜喜降春雨,那么本县就以雨作为第一道题吧。” 王文昌眉头一皱,继而舒展开来,连连说道:“妙,妙呀!县尊大人这个题目出的实在是妙极了,虽只有一个字,但是却给诸生员出了一个不小的难题呀。” 海瑞笑着摆了摆头说道:“本县不过是偶有所感罢了。” 场中的诸生员已经开始冥思苦想了,不光是他们,很多旁观的人也在思考该如何破题。 “小姐,这海大人怎么用雨做题目呀?这是什么破题呀?”小翠不解的问道。 “这可不是什么破题。”谢思存解释道:“这道题虽然只有一个字,貌似非常简单,但实际上却不容易。一来,题目较短,发挥的余地就不会很大;二来雨是寻常之物,古往今来诗句文章不胜枚举,如若照搬照抄,那就是寻章摘句,老雕虫的做法,出新难,出彩就更难了!” “听你这么一说,小翠就明白了,这位海大人真是够坏的。真不知道卢公子会不会被难倒。”小翠一听谢思存说题目不容易,便又开始替卢多勋担忧了。 谢思存展颜一笑说道:“你呀就别操那份心了,卢公子是何许人?他的才思学问胜我百倍,这道题连我都难不住,自然也难不住卢公子了。” “小姐你又谦虚了。”小翠说道:“小姐是小翠见过的人中学问最好的,如果小姐去考状元,一定会像戏文里说的那样,成为女状元的。” “净胡说。”谢思存笑着说道:“你那是没见过卢公子的文章,那才叫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呢。” 谢思存的双目中闪现出几分崇拜的神光。 “小翠的确没有看过卢公子的文章,但是小翠听人家读过那个姓程的文章,听起来很好呢。”小翠说道,但是见到谢思存面色不善,便连忙闭嘴了:“好好好,小翠不提那个人就是了。” 两人谈论间,已经有生员站起身交了答卷,毕竟只是破题而已,只要有了思路,并不需要多少的时间。 海瑞、王文昌以及三位训导分别传阅了一下生员们所交的考卷,却觉得都不满意。一边看一边摇头,这些破题太过普通,太过直白,实在没有什么新意。 围观的人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生员们的答案,但是王文昌并没有宣布,因此他们也只能从海瑞等人脸上的表情来判断优劣了。 交了卷的考生见到王文昌的表情后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又有些后悔这么快就交卷了。 正在此时,卢多勋站了起来,他的一举一动立刻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快看,快看,卢大才子交卷了。”有人小声说道。 “他卷子上写的是什么?看的见吗?”又有人问到,现场甚至一时混乱。 卢多勋径直将卷子放倒了海瑞的面前。按理说,教谕才是月考主考,卢多勋理应将考卷交给王文昌才对。卢多勋这么做,让王文昌非常难堪,却又不便发作。 接过试卷,匆匆浏览了一眼,海瑞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惊讶,他将卷子递给了王文昌,王文昌接过来,很随意的看了一眼,本来想挑一些毛病教训卢多勋一番的,但是看完卢多勋的破题之后,王文昌的双目一下子瞪圆,竟然忍不住拍案而起,赞了一个“好”字! 卢多勋的脸上不由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他转身看了程仲一眼,却发现程仲依旧冥思苦想,面前的纸张上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 卢多勋不由冷哼一声,他都交卷了,而程仲竟然还在冥思苦想,连一个字都没有写出来,这其中的差距实在太明显了。 “小姐,看来卢公子答的很好呢。”小翠笑道。虽然隔着比较远,看不清卢多勋写的是什么,但小翠还是轻易的从王文昌的举动上看出了端倪。 谢思存也是面带喜色,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谢江波的面色却有些难看,不由暗暗为一个字都没有写的程仲着急。 “县尊大人,如何?”王文昌笑着问道。虽然他不喜欢卢多勋,可是刚刚在和海瑞讨论中,他看中卢多勋,而海瑞看中的却是程仲。很明显,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更准一些。 “上佳之作。”海瑞的语言很简练,也很客观,竟然没有带一份的个人情感。 “这样的破题,确实非常巧妙——破枕上之客心,救田间之农苦。通篇没有一个雨字,却句句扣题呀,雨打破了游子的思想之梦,更勾起了屡屡缕缕思乡之情。同时雨滋润万物,免却农夫灌溉之苦,极为难得呀。"王文昌点评道。 正在这时,程仲也站了起来…… 第45章 优劣 “小姐快看,那个姓程的也……”小翠本来想说程仲也答完了的,但是见到谢思存面色不善,才想起她之前交代的话,便连忙捂住了嘴巴。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还能把你吃了不成?”谢思存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 “哦。”小翠吐了吐舌头说道:“我是想说姓程的也答完了。” “我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见吗?”谢思存笑着说道:“答完了又如何?他的用时比卢公子长,已然逊了一筹。卢公子的破题由景入情,又岂是姓程的所能比拟的?” “小姐说的对极了,姓程的比卢公子差远了。”小翠笑着说道。 围观的生员、童蒙们此时也在交头接耳。 “王兄,你说这卢、程二人谁会胜出呢?”一人问道。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那位王兄毫不犹豫的说道:“卢多勋的用时比较短,虽说用时的长短并不在考量之列,但如果程仲的破题不能超越卢多勋,便是在伯仲之间,那也算是输了。” “那悬了呀,卢多勋的破题你我都听了,委实出色。这人虽然狂傲,确实有狂傲的资本。只希望这程仲能在后面的比试中反超了。”旁边一人摇了摇头说道。他也是县学的生员,之前受过卢多勋的挤兑,自觉的与程仲有同仇敌忾的感情。 “程兄……”谢江波欲言又止,他是在替程仲担心。 程仲却微微一笑,颇有些宽慰的意思。 “故作镇静!”卢多勋面有得色的小声嘀咕道。 程仲听而不闻,径直走到王文昌的面前,将考卷双手递给他。 “还是请县尊大人先过目吧。”王文昌逊谢道。 “王大人是主考,这考卷自然应由您先品评。”海瑞摆手说道。 两人这一对一答,却是让卢多勋面色难堪。 程仲是海瑞的学生,完全有理由先将自己的考卷交给老师批阅,但是他却按照规矩先递给了主考。相较之下,卢多勋的做法就显出几分对主考的不尊重了。明代尊师重道,卢多勋的这种做法已经足够让人唾弃了。 王文昌这才接过程仲的考卷,说实话,他对程仲的破题能够超越卢多勋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但是看了一眼之后,王文昌的表情变了,他又看了一遍,接着是第三遍……神情也越来越激动。 “妙!妙!妙呀!”王文昌竟然连用三个妙字来赞叹程仲的破题。 “究竟是怎样的破题让教谕大人如此激动?”一名生员好奇的嘀咕道。 “看来程仲的破题不在卢多勋之下呀。”另外一人猜测道。 远远的目睹这一幕的谢思存的心也纠了起来。 要说最平静的当属海瑞了,他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似风轻云淡一般。 王文昌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连忙将程仲的考卷递给海瑞。 “名师出高徒,古之人诚不我欺也。”王文昌小小的拍了一个马屁。 海瑞慢悠悠的接过考卷,口中还谦逊道:“小徒顽劣,又能写出什么好句?不贻笑王大人这等方家,本县就心满意足了。” 程仲的考卷上只有两句话,十个字,是为:“云龙方会和,环宇尽沾恩!” 看完这十个字,就连海瑞都不自觉的动容了。程仲将自然界的雨引申云龙会合降甘霖,普天之下沾皇恩,既有气势,又隐含自己的志向,龙隐喻皇帝,云暗喻自己,君臣际遇,造福万民的追求跃然纸上。 这样的破题无论是立意,还是气势均比卢多勋的破题要高出一筹呀。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有破题的生员也被迫停止了答题。 海瑞、王文昌以及三位训导将收上来的三十份考卷逐一传阅,时不时的还议论上两句,最终海瑞和王文昌对视了一眼,又点了点头。 还是王文昌站起身来说道:“诸生,经过县尊大人与老朽,以及三位训导先生的一致裁定,雨之破题最突出者为程生!” 王文昌的话如同点燃了一锅沸水!卢多勋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差一点晕倒在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程仲的破题怎么可能超越自己? 偏袒,对!一定是!一定是海瑞故意偏袒自己的学生。 但是卢多勋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为了保证公正公平,所有生员的破题都将公示在告示栏中。 当所有的考卷按照优劣次序排好张贴在告示栏中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围了上去。 看到程仲的破题,卢多勋沉默了。他知道王文昌所言不虚,真没有想到程仲竟然能想到如此破题,看来自己之前是轻视他了。 不过这样最好,如果没有丝毫的那还有竞争性,那还有什么意义?程仲的首轮胜出非但没有让卢多勋产生挫败感,反而激发了他的斗志。 “看来华亭第一才子的名号是要易主了。”一名生员说道。 “那也不一定呀,没有见到刚刚程仲的用时要比卢多勋要长很多吗?如果卢多勋也用相同的时间,未必写不出更好的破题佳句!”卢多勋享誉数年,自然也有一些崇拜者。 卢多勋的破题竟然会逊色于程仲?!谢思存有一些失神,真没有想到这个登徒子,竟然有如此的胸怀!谢思存非常清楚,如果没有宏伟的志向和抱负是不可能写出如此气势的诗句的。 以卢多勋的破题为例,虽然情景交融,而且文笔优雅,却只是纠缠于思乡的嘈嘈切切,脱不掉文人墨客的酸腐气。 谢思存连忙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能想这个?这程仲一定是凑巧才能写出这样的句子的。 程仲的出色表现也让海瑞的面上有光,他的扑克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笑容。 “王大人,这第二题应由您来出了。”海瑞说道。 “好!”王文昌慨然说道,想来应是程仲和卢多勋的激烈对决,激发了他尘封已久的豪情。 “刚刚县尊大人以雨为题,应时应景,实在是难得。老朽无此情怀,便以 ‘子曰孟公’为题吧。“王文昌说道。 科举考试的题目均出自四书,而本次又是县学月考,再加上海瑞的题目根本与四书不相干,如果王文昌的题目再抛开四书的话,恐怕会为人所诟病。因此王文昌才特意以四书中的此篇作为题目。 听到这个题目,程仲松了一口气,这么多天来的苦读没有白费,他清楚这四个字是出自《论语》“子曰: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这句话。 孟公绰是个人名,而赵、魏当时都是晋国的卿大夫,滕、薛为小国。孔子的这句话意思就是:以孟公绰的才性适合做大国的卿大夫家臣,却不适合做小国的大夫。 知道了这个意思,想要破题就没有难么难了。 但即便如此,程仲也没有轻易的下笔,而是沉吟了一会才写下自己的答案。 而这一次竟然卢多勋也没有那么快交卷了,似乎是和程仲卯上了。 正当所有人翘首以待的时候,程仲和卢多勋竟然一同站起身来。 今天就一章了,欠的红绿灯明后天补上!最后腆颜再求支持!!! 第46章 并列 “快看,快看,他们竟然一同交卷了。”一直关注两人动静的众人见他们同时站起身来顿时骚动起来。 “刚刚程仲棋先一着,看来这次卢多勋是卯足了劲要赢回来。”众人们已经从两人的表情中读出了一切。 “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让老朽羡慕呀。”王文昌笑道:“说起来这卢生的文采是极好的,只是这性格太过好强了。” 海瑞点了点头:“少年人孤傲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多经历些也就是了。” 卢多勋的言行在海瑞和王文昌的眼中多少显得有些冲动,而比卢多勋还小上三岁的程仲却让两人觉得更加的沉稳,成熟。 程仲和卢多勋先后将答卷交到了王文昌的手中,便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 如果单就两人的字而言,程仲是要差上不少的。虽然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练习了,但是相比于卢多勋的飘逸瑰丽,程仲的字就显得生硬了很多。 所有人翘首以待,都想知道两人破题的优劣。 就王文昌的题目,卢多勋的破题为:“即鲁臣而衡所为,讽其人以规宗国也”,很明显是讽刺德不配位的危害,以此来警示施政者。 王文昌点了点头,卢多勋的破题是不可多得的的上佳之作。看来在程仲的刺激下,卢多勋也超长发挥了。 “很有见地。”这是海瑞对卢多勋破题的评价。以德不配位引申开去,自然是要讽谏当政者要任贤取能,立意可以说非常难得。 看到程仲的破题,王文昌很明显愣了一下,程仲所写的是:“以大夫予大夫,衡其优而所绌已见矣!”其所阐述的意思是竟然是因才配位!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无完人,任何人都有缺点,如果任用他的缺点,则圣人也可能力有不逮;反过来说,任何人也都有优点,如果发挥他的优点,则山野匹夫都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这在后世仅仅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但在当时却是非常新颖的观点! 海瑞的评价同样是四个字,不过则换成了:“很有裨益!” 仅仅是两个字的不同,但是表彰的程度却不可以道里计。 表面上看起来这两个观点都言之成理,而且破题也都非常巧妙,一时难分轩轾。 但如果从时机意义上来比较,则高下立判! 卢多勋的破题是告诉施政者不能怎么做,偏重于说教。而程仲的破题则是明确说明该怎么做,更务实,更偏重操作,建设性更强! 当然,这与两人的生活背景有关。 卢多勋作为秀才,一心只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偏向于清流,往往将自己放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无论眼界和经验都有所局限。 