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之重返人间》 第一章 重返人间 这里是维兴省长慕市。 我拉着两口红色旅行箱,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头,兀立的节能路灯打出倦怠清冷的光,把灯柱的影子拖得又瘦又长。三点了,马路空旷寂寥,偶尔几只乱蹿的孤魂野鬼躲得远远的,大概怕我处置吧? 我微笑着挥挥手。吓得他们抖得浑身筛糠,跑到离我一公里的马路上跪下,“求孟大人饶命!” “黄泉渡口旁边有座无极峰,北面的松林中长年阴暗,躲到那里去吧!”我柔声提醒。他们在人间有牵绊,错过了到黄泉渡口的时间,现在永远也到不了地府,不能转世轮回,只得躲躲藏藏,一不小心被光照到,或者被地府迎新庄的迎新警察抓到,就会化作一缕青烟,了无踪迹。既然不舍,能多留几天算几天吧! 城市的夜晚没有星星。或者,是星星惧怕霓虹的璀璨掩盖了它的光芒吧?我习惯性地仰头微笑,天空并没有变得晴好,差点忘了,这里是人间,不是奈何庄。 我不喜欢人类,特别不喜欢,所以选择午夜过后重返人间。初冬的风呜呜地呼啸,肆无忌惮撩动我血红的裙摆,红色高跟鞋在水泥地板上敲不出任何声响。身体,因这寒冷特别舒畅。 我渐行渐停,整理被风扒乱的发型,昨天才新做的,齐腰的长发电成外扣,很有层次感,只是非常难打理。这不,北风似乎跟头发杠上了。血可流,头可断,发型不可乱。我细心地抚顺,因为,要用最美丽最优雅的样子见夫君啊! 几天前,有魅——人类称鬼,过奈何桥时说,奈何桥畔高耸连天的三生石上的画像,他两年前在这座城市见过。三生石是我特意为夫君孟崇文所建,琢有他的画像,只为他进了黄泉,便远远能望见,晓得我时时刻刻在此等候。 后来,初来乍到的魅以为在三生石上刻下自己和心爱的人的姓名,必能三生三世结得美满姻缘,其实,任凭爱慕之人看到时如何感慨万千,信誓旦旦,上了奈何桥,喝碗我舒氏秘制孟婆汤,哪管你爱得多深,恨得多切,海誓山盟转眼已成过眼云烟,恩怨情仇,灰飞烟灭。 当然,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的,这是我奈何庄一笔可观的财政收入,谁会傻到自断财路? 我不顾陆判哥哥的反对,跟阎王老儿软磨硬泡,还给王妃西施送了一栋忘川河畔黄金地段带豪华装修的三层观景别墅,才告得三个月假期。 地府的高官额上生有天眼,能看见过去的事。当然,活人的今生是看不到的,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吧? 我可以看到一千年以前。打开天眼,面前的高楼大厦瞬间变幻成荒野山林。我多希望能马上觅得夫君的身影,我已从守候了千年的奈何庄,到了他生活的城市,那无尽的相思因距离的拉近开始沸腾。 哪里将是我们重逢的起点呢?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个惊喜的回眸?还是在雪花漫天时一个雀跃的挥手?大概都比不上满园香梅含笑枝头,二人执手倚梅,四行清泪,相顾无语。 想得太入神,心底泛出阵阵酸楚。突然,一辆黑色保时捷加足马力冲过来,我赶紧从车顶越过,飘飘然落在离车尾一米处,旋起的裙摆如优雅的百合。 车“吱”地刹停,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摇摇晃晃从车里出来,醉眼朦胧四下张望,踉踉跄跄走过来,扳住我的手用力晃动,“我明明明明看到撞到你了,你你……怎么没事啊?” 手火辣辣的疼,怎么会这样?莫非是太久没接触人了? 冲人的酒味**辣扑到脸上,薰得我恶心反胃。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他摔去丈余,在地上滚了两滚。 怪不得每年因车祸而赶赴黄泉的魅不断递增,是不要命的人越来越多了。 这个人看起来高高帅帅,穿得人模人样,前世竟然是一头猪,一头种猪!我不屑地嗤笑。 他试着站起来,一个趔趄扑到箱子上,我来不及阻止,大喊:“小心箱子!” 话未说完,他扑在箱子上“哇哇”狂吐,立马腾起一阵青烟。 我赶忙冲过去,完了完了,全完了!一只箱子只剩下大半块箱底,我的钱!满满的一箱钱啊!在污秽物中化成黑色灰烬。对了,还有苹果9,乔布斯首期才发行五台,是陆判哥哥磨破嘴皮,花了十斤黄斤买来送我的。没有手机,我怎么跟地府联系?怎么跟陆判哥哥联系? 再看另一只箱子,倒是只少了一角,我慌忙打开,所有的衣服都少了一块。这些衣服,是按夫君喜欢的款式裁剪的,等我们夫妻二人团聚了,穿着与他同忆往昔的。 该死的女巫游儿!这就是你要了二十斤黄金,测算的最好的寻夫的黄道吉日!等我回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真是气死我了!我怒不可遏飘到种猪面前,虽不能杀他,弄个半残解解恨也行。 他一脸诧异,弓着腰趴在地上,一会儿看看箱子,一会儿抬头看看我,“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难道吃的宵夜有剧毒?不对不对,剧毒怎么可能把箱子毒死?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我有超能力,我是超人,哈哈,我是超人!哈哈!” 我弯下腰,抓着他的衣领,轻松将他提着站起来。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你,真美!” 哼!这还用得着你说!一千年前,我的美貌便已震惊世人。 我扬起巴掌,准备狠狠扇下去,他忽然张开嘴,污秽物朝我颈项直喷过来,我本能地用手去挡。顿觉浑身剧痛无比,仿佛六月天掉进了火海,被熊熊火焰埋葬着焚烧。 我倒在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 双臂早已血肉模糊,身上多处灼伤,红裙破烂不堪,等等,好像有一点污秽穿透了身体,粘在心脏上。真正的痛彻心扉!多久未曾有这种感觉了? 我不得不忆起一千年前,与夫君相约饮鸠时的情景,那时,我跟如今一模一样,芳龄二十,风姿正绰约,素颜已绝色,一袭红裙为君悦。那日寒风若刀,西山的梅花暗香渺渺,白得惨烈,红得凄切。 如意亭旁的小溪如练,低唱轻吟。我笑意盈盈将几道小菜置于石桌上,斟两杯清淡的桂花酒。夫君不喜酒。 他强作欢颜,执着我的手,那含泪的眸子里,挤出满满的忧郁,正是这令人心疼到碎的忧郁让我深深沉醉,无法自拔。他将我揽在怀中,把他的棉袄披在我身上。 要死的人了,怎会惧冷。我笑吟吟将棉袄抛在石凳上,任由他的怀抱温暖我。泪水湿了我的肩头,寒风扫过,我打了个彻骨的冷颤。 早一刻死,便能早一刻在一起。我轻轻推开他,拉他到旁边破败的土地庙门口,三叩九拜,虔诚地企求,“求神灵保佑我舒岑与夫君孟崇文在阴间长相厮守,直到永远!” 他不停地哭,好似生离死别一般。 “夫君莫哭,人间无处匿,地府长相倚。”我举起酒杯敬他。 他目光痴迷,端着酒,头一仰,要全部灌进嘴里。我慌忙按住酒杯,“夫君莫急,鸠酒妻先饮,黄泉妻先行。” 他最惧黑了,我怎舍得他先走? 我灿烂地笑了,夫君说,此生最爱看这阳光般的笑。我昂起头,不慌不忙地将酒一小口一小口抿进嘴里,“夫君,酒放了你最爱的槐花蜜,不燥不苦,香醇得很。” 鸠毒顺着喉咙慢慢往下滑,痛楚急骤袭来,似寒冰穿肠,又似烈焰铸骨;如刀剑斩肺,又如万虫噬心。这是传说中的肝肠寸断、噬骨穿心么?真的好痛快!我咯咯地笑着。一股腥咸、滚热的液体从喉咙喷出。 “岑儿!岑儿!为夫这便与你同去”孟崇文抱着我哭喊。 渐渐地,我眼前一片漆黑,接着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要永远在一起,刀山火海何所惧!永生为鬼又何妨! 痛楚重现了!我眨眨眼睛,没有泪水。黄泉路上没哭过,哪会有泪呢?我挣扎着坐起来,对着伤口哈气,不解的是,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抬头一看,该死的月亮不知何时钻入了云层,靠月光来修复也不可能了。 种猪大概吓得有些清醒了,蹲在我身边,焦急地问怎么了?见我不答,打横把我抱起来。 “哎哟!”被他的手抱住的小腿火烧火燎,我有气无力地说:“放我下来!” “不行。我要送你去医院。”他把我往后排座塞。 医院能治好我的伤?我又试了两次,还是无法自动修复。 “我不去医院,你给我找几套合适的衣服,给点钱就可以了。”我冷冷地说。 “那怎么行?”他把车开得飞快。 我忍着剧痛,集中精力,把车逼停,由于速度太快,转了半圈打横停在路中央。 他惊恐地自语:“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说完下去围着车转了几圈,颤声说道:“今天这是撞了什么邪了?要不,我先带你回家吧?” 第二章 人心不古 种猪应该是个富二代,独自住着一栋有围墙的三层小别墅,里头倒也干净整洁。 他似乎完全清醒了,与刚才判若两人,总是微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不得不承认,他的笑容很迷人,成熟稳重阳光。但这跟我没有丝毫关系。 “真的不用看医生?”他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右手轻轻晃动脖子上的白金十字架吊坠,在灯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 “不用。”我有气无力地说,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衣服破烂不堪。 “想喝点什么?酸奶?果汁?水?还是喝茶?”他问。 “我想洗洗澡、换衣服、拿钱、离开。”要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僻静、寒冷的地方疗伤,这么不可思议的伤口,怕是见不得阳光。 他一边望我手臂上的伤,一边说:“我叫林森。” “哦。”我随口答应着,你叫什么与我何干? “请问美女芳名?” “孟婆!”我冷冷答道。 他的嘴角往上扬起好看的弧度,“你爸妈真有意思,你叫孟婆,哥哥弟弟该叫阎王?” 我横了他一眼,小种猪,遇上你倒霉透了,还敢笑!若不是身体不适,还能让你嚣张到现在! 我跟着他来到二楼的衣帽间,他指着一个衣柜说:“自己挑衣服吧,浴室在走廊尽头。” 我点点头,实在不想说话,保留点元气洗澡,还得疗伤呢! 衣柜里挂满了女人的衣服,奇怪的是,全是新的,全是绿色的,连牌子还未剪掉。这个种猪收藏爱好很奇特啊!我选了一件无袖的淡绿色长裙。 打开浴室的窗子,冷风不断灌进来,疼痛减轻了一点。冷冰的水从头上洒下,远远比不上忘川的水刺骨,自然也没那么畅快。 陆判哥哥劝我不要来人间,他说,人比一千年前更凶险。人心凶险有什么好怕的?牛头大人常说,人类特别怕魅,但又非常无聊,明星们时常拍些满脸惨白、披头散发的恐怖片,然后大家关紧门窗,身披棉被,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边看边惨叫。更有趣的是,传说魅是晚上出现的,所以心中有魅的人,晚上不敢走夜路,不敢上厕所。 原本,我以为不用跟人类有任何交集。出门在外,总有意外。 剥去衣服,手臂上伤变得紫黑,摸起来坑坑洼洼,疼痛锥心,上身也有七八个小小的黑坑。我静心集中意念,果然见到心脏里裹了米粒大小的污秽!我试着把它逼出来,稍一用力,心脏便开始剧烈地颤抖,只好放弃。只是想到它残留在体内,就特别的抓狂和恶心。为了夫君,忍忍吧!等回到地府,让陆判哥哥帮我预约华佗或者扁鹊,做个小手术摘除掉。 用冷水淋浴了大半个小时,轻松了些许。 种猪在客厅里候我。 “衣柜里不是有大衣吗?穿这么少不冷吗?”他意示我坐下,语气温柔关切。 “胳膊有伤,穿有袖子的衣服不方便。”说真的,布衣服穿着不太习惯。 他打开中央空调,疼痛随着温度升高加剧了。我靠在沙发上,让他把空调关了。 “很痛吗?要不现在去医院吧?”他关掉空调,有些焦急地问。 我摇摇头。 “那上点药吧!”他打开茶几上积满灰尘的大药箱,拿了一堆药水药膏出来,小心翼翼地拿着棉签给我上药,动作很轻柔,还时不时轻轻地吹吹。红色的药膏带着腥臭。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用?但我没有阻止,他认真仔细的神情,像极了夫君。每次被婆婆和母亲打了,夫君便是如此既心疼又认真地给我上药。 他不时地问我好些没有?我不置可否。他喃喃地说:“不是过期了吧?还是时间没到?” 一瞬间,我没有那么厌恶种猪了,不,我没那么厌恶林森了。 “对不起!孟……婆,”他摸摸鼻子正色道:“真的很对不起,弄坏了你的东西,还让你受伤。” 我淡定地答:“也不全怪你,是我的皮肤特殊,对很多东西过敏,比喻酒,海鲜。所以我的衣物是特制的。” “哦!原来如此!”他嘴角上扬,勾起好看的弧度。 “麻烦你准备点钱和衣物,我要走了。”快天亮了,我要尽快离开。 他歉疚地问:“可是,被我毁容了,也不怨我?也不用我负责?” “不用。给我点钱和衣服就可以了。”算了,一时之痛,过不了几天便恢复了。在人间,没钱没有安全感。 “孟婆,我真的好喜欢你。”他爽朗地笑了,快步走来抓住我的手,迅速从药箱里拿出一样东西,直直朝我心口插过来,“急什么?大爷早给你准备好了!”声音阴冷诡异。 我本能地挣脱他,飘起来躲避,用尽力气才飘有两三米高,体力不支,摇摇欲坠,赶紧飘到墙角靠着。真可恶!想我孟婆在地府飘起来时宛若仙女下凡,轻盈婀娜,红衣轻旋,哪似今天这般狼狈不堪?再看那种猪,满面寒霜,手执一柄贴有符咒的桃木剑,指着我恨恨地说道:“恶鬼,准备受死吧!”说完直冲过来。 原来刚才涂的药膏是狗血!想来茶叶和十字架吊坠也是想用来对付我的吧?呵呵,陆判哥哥说得不错,人心不古!他无缘无故毁我衣物,差点累及我性命,我未伤他分毫。现在,却还想要杀了我!与其被他杀,不如杀了他!可是,我是不能杀他的,这里是人间,杀了他,我自己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我飘过去卡住他脖子将他提起来,“你我素不相识,为什么要杀我?” 我的手被他的脖子灼出青烟。痛楚一浪一浪涌来。 他挣扎着,深恶痛绝地说:“谁叫你们折磨得彤儿六年生不如死?谁叫你们要了我妈和彤儿性命?你们这些恶鬼敢夺走我最爱的人,我要用一生来诛杀你们!” 彤儿是谁?你妈又是谁?真是个又凶狠又无理的男人!我用尽了力道,他张嘴喘着粗气,手脚乱扒乱踢,眼看就要晕过去了,我松开灼得焦黑的手。他“嗵”地砸到地上。 我在他胸上击了一掌,只听得一声惨叫。不打伤他,万一我体力不支怎么办? 鼓鼓的钱包里信用卡,信用卡,还是信用卡,只有一小叠现金,切,带这么一点点钱,也好意思开豪车? 我拿着钱甩了甩,啧啧,这么点,太少了。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钱包里夹着一张相片,是种猪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女孩笑靥如花,清纯靓丽,大概是彤儿吧?我静静地凝视了几秒,奇怪,只看到亮堂堂一片,明明彤儿还活着,他为什么说她死了? 顾不了那么多,我飘上楼胡乱拿了几件衣服。再下楼时,种猪已缓过气来,坐在地板上举着一只八卦镜对着我照,“恶鬼,去死吧!” 我对着八卦镜摆了一个妖娆的姿势,媚声说道:“怎么?看上姐姐了?那就好好照照吧!最好啊,是拿手机来照,保存着天天看,”说着,袅袅婷婷走到他面前,托着他的下巴劝道:“省省吧!我是孟婆,是奈何庄的庄主,是地府的高官,这些东西伤不了我分毫。”我从他手里抢过八卦镜扔到一旁,其实我是想掩饰被他下巴烫伤的手,还别说,钻心的疼! 他对我恨之入骨的样子蛮可爱。天快亮了,我正色道:“钱和衣服,算我借你的,有朝一日,我会还给你。地府讲究的是有借有还,借银还金,借少还多。我就许你一个愿望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都会帮你实现。” 他咬牙切齿地说:“好,我的愿望是,如果你真是孟婆,必将飞灰烟灭,永世不得超生。”说完,往八卦镜上吐了三口鲜血。这是鲜血咒,好在太阳还没出来,要不,被带血的八卦镜反射太阳的光照到,一定会让我体无完肤。 小种猪,会的不少啊!我缓缓地走到茶几前,打翻药箱,桃木斧子、朱砂、金刚经、鲁班尺、灵符、钟旭小铜像纷纷落到地上。他是谁?怎么懂得这么多对付魅的办法?我的心剧烈地抽搐,污秽之物在里面辗转穿梭。汗一滴滴落下。 我强忍着疼痛,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小种猪,我就是给魅灌**汤的孟婆,是你们人类口中满脸褶子的驼背小眼歪嘴妖婆子,但我没害过人,更没害过你的妈和你的彤儿。” 不待我说完,他嘶声竭力地吼道:“你虽没直接害过我妈和彤儿,但你也是鬼,不对,你是个女魔头,不光害人,还每天给从奈何桥上经过的人灌忘魂汤,彤儿下辈子肯定不记得我了。总有一天,我会看着你不得好死!” 我硬生生将“彤儿未死”四个字压回肚里。 忘魂汤,是为了让人忘却前世的愁苦恩怨,以得更好的重生。 第三章 我是孟婆 原本想找条河的,初冬的河水早已寒凉,躺在水底,正适合我疗伤修复。可惜,城市的河涌又脏又臭,跟忘川河比起来,天壤之别。我只好躲在城郊森林公园旁边的陵园里,人少,阴气重,对疗伤也是有好处的。 每个夜晚,我孤零零地坐在坟地里,盘着腿,双手轻轻置于膝上,闭上眼睛,集中意念,将月光精华徐徐引入体内。在人间受的伤,太不容易修复了,若是在地府,只消一两分钟解决的事情,现在过了三天,伤口才开始结痂,黑黑硬硬的,既难看又难受。 最难受的还是心,那块污秽之物仿若在里面生了根,发了芽,如同吸水的海绵一般,在慢慢膨胀,而且,时常会在里面游走,挤压得心脏抽搐、颤抖。 有一种痛,连自己也无法触摸,无法看见。可恶的小种猪! 这里太静了,陪着我的那一排排密密集集的骨灰坛在月光下散发出**、凛冽的绝望。巴掌大的地方,租赁时间20年,少则几千,多则上万。传说人间生不起,养不起,病不起,死不起,看来所言非虚啊! 仰起头,皓月弯弯,如美人凝笑的眉眼,月华淡淡。好美的夜晚!曾几何时,这样的月色下,我与夫君相依在西山梅苑如意亭中互诉衷肠。斗转寻旧路,星移已千年。夫君,你再等两天,我伤好了便来找你! 那日醒来时,只听得哭喊声震天。我早已不在西山,被汹涌的人潮推搡着向前,宛若一滴水,落在大海中,只能随波逐流。 我四下张望,并不见夫君的身影,着急得不停大喊:“夫君!孟崇文!夫君!”声音连我自己还没听到,已被这喧嚣淹没了。 就这样,我被挤到了黄泉渡口,跟大家集合在广场上,只听到有人拿着大喇叭高喊:“肃静!肃静!!豪华快艇一千两黄金一位!五小时内抵达奈何,准时开船,准点到达,送豪华午餐二十菜一汤,送绝色美人歌舞表演,请有需要的人跟我来。” 约二三百人跟他去了。 “豪华游轮头等舱五百两黄金,二等舱黄金二百两,三等舱黄金五十两,四等舱白银二百两。另外,舱顶最佳观景台有豪华雅座十位,黄金八百两,先到先得。送豪华午餐十菜一汤,还有精美点心,请有需要的跟我来。” 又走了近半人,拥挤的广场空落了许多。 “舒适游轮,价格公道,服务周到,头等舱白银一百两,二等舱八十两,三等舱六十两,四等舱五十两,送美味午餐一份。请有需要的跟我来。” 广场上的人所剩无几。 “豪华木船,白银二十两。” 走得只剩十几人。 “豪华竹排,白银三两。” 终于,刚刚还黑鸦鸦的广场只有我一个人,拿大喇叭的人不屑地斜我一眼,“这是今天最后一班船了,你再不走,今天赶不到奈何庄,就等着变孤魂野鬼吧!不过,你也可以试着游过黄泉,黄泉总长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宽六千九百九十九里,深三千九百九十九里。” 引得众人一阵奚笑。 我茫然无措,夫君怎么还没来?再说,我口袋里连一文钱也没有。 眼看着船都开走了,天色逐渐轩暗。我焦躁不安起来。不行,我要回去找夫君,他怕黑。 一转身,背后是漆黑混沌一片,根本没有路! 糟了,我把夫君弄丢了!空旷的广场寂寥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黄泉水如镜面一般平静。孑然立在这生与死的临界,静得让人绝望,恐惧顿生。 夫君!孟崇文!你到底去了哪里?我感觉到又冷又饿又疲惫,不禁坐下来抱头放声大哭。 “是谁在哭?”有人问道,声音彬彬有礼。 我仿佛看到了无限黑暗中的一盏灯火,慌忙止住哭泣抬起头来,一位白白净净、高大帅气的白衣男子伫在旁边,温和地笑着。 “民妇舒岑见过公子。”我赶紧拭去眼泪,低头弯腰施了一礼。 “想必是为了渡黄泉的事吧?”他的声音很温柔,抚去了我的恐惧。 我将和夫君走散的事告诉他。 他朗声道:“到了黄泉口,没有回头路。说不定你夫君已到了奈何了,也说不定他没赶上来渡口的时间,要明天才到这里。要不这样吧,你先随我去奈何,在那里翻一下签到簿,便知他来了没有!” “可是,船都已经走了。”我低着头,喃喃细语。 “呵呵,不打紧。” 只见他从怀里摸出一节白烛,放到嘴边轻轻一吹,白烛即刻发出透亮的光,光越来越大,迅速弥漫扩散,整个黄泉宛如白昼。 太神奇了!我跑到渡口的白玉护栏旁倚靠着,不停地东张西望!只见一艘私人豪华快艇从水底升起。黄泉渡口便如此有趣,地府该更令人向往吧?太好了,夫君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我跟着公子上了快艇。没想到,他就是陆判!是人间描绘得黑头土脸、凶神恶煞的无情判官! 惊得我赶紧跪下要叩拜,他弯着腰双手将我扶起,亲切的说:“前世的因,方结今世的缘,能与岑儿同渡,是我陆判前世修得的福气。” 不知怎么的,我好想在这个人肩上靠一会儿,好像与他早已熟识。 眼前没有山,没有树,没有市井村落,没有人,没有岸。除了浊浑的水连接着天,映出一片夕阳西下的昏黄,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才能忘忧。我胡乱地往嘴里填糕点,真的好好吃! 快艇似一把利剑,要刺破这渺无边际的浩瀚。一时间,心里无比酣畅!我把双手捧成喇叭状,放在嘴边,高喊了几声。 “岑儿,你,不想哭吗?”他侧头问我。 我兴奋地摇头,此刻,我急切地想知道,过了这黄泉,下一站是什么样的景象。 “这里的水之所以又黄又浊,是世人对生有太多的羁绊和不舍,到了黄泉,几多不舍,又几多无奈,只能化作浊泪缕缕,洒入泉中,黄泉便年年水涨船高。”他看着我,笑着说:“过黄泉时淌了多少泪,便从忘川河中带多少水转世,化作来世的泪。在地府几千年,就见你过黄泉是笑的。” 想到我和夫君永世相守的地方很美好,怎能不欢喜? 突然,我感觉头晕目眩,虚汗淋漓,无力地倒在甲板上,陆判赶紧过来将我抱起。朦胧中,我看到了相公,他忧郁的脸离我好近好近,呼吸均匀地打在我的脸上,沁凉沁凉,好舒服。我不禁伸手轻抚他的脸,“夫君,你终于来了。” 我们携手回家,我们的家在依山傍水、植满果树的地方,我们的一群孩儿满地奔跑嬉戏,我是那般开心,不带丝毫烦恼! “岑儿。”夫君深情地唤我。 我慵懒地躺在他温暖的怀中假寐,他的心有力地击打胸腔。 “岑儿,到了。” “到哪儿了?”我娇笑着睁开眼,陆判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 骇得我从床上滚落,才完全清醒过来。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这里,是哪儿?我仔细打量着,和我在舒府住的闺房有些相似。 不一会儿,进来两位小姑娘,“请小姐过来签到。” “请问这是哪里?” 小姑娘掩嘴而笑,“难不成陆大人没告诉你,这里是奈何庄?” 对了,陆判哥哥呢? “陆大人每日政务特别繁忙,把你托付给我们庄主便走了。” 我紧随她们来到签到处,一位女官将脚搭在案几上,鄙夷地问:“叫什么名字?” 嫁夫从夫,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孟婆。” 孟婆,孟崇文的老婆! “什么?孟婆?”女官斜了我一眼,“长得有几分姿色,去洗衣房吧!免得四处招摇,祸乱地府。” 两位小姑娘脸色慌乱,对视了一阵,匆促跪下,颤声道:“禀李大人,孟婆是陆大人送来的,并嘱托庄主好生照拂的。” “嗯?陆大人?怎么可能?谁不知道陆大人从不与女子接交?你们两个敢拿陆大人妄言,本官定叫你们灰飞烟灭!”女官举着左手,欣赏新饰的指甲,声音凌厉。 小姑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人饶命,小人并无虚言。” 我初来乍到,杵着不知如何是好。 “思修,确是陆大人送她来的。”一个绝色女子打着呵欠进来。 “参见庄主。” 我赶紧学她们叩拜。 就这样,我成了奈何桥的迎宾。在奈何桥上,一站便是三百年。 陆判哥哥在地府的京城幽冥庄的幽冥宫上班,离奈何庄据说有十万八千里。他是交阎王的特别助理,每天有好多文件等着批阅,最让他头疼的是,要来地府报到的人、以及要去人间报到的魅的名册,他都要逐一全神贯注地审核。 仅管他如此繁忙,隔三两日必来奈何桥看我。偶尔,也会带我出去玩一会儿。他紧紧搂着我,飘荡在地府上空,我喜欢那种飞在空中的感觉,非常逍遥自在,好像要羽化成仙一样。大半个地府的锦绣河山一览无遗。 “看见没?那座城池便是幽冥庄。”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楼宇林立,红墙高筑,果真很是雄伟壮观。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便是幽冥宫。” “哇塞!真漂亮!陆判哥哥,在里面上班好玩吗?”我很想进去看看,但对我这种身份的女鬼是痴心妄想。 “你想进去?” 我点点头。 他笑着说:“好,你再等等,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进去的。” 我惊讶地望着他,我一介逃难的民妇,何德何能成为地府高官? 他只是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紧紧搂着我。 其实,地府的普通百姓是根本飞不起来的,只有高官才能随意飞翔,也只有阎王、陆判哥哥、牛头、马面才能自由出入人间。所以,女鬼们很是羡慕我,不光是因为我能沾陆判哥哥的光,主要还是在于陆判哥哥是大家的国民老公,用高富帅来形容他一点没错。 不过,我却听李思修大人和贤良庄的人聊天时说,陆判哥哥不喜欢女人,他喜欢阎王。也许吧!毕竟他喜欢谁是他自己的事情。可是,因为他的特殊关照,我免不了时常遭受暗害,每次都要他出面帮我解围。 记得那天,我在奈何桥见到一个长得极像夫君的人,正倚在桥栏上失神。突然,护卫队的人将我到地狱的恶人洞。原来是我们庄主妲己的令牌不见了,护卫队在我房里搜了出来。 恶人洞是地府最恐怖的地方,里头一共有十位恶人,俗话说得好,鬼怕恶人。所以,凡是犯了大错的鬼,全被送来这里,以便有去无回。 我被推进去的一刹那,恶人们早已候在洞口,排成两排,笑嘻嘻、恭恭敬敬地说:“欢迎来到恶人洞!”我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还好,还好,看起来和眉善目,举止文雅。我回以微笑。 一位大姐和悦地拉我坐下,她的夫君给我捧来一碗茶。 “啊!”屁股像是坐到火堆里!我滚在地上撕心裂肺地惨叫,恶人们狂笑起来,大姐将茶倒在我腿上,顿时冒起青烟,双腿已被灼得焦黑。 一位老者给了大姐一巴掌,恶狠狠地说:“早跟你说过,我喜欢吃烤得又脆又香的,你给烧糊了,还怎么吃?” 大姐巧笑着说:“爹,把烧糊的地方刮掉,抹上蜂蜜来烤,会更香。” “不对不对,现在水份太多,要把水拧干点再烤才好吃。”大姐的夫君说道。 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立马接道:“那我把大黑唤来拧拧水。” “好,好,聪儿越长越出息了。”一个男人说道。 我在地上痛得奄奄一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突然,一只大黑狗朝我猛扑过来。我爬起来拼命地跑,它在后面不停地追。不多时,大汗如雨,落到伤口上如同千刀万剐。我倒在地上匍匐着,眼睁睁看它扑在我身上撕咬,每一口锥心,却不要命。 接着,大姐把我腿上的糊焦之处用刀刮去,我被放到一块烧红的铜板上,下面熊熊大火。他们像炒菜一样,将我翻来覆去地煎炒。 然后,我被锯子锯成了十块,恶人为分配不均而打起来。我的头被他们踢得翻来滚去,直到陆判哥哥把它捡起来,抱在怀中。 那天,陆判哥哥疯了,卖了京城几处房产,大闹了幽冥宫,拆了好友扁鹊的医馆,强行将给王子看病的华佗抓来奈何庄,爱慕他千年的妲己被扔进恶人洞,当妲己尸骨无存时,他拆了阎王煞费心机营建的恶人洞,恶人被锁进了蚀骨池。 可我,奇迹般地活过来,只是额头的发际边多了三点红痣,还成了奈何庄的庄主。我坐在奈何河畔的观景台,一袭红裙,微笑着俯瞰过往魅群。奈何庄的天空,总是碧蓝晴好,只因我的微笑。我要让所有从黄泉苦渡而来人的,爱上这里。 在陆判哥哥的帮助之下,奈何庄逐渐变为地府首屈一指的旅游城市,闻名遐迩的缘起三生石、彼岸花叶错、忘川河夜游,早已美名远播至人间。 由于旅游业和房地产的带动,奈何庄还是纳税大庄。 夫君,为妻如今名利双收,可以自由出入幽冥宫,名下有巨额财富,一定可以让你生活得很好。 “岑儿,整天微笑不累吗?”陆判哥哥问。 “我不笑,奈何庄的天便会阴,累也得笑啊!久了,就习惯了!” 我和陆判哥哥在河畔散步。 “陆判哥哥,为何我在此守了一千年,夫君一直没来?莫非,他没死?”我不解地问。 他撷了一朵郁金香插在我鬓上,“也不一定。或者,他得到特许,直接投胎转世。也有可能,他得到了高人的帮助,还有可能,他会危害地府,所以到不了黄泉渡口。一定要回上面寻他?” 我坚定地点点头。只要他在,就一定要找到他。 第四章 天使之爱 在陵园休养了五天,伤好了许多,烧灼感没那么强烈了,黑痂还未脱落。我穿着一件浅绿的大衣,在陵园里的天堂区慢慢地走着,不能因为一点小伤耽搁太久。 今天又干了件意想不到的事! 天微亮时,我试着低空飘行了几圈,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突然,一场气势磅礴、肝胆俱裂的哭声陡然响起,像喊了“预备,起!”那么齐整! 谁这么早来祭拜?吓得我从空中掉下来,摔在一块墓碑上。糟了,高大的墓碑竟然被我砸裂了一角!大概是这件外套太笨重了吧?要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我轻抚着裂痕,墓碑上的孩子淘气地歪着头笑。 我认识他,去年已经转世投胎了。小朋友,姐姐口袋里就那么两千块,赔不起你的墓碑,等你老了,到了奈何庄来找我吧! 都怪种猪!那一箱钱,是陆判哥哥专门为我特制的,只要不沾到水,完全可以通过验钞机的检验。同事朋友们等着我带些礼物回去,我还想着给陆判哥哥买几支好笔呢! 我无精打采地走向门口,身上像有一群多脚的动物攀爬,奇痒难忍!低头抚摸着外套,学陆判哥哥的语气说:“岑儿,你现在在人间,要依寻人类的习性,才能混在他们中间不被发现。” “可是穿着大衣好难受。”我嘟嘴道。 然后又学陆差哥哥说:“忍忍就好了!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这哪是奈何庄的孟婆嘛!这么淑女的大衣根本不符合我的气质。我一边不悦地解开大衣扣子,一边告诫自己不能脱,于是抓起下摆扇了几下。啧啧!虽然是初冬,几天没洗澡,身上都有味道了!手指叉进头发里摩擦几下,一闻,也臭了,大概是打了雾水,头发打结了,有些油腻。得先找个酒店洗澡。 突然,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开启天眼,背后离我十米开外的墓碑后躲着个衣着破烂的老太太,原来是魅!呵呵!那本庄主就陪你玩玩。 我不动声色地向前走,她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兀的以八百公里的时速在天堂区疾驰几圈,猛地冲到她面前,掐住她脖子,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跟踪我?” 她张开嘴,满嘴血,没有舌头。 我从天眼里看到老太太站在山崖边,她旁边有一团亮光,她不时扭头跟亮光说话,或者,是争吵,因为,她满脸怒气。不一会儿,她滚下山崖,昏迷不醒,被救护车送至医院,亮光一直在身边陪她。过了很多天,她苏醒了,**躺在病床上,颤抖着手指着亮光怒不可遏,一碗红通通的液体灌进她嘴里,顿时,她全身剧烈地颤抖,张开嘴,牙齿、舌头化为满嘴血水。之所以看到的是亮光,说明害她的人还活着。我看不到活人的今生。 “你是想要我给你报仇?”我试着问。 她含笑摇头,头“叭”地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得老远,我飘过去准备捡起来,却化为了青烟。她直着身子卖力地向前走,我随她来到一道摆满菊花的牌坊前,牌坊上绘着长着双翼的天使,微笑宁馨可爱。上面挂了八卦阵,老太太被八卦阵的疾光射中,顷刻化为一缕青烟泯灭。 随着她的消散,“叮当”一声,好像一个小物件落在地上。拾起一看,是个铂金金鱼吊坠,小金鱼刻得栩栩如生,眼睛由钻石镶成。我顺手放进外套口袋。 牌坊上书“天使之爱”。我沿着两旁置有天使石像的青石板台阶缓缓而上,一路种有牡丹、梅花、翠竹、松树,还有干枯的百合,花开的季节,该是很美吧?再往上走,便是小亭子,一路直上,却见各色菊花中拥着两座气势磅礴的坟! 人间的贫富分化无处不在,同一座山头的坟地都分三六九等,这天使之爱方圆几里,视野开阔,前无遮挡,岿然高立,确是风水宝地。 有的人,从生到死,是一场奢华的旅行。有的人,从生到死,旅行一场也是奢华。 高大的墓碑伫立在面前,相片上的人是刚才的老太太。 林府先妣谢慈云之墓 立碑人:林森 居然是种猪的母亲! 另一块墓碑上刻着:爱妻吴桐语之墓 原来是桐儿! 她笑得如此纯美,若西山含香的白梅,不掺半点杂质,看得人满心欢喜。 我禁不住凝视着她,眼前,依旧是亮堂堂一片。她真的还活着! “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太过于注精会神,竟未发现背后有人。我惊兀地转过身去,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 我微笑着回答:“我妈妈和林夫人是故友,让我来看看林夫人。” 他仔细打量我一翻,疑惑地问道:“请问小姐的府上是?” “哦,我是舒府的小孟,可能大伯没有听说过。我们家很多年前搬到外地去了。” “原来是这样,你叫我许伯吧!” 我们聊了一阵,他以前是林府的管家,现在负责看管“天使之爱。” “这二位,是我们少爷心中美若天使的人,可惜,她们都走了,长眠在这里。”许伯哀声叹气这样说。 “许伯,这位吴小姐是怎么过世的?” “这事说来蹊跷,小姐是被鬼怪害死的。简直不可思议!”他一边说一边摇头。 我暗暗地笑了,若你知道站在眼前的是奈何庄的孟婆,便见怪不怪了。 大抵是在这陵园太清静了,好不容易碰上个闲话的人,许伯打开的话匣子收不住了。 “吴小姐是我们少爷的初恋情人,两人要好的很,她天真单纯,深得林府的人喜欢。原本是准备等她大学毕业结婚的,天晓得吴小姐得了一种怪病,能看见那种东西,”许伯左顾右盼后神秘地说,“然后,她总是得病,时常神智不清,有一次,差点从学校宿舍的楼顶跳下来,差点没把我们少爷吓死!太太便让她休学,接来林府休养。啧啧,你不知道,那些鬼怪有多坏?逼着吴小姐打滚,把她浸在泳池里,半夜三更把她挂在树上,逼她自残最恐怖的是,时常逼她生吃小动物,她一边吃一边哭,不能停下来,否则就要挨打。每当这时,少爷心疼得一起哭,跪在地上磕头,求鬼怪们饶了吴小姐,有什么事冲他来。唉,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年多,又是请医生,又是请道士,吴小姐的病时好时坏,却把更多的鬼引来林府了,还把老太太推下了山崖,半年后,吴小姐也走了。少爷差点疯掉了。赶走了所有的下人,我自愿来这里替少爷守护他心爱的人。” 许伯擦擦泛红的眼睛。 地府的小魅是不允许随便在人间作祟的,违者关进改过庄,永世不得超生。何况,林府有没魅,我看不出来吗? 谢慈云不惜灰飞烟灭,找我到底何事?我拿出吊坠端详着,又看到一团亮光。 第五章 银月河边 我无助地站在城郊的河边,抓些石子往水里扔,找寻了几天,并未见到夫君的身影。现在交通发达,又是两年之前的事,夫君肯定早已不在这里。 唉,如果陆判哥哥在就好了。 我静静地盯着浑浊的水面溅起的水花。突然,河水逐渐清澈起来,一群鸭子游得正欢。岸上绿草已黄烂,不远处,三间低矮的农舍掩映在大榕树下。 我弯着腰,仔细环顾,这不是银月河?农舍不正是我夫君孟崇文的家? 穿着深蓝破棉袄的夫君踮着脚尖偷偷从房里出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边回头张望,脚上的鞋很破旧了,鞋头张开嘴,迈一步,鞋头便蛤蟆嘴似的张合一次。他来到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下,东顾西盼,冷得把手放在唇上哈着,一个人捂着嘴猫腰从稻草垛后轻轻走到夫君身后,跳起来“啊”地大叫,原本以为会骇一跳的夫君转身过来,忧郁的浅笑,温柔地将她搂进怀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脸。不,我是孟婆,她是舒岑。 他轻捏了她的下巴,阴沉地说道:“岑儿又顽皮了。” 二人牵着手来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舒岑打开竹饭盒拿出热腾腾的饭菜,摆在草地上。 “快趁热吃吧!” 夫君接过筷子狼吞虎咽,她双手托脸微笑着叫他慢点,大概因为自己又被婆婆饿了几天了。 不好!只见一个高大黑壮的妇人拿着扫把蹑手蹑脚走来,我来不及提醒,扫把狠狠一下接一下落在舒岑背上。 “扫把星,又来祸害我儿子了。叫你害我儿子!叫你害我儿子!” 舒岑趴在地上惨叫,夫君丢下碗筷,抱住婆婆的腿跪下,替她求情:“娘,别再打了,别再打了!” 扫把拍在夫君身上。婆婆怒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好好的李家千金你不要,偏偏跟扫把星纠缠不清。” 舒岑咬牙站起来,扶着背,踉踉跄跄走到婆婆面前,凄凄问道:“婆婆,要怎样才让我和夫君在一起?” “啊呸!不要脸的小蹄子,谁是你夫君!”婆婆双手叉腰,奚落地笑了。 “我们在西山的土地庙前拜过堂了,菩萨会保佑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她倔强地说。 夫君赶紧不停点头。 婆婆鄙夷地回道:“好啊!李大人承诺,只要文儿嫁入李府,前程自是不用说,还给我聘礼白银五百两。你回舒府的金银窝里,扒拉千儿八百两金银做嫁妆,还不是什么都好说?” 舒岑低头绞着手帕不说话,母亲巴不得她不嫁人,绝不会给孟家送聘礼。 “岑儿,”夫君握着她的手,“土地庙前拜了天地,我们就已是夫妻。你放心,待到为夫出人头地,一定会风风光光将你娶回来。” “只要能在一起,再苦再累岑儿也不怕。夫君,拿这支金钗去做件棉袄吧!我请奶娘帮你做了棉鞋,再等两日便做好了!”她拔下头上的金钗塞在夫君手里。 婆婆抓住他们的手,硬生生分开。横着眼说:“没有银两拿给我,废话少说。” 舒岑刚到舒府侧门,奶娘大惊失色地迎来扶住。她已经在后院住了五年了。 奶娘关切地问:“又被那母夜叉打了?” 她扑到奶娘怀里嘤嘤哭泣,“奶娘,这个世上,就你和孟崇文待我最好,岑儿是真心想跟他过一辈子。” “不要脸的东西!又出去私会男人,舒家的脸让你丢尽了!”母亲的怒骂让舒岑打了个寒颤,她慌忙跪下。 近一个月,见母亲的次数比五年加起来还多。 六年前,舒府的小姐舒岑绝色多才,美名远播,前来提亲的人不计其数。父亲定了故友庄员外的公子,三个月后,庄公子突发暴病而亡。后来与京城的高公子订亲,一月内高公子无故自杀。然后与万和镖局的孙总镖头订亲半月,镖头坠马身亡。 仅管有“舒家小姐是扫把星”的说法,仍然有人提亲。只是一样躲不过死亡的命运。 渐渐的,提亲的人少了,因为舒员外出了告示,舒小姐此生不嫁。但还是挡不住名将曲丰将军抱得美人归的决心,他驰骋沙场四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不顾父亲的阻挡,请了皇上的旨意。 求亲那日,他带了人将舒府团团包围,拿刀架在父亲脖子上,舒岑答应了,愿意马上跟曲将军走。曲将军高兴得仰天大笑,还未笑完,忽然倒地身亡。为了不连累舒府上下,父亲自杀谢罪。她便被母亲赶至后院居住,整日陪伴她的只有奶娘。 从此,舒岑便被世人遗弃,众人见她如瘟神,避恐不及。 众人视我是瘟神,我视瘟神是众人。舒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偶尔去去人烟稀少的西山。 那日初冬微寒,在西山梅苑的如意亭巧遇孟崇文,二人一见钟情。得知她是“瘟神舒岑”后,孟崇文并不在意,表达了对她的爱慕之心。二人时常倚于梅下,吟诗作赋。后来,二人在土地庙前拜天拜地,缘定三生。 “夫人,既然小姐与孟公子情同意合,您就让她们结为连理吧?”奶娘跪下来苦苦相求。 母亲“哼”了一声,“莫非岑儿与那姓孟的穷书生私下往来,是奶娘的主意?好,好!奶娘年近花甲,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我也不留你了,去账房领二百两银子吧!” 舒岑跪走到母亲面前,哀求道:“娘亲,此事与奶娘无关,是岑儿自己的主意,求娘亲不要赶奶娘走。” 奶娘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劝道:“岑儿,奶娘老了,伺候不动你了。以后,要好好归顾自己。等到你和孟公子的好日子,一定要知会奶娘。” “不要,奶娘不要走!”舒岑拉着奶娘的手不放,这几年,只有奶娘不曾嫌弃过她。 奶娘还是走了,母亲打发的二百两银子,完好地放在舒岑的梳妆台。 眼底有些酸痒,我用手轻拭脸颊,怎么可能会有眼泪呢? 晚上,月华如水,照得地上一片寒霜。舒岑从狗洞里爬出来,一路小跑来到西山,不能让夫君等得太久了,他怕黑。果然,他正焦急地在如意亭中来回踱步。 “岑儿,怎么现在才来?伤还痛吗?”他拉着她坐下。 突然的疼痛让舒岑把手往后缩。 “又挨打了?让我看看。”夫君轻柔地卷起她的衣袖,一条条青紫的痕触目惊心,“俗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真是太狠心了!”他难过地从口袋里拿出药膏边吹边擦试。 舒岑笑了,“不痛。药膏舒府里多得是,你不要买了。对了,我这里有些银子和首饰,你交给婆婆吧!” 夫君却以袖掩面,暗泣起来。 舒岑大惊,忙问:“夫君,出什么事了?” 他把她拉入怀中,呜咽之声揪着舒岑的心。 半晌,他才魂不守舍地说道:“岑儿,母亲收了李家一千两白银,定了后天成亲。” “什么?后天?”舒岑手一抖,布包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山风呼啸而过,凄厉无比,削得眉眼生疼。她呆若木鸡,一滴泪滑入嘴里,涩涩地咸。 “怎么办?岑儿,我们该怎么办?”夫君摇着她的肩膀问道。 “要不,我们现在逃吧!”她期待地望着他。 他无力地叹道:“逃?能逃到哪里去?” “大不了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不,你是舒家小姐,我岂能让你受这等委屈!再说,我们逃走了,李大人怎么会放过舒家与我母亲?” “难道你只能入赘李家了?”舒岑心若死灰。 “我爱的是你!我们拜了天地,已是夫妻。要不,”夫君抓住她的手,良久才直视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同去地府,做一对恩爱的鬼夫妻,你敢不敢?” 第六章 新坟 呵呵,有何不敢?我轻轻地说。说完,望着舒岑。 只见她笑盈盈地说:“有何不敢?” “好,娘子,明日辰时,你我夫妻二人来此相聚,一起共赴黄泉。” “好!”舒岑朗声答道:“明日辰时,不见不散。” 是啊,这个世间,人人恶我,我恶人人,能与夫君生死相依便够了! 寒风凄凄,扫得梅花若六月飞雪,遍地暗香生烟。 舒岑红裙袅袅,仿佛盈盈立于枝头的红梅。满面春风将几道小菜置于石桌上,斟两杯清淡的桂花酒。 这时,她好像被人搂着,身上多了一件破棉袄。 夫君呢?为何看不见夫君了?我慌忙揉揉眼睛,舒岑浅笑着将棉袄抛在石凳上,好像拉着谁到土地庙门口,三叩九拜,虔诚地企求,“求神灵保佑我舒岑与夫君孟崇文在阴间长相厮守,直到永远!” “夫君莫哭,人间无处匿,地府长相倚。”她淡然举起酒欲饮时,却按住另一只酒杯,“夫君莫急,鸠酒妻先饮,黄泉妻先行。” 只见她灿烂地笑了,宛若含血的红梅,昂起头,不慌不忙地将酒一小口一小口抿进嘴里,“夫君,我放了你最爱的槐花蜜,酒不燥不苦,香醇得很。” 她咯咯地笑着。倾倒在石凳旁,一股腥红的液体从喉咙喷出,似怒放的红梅,娇艳得灼眼。 不可能是这样啊!难道是天眼不适应环境生病了?我集中意念想把刚才的画面重看一遍,却见奶娘和母亲跌坐在坟前唤着我的名字捶胸顿足,悲恸万分。 坟前一对五色斑斓的引路帆,在寒风中左右摇摆,满坟的纸钱翻飞,好似扑火的飞蛾。 好想过去将奶娘掺起来,她浑身上下破烂不堪,头发乱糟糟披着,光着的脚长满紫红的冻疮,脚板多处磨破。乍一看,像东城的疯乞丐婆子。 “柳啊,我给的银两,是想让你在乡下安度晚年,你却给了岑儿,让她拿去好了姓孟的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一惯高高在上、贵气逼人的母亲没有了往日的气势,大抵是眼泪让她少了威严吧? 过了不多时。她擦去泪,凶悍地横着眼指着坟怒斥道:“舒岑,虽然你死了,可你的魂也该回来看看,看看你为了那个男人干的好事!你让奶娘无家可归,让舒府蒙羞,早知如此,生下来我就该掐死你!” 瞧瞧,这便是我的母亲,坐在我的坟前,仍不忘说些刻薄狠毒的话践踏我。 奶娘爬过来拉住她的裤腿,“夫人,求求你,让岑儿走得安心吧!” 母亲一霎间安静下来,沉寂了半晌,幽幽地说:“只怪我和老爷太想留住这个孩子了,原本不属于人间的孩子,怎么留得住呢?” 奶娘止住哭声,大惑不解地问:“夫人,你不是糊涂了?” 母亲叹了口气,目光空洞,无奈地说:“柳啊,其实,岑儿的命数与普通人不一样。开始我跟老爷也未怀疑,自从跟她订了亲的人不断死去,我以为是她命硬,可附近这些算命的,不晓得是不是不愿意得罪舒府,都说她的命很好,五行无缺。连那张屠夫也死了后,老爷便去无崖山请张道人来,看过岑儿的面相,张道人大惊,他见到的岑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要吞噬整个世界。他叫老爷不要再给岑儿订亲了,死得人越多,黑暗的力量越强大,大到一定程度不为她所控制时,黑暗就会杀死她,让她永世不得超生。我跟老爷每天关起门来想啊想啊,哪怕跟天斗跟地斗,哪怕我们折寿,也要让她好好活着,只是,想到她一辈子不能嫁人生子,我这心里跟刀割似的。” 母亲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仰起头,阴冷的天空飘起雪花。 “我们以为,不让她嫁人,狠心把她关在后院中清心静养,贴些符咒,便可以保她一世平安,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跑出个姓孟的畜生害了她性命。” 我惊愕得透不过气来,原来,父亲母亲一直在保护我! 心脏一阵剧烈抖动,我弯腰蹲下身,再抬头,母亲和奶妈已经不见了。 河水慢慢浑浊起来。 心脏太难受,我坐下,将脸贴在腿上,小声**。 “小姐,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蓦然回首,种猪的微笑凝滞了,手上的钓杆毫不留情朝我甩来。我动弹不得,任由鱼钩穿进手臂,却丝毫不觉得痛。 “女魔头,拿命来!”他用力拉扯鱼钩,见已钩得结结实实,迅速走过来,用钓绳往我身上缠。 我用力一掌打过去,他飞到了远处停放的车顶,然后滚下来。他挣扎着站起来,从车里拿出鱼网,一步步朝我逼近。 呵呵,看样子想活捉我,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我冷静地站着,看他离我越来越近。 今天心情很糟,不想与他太多交涉,于是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金鱼吊坠举起。 他夺过吊坠,疑窦地问:“它为什么在你这里?” “问你妈去吧!”我面不改色把鱼钩拔出来。 见我要走,他上前挡住,严肃地说:“女魔头,今天不给我说清楚,你就别想走!” “那得看你有没那个本事!”我张开手臂,双脚离地,阴风呼呼。“挡我者必死!”我阴森森地说。 他愣在原地。 四下无人,我迅速飘过河去,头也不回朝天使之爱奔去。 此次不是来看谢慈云和吴桐语的,我怆然伫立在天使之爱的牌坊处,上次来,看到上面挂的八卦镜便已心生疑惑,只是没是细看,刚才解鱼钩时偶然的一瞥,竟然看到墓碑上书“舒肃安之墓”。 舒肃安是我祖父。 果然,一千年前这里是我们舒家的坟地。八卦镜照到的是舒远峰、舒岑之墓,那是父亲和我。 可恶的种猪,竟然怕舒家分享了这块风水宝地,用牌坊和八卦镜将舒家死死镇压,原本属于舒家的气脉,就这么被他抢去了。 什么天使之爱?总有一天,我会把你拆了!我恨恨地沿阶而上,围着两座坟转,想占我们舒家的风水,没那么容易! 突然,天眼里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被放进墓穴里,她不是吴桐语!为何吴桐语的墓地里葬着别人?谢慈云把我引来是想告诉我这个?那是你们林家的事,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第七章 牛头马面 连着下了几天雨,我的心情像这雨天一样湿沉。偶然间,尘封在心底的孩提时的事,如喷泉般涌现。为何要固执地以为父母不爱我呢? 当然,让我的心剧烈抖动的是,奶娘和母亲惨死在李府门口。 雪,铺了一地,若西山覆满的梅花。母亲和奶娘一身白衣,被李府的家丁按倒在雪地里。 母亲不屈地昂起头,朗声道:“孟崇文,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荣华富贵,害死我儿,赶紧滚出来为我儿披麻戴孝!” 啊?夫君真的入赘李家了?他没有喝下毒酒?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肯定是李家把他救活后逼迫成亲。 娘,奶娘,你们不要闹了。李家小姐人丑腹黑,夫君定然被她欺凌,岂敢出来相见? 但是,我还是企盼夫君出来,我们,已经有一千年不曾相见了,我的相思,已铸成彼岸花魂。 一个黑壮的家丁抓起胳臂粗的木棒砸在母亲背上,母亲喷出一口鲜血,雪地上画出一道殷红,宛如一捧红梅洒于层层白梅上。 我惊叫出来,慌忙用手捂嘴。眼里干胀涩痛,却挤不出一丝泪水。 “孟崇文,滚出来为我儿守孝!”母亲威严的声音在雪地里激荡。 旁边有些看热闹的人探头探脑。 李府里跑出的歪嘴家丁大声说:“新姑爷交待了,把这两个疯婆子往死里打,打一棒,赏纹银三两。” 不,这怎么可能是夫君的命令?一定是那恶妇。 棍棒雨点般的打在母亲和奶娘身上,白衣裳漾出温润的红。 母亲的头像黑暗中的向日葵,垂下了她高傲的头。 奶娘挣扎着扑在母亲身上,身下的雪被她重重地推向两边,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血从她口鼻汩汩流出。她开嘴,奋力地吐,血却源源不断。 “有因必有果,有报必有应,孟崇文,你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奶娘每说一个字,喉头里便发出一声怪响,诡异的声音夹在啸叫的北风中,那是何等的凄厉!骇得凶残的家丁高举木棒,定格在那里。 歪脸家丁又出来了,不悦地说道:“叫你们处理点事情怎样这么慢?姑爷都发火了,再不弄死她,你们就等着吧!有你们好看!” 棍棒狠狠落下,奶娘发出长长一声叹息,便了无声息。棍棒像击在一只烂麻袋上。 眼前,为何如此似西山梅苑?为何开满了繁复的红梅?那明艳瑰丽的红啊,为何如此灼眼剜心? 两个家丁骂骂咧咧用烂席裹了母亲和奶娘,扛着扔去银月河下游的乱坟岗,那里野狼成群。 李府的家丁把雪铲到一堆,用水浇化。转眼间,干干净净,不着痕迹,人进人出,谁曾想过眨眼前发生过什么? 我捂着胸口在府前游走,顾盼。我可怜的夫君,生活在凶残的地狱里,可否保全得了自身? 等了好久,始终未见夫君出来。李府消失在灰蒙的天际。 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一块巨石掉入河中。 我回过神来,不好,有车冲入河中。我来不及多想,把全身力量集中在左手,对着河面做托举的动作,车缓缓浮出水面。 “孟大人,万万不可!” 耳边传来惊呼,是啊,地府最忌我们插手人间的事。我猛地收手,车又钻入水里。 “参见牛大人、马大人!”我低头问安,他们的官级在我之上。 “哎哟,是孟大人啊,叫我们好找!”二位大人笑嘻嘻迎来。他们是地府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既阳光又大气,时常上新闻头条,也有很多时尚杂志请他们拍封面。可是,人间的电视剧却把他们拍成披头散发、穿着长袍、头戴尖帽、舌头一米多长的怪物。气得他们缠着邵逸夫,让中国SB影视集团为他们量身定制了一套MV,集清新、成熟、优雅、霸气、正能量、功夫于一碟,在地府抢购一空,他们只得带了各自的一套珍藏版来人间,准备在北上广三大城市选几间知名度高的影院,待到黄金时段,偷换碟片,重新树立牛头马面在世人心中的完美形象,大概是消息走漏,神界的高层怕引起人间骚乱,总之,他们刚抵达北京,一只碟片让狗叼走了,另一只让一个三岁多的小男孩撒尿化为灰烬。 “是奈河庄出了什么事了?”我有些担心地问,还是死的不是一般的人,要不怎会劳烦两位大人亲自来接? 牛头笑着说:“那倒不是,陆大人说联系不上你,电话打不上,QQ不上线,微信不回复,担心你出了什么状况,天天催我们来找你,都快跟我们翻脸了。” 马面接着说:“四五天没找到你,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听说我的手机丢了,马面立刻拿出苹果8给我,他小声咕嘟:“当初叫老陆五十斤黄金把果9卖给我,叫他不肯。” 这个时间段陆判哥哥应该在开会,电话无人接听。 “孟大人的装扮……蛮有个性啊!”牛头打量着我说。 “那能怎么办?如果我像二位大人,随意出入凡间,又能随意隐身就好了。” “不是,我说的是,”他指指我的衣服,“绿上衣绿裤子,绿光闪闪,绿得新鲜!” 这个牛大人,又拿我开涮,我还没想好怎么回嘴,马面立即训他,“你小子活腻歪了,想老陆把你的名字勾掉是吧?” 牛头对着我弯腰作揖,“小人知错了,还望孟大美女海涵。” 河里浮起两只年轻的魂,一男一女,男孩十**岁,女孩十六七岁左右。 头顶绿发的男孩高喊着:“哟嗬!运气真好哟!车翻到水底了,我们居然活着!” 红头发的女孩也特别兴奋,“是啊!刚子,我好像要飞起来了耶!感觉真好!” 两人在水面上手舞足蹈。 “哎,刚子,我们是怎么从车里爬出来的,我怎么不记得了?还有啊,你惨了,没有驾驶证,不知道能不能出保险,你爸肯定得揍你。”女孩幸灾乐祸。 男孩挠着头,“我也想不起来了怎么出来的。管他呢!活着就好。反正时常被他揍,不差这一两回。” 我们三人相视而笑,多可爱的孩子!居然以为还活着。 牛头对他们潇洒地挥手,温雅地说:“哈喽!于刚帅哥,张兰蕙美女,你们好!” “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他们对望着惊奇地问。 “因为我是牛头,他是马面,我们即将带你们开启一场全新的神奇之旅。”牛大人风趣地答。 两人愣了片刻,女孩被吓哭了,“哥哥,我们真的死了吗?” 男孩两手插在裤袋里,不屑地说:“切,信他们的鬼话?他牛头马面,我还阎王,你还孟婆呢!电影电视里的鬼见得多了去了,有长成他们这样的?” 马大人哈哈大笑,问我:“孟大人怎么看?” 我颌首含笑,“依卑职之见,刚子是在夸二位大人英俊潇洒,气宇非凡。” 本以为迎新是一项枯燥乏味的工作,看起来倒是蛮有意思,比我每日熬忘魂汤、坐在观景台傻笑好多了。 “好,不信是吧?”马大人飘过去把他们提到岸上,“现在信了没有?” 女孩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男孩的胸膛,“都怪你,都怪你,我连妈妈的生日都赶不上了。” 男孩低喃道:“对不起!” 他放开女孩,走到马面跟前,淡定地说:“既然今天老子落到你们手里,就从了你们,至于她,请你们高抬贵手,放她回去。” 马大人摇摇头,“她只能活到十六岁八个月零五天。” 我摸着女孩的头,安慰她,“小蕙不要哭,地府很美,等你到了奈何庄便知道了。” 女孩望着我泪眼婆娑,“你不要骗我,地狱共十八层,刀山火海油锅,谁不知道啊?” “怎么会呢?电视里牛头马面凶神恶煞、丑陋不堪,手执铁索,孟婆满脸褶子,你看跟我们一样吗?” 她不哭了,痴痴紧盯牛头,“哇塞!哥哥好帅!哥哥有女朋友了吗?要不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嘛?”全然不顾刚子的愤然,又兴奋膜拜望着马面的苹果8双眼闪光,“哇塞!好潮的手机,让我摸摸行不?” 