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烟云》 重出江湖 本人两年前曾在17K发文,现重出江湖,挑战历史小说,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一章 前世今生 公元1994年,农历甲戌年。 仲春时节,春风醇醇似酒,约莫下午三时,刚刚结束研究生学业的胡远山形单影只地赶到了峨眉山麓的报国寺。 峨眉乃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传说是普贤菩萨的道场,远山此番前来,只为向普贤菩萨询问自己的前程。而他直奔报国寺,是因为在这座由康熙皇帝御题、玉藩手书大匾的寺庙里,独有一座普贤殿。 迈入庙门,远山在弥勒殿、大雄宝殿跪拜了弥勒佛和佛主释迦牟尼,接着拾级而上,来到了七佛宝殿。只见殿内供奉着七尊佛像,居中者为释迦牟尼佛,其余六尊为过去佛,从右至左依次为:南无拘留孙佛、南无拘那含牟尼佛、南无迦叶佛、南无毗舍佛、南无尸弃佛、南无毗婆尸佛。一一跪拜完,远山绕过七雄宝殿,来到了位于报国寺最高处的普贤殿,这也是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站在殿前,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禅意十足的门联:金粟**便是菩萨住处;昙花灿烂照彻纳子爱心。远山细细品读了一番,随后蹑手蹑脚地步入普贤殿,笔直地跪在了普贤菩萨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微闭双目,道出了自己的心事:“敢问菩萨,我该去向何方?” 须臾,当他睁眼与普贤四目相对时,让他难以置信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菩萨轻启朱唇,声如洪钟地说道:“南海有丘,形似橄榄,此地乃施主前生终了之所,今生自当归去。” “可是……菩萨……”远山嗫嚅道,“我只钟情于高山大海,对这形似橄榄的小山无甚兴趣。” “此言差矣!”菩萨和蔼地说道,“山不在高,有菊则灵,再者,到达此山,离那片海就不远了。” “菊倒是我的最爱,不过,那片海又与我何干?”远山急切地追问道。 菩萨却只道“善哉!善哉!” 远山迫不及待站起身来,意欲迫近菩萨,看得更真切些,却见菩萨双唇紧闭,再无言语,又只是一尊佛像而已。 远山的心里略有不甘,但能亲眼目睹菩萨显灵且明确了自己的去向,他觉得已经算是不虚此行。 次日中午,踌躇满志的胡远山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此前,北京是他的首选,上海次之,广州再次,如今,他决定听从菩萨的旨意,先去广州,再到位于南海之滨的深圳就业,以便探寻自己前世的踪迹。在深圳,远山并无熟识之人,不过,他深知,这个毗邻香港的小渔村现如今已是年轻人趋之若鹜的一片热土,其发展速度连北上广都难以企及,绝对是一个可以诞生传奇的地方。 三天后,胡远山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深圳,但残酷的现实很快就给他泼了瓢冷水,要入关必须持有特区通行证,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他事前一无所知。吃闭门羹的滋味真他妈难受,远山万分沮丧地站在关口外,看着滚滚的车流和人流不知所措。 就在他的心情快要低落到冰点之时,一辆有些花哨的中巴呼啦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旋即,一个身着短衣短裤、皮肤黝黑的小伙子从车上冲了下来,拉着他的手就往车里塞。 “干嘛呀?”远山尖叫道,而且重复了两次为自己壮胆,“干嘛呀?干嘛呀?” 小伙子很淡定地将他按坐在靠近司机的一个座位上后,用广普说道:“靓仔,不用急!” 见来者不像恶人,他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来深圳找工作的外地大学生吧!”小伙子继续说道。 “嗯!”远山点头道。 “可你没有特区通行证,所以被挡在了关外,是不是?” “嗯!”远山应道,“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成日在这一带跑车,自然一看就知啦!”小伙子得意洋洋地说道,“不瞒你说,我每天都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而他们几乎都坐我们的车去了中山。” 意识到对方仅是一个拉客仔后,远山悬着的心这才踏实起来,他坐直身子,问道:“中山,莫非就是伟人孙中山的故里?” “是的啦!是的啦!”小伙子说道,“中山紧挨珠海特区,发展形势也很好,就业的机会照样很多,而且环境优美,去了准没错。” 稍作迟疑后,远山问道:“那要多少钱啊?” “只要五十块,很便宜的啦!”小伙子比着手势说道。 “那好吧!”无计可施的远山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 交钱买了票后,小伙子把他安排到了后面就座,显然,方才的座位是专为拉客设置的。 等车上的人怨气冲天后,中巴才真正驶离了关口,之前它一直在附近兜圈,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仍有好几个空位。 坐着渡轮从虎门横渡珠江口时,苍茫的江面让远山浮想联翩,他隐隐觉得前世也曾来过。 到达中山时,天空飘起了小雨,街道上一片凄清,不过,人才交流市场外面却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远山下了车,跟他同时下车的还有好些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外地人。 步入场馆,远山抬眼就看到了长峰集团的招聘广告。不大的一个展板上,一朵怒放的金菊格外抢眼,花瓣上那几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又为其增色不少。很快,展板上的公司介绍让远山惊诧不已:长峰集团位于美丽的菊城小榄。今年十一月,小榄将迎来六十年一届的甲戌菊花大会,若能加盟本公司,你将有幸目睹这一盛事。 “莫非普贤菩萨所言的山丘正是小榄?” 念及此,远山的心怦怦直跳。他定了定神,很有礼貌地向坐在展板前的中年男子询问道:“先生,请问小榄的得名有何典故?” “你是来应聘的吗?”男人满脸狐疑地问道。 “是啊!”远山答道。 “既然是来应聘的,那你为什么要提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下可把远山问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奉普贤菩萨的旨意来寻觅自己前生的终了之所的吧,若要这么说,别人一定会骂自己神经病。 正在他面有难色之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威严的声音:“麦经理,不知道你可以不答,但没有必要指责这个靓仔。” 麦经理忙起身叫道:“胡总,你来啦!” 远山也赶快转身叫道:“你好!胡总。” 来者六十开外年纪,身穿笔挺的西装,系着一根印有菊花图案的深绿色领带,显得很是精神。他微微一笑,看着远山和善地说道:“靓仔,我可以代麦经理回答你的这个问题吗?” “那当然!”远山彬彬有礼地回道。 “小榄是一个历史悠久、经济发达的小镇。在最初建制时,小榄还只是珠江口古海湾中两个一大一小的海岛,因岛上的小山丘形似橄榄,分别称作大榄、小榄,后来,沧海变桑田,两座海岛连在了一起,又因地方不大,人们便开始习惯以小榄呼之。” “形似橄榄,看来菩萨所言不虚。”远山脱口而出。 此言让胡总和麦经理都吃惊不小,他们面面相觑,随之异口同声地念叨道:“菩……萨……” 意识到自己失言,远山灵机一动,说道:“是的!菩萨,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姓蒲,蒲苇的蒲,名莎莎,我们都叫她菩萨。”远山确有大学同学姓蒲,但不叫莎莎,更无菩萨之绰号。 说着,远山从包里拿出简历,毕恭毕敬地递给胡总说道:“胡总,我想应聘本公司总裁助理一职,请不吝赐教!” 胡总接过简历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远山不明就里,心中很是忐忑,遂怯怯地问道:“胡总,简历有何不妥?” 胡总抬眼怔怔地看着他,良久,喃喃地说道:“真是巧了,你的名字竟和我的两个先祖完全一样。” “不会吧?”远山难以置信,随之在心里窃喜道,“莫非我的前世竟是胡总的先人,而能有胡总这么成功的后代,我可真是有福了。“ “千真万确!”胡总道,稍停,他问道,“胡远山,你的名字是按族谱中的字辈来取的吗?” “是啊!我是远字辈。不过,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族谱早不见了,所幸字辈‘远致泊淡,德养身修’ 一直在循环使用。”远山道。 “看来你我同宗同族!”胡总激动地说道,“你们这一支可能是填四川时迁过去的。我叫胡修平,跟你的父亲同辈。” “那我得管你叫一声伯父。”远山兴奋不已,竟上前握住了胡修平的手,“幸会!幸会!” “关于我的这两个先祖,有很多传奇的故事,你若有兴趣,我可以找机会讲给你听听。”胡修平紧紧抓住远山的手说道。 “愿闻其详!”远山欣然应道。 过了一会儿,胡修平问道:“知道‘远致泊淡,德养身修’这八字的出处吗?” “这八个字应该出自诸葛亮的《诫子书》,其中有这样两句话: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只是不明白先祖为何把‘修身养德,淡泊致远”这八个字给倒过来了。”远山道。 “其用意是提醒子子孙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时时回头看看先辈们的生命历程。”胡修平道,“你我颇有缘,我很乐意给你一个试用的机会。当然,如果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我也绝不会姑息。” “承蒙胡总错爱,我必定尽心竭力!”远山抱拳道。 “时候不早了,你可以随我的车回小榄,我正好可以给你介绍一下小榄。”胡修平道。 “如此甚好!”远山道。 “你讲话文绉绉的,很有书卷气,与普通的年轻人有别,我喜欢!”胡修平赞许道。 “我是古汉语专业的研究生,平素说起话来多少有点酸,胡总切莫笑我迂!”远山赧颜道。 “怎么会呢?我们胡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对文人向来敬重三分。”胡修平道,“也难怪你能看出字辈的出处。” 坐着胡修平的黑色大奔前往小榄的路上,远山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一想到胡总是自己的后人,他又觉得理所应当。 华灯初上之时,远山看到前方有一块横亘在公路上空的牌匾,上书七个大字:菊城小榄欢迎你!这时,胡修平说道:小榄到了! 就像一个杂乱的大工地,这是小榄给远山的第一印象,遥想自己前身在这里生活的情景,远山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些久违的亲切感。不少拔地而起的大楼前都拉着这样一条横幅:奋战一百天,为第四届甲戌菊花大会献礼! “为了迎接这一盛事,小榄今年足足有一百个大的工程上马,别看现在有些凌乱,等到了11月,小榄一定会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赏菊人。”胡修平不无骄傲地介绍道。 “珠三角的发展势头比我预想中更好,小平同志的改革开放之举确实很英明。”远山道。 “那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国策,我们这些香港人哪有机会回大陆赚钱?”胡修平道。 “原来胡总是香港人啊?”远山一脸愕然。 “是的,不过我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小榄人,解放前,我们举家去了香港。我父亲特别怀念故土,一直希望我这个唯一的儿子能回来,所以大陆一改革开放,我就过来创业了。我们这样的人现在被称为两栖动物,时而在大陆,时而在香港。”胡修平笑道。 “看来胡总有一颗强烈的中国心。”远山由衷地赞道。 “那是自然!”胡修平很欣慰地说道。 当小车路经一座遍布坟墓的小山丘时,胡修平又介绍道:“这就是大榄,如今的小榄人习惯叫它大榄岗。” “莫非这里已经成为小榄的公共墓地?”远山趴在窗玻璃上看着夜色中那些阴深深的坟墓说道。 “是啊!我的很多先祖就都埋在了这里。”胡修平道, “由于泥沙不断堆积,古书记载的形似橄榄的小山丘早就看不出来了,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土堆,而传说中的小榄,早就夷为平地。” “原来这里就是我前生的终了之所。”远山心想。 绕过大榄岗,规模颇大的长峰集团转眼就到了。 是夜,远山睡在宽敞舒适的职工宿舍里辗转难眠,他觉得自己这一天的经历像极了一场梦境,他害怕梦醒后那个怜惜自己的胡总和这家实力雄厚的公司会人间蒸发。 不消说,远山的试用非常顺利,胡修平对他格外赏识和关照,一确定正式聘用后工资马上翻番,引来不少非议。 一日中午,远山在厕所的隔间里大解时意外地听到了两个同事的对话。 “听说胡总那个死于交通事故的儿子叫胡远水,说不定这个胡远山是他的私生子,否则他没理由对他那么好。” “有道理,我甚至觉得他们长得挺像的!” “胡总该不会是基佬吧?他喜欢胡远山这样的小白脸,所以对他格外器重。” “很有可能!” 随后,两人还发出了一阵怪笑,这让远山的心里很是气愤,不过,他不敢吱声,深怕被人发现。 下午,远山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懑,向胡修平汇报了此事,当然,他有意隐去了后半部分。 “是时候了!”听完远山的牢骚,胡修平说道,“你马上订一张机票,明天回一趟老家,办理一张港澳通行证,回来后我马上带你去一趟香港。等去了香港,我会把自己先祖的故事告诉你,到那时,你自然就会明白我为何会如此厚待于你。” “哦!”远山应道。 一个月后,在太平山山顶的一栋别墅里,胡修平把胡氏族谱递给了胡远山,窗外是香港岛灿若繁星的灯火,维多利亚港的倩影清晰可见。方才,当远山步入这间位于顶楼的书房时,绚烂的夜景美得让他赞不绝口。 此刻,当他打开族谱,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第一页时,内心反倒格外平静。 “我们胡家的历史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不过,为确保族人的安全,先祖胡远山在编写族谱时故意隐去了之前的内容,胡家那些悲壮的故事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才得以传到今天。” “请翻到第一百页!”胡修平继续说道。 胡远山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已经泛黄的胡氏族谱,深怕对它有丝毫的损坏。在第一百页,他再次看到了胡远山三字。 “第二位叫胡远山的先祖生活在清嘉庆年间,巧的是,他跟嘉庆皇帝生于同一年,卒于同一年。”胡修平指着族谱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字迹说道,“为怀念族谱上的第一个先祖,其父特意给他取名为远山。1814年,农历甲戌年,为纪念先辈于1274年甲戌年定居小榄之功,他突发奇想,欲举办甲戌菊花大会,每六十年一届。他是当时最有名望的乡绅,他的倡议一呼百应,在他的极力促成下,那一年,小榄人举办了第一届甲戌菊花大会。” “今年又逢甲戌年,所以小榄将举办第四届甲戌菊花大会。”远山道。 “正是!”胡修平说道。 “他们都有怎样的传奇经历呢?”远山好奇地问道。 “知道南宋和元军的最后一役吗?”胡修平问道。 “应该就是发生在江门新会的崖山海战吧。”远山答道。 “没错!”胡修平道。 说着,他起身打开了后面的一个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镀金的箱子。远山正纳闷儿时,他郑重地说道:“这里面装着先祖胡远山参加崖山海战时所穿的盔甲。” “天啦!”远山血脉贲张,兴奋莫名。如果普贤菩萨所言为实,那么眼前的盔甲定是自己前生之物,你叫他还怎么冷静。 “这是胡家的传家宝,已经足有720年的历史。”言及此,胡修平也难掩激动之情。他从抽屉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钥匙,开锁后轻轻地掀起盖子,很快,那件神奇的盔甲就跃入了远山的眼帘。 “据说,崖山海战,南宋十万军民战败后被元军悉数赶入大海溺亡,你的先祖是如何脱身的?”远山凝视着盔甲,问道。 “这是后话,而他和他那个时代的故事,还得从七百多年前杭菊怒放的西子湖畔说起。” 第二章 宋末乱世 公元1264年,南宋景定五年,元世祖忽必烈至元元年。金秋十月,风光旖旎的西湖正是赏菊的好去处。俯拾皆是的杭菊白的像雪,黄的似金,把西湖装点得犹如身着盛装的佳丽,空气本就清新如洗,还裹挟着阵阵扑鼻的幽香,自是惹得游人醉。 在如织的游人中,有一对姐弟特别惹人注目,他们年纪尚轻,身材高挑,衣着、谈吐、举止颇为得体。从簇拥着他们的家仆不难看出,他们当是大户人家的子弟。 面对如斯美景,姐姐胡玉莲叹道:“远山,今年的菊开得如此之美,爹娘没能一同前来实属憾事!” 玉莲鹅蛋脸面,玉齿朱唇,一头秀发乌黑亮丽,一双杏眼顾盼生辉,肌肤白皙恰似初春之雪,声音动听犹如黄鹂鸣叫。 身旁已经跟姐姐一般高的胡远山道:“是啊!爹娘也都是爱菊之人,可惜他们生意太忙不能脱身,否则真该跟我们一道过来。” 远山饱满的国字脸虽尚有稚气,却阳光俊秀,挺拔的身材虽还算不上健硕,却结实硬朗,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 不久,胡玉莲蹲下身子,在路边采下一朵粉白的菊花,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孤山说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五柳先生大概就是喜欢这份恬淡和娴静才会吟诵出如此优美的诗句。” “我还是更喜欢‘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份豪迈,若是士子们都如陶潜这样不满现实就归隐,那谁又来推动历史前进的滚滚巨轮呢?”远山一脸不屑道。 “你能喜欢黄巢的霸气和刚硬姐姐倍感欣慰。”胡玉莲看着远山说道,“如今,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蒙古国却日益强大,他日若是蒙古大军杀过长江,你一定要披上战袍保家卫国。” “姐姐,你放心,师傅昨日还夸我武功大有长进,蒙古大军如若来犯,我一定会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远山拍着胸脯说道。 突然,姐弟俩的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公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胸怀,在下佩服!” 当他们转过身来时,风度翩翩的郑德云正抱拳冲他们微笑着。他二十来岁模样,一身青白长衫清新飘逸,眉宇间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高雅脱俗。胡玉莲俏皮一笑,嗔怪道:“公子像是谦谦君子,为何方才偷听他人言语?” “在下见二位气宇非凡,甚想与你们结识,不知是否有此等荣幸。”郑德云道。 郑德云玉树临风,胡玉莲芳心大动,竟毫不矜持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菊山后人郑德云是也!”郑德云再次抱拳道。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菊山后人啊。”胡玉莲作揖道,“小女子胡玉莲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浪得虚名,万望莫要见笑!”郑德云道。 “郑公子为纪念辞世的父亲自称菊山后人,孝心可昭日月!前些日子读到公子的诗句‘花落一杯酒,月明千里心。凤凰身宇宙,麋鹿性山林’时更是颇为神往,没曾想今日竟然能与公子在西子湖畔邂逅。”胡玉莲羞涩道。 被晾在一边的胡远山正想插话,胡府的管家吴定深色惊慌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少爷,小姐,老爷叫你们速速回去,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你怎地如此惶恐?”胡玉莲的心儿砰砰乱跳。 吴定深吸了一口气后悄声说道:“你们的表姐杨如玉从宫里传来口讯说,皇上驾崩了!” “天啦!”胡玉莲大惊失色,“说不定临安府会出大乱子,爹爹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才要我们速速回去。远山,咱们快走。” 胡玉莲拉着远山的手正欲跟随吴定离去,抬眼看到了一旁的郑德云,忙说道:“公子,你也快些回去吧!要是有事,可到御街招贤坊的胡家大院找我。” “再会!”郑德云直直地看着翩若惊鸿的胡玉莲,依依不舍地说道。 “再会!”胡玉莲的眼里也有难分难舍之意。 位于临安府东南面的凤凰山,佳木成荫,鸟语花香,溪水潺潺,景色宜人。依山而建的南宋皇城,虽规模并非很大,但那片颇能彰显皇家气派的金黄在青山的映衬下倒也光彩夺目,蔚为壮观。 国不可一日无君。就在宋理宗病逝的当天下午,**肃穆的皇城里举行了宋度宗赵禥的登基大典。 或许是内忧外患加上纵欲过度严重影响了帝王的身体,宋氏的子嗣繁衍总给人疲软乏力之感。宋宁宗赵扩去世后膝下无子,只得将皇位传给养子赵昀。赵昀宋理宗同样无子,只得在1260年将自己的侄子赵禥立为皇太子。如今,理宗驾崩,赵禥顺理成章地继位。古来多少帝王之家,为了夺嫡,明争暗斗,机关算尽,到头来还难免兄弟相残,血流成河,可谓竞争惨烈,不过,正是这严酷的斗争磨砺出一个又一个内心强大,足以支撑天下局面的君王。南宋的皇位似乎最不金贵,总有捡来之嫌,这就使得继位者缺少了起码的历练,毫无治国之才智,只能任权臣摆布。 当右丞相兼枢密使贾似道眼见自己亲手扶持的宋度宗登上皇位时,心里甭提多得意,虽然异母姐姐贾贵妃没能诞下皇子曾让他对前程一度忧心忡忡,但他最终还是成功促使宋理宗将软柿子一样的赵禥立为皇太子。贾似道虽无多大本事,但精通权术,心狠手辣,最重要的是,他把宋理宗哄得心悦诚服,竟以“师臣”称之。眼下,中书令柳之平、门下侍中张云普皆依附于他,尚书省中左右政局的吏部、兵部和刑部皆由他的亲信把持,而工部、户部和礼部的现任尚书在跟他交过锋后都败下阵来,对他也都是望而生畏。有了这样厚实的政治资本和让人惧怕的品性,品阶虽略低威望却更甚的左丞相程元凤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自从唯一的儿子莫名其妙的死于非命,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置身在政治漩涡之外,过了花甲之年后,他对官场的明争暗斗更是厌倦至极,常有“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之心。如此一来,南宋朝廷的实权就被贾似道紧紧攥在了手中。 此刻,君临天下的赵禥自然也是一脸的幸福,不过,让他最享受的并非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对未来为所欲为的生活的憧憬。虽说贵为皇太子时,好色成癖的他已经可以尽情享乐,但父皇在世时,难免还是有所忌惮,现如今,谁还能拿他怎样呢? 登基大典甫一结束,赵禥就私下授意贾似道,让他尽快充实自己的后宫,以满足自己的**。贾似道巴不得新皇泡在女人堆里出不来,好为他一手遮天提供方便,自然加紧督办,没几日就将数十个美女网罗进宫。 这下可把赵禥乐坏了。