而程仲则完全没有他的条条框框,而且又有一千多年的积累,这是卢多勋拍马难及的。 “海大人教授之功,老朽佩服之至!”王文昌由衷的说道。 原本在“雨”的破题上,程仲高出一筹,王文昌嘴上不少,但是心里确实存在着和卢多勋一样的猜测,以为是海瑞有一意偏袒。 但是“子曰孟公”这个题目是他出的,而且是临时起意,事前也没有告知海瑞,因此海瑞即便有意偏袒也做不到。 而结果依然是程仲略高一筹,王文昌的心中已经完全没有怀疑了。程仲进入县学才一月有余,便在破题方面完胜卢多勋,王文昌自然以为程仲是得到了海瑞的真传。 “王大人谬赞了,不瞒王大人说,程仲自入了海某的门墙以来,别说耳提面命了,就是连面都没少见呀,他能有今天的表现还要多谢王大人以及三位训导的谆谆教诲呀。”海瑞说道。 说实话,连他自己都对这样的结果有些意外,这个程仲总是能给他很多意外和惊喜。 第二轮破题的结果很快就张贴出来了。 其他的答卷均按照优劣进行了排序张贴,唯独程仲和卢多勋的试卷竟然并排张贴,优劣难辨,自然是并列第一了。 “海大人,为何要这么安排呀?”王文昌还是有些不解的问道。 本来按照优劣评议,程仲的答卷是要排第一的。但是海瑞却要将两人的答卷并排张贴,这就让王文昌等人有些奇怪了。海瑞铁面无私,他们已经有所见识,但是举贤不避亲,难道海瑞是因为担心别人闲话而特意如此吗?当然这样的疑惑可不好明问,王文昌这才旁敲侧击的问道。 “刚刚听王大人说卢生心高气傲,而且年纪尚轻,如果接连败北恐怕对他来说打击极大,如果一蹶不振,对华亭来说则是折损英才,太过可惜,因此这么做是对卢生的一种回护。本县相信他是一个聪明人,能够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日后也自然会加倍努力。”海瑞说道。 王文昌等人连连点头,不得不说海瑞考虑得非常细致和周到。 “但是海大人,您这么做会不会挫伤程生呢?”王文昌又反问道。如果说年纪轻,那么程仲的年纪比卢多勋还小三岁,你就不担心程仲会受到打击,一蹶不振吗? 海瑞愣了一下,说道:“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海某的一份私心。程仲年少得志,极易得意忘形,这对他以后的成长是不利的。这么做也是要告诉他,很多时候,做人做事不能势穷,一定要留有余地,否则过犹不及!如果他不能理解本县的这一片苦心,那他也就不配做我海瑞的学生!” 海瑞的这一番话让王文昌肃然起敬,海瑞对程仲竟然如此看重,竟然连这样一个小小的教育机会都没有放过。 “小姐快看,排列在最前面的竟然有两份答卷,而且是并列张贴的。”小翠讶异的说道。 “应该是并列第一吧。”谢思存猜测道。 远远的,卢多勋见到两份考卷并列,还以为海瑞又有所偏袒,但是看过程仲的答卷之后,卢多勋沉默了。 而反观程仲则有些不解,他自觉地自己的文章立意比之于卢多勋是要高上一些的,为什么仅仅只是个并列的结果呢? 围观的大多是生员,甚至是举人,对于两人的破题优劣也是见仁见智,争论的极为激烈。 对此,程仲无心去听,更不想加入。他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有了这样的结果垫底,下面的对句比试只要自己对的不要太差就不会丢人了。 “程兄厉害呀!”谢江波挤到程仲的面前,竖了竖大拇指说道。 “哪里,凑巧而已。”程仲谦逊的说道。 “一次的话可以说是凑巧,但是接连两次的话就是实力了,程兄也不必太过谦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话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程仲和谢江波的眼中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今天是**节,原谅红绿灯又偷懒了。今天一更,昨天和今天的欠更,红绿灯会在明后天补上。特别要交代的是,程仲的大机遇即将到来!! 第47章 患难相知 听到这个声音,程仲和谢江波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说话的人竟然是卢多勋,那个眼高于顶的天才竟然能说出这番话?程仲看着他的脸,一时弄不清楚他说这话的目的和用意。 “程兄高才,多勋甘拜下风!”卢多勋对着程仲深深的一揖。他的行为让围观的所有人呆若木鸡! 卢多勋认输了?!这不可思议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在眼前发生了。 也有不少人对卢多勋光明磊落的态度所折服,纷纷赞叹卢多勋的胸怀,一时间竟然将他往日的狂傲忘了个干净。 “哟!这不是卢大天才吗?”谢江波几时想过曾经不拿正眼看自己的卢多勋竟然会对自己躬身?便想嘲讽两句,占回一些口舌便宜,却被程仲给阻止了。 “卢兄过誉了。”程仲仅仅是拱了拱手而已,并没有多做攀谈。 “嘿我说,好容易卢多勋认错了,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两人走到距离卢多勋稍远一些的位置,谢江波好奇的问道:“这卢多勋虽然平日里颇为狂傲,但想来这一回已被程兄慑服,而且他的学问文采也的确不凡,程兄为何不结交结交呢?” 程仲苦笑一下,说道:“谢兄,你当我不想结交吗?可是卢多勋此人前倨后恭转换的如此之快,这是一个为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人,这让我心中生惧呀。” 程仲当然不介意多交一个朋友,但是要能知心,即便不能知心,起码要保证无害,即便有害,也不能有翻起脸来可以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能力。 但是很不幸,在程仲的心中卢多勋恰恰就是这样一个人。因此程仲羞辱他固然不能,而结交也是不愿,只能敬鬼神而远之了。 然而,让程仲惊讶的还在后头。 两次的破题测试结束,程仲和卢多勋表现的都很抢眼,但终究是程仲略胜一筹。 王文昌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宣布进行第二项的对句测试,然而此时卢多勋再次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知道卢多勋在对句方面非常擅长,既然在破题上输给了程仲,当然会在对句的比试上在再赢回来,所以很想听听卢多勋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卢多勋竟然选择退出。理由是他在破题一项上已经输给了程仲,无颜继续后面的测试,请求王文昌允许他退出本次月考。 对句本来就是为了满足卢多勋的要求而增设的项目,卢多勋既然选择退出,那么测试下去也就没有多少意义。 因此王文昌和三位训导仅仅是出了几个平常的对句题目,走走过场便草草了事。 “卢公子为什么要选择退出呢?”小翠不理解的自言自语道。 “他心中想的什么,别人又怎么清楚?”谢思存沉吟着说道:“不过卢公子这份坦荡的态度让人钦服。不像那个姓程的,小人得志便猖狂无度。” “有吗?”小翠看着远处正在对着纷至沓来的或恭贺或意欲结交的生员们慌忙还礼的程仲,面露疑惑,这怎么说都算不上是猖狂吧? 月考结束,海瑞便准备回衙门了,作为学生,程仲陪同王文昌等人前去相送。 “程仲,你陪为师走走。”海瑞打发娇子先走,而自己则叫上程仲慢慢的走在湿滑的道路上。 “这一个月来你长进不少。”海瑞这句话算是勉励了,程仲在破题中胜出,从客观上讲也是长了海瑞的脸。 “略有所得而已。”程仲很简洁的问答,绝不多话。因为他知道海瑞把他留下来肯定是有话跟他讲。 “有长进就是有长进,不需要谦虚。”海瑞说道。 “是,学生苦读一月大有长进!”程仲突然嬉皮笑脸的说道,逗得海瑞哈哈大笑。 “这才对嘛!少年郎就该有少年郎的样子,你生性虽然老成,但是为师总是觉得你身上少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和锐气,多了几分中年人的成熟,甚至是暮气。不要让自己活得这么累,很多事情想做就放手去做,天大的事,有为师给你顶着。” 海瑞的话虽然很短,却让程仲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复。 “天大的事,有为师给你顶着。”虽然这句话出自一位身材瘦削干枯的中年人的口中,却让程仲感受到了温暖和回护。 “恩师……”程仲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此刻的情感。 海瑞摆了摆手:“好了,心里清楚就好。”接着转而问道:“你现在是不是还是觉得难以驾驭文章?” “恩师,您看出来了?”程仲有些惊讶的说道。他本来以为自己建议改变月考的方式的理由光明正大,不会有人发现他心中的小九九呢。但是现在看来,海瑞早已经发现了,那他的同意确实是为了偏袒自己了。 “你呀,就是小聪明。”海瑞说道:“不光我看出来了,王大人也应该看出来了。为师并不是怪你,但是如果所学不实,终究有露怯的时候,这种小手段偶尔耍一耍也就算了,千万不要以为得计,把它当成看家的手段,那样只会是害人害己,你可记住了?”海瑞的神情极为严肃,话也说的很重。 程仲肃然。 “虽然你还是小小的年纪,却已经被盛名所累了,如果有一些不方便请教几位先生,你可以到县衙来找为师,别忘记了,你还是为师的典史,领着县衙的俸禄呢。”海瑞目光如炬,把程仲现在的窘境看得非常清楚。 程仲是案首,现在风头又压过了卢多勋,如果拿一些肤浅的问题请教王文昌,不免会惹人怪异,所以很多时候程仲只能是自己摸索,甚至舍近求远前去请教程学毅。 突然,海瑞脚下一滑,几乎摔跤。 “恩师小心。”程仲连忙扶住海瑞。 海瑞却甩开了他的手,说道:“脚下路的湿滑还有迹可循,可官场上的路却是前途莫测呀,湿滑只是些许小事,更可怕的是未知和陷阱。” 程仲默然,海瑞说的这些话,他懂,却又不懂。 懂,是因为从后世穿越而来的他对于官场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说他不懂,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海瑞虽然为官,但是却远离朝堂,仅仅是芝麻大的知县,怎么会发出如此的感慨。 “程仲呀,为师走的是一条极为艰险的道路,稍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虽然为师极力想让你置身事外,但只恐事情发生之时,你也是避无可避呀。”海瑞说道:“这道路湿滑,还有你来扶为师一把,但是官道湿滑,到时候谁又能来扶为师呢?” 海瑞的声音低沉、含糊,似乎是自言自语。 “恩师,到底是什么事让您如此忧心?”程仲疑惑的问道,他能看出来海瑞肯定是在做一件极为重要,而且牵连极大的事。但是具体是什么事,却并一直没有告诉他。 “嗨!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海瑞笑着摆了摆手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坏了心情。” 海瑞不想说,程仲自然无从得知,但是心里也暗暗打定决心,如果以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让海瑞身陷险境,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他周全! “程仲呀,记住为师说的话。”海瑞停下脚步说道:“好了,走的路也不近了,就送到这吧。” “恩师,学生还有个问题想问。”程仲突然想到王文昌领着他参观县学时的一幕,那个未竟的石雕到底是谁呢? 第一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48章 独醒者 “恩师,程仲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程仲说道。 当日在乡贤祠中,王文昌对着一个没有雕完的石像面露愤色,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如果不是海瑞阻止,王文昌早就让人将石像抬出毁去了。这让程仲非常好奇。 这个石像原本雕刻的是谁? 既然位列乡贤祠中,必然是华亭县的名人,可是王文昌为什么又要将之去除呢?而海瑞又因为什么理由要阻止王文昌呢?以程仲对海瑞的理解,他是一个不徇私情的人,为什么对这个人颇多照应呢?连区区一个雕像都要特意交代。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的。”海瑞笑道:“恐怕这个问题已经埋在你的心里有一段日子了吧?”程仲观察细致入微,对于县学中这个细节当然不会发现不了。 “他是为师的一位前辈,目前更是高居庙堂之上,说起来为师的这个知县还是得他举荐呢。”海瑞说道。 “哦?”程仲惊讶的问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入乡贤祠呢?” 他本来以为这是一个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人,比如秦桧、和珅之流,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到现在都做着高官,程仲就更奇怪了。 海瑞苦笑着说道:“世人皆醉,谁人能知独醒者的一片苦衷?” 程仲没有想到海瑞对这个人的评价竟然如此之高,用了一个独醒者!那是和屈原相提并论了。程仲也清楚,海瑞不会因为举荐之恩而如此褒誉此人,必定是他的品德,或者所作所为让海瑞钦佩。 不过说来说去,到现在海瑞都没有说这个人是谁,程仲的心中暗暗着急,却也不好催促。 “此人姓徐,名阶,字子升。嘉靖二年探花及第,现在更是高居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位列阁臣次辅。”海瑞说道。 徐阶?程仲对这个名字倒是也有几分印象,不过所知不多。 没有想到他也是华亭人,只是这样一个高官,而且在历史上还颇有好评,为什么会遭到王文昌如此对待呢? “当年徐阁老入县学时,王大人已经是训导了。他们也算是有师徒之情。但是当然的小生员青云直上,一跃成为了徐阁老;而当年的训导,累年也不过是成为教谕。这就是人生的际遇呀。”海瑞感慨的说道。 “徐阁老入先贤祠本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海瑞有些为难的说道:“他却公开宣称自己的家乡是分宜。” 内阁首辅严嵩权势很大,为了套近乎,徐阶说自己是分宜县人,目的就是为了和严嵩成为同乡! 