马面讲完电话,把手机递过去,“这款果8在地府早过时了,乔布斯团队在研制果10。” “哇塞!这么厉害?那阴间有WIFI吗?有游乐场吗?有撸串吗?有金毛吗?有MBA吗?有YY吗?” “有,都有,但跟人间一样,花了钱才有。阴间还有一个好处,不用担心找工作。” 她变得期待起来,晃着男孩的手高兴地说:“听起来很好,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男孩爱怜地看着她,说道:“我也感觉很好,至少,可以不用挨揍了。” 然后,转向我们,问道:“可以拜托你们一件事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牛大人认真地说。 “明天是她妈妈的生日,她选的礼物在车上,能请你们明天帮忙送去吗?” 这个任务只有我能完成,于是回道:“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第八章 画皮 刚子没有骗我,前排座中间的扶手中有几张银行卡和信用卡,我拿了绿色的那张。 牛头和颜悦色地说:“孟大人,你赶紧把钱取出来,刚子说了,钱算他送你的,不用还。还有,记得带上他的身份证。” 我低头施礼,说:“多谢二位大人鼎力相助。”有了钱在人间好混多了,可以找个旅馆住下了。 “那孟大人趁机好好**一回吧!过了这个村要等上千年才有那个店了哦!”马面正儿八经说道。 我苦笑答道:“哪有大人想得那么好?找到了人我就尽快回去,我心里长了点东西,很难受,要回去做手术。” “孟大人也学会开玩笑了,死了千年的心脏,怎么可能长东西?”马面轻拢着头发。 我把遇见种猪的事大概地说了,牛头马面面面相觑,沉寂了一会儿,牛头不无担心地说:“孟大人,你不会是被人种了污秽咒吧?” 魅十分惧怕污秽,越脏越惧,茅山的牛鼻子老道壬长生破解了这个惊天的秘密后,研制出威力巨大的污秽咒,将污秽之物植于魅的肤发中,不出两月,中咒之魅浑身溃烂而灭,溃烂时疼痛难忍,毒水横流,其他的魅不小心沾上,马上传染扩散。当然,如果种咒的人在魅幻灭之前解咒,魅立马痊愈如初。 “应该不会。”我自信地说,茅山的徒子徒孙100年前惨遭灭门,他们的科研成果随之失传,再说,知晓我来人间的只有幽冥宫区区几位高官,种猪怎么可能得知消息在那里守株待兔?我和他只是偶遇罢了! 他们也赞同我的分析,我拜托他们不要将此事告知陆判哥哥,免得他担心。 马面看看时间,“孟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告辞了。” 我想起西山饮鸠之事,便说:“可否担搁二位大人几分钟?” “孟大人有事仅管吩咐。” “烦请二位大人帮忙看看,对岸那个村庄里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们聚精会神看了几分钟,马面笑道:“原来那便是孟大人的前世!话说你怎么那么逗逼?自杀都搞得有氛围有情调,斟两杯酒让自己选,一杯有毒,一杯没毒?” “不,我猜想是有人爽约了。唔……让人费解的是,孟大人身上怎么会无缘无故多了一件破棉袄?”牛头深沉地说。网上说认真的男人最帅,此言非虚。 “对,棉袄我也有看到,后来被孟大人甩到石凳上。这就奇了怪了。”马面摸着下巴,思索的样子特别迷人。 一千年前,明明夫君跟我同去的西山梅苑,一千年之后,却只见我单独一人。我迷惘了!难道夫君没死?不,牛头马面的天眼比我的高端很多,看得见活人的今生。就算是陆判哥哥所说的直接在阳间转世投胎,他们也是能看到的。 “要不,叫老陆来看看?”牛头说。 陆判哥哥告假了,谁来审核迎新庄、送新庄呈上的名册?阴阳两界岂不乱套了? “喂!你想死啊?”一个中年男人摇下车窗玻璃大吼!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马路中间,车只差半米撞上我。我妩媚笑道:“哎呀,大哥,你吓死宝宝了。” 他眼睛发亮,“美女,去哪里啊?我送你。”全然不顾后面一排车打喇叭催促。 “好啊!”我趴在车窗上,凑在他耳边娇滴滴的说:“我们去找个酒店好不好?” 他连连点头,会意地贼笑,侧身打开前排车门,意示我上车。热乎乎的风吹得身上痒痒的。我伸手关掉暖气,他的手覆在手上,滚烫得让我恶心。 我甩开他的手,媚眼如丝,“急什么?一会儿保证你惊喜若狂。专心开车。” 他的电话响了,我把脸侧向车外,从小蕙的手提包里取出彩妆盒对着镜子涂抹。 连着接了几通电话,这个大概是他太太打的,“不用做我的午饭……对对,有应酬……好好,晚上给你买回来……行行,选大的贵的……知道了,开车呢,挂了。” 他扭头看看我,“不用画了,长得比范冰冰还好看,再画要把我迷死。” “已经画好了,稍微修改一下就好了。” “女人就是麻烦。好了,到了。” 车开进了地下车库,等车停稳,我才转过脸来,柔媚地问:“大哥,你看我漂亮吗?” “漂亮,漂啊!鬼啊!鬼啊!”他惊恐万分,双手猛地拍打方向盘,喇叭胡乱地响着。有那么惊悚吗?我只是画成了刚子的模样而己,虽然谈不上帅,也不至于吓得哭得喊娘啊! “大哥,大哥,”我撒娇摇晃他的手臂,“你看看嘛!” 他拼命地甩开我,缩成一团,“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功夫陪他,“大哥,你再不看我走了啊,顺便奉劝你,出轨会撞鬼。” 我在一楼大厅等登记。旁边几个人指指点点,有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指着我,大声问道:“妈妈,妈妈,你看这个阿姨是个叔叔吗?” 我装作没有听到,把身份证递给总台小姐,她惊讶地举着身份证上下打量我,“于刚先生?” 我低沉地“嗯”了一声。是有点疏忽了,画皮是魅界一绝,我跟陆判哥哥学了28年,画技精湛,但从未用过,今天太专注画皮去了,竟然忘了漂亮的长卷发,绿色的外套、长裤,外加红色高跟鞋,这装扮,连自己都醉了。 好不容易办好手续,我拿着房卡找房间,突然一扇门打开了,出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醉眼迷离望着我傻笑起来,拍手大叫:“你个娘炮!” 原本懒得理他,想起下午还要去银行,于是,我等摄相头转过去的时候,在他脖子上轻轻一击,将他拧回房间,迅速剥下他的衣服、围巾、鞋子,对了,帽子虽然难看了点,但也是有用的。 衣服全是酒味,太难闻了,我极不情愿地换上,鞋子也大了,我把头发塞进帽子里,对着镜子照照,太滑稽了,简直不忍直视!只能把脸好好修修得了。 我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完全是刚子的脸了,也不知道日月银行的识别系统会不会识别出来?不管了,预约的时间快到了。 第九章 与人为伍 一切相当顺利。从银行出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购物,得添置些装备,男女衣物啊,手机啊,咱得入乡随俗不是?听说人间的女人全是购物逛,好不容易赶上时机,也得凑个热闹。我站在富华路步行街的天桥上,向下眺望,从街头到街尾,接踵磨肩,熙熙攘攘,像极了去黄泉渡口的景象。 女人们千娇百媚,笑靥如花,男人们提着大包小包,小心翼翼,毕恭毕敬紧随其后,好一派繁荣祥和。等找到了夫君,也得让他跟在我后头屁颠屁颠地逛街。 这时,从珠宝店里冲出来个女人,她怒不可遏,大概是没买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吧?一个男人神色慌张,小跑过去挨着她,委屈地说:“老婆,已经买了三个结婚戒指了,还要买啊?” 女人杏眼圆瞪,“婚都不结了,还买什么戒指?我让别人买去。” “哎哎,老婆别生气,我们买买买,把看上的两个都买了。”男人满脸堆笑,笑得万般无奈。地府常说:奈何桥上莫奈何,男人的表情,比上奈何桥还迫不得己啊!真想不通,现在的女人怎么这么强悍,我是不会这么对夫君的,要比以前更宠他。 实在不想挤进这水泄不通的人群,想到要和异类亲密接触,浑身痒得难受。或者说,我有点心惊胆颤吧,这么拥挤,保不准碰到手挨到脸,被种猪灼伤的手掌还有些微黑。我左躲右闪,生怕被他们碰到。 卖男装的小帅哥倒还听话,我们相安无事。卖女鞋的大姐就太热情了,我惊惶地叫她别靠近,我没有穿袜子。 “小妹,不要动,我给你穿鞋,顾客就是上帝,我做这行好几年了,习惯了,没事。”她笑呵呵抓住我的脚。我猛然把脚收回来,她被拖跪趴到我面前。 她骨碌爬起来,握住我的脚笑道:“小妹力气真大。” 小妹?三十多岁的人叫我小妹?她却不管不顾把鞋给穿上了,“小妹的脚很小巧,又白,穿红色的鞋子真好看,不过天气冷穿单皮鞋出门不方便,要不再选双靴子?今天早上到了很多新款,挑双给你试试?” 我点点头,指着一双黑色的说道,“大姐,帮我穿穿这双。” 她欢天喜地地过来,“刚刚这双要吗?” “要。”我故意让她穿不进去,没错,脚一点不疼。奇怪,难怪只能和女人接触? 哎哟,心又开始颤抖,似乎在炫耀它正慢慢长大,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该死的种猪! 天亮了,我又化了个自认为完美的妆,按照刚子给的地址,在一个很旧的楼盘里,找到了小蕙的家,趁着没人,我悄悄飘上六楼阳台,摸清情况方便应对。 里面嘈杂纷纷。七八个人围着一大张椭圆木桌吃饭。其乐融融。 一个男人夹了螃蟹放到旁边的女人碗里,温柔地说:“老婆,生日多吃点。” 女人甜蜜的说:“多谢老公。” 她咬开蟹壳,将肉慢慢剔出来,喂到怀里的小男孩嘴里,“宝宝随妈妈,最爱吃螃蟹,来,宝宝多吃点。” 小男孩两岁上下,身体扭得像蛇一样,手抓脚踢,闭着嘴不肯吃。 女人并不恼,笑嘻嘻的哄着。 我飘到一楼楼梯口,边上楼梯边念叨,爸,妈。妈,爸…… 开门的是小蕙爸爸,看到我呆若木鸡。 我嘴巴张合了几次,仍然叫不出来。闭上眼睛也许会好些。确实,一声颤微微的“爸”,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男人好似从梦上惊醒,亲切地说:“蕙蕙回来啦!外面冷,快点进来吃饭吧!” 他转身拿了一双粉红的绒拖鞋摆在我脚边,“换上吧,要不然又要被妈妈骂了。” “哦。”我脱下红色高跟鞋,糟了,拖鞋好短,半个脚跟露在外面,要露馅了!我尴尬地笑了笑。 他似乎没有留意。 满桌的人笑着招呼我:“蕙蕙回来了?” “快点吃饭吧!” 我完全不认识他们,胡乱地点头。 女人阴着脸站起来,凶巴巴地劈头盖脸几巴掌盖过来。更年期的女人真恐怖,我很怕她长长的指甲刮到我的脸,花了三个小时才画好的皮,抓坏了怎么办? “野丫头,一天到晚不着家,到处疯。你说,这些天干吗去了?”她凶悍地瞪着我。活泼可爱的小蕙居然是这样的妈妈生出来的!要不是拿了刚子的钱,真想甩手就走。 怀里的小男孩吓得哇哇直哭。她马上打横抱好,轻轻拍着男孩的后背,和颜悦色地哄着:“哦,哦,哦,宝宝乖,不哭,妈妈骂姐姐,不是骂你,乖啊!” 男人搬来一张有靠背的木椅子,夹在他和女人中间,其他人都挪了挪。 女人不悦地说:“本来就坐不下,大家都坐塑料凳,你怎么不给她搬张沙发过来?” 女人喋喋不休,男人拉我坐下,盛了饭捧给我,我慌忙起身接。 “哎,不对啊,野丫头怎么一下子高了这么多了?”女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盯着我惊诧地说。 男人不以为然,“蕙蕙长高点有什么不好?”说完,夹了螃蟹放我碗里,接着又夹了只鸡腿,“正在长身体,多吃点,吃得饱饱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目不转睛盯着我,顾不上吃饭,那灰暗的眼眸深沉得复杂,让我无法全部读懂,有关怀,有深爱,有心痛,有不舍 “那么大人了,还吃什么鸡腿!”女人十分不快,把我碗里的鸡腿夹走了,塞进小男孩手里,“宝宝,你最喜欢吃鸡腿了,快吃吧!” 男人不说话,站起来夺过鸡腿硬塞到我手里,“蕙蕙,你最喜欢吃鸡腿,吃吧!没吃好就说,爸再给你买。” 我举着鸡腿转到女人面前,挤了笑容,“弟弟,鸡腿给你吃,姐姐不吃。”一千年没吃过人间的东西,哪还吃得惯?再说蕙蕙妈的德性,实在让我食之无味。 女人却像山洪暴发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老张,你神经病发作了啊?” 男人置若罔闻,轻柔地对我说:“蕙蕙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说,哪怕你要天上的太阳,爸都给你戳下来。” 女人抓着我的碗摔烂了,“张建,你长本事了啊,敢对我吹胡子瞪眼了啊,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离婚!” 男人举起手要打她。亲戚朋友将他们拉开,七嘴八舌地劝阻。 “爸,妈,你们不要闹,今天是妈生日,我回来晚了,是我不对。”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到女人手里,“妈,生日快乐!” 这声“妈”,叫得我全身鸡皮。 女人拆了包装,打开盒子,拿出一只钻戒,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野丫头,这戒指是真的啵?” 我把小蕙的话搬出来,“妈,这就是你摸了好几次的那只戒指,我跟爸合伙买的。你放心,钱是我自己挣的,我这一段时间就是去了朋友爸爸的公司打工,给你挣钱买礼物。这些年你为这个家辛苦了!谢谢你!”我对着她鞠了一躬,刚子啊,你这是给我挖的多大的坑?满满的全是套路! 男人说:“你看你,连个孩子都不如。” “那就算我不对。”她把戒指套在手上,眉飞色舞让大家轮着看了一圈,“我嫁给老张这些年,受了多少委屈?结婚连个戒指也没有。这下好了,指头上套个上万的圈圈,感觉手都好看了很多。蕙蕙,等着啊,我这就给你盛饭去。”离婚的事只字不提了。 “不用了,我还要去工作呢,晚了怕赶不上车,爸妈,我可能很久不回来,你们多多保重。” “哦哦,那你自己小心点啊。”女人喜不自禁摸着钻戒,随口敷衍道。 “我送你。”男人跟了出来。 下了楼,我停下来,对他说:“爸,外头冷,你先回去吧,别送了。” “不,爸再陪你走走吧!”他仰头望天,“蕙蕙啊,记得你小时候,总喜欢我牵着,你说,爸爸的手好大好温暖,今天,爸爸想牵牵你。”他把手伸过来,我迟疑了,思索了片刻,还是把手递了过去。他紧紧地握着,“蕙蕙,手怎么这么凉?冷吗?”说着,把他的旧大衣脱下给我披上,我没有拒绝。 他牵着我沿着马路慢慢地走,没有问我去哪里,只是牵着我静静地走着,寒风吹在他斑白的鬓角,我把大衣放在他的臂弯,“爸,穿上吧,别感冒了。” 一滴滚烫的泪落在我手背上,霎时被风吹冷,我侧扭头看他,发现他正瞅着我目不斜视,双眼微红,连马路上的水坑都没有看到,踩得旧波鞋湿透了,难道被他发现了?我想把手抽出来,被他死死攥着。 “爸,你怎么哭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明年挣了钱,我就回来。回来之前,打电话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就带什么给你。”我硬着头皮接着装。 他的眼泪倏地落下,“蕙蕙,”才唤了小蕙的名字,便抱着我泣不成声,“昨天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今天是你妈妈生日,所以我还没告诉她。这些年,家里条件不好,让你受了不少苦,爸爸对不起你,”他扳过我的脸,仔细地打量,“走,想吃什么,爸带你去吃,爸不能让你饿着肚子上路,你放心,爸有钱。”他晃晃旧外套,“这里面有我藏的私房钱,够给你买好吃的了。” “爸,钱留着自己花吧,以后和妈好好过日子。谢谢你一直这么爱我,来生还做你的女儿。爸,我该走了。”小蕙要我转达的话已经说完了。 “不,不要,我不会让你走的!”他突然抱着我嚎啕大哭,然后对着天上吼道:“你们要抓就抓我吧!有什么事冲我来吧!我愿意用我的命换我女儿的命,你们把我的命拿走吧!” 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趁他看向我之际,我的手掌带着一团闪烁如繁星的黑光,轻轻从他眼前划过,魅界最擅长用魅术魅惑人心,称之为魅惑,我只是用了最简单的魅星,“爸,快点回去吧!” 他转身木然地走了。再抱着我哭,我脸上的妆会花掉。 做人真麻烦,一辈子逃不过生、离、死、别四个字。我匪夷所思地望着双手,完好无损,怎么会这样? 第十章 寻人启事 酒店的床上堆满了衣物、化妆品、零食,花钱的感觉真好,就像自己征服了全世界,可以随心所欲挑选中意的战利品,难怪人间的女人爱败家,追寻的是那种挑三拣四,高高在上的满足感吧? 在地府,我很少这么花钱,贵的、大件的、时尚的东西,陆判哥哥会在第一时间送给我,而且,比起花钱,我更乐意存钱,我要尽力给夫君最好的生活,每每想到婆婆为了区区一千两白银,将他活生生推进李家的火坑里饱受凌虐,便像钢针深深扎进指甲缝里的嫩肉中似的。 所以,刚子给的钱顶多也就**这么一回,等找到了夫君,剩下的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我对着镜子,一会儿穿上男装,画成刚子的样子,一会儿换上女装,画成蒙珊珊的样子,其实我也不知道蒙珊珊是谁,买辣条的时候捡到她的身份证。对了,辣条呢?听说人间吃得起辣条的是富豪,我拆开一包,塞了一条在嘴里,什么味道都没有,再拆一包,还是没味道,难道过期了吗? 算了,喝饮料吧!据说红牛可以增加能量,闻起来香香的,倒进嘴里,仍然没有味道。人类真是莫名其妙,这么索然无味的东西好吃吗?还是喝勺蜜得了,莫非过了一千年,人类的口味完全改变了?连蜜也是这么淡而无味。还不如捣鼓捣鼓新买的华为手机,在人间,支持国货是应该的。 刚子说,找人最好的办法是在网上发《寻人启事》,只要有相片,人肉搜索,一百个人能找到一百零一个,多出那个是假的。 我拿着彩笔在白纸上下笔风雷,虽然画图软件不会用,画皮还是很在行的,夫君的模样、神情我闭上眼睛也能绘得惟妙惟肖,最是那抹淡淡的忧郁,宛若细雨中悄然而放的丁香,我绝对能让它从眼眸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发型有点难度了,以前夫君绾的是四方高髻,现在的发型是哪一款呢?是像陆判哥哥梳得高高竖起?还是像阎王三七分?或者像牛头马面遮住眼睛?也许,是锅盖头?哎呀,不会还在后脑勺留条小辫吧? 修来改去,都比不上四方高髻好看。怎么办?怎么办?闭上眼睛,把画像一一铺开,选金的,选银的,选到哪款是夫君发型的?是陆判哥哥那款。好吧!就这个吧,虽然看着有些别扭。 我来到一间私人侦探公司,前台小姐热情地询问有什么事? “找人,这个人叫孟崇文,”一千年了,相貌不可能改变,但名字可以改变的啊,“啊,名字无所谓,能找到画像上的人就可以了,他是我夫君,不,老公,跟人家私奔了!”我指着画像言之凿凿。 “小三?不会吧?”她打量着我,“蒙小姐又年轻又漂亮,不太可能吧?” “哎呀,这你就不知道了!现在的人啊,多少有点心理小问题,同性相吸不是流行趋势吗?我这老公,你别看他长得正正经经,人模人样的,偏偏喜欢基友。这不,跟一男的,一老头,六十多了都,私奔了。” “啊?”她十分惊讶,“那你还想把他找回来?” “没办法,天天好多男人堵在家门口,要他负责,逼我交人,不找回来让他自己解决怎么办?” 在我后面排队的大哥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来。 前台小姐忍着笑说:“蒙小姐,我们这里收费很贵的。”大概是认为没必要找吧? “没事,能找着就行。” 我偷笑着出来。上午在网上的《寻人启事》也是这么发的,刚子说,现在的人,最喜欢追新猎奇,关注度高了,找人也就容易了。 回到酒店,刚把脂粉洗掉,电话来了,“蒙小姐,我知道你老公在哪里。”对方说。 一瞬间,我的心如电流击过,酥麻得几乎晕厥,马上要见到夫君了,我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才能让他一眼认出我?一千年的桑海沧田,一千年的日月轮回,他不会早就不记得我了吧?就算他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会让他想起来的。 我特地穿了红色的风衣、红色的裤子、红色的皮鞋,夫君对他最钟爱的颜色会有印象吧? 给联系人的帐户汇了五百块过去,按照他发来的地址,见到的人与夫君仅有五成相似,害得我白高兴了一场。 接下来的几天,我快跑断了腿,全国各地看到夫君的人多如牛毛,手机响个不停。我马不停蹄穿梭在各个城市。的士、地铁、大巴、飞机、船、三轮车、甚至牛车,坐了个遍,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敢飘来飘去。 短短几天,见了三四十人,只有一人与夫君样貌所差无几。 文湖省悦新市。冷雨中,他反手将一块长长的白色塑料膜举在头顶,快步流星朝我走来,那一瞬,我好像要窒息一般,死了千年的心脏冷漠地击打着胸腔,震得整个人有节奏的颤动。眼前的车流,人群,逐渐模糊了,只有披着塑料膜的他如此清晰!离我越来越近了,他竟向我温柔地微笑,是因为他还记得我? 我好想迎上前去,却激动得迈不开脚步。他来到我面前,近在咫尺,这是我朝朝暮暮记挂了千年的人啊!我颤悠悠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 他温柔地脱下外套,给我披过来!我低头羞涩地笑了,忆起西山梅苑给我披破棉袄的场景。 指尖从他脸庞略过,他侧着身将外套披在我身后的女孩身上,“下雨还出来玩,又不带伞,感冒了怎么办?”他爱怜的责备。 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个人?我狼狈不堪将手放在头上,假装撩拨头发。我的夫君,怎么可以爱上其他女人?我死死盯着他们,带着熊熊大火,烧得他们莫名其妙。 天眼自动打开,我看到了身披战甲驰骋疆场的将军。还好,不是他!我长长吁了囗气。 “七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突然跑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甜甜的对将军说道,她脸色苍白,好像严重贫血。 将军皱着眉,“小姑娘,你认错人了。” 女孩把抱着的保温盒举起来晃晃,撒娇道:“这是雨姐姐叫我给你送的晚饭啊!” 将军不解地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认识什么雨姐姐,怎么会叫你送饭?” 将军的女友面露愠色,“喂,他不是你七哥哥。” “七哥哥,你看够不够?”女孩仍旧笑得甜甜的,漾起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小心翼翼打开,一盒暗红腥咸的液体被冷风吹得微微乍起。 将军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女孩甜甜的回答:“七哥哥的晚饭啊!,快趁热吃吧!”她把保温盒举到将军下巴边,将军甩手一挥,液体画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洒出一片炫烂的鲜红。 血!没错,是血! 将军搂着爱人生厌地走了。 我静静望着女孩,宛若墨汁般的黑,一缕一缕从她心底蔓延开来,如同一只硕大的茧,把她团团缠绕包裹。她被魅惑了,而且,在世上的时间很少了。这种惑术,好像是从地府的魅如夏花演变而来的,我们的绝技怎么会流传到人间? 既然是盗版的,那便让你见识一下正宗的魅如夏花吧!我举起手掌,掌中绽放出一朵黑色的大丽花,当手掌拂过女孩的眼睛时,她的双眼射出两束黑光,大丽花瞬间幻灭。想不到这魅惑如此厉害! 好吧,我直视她的眼睛,试图将世界上最黑最暗的魅王——地狱魅影注入她眼中,来驱逐她心里的魅惑,她眼底的黑暗却阻挡了地狱魅影,我心底一沉,地狱魅影是用当时世界上最腹黑的人的一滴心血铸就,在十九层地狱的永无天日庄锤炼了三千多年,它看起来只是一块薄薄的黑布,却能吞噬所有的魅惑,不可能斗不过小小的假冒伪劣之惑,只是它不愿意徒劳无功罢了。 冬季雨天的夜来得早许多,天色尚未全暗,路上已少有行人。我对着她的脸哈了口气,她软软地倒在我怀里。我将她带到无垠的旷野。收割后的地里满眼萧肃。风似钝刀,乱劈乱砍。这样的天气,真舒服!我感觉身上的黑痂悄然脱落,一阵麻酥酥的痒。 女孩失血过多,苍白的脸形同冬季雨天的晦暗。是谁,要残忍地掠走她含苞欲放的生命? 我打开妆盒,把熟悉得透烂的脸画在自己脸上。我又对着她的脸哈了口气,宛如做了一场长梦的她,倦怠地睁开双眼,苍白的脸上浮起一酡红润,喜不自禁地唤道:“七哥哥!七哥哥!” 我笑着对她点点头,“来了?我的晚饭呢?” “七哥哥,你等着。”她似乎在寻找什么,“糟了,晚饭洒了,怎么办?” “那就再给我做一份吧。” 她咬着嘴唇,似乎在做决断,然后皱眉说道:“要回去才能做得了,而且要她们几个配合,若是雨姐姐知道我把晚饭洒了,肯定会责怪我的。” “有我在,怕什么!”我温和地说,看她战战兢兢的样子,雨姐姐可能是比较厉害的东西。那我倒要会会她了。说不定,还能完成阎王老儿交给我的任务。 第十一章 平川结界 我和佩儿在一个叫平川村的地方下了车,这里离悦新上百公里,所谓的平川大概是村民们的美好愿望吧?没有见到马,也没有见到川,只有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村庄里七零八落住有几户人家,偶尔袅袅升起的炊烟,交融在暮色苍茫中。 夜暮已完全拉下来,黑夜于我而言,与白昼没有分别。我们穿梭在田间阡陌。雨后的小路黑乎乎湿漉漉滑溜溜,佩儿却是健步如飞,偶然回头,眼里射出蓝绿的光,这种目光,不属于人类,她已经三分是人,七分为魅了。 “七哥哥,能带我飞一会儿吗?”佩儿突然恳求道。 会飞的人?难不成是人类的最新品种——鸟人?我想从她口中多了解些七哥哥的情况,于是答道:“可以啊!但前提是,你觉得我有哪些优点?哪些缺点?” 她脱口而出,“七哥哥在佩儿眼里只有优点,是标准的男神,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通无所不能。” 回答得很笼统,足以可见被所惑之深,完全没有丝毫主见了。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让气氛轻松点,“佩儿,你确认是男神,没有说少一个字?” 她停下来,歪着头思考,忽闪忽闪的眼睛里黑绿交错,“没错啊,就是男神啊!” “你确认不是男神经?” 她咯咯地笑起来,“真想不到我们家男神哥哥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这时,从草丛里蹿出一条野狗向她扑去,她怪叫一声,五指直直朝狗头上插进去,指根深深植进狗头中,野狗抽搐着断气。微微泛着绿光的脸,与下午笑起来甜甜的小妹迥然不同,无惧无畏将沾满污血的手放入口中舔食。越无惧,越强大,离人类越远。 我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吐出来。到底被谁种了什么样的魅惑? 一阵浓得呛鼻的腐烂阴森之气迎面扑来,令人颤栗,十分可怖。我打开天眼,隐隐约约看到三间平房,房子四周黑雾缭绕,这是一层结界,界主把想隐匿的东西结在界中,凡人无法看见,若是无意中从此处经过,结界仿若铜墙铁壁一般,让人撞得头破血流,而结界会更加坚硬。 佩儿轻易越进结界,我紧随其后。 屋子里没有人,空荡荡的,除了衣柜,床,没有过多的摆设,目光所及之处,除了黑还是黑,黑色的墙壁,黑色的窗棂,黑色的窗帘,黑色的被子床单。这是一个多么阴暗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佩儿告诉我,这里住着她和雨姐姐、小蝶、茜茜。她把头侧着凑到我嘴边,“七哥哥,吃饭吧!” 这是要我吃什么?啃头发?啃耳朵?还是啃脸?她不是应该拿把刀,割腕叫我喝血吗?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哎哟,心上的污秽之物开始游移了,它长到了杏儿大小,痛得我冷汗直冒,捂着胸口蹲下来。 “七哥哥,你怎么了?饿坏了吗?”佩儿蹲下来,惶恐不安地问。 “我不饿,是撑得慌。”我咬着牙说道。小种猪,你给我等着! 她又把头凑到我嘴边,“七哥哥,吃点吧,吃了就舒服了。” 心痛难忍,不由得莫名的烦燥起来,很想安安静静呆一会儿,于是,我对着佩儿哈了口气,然后把晕迷的她拿到床上放好。 我无声无息坐在屋顶,守着无边无际死气沉沉的黑暗,手机调成了静音,它不停地响,太多人提供夫君的线索。这些人,我必须全部见,里面不光有夫君,或者,还有深不可测的“七哥哥”。来人间之前,我是指天誓日对阎王老儿保证完成任务的。 天亮了,山腰上浮起团团棉絮样的雾气,像扣了一顶顶白帽子,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在山间回荡。晚上的冷雨淋得衣服润滋滋、冷冰冰贴在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特别舒畅。 “哎哟!”一个村夫被结界撞得跌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摸着额上的大包,嘀咕几句,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大约走了两三百米,只见他突然转身,狠狠地朝结界撞来,如果此刻阻止的话,说不定会把他活活吓死,我捂着嘴一动不动看着他,“嘭”,像一块豆腐拍在墙上,啧啧,惨不忍睹啊!听得心都痛了,我赶紧呲牙转过头去。他满脸是血,门牙少了两颗,在原地像醉酒般摇摇晃晃地扭了几下,软软倒下。 我忍不住伸长脖子张望,死了吗?等了几分钟,迎新庄的魅没有来,肯定还活着。“啊!哎哟!我的娘啊!痛死我了,哎哟!”他打着滚,发出欲生欲死的哀嚎,在山谷中一浪一浪地回荡。 佩儿依然睡得很沉,我对着她哈了气唤醒了她,“天亮了吗?雨姐姐没回来吗?”见我摇头,她急得跳起来,“雨姐姐说过,如果哪天她没有回来,就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莫非她知道我在这里候着? 我负手立着,“佩儿,不要紧,只要有雨姐姐的相片,我便可以帮你找她回来。” “才不要。”她刹那间甜甜地笑了,“这样她就不会知道我联系了七哥哥,不会责怪我。” “你不喜欢她?”我问。 “也不是,我们都很怕她。”她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为什么?” “她老是用项圈来勒我们,很疼的。”她扁嘴说道。 我又问:“什么样的项圈?” 她从手机相册里翻出相片给我看,“看到了吧?雨姐姐脖子上的项圈像施了法术,好厉害!” 惊得我眼珠子要掉下来!雨姐姐怎么是她?她脖子上的项圈,上面饰有歪歪扭扭的花纹和文字,仔细一看,雨字头,中间氵車斤,底下耳字最后的一竖拐了个小弯,连着长长一斜,从右下至左上方斜穿整个字,在长斜的顶部均匀的画了三横。 这是玉皇大帝的斩鬼除妖灵符,对活人无效。她装死的没死,佩儿却时日无多了。 “佩儿,你怎么不回家?不想爸爸妈妈?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我问她,不见回话,转身见她站在窗口,拉开窗帘,喃喃细语:“阳光真美,我很久没见阳光了。” 不好!窗外雨雪交加,哪里来的太阳? 她走到我身边,甜甜的笑着,脸色晦黄,曈孔放大,“七哥哥,我感觉有些累,想在你肩上靠一会儿。” 我轻轻的将她搂过来,把她的头靠在我肩上,轻拍她的背,“这样可以吗?” “七哥哥,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她气若游丝。 我的手停顿了几秒,真诚地说道,“佩儿,我也很喜欢你。” “七哥哥,我还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其实,昨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七哥哥,因为你身上没有七哥哥的味道,但我很高兴你能骗我。”她惨白的脸上浮起快乐的微笑。 “七哥哥身上有什么味道?”我迫不及待地问。 “末……末……” 世界在这一刻安静了。末?默?磨?莫?茉莉?对,应该是茉莉。 两只迎新庄的小魅恭恭敬敬地低头立在我面前,我颇为懊恼,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就这么被他们打断了,不禁埋怨道,“没看到我在问话?多给几分钟不行?” 一只小魅陪笑道:“孟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们两个在实习期,今天头一次迎新,已经多给了她五分钟,若被两位庄主发现了,要开除我们的。” “是啊是啊!还请孟大人恕罪。”另一只也陪笑道。一般让实习警察迎新的,都是心理阴暗的人。佩儿的魂魄被黑暗压制,无法从体内剥离,小魅试过两次强行分离,仍未成功。这样的话,佩儿会身毁魂灭。 他们抱怨起来,“头一回就遇上这样的差使,真倒霉。” “既然魂魄分离不出来,那我们也没办法了。” 我让他们站到一旁,把手扣在佩儿头上,施展出吸魂**,她的肉身像是脱水蔬果,慢慢变干变小,包裏不住魂魄,小魅趁机把黑黝黝、昏迷不醒的魂魄抠出来。 “真倒霉,碰上这么黑的魂魄!戴上手套都不敢牵。”一只小魅心不甘情不愿的说,他们不小心沾染上了污暗的话,以后这种又脏又累的活都会打发给他们了。 另一只大概是碍于我在场,则阴着脸不说话。这也难怪他们,佩儿的魂魄确实太黑了,只剩脚尖是白的,保证掉进煤堆里捡不出来,洗干净要费不少工夫。灵魂污浊,转世投胎时,便被送新庄的指派去做大奸大恶之人。 我轻咳一声,不悦地说:“你们不牵她,她怎么能安全抵达渡口?好好带她到黄泉清洗七七四十九天,再在忘川河漂上九九八十一天,给我洗得干干净净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等一下我让你们带两封口信,一封是让奈何庄李思修大人给你们打赏,另一封交给你们庄主,让你们提前成为正式工。” 他们立马高高兴兴道谢,抬着佩儿去了。好歹我与佩儿有一面之缘,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下辈子投胎做个坏人呢? 佩儿的尸体缩得只有拳头大小,我托在手里,在房子旁边的柚子树下掘了坑,将她入土为安。柚子树长年青翠,春天开出的花香甜无比,正如她甜甜的笑,秋天,黄色的柚子挂满枝头。有叶有花有果,才是人生。但愿她的下辈子,是有叶有花有果的完美的一辈子。 嗯?房子怎么摇晃起来了?我跑出来一看,外面人声鼎沸。七八个村夫村妇围着结界挥舞锄头。 “快点挖,这里肯定有以前皇帝藏的宝藏,等挖出了宝藏,我们就可以去省城买房子,买小轿车,送娃娃们去省城读大学校了。”说话的人脑袋肿得奇大无比,又青又紫。如果不是听声音,我差点没认出他是撞界的村夫。 第十二章 茉莉哥哥 俗话说得好,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稍做修改的贴子刚发出去不久,便有了消息。 我打的来到罗尼健身中心,他们正在搞宣传活动,门口的小舞台上站着五六个光着上身的男人,露出蜜色的肌肤,摆出各种姿势、造型,奋力展示身上一瓣瓣结实强壮的肌肉。 左起第二个长得和夫君神似,胸间有一颗黑痣。但只扫了一眼,我就知道他不是夫君,跟夫君完全不同气质,不同风格。虽然时过境迁,可是我的夫君他从未改变,不要笑我太笃定,因为,见过他的那只魅是这样形容见他时的模样的:戴着帽子,神色忧郁,左耳垂上长有一颗暗红的肉痣。神色忧郁,才是他的标志。 音响打出的DJ音乐与寒冷的阴雨天气形成鲜明的对比,围观的以老人、孩子居多,大概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吧?只听到一个老大爷说:“老婆子,你看那些小伙有我年轻时好看啵?” 老太太捂嘴羞答答答道:“简直没法比。你看,身上那一块一块鼓囊囊的,像电视里那啥机器人似的,有啥好看?” 表演结束了,大家也一窝蜂散了。 大概是看我没有离去,以为我对健身很有兴趣,两个衣着单薄性感的女孩围过来,拿着宣传单要给我量身定制套餐。笑话,我需要健身? “让刚才舞台上那个戴红耳钉的帅哥来跟我谈。”我说。 两人一愣,年纪大点的马上微笑着回道:“小姐,你也看到了,他是我们罗尼健美塑身的成功案例,你看这张对照图片,这是13个月前的他,二百三十斤的大胖子,经过罗尼的精心打造,现在已成为一位健美的肌肉男……” 我打断她,“我就跟他谈。”别以为我在地府就不知道什么叫“托”,奈何桥上听说的人间轶事多了去了。 “好的,请进去我们办公室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翔哥叫来。” “美女,找哥哥什么事啊?”翔哥在我旁边坐下,身上透出香甜的茉莉花香。 我从天眼里看到他心底涌出的丝丝缕缕的黑,源源不绝灌进胸腔,还好其他部位暂时没有病变。 一千年前,他是一只过街老鼠。看着它被人追得满街逃蹿的场景,我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看了看时间,催促道:“有什么事快点说,还有美女等着我回家呢!” “也没什么事,陪我聊聊呗!”我巧笑道。 他望着我严肃地说:“陪聊是要付报酬的。”见我点头同意,他接着说:“一个小时200块,不能讲价,这是我妈妈交待的,”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不要跟我谈感情的事,我妈妈说了,不能随便跟女孩子谈感情。” 原来等他回家的美女是他妈呀!请原谅我笑点低吧!一个高高大大的股肉男,张口“我妈妈”闭口“我妈妈”,的确太好笑了! “哎,你别老笑啊,我陪着你笑也是要收费的。你等一下,我跟妈妈请个假,”他有掏出电话,萌萌地喊道:“妈妈,我要晚一点回来,我在陪女孩子聊天不是你想那种我知道了,我会选个人多的地方的你放心,她敢对我图谋不轨,我就拼死反抗好,那就这样了啊,么么哒!妈妈,宝宝爱你!” 如果他是七哥哥,未免隐藏得太深了吧?管不了许多了,在平川那个鸡不拉屎鸟不下蛋的地方守了几天雨姐姐,无聊得要命,难得碰上个有意思的人,那就看看你怎么拼死反抗了! 我们打的跑了两个多小时,我叫司机停车。下了车,他观察了地形,酷酷的说:“你给我听好了,趁早打消打劫我的念头吧!老子可是跆拳道黑带一段。” 我没有说话,手掌带着一团黑丝从他眼前划过,他软软倒在地上。没错,我对他施展了魅带生烟,淡淡的清香,惑人心智。 我拧着他,掠过绿葱葱的油菜地,让他趴着挂在一棵枞树上,我坐在一旁的枝柯间,北风刮得树梢呼呼作响,多新鲜的风啊!这才想起,体内的能量所剩无几。我们补充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种,普通百姓用能量食品、能量饮料、能量衣服、能量站等补充能量,我是偶尔去幽冥宫开会的时候补给一次,幽冥宫的建筑材料是特质的,只要进去了,就会开启自动能量补给功能。在人间的话,月亮是最好的能量补给站。连着多日雨雪天气,靠月光是不可能了。还是用最原始的补给方法——喝西北风吧! 张开嘴,仰起头,凉沁沁的风源源不断灌进嘴里,吃得太饱了,我打了个饱嗝。 “你是不是七哥哥?”我开始审讯他。 “不是,我是茉莉哥哥。” “你认不认识七哥哥?” “不认识。” “那你认不认识雨姐姐?” “认识。” “怎么认识的?在哪里认识的?” “网络吸血游戏。” 我拿出手机递给他,“打开网页。” “没有网站的,是雨姐姐通过网络电话、QQ、微信等联系我们的,她不联系我们,我们是找不到她的。” “平时你跟雨姐姐在哪里见面?” “不一定,要等雨姐姐通知。” “吸血游戏的内容是什么?” “一群VIP会员聚在雨姐姐指定的地方抽血。” “为什么要抽血?” “不知道,我刚入会不久,才参加过一次抽血,感觉很好玩,很刺激、很新鲜。” 原本阎王坚决反对我告假,哪有阴间的高层随便在人间乱晃的道理?大半个月前突然宣我去幽冥宫的私人办公室,允了我三个月假期。因为,陆判哥哥勾了的名册中,有一部分魂魄凭白无故不见了,迎新庄的警察按时去接时,人刚刚断气,魂魄却找不到了,导致一时间众说纷纭,最神乎奇神的说法是,有神秘力量在月球上新建了一个地府,那里有最先进的对接装置,被锁定的人死后,魂魄会在第一时间到达那里。 不过这个强有力的说法被阎王否定了,他说,近一千年来,每隔一百年的冬天,便会发生这样的事,可是抽不出合适的魅选到人间一探究竟,我是高管中最清闲的,而且又执意要来人间,于是,便命令我一定要将此事查清。我来人间的事,也是他和陆判哥哥经过周密的计划和安排的。 然而,我总觉得,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地是,在地府候了千年,只邂逅三两只与夫君长得极像的鬼。如今,发人肉贴20天左右,见的好几百人里,有三四十人与夫君的样貌所差无几。这一点,有些匪夷所思。 或者,是如此大张旗鼓地寻找夫君太过于招摇,才会让人知晓我的行踪?呵呵,我故意这么做的,寻找夫君的事情闹得越大,执行任务的事就会越少人关注了,何况“七哥哥”与夫君面貌相似,更是天助我也! 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得我一颤,难道又有长得像夫君身上带着茉莉花香的男人出现了? 手机固执地响着,居然没有来电显示。接通后,我没有说话,对方也一声不吭,但我听到了他浑浊的呼吸。过了许久,他沙哑着声音说道:“不要再找七哥哥了,你找不到他的。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要不然……”声音异常阴森,在这山野之中,听起来就在我身边,极有可能突然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 但我深信自己能对付他,因为,我可是奈何庄的庄主孟婆。我漠然的问:“要不然怎样?” “会死。”他把“死”字拖得又重又长,仿佛要用一把又钝又长的刀从我脖子上重重划过。 我忍俊不禁,“哈哈,你敢这么胸有成竹的打电话给我,必然知道我是谁,还跟我谈死,不觉得可笑吗?” “小丫头,不信你就走着瞧!到时候,就轮不到你后悔了!”他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 什么?叫我小丫头?我一千多岁了,居然叫我小丫头!不对,他知道我的底细还要叫我小丫头,说明,他活了不止一千多年,他是在向我提示什么? 看来,该去长慕市找小种猪了。 “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多么辛苦啊”哪里来的儿歌?从茉莉哥哥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电人:妈妈。我不得不想起他萌萌叫“妈妈”的场景。 天黑了,该送他回家了,要不然他可爱的妈妈会着急了。我将地狱魅影从他嘴里注进去,迅速钻进他心里,追逐吞噬他心中的魅惑,不一会儿,他心里干干净净了。 我把他夹在臂弯上了八楼,走电梯和人挤来挤去难受,但还是遇上几个下楼的大妈,她们惊奇地望着我,我只好将茉莉哥哥往地板上一扔,坐下,装出气喘如牛、要死不活的样子,等她们下去了,我按响了门铃,太好奇这位茉莉哥哥的茉莉妈妈长得什么模样。 “宝宝回来啦!”里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接着,门开了,出来一位打扮普通的六十来岁的妇人,她茫然地问:“你找谁?”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指指躺在地上的茉莉哥哥,等着她的河东狮吼,大冬天的把她的宝贝儿子搁在冰冷的地板上,不找我拼命才怪呢! 她伸长脖子看了几眼,不解地问:“怎么了?” “对不起,你儿子” 她瞪大眼睛迷惑地问:“我儿子在哪里?你见到他了?” 问得我一头雾水,指着茉莉哥哥问:“他不是你儿子?” “不是啊!”她肯定地回答。 难道我走错门了?看了一眼门牌,没错啊!“阿姨,这里不是幸福雅筑53幢802房吗?” 她愣愣地点头。我挥手使了魅星,冲进屋内,厅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相夹,是一个陌生男人和茉莉妈妈的合影,我再推开一间卧室的门,墙上贴满了陌生男人的艺术照,自信地展示着身上的肌肉,没错,这肌肉,是我在罗尼看到的茉莉哥哥,连胸上的那颗黑痣也是一样的。可为什么,脸却完全不一样了呢? 第十三章 灰飞烟灭 长慕市最繁华的上海路步行街人潮汹涌,东西不要钱的吗?白送的吗?怎么跟抢似的? 陆判哥哥说,晚上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我好不容易从天桥上挤下来,朝清静点的地方走去。 种猪不在家,黑色的大门紧闭,我想逛得晚一点再过去碰碰运气。 马路两旁的路灯的冷光被青翠的不知名的树遮挡了,斑驳陆离星星点点洒落下来,我低着头,用红皮鞋踢着一只空饮料瓶。 茉莉妈妈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的男子是她儿子,茉莉哥哥泪眼婆娑,萌萌地叫着妈妈,并讲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茉莉妈妈才勉强留下他,他怎么也记不得自己的容貌是怎么改变的。 是什么让一个人的容貌在一天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自己全然不觉呢?就算我的画皮技术炉火纯青,但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容貌,因为,画皮只适用于魅。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破旧的老城区,L这里很多房子正在拆迁,晚上人迹罕至。几只孤魂野鬼远远地探头探脑,我招手意示他们过来。 “小的拜见孟大人。”他们齐齐跪下,并不过来。 我把手机相册翻出来,走近去问道:“有没见过这个女人?” 他们轮流看了,摇摇头,“没有。” “我也没有。” 我点点头,又翻出夫君的画像,“这个男人呢?有没见过?” 他们还是摇头。里面有个跛脚老头小声说道:“我们老大有可能认识,他在人间呆了快三百年了。” “带我去见他。”我不容置否地说。 他们交换了眼色,老头小声问道:“那请问大人会给我们什么好处?” 到底不是我的地盘,连孤魂野鬼也敢跟我谈条件了,我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他们齐刷刷望着老头,老头思量了一番,像是做了个重大决定,“我们想请孟大人帮个小忙,送我们渡过黄泉。” 真是人心不足!以前,他们眷恋花花世界,冒着随时灰飞烟灭的危险,千方百计留在人间,如今,厌倦了东躲西藏,又渴望去地府转世轮回。 我故作为难的样子,“这么大的事我恐怕帮不上。” 老头嬉皮笑脸地说:“地府有什么事是陆判陆大人办不到的呢?” 想不到我和陆判哥哥的事连他们都知晓了,那更好,我不愠不火问道:“你们老大在哪里?” “你还没答应我们的条件呢!”一只野鬼焦急地说。 老头瞪他一眼,喝道:“住嘴!孟大人是谁?我们连魅都称不上的野鬼能跟她谈条件?”说完对我陪笑道:“孟大人请!” 死老鬼,你才是主谋吧? 我们飘到一栋高高的青砖房顶,老头发出三声猫叫,只听到稚嫩的声音喊道:“老鬼,都来了?” 老头恭谦地答:“回老大的话,都来了。” “下来吧!” 我跟在老头后面飘到院子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拖着鼻涕玩泥巴,“坐吧!”他头也没抬,把泥巴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却是抽象得很,我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老头领着众人走到他面前,拱手道:“老大好!” “小李子,都跟你说多少回了,别那么多礼节,你总是不听。”他用力吸了鼻涕,专心地玩泥巴。 “老大,奈何庄的孟大人来了。” “嗯。”孩童漫不经心应着,大抵是早已知道我在人间吧?他满心欢喜看着新捏的杰作,翻来覆去把把玩,“你们看我捏得可好?” 众人奉承道:“很好,很好。” 我端详了许久,实在不知道哪里好,便问:“小朋友,你捏的什么东西?” “哈哈哈!”他将捏好的东西递给我,“孟大人果然不虚伪,我白狗子有望重新做人了,这个送给大人做见面礼。” 我边道谢边接过来,泥巴早已干硬,根本不是新捏的。“小朋友,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找人是吧?只要孟大人把我们安全送离黄泉,你想知道的事便马上知晓了。”他顽皮地朝我挤眼。 我笑了笑,“不能先告诉我?等我解决了,带你们一同回地府。” 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透露一下,你要找的人,他叫敖老七。” 敖老七?没听说过。 忽然,我感觉到一丝阴寒慢慢向我们靠拢,那种寒,没有让我感觉舒适,反而毛骨悚然。我警觉地四处张望,一切如常,再打开天眼,周围平静如水。不可能,我的感觉不会错的,为什么会什么都看不到? 也许是看到我的异样吧!他们几个也紧张起来。白狗子悄声问:“孟大人,有何不妥?” 一阵冰寒的风刮过,四周一片死寂。老头笑道:“只是北风而已,孟大人未免太风声鹤唳了吧?” 不,那不是北风!它让嗜爱寒凉的我从心底涌出无数惊恐的冷,心底涌起的冷,那是感觉到危险信号时泛滥的惊骇,人间还没有什么值得我恐惧。 白狗子似乎也有些不安,把手里的泥巴捏得粉碎。另外几只野鬼面色严峻起来,都往我身后靠拢。我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留意着风吹草动。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无声无息幻化出地狱陨铁剑,紧紧握住剑柄。这是用陨铁打制,坚硬无比,又经过黑暗、寒冷的淬炼,足以对付有些本事的鬼魅。 忽然,冰风乍起,从屋脊上横扫过来,我举起地狱陨铁剑迎风直刺过去,才跃上屋顶,冰风瞬间消逝。一束圆圆的光圈照过来,不好!我还没来得及回到院子里,白狗子和身旁的几只野鬼刹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老鬼趴在墙脚躲过一劫。 我举剑旋转着朝光圈直冲过去,这光,居然是阳光!怪不得白狗子他们灰飞烟灭。 白光的尽头,是一条瘦长的黑影,他狂风般疾驰而去,我紧随其后,追过了十几条街,眼看马上就要追上了,我伸手想扣住他的肩,他突然加速飞往半空,我扯下了一片布条。 “孽畜,还不快快受死?”我追上去喝道。他时速大概一千公里,我则加到一千零五公里,不能再快了,寒风毫不留情撞击在身上,挤压得心里的污秽之物十分不适。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沙哑的声音如此熟悉,这不是打电话叫我不要管闲事的人吗?他从楼顶顶跳下了马路。 我也连忙跳下去,着陆的一刻,污秽之物陡然乱蹿起来,我撞在了一堵画了“拆”字的高墙上,整幢楼房轰然坍塌,我跌坐在残垣断壁中,冷汗直冒。 给污秽之物按摩了足足五分钟,它才安静下来。冷风呼啸的街尾,早空无一物。老头哆哆嗦嗦地爬出来,跪在我面前,哀哀地说:“孟大人,请你尽快带小的去黄泉渡口吧!” “现在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想要活命,马上找帮手去寻照片上的两个人,你不立功,我怎么向陆判哥哥举荐你?只要陆判哥哥看得起你,在地府,你马上是有头有脸的魅物。”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是只刁钻的野鬼,越刁钻,越有办法。 他悻悻地走了。 现在离种猪家很远了,马上十二点了,他该回家了吧?路上没人,我可以飘快点。刚刚加速,在拐角处撞翻了一个人。我把他扶起来,又是个醉汉!人间的酒文化太传奇了,过节过节喝酒,走亲访友喝酒,请人办事喝酒,拉拢人心喝酒,喜事喝酒,丧事喝酒,开心喝酒,愁闷喝酒。只要能喝酒,万事都不愁! 我摇摇头,准备走,他打了个趔趄,一口污秽之物朝我手上飞来。我不由得尖叫,一掌将他打得飞出去老远。 第十四章 谈判资本 我以为手又要被污秽之物灼伤,却一点不感觉痛,是的,手的确没事。我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用另一只手轻碰了污秽之物,没有半点反应。我咬咬牙,干脆将五只手指盖在上面,除了恶心的粘腻,不痛不痒。 种猪是怎么用污秽之物烧得我遍体鳞伤的?“污秽咒”三个字在脑海中翻腾,莫非,真的是被他种了污秽咒?不可能,他怎么知道我那时会到长慕市的某个街头? 不知不觉中,我到了林府,飘过墙头,掠过一片宽大的院子,种猪正仰着头闭着眼睛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夫君在如意亭看书看累了,便是这样靠着石凳休憩的。 我一时间不忍叫醒他,飘到对面坐下来。真闷真无聊,于是把手机掏出来戳戳按按,人类不是什么时候都拿手机当宝吗?吃饭、睡觉、逛街、闲坐、无聊,乃至于上厕所也要捧着不放? 对着手机,我却不知道要干什么了,通讯录、QQ、朋友圈没有一个联系人,装逼也得有人捧场啊! 也许是晚上疾驰太快,心里有些火辣辣的热。来到厨房,打开冰箱,保鲜层放了些啤酒饮料,速冻层满满的放着盒装雪糕。 我不客气地抱了六盒坐在种猪对面,美美的开吃,虽然没有味道,但冰冰冷冷的东西从唇边钻进口中化为液体,又迅速穿过食道,落入胃里,那闪电般划过的沁凉舒爽无比。 种猪慵懒地伸伸懒腰,睁开眼睛,惊恐地从沙发上弹起来,吼道:“女魔头,你怎么偷吃我的雪糕?”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十几个雪糕而已,何必这么大惊小怪?” “十几个?”他目光停在茶几上那堆空盒上,“你都吃完了是吧?” 我点点头,“太难吃了,根本没味道。” “鬼话连篇!明明又香又甜好吗?这是桐儿亲手做了一星期才做好的,我一直舍不得吃,放了三年了。”他两手撑在茶几上,痛心疾首。 “我可没吃出来是甜的。”难怪雪糕样子那么难看。慢着,放了三年,不会过期了吧?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女魔头,你怎么还没死?” 我漫不经心地答:“我怎么没死?都死一千年了好吧?” 他摸摸下巴,喃喃地说:“师父不会骗我的,种的咒怎么没有效果呢?” 什么?真给我种了污秽咒?“你给我种了污秽咒?” 他优雅地笑了,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你不是孟婆吗?不是阴间的夺命女魔头吗?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我疑窦丛生,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会在那里经过?” “天机不可泄露。” 原来天机早已泄露!“小东西,马上给我把咒解了。”我生生把“种猪”压回肚子里,这时候不适合惹他。 “凭什么?”他身体前倾,暧昧地笑着,呼吸的热呼呼的气息打在我额上,痒痒的。 我靠在沙发上,尽量离他远点,他有毒,“凭我有谈判的资本,因为,我能帮你找回最心爱的人。”我淡定的说。 他脸色骤变,愣了片刻,“你说什么?” “我说,马上给我把咒解了,我帮你找到吴桐语!“ “桐儿!”他失口叫道,“你能把桐儿从阴间弄回来?” “不,她还活着。”我冷静地说。 他喝了口茶,阴翳地笑道:“只要你能把她找回来,我一定会给你解咒。” 不给我解咒,我怎么能抓得住敖老七?白狗子他们的消逝,定是与他有关,他也很有可能是魂魄丢失的始作俑者。我站起来,不容反驳地说道:“只要你给我解咒,我一定把她完好地损地送回你面前,别跟我谈条件,这个咒你不解,大不了我回地府让扁鹊一刀割了。你好好考虑,想好了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他傲慢中还带着猜忌,却掩饰不住眼里的没落。我来,是想问吴桐语的“死”,想来他是不会告诉我的。我向天使之爱奔去。 清晨,鞭炮声响得正欢,拉开酒店的窗帘,十几台花车装饰得十分喜庆,领头的皇冠车头心形的花束真漂亮。我和夫君只是在土地庙前定了终生,也该补办一场奢华的婚礼,有婚纱照,有戒指,有红地毯,有礼堂里唯美浪漫的《结婚进行曲》,有**的宣誓,有一辈子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是不是该抽时间去逛逛婚纱店,选几套合适的婚纱?还是等找到夫君,陪我一起去选吧! 花车早已走得远远的了,我的思绪也跟着飞得很远,它到了奈何庄,看着我和夫君携手并肩在忘川河畔,彼岸花铺天盖地,宛若通往天堂的腥红的地毯,美好得让我不愿醒来。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起,种猪约我谈谈。果然不出我所料,哪怕他亲手埋葬了桐儿,他还是做梦都无法舍弃。 