24岁的他正是男人一生中**最旺盛的时期,而宫里又有各种五花八门且药效显著的**供他选用,也难怪他能有幸成为史上最好色的帝王。 起初,赵禥还能有所节制,夜夜仅一人而已,渐渐地,他觉得这样不过瘾,开始不断增加人数。 根据当时的宫中规矩,如果宫女在夜里奉召侍寝,翌日清晨要到合门感谢皇帝的宠幸之恩,主管的太监则会详细记录下受幸日期。有一天,到合门前谢恩的宫女络绎不绝,不多时便排成了一条长龙,他们的脸上本来颇有一朝得宠万般荣耀之色,见同类者众便都兴味索然,反有羞耻之意了。 负责记录的太监肖若飞忙得不亦乐乎,这些宫女刚入宫不久,他几乎都不认识,如若不看清楚不问明白难免会有差池。年事已高的他早在宋宁宗时代就入宫当差,宋理宗继任后,善逢迎的董宋臣很得理宗的欢心,成为其贴身内侍,而董一死,接替其位正是肖若飞,如今,他已经是在伺候南宋的第三个皇上。 见多识广如他,也为眼前的景象瞠目结舌。昨夜,他只是交代手下要妥善安排好为皇上侍寝的宫女,并不知道赵禥竟接连宠幸了三十余人,把当值的太监个个累得像条狗似的。这些个太监怎么都想不明白,瘦儿吧唧的赵禥哪来那么强盛的欲望,可以将这么多女人一一睡过,直到天明方休。 其实这只是任性的赵禥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出恶作剧,那一夜,那些宫妃中,他真枪实弹干了的并不多,更多姿色平平的女人他只是摸了摸过过手瘾就叫太监换掉,他这么做仅仅是为了创下一项历史之最,跟今人盲目地申请并刻意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的心理如出一辙。 肖若飞一边记录,一边嘀咕道:“皇上啊皇上,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龙体,叫奴才情何以堪?” 第三章 乱世妃嫔 录毕,肖若飞落叶似地飘进福宁殿,听到赵禥如雷的鼾声后,他才放下心来。嘱咐手下为皇上备好各式进补的食材后,他急匆匆地赶往仁明殿拜见贵妃全玖,她是赵禥的正妻,也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他深感赵禥如此放荡下去,没几日就会精尽而亡,到时,全贵妃要是怪罪下来,自己可担待不起。 全玖乃宋理宗之母慈宪夫人的侄孙女,跟赵禥也算是表兄妹。当年,赵禥打算纳妃时,人送外号“丁青皮”的宰相丁大全为壮大自己的实力引荐同党临安府顾砮的女儿,昏庸的宋理宗竟然准奏,并很快为他们举行了聘礼。就在这时,蒙古军队攻打鄂州,边关报急的文书传至朝廷,贪图享乐的丁大全却隐而不报,战事日趋恶化。直到广西、湖南相继失守,丁大全才上报朝廷,宋理宗方寸大乱。 此时,对生活极度腐化的丁青皮深恶痛疾的中书舍人洪芹趁机上疏弹劾,其词曰:“丁大全人如含沙射影之鬼蜮,行如穿箭之道,引用凶恶,陷害忠良,遏塞言路,扰乱朝纲。臣乞陛下将其罢官远放,以伸张大宋王法,谢天下黎民。” 紧接着,侍御史沈炎、右正言曹永年也相继上疏罢免丁大全,以为响应。 监察御史朱貔孙适时地向皇上进言:“丁大全奸诈阴险,狠毒贪残,假借陛下的声威钳天下百姓之口,依仗陛下所赐的爵禄笼天下财路于一己之身。” 另一位监察御史饶虎臣更是精准地概括其四大罪状:绝言路、坏人才、竭民力、误边防。 听罢这些慷慨激昂的呈词,理宗如梦初醒,当即罢免了丁大全的相位,命其以观文殿大学士知镇江府,随后还进一步削其官职。 丁大全作恶多端倒了血霉自然会殃及池鱼顾砮,被罢官后,他的那位已经是准太子妃的爱女哪还配得上未来的皇帝,台臣们很快就提议另选名门女儿来配婚太子,宋理宗准奏。 在商议太子妃的新人选时,洪芹的提议再次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他说:“臣认为岳州知州全昭孙的女儿全玖最为合适。” 这时,有人附议说:“全氏年少聪慧,略通文史,年幼时侍奉其父往返江湖,备尝艰难险阻,他日身处富贵,定能警戒事业成功之道,于江山社稷大有裨益。” 起初,宋理宗不以为然,后感念母亲慈宪夫人的养育之恩,遂召其侄孙女全玖入宫一试。年方二八的全玖虽是初次拜见皇上,却落落大方毫无怯色,这让宋理宗刮目相看。 宋理宗问道:“你的父亲昭孙,不幸在宝佑年间没于王事,每念及此,总让人哀痛!” 全玖出语惊人:“妾父固然可怜,淮、湖之民尤可怜也。” 宋理宗大为惊异,次日就在朝堂上对大臣们说:“全氏女言语甚是得体,宜配婚太子,承接祭祀。” 公元1261年十一月,全玖诏令封为永嘉郡夫人,十二月,册封为皇太子妃。在太平盛世,这或许是极大的幸事,可全玖却不幸遇上了乱世,而她的夫君还是史上最好色的皇帝,真是天可怜见。 赵禥登基后,全玖荣升贵妃,但她根本就高兴不起来,因为赵禥像极了一匹饿了三年的色狼,夜夜召见新人,她想要见一面都难,更别提被宠幸了。 这天,听完肖若飞的汇报,全玖脸都气绿了,原本,遇到这样的事情她首先应该找太后谢道清商议,无奈先皇过世后,她因悲伤过度一直卧床不起,实在不便打扰。一时之间,全玖不知该如何应对,思量再三,她决定找平素跟她颇为要好的杨贤妃如玉商议。 这位貌比玉环的美人杨如玉乃胡远山之母杨芙的亲侄女,而杨芙又是宋宁宗最宠爱的杨皇后杨桂枝的侄女。不过,杨芙之父杨次山却并非杨皇后的亲哥哥。杨皇后年幼时因姿容出众选入宫中侍候皇太子赵扩,但不知为何竟忘了姓氏,只道是会稽人。年轻时,杨次山仪状瑰伟,能文能武,出类拔萃,杨皇后一见如故,仅仅因为跟他是同乡就认作亲哥哥,并从此自称杨妹子,名桂枝。杨次山虽凭借这飞来的妹妹平步青云,但他为官清廉,又不干预国政,时论称贤臣。杨芙年幼时聪明伶俐,乖巧可爱,没有女儿的杨皇后视若己出,无比疼爱。 说起来,杨如玉进宫还是拜贾似道所赐。贾似道之母胡氏是远山的爷爷胡明瞻的堂妹,贾似道管他叫舅舅,贾似道则与远山的父亲胡永胜以表兄弟相称。当年赵禥选太子妃时,贾似道还没有话事权,而全玖入宫又一直不为他所用,所以他总想为赵禥进献一位枕边人,好为日后的发展壮大打下更坚实的基础。一日,他在胡府偶遇杨如玉,为其倾国倾城之貌折服,遂将她引荐给了赵禥,赵禥如获至宝,纳为侧妃,倍加疼爱。不过这个喜新厌旧的家伙登基后成天与新人厮混,很少再宠幸她。 后宫的女人们为争宠常常明争暗斗,可是,当这个皇上成了扶不上墙的烂泥,分分钟玩儿完的时候,大家又会团结一心,共度时艰。 全玖走出福宁殿,但见园子里的菊花在秋风秋雨中已经凋零不堪,心情愈发沉重。 听说全贵妃来访,杨如玉已基本揣测到其用意,皇上搞出那么一大桩人神共愤的丑事,她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清风拂柳般行过拜见之礼后,杨如玉请全玖上座,自己则站立一旁听令。 “妹妹,皇上昨夜之事你是否有所听闻?”全玖抿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水,急切地问道。 “臣妾是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本欲找贵妃娘娘说说,没曾想姐姐的反应比妹妹还快。”杨如玉回道。 “如今,忽必烈已经夺得汗位,蒙古军势必越发强盛,不日肯定会举兵伐我大宋,在这生死存亡之际,皇上不仅不励精图治,反而任由贾右相操控朝局,自己则夜夜笙歌,如此一来,我大宋休也!”说到最后,全玖捶胸顿足。 “娘娘息怒!”杨如玉忙劝慰道,“娘娘对臣妾推心置腹,我也不妨直言。贾右相虽与臣妾的姑父胡永胜以表兄弟相称,但臣妾和姑父对他的所作所为同样痛恨。听说他网罗这么多女人进宫就是想让皇上沉迷其中,为自己独断专横铺垫,姑父更是视他为仇敌,还特意叮嘱臣妾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见杨如玉颇有自责之色,全玖道:“我知道你们一家都是声明大义之人,因此并无半点怪罪之意。眼下,贾右相手握军政大权,就凭我们两个区区弱女子,根本就不可能撼动他的地位,但如果我们坐视不理,后果将不堪设想。我此番前来,是想跟妹妹商量个法子,让皇上能收敛一二,多花些心思在朝廷之上,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姐姐所言极是!”杨如玉说道,“妹妹倒是有一个主意,却不知是否妥当。” “妹妹但说无妨!”毫无主张的全玖催促道。 “正所谓投其所好,若能觅得一位才貌双全的佳人进献给皇上,或许能规劝他浪子回头。”杨如玉道。 “这倒不失为好法子,只是这样的佳人我们上哪儿去找呢?”全玖蹙眉道。 “妹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杨如玉喃喃道。 “快些告诉姐姐!”全玖激动地握着杨如玉的手说道。 “臣妾的姑父胡永胜有一女名唤玉莲。莲儿人如其名,颇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之姿,她冰雪聪明,善解人意,对菊艺又有独到的研究。若她愿意进宫,必能有办法挽回皇上的心。” “既如此,还请妹妹赶快将你的姑父传唤进宫,本宫想亲自跟他商量此事。”全玖道。 “姐姐请放心,臣妾这就差人去办!”杨如玉道。 第四章 暗夜追杀 若是站在凤凰山的制高点俯瞰临安府,那条从皇城发端的主干道御街会格外醒目,不光是它特别宽敞,还在于它集中了临安府最高大最精美的建筑,无疑是临安府的面子工程。 沿着御街一直向北,经过一座月牙儿般横卧在小河之上的石拱桥后往左,不时就能看到一个楼牌,上书招贤坊三字。这一带集中了不少官营手工业作坊,而世代经商的胡家就坐落在这条街上。 先前胡玉莲曾告诉郑德云,“若有事,可到御街招贤坊的胡家大院找我”,那是因为这一带,胡家大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临安人很少称其为胡府,似乎这样不足以彰显它的霸气。其实,单是论规模和屋宇的豪华程度,胡家大院在临安府并不十分突出,但谈到院内景致,特别是那一丛丛、一簇簇花开时节姹紫嫣红的菊花时,胡家大院就忽地有了让人心驰神往的魔力。虽说西子湖畔是赏菊的好去处,但能应邀到胡家大院赏菊乃是临安人最引以为傲的幸事,每到菊花怒放的时节,不少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都会来胡家大院赏菊、吟诗、作画,好不热闹。胡家对菊花的栽培、对菊花品种的开发、对菊艺的研究在国都皆首屈一指,皇城中的不少菊花都来自胡家大院。 这一夜,北风呼啸,冷雨霏霏,当走投无路的郑德云跌跌撞撞地逃到招贤坊时,只问了一个路人,就顺利地找到了胡府。 他急切地越过那几个台阶,扑上前去,重重地敲打着那扇厚重的门。 门很快开了,得知他要找胡家大小姐,而且看起来像是濒临绝境,心地善良的管家吴定在稍作迟疑后将他迎了进去。那扇大门甫一关实,不远处的巷子里就跑出来几个拿着大刀凶神恶煞般的壮汉。他们四处张望一番却找不到目标后,悻悻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一脸狼狈的郑德云突然出现在胡玉莲面前时,她完全没有认出来,不过,他一开口自报家门,胡玉莲就恍然大悟。 “原来是郑公子啊!”她虚掩小嘴道,“你如此不堪,莫非是遭到仇家追杀?” 姑娘英明,在下确实山穷水尽,这才贸然造访,还望恕罪!”郑德云跪拜道。 “公子何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胡玉莲上前一步,本欲搀扶,最终还是收了手。 郑德云落座后,胡玉莲忙吩咐吴定下去准备膳食,吴定一走,她赶忙关切地问道:“敢问公子得罪了何人?” “我猜想应该是那封奏疏惹的祸。”郑德云想了一下后说道。 “奏疏是何内容?”胡玉莲问道。 “听闻元军即将大举南下,我心急如焚,于前日写下一封奏疏,怒斥尸位素餐者恃权误国,请求皇上革除弊政,重振国威,抵抗元军。昨日,我只身前往皇城,叩响宫门,上疏皇上,没曾想不仅奏疏被扣压,还被痛打一顿赶了出来。”郑德云道。 “糟了!公子得罪的可是当今右丞相贾似道,我的这位表叔向来心狠,他肯定是对你起了杀心。”胡玉莲惊惶道。 此刻,比她更惊惶的是郑德云,他腾地站起身来,怒目圆睁,叫道:“原来你们胡家竟然是奸臣的亲戚,我可真是瞎了狗眼。现在,我既然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公子息怒!”胡玉莲淡定地说道,“我们胡家虽与贾右相确有亲戚关系,但我们跟他却绝非一丘之貉,不仅不是一丘之貉,而且我爹爹对他颇多怨恨,大有势不两立之意,我们绝不会出卖公子,公子大可放心!” “原来如此,难怪坊间对你们胡家赞誉有加,看来老百姓还是能分清忠奸善恶。”郑德云和颜道。 “公子能不顾个人安危,为江山社稷奔走呼告,实在令人钦佩!我们胡家必定竭尽全力保你周全,公子尽管在这里住下,无需多虑。”胡玉莲道。 “留在这里难免夜长梦多,若是连累你们胡家,我更是担当不起,姑娘如能着人护我回平江府,我就感激不尽。”郑德云道。 “令尊大人曾官至平江书院山长,自然会有不少得意门生,公子若能回去自是妥当。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请容我与爹爹商议之后再行定夺。”胡玉莲道。 郑德云看了看胡玉莲皓月般娇好的面容后点了点头。 听闻贾似道又在迫害忠良,胡永胜痛心疾首,拍案而起:“大宋朝廷的大好江山迟早会毁在这个权臣之手。” 但玉莲胆小怕事的母亲杨芙却不许他插手此事,理由是,贾似道对胡家已经怀恨在心,要是被他抓住把柄,胡家很有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 “娘,郑公子大义凛然,令人敬仰,我们若是见死不见,岂不被天下人笑话!”胡玉莲跺了跺脚后说道。 “被天下人笑话总比胡家有杀生之祸好!”杨芙厉声道,“先前有好多事你们都不听我的,使得原本与胡家交好的贾相现在处处刁难我们,你们难道真的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妇人之见!”胡永胜道,“国家有难,人人有责,我们岂能为了苟安而向奸臣低头。” 见劝阻无效,杨芙唯有耍赖:“你们要是执意妄为,我这就叫人去跟贾相报信。” 胡永胜父女正焦头烂额之际,胡远山推门而入,他虽然年纪尚轻,却很是警觉,从管家吴定口中打听到家里有大事发生后,他即刻赶了过来。 “娘!你好糊涂啊!”他站到杨芙面前,掷地有声地说道。他的个头已然超过娘亲,且很是健壮,这让杨芙颇感压力。 “山儿,怎么连你也不理解娘亲?”杨芙拉着他的手,语气和暖地说道。面对自己最心疼的小儿子,她从来就严厉不起来。 “你要是阻止爹爹和姐姐救助郑公子,别想让我再叫你一声娘。”胡远山甩开她的手,冷冷地说道。 “山儿,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我们胡家,为了你,你怎能说出如此伤我心的话?”说罢,杨芙潸然泪下。 母亲的眼泪让胡玉莲的心即刻松软了下来,她上前牵起杨芙的手,情真意切地说道:“娘,你的心思女儿完全明白。不过,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任由贾右相胡作非为,大宋朝廷怕是不日就会被元军消灭,到那时,我们胡家哪还能平安无事?” 见母亲泪流不止,玉莲又对远山道:“远山,你也太不懂事了,怎能轻易就说出不认娘亲的话来?还不赶快跟娘亲陪个不是。” 远山本不想认错,见父亲瞪了自己一眼,才转身面对杨芙道:“方才是山儿无礼,请娘亲恕罪!” 杨芙这才止住哭声,无奈地说道:“你们可以对郑公子施以援手,但必须小心谨慎,决不能让贾相发现蛛丝马迹。” “请夫人放心,我已经有了万全之策。”胡永胜道。 这边厢,几个彪悍的黑衣人急匆匆地奔进右相府,他们疾步来到最深处的一间屋子,屋里,贾似道和管家刘充民正弯着腰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两只蟋蟀的厮杀。贾似道五十多岁年纪,身材高瘦,慈眉善目,两鬓虽已斑白,但从其五官的轮廓不难看出,年轻时该是有潘安之貌。这个被世人称为“蟋蟀宰相”的右丞相,第一爱好既不是金钱,也不是美色,而是微不足道的蛐蛐。 带头的那个人最是魁伟,他怕扰了贾大人的兴,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出声。 倒是贾似道先忍不住发话了:“路平,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属下无能,让他给跑了。”路平埋着头,不敢拿正眼瞅贾似道。 “一群废物!”贾似道变脸比翻书还快,一想到奏疏上那些极尽挖苦讽刺之能事的呈词,他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不过……”路平欲言又止。 “有屁就放!”贾似道仍旧没好气。 “不过,他应该是逃进了大名鼎鼎的胡家大院。”路平道。 “有何凭借?”贾似道问道。 “我们一直在追赶到胡家大院才没了他的踪影!”路平道。 “又是这个胡永胜!”贾似道愤怒地将身旁的一个凳子踢出了好几米远,阴深深地说道,“看来他们胡家是打算跟我势不两立了,这门亲戚怕是没得做了。” 接着,他将路平招至身旁,耳语一番后,路平就又带着那几个黑衣人匆匆离去了。 第五章 定情信物 待胡玉莲再见到郑德云时,他刚刚在一副字画上题上“菊山后人”四字。但见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亭亭玉立于一方水池之中,一只栩栩如生的蜻蜓轻盈地附着在花苞之上,字画的左侧则是杨万里的名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抬眼深情地看了看胡玉莲后,郑德云道:“在下窘困,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物件赠与姑娘,所幸字和画都还能见人,方才冒昧地从吴管家处讨来笔墨纸砚,仓促挥就了这样一幅拙作,还望姑娘笑纳!” “公子太谦虚了!你的字和画早就名声在外,今天能意外得到你的墨宝,真是万分荣幸!”胡玉莲近前看了看后说道。 少顷,她面有难色地说道:“只是……只是一时之间,我不知该回赠给公子些什么?真是急死人了。” “这幅字画不值一提,姑娘无需劳神。”郑德云道。 “公子休要这么说,否则我会觉得你是看不起我。”胡玉莲道。 “姑娘折煞我也!你请自便!”郑德云道。 踌躇了一会儿后,胡玉莲计上心来,她道了一声“请公子稍候”就夺门而去。不久,她手持一柄团扇归来,恭恭敬敬地将其递与郑德云。 只匆匆一瞥,郑德云就旋即还给了胡玉莲。 “公子这是为何?”胡玉莲很不高兴地说道。 “杨妹子乃宋宁宗的杨皇后,她颇懂诗词,书法也极佳,这首诗这幅字堪称她的代表作,如此贵重之物,我受之有愧!”郑德云抱拳道。 “薄薄残妆淡淡香,眼前犹得玩春光。公言一岁轻荣悴,肯厌繁华惜醉乡。”胡玉莲手持团扇念道,“这确实是我姑婆的得意之作,也是她的诗作中我最喜欢的一首。当年,我母亲在杨皇后处看到这柄团扇,甚是喜欢,就软磨硬泡地讨了回来。前些日子,我费尽周折才从母亲手中夺得此物,现在,我将此物赠与公子自有深意,公子若是执意回绝,那就当我自作多情吧!” 言罢,胡玉莲黯然神伤,郑德云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将团扇一把夺了过去,作揖道:“在下虽甚是愚钝,但对姑娘的这份情意岂能毫无察觉,我定当视此扇为心头之物,且绝不辜负姑娘的深情厚爱。” 胡玉莲的脸上迅疾由阴转晴,她莞尔一笑,说道:“公子若是负我,我决不轻饶!”稍停,她又说道:“眼下形势危急,不能再多言。家父已经备好车马,并安排我弟弟胡远山和他的师傅张从奂护送公子回平江府,请公子快些启程。” 这时,距离胡家大院不远处的巷子里潜伏进来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路平。雨越下越大,他们却丝毫也不敢懈怠,死死地盯着那扇大门,深怕有什么活物从那里面偷偷溜了出来。与此同时,位于胡家大院东北角的暗门外,亦有几个杀手模样的人鬼鬼祟祟地躲藏在阴暗处,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扇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胡府大门被人轻轻打开,从里面匆匆走出三个打伞之人,还来不及看清面貌,他们就火速登上了刚刚驶过来的一辆马车。只见赶马人一扬鞭,马车就在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中驶离了胡家大院。 以路平为首的几个黑衣人不顾冷雨的侵袭,鬼魅似地尾随了上去。 不一会儿,胡府大门再次被轻轻打开,从里面同样出来了三个打伞之人,他们大步流星地往相反的方向奔去。跑到另一条大街后,他们上了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马车。这时,其中一人道:“郑公子,你放心吧!那帮杀手已经被甩开,我和徒儿远山将随你一道回平江府。” 此人乃远山的师傅张从奂。张师傅的脸上有一块醒目的刀疤,看起来一脸凶相,说起话来却很是温和。 郑德云道过谢后,远山道:“师傅,看来我爹并没有多虑,那些杀手果然埋伏在了胡家大院门口。” “是啊!老爷做事向来稳妥!如果遭遇到这帮杀手,我虽有信心能对付,但毕竟不如现在来得轻巧。” “你们的救命之恩,在下真是无以回报!”郑德云道。 “公子不必客气!爹爹经常教育我和姐姐说,贾右相祸国殃民,我们胡家若还要跟他沆瀣一气,老百姓哪还有生路?我们胡家唯有多做善事,多积德,方才对得起天下苍生。”胡远山道。 “张师傅,远山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胸怀,你这个师傅功不可没啊!”郑德云道。 “郑公子过奖了!是老爷懂得言传身教。”张从奂抱拳道,“想当年,若不是老爷施以援手,我早就成孤魂野鬼了。” “想不到胡家对张师傅也有救命之恩!”郑德云道。 “是啊!”张从奂道,“十年前,尚在潮州府供职的我不幸被顶头上司知州刘大人污为杀人凶手,其实真凶是他那个无恶不作的小儿子。那时,胡老爷恰好到那边经商,我听闻他素来喜欢行侠仗义,就托人求他相助。胡老爷知道我的事情后着人四处打点,就在我即将成为刀下冤魂之时,皇上下旨重审此案,我的冤案才得以昭雪。考虑到我在潮州府将很难立足,胡老爷又鼎力相助,帮我把全家牵来临安落户。说他是我的再生父母,一点都不为过。” “爹爹见师傅有一身好武艺,就让我拜他为师,那时,我还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屁孩呢!”远山插嘴道。 “你现在也还是小屁孩啊!”张从奂摸了摸远山的小脑瓜子,笑道。 他们乘坐的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贾似道的爪牙带着手下紧紧跟着那辆马车,让人纳闷儿的是,车速一直不快,他们跟随得毫不费劲。依照主子的吩咐,路平他们只能在马车远离胡家大院后才能动手,明面上,贾家和胡家还是亲戚,而且胡家跟不少皇亲国戚都走得比较近,贾似道不可能毫无忌惮。 可让路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到了一条大路后,一直往城门方向前行的马车却左转弯,径直向凤凰山而去。 “坏啦,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马车之上肯定没有我们要找的人。”路平大惊失色。 路平话音刚落,那辆马车已经徐徐停靠在了一扇大门前,临安府的人大多知道,这是国都最有名的郎中许照庆的家。 雨已住,马车之上很快下来了三个人,居中者为胡永胜,两旁搀扶着他的人中一个是管家吴定,另一人则是玉莲的哥哥胡显祖。 胡显祖原名胡远峰,幼年时体弱多病,险些夭折,后经高人指点更了名,这才长大成人,不过稍显愚笨,聪慧远不及弟妹, 故虽已成亲,却找不到什么正经的差使。照理,胡显祖当是胡家菊艺传承的第一人,奈何他既提不起兴致,又怎么都弄不懂,相反,冰雪聪明的玉莲却一点就通,胡永胜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感情的天平也自然会有所倾斜。 胡永胜痛苦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确实病得不轻。 第六章 许家提亲 胡永胜很快被迎进了许府。 再次失手的路平气急败坏,他眼露凶光,恶狠狠地说道:“老狐狸,总有一天我会收拾你!” 听闻胡永胜身体抱恙前来就诊,已经休息的许照庆赶忙起床,他来不及穿好衣服就出了门,惹得夫人在里面叫道:“官人,天冷,小心着凉!” 