堂堂的内阁次辅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丢身份,也真亏他能做的出来。消息传出,舆论哗然,华亭县的表现则更加的激烈,弄得徐家人都不敢公开说自己姓徐! 而当时华亭的县学正在建造之中,教谕王文昌便要将徐阶的雕像迁出。 谁又知道徐阶在图谋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为了达到目的,他连自己的清誉都不要了。这样的人如果任其雕像被迁出乡贤祠,海瑞于心不忍,若干年后,此事功成,恐怕华亭县也会为当初的作为蒙羞。 因此海瑞阻止了王文昌,而王文昌还以为海瑞是惧怕徐阶的权势,趋炎附势,对此颇为不屑。 海瑞不方便说明原因,只能安慰自己清者自清,相信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如果徐阶功败了,那么这也许就成了一桩将永远埋藏的冤案,其中的内情也许永远不能为人所知了,但那又如何?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临,自己已经以鲜血洗清了冤屈。 “恩师?”程仲见海瑞似乎陷入了沉思,便叫了一声。 “啊!”海瑞回过神来,说道:“好了,知道的太多对你不利,早些回去读书,要心无旁骛知道吗?” 辞别了海瑞,程仲满腹心事的往回走。 真没有想到小小的华亭县竟然有一位内阁次辅,那可是中央的大干部!自己竟然毫无所知,甚至王文昌还羞于提到他的名字,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程仲马上想到那天晚上和谢江波在静心斋遇到的年轻人,似乎就是姓徐的。对!海瑞对他的称呼就是徐二公子,难道说这个徐二公子和徐阶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果是真的话,那自己可就惨了,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个官二代! 算了,先不想这些无用的了,华亭县虽然不大,但也不小,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程兄,程兄!”程仲的思绪被谢江波破锣一般的嗓音打断了。 “哎呀,你可让我好找。”谢江波说道。县试散场时,人多声乱,谢江波并没有见到程仲跟随海瑞离开,还在那没有苍蝇一般找了几圈。 “谢兄恕罪!刚刚送恩师去了。”程仲说道。 “这有什么可恕罪的?”谢江波哈哈一笑说道:“今天真是太畅快了,你是没有仔细看卢多勋那张脸,都快黑成碳了。让曾经的华亭第一才子吃瘪,而且主动认输,我的程兄呀,你这一回算是替兄弟我出了一口窝囊气呀。” “第一才子?”程仲笑了笑,就凭卢多勋也敢担第一才子的声名?从海瑞那里程仲了解到,徐阶徐阁老十九岁的时候都是探花了,而卢多勋呢?还仅仅是一个秀才,比之徐阶那是差的太远了。 “他当然算不了第一才子,现在谁不知道华亭的第一才子是程兄您呀。”谢江波说道。 “虚名累人,不要也罢。”程仲说道。 这样的道理非常简单,但是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勘破,说起来真是可怜。 “好了,不说那些了。我们兄弟有段日子没见了,今天趁这个机会好好聚聚如何?”谢江波被父亲禁足,今天因为县学月考才有机会出来,当然不愿意早早的回“笼子”里呆着了。 谢江波以往结交的兄弟朋友,大多是街头地痞无赖,被谢孟廷斥为狐朋狗友。只有程仲是谢孟廷满意的,因此和程仲交游,即便回去的晚一些,料想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程仲也正想找个机会跟谢江波说说,让他以后不要再撮合自己和谢思存的事,于是便应允了。 酒菜都是谢江波从华亭县城里带过来的。 酒依然是一坛女儿红,四个下酒菜,虽然不是非常考究,但也很别致。 两人对坐在凉亭之中,清风习习,倒也逍遥自在。 “谢兄——”几杯酒下肚,程仲便想谈谢思存的事情:“有一件事,小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说。”谢江波夹了一颗花生放入嘴中,一边嚼一边说道。 “是关于令妹的。”程仲说道:“谢兄的一片苦心,我程仲感激不尽,但是——” “打住!”谢江波说道:“程兄,我问你,是舍妹不美吗?” “令妹美若天仙,可是——”程仲的话还没有说完又被打断了。 “那是程兄嫌弃我谢家满身铜臭,污了程兄的身份喽?”谢江波又问道。 “如果程某有此想法,又怎么会与谢兄亲如兄弟?”程仲否认道。 “那就是谢兄嫌舍妹心有所属了?但是我可以对天保证,舍妹和那姓卢的,总共没有见过几面,更是清白无损的。”谢江波又说道。 “这一点程仲自然也无怀疑。”程仲又说道。 “那你推三阻四的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谢江波说道。 “还是让我来说吧。”此时,一个清丽的声音从亭子外响起。程仲豁然起立,她怎么来了? 第二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稍晚还有第三章!! 第49章 冰释 “她怎么来了?”程仲心中疑惑,但转而看到谢江波,程仲又恍然大悟,这货今天来约自己喝酒是假,撮合自己和谢思存是真呀。估计这货一会又要说什么“真巧”、“缘分”之类的话语吧? 没错,说话的人正是谢思存! 谢江波站起身来,哈哈一笑说:“小妹,真巧呀,没有想到你竟然也有此雅兴,真是缘分呀!” 程仲的心中跑过千万只草泥马,尼玛,你还能再假一点吗? “大哥!你忘记了?不是你约我到这里来的吗?”谢思存一点面子都没给谢江波留,当面拆穿。 “是吗?哈哈,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谢江波有些尴尬的说道,“对了,小妹,今天你也见识了程兄的文采了吧?那是当之无愧的华亭第一才子呀。” “谢兄此言差矣,程某今日不过是侥幸而已,而卢兄的学问文章从来都是程某钦佩的。今天卢兄的胸怀也让程某感佩呀。”程仲明知道谢思存心中想的是谁,便顺着她的心意可劲的夸卢多勋。 果然,听了这些话后,谢思存脸上的笑意渐浓,看程仲也比以前顺眼了不少。 “好好的,你提他干什么?”谢江波悄悄的踢了程仲一下,低声说道。 “不夸他一下,你妹妹会和我拼命的。”程仲也低声回道。 “你们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谢思存奇怪的看着这哥俩。 “哦,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那个谁谁谁约我今天在哪哪哪见面呢,哎呀,真不巧呀,你们先聊,我去去就来。”谢江波眼见程仲和谢思存见了面,虽然程仲“不太会聊天”,但好在双方并不相互讨厌,也罢,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眼见着谢江波逃也一般的离开了,程仲和谢思存相视而笑。 “谢小姐请坐。”程仲微笑说道,虽然明知道自己和谢思存没戏,但是和一位大美女吃饭聊天倒也不是一件让人反感的事情。 “程公子,往日多有冒犯,思存十分抱歉,还请公子海涵。”谢思存说道。 谢思存一直以为程仲觊觎自己的美貌,所有才请谢江波几次三番来劝说自己,心下非常讨厌。但刚刚听到程仲与谢江波的对话,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谢江波一个人搞出来的,对程仲也就没有那么讨厌了。 “哪里的话。”程仲说道:“如果程仲以前有什么冒犯小姐的地方,程仲也在此向小姐谢罪,请小姐原谅。” 程仲说的则是广富林市的那惊鸿一瞥了。 谢思存微微一笑,恩怨随风而逝。便如同小翠所说的那样,程仲偷看她也不是什么大罪过。 “思存还没有恭喜程公子月考夺魁呢!”谢思存端起一杯酒,说道:“借一杯水酒恭贺程公子日后能够金榜题名!” “多谢小姐。”程仲将酒一饮而尽,“听闻谢兄常言谢小姐是女中丈夫,打理起家中的生意可谓是井井有条,程某佩服。” 程仲口中虽这么说,心中却想:什么女中丈夫,不就是女汉子吗? 两人在凉亭之中边吃便聊,倒也没有觉得闷。 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文绉绉的有些放不开,但是几杯酒下肚就不一样了,程仲跟谢思存讲读书有多苦,而谢思存则跟程仲将做生意有多累。 不过让谢思存吃惊的是,生意上的很多事,原本她以为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程仲会听不懂的。 没有想到,程仲不仅听懂了,而且能举一反三,给她很多看起来非常新奇,却又似乎值得一试的建议,让谢思存大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不由越聊越投机,不知不觉中竟然聊到了日头西沉。 “谢兄也真是,去见那个谁谁谁,竟然现在都没有回来。我们是他邀请来的,现在倒好,他这个主人竟然先溜了。”程仲眼见天色不早,便站起身来说道:“谢小姐,天色不早,我看就别等谢兄了,下次见到他再问罪如何?” 程仲将两人之所以会聊那么晚全都推到等谢江波这个理由上,这样双方都免的尴尬。毕竟孤男寡女,在一起谈这么长时间,恐怕惹人闲话。谢思存不由暗暗感叹程仲确实是心思细腻之人,竟然连这一点都想到了。 “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思存以往还以为是夸张之词,今天听程公子一席话,思存获益良多,才知道古人话中不虚。”谢思存由衷的说道。虽然依然觉得程仲没有卢多勋那么**倜傥,也没有他文采斐然,但是见识广博,往往能够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程仲口中谦逊,心中却想:这哪里是自己厉害,这些都是老祖宗一千多年的经验总结呀,如果还唬不倒你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那自己在图书馆里读的那么多的书不都白读了。 两人站起身来,一同走出凉亭。官道上,小翠正靠在马车上打盹呢。 “小翠,醒醒,我们回去了。”谢思存上前叫道。 “啊?这月亮都出来了呀?你们俩聊的可真热乎。”小翠睡眼惺忪的说道。 “你胡说什么呢?!”谢思存俏脸红透,连忙打断小翠的话头,不然不知道这大嘴的丫头还能咧咧出什么来呢! 谢思存偷看了程仲一眼,却发现他正举目他顾,对于小翠刚刚的话语似乎连一个字都没有听到,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但是很快她又想到,刚刚小翠的声音不小,程仲和自己一前一后,距离并不远,不可能听不到的,他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自己难堪罢了。 这程公子真是体贴之人,如果卢公子有他三分体贴该有多好。 谢思存弯腰进了马车,程仲则是步行。 阴天路滑,车夫倒也不敢赶的太快,因此程仲倒也跟得上。 “小姐,小翠小时候听娘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樵夫上山砍柴,看到两个人在下棋。樵夫就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看完了之后,走下山却发现山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小翠说道。 谢思存抿嘴一笑说道:“那个故事叫观棋烂柯,说的是山中方七日,地下已千年的道理。” 小翠格格一笑说道:“小翠猜那下棋的两人定是一男一女,否则怎么会在一起就忘记时辰了呢?” 谢思存这才明白小翠拐弯抹角竟然是笑她和程仲,不由扑了过去,低声骂道:“让你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呀!”小翠惊呼一声,转身便躲。 两人嬉戏打闹让马车摇摇晃晃,程仲看在眼里,心中腹诽:这是车震吗?也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吧? “谢小姐,没事吧?”听到车中的惊呼,程仲出于礼貌还是关切的问道。 “啊,没事,多谢程公子关心。”谢思存连忙故作镇定的答道。 “一点小动静,他都如此紧张,看来这姓程的真的很关心小姐呢。”小翠说道。 “别胡说。”谢思存说道,然后顿了顿又说道:“以后别姓程的,姓程的叫,太没礼数。” 小翠掩口一笑,说道:“是,不叫姓程的,叫程公子,这总成了吧?” 谢思存知道她心中想的是什么,可是又无法辩解,只能转而跟程仲说道:“程公子,最近海大人似乎很忙呀。” “恩师总揽一县政务,忙一些也属正常。”程仲随口答道。 “这倒也是,可是听说最近很多差役都请辞了,偌大的衙门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呢。”谢思存说道。 什么?程仲大为惊讶,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今天就三更了 第50章 窘境 当程仲再次看到海瑞的时候,海瑞正在田里丈量地亩,青色的官服皱巴巴的裹在身上,上面沾满了点点的泥污。官靴整整齐齐的放在田垄上,因为怕弄脏了,没处换洗,海瑞便赤着脚跑来跑去,大大的脚掌满是胼胝。 跟在海瑞身边的差役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老书吏和本地的里正。 “老刘呀,你把手里的笔放一放,帮我拉一下绳子。”海瑞本来是用一跟棍子扎在土中固定绳索的。但是因为此处土地太过松软,虽然插得很深,但是稍一拉动,绳索便脱了,根本无法丈量。因此海瑞便请书吏老刘暂停记录,帮自己拉一下绳索。 老刘原本是伺候海瑞父亲的,已经年近古稀了,身子弱,连耳朵都有些背,如果不是实在没人,海瑞也不会再劳动他。 以往让老刘帮忙做什么事情,老刘总是慢吞吞的,有时候叫上几遍才能听到。但是这一回“老刘”很快便把拉住了绳头。海瑞拉着绳子的另外一端往后退,但是慢慢的,他发觉了不对劲,抬起头才发现,老刘还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拉绳子的竟是自己的学生程仲! “你怎么来了?”海瑞随意的在田垄上坐下来,拍了拍两手的泥巴,很随意的问道。 看着面前颇有些狼狈的海瑞,程仲的心中发酸。堂堂的华亭知县,竟然落到要自己动手丈量地亩的程度,县衙的三班衙役干什么去了? “恩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仲问道:“圣人说有事弟子服其劳,恩师又怎么可以将学生置于事外,让学生担负不孝的骂名?” 