呵呵,“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写得真好!恐怕世界上,没有人能逃得过“情”字吧! 凌晨,许伯告诉我,林太太过了,吴桐语的身体好了很多,她九州省的姐姐接她过去小住一段,顺便商量一下婚礼的事,走了没几天,九州传来消息说情况不好,等种猪赶到,已经入殓了。 “能确定天使之爱葬的确是吴小姐?”我试探着问。 “怎么可能?是我陪少爷专程从九州把她拉回来,”大概是怕我不信,他接着说,“下葬也是我们亲眼所见,还有我们家老婆子和林家的一些亲戚在场呢!” 我故意拖拖拉拉,晚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种猪说的咖啡厅,他翘着腿悠闲地边喝咖啡边看报纸,我在心里暗笑,作吧,接着作,那满脸的憔悴是能用表情遮掩的吗? “坐吧!”他轻轻地说。 我端着咖啡抿了一口,什么味道都没有,看到旁边的人在往里面加糖,我把糖全部加进去,仍然没有味道。抬起头,种猪正吃惊地看着我。 “喂,你再去给我拿点糖,没有味道不好喝。” 他不说话,端了一碗糖来。 我一颗一颗丢进咖啡里,感觉到四周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有什么好看的? “你还是直接吃糖好了。”种猪似笑非笑的说。 吃糖就吃糖,总比喝没有味道的咖啡要好。我抓了一颗方糖塞进嘴里,奇怪了,怎么没有味道?拿牙齿咬碎试试,还是没有味道。“老板,你们家的糖怎么不甜啊?”我的喊声迎来一片哗然。 种猪轻声告诫我:“这里是人间,你少捣蛋。” 我争辩道:“本来就不甜啊!” 一个服务员跑了过来,种猪歉意地说:“她这一段味觉失灵,抱歉。” 我瞪了他一眼。看着周围的人的表情,难道真是我味觉失灵?我又吃了块方糖,确实没有味道。怎么会这样?我从碗里抓了一把,准备往嘴里塞,种猪捉住我的手,“你想干什么?” 手上腾起一阵青烟,撕心裂肺地痛,我本能地一掌劈去,他撞翻了两张桌子,重重摔在地上。两对情侣茫然不知所措,众人瞠目结舌。惨了,暴露了! 服务员拿起电话要报警,被种猪制止了,他龇牙咧嘴爬起来,“打烂的东西归我赔。我女朋友是散打冠军,我已经被她打习惯了,很抱歉扫了大家的雅兴,为表示我的歉意,各位点的东西算我请客。” “服务员,再给我来杯卡布其诺。”角落里的中年妇女喊道。 “我要拿铁。” 一个五六岁扎着小辫的小姑娘跑到我面前,脆生生地说:“姐姐你好棒哦,我可不可以拜你为师?等我长大了以后,也可以打得我男朋友满地找牙!” 种猪苦笑道:“小姑娘,打人是找不到男朋友的。” 小姑娘对着他翻白眼,“胡说,现在的男孩子就喜欢女汉子。不过哥哥,你和姐姐真的很相配哦!” 我们很相配?天大的笑话。只是,我确实没想到,他会帮我解围。虽然他这么做是单纯的想快点见到桐儿,我仍心存感激。 我跟着种猪回到林府,他不敢带我去公共场合了。 “你说桐儿还活着?” “对啊!”我正看着我可怜的小手,又烙上了几个焦黄的指印。 “你在哪里见过她?”他冷静地让人难以置信。 我打开手机,将从佩儿相册里发来的雨姐姐的相片找出来后,把手机放在桌上。 他从容地拿起手机,刹那间,呼吸变得急促,我甚至被他的心跳震得耳膜微微颤动。 一滴眼泪迅速从他左眼滑落,落在手机上花出一朵透明的花。 从他的表情,可以肯定雨姐姐就是吴桐语! 第十五章 冰糖葫芦 细雨若丝。老城区黑幢幢的,偶尔一辆汽车从马路上疾驰而过。我坐在白狗子藏匿的青砖房顶,直勾勾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硬生生把嘴里的那颗吞进肚里,现在才明白,我吃人间的东西,已尝不到味道了。一千年前,最喜爱的吃食,如今宛如嚼腊,索然无味。 记得那个初冬,第一场雪刚过,天空放出暖暖的晴,我换了男装,偷偷溜出舒府去赶集,集市商品琳琅满目,我买了两串红得喜人的冰糖葫芦,边逛边吃。我要去西山赏梅,听府里的丫鬟闲聊说,梅苑的梅花这么早开了,可能有不好的事发生。大概她们受母亲的影响太深了吧? 我自小便特别喜爱梅花。舒府的后院原本有十几株白梅,听说是母亲怀我的那年父亲种下的。年年与雪枝头共舞,暗香盈袖。母亲把我囚在后院时,让人把梅树全砍了,说梅花与她相克,真是奇怪得很,哪有花草克人的? 西山的梅花比我想象中的开得绚烂,简简单单的红梅、白梅,白得纯洁,红得热烈,相倚相衬。我喜欢那深沉的暗香,撷了红白梅各一枝,执在手里。 很多年前,这座山上住了很多农户,山脚的大宅院中住的梅府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他们家的男主人在京城做大官的,梅苑是为梅家小姐建的,后来梅老爷官场失意,连累梅家上下满门抄斩,西山从此人烟稀少,西山,日落西山,大家认为它代表没落和颓败。我却因这份静谧而雀跃,至少,没有人戳我的背脊指指点点,我也用不着害怕他们叫“扫把星”而故意躲避。 我在梅树下蹦蹦跳跳,快活得乐不思蜀。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红梅下立着一个瘦长的男人,他戴着一顶藏青色旧帽,身穿藏青色棉袄,打满补丁,袖口露出黄黑的棉絮。脚上的黑棉鞋裂开了,忧郁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喂,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我大声问道。 他不说话,眼巴巴盯着我手中的糖葫芦。也许是个乞丐,也许是个哑巴乞丐。我把一串完好的糖葫芦伸到他面前,“给你!” 他没有接。是个傻子?我警惕地打量他,拿糖葫芦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傻子,你到底要不要吃糖葫芦?” “你的钱让人扒走了。”他不阴不阳地说。 我摸摸腰间,钱袋子不见了!“咦,你这个人太奇怪了啊,从集市跟到西山,就是要告诉我钱袋子被人扒了?刚刚你看着人家扒怎么不说?”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斥道。 他低着头红着脸回答:“他是有名的地痞,我不敢说。不过,我把他扒钱时的情景画下来了。”说完,他从袖里拿出卷起来的画纸,必恭必敬双手托到我面前。 我打开一看,画里是热闹的集市,人头济济,我正全神贯注吃着糖葫芦,全然不觉一个男人的手已伸在腰间。画得潦草,却很逼真。 真是让我哭笑不得!“你是让我拿着画去报官?” 他骇得全身一颤,“你千万不要报官,万一要宣我做证,母亲会打死我的。” “那你画着给我干吗?怕你母亲打你,就不怕我打你?”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住他劈头盖脸地打,他蹲下来,双手抱头,默不作声。 “说,下次碰到这样的事,还敢这样吗?”我甩甩打痛的手。 他低头说道:“还会这样。” 窝囊废!我又狠狠地踢了他两脚,又一卷画纸从他袖口掉出来,他顾不上揉腿,爬过来挣扎着抢过画纸。 “什么东西?拿给我看。” 他颤颤悠悠捧着过头顶。我缓缓打开,吃了一惊,若无其事问道:“为何要带她的画像?” “因为,愚弟喜欢舒岑小姐。”他抬头坚定地说。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谁都知道舒小姐是瘟神,你为什么喜欢她?” “喜欢谁是自己的事,与旁人有什么关系?”他小心地收好画像,塞回袖中。 “你叫什么名字?” “愚弟孟崇文请多指教。” 好久,没有人说过喜欢我了。我默默地看着糖葫芦,心里灼得难受,污秽咒已经长得和乒乓球差不多了。 这几天,我隐隐有些不安。既然七哥哥会变换人的面容,若他把夫君的脸变成其他人,茫茫人海,既不知夫君如今的名姓,又不知他的模样,叫我何找寻? “孟大人,孟大人。”老鬼从墙角贼兮兮探出半个头来。白狗子消失后,他像惊弓之鸟,谁都不晓得他藏在哪里,我每晚来这里等他。 我飘过去,问他吴桐语找到没? 他奸笑道:“这不是正在找吗?孟大人你是不知道,那些孤魂野鬼太难说话了,一开口就是管我要好处,你说,我也是个野鬼,没有人赏半个零钱”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问:“要什么好处?” “钱。”他答得干脆。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一点没错。可是一堆孤魂野鬼,在人间拿那么多钱有什么用? 种猪看到我大包小包的进去,急匆匆在我身后张望,“桐儿呢?桐儿呢?” “正在找。” “那你来干什么?” “找你烧纸。”我边说边把纸钱、元宝之类的从袋子里拿出来,摆茶几上,堆得像小山似的。 他不屑地说:“你想得美!赶紧拿走!” “行,拿走就拿走,我与吴桐语非亲非故,干吗要救她?”我把东西往塑料袋里装。 他半信半疑地问:“当真与桐儿有关?” “不信拉倒。” “女魔头,你别走啊,我烧还不行吗?” 我倚在门口看种猪在院子里虔诚地烧纸钱,火光映得他的脸上红红的,火焰被寒风拂得左右摇摆,心里的灼热感迅速升起来。双臂奇痒难忍,我双手交叉用力掐。越掐越痒,越痒越掐,感觉难受并舒服着。 我不得不跑进厨房,还好,冰箱里又有雪糕。我抱了几盒坐到门口吃。 桐儿是他亲手所葬,为何我告诉他桐儿还活着,他一点也不犹疑?他甚至没有问过一句,为什么桐儿会活着?如果他知道桐儿是网络吸血鬼,会怎么样呢?我突然有些好奇了。 “女魔头,都烧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朝我喊道。 “你先进来。”我怕他伤了老鬼。他依言进来了,我挡在门口,叫老鬼下来。 “老鬼,钱给你了,马上把那两个人给我找出来。然后把参加行动的野鬼名册交给我,好帮你们办进地府的手续。” 老鬼乐呵呵地答应。 “你总说等两天等两天,到底要等到哪天帮我解咒?”我大口大口地把雪糕灌进嘴里,心里的焦灼得到了缓解。 “这几天工厂的事很忙,等找到了解药,我通知你。” “那你不想知道,你的桐儿为什么还活着?”我试探他。 他从案几侧面的抽屉里拿出烟和火机,“只要她活着,只要她陪在我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我用手捂住鼻子。他熟练地吐了口烟圈,“其实,我也讨厌烟味。我们认识后的第一个生日,她送了我一个打火机。我猜,大概是她喜欢我抽烟吧,于是,就学会了。” 第十六章 觅 幸福雅筑53幢802房。 茉莉妈妈喋喋不休,“孟小姐,你看那个天杀的网络吸血妖精把我们家宝宝的脸都换得不伦不类了,今天看老娘我抓住她不弄死她,敢欺负我们家宝宝!” “妈妈,有孟小姐在,你不用担心。”茉莉哥哥握住她的手安慰着。 “谁敢欺负我的宝宝,我跟她没完!”茉莉妈妈凶悍地说,接着温柔地摸茉莉哥哥的头,“有妈妈在,宝宝不要害怕,妈妈会保护你的。对了,孟道士,我们家宝宝的脸还能换回来吧?真讨厌这张阴里阴气的脸,一点男人气概都没有。”这个茉莉妈妈,道士长道士短的叫就算了,居然嫌这张脸阴里阴气,我就不能接受了,“我觉得这张脸挺好看的啊!” “孟道士,男人就该像我儿子这样,阳刚点。也难怪,你一个道士,懂什么男人?”她得意地摩娑茉莉哥哥的大手。 呵呵,你儿子阳刚?还没断奶吧?如果在地府,这样的男人是娶不到老婆的。 “孟小姐,雨姐姐发来消息了。”茉莉哥哥把手机递给我。 地址:佳北省子归市名辉县不夜天娱乐城。吸血总舵主雨姐姐 今天一早,茉莉哥哥打电话给我,雨姐姐通知他,今晚十点有一场别开生面的吸血游戏即将上演。 已经十点十五分了,这里离名辉县六百多公里。我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找出种猪的电话,虽然凭心而论,我想好好保护他对桐儿的至死不渝的情感,就像保护我对夫君的爱恋一般。但是,他有权利认识全新的桐儿。当然,我的私心才是重点。 “我在长川。”种猪挂断电话,发了条信息。 不行,一定要带他一起去找桐儿,我回复:今晚十点桐儿在子归。 他马上打电话过来,要跟我一起去。 真是个浪漫的男人,还不忘带束玫瑰,“桐儿不是特别喜欢玫瑰,她喜欢郁金香。找了几间花店,没有得卖。”他把车开得飞快。 我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也许,他并不相信我。安全带勒得我透不过气来。 他瞟了我一眼,露出捉摸不透的笑容。 “不拉安全带会被拍照吧?”我问。 “不要紧,只要你能解开。”他阴险地答道。 不就是个天罗咒?真以为我打不开?他吃惊地看着我解开安全带。 “这些东西你在哪里学的?”这个问题我已经疑惑很久了。 “茅山。” 茅山已被灭门百余年了,怎么可能?“你确认是茅山?” “不是电视剧《茅山道士》里的茅山,是永城的茅山,我们家有一片茶园在那里。山顶有座道观,桐儿走了,我便想去那里出家,刚好碰到我师父壬长生云游到此,只可惜师父才教了我不到三个月,我没有学到他老人家本事的万分之一。” 壬长生?他是茅山第八十一代掌门,在位时研制了七七四十九种诛魅咒,名噪一时。不过,100年前,茅山惨遭灭门,全军覆没,听说壬长生死得相当惨烈。直至今日,此案早被束之高阁,无人追查。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既然你师父这么厉害,也该过百岁了吧?” “师父道骨仙风,看上去六十来岁而己。” 当年壬长生接任掌门时已88岁高龄,在任50余载,算起来有两百多岁了,那么,他彼壬长生必不是此壬长生了。可是,除了茅山弟子,没有人能偷学到他们的本领。这个壬长生,肯定与茅山有渊源。 导航提示前方急转弯,种猪并未减速,不好,两个小孩在马路中间玩耍!吓得我大喊:“停车!” 眼看刹车已来不及,我闪电般打开车门,疾驰到车头前抱起两个孩子,车头重重地撞击在我后背,我被撞得飞了起来,震得心里的污秽咒剧烈游窜,钻心的灼痛使得我浑身无力,我任凭如断线的风筝,晃晃悠悠从半空坠落下来,好像要从地狱一层直降到十九层,陆判哥哥,救我! 猛然间,一个孩子冰凉的手触到我脸上,我稍微恢复了些意识,想起怀里还有两个孩子,怕吓到他们,朝他们脸上哈了气,他们晕过去了。我咬着牙,尽量让自己坠得慢些。 我如同陨石一样砸在早已收割的地里,整个人深深陷入泥土中,怀中的孩子呼吸均匀,睡得很安祥。我挣扎着,却完全动弹不得。直到种猪扯着我的胳臂把我提起来。 “孩子没事吧?”他问。 “孩子没事,我有事。”我大口大口地呼吸阴冷的空气,污秽咒慢慢安静下来。 他半点歉意都没有,揶揄道:“女魔头,你是不是在人间呆久了?功力下降了不少啊!” “还不是拜你所赐!还不快点给我解了咒,保不准晚上救不出你的小心肝。”我怒气冲冲把孩子塞到他手里。 他无辜地说:“不是没找到药引吗?” “还要急着赶路,快把孩子送回去吧!”我催促道。 公路旁边只有两户人家,肯定是他们家的孩子。种猪踌躇不前,“现在流行碰瓷,孩子又昏迷不醒,还是你去送吧,他们赖上你,你可以飞走。” 我唤醒孩子,让魅星从他们眼前划过,“你送他们到门口就可以了。” “女魔头,想不到你挺有人情味的,那么拼命去救两个孩子。”种猪边开车边说,我听不出褒贬。但我也想不起为何要那么做,可能,是愿意他们因我而死吧? 子归高速出口严重塞车,种猪一遍一遍看时间,我却不慌不忙化妆。他伸长脖子望着前面长长的车龙,鄙夷地说:“女魔头,画得漂漂亮亮的,赶着去和鬼约会啊?还是想着去勾引色狼,偷吃人心还是喝人血?” “对啊,就准备吃你的心。”我换了男声,准备搞搞恶作剧。 他毫无防备,猛然回过头来,吓得一颤,随后从坐垫里抽出桃木剑对着我。 “亏你跟道士学了几个月,能有点创意吗?每次都是这一套。”我不屑地说。 他小心地问道:“女魔头,是你吗?” 我画了茉莉哥哥的脸,茉莉哥哥说要VIP会员才能进得了不夜城。我换回女声,“不是我是谁?” 看他惊愕的样子,我不耐烦地问:“你没看过《画皮》?” “《画皮》不是脸烂了,在一张皮上画上自己的样子,把皮贴在脸上吗?莫非你的脸烂掉了?” “你的脸才坏了!画皮是地府的绝技,练成要花几十年时间,你以为是你想画就画的?哪是你们人类拍戏的想当然?” “那你为什么要画皮?” “因为只有VIP才能进入桐儿所在的房间。” 他赶紧求我给他画,又不是魅,怎么画得了? 这时茉莉哥哥打电话问我到哪里了,雨姐姐已把游戏地址改为桂南市桂江县听雨城。 赶到听雨城时,已经十点十分了。种猪跟我一起上了电梯,看能不能找机会混进去。 来到顶层的最后一间,四周如墨汁般的雾气氤氲浮动。种猪不解地问,“哪有房间啊?” 我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手被弹了回来,被结了界。我幻化出地狱破晓刀,这刀又薄又利,散发出浅色的暗光,可以瞬间划破黑暗。 刀锋利落地在结界上过,里面璀璨的灯光和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射了出来。我把种猪推了进去,自己跟了进去。 进了门,有一位面无血色的男人拦住我们,“请出示VIP会员卡。”他心底的黑暗一串串的,宛若悬挂于枝头的果实。大概是从魅如硕果衍化而来的。这个用魅果之虫再恰当不过了。 我将漆黑一团蠕动的幼虫注入他眼底。魅惑立马进入他的心底,幼虫贪婪地吞食果实。不多时,他心底干干净净。我又把魅星注了进去,交待他好好站着。 里面灯光明暗交替,人影如魅,全是十五六岁到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天眼所及之处,是心底潮涌的暗影。阴森、腐朽、绝望的气息交杂,让人顿生寒意。 我和种猪在摇摆的人群中追寻桐儿的倩影。 “没有找到?”我问他。 他焦躁不安地摇头。 吴桐语真的没来?是知道种猪来了吗? 忽然间,音乐停了下来,疯狂扭动的人群也停了下来。一个面如菜色的女孩大声说道:“请大家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吸血总舵主雨姐姐。雨儿一到,全场尖叫!”这个女孩是小蝶,我在佩儿手机相册里见过。 果真所有的人开始尖叫。种猪一脸蒙逼地望着我,大概是太紧张了吧??我怕他坏了大事,用魅星将他魅惑了,嘱咐他不要说话不要动,他像木头一样呆呆站着,心却击得胸腔咚咚直响,仿佛要从头顶碰出来。 门口,袅袅娜娜进来四个穿黑风衣的女孩。 第十七章 对面相逢不敢识 走在前面的女孩,便是让种猪欲生欲死的吴桐语。她没有戴相片中的项圈,小巧的瓜子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眼神清澈,动作从容,清纯干净,无欲无求。也许,种猪正是跌入这纯净的眼神里,无法自拔的吧? 她心底的暗影左摇右晃,好似风拂残烛。暗影不断伸缩,似乎受到意志的压制。 真的无法想象,这么无邪的人,是如何心生暗影的?此刻平静如水的她,是否记得与种猪那刻骨铭心的爱恋?不,被魅惑了,怎还记得从前?要不然,怎舍得用生离死别来斩断至死方休的情缘? 对我来说,她还活着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要不然来找她干什么? 她目不斜视,冷静地走到显示屏下方,眼眉弯弯,目光清透,看起来如银月河透亮见底的秋水,清纯无邪。 “雨姐姐!雨姐姐!雨姐姐……”众人拍手齐声高喊。她伸出双手,意示众人安静下来。 我和种猪站在最后一排,他直勾勾看着桐儿,嘴唇颤抖,泪眼濛濛。想不到,连魅星都无法控制住他内心的激荡。为了不让桐儿发现,我魅惑了旁边的帅哥,把他的墨镜套在种猪脸上。 “大家好!欢迎来到我们吸血游戏总舵,九天之尊七哥哥为了表达对大家的谢意,给大家特赐了九天玉露,请大家品尝,九天玉露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而且还能带给大家好运。让我们一起叩谢九天之尊。”雨姐姐音若黄鹂,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众人随她一起跪下,行三叩九拜大礼。 礼毕,她们四个站了起来,茜茜从小蝶手里接过一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黑色陶瓷小葫芦瓶,每人发一瓶。轮到我时,没有了。 茜茜看着我,我故意把没有画上红痣的耳垂在她面前晃动了几下,她苍白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欢天喜地小声问道:“七哥哥,你怎么来了?” 当真七哥哥与夫君是不同的两个人,怪我自己想多了。 我弯腰低头说道:“茉莉哥哥见过茜舵主。”又不是开船的,叫舵主未免太戳中笑点了。 她立马收了笑容,撇撇嘴,扭头便走了。 众人喜不自禁捧着小瓶子,高高举过头顶,像得了一件绝世珍宝。 “好了,到了饮露吉时,此露需一饮而尽。”小蝶脆声说道。 我抢过种猪手里的九天玉露,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这香味,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浅浅抿了一口,滑,腥,咸,如同海水一样生涩。我命令种猪张开嘴,把剩下的硬灌进他嘴里。烫得我手冒青烟,瓶子被掷去老远。 身边的人逐渐骚动起来,像是喝醉了酒,燥热、痴迷,菜色的脸露出血色。种猪直勾勾盯着桐儿。“玉露”似乎没有对他产生太大影响,大抵是因为魅星压制的缘故吧! 小蝶和茜茜让大家排好队,大家迫不及待往前挤。我和种猪被他们挤到最后。 茜茜用发夹把一个女孩的长发盘起来,把耳廊掰过去贴在脸上,侧身站着。吴桐语接过小蝶手里的黑色小刀,拔开刀鞘,却是一支钢笔,她举起钢笔插进女孩耳根,殷红的血从钢笔另一端汩汩流进保温盒里。 吴桐语拔出笔,叫道:“小青。” 小青迫不急待地拨开女孩,女孩撅着嘴可怜巴巴央求道:“雨姐姐,抽多点呗!” “别闹了,我们还等着呢!”后面的人彼起此伏地喊着,小蝶将她拖到一边。 抽了血的人三五成群堆在一起,用细小的针管插进脖子里,相互吸血。 “茉莉哥哥。”桐儿温柔唤道。 我挽着种猪一起过去,桐儿问茜茜,“怎么多出一个人?” 茜茜脸色惨白,额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桐儿走上前去,和睦地微笑,突然,她两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茜茜脸上,心底的暗影因愤怒而一层层绽放。她从风衣里拿出一面黑色小旗,吹了一声口哨,正玩得不亦悦乎的众人全部冲过来,将我和种猪团团围住。 她拿小旗对准种猪,命令道:“所有会员听令,去吸这个无间道的血!”声音温柔甜美。 众人一拥而上。 “慢着,”我喝住他们,走到桐儿面前,“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不得不这么做。”她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是被七哥哥逼的? “那么,你看好了。”我揭去墨镜的同时,收回了魅星。 “桐儿"种猪颤悠悠朝桐儿的脸伸出手。桐儿脸色骤变,晕了过去。种猪瘫坐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脸,她的头发,泪水一滴滴落进桐儿发际。 房间里乱作一团。连绵不绝的黑丝从我掌心溢出,将在场的每个人紧紧包裹,束得他们动弹不得。这便是地狱天罗,如同一张大网,被网住的人和魅越挣扎缚得越紧。 我坐着沙发上攥紧网绳,看着他们挣扎,大网慢慢缩紧,他们被缠得透不过气来,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心上的暗影被勒得随着哭喊喷出来。 看着他们的心透亮起来,我飘到半空,洒下魅星,猛地松开网绳,魅星趁机钻进他们身体里。 从听雨城出来,外面开始下小雪了,冷冷的风夹着雪花狠狠割在身上,真舒服!我把头上的假发扯下来,褪去外套。 种猪轻轻把桐儿放在后排座,“桐儿什么时候能醒?要不要先送去医院?” “不用。她只是中了轻度魅惑。”我轻描淡写。 “你能治得了?”他始终望着桐儿,不曾抬头。 “应该可以吧!”我暗暗地笑了,正中下怀,终于有理由住进林府,监视桐儿。 汽车在高速路上疾驰,天气寒冷,路上车很少。我站在车顶,张开双臂,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喝风。种猪怕桐儿冷,开了暖气,灼得我差点断气。不如在这车顶上,迎着风自由自在。 “吱!”车一脚刹停!我从车顶滚下来,气鼓鼓地拍车窗。他把车窗摇下来一条缝,我没好气地问:“急刹是你的作风吗?” “我看不见路了,四周黑漆漆的。你快进来我看不到你。” 刚才认真喝风有些大意了,居然没有留意到,附近的某个地方,蛰伏着死寂的冰寒。我们,正被这冰寒散发出的黑暗所笼罩。杀白狗子的人来了,七哥哥来了!种猪打着火,启动了车,我站在车前,举着地狱破晓刀将黑暗刺破。我徐徐前进,发现种猪并没有跟上来。 他在车里盘腿打坐,嘴里叭啦叭啦地念着什么。我饶有兴趣地隔窗相望,这个小种猪,还是学到些本事啊!冷寒的风又在无声无息地蠕动,一步一步靠过来。我站着不动,悠哉悠哉看他表演,免得惹到心尖上的那块小祖宗。 阴寒之气越来越近,离我只有三公里,两公里,一公里,桐儿睁开眼睛,惊慌失措对我摆手。她是装晕的,而且是我叫她装的。 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我紧握着地狱挑灯剑,一动不动,绝不能像上次那样中了他的调虎离山之计。 海啸般的飓风横铲过来,汽车倾刻腾空而起,我跃到车顶,使出地狱之穹,此乃地狱最重的武器,可以幻化得如宇宙苍穹般浩淼无边,比人间的泰山压顶厉害多了。只见黑腾腾的碗状物体倒扣在车顶,越来越大,车摇摇晃晃落回地面。 此刻,又万籁俱寂了。种猪打开车门,迷惘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刚才不是在打坐念咒吗?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难道你跟牛鼻子老道学的东西只能专门对付我?”我嘲讽道。 他东张西望之后,神神秘秘地回答:“我不会打坐驱怪。” “那你刚刚在干嘛?” “吓那个怪物啊!师父说,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装神弄鬼吓人家,说不定就唬住了。你看,师父教的东西还是有用的吧!” 彻底无语了! 我把他按进车里,“把所有的车灯打开,好好保护你的桐儿。”居然连头发都能烫伤我,瘟神! 阴寒之风从背后吹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我紧握着地狱诛邪剑,今天大概要殊死一搏了。我清楚对手有多强大,却不清楚污秽咒什么时候发作,所以,胜败难料。也许,该留点遗言。 于是,我打开车门,非常认真地对种猪说:“我现在有重要的话对你说,你不能打断我,我来人间,是为了寻找夫君孟崇文,为了信守千年前永生相守的承诺,你不要管他叫什么,他的样子长得像七哥哥,但左耳垂上有颗大红痣,至于七哥哥的样子,你问桐儿。如果今天我战败消逝了,麻烦你转告他,让他不要再在人间忧郁地活着,去地府奈何庄,我给他留了很多很多钱,够他娶几个老婆养一群儿女。还有,帮我劝陆判哥哥不要痴恋阎王,好好找个女人过日子。” “没了?”他问。 “没了。” “那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你觉得你死了,我和桐儿还能活?”他接着问。 好像问得有道理。 他很严肃的说:“为了你能带着夫君去地府娶一堆老婆,生一堆儿子,为了我能一生守护桐儿照顾桐儿,所以,女魔头,你一定要努力打赢,我们都要好好的活着。” 真郁闷,还不让打败仗! 我静静用天眼观八方,一团黑影向我移动,他的脸和黑夜融为一体,连五官也无法分得出来。 他站在我背后,呼吸浑浊。没错,他就是叫我少管闲事的那个人。 宝宝们,今天累死我了,要不就是网站打不开,要不就是登陆不了,而且还保存不了,只有把能上传的先上传,明天再继续。感谢你们关注我。晚安,么么哒 第十八章 酣战 他的黑手缓缓举起,朝我的脖子掐过来。我猛然转身,和地狱挑灯剑一起旋转着朝他胸口刺去。挑灯剑小巧玲珑,嗜血如命,只要被它碰到,必会见红,随血便如开闸放水,流尽则停,必死无疑。 他却轻易避过,并迅速跃到驾驶室旁,打开车门,把种猪拖了出来,高高举过头顶,抓住一只手逆时针旋转,种猪像一只高速运作的马达。 “女魔头,快救我!”种猪只喊出这么一句话。桐儿从车里跑出来,跪着抱住黑影的腿,哀求道:“七哥哥,看在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他吧!” “死丫头,居然想逃跑?你可是跟我签了生死契约的。我若不杀了他,你岂能一心一意伺候我?”他声音沙哑低沉。 生死契约?一心一意伺候他?什么意思?我还是先观望观望。 “七哥哥,你放了他吧,我跟你回去,以后再也不逃跑了。” “哈哈哈!雨儿,实话告诉你,今天,你们三个都得死。” 桐儿仰起头,冷冷地说:“那你先杀了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我养的,我死了,你也别想活。” 黑怪阴森森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早已找到新的血源,不用再喝你的血,而且你的血已经被污染了。” 桐儿小脸苍白,“你是说我要变异?” 黑怪仰天大笑。桐儿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吸血笔,朝他举起种猪的那只手的腋下刺去,只听行一声脆响,笔断成三节。 “你真以为我的死穴在腋下?太天真了。”他另一只手掐着桐儿的脖子,把她提离地,“你们人类,太没信誉度了。” 桐儿张大嘴呼吸。 趁他两手不得空,我举起挑灯剑刺他的脸,剑锋像是从坚硬无双的陨铁上划过,幻化成青烟,他的脸却完好无缺。 “臭丫头,早就叫你滚回阴间去,你不听,今天别怪我不客气!” 连牙齿都是黑的,掉进煤堆里去了?我不屑一顾,“小黑怪,用不着跟你老祖宗客气。”说完,挽起地狱锥心箭射去,箭头触到他心口,化为乌有。 他不可一世地笑道:“臭丫头,这么点本事,还是自行了断吧! 他把桐儿甩了出去,我赶紧疾驰过去接过。桐儿高喊:“快去救林森,七哥哥要喝他的血!” “还是雨儿了解我啊!”他张开黑乎乎的大嘴,连牙齿都是黑的,他伸出黑乎乎的舌头在昏厥的种猪脸上扫来扫去,涎液拉出又长又黏的丝,黑得透亮,太恶心了。不知道为何,他停了下来,“雨儿,你给他喂了九天玉露?” 雨儿用目光询问我,我答道:“喂了又怎么样?” “臭丫头,那我就要好好感谢你了,喝了几个小时,到现在五脏六腑腌渍得刚好,我要趁热吃了,免得腌过了头腌老了。”他剥开种猪的外套。 桐儿不停地磕头,苦苦相求,“七哥哥,求求你放过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求他有用吗?果然,他讽刺道:“我早已经找到你的替身了,雨儿,你对我而言,毫无利用价值了。” 桐儿站起来,温婉轻柔地说道:“七哥哥,你斩断了我们的情缘,毁了我的幸福,我不怪你。但是,你敢杀他,我就和你拼命,大不了鱼死网破!”若不是她眼里泛出绿滢滢的光,在黑暗中像两颗夜明珠,这绵软的语气里,我听不出半点威胁。 “哈哈哈,雨儿,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了。”黑怪挑衅着,不费吹灰之力把桐儿提起。 桐儿对我大喊:“快刺他这边腋下!” 我想都没想,举着地狱陨铁剑横冲过去,他把桐儿扔出去老远,手指插进种猪胸口,种猪闷哼着睁开眼睛。 “不!”桐儿撕心裂肺地喊声被疾驰的逛风刮得很远,凄厉绵长。 陨铁剑碰到他的手臂化成青烟,腋下并不是我想进攻的目标,他身上坚硬无比,不管死穴在哪里,找个能戳得进的地方就成。我另一只手托着地狱蒺藜扎向他的眼睛。 他毫无防备,蒺藜扎在眼睑上,种猪被他抛落在地上,我趁机冲入半空。 “臭丫头,别跑!”他拔掉蒺藜,追了过来。我围着公路旁边的一座座山峰疾驰,他紧随其后,等他快追上时,我用地狱之穹扣住了他。心脏灼热起来,再跑下去,污秽咒又要神经病发作了。 回到原地,种猪坐在雪地里抱着昏迷的桐儿。我检查了一下,伤口不深,形状像鹰爪子钩伤的,但肯定没有这么大的鹰。 种猪挤出笑容,有气无力地说:“女魔头,你还没死?” “小种猪,你不也没死吗?” 他呵呵笑道:“一直好奇你是叫我牛鼻子小道呢?还是小灾星?原来是小种猪!为什么这么叫?” “因为一千年前,你就是一只种猪啊!” “我刚刚好像听到桐儿说话了。” “放心,她很快会醒。你还能开车吗?如果可以,快带桐儿走,可能我囚不了七哥哥多久。” 他又笑了,露出带血丝的牙齿,“想不到你口味这么怪,千年前喜欢这么黑的人,说真的,我分不出哪里是夜,哪里是他。” 阴冷的风伴着瘆人的怪笑,铺天盖地卷来,我催种猪快走。黑怪狂笑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你老祖宗我没灭了你这小黑怪怎么走?”我轻声嘱咐种猪带桐儿走,然后跃到半空。 黑怪也腾到半空,:“臭丫头,怎么打?” 我支起下巴,他被蒺藜打中的右眼浮肿起来,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只是他太黑了,我差点没瞧出来。“怎么打?我想想。” 到底还有哪些地方脆弱呢?我又抓着地狱蒺藜朝他左眼打去,他双手捂住眼睛,蒺藜打在他手上,变成青烟。我屈膝翻转半圈,双脚朝他肚子上踢去。他纹丝不动,反倒把我震出了二三十米开外,震得污秽咒出来凑热闹了,在心里翻着跟头,灼得我五脏六腑都要熟了。 突然,我看到了夫君,他脖子上套了条绳子在地上爬,李小姐拽着绳子哈哈大笑,家丁端来一盆狗食摆在夫君面前,夫君可怜兮兮哀求李小姐,李小姐嘲弄地看着他,家丁将他的头按进狗食里,屈辱的泪水一颗颗滴在狗食里,仿若打在我的心上,原来,夫君在李家过着如此猪狗不如的日子! 不一会儿,李小姐命他端来洗脚水给她洗脚,然后把洗脚水倒在他头上,还把他剥光了倒吊在院子里的枫树上。这么冷的天,怎么能这么虐待他?不行,我要去救他! 我向他奔去,近在咫尺,能听得到他心跳了,面前却出现一堵黑墙。 “岑儿,救我!”我转过身来,他在一堆蝎子里痛苦地挣扎,等我冲到他面前,快触到他手指时,又是一堵黑墙。他凄惨的哭喊四处回荡,我像一只无头苍蝇,东蹿西撞,我要救出夫君,不能让他受苦。 那黑鸦鸦压过来的是什么?终于看清了,是箭雨。我幻化出很多稻草人,箭全部插在上面,随后一起化为乌有。 我继续向夫君走去,没料到走进了火海,哔哔啵啵熊熊燃烧着,伤口长出的新肉奇痒难忍,我扯掉衣袖,狠狠地用指甲挠过,白晰的手臂上立马布满青紫血痕,心底狂热得要死。 “救我,救我。”夫君的叫声越来越微弱,我试着跃出火海,却是我到哪里,火在哪里,甚至我到半空,火也跟到半空。我们魅只能飘到半空,上面是神界,我们无法逾越。不逾越,便逃不出火海,夫君已危在旦夕,我管不了许多,再向上一跃,被神界的结界重重劈了下来,像被雷电击中,全身发麻,摔在地上。 哪有什么火海?哪有什么夫君?我中了黑怪的迷窍阵。他过来把手压在我头上,我仿佛被一座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压制,动弹不得,我感觉到我的脚钻进了泥土里,不多时,泥土没过腰、胸、脖子…… 种猪举着开了手电筒的手机走过来,拿着灭火器砸在他头上,“我是男人,有什么事冲我来。” 黑怪捏住他的脖子,把他提在半空。他用八卦镜对准黑怪,黑怪抢过去捏得粉碎。 眼看他要断气了,我用尽力气冲出来,狠狠撞向黑怪。 他扔了种猪,种猪挣扎着站起来死死抱住他的背,他驼着种猪,飞起一脚踢到我心口。惨了,污秽咒要挤爆炸了!一定会把我炸成碎片。陆判哥哥,我要死了。 只听到连声惨叫,黑怪的踢我的那条腿正在冒烟,浓烈的烧焦猪毛的味道薰得我喉头一阵咸甜,陆判哥哥千叮咛万嘱咐,我的血,不能洒一滴,于是,我把它吞了下去。 种猪还趴在黑怪背上,见我站不起来,爬了过来扶我坐起来,“女魔头,我们都活着。” 是啊!都没死。我把双手举过头顶,抱成一个圆,眼前出现了一个隧道入口,没错,这是一条地狱隧道,通往维兴省长慕市林府。 黑怪瘸着腿靠过来,我将种猪推到隧道入口,催道:“赶快进去。” 他必须自愿进去,否则隧道会立即幻灭。 “黑幢幢的,往哪里进?”他急躁不安地问,大概也感觉到了危险。 我紧盯四周,简洁地说道:“向前一步。” 他抱着桐儿进去了,我也赶紧跟上。 “岑儿,不要走!” 忽然,听到有人唤我,是夫君的声音!我倏然回头,又听到唤了一次。然而,除了黑沉沉的夜,四处悄然无声。 种猪从隧道口探出头来,急促地问:“女魔头,怎么还不进来?” 我思量了两秒钟,坚定地说:“你们先走!” “不,”他大声喊道:“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丢下你的!”说完把我抱了进去。 隧道口闭合的一刹那,我看到了夫君,他默不作声站在我面前,那阴郁孤寂的神情,那高高的四方髻,那打满补丁的破棉袄,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 我按着狂颤的心坐下来,幻境,绝对是幻境! 第十九章 握手言欢 种猪瘫坐在隧道中,张大嘴巴喘着粗气。 “难受就把她放下来啊!”我被污秽咒灼得非常疼痛。 他爱怜地看着桐儿,捋顺了她脸上的一缕乱发,桐儿似熟睡一般安祥,黑长的睫毛微翘着覆在眼睑上。“抱着她,好像拥着全世界,满怀的幸福、快乐、满足、安心。拥着全世界时,却没有这么完美的感觉,所以,我怎么舍得放手呢?” 曾经,他亲眼目睹她离去,亲手将她安葬,如今,她诈尸般出现,还是网络吸血鬼,然而,他对这些不闻不问,也许,这经历了死离死别的恍如隔世的情感,更像埋藏了多年的美酒,浓郁醇香,回味无穷,以至于更加珍惜吧! “女魔头,为什么不把隧道的出口设置在二楼的卧室里呢?我真的没有力气抱桐儿上楼了!”种猪靠着大门,软弱无力地说。 我顾不上回答,正大口大口地喝着风,刺骨的寒凉缓解了一些疼痛。污秽咒有如鸡蛋一般大了,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它正中间出现了黑色的裂纹,不会是被小黑怪踢坏了吧?这样还能解得了吗?归根结底,都怪小种猪,我不由得恨恨地瞪着他。 他不解地问:“女魔头,又怎么了?” “限你明天之内,解了你这该死的什么鸟咒,快折腾死老娘了!”我吼道。三更北风急,雨雪恐复作。看样子,长慕也要下雪了。我提起桐儿上楼。 种猪匆促喊道:“女魔头,抱着,抱着可以吗?” 我做了个抛物的动作,“再啰嗦,给你扔下来。” “好好好,我不说话,请你抱到我的卧室,轻点,轻点。” 美美地洗了个冷水澡,污秽咒安顿下来。打开窗,开始下雪了。我伸出手,接了一片托在掌心,六瓣花瓣晶莹剔透,美轮美奂。我干脆从窗子里飘了出去,外面的寒凉之气,更适合我恢复。 房子左侧有个葡萄架,黑褐的藤蔓如蜿蜒盘踞的蛇。架下有吊床、石凳、石桌。躺在吊床上吃雪糕太爽了!我故意把吊床晃得高一些,这样可以喝到更新鲜的西北风。等回到地府,要跟阎王提建议,让我们幽冥宫的高层偶尔来人间度个假,放松放松。一口气吃了十二盒,全身寒凉,我很喜欢这种冰冷,多像徜徉在奈何河畔,微风淡淡,河水凌凌,红裙飘飘,是那样的畅快惬意! “孟大人,孟大人。”我寻声望去,一只野鬼在竹林中躲躲闪闪。我飘过去,他叩首请安。 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东一条西一条,像生了癞子,“你是……?” “孟大人不记得小人了?那天我们九人与大人在知今街相遇,是大人叫小的去无极峰的。” 哦,原来是我刚到人间遇上的野鬼,“可是,你怎么成了这付模样?出了什么事吗?” 他叹气道:“无极峰确是我们孤魂野鬼藏匿的好地方,口口相传,短短一个月,好几百同伴相聚在此,谁知道,快天亮的时候,一只老野鬼带了一群野鬼和一只瘸腿黑怪来诛杀我们,可能就只有我逃了出来。” 林府布置了诸多诛鬼符咒、利器,不是他的久留之处,我让他躲去城郊的墓地,交代他千万不能进天使之爱。 黑怪,肯定是七哥哥没错,老鬼会是谁呢?七哥哥不光控制了人,还控制了野鬼,到底想干什么?他才因我受伤,便马不停蹄捣无极峰,是要向我示威? 我按按心口,那么多武器对付不了他,踢我的时候却烧伤的腿脚,是他的死穴在脚底?是七百年前保我性命的三滴血?我揭开留海,摸摸额上发际边的三颗红痣,陆判哥哥在我耳边絮叨了五百年,这三滴血极为珍贵,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让血流出体内。或者,还是害得我痛苦不堪的污秽咒?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我都不能放过,也就是说,在没有消灭七哥哥之前,污秽咒还不能清除。 我拿食指戳戳它,无奈地说:“小东西,再给一段时间,让你在里面好好游,好好翻,好好钻,等我灭了小黑怪,你就知道姐姐的厉害了。哼哼!” 清晨,种猪在石凳上坐下,摆弄着石桌上几排整整齐齐的空雪糕盒,时不时拿脚熟练地推动吊床,想来,以前桐儿时常这样躺在吊床上吧? “女魔头,桐儿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从天亮到现在,我都告诉你多少遍了?就这两天就这两天,你的脑子被小黑怪给捏坏了吗?” “你不知道,生离死别是一种多么痛不欲生的绝望?我害怕,害怕她再从我身边消逝。”种猪的语气里尽是不舍。 他的手机响了,看他皱着眉头挂断,我劝道:“有事就去忙吧,桐儿有我看着呢!” “那个,谢谢你!”他真诚地说。 “嗯?”无头无脑的谢我干嘛? “谢谢你没有扔下我和桐儿,最后还让我们先上隧道离开,为了让我们逃离险境,自己留下来与七哥哥输死搏斗,我为以前的所做所为向你道歉,我们握手言和吧!”他把手伸过来。 说得如此煽情,我倒不好意思把真相告诉他了。但我把手缩到背后,警告他离我远点。 他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等着。”说完跑进房子里。 我坐在原地不动,雪怎么不下大点?地上还未见白。我已经一千年没看过人间下雪了,心里充满了期待。 不一会儿,种猪小跑过来,把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伸到我面前,“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境,我的皮肤接触到你的皮肤时,就会把你烫伤,但我仍然希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我犹豫了片刻,缓缓把手伸过去。他试着轻轻握住我的指尖,“痛吗?” 我摇摇头,“不痛。” 他用大手握住我的小手,用力晃了晃,开心地说:“从今往后,我林森与孟婆是朋友了。要不,我们喝一杯?” “你不是有事要去办?回来再喝吧!” 想不到,我孟婆居然有个人类朋友了。其实,人类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讨厌。 第二十章 桐儿的秘密 桐儿安安静静地躺着,呼吸均匀,脸色宁和,与昏迷并无二致。我关了空调,打开窗户,远处的电线上停着三三两两的麻雀,仅管我努力眺望,还是没能分辨出哪谁跟谁一家,谁跟谁是朋友,谁跟谁是仇敌,谁喜欢谁,谁讨厌谁。 我窝到床边的沙发上,“躺累了就起来吧,他出去了。” 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反手捶背,“你是谁?为什么跟林森在一起?为什么知道我在听雨城?为什么能变成茉莉哥哥的样子?” 一开口便是要问够十万个为什么?“因为我是阴间的孟婆!你们人类口中弯腰驼背、瘪嘴无牙、满脸褶子,专给人灌**汤的孟婆!”这么回答是最好的诠释,高端霸气上档次,通俗完美无瑕疵。 “孟婆?”显然她吃了一惊,怔了怔,然后惊恐地问:“你是来带他走的?” “不,我来找人而已。”我把来的目的简单的陈述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像是把提到嗓子眼的心吞回去,从她见到种猪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深匿于心底的情感,因为,她的心尖上霎那间挂满了水气,纯净透亮,密密麻麻的一层,随着心的颤动,一颗一颗铿锵有力地坠到心底,敲出悠远而浑厚的声响,心底被击出了许多小孔,像柄空巢的蜂窝,沁出淡绿色的血丝。那是心雨,是眼里不能溢出泪水时,心在偷偷哭泣。 既然不能相忘于江湖,为何不选择一起闯荡江湖?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平静的说,心里的雨却沥沥下起来。 “是因为七哥哥?因为生死契约?” 她点点头,“你叫我装晕,也是为了七哥哥吧?” 我赞许地笑了,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你晕了,林森才会不过问所有的事情,只盼你早日醒来。”后面的半句我没有说出来,把你囚在了林府,还怕黑怪不来救你? 不过,事情好像跟我预料的有些区别。“因为,七哥哥不会为我而来了。”她穿淡绿色的衣服真好看,衬托得她宛然百合般空灵清雅。 “那也不一定啊,他想杀我们没杀成,说不定正伺机而动呢!要不然,他怎么会去无极峰灭了一帮无依无靠的野鬼?”我轻描淡写,她眼神闪烁了一下,绵柔地说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不防告诉你事情的始末。” “小时候,我发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我的血是淡绿色的,妈妈说,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后来,认识了林森,我们很相爱。我想,有这么优秀的他,妈妈一定会特别满意,我趁放寒假时回家,刚提起这件事,便被妈妈打断了。原来,妈妈也是绿血人,这一氏族的女人,全是绿血人,她们活着,就是为了等百年一遇的光辉使命——用自己的血伺养一位天神,天神每隔一百年的冬天,会发生一次变异,每天没有喝血之前,浑身漆黑。喝了血之后,马上是英俊青年。 朗朗乾坤,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我随便敷衍了妈妈。谁知道,那晚,喝了妈妈给的一支腥咸的‘美容口服液’,浑身乏力,燥热无比,妈妈趁我动弹不得,用像笔一样的东西插进我耳后,绿色的血敲在保温杯里,我甚至能听到溅起血花的声音,居然异常奋亢。这时,进来一个文弱的年轻男人,妈妈磕头称他‘七哥哥’,他走过来将吸血器的另一端含在嘴里,他越吸,我越奋亢,越精神,越舒服。 待身上的燥热完全消失时,我才清醒过来,妈妈说,她已经帮我和七哥哥签好生死契约了,从此往后,七哥哥掌控了我的生死,他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由不得我反抗。因为,从签契约的时候起,他已经能控制我的思维。 大概是怕我体内的血有限,他会逼我吸人血、动物血,来补充血源。开始,我以为挨过那一个冬天,就平安无事了,可是第二个冬天,他又来了。他说,这几个冬天,他都会来,他要储存力量,对付一个很厉害的人。想到我要做个吸血的怪物,想到以后我的孩子、我的外孙,我的后代,都要变成绿血人,世世代代都是怪物,世世代代伺奉这个怪物,我就觉得已被绝望掩埋,我不能这么活着,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我逃去了林府。没想到,却给林森带去了灭顶之灾,林家生意不顺,工厂倒闭了好多间,林太太死了,她的妹妹慧云阿姨也死了。或者,我活着原来就是不幸,为何还要给他人带来不幸?我自杀了几次,居然都会奇迹般地活下来。既然死不了,又活不好,那就离开林森吧!何必拖累了他呢? 于是,我拜托闺蜜,合伙演一场生离死别的戏。她在殡仪馆工作,把我的相片发给相熟的同行。有一天,终于找到一个跟我长得六七分相似的女孩,经过闺蜜的化妆,又加上林森悲痛欲绝顾不上细看,我成功的‘死了’。 可惜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逃出七哥哥的手掌心。然后,我放弃了逃跑。逃,倒不如紧跟着他,死守着亿,知晓他的弱点,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手刃老怪,为民除害,也未尝不是好事。” “可是,到现在也找不到他的死穴是吧?”我问,若是找到了,七哥哥不可能还活着了。 她叹气道:“原以为我找到了,前年冬天,他跟茅山道长壬长生决斗时,壬道长一直攻他腋下,打掉了他身上一块东西,我捡起来收好了随身带着,你看,就是这个。” 她从内衣里摸出一片闪闪发光的东西,形状大小类似蚌壳。我打开天眼,什么也看不到。“你确定是茅山的壬长生道长?茅山在一百年前已经惨遭灭门了。”我盯着她问。 她歪着头沉思了半晌,才回道:“我也觉得奇怪,那个壬长生看起来年近花甲,但他说了句‘来算算一百年前的旧账’。那次他们二人两败俱伤。也是从那次以后,七哥哥开始喝其他人的血,很可能,他找到了其他能替代我的绿血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先毁约的是他,桐儿心里的魅惑应该自动解除啊!我仔细观察,只有淡淡的暗影,仿如芙蓉花瓣一瓣一瓣舒展开来,像是很浅很弱的魅惑。但是,那暗影随着心跳的节奏一缩一张,也就是说,魅惑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是她自愿种的魅?还是她自己养的魅? 这两种魅,除非她愿意,要不,谁都无法清除。 我将右手掌盖在她头顶,一阵摄人心魄的寒意袭来,她心上的暗影敏捷地移到百会,拼死挡住地狱魅影,我尝试用地狱鸿光强行打散暗影,她的心脏发出撕帛般瘆人的怪响,那是她开启了保护功能,谁敢伤了她的魅,心脏便会自残,她与暗魅,已为一体。我不得不停手。 好厉害的魅!亦或是,好厉害的她?练成人魅一体并非易事,以前听陆判哥哥说,三千年前有一个人练成了,祸害人间,最终阎王想出应对之策,成功将人魅分离,地狱魅影因此威震三界。 我静静地靠在沙发上,冥思苦想。地狱魅影是三界最黑暗的魅,它能驱逐所有的黑所有的暗,当然,如果那个人濒临死亡,它便不会去管闲事了,它不喜欢做无用功。 它进不了桐儿体内,将她们人魅分离,桐儿永远无法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七哥哥到底是谁?能制造出这么看似温驯、实则凶残的魅?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除了壬道长唤他敖老七,其余的人都叫他七哥哥。我外婆年轻时,他就,现在的年纪和模样。”桐儿倚在窗口,娴静地望着远方,“我所有的秘密,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她转过头来看我。 我温和地笑道:“你放心,我找到夫君便回阴间,绝不会跟林森透露半句。” “你误解了,我认为你是可以托付的人,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你可以帮我照顾林森。也许,只有你才能对付七哥哥。”她语气寞落。 刚刚才从生死边缘重逢的两个人,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我劝道:“你放心,我会有办法解决你心里的东西的。” 她苦笑了一下。 无极峰北面的松林白皑皑一片,寒凉、潮湿,雪积得有尺余厚了,像西山铺天盖地的梅花。我不禁愁肠百结,来人间已月余,反倒连夫君的模样也不敢肯定了,三个月之内,是否能找到他? 桐儿说,自从七哥哥跟壬长生大战后,突然多出了很多长得像七哥哥的人。这是两年前的事了,过奈何桥的魅也是两年前见到的夫君。那么,他到底是见到的夫君,还是七哥哥的影子。难道,我的夫君,他早就灰飞烟灭了? 污秽咒又开始乱蹿,烧灼得痛不欲生。我坐下来,抓着雪往嘴里塞。 我是来寻找带七哥哥来无极峰的野鬼的,寻遍了整座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谁是野鬼中的叛徒? 第二十一章 食人间烟火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我悠闲自得躺在吊床上吃雪糕,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任凭它们杨花般积在我身上。这种天气,跟地府的夏天差不多,触在肌肤上寒寒的凉,舒适得很。雪糕冷冷冰冰,从嘴唇穿过喉咙,滑到胃里,酣畅淋漓得连污秽咒都特别安静,一动不动。难道它也要冬眠?这样就太好了! 这几天种猪比较忙,每天很晚才回来,好像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于是请来了许伯夫妇过来,他担心桐儿醒了会挨饿。我在地府偶尔做几道小菜,和陆判哥哥喝上两杯,不过现在不敢做饭,害怕污秽咒遇热发飙。 有青玉姨在,我和桐儿便没有那么自在了,我不能随便飘来驰去,桐儿则大部分时间装晕,趁他们忙活时,才有机会跟我聊天。 好在青玉姨特别不喜欢她,很少上楼。当然,这个世界上,能有几个人像种猪一样,无视她的生死,只求相守一辈子。 “哎呀,孟小姐,你怎么能这样躺在雪堆里?现在年轻没事,老了,什么风湿骨痛的都来了,快起来快起来!”她麻利地扒掉我身上的雪,把我扶起来。她的手粗糙而温暖,灼得有点难受,但我并没有挣脱,这双手握起来跟奶娘的手相似,勤劳的人都是这样的吧? “你看你,手冻成这样了,万一感冒了怎么办?哦,我知道了,这大概又是一种新的减肥方法吧?现在的姑娘啊,一天到晚嚷着减肥,不吃饭,光吃零食水果,吃减肥药。这两天一叫吃饭,你就跑,你自己瞧瞧,你哪儿胖了?赶紧跟我进屋烤烤。”她不由分说拉我进了大厅。 在她眼里,林家已经不是以前的林家了,不再是维兴数一数二的大户,尽管种猪再三交代,她还是坚决不开空调,拿个瓷脸盆装些木炭,噼噼啪啪溅起很多火星子。手臂开始痒了,污秽咒也蠢蠢欲动,“青玉姨,我不能烤火,我对火过敏。” “哦,对对对,少爷交代过了,孟小姐对烫的东西过敏。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她慈爱地握着我的手。 “青玉姨,你做什么我吃什么,我先去楼上看看桐儿。” 她紧紧拉着我,神色慌张,“孟小姐,还是别看去了吧!”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 “孟小姐有所不知,两年多前,我和我们家老头子亲眼看着她下葬的,现在又活生生地冒出来,”她走近几步,趴在我耳边道:“我说出来,你可千万不要害怕。大前天,我偷偷摸了她的手,冰凉冰凉,跟死了几年一样,你说不是鬼是什么?” 我忍俊不禁,桐儿是人,我才是鬼。不管怎么说,好歹她也是一片好意,我温婉地笑着说:“好,我不上去,陪你聊天。” 她立马高兴了,拉我坐下,轻抚我的卷发,“多好的姑娘!和我们少爷多般配!如果吴小姐像你,我们少爷就有福气了。” 我笑着回答:“世上哪有这么漂亮温柔的鬼?你们少爷和吴小姐人掰不开,天拆不散,这才是最般配的。” 青玉姨扁扁嘴,“般配?害得林家家破人亡,还嫌不够?我们少爷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迷惑得了少爷迷惑不了我。孟小姐,你就等着看我张青玉当一回张天师,捉鬼降妖吧!我要保护林府,保护少爷,保护孟小姐!” 哈哈哈!看着她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我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来。她并不在意,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你青玉姨,以前林府闹鬼时,我跟长慕最有名的神婆学过不少杀鬼绝技,也称得上是捉鬼界响当当的人物。所以,你放心,哪天那女鬼想害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那就有劳青玉姨了。” 青玉姨正在耐心讲解捉鬼招术时,种猪回来了,顾不上跟我们打招呼,匆匆忙忙上楼去了。 青玉姨去做饭,我闲着没事干,也上了楼。隐隐约约听到种猪好像在打电话,“什么?才能卖这么点钱……算了,给我卖了吧……长洲的那块地还没找到买家?……” 这次,应该遇上了大麻烦吧?我直接上了三楼,人间的事,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孟小姐,下来吃饭啦!”青玉姨扯着大嗓门喊。 长方形的玻璃桌,摆了红烧乳鸽、煎酿三宝、清蒸桂花鱼、鸡炖板栗、猪肺杏仁菜干汤、芋丝黄金卷。 青玉姨、许伯坐在我和种猪对面。种猪面前摆着一碗汤,“都是我喜欢的菜,好久没吃过青玉姨做的饭菜了,你也尝尝。” 他夹了块乳鸽放我碗里,我进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青玉姨满怀期待地望着,我只好装出特别爱吃的样子。 “孟小姐,菜合胃口吗?”许伯问道。 我笑吟吟地说:“很好吃啊!这个煎酿三宝跟我奶娘做的味道一样。” 