许照庆不敢有丝毫怠慢是因为他向来钦慕胡家的家风,有意跟胡永胜攀亲家,想让其女玉莲嫁入许家。许照庆的大儿子单名一个诺字,他跟玉莲从小玩到大,算得上是青马竹马。成年后,高大威猛,武艺卓绝的他对玉莲更是情有独钟,多次催促父亲到胡家提亲。只是他并不清楚,玉莲更钟情风度翩翩的才子,对尚武的他没什么感觉,他的这份痴心怕是将付之东流。 装病的胡永胜一见到许照庆就煞有介事地说道:“许郎中,怎么你一进来我的肚子就没那么痛了?你可真是神医啊!” “贤弟,你快别抬举我了,再抬下去,老夫非摔死不可!”仔细地望了几眼后,许照庆觉出对方确实并无大碍,遂打趣道。 “在家时我确实疼痛难忍,这才连夜赶过来找你,兴许刚才一路颠簸,反倒促进消化,所以现在好多了。”胡永胜道。 把了把脉后,许照庆道:“贤弟的肠胃一直不大好,晚膳时多半又吃得杂了些,愚兄开一副药给你调养一下。” 提笔潇洒地写好方子,许照庆吩咐手下速去抓药,趁此间隙,他终于开了尊口:“贤弟,今夜,老夫有一事相求,还望你成全。” “贤兄,快别客气了,但说无妨。”胡永胜轻轻拍了拍许照庆的手背道。 “犬子对令爱一往情深,新近更是一个劲儿地催老夫上胡府提亲,但老夫碍于面子,一直不敢造次。可巧你今天过来了,愚兄斗胆将此事说明,万望贤弟和夫人能应许。”许照庆道。 “仁兄,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愚弟和玉莲的母亲哪有不应许之理。”胡永胜道。 “犬子许诺如能娶令爱玉莲为妻,那真是许家莫大的荣幸。”许照庆兴奋地说道。 胡永胜本欲说“此事恐怕还得看玉莲的意思”,见许郎中一脸欣喜,遂改口道:“小弟和夫人明日就跟玉莲言明此事,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许照庆抱拳道:“有劳贤弟了!” 打道回府的路上,胡永胜的心里十分忐忑,直觉告诉他,女儿玉莲已经对玉树临风、才华横溢的菊山后人郑德云芳心大动,同样一表人才却读书不多的许诺很难让她心动,除非动用家法,否则这门亲事肯定成不了。 此刻,正匆匆赶回贾府复命的路平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追随贾似道这么多年了,他很少失手,没曾想这一天却两度落空。原本,要郑德云这类书生的小命犹如探囊取物,可不知为何他如有神助。第一次,猎物离他们的埋伏圈仅有一百米之遥,眼看就要成刀下冤魂,谁知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言语两句后,郑德云拔腿就跑。路平他们紧追不舍,却还是让他逃进了胡府。 回到右相府后,路平怯怯地走进那间屋子,贾似道还兴致不减地在斗蛐蛐。余光瞄见路平后,贾似道阴沉着脸走过来,问道:“事情办妥了吧?” 路平不敢与他四目相对,低头不语。 一记响亮的耳光划破了夜的宁静。 路平退下后,贾似道阴险地低语道:“连暗门我都有让路平派人把守,竟然还是让郑德云给跑了,胡永胜啊胡永胜,你跟我如此较真,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闺阁中,玉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突地,她坐起身来,冲着屋外叫道:“芹儿,给我倒点水来,我口渴了。” 应了一声后,芹儿很快就端着一杯水来到了玉莲的床边,她一边服侍玉莲喝水一边说道:“小姐,你这哪是口渴,分明是心渴。” “你胡说什么?”玉莲瞪了她一眼道。 “小的可是实话实说。”芹儿道,“自从郑公子离去,你一直心神不宁,就寝后,你这是第四次要水喝了,小的就不信你的口还渴。小的看你八成是喜欢上公子了,你担心他的安危,这才老是睡不着。” “好你个芹儿,竟敢取笑我!”玉莲佯怒道。 “知小姐者,非芹儿莫属也!”芹儿不无得意地说道,“许郎中家的许公子虽对小姐痴心一片,可他并非小姐心仪的那一类,郑公子则不然,他俊朗清雅,出口成章,最是合小姐的心意。” “好吧!我承认你说中了!”玉莲一张俏脸倚靠在膝头,心事重重地说道,“我深知诺哥哥做梦都想与我成亲,可我一直对他毫无感觉,要是他知道我喜欢上了郑公子,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哎!要是他能喜欢奴婢该有多好!”芹儿痴痴地说道。 “你又来啦!每次说到他,你总是情不自禁。”玉莲道。 “奴婢连说说都不可以吗?”芹儿幽怨地说道,“以前吧,奴婢一直期盼着小姐嫁入许家,奴婢好陪嫁过去做个小妾什么的,现在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玉莲戳了一下芹儿的额头道,“我现在喜欢上了郑公子,不是正好把机会留给你了吗?你虽然出身低微,但容貌俊秀,比不少大家闺秀都要强。你若能一心一意对诺哥哥好,没准儿哪天他就会被你感动,娶你过去做正房。” “小姐,你快别替奴婢做梦了,还是早些休息吧!”芹儿道。 芹儿出去后,玉莲还是毫无睡意,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郑公子道别时依依不舍的情态,有那么一瞬,郑公子的形象变作了她的诺哥哥,看着许诺的幻影,她歉意满满地说道:“诺哥哥,莲儿注定会负了你,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我。” 同样闹心的还有玉莲的双亲。听闻许照庆已经口头向胡家提亲,杨芙也禁不住忧心起来。 “老爷,莲儿曾亲口跟我说过她并不喜欢许诺,到时许家来提亲,我们该怎么办啊?” “谁说不是?”胡永胜道,“莲儿明摆着对郑公子动了芳心,在这个节骨眼上要她嫁入许家,以她的脾性,必定会不从。” “既如此,那你今晚何不回绝了许郎中?”杨芙道。 “许郎中曾救过山儿的命,对我们胡家有大恩,我哪好意思当面回绝呢?”胡永胜道。 “要不叫莲儿尽快向许公子表明心迹,以免他们上门提亲时双方尴尬。”杨芙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胡永胜道。 有道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就在玉莲为郑公子牵肠挂肚之时,已经逃离临安府的郑德云也十分挂念她。他挑起马车上的帘子,望着身后渐行渐远的那一片城池,喃喃道:“胡姑娘,等躲过这阵风头,德云一定会让家母到胡家提亲。” 第七章 贵妃求援 第二天一大早,长相俊美的太监小海子就顶着凛冽的北风急匆匆地离开了皇宫,他受师傅肖若飞之命前往胡家大院传唤胡永胜夫妇进宫拜见杨贤妃。 听闻侄女杨如玉召见他们夫妻俩,杨芙颇为紧张,如玉是贾似道进献给皇上的女人,她深怕此事跟贾似道有关。 “夫人,你肯定多虑了,杨贤妃我还是了解的,她绝不会为贾右相所用,或许她是想你这个姑妈了,这才召见我们。”胡永胜劝慰道。 离家前,父妻俩把胡玉莲叫来问话,当玉莲明明白白说出自己对许诺只有兄妹情谊后,杨芙就要求女儿必须马上对许诺坦露心迹,从而让许家尽快打消上门提亲的想法。玉莲虽觉此举太过唐突,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送走父母,玉莲即刻返回闺阁,提笔写下一张纸条,令芹儿速速去许府送信。她约许诺午时三刻至苏堤的溢清茶楼见面。 皇城慈元殿前,风姿绰约的杨贤妃在风中翘首以待许久未见的姑父姑母,其实,召表妹玉莲进宫,她的内心十分纠结。论相貌,论才学,自己都明显处于下风,玉莲一旦进宫,皇上肯定会百般宠幸,届时,她的日子势必越发孤苦。再则,大宋朝廷岌岌可危,皇上又如此荒唐,召其入宫无异于将她往火坑里推。那天全贵妃来访,她不假思索地抛出这个主意,只为赢得对方的好感,事后多少有些后悔。不过,一想到玉莲有可能挽狂澜于既倒,她又觉得代价太高也值得一试。 很快,胡永胜夫妇就在小海子的引领下来到了慈元殿,简单寒暄一番后,杨贤妃就带着他们径直往仁明殿去了。知道真正想要见他们的是全贵妃后,杨芙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四个人分别落座后,全贵妃直言不讳地说道:“今天本宫委托贤妃妹妹请两位长辈过来是为了商议召玉莲进宫一事。” “什么?召玉莲进宫!”胡永胜夫妇异口同声地叫道。 全贵莫名其妙地朝杨贤妃看了看。 杨贤妃赶忙起身道:“贵妃娘娘请恕罪!方才,臣妾还没有跟姑父姑母提及此事。” 全贵妃示意杨妃就座后说道:“妹妹一心为姐姐分忧,本宫哪会怪罪于你?”继而又转向胡永胜夫妇说道,“两位长辈意下如何?” 胡永胜夫妇尚处在震惊中,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状,杨贤妃赶忙道:“姑父姑母,莫非你们都不情愿?” 这时,胡永胜起身来到全贵妃面前跪拜道:“贵妃娘娘,小女玉莲若能进宫服侍皇上,自是胡家莫大的荣幸!只是,只是小女已有意中人,以她的脾性,怕是宁死都会不从。” 还没等全贵妃应答,杨芙就迫不及待地起身道:“相公,你好生糊涂!” 接着,她疾步走到丈夫身旁,咚地一声跪下后说道:“贵妃娘娘,我们愿意。至于小女,我有把握说服她,这一点,娘娘大可放心!” 两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令全贵妃和杨贤妃十分诧异,请二人就座后,全贵妃道:“两位长辈莫要心急,请先听我道明缘由。皇上自登基一来,整天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贾右相一手遮天,党同伐异,怨声载道。而在北方,忽必烈即位后蒙古军气势如虹,据称即将大举南下。在这危难时刻,本宫和贤妃妹妹心急如焚,这才商议召玉莲妹妹进宫,希望她能帮我们拉住皇上这匹脱缰的野马,让他重振朝纲,好与蒙古军一决高下。” “可莲儿倔强任性,断不会应允,何况年纪轻轻,难堪重任,还望贵妃娘娘明察!”胡永胜爱女心切,不管不顾地说道。 “相公,你还没有问过莲儿,又怎知她会不乐意?”杨芙针峰相对,在外人面前胆小怕事的她自恃为杨皇后之侄女,家里家外从不惧怕丈夫。 杨贤妃见场面多少有些混乱,赶忙圆场道:“此事关乎莲妹妹一生的幸福,你们可以暂不作答,等回府商议好之后再回复也不迟,贵妃娘娘和我都是明理之人,如若莲妹妹不乐意,我们绝不会强求。” “贤妃妹妹所言极是!”全贵妃道,“此事就先议到这儿。两位长辈难得进一趟宫,本宫想请你们趁机指点一下仁明殿的下人们制作菊花茶和菊花肉,他们老是不得法,皇上总说跟胡家大院相去甚远。” 全贵妃一转移话题,胡永胜倒是可以顺势下台了,他随即跟一个宫女离开了仁明殿,杨芙则特意留了下来,说是想继续陪两位娘娘说话。不过,眼下他哪有心思传授技艺,他必须得尽快想出办法说服夫人,好让她别再冒险将女儿作为赌注送进宫里。不同的成长背景让他和杨芙有着大相径庭的价值观,他从不指望儿女们借助婚姻攀权富贵,他只希望他们能幸福,可从小就没少出入宫廷的杨芙深知依附皇权的种种便利,一直希望才貌出众的女儿能嫁入皇宫。一想到此刻三个女人肯定还在仁明殿合计此事,他更是恨不能马上拉起杨芙走人。 苏堤乃大文豪苏东坡任杭州知州时疏浚西湖的淤泥构筑而成的湖堤,南宋以杭州为行在并改名为临安府后,四时风景不同的苏堤迅速发展起来,成为时人约会聚会的理想场所。由于色泽翠绿,香气浓郁,甘醇爽口的龙井茶就产自西湖,苏堤涌现出不少格调高雅的茶楼,品茗之余还能欣赏西湖美景,莫怪这些茶楼常常客似云来。 当玉莲在芹儿的陪同下匆匆赶到溢清茶楼时刚刚午时三刻,芹儿一眼就看出正在二楼凭栏观望的人是她朝思暮想的许诺。但见他衣着华美,身材健硕,鼻梁高挺,双目有神,着实气宇轩昂,让人过目难忘。她急切地挥舞起手,冲着上面叫道:“许公子,小姐和奴婢来了!” 一看到芹儿身旁的玉莲,许诺的脸上即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就这么一笑,芹儿的心都快化掉了,玉莲却一心想着郑公子,无暇顾及芹儿的痴样儿。 玉莲和许诺进入包房说话后,芹儿一直贴在窗户上偷看,难得与许诺谋面,她想多看几眼。 但她思念到痛彻心扉的男人眼里却只有玉莲,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好在身份卑微如她早就习惯得不到,所以眼瞅着两人在约会心里却并不怎么酸楚,反倒无比担心自己心爱的男人能否承受得住玉莲喜欢上别人的事实。 许诺火辣辣的眼神让玉莲多少有些不适应,也让她更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坦露心迹。 她一直安静地坐着,一袭镶有红边的白裘衣将她衬托得宛如传说中的天仙般芳华绝代,看得许诺心花怒放,傻愣了半天都没说话。 他一开口说话更是傻得可怜:“莲妹妹,你是想我了才约我见面的吗?” “诺哥哥今天说话怎地如此轻浮?”玉莲低垂着头说道,她越发不忍心说出那样的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上次到胡家大院赏菊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这两个多月来,我十分挂念妹妹,所以方才见到后非常兴奋,还望你恕我唐突。”许诺挠了挠头说道。 “你该好好练功读书,何故要分神挂念我?”玉莲抬眼看着许诺说道。她很清楚不管有多难,今天都必须要面对许诺,向她挑明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我最近可用功啦!因为我深知,只有这样才配娶你。”许诺笑容可掬地说道。 “诺哥哥,够了!”玉莲再也不想忍下去了,“我今天约你出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意中人,请令尊大人切莫到我家里提亲,以免尴尬。” 犹如遭受晴天霹雳,刹那间,许诺面如死灰,他气若游丝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我先告辞了!”玉莲起身说道。 亲眼目睹到这一幕的芹儿泪如雨下,她哽咽着冲下一楼,径直奔向那顶来时的轿子,侧身恭候玉莲的到来。 一直强忍着的玉莲坐进轿子后号啕大哭。这么多年来,许诺的这份深情总是让她觉得特别温暖,她也一度觉得嫁入许府也是不错的归宿,可自从在西子湖畔邂逅郑德云,她才知道世间真有一种感觉叫怦然心动,真有一种甜蜜叫一见钟情,她今天这么做也是情非得已。即便如此,冷酷无情地打击许诺的一片痴心难免让她心碎,她是真心为许诺难过,也为可怜的芹儿难过。 自己断然拒绝的竟然是芹儿最想拥有的,换作是我,我将更加痛不欲生,她想。 第八章 夫妻激辩 在杨贤妃的仁明殿一用过午膳,胡永胜夫妇就借故起身告辞。用膳时,两人的心情有天壤之别,胃口也全然不同。杨芙止不住地窃喜,吃得津津有味,胡永胜忧心忡忡,感觉味同嚼蜡。 轿子从皇城北面的和宁门出来后不久,胡永胜就勃然大怒:“好一个狠毒的女人!你怎么忍心让莲儿羊入虎口?你现在如愿以偿了,是不是觉得心满意足了呢?” “胡永胜,不许你血口喷人!”杨芙只有在怒不可遏时才回直呼相公的名字。 “我血口喷人!”胡永胜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去年如玉进宫时,你就羡慕不已,只恨莲儿未及成人,让你不能尽早攀附皇权。莲儿过了及笄之年后,你又屡次在我面前提议,想送莲儿进宫侍奉皇上,要不是我百般阻挠,你早就逼她就范。今日,两位娘娘给了你天大的理由,你岂有不顺水推舟的道理?” “好你个胡永胜,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杨芙怒吼道,胡永胜的气焰即刻被压了下去,连轿夫都被吓了一大跳,“我想让莲儿进宫是不假,可我这么做还不是在为胡家在为祖儿着想。这些年,要不是杨皇后余威犹存,杨家的人脉尚在,你何以壮大胡家的生意?胡家何以能富甲一方?祖儿明摆着不中用,若是我们还不想办法拉近与皇族的关系,为他谋个一官半职,日后他必定会让胡家一败涂地。莲儿聪慧俊秀,超凡脱俗,进宫后很有希望独得皇宠,若能诞下皇子,没准儿还能继承皇位。这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你何故总要跟我唱反调。” “当今皇上若是明君,你的如意算盘是有可能打得成,可赵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莲儿的心智尚未成熟,两位娘娘想借助她让皇上浪子回头,无异于痴想妄想。我这个作父亲的怎忍心让她飞蛾扑火!”胡永胜虽然痛心疾首,气势上已经明显处于下风。 “昨日你对郑公子施以援手,何等大义凛然,今日怎地又如此心胸狭隘?”杨芙乘胜追击,“两位娘娘自知莲儿入宫一定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可他们为何还要作茧自缚?那是因为他们认定莲儿非寻常女子,必能不辱使命,扶大厦于将倾。别以为你襄助郑公子做得天衣无缝,此事贾相肯定会有所察觉,以他的德性,报复多半会滚滚而来。此时莲儿若能进宫,好比会胡家撑起一把保护伞,贾相想要加害我们难免会有所忌惮。于公于私,这都不失为一件好事,官人为何还要执迷不悟?”心情平复下来后,杨芙的称呼也随即改变。 “夫人所言确有几分道理,”胡永胜渐露理屈之态,“可莲儿好不容易碰上一个让他情窦初开的男子,想让她进宫谈何容易!” “车到山前必有路,官人不必太过忧心。”杨芙道,“莲儿奉召进宫还有一个益处,那就是我们有了回绝许郎中的充足理由,这样一来也不至于伤了两家的和气。”杨芙道,倏地,她拍了拍大腿失声叫道,“不好!” “夫人这是怎么啦?”胡永胜禁不住紧张起来。 “此刻,莲儿多半已经约见过许公子,许诺这孩子是个多情种,现在说不定正伤心欲绝呢?”杨芙哀叹道,“我可真是多此一举啊!” “那我们赶快府,兴许他们还未及见面呢?“胡永胜道。 在杨芙的再三催促声中,轿夫们健步如风,那顶轿子不时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御街之上。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许诺像个木头人似的回到许府,谁叫他都不吱声儿。他走进卧房,砰的一声关上门,在里面一闷就是三个多时辰,连晚饭都叫不出来吃。 这可急坏了许夫人!她连生了三个闺女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虽说许诺还有一个弟弟,可她对长得更像自己的大儿子更为青睐,一直都宠爱得不得了。现在他不知何故绝食,把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许诺五六岁时,许郎中就让他拜精通诗词、后来升任左相的程元凤为师学习吟诗填词。许照庆在理宗时代曾是太医院御医,出身医学世家的他医术精湛,为人谦和,就在许照庆即将继任院判一职时,厌倦仕途的他却向皇上再三请辞,并最终离开皇城,在城外悬壶济世,潜心研究医学。当时还是殿中侍御史的程元凤倾慕他的为人,跟他过从甚密,建立了深厚的同僚之谊。许照庆辞官后,两家仍经常来往,许诺能有幸拜在他的门下,也是情理之中。可许诺偏偏喜欢舞枪弄剑,为此,许郎中没少骂他,但许郎中拗不过爱子心切的许夫人,最终只能容许他一边读书一边习武。 照许诺师傅的话来说,他是一个难得的武学奇才,果不其然,没过几年,他就练成了一身好功夫。由于胡远山也是习武之人,两家的关系又极好,许诺就经常跑到胡家大院跟他切磋,一来二去,许诺跟胡玉莲的关系就日渐亲密起来。玉莲豆蔻年华时就出落成一个温婉可人的美人儿,轻而易举就俘获了许诺那颗青春萌动的心,稍长,玉莲更是集江南女子之妙处于一身,有幸目睹其芳容者莫不惊为天人,许诺自然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情爱的世界里总有太多阴差阳错!许诺相貌堂堂,孔武有力,脾气温和,不仅让芹儿爱得忘乎所以,还偷走了左相的千金程梦梅的心。只是她内敛有余,活力不足,很少显山露水,除父亲大人有所察觉,连母亲都未曾知晓她的心事。 无计可施的许夫人很快从下人处得知,许诺今日外出是赴了莲妹妹之约,“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决定迅速赶去胡府找玉莲问个明白。 听到母亲离去的动静后,许诺掀开蒙面的被褥,探出头来深呼吸了一口气。他目光呆滞,脸上泪痕纵横,才半天的功夫就憔悴得判若两人。他的脑海里浮现出玉莲从小到大、不同时节、不同神情的模样,想着想着就又泪湿衣裳。平日里他总是对那些哭哭啼啼的人不屑一顾,今日他却似乎要将积攒了十多年的泪统统洒尽。 “莲妹妹并不喜欢我!”他无比伤感地念叨道,而且已经重复了多遍,“傻傻的我竟然一直以为她在等着我去提亲,会非我不嫁,没想到她的心却另有所属。都怪我太大意了,成天想着练好功夫,日后好保护她,少有去胡家大院看望她,与她生了分,这才让旁人趁虚而入。” 接着,他又在心里数落道:“远山啊!远山,你怎么可以骗我,你一直跟我说你的姐姐喜欢我,巴不得早日嫁给我,而她爱上了别人,你又不曾过来给我通风报信,让我今日颜面尽失。你可真是我的贤弟啊!还有芹儿,总夸我将来会是什么盖世无双的英雄,声称莲妹妹暗地里常常想念我,原来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并不清楚,其实远山和芹儿早就看出玉莲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怕他失望伤心,一直在编织着美丽的谎言。 突然,他想起了玉莲说过的一句话,“诺哥哥,你的武功倒是就快出神入化,可惜你胸中笔墨不多,常不能会妹妹之意”,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让他迅速像打了鸡血似的充满了力量和斗志。他一骨碌爬将起来,找来一本《史记》埋头就读。不一会儿,他发觉自己饥肠辘辘,就开了门大声叫下人送点吃的过来,他欲通宵达旦,自然需要补充体力。此刻,他一门心思就想着读书,他觉得若能读好书,莲妹妹就一定会回心转意,答应做他的娘子。 第九章 密谋出逃 许夫人赶到胡家大院后得知,玉莲也在绝食,只不过不是为了许诺,而是为了抗议想将她送进宫的母亲。当然,她也如愿找到了许诺绝食的缘由,那就是玉莲已经心有所属,而且玉莲已经亲口将此事告之许诺。告诉她这些情况的人自然是芹儿。 胡永胜见女儿果然摆出誓死不从的架势后慌了神,转而又开始劝杨芙让两位娘娘打消这个念头。夫妻俩正唇枪舌战之时,许夫人突然造访。 见胡家的气氛更为凝重,且又已经探明真相,许夫人只闲扯了两句就起身告辞。她心里牵挂着失恋后失魂落魄的宝贝儿子,现在玉莲是指望不上了,她还得另想法子。 胡永胜夫妇谁也说服不了谁,都气鼓鼓地上床睡觉去了。他们深信,女儿要是饿得快不行了,必定会出来吃东西,现在去叫她,纵使叫破喉咙,以她的个性,也绝不会罢休。先前,杨芙已经下令管家吴定,要他务必看守好玉莲,绝不容许她离开胡家大院半步,避免她出逃至平江府找郑德云。 躲在闺阁中的玉莲忽而嚎啕大哭,忽而呆若木鸡。昨日,她同自己一见倾心的郑公子互赠信物,私订终生,那是何等甜蜜和幸福。可今天,她断然拒绝了许诺的一片痴心,正黯然神伤,从宫里回来的母亲竟提出要她嫁给荒淫无度的皇上,这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门外叫她出去吃饭的声音渐渐平息后,她的心也才开始平复下来。此时,母亲的那席话变得尤为清晰,“郑公子即使才高八斗,可他的父亲郑菊山只不过是平江书院区区一山长,而且已经病故,我们胡家好歹也算是皇亲国戚,在临安府绝对算是名门望族,他哪配得上你?更何况,他现在是贾右相的眼中钉,连命都未必保得住。你可以不嫁皇上,但你跟郑公子的这门亲事我绝不会答应,你还是早死了这条心吧!” “看来这回连爹爹都敌不过娘亲,否则她不可能这么强硬。不行!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我必须逃出去。”她想。 望了望窗外,她自言自语道:“可现在更深露重,屋外又有人把守,我哪能出得去?哪有地方去?” 她急得在屋里团团转,突然,她计上心来。 “若是我假意说愿意嫁给诺哥哥,娘应该就无话可说了吧!这样一来,爹爹也更能为我说上话。等她放松警惕,我就去找诺哥哥,让他护我去一趟平江府。等见到郑公子,事情就会峰回路转。” 想到这儿,她紧锁的眉终于舒展开来。 翌日,一大早,玉莲就起了床。收拾妥当后,她一脸轻松地跑去给父母请安。 还在延续昨日那场争辩的胡永胜夫妇都大吃了一惊,他们未及言语,玉莲就跪拜道:“爹,娘,女儿昨夜想了一宿,现在总算想明白了。” 听她这么一说,杨芙喜上眉梢,可她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只听玉莲继续说道:“郑家和我们胡府确实门不当户不对,我不会再强求你们同意我下嫁于郑公子。