海瑞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为师从小就种地,也想看看这些侍弄庄家的把式还有没有落下。倒是你,几乎没有下过田吧?别看你年轻,真要做起庄家活来,恐怕还不如为师这个干瘪老头子呢。” 海瑞故作轻松的笑着说道。 但是程仲却并没有搭腔,更没有被他糊弄过去,而是双目炯炯的看向海瑞,很明显,如果海瑞今天不把一切和盘托出,程仲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海瑞也了解自己的这个学生,恐怕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好吧,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为师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海瑞摊了摊手,站起身来说道:“程仲呀,你知道我大明朝一年的税收是多少吗?” 程仲摇了摇头,心说:我哪知道呀。这时候可没有什么财政收入公开透明的制度,除了少部分人,寻常的百姓根本就无从知晓政府的收入和支出信息。 “你不知道也不怪你,我大明朝自太祖爷便定下制度,农税四十取一,商税三十取一,因此我大明朝近六千万的人口,但是一年的税赋竟然仅仅只有四百万两。如果风调雨顺,天下太平,倒也还好。但是如果赶上天灾,或者燃起战火,这些银两根本就支撑不了多少时间。”海瑞说道。 这小消息,程仲是第一次听到,不由颇为惊讶。大明政府一年的税收竟然只有四百万两白银,这也太少了点吧?程仲不知道的是,大明朝应该算是历史上税收最轻的朝代了。 自朱元璋订立税收比例以来,除了在朱棣时期有过短暂的增长之外,其后的历任皇帝只会下调,很少会提升税务征收的比例。 “堂堂的大明朝,一年的税务收入。竟然仅仅只有四百万辆。简直是骇人听闻呀,”海瑞的声音陡然提升了说道:“太祖爷这么做,无非是想还富于民,让人民能够过上好日子。” 为了减少财政开支,明朝政府精简裁撤办公机构,甚至到了崇祯年间抗击李闯和清兵的时候,军饷缺乏,堂堂的皇帝竟然要像乞丐那样四处化缘,凑集军饷。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国家省下来的这些钱却根本就没有到百姓的手中,而是被中央和地方的官员层层盘剥贪墨掉了。这样层层的加码摊派下去,一两银子的税收到了老百姓的头上就变成了九两,甚至是十两,百姓苦不堪言。这就造成了国家没钱,而老百姓也没有钱的尴尬而怪异的局面。”海瑞愤懑的说道。 海瑞说的这些内容,程仲在后世的影视节目中倒也见过,什么火耗,粮耗呀,名目繁多,只是没有想到如此厉害,一两银子摊派到老百姓那里竟然变成了九、十两,这确实太骇人听闻了。 但是程仲马上又疑惑了,海瑞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按理说,这种事本来应该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众位内阁的臣工们操心的,海瑞只是华亭县小小的七品知县,这些关他什么事? 仿佛是看出了程仲的疑惑,海瑞说道:“仲儿呀,你知道为师这个知县是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程仲疑惑,海瑞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海瑞自嘲的一笑说道:“为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举人,原本忝居琼山的教谕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但是由教谕而一步成为一个富庶县城的父母官,这对于很多进士及第的都是求之不得的。为师却能够轻易得之,这不是未免显得太不合理了吗?” “不不。”程仲连忙说道:“朝廷用人本就该用其所长,圣贤书读的好,圣贤道理懂的多,却未见得治理地方也就能行。再说了恩师没有中进士,也只不过是不想考罢了。”程仲这么说很显然是想安慰安慰海瑞。 海瑞在小小的琼山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但是放在全国中就不咋地了,能够中个举人已经是很不错了。 海瑞哈哈一笑说道:“程仲呀,你也不用给为师的脸上贴金,我是个什么程度,自己的心里清楚。但是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圣贤道理懂得多,却未见得能够治理地方,而我海瑞之所以被放到华亭,就是要在这东南半壁推行一条鞭法!” 一条鞭法?程仲惊诧,这是什么法?名字也显得太奇怪了吧? 经过海瑞的解释,程仲明白了,这所谓的一条鞭法用海瑞的话简而言之就是“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为分解,雇役应付。”, 程仲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当然很清楚这么做的好处。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他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将大大简化征收手续,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实行这种办法,使没有土地的农民可以解除劳役负担,有田的农民能够用较多的时间耕种土地,对于发展农业生产起了一定作用。同时,把徭役改为征收银两,农民获得了较大的人身自由,比较容易离开土地,这就给城市手工业提供了更多的劳动力来源。没有土地的工商业者可以不纳丁银,这对工商业的发展也有积极作用。 一条鞭法在张居正出任内阁首辅后被大力推广,至万历九年才推广到全国,因此后世便将一条鞭法和张居正的改革捆绑到了一起,却不知道的是早在宣德年间,类似的征一法就已经在江南出现了,其后英宗正统年间江西出现的鼠尾册,英宗天顺以后东南出现的十段锦法,成化年间浙江、广东出现的均平银,弘治年间福建出现的纲银法,都有一些方面的尝试,但是因为各种原因,只是局限于一些地方,并没有推广到全国而已。 海瑞目前所做的就是对一条鞭法的试水,以程仲的理解,应该是后世的经济特区的概念。可是这么做的危险也是显而易见的,海瑞其实是在走一条危途。 今天第一章送到!程仲的命运也将融入历史的洪流,呵呵,波澜壮阔的人生即将展开。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51章 同赴危途 所谓改革,肯定会触及一些权贵的既得利益,也会因此遭到阻碍,甚至是反扑。历史上这样的先例屡见不鲜,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当权者如此,下面摇旗呐喊,具体实施的小喽啰就更不用说了。 而与之相比,海瑞的位置还要更加的尴尬和危险! “朝廷已经到了危亡之秋!当今皇上醉心求道,而内阁首辅严嵩只知媚上维持,贪赃枉法,为一己私欲,横征暴敛,甚至卖官鬻爵,不管百姓死活。裕王殿下、徐阁老以及朝中有识之士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苦于无法实施,不得已才想到在个别州县推行一条鞭法,待见到成效后,再请皇上推行便有据可依,也就容易说服皇上了。” 海瑞干瘦的脸上隐隐现出一片激动的潮红! 程仲听得心中发麻,我滴个乖乖,看来自己理解的有误呀,这可不是什么经济特区呀,这就像凤阳小岗村当初的分田到户的做法,虽然也是改革,而且是有利的改革,但却是被政府所不容许的,身后虽然有裕王、徐阶这样的后台,但是这些后台却不硬气,起码不如严嵩有权势。 “现在知道为师为什么会成为华亭的知县了吧?为师的学问文章仅属一般,对圣人道德的体悟也不如人,但是我海瑞有这一身铁骨,有着一条铁项,有着一颗不惧死的心,有着一顶不怕砍的头颅!为师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破落户,舍得这一身剐,却敢将皇帝拉下马!”海瑞的身躯虽然瘦弱,四十出头的他却像五六十岁的老人一般,但是此刻,他却迸发出极强的战斗力,让程仲肃然起敬。 裕王还没有掌权,徐阶更是在虚以委蛇,求得生存,甚至将自己的祖籍都改了,就是想和严嵩套套近乎!这样的后台吗?如果海瑞真的出了事,能够指望徐阶挺身而出来救他吗?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华亭县,是一条危途,也是条畏途,因此,海瑞此番的成败举足轻重,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成功了,有功于社稷,失败了,我海瑞就是罪人,死都不足以谢罪!” 海瑞的声音略微显得有些低沉,他原本以为改革的阻力只会来源于上官,但是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海瑞的想象。这主要是因为海瑞没有地方官的经验,以往虽然担任过教谕,但那也是闲职而已。 “为师本以为只要顶受住了上面的压力,这事情就成了一半,但是没有想到衙门里的官吏、差人竟然也烂了个透,县丞、主簿不愿参与此事,为师将他们赶回了家,但是现在这些胥吏、差役竟然也纷纷请辞!偌大的一个华亭县,竟然找不出几个海瑞的同路人!走吧,走吧,都走吧!即便这县衙之中只剩下我海瑞一人,我也要将这一条鞭法实施下去!”海瑞的声音又高亢起来,却引来了一阵咳嗽。 程仲连忙在海瑞的背后拍了拍,帮他顺了顺气。 “恩师,您的身体——”程仲关切的问道。 “受了些许风寒而已。不碍事,我已经照着医书抓了药吃了。”海瑞无所谓的说道。 程仲心说这海瑞也真是牛人呀,生了病竟然自己看着医书抓药,这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呀。 同时,程仲也觉得海瑞的方法太简单粗暴了。 推行新的法律法规,是一件多么繁杂的工作?没有周密的部署、安排,特别又是在没有太多行政支持的情况下,想要成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人家反对,你就把人家赶回家了,这怎么可以?不懂得什么叫孤掌难鸣吗? “恩师,衙门中的胥吏、差役为什么会请辞呢?”程仲问道。 在程仲看来,一条鞭法的实施对他们的利益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呀。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海瑞苦笑着说道:“他们的俸禄不高,有些人甚至根本没有酬劳,他们之所以愿意做这个差事,是想靠着手中的权利,收受贿赂,甚至强取豪夺,为患乡里,此等贪吏恶差,早去了早好!” 海瑞不屑的挥了挥手收说道。这一下程仲就更无语了。 谁都要生存的,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这些人都有一大家老老小小等待养活呢,你不给人家发钱,还不许人家去想别的办法,别人当然就不愿意跟着你干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海瑞不会不知道吧? 看这情形海瑞这是要坏事呀!甚至连命都保不住,可是记忆中历史上的海瑞最终会飞黄腾达的吗?难道说因为自己这个小小的蝴蝶效应,海瑞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的这棵大树可就没了。 “恩师,学生现在忝居典史一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从未跟学生说过?”程仲问道。 昨天县学月考的时候,海瑞还和程仲见过面,而且进行了一番深谈,但是从始至终,海瑞都没有说起过县衙的任何事情,更没有提他现在所处的窘境,甚至嘱咐程仲要好好求学,勿以衙门的事为念。 即便不说程仲身居县衙典史这一条,单单因为他是海瑞的学生就不能够对海瑞的事情置身事外!海瑞指使程仲也是理所应当,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海瑞微微一笑,仿佛并没有将自己目前的处境放在心上,甚至并没有将未来罢官退职,甚至身死命殒的严重后果放在心上。 “程仲呀,为师当日在试院前见到你,就断定你是一个可造之材,以后的成就肯定远甚为师。”海瑞说道:“请你出任县衙典史,一是想给你一个天地,让你施展所学。二也是让你帮为师打理一下日常的琐事。但是为师没有想到形势会急转而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为师都有朝不保夕之感,自然也不愿意让你因为和为师走得太近而受到牵连。为师只愿你能够专心求学,日后有所成就,也就不枉你我师徒相识一场了。” 海瑞的话语中透露出灰暗的颓态,他非常清楚,事情到了今天的程度,想要回天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 程仲的鼻子一酸,心中生出继续内疚。他靠近海瑞原先是抱有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的。和海瑞也只是见过几面,并没有长时间的接触,也就没有什么感情,却没有想到海瑞对他竟然是如此的回护,先是一句“天大的事,有为师给你顶着。”,处境如此之难,却不愿意将程仲也卷入进来,对程仲的好是根本不求回报的。 “恩师!不管前路如何,成也好,败也罢,学生请求与你同往!披荆斩棘,在所不辞!”程仲面容严肃的说道。 诚然,程仲是一个怕死的人,也是一个怕事的人,以前他一直将海瑞当成一棵大树,但是现在大树有可能轰然倒下,按照他的做人原则,原本应该置身事外,撇清干系的,但是面对海瑞,他做不到如此的绝情和唯利是图。 他要与海瑞同融入,共进退,不计较过程,也不在意结果! 第二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农村没有网络,这一章是通过手机热点上传的。红绿灯如此努力,渴望您的支持!!提前祝您新年愉快!! 第52章 定谋 税制改革的第一步便是丈量土地,这是一条鞭法推行的基础和保证,因为一条鞭法收税的最重要的依据就是土地的多少。 这是一项极为繁重的工作,如果仅仅靠海瑞、程仲等人,恐怕测量到老刘挂掉都测量不完。 “恩师,各粮区的粮长都干什么去了?”程仲问道。 华亭县自洪武以来一直推行的是粮长制,粮长原本是从粮区内纳粮最多的大户中推选出来的,后来为衙门指派,如无特别情况,粮长一般由里正兼任。 