青玉姨笑得合不拢嘴,“我就喜欢孟小姐这样的姑娘。” “我也喜欢你,做出的菜和我奶娘做的很像。”我甜甜的说。 她夹了很多菜,把我碗里堆得满满的,“这孩子真招人疼,又漂亮,又懂事,又会说话,谁娶了这姑娘,真是好福气,特别能吃,不挑食,多好养!” 这夸奖,巨汗啊! 许伯赞同地点头,种猪从容地喝汤,青玉姨不停地给我夹菜,碗里堆不下了,便用筷子压压。就是把这桌子菜吃完,我还是不会撑着啊!我护着碗,“青玉姨,我真的吃不下了。” 她笑呵呵的说:“哦,哦,吃不下就不吃了,饭量和菲菲差不多了。” 菲菲是谁?看种猪笑得贼兮兮的,肯定不是好比喻。他用纸巾擦了嘴,正经八百地说:“好像比菲菲吃得要多,对了,菲菲是条狼狗。” “狼狗好,壮实,生猛,能看家护院,比那些宠物狗强多了。”青玉姨慢悠悠地说。 合着把我比喻成狼狗,是最完美的夸奖啊!不过,我很喜欢这种氛围,多少年没有这么热热闹闹的吃过饭了?突然忆起小时候过年时,父亲、母亲、奶娘,还有我,围着一张大方桌吃团年饭的情景。 我望着窗外,说道:“又快过年了。” 青玉姨立即接道:“是啊,再过十天就过年了。孟小姐,你们家乡过年的习俗是怎样的?” 我想也没想,随口回答:“我们过年很热闹,这个时候,父亲带着家丁开始杀猪、宰羊,母亲带着妈子丫头杀鸡杀鸭、打扫卫生,给我做新衣裳。我和奶娘带上几个家丁去我家后面的山上砍竹子,我指哪根,他们就砍哪根。” “砍竹子做什么?”他们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当鞭炮放啊!过年那天,爆竹放得越久越久,既可以驱鬼驱瘟,还可以给第二年带来好运气,我们还会贴门神,,挂桃符,吃饺子,喝屠苏酒。” 我正讲得起劲,种猪轻咳了几声,我转过头去,许伯夫妇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哎呀,一时想得太入神了,该怎么圆了过去呢? 种猪淡定地说:“孟家不愧是大户人家,用这么怀古的方式过年。” “老头子,我也想过一个这样的年。”青玉姨眼巴巴地说。 想到过年,想到父母,我又想到了一件事,该跟种猪商量一下了。 “不行。”我刚说完,种猪一口回绝了。 第二十二章 九天尊魅 我气呼呼从天使之爱回来,抖干净身上的雪,正要偷偷拉开大铁门溜进去,发现铁门洞开,青玉姨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是在找我聊天吗? “青玉姨,站在里干吗呢?”我微笑着问。 她慌忙迎上来,挽住我的胳臂,“孟小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我心里一惊,难道她知道桐儿装晕了? “你进去自己看,少爷又联系不上,怎么办?都怪那个女鬼,非要害死我们家少爷才甘心。”她大着嗓门骂骂咧咧。我甩下她迅速穿过前院,还未进大厅,听到里面喧嚣之声四起。 一群高大个男人忙得不可开交。许伯恭恭敬敬陪着笑脸站在沙发旁边,一个斯斯文文的男人在沙发上端坐。 “孟小姐,”许伯像见了救星似的朝我奔来,“孟小姐,帮帮我们家少爷吧!” “怎么回事?”我问。 “他们说少爷的工厂欠了很多钱,请人来评估房子。” 这种事,不是我该插手的。可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带着嘲讽的口吻指着我说:“好几年前就听说林府里养了一只年轻漂亮的女鬼,不会就是她吧?” 他们都笑起来。我不理会,那个男人拦住我,对沙发上的男人笑嘻嘻说道:“老板,把她带走,还怕姓林的不出现?” 沙发上的男人站起来甩了他两巴掌,“教了你多少次了?好好做人,好好做人!绑架这么下三滥的事情是我们干的吗?”顿了顿,他又说:“还不快点把这位小姐请回去?” 被打的男人嬉皮笑脸地说:“那就有劳小姐跟我们走一趟了。” 对付这些杂碎,杀鸡焉用牛刀?我正要洒下魅星,只听得楼上娇绵的说道:“各位抓错人了,我才是林府养的女鬼。”声音温软,如同鹅绒轻拂过手背。 众人抬头一看,桐儿不慌不忙地从二楼下来。许伯目瞪口呆望着她,青玉姨却似笑非笑,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仿佛巴不得她快点离开。 奇怪,桐儿明知道我可以轻而易举解决,她为何要趟混水?她的眼睛,映在我天眼里,绿滢滢的透亮,光天化日之下,怎么能这样? 她飞快地将挨打的男人拉过去抱着,钢笔一样的吸血器已插进男人耳后,腥红的血飞溅出来,落在他们老板的额上,溅出两朵红艳艳的花。 桐儿咬住吸血器另一端,吸得嗞嗞直响,男人纹丝不动,神色痴迷,好似在享受美好的阳光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连我都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始料不及。 她心里的魅惑如同芙蓉花,一瓣瓣优雅有序地绽放,我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青玉姨骇得张大嘴,颤栗地指着她半晌,才口齿不清地说:“鬼……吸血鬼……” 老板走过来,扯住桐儿的头发往后拉,“吸血鬼,无价之宝,摇钱树啊!有了你,我每天有赚不完的钱。” 桐儿突然转身,把吸血器插进了他耳后。他不再说话,兴奋,屈从。一瞬间,鲜血直涌,桐儿淡绿色的大衣上,是令人惧色的热气腾腾的红。顿时,屋内凝固着腐烂、绝望、惊悚的气息。所有人都冻结在这气息里。 她揩去嘴角的血丝,指挥被吸了血后欢天喜地的男人去墙角蹲着,扭头朝吸血器咬去。我拉住她,斥道:“桐儿,你在干什么!” “他们都是坏人,多吸他们的血,我心里的九天尊魅才会更强大。你是阴间的孟婆,难道连这点都不懂?”她还是坚定地咬了下去。脸上平和单纯,看不到一丝杂质。 到底是她在控制魅惑,还是魅惑在控制她? 但是,她的举动不仅暴露了她自己,也将我的身份暴晒于阳光下。所有人把目光转向我,青玉姨瞪大眼睛,捂着嘴,昏过去了。 我张开双臂,阴风滚滚,所有的人被吹得翻来滚去,哭爹喊娘。 待喊叫声渐弱,我停下来,从乱七八糟堆成一堆的人堆里把桐儿、青玉姨、许伯捡出来,不能把他们压坏了。然后飘起来,围着人堆洒了长长一串黑丝带般闪闪发光的魅星。我要让他们忘了刚发生的一切。 只是,太简单的魅惑是进不了桐儿体内的,她跪爬到人堆边,挑了一个黑壮的男人,把吸血器插进他耳后。 我疾驰过去,拔出吸血器。她抱着我的腿摇晃,“ 求求你,我要喝血,我要喝血……” 她心里的魅惑一瓣瓣舒展开来,露出浓黑的花心,花蕊是一排密密尖尖的牙齿,一张一合,碰撞出咔咔之声。九天尊魅,好邪恶的魅!桐儿要想和种猪好好生活一辈子,就一定要舍弃她用心血培养孕育的魅惑。 “桐儿,你不自我克制,不让地狱魅影进入你身体,我也没有办法除去你心中的魅惑。”我试着劝她。 “我喝过七哥哥的血,控制不了九天尊魅的诱惑,我不要重生,快让把吸血器还我。”她汗水涔涔,额头上的头发黏腻着。 “不。”我简洁地说。 突然,一条黑影冲了进来,抢过我手里的吸血器,递到桐儿面前,“很难受是吧!来,喝我的血。” 我怒不可遏,吼道:“小种猪,你疯了!”若不是疯了,就是神经病发作了。 “我绝不会让她孤独的痛苦,我要用我的全部去分担。”他眼神坚定得让我无言以对。 桐儿颤悠悠抓着吸血器,好似在与九天尊魅做殊死搏斗,直勾勾望着种猪不停地吞口水,手却无法扎下去,摇着头说道:“不要,不要,不要……” 种猪握住她拿着吸血器的手,猛地插进手腕,不等血喷出来,桐儿早已咬住,贪婪地吮吸。九天尊魅绽放开来,露出狼牙般的花蕊。 种猪与别人不一样,他神智清晰,温柔怜爱地摸着桐儿的头,“慢慢喝,别呛着。”仿佛在宠溺地给婴孩喂奶。 桐儿的眸子在天眼里逐渐由绿转黑。我把轻薄如墨锦的地狱魅影灌进种猪眼里,在我的指示下钻进的的胳膊,顺着血液流进吸血器里,被桐儿吸了进去,她晕了过去。这次,是真晕。 “她怎么了?”种猪焦躁地问。 “被你喂得太饱,撑晕了。” 他不悦地看了我一眼,抱着桐儿上楼了。 “喂!小种猪,这一堆人怎么办啊?”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什么叫我怎么办?你欠人家钱,又不是我。“你自己处理吧!欠别人钱不还的都是坏人。” “那你欠我两千块,你也是坏人?” 对哦,差点忘了这茬了。“我天天想还来着,不是你就是我忙。一会儿我给你送上来。”佛曰:若无相欠,岂会相见?这次相见,给我种个污秽咒,谁知道下次见又会送什么见面礼?还是把“借”的钱还他,下次便没有见面的理由了。 “你还欠我256个雪糕?最好一起还了。”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连雪糕都记着。我赏他一记白眼,造了地狱隧道,把这帮男人送去了平川。 第二十三章 解魅 奇怪了,手机好几天没响过了,虽然心里没底,但还是特别希望有人带来夫君的消息。我躺在吊床上,傻兮兮期盼着电话快点响起来,可是,大半天过去了,哪怕是卖楼、卖保险、无抵押贷款的电话都没一个。 “岑儿啊,怎么又躺这里了,下雨了,淋湿了会生病的,快跟我进屋。”青玉姨拿了把伞,不由分说,把我拉起来。她嫌叫“孟小姐”太生疏,我便让她和许伯唤我岑儿,总不可能叫“婆儿”吧? 她找来干毛巾,帮我搓被雨打湿的头发,又开始絮絮叨叨,“岑儿啊,这两天我好像有些健忘了,我明明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的,可就是想不起。” “那就想起来再说吧!”我笑嘻嘻地说,你想得起来那还得了? “我们家老头子也说这两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忘了,想不起来。我这思来想去啊,会不会是楼上那个在害我们?”她拿了吹筒过来。 “青玉姨,我知道你忘了什么,你忘了你们家的宝贝少爷今天在家过小年,这话要是让他老人家听到,就不好了。”我笑着说。 冷风吹在头上微烫,她粗糙的手不断撩拨我的发丝,触到头皮痒痒的,很舒服,“今天想吃什么尽管说,不要客气,青玉姨给你做。” “青玉姨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孟家是怎么过小年的?”她在我额前比比划划,修剪挡住眼睛的留海。 我闭着眼睛回答:“青玉姨,我现在是在林府,所谓入乡随俗,我随你们。” “多好的孩子,怎么会有怕热怕烫的毛病呢?”她嘀咕道,“剪得妥妥的了,配上你这漂亮的小脸蛋特好看!” 咦,地上的头发怎么这么长?我赶紧摸摸留海,却摸到了光秃秃的额头。 种猪下楼了。青玉姨乐呵呵地拉他过来,“少爷,你看,我给岑儿修的留海是不是特别好看?”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掠过一丝笑意,旋即摸摸鼻子低下头,“嗯,好看,特别好看。” 青玉姨把他拉到我面前,“少爷,你看都没看。” 我捂着前额嘟着嘴望着种猪,剪成什么样天眼早看到了,再难看也不能瞪青玉姨啊! 种猪仍然低着头,“我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样。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是这样的发型,同学们叫我小癞子,因为我额头上的头发被你剪得光光的。” 青玉姨难以置信的看看种猪,又看看我,“以前电影里的小帅哥都剪这发型,可好看!” 多久以前?再说我不是帅哥啊! “对,挺好看。”种猪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你不知道,因为发型,我从小学到初中,没有谈过女朋友,同学们看着我就笑。这一刻,我总算理解他们了,看着你,我也好想笑。” 青玉姨喜笑颜开,暧昧地看着我们上楼。 凭肉眼我真分辨不出,桐儿什么时候是睡着了,什么时候是昏迷了,什么时候是装昏迷,她的脸始终如一,纯净得仿如深秋湛蓝的高空,不带一缕云彩。 终于不在青玉姨的视线范围内了!我赶快自由自在地在房间里飘了几圈,紧接着疾驰了几圈,然后半悬在空中。 种猪急得站到凳子上拔着我的红色高跟鞋,“你想吓死许伯和青玉姨吗?快点给我下来!” 好在隔着鞋子,否则我的脚早变成炭烧猪脚了。我把脚从鞋子里抽出来,在空中旋来转去。我还没玩够呢! “整天飘来荡去,你就不能好好走路?”他无可奈何地说。 “我不好好走路七百年了,自然不会好好走了。”我缓缓旋转下来,厚重的大衣根本展现不出那种仙女下凡的美感,太影响我的心情了,“要是有条红色长裙就好了。” 他拉重坐到桐儿床边。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昨天,地狱魅影还没有驱逐吞噬九天尊魅的迹象,它似乎与九天尊魅谈判,九天尊魅则一付爱理不理的样子。现在,它们却已经卿卿我我如漆似胶了!地狱魅影围绕九天尊魅温柔起舞,可惜它长方的体形舞不出翩跹。九天尊魅好像并不在意,一瓣瓣柔媚地绽放,与地狱魅影相倚相依。 没用的东西!三千年前便能人魅分离,声震寰宇,如今,在地府幽冥宫修练升级了三千年,功力大不如从前不说,倒学会了儿女情长!我不禁冷哼一声,“要找也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敢与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赝品之魅纠缠不清,小心阎王禁锢你!” 种猪递过来一杯水,有些浑浊,“解咒符水,喝了吧!” 没有除掉七哥哥,所有有可能对付他的东西都不能清除,我顺手把符水放在在桌子上,种猪知道这件事的,大概是怕他不解我的污秽咒,我便不给桐儿除魅吧! “桐儿的魅不好除?”他一边给桐儿按摩一边问,他担心她睡得太久,引起肌肉萎缩,关节不活络。不知道桐儿装晕的时候是怎么忍受身上被按得酸软痒痛的? 刚才不是笑我的发型笑得很爽吗?我故弄玄虚,“当然多少是有点难度的,但对我孟婆来说,肯定是能解决的。”我没有告诉他已把地狱魅影放进桐儿体内了。 我端来一杯水,加了盐、醋、白酒、啤酒、红酒、雪碧、可乐、红牛、酸奶,“来,喂给她喝吧!” 种猪尝试了各种办法,桐儿的嘴撬不开,“解药”喂不进去。他喝了一口,呛得水从鼻子里喷出来,“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不难喝能治得了魅?” “桐儿乖,我们喝药了。”他又抿了一口,送至桐儿嘴边,奇迹发生了,桐儿微微张开嘴! “啊!”种猪惨叫着,他的舌头被她死死咬住。 他意示我帮他把舌头弄出来,我双手抱臂,笑着说:“好不容易重逢,有机会好好亲热一下吧!”说完走出房间,关上门。 天阴了下来,我坐在葡萄架下的吊床上吃雪糕。 种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脚在吊床上踢了两下,凶巴巴地说:“女魔头,刚才为什么不救我?” “我有点后悔,为什么没趁刚才的机会把你的舌头剪下来?”我又往嘴里填雪糕,“桐儿醒了吧?” 他摇摇头,“完全没有反应。” “正常的,过年前一定会醒,能陪你吃团年饭。” 我们闲话了几句,我想起壬长生知道七哥哥的底细,便问道:“你知道你师父现在哪里吗?” “不知道,从茅山一别,我再也没见过他。” “哦。那被小黑怪抓伤的地方好了吧?” “你不说我还忘了,那伤口当天晚上就好了,你说奇怪吧?”他见我将信将疑,解开大衣和衬衣,把保暖内衣扒上来,露出受伤的位置给我看。 奇怪,连个伤口也没有。我顾不上被灼伤的恐惧,用手在他胸膛上摸索了一阵,确实,跟完全没受过伤一样。我缩回泛起几缕青烟的手指,一边放在嘴里吮吸,一边继续寻找他胸膛上的伤口。 眨眼之间,我仿佛看见他心上有一小团若有若无的暗影。再仔细地看,没有。眨眨眼睛,好像有黑影一晃而过。 “你看好了没?”他问。 “不要动!动了我看不清楚了。”我抓住他的手臂,趴在他胸膛前睁大眼睛仔细地寻找那团暗影。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句:“你们在做什么?”声意清婉得如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却吓了我们一跳,种猪迅速甩开我的手,把衣服拉下来时,我失去了重心,跌进了他怀里。 第二十四章 闹分裂 呦嗬!太惊险了,若不是种猪动作快,我这花容月貌的脸岂不是要报销了?差点吓死本宝宝了。 我在三楼的卧室,对着镜子,顾盼生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留海接好。 忽然传来敲门声,“岑儿,在吗?”青玉姨的声音乐得淌得出蜜。 打开门,她端着托盘风风火火进来,麻麻利利捡开书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把一盘冷盘猪手、一盘酱牛肉、一盘凉拌什锦、两瓶啤酒摆上。 我不解地问:“青玉姨,你这是干什么?” 她却拿起一只小物件端详着,“蛮有趣!跟我上回在庙会上见到的很像。” “跟什么东西像?”我抬眼看去,她拿着的是白狗子随手送我的小泥人,我实在是看不出来捏的何物,摆在那里只是好玩罢了。 她想了想,摇头道:“想不起来名字,只记得是个有仇必报的坏东西。” 难道白狗子要用它告诉我什么?我还要问,被青玉姨拉着坐下来,她喜不胜收地说:“来,我们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有什么喜事?” “天大的喜事!总算是等到我们家少爷和女鬼闹矛盾了,你不知道,盼了我多少年了!”她眉开眼笑,喜气洋洋,倒了满满两杯啤酒,捧一杯递来,催我喝。 我迟疑了几秒,一口干了,“闹得厉害?” “那当然,女鬼要走了,正关起门来收拾东西,林府哪有什么是她的?照我说,走就该走得有骨气,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有脸带走?”她边说边给我夹了满满一碗菜。 桐儿看上去与世无争,醋意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女人,倾出了全部,才会在乎所有吧? “知道桐儿为什么会去葡萄架那里吗?”青玉姨得意地说:“我准备再给她下几道狠符,谁知道符没贴上,她醒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这么说,你一直在想办法对付她?” “对啊!怎么能让她害我们家少爷?我在院前院后布置了重重机关,终于派上用场了。瞧瞧,你青玉姨厉害吧?” “嗯,厉害!”我给她倒酒的时候,指尖带着魅星行云般划过她的眼睛,“青玉姨,慢慢吃,谁来都不要开门。” 她木然地点头。 我在窗口张望了一下,见许伯正在后院里砍竹子,忙得热火朝天。 我偷偷从窗口飘下二楼,种猪房间的窗子关了,还好走廊尽头的窗子开着,我直接钻进去,没想到正巧碰上种猪关窗,把我拦腰卡在窗子上。他一愣,敲着我的头说:“倒回去,走楼梯!大白天的这样飘来飘去,青玉姨看到会吓着的。” 才不会吓到她!我努力往窗子里钻,“我来帮你的,帮你留住桐儿。” “不要你帮,越帮越忙。”见我钻进去了一大半,他按住我的额头往后推,“退回去,快点退回去。” 额头冒出一团青烟,痛得我从窗口跌下来,心里怎么这么燥热?污秽咒安静了好几天了啊! 我躺在一楼大厅吃了几个雪糕,咦,那块乒乓球大小的污秽物呢?怎么不见了?再仔细地找寻,还是没有看到,但心里有块小小的透亮的东西,还未等我看清,它射出一道七彩光芒,天眼如针刺一般,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翻身坐起来,揉揉天眼,再看,七彩光芒似箭雨飞来。难道,污秽咒发生病变了? 我站在楼梯扶手上,向上滑到二楼。种猪双手撑窗站在走廊尽头,心底那缕暗影嗖地从我天眼前划过,待我再看时,了无痕迹。 桐儿出来了。不等种猪反应过来,我疾驰过去,将她推回房间。 “我走,不是因为你。”她淡淡地说。 地狱魅影正和九天尊魅喁喁私语。 “知道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现在已经无法抑制九天尊魅,要不然,宁愿一头撞死,也绝不会吸林森的血。”推开窗子,天空灰蒙蒙的,我仰头微笑,不知道奈何庄此时是阴着,还是下雨?不知道上了奈何桥的魅,会不会因为阴雨天气,从而更加愁肠百结,无可奈何? 一霎那间,有点想回奈何庄了,想用微笑照耀我的奈何庄,照亮奈何桥上孤寂愁苦的过客。 桐儿静静地走来窗边,和我一起瞻望远方。两个人默默地站了许久。我扭过头来,对思绪飘飞的她说:“桐儿,林森他,好像中了魅惑。” 她并未像我想像中的反应激烈,而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星眸暗垂,“一直担心的事情,真的来了。九天玉露,是繁衍九天尊魅的罪魁祸首。我被七哥哥控制多年,作恶多端,如今却要报应在他身上。”声音凄怆空洞,好像从山那边传来的回音。 “不要太担心,我现在也不能确认,总是不小心的时候看到暗影一晃而过,留心去看,又什么都没有。再说了,刚刚生出来的魅惑,应该很容易除去的。”给种猪灌九天玉露的事,我只字未提。 “不,你没有看错,如果不是带有魅惑之毒,七哥哥抓伤的地方,会慢慢腐烂,无药可医。只要你救他,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句话,听得很耳熟,种猪时常说:“只要你救她,做什么我都愿意。”他们是为了对方,我的条件却是为了同一个人,“希望你们帮我找到夫君。” 九天玉露到底是什么东西?桐儿也不清楚。忽然想起,我也尝过。七哥哥的烫伤,会与它有关吗? 自从那天给老鬼烧了纸后,他没来向我汇报寻找七哥哥的进展。于是,我来到白狗子的窝点,碰下运气。我和老鬼约好了,有事在院子里的石磨下留字条。字条没有,音讯全无,我百无聊懒坐在青砖房顶喝着北风。 一串黑影从小巷里懒洋洋飘着,看起来是野鬼,偶尔闲聊几句。我一路尾随,跟他们来到了无极峰北面的松林,里面热闹得很,好像在搞聚会,三四十只野鬼席地而坐,喝酒,吃肉,猜拳,打牌。地上到处洒着钱,全是万元大钞、金元宝。 “你为什么不炸死他啊?” “那你怎么不炸死他?” “你炸了我才好炸啊!” “别吵了,换人换人。” “我喝了60杯了,你喝了多少杯?” “我喝了62杯了,他呢?” 后来的几只野鬼跟他们打过招呼后,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很悠闲很有钱啊!野鬼在人间找不到差使,没有薪水,又无人供奉,哪里来的这么多钱?而且他们不敢接触人类,怎么买到酒、肉的呢?算了,这些不在我管辖范围之内,我过去打听一下老鬼的情况就算了。 慢着,那只抱着一整只烧鹅啃得正香的男人,手背上有个黑色的烙印,我定睛一看,是一只精致的小铁笼,再看看其他人,都有这个标志。我悄悄地往后退。 第二十五章 他乡遇故魅 不知不觉,我已经退出两公里开外,喧嚣之声在这片古老而静谧的原始森林中格外刺耳。这里,原本是孤魂野鬼最好的归宿,如今,却被它们霸占了。呵呵,它们能在这里隐匿多久呢?若不是想弄清它们的来意,我孟婆才不会躲躲闪闪! 到底棵松树是最佳的监控点呢?我正仰着头张望,脖子上一凉,瞬间透不过气来。我用双手扣住索魅链用力往外拉,呼吸顺畅了许多。背后响起低沉的男声:“你是谁?” “姜大人,太巧了吧?”我从天眼里认出他来。 他显然大吃一惊,谁能想到在这里会碰上熟人?他闪到我面前,吸了口冷气,瞪着眼睛问:“你到底是谁?” 索魅链落到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我朝他嫣然巧笑,低头拨好额前的一缕乱发,“是姜大人记性不太好呢?还是我孟婆长相强差人意,入不了大人法眼?”说完,低着头捂嘴浅笑,用天眼扫视他手背上的黑色烙印,精致的小铁笼盖上,印有两个极小黑光闪闪的字:酆都。 他依然戒备之心溢于言表,将信将疑地问:“小人前天还在奈何桥畔的观景台见过孟大人,怎么突然来人间了?” 看来要喂他一剂定心丸才行,我倚着松树脱下红色高跟鞋,把脚底上鲜红如血的彼岸花亮给他看。地府各个部门有各自的烙印,有的在手背,有的在手腕,有的在胳臂,也有的在后背或小腿,只有我的在脚底,是陆判哥哥亲手设计的。 “果然是孟大人!小人拜见孟大人!”他官级在我之下三等,却并未施礼,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我,“孟大人怎么会来人间的?” 我招手意示他靠近,然后凑到他耳边细语:“我来这边,是有重要任务要执行。” “什么重要任务?”他面色严峻。 我朝喧闹的地方指了指,娇滴滴说道:“事关重大,这里说话不太方便,不如我带你去一个能说话的地方。他乡遇故知,怎么说也该好好聚聚。” 他会意地点头。 我不是害怕打不过它们,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那不叫问题。 我把他带到白狗子的青砖小院里,“姜大人,不防实话告诉你,上头派我来查你的。”见他的手正慢慢往我肩上伸来,我不徐不缓地说。 “来查我?你们什么都知道了?”他马上跳出几米远,掏出索魅链。 “若是不知道,怎么会派我在无极峰等你?”我正色道,先得好好吓吓他。 哪知他冷冷笑道:“哼!知道了又如何?从此以后,我不用再回地府了。” 他一个魅,有什么资格长住人间?我浅笑着,问:“难道姜大人忘了,住在人间,动辄灰飞烟灭,怎比得上我们地府可以永生,可以转世轮回?” “哈哈!我很快就能成神了,可以统治人类,可以永生!”他高举双手,仰天大笑,好像已经进入神界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孟婆先恭喜姜大人了!不知道姜大人能否也拉我一把?我也想长生。”我羡慕而崇拜地望着他。 “可以,不过有两个条件,第一,杀了陆判;第二,嫁给我。” “容我考虑考虑。”我反手迅速撒出地狱天罗,背叛了地府我不追究,居然要杀了陆判哥哥! 他越挣扎,天罗越缩越小,没多久,便开口大叫“饶命”。哼!早知道就这么点本事,还是用武力解决的好。 “谁想要陆判的命,我便要了谁的命!你等着灰飞烟灭吧!”我厉声说道。 “小人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交代还不行吗?”他哀求道。 我不屑地打量他,没看出来,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我赶回无极峰时,他们正忙着把没吃完的东西藏在松林中的石洞里,钱和元宝你捡一个,他捡一张,和谐友爱地分完后,便鸟兽般散去。我仍然跟在那一串黑影后面,飘出松林,飘过群山,飘过田野阡陌,飘过大街小巷,最后进了幸福雅筑53幢801房。 竟然住进小区了! 我从阳台上飘进802房,貌似一切安好。 回到林府,见到种猪正在铁门口上蹿下跳,这么早起来做运动了? “我像是在做晨运?女魔头,我这是冷!冷!懂吗?”他压低声音吼道。 “冷你站这里干嘛?不知道搂着美人好好睡觉?”真是莫名其妙,天没亮就开始找茬,更年期啊? “我站这里干嘛你不知道?老实说,你到底对青玉姨做了什么?她躲在你房子里不肯开门,又不肯出来。” 哎呀,糟了,我赶忙顺着墙飘上三楼的卧室,青玉姨端坐在沙发上,目光迷离,梦呓似的说:“我不能出去,你不能进来。你不能进来,我不能出去。” 青玉姨,对不起啊!我把她托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好了,才说:“青玉姨,快去睡觉吧!”然后装成熟睡的样子。 她仿佛从梦中惊醒,全身一抖,一骨碌爬起来,怔了半晌后,拍着额头说:“哎哟,原来喝多了,睡在岑儿这里了。” 她帮我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她跟许伯住一楼。 打开门,种猪的手抬在半空准备敲门,我让他进来,“刚刚才哄好的,你大晚上的跑来我这里,不怕跪榴莲壳啊?” “别跟我贫,桐儿的病是不是很难治?”他应该猜到了桐儿想离去的原因。 “老实说,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们地府的魅惑,就是你们平常所说说‘鬼迷心窍’,只是单纯的为了逃生,为了活下去,或者为了对方能活着,而魅惑他人心智,在目的达成后,或者是施魅方不存在后,魅惑自动解除,”我尽量说得简洁明了些,“桐儿体内的魅惑,是要她自愿种的,因为,这种魅惑要靠吸食她的心血存活,而且可以控制她的思维。我要解除她的魅惑,也需要她自己同意。” 他皱着眉头问:“你是说桐儿不想解除魅惑。” 我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认为,她是受了什么制约,就像双方签定了合同,如果一方违约,那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她在害怕失去,所以才会很挣扎,很摇摆。心神不定的时候,魅惑更容易控制她。” “她害怕失去什么?”他像在问他自己,又像在问我。见我不作声,他问道:“七哥哥种的魅惑,他总可以解吧?” “按常理来说是可以的。”我不无担忧地看着他,跟人打过交道,也学会揣摩人心了。桐儿当然是害怕失去他,如果他又想跟七哥哥交换条件救桐儿的话,他们这一生将被七哥哥掌控,他和桐儿便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生生世世花叶相错,永无团聚之日。“不过,除了小黑怪,应该还有一个人可以帮到桐儿。” “谁?”他激动的抓住我的手。 第二十六章 孟婆汤 我把冒烟的手放到嘴边小心翼翼地哈气,自从遇上种猪,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手总是带着焦黄,透出一股焦臭味。大概是相处久了,我虽然对他怒目相向,心里却恨不起来了。生活是一种习惯,我也快习以为常了。 他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去,“为什么我的手每次碰到你的皮肤就会冒烟?”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的爪子有毒你不知道啊?不对,你全身有毒,上辈子你是一瓶百毒之王鹤顶红。” “我那么毒怎么没把我自己给毒死?”他笑了,牙齿洁白整齐,没有烟渍,是牙膏的原因? “你有见过蛇啊蜘蛛啊蝎子啊蜈蚣之类的把自己毒死?”我没好气地说。 “哈哈!”他笑出声来,爽朗而磁性,“天天在奈何桥忽悠人喝孟婆汤,练就了好口才,我说不过你,可以认输吗?” 切!我用得着忽悠?我的孟婆汤那可是真材实料,童叟无欺的良心汤!绝不添加防腐剂、色素、地沟油。食材新鲜、卫生、纯天然,无污染,无激素,非转基因。品种齐全,丰简由魅。尽享奢华霸气的压轴汤有十全大补汤、排毒养颜汤、通经活络汤、纤体焕颜汤;价位偏高的招牌汤有时来运转汤、心想事成汤、财源滚滚汤;价位适中的有平安汤、健康汤、永生汤;物美价廉的有各类骨头炖汤。当然,哪怕你一分钱没有,本庄也会免费送你一盅例牌紫菜蛋花汤。 对了,出来这么久,我的孟婆汤店还好吧?过了黄泉,便是宽阔的奈何桥横跨在忘川河上,奈何桥头有一栋装修豪华、古香古色的孟婆汤店,只招呼初来乍道的新魅,苦渡黄泉早已疲惫不堪的它们必须穿过汤店才上得了奈何桥。 集合在一楼大厅点名签到时,汤店的红裙美女服务员会递上汤单,任君选择。汤店的每一个位置,都是观景台,不同的位置,不同的风景。坐在冰凉舒适的白龙玉椅子上,捧着青花瓷汤盅,浓香四溢。奈何庄晴空若碧,忘川河水绿如蓝,此岸的彼岸花娇俏似火,彼岸人来车往,花红柳绿。 听着现场弹奏的轻音乐,执起青花瓷汤勺,舀一口热烫送入口中,当汤水轻柔撞击在味蕾上,心里压抑许久的东西一触即发。 饮一口忘魂汤水,品一段传奇人生。那妙不可言的味道让它们欲罢不能。倾刻之间,恍若在细细回味前世的五味陈杂,冷暖寒凉,好似又在人间经历了一世轮回。 待到汤水穿肠入肚,心像被清凌凌的忘川河水涤荡一新,一尘不染,不由自主恋上了眼前这片“奈何桥上莺语乱,忘川河畔春拍岸”的美好光景了。 陆判哥哥说,我的孟婆汤,是地地道道的“心灵净化汤”,喝了,便是真正的重生。所以,这孟婆汤,上一回奈何桥喝一盅,谁也休想多喝,谁也休想不喝。 与奈何庄毗邻的,是地府最大的庄——酆都庄,它位于忘川河的源头,很多很多年前,阴王麻仙姑建成时,它叫酆都城,人间称之为酆都鬼城,是地府领域的全部。随着地府的版图不断扩张,如今,它是地府的浓缩版,是最古香古色的的庄。 酆都庄也有一条路通往人间,就是人人皆知的黄泉路,位于酆都庄最南端的麻姑洞后,全长77公里,五尺来宽,一路蜿蜒而上,两旁除了云缭雾绕,还有漫无边际的彼岸花装点,宛如一条通往人间的天路。以前,这里是通往人间的唯一出入口,因道路狭长,拥挤不堪,于是,在幽冥宫全票通过后,新建了黄泉渡口,迎新庄迎来的新魅从这里进入,也有阎王、牛头、马面、陆判哥哥的私人航线。黄泉路平时只供阴差进出,每年只有七月初一到七月十四对民众开放,让它们回家探望子孙后代,最主要的,当然是领些钱物,回来消费,增加国民收入,提高全民幸福指数。 “女魔头,你自己喝过孟婆汤吗?”种猪非常好奇。 “哎呀,你讨不讨厌?怎么老是打断我呢?刚才说到哪儿了?哦,有人能帮到桐儿。”我瞪着他,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话题给岔掉? “谁?”他半信半疑,聊天就这样,跑的题捡回来接着聊时,思维却仍在四处游荡。 “你师父壬长生。”我加重语气。 “我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对付七哥哥是足够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找到他。” “要不,发个人肉贴把他搜出来?”我试着问。 “还是别了,看看人肉搜索你老公时,找到些什么人?”他走到桌子前坐下,将我和青玉姨喝剩的小半瓶啤酒往嘴里灌。 我飘到窗台上坐着,万一他要吐,我可以立马翻出窗外。“小种猪,我来人间的那天,是不是你师父通知你去种咒的?” “不是。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师父了。”他仰头喝了口啤酒,茫然地摇头,“是收到了信息,但没有来电显示。而且,过了那天,信息自动消失了,我试过去中国移动拉单,很怪异的是,没有显示。” 他没有必要骗我。 “怎么了?”他把酒一口气喝完了。 “这个咒,好像那天被小黑怪打碎了,不知道到时你的解药还能不能解?” “那现在有什么感觉?”他语气有少许紧张和关怀,大概是我还没能治好桐儿吧? 我凝神体会了一阵,“好像没什么动静,偶尔有些发热,没有以前的那种烧灼,锥心了。” “那感觉好不就行了?说不定它已经死了。” 也是!“桐儿没什么事吧?” “暂时情况稳定,她说,天气越冷越难控制。” 七哥哥也是在冬天嗜血,不吸血就会浑身发黑,也许,冬天是他能力最弱的时候? 种猪站来窗边,“女魔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我来人间,本意是找夫君,还被阎王加了个任务,现在,夫君找得一头雾水,七哥哥我又打不过,况且,地府极有可能面临一场巨变,我有可能要提前回去。 “马上过年了,你看需要些什么,跟青玉姨、桐儿一起去逛逛,还是玩得开心点,好不容易来一趟,回去了也算有个美好回忆。人没找到不要紧,我和桐儿接着帮你找,反正你一千年也等了,不在乎多等个三两年。” “好,那你的事解决得如何了?” 他苦笑了,靠着墙,勾着头说:“可能我外公创下的基业,要毁在我手里了。” “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尽管开口。”我脱口而出,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摇摇头,干脆的回绝了,“快天亮了,我回去休息了,你也休息一下。记着,别到处乱跑了。” “好!”看着他的背影,我欣慰地笑了,刚才我一直在留意着他心底的暗影,已经找不到了。地狱魅影完全可以对付初期的九天尊魅,茉莉哥哥不是也治好了吗? 种猪房间的灯灭了,我从楼梯口飘回卧室,关上门。 第二十七章 令我抓狂 我飘上幸福雅筑53幢801房阳台,趴在防盗网朝里望,眼前如无垠的旷野上的深秋之夜,漆黑一团,寂静无声。这么简单的结界能挡得住我吗?地狱破晓刀的利刃轻轻划过,里面乌烟瘴气,酒味薰天。难闻的气味随着呼吸摩擦得喉咙很痒,好想咳嗽。我贴在墙边,用力按着喉咙。 屋内,众魅聊得热火朝天。 “老潘,现在我们有这么多钱,不如回酆都,清清闲闲过过高富帅的生活。” “这个提议很好,回了酆都,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钱一叠一叠地砸在我老婆脸上。” “你脑子坏掉了!要砸砸一半行了,得留一半砸前女友脸上。” “我才不像你们那么傻,谁也不砸,偷偷存银行,老婆不在家时,取些钱出来,叫上一群哥们好好潇洒潇洒,以前每次跟朋友出门只能蹭吃蹭喝,自己都不好意思,现在可以挽回点面子了。” “你们能出息点啵?现在的女人,最爱的就是钱,那鼻子跟装了至强版感应器似的,不管你藏哪里,不出十天半月准能给你一锅端了。” “那你怎么个出息法?” “当然是不回去了,”他喷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眼神放光,“等我把望舒庄的娇娇接出来,留在人间过神仙日子,还回地府做什么?” “既然留在人间了,找个人做老婆得了,还费那么大周张?” “对对对,在这里买豪车买别墅娶老婆。” “当官,当省长。” “我要当宰相。” …… 呵呵,你们来了人间,见了天日,还学会做梦了!我静静地听着。 “哎哎,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马上出人头地了,就没点想法。” “你们空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是有点钱了,可那是地府的钱,在人间能花吗?我还是想回去,带着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一直想给游儿幸福安稳的生活,终于可以做到了。”他坐在角落里,微笑着说,流露出幸福和思念。 游儿?不就是那个有名的女巫?收了我的黄金给我选寻夫吉日的女巫?我精神一振,你老婆讹我的钱,你做无间道,你们一家都该送往改过庄。还想过安稳生活? 这时,只听得另外一个说道:“我也要回地府,要去奈何庄提亲。” 也是个有趣的魅!既然是个叛徒,倒要看清长相了,提亲时我好一口回绝。 “你在奈何庄有相好的?” “嗯。” “怎么勾搭上的?” “是啊是啊,快说说。” 他低着头腼腆地说:“是她先勾引我的,见我就朝我笑,给我抛媚眼。” “是老姑娘李思修还是小胖墩朱若仙?” 我也有点好奇了,我奈何桥的姑娘什么时候有空去酆都庄勾搭了? “都不是,”他的脸胀得通红,头快埋进胸膛里了,“是孟婆孟大人!她暗恋我好多年了,我思前想后,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好男人不能让爱他的女人苦等一辈子,不如我牺牲一下,把她娶了算了。” 笑话!我暗恋它好多年了?为什么我不知道?竟然要让他牺牲一下来娶我?我又狠狠地剜了它一眼,长得文文弱弱羞羞答答,说起话来面红耳赤,你是猴子请来的逗逼吗?哎哟哟,我这小心脏,太抓狂了!我的手指插入防盗网的不锈钢柱里。除了挠窗还能做什么? 短暂的宁静后,一群男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吵吵嚷嚷,众说纷纭。 “真看不出来啊,孟婆坐在观景楼如同天仙高高在上,背地里还会勾搭别人。” “哎呀老叶,你可发达了,那妞老有钱了。” “她不是陆判的小蜜吗?” “嗨,她只是陆判打的幌子而已,陆判跟阎王的事早已经是地府公开的秘密。” “那她这么做不是公然打陆判的脸?” “你们看陆判这上千年为了封住她的嘴,送了多少名贵的东西给她,都喂她不饱,老叶你可要想好,得罪了陆判没好果子吃。” “老叶不用怕,阎王、陆判的时代马上要过去了。” 地府表面上波澜不惊,安定祥和,想不到实则暗潮汹涌,若不铲去暗潮,不久便有一场毁灭性的海啸。 陆判哥哥平时为人严谨谦和,从不轻易树敌,工作兢兢业业,一丝不苟,除了在与阎王的关系上颇受外界争议外,在百姓中威望很高,倍受拥护,我思前想后,真找不出他的仇敌。 “阎王、陆判的时代马上要过去了”,我细细咀嚼这句话,那谁的时代要来了?地府有谁能同时扳倒阎王和陆判?我把所有的庄主筛选了一遍,他们以幽冥宫为中心,紧密团结,绝对不可能造反! 老叶骇得脸色惨白,从椅子上摔下来,“老潘,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的目的只是想挣钱,没想过要背叛阎王的啊!这钱,我不要了,我要回地府,要娶那个痴痴傻傻等着我的女人,跟她好好凑合着过日子。” “对啊,我也只想挣钱,要是我们家游儿知道我偷跑来人间,不打死我才怪。” 我没有猜错,姜大人并没有全盘托出,避重就轻,有所隐瞒,看我呆会儿怎么收拾他? “好好好,二位不用急,大家都是好兄弟,有话好商量嘛,哈哈哈,来,来,喝酒!”老潘奸笑着说,眼里驰过阴冷的杀气。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拉着家常。老潘端起酒杯,不易查觉的使了个眼色,起身朝阳台走来。 我赶忙飘到防盗网上面坐着。 不多时,另一个男人跟了出来。 “老卫,今天晚上的行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照办。” “那它们两个……” “必须处理掉,要是坏了老大的事,后果你是知道的。” 商量好之后,我从天眼里看到两魅一前一后进去了。 天快亮了,小区里偶有一两家起床了,窗口透出炽亮的灯光。 我悄悄的飘下来,幻出纯黑的地狱无影线,穿进地狱无影针里,无影针熟练的自动穿梭,很快便修复好划破的结界。 第二十八章 尴尬的家宴 “哎呀,孟道士来了!”茉莉妈妈热情地招呼我进屋,她正在打理阳台上的盆景,我站旁边看着。 茉莉的藤蔓柔软细长,“茉莉阿姨,为什么这么早给茉莉上肥了?” “马上开春了,不早点施肥,哪能有春天的枝繁叶茂?”她笑咪咪的说,眼里无尽温柔泛滥成灾,“怀我们家宝宝的时候,我闻到茉莉花的味道就神清气爽,以为会生个像茉莉一样甜美的公主,于是种了很多茉莉,没想到是个王子。不过,我依然爱他。” 突然想起奶娘说,母亲怀我的时候,非常喜爱梅花的清香,后院的白梅便是那时候父亲从西山移植来的,只为盼来梅花般高洁美丽的女子。孩子,是父母一生的宝,从存在的那刻开始,便有了许多完美的期待。 茉莉哥哥不在家,去相亲了,“或者,我该放他飞了。”茉莉妈妈语气十分苍凉,给我端来一杯茉莉花茶,洁白的花朵在水中盈盈含香,好似要把在枝头未展示完的那段激情尽情地绽放。 我在客厅踱步,装作认真观赏茉莉哥哥海报的样子,这样茉莉妈妈就不会催我喝茶。茶水太烫,无法吞咽。 “孟道士,上次你说换我们家宝宝的脸的坏蛋雨姐姐被抓住了,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带来给茉莉换脸?” “哦,她……畏罪自杀了。”假如种猪听到我这么说,很可能会掐死我吧? “什么?自杀了?那我们家宝宝的脸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关键,回答不好,我又要忍受她的骚扰了。“再过一段时间,大概三个月左右,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37天后,我已经站在忘川河畔观赏风景了。等她三个月打电话给我时,也许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欠费”。 “他的脸已经变回来了啊!”她吃惊地望着我。 变回来了?那就是说,只要解了魅惑,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我仍旧可以按长相来寻找夫君! “既然变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换脸?”我十分疑惑。 她答道:“如果雨姐姐不亲自作法,我怕一会儿是我们家宝宝的脸,一会儿是人家的脸,一会儿又这半边是宝宝的脸,那半边是人家的脸。孟道士你是不知道,我现在都感觉我有两个儿子了。连邻居都问我,怎么家里又多出个小白脸了?” 她的担心也不是毫无道理,但我不是为了跟她讨论茉莉哥哥的脸来的。正想着如何开口,刚好她给了我机会,我赶紧接道:“哪个邻居?对面802房的?” “楼上楼下的都有,802房的小老太倒不嚼舌根。三四个月前才搬过来,整天神秘兮兮的,不知道有没在家,我一共才见过她两次。” 搬来三四个月了,是在我来人间之前来的,计划得越久,牵涉的魅越多,漏洞自然越多,为何阎王和陆判哥哥一点都未查觉?这个魅对上能敷衍阎王陆判,对下能一呼百应,定是幽冥宫里上班的高层,到底会是谁呢? “孟道士,孟道士!”茉莉妈妈连着喊了我几声,骇了我一大跳。“手机响了好久了。” 是青玉姨,“岑儿,在哪里呢?快回来吃饭!” 不等我回答,她挂了电话。 马上十一点半了,我赶紧跟茉莉妈妈告辞,风风火火往回赶。坐在计程车上,突然觉得好笑,怎么有一种强烈的归属感和责任感呢?就如多年前,偷偷跑出来玩时,心里总想着父母和奶娘在家等着我回去吃饭一样。 “跟你说了几百遍了,不要到处乱跑,不要到处乱跑,你们鬼的耳朵都是用来招风的?”种猪在大门口黑着脸斥责。 “不就吃个饭吗?不是叫你们不要等我了?”我嘟着嘴横着他,标准的暖男啊,在桐儿面前温暖如春,在我面前,不是盛夏就是严冬。 “今天是许伯生日,你笑一个不会吗?”他拉着我的胳膊朝里走。 “对着你我笑不出来。哎,哎,放手放手,我还没买礼物呢!”人家过生日,我光吃饭不送礼,多不好意思? “不用你买了,我准备好了。” 怎么能这样啊?他怎么知道我要送什么礼物给许伯?转念一想,有礼物比空着手进去强。 我跟在种猪和桐儿后面,提着礼物走进餐厅。青玉姨穿了一件大红的呢子大衣,新做的头发微卷,平添了几分贵气。许伯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过了,宝蓝的新羽绒服,黑色的裤子,黑皮鞋锃亮锃亮,精神了许多,年轻了许多。 我们说了些祝贺的话,种猪把礼物一一摆在许伯面前。青玉姨眉眼堆笑,“老头子,你看连儿子都不记得你生日了,少爷却还记得。快拆礼物吧!” 许伯含笑摩挲着礼品盒,“急什么!等会儿再拆,先吃饭吧,孩子们都饿了。” 青玉姨娇嗔道:“舍不得拆是吧!” 许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青玉姨,宣城哥哪会忘了?现在正在路上,所以中午大家随便吃点,晚上让宣城哥请我们吃好的。”种猪说边边坐下。 “青玉姨,你闪到我的眼睛了,太漂亮了,发型也漂亮,衣服也漂亮。至于许伯嘛,很帅,很精神,跟青玉姨配起来刚刚好。”我很自然的坐在种猪旁边。 在地府,我时常夸别人。青玉姨高兴得合不拢嘴,给我夹了满满一碗菜。 “林森,先让许伯许愿吧!”桐儿捧着蛋糕恬静地说。 一时间,大家怔住了!桌子上摆着四双碗筷,桌子旁边四张凳子,是大家忘记了桐儿的存在,还是我霸占了桐儿的位置? 我尴尬地站起来,说:“桐儿坐来这里吧!” “就坐那里吧!”种猪说完搬了张凳子,摆在他和许伯中间,然后扶桐儿在他的位置上坐下。 人与人之间,时常很微妙,以前,我,种猪,许伯,青玉姨四个人吃饭时,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其乐融融。今天多了桐儿,按理说应该更热闹些,我们反倒不说话了,偶尔挤出来一句,好像很言不由衷,回应的人也是敷衍了事。 五个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种猪和桐儿;另一派是青玉姨,许伯,我,种猪。 第二十九章 今天不准出门 我关好门,盘腿坐在床上,把缩得只有拳头大小的地狱天罗从**的决明子枕头里抠出来,青玉姨说这种枕头能医治失眠,专门给我和种猪各做了一个。他的效果如何不得而知,我却只是做个摆设,上千年未曾安睡过,不是决明子能解决得了的。 有时,我会把手插在里头,沁凉沁凉的,很舒服。 门外传来敲门声,“谁?”我问道。 “是我。”种猪回答。 我没打算开门,坐着没动,抓地狱天罗在手里把玩,“有事吗?” “快开门。”他重重在门上扣了三下。 我极不情愿,把地狱天罗塞回枕头里,“嗖”的飘过去打开门,他没有进来,倚在门上,“刚才的事,你不必在意。” “什么事?”我知道他指的是吃饭的时候。 他拍拍前额,“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只想告诉你,或者你不相信,我们早已把你当成家人,当成可以依靠的人,所以,也希望你能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家?一个多么令人怦然心动的字眼,那是一个挡风遮雨的港湾,有牵挂,有关怀,有责任,有依靠,有温暖。近千年来,我的家人有两个:孟崇文,陆判。一个在心里,一个在身边。刚才,居然有人说把我当成家人,身体某个部位微微抽搐了一下,只为这突如其来的暖心。 “小种猪,你不是最恨我了?怎么拿我当家人了?”我认真的审视他,“难道又想给我种什么咒了?” 他戴着手套在我头上敲了几下,“小丫头怎么这么记仇呢?” 小丫头?“谁是小丫头?小种猪,我一千多岁了好么!”我飘起来半米,足足高出他一头,优越地低着头藐视他。 “我们一起走出去,人家会说我比你小?好了,快点下来,青玉姨看到不好。”他把我拉下来,“她最怕鬼了,前几年因为桐儿的事吓得病了,才离开林府的,这次我没打算请她回来,她担心我又不请自回了。你看她根本不敢在二楼逗留,要是哪天得知你的身份,不吓死她才怪。” 啊?原来青玉姨平时是装出来的强大?会抓鬼也是编造出来安慰我的? 种猪见我偷笑,接着说:“你可别想些不三不四的办法来作弄她,你看她多疼你!她和许伯原来也有个女儿,到了三岁夭折了,算起来,也该你这么大了。” 怪不得青玉姨那次问过我生日后,黯然神伤,一只手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慈爱的抚摸我的头发,郁郁说道“只差三天”。看来是我的忌辰和她女儿的生日只相差了一千年零三天,果然人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 “其实,青玉姨也很像我奶娘,奶娘最心疼我了。”我站在种猪对面,靠在门框上。 “那你今天更不应该出门了。” 不对呀,这几天他总是叮嘱我不要出门,不单单是为了青玉姨的生日吧?人间对我有威胁的只有七哥哥,他怕我遇上七哥哥?也许,他知道些什么,不方便对我说吧? 我顺从地点点头,“嗯,知道了。” “做人要讲究诚信,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知道吗?”他又在我头上敲了几下。 敲得有点痛,我摸摸头,不服气地说:“我们魅比人更懂诚信,用不着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还有,再敢敲我的头,小心把你拧起来扔出去。” 他笑了,“只要你不怕手冒青烟,我无所谓。” 哎哟,还学会威胁我了!真不能让人知晓自己的软肋。 “女魔头,还记得这个吗?”他将金鱼吊坠举到我面前,“真的是我妈给你的?” 我接过吊坠,“仔细”地看起来,他的这个问题,现在不能胡乱回答,八成与谢慈云有关,“哦,这个啊!”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我在天使之爱捡的。”不知道这么回答合不合适,但我也没说谎啊,真的是在天使之爱门口捡的。 他将信将疑,“记得上次你是叫我问我妈,不是我妈给你的?” 我把吊坠放回他手上,“因为我是在你妈……和桐儿的墓地找到的啊!怎么了?” “我妈下葬的那天,托了梦给我,说她身上有一样东西,与她的死有关,有朝一日,会托人交付给我……”他欲言又止。 “吊坠是桐儿的吧?”我问。 他思索了片刻,点点头。是在怀疑桐儿?不,不会的,他怎么会怀疑桐儿呢?但事关他母亲,我说话得斟酌斟酌,谢慈云也是怕我发现她的死与桐儿有关,才会甘愿灰飞烟灭与我相见,阻止我插手桐儿的事吧?我问她是否想我帮她报仇的时候,不是摇头吗?也许,她想好好保护种猪纯真的爱恋吧! “我去过天使之爱,但没见到你妈妈,做梦的东西,谁说得好。” “要不,哪天请你去天使之爱我妈的墓地,看能不能看到七哥哥?”他说。 “嗯,好,我下午就去。”正担心晚上出不了门呢!糟了,两点过了,再不放姜大人透口气,等待它的是灰飞烟灭。我催种猪快走,他知趣地下楼。 我站在楼梯口喊道:“喂,小种猪,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什么把我当家人?”哪有人把鬼当家人的? “自己猜。” 我才没空猜,拉上窗帘,把地狱天罗扔在地板上,被捆得像块鹅卵石的姜大人随着天罗的变大慢慢膨胀,等它回复原形后,天罗像薄网一样贴在它身上,乌黑透亮,随着它的蠕动而蠕动。 姜大人坐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精神萎靡不振,“孟大人,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出去?” “只要你说了实话,然后改过自新,什么都好说。”我感觉闷得慌,好想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又怕它因此而消逝。还是忍忍吧!沉默已久的污秽咒在心里挪动了几下,扯得心脏隐隐做痛…… “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些。”它趴在地上,好像很难受。 我把它拧起来,放在墙角,用地狱寒冰做了个结界,淡黑得透明的寒冰来自地狱十九层,5米之内的普通人会在3秒冻成冰人。结界好似大钟罩住它,寒冰源源不绝地吐出寒气,地狱魅影也混在这寒气中,被它吸进身体里。它很快精神起来。 “你们真的只是偷偷跑来人间玩的?想好了再回答。” “真的。” “好吧,那我画成你的模样,再找只魅画成阎王的模样,去参加今晚的活动如何?”说完,我拿起彩妆盒,对着镜子画起来,不管它在结界里挣扎。做什么都得有经验,这一段闲着没事,我便画画皮,现在,画个皮三五分钟就可以了。 我迈着四方步走到姜大人面前,“姜大人,看我画得好不好?你说我这个样子带着阎王出现在活动现场,你会有什么后果?” 它因恐惧而面目狰狞,在零下46.8度的结界中汗流浃背。我这样做,它不但回不了地府,也不可能在人间所谓的永生中存活。既然想在人间永生,怎么会舍得灰飞烟灭呢? “孟大人,事情的始末小人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送信的。” “送信的?你昨天怎么没说?送什么信?谁叫你送的?送给谁?” “我真的都不知道,每次送信人把信幻化成物件请魅送给我,我再挂到无极峰北面松林中最高的那棵松树旁边的歪脖子树上。” “总得有个原因开始吧?” “有一次,我在麻姑潭游泳,捡到了一样东西,然后就好像被谁控制了,自觉地服从。” “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章 太极封印 “东西藏在我背上,孟大人你自己过目吧!”姜大人转过身去。 我早用天眼察看过,它身上并无不妥,看来是我太粗枝大叶了。再打开天眼时,我仔细了许多,一丝不苟地从上至下细细搜寻,足足找寻了四五分钟,它腰部星星点点黑白相间的东西忽隐忽现,好不容易有心里七拼八凑成一幅图时,我倒退一步,吸了口凉气。 “孟大人,不会连这个都惧怕吧?”他阴森森地笑了,接着张开嘴,一片长方形的东西飞了出来,贴在结界上。 哼!笑话!一张失效了的太极封印有何可惧的?我一把扯下来,封印并不是画在纸上的,到底是什么材质不得而知,洁白似雪,握在手上柔软、光滑、温热,像抚在婴孩粉嫩的小脸上,上面的太极图色泽饱满,好似刚刚新作出来的。 太极封印本是牛鼻子老道们制胜的法宝,降伏不了鬼魅时,抽出封印,趁人家不备,反手往对方前额一摁,鬼魅便恍若木头一般,动弹不得,他们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逃出几十米之外,不忘回头,雄赳赳气昂昂,大言不惭喊道:今日且饶你不死,好自为之吧! 鬼魅虽恨不得奔上前去,打得他们满地找牙,无奈封印堵住气门,要等到揭去才可行动自如,只得硬生生将气吞下。因此,牛鼻子老道离世后不敢进地府,因为阴王早早地准备好十八层地狱迎接他们。 地府没有道士,自然没有封印。而那麻姑潭位于麻姑山后山的峭壁下,潭深千尺,水面终年冰封,平常无魅出入此地。 “你无缘无故跑去麻姑潭洗澡?谁不晓得那里长年冰封?”我并不相信。 “孟大人见笑了!我自认为本事不在副庄主高大人之下,但有他的制压,我当了整整319年副总管,酆都每一百年换一次总管,始终轮不上我。副总管有什么用?每个月拿点死工资,撑不坏,饿不死。今年十月,慕贤庄副庄主曹阳平曹大人调去了幽冥宫,我削尖脑袋想填补这个空缺,不曾想万事俱备,却被毛大人捷足先登。只好灰头土脸回酆都庄,免不了被高大人羞辱一番,我极度沮丧,喝醉了酒不小心飘到了麻姑山,从悬崖上摔了下去,居然砸碎了万年寒冰,直直坠入潭底。” 他舔舔嘴唇接着说,“潭中之水冰冷刺骨,酒酣耳热时泡在冰水里舒畅无比,不如好好地洗个澡。