诺哥哥对我情深义重,许郎中对远山又有救命之恩,我愿意与诺哥哥成亲,还望爹娘成全。” “这怎么行?”杨芙跳起来说道,“你已经回绝了许公子,要是出尔反尔,肯定会被许家笑话。” “有何不可?”胡永胜同样跳起来说道,“昨日许夫人来访,多半是因为许诺这孩子承受不住打击,她想找莲儿去解铃。如果莲儿现在答应嫁入许府,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取笑莲儿?” “相公,你千万别被莲儿骗了,她肯定并不想嫁入许府,她这么说多半是别有用心。”杨芙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女儿的阴谋。 好在玉莲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她把脸一拉,无限悲戚地说道:“娘亲要是不相信女儿,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若是逼我进宫,那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言罢,她转身欲走,急得胡永胜赶忙将她拉住,并好言劝慰道:“莲儿,爹爹相信你,爹爹支持你和许公子的亲事。你快吃点东西,千万别饿坏了身子。” “若是爹爹能为女儿做主,女儿自会进膳!”玉莲眼含泪珠,动情地说道。 “爹爹是一家之主,当然能为你做主。”胡永胜狠狠地瞪了一眼急于争辩的杨芙道,“夫人别说了!女儿的身子紧要,快叫人备膳。” 见女儿憔悴不堪,杨芙也难免心疼,遂顺势而下,不再纠缠。 屋里就剩下父女俩后,胡永胜盯着玉莲问道:“莲儿,你娘亲是否说中了你的心思?” “哪有?”玉莲不予承认,她深怕爹爹已经屈服于娘亲,“对我而言,嫁给诺哥哥也是理想的选择。既然娘亲坚决反对女儿下嫁郑府,我唯有退而求其次。反正皇上我是死活不嫁的。” “莲儿,爹爹也极不愿意你嫁给赵禥这个荒淫无度的昏君,而且你是性情中人,并不适合宫廷的生活。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爹爹都支持你。”胡永胜和蔼地说道。 “可爹爹拗得过娘亲吗?”玉莲道。 “她老是搬出皇亲国戚来压我,我也确实很无奈,不过,只要我们巧妙周旋,定能度过难关。”胡永胜微笑着说道。 “多谢爹爹对女儿的怜惜之情!”玉莲道。 “莲儿,你先去用膳,待会儿跟我去菊园看看吧。”为排解女儿郁闷的心情,胡永胜提议道,“最近比较忙,疏于打理,园子里怕是早就荒芜一片。 “好啊!若是我们不去,下人们难免懈怠。”玉莲道。 位于胡家大院北面的菊园占地约十亩,说是菊园,其实既有亭台轩榭,小桥流水,亦有各种名贵花木,是一个环境幽雅、风景宜人的私家园林。时令已至严冬,菊早就残败,梅却含苞待放,竹林和松柏依旧郁郁葱葱,园子里并不寂寞。 “若是在雪天能和郑公子一道来此踏雪寻梅,该有多好!”玉莲触景生情,不禁又格外想念自己的意中人,“临安距平江并不远,若是一路顺风,远山和张师傅今日该当返回了。” 见她在一树梅花前驻足凝视,胡永胜关切地问道:“莲儿何故又一脸愁思?” 玉莲转身面对父亲道:“爹爹多虑了!莲儿只是在想,菊虽是花中四君子,却不及岁寒三友松、竹、梅如此耐寒,颇为可惜。” “唐代诗人元稹有诗云,‘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菊能在秋天独领风骚已经实属难得,何必奢望它在严冬还能与梅花争奇斗艳呢?” “菊是我心爱之物,莲儿当然希望它能更加长久。”玉莲道。 “闲话少絮,我们还是快去看看那些残菊吧,下人们一直不得要领,若是护理得不好,来年未必能如期开放。”胡永胜道。 玉莲嗯了一声后放眼望去,菊园里已经有不少忙碌的身影,领头的那个正是胡府大管家吴定。 到了园子深处,跟吴定打过招呼后,胡永胜和玉莲就开始指导下人们剪老枝,但个别人过于愚笨,总把已经萌发的新芽剪掉,玉莲就悉心地教他们鉴别,还亲自为他们示范如何剪枝。 第十章 远山默书 当天,一家人正围坐在一起用午膳,管家吴定兴冲冲来报:“老爷,老夫人,少爷和张师傅平安归来了!” 杨芙和胡玉莲都即刻放下碗筷小跑着出去迎接,前者念子心切,一直担心他有什么闪失,后者则巴望能得到关于心上人的消息。 胡远山也是个急性子,他走在师傅的前头,没多久就投入了娘亲的怀抱。他越发壮实,可毕竟还是个孩子,见了娘亲难免撒娇。 “我的宝贝儿子嘞,你可想死娘亲了!”杨芙抱着他好一番抒情,远山则乖巧地应道,“山儿也十分挂念娘亲。” 接着,他开始添油加醋地描绘一路上的见闻感受,杨芙听得乐开了花,玉莲却不停地冲他使眼色。 “姐,你不要再挤眉弄眼了,告诉你吧,郑公子确有书信给你,不过在我师傅手上。”远山转身看了看张从奂道。 张从奂从身上搜出书信,正欲递给玉莲,却被杨芙一把夺了下来喝道:“莲儿,你既已打算接受许府的提亲,就不能再跟别家的公子有任何瓜葛。” 眼见母亲抢走了郑公子的书信,胡玉莲心痛不已却还只能强颜欢笑。 “姐姐,你真的要跟诺哥哥成亲吗?”远山喜忧参半,“诺哥哥一定乐坏了,可郑公子该如何是好,他对你同样是痴心一片,一路上不停地念叨你,我和师傅都不胜其烦。” “山儿,你还是个孩子,别管大人的事,快去吃饭!”刚赶过来的胡永胜说道,“张师傅,一路辛苦了,你也跟我们随便吃点儿吧!” “老爷,老夫人,我就不叨扰了!”张从奂抱拳道,“每次外出,拙荆都会牵肠挂肚,我还是赶快回去为好。” “你们夫妻俩一直感情笃深,着实令人艳羡。你请自便吧!”胡永胜道。 送走张从奂,一家子回到正厅,重新围坐到一块儿继续用膳。胡玉莲惦记着郑公子捎来的书信,胃口全无,没过一会儿就声称身子不适,欲回闺阁休息。 杨芙出言阻止,胡永胜打圆场道:“莲儿今天到菊园没少干活,许是累了,你就允她回房吧!” 得到父亲的许可后,玉莲匆匆离场,脸上尽是忧郁之色,胡永胜看在眼里,痛在心头。 待玉莲走远,杨芙道:“官人,我说莲儿有诈,你还愣是不信,瞧她这幅模样,分明是被郑公子勾走了魂魄,哪会愿意嫁给许诺?” 一旁的胡显祖之妻罗氏插话道:“听说全贵妃和杨贤妃欲召妹妹进宫侍奉皇上,这是多大的荣耀,妹妹何故还要挂念那个穷酸秀才?” “不许胡说!”胡永胜一脸严肃地说道,“莲儿已经决定嫁入许府,谁都不得再提进宫之事。” 这话直接堵住了懦弱的胡显祖的嘴,有一句说辞他已经酝酿已久,“要是妹妹能嫁给皇上,皇上肯定会赐我一官半职,到时你们也不会再嫌弃我吃软饭了。”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只有胡远山此时还敢言语:“你们都不知道那个郑公子多有才,跟他在一起,我总觉自己胸无点墨,羞愧难当,莫怪姐姐会芳心大动。” “山儿,吃你的饭!”胡永胜凶巴巴地说道。 杨芙还想说点什么,胡永胜忙道:“夫人是想让我彻底倒了胃口,不能用膳吗?” 狼吞虎咽地用过午膳,远山辞别双亲,径直找玉莲去了。敲了半天的门,喊了半天的话,芹儿才在里面回道:“少爷,小姐谁都不想见,你请回吧!” 远山在门外大叫道:“芹儿,你快出来,我有话要说。” 芹儿咚咚咚地跑了出来,听完远山的悄悄话后,又咚咚地跑回来禀报。听说远山已将书信的内容烂熟于胸,玉莲既恼又喜,忙叫芹儿去开门。 一见到远山,玉莲就厉声质问他为何要偷看自己的书信,远山胸有成竹地答道:“我有先见之明,知道娘亲会没收此书,这才从师傅身上偷来好好看了看。姐姐要是再怪我,我可要将这些肉麻的话烂在心里了。” “你可真是顽劣!”玉莲佯怒道,“我看你是想一睹郑公子的书法才偷看的,对不?” “姐姐可真是聪慧!”远山笑道,“郑公子的书画皆已名扬天下,我自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那么好的一副作品要是被娘亲给毁了就太可惜了。” “你把书信的内容默给我看看,郑公子的话经你这张破嘴一说,必定兴味索然。”玉莲道。说着,她忙吩咐芹儿笔墨伺候。 闹够了的远山一丝不苟地将书信的内容笔录了下来,刚一辍笔,玉莲就夺过去躲至角落默念了起来。 莲妹爱鉴: 抬头就情深意浓, 玉莲第一次读到这样措辞的情书,即刻羞红了脸。莫怪远山觉得肉麻,连我也有些难为情,她想。 昨夜今晨,恍如三秋。两度匆匆,然汝之芳泽铭刻于心,温言软语挥之不去。恨惹怒奸佞,逃之夭夭以苟活,置汝于不顾。待风平浪静,必登门求见,话今日离情,道心中悱恻。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即颂闺安! 菊山后人鞠启 默念毕,玉莲低声叹息道:“要是能看到菊山后人的那封亲笔信该有多好!” 突地,身后传来远山故作深沉的声音:“这有何难?” 玉莲转过身来扬手道:“好你个小山子!竟敢偷听姐姐的心声,看我不收拾你!” “你打啊!”远山毫不退缩,“你打了左脸,我还会把右脸奉上,不过,你要是敢打我,这个忙我可就不帮了。” “你当真可以帮我!”玉莲半信半疑。 “骗你有何益?”远山道,“我虽未及成人,却不难看出郑公子和姐姐方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天造地设的一双。我甚为佩服郑公子的才学与胆识,已经和他结为异姓兄弟,并答应为你们牵线搭桥,偷看书信确也有以防万一之意。郑公子的书法如龙飞腾,似凤飞舞,让人想起苏轼《西江月?平山堂》中的词句: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受杨皇后影响,娘亲对书法艺术情有独钟,我相信她绝对舍不得毁掉这封书信,要知道,菊山后人的作品可是千金都未必能得的稀罕物。” “山儿怎地突然进步神速?”玉莲欣慰地说道。 “以前总觉得,与君一席谈,胜读一年书 ,未免夸张,这次护送郑公子回平江府,一路聊下来,真是获益匪浅,方知此言不虚。”远山得意洋洋地说道。 “姐姐好生羡慕你,可以跟郑公子聊那么久。”玉莲道,“正如信中所言,两度匆匆,我们虽已见过两面,可第一次只是浮光掠影,第二次也不到半个时辰。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已经完全被郑公子折服,今生只愿将此心交付于他,绝不悔改!” “郑公子若是听到你这番言语,不知该有多开心。”远山道,“我下午就会潜入爹娘的房间盗书,以我的身手,应该不难得逞。” “山儿可真是姐姐的好弟弟!”玉莲抱着远山道,一旁的芹儿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虽玉莲移情郑公子会让她离自己心爱的男子越来越远,可以她的身份,要想嫁给许诺本就是痴人说梦,既不现实,何苦强求。再说,她跟玉莲情同姐妹,自然希望她能有最如意的归宿。 第十一章 远山窃书 一用过午膳,杨芙就匆匆而去,菊山后人的大名她早有耳闻,她确实想一睹其墨宝的真迹。虽说在皇上和郑公子之间挑女婿,她会坚定地选择前者,可要是在许公子和郑公子之间,她却更乐意选择后者。在玉莲面前极力打压他,只是单纯地想逼玉莲进宫。 宋徽宗赵佶虽治国无方,最终沦为阶下囚,可他却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盛名的“书画皇帝”,受他影响,宋宁宗赵扩也颇有书画天赋,对书画同样痴迷,这也是他宠爱在书画方面巾帼不让须眉的杨桂枝并封她为皇后的主要原因。自此,南宋的皇亲国戚们无不热衷此道,杨芙从小受到熏陶,当然也有很浓的书画情结。 搜出怀中的那封书笺后,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展开,就着窗外斜射而入的一米阳光,身子前倾,痴痴地看了起来。良久,她叹道:“果然名不虚传!郑公子才过弱冠之年,就能有如此功力,假日时日,定当成为名家,名扬四海,也难怪相公和莲儿都那么器重他。” 她爱不释手,哪有毁灭之理?她将其藏入一个匣子,没过一会儿就又拿出来欣赏,边看边叹,赞不绝口,看得双眼酸涩才将它再次收藏起来。 她刚离去,屋后就闪出一个身影,身手敏捷地翻窗而入,熟络地打开柜子,拿出那个匣子,取走了郑公子的那封来信。得手后,他夺窗而出,很快便消失不见。 玉莲坐在窗前读岳武穆的《满江月》,正读到“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远山风似地飘到她的面前,把一封书笺扔在桌上说道:“快看吧!看完我得马上送回去,娘亲喜欢得不得了,说不定等一下又想看,要是被她发现我偷了书笺,那就麻烦了!” 玉莲如获至宝,赶快拾将起来,轻轻地展开。少顷,她的那双水灵灵的眼镜里就流露出大喜过望之色,只见信笺上既有远山默出的那些词句,还有一幅灵动的墨兰图。兰为国画中的“四君子”之一,菊山后人素喜画兰,旨在借物抒怀,以兰言志。不过,聪慧的玉莲自然清楚,郑公子随信而来的这封墨兰图意在赞她兰心蕙质,业已深入他的心怀。 心领神会的她脸上浮现出娇羞之色,越发楚楚动人。她沉浸在郑公子浓浓的情意中,竟至忘了远山还在身旁。 “姐,看饱了没?看饱了我得送回去了。” 远山一语惊醒梦中人,玉莲愣了一下后说道:“郑公子竟如此用心,还附了一幅墨兰图。好你个小山子,为何要隐瞒于我?” “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只道这是无关紧要的,这才没有告知。”远山一副无辜的模样。 “是姐姐不好!姐姐确实不该怨你,你已经做得很好。”玉莲道。 玉莲也怕被母亲察觉,虽说心里有千般不舍,还是忍痛将书笺收好,让远山速速送回。 远山又一阵风似的飘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又飘进了父母的卧室,但当他正准备完璧归赵时,房门轰然洞开。 从天而降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母亲杨芙。 发现入室行窃的竟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时,杨芙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她手指着远山,语调顿挫地说道:“山儿,你居然干起偷鸡摸狗之事,你太让为娘失望了!” 说着瘫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远山磨蹭到母亲身边,倚靠过去摇了摇身子后说道“娘,姐姐想看看郑公子的亲笔书笺,我只是想帮姐姐了一下心愿,你何故如此难过?” “窃书也算偷!要是被你爹爹知道了,他肯定会骂我将你宠坏了。”杨芙含着泪道。 “爹爹要是知道我在帮姐姐和郑公子,一定不会问罪于我。”远山道。 “为何连你也站在郑公子这边,难道为娘真的错了吗?”杨芙拭着泪说道。 “娘,你都不知道郑公子是多好的一个人,你要是多跟他接触接触,你也一定会喜欢他。”远山道。 这时,门外传来了玉莲的喊话声:“爹,娘,你们可千万不要处治山儿,是我怂恿他来窃书的,都是我的错,要罚就罚我吧!” 适才,芹儿已将远山被母亲逮了个正着之事告诉了她,她担心爹爹会动用家法,在闻讯后即刻赶了过来。 不过,当她跑入房间后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多虑了,因为父亲并不在现场,气氛也还算融洽。 让她更意外的是,杨芙竟语气和缓地说道:“莲儿,你来得正好!”说着还招手让她过去就座。 玉莲忐忑地坐到母亲身边,虽说远山的眼神里分明有让她放心之意,可她毕竟还不知道母亲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不瞒你说,这封书笺我也看过了。”杨芙从远山手中拿过那封来函后说道,“郑公子的字和画都绝对有大家之气象,日后必成大器。我已经回心转意,不会再逼你进宫,也不会再阻拦你们来往。” “娘,此话当真!”玉莲欣喜不已,她跑过去一脸幸福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远山也欢呼雀跃。 “为娘还骗你不成!”杨芙拉着玉莲的手说道,“先前我不同意你和郑公子交往,也多少有点担心菊山后人浪得虚名,并无真才实学,看过这封书笺我才知道,他远比我意想中更富才情。他赞你兰心惠质,我也非常认同。确实,以你纯品的个性,进宫肯定会多灾多难,既如此,为娘又怎么忍心把你往火坑里推。” “夫人,你总算想明白了!”不知何时,胡永胜已经悄悄走了进来,见夫人终于妥协,他站出来说道。 “相公,我先前确实是被猪油蒙住了心窍,这才竭力把莲儿往虎口里送,所幸你一直在劝阻,我才没有酿成大错,请恕罪!”杨芙诚恳地说道。 “夫人莫要自责了!”胡永胜道,“你的思虑并不是没有道理,你也是一心在为胡家的将来着想,我和莲儿都不会怪你。” “是啊!母亲,莲儿并没有怨恨你!”玉莲趁机又道,“不过,我也做了一件对不起母亲的傻事,还望你不要怪责。” “何事?”杨芙问道。 “前夜,郑公子以一副字画相赠,我无以回报,就把你的心爱之物——杨皇后的那柄团扇私自给了他。”说到最后,玉莲的声音越压越低。 “你,你,你想气死我吗?”杨芙的语气起势颇高,却渐趋平缓。 玉莲不敢言语,远山见她为难,说道:“娘,我们都知道那柄团扇是你的至爱,但郑公子绝非等闲之辈,姐姐把它送给他,也算是物尽其用,有何不好?” “顶多我把这封书笺交由你收藏。”玉莲摸了摸那封来函道。 “如此肉麻的情书,我收它何用?”杨芙把信放到玉莲手上说道,“还是物归原主啊!” 此语一出,屋子里迸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就连候在屋外的芹儿也扑哧一声笑了。 第二天,杨芙亲自进宫向全贵妃谢罪,见胡家主意已决,她也不好再勉强。 第十二章 相约元夕 那晚,许夫人回府后听闻宝贝儿子不仅已经用过膳,还在挑灯夜读,颇为不解。许诺勤学武功的场景她见得不少,可发奋读书的事她连做梦都没做过。 她想找他问个明白,可许诺却拒不开门,还说什么“我难得如此好读书,你就别来烦我了”。 许夫人在屋外叹道:“哎!我刚从胡家大院回来,本想把关于玉莲的消息告诉你,可你既然对她已经毫无兴趣,那就算了。” 听闻此言,许诺放下手中的《史记》,像离弦之箭奔到门口,将门轰然打开后说道:“娘,请恕孩儿怠慢,快请进!” 许夫人呵呵一笑,戳了戳他的额头说道:“要是你真娶了她,指定会忘了我这个老娘,好在她即将进宫,你怕是只能等下辈子了。” 恭恭敬敬地为母亲看过座后,许诺一脸疑惑地说道:“莫非她心里的那个人竟是皇上?这不可能啊!” “当然不是!”许夫人道,“今夜,你的这位莲妹妹跟你一样都在搞绝食。据芹儿说,她的心上人是那个自称菊山后人的郑公子,此人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已经名冠京城,莲儿一见倾心。可莲儿的母亲却执意要将她送进宫侍奉皇上,还说是奉了全贵妃和杨贤妃两位娘娘的旨意。” “这下莲妹妹可真是有麻烦了!”许诺紧锁眉头道。 “你的莲妹妹已经移情别恋,你这是操的哪门子的心。”许夫人讥讽道。 “我不许你说我的莲妹妹。”许诺变脸道,“莲妹妹一直有提醒我要用心读书,否则将难以跟她对话,是我不听忠告,一味痴迷武学,拉大了跟她的差距,这才让菊山后人趁虚而入。我坚信,只要我从现在开始发愤图强,一定会学有所成,到时莲妹妹一定会回心转意。” “我的傻儿子呐!”许夫人抱着许诺道,“莲儿已行过笈礼,现在又有了意中人,不日将嫁作人妇,你何苦还要等她回心转意?左相大人的千金程梦梅贤良淑德,对你一直暗送秋波,若是我们上门提亲,定有把握。到时,你的岳父大人帮你在侍卫亲军中谋个一官半职,岂不完美!” “娘,恕儿不孝,不能助许家达成攀附左相之重任。”许诺道。“我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许夫人怒道,“你爹和程左相情同手足,结儿女亲家再自然不过,何来攀附之说?” “孩儿不想跟娘亲争辩,但孩儿的心里只有莲妹妹,绝不会娶左相大人的千金。”许诺道,“我现在只担心莲妹妹的安危,所以明天一早就去胡家大院探望。” “你大可不必为她忧心!”许夫人深知儿子的心性,遂顺着他劝慰道,“莲儿的父亲并不同意将女儿送进宫去,他毕竟是一家之主,最终妥协的肯定是胡夫人。” 果不其然,翌日午后,放心不下的许诺派管家前往胡家大院打探消息,管家的回报证实了母亲的猜测。如此一来,他将很快就会失去自己心爱的莲妹妹,但他并不在乎,在他看来,莲妹妹的幸福远比自己的幸福更重要,只要她有了好的归宿,即使自己孤独终老也无所谓。 我还是要发奋读书,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让莲妹妹对我刮目相看,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他们这对有情人因故无法成为眷属时把握住天赐的良机。想着想着,许诺就又开始埋头苦读。 自打杨芙回心转意应允玉莲和郑公子交往后,两人就开始书信不断。作为名声日隆的诗人和画家,菊山后人本就才情满腹,有了甜美爱情的滋养后,他更是激情澎湃,佳作迭出。他寄来的书笺,有时是一首情真意切的好诗,有时是一首意境悠远的好词,有时是一副耐人寻味的好画,玉莲每得之都爱不释手。当然,自小饱读诗书的玉莲也不逊色,常与其唱和,也时有佳词好句。 在两人情意绵绵的书笺往来中,光阴流水般匆匆而逝,转眼就到了年终岁末。皇城内,胡家大院里,临安府的大街小巷,都张灯结彩,一派节日的喜庆气氛。虽说边关战事吃紧,老有不利的消息传来,但无论是朝廷要员,抑或是寻常百姓,都深信仰仗长江天险,该当暂时无忧,既如此,新春佳节将至,自要好好热闹一番,这种贪图安逸、及时行乐的靡靡之风早为日后的大祸临头埋下了祸根。 与往年和旁人截然不同的是,胡玉莲对新年毫无企盼之意,她的心全然被菊山后人所占据,只愿能早些与他再见一面。胡家大院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千金小姐正在热恋之中,对她的种种异常也就不以为怪。 除夕夜,胡玉莲格外想念远在平江府的恋人,丰盛的年夜饭丝毫也提不起她的兴致。她落寞的表情与节日气氛极不和谐,这让杨芙忍无可忍。 她把筷子拍在桌上后道:“莲儿,大过年的,能不能别一副相思成病的凄楚模样?简直大煞风景!” “我哪有!”胡玉莲本能地反驳道。 “你还好意思狡辩!”杨芙继续发难,“年夜饭已过半,你举箸不足五次,根本就是魂不守舍。” 母亲明察秋毫且一针见血,胡玉莲的那张俏脸瞬间红透,她埋头低声道:“娘亲,小女只是没胃口,并非……” 一旁的胡远山轻轻触碰了她的肩膀后道:“姐姐,你就认了吧,反正想菊山后人又不是什么罪过,山儿也很想他啊!” 远山的俏皮之语让众人忍俊不禁,也把紧张的气氛驱散了一大半,胡永胜趁势道:“夫人,莲儿一向乖巧,只是在遇到心上人后才稍有出格,今天是除夕,你就别跟她计较那么多了。” 杨芙还想训斥两句,胡永胜却适时地夹起一块鹿肉塞进她的嘴里。玉莲噗嗤一笑,脸上迅疾多了不少光彩,举箸的频率也明显加快。 那一夜,爆竹声此起彼伏,本就心神不宁的玉莲辗转反侧直至深夜。在这个漫长又寒冷的不眠之夜里,她有了一个任性的念想:致函郑公子元夕一见。她很清楚,就眼下的情势,郑公子万不可来京城,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心上人冒这个险,而要达成所愿,她只能亲赴平江府与之会面。但此举近乎疯狂,双亲特别是母亲断然不会同意,如何突破这个难关,她百思不得其解。 大年初一这天下午,当许诺活蹦乱跳地来胡府拜年时,玉莲计上心来。之前她没有想到许诺是因为她心里只有郑公子,对她一片痴心的这位许公子早被她忘到了爪哇国。当然,利用许诺她难免有点于心不忍,可现在既然无计可施,那就顾不了这许多了。 当玉莲提出想让许诺和远山陪她前往富春江游玩时,两个人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南朝文学家吴均的名文《与朱元思书》是他们背得滚瓜烂熟的篇目,他们对富春江的美景神往已久却一直未曾前往,先前有过这样的提议,后来却因故未能成行,远山对此还一直耿耿于怀。 有了这么好的由头,杨芙对女儿想要外出的计划并没有过多地盘查,顺利过关后玉莲兴奋不已,她即刻修书一封,约郑公子元夕黄昏时分于平江府之阊门处一见。不日,郑德云的回函就到了玉莲手中,没曾想,他亦正有此意,故而万般期待。 胡永胜对玉莲在元夕去富春江游玩也提出过异议,说何不等到春暖花开时节,玉莲回说,女儿向来钟情清瘦的冬山,爹爹不记得了吗?更何况,近日天寒,若能有幸遇到下雪天,富春江沿岸一定会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杨芙忆起玉莲确有此喜好,而且许诺将随行,她压根儿没想到向来乖顺的女儿这次竟会为了所爱使出暗度陈仓的诡计,就没再深究她的动机。 