粮长的职权就是丈量土地、编造鱼鳞图册及黄册、劝导农民耕种生产、检举逃避税粮人户、呈报灾荒、揭发不法官吏和地方顽民等。 丈量土地是粮长的职责之一,但是刚刚程仲看到海瑞的身边除了一个里正在那里偷懒耍滑“磨洋工”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的人,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这些粮长、里正偷奸耍滑,要么装病不起,要么避而不见,实在是可恶至极。似乎我海瑞缺少了他们便无法布施经济一般。”海瑞怒气冲冲的说道。 程仲心中微叹,海瑞的性格太过刚烈了,过刚易折呀。 一条鞭法的实施对于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有利的,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程仲估计最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一条鞭法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粮长、里正的职权,因此他们不愿意执行,而百姓不了解,受里正、粮长蒙蔽,自然不愿意响应; 二是被革黜的吏、役暗中威胁破坏,这些人因为长期在衙门当差,虽然现在被革黜了,但是影响力、威慑力还在,如果他们出面作梗,老百姓也是不敢违拗。俗话说:县官不如县管,又有一句话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老百姓对于这些往日的公差还是很惧怕的。 “恩师,丈量土地是粮长、里正的职责,如果他们不能来应差,那就应该退位让贤!由恩师另行指派!”程仲说道。这些人相互之间都是看着的,如果有一个人装病,而海瑞默许的话,那么其他人肯定也会有样学样。 偌大的一个县,如果仅仅凭借一个知县肯定是治理不来的。这些胥吏和差役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这才纷纷请辞,甚至不辞而别,目的是为了逼迫海瑞就范! 而海瑞也是一个倔脾气,凡是来辞,绝不挽留,一概应允,这才造成整个县衙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当差的窘境! 程仲打来一盆水,让海瑞洗了洗脸和手,堂堂的一个知县大人,弄得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如果他们不应又该如何?”海瑞又问道。 程仲人畜无害的一笑,说道:“恩师心中早已经有了主意,又何必考校学生?” 接着,程仲的面容一变说道:“如果逾时不来,不管因何原因,就地免职,绝不姑息!如今县衙中的差役十去七八,正是吐故纳新,组建全新、有力的胥吏和差役队伍的天赐良机!” 程仲所说的全新、有力其意非常明显,就是要绝对听命于海瑞。让他们往东,他们不会往西,让他们打狗,他们不会撵鸡。 “县衙原本的胥吏和差役中即便说不上藏污纳垢,但起码是参差不齐的。这些人如果通过日常的考核、甄选颇为麻烦,现在他们主动请辞,倒省去恩师的一番手脚。” 海瑞哈哈大笑说道:“你呀,你呀。为师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乐观之人了,没有想到我的学生乐观更胜于我呀!胥吏请辞,县衙空虚这样的麻烦事在你的口中反倒成了好事了。” 程仲的说法与海瑞不谋而合!海瑞性格刚硬,胥吏以请辞相胁迫,海瑞寸步不让,如果程仲劝说海瑞妥协退让的话,海瑞肯定不会答应的,而且对于程仲也会失望。 但是程仲没有让他失望,想做成一件事,就必须有坚定的信念,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否则的话,则免不了随波逐流,流于平庸。 很明显,程仲虽然小小年纪,但已经具备了这一点,师徒俩也是越说越投机,甚至敲定了不少细节。 “今天晚上咱们师徒俩就睡在这厢房之中了,一会儿我让你师母煮上一些粥,咱们吃过了,抵足夜谈如何?”海瑞说道。 “恩师所言正中学生下怀!”程仲说道:“学生自从拜师以来,聆听恩师教诲机会并不太多,趁这一晚,学生还有很多事情向恩师请教。” 程仲自拜师以来倒是没有拜见海瑞的母亲谢氏和妻子许氏,便跟随海瑞到了后衙拜见。 海瑞性格刚硬,对海瑞的要求也很严苛,海瑞的性格多半是受到其母亲的影响。而许氏的年龄和海瑞相仿,神态拘谨,在谢氏面前处处透露着小心。 她们对于程仲的伶俐、乖巧也是非常喜爱。 第二天一早,招粮长、里正到县衙听用的告示便张贴出去了,同时张贴出去的还有招募县衙胥吏、差役的告示。华亭辖下所有的百姓均可报名,一经录用,俸酬从优! 这本不是一件小事,海瑞也没有这样的权限,但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出了什么事自然有徐阁老这些个子高的顶着! 这是程仲的原话,他们把海瑞丢在华亭县不闻不问,差事办好了,是他们的布局的功劳,差事办不好,罪责是海瑞担着,如果连这样一点责任都不负的话,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当然,招募胥吏和差役仅仅是税法改革的第一步!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这个事就是差役的酬劳问题。谁都要吃饭、养家,如果不给工钱,谁会跟你干? 程仲可不觉得海瑞这个干瘪老头一般的人物能有多大的号召力。反过来说,如果真的有这样不要一分一毫的人前来报名,程仲也不放心。 或许真有为了梦想不计较的酬劳的,或者是甘于奉献,毫不利己的人存在,但是程仲一直觉得自己的人品一般般,恐怕今生也遇不到几个了。 如果要让别人铁了心的跟着你干,那么只有一条,那就是利益共享。对于这些差役来说,酬劳就是他们分享的利益,因此这一点非常的重要! 但是明代精简机构,县衙中能够直接领取朝廷俸禄的人员其实非常少,很多差役都是没有俸禄的,他们的酬劳以往或是知县从粮耗、火耗中分拨给他们的,或者就是他们利用职务之便强索来的。 现在海瑞要降低,甚至取消粮耗、火耗,那么县衙里就没钱养这些差役了,这样的话活也就没人干了。如果不给酬劳,任由他们自己去“想办法”的话,恐怕这些差役就会如同一条条饿狼,百姓也会不堪其扰,最终承担责任的还是海瑞这个知县。 说来说去,最紧要的就落在这一个钱字上。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师徒二人在厢房中徘徊了半天,还是想不到万全的主意来。 突然,程仲下定决心一般,顿了顿脚说道:“恩师,学生倒有一个主意可以解决眼下的难题!” 第三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53章 借钱 “小姐,夜了,早些歇着吧,明儿还有很多事呢。”小翠端了一碗熬好的燕窝放在谢思存的案头,小声说道。 “再等等,就快好了。”谢思存将最后一页账目对完,站起身,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深闺淑女的风范。 “小姐,您这样子要是被老爷看到了,又要说你了。”小翠笑道。 “要不你来试试在这儿枯坐两个时辰试试?”谢思存没有好气的说道。 “我可干不了这个,就是坐再久也没有任何作用呀。”小翠连连摆手说道:“燕窝快冷了,小姐趁热赶紧喝了吧。” 谢思存端起燕窝,三两口喝完了,“每天深夜喝一碗燕窝,你这是要我胖死,没法见人吗?” 小翠嘿嘿一笑说道:“小姐天生丽质,就是真的胖了,也肯定是招人喜欢的,又怎么会没法见人呢?” “贫嘴!”谢思存笑着嗔道。 “咦?这两天倒是没有见到程公子嘛。”谢思存有些奇怪的问道。 谢思存的房间和程仲的书房相对,往日里程仲焚膏继晷,日夜攻读,很多时候都是要比谢思存睡得还迟的。 因此谢思存经常能看到程仲书房的窗纸上,灯光映出的读书的身影。 但是这几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程仲书房的灯一直没有亮,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还是说生病了? “怎么了?几天没见就牵挂了?”小翠戏谑着说道。 “再胡说掌你的嘴!”谢思存俏脸通红的说道:“他和我们毗邻,关心一下本是应当,如果有个什么事也能相互照应一下。偏生你喜欢往歪出寻思。” “是是是,都是小翠不好,小翠往歪处寻思,行了吧?”小翠说道:“我已经问过了,程公子呀这几天在县衙呢,听说是和海大人一起搞什么一条……哦对,一条鞭法。这几天县衙里派了人四处贴布告示,还请了说书的、唱戏的四处宣讲呢,现在呀恐怕田间地头的老人孩子都能说出一两句一条鞭法的内容了。只有你天天如此之忙,还不太清楚。” “一条鞭法?”谢思存疑惑的说道:“你且说给我听听,都是些什么细则?” 做生意的对于政府的规章最是在意,这段时间太忙了,又加上前段时间县衙空虚,谢思存竟然疏漏了如此重要的讯息,不由暗暗自责。 小翠对一条鞭法的详细内容了解的也不多,不过却知道是有利的事情。因为戏文中都是这么说的。 “如果你说的属实的话,这确实是一件好事。”谢思存的眼睛何其毒辣?很快就看出了一条鞭法的利弊。这对谢家也是大有利处的,最直接的就是赋税低了一些,而且很多农民的徭役被取消了,谢家也就不用担心农民在服徭役后,找不到人做工了。 只是这样重**规的实施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海大人,程仲他们能做得成吗? “小翠,明天上午你去请程公子前来一唔,就说我感念他前些日子的指点之恩,特备薄酒答谢,请他务必赏光。”谢思存说道。一条鞭法的实施这样重大的变革,是一个非常大的机遇,如果抓住了,对谢家肯定很有帮助,因此谢思存要尽快了解详细的情形。 “小姐只是为了答谢?就没有别的心思?”小翠面色古怪的说道。当初谢思存对于程仲的讨厌可谓无以复加,甚至在她的面前连程仲的名字都不能提,这才几天的功夫,竟然主动要请程仲喝酒吃饭。难道是小姐想通了,对程公子有了好感? “我和你说的是正事,千万别误了。”谢思存面色严肃,小翠当然不敢再开玩笑。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小翠还没有去请程仲呢,程仲却反而主动找上门来了。 程仲上门的目的非常简单,就是要借钱,借那些新招募的差役的工钱,当然,借钱发薪只是一时权宜之计,长久以往肯定不能如此。 至于长久,程仲已经有了主意,但是现在程仲需要钱组建县衙差役的执法队伍,安定人心,以便于尽快的推动一条鞭法的实施。因为夏税的日期临近,留给他和海瑞的时间不多了。 明代对于官员来说,最重要的考核就是赋税的收取上交情况,如果不能按时的缴纳夏税,那海瑞的这个知县也就当到头了,恐怕徐阁老出面都保不住。 本来对于向谢家借措差役酬劳的做法,海瑞是很不同意的。他就对谢家有些看不过眼,认为他们是为富不仁。后来发生了杜崇德案,海瑞更是将谢孟廷当成了最重要的犯罪嫌疑人,虽然该案被程仲破解了,事实证明与谢孟廷并没有任何的联系,但海瑞对谢家的印象就更差了,恨不能立刻将他们打翻在地才遂了心愿。 现在倒好,反要他上门去向谢孟廷借钱,海瑞当然不愿意。 最终程仲只能以国家大事相要挟!他算是摸准海瑞的心思了,这家伙就是一头倔驴,拉着不走,赶着倒退,对付他,程仲自有妙招。 程仲只用了几句话就将固执的海瑞劝服了。 “恩师说的对极了!不管谢家是不是为富不仁,但是以恩师堂堂一县之尊,如果登门筹款不免有损恩师的令誉。”程仲面容严肃的说道。 海瑞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一下子改变论调。 “人死是小,失节是大,更何况现在不是还没到那个程度吗?”程仲又说道。 海瑞再次点头。 “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节,什么国家的存亡,什么百姓的疾苦,根本就不值一提。恩师您说对吧?”程仲坏坏的问道。 海瑞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程仲则继续添油加火—— “一条鞭法推行遥遥无期,也与恩师一点关系都没有,反正恩师已经尽了自己的全部努力,不是吗?” “谁说不是呢?!”海瑞哼了一声。 “恩师也可以问心无愧的面对裕王殿下和徐阁老了,恩师的所作所为完全对得起他们的信任了,对吗?”程仲又说道。 “好了,好了!”海瑞坐不住了,咬了咬牙,说道:“也罢!为师这一身清白就交代了吧。” 程仲嘿嘿一笑又安慰说:“恩师是为百姓疾苦而委屈了自己,百姓有知肯定会感谢恩师。” “为师不需要感谢,只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了,为师也就心满意足了。”海瑞声音低沉的说道。 “百姓安居乐业就是对恩师最大的褒奖。”程仲又小小的拍了一个马屁。 到谢家借钱的时候自然轮不到海瑞来做,以程仲和谢江波的关系,他出面就可以了。但是他之所以要征得海瑞的同意,那就是要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海瑞这个固执的个性。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只要更改了一些,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更好劝服了。 在谢江波的引荐下,程仲拜见了谢孟廷。谢孟廷对此大家赞赏,正当程仲以为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尘埃落定的时候。谢孟廷却说谢家的钱财目前由谢思存打理,一切花销也必须征得她的同意。 谢孟廷的一番话把程仲气得不轻,既然你做不了主,那还问那么细干什么?自己又何必跟你啰嗦? 没奈何程仲只得又来找谢思存。想起谢思存往日严肃的嘴脸,程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一章送到!!!!!!! 第54章 送客 “小姐,曹操啊不,程公子求见。”小翠笑嘻嘻的说道,同时背着程仲对谢思存眨了眨眼睛。 当着程仲的面,谢思存也不能训斥她,只能无奈的瞪了一眼,说道:“快请。” 程仲这才走到谢思存的面前,行了一礼:“程仲见过谢小姐。” “程公子请坐,小翠奉茶。”谢思存回了一礼。 程仲缓缓的坐了下来,同时心中在飞快的合计:到底该怎么说服谢思存同意借钱才呢?他和谢江波有交情,但是面对谢思存程仲心中真的没底。 而同时谢思存也在猜测程仲突然登门的原因。 “谢小姐应该已经听说了县衙推行一条鞭法的情况了吧?”程仲说道。 