麻姑潭是酆都的禁地,阴王初建地府起,便每日在此沐浴,归隐后一直冰封。我区区一介副总管有幸在潭中畅游,必要搅要搅个天翻地覆方能罢休。” 他得意地笑了,仿佛还沉醉在禁地为所欲为的快感中不能自拔,压抑久了,爆炸式的发泄会有一种征服全世界的傲骄,“带着阴王胭脂淡香的潭水,宛若煮沸了似的,翻腾的水柱跃到半空,散落在卷起的浪尖。浪头击打着断崖,撞出清洌浑厚的声响,我就是要把这透亮的水搅浊,凭什么处处污秽不堪,留它与世隔绝,静雅清幽?” “我干脆一个猛扎扎入潭底,漆黑漆黑的,管它三七二十一,胡搅个够再说。忽然,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得飞出了潭中,挂在断崖上的一棵松树上。” “是什么东西?美人鱼?”我问道。 “听声音,甜美可爱,她向我道谢时,我确实以为是美人鱼,可惜,如今是个看脸的时代,我循声望去,一个奇丑的女人,满脸大麻子,坑坑洼洼的太磕碜了!我闭上眼睛挥手叫她不用谢我,快点离开就行了。她站在水面上仰天长啸,说什么老天开眼,她终于可以找陆判报仇就狂风般的疾驰而去。” 从我进奈何桥的第一天起,总管李思修大人便告诉我麻姑潭是禁地之一,不得擅入。原来是潭中封印得有魅,能在地府有这般本事的,大概只有差点列入仙班的阴王麻仙姑吧? 我未曾见过麻仙姑,从李思修口中得知她倾国倾城,果敢聪慧,法力无边。若不是一个能呼风唤雨,雷厉风行,众魅膜拜的奇女子,怎能在短短一百八十年内建成了地府的雏形——酆都城,统领众魅在此安居乐业呢?但是,她因何要将丑女封印在麻姑潭?是因为陆判哥哥?要不然,丑女为什么要找陆判哥哥报仇? 姜大人见我沉思,不再说话,我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水面飘着一张封印,吓得我六神无主,私闯禁地死罪,无意放跑了哪位上司的封印的丑女死罪。惨了,大祸临头了!我先把封印藏在身体里,纸包不住火,在东窗事发前离开地府才是唯一的出路。可是,从这以后,我就像被一种力量控制住了,它指挥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而且,它告诉我,只要我听从指挥,就可以在人间永生。” 我一挥手,撤走了寒冰结界,把它拧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光线忽然射进来,它背上腾起一阵青烟,灼得皮焦肉烂,痛得它在地板上干嚎着打滚。 我拉上窗帘,“明白没有?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自然容不下你,所以,魅在人间永生,那是骗鬼的人话,不想死,还得回属于你的地方。” “属于我的地方还能回得去吗?”它痛苦地说。 我又用寒冰结界罩住它,让它尽快康复。被灼伤的地方迅速地结了黑色的痂。 “当然回得去,你犯的两条死罪是无心之过,只要你改过自新,我会在阎王面前求情。”我风轻云淡的说。 它马上跪下磕头,“孟大人肯出手,小人有救了!” “你的任务真的是送信而已?” 它仍跪着,“千真万确,它们把信做成语音包,附在小物件上,派魅送给我,我挂在无极峰松林中最高的那棵松树旁边的五杈松树上即可,语音包打开需要密码。” 我让它起来,“你是酆都庄副总管,出入容易,它们是怎么出来的?” “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好,那我跟你说说我的计划吧!”我刚说完,它点头同意。 “还有,遇上这个人,记得随时通知我。”我拿出手机,点开夫君的画像递给它。 第三十一章 晚宴 “岑儿,多吃点!” 整晚,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我本来是要讨青玉姨开心,卯足了劲吃,反正吃再多都不会撑着,谁知道现在连宣城的女朋友佳佳也不停的说了。 真不好意思,抢了许伯的风头,他却不以为然,笑得眼睛夹成一条缝,眼睑高高凸起,怎么看怎么像金鱼。 天气太冷,吃的火锅,蓝色的火苗耀得我眼花缭乱,浑身微痒。好在不用自己夹菜,坐我左边的青玉姨很细心的拿碗把菜装凉了,再放到我碗里,既然大家伙高兴我多吃,我就多吃点让他们高兴高兴。 正专心致志的吃着,服务员端了盆热汤进来,只听到“啊”的一声,她摔倒了,汤盆脱手而出,带着热汤泼来。 我刚塞了满满一口菜,嗓子眼被菜堵得严严实实,望着热汤朝脸上飞来,居然都不能尖叫出来!惨了,脸要灼糊了,我只得扭过头去,烫坏头皮比烫坏脸好,脸烫坏了,夫君见到了怎么认得出来? 没等我反应过来,脸已重重撞击在坐在右边的种猪胸膛上,天眼看到后脑勺冒出青烟,疼得我龇牙咧嘴,肯定烫起泡了! “放手,小种猪,快放手!痛死啦!”我挣脱出来,反手一摸,头上密密匝匝的水泡。 佳佳疑惑地问:“汤不是泼到林先生背上了吗?” 青玉姨慌慌张张拨开正给种猪脱外套的桐儿,“少爷,没事吧?” 许伯父子也紧张地围过来,服务员吓得脸色惨白,一个劲地认错。桐儿轻言软语地说:“你又不是故意的,先下去吧!” “什么叫没事?这么烫的汤泼在背上会没事?”青玉姨大着嗓门边嚷边走到我面前,查看我的后脑勺,“看看,岑儿头上也烫起泡了,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姑娘,头发烫掉了怎么办?岑儿,很痛吧?”她在我头上轻轻吹着,“跟少爷一起上医院吧!” “我没事,衣服厚,没烫到,车里还有外套,一会儿去换。”种猪若无其事地说道,接着转过头来问我,“女……岑儿,头怎么样了?” 所有的人又望向我,“啊,刚刚觉得痛,现在没事了。”我咬牙回答,不能扫了大家的兴。 桐儿自顾自恬淡的一笑,似雨后山花。许宣城则笑得带有几分深意了,目光炯炯,在桐儿、种猪和我身上扫来扫去。 吃过饭,洗了脚,K完歌,快三点了。外面下起了小雪,冰冰凉凉的天气好舒服!我伸手接过几片雪花,任它在手中绽放出瞬间的芳华。奈何庄有上千年未下雪了,或者,也不该让它终日晴好,也得下场雪才是。陆判哥哥得知这个决定时,会大吃一惊吧? 两个月没见他了,真有点不习惯。姜大人手机坏掉了,要不打个电话给他聊聊天也好。 “林森,把温度调高点,我……有点难受。”桐儿皱着眉头说,眼里迸发出绿幽幽的光。 许伯和青玉姨在乐呵呵聊佳佳,精神抖擞。 “佳佳又漂亮,又懂事,就是吃得太少,要是像岑儿一样能吃就好了。” “对对对,长胖一点好看,吃得太少太瘦。” …… 我将魅星拂进他们眼里,他们立刻打着呵欠沉沉睡去。 种猪靠边停车,把袖口往上拉了拉,将手腕伸到桐儿面前,溺爱地说:“难受就吃吧,别憋着。” 桐儿直勾勾盯着他,不停地吞咽口水,颤抖着摸住他的手,张开嘴,一滴清透的口水拉着长丝落在他手腕上。 她猛地转过头,推开他的手,喘着粗气说:“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孟小姐,帮帮我,我不能这样。” 种猪把手举到她眼前,“桐儿,听话,吃吧!我舍不得看着你痛苦,快吃吧!” “孟小姐,我快忍不住了,快帮帮我。”桐儿用头撞击车门。种猪把温度调到三十度后,紧紧抓住她搂在怀里,“桐儿,不要这样,我保证让你一辈子有血喝。” 我也快忍受不住了,三十度,简直要我的命了,好像泡在翻滚的油锅中,身体马上要被炸得七零八落,赶紧推开车门,大口大口呼吸冷冰冰的空气。 “孟小姐,快救我……”桐儿拍着玻璃虚弱地喊,眼睛里绿盈盈的光通亮通亮。 再耗下去姜大人快回来了,我拉开车门,把桐儿从种猪手里夺过来,拧出车外,一掌打在她后脑勺上,她应声倒下。这一招比用魅星对付她强多了。 “女魔头,你要干什么!”种猪冲过来抱起她,“桐儿怎样了?” “没事,昏过去了而已。”我打开后排车门,意示他放她进去。 “她想喝血就让她喝吧,你打昏她干嘛?” “你有多少血给她喝?她自己想戒掉,你也得帮她,不是纵容她让她越陷越深。” “凡事总得有个过程,戒烟戒毒都需要一段时间,更不要说戒血。哪怕一辈子戒不掉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 人类之所以一生老是在不断地后悔,是因为他们在有限的生命中太感情用事,该做的事情没做,不该做的事情做了。就像现在的种猪,舍不得桐儿一时的痛苦,宁愿她吸一辈子血。 我不再说话,多说无益。生活是他们自己两个人的,我无权干涉。 回到林府,解除了许伯、青玉姨的魅星,匆匆上楼,房间里静悄悄的,马上五点了,姜大人该回来了啊! “啊!!鬼啊!”青玉姨的惨叫撕裂了黎明前的黑暗。 我从窗口疾驰出去,一团黑雾笼罩的东西从一楼大厅滚出来。我一把抓起它跃进三楼窗口,“小罗子,你要干什么?”我低声斥骂,它是藏在墓地里幸存的那只野鬼,下午我给它做了结界,让它跟踪姜大人。我不相信姜大人,怕死的魅是天生的叛徒。 “太可怕了,孟大人,吓死我了。”小罗子瑟瑟发抖。 这个结界对魅隐形,不是修为在我之上的无法看见。“怎么了?被它们发现了?” “孟大人,你知道它们的计划是什么吗?”它万分惊恐。 “快点说。”我催促道。 第三十二章 桐儿妈妈 “它们在捕杀地狱警察。”小罗子目光涣散,“亲眼看到平时骇怕的地狱警察被诛杀,我却开心不起来,太恐怖了。” “不是叫你在墓地等我,怎么跑来这里?” “我害怕,害怕被它们抓住,在房子里安全一点。” 我没有除去它的结界,让它躲进写字台的抽屉里。青玉姨不知道怎么样了,得下去看看。 “我真的见到鬼了,它坐在床上,黑黝黝一团,青面獠牙,为什么你们不相信呢?”她坐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一遍一遍地解释给许伯和种猪听,状态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或者,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是信任,虽然,她的神情与小罗子十分相似。 “老婆子,真的是你看错了,没有鬼。”许伯耐心地哄她。 “我真的看到鬼了,你个糟老头子怎么就是不相信呢?”青玉姨有些急了。 “是你眼花了,真有鬼我和少爷怎么没看到?好了,别闹了,洗洗睡吧,水都凉了。少爷也该睡了。” 种猪拉着青玉姨的手轻拍着,“许伯说得对,没有鬼,不要自己吓自己。你看家里挂了多少符咒,鬼哪敢来?”说完,转头用目光询问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我用目光回他:我哪知道?若不是这么庄重的场合,我想我会捂着肚子笑一会儿,鬼不敢来?我是什么?姜大人、小罗子是什么? 见到我,青玉姨推开许伯,拉我坐下,“岑儿,我跟你说,我刚才撞鬼了,你相不相信?”然后把遇鬼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我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动。 “你也不相信?” 我用力地点点头,“相信。”当然相信,我就是鬼啊!种猪瞪我一眼。 青玉姨很激动,不过手抖得更厉害了,“听到没?听到没?我就知道岑儿会相信我。” “老婆子,你看你胡言乱语什么!人家一个女孩子,你对她说这些干什么?吓着了多不好!”许伯急得满脸通红。 青玉姨颤悠悠搂着我,“岑儿,你千万别害怕,青玉姨会好好保护你的,今天晚上开始,我陪你睡。” 啊?她跟我睡太不方便了吧? 没想到许伯爽快地赞同道:“我看这样最好,女孩胆小,吓着了不好。少爷你说呢?” 种猪还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最拿手的就是跟我作对,巴不得青玉姨跟我一起住吧?我横了他一眼,笑得贼兮兮的。只听他慢条斯理的说:“青玉姨受了不小的惊吓,要是去跟岑儿住一起,不是越聊越害怕?所以,青玉姨还是住一楼,岑儿暂时状态不错,万一真的害怕,搬来我隔壁就行了。” “岑儿,可以吗?”青玉姨不放心地问道。 “完全没问题,快天亮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我打着哈欠上楼,不用猜,种猪会尾随而来,于是,我在二楼楼梯口候他,不待他开口,我学他的口气问道:“女魔头,桐儿什么时候醒?” “对,这确实是我想问的问题。”他把手插在裤袋里。 “看看不就知道了?” 认识桐儿这么久,她躺着的时候远比站着的时候多得多,此刻,她呼吸均匀,安祥平静,和熟睡并无二致。九天尊魅和地狱魅影早已融合在一起,相拥而眠。可能,我下手重了一点。 “我知道你想帮我们,以后,可以不管我们之间的事吗?”种猪央求道,是在怪我吗?我点点头,谁稀罕管你们的事?既然没把握应付九天尊魅,还是少插手的好,毕竟是人间的事。 姜大人一晚上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叛变了。我伫立在窗口,守着光明把贴合在一起的天与地一寸寸撕裂。我是不是该回地府了?现在所有的事情错综复杂,单靠我自己的力量解决不了。小罗子说,地狱警察被猎杀后,它们便冒充警察进了地府。地府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标志,它们能混进去,标志的事也肯定早已处理好了,要尽快通知陆判哥哥才行。 可是,回了地府,寻找夫君的事怎么办?失去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我和他,还有重逢的一天吗? 电话响了,是茉莉妈妈,“孟道士啊,我跟你说,对面那个小老太,这几天奇怪得不得了,每天买很多菜,还买很多烟啊酒啊,你说她一个人能吃得了那么多?可会装,跟她打招呼爱理不理的。” “茉莉妈妈,你离她远点,不要招惹她,知道吗?”我劝道。 “哼,我才不懈理她呢!” 为了不给她和茉莉哥哥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没有告诉她我来幸福雅筑801房的事。我穿过结界,敲了很久的门,终于开了,这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太的脸,怎么和她的很相似? 我还没开口,她阴着脸扫了我一眼,准备关门。我轻轻一推,老太被门挤在墙角。“你想干什么?”她并不惧怕,这样最好,让人害怕,那不是没亲和力吗? “嘘!安静点,不要说话!”我微笑着对她说,她不再说话。我的指甲在她耳根划过,细小的伤口溢出一抹浅绿,“桐儿的妈妈,现在可以说话了。” 她仍然很平静,难道桐儿的单纯恬静是遗传?“你认识桐儿?”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嗯。”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屋子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或物,我用天眼察看过了。 “你找桐儿?她已经死了几年了。”死字,在她喉咙里卡了片刻。 “我知道她死了,她是被你和七哥哥害死的。”我死死盯着她。 她转过身去,幽幽地说:“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是她的宿命。她选择了死,也算是一种解脱。” “难道,她死了,你又要接替家族使命?九州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 “呵呵,看来桐儿什么都告诉你了,你不觉得你知道的太多了吗?好奇害死猫啊,小丫头。”她眼里射出两柱绿悠悠的光。 “对啊,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我还知道,桐儿还活着。” “你说什么?” 第三十三章 人生如花 “桐儿在哪里?”桐儿妈妈问道,眼里绿光闪闪,身体从里至外,是漫无天际的黑暗,透出阴森腐烂的气息,好像深埋在地里成百上千年刚刚挖起来似的,“我知道,她不会死的。七哥哥活着,她怎么会死呢!” “怎么,又要把她抓来献给七哥哥?”怎么说话的呢?不高兴桐儿活着? 她点燃一支烟,喷出一个圆圆的烟圈,“小丫头,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无论桐儿躲在哪里,七哥哥都能找到她。她抗争过,有什么用呢?你劝她自动自觉出来,免得被七哥哥惩罚。” 浓浓的二手烟一圈一圈地绕过来,明显的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味道,呛得呼吸道像火烧似的难受,这是什么烟?我真分辨不出来,“她已经被七哥哥遗弃了,七哥哥把她的血液污染了。” 她夹在指间的烟掉在脚背上,烫得吱吱地响,皮肉的焦臭味和着古怪的烟味,我只得屏住呼吸。 半晌,她凄凄问道:“桐儿,开始变异了吧?”这叹息是为了桐儿,还是为了七哥哥? “是的。” “为什么要跟七哥哥作对呢?七哥哥是我们绿血人的天,我们活着,注定要服从他。这是绿血人存活了几千年的原因。”她又点了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我努力不去看那忽明忽暗的烟火,否则身上痒得难受。 “怎么做可以阻止变异?” “赶紧离开这里,去月球上的蝙蝠岛,那里住的全是吸血鬼,最适合她生存。” 这就是最好的办法?我无语了,所有的病都会有个治疗方法吧!隔离到月球与吸血鬼为伍,要她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吸血鬼吗?还是换个话题吧! “七哥哥说找到了新的血源来替代桐儿……”我目不转睛看着她,七哥哥所指的新血源是她吧? “不可能!世界上只有我们绿血人家族肩负供血给九天之尊的使命,我们和九天之尊相辅相承,缺一不可。”桐儿妈妈肯定地说,新血源不是她? “世界上除了你和你的两个女儿之外,还有其他的绿血人存在吗?”我问。 “准确地讲,现在绿血人只有我和桐儿,她姐姐是我领养的,以前我也像她一样挣扎过,最后也只能这样生活了。”她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你现在的使命是照顾那些鬼?” “哈哈,”她悲怆地笑了,“是啊,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成为它们的一分子。” 不,你不可能成为它们的一分子。我伸出手来,接了一片雪花,托在手上,不一样的花,就有不一样的绽放,不一样的美丽,我属于什么花呢?大概是梅花吧?梅花里有父母的期盼,有夫君的爱恋。 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一两个在狂风中踟蹰前行,也许,是我前世回眸得太少,所以,与我擦肩而过的人才会如此稀少吧?是啊,前世的回眸,只为夫君一个,为何连最简单的擦肩而过也不曾出现呢?我静静地徘徊,享受令我舒畅的冰凉,红色高跟鞋并未在雪地里发出任何声响,只留下一串长长的的脚印,证实我的的确确从这里经过了。 回到林府,我直奔厨房,青玉姨正在里头收拾,“岑儿,又去哪里玩了?冷不冷?饿了吧?你等着啊,我给你炒几个菜。” 我摇着她撒娇道:“青玉姨,我在外面吃过了。”说着打开冰箱抱了几盒雪糕出来。 她急了,“哎哎哎,大冬天的,不能吃雪糕,女孩子吃太多凉的对身体不好,何况这么冷的天,都是少爷惯的,吃一个够了,听话。” 好吧,一个总比没有的好。有她看着,睡在吊床上吃雪糕是不可能了,我便坐在桌子旁边吃边和她闲话。 “岑儿,”她神秘兮兮凑过来,声正色厉地说:“林府真的有鬼。” “哦。”本来就有鬼啊,还不止一个,也许我的反应太淡定了吧?见她正疑惑地看我,我马上装出惊恐的样子,“在哪儿呢?” “在哪儿我不知道,反正就在林府里,少爷前几天还叫我不要自己搞卫生,他请钟点工回来,突然,窗明几净了,连外墙上都一尘不染呢!你说,那么高的墙,是人爬得上去的吗?那位一回来,鬼就跟着来了。” 这个小罗子做起事来又迅速又稳妥,回地府时得把它带回去。雪糕吃完了,好想再吃几个,我眼巴巴望着青玉姨。她以为我害怕了,安慰道:“青玉姨的本事你见过,你千万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嗯,我不害怕。说起来这鬼也算是好鬼啊,帮着你搞卫生。” 她深思了一会儿,“对,鬼是分好坏的,那个聂小倩就是好鬼。既然是好的,我晚上做点好吃的留给它。” 好吃的?我不禁问道:“青玉姨,你知道鬼爱吃什么?” “荤菜啊!你不知道,阴间很苦的,那些鬼吃不饱穿不暖,没地方住,躲在岩洞里,被阎王用铁链子绑起来逼着不停地干活。我做些鸡啊、鸭啊,再烧些纸钱,再准备一瓶老白干,把它好好养着,它一定很感激我,说不好偶尔还帮我洗洗碗,做做饭呢!” 咳咳,她这是没睡醒的节奏么?怎么转瞬间对鬼这么有信心了? “青玉姨、孟小姐,在聊什么呢?”桐儿和种猪走了进来。 青玉姨板着脸回了一句,“没聊什么,”然后对种猪和蔼地笑了,“少爷,饿不饿?今天街上人多吧?” 桐儿恍若什么没有发生过,依旧恬美地笑望着青玉姨。这么美丽优雅的女子,却正在变异。我跟随他们上楼。 种猪吩咐桐儿先进去,“找我有事?” 我盯着他的手,袖口露出一截纱布,难怪桐儿这么快醒了,是因为他喂了血。我答应过不再理他们之间的事,说:“我来找桐儿的。” 他下意识地往下拉了袖口,“什么事?” “放心,与戒血无关。”我推开他,敲门进去。 桐儿请我坐在沙发上,温柔地问道:“孟小姐,有事直说吧!” “那好,我直说了。你妈妈想见你。” “不,我不想见她。”桐儿愤怒、恐惧、抑郁交杂,宁和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抓起桌子上插着百合的玻璃花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在地板上叮叮当当的跳跃,击打出相同的音律。 种猪从外面冲进来,抱住她,“桐儿,怎么了?又饿了是不是?”他扯开手腕上的纱布,“想吃就吃吧,不要忍着。” “你好好想想吧,她,可能快死了。”我说完走了出来,轻轻地带上门。 第三十四章 投资理财(上) 难得的自由和惬意,青玉姨和许伯出去买东西了,我抱了一大堆雪糕摆在石桌上,躺在吊床上晃荡着。 奈何庄是时候下场雪了。改天在忘川河畔装一排吊床,闲来无事时请各庄的庄主夫人过来,大家懒洋洋躺在吊床上欣赏美景,叫一群乖巧可人的小丫头们轻摇吊床。忽然,如杨花般飘飘洒洒的雪花漫天飞舞,那干干净净的白,是何等的撩人?夫人们没有来人间的机会,我就创造个机会让她们享受一下人生。 这样,忘川河旅游度假区又多了个噱头。我从雪堆中伸出手来,小罗子赶紧捧了一盒雪糕放我手里。 真是个机灵懂事的小鬼!雪下得小,没有什么积雪,不知道它从哪里找来几桶雪,将我埋在里头,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冰冰的真舒服。 大白天的,它见不得光,我用黑暗结界罩着它,什么光都穿不透,但是人类能看到一团黑雾游来荡去。所以,我才等青玉姨出门放它出来,孤魂野鬼自由惯了,总藏在房子里不憋死它? “小罗子,你在世上不能舍弃什么?”我闲着无聊,八卦起来。 它捧着我赏的雪糕,恭恭敬敬站在吊床旁,惨白的脸上飘起一串羞涩,“回孟大人的话,小的并无牵挂,只是还有一句话未讲。” 他低着头的样子可爱极了,有时候,人类就是这么可爱,他们的七情六欲到死终究不能放下。我忍不住问:“是心上一直无法忘记的那个人吗?” 他低头吃了一口雪糕,“是的。” 呵呵,无非是一些有关情爱的话吧!我笑了笑,人生太短,**太长,长到不能遗忘,“你想说的话,在去地府前,会有机会说的。” 不说出来,到了奈何桥畔,端起孟婆汤,初初喝下那一两口时,有如剜心剔骨,洗脑涤肠,那种想忘忘不掉,想忆忆不起的交替,足以让它欲生欲死了。 “不,孟大人,我已经不想说了。” 哦?不想说了?我从坐起来,掸掉身上的雪,“确定以后不会后悔吗?” 它兀自淡然的笑了,“不后悔,因为我已经不恨了。”它猛往嘴里灌雪糕,好似要冷却心中的燥热,“所以,那句‘你若安好,那还得了’已经没有必要说了。” 原来,它生前患有莫吉隆斯症,这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疾病,总是幻想浑身痒痛,像有小虫子在皮肤里撕咬,目前无法医治。心爱的女孩为了正常的生活,与它分手,它在病痛与失恋的折磨中选择解脱。我关上天眼。 “可惜她后来过得并不如意,我就在等着她不如意,我以为她过得越不好,我会越高兴。可是,看到她被生活磨砺得苦不堪言时,我的心只有痛。然而,我却永远错过了过黄泉渡口的时间。” “不,你没有错过,因为遇上了我,”我打了电话给青玉姨,他们快回来了,“你快上楼吧!这两天晚上,把院子前前后后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干净。” “小的遵命。” 我把吊床摇得高高的,冰凉冰凉的空气很新鲜。桐儿轻盈的脚步声渐近,在石凳上坐下来。 “外面冷,有什么事进去说吧!”我担心天气太冷,她的嗜血症会加重,等会儿吓到青玉姨和许伯就不好了,他们年纪大了,使用魅星的频率太高,老年痴呆的症状极有可能提前到来。 “不要紧,我不饿,”她也像我一样托起左手,一片雪花盈盈落下。有时候,我觉得桐儿宛如雪花,有源自九天之外的干净单纯,空灵得不可方物。 “化了,”她叹息道,继而转头看我,“孟小姐很讨人喜欢,连雪花都喜欢你多一点,在我手里不肯多呆片刻,在你手上却能快乐的绽放。” 我把半捧雪轻置在她的修长冰凉的手上,笑道:“想不到桐儿也会说笑,雪花化与不化,与它开与不开一样的,只因季节到了,不得不开,不得不化。” 我们相视一笑。 “我见到她了!”她淡淡的说,她去见她妈妈了,本来是叫我陪她去的,我怕有外人在场,她们母女谈话不方便,于是让种猪去了。 “你估计的没错,她一直劝我抽烟,我把烟带回来了。”她递过来半截香烟。 “你抽了吗?”我接过来,打开天眼,什么都看不到。但她身上那股刺鼻的味道我早闻到了。 她正要回答,青玉姨高亢的声音传来了,“岑儿,岑儿……” “晚会儿来找你。”我甩下这句话后,在两秒之内藏好雪糕空盒,起身跃进了三楼卧室的窗口,坐在梳妆台边梳理头发。我可不要听她念经。 没过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青玉姨奋亢的喊着:“岑儿,在不在里头?” “青玉姨回来啦,快进来吧!”我打开门,让她进来。 她眉开眼笑,乐呵呵的搓着手说:“岑儿,我要发财了!” “捡到钱了?”我问。 “哎哎,跟捡钱差不多,我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个投资理财产品,包赚不赔!” “什么理财产品?”哪有投资只赚不赔的呢? “现货你听说过吧?其实我今天就是和你许伯去银行开U盾的。” “你们家少爷知道吗?” “嘘!千万别告诉我们家少爷,你许伯这几天听到他在打电话筹钱,肯定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刚好有这么好的投资项目,我得帮帮他,他知道了肯定不同意。” 青玉姨的朋友说她放了200万成VIP客户,通过老师一对一指导,一个月下来挣了68万。听起来很不错!我问她:“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懂电脑,业务员叫我下载他们的软件,赶紧抓紧挣钱的时机,还有两天过年啊,挣点钱给你们派压岁钱。”她喜滋滋的说。 百纳环球大宗商品交易中心?百纳市在离这里八千多公里的嘉兰省,“青玉姨,你为什么不在长慕选一家现货公司呢?可以去现场考察一下啊!” “我朋友说长慕的现货公司做的产品太少,只两三种。百纳环球是嘉兰省政府出资的,靠谱,产品种类齐全,挣钱快。”青玉姨侃侃而谈,估摸也是了解得十分透彻了。 我斟酌了一阵,打开电脑,这是我住进林府后,种猪安装的,但我从来没用过。 第三十五章 投资理财(下) 接下来的近两个小时,业务员李月明在耐心地不停地给我讲解,不得不为他点个赞,真是个热情又专业的小伙子,我不明白的地方,给他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清楚楚。 特别是那句“你不会做没关系,老师喊买你就买,老师喊卖你就卖”,太有吸引力了。 在他的指引下,果真在最具权威的传媒天堂电视台财经频道找到了请百纳环球的老师讲课的短片,老师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教学员分析走势图。 青玉姨拍着腿说:“讲得真好,我一听就能明白。” “嗯,我也感觉分析得很好。” 看完宣传短片,我下载了交易软件,跟百纳环球签了约,接着插上U盾进入了红太阳国家银行网上银行,选择“投资理财”,输入编码:00854276,“百纳环球大宗商品交易中心”弹了出来。 “你看看,天堂电视台专程请了我们老师讲课,资金又有红行托管,资金百分之百安全。如果哪天你不想玩了,可以马上把你的资金回红行,当然,你不想要钱要货也行,现货现货,顾名思义,就是所有的交易产品,我们这里都是有实物的,你想直接提货回去也没问题。会不会做不要紧,跟着我们的喊单老师走,绝对让你挣大钱,”李月明说道,“你现在选出入金里的入金,输入金额60万,等资金转入系统里你的账户中了,我就可以给你申请VIP资格了。” “哦,青玉姨暂时只筹到30万,你看能不能帮忙?先开通VIP,等过了年她再凑点行吧?”我试探道。 他一口婉拒了,“很遗憾,30万只能开通普通会员。还有,一会儿我提交资料上去后,领导会打电话来核实,你要好好应对,要不然无法通过就不好办了。” 青玉姨不解地问:“岑儿,我不是让你转60万进去开通VIP吗?为了开通VIP,我特意找宣城要了三十多万呢!” “青玉姨,小李说了,普通老师也分析得很准的,我们先看看吧!”我安抚道。 才聊两句,李月明又打电话来了,告诉我审核未通过。怎么可能?我完全照实回答的啊! “那他问你资金哪里来的,你是怎么回答的?”他琢磨了许久问道。 我想想啊!好像说借的。 “你不能那么说,应该说这些钱是闲置资金,对你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过了五分钟,百纳环球总部又来电话重新审核,我按李月明教的通过了。打开有问必答,一位穿着深蓝西装的老师正热情洋溢的讲课,教大家看走势图,分析当下国际趋势以及各种突发事件对黄金、白银、原油、天然气、沥青、铜、铝等等产品的影响。 激动人心的时刻来了,老师大声喊道:“宝宝们,老师要喊单了,大家注意喔!百纳铜现在可以做多了,止盈点位33787点,止损点位32890点。大家建仓之后听我的口令卖出。好了,宝宝们可以向老师提问了,有什么问题敲字在这个框框里,老师会给你们逐一解答。” 我问青玉姨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她嘿嘿一笑,“我就想问他,怎么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挣更多钱。” 老师的回答是:胆大心细听指挥,等待半夜之后国际大行情。 谁说老人家要早睡早起的?我被青玉姨聒噪到早上6点,人家收盘。我想看看再下手,她不停地催我下手,三位老师的喊单真神,准确率高达百分之百!甚至止盈点位都是接近那波行情的最高点或者最低点。 期间李月明打了无数次电话来,催我抓住行情,抓紧时间挣钱,青玉姨的朋友也打了几次电话,责备青玉姨太过于谨慎,到手的钱不敢挣,她一个晚上挣了3万多块,把青玉姨羡慕得连连叹气。 我劝她不要着急,挣钱的事得慢慢来,她自己不会操作,只好由着我了。 我又观察了一上午,青玉姨急得跳脚了。于是,在老师喊单后,我买了两手沥青,所有产品中,沥青的风险是最低的,价格波动最小,价格也是最低的。 “孟小姐真是个谨慎的人”,李月明这样评价我。那当然,挣钱得细水长流,哪有可能一口吃出个大胖子? 交易启动了杠杆原理,最低十倍,指数跳动一个点,一手相差100块。离老师的止盈位还有15%的空间,我便平仓了,短短3分钟不到,除去200多块的手续费,净盈利1839.26元。 “岑儿,这么一会儿挣了1800多块?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青玉姨茫然地望着我,熬了一夜,她皮肤暗黑,眼袋凸起。 “是真的!”我一字一顿地回答。 “嘿嘿!嘿嘿!第一次发现钱原来这么好挣呢!”她傻笑起来。 好吧,老师又喊单了,我买了两手熊猫银,做空。买进去不到一分钟,亏了1400块,青玉姨急了,“老师怎么突然喊的不准了?岑儿,怎么办?怎么办?” 我拍拍她的手,“没事,再等等。”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势图,心咚咚地跳着,老年人玩这个真不好,赢一点点太兴奋,输一点点太不舍。还好价格再慢慢往下走,盈利从负转正,青玉姨拍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很快盈利2400块,她问我要不要平仓,“挣这么多了,够了够了。” 离老师的指导价位还有一段距离,真能到指导价位可以挣六千块,见好便收吧!这一单手续费九百多,青玉姨急了,“哎,小李说好手续费是万分之八的,见我挣得多就乱收?不行,我得打个电话问问他。” 这时李月明打电话过来了,说我们平仓早了,还正在往下跌呢!做人不要太贪心,有得挣就好了,所以我没问手续费的事,他有高额的回报,才会有很好的服务啊! 青玉姨似乎忘记了做晚饭的事,一个劲的催我建仓,老师又喊单了,100吨的天然气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不了,拉开菜单,选项是灰色的,我选了两手200吨的买多,20倍杠杆。 建仓后马上跌了29点,亏了5800块,青玉姨捶胸顿足,“怎么回事?这个老师喊的单怎么不灵了?” “别急,别急,有涨有跌,正常的。”我心里也没底,趴在电脑前,死死盯着走势图,忽上忽下,忽起忽落,却始终没能翻红。这哪是玩现货啊?玩的是钱,玩的是心跳! 亏得少点了,青玉姨没有那么紧张了,叫我给她下载个手机交易软件,打开百度搜索公司名后,我并不急着下载,先浏览一下相关的新闻。 “岑儿,这天然气怎么回事啊?跟我补衣服一样的,上一针下一针,在这里徘徊不动了啊!要不要卖出去?”她坐不住了,戴上老花镜,把头凑过来。 “再等等吧!”只亏一千块了,我淡定了许多。心态就是这样的,没进场之前想赢钱,进了场之后,就想着如何把亏掉的本钱挣回来。 走势图突然来了个龙抬头,猛地向上爬,盈利1000块时不上不下了,青玉姨有点想平仓,见我想等等她没有坚持。 十秒不到,又负六百块了,青玉姨小声叽咕,“早知道刚才卖掉算了。” 我说:“放心吧,老师喊单很准的,一定会涨上来的。” “也是。”她仿佛吃了定心丸,怡然自得起来,“岑儿,涨上来了,又开始挣钱了,嘿嘿!按老师说的点位,两手可以挣多少钱?” “嗯……”我默算了一下,“八千左右吧!” “哎呀,太好挣了,像这个挣法,平均每天做三五单,一个月下来就能挣过几十万了。”她得意的算着。 “是啊,比捡钱还方便,不带弯腰的。”我紧盯着持仓,盈利不断递增,当盈利达到五千块时,我毫不犹豫地平仓了。 “今天赚了多少了?”青玉姨处在半梦半醒之间一般。 “除了手续费,净赚6793.78元。” “岑儿,我有点晕,怎么跟做梦似的?”她拍着头问我。 两天一夜没睡了,不晕才怪。 种猪没有敲门,直接开门进来,吓很青玉姨小心翼翼地说:“少爷饿了?我这就去做饭。” “我不饿,不急,”他拦住她,“岑儿,你欠我的两千块钱该还了吧?” 我和青玉姨怔住了,相视尽是迷惘。“不是,少爷,岑儿的妈妈和夫人是好友,大家就不用太计较了吧?”青玉姨柔和地劝道。 种猪板着脸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借的钱归借的,她在我家白吃白喝我又没收钱。” “少爷……”青玉姨准备再劝,我拉住她,“不就两千块吗?还你就是。” “什么?还两千?借了那么久,好歹给点利息吧!你们孟家又不缺钱。” 青玉姨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目瞪口呆,“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青玉姨,我也不想这样,可现在我很缺钱。”种猪**的说。 “少爷你不要急,我有钱,岑儿,你赶紧给我把现货里的钱转出来。快点,快点。” 我得到指示,马上执行,“转多少出来?” “全部。” 转出金额:306793.78,确认,这时,系统提示密码错误。 第三十六章 金光散魅 “什么?钱转不出来?”种猪和青玉姨异口同声问道。 红行U盾的用户名、密码,百纳环球签约的密码,我都用纸记录下来的,为了不让青玉姨受惊吓,我轻描淡写回答:“可能是我忘记密码了,我再试试。” 系统一直在提示密码错误,夜幕低垂了,但愿姜大人不会在这个时候回来,否则,已七魂不见了三魄的青玉姨会直接去奈何庄候我了。 这时候,李月明来电话告诉我,荼蘼国暴乱了,石油、沥青马上有大行情,叫我快点听老师喊单。 我重重叹了口气,“小李啊,今天就算有再大的行情我也没办法交易了,你知道青玉姨的钱是借朋友的,她朋友家里出了事,催着她还钱,她现在正叫我把钱转出来。不过,你们这个投资,我认为比股票什么的强多了,老师的分析准确率高达百分百,你的服务又好,我有点想做,麻烦你帮我拿个席位号,明天我把股票里的80万全转出来,放你那里去。” 他教我一步一步操作,输入密码、金额,提示:超出最大转款。我从30万一直改,改到两万时,第一笔资金转了出来,我只好每次转两万,转出22万后,系统提示:低于最小金额,连一毛钱也转不出来了。 “岑儿,你把钱转给少爷没啊?”青玉姨接连问了几次。 “转了。” “奇怪了,为什么我只收到从现货里边转钱进来的知信,没收到钱转出去的短信呢?是手机出问题了?”她念念叨叨。 种猪连忙说道:“青玉姨,钱已经到账了,我收到信息了,过了年我就还你。” “不急不急,你先用着。”青玉姨呵欠连天,她捂着嘴似乎要把身体透支的信号压回去。 刚刚又上楼打探情况的许伯劝她去休息。 对着电脑太久,眼睛又干又涩,等他们都走了,我推开窗子,冷雨夹着寒风灌进来,真舒服!没有星星的夜晚,连天空也安睡了。 小罗子只花了十几分钟,便把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了。它陪着我在窗前闲聊,我问他,“小罗子,你知不知道无极峰最高的松树旁有一棵五杈松?” “知道啊!可能我还有孟大人想要的东西呢!”他笑嘻嘻答道。 真是个机灵的小东西!“送东西的和取东西的,你都看清了吗? “送东西的看清了,取东西的我只看到漆黑一团风。不过,有一次,我偷了一样东西,第二天早上,就有一个黑乎乎的怪物,带着一帮野鬼来把它们全部杀了。”它形容了一下怪物的样子,和小黑怪相差无几。 原来七哥哥不是因为没杀得了我,而去无极峰示威的。 “那东西呢?” “藏在城郊的墓地,我马上给大人取来。” “不用,还是我去吧!”如今外面形势不明朗,虽然给它做了结界,碰上修为高过我的魅,它定然性命不保。 等我取回东西,却从天眼见到三楼卧室里两条黑影打得不可开交,一只正在趴在地上求饶,另一只却不依不饶,一拳拳狠狠打下来,糟了,小罗子哪里是姜大人的对手? 我慌忙跃上三楼,正要钻进窗子,忽然一道弯弯如彩虹的金光闪过,我顾不上许多,朝地上的黑影扑去。这是牛鼻子老道的金光散魅,若有些许触到小罗子,它便被击散,化成小碎片,被吸附到金光里,为道士增加道行。 我抱着小罗子在地上翻滚了两圈,被金光射到的手臂像被抽了一鞭子,腾起一阵青烟,还好小罗子没事,我扶它站起来,却发现是姜大人。 小罗子肚里的金光消失了,快步走来,磕头求饶,“小人一时失手,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说,你到底是谁?”在无极峰只得他一个逃出来,我就有些生疑,没想到居然是道家的鬼,而且是茅山的牛鼻子小道。 “回孟大人的话,小人祖上曾在茅山拜师学艺,只是到小人这一代,只会一招半式了。” 就算它以前是个牛鼻子小道,如今也只是一只孤魂野鬼,早与道家无缘。我让它起来,拿过缩成一团的姜大人,“它是酆都姜大人,以后不得无礼。快点把你们弄乱的房间收拾干净,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你们的存在,也不能无缘无故打扰人的生活。” 姜大人递给我一本名册,他这几天混在捕杀地狱警察的队伍中,记录了被冒名顶替的警察名字。 “它们不光可以盖上地府各庄的印记,还能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你说他们会画皮?”我诧异地问。 “是的。” 在地府会画皮的不超过百魅,技艺精湛的只得三二十魅,它们能随心所欲画成别人的样子,想必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幸福雅筑的那几位如何了?”上次去只见到桐儿妈妈。 “巫婆的老公和老叶失踪了,另外六个负责引地狱警察出来。” 我想起老叶红着脸低着头说要娶我的样子。 “那个老潘在酆都庄是什么职务?” 姜大人低头答道:“并无职务,它以前只是个更夫,前几年不知为何成了麻太子的救命恩人,得了不少赏赐,庄里的魅看在麻太子的面子上让它三分,反倒比我一个副总管活得风光多了。” 麻太子是阴王麻仙姑的内侄,酆都庄的庄主,能救得了它的,自是有过人之处。姜大人满满的羡慕妒忌恨,“不管做人还是做魅,什么时候都需要运气,只要走了狗屎运,便能平步青云了。” 就凭你那怕死的本性,一辈子也走不了狗屎运。我看了它一眼,“你的本事不在老潘之下吧?” 它把头昂得高高的,“那当然!它一介更夫,怎能和我相提并论?” “好,你找个机会把它捉了来,另外几个尽快解决掉。” 它立马指向小罗子,“它也很有本事,孟大人为何不叫它去?” 我暗想,你能在酆都混个副总管还真是走了狗屎运,现在正是用魅之际,我委婉说道:“它不认得老潘,又是只流浪的野鬼,派它做大事不合适。” 接着朝小罗子莞尔一笑,它会意地点点头,“小人未成魅,上不得席面。” 姜大人勉强答应,悻悻去了。 “孟大人,东西拿到了吗?”小罗子凑过来低声问道。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把精致的黄杨木梳,上面薄薄的黑雾里裏着一个语音包,可惜我无法破解密码,此魅修为于我之上,想不到居然有高层和外界私通,看来我得马上回地府了。 李月明又打了电话过来,说原油和黄金出现了大行情,老师开始喊单了,让我通知青玉姨一声,我的席位号也申请好了,只等款转过去,我便是百纳环球的VIP客户了。 “哎呀,小李,你这个服务太好了,又周到又贴心。而且你们的老师喊单又准,今天三单交易,加起来十来分钟,就挣了五千多块,比做其他投资强多了,明天股票一开盘,我把资金全撤出来,投到你们公司去。我今天还联系了几个朋友,大家对贵司的现货产品非常感兴趣,过了年都会找你。”我由衷的夸奖了一番。 电话那头的他非常兴奋,努力克制内心的愉悦,“孟姐,不管你介不介绍客户,我都会提供这样的服务给你,等你开通了VIP,我们还有更专业的老师一对一服务。我们的VIP客户每个季度的收益都在40%以上的。” “对对对,你们在电视台打的广告就是用一块钱做50块钱的投资,我也让朋友看了这个广告,广告做得非常好。大家都想跟着你们挣钱,我这些朋友,比我有钱多了,闲置资金多得很,正愁找不着好项目。” 他“噗嗤”笑出声来,“嘿嘿!孟姐,我这边又来了个客户开户,等着赶上下一波的国际行情,就先聊到这里了。”他的欢喜应该早从心底溢了出来,散落了一地吧? 我立刻登陆青玉姨的账户,出金,金额,确认,哈哈!钱全部转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排除 我趴在床上,焦头烂额地在纸上涂涂抹抹。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已把地府修为在我之上的魅全列在这里了,首先排除阎王和陆判哥哥,他们没有神经病,又不傻又不二,干吗自己找人整垮自己? 迎新庄的牛头、马面以及纳新庄黑无常、白无常是阎王老儿最得力的助手,排除。 仁圣庄的项隆、凌降;北阴庄襄长章、白鸣明;桃止庄蔡郁垒、神荼;嶓冢庄赵文和、王真人是阎王的亲信,排除。 罗酆庄张衡、杨云;罗浮庄杜子仁;抱犊庄周乞、稽康是陆判哥哥亲信,排除。 酆都庄麻太子是阴王内侄,排除。 送新庄转轮,王妃西施的大表哥,排除。 黄泉庄秦广,阎王的姑父,排除。 地狱行刑司楚江,鬼王钟旭的干亲家,排除。 十大阴帅里的黑无常、牛头、马面已经排除,还有鬼王钟旭、日游温良、夜游乔坤、豹尾计都、鸟嘴虞年、鱼鳃穆和、黄蜂佘同是地府开府元老,也逐一排除。 我傻眼了,所有的名字全勾掉了!再重新筛选了一次,还是通通排除,一个不剩! 我拿笔尖一个个名字戳,你?你?你?还是你?哎呀,到底你们谁兴风作浪啊?在背后使绊子算什么好汉?有种直接跳出来找阎王或者陆判哥哥单挑呗!八成是挑不过! “岑儿,睡醒了吗?”青玉姨压着嗓子低喊。 “哦,醒了醒了。”我慌慌张张把画得乱七八糟的纸揉成一团,塞进嘴里,硬生生吞下去。嗯,味道还可以,和鸡鸭鱼肉差不多。 青玉姨从门缝里挤进来,“岑儿,你把现货里的钱全部转出来了吗?” “是啊!” “那一共转了多少钱给少爷?你看我收到的短信,总金额一分没少啊!”她刚把短信翻出来,李月明打电话过来了,八点开盘会有大行情,然后又打电话给我,叫我尽快把股票里的钱转过去,这一拨的大行情百年难遇,很有可能让我的资金在一天之内增长20%以上。 青玉姨激动的说:“一天之内增长20%,那我60万一天可以挣12万啦!” “对啊!小李说,接下来的一个月行情都会很好,你今天挣12万,明天就是72万的本钱,能挣14万4,后天86万4的本金,能挣17万2千8,一个月下来,你也是个小富婆了。” “是啊是啊!”青玉姨开心地直拍大腿,好像已经挣到了那么多钱,“可是,少爷要用,如果能缓一个月,就好了。”她叹息道。 我认真地说:“青玉姨,这两天小李会不停的打电话给你,你不要接听就行了。” “这怎么行?我还准备让宣城去开个户,比工作挣钱容易多了。他多点呆在家里,我就等着抱孙子了。岑儿,我下去做早餐了,你快点把股票的钱转过,不要错过了挣钱的时机。”青玉姨的梦想实在是美的无可救药。 我点点头。 她冲到门口又倒回来,“岑儿,我们少爷昨天太着急了,你别往心里去。那五千块,晚会儿让许伯取给你。” “不用了,我不差这点钱。”反正是种猪自己的钱。 “那个……岑儿,希望你能看在两位夫人的交情上,在我们少爷有需要的时候帮帮他。” “好。” 等青玉姨下了楼,我把手机关机了,要不还不被李月明烦死。 果然,青玉姨怒不可遏地吼道:“岑儿,你说说,这小李是什么意思啊?开始青玉姨长青玉姨短的,服务态度好的不得了,现在居然骂我挣他几千块买药吃……” “青玉姨,你知不知道,你创了一个奇迹,在大骗子手里挣了几千块啊!”咳咳,纸团顶在喉咙里真难受。 “什么?骗子?不是跟电视台和红行合伙的吗?怎么可能是骗子?”她张大嘴巴茫茫然。 我打开网页,“你看,这么多人,全是在三五天之内被骗几十万的。” “原来你早知道他们是骗子啦?” 那当然,近几年时有因误入骗子公司炒现货,血本无归跳楼而亡的魅拒喝孟婆汤的事件发生。它们哭诉,刚开始老师的喊单百喊百灵,等你下大注了,老师便开始喊反单,喊涨实跌,喊跌实涨,等你反应过来,钱早已输得七七八八,若要翻本,再入了资金进去,反向操作时,依旧一个输字,经过比对发现,他们与国际的走势图大相径庭。当然,也有运气好的人,在几分钟内赢得几十万,那你千万别急着发朋友圈得瑟,因为系统马上无法登陆。可以登陆时,盈利和交易记录一同烟消云散,连你自己都不得不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自问:我是在做梦吗? 大概怀疑人生是以空欢喜为起点的吧?所以,我只给青玉姨下小注,在他们还在谋划钓大鱼的时候,迅速把资金抽回,也算是给他们个警示。 陆判哥哥为了安抚那些悲催的魅,承诺让它们尽早转世投胎到那些骗子家里,成为不肖子女,了结前世的孽缘。 “原来我们家少爷跟你是一伙的,我就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青玉姨欢天喜地的说,仿佛比她捡了骗子的钱还高兴。 小雨夹在北风里歇歇停停,严寒阻挡不了人们购物的热情,大大小小颜色各异的雨伞密密匝匝,把步行街遮盖得严严实实。 过年添置些新衣物,是人类的传统文化,既是对自己一年的辛勤劳作加以肯定和鼓励,更是对新年的美好期待和向往。 我和桐儿站在天桥上,任凭人群挨着我们游来游去。 “真的不要紧?”天气太冷,我担心她的病症发作。 “有你孟婆在,有事又何妨?”她绽放出百合般的浅笑。 “好吧!难得你这么信任我能对付得了你,那就下去吧!” 她把白皙的手伸过来,“牵着我,我会更信任你。如果哪天,我完完全全的变成吸血鬼,请你一定不要犹豫。”她燦然的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第一次见你这么笑,虎牙很可爱。”我们挽着手扎进人堆里。 “我不觉得它可爱,因为,它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 一股刺鼻的烟味从她身上涌出来。 第三十八章 锁魅鞭 我盘腿坐在床上,仔仔细细地翻转半截香烟,望闻问切了几个小时,刺鼻的味道呛得我连连咳嗽,这东西,真不知道桐儿妈妈怎么塞得进嘴里抽的,黄土埋到脸上了,还这么折腾自己有意思吗? 人类全是自虐狂,仅管桐儿一再否认,但她身上已带有这种刺鼻的烟味。我想不通抽烟能改变什么,能把她们身上的绿血变红吗? 七哥哥好像开始蠢蠢欲动了,桐儿这么说。这几天,她时常能感觉到,七哥哥正在虎视眈眈的看着她,近在咫尺。 我相信她的感觉,绿血人与七哥哥之间,如同相互缠绕纠葛的藤蔓,你勒着我的脖子,我攥着你的心脏,风乱了谁的发?雨迷了谁的眼?相互一清二楚。 桐儿妈妈说,为了保持血统纯正,几千年来,绿血人家族是一脉单传,同时并存的绿血人只能是两母女,所有的绿血人都不可能见到自己的外婆和父亲,因为,她出世时,也代表着这两位亲人已完成使命,可以功成身退了。 七哥哥说找到了可以替代桐儿的人,桐儿妈妈又病入膏肓,不是同时证实了,第三个绿血人的存在?或者即将存在? “莫不是吴小姐怀孕了吧?”小罗子问道。 我摇摇头,这个可能性我也怀疑过,现在已经排除了。七哥哥敢在这么寒冷的天气蠢蠢欲动,说明他补充了足够的能量,桐儿妈妈退疫了,桐儿的血污染了。 “孟大人的意思是,世界上确确实实有第三个绿血人的存在?”小罗子十分不解。 “很有可能是4个,或者更多。她们是以双数形式存在的。”我推断道。 “嗯,”它赞同的点头,“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寻找绿血人?” 人海茫茫,找寻一个人何尝容易?不过只要有缘,始终还是会找到的吧!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它的存在,是对人类最好的自我安慰,得则有缘,失则无分。 一团黑影钻进窗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罗子一个鹞子翻身,大声喊道:“小鬼,哪里逃?”朝黑影冲去,同时伸出去的双手射出道道金光,好似阵阵箭雨,密密扎向黑影。 这是多年形成的条件反射吧? 它腹中的那一团金光急速旋转,时隐时现,形成一个完美的太极八卦,极细的锋芒直刺我的天眼,瞬时间,突如其来的强光锥得天眼模模糊糊,眼前唯有金灿灿的一大片,恍如闪烁不定的星子,我头晕目眩,双手按着前额,来不及阻止小罗子。 黑影惨叫一声,跌了下去。它欲要追出去,情急之下,我幻出长长的、坚如玄铁的锁魅鞭,轻轻一挥,鞭子若磁铁般吸住了钻进窗口的小罗子,然后围着它的双脚结结实实绕了几圈,将它倒吊起来,悬于窗外。 他并不慌张,说道:“孟大人,为何要抓我?” 躲在旧城区青砖屋的一群野鬼是你杀的吧?”我抓着鞭子不紧不慢地问。 它很爽快的承认了。 “为什么要杀它们?”我轻晃鞭子,它像鱼一样晃晃悠悠。 “因为杀恶鬼是我的职责。”很冠冕堂皇。 我喜欢直接问犯人问题,“那你接近我,是为了杀我?” 它却不说话了,我催促了几次,他才答:“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想去地府。此生若相欠,来生必相见,我在人间等她等累了,想去地府接着等,把这世没有花完的爱好好存起来,一直等到来世重逢,用两世的爱来爱她。” 我有些懊恼,差点稀里糊涂带它回地府,“你不适合去地府,会造成地府混乱。” “不会的,不会的,进地府之前,我会给自己用一道封印,把我学的东西封起来,我只想安安静静等她。” “你最好现在封起来,免得伤了姜大人。”说完,我抓住鞭子缓缓逆时针转动,这鞭绳越用力拉,缠得越紧,使用不当,勒死个鬼魅不费吹灰之力。 收好锁魅鞭,我问它,“没事吧?” 它双手和腹中的金光飞快地消失了,坐下揉捏着双脚,不屑地说,“大人以为我像姜大人那般无用?小的就不明白了,凭它这点本事,是怎么当上副总管的呢?想来地府也是空有噱头!” 我笑道:“小罗子,你这是想和我比划比划?” 它立刻跪下,“孟大人,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还有个不情之请,请大人不要逼我们喝孟婆汤。” 孟婆汤一魅一盅,不多不少,不喝上不了奈何桥,会被拥挤的魅潮挤掉在忘川河里淹死。 我和蔼地说:“我从不逼谁喝孟婆汤,都是大家自愿喝的。”苦渡黄泉,又冷又饿,心力交瘁,怎可能不想喝热腾腾的汤水?我扶它起来时,它的目光落在我胸口,凝滞住了。 我打了个激灵,警觉地问:“小罗子,你在看什么?” 它又东瞧西看了半晌,“大人未觉身体不适?” “没有。”我肯定地说。 “嗯?怎么可能呢?”他半信半疑眯着眼睛趴过来,“近两个月,大人有什么奇遇吧?” “我被人种过一个咒。”我悄悄的观察它的表情。 它毫不吃惊,“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小的吗?越详细越好。” 我把中咒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它问我认不认得种咒之人,我答不认识。它又问中咒后身体的感觉,我原原本本回答后,告诉它自从咒被小黑怪打碎后,就很少不适了。 “你知道中的什么的咒?” “污秽咒啊!” “污秽咒?”它皱着眉头反问。 “有什么不对吗?” 它沉思许久,“虽然小人才疏学浅,但污秽咒略通一二,仅管此咒与污秽咒九分相似,不过小的可以断定,孟大人中的并不是污秽咒。” “那我中的是?” “很抱歉,小的未曾见过此咒,”它低着头踱来踱去,“既然种咒的手法与污秽咒完全一样,初发的症状也与极其相仿,可能是由污秽咒演化而来的山寨污秽咒。” 啊?污秽咒也有山寨版?这个污秽咒也太容易破解了吧?“山寨咒应该好解吧?”我问。 “不一定。污秽咒起源于茅山掌门壬长生,乃道家上层道法,尚且能被他人剖解重组,看来解咒之人法力与壬掌门不相上下。”它欲言又止。 我婉婉一笑,“解不了也不要紧,反正现在被打碎了,不痛不痒。” 怪不得小种猪从来没正面提过污秽咒,原来给我种个盗版的!忒瞧不起我了!再怎么说我是孟婆,不说种个高难度精装版的,也得种个正版的啊!口口声声拿我当家人,枉我白白感动一回。等会儿得好好问问他! “姜大人怎么还没上来?”我把头伸出窗外,看到它蜷缩在竹林里,用竹叶把自己藏起来,我不禁叹了口气,幸福雅筑的事,托付它永远办不成。 小罗子嗤笑道:“大概被我吓得屁滚尿流了。” 我无可奈何,飘过去,从枯叶中把它扒出来,拧上三楼。它拼命地挣扎,“孟大人放了我吧!卧室有道士,我不去!我不去!” 我将它放在地板上,它就势一滚,缩到墙边,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房里扫了几圈,然后目不斜视盯着毕恭毕敬的小罗子,“道士呢?” 小罗子无辜地答:“回姜大人的话,这里只有孟大人和小的,没有道士。” “哦,我明白了,”姜大人斜了小罗子几眼,“刚才是你小子打我?再敢在老子面前狂,小心我让你灰飞烟灭!” 看它耀武扬威的样子,我轻轻咳嗽两声,提示它不要忘了被小罗子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但它并不领情,拿了一截竹子往小罗子大腿戳去。 小罗子腹部的金光隐约可见,我立即挽着它飘起来,姜大人戳了个空,“孟大人怎么向着外人?”它忿忿不平地问。 我徐徐落下,“姜大人,这里没有内人外人,如今外面局势紧张,大家还是团结起来保命要紧。对了,我交代的事,你可办好了?” 它快步走上前来,“孟大人,我正是为了这事来的。老潘它们现在正在长慕城东区拦截地狱警察呢!你赶快去吧!” “你们两个给我老实点,别打架,我去去就回。”老实说,我真对他们不放心,打架事小,万一青玉姨上来受了惊吓就不好了。 姜大人自知不是小罗子的对手,自荐跟我一起惩办叛徒。小罗子也坚持一起去。 “好,那就一起去吧!”我话没说完,门外传来青玉姨的声音,“岑儿,睡了吗?” 这么晚找我,肯定有事,我伸出右手,漆黑的雾气喷了出来,我叫姜大人、小罗子躲在墙角,手掌围着它们画圈。不一会儿,它们被黑雾完全包裹,结界做好了。 我把头发抓得乱蓬蓬的,摇摇晃晃打开门,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呵欠,“青玉姨,这么晚了有事啊?” “有啊,还是很重要的事呢!进去再说吧!”她把我扶进屋里。 第三十九章 鬼打墙 不会是刚才打得太激烈,发出声响,惊扰到她了? “青玉姨,到底什么事啊?” “哎呀,岑儿,你看你,大冷的天开着窗户干嘛?