胡永胜还提出让远山的师傅张从奂陪同前往,玉莲言之凿凿地摆出三个理由予以回绝:张师傅夫妇俩感情甚笃,元宵佳节,他理当陪在夫人身边;许诺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远山的功夫也已经很是了得,有这么两位护花使者,自己该当无患;此行包括芹儿都是年轻人,张师傅跟在一起多有不便。玉莲实是担心张师傅回来打小报告,她有信心掌控远山和许诺,对他却多少有些惧怕。 许诺和远山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了避免走漏风声,玉莲没有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任何人,包括贴身丫鬟芹儿。出发前,他们都在热议桐庐、富阳和富春江,按计划,他们将先坐马车抵达桐庐,然后再乘船顺流而下至富阳,一路游览富春江的美景。 为确保准时赴约,玉莲他们在正月十四一大早就动身了。许诺拿着自己最喜爱的青龙偃月刀,胡远山则提着父亲花重金为其特意铸造的七星宝剑,两人威风凛凛,让玉莲和芹儿都倍感安全。胡永胜、杨芙千叮万嘱地将他们送上马车,并目送他们远去后,才依依不舍地返身回府,迈进大门的那一刻,杨芙突地说道“相公,我怎么突然觉得莲儿像是要到平江府约会郑公子。” “夫人,你多虑了!莲儿若是要去约见郑公子,怎么可能拉上许公子,这太不合常理了。”胡永胜劝慰道。 “那也是!”杨芙道。 马车一出临安西城门就拐进了北上的官道,逆风而行的呼呼声让许诺很快就觉出了异样,他掀起帘子大声斥责道:“好你个糊涂的车夫,我们去桐庐,你怎地驱车北上?”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话,玉莲就一把将帘子拉下,毫不含糊地说道:“诺哥哥,我已经改变主意,打算去平江府赏灯。” “姐姐,莫非你是想去看望郑公子?”远山的语气里有惊诧,也有些许兴奋。 “郑公子在平江府,赏灯之余,我是想跟他见一面。”玉莲赧颜道。 “你既然要去约会情郎,为何拉我同行?你有顾及过我的感受吗?”许诺凄然道,一行浊泪随即滚滚而下,芹儿的心禁不住狠狠地揪了一下。 “你要是不情愿,那就马上下车吧!”玉莲的泪也呼之欲出。 许诺恼怒至极却又很怕见到她落泪,忙酸酸地说道:“就远山和芹儿陪你去,我哪能放心得下?“ “诺哥哥,平江府的元夕花灯闻名遐迩,很值得一看!”远山赶忙打圆场,芹儿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急得直跺脚。 许诺继续生着闷气,玉莲的脸上也是一片阴郁,先前快活的气氛不复存在,这让远山很是憋屈。他猴急起来竟开始放声诵读: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许诺怔了怔,很快也加了进去:水皆缥碧,千丈见底…… 玉莲自然更想驱散不快,随后也加了进来:夹岸高山,皆生寒树……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背完全文,许诺和玉莲相视而笑,一场小风波就此平息。当然,许诺的转变源于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不管去哪里,不管去做什么,只要陪在莲妹妹身边,自己就会更加开心快乐。 第十三章 临安知府 胡玉莲乘坐的马车一离开胡家大院就被临安知府洪起畏派来的人给盯上了,两个身着便衣的男子上了一辆马车后尾随而上,为避免暴露,他们也不敢跟得太近。 洪起畏是在年初二那天到右相府给自己的恩公贾似道拜年时接到这份差使的。 洪起畏的家本在俊秀挺拔的天目山下。宝庆丁亥年间,为避水患,其祖父,也就是吟诵出名句“青帘垂脚游丝外,到处东风似故人”的那位著名诗人洪咨夔,将家迁至临安。洪家为官宦世家,其曾祖父洪钺为太子少师,祖父洪咨夔累官至刑部尚书、翰林学士,知制诰,加端明殿学士。从小,聪明伶俐的洪起畏就受到家中长辈的疼爱,洪咨夔更是将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耳濡目染兼饱读诗书,才二十出头,洪起畏就走上了求仕之路。但是这位家教甚严、做人很讲原则的官三代前半辈子却郁郁不得志,直到贾似道看重他显赫的家世并予以提拔重用后,他才开始平步青云,而为了依附贾似道,他放弃了自己坚守多年的为官之道。 不过,洪起畏不是那种坏到骨子里的恶人,在他的血液里还是保留有不少高贵的基因,他不容许自己成为下三烂。因此,两个多月前,当他获悉贾相要加害菊山后人时,惜才爱才的他暗中予以保护,这才有了郑德云即将进入埋伏圈却突然被人叫唤一声后转身就跑的那一幕。当然,他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洪咨夔对郑德云的父亲郑菊山颇为赏识,郑家从临安府搬去平江府之前,两家没少往来。 那天在右相府,贾似道一提起郑德云的那封奏疏依旧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已经惯于察言观色的洪起畏忙提出可以为右相大人分忧,他这么做既是想表露出自己的一片忠心,又想为郑德云留一条后路。如果换了旁人去做,郑德云迟早会死于非命,而他却可以从中斡旋,起码可以保住郑德云的那条小命。 “不瞒你说,我多少有点投鼠忌器。胡永胜非等闲之辈,他既然已经插手此事,就绝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务必要做得干净些,千万不要被他抓住把柄。”贾似道叮嘱道。 “右相大人所言极是,我会让手下的人小心行事,不过……”洪起畏道。 “洪知府还有何为难之处?”贾似道皱了皱眉说道。 “报告右相大人,此事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因小失大。”洪起畏起身作揖道。 “我知道了,你看着办吧!”贾似道展眉道,“程左相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只没有攻击力的病猫,但一旦发威,也足够我们受的。胡永胜和许郎中颇为要好,许郎中和程左相又是故交,我们切不可把他们逼急了。” 领命后,洪起畏不敢不作为,做贼心虚的他甚至疑心贾似道是在有意试探。很快,他意外得知,最近,胡府和平江府书信往来频繁,故而大胆猜想郑德云和胡玉莲已经生出情愫,于是派人死死盯住胡府,以便顺藤摸瓜。这一回,他派出的都是最为可信之人,他明确要求他们只可伤其身不可夺其命。死守几天后,他们终于看到胡府有了动静,哪敢不跟上去。 是夜亥时,胡玉莲一行四人才风尘仆仆地赶到繁华不输国都的平江府。夜幕降临后,许诺和远山多次提议,暂且歇息,明日再行,一心只想尽快和郑公子同在一片天空下的玉莲每次都以沉默示人,他们也只能作罢。 时辰已晚,皓月当空的平江府城门紧闭,他们只能在城外一座名曰吴门的客栈借宿。之所以选择此处,乃是因为上回郑公子曾给远山隆重推荐过,说吴门客栈环境幽雅,且地势较高,能俯瞰到平江府全貌,是达官贵人们的最爱。 马车一到吴门客栈,大家都兴奋起来,只见这座美轮美奂的两层楼宇背靠一座成“丫”字型的小山峦,门前又甚是开阔,不远处的平江府尽收眼底,确实非同凡响。 “都道平江府如何如何好,今日才到城门外就被震慑住了,诺哥哥,看来我们将不虚此行啊!”玉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眺望着月色中的平江府道。 “对莲妹妹来说,平江府的好怕是还在郑公子其人吧!”许诺酸溜溜地说道。 美好的气氛一下子被破坏殆尽。玉莲拉下脸,转身向客栈走去,芹儿怜惜地看了许诺一眼,紧紧跟了上去。 “诺哥哥,我姐已经心有所属,我看你还是另作他图吧!”远山看着一脸落寞的许诺道。 “吴门客栈作证,许诺此生只爱莲妹妹!”许诺迎着沁凉的夜风痴痴地说道。 “哎!”远山叹道,说着拉起许诺向客栈走去。 尽管一路奔波,颇为辛劳,上床后,玉莲却总是引不来睡意,瞪着一双杏眼愣了许久,接着又起身披衣,蹑手蹑脚走到窗前,轻轻推来了窗棂。如水的月光倾泻而入,洒了妙曼的她一身,为许诺牵肠挂肚同样无眠的芹儿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叹道:“小姐可真美!难怪许公子会一往情深?难怪郑公子会一见钟情?” 此刻,玉莲仰望空中明月,痴想着郑公子是否也在某个角落思念自己,情致缠绵,自然不会察觉到暗中的芹儿。 富有艺术气质的郑德云是个十足的多情种,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心上人,今夜更不会例外。从玉莲的来函得知,今天是动身的日子,不出意外,他们已经抵达平江府城外,而且,他们多半会下榻吴门客栈。于是,当他因思念心切而伫立在院子中央凝视远方时,自然而然地面朝客栈方向。 眼见爱子在情网中越陷越深,郑德云的母亲刘氏忧心忡忡。自从丈夫病逝后,郑家的日子每况愈下,不仅由条坊巷搬来了黄牛坊桥,而且大房子换成了小房子,要不是郑菊山那些混得不错的弟子感念师恩时常接济,郑德云的书画行情看涨,他们怕是真的会山穷水尽。她深感郑家与胡府绝对是门不当户不对,这门亲事不可能有什么美好的未来,儿子陷得越深,到头来想要自拔就会更加艰难。 她早就劝过儿子挥剑斩情丝,可郑德云的答复竟是,此生非胡玉莲不娶!她只当儿子是想表明自己决绝的态度,哪知竟会一语成谶。 夜已深,寒气逼人,见爱子迟迟没有回房休息,刘氏忍不住又出言相劝,郑德云却道:“母亲,你就让儿子多呆一会儿吧,我自有分寸。” 第十四章 切盼良辰 见胡玉莲长久地沐着凄冷的月光凭窗远眺,芹儿深怕她着凉,起身叫道:“小姐,快别呆在窗边了,要是明晚见到郑公子后,你眼泪鼻涕直流,该多难堪啊!” 芹儿一语惊醒梦中人。方才,胡玉莲已经打过寒战,若是继续吹冷风,怕是真会伤风感冒,于是,她轻轻应了一声后,赶忙关窗上床就寝。 客栈的被褥厚实绵软,十分保暖,极度困乏的玉莲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用过早膳,四人兴致勃勃地由阊门进入了平江府,玉莲转身望向高高的阊门说道:“我们务必要在黄昏时分返回此处。” 心领神会的远山和芹儿怕许诺多想,都没有做声,许诺不想再自讨没趣,也保持沉默。 玉莲无意败坏大家的兴致,忙补充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之美绝不亚于杭州,今天我们既然来了平江府,不好好游玩一番必定抱憾终身,大家还愣着干嘛?快走啊!” 放眼望去,平江府街市之华美,林木之葱郁,水渠之清灵,与临安府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生长在京城从未踏足此地的玉莲、许诺和芹儿都一脸兴奋,就连已经来过一次的远山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平江府宜人的风貌让玉莲的相思之痛暂时得到了缓解。他们先是到这一带最豪华的旅店阊门客栈住下,放好行李后在城里走马观花了一番,接着又坐马车出城去了素有“吴中第一名胜”美誉的虎丘山、以夜半钟声闻名天下的寒山寺,两地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让他们啧啧称赞。 返回客栈用过晚膳,他们在阊门对面的玉碧茶楼一边品茗一边等待郑公子的出现。玉莲特意拣了二楼临街的一张茶几,透过镂空的窗户,十米开外的阊门一览无余。玉莲的心很是急切,她直直地盯着出城口,期盼郑公子能提前到来。 那两个盯梢的家伙也跟来了玉碧茶楼,他们重任在肩,全无赏景之闲情逸致,像尾巴一样跑了一整天后既累又乏,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在一楼的僻静处落座后,他们开始疑心四人此行多半只是为了游玩,与郑德云没一毛钱的关系。不过,当体型偏瘦的阿火提出就此打住时,年纪稍长的阿炬却小声说道:“行百里者半九十,我们已经不辞劳苦地跟了两天,就这样半途而废回去了不好交差,再耐心等等,说不定猎物就快出现。 其实,在四人中,有一人早就觉察到他们的存在。这个人自然不是玉莲和芹儿,他们深居简出,哪知道江湖险恶?也不会是许诺,他只顾摔醋坛子,警惕性肯定大为放松。没错,这个人就是年轻最轻的胡远山。上次护送郑公子来平江府,一路上,师傅没少给他灌输行走江湖的诸多门道。早在刚出临安城门时,他就留意到有一辆马车像是在跟踪他们,直到下榻吴门客栈,他才确定无疑,而且他还躲在暗处看清了那两个人的模样。这一天,他们走到哪,那两个尾巴就跟到哪儿,有好几次,他都很想说出这个秘密,但他不想败坏大家的兴致,又怕玉莲在得知此事后不敢再与郑公子相见,故而一直忍住没说。他想,以他和许诺的身手,对付这两个毛贼应该不在话下,不如按兵不动,等对方出手后,再与之来一场好斗。一想到打架,他技痒难耐,连上等的碧螺春也喝不出半点滋味儿。 不多时,那轮皎皎圆月就袅袅娜娜地升至茶楼外的柳梢上,华灯初上的平江府一派祥和。就在这时,一位形貌昳丽、气韵脱俗的男子出现在了阊门口。 首先按耐不住的竟是芹儿,只见她手指此人,失声叫道:“小姐,郑公子来了!” 用眼疲劳、视线模糊的玉莲定睛一看,来者可不就是让她想得痛彻心扉的郑公子,她将大家闺秀的矜持束之高阁,也全然不顾许诺的感受,起身就向楼下冲去。 远山不敢怠慢,提着七星宝剑欲走,许诺却按住他的手臂不以为然地说道:“胡公子,你姐姐与情郎约会,你着的是哪门子的急?” 远山拂开其手正色道:“诺哥哥,菊山后人怕是有危险,姐姐就在他的身边,难免会受到牵连,我们必须跟在左右。” “少爷,你可别吓我!”芹儿愕然道。 许诺突然想到了什么,忙说道:“白日里,我似乎也觉得有两个人一直如影随形,看来我们真的要小心。” 言毕,许诺拿起身旁的青龙偃月刀,随远山而去。见二人火速下了楼,急得芹儿在后面直叫:“我还要结账,等等我,我怕!” 她的叫声惊动了阿火和阿炬,他们抬眼一看,发现胡玉莲已经奔出茶楼,径直向一位翩翩公子走去。这一幕让原本已经松懈的他们立马紧张起来。 阿炬拿出画像仔细一看,又再望了望外面的那位公子,十分肯定地说道:“阿火,工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的猎物终于出现了。” 阿火打了一个激灵后忙起身抽出朴刀,阿炬却将他按在座位上说道:“且慢!你这头呆驴,你没看到胡玉莲身后有两位顶级的护花使者吗?他们一个是胡府的小少爷胡远山,一个是许郎中的公子许诺。就凭我们两个,即使拼死一搏,怕也不是他们的对手。好在洪知府给我们下达的指令是:只伤其身不夺其命,只要我们找准时机教训一下郑德云这小子即可,千万不要跟他们硬碰硬。” “炬哥英明,在下惟命是从!”阿火低头道。 芹儿拿出一两银子交付店家,道了声“不用找啦”后,急匆匆地追将出去。此时,郑德云看到盛装的玉莲正向自己翩然而来,她的头上戴着金银珠翠,插着蛾儿、雪柳等应节的饰物,宛如画中人,看得他心花怒放。他兴奋地迎了上去,待玉莲暗香扑鼻地飘至跟前,他竟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胡姑娘,你来啦!” 玉莲哪还记得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将一张俏脸贴近郑德云,抬眼与他四目相对,音韵婉转地说道:“郑公子,玉莲好生想你!” “胡姑娘,德云也十分挂念你!” 见二人情意绵绵,远山即刻驻足,许诺更是一副没脸看的模样,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转身望月的动作。芹儿的心里倒是相对纯净些,她完全被眼前的美好场景给震慑住了,痴痴地说道:“好一对才子佳人!” 躲在一隅的阿炬则说道:“洪知府预测得完全没错,胡玉莲果真和郑德云好上了,此番确是为他而来。” “玉莲姑娘可真美!今生若能得其香吻一个足矣!”阿火垂涎欲滴,自顾自地说道。 第十五章 七里山塘 一对坠入爱河的璧人哪还会顾及旁人,他们十指紧扣,互诉衷肠,吸引了不少路人艳羡的目光。 良久,郑德云松开手,看了看灯火辉煌的街市,笑容满面地说道:“胡姑娘,阊门虽号称‘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但元宵节来平江府,‘七里山塘’才是最佳去处。当年,白乐天任苏州刺史时开凿山塘河,成就了‘姑苏第一名街”山塘街。现在,每到元宵节,苏州人就会聚集在‘七里山塘’逛灯市、赏花灯、猜灯谜、吃元宵,你第一次来平江府,又恰逢元宵节,我一定要带你过去看看。” “好啊!好啊!”玉莲兴奋得直拍手,“听说苏州的五色玻璃灯甚是好看,今晚我一定要看个够。” 言罢,她突然想起同来的三人,忙低头怯怯地说道:“郑公子,远山、许公子和芹儿这次也跟我来了平江府,我得叫上他们。” “贤弟也来了,他在哪里?”听说远山来了,郑德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悦,上一回,他跟远山颇为投缘,这些日子也没少牵挂他。 玉莲正欲找寻远山,却见他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郑德云的身后,抱拳道:“仁兄,小弟在此!” 郑德云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确是远山,他一把将其抱住,激动地说道:“远山贤弟,菊山后人好生想你。” 远山推开他坏笑道:“哥哥可没有说真话!” 玉莲狠狠地瞪了远山一眼,郑德云却并不介意,拍了拍远山坚实的臂膀后,他一本正经地说道:“知我者,远山贤弟也!” 这时,许诺走过来,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好一个重色轻友之徒!” 玉莲反应极快,她轻挪玉步,走到二人中间介绍道:“郑公子,这位是和玉莲一起长大的许公子,他的父亲可是临安府最富盛名的郎中。 郑德云忙伸手示好,许诺却不领情,望着空中明月说道:“我们还是快些去上塘街赏月吧!”完了径直向前走去。 芹儿给远山递了一个眼色后也紧紧跟了上去,远山冲郑德云狡黠一笑后大步赶上许诺,许诺心里正堵得慌,不想搭理他。 许诺的异常之举令郑德云颇为不解,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他问道:“胡姑娘,许公子为何对我有敌意?” “你自己琢磨吧!”玉莲不便作答,扔下这句话后也追了上去。 郑德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去追赶玉莲。 见五人都走了,阿火和阿炬从茶楼里溜出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彩灯高挂、游人如织的山塘街就呈现在了众人面前,见场面十分混乱,远山忙提醒许诺跟紧玉莲和郑德远。许诺没好气地说道:“莲妹妹的安危归我负责,至于郑德云,是死是活我可不管!” 远山知道他还在生闷气,就爽快地应道:“郑公子就交给我吧!” 郑德云和胡玉莲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在逼近,他们手拉着手,尽情地欣赏着流光溢彩的花灯,不时驻足猜灯谜,每有会意就欢呼雀跃。 远山深怕跟他们走散,加之已经许久每有再见到那两个可疑之人,远山的心里越发忐忑,不停地催促漫不经心的许诺。见情势复杂,芹儿也禁不住开始提醒,但许诺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起初,尽管人很多,玉莲和德云的身影还是一直没有离开远山的视线。亥时三刻,夜空中开始出现璀璨的焰火,人群不断向东边聚集。苏州人都知道山塘街东边有一块空旷的地方,每年元宵节,这里都会燃放焰火,把闹元宵的活动推向**。远山被裹挟着往前走,二人的身影就时不时会消失不见。远山想叫住他们提醒几句,却发现根本就是徒劳,更糟糕的是,不知不觉间,许诺也没了身影,只有深怕走失的芹儿狼狈地死跟着他。 当玉莲回头看不到同伴时曾提出过等一等,郑德云却不置可否,她怕惹他不高兴就没再坚持。自从一见钟情,这是二人第一次约会,郑德云不想有人打扰也完全可以理解。 当他们赶到山塘街东面时,焰火表演正进行到最精彩的部分,自然也已接近尾声。夜空中一片绚烂,如梦似幻。虽说在京城没少看焰火,但跟心爱之人一起看对胡玉莲而言毕竟是第一次,心情自然是无比激动,她禁不住连连尖叫,郑德云则随声附和。 随后,郑德云大声吟诵起辛弃疾《青玉案》中的诗句:“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胡玉莲紧紧攥着郑德云的手,轻柔地倚靠在他的身上接诵道:“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玉莲圆润婉转的嗓音极为悦耳,听得郑德云就快醉了。他低头抚弄了一下玉莲头上的饰物,嗅了嗅她散发出来的清香后吟诵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 就在二人即将进入“物我两忘”之境时,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阿火突然抽出罪恶的屠刀,朝郑德云的背部砍来。所幸此刻另有一人电光火石般从天而降,他手中的青龙偃月刀与阿火的朴刀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发出惊心动魄的噪音,惊得那些观看烟火的民众四处逃散,为一场好斗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胡玉莲吓得魂飞魄散,待定睛看清将自己和郑公子护在身后的人是威风凛凛的许诺时才长舒了一口气。其实,许诺并不是不在乎郑德云的安危,他深知,如若郑公子有什么闪失,莲妹妹绝不会原谅自己。他先前故作轻松,只是想麻痹对方,让他们有信心出手,而为了让对方有可乘之机,他还故意躲在远处,当然,他有一流的轻功,有把握可以在第一时间阻截住敌人的进攻。 不过,当阿火和阿炬同时举刀向他发起进攻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他们的功夫。阿炬三十出头,阿火二十多岁,都是当打之年,可许诺还不到二十,在力道上明显处于下风。糟糕的是,他现在还必须要保护两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恋人,这让他很快就陷入被动。 三招过后,阿炬看出许公子虽刀法精湛却力量不足,遂示意阿火想办法绕到其身后攻击郑德云。阿火很快找到破绽避开了许诺,不过,当他再次向郑德云举起屠刀时,胡远山提着七星宝剑大叫着杀将过来,一剑就刺中了他的手腕,顿时鲜血直流。阿火惨叫一声后举刀向远山扑了过来,远山自知不能与他硬来,遂灵巧地一闪,让他扑了个空。 阿火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许诺面前,许诺哪会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一刀就结果了他的狗命。眼见同伴命丧黄泉,阿炬顿时方寸大乱,不过,当远山和许诺同时向他逼近时,他却突然淡定地拿出一个口哨,狠命地吹了起来。一阵尖利的哨声划破了夜的静谧,也迅速招来了几个手持丈八蛇矛的兵士。 这一突发情况让向来自负的许诺心虚起来,不敢再恋战,他大声吩咐道:“远山,我们得赶快撤,郑公子由你保护,玉莲和芹儿就交给我。等甩掉这些人,我们到阊门汇合。” 远山应了一声,飞到郑德云身边,拉起他就跑,郑德云难舍玉莲,不停地回头看,而许诺也已经拉着玉莲和芹儿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第十六章 玉莲失散 三人没跑出多远就发现身后根本就没有追兵,只听许诺大叫一声“不好”,吓得玉莲六神无主。 “许公子,我们已经成功地摆脱了追兵,你为何还说不好?”被许诺牵着手的芹儿心里美滋滋的,她好奇地问道。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郑德云,我们现在倒是安全了,可远山他们那边就麻烦大了。”许诺紧锁眉头道。 “诺哥哥,那你赶快过去帮忙吧,我和芹儿可以自己回阊门。”玉莲挣脱许诺的手说道。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许诺放开芹儿的手说道,“你们在路上不要逗留,到阊门后去玉碧茶楼等我们。” “知道了!你快去吧!”一想到郑公子有危险,玉莲心急如焚。 