谢思存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话,只是拿一双秒目打量着程仲,原来这两天他去忙县衙的事情了。难道通过说书的和戏文宣布新税制是出自他手?嗯!很有可能,他总是有许多新奇的想法。 “谢小姐高瞻远瞩肯定明白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程仲准备给谢思存戴一顶高帽子。但是谢思存是何许人?摆了摆手说道:“程公子过奖了,思存不过是一介女流,不关心国家大事。” 同时,对于程仲此来的想法,谢思存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看来程仲此来是向自己求助的。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去求父亲,而要求助于己呢?她没有想到程仲正是被他父亲像踢皮球一样踢过来的。 倒不是谢孟廷不想出这个钱,他是受了谢江波的撺掇,给程仲和谢思存创造接触的机会的。 程仲叹了一口气,明白谢思存不是一个简单的主,恐怕自己单单拿国家大义是没有办法说服她的。 程仲顿了顿,说道:“谢小姐,程某想向您借一笔钱。” “借钱?”谢思存眉毛一扬,说道:“思存孤陋寡闻,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借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 程仲苦笑,“谢小姐且听我说——” 程仲也未隐瞒便将之前与海瑞商量的原委说了一遍。 谢思存微笑说道:“思存还是那句话,对于国家大事,小女子并不关心。” 程仲很清楚,同样一句话,谢思存刚刚说是要探清楚自己的来意,而现在说出来则是要谈条件了。 “小姐不关心,但是未必谢家也不关心。”程仲说道。 “哦?”谢思存的脸上笑意盈盈,但是口中却分毫不松,虽然程仲两世经历,年龄加起来比谢思存两倍还要多,但是说到商业谈判的经验,程仲却是丝毫没有。不过好在程仲有自知之明,也没有想过在这个方面和谢思存一较高下。 “谢小姐,你也清楚这笔钱肯定是要有个出处,衙门对于商业的税率可以是三十取一,也可以是二十取一,这样简单的道理谢小姐不会不清楚吧?”程仲说道。 他这么说纯属是虚张声势,这个税率是早已经订好的,别说是他程仲,就是海瑞、徐阶都是没有权利更改的。 谢思存微微一笑:“税率高低那是程公子和海大人的事,思存无从置喙,别人交多少,谢家就交多少,不会少一文,当然,同样也不会多一文。” 谢思存话中的意思很明显,不要在这里虚张声势,如果你真的想提高税率,就肯定会受到反对和抵制。一条鞭法的实施如果受到士绅的一致反对,那肯定是执行不下去的。这些人虽然不多,但一个个的影响力却是很大的。谢思存正是看清楚这一点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程仲一阵泄气,这个谢思存根本就不吃自己的威胁呀。 “谢小姐您聪明绝顶,程某说的任何事都瞒不了您,程某的来意您也清楚,我想听听谢小姐的意思。”程仲说道。 谢思存一不吃“捧”,二不容易被忽悠,三不怕恐吓,程仲真的有些技穷,与其自己千方百计的劝服她,倒不如先听听她的想法和条件,然后再做道理。 “怎么?程公子不准备再说服思存了?”谢思存笑道。 程仲苦笑着摊了摊手:“力有不逮,就不献丑了。” 谢思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知道最好!程仲的低头认输让谢思存潜意识中产生了一丝得意。 “不知道程公子想借多少?”谢思存问道。 程仲伸出了一个指头。 “一百两?”谢思存问道。 程仲摇头。 谢思存秀眉又是一扬,“难不成是一千两?程公子这个口开的大了些吧?” 却没有料到程仲再次摇头:“是一万两!” 噗!正躲在门外偷听的小翠一口口水没咽下去,呛在了嗓子中,一阵咳嗽。 “是不是有些多了?”程仲不好意思的问道。 “您说呢?”谢思存白了他一眼,风情万种。 “似乎是有些多。”程仲说道:“但是程某也确实是逼不得已,还请谢小姐能够慷慨解囊,程某代恩师及阖县百姓多谢小姐。如果小姐认为多,那不妨先借给程某一千两如何?” 程仲本来想借的就是一千两,之所以喊出一万两的高价,算是对谢思存的预期管理了。这样一来谢思存虽然一开始觉得程仲狮子大开口,但是现在却不觉得一千两多了。 “先不说多少的问题。”谢思存说道:“思存想问这笔钱程公子准备何时归还?利息几何?” 这些问题程仲不是没想过,但是他确实很难回答。 “谢小姐,这些钱程某一定会尽快归还的,至于利息,谢小姐觉得多少合适呢?”程仲说道。 “思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笔钱程公子准备怎么归还?”谢思存又问道。 “当然是由县衙库房归还?”程仲说道。 谢思存嗤笑一声,说道:“县衙库房?程公子不会是开玩笑吧?县衙库房如果还有余资程公子又何须求助于谢家?既然县衙库房没有余资,那程公子的这笔欠款又从哪里来呢?” 谢思存所说的确实是个问题。县衙的所有税银都是要上交给朝廷的,而海瑞又不收取粮耗和火耗,县衙就是一个过路的财神,名副其实的清水衙门,根本就没有余钱可捞的,也就根本没有钱给多出来的差役发放酬劳。 程仲一时之间张口结舌,答不出话来。 “这么说来,程公子是根本没有想过归还的问题了?”谢思存变色说道:“那又何必说‘借’?应该说‘劫’更合适吧?” “程公子这么做未免不太厚道吧?”谢思存声音渐高的说道:“我谢家的产业都是祖上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没有偷、没有抢,更没有犯法,本本分分,试问程公子,您凭什么认为我谢家该出这笔银子?” 虽然和程仲接触不多,但是谢思存也能感觉到程仲不是那种做没有把握事的人,他今天来找自己如果仅仅只有这个程度的话,不仅说服不了谢思存,还会让她心生鄙视。他和那些书呆子又有什么不同? “小翠,送客!”谢思存见程仲默然无语,突然站起身来说道。 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55章 得计 小翠一直在门外呢,此时闻言连忙跑进来:“小姐,酒还没有备好,怎么就送客了?” “什么酒?!”谢思存眼睛一瞪说道。 “不是您说要略备薄……”小翠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小姐请息怒,且听程某慢慢道来。”程仲慢悠悠的说道,他岂能看不出谢思存是在虚张声势,不过现在也是时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谢思存并没有答话,只是对小翠挥了挥手。 “谢小姐,不瞒您说,程某正有一个想法要和小姐商量。”程仲说道。他这个计划之前已经与海瑞说了一番,此番说来思路也愈加的清晰。 “恩师此举为的是减轻百姓的负担,但如果只是如此,而不能增加百姓的收入,那么百姓的日子还是穷苦。”程仲说道。 谢思存点头,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一条鞭法的推行,免除了有土地百姓的徭役,但是这些百姓不服徭役又能做什么呢?如果只是游手好闲,恐怕也与一条鞭法的初衷适得其反!谢小姐以为然否?”程仲说道。 “程公子是想将这部分闲散百姓雇佣起来做事?谢家可没有怎么多的能力消化。”谢思存马上就明白程仲话里的意思。 程仲赞叹的说道:“谢小姐冰雪聪明,您所说的也正是程某所想的。华亭素来种桑养所有所产蚕丝尽皆低价卖给丝行,蚕农所获得的利润微薄,而把大把的利润转让给了他人,这岂不是舍本逐末?” 谢思存说道:“原来程公子打的是这个算盘。程公子又如何确定此法可行的?” “任何事在没有办成之前,谁也不敢保证是否能成,不过是尽人事而已。”程仲说道。 谢思存站起身,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突然说道:“程公子,这一千两银子,我可以借给你,甚至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们也尽可以商量。” “哦?!”程仲大喜过望。这谢思存刚刚还油盐不进,怎么又换了如此的说法了? “多谢谢小姐——”程仲行礼,他还在等谢思存的条件。 “不过思存有一个条件。”谢思存说道。 “谢小姐有话但说无妨。”谢思存的反应早在程仲的医疗之中。 “程公子的这份生意,谢家要占五成!”谢思存语出惊人的说道。 “谢小姐——”程仲眉头紧皱,”我想请您明白,这并非是程仲的生意,所得也进不了程某的口袋。” “四成!”谢思存根本就不接程仲的话头,而是眉头微皱自顾自的说道。 “谢小姐!这不是谁多谁少的问题,即便程仲敢这么做,海大人也是不会答应的。”程仲说道。 “三成!”谢思存说道:“这是思存的底线,程公子答应,我们再谈,程公子不答应的话,大门开着,公子请便!” 谢思存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坚决,无可转圜。 程仲死死的盯着谢思存,谢思存毫不回避。良久,程仲叹了一口气。 “小姐,小姐,程公子怎么走了?酒菜才刚刚备好呢。”小翠赶回来的时候只是看到程仲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 “哼!”谢思存并没有回答,“这酒菜他已经吃过了。” “已经吃过了?”小翠面露疑惑。 “不去管他,他福薄,无法消受,走,咱们吃去。”谢思存说着便往后走,俏脸上隐隐带着些笑意。 这个程仲呀,脑子里似乎总能琢磨出一些让人惊讶的主意,如果不是自己提防,几乎被他赚取! 至于谢孟廷为什么要让程仲来找自己,谢思存隐约也能猜到一二分。父亲也真是,谢江波胡乱作为,谢孟廷不阻止也就算了,竟然还推波助澜,一定要找机会和他说道说道。 “不对!”谢思存突然站定了身体,害的跟在她身后的小翠差一点撞在她的身上。 “怎么了小姐?”小翠疑惑的问道。 “我上了姓程的当了。”谢思存懊恼的跺了跺脚。程仲此来其实早已经打好主意要让自己入股,恐怕是担心遭到自己拒绝,所以才先提出借钱,然后让自己主动要求入股。 可恶,自己从始至终竟然都没有发觉,已经不知不觉中陷入他的彀中。这个可恶的人,他刚刚的一切都是装出来的,自己竟然没有看出来,还自以为得计。 “小姐,您上了他什么当了?”小翠好奇的问道。自家小姐聪明睿智,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已经可以说是纵横生意场了。没有想到程公子竟然能让小姐上当,这个程公子真是很了不起呢。 “没什么。”谢思存说道:“小翠,你一会去账房支取一千两银子交给程公子。” “一千两?!”小翠惊讶的说道:“小姐,他给您吃什么**药了?怕是要将小姐的三魂两魄都诓走了,竟然要给他一千两银子,不行,我要告诉老爷去。” “让你去,你就去,偏生那么许多废话。”谢思存说道:“这个事,恐怕父亲早已经知道了——这个讨厌的人!” 解决了酬劳的问题,程仲轻松了不少。 这两天对他来说确实够累的,雇请说书的、唱戏的将一条鞭法编成戏文确实是他的主意,用这种方法是程仲所能想到的最快捷最有效的宣传方式了。 告示贴出之后,只有三个粮长在规定的时间里到县衙报到,其他的粮长均以为法不责众,更是自恃影响力,竟然没有将海瑞的威吓当回事。 海瑞也不含糊,马上宣布没有应召而来的所有粮长当场就地免职。 招募公差的工作进展的也非常顺利。程仲依照后世的经验,准备了性向测试,进行了初步筛选,然后他和海瑞分别对应招者进行面试,最终决定录取名单,再根据被录取人员的性格特点以及特长,安排相应的工作。 短短几天的时间,县衙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依然困难重重,当时相比于之前总算有了一些头绪。 海瑞对于程仲在此过程中表现出来的能力也是刮目相看,很多事情都要征求程仲的意见。师徒二人相互配合,非常默契! “恩师,谢家已经同意了借款了。”程仲一进衙门便迫不及待的高声叫道。 确实,如同谢思存所想的那样,诱导谢家入股正是程仲的目的。他现在势单力薄,甚至连本钱都没有,就凭着一个想法便从谢家那里骗来了启动资金,又增强了自身的力量,并且在无形之中去掉了自己的潜在竞争对手,可谓是一举数得的好事。 原本他给谢家预留的分成是三分之一,没有想到谢思存竟然那么好说话,自己降到三成,从而也让程仲省去了不少口舌。如果谢思存知道程仲的想法,恐怕会气的柳眉倒竖吧? 海瑞抬起头,看着朝气蓬勃的程仲,点了点头说道:“程仲呀,你来看看这封信。” 程仲原本以为是衙门的公文,但接到手中却发现上面赫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这封信是给我的?”程仲惊讶的问道。 第三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祝所有书友新春快乐!!!!红绿灯给您拜年!!!! 第56章 送富贵 “这封信是给我的?”程仲惊讶的问道。他在华亭县根本就不认识几个人,谁会给他写信呢? 海瑞点了点头:“你看看吧。” 信函是约程仲三日后过府一叙的,仅寥寥数字,字体娟秀,很显然是出自女人之手。正是静心斋遇到的那个“徐二公子”的母亲沈氏。 程仲的心中一惊,“徐二公子”的父亲就是当今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徐阶,那这个沈氏不就是徐阶的夫人吗?这一刹那,程仲突然有了一个大胆想法——拉徐阶入伙。 徐阶高高在上,又远在京师,程仲是够不到的,那就要落到沈氏和徐二公子的身上了。 要做丝绸的生意,不可避免的要和江南织造局打交道, 织造局是官营丝织手工工场,负责专供宫廷使用的丝绸、布匹。织造监督是宫里派出来的太监,虽然官阶比较低,但是因为形同钦差,地位与督抚相等。 在这样的情况下,以海瑞这样一个知县的身份和背景就显得太不足了,但如果再加上一个正得到嘉靖皇帝看中的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那情形就完全不同了,即便江南织造局想要打华亭县丝绸的主意,那也要掂量掂量。 程仲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海瑞听,海瑞沉吟了一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你全权处理吧。” 海瑞清楚,虽然他是程仲的师傅,但是在许多方面,程仲想法新奇,思维清晰,考虑周到,最重要的是比较腹黑,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了。 三天后,程仲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长衫,准时赴约。 