寒风入骨,老了头痛,骨头痛,”她边说边把窗户关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喜欢吃垃圾食品,喜欢熬夜,喜欢刺激,喜欢乱花钱……” 我挠挠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年轻时不疯狂疯狂,老了拿什么证明自己年轻过呢? “这么冷的天,怎么睡觉不盖被子?明天就过年了,感冒了怎么办?就是怕冷着你,你许伯还专门买了电热毯。”她嗔怪道。 咳咳!深夜就是来检查我睡觉的?我一千多岁啦,岂会冷暖不知? 她忙得不亦乐乎,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铺开,打开电热毯开关,动作干净利索,像极了干娘,只是干娘没有她这般絮叨。 我并不嫌她啰嗦,听说老人家有一箩筐啰嗦,便有一箩筐的疼爱,两箩筐的期待,三箩筐的挂念,四箩筐的关怀。于是,我堆着笑,撒娇道:“青玉姨,你忘了我体质跟常人不一样,不能受热了吗?” 她忙碌的双手停下来,愣了片刻,“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她关掉电热毯,打开窗户,却又随手关上了,“女孩子吹太多冷风对身体不好。” “青玉姨,天太冷,你还是早点回去睡觉吧!”我劝道。 她傻愣愣地望着我,“不对呀!我找你干啥的呢?” 呵呵,这个我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以后不能再对她使用魅星了,“要不你先回去睡觉,明天想起来再说?” “不行不行,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让我想想。”她仰头望着天花板,搓着双手,在房间里打转,“岑儿你先睡,我想起来了叫醒你。” 我爬上床,盖好被子。被子真重,压得喘不过气了,“青玉姨,过来躺在床上想吧!暖和。” “不,你睡你的,我怕躺下就睡着了。” 我只好由得她去了,拿起手机,快十一点半了,那几个地狱警察还好吧? “哎,这墙是怎么回事?不太对啊!”我听到青玉姨嘀嘀咕咕,马上一骨碌爬起来,“哪里不对?”惨了,惨了,她正围着结界又摸又拍又敲的。 小罗子机灵得很,跟着她的节奏在墙上或拍或打,墙壁不时发出“啪啪”、“咚咚”的声响。 “墙不对啊!你摸摸看,”她拉住我,指着结界说,“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硬邦邦的,冷冰冰的,看不见摸得着。” “没什么不对啊!”我硬着头皮说。 她整个人趴在结界上,“你看到没?我离墙那么远,却走不过去了。我就说林府有鬼吧?这不,开始鬼打墙了,你知道什么叫鬼打墙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她一本正经的说:“鬼打墙,又叫鬼遮眼,是鬼在那里画了个圈圈,就像孙悟空给唐三藏画的圈,这两个圈圈的区别是,一个是人出不去,一个是妖进不来,但都是同样的厉害,这鬼打墙把人被关在圈里头后,只看到四面都是高墙,怎么走也走不出去,不出半天,准能把人困死在里面。鬼害死一个人,功力增一成,然后更容易地去害更多人。” 呵呵,原来鬼打墙在人的意识里是这样的。其实,鬼打墙是我们魅遇到了危险时做的一个结界,打不过逃不了总躲得起吧?把自己藏结界里头,不让对方发现,即使发现了,也无法越界,到最后只得作罢。 至于人们口中所说的鬼打墙,大概是他们迷路了,太过于慌张,产生的幻觉罢了。人类宁可不吃饭,也要保颜面,对于这些打脸的事,掩盖还来不及,哪可能一一如实道与他人?只得信口雌黄,杜撰些鬼鬼神神作祟,便得了最理直气壮的台阶来下。 人类让我们背的黑锅还少吗?我懒得计较。绕着青玉姨走了一圈,“走不到墙边?我来试试!” 我不能直接穿过结界,因为在结界里的身体部位,青玉姨是看不到的。我向小罗子使了眼色,它站起来,紧贴青玉姨的界边站好,接着意示姜大人站在它肩膀上。我趁青玉姨不留意,把空出来的结界往青玉姨面前拨了拨,挤到墙与结界中间的位置,好在我不胖,“青玉姨,那么站着很舒服吗?为什么不走过来?” “我不过去啊!”她趴在结界上张牙舞爪。 我迅雷不及掩耳用右手把结界往旁边一拨,左手将她拉到我左边,靠墙站住,故作疑惑地问:“不是过来了吗?” 她呆若木鸡,“刚刚真的有东西挡住,真的。” 我牵着她往门口走去,“青玉姨,该睡觉啦!你刚刚在梦游了。” “哎,想起来了!我来就是想问问,孟家过年吃饺子还是吃米饭?”她扳着门问道。 我心头一热,“入乡随俗,你们吃什么我便吃什么,你知道我吃什么都香。” “那哪行?我们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又热情好客。若她在天之灵知道我们对岑儿招呼不周,肯定不依。” 记得小时候最爱吃汤圆,吃团年饭时,奶娘会单独煮一碗芝麻花生汤圆给我,她做的汤圆又糯又香,甜而不腻,齿颊留香。时隔千年,每每忆起,好想再来一碗,“好吧!那就麻烦青玉姨包些饺子。” 青玉姨十二分的欢喜,“好好好,你想吃什么馅的?” “简单的就行,我什么都能吃。”反正吃什么味道都一样。 “呃,岑儿跟我太客气就生分了,爱吃什么仅管说。” “我在林家白吃白喝这么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都很不好意思。也欢迎你们去……孟府玩。” 青玉姨笑着说,“有机会一定去。” 这个机会,绝对会有,谁能活着离开人间呢? “对了,那个,青玉姨,”我支支吾吾地问,“怎么没听你提过你们家老爷?”我好奇很久了。 青玉姨立即脸色煞白,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说:“岑儿,这是林府的大忌,千万别问。你赶紧睡,我也去睡了。” 我带着姜大人、小罗子来到老城区,留它们在林府,第一怕它们打架,第二怕吓着林府的人,毕竟不同世界。我们沿着河涌仔仔细细找了两趟,一个鬼影子都没找着。很久没见过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了,人间不是它们生存的地方,灰飞烟灭是迟早的事了。 “孟大人,要不去幸福雅筑去看看?”姜大人问道。 也好。 我挂在防盗窗上,幻出地狱破晓刀,割开结界,屋内乌烟瘴气。 桐儿妈妈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叼着烟,她身上的黑雾更浓了。 老潘等几魅凶神恶煞地拷打四个被绑的地狱警察,“说,到底说不说?” 地狱警察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老潘拿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一个警察脸上随心所欲地画着古怪的图案,“我问你话,听到没?”说着,又在另一只地狱警察手背上纹起图案来。 匕首尖绯红如火,缓缓游走,地狱警察的手背上立马爬满深深浅浅的黑色沟壑,它惨叫起来。这不是来接佩儿的那个实习小子? 老潘没有停手,吩咐旁边的老袁按住实习警察的头,“再不说,我要在你脸上画上地府的地图了。”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实习小子骇然地喊道。 “那我就对不住了。”老潘恶狠狠地说,匕首明晃晃的尖对准实习小子的眼睛。 “我还是一个多月前见过孟婆,现在真不知道她在哪里,连陆大人也在四处托魅找她。”实习小子哽噎道,喉咙因恐惧发出古怪的咯咯声响。 找我?为什么要找我? 老袁说道:“孟婆来人间没有走酆都黄泉路,必是坐陆判的私人游艇,走了黄泉渡口。奈何庄还有位假庄主坐阵,少不了阎罗、陆判三人合计,肯定是办什么公事来的。” “老袁,你带大家四处找找,一定要抓住她。有了她,对付陆判就不费吹灰之力了。”老潘说完奸笑几声。 笑话!想抓我?我轻轻一扯,防盗网被拔掉了。我直接从窗口跳进去。 众位魅吓了一跳。 老潘阴阴一笑,“孟大人,别来无恙啊!” “有劳挂记。各位不是在找我吗?我今天送上门来了。” 众魅慢慢围过来,把我包围在中间。突然,它们不约而同幻出各种常用兵器,老潘喊道:“活捉孟婆者赏银一百两。” 我呸!我才值一百两白银?老潘你也太昧良心了,我飘到半空,“潘准,限你两分钟内赶紧把赏银改到一千两。” “哈哈!你叫我改我就改?那多没面子!”它狂妄地笑道,“你真以为你几斤几两?今天没有陆判捧你,说不定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能把自己活活摔死。” 我使出地狱天罗,天罗笼罩了整间屋子,自动将众魅包裹其中后,快速缩小,众魅被挤到一堆。 却见老潘立于地狱天罗之顶,嚣张地笑道:“臭丫头,地狱天罗能奈我何?” 第四十章 气吞山河 老潘幻出地狱剪月剑,此剑看似小巧玲珑,实则双刃,锋利无比,长短可快速自由变幻,能在两三秒内顶天立地。顾名思义,能站在地府里举着它剪到天上的月亮。 “大胆!”我喝道,“你一只名不见经传的小魅,无名无分,也敢偷幻地府神器?” “哈哈哈!想当年,我跟阴王麻仙姑出生入死建造酆都城时,你们老孟家还没人种呢!”它双手叉腰,昂首挺胸,耀武扬威地说。 我指着它怒斥道:“嗬,就算你是万年老魅又如何?没有一官半职,竟然胆敢以下犯上,偷练地府上层幻术,聚众叛变,为祸人间,虽前有救麻太子之功,但功过不能相抵,罪大恶极,今日本庄主若不诛你,天理难容!”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哪天等我潘准打入幽冥宫,灭了阎罗小儿,杀了钟旭龟孙,当然,你的姘头陆判那杂碎,也会不得好死。到时候,你孟婆也得臣服于我新阎罗了吧?” 哼!真是异想天开!“潘准,你的春秋大梦未免做得太美了吧?居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什么时候卖祖求荣改姓阎了?这是想认阎罗王做干爹啊?那我劝你别费心了。阎王最忌恨猪狗不如的东西。” 惹得他恼羞成怒,“小丫头片子,休得张狂!阎王算个什么东西!到时候等我统治了地府,非让你们全部改姓潘不可!” “废话少说,像个老妇人似的磨磨叽叽,单靠一张嘴就能把我们全部骂死了?”最烦磨叽的男人! 说话间,地狱剪月剑已被它幻有一人多长,只听得“咔咔”几声,地狱天罗已被剪破,除了四只被捆绑的地狱警察,其他小魅已一溜烟钻出来,站在老潘身后。这是想打群架,比谁魅多? 出来勾魂的迎新庄地狱警察要经过重重挑选,基本上是清一色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的小帅哥,毕竟是对外的形象展示。现在它们四个,全身伤痕累累,脸上花花绿绿,衣冠不整,但眉宇间却透着不屈不挠英气。 “小的见过孟大人!”四魅齐声低头喊道。嗯,不错,不愧是牛头、马面的部下,在命在旦夕时,仍不忘应有的礼仪和尊严。 我微微点头算是回礼,瞬间快速地伸出双手,手臂闪电般增长,快够得着地狱天罗时,手掌变得大如磨盘,把破天罗和四个地狱警察捧了过来,放在身后。由于动作太快,前后不到五秒,以至于老潘来不及反应。 “看不出来,动作很敏捷啊!”它阴里阴气地说。 我笑道,“那就当你夸我喽!” “小丫头片子,我要出招了。”它喊道。 “好。” 它拿着地狱剪月剑向我直冲过来,我急忙高喊:“慢着!” “又怎么了?不敢打了?”它昂头翻着白眼。 “你一个无名小魅,不配和我动手,”我飘到阳台,对下面唤道:“姜大人,上来吧!” 姜大人和小罗子应声飘上阳台,“孟大人,有事?”姜大人问。 小罗子一声不吭,观察了双方形势,蹲下身打开地狱天罗,放出地狱警察,解了绑在它们身上的绳索。 “哦,小丫头片子备了救兵,而且还是故魅,姜大人别来无恙啊!”老潘不屑一顾地拿着地狱剪月剑轻轻比划,两片刀刃一张一合,摩擦出尖锐的“咔咔”声,在耳朵里钻得奇痒难忍。 姜大人站在我身后,低声说:“孟大人,老潘是麻太子面前的红人,我怕惹不起。” 我转身看着它,“不是怕惹不起,是怕打不过吧?”它眼神闪烁着,低下头去。我接着说:“姜大人听令,酆都庄小魅潘准意图谋反,本庄主命你为贵庄除害……” 话未说完,老潘双手执剪月剑直直冲来。姜大人一闪,躲到我身后,四只地狱警察齐刷刷站起来,挡在我前面。 瞬间变长的剑锋眼看要穿透一只警察的脖子,我托住它的背,一脚踢在它膝弯里,它曲膝后倾,剑锋从它脸上掠过,未伤寸毫。 我幻出地狱七彩锦,它是如彩虹般色彩瑰丽的锦锻,柔软坚韧,利器无法劈断。它像磁铁,紧紧吸住剪月剑,随后飞快地包住剑锋,剪月剑如同穿了彩光闪闪的衣裳,双刃不能随意张合,顿时剪月剑化为一道青烟。 老潘即刻捧了一个黑球,双手将球推来,球迅猛地从空中滚来,越滚越大,恨不得把我们全部辗成肉酱。我幻出地狱无影针,此针加大码的长一尺,细若蛛丝。当针尖突兀地插入黑球,黑球“嗤”地漏气了,瘪了之后消失不见了。 老潘见状怪笑道:“孟婆,热身运动差不多了,你也该死得瞑目了。” “老潘,我们要抓活的。”老袁在一旁提示,“死了拿什么威胁陆判就范?” 老潘低吼道:“你少啰唆!” 然后,我把右手放到唇边,轻轻吹起来,我要反客为主,让它接招才是。不一会儿,指上腾起五串细若游丝的火苗。 我将手掌转过去,掌心对准老潘,五串看有似无的火苗朝它飞了过去。 “地狱涅槃?”它惊叫了一声,马上抓住一旁的老袁,朝病入膏肓的火苗迎上去。火苗粘上老袁的一刻,变成熊熊大火,把老袁裏在里面,无声无息地燃烧,老袁则开怀大笑,笑着笑着,只听到笑声,却看不到它了。 我不自然地双手抱胸,指甲重重掐在双臂上,每次见到火,身上总不自觉的痒。 “真晦气,这么狭促的空间,本事都施展不出来,打得太不痛快了。”老潘阴郁地说。 姜大人一听,从我背后走出来,指着它骂道:“潘准,你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老潘哈哈大笑,“姜晚,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缩头缩脑的样子,自己好好瞧瞧,像不像王八犊子?” 它身边的魅也跟着笑了起来。姜大人跳脚喊道:“你到底还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老潘张开嘴,一条黑缎般的浓雾绕着圈,转柔抽出来,宛若舞女变幻莫测的水袖,时而舒展,时而圈连,时而寒光若剑,时而摇蕊赛兰,在空中荡漾出无与伦比别开生面的美丽。 众魅看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真想不到老潘会用漳气跳水袖舞啊!”姜大人说道,既像赞美,又像妒忌,也许还带了点嘲弄。 我无心去仔细分辨,心下一再仔细盘算,该用什么方法解这气吞山河,要不然,等待我们七魅的是死无葬身之地。 陆判哥哥曾经给我展示过一回,不过没教我,它把整个忘川河的水全吸干了后说,此幻过于凶残,不适合女孩子使用,修为不够,驾驭不了,容易噬了自身。连牛头马面都未练成此幻,可见老潘修为之高,难怪会有救麻太子之说。 “水袖”越舞越快,发出“滋滋”的声响,带着阴冷的寒气,恍如眼镜王蛇在寻找猎物。小罗子扫了我一眼,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望着在头顶上盘旋的“水袖”发愣。 我幻出地狱破晓刀,飘起来闪电般割在“水袖”上, 不到两秒,便把破晓刀吸去了。我又试图用地狱涅槃烧,火势渐起时,又被“水袖”吸了进去。 思来想去,做个结界试试,还未做好,被“水袖”吸得荡然无存。“水袖”在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只能拿地狱之穹顶一阵了。 “气吞山河怎么解?”当初我问过陆判哥哥。 他负手而立,“你不可能会遇上的,所以不用学破解之法,要不然你又该嫌麻烦了,”顿了顿,他接着说,“如果有一天真遇上了,你做到一个字就行了,逃!” “快往后退!”我大喊。 “往哪里退?”姜大人问。 “阳台。” 刚到阳台,漩涡追了过来,吸走地狱之穹,一只警察被吸起来,另三只警察和小罗子蜂拥而上抱住它的小腿,它的小腿被吸力生生拔断,它被吸了进去,躲在一旁看热闹的姜大人抖了一下,脸色嘎白。 此时我分身乏术,顾不得它们摇摇晃晃,任由警察被吸走。 “假逃,趁对方不备,冲过去锁住它喉咙。”陆判哥哥接着说。我笑了,“明明是两个字。” 他耐心地解释,“关键在于逃,逃字做得真,迷惑得了对方。” 我果然成功地锁住了老潘的喉咙,就势插去的地狱玄铁剑被它双手扣住,旋涡摇摇欲坠,它身后的小魅见状幻出一些下等兵器围过来,小罗子带着三只地狱警察和它们撕杀。 房间里黑雾迷漫,灯光忽明忽暗。对我们视若无睹的桐儿妈妈不慌不忙点着香烟,呛鼻的气味薰得咳嗽声此起彼落。我怕伤了她,松开玄铁剑,伸长手把她拧到卧室门口,“快进去躲起来!” 姜大人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拧着她躲进卧室。 我头上挨了重重一击,喉咙里涌起一片腥咸,我硬吞回去。还来不及调息,老潘单掌凌厉地朝我前额打来,我只得用掌迎上去,心底安静了许久的污秽咒兀自乱蹿,痛得全身乏力,我被压得跪下。 第四十一章 要命的烟 “孟大人!”小罗子惊唤道。地狱警察听到它的呼喊全都停下来。 该死的污秽咒!长在我心里,却总是帮助别人和我作对,每次在不能发作的时候发作。 “你们快走!”我命令道,再不走,一个都走不了。 三只警察背靠背挤在一起,举着下等兵器,伤痕累累。小罗子赤手空拳,状况看起来好很多了,衣冠整齐,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老潘那边的小魅不见了两三个。它的手有成万上亿吨重,压得我要爆炸了,污秽咒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再拖延下去,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咬紧牙,喊道:“大家马上退到我身后,再往后退五米,再退十米。” 它们不明所以,按我说的退到了阳台上。我拼尽全力,单手向它们伸去,掌心喷出黑黝黝的雾气,现在的情形,造一条地狱隧道完全没问题,靠它们自己的力量肯定无法逃离。“大家快进隧道。” “不!”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四个小魅立马飘过来,有小罗子在,对付几个小魅是小菜一碟。我劝道:“快走!它不会杀我的,要不然拿什么威胁陆判?” “小的不走,杀鬼诛怪是我的职责。今天有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我若不拼,白活一生。”小罗子说。 三只伤痕累累的警察接着道:“我们也不走,保卫地府,保护大人是我们的职责。” 可是现在你们性命难保,不赶快逃命,拿什么保卫地府?都怪牛头马面,洗脑了还打几盆水涮涮。 再不进去地狱隧道要消失了,我催了几次,眼睁睁看着它们留下来找死。小罗子让警察们靠墙蹲着休息,四只小魅向它扑去,它用力推出双手,掌心金光闪闪,腹中的无极八卦时隐时现。 如星子般的金光附在小魅身上,似夏夜的萤火虫,宁静而神秘。没过多久,小魅恍若被金光作茧而缚,全身金光闪闪,待金光消逝的时候,小魅也无影无踪了。 “金光散魅?你小子到底是谁?怎么会使茅山道术?想那茅山灭门百年,寸草不留,你一个孤魂野鬼怎么混进地府的?”老潘把我推到一边,狐疑地走到小罗子面前。 我试着启动自动修复模式,却被污秽咒死死阻挡,全身燥热无比,真想吃雪糕。 小罗子毫不畏惧,“我是谁与你何干?我怎么混进地府的与你何干?死老鬼,无名小卒,也配盘问我?” 噎得老潘半天说不出话来。 现在我们五比一,人数上占尽了优势,三只小警察完全丧失了战斗力,我又因污秽咒作祟,水平发挥不出来,也不知道小罗子的能耐去到哪里。 “喂!”老潘忽然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小子,良禽择木而栖,跟一个女人有什么好混的?看你有些本事,不如跟着我,以后不仅能混个庄主做做,还可以长生不老。” 小罗子双手环在胸前,“老东西,怎么每次打架之前都要絮叨半日?你打架是用嘴巴打的吗?” “小兔崽子,别给脸不要脸。既然你急着送死,那我就成全你。”话刚说完,老潘双手合十,里面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然后将手掌慢慢分开,两掌之间电闪雷鸣。此幻乃天崩地裂,中招者被炸得四分五裂。 小罗子把手伸进腹中,取出一件矩形之物,跟板砖并无二致。“砖”底金光灿灿,刻有符文,不用细看,便知这是拍脑神器——翻天印,牛鼻子老道拿着它往鬼魅脑门一拍,鬼魅魂飞魄散,一拍一个准。 一时间,我茫然了,一边是叛逆的同类,一边是同道的冤家对头,该站哪一边呢?管那么多干嘛?先看看热闹再说。 老潘托起天崩地裂朝小罗子推来,小罗子则把翻天印王老潘头上掷去。天崩地裂和翻天印碰撞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声响,三只警察被滚滚而来的热浪掀翻,在地上接连滚了几圈,我亦被震得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站稳,看到摇摇摆摆的小罗子被老潘一掌拍到腹部,后退了数步,靠墙而立。估计受了严重的内伤。 翻天印只擦到了老潘的肩,它好像没有大碍,疾驰到小罗子面前,幻出黑黝黝**的地狱夺命锤,朝小罗子腹部狠狠扎去,小罗子无处可遁,只得用手迎锤。 虽然它是个小道士,却是个毫无修为的野鬼,被夺命锤击中,必定粉身碎骨。我赶忙飘到老潘身后,用地狱玄铁剑刺进它后背,它转过身来,夺命锤将我打出丈余。 不安分的污秽咒在胸腔里蹿得如同擂鼓,我抹去额上的冷汗,看着老潘的脚对着胸口飞来,却没有招架之力,任由它重重踢来。 “呯!”随着一声巨响,老潘的左脚被烧得一片漆黑,它痛苦的蜷在地上翻滚。我摸摸胸口,完全没有痛感,污秽咒变得安安静静,剧痛和燥热也消退了,被它打伤了头部,有些昏昏沉沉。 我捡起翻天印飘到它面前蹲下,听说这玩意儿侧面拍打头部,会把鬼魅拍晕。我在它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没反应,难道是力度不够?我又咬牙切齿拍下去,后脑勺被拍凹进去了,它嗷嗷一下,还是没晕过去。 “孟大人,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小罗子三摇两晃走过来,咬破手指,滴了三滴血在翻天印上,嘀嘀咕咕念了一串诰文,把翻天印搁在它额上,它头顶渗出一股黑雾,然后昏过去了。 老东西,敢踢我?我把它拧起来当毽子踢了几下,接着递给小罗子,“你们几个想揍它么?” 它们傻愣愣的望着我,小罗子高兴地说:“为什么不想揍?” 我说:“随便揍,千万别给我打坏了,我还要用的。” 我敲了敲门,桐儿妈妈把门打开,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姜大人呢?”我问。 “从窗子里逃跑了,一直以为人最怕死,原来鬼也有怕死的。”她被一团黑雾笼罩着。 那当然,人死了还能变成鬼魅,鬼魅死了只能化作一股青烟,随风飘散。 “劝桐儿去蝙蝠岛吧!那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桐儿妈妈说。 我答道:“她是人,不是吸血鬼,她只是被七哥哥控制了,吸血不是她的本意。她之所以走到今天,你要负全责,是你把她逼到七哥哥面前,让她变成吸血鬼的。”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是我们绿血人的使命,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为什么要给她抽烟?烟里到底有什么?”我从她嘴里夺过半截香烟,厌恶的扔进垃圾桶里。实在是太呛了。 她索然地笑了,“自己的孩子,当然是想她好,我又何尝希望她一辈子饱受痛苦煎熬?自己无法摆脱,还要亲手把下一代送入虎口,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百般挣扎时,是何等的生不如死?” 我明白这是她的肺腑之言,她肯定也苦苦挣扎了一辈子,千方百计想摆脱七哥哥,却永远不能得偿所愿。她们绿血人都是这么度过的吧?“那这烟能改变什么?” 她却自说自话,“有时候,我很变态很邪恶,因为,我知道我改变不了什么。于是,很想解脱,很想离开这个让我痛不欲生的世界,改变不了,不如归去。等死,成了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可是,要等到小外孙问世,我才能功成身退。所以,我越渴望解脱,就越渴望我的小外孙快点出生。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没人性,很不像人?” 我打开窗子,这里的空气比不上林府,非常浑浊,“我能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无奈,一百个人有一百种无奈。所以,你为了快点解脱,就放些容易受孕的药在烟里?” “容易受孕的药?呵呵,桐儿她是不会怀孕的,她不想她的孩子像她一样痛苦的活着。” 我想起那天在步行街,问桐儿准备什么时候要宝宝,她冷冰冰地说:“我最讨厌孩子。” “那这烟里放的是避孕药?” 她自始至终平静地微笑着,“也不是,是要命的药!” 桐儿还没有孩子,使命没有完成,按常理来说,怎么死得了? “常理?七哥哥和绿血人都不是按常理存在的东西,再说,桐儿被七哥哥摒弃了,变异成吸血鬼,她不愿意去蝙蝠岛,就只能选择死了。”桐儿妈妈打开柜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香烟,“这些,够她抽到死了。” 我捂住鼻子,桐儿不能死,她死了,种猪怎么办? 一行回到林府,已是四点了,大概是受了伤,第一次感觉特别累,洗了个冷水澡,稍微舒坦了些。 小罗子受了点内伤,无大碍,三只警察伤得很重,特别是脸被老潘画花了,它们因此郁郁寡欢,生怕丢了工作。我用彩妆盒帮它们画了皮,“这是暂时的,等哪天找到合适的皮,我叫陆判哥哥帮你们重做一张脸。” 得了我的承诺,它们便放心了。 我在衣柜上方做了寒冰结界,让他们四个躲在里面休养,虽然地方小了点,但不至于让青玉姨发现。 安顿好它们,我第一次想睡觉了。 第四十二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天空碧蓝的傍晚,我和夫君牵手站在公园的湖边,花娇树翠,相依相傍。清风带香,诱得湖水春心荡漾,暗生涟漪。 我一袭纯白的婚纱,他一身纯白的西装。 “新娘再把头抬高一点,闭上眼睛,憧憬以后甜蜜幸福的生活。新郎搂住新娘的腰,爱意绵绵亲吻在新娘脸颊上。对,就是这样,一,二,三,好,很好。我们再拍下一组镜头。”摄影师趴在地上喊道。 拍婚纱照的感觉真好,夫君拥着我的感觉真好,温润的嘴唇柔软的覆在脸上,温热的气息拂得脸痒痒的,两颗心紧贴在一起,倾听对方无尽的爱恋。 我舍不得睁开眼睛,任凭他的手温柔的撩起我被风吹到脸上的发丝。 “宝贝,”他凑到我耳边低语,牙齿在我耳朵上轻咬,“睁开眼睛,该拍下一个镜头了。” 宝贝?夫君从来都是唤我岑儿的,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眼前的脸如同隔了一层雾,朦朦胧胧。我捧着他的脸,用力眨眼,脸上的五官渐次分明了。 怎么会是种猪?我猛地坐起来,恍恍惚惚四下里打量,房中摆设一一映入眼帘,还好,只是做了个美丽而荒诞的梦。 我睡着了?真的睡着了?我倒下来,重重拍打胀痛的脑袋,将刚才发生的事进行梳理。我确实睡着了,而且还做梦了。 天啦,怎么会这样?是在人间呆得太久了? “岑儿,起床了吗?我进来了哦!”青玉姨在门外喊道。外面天已大亮,冷飕飕的风从窗子涌进来,我这是睡了多久? 头和脖子酸痛的要命,好累,好想再睡一会儿。不行,不能再睡了,我是孟婆,一千年没有合过眼的孟婆,怎么能恋上人间的床呢?我晕晕乎乎爬起来,青玉姨已经进来了。 她快步走到床边坐下来,“岑儿,还没睡好?大姑娘过年不准偷懒哦!” 我勉强一笑,“我正准备起床了。” “哎,”她抓住我的手,上下打量一番,“岑儿,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脸色很难看?”我从床上跳下来,跑到梳妆台前。呀!脸色腊黄腊黄,像正在带孩子,睡眠严重不足的年轻妈妈。 “你看你,又没关窗,准是感冒了。”她边说边把窗子关上,“要不叫少爷带你看医生?” “没事,大过年的,我才不要吃药。青玉姨,你和许伯不用回家过年?宣城哥不会不高兴吗?” “他巴不得我们不在家过年呢!现在的社会,跟我们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了,养儿子不如养闺女,过年过节,全是女儿在自己家过,儿子在丈母娘家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很亏。如果婵儿在,也还能打个平手。” 我忍不住笑起来,“那也不全是啊,像你们家少爷,就在自己家过,没去吴家。” “切!那是因为你刚好碰上,以前还不全在吴家过?我们太太也是说养个儿子太亏。” 其实我喜欢女儿多一点,好打扮,衣服款式多,配上不同的发型,又可爱又漂亮。 “我喜欢儿子,儿子接我的班好,女儿不太合适当道士。”小罗子说。 地狱警察反驳道:“那按你这个说法,我们做警察的太危险,该丁克?” “哈哈!”小罗子爽朗地笑了,“你们年纪轻轻,居然没有一点幽默细胞,连玩笑都开得公事公办,不觉得魅生少了许多乐趣?” “小罗子,不得无礼!它们平常要求有严谨认真的工作态度,哪像你闲散惯了?等去了地府,你也要受管制和约束了。”我还是喜欢他们严谨、认真。 小罗子摸摸头,“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见它们一个个生龙活虎,谈笑风生,定是恢复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三只警察似乎对破相的事释然了,对我炉火纯青的画皮之术赞不绝口,视我为再生父母一般,顶礼膜拜。 老潘发出一声闷哼。小罗子把它从妆凳下面的结界里抠出来。 短短几个小时,它像一只离开水的鱼,乱蓬蓬的头发白了大半,脸色青紫,目光迷离躲闪,弓着腰抱膝而坐。我不敢相信,它是那个以开府元勋居功自傲的狂妄之徒潘准。 败者为寇!也许它沉寂了成千上万年,只为等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然而,成败悬于一线,人算不如天算。 “小的叩见潘准王。”小罗子**裸的揶揄,激得老潘怒哼了一声,“你一个野鬼,也配跟我说话? 要不是低估了一介女流的能力,老子会阴沟里翻船?今天栽你们手里,老子万年的命快点拿去吧!”语气怨怼寞落。 我吩咐小罗子把绑在它头上的翻天印取下来,“潘准,本庄主只要问你一句:你当初无怨无悔,历经千辛万苦,跟着阴王创建地府为了什么?” 它精神为之一振,我从它豪情万丈的目光里,仿佛追溯到万年以前,它铁骨铮铮,金戈铁马,意气风发,坚定地追随阴王南征北战,开疆辟壤,每一场马蹄溅红,每一次手起刀落,每一滴冷血成冰,都是迈向宏伟蓝图时坚不可摧的憧憬。经历了无数次血雨的洗礼,无数次游走在烟消云散的边缘。 窗口涌进来的风不时拨乱我的长发,一寸乌丝,几缕烦恼,还是短发的好,小罗子它们,至少没有风拂发乱的懊恼吧? 老潘额际的一绺头发遮住了左眼,被风卷起,一条蜈蚣似的疤痕略微凸起,清晰可见,颜色惨白,大抵存在了许久许久。 “臭丫头,看什么看?”它无力地斥道。 小罗子拿起翻天印,用侧面拍打它的后脑勺,“怎么跟我们孟大人说话的?” 它全然没有理会,接着傲娇地看着我,“我这一生,只追随阴王,她想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我便拼尽全力成全她。” 看不出来,也是个情种!“你拼尽全力助阴王创造了酆都城,如今地府太平盛世,欣欣向荣,不正是阴王创造地府的初衷?既然当初可以为了她无视生死,现在为何不能为她守护?不管为人为魅,请别忘了自己的初心!” “初心,我怎么会忘记?”老潘的目光和语气柔和了很多,也许,麻仙姑的隐退和它有关系吧?“我的一生都会守护她。” “她想守护的是整个地府,你该守护着她的守护。”我说。 它嗤笑了一声,“如今的地府已经不需要她守护了。若不是心死了,又整会舍得离开她一寸一寸建筑起来的世界?地府,好似她的孩子,她用自身的琼浆悉心喂养,盼望着它一天一天长大,谁知道孩子成人了,却容不下生它养它的母亲了。”它一字一顿地说,似乎要将在心底埋葬了多年的怨恨一颗一颗拔出来,又似乎是要让我听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不管是哪个似乎,它想传达给我的是,阴王麻仙姑并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名成名就后觉得高处不胜寒,便归隐了。麻仙姑是何等聪慧、机智的女子?她在地府无魅不服,有谁能将她逼离地府?又有谁愿将她逼离地府? “潘准,虽然在创造地府时你立了奇功,但你如今无官无爵,妄下断言,可是死罪一条。”我是地府的高管,维护地府的安定团结我义不容辞。 它不羁的笑道:“官爵名分岂是我潘准追寻的东西?上天入地,能让我追随的,只有她,所以,我不接受官位。有她,我就有了全世界;没她,我有全世界又有何用?” “不管阴王为什么归隐,她对地府只有保护和爱怜的,如果带有怨恨,她完全有能力毁了地府再一走了之。”我希望潘准回头,它是除了十大阴帅以外,唯一一个为了地府的今天立下汗马功劳,但又不被魅界所知的魅,它一直以一个无名小卒的身份存在,在阴王归隐后仍能风平浪静守在酆都,是因为它爱屋及乌,爱她所爱。“回头吧!” 小罗子默默玩着翻天印,狱警笔直笔直立在墙边。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想,等我推翻了阎罗,缔造一个全新的地府,她梦想中的地府,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它盯着小罗子手里的翻天印。 那好吧!说了几大箩好话,它不肯回头,只能公事公办了,“小罗子,你来询盘吧!” 不待小罗子回话,老潘接道,“用不着大家操心,虽然我被孟婆肚子里的东西暗害,但成王败寇的话是我说的,我不会跟你们回地府了!” 它冲过去撞倒小罗子,夺下翻天印,猛地朝自己头上拍去,“仙儿,珍重!” 我伸出手拦它,瞬间只有一缕青烟绕着我的手腕消散。我赶紧将它握在手里,有一天,我会不会像它,不忘初心,白骨成烟? 松开手,空无一物,恍然如梦。 “孟大人,它肯定知道你中的什么咒,刚刚你怎么不问?”小罗子把翻天印抛得高高的,接住再抛。 这个咒救了我两次,对于救命恩咒,还是得请教它的大名。 第四十三章 平川治邪 如果,一个男人深情款款含情脉脉地跟你说,爱你一万年,爱你到永远,千万别相信,那是天底下最不靠谱的谎言。首先,他能活一万年吗?其次,永远有多远?大概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 但是,如果遇到一个男魅这么说,那么,请相信它吧!毕竟,潘准开创了先河!但是迄今为止,却没有哪个人活上万年,即便某天真有那么个人出现,那么,他早已算不上是人,顶多是个人妖。 我打开房门,发现贴了门神,关公耍大刀的样子也不是很帅嘛!在地府,这种姿色的随处可见,传说中的大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很有气势。五官端正,神色自如,我猜,他这张画像画的是他老人家举着大刀优哉游哉散步时的情景,说实在话,看起来还没有他手中的刀有威慑力。 哥不拼脸,哥拼的是实力。关云长完全可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他超强的战斗力确实名垂青史,家喻户晓。我有一样弄不明白的是,好人也拜他,坏人也拜他,他到底庇佑谁?万一好坏不分,岂不是迷惑众生? 我扶着扶手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徐徐而下,太神奇了,我居然又习惯走路了! 这时,却见种猪侧身靠在二楼楼梯口,是在等我吧?看他不急不忙,肯定与桐儿无关,“过年好!”我打了个招呼。 “这几天很忙?” 我听出他话中带刺,“嗯,比较忙。” “忙什么?” “还不就是那些事!” 他摸摸鼻子,“什么事?不方便说?好,我上去看看便知道了。” 我站在楼梯上,伸开双臂拦着他,“你也学会了巧舌如簧,前几天才情深深意浓浓的说,早把我当家人,家人你就是用来怀疑的?我能在上面藏谁?” 他笑了,嘴角微微扬起,“藏的谁你自己心里有数!我把你当家人,就要对你负责,要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以免你受到伤害。” 他洁白的牙齿露了出来,温热的呼吸变成白气消失在空气里。我突然想起梦里和他在公园拍婚纱照的情景,梦境是那么真实,场景是那么温馨,他吻在我脸颊的一刻被定格放大,死了千年的心,又开始轻跳,在胸腔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拍。 “看你的表情,我敢肯定我推断得没错,在家藏些鬼鬼怪怪,吓到青玉姨和许伯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看看。” 我仿佛又钻进梦里,竟忘了拦他,“喂,小猪种,我敢对我的魅负责,你敢对你的咒负责吗?” 他笑得更灿烂了,“我就知道,你在家里藏了东西,整天鬼鬼祟祟。” 诓我!不过,很久没见他这么笑了,内有桐儿,外有债主,怎么高兴得起来? “女魔头,谢谢你!”他突然说道。 大过年的,一惊一乍,脑子坏掉了?我急忙上了两步台阶,保持点距离,小心点为好,万一又给我吐一身怎么办? 对了,他手里还拿着一个袋子,不会是一边用好话麻痹我,一边把那些“抓鬼神器”搬去三楼开坛作法吧? “谢我什么?”我警惕地问。 他挠挠头,“上次那些讨债的……我不是不想还,只是那时不太方便,现在,他们突然找上门来,说搞错了,是他们欠林家的钱,不是林家欠他们的。我想,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哦,原本是这件事。我不是为了帮他,那几个人长得太让我讨厌。记得那天平川雪似杨花,铺天盖地,风寒眼迷。 我把几个讨债的人带到佩儿住过的小屋,四周被寻宝的村民挖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坑,不知道没有寻找到他们想要的宝藏,那么多美好的梦想愿望破灭时,是何等的沮丧? 小屋因结界的保护安好无损,那株开满银花的柚子树矗立在风中纹丝不动,我扒开树下的积雪,很容易找到了新翻过的地方,抚摸着阴冷潮湿的泥土,却摸不到那个笑起来甜甜的漾起酒窝的美丽可爱的小姑娘。眨眼之间,尽是她苍白的笑脸,深情膜拜的唤着七哥哥。 地狱警察告诉我,它们把佩儿洗涮得干干净净后,交给了李思修大人,喝了孟婆汤,已将前尘旧事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在奈何庄洗衣扫地,快乐得像只小鹿。 总算把要了它性命的七哥哥忘了,当然,下次相逢,也不认得我了吧?都忘了才好,可以快乐的重新开始。 讨债的陆续醒来。我坐在房顶喝着北风,有趣地看他们惊惶失措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围着结界绕了一圈又一圈,跑的精疲力尽,在结界上又打又踢又撞,被结界之气反弹在雪地里翻滚。 洁白的雪地上,几团黑熊般的人肉团边打滚边骂。 “哪个兔崽子,把爷爷们弄来这里?” “敢跟爷爷们玩鬼打墙?等着我们弄死你!” “到底是哪个王八犊子干的?有本事出来单挑。” 你们一群上试试?跟我单挑?看我怎么吓死你们! 得让那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衣冠禽兽老大多滚几圈。 “老大,老大,你快停下来啊!” “我特么跟吃了炫迈一样,根本停不下来啊!”老大狼嚎着,“你们蠢猪啊?不知道来帮帮我。” “老大,你滚得比陀螺还快,都把那里滚出一个坑了,我们近不了身啊,你慢点滚行啵?” “你猪来的?有的选择的话,我干嘛不选择停下来?你们快点想办法!” 既然转累了,就休息一下再转吧!老大被众人扶起来,上半身还在微微摇摆,一巴掌甩在旁边男人的脸上,“小六子,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我早说了林府不能惹,不能惹。” 男人哭丧着脸说:“老大,我是铁蛋啊!” “哦,打错了。”说完,又一巴掌甩在男人另半边脸上,“你说你有办法弄垮林家,霸占林府的产业……” 哎,越听越有意思了,原来不是种猪无能,是有人暗中捣鬼,我往嘴里塞了几口雪,坐直了好好看场戏。 “老大,你怎么还是打我啊?小六子,你快过来,我都替你挨两巴掌了。” 小六子躲在他身后,“老大,这不能怪我啊,前期不是都在我们预料之中吗?谁知道他们家真的养了女鬼?” 我抓起正要挨近嘴里的雪团,朝小六子掷去,他捂嘴惨叫着后仰摔去几米。女鬼?叫你再敢说女鬼!我碍着你什么事了? 他被扶了起来,雪团卡在嘴里,嘴角上挂着血丝,咿咿呀呀的怪叫。 “老大,肯定是林府的女鬼追过来了,而且还被她鬼打墙了,看来她想困死我们。” 还敢叫女鬼!我对着镜子画了一张像人间电影《画皮》里的异常恐怖的脸,再把头发弄得乱蓬蓬的挂在前额。 我伸出双掌,掌心里涌出阴冷的黑风,吹得虎虎生威,他们挤在一堆,“有本事滚出来!”老大吼道,“谁给我把眼镜找来!” “老大,你的眼镜滚丢了?” “老大,你眼镜能收鬼?” 这眼镜质量真好,滚了那么多圈,居然只崩了一个小角。我捡走来,走到他们面前,娇滴滴的说:“大哥,你的眼镜,给!” “啊!鬼啊!”他们立刻抱头鼠窜,没命地乱跑乱撞,我一会儿飘到这个头顶温柔的喊声“大哥”,一会儿站到那个前面,优雅地打个招呼。看到谁跑不动了,飘到背后,在他屁股上踹一脚,叫他快跑。 跑得他们精疲力尽,吓得屁滚尿流。唉,好好的一片洁白无瑕的世界,被他们搅得泥泞不堪,破坏了大好的赏雪之情。 我张开双臂,把他们吸过来,种了九天之魅在他们身上,“记着,想办法把骗的林家的东西全部还回去,一分不能少。以后不能再作恶。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揶揄道:“种猪,那你想怎么谢我?又给我种个咒?” “女魔头,你怎么那么记仇?那天我也差点被你掐死。你说的事,我答应。”他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 “我说的什么事?”我想不起来了。 “天使之爱。”他沉沉的吐出四个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怎么可能?上次我连哄带骗加吓的磨了几天,他都是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啊! 人类的心思,太捉摸不透了。 “还有,楼上住的什么我不管,但不能打扰到我们的正常生活,不能吓到许伯和青玉姨,我也会找机会跟他们说,叫他们尽量不要上三楼。”他微笑着说。 我非常仔细地观察了他,不像脑子坏掉了,肯定有什么喜事,什么喜事呢?“小种猪,你是不是要当爹了?” 他捏着我的脸,啊!痛死了!我呲牙喊道:“松手,快松手。大过年的,把我的脸烧糊了怎么办?” “没糊,好着呢!”他依旧笑得很好看,把手里的袋子递过来。 我防备地问:“什么?” “谢礼啊,拿着。” 我又往楼梯上走了几步,“你不说我不要。” 他无奈地看着我,把袋子放在地上,“希望你喜欢。” 第四十四章 过年 从纸袋里取出一只精美的纸盒,到底是什么?虽然在人间除了收刚子的钱,就只有种猪的这份,我却没有非常期待的感觉,只有好奇和犹豫,不会又收到一个什么咒吧? 天眼里亮通通的,不是咒,我放心了,揭开盒盖,一团耀眼的艳艳的红映入眼帘,搞什么?我疑窦丛生,手指轻触到的,是柔软丝滑,真是块上好的布料! 展开提起来,一条做工精细的红裙让我心旷神怡,富有光泽的色彩把整间屋子刹时间蓬荜生辉。这红,正如西山红梅的花魂,是夫君最钟爱的红,是我最依恋的红。 我爱不释手的捧了许久,轻轻摆在床上,深情地凝视着它,和夫君郎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 小罗子带着三只警察从衣柜上方的结界里蹦了出来,“孟大人,这是你过年做的新衣服,真漂亮!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端霸气上档次的裙子,穿在大人身上,绝配啊!” “小罗子,吹过头了啊!”我笑了,现在心情安好,听几句奉承话能活跃气氛,何乐而不为? 小罗子正经八百地夸道:“孟大人是小的见过的最美丽最具气质的大美女,这裙子是小的见过的最漂亮最有档次的衣服,此二最搭配在一起,不是世界之最么?比下雨天与音乐更配,完全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你们说是吧?” “才不是!”地狱警察符承会不屑一顾地说。 小罗子脸色骤变,“你有没欣赏水平?会不会说话?又没人当你哑巴。” “我觉得小符说得没错,小普,你说呢?” “我也完全赞成小符和小秦的观点。” 小罗子不悦地说:“我知道你们是地府的公务员,是高大上,我只是一个在人间四处逃亡的小魅,现在与你们为伍,拉低了你们的整体素质和水平。你们针对我,我没意见,但你们不能因为我而对孟大人不敬啊!” 小符严肃的说:“我们没有针对你,也没有对孟大人不敬。你没去过地府,不知道孟大人从来只穿红裙的,她的美貌和德行在地府数一数二,我们早就司空见惯,顺理成章,所以不觉得稀奇。” 小普和小秦马上附和。 “原来是这样,怪我少见多怪。”小罗子无精打采地说,“孟大人,我从来没见过你穿红裙,不如你试穿一下,让小的见识见识。” “我们赞成小罗子的想法,希望赏心而悦目的同时,能有更好的运气和战斗力。” 我换了长裙,穿上和桐儿逛街时买的新红色高跟鞋,用吹筒把头发吹出更漂亮更洋气的卷,肤色不好,又上了点淡妆,连自己都爱上了镜子里的自己。 种猪的眼光像尺子一样,选的红裙比量身定制的更合适,时尚的小圆领,贴合的腰身,上窄下宽飘逸仙动的广袖,长曳至地盈风而舞的裙摆,一切是如此美不胜收。 没有厚呢大衣的束缚,身体轻便多了。我站在窗口,寒风呖呖。张开双臂,广袖坠到腰间,被风吹得鼓起,宛如张开双翼,于春日风和日丽在百花丛中翩跹的蝶儿。若配上袅袅娜娜的裙摆,便是飘飘若仙了。 难得有这么唯美的衣裳,让我做回奈何庄的孟婆。仅管房间不大,不能尽兴的飘来荡去,我还是锁好门,或飘,或疾驰。 “孟大人,我们可以出来了吗?”小罗子在结界里喊道。 “出来吧!” 它仰头张大嘴巴望着我,“哇!原来孟婆是这个样子的!太超出我的想象了。早知道是这样,我拼了命也得下一回地狱。” 我娇嗔道:“不用感概了,过不了几天,你就能达成所愿了。” 窗外的天空如此广阔无边,能出去飞一会儿,迎风踏雪曼舞该多好。怕光线照进来伤了小罗子它们,我恋恋不舍关上窗子。 “大家过年好!”我吐气如兰,优雅轻缓地打招呼,我就是这样的,衣服妆扮能左右我的性情。 “哇!岑儿今天太漂亮了!”青玉姨拉着我的手左看右看,“只是,穿得太单薄容易感冒,还是加件外套吧!” 才不要!我心里反抗道,脑子里却没想出拒绝的理由。 “青玉姨,孟小姐只怕热不怕冷你是知道的。”桐儿温柔地说,“孟小姐,新衣裳很合身,很合适,你今天特别漂亮,美得我都羡慕妒忌恨了。” 从她绵软的语气里,我没有听出任何羡慕妒忌恨。我只是简单的说了“谢谢”二字,种猪向我点头示意,看他的表情,应该是赞许。 我不动声色坐了下来。种猪送的这裙子,不知道桐儿知道还是不知道,我不敢多话,女人心思细腻得能摩擦起满屋子的泡泡,万一她不知情,反倒平白无故给种猪平添不少麻烦。 青玉姨再劝我穿外套时,种猪打开了暖气,我宁愿穿件外套,暖呼呼的全身痒。 “岑儿,你看贴的门神怎么样?孟府也是这么贴的吧?”青玉姨笑嘻嘻的问。 我笑着点头,每扇门上都贴了关公,这么风风火火的性格,除了青玉姨还能有谁?话说舒府过年前一天,家丁便早早将门神挂在大门外,门神用桃木雕刻而成,捉鬼名将神荼、郁垒细琢得栩栩如生,气度非凡,两扇大门前各挂一件,镇宅辟邪。 “青玉姨,你们怎么没换新衣服?”见他们过年不穿新衣裳,我随口问道。 大家都笑了,青玉姨在围裙上擦擦手,“岑儿,长慕跟你们那边风俗不一样,过年这天,孩子们一早起来就穿新衣服,大人是晚上洗了澡才穿。” 我帮着折青菜,奇怪地问:“大人为什么要晚上穿?大晚上的,美给谁看?” “因为白天大人要忙着过年,穿着新衣服做饭,弄得全是油渍和油烟,正月份走亲戚穿什么不说,新衣服糟蹋了,得多心疼?”青玉姨端了一杯酒给我,“岑儿,试试这酒味道如何?” 我接过来,嗅了嗅,什么都没闻到,“不错,很好,很香。” 青玉姨叫我快试试,我抿了一口,没有味道,再喝一口,还是没味道,于是,我一口干了,咂咂嘴,到底什么酒? “怎样?能比得上你奶妈做的味道吗?”青玉姨凑过来,期待的问。 我彻底蒙圈了,“嗯,完全一样,特别好喝,不知道青玉姨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青玉姨得意地对许伯说:“老头子,就说你没品位,总怪我屠苏酒做得太差,味道古怪,我知道岑儿一定喜欢。是吧,岑儿?” 见我点头,她接着说,“我用上好的包谷烧,加了花椒胡椒煮,我就想,酒里有了麻、辣,得加上酸、咸,所以加了点盐和醋调味,想来想去,又怕酸味太重,就加了点白糖。” 许伯点了支烟,憨厚的笑了,“我是怕味道太怪,岑儿喝不下,没想到我这老婆子是个天才,歪打正着了。” 我又找青玉姨要了一杯,一口灌下,“真好喝!青玉姨,再给我满上。”反正味道再怪我也喝不出来,青玉姨辛辛苦苦做的,难得她这么有心,就多喝点哄她高兴高兴。 她接过杯子,劝道“我们吃团年饭再喝吧!现在喝醉了不好。” 今天换了大圆桌吃饭,他们说,这样会在新的一年圆圆满满。吃饭前,许伯,在各方各位烧纸钱拜神,桐儿装了饭和酒,给种猪祀拜祖宗。 青玉姨上好菜,一切准备就绪后,他们叫我出去看放鞭炮。只见一堆稻草上堆了得多竹筒,说好的鞭炮在哪里? 青玉姨说:“这是你许伯砍的后院的竹子,记得你说孟府就是这样放鞭炮的,我们也跟着潮流时尚一把。” “放鞭炮不怕被邻居投诉?”我问。 “所以只准备了这么多。”许伯好不容易插句嘴。 在哔哔啵啵的爆竹声中,关上大门,开始入座。我坐在青玉姨和桐儿中间。 大家举杯共祝新年快乐,顺利后,青玉姨给了种猪、桐儿和我压岁钱,然后种猪又给了青玉姨,许伯和我。我也派给了青玉姨、许伯、种猪和桐儿。可是,他们拒收,理由很好笑:在做的人里我最小。 大家一边吃一边喝一边聊。这一刻,我差点就把自己当人了。 第四十五章 不一样的烟火 城郊的墓地在除夕之夜更显得荒凉孤寂,能清楚的听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鞭炮声,那一朵一朵璀璨夺目的烟花,好像触手可及,在短短的一瞬,映亮了半边天,倾刻之间,那华丽而炫烂的一生便结束了。 我喜欢这样激烈、痛快的绽放,干净利索的来,轰轰烈烈的走,没有一丝赘言,没有分毫眷恋,没有半句敷衍,将最美最迷人的芳华凝聚成一个瞬间,迸射出来,虽然短绽,却从头到尾都是引人入胜的,是充满喜悦和激情的,此刻,有多少人在仰视在艳慕它辉煌而壮烈的优雅吧?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烟火。难怪人类会用它来形容自己的与众不同。 明灭之间,是旷无边际的寂寥,寻不出一点点生机,黑漆漆的深夜,薄薄的一层积雪倦怠地撒在地上,仿若是天与地的一条模糊不清的分割线。矮松和墓碑被头顶的一撮白雪从黑暗中撕扯出来,露出隐隐约约的轮廓和痕迹。 我迎着风雪在半空疾驰,裙摆和广袖被狂风拍打得噼啪直响,身后拖起一条浅浅的银龙,雪若再大点就好了。飘逸的身姿后面牵着白龙,多壮观! 清冷的风,若再有条宽阔清澈的大河,我都要误以为现在是夏日的奈何庄了。现在的我,才像奈何庄的庄主孟婆。 在矮松上方飘飘荡荡,找到了上次被我砸裂的那个可爱的小孩的墓碑,小罗子把裂痕补好了,新补的地方颜色稍稍深一点,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我摩挲了孩子的笑脸,天真无邪的样子真可爱。 沿着南面飘去,种猪没有骗我,天使之爱的牌坊拆掉了!果真拆掉了!想不明白当初跟他商量时一口回绝,现在又自动自觉地拆了,因为什么? 不管那么多,拆了就好。拾阶而上,来到谢慈云墓前,怎么说,也算有一面之缘吧!既然来了,来看看是情理之中的事。 它永远的消失了,不能再守护种猪了。我围着坟转了一圈,待到开春,坟头会长满绿油油的野草吧? 我叹息了一声,走到桐儿坟前,素不相识的女人葬进林家的墓地,种猪每每在坟前抚碑痛泣,念叨:吾妻桐儿,想想有些滑稽。 我不经意扫视了石碑,舒远峰之墓,立碑人:舒岑。我眼花了?揉揉眼睛,凑近点再看一遍,没错啊! 相当无语!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女人,不知姓甚名谁,突然变成我爹了!小种猪,到底想干什么呢? 天气冷嗖嗖的,我太喜欢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没有路灯,北风扫得红裙翩翩若仙,感觉真好!我慢慢逛着,一支娇艳的玫瑰静静的躺在地上,我弯腰拾起,大过年的,它孤零零躺在地上,必定是也是有故事的。 人们常说,与人玫瑰,手留余香。现在,谁又是奔着“手留余香”去的呢?玫瑰,只关乎火热的情感,表白成功,它是一个浪漫的楔子;否则,便是最美的出气筒了。 闻不到香味,我还是把它握在手里,刺扎得手心痒痒的。 忽然,左肩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击了一下,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是同类! 一条黑影在前面几米停下来,快速飘到我面前,惊恐万状的说:“孟大人,是你!小的见过孟大人。” 这惊恐,并不是因为看到我,我认得它,是迎新庄的警察,“李清河,今天你值班?” “大人,快跑!”它恐惧地说道。 肯定遇上了麻烦,我拉着他跃上了路旁的一棵树顶,做了个黑暗结界。我躲在树杈上观望,未摸清情况之前,岂能冒然行动? 一会儿,七八条黑影飘过来,在树底停下。手上烙有酆都庄的标记。 “这小子怎么不见了?” “肯定就在附近。” “对,味道就在这里消失的。” 味道?对,刚刚在李清河身上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淡淡的味道。 “一定不能让它跑了,我们这一队从未失过手呢!” “它在这里停留过,味道最浓了,应该就躲在这里,可能……在这棵树上。”它指了一下我们藏身的树。 我立马做了个遁形结界把自己裏起来。 它们围着树打转,“树上有它的味道,它肯定在树上藏过,奇怪,躲到哪里去了?” 看不见结界,修为不高。以一敌八应该问题不大。我跃到旁边的树顶,“喂,找你们姑奶奶做什么?” 它们面面相觑,“她是谁?” “不认识,没有味道,不是我们要找的魅。” 不认识我,便是冒牌的魅。“你们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呆着,东游西荡的干什么呢?”我问。 “少管闲事!” “她不像是孤魂野鬼,说不定是从下面来的,要不要抓起来?” “先抓起来再说。” “你去。” “我不去,我不跟女人打。” 最烦婆婆妈妈的男人!我迅速地伸长手臂,一手掐住一只魅的脖子,将它们提了过来。 其他几只魅马上飘过来,围住我。想打群架? “你是谁?报上名来!” “你管我是谁?为什么要追杀地狱警察?”手上两只魅手抓脚踢,拧得我手酸,我把他们扔回地上。 “算你识相,放了我们兄弟。大家别跟女人一般见识,我们走!” 想逃?我撒下地狱天罗,将它们通通罩住,勒得像麻花一样,哭爹喊娘。 “死女人,你是麻仙姑?”一只魅喘着粗气挤出几个字。 我叫李清河出来,“你看,多容易解决的东西,你跑什么?” 它哭丧着脸,“孟大人,小的只有索魂链、追魄绳,既没有大人的修为,又没有好的兵器,它们几个无魂无魄,我的兵器形同虚设,派不上用场啊!” 说得也是,该向牛头马面提议,兵器要更新换代了。 从围墙上飘进林府,静悄悄的,大概都睡下了。 拧着八只坏蛋跃上三楼,也是个体力活,居然有点热了。 交给小罗子它们后,我溜进厨房,抱了几盒雪糕来到葡萄架下,躺在吊床上吃雪糕是人间最愉悦的事,至少我这么认为。 我把雪糕放在石桌上,往吊床上一坐,谁知坐到一团肉乎乎的温暖的东西,着实吓了我跳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种猪。 “你在这里干嘛?要吓死人?”我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 他晃动吊床,“大过年的,这么晚回来,去哪里了?” 我在石凳上坐下,开了盒雪糕大口大口吃起来,上半身急骤凉爽舒适,“城郊银河园。” “不用谢。”他侧身抓了盒雪糕,吃了两勺。 我斜了他两眼,“谁谢你?你葬个女人冒充我父亲,究竟什么意思?” 他挖了一大勺雪糕塞我嘴里,“你知道我这一段很忙,有些事情还在处理中,等我找到了她的家属,就把她迁走,你就先凑合着吧!” 