玉莲话音未落,许诺已经纵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胡远山和郑德云确实遇到了大麻烦,阿火的惨死让阿炬像跳墙的狗那般急切,带着那几个人穷追不舍,把他们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阿炬的那个哨子是贾似道给自己的亲信配置的,用他的话说,不管在何时何地,只要吹响这个哨子,你就能得到援助。几天前,当洪知府将收拾郑德云的任务交给阿炬时,顺便把这个哨子也给了他,并叮嘱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 一帮人很快就像饿狼一样团团围住了胡远山和郑德云,远山一手护着菊山后人,一手提剑,虎视眈眈地看着来犯之敌。首先发难的是阿炬,方才正是远山刺中了阿火,许诺才趁势害了他的命,阿炬对远山自然是恨之入骨。刚才还没有跟远山交上手的他误以为对方还是个孩子,不难对付,没曾想近身后甫一过招,远山的剑就划伤了他的大腿,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师傅曾告诫过远山,如果遇到寡而敌众的情况,务必要使出最狠毒最精准的剑法,只有这样才能有一线生机。吃了亏的阿炬胆怯地退后两步,挥手示意同伴一起发难。 远山并未惊惶,他决定选一个相对较弱的敌手作为突破口,然后把郑德云带到墙脚作为依靠,这样一来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大展拳脚。他只扫视了一遍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待对方还在猜想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时,他已经一剑刺倒了一个家伙,然后拖着菊山后人跑到了墙根。 远山犀利的剑法让对手一阵胆寒,他们都缩手缩尾,不敢向前,待阿炬大声叫道“他还是个孩子,大家不用怕!”后,他们才又渐渐合拢而来。 白面书生郑德云还从未见过此等阵势,他深怕胡远山寡不敌众,更何况胡远山确还是个孩子,故而紧张得两股战战。好在远山的剑术远比他想象中更好,只见他左右逢源,招架得并不费力。一个幽深的巷子里,在一片惨白的月光中,一个俊秀的少年与一群大汉刀光剑影还能不处于下风,这让郑德云看得目瞪口呆。 但时间一长,远山的体力开始明显有些不济,这让敌手们信心倍增,进攻更为迅捷,想以此冲垮对手。 许诺赶回原地时远山他们早没了踪影,由于发生了激烈的打斗,而且有人横尸街头,闹元宵的民众谁还敢逗留,早作鸟兽散,连放完焰火的官差也悉数撤离,地面上除了一片狼藉没有一个活物。他依稀记得先前他们是往西边跑,于是略一踟蹰后就追了过去。但他连跑带飞地追了半天,却毫无结果。就在他一筹莫展不知该去向何方时,他隐隐听到了一阵刀剑相击的声音,循着声源,他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与一群恶汉大战的远山。远山已经体力不支,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郑德云则可怜巴巴地缩在墙角,一副听天由命的无奈模样。 “真搞不懂莲妹妹为何会钟情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许诺来不及多想,感叹了一句后就提刀飞了过去,见援手已到,远山精神大振,一剑封喉,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家伙撂倒在地。 许诺禁不住喝彩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贤弟的剑法可真是已经炉火纯青啊!” 阿炬他们这才发现情势已经逆转,刚才他们还一心想着要尽快摆平对手,现在看来或许自己才将是被摆平的对象,故而都紧张得直哆嗦。 见远山已经体力透支,许诺打算尽快结束战斗,只见他手起刀落,一个家伙的头颅就砰地一声飞出了几米远,一股鲜血从他那还在蠕动的躯体里喷涌而出,映红了皎洁的月光。 接连损失两个同伙的阿炬这才看清对手的实力,他无心恋战,瞅准时机就开溜,余人在死命抵抗了几下后也扔下兵器仓皇逃窜。远山不想放过他们,许诺却说道:“穷寇莫追!况且,你姐姐和芹儿还在阊门等我们,我怕耽误太久他们会有什么意外。” “什么?你居然让玉莲他们自己回阊门!”郑德云突地冲到许诺面前质问道。 “你凶什么凶?”许诺咄咄逼人,“是莲妹妹让我过来救你这个没用的家伙,但凡你会点功夫,何至于像今天这么狼狈?” 想到许诺今夜两次救自己于危难之中,郑德云没有底气跟他较劲,忙抱拳道:“许公子,你误会了,德云并无怪罪你之意,只是平江府并不太平,眼下夜又已深,我担心玉莲他们会遭遇不测。” “别废话了!我们赶快返回阊门吧!”许诺牵挂玉莲,实在不想跟他这个还没有搞清楚状况的情敌啰嗦。 许诺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一肚子疑惑的郑德云抓住远山的手问道:“贤弟,为何许公子总是对我有敌意?” 远山呵呵一笑,打趣道:“菊山后人以书画见长,但对风月之事却颇为愚钝啊!” 听得郑德云更是云山雾罩,他不住地摇头叹道:“贤弟,许公子是个大男人,跟我何来风月之事啊?” 远山笑得前仰后伏,刚才那场恶斗带来的紧张和疲累也因此而消散殆尽。 匆匆赶回阊门后,许诺直奔玉碧茶楼,但玉莲和芹儿却遍寻不着,急得他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远山劝他莫急,他就冲着郑德云吼道:“要是玉莲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听他这么一吼,郑德云恍然大悟:“看来你也钟情胡姑娘,所以视我为情敌。” “你们两个就别再争风吃醋了,找人要紧!”远山甚是担心姐姐,不想听他们瞎扯。 郑德云又哪能不牵挂玉莲,他即刻闭了嘴。三人下了茶楼,在阊门附近四处找寻,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却并无玉莲和芹儿的影子,急得他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第十七章 众里寻她 见找了好半天都没有结果,郑德云提议分头行动,远山往北,许诺向南,而他自己则沿着刚才的路返回去找,完了再回到阊门碰头。许诺和远山毕竟人生地不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郑德云火急火燎地往山塘街方向奔去。街市上,灯火依旧辉煌,夜空中,十五的月儿依旧明亮,可他忧心玉莲的安危,再无赏景的兴致。有好几次,他远远地看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都误以为是玉莲,只因对方的衣着和装束跟玉莲颇为相似,可走近一看,他才发现认错了人。 郑德云一路西行,但他穿过山塘街,一直回到燃放焰火的地方,都没有找到心上人。他沮丧地伫立在那块空地的中央,仰天大叫:“胡姑娘,你在哪里?”回应他的只有那轮圆月洒下的清冷光辉。一阵风吹来,他顿觉寒气刺骨,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先前,沉醉爱河的甜蜜让他丝毫也不觉得冷,随后,身处险境的紧张也冲淡了寒意,此刻,孤零零地站在冷寂的街头,夜风又不断袭来,寻玉莲未果的他才真切地感到身上的那件棉衣是如此的单薄。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远山和许诺,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顶着寒风踏上了归途。可当他气喘如牛地跑回阊门时,只看到远山一人在凄迷的月色中不安地走来走去。见他同样无功而返,远山不住地叹息,如果姐姐真的有什么闪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爹娘交代,念及此,他的心里越发烦躁。 不知不觉已近夜半,街上的灯火大都已经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点还在吃力地与天上的明月争辉。有气无力地跟远山打了一个招呼后,郑德云转头向南望去,那是许诺离去的方向,现在,那也是最后的希望。突然,他黯淡的双眸闪射出明亮之光,原来,在十米开外的街口,一瘸一拐的玉莲正在芹儿的搀扶下往这边走来,身后是一脸倦色的许诺。此刻,辛弃疾《青玉案》中的画龙点睛之笔最能表达出他内心微妙而复杂的情愫,于是,他脱口而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远山也看到了玉莲,他叫了一声“姐姐”后兴奋地迎了上去,可玉莲只是对他点了点头就绕了过去,直奔郑德云。两人很快便紧紧相拥,像是久别重逢。许诺不忍直视,一声不吭地朝客栈走去,芹儿、远山默默地跟了上去。 意识到失态后,玉莲忙松了手,跟郑德云拉开了一段距离。郑德云又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抓住她的手问道:“胡姑娘,你跑到哪里去了?德云找得你好苦!” “说来话长!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客栈吧!”玉莲气若游丝,眼神里还有惊魂未定之色,郑德云甚是心痛,忙扶着她跟在了远山身后。 玉莲已经为德云预订好了一间客房,这个讯息让他倍感温暖,不仅连声道谢,看她的眼神还平添了一份柔情。 五个人聚在玉莲和芹儿的房间,芹儿讲述了她和玉莲刚才的那段奇遇。 许诺一走,她和玉莲不敢怠慢,直奔阊门。可没过多久,几个佩带兵器的男子就不怀好意地挡在了面前。为首者体型彪悍,霸气十足,五官棱角分明,皮肤粗糙黝黑,颇有异域风情,他看着玉莲轻佻地说道:“姑娘姿色甚佳,做我娘子可好?” 芹儿把玉莲护在身后说道:“我们小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你们要是敢乱来,小心自己的狗命。” 听了芹儿的话,来人狂笑不止,他们的笑声让玉莲和芹儿毛骨悚然。笑完后,另一人更加放肆地说道:“我们爷更不是凡夫俗子,他不仅身份尊贵,还文武相全,配你家小姐绰绰有余。”说着竟动手动脚,吓得玉莲花容失色。 见主子有难,芹儿迸发出空前的勇气和力量,一头撞倒那人,拉起玉莲就跑。几个歹人哪会善罢甘休,他们扶起自己的同伴,奋力追了上来。 平素沉静如水的玉莲和芹儿脚力匮乏,几个歹人很快就将他们抓住,刚才被撞倒的那个人狠狠地给了芹儿一记耳光,她的嘴角顿时鲜血直流。见状,玉莲大骂道:“畜生!你们的眼里还有王法吗?”随后,一行热泪夺眶而出。 挑逗玉莲的男子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都道梨花带雨何其美妙,今夜我算是见识到了。” 玉莲不想与他对视,竭力将头扭向了一边。 那人仿似良心发现,不仅自己松了手,还怒斥捉住玉莲的那两个人道:“蠢材,没看出大爷我喜欢这位姑娘吗?还不赶快放手。” 玉莲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后质问道:“这位公子,看你颇有大侠风范,为何要恃强凌弱欺辱两个弱女子?” “刚才是我们失礼了!万望姑娘海涵!”那人竟和颜道,“你们两个不识相的家伙,还不赶快把那位姑娘也放了。” 接着,他又对着打人者斥责道:“多远,你刚才真够粗鲁,快给这位姑娘道歉,并自打两记耳光以示惩戒。” 恭恭敬敬地向芹儿致歉后,多远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嘴巴,为博玉莲欢心,那人又亲自赏了多远两个耳光,并问道:“姑娘是否已经解恨?” 帮芹儿擦拭掉嘴角的血迹后,玉莲说道:“小女子哪敢心存怨恨?大侠若能放我们一马,我必定感激不尽!” “我已经喜欢上姑娘,绝不会再为难你们。”那人道,“不过,姑娘须告诉我你的芳名,还有,是何方人氏?” “告诉你有何难?”玉莲想尽快脱身,毫不犹豫地答道:“小女子临安府胡玉莲,请大侠高抬贵手!” “你们可以走了,不过,为确保你的安全,我想送你回去。”那人道。 此话让玉莲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如依他所言,到了阊门,许诺要是见到他,以其火爆脾气,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斗。这些人个个魁梧壮实,一旦打起来,许诺和远山怕是明显会落下风。这么一想,玉莲决定用缓兵之计,暂时不回阊门,先带着他们四处游走,再想办法脱身。 她对芹儿嘀咕了一句后就开始领着这帮人往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人乖顺地粘着玉莲,一脸堆笑地说道:“玉莲姑娘,听说临安府春花繁多迷人眼,夏则观荷,秋来桂花飘香,杭菊增艳,冬可踏雪寻梅,四时美景不同,可我却从未踏足,如果有机会前往,你是否愿意尽地主之谊带我好好游玩一番?” 玉莲本不想搭理他,但为了找机会逃脱,她还是勉强一笑,应道:“公子若是大驾光临,玉莲自会接待。” “你笑起来比哭更美,声音也十分悦耳,我可是越来越迷恋你了。”那人堵到玉莲面前,看着她嬉笑道。 第十八章 燕王真金 此人确非凡夫,乃忽必烈次子孛儿只斤?真金,由于长兄朵而只早夭,蒙古人习惯上将其视为忽必烈之嫡长子。 1243年的一天,在漠北的一座寺庙里,正在询问佛法大意的忽必烈听闻妻子察必生了儿子,于是请海云禅师为其摩顶命名,海云以世间万物真金最贵,故取汉名真金。早在少年时代,真金就拜汉儒姚枢为师,潜心学习汉文化,这为他日后一直忠实地践行汉法奠定了基础。 1262年,年仅19岁的真金受封燕王,守中书令,不久又兼枢密院事。他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而且太子之位指日可待,可他却根本就不满足。自从读过柳永的词作《望海潮?东南形胜》之后,他就对自古繁华的杭州梦牵魂萦,一心想帮助父王完成征服大宋统一中国的大业,再亲临杭州,领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繁华,饱览“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美景,一尝夙愿。 此番南下,考虑到安全问题,他还不敢贸然造访南宋的国都,但一路走来,江南如诗如画的风光、品种繁多的美食和风情万种的女子已经让他深深折服,更加坚定了他讨伐南宋的决心。 为隐藏真实身份,他刻意装扮成浪荡公子模样,见到美人儿就上前搭讪、戏弄,可方才,胡玉莲满含泪水的楚楚可怜之相竟像一阵轻风拨动了他的心弦,奏响出一段妙不可言的旋律。就在那短短的一瞬,他居然想到,即使只是为了拥有这样一位秀色可餐的美女,他也将大举南下,直捣临安府。 此刻,他站在玉莲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完全忘了此行的目的。 对付自己的钟情者,玉莲自然不乏经验,她把脸一拉,仰着脖子,视死如归地说道:“公子要是再如此不自重,干脆杀了我好啦!”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真金闪到一边,毕恭毕敬地说道,“我刚才已经有言在先,不会再为难你们,可我这么快就食言了,你应该好好罚我!” “那我罚你离我远点!”玉莲灵机一动,笑道。 “遵命!”真金站在原地说道,说着挥手让其他人也伫立不动。 玉莲拉起芹儿就跑,可才跑出去二十来米,真金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堵在了前面,还一脸得意地说道:“玉莲姑娘是想趁机开溜吗?” 玉莲已经探明对方底细,自无惧色,她理了理松散凌乱的头饰,莞尔一笑,说道:“公子不是甘愿请罚离我远点儿吗?为何又这么不听话?” “我错了!我错了!”真金又闪到一旁笑道,“玉莲姑娘请,我一定跟你保持十米的距离,绝不越雷池半步,也请姑娘莫要再仓皇逃窜,免得乱了发髻,损了仪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玉莲下意识地捋了捋头发说道。 “若再食言,天打雷劈!”真金指天发誓道。 自知很难就此脱身,玉莲不再乱跑,牵着芹儿缓缓向前走去,真金还真是听话,跟手下一直跟在十米开外,没再贴上来。 一直惊惶不安的芹儿至此才淡定了些,她笑道:“小姐,看来他还真是看上你了,竟对你言听计从。” “希望诺哥哥和远山他们能尽快找过来,否则我们还是难逃虎口。”玉莲紧锁愁眉说道。 “小姐不要太过忧心,他们应该不会再伤害你。”芹儿道。 “可他们已经伤害你了。”玉莲含泪道,“都怪我太任性,非要处心积虑地来苏州见郑公子,既害得他被人追杀,也连累你受此**。” “小姐快别这么说!”芹儿道,“你敢于追求真爱,芹儿打心眼儿佩服,自不会有半点怨言,相信郑公子也是如此。” 两拨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老半天,直到许诺找来,真金才站在不远处冲玉莲喊道:“玉莲姑娘,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见玉莲和芹儿狼狈之极,许诺已经疑窦重生,听真金这么一喊,他更是满腹狐疑,可面对他的追问,玉莲只有一句:“别问了,我的心好乱!” 回到客栈,待情绪平复之后,玉莲才同意芹儿将实情和盘托出。 听完芹儿的讲述,郑德云深感愧疚,许诺和远山都道,好在有惊无险。 不巧的是,逃之夭夭的阿炬先前竟意外地发现了玉莲和芹儿,当他正准备找他们撒撒气时,他看到了跟在后面的真金一伙,遂躲在远处不敢轻举妄动。一想到惨死的阿火,阿炬就怒火中烧,两人虽不是兄弟却情同手足,他觉得自己有责任为阿火报仇,否则会愧对他的家人,更何况,郑德云现在毫发无损,就这样回去,他也没办法给洪知府交差。于是,他一直跟在后面,待玉莲和芹儿被许诺接回客栈,他就跑到行人较多的街区再次吹响哨子,召集了十来个贾右相的爪牙,准备在夜深人静之时去客栈偷袭。 丑时三刻,五个手拿匕首的黑衣人鬼鬼祟祟地潜入了玉莲他们下榻的那间客栈。之前,阿炬派人收买了客栈里的一个小伙计,看到了是夜旅客的入住情况,摸清了目标所在的三个房间。 五人嘀咕一番后分成三组行动,一人来到了郑德云的房门前,而许诺和远山、玉莲和芹儿的房门前则各有两人。他们互相使了一下眼色,同时开始撬门。由于工具给力,他们都顺利得逞,接着轻轻地推开房门,小心翼翼地溜了进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还未及下手,三个房间却都各闯进来两个手拿大刀的壮汉。警觉的许诺和远山旋即被惊险,他们条件反射似地拿起自己的兵器,嗖地一声站到了床前。不过,还在半梦半醒之间的他们一时半会儿根本就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见形势急转直下,举起匕首和许诺对峙的那个家伙奋力吹响了手中的哨子,他亲眼目睹了同伴成为刀下冤魂的情景,深知对方的实力,不得不搬救兵。哨声极为刺耳,响彻夜空,勾引一片狗吠之声。 客栈外,听到哨声的阿炬手一挥,又有五人手操兵器沿着墙壁爬了进去,并很快就循着激烈的打斗声找到了正在混战的那三个房间。 敢于夜袭许诺和远山的那两个杀手自然是同伙中武功最强之人,虽有四人夹击,他们竟然还能在援手到来前力保自己不失,委实不易。 随着五人的加入,刀枪剑戟相击的声响震耳欲聋,那些本来还想在梦乡多逗留一会儿的客人全被惊醒,几个小孩大哭不止,客栈里像是炸开了锅。 见又杀进来两个人,许诺突然想到玉莲和芹儿那边应该更凶险,于是冲远山喊了一声后飞身转至隔壁的房间。看清楚这边是以少打多的不利局面后,许诺不想再手下留情,他趁人不备,青龙偃月刀一挥就砍倒了一个黑衣人。见同伙顷刻毙命,另一个黑衣人跑到床边,将尖叫连连的芹儿拖了下来,然后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大叫道:“把刀放下,要不我杀了她!” 第十九章 初识虎臣 胡玉莲哪忍心见芹儿沦落到此等境地,惊叫道:“不要!”然后用央求的目光看着许诺道,“诺哥哥,快把刀放下!” 她这一叫不打紧,非但没能化解危局,反而提醒了敌人,很快,她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此刻除了放下手中的刀,许诺已经别无选择。他的这一举动让芹儿的心里泛起了一阵酸楚,很显然,在自己爱得神魂颠倒的这个男人眼里,玉莲的命才是命,自己的命则微如草芥。这么一想,一行热泪就滚滚而下,她恨不能就此殒命,再不为眼前的这个男人伤神。 在如此令人窒息的情景之下,怕是只有为情所困者才会生出这般狭隘的思想,余人都高度紧张,深怕一有闪失就会万劫不复。 这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第三个黑衣人举刀砍向许诺之时,窗外倏地飞进两只银燕似的暗器,精准地击中了那两个劫持者的咽喉。他们重重地仰躺到地,一命呜呼,激起了芹儿和玉莲的又一阵尖叫。值此危急时刻,许诺不敢有丝毫的分神,他风驰电掣般拾起自己的青龙偃月刀,挡住了对手的进攻。那家伙还来不及做出下一个动作,已经被两人乱刀砍死。 脱离危险的胡玉莲喊出的第一句话让许诺的心里五味杂陈:“诺哥哥,快去隔壁看看郑公子是否需要保护。” 许诺正欲出语相讽,门外进来一人说道:“姑娘请放心,郑公子已经安然无恙。” 这时,砍死最后一个夜袭者的那两人齐声道:“郑员外真是好身手!” 许诺、玉莲和芹儿面面相觑,郑员外走到许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后笑道:“这位公子才是好身手,不知该如何称呼?” “在下免贵姓许,单名一个诺字。”许诺抱拳道,“郑员外过誉了,今夜要不是你们出手相助,我们怕是凶多吉少,请受晚辈一拜!”说着,毕恭毕敬地对郑员外鞠了一躬。 见状,玉莲和芹儿也相继走到郑员外跟前行礼。刚行完礼,手持七星宝剑的远山就在两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奔至玉莲身边,关切地问道:“姐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看了看刚进来的两个人后,玉莲又问道,“远山,怎么不见郑公子?”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让她欣喜不已的声音:“玉莲姑娘,菊山后人来晚了!” 听闻此言,她竟甩开远山,迎了出去。郑德云紧走两步,在玉莲跨出门槛的那一瞬拥她入怀,玉莲依偎着他呢喃道:“郑公子,玉莲好担心你啊!” 郑德云轻轻应道:“德云一直很安全,劳烦姑娘牵挂了。” 考虑到眼下还不是抒情的时候,郑德云很快便松开手,牵着玉莲进了房间。见到郑员外后,他彬彬有礼地鞠躬道:“菊山后人郑德云拜见郑员外。” “贤侄不必客气!”郑员外扶起郑德云道,“能以这样一种方式结识你,对我也是一件幸事。” “家父生前曾多次提到叔叔,只是我常年飘泊在外,没有机会一睹你的尊容。”郑德云道。 “因为祖籍皆是福建,且同属郑氏,我和令尊大人确以兄弟相称。”郑员外道。 “叔叔,今夜,德云真是给你添了大麻烦,还望治罪!”郑德云复又鞠躬道。 “贤侄为民请命才招致杀生之祸,何罪之有?”郑员外道,“作为本客栈的掌柜,我郑虎臣若是袖手旁观,怎对得住老百姓称呼我一声‘员外’?更何况,贾似道这个奸贼与我亦有不共戴天之仇。” “叔叔何以认定此事一定和贾相有关?”郑德云不解地问道。 郑员外从地上捡起一个哨子说道:“这就是铁的证据。” “这个哨子我们也曾见过。”许诺急切地插了话。 “早在你们回客栈之前,我就获悉在观看焰火表演时有人遇袭,而且现场听到了让人胆寒的哨声。等你们来到这里后,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郑员外仔细端详了一下郑德云道,“因为贤侄和菊山仁兄长得真是像极了。联想到关于你的种种传闻,我大胆推测你就是那个遇袭之人,考虑到贾府爪牙的行事风格,我担心他们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这才提前做了安排,没想到这帮狗奴才还真是按耐不住了。这个哨子是贾似道特意为自己的朋党设置的,据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吹响哨子,就能得到援手。” “那叔叔与奸相有何冤仇?”郑德云问道。 “这个暂且不谈,”郑虎臣指了指许诺等四人说道,“你还是先给我介绍一下这几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吧!” 郑德云抱歉一笑,把四人悉数介绍了一番。听说玉莲和远山的父亲是胡员外,郑虎臣肃然起敬,抱拳道:“二位的令尊大人可是在下的恩公,所幸今夜你们并未有失,否则我将有何颜面苟活。” “员外言重了!”胡玉莲道,“家父想必只是做了他觉得该做之事,你不必太在意。” 胡玉莲恰到好处的回答让郑虎臣连连颔首。由于还是四更天,郑虎臣催促大家早点休息,而为了让他们能睡个安稳觉,他还用心良苦地另外安排了三个房间。连声道谢后,四人被带至三楼各自的房间就寝。 客栈外,一直躲在暗处偷听动静的阿炬确定同伙已经全军覆灭,他暗自庆幸又躲过了一劫。不过,旧仇未报,又添新恨,这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朝墙上猛击了几拳。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先后有十名杀手参与行动,到头来不仅没有完成任务,反倒连一个都逃不出来,这简直匪夷所思。 “想必这个客栈有猫腻,否则就凭胡远山和许诺,怎么可能把十个人统统杀光?”想到这些,他顿觉汗毛倒立,“看来这趟浑水是越趟越深啊!洪知府应该知道一些内幕,这才下达了‘只伤其身不夺其命’的指令。都怪我自作主张,枉送了十个兄弟的性命。我得赶快回去向洪知府汇报,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必须听他的才是。” 主意已定,他像只老鼠一样地开溜了,身后是拉得很长的茕茕孑立的黑影。夜空中明月高照,他不禁有些想念家里的妻小,也对自己选择的人生产生了怀疑。不过,一想到阿火和其他十个毙命的兄弟,他就不再觉得自己十分悲催,而是颇有点吉人天相了。 虽然换了房间,胡玉莲却还是睡意全无,接二连三的险情让她深感任性胡来后果不堪设想的道理,而那四个人惨死的画面更是纠缠着她,让她心神不宁。直到五更鼓响后,她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被窗外嘈杂的声音吵醒,穿好衣服推开窗户一看,原来是一些还没到退房时间的旅客执意要退房,说是一个晚上就死了十人,如此凶宅,哪敢再住?伙计们当然不予理睬,他们就吵着要见掌柜。 不时,郑员外现身后爽快地说道:“我们的服务确实不周,想退的都可以退。” 那群人拿到银两后很快就散了。胡玉莲却不想再睡,她梳完妆下了楼,在客栈的内院里闲逛。 郑员外发现了她,走过来问道:“胡姑娘起得这么早,怕是刚才被吵醒了。” 胡玉莲道:“没事!不过,我们的到来败坏了客栈的声誉,这让玉莲很是愧疚。” “你多虑了!”郑员外道,“我和贾似道的这帮爪牙迟早会有一战,你们把他们引出来,反倒是帮了我大忙。”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怕是没人敢来入住了。”玉莲道。 “如此甚好!”郑员外笑道,“阊门客栈今日就要关门大吉,以免遭到贾似道的打击报复。” “这个奸相远在京城,手却伸到了平江府,委实可恶!”胡玉莲道。 “岂止是平江府,他的爪牙遍布全国各地,残害忠良无数,终有一日,我定要啖其肉,寝其皮。”郑员外握紧拳头说道。 此时,一缕阳光照射到郑虎臣的脸上,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和坚定,让玉莲对他的誓言深信不疑。 第二十章 家仇国恨 不多时,其余四人也都纷纷下楼来给郑员外请安。用过早膳,郑虎臣找来一辆马车,将他们带至郊外的一片墓地。这个时节,山野里衰草连天,枯木丛丛,本就萧索,几声寒鸦的鸣叫更又平添了不少悲凉。 来到父亲郑埙的墓地前,当着几位晚辈的面,郑虎臣竟也潸然泪下,惹得胡玉莲和芹儿泪眼婆娑。他蹲下身,抚摸着冰冷的墓碑说道:“我所悲者不仅仅是家父流放至死的家仇未报,更有奸相当道大宋王朝岌岌可危的国恨难平。” 见叔叔情不能自已,郑德云赶忙将他扶起来好言宽慰,许诺和远山也劝他节哀。 待情绪稍稍平复后,郑虎臣将贾郑两家的冤仇一一道来。 郑虎臣的父亲郑埙是一个很有气节的文人,他虽曾在贾似道之父贾涉的官府里当过文员,但他从不苟且。宋理宗登基后,郑埙提任越州同知。其时,贾涉出任制置副使,师承大奸臣秦桧,是臭名昭著的卖国贼之一。贾似道从小就为非作歹,是一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只因其姐姐入宫得宠封为贵妃,才被提携当官。宋理宗执政后期昏聩之极,先是重用外号“丁青皮”的丁大全为宰相,后又糊里糊涂地把贾似道棒上了位极人臣的高度,还以“师臣”称之。他也真会“为人师表”,竟引诱皇帝沉溺于酒色,纵情淫乐。 听闻贾似道的种种恶行后,郑埙时常发表不满言论,对贾似道“主和怯战”的做法更是十分反感,曾多次上书朝廷要求加强军队建设、抵御外敌侵略。此举使贾家父子对他恨之入骨,斥责他为忘恩负义之人。 郑虎臣文武兼具,十六岁即进武举,获取功名,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为了壮大实力,贾家厚着脸皮百般拉拢郑埙父子,但每次都碰壁。恼羞成怒的贾似道转而对其进行打压,企图排除异己,最后终于阴谋陷害成功,将郑埙和郑虎臣流放边疆。不久,郑埙在贬所含恨而亡,临死前,他要儿子对天起誓,不杀奸贼决不罢休。为铲除后患,贾似道曾多次派人追杀郑虎臣,好在郑虎臣武功高强、身怀绝技,且江湖威望颇高,每次都化险为夷。后值朝廷大赦,郑虎臣才被放归。 直接找贾似道复仇无异于以卵击石,成熟稳重的郑虎臣不可能这么莽撞,经过一番精心的易容后,他选择到平江府埋名隐居。为混淆视听,他还故意在江湖中放出自己暴毙的假消息。郑家地产颇丰,全部变卖后,他拥有了大笔资产,这些年,由于经营得法,他已家财万贯。对外,他声称自己为富商之后,名永强,就连亲信对他的真实身份都并不知情。 听完他的讲述,郑德云问道:“莫非连先父都不知道你就是郑埙郑大人之后?” “确实如此!”郑虎臣看着胡玉莲说道,“知道这一切的仅有令尊大人胡员外。” “可是家父从未对我们提及。”胡玉莲道。 “令尊大人是何等光明磊落之人,他怎么可能泄露我的机密?”郑虎臣道,“当年,若不是胡员外暗中派人为我通风报信,我就早死在了流放之地。这些年,没有胡员外的鼎力相助,我在生意场上也不会如鱼得水。” 第二十一章 卖国求荣 “我真以我们家有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表叔感到耻辱。”胡玉莲说道。 “你们更应该为有一个义薄云天的父亲感到骄傲,”郑虎臣看着玉莲和远山说道,“如果没有他,还不知有多少忠良惨遭毒害。” 稍停,他指了指眼前的墓地继续说道:“这里埋葬的都是被贾似道迫害致死的良臣及其家属,我不忍让他们曝尸荒野,这才悄悄地派人将他们妥善安葬。虽说我组建了一只英勇善战的敢死队,可还是没有办法跟掌握着军政大权的奸相抗衡,凡是被他列入死亡名单的人,不少都难逃毒手,他的罪孽罄竹难书。” “因为我在那封奏疏中揭穿了他的老底,所以他肯定将我列入了死亡名单。”郑德云说道。 “贤侄,这四位年轻人应该对这一切还不大了解,要不你跟他们说说!”郑虎臣说道。 “是啊!郑公子,你快告诉我们吧!我们还确实不知道这个奸贼的老底。”远山说道。 “也好!”郑德云道,“他的老底跟鄂州保卫战有关。” 南宋开庆元年,公元1259年九月,为彻底征服大宋,忽必烈率大军兵临鄂州城下。为解除鄂州之困,宋廷诏贾似道节制江西、两广人马,立即开赴前线,以增强抵抗蒙军进攻的能力。进入十万火急的鄂州城内后,贾似道亲自指挥鄂州保卫战。为鼓舞士气,宋理宗派使者到军中拜贾似道为右丞相,这种未立战功就已封相的做法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双方经过几个回合的交战后进入相持状态。 进入冬季,蒙古军屡屡向鄂州发起强攻,但疫病、缺粮使围城部队减员十之四五。此时,忽必烈的异母弟弟末哥派来使者,告诉他御驾亲征的蒙古大汗蒙哥在四川病逝的消息,请他速速北归继承帝位,这让他萌生了退兵之意。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首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贾似道,他向蒙古派出了使者,提出了“北兵若旋师,愿割江焉界,且岁奉银、绢二十万”的退军条件,完全是一副摇尾乞怜的姿态。面对这样丧权辱国的议和条件,已经对贾似道的心理了如指掌的忽必烈干脆地予以了拒绝,让他颜面扫地。随后,迫于汗位之争刻不容缓的形势,忽必烈才勉强答应了贾似道的议和请求。蒙古军主力撤走之后,为掩饰自己的心虚,贾似道出动大军拦杀了一小股蒙古兵。 卖国求荣仅是贾似道的第一宗罪,恬不知耻地邀功是其第二宗罪。作为总指挥的贾似道班师回朝后,只字不提议和的事情,上表称“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江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休!”并把拦杀一小股蒙古兵的事吹嘘为乘胜追击,大获全胜。宋理宗亲自在临安城外等候迎接,盛赞他“奋不顾身,吾民赖之而更生,王室有同于再造。”下诏加其少傅、卫国公衔,视之为“股肱之臣“。正是有了宋理宗这一番不明就里的追捧,贾似道才趁势而上走到了权力的巅峰,为大宋后来的灭顶之灾埋下了隐患。 为了标榜所谓的丰功伟绩,捞取更丰厚的政治资本,贾似道还指使门客撰写文章,美其名曰《福华编》,为自己根本不存在的“援鄂之功”歌功颂德,真是丢尽了贾家八辈祖宗的脸。 第二十二章 第三宗罪 为了密封自己的老底,巩固相位,贾似道还排斥异己,残害抗战将领,这是他的第三宗罪。 兵部侍郎向士壁是一位战功赫赫、深得民心的抗蒙名将。公元1258年,蒙古军大举南侵,合州告急,他捐家资以供军费,领军赴援,大破敌阵,因功被提升为秘阁修撰、枢密副都承旨。1259年四月,蒙古军卷土重来,涪州告急,他又奉命往援。蒙军夹江为营,长数十里,宋军无法靠近,他用计火烧浮桥,再获大捷。贾似道妒忌其功,深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遂开始了蓄谋已久的迫害。1261年,贾似道策动监察御史陈寅、副御史孙附凤以莫须有之罪名弹劾向士璧,不久,朝廷下诏“夺向士璧从官恩数,穷究侵盗掩匿之罪”。 被押赴漳州后,向士璧惨遭迫害,在狱中疾呼:“苍天啊!奸贼当道,国家将亡,你睁眼看看吧!”死后,贾似道没收其家产,中饱私囊。 而他网织罪名杀害左丞相吴潜更是令人发指。1217年,吴潜状元及第,授予事郎佥镇东军节度判官,从此开始了自己忠君爱国、勤政爱民、刚正不阿的一生。 1259年,南宋前线告急,危难之际,宋理宗起用主战派吴潜为左丞相兼枢密使,进封庆国公。面对摇摇欲坠的大宋王朝,吴潜忧心如焚,力陈“畏天命,结民心,进贤才,通下情”之必要,誓言:“臣年将七十,捐躯致命,所不敢辞。” 吴潜主张加强战备。其时蒙古军兵分三路进犯大宋京城,面对蒙古铁骑,朝中一片惊慌失措,而投降派的头头贾似道竟向宋理宗奏本,荒唐地主张迁都。在此紧要关头,吴潜面见皇上,极力谏阻:銮舆一出,民心将失,国家亦无望,臣恐生灵将遭涂炭。宋理宗权衡利弊,总算听从吴潜谏言,否决了迁都的馊主意。 此事让贾似道怀恨在心,待他打着“大败元军”的幌子邀功请赏赢得宋理宗的信任后便屡进谗言加害吴潜。 1260年,吴潜被贬谪到广东循州。 贾似道仍不解恨,意欲斩草除根。第二年,他派心腹刘宗申为循州知州,并下达了残杀吴潜的密令。1262年,刘宗申假惺惺设宴为吴潜做67岁的生日,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吴潜不知是计,饮毒酒而亡。 听完郑德云对贾似道的控诉,四个年轻人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虽说此前他们对这位权臣的种种劣迹已略知一二,但他的所作所为仍让他们震惊不已。特别是玉莲,她读过一些吴潜的诗作,对这位状元左相的学识和修养颇为敬仰,当年听闻他病死循州时她就颇为心痛,哪里想得到他竟是被贾似道陷害而死。 “也难怪当今左相程元凤程大人不敢跟贾相抗衡,他是怕重蹈前辈的覆辙啊!”胡玉莲眼泪汪汪地说道。 “胡姑娘揣测得没错!”郑虎臣道,“为了敲山震虎,贾似道还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 第二十三章 郑起之墓 “原来程忠木哥哥之死也是拜贾似道所赐,这个奸相可真是罪恶滔天。”一直没有言语的许诺说道,话语中有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 “郑员外可有确凿证据?”玉莲还是难以置信。她曾在许府见过程忠木,那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年轻人啊,可他仅仅因为发表过对奸相不利的言论就遭毒手,这个世道哪还有天理? “有!”郑虎臣坚定地说道,“我的手下曾捕获过贾似道的一个爪牙,他曾在临安府听差。为了苟活,他招供了自己参与杀害程左相之子的罪名,还把详细的作案经过交代得一清二楚。” “这桩血案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郑德云说道。 “此前,程左相在朝堂之上还敢于为主战派发声,那之后,他圆滑地做起了骑墙派。”郑虎臣道。 “程大人就没想过报仇吗?”远山禁不住插嘴道。 “他或许还无法确定爱子的惨死跟贾似道有关,又或许他在等待时机。”郑虎臣道,“未来,如果我需要,我会将实情告之,相信他能在诛杀奸贼一事上助我一臂之力。” 郑虎臣的话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驱散了几个年轻人心中的阴霾,也激发出他们肩负起时代使命的决心。 离开墓地后,郑德云将他们带至平江书院。玉莲早就听闻过此书院的威名,也知道郑德云曾在此苦读,故而有了拜谒之意。 平江书院位于小山之腰,掩藏在一片茂密的四季常绿阔叶中,远看或是站在山脚仰望,都只见一片苍翠,颇有“深山藏古寺”之意趣。 站在书院的牌匾下,郑德云浮想联翩,他想起了第一次和父亲一道迈进书院的情景,想起了和同窗齐诵时响遏云天的朗朗书声,想起了在这里送走的春夏,迎来的秋冬。自父亲两年多前去世到现在,他再也没有回来过,触景生情也就再自然不过。 书院里,师生们都在全神贯注地上课,他们不便叨扰,只在几处精致颇佳的地方静静地走过,感受了一下书院浓郁的人文气息。 参观完书院,郑虎臣提出想顺道去郑菊山的墓地祭拜一番,郑德云见玉莲一脸倦容,婉言下次再去,玉莲却道:“身处乱世,焉知有无下次?还是今天就去吧!” 从书院的后门出来,山行二三里,渐有梅香袭来。山回路转,但见一方湖泊明镜般镶嵌于山林之间,岸边尽皆梅树,郑菊山的墓地就卧在梅林之中。墓碑上“先父郑起之墓”几个大字遒劲有力,一看就知是郑德云的亲笔。 虽未下雪,天气却很冷,梅树凌寒绽放,煞是好看。深嗅了一阵扑鼻的梅香后,郑德云说道:“这是先父的得意门生为他精心挑选并打造的一个理想归宿,他们感念先父的栽培之恩,每年清明都会前来祭拜,还差人定期过来看护梅林,让我感激不尽!” “菊山仁兄向来推崇梅之高洁、坚强,有这么一大片梅林陪着他,他应该可以含笑九泉了。”郑虎臣将一株梅花拉至鼻前说道。 “水陆草木之花,菊才是先父的最爱,他自号菊山正是源于此。受先父影响,我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爱菊之人。”他指了指梅树下的残菊说道,“你们看,树下种的都是菊。深秋时节,漫山遍野的菊花会让人久久不忍离去。” 这是郑德云第一次提起爱菊之事,玉莲大喜之余又暗骂自己先前竟没能想到,如此后知后觉,实在是有点配不上菊山后人。远山看到姐姐喜上眉梢,不假思索地说道:“原来郑兄也偏爱花之隐逸者,难怪姐姐这么高兴?” 被一语道破心思的玉莲有些难为情,她拍了拍远山的肩膀说道:“远山,此处不可言笑。” 远山吐了吐舌头闭了嘴,许诺禁不住想,两人皆有爱菊之雅趣,常常沾染菊香,臭美相投也就理所当然,既如此,我是不是应该敬而远之,不要再给他们添乱。可一想到要将自己喜欢了这么多年的莲妹妹拱手相让,他的心又痛得有如针扎,遂缓缓离去,以免被人觉察。芹儿不忍见他这般落寞,跟上去说道:“许公子,这里的风景真不错,芹儿陪你走走!” 郑虎臣当然不会太在意这一变化,他向郑起之墓三鞠躬后说道:“菊山仁兄,自你西去,小弟一直在寻找贤侄,昨夜,我们终于相逢于阊门客栈,从今往后,我定当护他周全,你就安息吧!” 郑德云则跪拜在墓前说道:“父亲,孩儿不孝,不仅没能照顾好母亲,还让她经常为我牵肠挂肚,望恕罪!” 郑虎臣将他扶起来后宽慰道:“贤侄,菊山仁兄经常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好男儿当胸怀天下,不应受制于小家,他若知道你一直在奔走呼告,为民请命,不仅不会怪你,反而会倍感欣慰。” 第二十四章 爱到深处 他看了看玉莲和远山后继续说道:“淳祐四年,菊山仁兄同太学诸生上奏朝廷,言‘丞相史嵩之奸臣状’,七年,菊山仁兄听闻奸臣郑清之再任宰相,愤然登门历数其罪,被执入狱。他向来特别注重文人的气节和胸怀,被美誉为‘道学君子’。如今,贤侄上疏痛斥奸相,实是继承了令尊大人的精魂,令我等佩服不已。” “话虽如此,可母亲已经年迈,我不得不慎重考虑。”稍停,郑德云看着郑虎臣,踌躇了一下后说道,“叔叔,我想谋求一个职位安生立命,赡养老母,不知你是否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贤侄请放心,我已经早有打算。”郑虎臣道,“令尊大人有诗云,‘和靖书堂八面开,新分半席在山隈。若无人听都归去,传语生公借石来。’不知贤侄是否去过和靖书院?” “在虎丘,我当然去过。”郑德云答道,随即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当年,其父正是带着他到和靖书院开讲时写下了那首诗。 “那就好!”郑虎臣道,“和靖书院山长一职正虚位以待,就等你去赴任了。” 这个消息让郑德云兴奋不已,他向郑虎臣深深鞠了一躬后说道:“叔叔,你的大恩大德,德云不知该何以为报。” “你只要能把和靖书院办好,造福一方百姓,那就算我没白帮你。”郑虎臣道,“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可能要学学我,既要换名,还要略作易容。” “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郑德云的话掷地有声,“至于换名和易容,全听叔叔安排。” 郑虎臣向他投来了几许赞赏的目光,玉莲的脸上也颇有欣喜之色。 当天下午,胡玉莲独自一人拜见了郑母,见她知书达理,为人谦和,老人家对她十分满意,不再反对儿子和她交往。直到在郑家用过晚膳,她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客栈歇息。 第二天,她又一意孤行,否决了远山和许诺即日回程的提议,陪着郑德云到虎丘的和靖书院走马上任。随行的还有郑虎臣,他手里拿着从平江府知府大人那里取来的任命书,只不过任命书上写的可是郑北望,这是郑德云给自己取的新名字,寄托了时人北望中原、收拾旧山河的情怀。 在去和靖书院前,郑虎臣还将郑德云带至一座寺庙,找一个江湖中人为他易容。约莫一个时辰后,当郑德云再次出现在胡玉莲面前时,已经判若两人,所幸美男子本色依旧。 郑德云开玩笑道:“胡姑娘,菊山后人已经不再是旧日模样,你会不会嫌弃我?” “郑公子,你觉得玉莲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吗?” 玉莲赧颜道,“更何况,我反倒觉得你现在越发英气逼人了。” “那就太好了!”郑德云抓住她的手说道,玉莲则顺势倒伏在了他的肩上。 见二人卿卿我我如入无人之境,郑虎臣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先行一步,待他们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就快走出寺庙的山门,他们相视一笑后牵着手追了上去。 把郑德云护送到和靖书院安顿妥当,郑虎臣就识趣地告退了,他深知世道不太平,而且苏杭两地又相距甚远,这对玉莲和德云而言是非常难得的一天,他理当成人之美。 就在两人沉醉爱河之时,一张阴谋的网已经渐渐张开,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暴风骤雨。 第二十五章 酝酿毒计 正月十六那天一大早,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阿炬就溜出了阊门,他找来一匹快马,朝临安府方向飞奔而去。 是日戌时,阿炬风尘仆仆地赶到洪府复命,他对洪起畏心里的小九九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并不十分害怕,他更怕面对的是阿火的家人。 听完他的汇报,洪起畏喜忧参半,喜的是郑德云在平江府显然有人罩着,自己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忧的是郑德云毫发无损,贾似道在平江府的爪牙却被一网打尽,他不知道该如何交代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而一想到惨死的阿火,他颇为动容,也开始对胡、许两家生出怨恨。这些年,阿火和阿炬一直追随左右,为他出生入死,为他官至临安知府立下汗马功劳,可他还没来得及提拔重用阿火,阿火就死于非命,怎能不让他悲从中来?怎能不让他怀恨在心? “阿炬,你明日从银库里多领些银两出来,然后去好好抚慰一下他的家人。”洪起畏说道,“以后,逢年过节记得提醒我,我会拿出一些银两资助他们。” 阿炬的心里不禁泛起一些暖意,他应道:“遵命!”。 阿炬一走,洪起畏就开始深思熟虑,他需要酝酿出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为贾相解忧,从而免除自己追杀郑德云不利之责,又能一箭双雕,顺便报阿火被杀之仇。他不想找任何人商量,因为此事必须绝对保密。 第二天晚上,洪起畏在夜色的掩护下来到了位于西湖边的贾府。每次到访,洪起畏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当年,为褒扬贾似道所谓的鄂州大捷之功,宋理宗为他建造了一座穷极奢华的庄园,园里奇花异草比比皆是,壮美之景层出不穷,名曰后乐园。 此园与皇宫隔湖相对,每日清晨,贾似道听到上朝的钟声才会慢吞吞地乘舟过湖,完全不把为人臣者的基本规矩放在眼里。对于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奸相,作为官三代的洪起畏不可能从心里敬重他,但为了让仕途更加坦荡,洪起畏现在除了依附于他别无选择。 听到洪知府来访的消息后,正在和一帮娼妓喝酒淫戏的贾似道让所有人马上退下,同时命人将洪知府带至园子深处的那间密室。在下属面前,他还是会尽量维护一下自己的光辉形象,更何况这个洪起畏还颇有些文人气节,他不能不多防一手。 虽然来贾府之前,洪起畏已经成竹在胸,可当一脸威严的贾似道冷冷地抛来一句“事情办妥了吧!”后,他还是直冒虚汗。为了谢罪,他扑通一声跪在了贾似道的面前。 结果已经一目了然,想到已经是第三次失手,贾似道勃然大怒:“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还有何脸面占据临安知府之位?” “右相大人息怒!”洪起畏战战兢兢地说道,“下官已经有一石二鸟之计,还请大人在听过后才治罪于我。” “你起来说话吧!”贾似道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说道,这让洪起畏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贾似道的身边,把已经烂熟于胸的一段话娓娓道来:“据我的手下回报,胡永胜之女胡玉莲竟然在元宵那天远赴平江府与郑德云约会,可见他们已经情深意浓。郑德云对右相大人颇为不敬,胡永胜对右相大人也时有忤逆之举,郑德云才高八斗,名气日盛,胡永胜在皇城和民间都颇有名望,如若郑胡顺利联姻,必将对我们构成巨大威胁。” 贾似道点了点头问道:“那洪知府可有高招解此危局?” 洪起畏道:“已有一计,但不知是否能合右相大人之意?” 