沈氏在信中并没有说明宴请程仲的目的,但是程仲想来不会是坏事。 虽然在静心斋,程仲和徐琨起了冲突,但是一来程仲当时并不知道徐琨的身份,其二,徐琨原本是要纳静心为妾室的,经过程仲这么一指认,静心沦为杀人犯,而且当场香消命殒,虽然酿造了一个悲剧,但是从客观上也阻止了静心进徐家的门。 静心虽然是曾经的红牌,但是身份低贱,别说徐家这么高的门槛,就是普通的清白人家都不会愿意的,沈氏自然也是极力反对,但是徐琨性格倔强,沈氏也是毫无办法。 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但是没有想到程仲半路杀出来,将这件事破坏了,想来沈氏是要感谢程仲的,起码不会怪罪。 而同时,程仲也把沈氏的邀请当成了一次重要的机会。 徐家的宅院距离华亭县城大约有二十多里的路程,靠山背水,环境清雅。程仲心说,这才是叫低调的奢华。 程仲上前递上了拜帖,很快中门大开,一行人竟然迎了出来。正中的妇人大概五十岁上下,神态安详,气质高贵,想来应是沈氏。 “晚上程仲拜见老夫人。”程仲连忙快步上前行了一礼。 “快快免礼。”沈氏上前半步,虚扶了一把。 程仲顺势站起,这才有机会观看面前的一行人。 在沈氏的左边站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应该是管家一类的人物。而在她的右边站立的正是的徐二公子徐琨。 徐二公子对程仲似乎还有一些意见,虽然在沈氏的要求下,不敢桀骜,不过脸上终究带着几丝不自然。 “程公子对我徐家大恩,老身铭感肺腑,请受老身一拜。”沈氏说着拄着拐杖便要行礼。 沈氏的大礼,程仲怎么敢当? 程仲连忙上前扶住沈氏,连连说道:“老妇人万勿如此,您这样是要生折晚生的薄福呀。” 沈氏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便顺势站起身体,对儿子徐琨说道:“琨儿,还不谢过程公子。” 向程仲道谢徐琨有些不情不愿,不过母亲严令,又不能违拗,只得不情不愿的行了个礼。 程仲再次逊谢:“徐家积德行善,襄助社稷,惠于万民,功在千秋,此乃天意,程仲何功?” 程仲的一席话说的沈氏眉开眼笑,觉得这程仲确实是个伶俐之人。 因为徐阶在京为官,大儿子随时在侧,徐家宅院中并没有多少人口。 沈氏、徐琨陪同程仲吃了家宴。不知道是不是要体现府上的清贫,家宴只是准备了六个菜,其中还有两盘是沈氏自己腌制的咸菜。 为此沈氏连连道歉,而程仲则是感叹徐家清贫自守,是世人之楷模。 沈氏觉得程仲句句话都说到自己的心坎里了,对程仲也愈发的喜欢。如果自己的儿子能有程仲半点的伶俐乖巧该有多好呀? 见时间差不多了,程仲便开始提丝绸生意的话题。 沈氏只是听了几句便站起身来说道:“程公子恕罪,老身年老体衰,有些乏了,有什么话跟琨儿说就好。琨儿,好好的陪程公子。” 沈氏的安排也在程仲的意料之中,毕竟这种事沈氏确实不方便出面,由徐琨出面最合适不过。 程仲便和徐琨详细谈起了丝绸生意的具体安排。按照和海瑞之前商量好的结果,徐家和谢家一样占三成的比重。 这样借谢家的财,徐家的权势,整个布局已经展开了。当然,徐家的权势是为了以后打算的,暂时来说海瑞的权势已经是足够了。 徐琨虽然有些纨绔,可是也不傻呀,知道程仲这是送富贵来了。 虽然在静心的事情上,徐琨对程仲确实有些怨怼,但是一来静心的确杀了人犯了法,伏法也是应有之事,而且在知道静心与杜崇德的事情之后,徐琨对静心的迷恋也就淡了很多,连带着对程仲的怨怼也就轻了不少。 现在程仲上门送来了这样的富贵,以后银钱滚滚而来,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徐阶和沈氏对后辈管教比较严,徐琨的手头一直都不宽裕。为了避免遭遇御史诟病参奏,徐阶也不允许子侄辈经商。 但是现在情形不一样,出面的是程仲,徐家只是躲在背后,如果没有事根本就不需要出面,自然就不用担心什么了。即便出了什么事,徐阶也大可以推说不知道。沈氏借故离开,恐怕也有这一层的考虑在里面。 程仲和徐阶两人越说越投机,徐琨之前心里残留的一丝芥蒂也完全没有了。不仅如此,徐琨还觉得程仲确实是可交之人,两人越说越热乎,几乎都要烧黄纸拜把子了。 完成了这件事之后,程仲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虽然仅仅是丝绸生意,但是程仲此举等同于将徐家绑上了利益的战车。程仲一直认为最牢固的关系便是利益的关系。 虽然海瑞是徐阶举荐的,但如果情势有变,徐阶完全可以将海瑞抛弃掉。但是现在徐阶想要抛弃海瑞也要掂量掂量,毕竟有徐琨的这一层关系在。 表面上,徐家只是参与了丝绸的生意。但是丝绸生意的先决就是一条鞭法的推行。徐琨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就必须支持推行一条鞭法。 如果碰到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这样的活,徐家自然也是跑不掉的。 第57章 劫杀 走青草掩映的羊肠小路上,程仲心情舒畅,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就绪,整个过程比程仲想的还要顺利的多。看着青山绿水,吹着杨柳轻风,程仲忍不住扯开破锣一般的嗓子,唱了起来—— “一摸那个小手呀,好温柔呀!二摸那个小蛮腰呀,好风&骚呀……” 高亢的声音惊得山林中栖鸟阵阵飞起。 这时,道旁突然冲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不到二十岁,发髻零散,掩盖了大半的面目,他的右腿上似乎是受伤了,青色的劲装上胡乱的扎着一道白色的布条,上面隐隐渗出一些血迹。 兴许是失血过多,他的脸色显得苍白,匆匆一眼,程仲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是觉得他眉目清秀,看起来非常顺眼。 让程仲心惊肉跳的是,他的手上提着一柄长剑,锋芒上还不断的滴着鲜血,凭直觉,程仲知道那绝对不是动物的血。 “咕咚”,程仲艰难的咽了一口吐沫,这里四处无人,如果这个人戳自己一下,那自己这条小命很有可能交代在这里了。 “你!”那人拿着剑指着程仲说道:“不许对任何人说看到我,听到吗?”看来他似乎正被人追踪着。 他的声音带着虚弱的喘息,音色稍微有些尖细,似乎是有意粗着嗓子说话。 程仲没有说话,只是转而看了一眼剑锋上不断滴答下的血液,有这些血当指引,追击的人想追丢都难。 “该死!”那人甩了下剑上的血,却不小心扯动了伤势,痛得龇牙咧嘴。 “这有血迹,这也有!” “就在前面!” “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 后面传来嘈杂的人声,而且在不断的靠近中。 那人愈发的着急,随便找了个方向便要离开,却不料自己的腰一下子被抱住了,抱住他的人正是程仲! “跟我来!”程仲低声说道。 以程仲的性格肯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更何况是这样危险的事情。当遇到这个人的时候,程仲后悔的要死,早知道说什么也不再从这条偏僻的近路走了。 程仲之所以会临时改变主意帮助这个受伤的陌生人,是因为他听到后面追踪的人中竟然有倭寇! 程仲能够分清对方是倭寇还来源于后世岛国爱情动作片的熏陶,虽然对方的口音还有一些区别,但程仲还是轻易的分辨出来了。 华亭县地处东南沿海,倭寇本就不少见,但是最近因为直浙总督胡宗宪以及戚继光、俞大猷等人的抗击,华亭地区最近的倭寇少了不少。说起来,这还是程仲第一次碰到倭寇。 “放开我!”随着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喝,那柄沾满鲜血的三尺青锋已经横在程仲的脖颈上,总算他知道程仲并没有恶意,所以并没有割下去,否则程仲同学就这样糊里糊涂的死掉了,岂不是太冤枉了。 冰冷的剑锋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抵在肌肤上,程仲吓得四肢发硬,连动都不敢动。 “我想救你,你别不知道好歹,等会后面的人追过来,我可帮不了你。你要是不跟我走,把这玩意拿下去,你自己走。”程仲说道。 虽然他也想帮助这个人,却不想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去。 “谢谢!”那人说了一句,手中的剑也放了下来,不过依然是紧紧的握在手中,很显然对程仲还是很戒备的。 对于这个地方程仲也不熟悉,但是在去徐府的路上,程仲发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山洞,那个山洞的位置非常的巧妙,如果不是凑巧看到一只野兔钻进去,程仲还发现不了。 现在追兵那么近,而这个人又受了伤,程仲对于自己战斗力也非常清楚,凭着追兵中气十足的声音,恐怕任何一个都足以收拾掉自己。 程仲半扶半拖着伤者往山洞走去,那个人略微躲了躲,但是听到后面越来越近的人声,也便不躲了。 程仲握住伤者拿着剑的手,将上面的血甩向旁边的断崖,那人的皮肤光滑而柔软,程仲不由暗道这人的皮肤还真好,跟女人一样。 然后程仲又弯腰除下伤者的一只鞋子。 “你干什么?!”那人气急败坏。 程仲也不搭理他,只是将那只鞋子丢在断崖便上,然后才帮他钻进山洞之中。最后,程仲又将外面的痕迹草草清理了一下,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当程仲做完这一切也钻进山洞的时候,追兵也出现了。 按理说,程仲完全可以不躲进来,而是装成是一个恰巧经过的路人。 但是这些倭寇生性暴戾凶残,为了掩藏行迹,一刀将程仲杀了也是有可能的,因此程仲不敢赌。 进入山洞之后,程仲才发现山洞非常狭小,藏匿两个人竟然非常拥挤,那人向旁边躲了躲,但是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地方,两人就这样紧紧的贴在一起。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程仲竟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不知道是不是平常没有和其他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那人不舒服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别动!”程仲低声却非常严厉的喝到。 那人果然不敢再动了,狭小的山洞中仅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 “血迹到这个地方不见了。”一个人说道。 “连足迹都消失了。” “八嘎!找,快找,他的腿受伤了,跑不远,绝对不能让他活下去。” …… 程仲禁不住一阵颤抖。他心里非常清楚,如果刚刚的拍拍屁股走了,说不定能逃出一条生路,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被对方发现,那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人很鄙夷的看了程仲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胆小怕死,程仲回以一瞪! 山洞前的青草非常浓密,因此程仲并不能看到洞外发生了什么,更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不过从声音判断,大概对方有五六个人之多。 “这里有双鞋子!”一人大声叫道。 “还有血迹!” 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被吸引到了崖边。 那个山崖程仲看过,非常深,起码从上面是看不到底的。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这番安排能不能让对方忙中出错了。 “他从这个地方坠落下去了?”一个人语气不确定的问道。 “很有可能。”另外一个人说道。 “这条路好像是通往山崖下面的。” “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那个首领的声音。 紧接着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远。 那个伤者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刚想说话,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他刚想挣脱,却见程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将信将疑的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些人竟然真的去而复返。 “看来他确实是跳崖了。”一个人说道。 “难说,他很明白被我们抓住的后果,跳崖也很有可能。”另外一个人说道。 “你、你,还有你顺着这条路往山崖下寻找,剩下的人在附近搜索。”那个首领的声音响起:“他不可能走远,除了跳崖,很有可能就藏匿在周围。” 山洞中,程仲和那个人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又紧绷起来。 那个人看了程仲一眼,不明白他何以知道那些人并没有。程仲并没有搭理他。 从这些人一定要致身边的人于死地可以看出,这恐怕并非是简单的劫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卷入这样的事情,程仲又有些后悔了。 两章送到,红绿灯给大伙儿拜年!! 看在红绿灯大年初一都没有休息的份上,支持一下!!!!! 第58章 青山深处藏 那伙人拿着刀在浓密的青草从中四处拨打,最危险的一次,一柄倭刀甚至伸到了山洞之中,距离程仲的脸不足一尺。 虽然只是四月份,天气还不热,但是程仲却冷汗淋漓。 这条山路非常偏僻,又临近晚上,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这些夹杂着倭寇的追兵完全可以好整以暇的寻找。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这些人才终于离去。 又过了好久,程仲才小心翼翼的拨开荒草,待看到外面除了嗖嗖的山风再无任何人影的时候,程仲几乎瘫软下来。 反倒是那个伤者更加的镇定。 “多谢壮士相救!”伤者心中很清楚,如果不是程仲,他自己绝对无法逃脱那伙人的追杀的。 