我凑合?怎么凑合?叫我认个陌生的女人做爹?开什么玩笑?“为什么要拆了牌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以前拼命嚷嚷,叫我拆了,现在拆了,又得问为什么,你说你们女人怎么那么烦人呢?” “你们男人才烦呢!就会装!”我又开了盒雪糕,“怎么这么晚不睡?桐儿有什么事吗?”天气变冷,对桐儿不利。 他答非所问,“女魔头,我很不安,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 我想起他这一段总劝我不要出门,便问道:“是不是又收到奇怪的信息?” “是的。” “什么内容?” “没有内容,只有三滴血。” 我站起来,围着石桌石凳和吊床慢慢踱步,雪糕冰冰凉凉在嘴里打转,“你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息是什么时候?” 他从吊床上坐起来,“给你种咒那天。” “那你种的咒是完全按照你师父所传的来种的,还是经过改良的?” 他肯定地说:“我完全遵照师父传授的污秽咒来种的,不敢有半点马虎,生怕稍有差池,会影响效果。有什么不对吗?” 我迟疑了一下,“有鬼怀疑过,这个咒不是污秽咒。” “不可能!师父曾捉了三只鬼让我练过,我保证不会出纰漏的。如果你不相信,请等一会儿。”说完进房子里去了。 他端了杯水给我,“这是污秽咒的解药,上次叫你喝你不喝,说能对付七哥哥,现在喝了试试,大不了七哥哥来了再给你种。” 微微浑浊的水喝不出什么味道,我一口干了,静静坐在石凳上,细细体会心里的感觉。 “有什么反应吗?”种猪过十分钟问一次,壬长生说,解药喝下去十分钟便可见效,还叫种猪试过。 “没有反应。” “那有什么感觉?” “没感觉。” “不可能啊,都过两小时了,怎么会没反应?” 坐得真累,腰酸背痛。我在吊床上躺下来,喝了几口冷风,舒服多了。打开天眼,心上鸡蛋大小的朦朦胧胧的东西像裹了一层薄纱,若隐若现。那裂痕已经张开,恍若含笑花轻浅淡笑,突然,一束刺眼的金光直射过来,我捂着火辣辣的天眼尖叫起来。 第四十六章 让爆棚来得更猛烈些 “真不是污秽咒!”种猪面色凝重,“我谨遵师父教诲,并未出任何纰漏啊!怎么可能会变成别的咒呢?” 我仔细斟酌了一番,“你好好想想,种咒前一段,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 “不寻常的事?”他低头负手沉吟,偶尔一片雪花伏上他的发际,化成一丝无从寻觅的水气。“没什么特别的,就有一个大学同学从国外回来,在我这里小住了几天。” 这样啊!“那你有他的相片吗?” “没有。”他顿了顿,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奇怪了,我带他去了南浮山度假,本来想照些相片做纪念的,他却找了诸多借口一再推托,我以为他不喜欢照相,所以没有强求。现在想来,好像有些不对。” “比如说呢?” “比如说,他的眼睛不能见到阳光,每天戴着墨镜,以前他最喜欢户外运动。还有,我感觉他害怕十字架……嗯,他身上居然随时携带着化妆盒……晚上,他的眼睛会变成深褐色,他说从小就这样的。最不可思议的是,走的时候,他想带件最具纪念意义的东西,我答应他想带什么就带什么,然后,他把他睡的床以及床上用品带走了。”种猪说,他同学专门请了台货车拉走的。 确实不大对劲,眼睛不能见强光,极有可能是异类;害怕十字架,也是异类的特性;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化妆盒,八成是为了画皮;晚上眼睛变成褐色,是异类的正常变异;把床和床上用品带走,大概是怕留下任何线索。种种迹象表明,他确实是个另类。 “有他穿过的衣服或者用过的物品,好比水杯、脸盆什么的?”单凭他的片面之词,我无法做出判断,只能找些与他相关的东西试试。 种猪摇摇头,“我这个人有点洁癖,别人用过的东西,习惯扔掉。不知道我们的毕业照能不能派上用场呢?” 我让他给我看看。 毕业照里的大男孩长得十分秀气,温和的笑着。我打开天眼,他已经褪去稚气,成熟而又文雅,正缩成一团,惊恐万分地呼喊救命,“不要过来,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放过我吧!” “不要害怕,”对面通亮亮的一片,看不到人,活着的人,我是看不到他做了什么的,但这温柔静雅的声音,除了桐儿还有谁?“我会让你痛快地结束。”声音只有无尽的恬美。 不一会儿,男孩爬到桥边,跳了下去。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被地狱警察接走了。 与桐儿有关,就与七哥哥脱不了干系。“他死了。” “死了多久?怎么死的?”种猪脸色大变,跌坐在石凳上,难以自信地问道。 原原本本说出来,会与桐儿有关,她也是七哥哥的受害者,不应让她替七哥哥承担后果。“他喝醉酒跌进河里,窒息而死,据今已有三个半月了。”我忧心忡忡地答道,因为我听到了桐儿的声音,活着的人的所做所为我是看不到听不到的,我却听到了她的声音。仅管吸血鬼不是鬼,也是异类的一种,或者,地狱之魅已经阻挡不了她的变异了。 他神情呆滞,默不作声地抽烟,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暗,我身上痒得难受,拼命往嘴里塞雪糕。 “居然死了三个半月了!生命何其脆弱,不堪一击。那么,住在我家冒充他的是谁?”他头后仰着靠在石凳上,忧伤地望着漆黑的夜空。 是桐儿就没错了,才能对种猪和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了如指掌。 “住在你家的,准是在污秽咒里动手脚的。”没有相片之类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他歉疚地望着我,“女魔头,都怪我,没有弄清楚情况,不清楚给你种了什么咒。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我师父,请他帮你解咒的。” 雪糕又吃完了,我用勺子把粘在盒子边上的雪糕慢慢刮下来,放在嘴里吮吸,“不要紧,说不定是个好咒,已经救了我两次了,算起来你是我间接的救命恩人呢!” 木勺**的,咬得牙齿阵阵酥麻。“咒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可能很快就回地府了,地府里名医、能者不计其数,相信很容易解决。” 他突兀地看着我,目光迷离,我无法读懂,“不是找到你要找的人才回去吗?” 我叹了口气,“等不及了,地府可能有大事发生,我得赶回去通知阎罗王和陆判。” 他默不作声,似乎在想心事,我也不再说话,只有节奏的晃动吊床,偶尔张开口吸几口冷风。吊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忽然走到吊床旁边的石凳坐下,用手晃动吊床,“大概什么时候走?”语气里似乎有几分寞落。 “应该会很快,而且,我准备先搬出去。”我任由他把我荡得高高的,风穿透着裙子摩擦在身上,舒服得很! 他停了下来,吊床马上不动了,“为什么要搬出去?在这里住得不是很好?” “很好,只是始终人鬼殊途,我带着异类住在这里,会影响你们的正常生活。” 他笑了,似乎掺着几丝无奈,“说真的,自从我妈妈和桐儿离开后,我很恐惧身边的人离开,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孤寂地住在这里,就是害怕某一天的别离。虽然你是个女鬼,但真真切切的站在我面前,和我对话,也在背后帮了我很多。我知道你不属于我们的世界,总有一天会离开。曾经,我恨不得杀死所有的鬼,现在,听到你要离开,心里很难受。” 听他这么一说,我居然也有点鼻子泛酸,这是在迷恋人间吗?太好笑了!我故作轻松地说:“怎么?舍不得我走啦?” 他毫不犹豫地说:“是的,舍不得。你在这里,我很有安全感,有你的保护,桐儿会一直在我身边。有你在,青玉姨和许伯也很开心。” “说不定……我还会回来的。” “没找到你要找的人,肯定会回来。只是,你下次再来时,我可能不叫林森了,叫白骨森森。” 讨不讨厌?什么人啊?多好的氛围,就这么华丽丽的破坏掉了。 我拍拍身上的雪,“上楼,睡觉。” “裙子不喜欢?”他问。 “很喜欢啊!” “那怎么没跟我道个谢?我也感觉很合身很好看。”他拉住我的手臂,“女魔头,拥抱一下吧!我怕到离别时不敢拥抱,担心舍不得放手。”他笑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 我梨涡浅笑,有时候,人类也很可爱。隔着羽绒服,我感觉到他的心跳,呼吸**辣从头顶拍打下来,灼得微痛。很久很久以前,夫君也这么拥抱着我,低唤我的名字,他嘴里呼出的白气似乎还在眼前萦绕。 人们常说,世界万物,皆因轮回,可是时代却是在不停的进步,永远回不了原点。若是千年之前,我与种猪来一个深情的拥抱,是多么不得了的事?! 当然,比时代更回不到原点的,是人心。所以,不管是谁,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后,最怀念的,是那唯美的单纯。怀旧,只为回不去。 “谈谈感想呗!”我说。雪下得很大了,掩去了羸弱的灯光,将世界映得一片灰白,摊开双手,不多时,已掬了半捧别样的沁凉。 “我真幸运,帝王坐拥天下,天下却出了多位帝王,我怀拥孟婆,大抵天下怀拥孟婆的,只得我林森一人,幸福感爆棚啊!”他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把手套取下来。 “那就让爆棚来得更猛烈些吧!”我张开双臂,风扫得广袖翻舞,我乘风旋转了几圈,裙摆如盛开的百合。风越来越大,我越旋越快,渐渐双脚离地,身躯在半空中向前后左右四方倾斜成直角,广袖甩过头部,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弧形,另一臂反方向将袖从体前滑过髀间,双袖卷起两条雪龙,或如波回,或如云动,或如虹飞,或如烟起,长裙飘曳,腰肢婀娜,飘若浮云,幻若惊鸿。 种猪坐在石凳上目不转睛地仰头而视,我的动作缓了下来,张开如蝶翼的广袖轻飘飘落回地面。 “女魔头,跳得真好,好像电影里的仙女下凡。”他轻轻拍掌。 “你送的裙子功不可没。对了,怎么想到送裙子给我的?” “你不总是说有条红裙就好了?过年要添置新衣,可是我记不清第一次见你时穿着的红裙款式,只好自做主张了。” “小种猪,你还记得我欠你一个愿望吗?要不,我带你飞一会儿吧!” 他摸着下巴,“虽然会飞的人俗称鸟人,但你这个主意确实不错,成交。”说完戴上手套。 刚好一阵狂风刮过,我牵着他的手,徐徐飘了起来。他摇摇晃晃,东倒西歪。 “闭上眼睛。”风太大了,我在他耳边喊道。 “不,我得看看我是怎么变鸟人的。” “可是你这个样子,我们只能做到双脚离地,根本飘不起来。” 第四十七章 雪龙在天 卧室里一片狼藉,像被海南的台风刮过,连床都掀翻了。再一看,八个冒牌酆都魅不见了踪影,小罗子和四个地狱警察整整齐齐站成一排,搭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审讯的结果就是这样?”我不愠不火地问,假冒伪劣之魅,被诛是迟早的事,灭了就灭了,只是跟它们千交代万交代过,不得打扰人类,否则,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所做所为买单。 “几个冒牌货不配合我们,所以……”小罗子小声说。 “所以它拿板砖把它们全部拍死了。”李清河指着它手里的翻天印,“孟大人,那板砖真厉害,往脑门上一扣一个准,好厉害!比我们的装配高级多了,要不你给我们一魅发一块?” “你想得美!这是我师父……我祖父传给我的,家传之宝。”小罗子很快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归位。 我暗自笑了笑,茅山道术博大精深,数千年来只收了五个俗家弟子,据我所知,五人非富即贵,不是王爷便是达官,并没有姓罗的寻常百姓。 “只是,我不小心把它们打死了……”它拿脚踢着地板,皮鞋很旧了,鞋面的皮掉得七零八落,衣服上掉了两颗扣子。再看看四只地狱警察,情形所差无几。 小秦走到它面前,拍拍它的肩膀,“兄弟,你不必自责,这事我们负主要责任,再怎么说,我们是地狱警察,不光被一群冒牌警察打得屁滚尿流,连孟大人交代的审讯工作都不能完成,我愿意接受处罚。” “孟大人,小的办事不力,愿意接受处罚。”另外三只地狱警察齐刷刷地说。 比起牛头、马面的管理水平,我真是自叹不如,虽然只是几只最基层的警察,却无惧无畏,敢于承担责任,和酆都庄的副总管姜大人相比,更赤胆忠心,勇气可嘉。 “算了,敢冒充地狱警察,诛杀地狱警察,都是死罪,你们不杀它们,我也会动手,”我顿了顿,转向李清河,“李清河,你是走黄泉路来的?” 它低头答道:“回孟大人的话,小人是走的黄泉路。” “来的路上可有什么不寻常?” “回孟大人,小的愚钝,未发现异常。” “有没有见过陆大人?”我已经两个月没见过陆判哥哥了,很多事,或者见到他,就迎刃而解了。但是,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整个地府有各种各样有关我利陆判哥哥的传闻,可我确实很迫切的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它似乎没有留意我的窘态,和颜悦色的答:“孟大人放心,虽然小的不在幽冥宫上班,但大人们全部安好。” 我还是想跟陆判哥哥好好说说话,“你的手机呢?借我用一下。” “很抱歉,手机被那些混蛋抢走了。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维兴省一下子死了很多人,负责这个区域的同事快忙不过来了,本来昨天我轮休,接到郁总管电话,叫我增援。我和九个同事刚出黄泉路,见到了我们樊大人。” 我打断它,“迎新庄副总管樊表?” “是的,开始我有些疑惑,樊大人已经告假大半个月了,怎么会在这里呢?可惜我警惕性太弱,未曾细想,我们一行跟它到了河边的一幢房子,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喝茶,茶水闻起来有点腥咸,正好我闹肚子,没敢喝。这时肚子又有些胀痛,我便出来上厕所,拉得我快虚脱了,忽然听到外头有说话声,一个说,又来了十个,身强体壮,血肯定多,到时候,我们能多分几口。另外一个奸笑着答道,是啊,我们离长生不老又近了一步。声音渐行渐远,吓得我一身冷汗,十个,身强体壮,不正是我们?我悄悄溜到旁边一棵树上,观察动静。不久,看到了好几十个手上印有酆都烙印的魅正一声不响地朝房子靠拢,这里面有个叫付研的是我朋友,正想跟它打个招呼,它们眼里黑亮亮的杀气铺天盖地,震得我头皮发麻。我在地府好几百年,经过十九层地狱上万次,都从未有过这般惧骇!它们悄然无声进了房子,除了毛骨悚然的笑声,我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它眼中未完全消退的恐怖之色呈现出来。 “你不是藏起来了,是怎么被发现的?”见它不说话了,我问道。 它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我也以为,躲在树上很安全。我知道打不过它们,想留着命回去报信。我躲在树上大气不敢出,生怕被他们发现。没料到,它们很快朝树边靠过来,有个说,闻到了味道。我赶紧逃跑,然后遇到了大人。” “味道?什么味道?”我想起那群魅追赶它的时候,也提过味道的事。 “我也不清楚。” “是不是茶的味道呢?”小普问道。 大家都望向李清河,它思索了一下,“应该不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喝过。” 我走近它,拉过它的衣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清雅的花香。“李清河,你用的什么香水?” “回孟大人,小的不用香水。”然后,它将袖子凑到鼻子前,“奇怪,衣服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味道?” “你的衣服经过哪些魅的手?” 它惊恐地问:“大人的意思是,迎新庄有它们的奸细?” “可能,不止迎新庄。” 它脸色惨白,“前天来慕兴加班的十个魅,出发之前,全部换上了新制服,”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是我们郁总管亲手发的。” 大家神情变得严峻起来,“这么说,郁总管是奸细?” 我说道:“制服虽然是郁总管亲手发给你们的,但不是它做出来的,而且,很有可能是下面的魅帮它领过来的。”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小秦问。 “你们现在该做的,是自保,努力提升自己的能力,”我转身过来,微笑着说,“或者有一天,地府需要你们来保护。” 它们赶紧低头回答:“保护地府是我们应尽的职责。” “小罗子!”我喊道:“你愿不愿意……”不等我说完,它抢过话头,“孟大人,你不会是要问:小罗子,你愿不愿意娶我吧?” 我温婉一笑,“小罗子,你愿不愿娶我?”天已放亮,我关上窗子,拉上窗帘,以免它们被光灼伤。 小罗子臊红了脸,嗔骂几位偷笑的警察,“笑什么?笑什么?” 我劝道,“好了好了,我跟小罗子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小罗子,我问你,你愿不愿意成为地府奈何庄的一分子?” 小罗子连连点头,严肃地说:“我愿意。” “那好,既然愿意,把左手伸出来,我给你刻上奈何庄的标志吧!”地府各部门的标志原本是烙上去的,如今没有工具,我只好用地狱幻形针来刻了。幻形针在它的手背上快速游走,片刻之间,一朵精巧别致的彼岸花刻成了。“等回了地府,再给你上点颜色。到时候,红艳艳的花,很漂亮。” 它马上跪拜道:“多谢孟大人成全。” 我扶它起来,“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奈何庄的魅,地府就是你的家,不得不忠不义,不得祸害人间,不论你前世与三界有何恩怨,已一笔勾销。还有,以前你闲散惯了,以后要遵守我奈何庄的一切规章制度。” 它兴高采烈,“小的遵命。” 门外传来欢快的敲门声,“岑儿,起床了没?” 我还来不及回答,青玉姨已经把脸从门缝里塞进来一半,我飞奔过去,按住门,挡在门口,“青玉姨,新年好!怎么这么早啊?” 她笑嘻嘻地往里挤,“岑儿,我给你送压岁钱来了!” 我回头意示小罗子它们躲到衣柜上方的结界里去。“青玉姨,今天大年初一了,压岁钱就免了吧?” “那哪儿行啊?昨天我不小心睡着了,你不收就是生气了。”她不依不饶。 我赶紧抓着红包说:“那好,我收了,你先下去吧!”我按着门准备关上,衣柜顶太小了,容不下它们五个,小罗子和小普露出来一大半,给青玉姨看到,还不吓死她? 她顶着门,眼睛眨巴眨巴,“岑儿,我刚才听到里面有人说话,不会是我们少爷昨晚上在你这里过夜吧?” “青玉姨!!说什么呢?让你们家少奶奶听到,不撕烂你的嘴!”我跺跺脚,把她推出去,关上门。 “岑儿,岑儿!”她在外面喊道,“我跟你开玩笑的呢!还生气了,快点下来吃早餐,然后我们去走大运。”青玉姨说,大年初一,一家人往东边走一圈,拾些柴火回来,一年都会红红火火,财源滚滚。 大概是太早吃早餐,除了我,大家的胃口不太好,所以,青玉姨把盆盆碟碟的糕点搬到我面前,刚吃了四喜丸子,又给我夹了黄金糕,才吃了榴莲酥,又堆了一碗炸牛奶。我毫不客气,一扫而光。 “吃饱了吗?”四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我吸吸手指,没什么味道,“最好再来几盒雪糕。”抬起头,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今天凌晨,卫星在长慕市区拍到一组气势恢宏的奇观,传说中的雪龙在空中盘旋嬉戏,妙趣横生,从这组图片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雪龙并不是传说中的全身银白,它的头部是红色的,颈部是黑色的,只有身体和尾部是银白的…… 种猪打了个喷嚏,看来昨晚上飞得太快太久,感冒了吧? 第四十八章 十八层地狱 大年初一,请不要说别离! 我握住手机,盯着种猪发给我的微信消息,斟酌了许久,算了,也不靠这么一天,但我没有复信息给他,说太多话显得累赘,不回答,表示默认。 青玉姨制定的“行大运”路线,是从林府出发,往东沿青云大道东到福祉山森林公园,在公园东门入口的极乐寺拜拜佛,求求签,然后由公园南门,经百汇路转玉田大道,接青云大道西,回到林府,整个行程约39.9公里。 对于行程,我完全没有异议,只是不忍扫了青玉姨的兴,从她手里接过行程图,非常“认真仔细”的看起来。她做事向来麻利,而且一丝不苟,行程上不光有标识,还画了地图,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太,能做到这样,很了不起了——仅管地图画得好像一只大饼。“很好!”我赞许的点头。 “那现在是祈福吉时,咱们出发吧?”她眉开眼笑。 “雪有点大,不影响驾驶吧?”桐儿柔声问道。 种猪怜爱地摸着她的头,“没事。” 我看看身上的红裙,说道:“我上楼换件衣服,很快的。”大雪天穿裙出门不合适吧?我可不想大年初一便被别人看稀奇,喊我女神…………经。 才到门口,听到里面热火朝天。 “我当年是喝的十全大补汤。” “哇塞!小秦当年那是高富帅啊!那十全大补汤味道如何?多少钱一盅?” “味道嘛……想不起来了。多少钱一盅?嗯……好像也记不得了……” “你还好,我连喝的什么汤都不记得了。” “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秦,你不是吹牛吧?为什么我们什么也不记得,只有你记得?” “我真的喝的十全大补汤。” 我推门进去,“它真的喝的十全大补汤。” 它们马上站好低头行礼,“为什么我们不记得呢?” “其实小秦这样的情况很普遍,贾宝玉见林黛玉时不是说,‘这个妹妹我见过’吗?孟婆汤因魅而异,也有极少数魅喝过之后,前世的点点滴滴像烙印一样,无法抹去。” 听了我的解释,它们点点头。忽然,小罗子问道:“恕小的冒昧,请问孟大人喝过孟婆汤吗?” 我一笑,“孟婆汤我没喝过,因为我当上奈何庄庄主前,过奈何桥时喝的是忘魂汤。” 忘魂汤在地府建成后不久便有了。新魅留恋人间,不谙地府冷清孤寂,时常凄凄啼哭,惹得旧魅触景生情,地府里终日愁云惨雾,哀怨之气弥漫,戚戚之声不绝。 阴王麻仙姑命鬼王钟旭全权处理此事,钟旭求功心切,采取高压政策,建造了十八层地狱,把面带愁苦、哀声叹气啼哭恋世的魅划分等级,关进不同楼层的地狱以酷刑镇压。 十八在世人眼中是超级吉利的发财数,但十八层地狱就不能同日而语了。犯了事的魅先进第一层蒸笼地狱,手脚被玄铁手链脚链锁得严严实实,塞进玄铁石制成的小蒸笼里,端入120度高温的蒸锅里焗个365天的桑拿,把罪魅蒸得熟烂,骨肉分离后,用零下12度的冷风吹凉,重塑人身,转送至第二层拔舌地狱。 拔舌地狱并不是按着舌头嗞啦一把拔下,是用小钩子将舌头由舌根至舌尖钩成细小均匀的长条,每天从早到晚钩出一条,经过365天艰苦卓绝的努力,舌头便是365条完美精致的口条丝了,接下来,进入第三层剪刀地狱。 剪刀地狱的抄刀手先用修甲刀将罪魅的指甲修饰得非常漂亮,涂上亮晶晶的时尚的指甲油,直到罪魅满意为止,然后会用高相素广角相机从不同角度拍摄出罪魅美伦美奂的手,这时候该注意了,抄刀手会在一瞬间从腰间抽出拔甲器,一边唱歌一边悠闲地拔掉罪魅的指甲。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它从头顶上抽出剪刀的那一刻,它会在罪魅眼前把剪刀剪得咔嚓咔嚓,剪刀闪出的寒光让魅眼花缭乱,它不慌不忙地把剪刀在罪魅手指上比划,万无一失后,才会把手指头一小截一小截温情脉脉的剪下来。从修甲到剪完十个手指头,耗时365天。 十八层地狱一层比一层好玩,剪了手指头,罪魅来到第四层铁树地狱,上面长满了玄铁利刃,六个美女为罪魅宽衣解带,莺声燕语风情万种中,将罪魅从背后皮下挑入,倒吊在铁树上,这一吊又是365天。 趁衣服没穿,直接抬到第五层铜柱地狱,将罪魅用玄铁索捆在烧红的桐柱之上。罪魅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响,那舌丝如同盛开的珊瑚,甚是美艳。 烤了一年,又该凉爽一年,第六层冰山地狱能将罪魅制成一只冒着冷气的人形雪糕。 想知道炸雪糕的味道吗?第七层油锅地狱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当罪魅炸了一年,酥酥脆脆,可以与肯德基香辣鸡翅相媲美时,便可以到第八层舂臼地狱舂个稀巴烂,之后送至第九层石磨地狱磨成粉末。 不要以为成灰了就可以乘风上天了,咱们不是可以重塑人身吗?再重塑一次,送到第十层血池地狱花一年时间泡个澡,压压惊,坐电梯直下第十一层牛坑地狱,这可是十八层地狱中最刺激的热身运动,里面野牛成群,为了躲避牛角顶压,牛蹄踩踏,罪魅不停的左躲右闪。经过一年坚持不懈的锻炼,身强体健,可以试试第十二层的石压地狱了。 将罪魅放在一件方形的大石池中,上面用草绳吊一块大小相同的巨石,用斧砍断绳索,巨石砸下来,地动山摇。压上一年,体内多余的脂肪差不多全部挤压出来了,等待罪魅的是第十三层刀山地狱。 赤身**爬上刀山后,进入第十四层火山地狱,一年下来,烧得跟黑炭似的了,只有十五层的磔刑可以除去一身黑焦皮。 磔刑,俗称千刀万剐,必须在一年内砍够一千万,剐够一万刀,就可以去第十六层刀锯地狱了,飞速运转的锯片从裆部缓缓锯向头顶,要锯得不偏不倚。 第十七层枉死地狱没有什么悬念可言,告诉活到此层的罪魅,虽然经历了重重酷刑,仍不要对转世投胎有一丝念想。 当然,如果罪魅还要坚持活着,便会带到第十八层孽镜地狱,让它好生看看镜子中自己千锤百炼过的的模样,这一看,又是一年。 谁知物极必反,地狱一时间鬼哭狼嚎,怨声载道,很多魅偷偷逃跑,宁愿风餐露宿,做孤魂野鬼,新鬼也不愿意来酆都城报到。 钟旭马上成立了酆都护卫队,命日游温良、夜游乔坤、黑无常、白无常带领护卫队,日夜不停抓捕潜逃在外的魅,稍有反抗,就地正法。被抓回的魅关在十八层地狱,受尽了酷刑,许多魅抵挡不住重重煎熬和折磨,选择自尽。逐渐引起众魅的强烈不满,其中有个叫千为卿的,原本是阴王的心腹,居然带头造反,一呼百应,据说连陆判哥哥和牛头、马面也予以支持。 酆都城黑云压城,一场轰轰烈烈的改朝换代的内战一触即发。麻仙姑是何等冰雪聪明的女子?她研制出一种茶,茶汤翠绿,澄澈清透,清香四溢。此汤入肚,前尘旧事,恩怨情仇,已如过眼烟云,转眼消逝殆尽,从此无愁无恨,只有欢喜。此茶取名忘忧汤。 造反之魅全部赦免,千为卿以死谢罪,十八层地狱也用做对前世作恶多端的魅的惩戒之用。 一碗忘忧汤,保了地府万年基业。有时候,很想拜见一下那个传奇的女子,只是她归隐后,再没有谁见过。 忘忧汤经过奈何庄庄主的不断改良,到妲己时,已改名忘魂汤。“既然叫汤,不如干脆熬制各种汤水,又营养又解渴,陆判哥哥,你看如何?” “很好,若是在奈何桥畔盖一座汤店,让对人间恋恋不舍的新魅一边欣赏奈何庄的锦绣山河,一边品汤,定有不一样的心境。我相信,看到如此美好,宛如仙境般的地府,它们肯定会喜欢的。” 小罗子这么一问,我方才想起,对啊!为何我一直记得前世的事?难道我没有喝过忘魂汤? 记得那天,我在陆判哥哥的豪华游轮上昏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奈何庄了。仔细想来,确实没喝过忘魂汤。 只是,我为何无缘无故晕倒了呢? “那孟大人是否记得前世的事情?”小罗子又问。 我摇摇头,“不记得,我也宁愿不记得,心那么小,装少点事的好。你放心,等到了地府,到了奈何桥畔,孟婆汤少不了你的,随便你挑,我请客。” 说完,略有深意地看着它,它立刻低头道:“大人说得极是,该忘的忘了才好。” 青玉姨他们还在楼下等我,我把小罗子它们催进结界躲起来,交代它们不要到处乱跑。 换好衣服,准备下楼时,听到青玉姨震耳欲聋的惨叫!声音是从二楼传出的。 第四十九章 种猪的抉择 我飞快地跑下楼,种猪的卧室门大开,青玉姨躺在地上,浑身抽搐,双眼翻白,低喃着:“鬼……鬼……鬼……!”颤微微的声音被喉咙憋得十分怪异。 许伯跪坐在地板上,双手抱着她的头,急得眼角发红,“老夫人,你要保佑少爷和少奶奶啊!老婆子,老婆子,不要害怕,她是我们家少奶奶,不是鬼,不是鬼……” 桐儿双眼放出绿幽幽的光,嘴唇被鲜血浸得红艳艳的,恍如虞美人花期正盛,她平和地望着大家,仿佛此时发生的事与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身上的香烟味有些呛鼻,我轻咳了两声。 种猪左手腕上一排清晰的牙印,活生生的鲜血一滴一滴从右手指缝里挤出来,落在腥红的地毯上,瞬间被地毯吞噬了,找不出痕迹。 他眉头深锁,茫然无措地看看青玉姨,又看看桐儿,“女魔头,快救救青玉姨吧!” 怎么救?我知道他要我用魅星让他们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可是青玉姨近来已经开始健忘了,再用魅星,恐怕立马就会老年痴呆。 见我迟疑不决,他走到我面前,摇晃着我催道:“你快救救青玉姨吧!她吓坏了!” 青玉姨像离开水的鱼儿,嘴巴一张一合,发不出任何声响,眼睛直直向上翻,身体一动不动。许伯摇着她哭出声来,惊慌失措地喊着:“老婆子,你怎么了?玉啊,你不要吓我!少爷,怎么办啊?” 种猪死死盯了我几眼,“去医院吧!” 话未说完,青玉姨开始张大嘴巴喘气,胸腔明显的起伏着,许伯大哭起来,“少爷,你青玉姨怕是不行了!玉啊,玉啊……” 他突然站起来,朝桐儿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我要掐死你这个女魔鬼,害死了老夫人,现在又要害我家老婆子,我要掐死你,免得再害我们家少爷……” 桐儿眼睛里绿光炯炯,地狱之魅隐约可见,九天尊魅不时吐出朵朵黑光,完全将地狱之魅团团缠绕。我已经控制不了她了。 “许伯,你放开桐儿。”种猪掰开许伯的手,急促地劝道。 先保住青玉姨的命要紧,老年痴呆总比死了好,人们不是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用指尖带着星星点点的魅星划过青玉姨脸上,她长吁了口气,昏睡了过去。我抹去额前的汗珠,好险! 回过头来,见桐儿大眼扑闪扑闪,绿光明明灭灭。 许伯大概以为青玉姨毫无动静,已经死了,又了过去,撕扯桐儿,“你这个害人精,我要和你拼了!” 桐儿嘴角微微翘起,泛起一个若有若无的淡雅的微笑,嘴角越翘越高,笑容像扔了石子儿的湖水,越漾越宽,眉眼弯弯,似初三的月亮。她很少这样笑,心底的黑雾宛如浮在海上的水母,伸缩自如。 她笑得咧开了嘴,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种猪拉住许伯,“桐儿,你先下楼。” 桐儿并不动,突然,对着许伯嘴越张越大,舌头伸了出来,深红的舌尖上冒出一排尖尖密密的钢针般的牙齿。 种猪惊叫道:“桐儿!” 桐儿好像没有听到,舌头一寸一寸游向许伯,种猪抱住她,“桐儿,不要这样,不要。” “孟小姐,快带他们走,我快控制不住了,快……”桐儿用手捏住游走的舌头,大汗淋漓。 许伯搬起一张木沙发朝她砸过去,“打死你个怪物!” 沙发被桐儿的头砸得粉碎,她拽着许伯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孟小姐,快带他们走。”她的舌头在许伯脖子上扫来扫去,脖子上全是血痕。 许伯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布满血丝,对着桐儿又抓又撕又咬。种猪试图从中间分开他们,桐儿舌头上的牙齿咬进了许伯的脖子。 我一掌将许伯打晕,顺势一脚把桐儿踢到墙边。种猪摇摇许伯,“许伯,没事吧?” “没事。”我答道。 他又爬到青玉姨身边,“青玉姨,没事吧?” “死不了。” 他转身跑到桐儿面前,把血淋淋的手举起来,“桐儿,难受吧?快喝,喝饱了就不难受了。” 桐儿捧起他的手腕咬了下去,我听到了血汩汩流淌的声音。桐儿的心尖挂了一层雨,摇摇欲坠。又要下一场心雨了!她还是在与命运搏斗,可惜,谁能斗得过命呢?我打开空调,把温度调到三十度,骤然涌来的热浪令我有些窒息,身上痒痒的难受。 桐儿眼里的绿光由强转弱,张着嘴喘着粗气。情况暂时稳定下来,我拿着青玉姨和许伯,到一楼卧室的床上摆好。 “怎么样了?”种猪脸色苍白,坐在床边握着许伯的手。 “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不过,我只是让他们暂时昏迷。” “请你让他们忘掉今天所有的事情吧!其实我一直担心会发生这样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我隔着玻璃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如果我让他们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老年痴呆,因为他们年纪大了,强迫他们忘却记忆的频率太高。这种痴呆,是变相的弱智,不光没有思维和记忆,连感官也处在罢工状态。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知痒痛。” “无药可解?” “算是吧!而且,当强迫他们遗忘的事情再次发生在眼前时,他们会忆起所有的事,新恐旧惧交杂,会出现严重的后果——肝胆俱裂!” “会死吗?”他无助地问。 “当然,一丝一毫的声响都会吓得他们无处可遁,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被恐惧折磨得绝望了,便是死亡。”所以,我才不敢轻易用魅星来强迫他们忘却,虽然春天快来了,但桐儿的病症严重了很多,场景重现是必然的。 他低头摸着许伯的脸,“就一点办法没有了?” “告诉他们实情吧!他们一定会接受的。况且现在桐儿是被七哥哥控制,还没完全变成吸血鬼。”我认真的说。 他答应考虑一下,呵呵,我相信,他会告诉他们实情的。除了这个,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第五十章 平川修练 桐儿妈妈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呛得我快把肺咳出来了。黑漆漆的雾气缭绕在她周围,奇怪,原以为她过不了年关,现在却还生龙活虎坐在我面前。仔细一看,重重黑暗包裹的她,好似要展翼破茧成蝶一般。 “你说什么?桐儿已经完全失控了?”她平静的吞云吐雾,“很好。” 说实话,我很不喜欢她的态度,活着,就该活得有人性有血性,老是一付波澜不惊的样子,跟学艺不精的魅画的皮似的,找不出第二个表情。 “她失控了,不是正在完全变异吗?”我不明白哪里好。 她娴熟的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对准快要烧完的烟头,不紧不慢吸了几口,火星在明暗之间徘徊了几次后,终于成功地点着了,虽然是在白天,那一点火星并不耀眼,我仍然感觉到奇痒难忍,将左手覆在右手背上轻挠着。 她把烟头往垃圾桶里一弹,吐出的二手烟带着浓浓的刺鼻的味道。看着她,我不由得猜想,桐儿也是这么点烟,这么吸烟的吗?忽然,心里堵得慌,也许,我是个太执着的魅吧?始终无法将优雅的桐儿与抽烟联系起来吧?我并不是认为抽烟不优雅,只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抽烟,未免有些怪诞。 导航时常提示超速,我不敢踩油门了。在人间开车,避忌太多,飙车党多,新手多,乱窜的摩托车、电动车多,无视红绿灯的行人多,好在是大年初一,天气又冷,出门的人不多,要不我哪里来的胆量借种猪的车去幸福雅筑啊? “要不要去见见她?”我站在门外问桐儿,她眼里的绿光已完全消褪。 “她怎么说?” “很好。” 她扶着门框,过了半晌,阴郁地笑道:“很好?呵呵,弄得我半人半鬼,居然很好。” 桐儿妈妈还说:“只有她死了,七哥哥才会死。”这话说出来,桐儿定然伤心难过,而且我也有挑拨离间之嫌,房子里蹿出来的暖气热得我头晕,“可能她不信任我,所以才没告诉我原因,你去情况肯定不一样。”我劝道。 “孟小姐,你太抬举我了,”她苦笑,“若真如你想的,我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我并不指望她什么,还有,你也不要太相信她了,免得有一天,被她算计了也不知道。” “那烟……” 她似乎考虑了很久,“接着抽吧!反正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现在至少你们在一起。如果死了,就会阴阳永隔,像我跟夫君,一千年未曾谋面了。”我略微有些伤感,却又想起她和种猪定了农历三月初九举行婚礼,虽然难免触景生情,不过还是满怀欢喜。他们经历重重磨难,验证“有情人终成眷属”,预示着我和夫君也会有个美满的结果。想到这里,心情好了很多,于是,话锋一转,问起她婚礼的事来。 她平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期待,然后马上变换成了无奈,“孟小姐,我确实很期待一生一世和林森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可是,我并不想嫁给他,我的命运掌握在七哥哥手里,一辈子都在憎恶中度过,憎恶母亲生下我,憎恶自己改变不了命运,还要被女儿憎恶给了她这样悲苦的生命。想到这些,我恨不得马上去死,然而,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我能给林森什么?” 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挂在她心尖上,一滴一滴落在心底,发出清脆的声响。记得桐儿妈妈说过,她想方设法不要孩子,大概是怕女儿出生之刻,便是林森离开之时吧? 暖暖的气扑过来,好痒好痒!我忍不住在手臂上抓捏着,“没事的,七哥哥不是说找到了新的血源了吗?它单方终止了你们签定的协议,就意味着你不用再履行什么狗屁职责。以后,安安心心地嫁给心爱的男人,生儿育女,过平平淡淡的幸福生活吧!” 她露出了恬美的微笑,“那孟小姐会参加我们的婚礼吧?” 也许再过几天,我便回地府去了,“只要到时候还在人间,我肯定会来的。” 夜色被雪映得灰白,我带着小罗子一行飘到平川佩儿住过的小平房。这里远离喧嚣,人烟稀少,我在这里守过几天,对周围的环境十分熟识,非常适合鬼魅藏身。 仅管结界依旧坚固,我还是更换了新的结界。 “你们要想在人间存活下来,首先,要学会不让自己饿死,因为,人间没有能量补给站,没有能量食品。在这里,我们的能量来自于月亮,下面我教大家如何采集月光。”我站在满树银花的柚子树旁,张开双臂,仰起头,对着月亮深呼吸,月光顺着呼吸一束束钻进嘴里。 小罗子它们照着我的示范来做,“孟大人,为何我吸不到月光?”小秦一边吸气一边问。 “对啊,我也只吸到冷空气。”小普附和道。 我一挥手,天上银光皎皎、圆若玉盘的月亮消失了,“正在下雪,哪来的月亮呢?这个月亮是我幻出来给你们做示范的。” “那没有月光怎么办呢?”小罗子问。 “没有月亮,还有一个最传统的补充能量的方法—喝西北风,没有西北风的时候,北风是最佳替代品。”我张开双臂,平视前方,轻轻吐纳数次后,逐渐加大吐纳力度,冰冰凉凉的北风一串串灌进来,神清气爽,饥饿感随之消失。 “孟大人,我可以问一个很蠢的问题吗?”小罗子又问,见我点头,它接着说:“为什么每次都要张开双臂?我刚才没有张开双臂效果也是相同的。”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我一直着广袖红裙,张开双臂时,有乘风归去,飘飘若仙的美感。你们几个大老爷们,这个细节可以省略。 这个很简单,大家很快学会了。“填饱了肚子,就要学会保命,你们在人间,要避光、避符、避神像、避狗、避污秽、避恶人、避牛鼻子老道……危险随处可遇,一不小心,便是灰飞烟灭。打不过人家,我们就躲,最常见的躲,是做结界。”我平摊双手,一缕缕黑雾源源不断涌出来,瞬间围着我形成一个长方形结界,透过结界,我看得到它们,听得到它们说话,它们却只能触到坚硬无比的结界,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物。 无论是结界,还是魅惑之术,最根本的是会控制地狱黑暗之气。黑暗之气有很多种,为我们所用的是黑暗、寒冷、纯洁、正直、洒脱的正宗的地狱之气,这样才能练成高层的魅术。 “孟大人,已经练了两个小时了,谁也没有吸起地狱之气。”李清河有些气馁。 我安慰道:“地狱之气本要有修为的魅才能收放自如,更何况现在离地府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公里,一时半刻能将地狱之气吸起,我都要拜你们为师了。不过,只要大家认真努力,肯定可以练成。” 给它们逐一指点后,我带上小罗子,李清河先走了。 第五十一章 被擒 “孟大人,就是那里!”李清河指着银月河边赤霞镇望舒村的一座平房说道。平房掩映在一大片落了叶光秃秃的梧桐树下,树杆枝柯间着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记得我家后院也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每年暮春时节,叶缺如花,和煦的暖风微醺,扫得叶片翻飞,阳光从密密匝匝的叶隙挤到地上,如满天繁星,斑斑点点。三四岁时,父亲时常抱我在膝上,教我念书习字。 待到五月,一串串嫣紫的桐花亭亭立在枝头,如一场色彩斑斓的梦。夏风拂过,一朵朵繁花好似铺天盖地翩翩起舞的蝴蝶,花魂含香,落满一地。父亲与母亲坐于树下对弈,偶有落花滑过母亲的鬓角,父亲的眉尖,定会衣带留香吧?我时而在一旁观看,时而牵在奶娘的衣角在香风中嬉戏。 蓦然仰头,不知何时,桐花早已零落成泥,桐子如珠,悬于枝头,又是一次轮回的芳华。 梧桐树下的青砖大瓦房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结界,确实是这里没错,呵呵,还真是会选地方啊! 见我一直静静看着,小罗子走上前来,轻声问道:“孟大人,是这里吗?为什么我只看到黑乎乎的一团?” 我朝他微微一笑,“过不了多久,你就能看到了。” “孟大人,我上次就是躲在这棵树上的。”李清河指了指旁边一株大榕树。 “好,你把制服脱下来,躲到树上去。”我接过制服,让小罗子穿上,然后带着它慢慢向房子靠拢。李清河追上来,在小罗子肩上拍拍,细心叮嘱,“小罗子,你要小心,它们奔跑的速度很快,而且,他们有很厉害的武器。” 小罗子信心满满的说:“你放心吧,我也跑得很快,如果真跑不过它们,我反手给它们一板砖,一拍一个准。”地狱警察戏称翻天印为板砖。 我们在接近结界的地方停下来,天眼看到屋子里的魅在交头接耳,声音太小,听得不太真切,可能是密谋抓捕地狱警察吧!小罗子围着结界飘来飘去,里面没有动静。我们悄然无声来到离它们最近的窗子边,有一只魅站了起来,飘到窗前嗅来嗅去,“好像我们的猎物送上门来了!” “是啊,我也闻到味儿了,离我们很近了。” “可是我没有闻到,在哪儿呢?” 我幻出地狱破晓刀,在结界上割开一道口子,意示小罗子再靠近窗口一点。 “哈喽,大家好!我是小罗子,Go,go,go,Ale,ale,ale,Go,go,go……”它一边大声唱,一边跳起了街舞。 里面的鬼骚动起来。几只绿光滢滢的眼睛在窗子上闪了几闪,“你们两个去把它抓回来,再抓一千零三只,长生不老指日可待了!” “可是,它怎么会自动送上门来呢?不会有诈吧?” “窝囊废!我们这一段诛杀了多少警察了?它们有个屁用?比得上我们这些鬼吗?老大不是说了,制服上有味道的魅就是我们要捕获的对象?” 鬼?自称是鬼,肯定不是地府的成员。 “可是我们私自行动,会不会被骂?”这只鬼话未落音,被另一只鬼一脚踹出来,扑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人形坑。 十几只鬼手里拿着武器,从里头蜂涌而出。那武器很奇特,弯弯的,一头大,一头小,有点像牛角。我拉着小罗子一阵风似的逃走了,它们紧随其后,很快追上来,拦住我们。 “怎么还有个女的?”一只鬼指着我眉开眼笑地问。 “管他男的女的,都抓起来再说。” 我没有亮出任何武器,准备跟它们赤手空拳打斗一番,不过过招,怎么知道它们的实力?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殆。 它们却并不想动手,拿牛角尖对准我们。“放。”一只鬼大喊道。我赶紧提着小罗子扔到半空中,李清河说过,牛角尖喷出来的水触到身体后,全身发麻,速度变慢,根本无法逃脱群鬼的追捕。 细细的水注落在身上,无色无味,瞬间蒸发了,舌根传来微麻的感觉,慢慢的,麻酥酥的感觉向全身漫延,手和脚也变得行动缓慢。我赶紧逃走。它们穷追不舍。 绕着长慕城跑了几十圈,我越跑越慢,一边跑一边张大嘴巴喘气,它们追上来把我围在中间。 小罗子被一只鬼倒提着,五花大绑得像只肉粽,头倒钩着左扭右扭,跟只虾米似的。 “跑啊!臭丫头,怎么不跑了?”一只鬼弯着腰断断续续的说,“我数了数,居然跑了72圈,她的血我要多喝一碗。” “朱哥,我们先回去再说吧,误了老大的事,谁也担当不起。”一只年轻的鬼劝道。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时间了。”它拿“牛角”大头对准我,里面喷出来刺鼻的烟味,和桐儿妈妈抽的香烟味道完全一样。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晕了过去。 一堆黑压压的鬼静悄悄的向房子逼近,房子里,十多只魅正在喝茶,聊些无关痛痒的话,即将大祸临头,却全然不觉。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点头晕。”一只地狱警察说道。 另一只摇摇晃晃站起来,马上跌坐在地板上,“我也头晕。”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樊总管,你有没事?”一只魅一边拍头一边问。 “哈哈!”樊表大笑几声,对外面喊道:“时候到了,进来吧!” 外面的魅快速地挤满房子,不费吹灰之力将十几只浑浑噩噩的地狱警察捆绑起来。 我用天眼仔细地观察了樊表的脸,无法一层一层剥离,画了皮天眼可以分辨出来,它确是迎新庄副总管樊表无疑。 又是一个副总管!我难免想起怕死鬼姜大人,找事的都是带副的,与正字只有一步之遥,却好像正是阳光普照,副是阴雨绵绵,时时刻刻想跨出那一步,等到白了头,仍旧要在伞下低头。是因为太渴望阳光了才会这样的吧? “九天至尊真是料事如神!叫我们在长慕设局,我们很快要达成所愿了。”樊表春风得意地说。 “禀樊老大,我们也抓到两只魅。”朱哥说。 它更是喜不胜收,“在哪里抓到的?快拿给我看!” 我和小罗子被鬼拿到它面前。 “孟婆!”它惊呼道。 我双眉一挑,睁开眼睛大喝一声,“正是你姑奶奶!” 它吓得后退几步,“你们瞎了吗?快放了她!要不陆判饶不了我们。” 哼!知道就好! “老大,孟婆的修为怎么样?”朱哥问。 它想都没想,“在我之上。” 朱哥一脸奸笑,“老大,这就不能放她走了。喝了比自己修为高的魅的血,会功力倍增。” 第五十二章 望舒捉鬼 朱哥一脸谄媚,露出东倒西歪的大黄牙,这牙是被黄河水冲洗过吧?恶心死了。“老大,趁她现在无力反抗,放血吧!” “孟大人!” “樊表,要喝喝我们的血,把孟大人放了。” “对,一群大男人,要喝女人的血,丢不丢脸?” …… 十几只地狱警察有气无力的喊着。樊表愣住了。如果它有良心的话,肯定会放了我,三百多年前,它角逐迎新庄副总管时,投票被唱票的做了手脚,从而与副总管一职失之交臂。后来,此事被李思修知晓,禀告了我,我查实后,转告了牛大人,它才拨云见日。 不过,它不可能有良知,牛头、马面向来对待下属很是宽容,爱护有加,它还选择背叛,我对它不抱任何期望。 朱哥劝他,“老大,你就是修为比姜大人逊色了那么一丢丢,所以才时常被它独占鳌头,看它脸色。若你喝了孟婆的血,状况肯定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我们也好跟你鸡犬升天。” 姜大人?我在脑海中奋力搜索地府中姓姜的有一官半职的人,有将近十魅。 朱哥粉红的舌头在齿间自由伸缩,像一条悬在流水中的粉缎。只要有机会,得让它到拔舌地狱做个为期一年的舌部保养,把它的舌头钩成口条花,就不用不着再嗦使旁人了。 樊表犹疑不决。 朱哥又说:“老大,你再不下手,等到她恢复过来,恐怕你追悔莫及。” “啪!”樊表抬手给它一巴掌,“你他妈少啰唆!聒噪得很!老子用得着你指挥?!要不,老大归你做?” 朱哥捂着脸,仍忘不了饶舌,“老大,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吧,免得后悔。” 樊表走到我面前,把我倒了回来,“孟大人。” 我不作声。它又唤道:“孟大人?还没缓过气来吗?” 我木然地看了它一眼,极缓慢地问道:“你是谁?” 它迟疑地打量了我,把头转向朱哥,“怎么回事?” 朱哥抓抓脑袋,“可能……可能跑岔气了,我们追了她上百条街,好不容易追上的。” “追坏了小心我捶死你。”樊表瞪着眼凶巴巴地骂骂咧咧,目光停留在小罗子身上,“还有那个扭得像虾公的男人怎么回事?” 朱哥讨好地弓着腰,“老大,它身上有我们要找的味道,所以把它抓了回来。” 它走到小罗子面前,拿脚踢踢小罗子的头,闷声闷气问:“叫什么名字?” 小罗子含糊不清地嚷嚷一声,樊表没有听清楚,回头问朱哥,“它叫什么名字?” 朱哥摇摇头,“不知道。”说完,马上踢了小罗子几脚,狠狠地问:“小子,叫什么名字?” “你大爷。”小罗子梦呓一般。 “你特么想死?”朱哥抓着它的头发阴翳地低吼。 小罗子咧着嘴傻傻地笑了,对脸上打得噼里啪啦的耳光没有任何感觉。 樊表一直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我,我并不看它,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渐渐地,我眼角的余光里,有它阴森森的笑意。 它围着我转了几圈,“你叫什么名字?” 我茫然地反问他,“我叫什么名字?” “你认不认识孟婆?…陆判?.…阎罗?” 我依旧茫然地望着前方,心里暗骂道:“你妹啊,问这么弱智的问题!” 它摸着下巴,嘴巴笑得歪歪的,命令小鬼们押着魅们去外面候着。踮着脚看着它们全都走远后,交代没在它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等大家都允诺了,才关上门。“听说孟婆七百年前在恶人洞被十大恶人锯成了十几件,后来是陆判找到救命神器救活的,既然神器能起死回生,还能让她不惧光,那么,如果我得到了这件神器,比天天追魅吸血好多了。神器一定在她身上,让我好好找找。” 它在我头发里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然后接开了留海,摸着我额前发际的三颗红痣,“呵呵,原来有三颗美人痣,难怪长得漂亮。会是这对耳环吗?有可能啊,陆判心思细腻,给她做成好看的装饰品也不是不可能,先摘下来再说。”他拿着耳环又吹又摸,龇牙咧嘴硬生生插进耳垂上戴上。 一个五大三粗的老魅,戴着如此精致闪亮的耳环,不伦不类。 “再看看有没其他好看的玩意儿。”它的手伸到我脖子上,等着老娘一会儿好好收拾你!我慢吞吞地说:“在脚底。” 它一愣,随即笑道:“原来在脚底!天助我也!” 趁它弯腰毫无防备时,我的红色高跟鞋狠狠朝它眼睛踢去!它被踢得飞了起来,捂着左眼惨叫,黑色的血从它指缝里渗了出来。虽然它三百多年前才提升为迎新庄的副总管,但在地府已经生存了将近四千年,多少也是有些修为的,首先踢瞎它一只眼睛,拾掇起来便不用吹灰之力了。 它在地上滚了几滚,傍着墙站起来,“你没有被九天圣水迷倒?” 我冷笑一声,“你说呢?” “不可能,当初,我都没能躲过。” “因为我早有防备,我早知道了你们的伎俩,在身上做了一层薄如生绡的结界,什么九天八天的圣水圣烟已经完全被隔离了。当初你就是因为没躲过,才当叛徒的吧?” “我不想死,想活命。你也知道,我爬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何况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它们怎么办?” “那你现在想怎么办?是要背叛了七哥哥,回地府守着老小?亦或是,自行了断,让七哥哥来保护你的老小?”我冷冷地问。它在地府一共结了七次婚,最晚的一次是八个月前,它的第十六个孩子满月的时候。它的太太,一个比一个长得难看,第七任太太是牛犊庄出了名的丑女。 它想了想,问道:“有第三条路可以选择吗?” 我指着外面那些晃晃悠悠的地狱警察,“你给了它们多少条路选择?什么又是你想选择的第三条路?” “三百多年前,是因为你的帮助,我才有幸当上迎新庄副总管,今天,你就不能再放我一马?”它哀求道。 “三百多年前,因为我的帮助,你当上了迎新庄的副总管,今天的刚才,你有没有想过放我一马呢?”我反问道,“你堂堂一个地府的副总管,竟然私自逃离地府,与七哥哥勾结,残害同胞同僚,你以为七哥哥真的能让你长生不老,给你荣华富贵?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那无论如何,今天你都不会给我留活路了是不是?” “也不全是,只要你回头,牛大人马大人会饶你不死的。” “怎么回头?” “七哥哥在哪里?”我问。 它吐了些口水在沾满黑血的掌心,把手敷在左眼上,“它就在长慕。” 忽然,一阵冰寒的风吹得我毛骨悚然。不好,七哥哥又出现了!我朝樊表喊道:“小心!” 这里,一束圆圆的光圈射过来,樊表全身像着了火一样,倾刻间化为灰烬。 追出去时,四周除了“沙沙”的雪声,只有光秃秃的梧桐树,凶神恶煞的小鬼,晕晕乎乎的地狱警察。我幻出巨大无朋的地狱之穹,将所有的鬼魅全部笼罩在里头。小鬼们赶紧拔出“牛角”。 我飘到半空之中,伸开双臂,从红裙的广袖中冒出阵阵阴风,随着广袖的舞动,阴风刮得呼呼直响,把鬼魅们吹得东倒西歪,幻长的手臂将魅一只一只拧到我身后。 好了,分类完毕。“孟大人,等我拿板砖去把它们拍死。”小罗子把手伸进腹中,取出翻天印,拿着对小鬼们晃了晃,它们赶紧举起手来挡住金光。 我阻止了它,此地不宜久留,七哥哥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两个地狱天罗一个装了小鬼们,一个装了地魅警察,小罗子和李清河各扛一包,回到平川,我惊呆了,满目疮痍啊!七哥哥来了? 第五十三章 鬼魅大战 这里,像经过了沧海变桑田的洗礼,有台风肆虐过,有暴雨侵袭过,有冰雹摧残过,有地震糟蹋过。房子略微倾斜了,瓦片碎了一地,四周的树和竹子东倒西歪,那株柚子树被连根拔起,不知道佩儿拳头大小的尸骨是否完好无损?地上雪与泥泞相依相融,早已失去原有的颜色。 我万分焦急,在房子上空盘旋,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能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找到它们。早知道七哥哥又出现了,就不该把它们带来这里送死,留在林府,七哥哥也不敢冒冒然地去抓捕它们。 不知道是被七哥哥抓走了?还是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或者是灰飞烟灭了? 我在附近一寸一寸地毯式的搜寻,心渐渐的凉了,落在七哥哥手里,岂会留得半条活路? “孟大人,怎么样?”小罗子和李清河急切地问。 我沉重地摇摇头,天快亮了,它们也许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李清河拎起那包小鬼,咬牙切齿的往墙上摔打,“叫你们一群冒牌货欺负我们!” 小罗子一把拉开它,“放开这帮禽兽,让我来。”它从腹中取出翻天印,在手里抛了几抛,“小李子,你最瞧谁不顺眼?” 李清河指着一只高大精壮的鬼说:“它个子最高,腿最长,跑起来肯定最快,抓到的我们的同伴也最多,先拿板砖拍它。” 谁知道那只鬼轻蔑地看一眼李清河,“哼,怪不得地狱破警察如此不济,只会使板砖。” “呵呵,”小罗子抛着翻天印笑了,“小鬼,你爷爷我告诉你,板砖使得好,小鬼逃不了,板砖使得精,诛鬼不费心!看清楚了啊,爷爷要开拍了!” 小鬼并不惧怕,反而从鬼堆里挤过来,把头贴在地狱天罗上,不屑地说:“老子不信这个邪,一块板砖还能拍死我?过来,拍,使劲拍。” 小罗子举起翻天印,朝它头上拍过去,一道金光一闪,翻天印刚碰到小鬼的头,只听得“嗞啦”一声,腾起一缕青烟。鬼群里发出一片尖叫,骚动起来。 “有谁想试试啊?”小罗子抛着板砖扫视略显惊恐的小鬼,“怎么,都不敢了?小李子,你再瞧瞧,哪只小鬼看着碍眼?” 李清河连着指了十一只小鬼,都命丧于翻天印下。地狱天罗自动缩紧,小鬼恐慌不已。小罗子问我:“孟大人,你要不要也选一只?” “好啊!”我指着朱哥,它好久没说话了,让我有些不习惯,“就是它。” 朱哥噤若寒蝉,双腿抖着抖着,一泡冷尿沿着裤管洒下来,赶紧跪地求饶,“孟大人,饶命啊!饶命啊!” 小罗子并不理会,“好勒,我这就一板砖干掉它。” 我摆摆手,“不,我的意思是,我很讨厌它,所以你要把它给我留着。”它不解地望着我,我接着说:“越讨厌的越要留着,还有,把它们的武器全部没收放好。” 它会意地笑了,“对,是该把讨厌的留起来,其他的全拍死。” 地狱天罗里的警察逐渐清醒过来,我把它们放了出来,让李清河登记好姓名。这里被七哥哥扫荡过了,估计它一时三刻不会再来,小住三五日绝对安全,只是房顶上片瓦无存,无物遮挡,天亮后,警察们无处可藏,怕要灰飞烟灭。我站在屋顶,仰视即将放亮的天空,现在鬼魅加起来三十余众,呼吸恐怕会破坏结界,不知道如何加固结界方能挡住这强光? 咦,结界外面有五条黑影鬼鬼祟祟,嘀嘀咕咕,我疾驰过去,对离我最近的黑影一掌劈去。 “孟大人!”黑影惊呼道,“是我。” 我急忙将手掌收回,问道:“小秦,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还多出两个魅?” 它和小符赶紧将身后的两名女子扶到我面前,“回大人的话,我们按照大人所教的淬取方法,吸取地狱黑暗之气,没想到黑暗之气没吸上来,却把这些树啊瓦啊地皮啊吸得七零八落了,眼看天很快要放亮了,如果没有瓦片挡光,我们只有等死。于是,我们三个便去寻找瓦片,半路上遇到了两只女鬼,小的不敢擅作主张,带回来听从孟大人发落,”说着转向女鬼,“还不向孟大人请安?” 两只女鬼马上伏在地上磕头,“野鬼张氏恋兰见过孟大人。” “野鬼车氏无非见过孟大人。” 燕语如珠,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再仔细一看,模样也长得十分可人。特别是车氏无非,长眉凤眼,面若桃花,肌肤如雪,窈窕若风拂杨柳,娇艳赛芙蓉凝露,只是,眉眼之间,似乎多了几许哀愁。 来了两个女鬼也不是坏事,男魅铺盖瓦片,女鬼收拾房间,比要我自己动手强多了。我把它们带进结界里。 “无非!”小罗子惊呼道,“怎么是你?”眼里闪过一丝怜惜,然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车无非怔忡地站在那里,带了几分痴呆,半晌,才低声唤道:“宁哥,是你……”话未说完,声音哽咽了,眼里腾起浓浓的水雾,凝聚成一颗巨大晶莹的泪珠,悬挂在眼睑上。好个桃花带露! 泪珠颤颤悠悠,欲落还凝,它眼睛缓缓一眨,浓密的睫毛轻轻一压,泪珠顺着脸庞滚滚而下,在颤抖的手背上开出一朵朵纯净的花。 每一滴泪落下,小罗子的心便跟着狠狠地收缩一下,没过多久,它的心尖上挂满了水气,与车无非的眼泪一样纯净透亮,密密匝匝,随着心脏的收缩,一颗一颗叮叮咚咚坠到心底,心底被击出了蜂窝一样的小孔,溢出黑色的血丝。又一颗心在偷偷哭泣了,仅管此刻,它脸上带着放荡不羁的笑! 它就是那个让小罗子留恋人间的人吧?可惜,又在它选择淡忘的时候出现了。上天注定的缘分,连鬼魅也无法逃离。我安排男魅铺瓦,张恋兰拾掇房子,留它们两个叙旧。 “小秦,等等我,建房子这类的活我最熟悉了。孟大人,你带无非一起收拾房子吧!”小罗子说完,头也不回地飘到结界外背瓦去了。 车无非半张着嘴,眼睁睁看它从眼前飘过。 “走吧!”我轻轻地说。 魅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出半个小时,房子装葺好了,周围的残枝败叶也打扫干净了。 小秦正在给我演示淬取地狱黑暗之气。只见它双掌与地平行,开始吸气,两大块夹着泥泞的雪被吸起,洒了它一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它极其狼狈地看着我,“孟大人,我练了几个小时,吸起来的不是泥就是雪,要不就是泥加雪。” 我点点头,意思它站到一旁。小符昂首挺胸走过来,双掌与地平行,吸气,房子开始摇晃起来。“停下来,快停下来!我们才修好的房子呢!”众人七嘴八舌地喊道。 小普的情形也相差不远。 “你们最主要的问题是太急于求成,一心想着吸气,吸气。我们要把意念集中在地府第十九层,要从那里淬出最黑暗最阴冷之气。”我给它们示范一遍,地下涌起一团团黑雾。“我留着这些小鬼,是因为它们奔跑的速度确实很快,即使没有中九天圣水,你们一样跑不过它们。现在没收了它们的武器,对你们毫无威胁,你们试着追上它们,超越它们。” “那它们从这里跑出去了怎么办?”小罗子问道,车无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它。 我笑了笑,“放心吧,不会的。谁想跑,你给它一板砖便是了。” 就算它们冲破结界,外面还有地狱之穹坚若磬石,哪是他们想跑就跑的? 我打开地狱天罗,小鬼们宛如离了弦的箭,地狱警察一窝蜂地追上去。我飘到半空喊道:“当初它们怎么追你们的,现在就怎么追它们。一时间,从地上到半空,黑影幢幢,阴风呼呼,大家一边追一边打,小鬼的数量多过地狱警察,去了装备,本事也稍胜一筹,小魅们慢慢占了下风。 车无非仰起头,目光急急地找寻着,一团团黑乎乎驰来驰去的影子,我都分不清谁跟谁,它又怎么可能分辨得出哪个是小罗子呢? “很担心?”我目不暇接地观战,淡淡地问。 “孟大人,为何我们这边快打输了,你还不去帮忙?”它急促地问道。 我恬淡地笑了,“它们一帮子大男人,怎么会需要女人的保护?就像小罗子,”我指着半空中一个黑团,“它正拼了全力去应战,因为,只有打赢了,才能保护好它最心爱的女子。” 它愣了一下,低着头浅笑,两酡红霞爬上了脸颊,“这里面,大概也有很多孟大人的仰慕者吧?” “有,”我看了看它,“也可能没有。” 这时,手机响了,是种猪,“女魔头,在哪里?” “一个小山村。” “嗯……”他犹豫过后才说,“我想好了,可以过来一趟吗?” “可以。照顾好桐儿,七哥哥回来了。”我提醒道。 “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第五十四章 回到林府 小鬼们鬼多势众,专门培训过围剿战术,在这方面战斗力和配合度极强,不久,便形成了滴水不漏的包围圈,将地狱警察团团困住。它们没有了武器,赤手空拳踢打地狱警察。 一小队鬼抓住被打翻在地的地狱警察,“扭断它们的脖子!” “杀死它们!” 车无非绞着一方手帕,面露焦灼之色,“兰姐,你有看到宁哥吗?” 张恋兰眼珠旋转几圈,淡定地说:“你紧张什么?罗湘宁是茅山壬长生的关门弟子,多少学了些本事,对付区区一群污合之鬼有什么难的?” “可是,它早被壬道长逐出师门了!”车无非皱着眉头,像极了王妃西施的愁容,我见犹怜。 “嗨,那有什么!壬长生又没废它功力……唉,当初只怪你没能坚守承诺,要不现在也是一对鬼见鬼慕的鬼夫妻。”张恋兰说起话来跟打机关枪似的,“哪像现在这般无趣?” 车无非眼眉低垂,浓密的睫毛一闪一闪的扑打着,黯淡的眸子,好似即将坠落的星星,“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呢?”过了许久,它又说道:“只是,为何还要相遇?” “那是因为,前世还有相欠。”我淡淡的说。 “相欠?”它寞落地望着我,“确实,我欠它的。” 东方的黑暗被撕裂了,露出一抹鱼白。“天亮了,你们还要接着打吗?”我坐在房顶,朗声问道。 大家双方停手了,地狱警察们依旧被小鬼们包围着,除了小罗子,它们已明显体力不支,伤口上渗出的黑血一滴滴落在雪上,化为乌有,衣裳褴褛,头发脏乱。小鬼们倒是精神抖擞得很。 “兄弟们,马上天亮了,我们速战速决,干掉这帮破警察!”突然有鬼喊道。 敢当着我的面说干掉警察,未免太嚣张了,当我孟婆是死的吗?我伸长手臂,捏住那只鬼的脖子提过来,精力充沛啊!“小罗子!准备好了吗?”我给小罗子使了个眼色。 “回孟大人的话,准备好了!”它奋亢地回答。 我拧着小鬼像扔鸭子一般扔出去,它闪电般地疾驰出去,不曾想与小罗子撞个正着,一道如彩虹般的金光将小鬼紧紧包裹,小鬼全身像镀了金一般,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茫,闪耀得让我们睁不开眼,许多鬼魅用手遮住眼睛。金光闪过之后,只见彩虹,小鬼已无影无踪。金光散魅不光厉害,而且宏伟壮观,壬长生的确是个了不起的牛鼻子老头,思维独到,心思细腻。 鬼群霎时安静下来。天马上亮了,只能用速战速决的方式来震住它们。小罗子带着魅们回到房子里,我用地狱天罗把小鬼们收起来,交给小秦好好保管,晚上还要继续用的。 把该注意的事项交代完后,我准备去林府,却被车无非叫住了,“孟大人,小的有件事想求大人帮忙。” 正忙活的小罗子停下来,倚着桌子心不在焉地擦拭。 我微笑着问道:“什么事?” 她眉目含烟,“三位大人带我来得匆促,我的女儿许宵宵出去玩耍没有回来,我担心它照顾不好自己,能不能请孟大人帮忙寻来?” 小罗子怔了一下。 “许宵宵?”好熟悉的名字,“它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三岁半了。” 小罗子用恳求的目光注视我,我装作思索的样子,背着手踱步,几分钟后,“为难”地说:“车无非,这件事不太好办,原本你就违背了地府的行为准责,藏匿在人间,我破例收留了你。可你自己违纪了不打紧,还教唆三岁半的孩子一起对抗地府,恐怕你们母女都活不成了。” 它骇得跪坐在地上,眼里浮起一片濛濛的水雾,真是个水做的女子!小罗子皱起眉头。 “大人,不是这样的。宵宵它太小了,舍不得妈妈,所以没有去地府,可是它忘记了妈妈的样子,怎么也找不到它的家,它的妈妈,我看它可怜才收留了它,望大人看在它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了它吧!” 小罗子一动不动地看着它,脸上好似沾满了大漠的黄沙那样凄迷。 “这么说,孩子不是你亲生的?”我盯着车无非。 它马上答道:“它虽不是我怀胎十月所生,但如同我亲生的一样,从看到它流浪着四处哭喊找寻妈妈时,我便把它当成了我的孩子。如果孟大人只能收留一个,请大人杀了我,留下它吧!” 一串串清澈得映得出我影子的泪珠从它眼里滚落,我的指尖不经意地拂过酸胀干爽的下眼睑,好羡慕它能流出这样的眼泪! 泪珠仿佛滴在小罗子心上,让它坐立不安,六神无主,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来,“孟大人,小的以前也是孤魂野鬼,还对大人撒下弥天大谎,大人尚能既往不咎,收留小人,今天为何不能收留它们母女?” “好吧!既然你开口了,那我把许宵宵找回来吧!”我对它有深意地点点头。 许宵宵对我大有用处,我怎么可能诛了它? 种猪在大门外等我,短短的一天,他下巴上长出半寸**的胡子茬儿,眼珠子红通通的,满是血丝。这一天一夜,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见到我,他迎上前来,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回来了?” “情况如何?” “都那样,许伯和青玉姨还在昏迷,桐儿一直呆在开着暖气的卧室里。” “桐儿还好吧?” “还好,不过,她也感觉到七哥哥就在附近,好像触手可及。” 我边走边问:“想好了?” 他与我并排走着,“想好了,可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怎么忍心让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惊吓?正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才请你回来商量一下。” 我哼了几句贺岁曲,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 上衣口袋里有东西蠕动了数下。 “女魔头,”种猪拉住我,“你一定要好好说,不能急于求成。千万要记住!” 我白了他一眼,“既然这么不信任我,干嘛不自己做?” 第五十五章 母女重逢 “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不想失去身边的任何人。”种猪用浸过温水的毛巾轻柔地擦拭许伯的手,心疼、内疚,更多的是无助。 他为桐儿,承受了许多许多,却还在坚持深爱着他的所爱,应该做好了一辈子深爱和承受的打算吧?这一刻,我居然有点心疼他,或者是喜欢他。如果当年夫君也能像他待桐儿一样,毫无保留、毫不动摇、毫无顾忌的爱我,又何苦我守候千年? 轻拍前额,我怎么无端生出了这么古怪的想法?是在怨怼夫君吗?怎么会呢?既然不会,为何要有这种想法?我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怎么了?不舒服?”种猪望着我问道。 我摇摇头,走过去给青玉姨翻身,按捏全身,手脚微凉,还好头顶跟胸口散出温温的气息,烫得我的手痒痒麻麻。 他半信半疑地问:“你真的有把握?” “有。” “几成?” “我办事,你放心。”我没有直接回答,具体几成,我没有把握,怕他宁愿青玉姨患地狱老年痴呆,也不让我试试。 他斟酌了许久,一手握着许伯的手,一手握着青玉姨的手,“好吧!我把他们托付给你,拜托了!”说完,走了出去,似乎走在黏糊糊的泥泞中,提不起腿,迈不开步,拉着门把手,头微微朝我们倾摆了一下,“呯”的关上门。 我知道,他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 许伯的状况比青玉姨好,我决定先唤醒他。指尖轻轻划过他眼前,一串星星点点的黑缎似的黑雾从他眼底冒出,钻入我的手心,消失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睁开眼睛,从床上滚下来,握着青玉姨的手,老泪纵横,“老婆子,很后悔没听你的话,没杀了她,反而让她害死了你…”他抹了几把泪,“你说得对,不能让她再害少爷,我这就去杀了她。”说话间,人已走到门边。 “许伯,青玉姨没有死。”我轻轻说道。 他猛地回过头,满脸狐疑,“她还活着?” 我把他拉回床边,“不信你摸摸她心口,热乎着呢!” 他转涕为笑,“是啊,是啊,她还活着!老婆子,快起来,做早餐了!” 青玉姨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怎么不动?”许伯的所有心思都在青玉姨身上,好像暂时忘了桐儿。 “这个……她过一会儿就会醒了。那个……许伯,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我试探着问,先把许伯安顿好了,才能唤醒青玉姨。 “怎么不相信?林府不就住了一只女鬼?不对,可能她还招来了很多只鬼。”许伯愤愤地说。 我赶紧打断他,“要想让青玉姨醒过来,你得听我说。” 他愣了一下,“好,我听你说。” “首先,你们家少奶奶不是鬼。”我把桐儿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听明白了吧?” 他茫然地答道:“不明白,我平时不喜欢看鬼鬼神神的电视剧。” 是我表达能力太差了?好吧好吧,“我不管你是喜欢还是讨厌,为了能让青玉姨醒来,你听我的指挥可以吗?” “可以。”他立即点头。 我的手指缓缓划过青玉姨眼前,一串星星点点的黑缎似的黑雾从他眼底冒出,钻入我的手心,消失了。他神叨叨问道:“岑儿,你也跟我们少爷一样,做过道士?” 青玉姨叹了口气,像是从遥远的深渊里爬出来了,“鬼……鬼……好多鬼……”低喃的声音里满是恐惧,“少爷……岑儿……岑儿……” 命在旦夕,竟然还记得我,多像奶娘啊!我不由得鼻子一酸,眼睛却干涩得很,挤不出眼泪。她的脸因害怕而扭曲,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她又密又硬的头发,奶娘说,这样的头发,劳碌命。“青玉姨,我在这儿呢!” 她陡然撑开双眼,喘起粗气来,喉咙里压出颤抖、古怪的声响。 “青玉姨,想见宵宵吗?”我抚着她起伏不定的胸口,问道。 她眼珠子游移了几下,死死抓着我的广袖,“宵……宵……” “岑儿,我们家宵宵已经过了十几年了,你千万莫要开不着边的玩笑,你青玉姨现在承受不起啊!”许伯急促地喊道。 我拉上窗帘,打开灯,把广袖一挥,一团圆滚滚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一个三岁多的小姑娘,白色的蓬蓬裙,红色的小靴子,头上扎着一对小辫,小脸胖嘟嘟的,眼睛又圆又大,扑闪扑闪,可爱极了。它躲在我身后,歪着头看看许伯,又伸着脖子看看青玉姨。粉藕似的手臂环着我的大腿,肉乎乎的小手捏着我的红裙。车无非把它照顾得真好! 许伯惊呼道:“宵宵!” 青玉姨双目圆睁,手朝我这边举着:“宵宵……宵……” 我蹲下来,搂着小肉团,它歪着头问:“孟姐姐,他们真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吗?我记得我的爸爸妈妈没有这么老。我妈妈很漂亮,她的头发又黑又亮,她会做好多好吃的。我爸爸喜欢拿胡茬扎我,而且我爸爸的胡子是黑色的,不像这个老爷爷。” 大眼睛扑闪扑闪,我忍不住摸摸它的头,“因为你好久好久没有见过爸爸妈妈了,他们老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老了,我还是没有长大?”它的话才说完,许伯冲过来,“宵宵,想死爸爸了!”他一把搂过去,扑了个空。 宵宵猫着腰钻到我背后。 “许伯,你们阴阳相隔,你哪里抱得到它呢?来,宵宵过来,让妈妈好好看看。”我把它抱到床边,“青玉姨,宵宵来看你了。宵宵,快叫妈妈。” 宵宵嘟着嘴怯怯地看着缓过气来的青玉姨,两只手的食指对在一起,点啊点。青玉姨笑着流泪,意示许伯扶她坐起来,她伸出手在宵宵头上摸了一下,便停住了,因为,她只触到了空气。 宵宵的两个食指仍然在对着点。“宵宵,”青玉姨伸出双手,除了食指伸直,其他的手指弯曲,食指指尖轻碰着,“一个手指头点点点。”她停下来看着宵宵。 宵宵也脆生生地念道:“一个手指头点点点,两个手指头剪剪剪,三个手指头挖挖挖,四个手指头叉叉叉,五个手指头开花啦!”念完,两手手腕并拢,捧成一朵花的形状,再看看青玉姨,也保持着这个动作。 宵宵连着又做了几遍。青玉姨一边笑一边哭,像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宵宵,饿了吧?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去。” “青玉姨,不要开门,宵宵不能见光。”我阻止了她,“你好好看看她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虽然林森将法器收起来了,但孩子太小,怕是抵抗不了那些东西散发出来的气息。” 无论我们怎么哄,宵宵始终不肯开口叫爸爸妈妈。“我的妈妈是车无非。”她突然说道。温暖和谐的氛围立马被破坏掉了,青玉姨慌张地问我:“车无非是谁?” “宵宵过世之后,因舍不得你和许伯,魂魄没有去地府报到,一直在人间流浪,后来有个叫车无非的女鬼收留了它,把它当成自己的女儿来照顾的。所以宵宵跟她很亲。”我解释道。 许伯夫妻失落地点点头,既而怜爱地看着宵宵。“岑儿,谢谢你帮我们找到宵宵,只是,你为什么会跟鬼有交情?”果然,许伯问了我避忌的问题。 “因为我是孟……”话未说完,门口快速地闪进一道黑影,打断我的话,“因为她是孟家小姐……” 还好我背对着门抱着宵宵,要不然,它这般柔嫩,哪经得起一丝丝光的烧灼?车无非这些年,定然付出了很多心血。 “少爷,孟家跟鬼是亲戚?”许伯问得我和种猪面面相觑。 青玉姨骂道:“死老头子,说的什么话?孟家是多有权势的人家!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人家闲得慌,养几只鬼使唤使唤怎么了?有本事你也多挣点钱,养几只鬼伺候一下我。” 她几句话噎得许伯只是憨笑,“老婆子你活过来就好。” 大家寒喧了一阵,宵宵苍白的小脸出现一丝潮红,我摸摸它的额头,开始发烫了,接触人时间过长,呼吸到了人气,引起不良反应了。再让它在这里呆下去,恐怕会被人气烧灼得体无完肤。“青玉姨,我要带宵宵走了。” 青玉姨十分不舍,却又担心宵宵被灼伤,“那好吧!记得帮我向车无非道谢!” 我一挥广袖,把宵宵藏回袖中,让它贴着我吸些阴气。我挽起青玉姨的手臂,拭去她脸上的泪痕,“青玉姨,不用这么依依不舍了,过两天,我又带宵宵来看你。” “好,好,记得把车无非一起带来,我要好好谢它。” 我又凑到她耳边说道:“那以后你还对你们家少奶奶有成见吗?”这么说,总比“你还惧怕你们家少奶奶”要好得多。 她扁扁嘴,轻轻在嘟囔,“我是人的时候,就开始跟鬼啊怪啊打交道,等我死了,下面老朋友很多了。” 我没有马上回平川,好多天没去无极峰了,该去看看了。 第五十六章 泛舟忘川 无极峰松林里的温度要比长慕低,接近地府的初秋,稍有些许凉意,浑身惬意无比。远远望去,白雪皑皑的松树如同高低起伏的波浪,好多年未曾见过这么厚的积雪了,一脚踩下去,没过了小腿。 雪灌满了我的红色高跟鞋,沁凉沁凉的感觉真好,记得烦热的夏日黄昏,我和陆判哥哥泛舟忘川河上,金色的夕阳恍如温婉中带着可爱的女子,深深依恋着清凌凌的河水,满溢的暧昧,是数不尽的柔情蜜意,漾起微波粼粼的金灿灿的光芒。孟婆汤店那悠远绵长的琴音击打着水面,随着平静的河水悄然流淌,到达终点后,忽而激流而上,回旋至黄泉路口,沿窄小的云梯蜿蜒直上,让地府子民欢喜愉悦。 我们小酌几杯后,更是燥热,于是,我褪去红色高跟鞋,把白嫩的脚浸在凉悠悠的河水里,微笑着指着即将坠落到罗浮山后的血红夕阳,“陆判哥哥,你喜欢如同夕阳般的女子吧?” “夕阳西下,岑儿是说我喜欢美人迟暮?” “才不是,我觉得夕阳很温婉,很亲切,很端庄,很从容,很唯美。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女子,才配得上陆判哥哥。” 他依着我坐在船舷上,摸摸我的头发问道:“那岑儿是见过这样的女子了?” “暂时还没有,但总有一天会遇上的。” “这么美的夕阳,全是你的微笑造就出来的,每一天,奈何庄都会因你的微笑而晴好,你的笑才是最美的。” 我们相视一笑,便沉默了,守着夕阳一寸一寸沉到罗浮山后。陆判哥哥突然问道:“岑儿喜爱怎样的男子呢?” 我笑得眉眼弯弯,沉了一半的夕阳更美了,第一次做出这么美的夕阳,“我喜欢的只有夫君孟崇文一个,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苦守一辈子。” 他张了张嘴,不再说话。我白嫩的小脚在水里滑动,凉沁沁的好舒服。 想吃雪糕了,今天在林府怎么忘了这茬?我捏了个雪团子塞进嘴里,又用雪把皮鞋填得满满的。 这里很久没有鬼魅光顾了,除了漱漱的落雪声,只剩偶尔树枝断裂的声音,四处十分寂寥,松林深处黑乎乎一片,有如黑夜。但是,真正的黑夜在我眼里与白天区别不大,这松林深处的黑,映在眼中仿若遮天蔽日的黑布。 歪脖子松树因姜大人的逃离已变得没有任何用处,少了地府阴气的干扰,长得茂盛了很多。 我转了几圈未发现蛛丝马迹,准备回平川。 “孟姐姐,外面的冰雪世界好漂亮,我想出来玩会儿。”广袖里悉悉索索,露出许霄霄的半边小脸。 今天停电了,怕热死,出去避暑,结果没信号,先写这么多吧,太想睡了,宝宝们晚安! 第五十七章 哭雪 鲜红的广袖盈盈一挥,画出了个优美弧度,小肉团子似的宵宵立刻兴奋地在两尺厚的雪地上奔跑、打滚,平平整理整的雪地被她刨得坑坑洼洼。 “孟姐姐,好凉快哦!要不要来跟我一起玩?”它粉嘟嘟的小手捧起一捧捧雪往天上抛,可是力气太小,雪才抛过头顶,便如飘飘洒洒的杨花,全落在了它的小脑袋上,钻进了脖子里。它摆摆头,又捧了一捧雪,跳起来一抛,还是撒了一头。 我坐在歪脖子松树的枝丫上,笑看它玩耍,“你自己玩吧!孟姐姐看着你。” 它学我抓了一把雪,用舌头舔舔,“咦,好咸!孟姐姐喜欢吃咸的?” 三岁小儿,信口雌黄,雪怎么可能咸呢?我随口敷衍道:“是啊,姐姐喜欢吃咸的,那宵宵喜欢什么味道?” 它接着把雪往头顶上撒,“我不喜欢吃咸的,最喜欢甜的。但是我好久没吃过甜的了,都是吃咸的。” 鬼魅在人间怎么可能分得出咸甜?只是何必跟个孩子过不去呢?“为什么?”我耐着性子问,“是妈妈怕你长蛀牙,所以不让吃甜的?” 它摇头晃脑地说:“不是。妈妈和我住的地方很暖和,因为那里有好大好大一个湖,“它双手抱成一个大圆,然后把双手顺着身体画圈,一直画到背后,“这么这么大的湖,那里面的水很咸,就像这雪一样。” 我搪塞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湖?孟姐姐从来没见过呢!” 它欢天喜地地单脚跳过来,“孟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千万别告诉别人哦!我答应了猪八戒哥哥,绝不告诉别的小朋友,孟姐姐是大朋友,我才告诉你。” 半懂不懂的孩子最讨人喜欢,大抵是因为说话做事百无禁忌吧?我们拉了勾,它才凑到我耳边,“姐姐,那个湖里住了一个猪八戒哥哥。” 我不由得扑哧一笑,“猪八戒哥哥?是《西游记》里的猪八戒哥哥?” “不是,这个猪八戒哥哥没有大肚肚,可是他时常肚肚痛,肚肚一痛,它就会变身,变成黑乎乎的,头发是黑的,脸是黑的,大手是黑的,大脚是黑的,连屁股也是黑的,像穿了黑黑的新衣服,难看死了。”它一边说一边在雪地上刨坑,接着一头扎进坑里,两只小脚在坑外胡乱扑腾。 这孩子太逗了!逗得我哈哈大笑,拧着它的脚把它从坑里拔出来,“宵宵,我们该回去了。” “不要,孟姐姐,我们堆个雪人再回去。”它扭得像麻花一样。 堆个雪人也浪费不了多少时间,我按它的要求,堆了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它坚持要堆个超大的苹果给白雪公主。 刚堆好的苹果比它个子大多了,它围着苹果拍着小手蹦蹦跳跳地唱道:“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反反复复把这两句唱了十几遍,然后跑过去,抱着苹果咬东一口西一口地咬,不高兴地说:“孟姐姐,苹果一点都不好吃,一边咸的,一边没味道,如果像糖糖一样甜就好了。” 我轻捏了她肉嘟嘟的小脸,“好,姐姐尝尝是什么味道。”说道从苹果上掐下一块塞进嘴里,没有味道,“霄霄骗人,明明好甜好甜。” 它鼓着嘴,小手在沾满雪的头顶上挠,歪着头看着我,继而看看苹果,“那你再试试这边。” 我又从它指的地方掐了一块,“还是甜……”不对,真的是咸的。 我马上再在同一个位置掐了几块,没错,的确是咸的,还有一点微微的涩,就像……眼泪的味道! 虽然只在人间生活了短短二十载,雪无色无味的特性还是记得的,而且在林府和高速上我都吃过,为什么歪脖子松树以北的雪全是咸的呢? 现在站的这里,是上次见姜大人的地方没错,记得那时吃的雪没有味道啊!这里发生了什么? “宵宵,你说的那个暖暖的水潭在哪里?是我找到你的地方吗?”我严肃的表情吓得它怯怯地低头绞着手指,“不是的。” 我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那是在哪里?” “我也不记得了,要问妈妈。”它居然“哇哇”哭起来! “好好好,不哭了,姐姐不问了,我们去找妈妈。”我把它塞进广袖里。 是我太敏感了,下咸雪和“猪八戒”能有什么联系呢? “孟姐姐,孟姐姐!”宵宵又从广袖里露出眼睛。 快出松林了,被光照到不好,我把它往袖里塞,“宵宵,不能随便钻出来知道吗?被光照到了会烧伤,长大了脸上好多疤,就不漂亮了。”其实,不是烧伤,是灰飞烟灭。 她老老实实藏在里面,委屈地说:“我只是想看看谁在哭,不知道他是不是找不到妈妈了。” 有人在哭?我停下来,将耳朵向四周伸长数十米,只有漱漱地落雪声。“宵宵,没有人哭,我们走吧!” “大人就是爱骗人,明明那个姐姐还在哭。”它不悦地争辩道,语气不容质疑,不像在说谎。我把它从广袖里拿出来,“宵宵,姐姐在哪里哭?” 它指指北边,“姐姐哭得那么可怜,孟姐姐你听不到吗?” 我收回耳朵,除了落雪声,什么都没听到。我抱起它,朝北飘去,“宵宵,看到姐姐了吗?” “没有。” “听到它到底在哪里哭了吗?” 它指指地上,“孟姐姐,不是姐姐哭,是雪在哭。” 我们落到雪地上,它肯定地点点头,“孟姐姐,真的是雪在哭。” 我抓起一把雪,仔细一看,每一朵雪花都很完整,像是刚从地里盛开出来的,中间比普通的雪花多了一颗椭圆的花蕊。我拿了几朵举在眼前,这花蕊,晶莹剔透,摇摇欲坠,我轻轻晃了一下,“叮”的脆响,花蕊落了下来,消失不见…… 我的心情不自禁地颤抖了,那是一颗明晃晃的眼泪啊!我抱着宵宵飘了起来,雪已经哭了,又何必再践踏它们呢? 天眼透过雪花,看到亮堂堂的一片。 “宵宵,你和猪八戒哥哥还有联系吗?”我举起袖子问道。 “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都有点想他了。” “那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好啊!孟姐姐不许骗人,妈妈说骗人会长又大又长的象鼻子的。” 黄泉渡口的结界硬生生地把宵宵挤了出来,我不敢带着它强行闯界,怕它被结界的戾气所伤,只好先把它送回平川,车无非对我千恩万谢。 等我再次赶到黄泉渡口时,广场上人声鼎沸,只听到有人拿着大喇叭高喊:“肃静!肃静!!豪华快艇一千两黄金一位!五小时内抵达奈何,准时开船,准点到达,送豪华午餐二十菜一汤,送绝色美人歌舞表演,请有需要的人跟我来。” 呵呵,相同的套路,喊了一千年了,就不能创新一下?这也难怪,秦广庄主年老体衰,又喜好饮酒,平时哪有闲心打理黄泉庄事宜?它的二儿子秦江南副庄主虽然尽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怎奈老实木讷,能力有限,毫无建树,幸而秦广是阎罗王姑父,虽然油水丰盛,却无魅挤兑,况且只是摆渡初来乍到、安分守己的新魅入府,也未出过半点差池。 我分开魅群,找到个拿喇叭的管事的,“你好!请问秦庄主在吗?” “哟!这不是孟大人吗?怎么有空来黄泉渡口了?”它恭恭敬敬低头答道,“秦庄主和副庄主前几天便去了罗浮庄喝喜酒了,不知道孟大人有什么事呢?” “这里说话算数的还有谁?”我直截了当地问。 “回孟大人的话,和阅总管正在办公室开会,小的去通传一声。” “好的,有劳了。” 立在渡口,冷风阵阵,黄泉轻漾,不禁想起初来报到那日的景况,历历在目,多么凄凉!谁曾想有朝一日,再立在这里,却成了地府无魅不知无魅不晓的孟婆了!多得了陆判哥哥倾力相助,要不,岂会有我今天的辉煌? 正想得入神,有魅请我去总管办公室。 和阅迎到门口,笑嘻嘻地喊道:“稀客啊!是什么风把孟大人吹来了?” “和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请你帮忙来了。”我首先表明了来意。 它依然笑嘻嘻地说:“先别说帮不帮,孟大人的事,只要小的做得到。赶快进来,边喝茶边聊。” 东拉西扯闲话了一阵,我直入主题,“和大人,我想麻烦你帮我准备一条豪华游轮,我要带一批新魅入府。” 它马上跑到门口张望了一下,关上门,正色道:“孟大人,新魅入府不是迎新庄的事?难道孟大人有难言之隐?需要小人……” “要看大人是否方便,若有难处,我另想办法便是。”我恬淡的说,心里并不着急,即使它不愿意帮我,总还是想巴结巴结陆判哥哥吧?说真的,很想陆判哥哥了,有无数次想张嘴找它借电话,跟陆判哥哥说说话,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它站起来背着手低着头在办公室慢慢踱步,仿佛在斟酌,在思量。然后不声不响地坐回沙发上,眉头紧锁。我心里暗笑,这件事于他而言,并不是多难。“和大人,不方便是吧?那你忙,我也不打扰了。”我装作起身告辞的样子。 他马上拦住我,“孟大人,我都讲过了,你的事就是小人的事,就算再难办,小人也会殚尽竭力,只是,这事还要上下打点……” 我微微一笑,“钱不成问题。” “大概是哪天过渡?多少魅?” “就这几天,过渡前一天我会再来的。至于魅数嘛,目前尚不确定,但我会按魅头算钱的。” 和大人送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第五十八章 棒槌之战 刚出黄泉结界,电话响了,是种猪,“女魔头,你没事吧?” 问得我莫名其妙,“没事啊,怎么了?” “哦,没事就好,青玉姨说联系不上你。” 暗暗揣度,肯定是为了宵宵的事,它过几天要跟随我们一起去地府报到,青玉姨肯求我,给它找户好人家投胎转世。就算她不求我,我也会请陆判哥哥给它安排一个好去处的,不光因为它是青玉姨的女儿,而且是个非常可爱、非常讨喜的宝宝。 我漫不经心地问,“找我有事?” “晚上没有光,阴气也旺一些,你看能不能把宵宵带来住一晚?青玉姨的意思,怕宵宵不习惯,最好能带车无非一起来。你放心,家里的东西,我埋在后院了,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 “功力强点的东西留着吧!”如今外面小鬼横行,七哥哥又蠢蠢欲动,有桐儿在,林府大概不会安宁,“现在外面不太平,晚上大家尽量不要乱跑,都留在家里。” 我把车无非叫来临时办公室,它穿一件白底绣紫色小花的旗袍,似二月幽兰,美丽中多了几分素雅,看衣着打扮,生前定是位大家闺秀。 它低头施礼,眼神清净明亮,却有几分闪烁不定,也许是怕有人要夺走它相依为命十来年的宵宵吧?在女人心里,家庭和孩子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宵宵不是它亲生的,但在人间守护一个随时随地会烟消云散的孩子,是何其艰难?想到要把它用性命守护的孩子拱手于人,还不比割肉挖心更让它不甘? 宵宵在它身上拧麻花似的扭着,伸着藕节似的手臂,边扑腾边喊:“孟姐姐,抱抱。” 车无非没有坐,拘谨地站着,“宵宵,孟姐姐很忙,不准捣乱。” 宵宵极不情愿的缩回小手,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吮吸,我将她抱过来,双手拖着它抛得高过头顶,接住再抛,它开心得“咯咯”直笑。 趁它高兴,我问道:“宵宵,想不想去长慕看爸爸妈妈?”说完,我用快速地扫了一眼车无非,只见它脸色一凛,如同热浪灼面时的突如其来的痛楚。 “孟姐姐是说白天见到的老爷爷老奶奶吗?”宵宵完全沉浸在快乐之中。 “宵宵,平时妈妈怎么教你的?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孟姐姐不是说了,那是你的爸爸妈妈。”车无非温柔地嗔怪道,随后转向我,低头细语:“孩子小,不懂事,还望孟大人见谅。” “不要紧,在宵宵心里,你才是它的妈妈。”我朝它意味深长地笑了,把宵宵放回它手上,它脸上浮起一抹笑意,朝我微微低头。 我正色道:“不知道白天我问的事,车小姐落实得怎样了?” 她恭恭敬敬地回答:“孩子太小,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宵宵从来不说谎话,我相信,大大的水潭和黑乎乎的猪八戒哥哥一定真实存在。只是,这些应该是在我收留它之前的事了。” “车小姐是在哪里遇上宵宵的?” “回孟大人的话,是在长慕城郊的墓地。”它幽幽地说。 那里不是挨近银月河?难道宵宵口中的大大的潭是银月河?“车小姐方便带宵宵和我去走一趟吗?” “孟大人言重了,此等小事,小的遵命便是。那个,孟大人还是唤我无非吧!” 刚走出房门,被匆匆忙忙而来的小罗子拦住了,“孟大人,小鬼们仍旧凶猛得很,又把小警察们包围了,打得鼻青脸肿、七荤八素的,你去看看怎么办吧!”它眼睛的余光一直在打量车无非,车无非燥红了脸,轻轻别过一边。 “罗叔叔抱抱!”宵宵快乐地伸出小手喊着,被车无非喝住了。 我吩咐它们母女在办公室候着,拉着小罗子飘上房顶观战。小鬼们与地狱警察打得难解难分,可惜警察在数量和体能上均占弱势,尽管它们依旧坚持不懈地战斗,与小鬼苦苦肉搏,好几只被一群小鬼压在地上无法动弹,打得遍体鳞伤,破烂的制服被撒得东一块西一块。黑色的血一滴滴落到雪地上,瞬间消失不见了。 “血,血,快拿嘴接住,别让血消失了。”朱哥在鬼魅堆里蹦来蹦去,拿着一只黑钵,里面黑色粘稠的血液在晃荡。 “孟大人,要不我拿翻天印先拍死它几个?”小罗子急冲冲问道。 我摆摆手,“不急。它们天天吵着换武器,换装备,明明是自己实力不够,偏偏拉屎不出怨地硬。现在人家赤手空拳,又该赖人家鬼数多了吧?看一阵再说。” 突然,听得一声娇嗔,“奶奶个熊!一群死不要脸的冒牌货,居然敢在这里翻天覆地,看老娘我怎么弄死你们!”只见张恋兰双手持了棒槌,身穿低胸紫色短裙,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活像只母夜叉。 怪不得车无非说它们母女得了它不少照拂。 大家都停手了,只见它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堆鬼魅面前,两条棒槌擂鼓似的劈头盖脸捶在小鬼们身上,“ 兔崽子,叫你们鬼欺负魅!妃子欺负皇后!妹妹欺负姐姐!爷爷欺负奶奶!兔子欺负猪!下雨欺负天晴!桃花欺负牡丹!五毛钱欺负一百块!鸡蛋欺负石头!孙悟空欺负玉皇大帝!水欺负火!马容欺负王保强!反了天了!” “都什么跟什么啊?”小罗子一脸蒙圈地问我,说实话,我也是头一回听这么骂街的!鬼魅们被骂得一愣一愣的,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明所以。 这时,有只地狱警察远远的对同伴喊:“马容,它是在骂咱俩?” “好像是啊!不过我没欺负你啊,王保强。” “不对啊!它到底哪边的啊?” “应该是我们这边的,不是孟大人带回来的?” 大家都用“何解”的眼神询问我,怪我咯? “孟大人,它到底哪边的?用棒槌捶小鬼,又骂我和马容,把我给整迷糊了。”王保强茫然地问。 张恋兰一棒槌捶它头上,“老娘认识你和马容个毛线!” 王保强不解地问:“那你骂我们干吗?” “对啊,为什么要骂我们?”马容站到王保强身后附和。 “老娘说的是这两天刷屏的马容和王保强,啥时候骂你们了!真会对号入座!”张恋兰顺手捶了两只吃惊得张大嘴巴的小鬼。 “喂,再敲别怪我揍你。”一只小鬼恼火地斥骂。 张恋兰马上又在它背上捶了一棒槌,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戳到它面前,“敢打老娘?来啊!打啊!” 小鬼扬起手,好像打脸上也不是,打上半身也不是,打下半身更不合适,手迟迟没有落下。 “哼!”张恋兰拿棒槌把它的手压下来,“打女人的男人猪狗不如,你是猪还是狗?” 小鬼讪笑着说:“我才不和女人一般见识。” 张恋兰捶捶这个,敲敲那个,时不时奚落几句,小鬼们吃了哑巴药一样,任凭它打骂。 “原来小鬼们怕女人!”小罗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好像是这么回事!嗯?不对,我也是女人啊! “有品味的男人喜欢漂亮有内涵有修养的风情女人,没品位的男人喜欢放浪形骸的风骚女人。”小罗子的回答,我非常满意。 我正心里盘算,要把这帮子小鬼交给张恋兰打理时,“呯”的一声响,它被朱哥一掌打去了四五百米 ,和两条棒槌一起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大坑,它抬起头,把嘴里啃的雪和泥吐出来,爬起来,两只棒槌高高举起,吼道:“谁踢的老娘?” 朱哥笑道:“是本大爷。” 张恋兰疾驰过去,“我操你大爷的!”棒槌狠狠朝朱哥捶了过去,却又被它一脚踢在胸口飞了出去。 痴痴呆呆的鬼魅恢复了正常,张飞杀岳飞,杀得满天飞。我幻长手臂把张恋兰提到屋顶,打架是男人们的事,况且以她的战斗力,还是不战为妙。 没过多久,地狱警察全部被小鬼捕获,朱哥向我喊话:“孟婆,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抓住所有的小警察就放我们走的吗?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一旁的小罗子早沉不住气了,不等我作答,忍不住冲了过去。“小鬼们休要张狂,抓住了爷爷我再说。” 它此时心浮气躁,不可能以一胜数十。我不急不躁地说:“现在结界已打开,只要你们能带走地府阴差,那就随便你们处置,包括我在内。” 地狱警察们急得大喊:“孟大人,万万不可。” 我除去房顶的结界,“急什么?把你们的本事拿出来不就行了?淬取**白练了吗?” 小罗子的反应和悟性是最好的,我话刚落音,它已举起双手,掌心对准即将逃离的小鬼,小鬼依然向远处疾驰而去。 小秦见状,赶紧追了出去,双掌之间黑气腾腾,顿时阴风呼啸,一股强大的黑暗力量将小鬼吸了回来,撞在它身上,将它撞去老远。 十多只地狱警察照着小秦的样子,对准小鬼伸出双掌。 第五十九章 排山倒海 一时间,阴风如中秋时节钱塘江波澜壮阔的大潮,豁豁而来,黑黝黝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恍若一只只巨形漩涡,吸得方圆十几公里之内地动山摇,把逃出结界的小鬼悉数卷了回来。 我赶忙封上结界。 地狱警察们功力有限,又不懂得变通,自己也被吸得横冲直撞,却还在举着双手,集中意念,拼命淬取。造成了鬼与鬼相撞,鬼与魅相撞,魅与魅相撞,鬼魅与物相撞的各种连环相撞,随后又被撞飞出去,与其他鬼魅树木交替相撞的奇观。 我稳稳坐于屋顶,好在早早用地狱之穹把房子给罩住了,要不然房子要被整栋拔起,参与到这激烈的碰撞游戏之中去,必然片瓦无存。 大概是撞得痛了,累了,阴风渐渐弱了,漩涡也消失了,数十条黑影在地上边滚边哀嚎。 张恋云看得目瞪口呆,拍拍胸口大惊失色,“妈呀,咋回事啊?吓死老娘了!”顿了顿又说,“第一回看这么精彩的玄幻武打片,要是录下来,肯定票房可观,可惜了!” “是不是很后悔刚才没参与?”我含笑问道。 “有点。我见它们在房子里举着手,还以为它们抽风呢!原来在练这么强悍的功夫!孟大人,这叫什么功?”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地狱的黑暗之气没淬取上来,人间倒是被搅得天翻地覆,只要再改良一下,让它们用起来得心应手,绝对有排山倒海之势。对了,这一招就叫“排山倒海”吧! 最出人意表的是,小罗子在此次碰撞大赛受了很严重的伤,全身骨折十余处。车无非急得眼泪汪汪,我原本想取消晚上的行程,这是它们复合的大好时机,却被小罗子阻止了。 “这点小伤算什么事?当年被车家的人打得才惨呢!”它强挤出笑意,“孟大人的事是大事,关乎大局,无非,你还是快点跟她去吧!” 银月河寂寞的低吟浅唱,萧索的冬日,只有白雪相伴。待到初春冰消雪融,两岸花红柳绿,绿茵如织,莺歌燕语,便与忘川河的无边春色有几分相似了。 我不禁朝对岸张望起来,熟悉的大榕树下,三间低矮的农舍出现了。 穿着深蓝破棉袄的夫君踮着脚尖偷偷从房里出来,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边回头环顾,脚上的鞋很破旧了,鞋头张开嘴,迈一步,鞋头便蛤蟆嘴似的张合一次。他来到河边的歪脖子柳树下时,舒岑早已提着热腾腾的饭菜,立在寒风啸啸的草垛后候他了。 “宵宵,猪八戒哥哥是住在这里吗?”车无非柔声地问着怀里的宵宵。 宵宵的小脑袋转得跟陀螺似的,“妈妈,都说了,不是这里。” 我们已经从银月河源头飘到下游,再往下便是映月湖了,车无非有些着急了,“宵宵,你再好好想想,跟猪八戒哥哥在这里玩过吗?” “没有。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猪八戒哥哥说,小朋友不能在有水的地方玩。” 车无非皱着眉头,“孟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久了,宵宵不记得了。你看怎么办?” “宵宵,那大大的潭边有什么,像大树啊,房子啊,你还记得吗?”我企图给宵宵一些提示,希望能唤起它的记忆。 它歪着头,把右手食指放进嘴里吮吸起来,“好像没有。” “没关系,我们慢慢想。无非,我们再去映月湖看看,虽然出了长慕,反正也来了,不如试试看看。” 车无非赞同地点头。 黑幕中的映月湖保持深沉的静谧,宛如四十来岁的成熟稳重男子,祥和地凝视熟睡的妻儿。水面偶尔被呼呼穿过的狂风激起圈圈涟漪,好似被清风拂动的黑绸。 “宵宵,是这里吗?”车无非指着黑漆漆的湖水问道。 “不是。”宵宵想都没想,就开始左右摇摆它的小脑袋。两只小辫跟着晃来晃去,可爱之极。 “一个三岁多的孩童,应该也跑不了这么远,要不,我们回你们遇到的地方看看吧!”虽然宵宵年幼,却是能飘的,它葬在上千公里以外的若研市,不是一样跑来长慕了?只是一时半刻想不起来,逼它又有何用? 墓碑在清冷的雪地里更加死气沉沉,“刚才疏忽了,把小罗子带来这里养伤,最好不过了。”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 车无非马上接过话头,“它不会来的,生前学道抓鬼,死后怎会让阴气破坏了它的元气?” 我继续试探,“你们认识有一百多年了吧?”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一百多年了!”车无非神情没落,“再相见时,物是人非。” 我打趣道:“小罗子还是以前的小罗子。” 它低下头,细细低语,“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 “那又有何不同呢?在它心里,你还是从前的你便可!” 它轻轻地叹息,“我们,注定要永远错过了。就算在它心里,我还是我,可是,我如今是见不得光的小鬼,它虽然身死,虽然已被茅山逐出师门,却还是捉鬼的道士。有些错过,不光是一辈子,更是生生世世。” 有些错过,不光是一辈子,更是生生世世。我把这句话默念了一遍,心里一沉,我和夫君的错过,不会是生生世世吧?找寻不到他,我便孓然一身吧! 我们静静地飘了一段,我问它:“你知道小罗子为什么接近我吗?” 她想了想,摇摇头,“请恕小的愚昧,不知道为何。” “它说,它想去地府。此生若相欠,来生必相见。它在人间等你等累了,想去地府接着等,把这世没有花完的爱好好存起来,一直等到来世重逢,用两世的爱,来爱你一生一世。”我把小罗子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它。 它似乎不太相信,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小罗子对它,确实有些冷淡,等有时间,我得找小罗子谈谈。 “孟大人,当年,我是在这里遇上宵宵的。”它指着一座墓碑说道。 呵呵,真是有缘,是被我撞坏的那个小男孩的墓碑。“宵宵,猪八戒哥哥住在这里吗?”这里没有湖,我仍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 宵宵摸着小男孩的墓碑,“咦,小哥哥。太好了,我又见到小哥哥了。” “宵宵,孟姐姐问你话呢!猪八戒哥哥是住在这里的吗?”车无非把它从墓碑上拉下来。 没想到宵宵点点头说:“对啊!就在那边,你们跟我来啊!噢,又可以跟猪八戒哥哥玩啰!” 我们跟它一起飘到天使之爱的牌坊门口,牌坊已经拆掉了,里面的石头天使雕像还在。它把右手食指含在嘴里,茫然无措地打量着,“以前猪八戒哥哥就住在这里的,这里是大大的水潭。猪八戒哥哥……猪八戒哥哥……”她急得大喊大叫。 车无非疑惑地呢喃,“这里哪有什么大水潭啊?” 我打开天眼,只看到了舒家的坟地。 马上午夜了,青玉姨应该在踮起脚尖盼望吧?果然,我们飘过林府围墙时,一楼大厅里灯火通明。 “来了来了,老头子,宵宵来了!”青玉姨一身风雪,朝厅里喊道。 种猪和许伯从里头走出来。车无非和他们打过招呼,哄着宵宵:“宵宵,快叫爸爸妈妈。” 宵宵却向种猪张开双臂:“爸爸!爸爸!爸爸,抱抱!” 大家面面相觑。 车无非斥道:“宵宵,要妈妈打你了是不是?快叫爸爸妈妈!”它指着许伯和青玉姨。 宵宵嘟着小嘴,“他们是老爷爷老奶奶。” 青玉姨马上笑呵呵地说:“不想叫就不叫,来来来,大家先进来。” 车无非拒绝了,“你们带宵宵进去,我在外头等吧!” “那怎么行?你是我们许家的大恩人,哪有让你蹲在门外的道理?”青玉姨情急之下伸手过来,想要拉它进去,却什么也没抓到。 它把宵宵放到我手上,见它态度坚决,我赶紧打圆场,“接触过多人气,会影响它们的修为,青玉姨,你就依了她吧!” “那好吧!老头子,你去把衣物拿出来,让车小姐自己挑选,她看上的合适的,我们就烧给她。车小姐的大恩大德,只有到了阴朝地府了才有得报了。”青玉姨十分感激。 我躺在吊床上吃雪糕,种猪用力把吊床晃得高高的。 “女魔头,我想去找我师父。”他神色严峻,也许,桐儿的情况还在恶化吧?我扫了一眼他用白布包裹的手腕,等开春了,桐儿就会好起来了。 “嗯。接着说。”我把雪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填,虽然味与雪一样,但和吃雪的意境和情调却是大相径庭。 “无论桐儿变成什么,我都会永远深爱她。可是,如果她完全变异后,没有社交,没有朋友,不能出门,只能像现在一样,每天躲在小小的卧室里,把空调开到40度,对着电视,对着墙,对着我。这将是多么煎熬的一生!我怎么忍心让她这样活着?所以,我要杀了七哥哥,桐儿她妈妈说,只要杀了七哥哥,桐儿就不用再受他控制了。” “你知道你师父在哪里了?”我问。 “不知道。但为了桐儿,我一定会找到他老人家。” 第六十章 红雨石场 零晨三点,青玉姨恋恋不舍地催我们回去,她不忍让车无非在门外等太久。 宵宵跟他们熟络了很多,可惜,他们触摸不到它,每一次,情不自禁想慈爱地轻抚一下它胖嘟嘟的小脸颊,想将它幼小稚嫩的娇弱身驱宠爱地搂在怀中,手却穿过它的身体,拥到了空气。 很多次,青玉姨满是老茧的手差一点点滑过宵宵的小脸时,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停滞在半空的手,与那饱含失落的泪花的眼神中,交织了多少思念与牵挂?疼惜与不舍? “岑儿,明天晚上,还能把它带来让我看看么?”她痴痴地问。 我笑道:“只要无非愿意,我何乐而不为?” 她沉默了片刻,凄凄地凝视宵宵,“算了吧,已经很麻烦它了。岑儿,一定要托孟家的朋友,给宵宵谋个好去处,要多少钱,我烧给它们就是了。” “对,对。”许伯憨厚地说。 “青玉姨,下辈子,宵宵和你们还会相聚的,因为这辈子它早逝,来不及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来世你们定会成为一家人。” 我的话让青玉姨获得了极大的安慰,她期待地笑了,似乎与爱女团聚的时刻尽在眼前。 车无非经受不住大家的盛情,从大堆衣物中挑选了六件素雅清新的旗袍,金银珠宝全部谢绝了。 青玉姨坚持把金银元宝各二百两、冥币两亿、金钗花十对、金项链一条、金项圈一只、聚宝盆一只、摇钱树两株、金玉缕衣一副、黄金跑车一辆,连同六件旗袍,以及宵宵的四季衣物一齐烧了过来。 种猪托人赶制的二十套黑色制服也做好了,他放进火盆里的时候,叫我摸了摸料子,又滑又软,提起来居然笔挺笔挺。“不错,款式正统,做工精细,穿着舒服轻便,这料子防水的吧?”火光照得浑身发痒,我站得远远的问道。 他一件件打开,往火盆里放,“我问过了店主,她说这种料子最好,防水防火,防雷防电,不起毛,不掉色,只要烧得干净,一件能穿几十上百年。” 好在送了跑车,要不然这么多东西,车无非要抱宵宵,我自己怎么提动? 昏暗的路灯照在灰白的雪上,让空寂的马路更显得冷清。黄金跑车受到雪的阻滞,非但提不起车速,车轮还打滑,像蛇一样扭来扭去不打紧,竟然被雪卡住了底盘,无法动弹。 “无非,抱好宵宵。我们要准备起飞了。”我扭头对无非说。 她担心地朝车窗外瞅了瞅,“不会被人看见吧?” “这个时候,天又这么冷,哪有人出来乱晃?”跑车摇晃了几下,飘了起来。打开顶篷,狂风夹着雪花冲进来,像钝刀割在肉上,击打得全身麻酥酥的,比做按摩舒服多了。 “宵宵,好玩吗?”我大声问道。 “好玩好玩,还能快点吗?” “不能。孟姐姐怕你被风刮跑了。” 接近银月河时,无非问我要不要再去墓地走一趟?种猪说,明朝初期,长慕的地壳在一夜之间发生了巨变,葱葱郁郁的山林变成了整座整座的石山,山山相连,赤红色的石头在雨后,颜色更为明妍鲜艳,红得喜人。到了明朝末年,朝廷命人过来开采,这里便是无人不知的红雨石场,长慕也在官文中有了很美的记载。 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长慕车水马龙,每天都有大量的大块大块的石头被马车运走,有人说,这些石头被拉到了京城,砌在了宫墙下面。因为,传言五百年后,将要改朝换代,这些红色的石头,比其他的石头更重,能压得住皇位;也有人说,是给皇帝拿去做龙床龙椅了,突然长出来的石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吸了仙气的,天天睡在上面,有助于羽化成仙,长生不老。 当然,石头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大家无从得知。不过,像这样神乎其神的传说,却代代相传。 后来,石头山只剩下银月河旁边一处了,采石师也从年轻的无须小伙,开凿成了中年胡子灰白的大叔。或许,太久的别离,让他们思念家中的亲人了,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夜以继日,希望尽早完工。 没想到最后一块颜色最明艳的石头特别坚硬,特别重,任凭他们如何努力,这块石头仍旧无法采出。可是官差怎么会舍弃最好的这块? 采石师们愁眉不展,无计可施,这么耗了快两个月,一个电闪雷鸣的晚上,有个叫袁邦的想出了个主意,把这块石头从中间打烂掉,然后说是被雷劈了,大家听了十分赞同。悄悄地上山砸石头。 砸着砸着,一道闪电,石头如愿以尝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众人喜不胜收,此事也不了了之。 若干年后,这里又已变迁成一座山,人称温山,山上古木参天,但地上长满了红色的刺藤,刺如钢针,让人无从下脚,所以平时没有人敢进入山中。只是,此山到了冬天温暖无比,花香四溢。 到了20年前,有人拍下了整座风水宝地,想在这里建墓园。所有的树木、刺藤被全被清除,原来没有被采集走的大石头早已风化,清理碎石的时候,挖出了一眼暖融融的泉水,大家异常惊喜,特地围着泉眼开凿了一个大池,让温水汩汩注入池中,溢出后顺着山脚流入银月河。 就因为这眼温泉,开发商之间产生了分歧,一部分人认为,这里处在城郊,交通方便,背倚森林公园,前靠银月河,依山傍水,景色怡人,如今有了温泉,完全可以打造一个旅游度假疗养生态区;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还是开发成墓地,不用什么建筑,又不用请很多人手打理,投资小,利用率高,收益大。 两方争执不休,导致土地一直被闲置。某一天,终于等来了闻名全球的大风水师,林家的世交司马大卫,大师过目后说,此地阴气极重,宜做墓地。 之后,司马大师在林家小住了两天,劝林夫人将温泉泉眼方圆五里的地买下来,等到百年归西之后,下葬在泉眼上方一里处,子孙后代大贤大贵。林夫人听从建议,高价买了此处,所有的争议得到了圆满的化解。 “不用了,再去看,也是块墓地。”泉眼早在建天使之爱时堵上了,就算猪八戒哥哥真在那里住过,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孟大人好像很在乎猪八戒,难道他是你寻找了很久的人?”车无非温和地问。 “算是吧!”我感觉宵宵口中的猪八戒哥哥,极有可能是七哥哥,寒冷的时候,在黑怪与正常人之间变异,又喜欢温暖。只是藏在温水里的,非鬼非魅,是妖是怪? 还是在地府开敞篷跑车,沿着忘川河飞驰时拉风!我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搭在车窗外,敲着车门。 车无非掩嘴轻咳了几声。 “怎么了?风太大了吗?”我边说边盖上顶篷。 “不是,我对烟味过敏。”她强忍着咳嗽,从喉咙里挤出长长的“嗯”,好像在利用声音的摩擦,给喉咙挠痒痒。 “烟味?有吗?”我嗅了嗅。 “有。刺鼻的烟味,很淡很淡,”它打了两个喷嚏,“我对烟味过敏。” “抱着宵宵坐好。”我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在空中打横旋了几圈,栽进雪地里。“你们还好吧?” 它长吁了口气,“还好。” “闻得到烟味从哪里传来的吗?” 它仰头嗅嗅,指着一排排胡杨说,“那边……”话未说完,又咳嗽起来。 我让它和宵宵钻进车里,张开双臂,阴风如潮,厚厚的积雪被层层扫起,覆在车上。随后幻长双手,把原野上的草垛搬了过来,作为掩护。好了,看起来就是一个大草垛了。 胡杨树下的结界里,藏着几间低矮的瓦房。地狱破晓刀锋利的刀刃快速地划破结界,一股刺鼻的烟味涌了过来,我赶紧屏气凝神,悄然侧身钻进结界。 我趴在破旧的窗子上,二三十只小鬼把十多只晕晕乎乎的地狱警察倒掉成一排,围得水泄不通。每只警察头下放了一只大盆。 “这个小警察长得帅,我要画成它。” “就你啰唆,快点放血!” “不行,它长得太帅了,我不忍心下手。” “少他妈废话,哪次喝血不是你喝得多?办事不见你利索点。” 一只小鬼手持寒光凛冽的薄刀走到最左边,“就从这只没用的小警察开刀。”它用刀背在地狱警察脸上拍了拍,阴森森地笑道。 “等一下,等一下,我听姜大人说,在身上割很多浅口,渗出来的血味道好极了!” “真的?那我们试试?“小魅满脸奸笑。 薄刀在地狱警察背上割出数道小口,一丝一丝的黑血从伤口处缓缓渗出。 “这么慢?血要什么时候才接得完?” “急什么?慢工出细活,说不定这样流出的血更有益于长生不老。” 长你妹啊!太惨不忍睹了!好好的制服,就让你们割成条了!种猪才做了20件,到时怎么够分? 想到这里,我马上从窗口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