程仲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别说谢不谢的,我不过是少生了两条腿而已,如果能够逃跑,我早就逃了,奶奶的,刚才都快被吓死了。” 程仲说的不是假话,刚刚看到剑锋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划过,程仲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伤者皱了皱眉眉头说道。 “这里是华亭县境内,这座山,本地人叫做三姑娘山,距离县城大概有十几里地。”程仲说道:“不过,我们今天最好还是先在山上呆一晚上,不要忙着出去。” “为什么?”伤者奇怪的问道。 “我估计那伙人有可能并没有走,就在山下守株待兔呢。”程仲说道。看着伤者清秀的外表,程仲心说:别说,这位还真的有些像“兔儿爷”。如果是伤者知道此刻程仲所想的,恐怕一刀砍死他的心都有了。 经历了之前的事情,伤者对程仲已经非常信服了,既然他说不走那就呆一夜好了。 “对了,追你的都是些什么人?”程仲问道。 在程仲看来,这两伙人都有些奇怪。 先说这个伤者,从他受了伤还能从对方这么多人手中走脱,以及出剑的速度来看,这个人绝对是一位高手!刚刚他把剑架在程仲脖子上,程仲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剑是怎么放上去的,迅疾如电。 但是这个人的江湖经验却又显得非常少。 首先不知道将剑上的血迹擦干,竟然让对方循着血迹追踪而来。 其次,在藏身之后,竟然没有想到掩盖之前的行动痕迹。 第三,在对方诈离时,他竟然轻易的上当,差一点就坏了大事,被对方发现。 特别是第三点,连程仲都能想得出来的问题,他竟然没有想到。 这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说那伙追兵,里面有倭寇,也有匪徒,组成非常复杂。 “咱们循着你来的方向找找,看看有什么山洞可以供我们藏身。”这个地方太靠近官道,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即便看不见,两人挪动的声响,和说话的声音也有可能引来追兵。 “循着来路?”伤者一愣,但是很快便明白程仲的意思。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的,对方肯定没有想到,程仲会寻找他们的来路藏匿起来。 伤者的心中也在暗暗猜测程仲的身份。 看起来他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这脑子确实很灵活。虽然很怕死,却敢于救自己,而且临危不乱。 程仲本来还想扶伤者的,但是他却不愿意,坚持要自己走。 程仲乐得清闲,借了伤者的剑,砍了一个棍子给伤者代步。 两人在伤者来时的路上找到了一个山洞钻了进去。 为了不让对方发觉,程仲并没有点火。好在天气已经慢慢热起来了,两人倒不用担心寒冷。 “程公子,纪某再次感谢您的大恩,如果不是您,小弟肯定要沦为刀下之鬼了。”伤者自称纪英,是一个客商,在路过此地的时候,遇到了倭寇,跟随车队的伙计遭到了毒手,所有的货物也被洗劫一空。好在他小时候练过几天的功夫,腿脚比较利索,这才逃得一条性命,但是那些伙计却尽数殒命,。 程仲坐在旁边,一直都没有再看纪英一眼。等到纪英说完了,程仲才慢悠悠的说道:“纪公子,如果你不方便可以不说。”程仲说道。 “那怎么行呢?!”纪英连忙说道:“您是纪英的救命恩人,纪某对你绝对不能有所隐瞒。” 程仲没有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这个纪英刚刚说的非常动情,说到所有的伙计都被倭寇屠戮的时候,更是泫然欲泣。不知情的恐怕都要掬一把同情泪。 但是程仲却一个字都不相信。 首先如果纪英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普通的客商,那倭寇得到所物品的时候绝对不至于要将所有人置之死地,而且追踪到这么远。刚刚程仲听得非常清楚,对方的首领一定要找到纪英杀掉,似乎不杀了他,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似的。 第二,凡是客商,面上都有几分和气生财的神情。但是纪英的面上没有,反而有几分颐指气使的威严。这绝对不应是做生意的人所应有的。 纪英吐了吐舌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谎话并没有瞒得过程仲。程仲也没有打探他底细的意思,打断他不过是表明他程仲不想受愚弄而已。 两人一时无言。 程仲借着这个机会,仔细看了看纪英。 面前的这个人外貌清秀,而且带着几分妩媚,如果是一个女人,恐怕会更加漂亮。还真是可惜了他的这个外貌,不过就是太娘了一点。被自己戳穿了,竟然还吐舌头。 程仲明白,这个人是做刀头舔血生意的,人命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不算一回事,他和自己完全生活在两个世界中,虽然自己不想平庸,但也不想过这样“惊险刺激”的生活。 “你的伤口没事吧?要不要我给你看看?”程仲转而问道。两人刚见面的时候,程仲就发现纪英的腿上隐隐还在渗出鲜血,现在两人又奔波了一阵,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是程仲搀扶着纪英的,但是牵动伤口也是免不了的,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更严重。 “啊!不需要!”没有想到纪英竟然连连摆手拒绝了程仲的好意。 “我带了创伤药,敷上一些就没事了,幸好对方的武器上没有毒,不碍事。”纪英说道。 “那你现在还不快点敷?今天月亮很好,也不至于看不到。虽说那伙人找来的可能性不大,但凡事也有个万一呀,你现在不把伤口敷上药,等会感染了,就更严重了。”程仲焦急的说道。 “哦。”纪英口中答应,但是手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哦什么哦呀,婆婆妈妈的!”程仲说着便要去帮纪英揭开伤口敷药。 纪英突然惊慌的一把抓起身边的宝剑:“你别过来!” 程仲连忙顿住了脚步,双手高举过头以示自己并没有恶意。口中连连说道:“好好,我不过去,不过去还不行吗?” 又小声嘀咕道:“真是有病!” 程仲转身又回到了洞口坐了下来,这段时间,虽然跑的路不多,但是又惊又怕,体力耗费的是平时的数倍,坐下来才发现浑身散了架似得,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想来是纪英在敷药。 程仲心说这纪英不仅长得像女人,连行为都像女人,换药竟然还要背着自己,难不成还怕自己看到? 程仲心中微哂,他的性取向可没有问题,不会对一个大老爷们感兴趣,即便是漂亮的大老爷们都不行。 红绿灯拜求支持!!! 第59章 轻别离 夜猫子发出咕咕的叫声,纪英紧紧握着剑,面上漏出惊恐的表情。 程仲心中一乐,这纪英连人都能杀,竟然还怕夜猫子! “你安心睡吧,我在洞口守着。”程仲说道,纪英受了伤,失血比较多,需要多休息。 “你守着?”纪英似乎有些不放心的重复道。程仲身材瘦弱,手无缚鸡之力,能守出什么来? “睡一觉,伤也能好一些,明天怕还是要赶路的。”程仲说道。 “嗯。”纪英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将头轻轻的靠在一块石头上,看着程仲瘦弱的背影,似乎觉得安心了不少。 一夜就在这么提心吊胆中度过了, 纪英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洞口却空空如也,昨夜那个守夜的人已经不在了。 “程仲,程仲。”纪英叫了两声,却并没有听到回应,心中不由怅然若失。 那个人确实有些胆小怕死,昨天刚刚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脸都绿了,浑身都微微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但就是这样的人却主动救下自己,而且临危不乱的将现场的痕迹清理掉,这些都是自己之前没有想到的。 特别是在后来,他竟然选择循着来路寻找藏身之处,果然避开了追兵,一夜无事。他的胆识,恐怕帮中很多头领都是无法比拟的。 还有他的睿智与宽容。自己的谎话说的真真假假,连自己都被感动了。但是程仲丝毫不为所动,而且轻易的识破了。 对自己的身世背景,他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一样。如果自己不说,他甚至连一句都没有问。他拆穿自己也只不过是不愿受自己愚弄而已。 现在危险过了,他竟然不辞而别了,难道自己真的这么让他讨厌,避之唯恐不及吗? “你醒了?”程仲的声音在山洞外响起,惊醒了走神的纪英。 “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说一声?!”纪英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怨气。 “接着!”程仲笑着抛过来两只半熟的桃子:“我刚刚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你昨天失血比较多,要吃点东西补补。” 经程仲这么一说,纪英才发现自己的肚子早已经饥肠辘辘了。昨夜一路逃亡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他还滴米未进呢,之前紧张之下倒也不觉得什么,现在安全了,感觉也就敏感了。 “我没有你的身手,抓不到野兔、山鸡什么的,只有这几只桃子还算能够下咽,你将就着吃一些。待会到县城里再吃些。”程仲一边说着一边啃了一口手中的青桃,虽然有些酸涩,但是在饥饿之下,还是觉得非常的美味。 “原来他是找吃的去了。”纪英的心中暗想。那伙人并不认识他,他出去找吃的,顺便也能探探情况。 纪英又看了看手中的桃子,已经在溪水中洗净了。青中透红,倒也非常诱人。他咬了一口,马上酸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这么酸怎么吃呀?” “嘿,你真是没吃过苦的。”程仲笑道:“你手上的两个已经是最好的了,看看我这边的,又青又硬。这些野山桃本来就很酸,熟透了也一样,吃些补充体力。你要是不愿意吃呀,也别浪费,都给我吧。” 程仲说着还伸出手讨取。 “你是猪呀,吃那么多?!”纪英嘟囔了一句,还是忍着酸涩将两个野山桃吃完了,虽然依然感到饥饿,但精神却好了许多,体力也恢复了一些。 “好了,我刚刚查看了一遍,那伙人已经离开了。你再休息一会咱们就下山吧。”程仲说道。昨天一夜未归,还不知道母亲会着急成什么样子。好在最近因为衙门的事情,程仲经常在海瑞那里过夜,刘氏也许会以为今天也是如此。 “这就走呀?他们会不会还没走,是躲在什么地方呢?”纪英怯怯的说道。程仲突然提到离开,他的心中竟然闪过一丝的不舍。 “看你昨天拿着剑的样子,凶神恶煞的,差一点就把我砍了,怎么此时倒害怕起来了?”程仲笑着说道:“放心吧,他们就是真的有这么好的耐性,此时也不敢了。这条路上白天的时候人还是很多的。” “谁害怕了?”纪英一挺胸争辩道。 “好好,是我害怕了好了吧?”程仲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起纪英的剑将一个带着枝桠的树枝削的平滑一些。 “你这是做什么?”纪英奇怪的问道。 程仲把枝桠夹在腋下,做了个拄拐杖的姿势说道:“瞧,你的腿受伤了,又不要我扶着,拄着这个拐杖就方便多了。” “谁说不让你扶了?”纪英小声的嘀咕道。 “你说什么?”程仲并没有听清纪英的话。 “哦,我没说什么呀。”纪英突然面色通红的说道。 “纪兄弟你这人呀,武功又好,人又英俊,就是这个脾气吧,真像个女孩子!”程仲笑着说道。 “你说谁像女孩子了?!”纪英突然急眼了。 程仲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纪英竟然如此大的反应,连忙说道:“我什么都没说总行了吧?你这人呀,翻脸比翻书还快,真是难以捉摸。” “不喜欢你就走呀,干嘛管我?让我一个人在这自生自灭好了。”纪英说道。 “我又没说不管你?”程仲彻底没招了,只得不再说话。 “你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呀?”纪英又说道。 “纪兄弟,纪大爷,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觉得。我只是在想哪一条路下山更方便而已。”程仲苦笑着说道。 看着程仲无奈的神情,纪英突然又笑了起来。 “哎!程仲,你昨天一夜未归,嫂夫人一定很着急吧?”纪英突然问道。 “嫂夫人?”程仲嘿笑了一声:“本来有的,不过吹了。” “哦?为什么呀?”纪英又问道。 “我说你管得似乎有些宽吧?”程仲并不愿意多谈以往的事情,“咱们还要不要下山了?再磨蹭一会,天又快黑了。” “下山?走,现在就走。”纪英说道:“嘿,我说你这人有毛病吧?明知道我腿有伤,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程仲彻底被这个多变的纪英搞糊涂了。正当他想要去扶的时候。山中的数个地方突然同时想起布谷鸟的叫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这种贼厮鸟。”程仲笑道。 但是纪英的面色却变了,“程仲,我现在还有些事,你先走吧。” 程仲一愣,但是马上便明白应该是纪英的同伴找来了,他不想掺和到其中,于是便拱了拱手说道:“你保重,我就不打扰了。” 程仲说完转身就走。 “程仲!”纪英突然叫道。 “什么事?”程仲转身。 “你的那个拐杖还给不给我呀?”纪英说道。 程仲看了看手中简陋的树杈,笑着问道:“你还需要吗?” “需要!”纪英很认真的点头。 程仲将树杈递给纪英,再次转身离开。 “程仲!”纪英又叫道。 “又有什么事呀?”程仲转身,却见到一个东西扑面砸了过来,手忙脚乱的兜住,却发现是一块白色的玉佩。 “如果有什么事,拿着这块玉佩到漕帮找七爷。”纪英说道。 “好的,谢了!”程仲很随意的将玉佩纳入袖中,心中却道:自己猜的果然没错,这纪英确实是混帮派的。这种人还是敬而远之为好,这个玉佩自己虽然收下了,但是以后绝不会用。 纪英定定的目送程仲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没入青草掩映的山路中。 两章送到,红绿灯拜求支持!!!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