第二十六章 赵祺动情 贾似道把洪起畏召至身旁说道:“何计?” “把胡玉莲进献给皇上!”洪起畏奸笑着说道。 “你且说说如此一来于我等有何利弊?” “弊当然也有,如若胡玉莲独得皇宠,再诞下皇子,将有可能撼动右相之位。但利明显大于弊,其一,胡玉莲风华绝代,皇上得之必大喜,对右相大人自会更加倚重;其二,拆散这对有情人,能略解右相大人心头之恨;其三,胡玉莲一入皇城,好比进入由我们掌控的一个笼子,胡永胜要是再敢乱来必定投鼠忌器;其四,万一郑德云和胡玉莲的恋情出现变故,胡家极有可能与许家联姻,程左相与许家过从甚密,若是三家联手,必成大患,玉莲进宫则无此忧虑。其五……” “够了!”贾似道挥挥手说道,“看在你有此妙计的份上,郑德云一事我就不再追究了。” 洪起畏忙起身千恩万谢,临安知府的肥缺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谋到手的,如果因此丢掉这顶乌纱帽,那就太可惜了。 “别那么多废话了!”贾似道招手让他回到座位后说道,“关于如何实施此计,洪知府可有打算?” “有!”洪起畏落座后说道,“据宫里的太监小海子来报,全贵妃早有招胡玉莲进宫之意,而且已经召见胡永胜夫妇商量过此事,原本,胡夫人非常支持,可后来多半是因为胡玉莲爱上了郑德云而改变主意。现在,只要我们将玉莲的画像放到皇上的面前,他必定大为动心,必定下旨召她进宫,当然,胡永胜夫妇完全有可能搬出谢太后来抗旨,所以在此之前,我们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全贵妃,让她先说服谢太后。当胡永胜夫妇找到谢太后时,她不仅不会帮他们,反而会劝他们,到那时,胡家就只能乖乖地将玉莲送进宫来。要是胡家敢于抗旨不尊,那我们可算是找到了惩治他们的最好把柄,甚至可以将他们满门抄斩。” 听完洪起畏的部署,贾似道竖起大拇指说道:“洪知府心思缜密,不愧是洪咨夔之孙,我没有看错你,此事就这么办。只是不收拾郑德云,还是不能完全解除我心头之恨。” 贾似道这么一说,洪起畏又骤然紧张起来,其实他设下此计还有一个动机,那就是断绝郑德云与临安府的往来,让他乖乖地呆在平江府,从而确保无恙,可眼下贾似道还是不想放过他,这就说明他可能已经洞察自己的内心。 他隐秘地深吸了一口气,把事先想好的一番话说了出来:“下官认为此事应该到此为止!” “洪知府何出此言?”贾似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平江府一定有右相大人的宿敌,而且此人实力雄厚,和郑家肯定还有瓜葛,否则,十个杀手潜入阊门客栈,没理由无一生还。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还要对郑德云赶尽杀绝,势必会引来更疯狂的反扑,可能会得不偿失,甚至因小失大。”洪起畏侃侃而谈,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吴潜曾任平江府知府,那里或许有他的余孽。”贾似道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的分析很在理,估计那个阊门客栈现在已经是人去楼空,我们即使派人去查估计也会无功而返。好吧!让他再苟活几年,我迟早会收拾他。当务之急,你速速派人画好胡玉莲之像,然后交由小海子,让他想办法让皇上看到。如果皇上问起,就说是你意外发现的美色,特意孝敬皇上,暂时不要牵扯到我。” “这是为何?”洪起畏问道。 贾似道嘿嘿一笑说道:“洪知府有所不知,全贵妃召胡玉莲进宫是想借助她让皇上浪子回头,重振朝纲,我们现在是将计就计,如果她知道这是我的主意,哪有可能出面去说服谢太后?” “原来如此,右相大人真是技高一筹啊!”洪起畏赞道。 两天后,洪起畏终于将颇费周折得来的玉莲之像托人转交给了小海子。刚开始,画师根据阿炬的描述画了十几副像,效果都不大理想,接着,他们收买了胡府的一个下人,让他协助画像,可结果仍是差强人意。这个下人倒也精灵,他给洪知府支了一个招,先重酬胡玉莲之兄胡显祖,然后通过他偷出了玉莲藏于闺阁的一副现成的画像。这是宫廷画师看着玉莲本尊一笔一画描摹出来的,玉莲的风采展露无遗,让人过目难忘。 获利多多的小海子自然不敢怠慢,当天下午就将画像呈献到皇上跟前。 “陛下,据说此女艳冠京城,请过目!”小海子力荐道。 赵褀一听来了兴致,忙叫小海子速速展开画卷。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就被深深吸引,待细细看过,不禁喃喃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没想到当今天下也有此等绝色美女。” 稍停,赵褀问道:“小海子,这是谁家的姑娘?为何到现在才将其画像呈献于朕?” 小海子见龙颜微怒,忙谨小慎微地答道:“她乃临安府大名鼎鼎的胡员外之女,名唤玉莲,临安知府洪大人新近才发现此女,所以此前未能禀报陛下。” “杨贤妃在朕的面前提起过她的这位表妹,说是美貌远在她之上,何曾想她此言不虚?”赵褀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像说道。 “据说玉莲姑娘本人比画像还美胜十倍,陛下若是喜欢,何不召她进宫?”小海子媚笑道。 “你有所不知,胡员外之妻杨芙乃杨太后的侄女,母后感念当年杨太后选自己入宫之恩,对杨芙向来以姐妹相称,如果朕想要召玉莲入宫,必须得到母后的首肯。”赵褀说道。 小海子跪拜道:“皇上若有此意,奴才自当为陛下分忧!” “下去吧!”赵褀挥手道。 小海子一走,赵褀又展开玉莲的画像痴痴地看了半天。自登基以来,贾似道虽网罗了不少美女入宫,可无一人能让他怦然心动,更别提生出爱慕之意了。但这个叫玉莲的女子却似具有某种神力,让他一看就再也不想其他女人。他原本以为自己绝不会为任何一个女子心动,绝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子,可眼下,他仅仅看到玉莲的画像就已经心旌摇荡,若是见了真人,还不知会何等怜爱。其实,任谁都需要情感寄托,贵为天子也不例外,就在赵褀苦于找不到情感的宣泄口时,清新脱俗的玉莲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他自然会紧紧地抓住不放,他对玉莲一见倾心正是其内心空虚使然。 第二十七章 太后出马 此刻,小海子已经飘进了一片静谧的仁明殿,如今,贾似道特意将他作为一枚棋子安排到仁明殿服侍全贵妃,想要给她传话自然是易如反掌。听完小海子的汇报,全贵妃紧锁的眉头突地舒展开来,自从玉莲的母亲回绝了她的提议,她和杨贤妃都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如何推进此事。 “贵妃娘娘,陛下有意召玉莲姑娘进宫,可他担心谢太后不同意,若是娘娘能说服谢太后,让皇上如愿以偿,龙心大悦的皇上必定会多来仁明殿。等娘娘诞下龙子,皇后之位自然非娘娘莫属。”小海子晓之以理。 “小海子,这次你和洪知府可是帮了我大忙。”全贵妃满意地一笑,说道,“听闻谢太后的身体已无大碍,我明天就去找她言明此意。” 小海子退下后,全贵妃急匆匆来到慈元殿,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杨贤妃。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杨贤妃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妹妹何故还犯愁呢?”全贵妃很是纳闷。 “据我姑母说,玉莲妹妹和菊山后人已经私定终生,大有非他不嫁之意。上次,为能免于进宫,玉莲妹妹甚至提出愿意嫁入许府,可见其态度是多么的坚决。如今,皇上若下旨召她入宫,必将拆散一对有情人,而玉莲妹妹很有可能殊死抗旨,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害了她?”杨贤妃语调沉重地说道。 “妹妹多虑了!”全贵妃当然知道这会让胡家很为难,但她心意已决,不会轻言放弃,“现在国难当头,我们不能再缩手缩脚。明日我就会去慈宁殿拜见谢太后,只要她站在我们这一边,加之妹妹的姑母早有此意,我们最终一定能说服胡员外。等到他都想通了,再要劝玉莲妹妹,那就容易多了。本宫知道妹妹很为难,所以只要你坚守立场,不为胡家求情,其他的事可以一概不管。” 杨贤妃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是好。当初,正是她立功心切才提议召玉莲进宫,如果现在自己执意反对,势必会惹怒全贵妃,皇上知道了更会怪罪下来,到那时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思量再三,她决定还是听从贵妃娘娘的旨意,做一回中间派。 可她又不能容忍自己坐视不理,于是,等全贵妃一走,她立马派人给杨芙传信,希望胡家能早作打算。 胡永胜并没有得到这个消息,杨芙故意隐瞒了下来。一双儿女出去的这些天,她越来越相信此事定有蹊跷,她推测玉莲十有八九是远赴平江府跟郑公子约会去了。女儿竟然敢瞒天过海跑那么远去约会,爱得如此任性,如此痴狂,迟早会出大事,她光是想想就后怕。她觉得因为赏识郑公子的才华而改弦更张的做法幼稚可笑,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宫里传来了皇上意欲召玉莲进宫的消息,你让她如何不再打起先前的那个如意算盘来?她想,只要静观其变,等到圣旨一下,就凭胡永胜父女俩,怕是也不敢抗旨,到时自己再顺水推舟,就能如愿攀上这门皇亲。 全贵妃还没来得及去慈宁殿,谢太后已于当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年前一直卧床的她,春节过后身体恢复得很快,渐渐地,她陆续听到了关于赵禥的那些荒唐事以及朝堂之上的种种邪气。赵禥并非其亲生儿子,而且贵为天子,她不便突头突脑地就跑去斥责,只好来找全贵妃撒气。 见谢太后来者不善,全贵妃未等她开口就直接跪在她的面前请罪。 “你可知自己有何罪?”谢太后跺着脚训斥道。 全贵妃略微一想,振振有词地答道:“入宫近四年却未能诞下龙嗣,此其一;未能劝谏皇上广开言路,致使奸臣当道,朝政荒弛,此其二;知情不报太后,此其三。请太后娘娘治罪!” “你还真是牙尖嘴利!”谢太后长叹一声道:“不过,我又哪能怪你呢?皇帝难得来一趟仁明殿,你怎么可能怀上龙子?皇帝被贾右相紧紧攥在手中,对他言听计从,你如何能劝得动? 你知情不报,是怕影响哀家养病,何罪之有?” 说着,谢太后让全贵妃平身并请她入座。 全贵妃坐到她身旁后说道:“太后娘娘能如此体恤本宫,本宫真是无言以对。其实,本宫并不是毫无作为,只是计划受阻。如今,本宫又想重新实施计划,而且已经打算去慈宁殿找太后娘娘商议,没曾想太后娘娘倒先过来,本宫可真是汗颜!” “你就别汗颜了,赶快将计划说与哀家听。”谢太后凑近全贵妃说道。 全贵妃刚一提出想将玉莲召见宫来侍奉皇上,谢太后就拍了拍大腿说道:“不瞒你说,哀家今日过来实是为了这件事,哀家担心你有抵触情绪,谁知你早有此意?” 第二十八章 左相下跪 “太后娘娘与本宫可真是婆媳一条心啊!”全贵妃喜形于色,“上午,小海子传话本宫,说是皇上看了玉莲妹妹的画像龙心大悦,可他担心太后娘娘不同意,不敢贸然下旨召她进宫。如今,既然太后娘娘也想借助玉莲妹妹让皇上收收心,那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玉莲之母杨芙和哀家姐妹情深,皇帝能顾及我的感受,可见良心未泯,我们要利用好这一点让他浪子回头。”谢太后说道,“你快些将我的意思转告皇上,而我得好好琢磨该如何说服玉莲的父母。” “玉莲之母早有此意,倒是胡员外这一关会比较麻烦。”全贵妃面有难色地说道。 略作思忖后,谢太后说道:“我看只有搬出程左相才行!” 第二天巳时五刻,一道召胡永胜之女胡氏玉莲进宫侍奉皇上的诏书就由总管公公肖若飞带至胡家大院,正在菊园忙碌的胡永胜听闻“圣旨到”的传讯惊诧不已,直觉告诉他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一见到喜气洋洋的杨芙就猜出了一二,见他阴沉着脸,杨芙忙收敛起笑容,低眉跟在他的身后去接旨。 当肖若飞抑扬顿挫地宣读完圣旨后,胡永胜傻傻地跪在那里,迟迟不肯接旨。杨芙再三提醒,他仍旧不为所动,直到肖若飞大声斥责道:“胡永胜,莫非你要抗旨!”他这才极不情愿地将圣旨接了过来。 宫里的人一走,胡永胜勃然大怒,他指着杨芙的鼻子跳骂道:“好一个两面三刀的臭婆娘,你竟然敢跟我玩阴的,你要是把女儿逼死了,我非亲自剐了你不可!” 杨芙虽有点心虚,可事情毕竟并非如胡永胜所言,故一出语就底气十足,瞬间就把对方的气势压了下去:“胡永胜,你能不能别像疯狗一样乱咬人?你只要用屁股想一想就知道,此事根本不可能是我所为。这些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没有进过宫,我怎么可能搞阴谋诡计?”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胡永胜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我预感到此事肯定与贾右相有关。你赶快随我一道进宫面见谢太后,看看此事是否还有回旋的余地。” 一旁的胡显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绝不会傻到将实情告诉父亲,要是父亲知道正是他偷出了玉莲的画像才引来了这道圣旨,他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更何况,他还巴不得玉莲能进宫呢,他正指望如花似玉的妹妹一朝得宠为他这个哥哥谋个一官半职。 杨芙心想,既然皇上已经下旨,谢太后没可能不知情,找她也是白搭,就爽快地应道:“好啊!” 她轻松的表情让胡永胜总觉得哪里有不妥,却又说不上来。不过,眼下,他真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去面见谢太后,他还必须得仰仗杨芙,要是现在就跟她翻脸,自己将更加没辙。 谢太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出,故而早就将程左相请至慈宁殿,静候他的到来。程元凤本无心跟贾似道斗法,可谢太后只一句就让他老泪纵横:“难道程左相就从没想过为爱子报仇雪恨吗?” 谢太后毕竟行走深宫多年,自然知道如何切中要害,见程元凤已经动容,她又说道:“现在,如若你我联手,再加上全贵妃、胡员外,一定能让贾似道这个奸贼举步维艰,等他倒了台,你不就能拔掉心头最深的这根刺了吗?” 程元凤当即表示愿意听从调遣,谢太后则将请他来当说客之事告诉了他。在胡永胜拍马杀到之前,他已经酝酿好情绪,准备上演一出好戏。 胡永胜和杨芙进入慈宁殿还没来得及向谢太后请安,程元凤就跪拜在他们夫妻二人面前声称:“今日,本官有一事相求,如果两位不答应,我将长跪不起!” 这一招真是折煞了胡永胜,程元凤好歹是当朝左丞相,他现在当着谢太后的面跪求自己,叫胡永胜如何能说个“不”字。他忙扶着程元凤说道:“左相大人快请起,我答应就是!” 见程左相如此倾力演出,谢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冲杨芙隐秘地使了一个眼色,杨芙心领神会,看着程元凤说道:“左相大人究竟所为何事?” “只为令爱进宫一事!”程元凤起身道。 谢太后叫下人看座后,程元凤说道:“吾皇自登基以来,沉湎于贾似道精心炮制的酒池肉林,成天和贾似道网罗进宫的女人们厮混,任由贾似道在朝堂上独断专横,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为能拴住皇上这匹脱缰的野马,太后娘娘和全贵妃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令爱,认为她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临安府人人皆知,胡家有女初长成,貌比玉环无人及,如若你们同意并力促玉莲进宫,她一定能不辱使命,届时,本官也好趁机为惨死的犬子报仇,这是本官的一点私心,还请二位海涵!” “左相大人真是太抬举小女了!”胡永胜紧锁愁眉道,“纵使我们都不反对,可小女也未必会从啊!她自与菊山后人结识后,对他一往情深,甚至拒绝了左相大人的高徒、才貌俱佳的许公子的一片好意,现在要她进宫侍奉皇上,非把她逼死不可。” “胡员外有点危言耸听了吧!”谢太后将脸一沉说道,“只要你不反对,说服令爱的事交由哀家即可。这孩子哀家是看着长大的,她的聪慧和胆识比你想象更好,哀家有信心让她转意。” “胡员外,本官知道你爱女心切,不想让她受委屈,可既然太后娘娘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看你还是别再抵触了。”程元凤说道。 “是啊!相公。”杨芙帮腔道,“先前,你总以为是我想攀附皇权才同意让莲儿进宫,可现在,连太后娘娘和程左相都看好我们家莲儿,你何不放手一搏呢?当年,我姑母没少教导我们,身为皇亲国戚,必须要心怀江山社稷,不能只有儿女情长,你也经常教育山儿和莲儿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可你为何现在却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呢?” “哎!”胡永胜叹道,“既然太后娘娘有信心说服莲儿,那在下就听天由命吧!不过,在下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还望太后娘娘和左相大人玉成。” “胡员外但说无妨!”谢太后做了一下手势后说道。 “莲儿虽冰雪聪明却心性纯良,很难适应复杂多变的宫廷生活,恳请太后娘娘和左相大人今后能护她周全。”胡永胜道。 “能不能扳倒贾右相全靠她了,我们自然会极力保全,这一点胡员外大可放心。玉莲进宫后,哀家会让皇上直接封她为贤妃,以示优待,杨贤妃则会晋升为德妃。有了贤妃这个名号,贾右相他们就不敢再随意刁难。”谢太后表态道。 这时,程元凤说道:“太后娘娘,微臣一直希望许郎中家的许公子能进宫出任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一职,现在,为了多一个照应,恳请太后娘娘能玉成此事。” “此事不难!”谢太后微微一笑说道,“哀家若是同意皇上召玉莲进宫,皇上肯定会卖一个人情于哀家,同意哀家的提议。” 第二十九章 玉莲妥协 胡玉莲跟郑德云道别时根本没想过从此后一道宫墙会将他们隔绝在两个世界,想要见一面比登天还难。身后的阊门已经模糊一片,她依旧手挑马车的帘子眺望着,当然,她所依恋的郑德云也还站在阊门前久久不忍离去。在那样一个乱世,谁都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更不能随心所欲地恋爱。 一路顺利,四个年轻人赶在天黑前回到了临安府,看着高耸而厚重的城门,玉莲这才开始为如何解答双亲的种种疑惑而犯愁。桐庐与临安府相距不远,按计划,他们最迟该在正月十六晚上回程,可眼下已经是正月十九,这是很难搪塞得了的。虽说芹儿、远山和许诺都表示绝对会守口如瓶,可她的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她怕被惹怒的母亲出尔反尔,再次反对她和郑德云交往。 暮色中的胡家大院异常安静,在门前肆虐的冷风呼呼直叫,玉莲的心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第六感告诉她,情势似乎比想象更严峻。 芹儿也嗅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气息,当她扬起手拍门时,心砰砰乱跳,仿佛那扇门后将有魔鬼现身,瞬间就会把她大卸八块吞下肚去。 里面的人迫不及待,芹儿才拍了三两下,那扇门已经轰隆一声被打开,接着,管家吴定闪身而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玉莲跟前,神色惊惶地说道:“小姐,不好啦!家里出大事了!” “何事?”玉莲险些滑倒在台阶上,许诺赶忙扶了一把。 “皇上下旨召你进宫,老爷已经接旨。”吴定一边观察着玉莲的神色一边说道。 “天啦!怎么会这样?”远山和许诺齐声叫道。 这一回,玉莲脸面煞白地摔了下去,吴定和许诺都没能扶住她,更糟糕的是,她已经不省人事,芹儿连喊了几声她都毫无反应。 场面瞬间混乱! 许诺抱起她冲向门里,身后是一片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胡永胜和杨芙很快闻讯而来,见爱女昏迷不醒,胡永胜冲杨芙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杨芙哪甘心受此冤枉之气,她拍打着胡永胜骂道:“胡永胜,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在作祟,为何还要赖我?” 许诺最看不怪这种于事无补的争吵,他大吼一声说道:“都啥时候了,你们还有工夫吵架,赶快想办法救人啊!” 杨芙这才停止撒泼,改为干嚎,胡永胜稍显淡定,他指引着许诺将玉莲抱进她的闺房平躺至床上,然后掐其人中。这一招还真管用,不时,玉莲无力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爹、娘,女儿宁死不进皇宫。” “莲儿,咱不说这个,你先好好休息。”胡永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玉莲哪有心思休息,眼下父亲已经接旨,再要反悔,轻则打入大牢,重则直接砍头,除非谢太后出面求情,否则她只有华山一条路。当然,她可以如自己所言去寻死,可她的死并不能减轻父亲的罪责,而她向来珍视生命,也绝不会轻易走此绝路。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拨开父亲,看着母亲恳求道:“娘,请马上带女儿去面见太后娘娘!” 见玉莲一副心碎的模样,杨芙的心里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上前握住玉莲的手说道:“莲儿,现在时辰已晚,太后娘娘又凤体欠安,不便打扰,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养足精神,我明天一早就带你进宫。” “好!谢谢娘亲!”玉莲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亮色,一旁的芹儿、许诺和远山全都松了一口气。 安顿好玉莲,胡永胜亲自将许诺送到门外,许诺自知不宜再隐瞒,遂将到平江府后遭遇的种种事情和盘托出,恳求胡永胜不要将玉莲送进皇宫。 随着许诺的述说,胡永胜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不过,他心里的那团乱麻却渐渐理出了头绪,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将许诺送到马车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许公子,玉莲进宫一事已经铁板钉钉无法改变,不日,皇上还将下旨召你进宫出任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一职,希望你届时不要推辞。” “还有这样的事!”许诺甚是诧异。不过,一想到可以陪心爱的莲妹妹一起进宫,他又颇感欣慰,于是点头道:“为了莲妹妹,我求之不得!” 目送马车走远后,胡永胜喃喃自语:“许公子,你就收回自己的一片痴心吧,天底下好姑娘多的是,你何苦只钟情于莲儿?” 经过一天的车马劳顿,玉莲确实已经乏了,加之一回来就受到惊吓,身体更是有些吃不消,待父母一离去,她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卯时,她被一个噩梦惊醒。梦里,几个蒙面人强行把她和郑公子拆散,她奋力挣扎,想要去追赶越拽越远的郑公子,可根本就是徒劳。过了许久,她终于重获自由,然后凭着模糊的记忆去寻找郑公子,糟糕的是,当她历尽千心万苦找到他时,两个蒙面人正将他推向悬崖,她追到悬崖边时,看到了他无助而绝望的眼神,然后便…… 她的叫声引来了芹儿,当芹儿来到她的床边时,她扑进芹儿的坏里失声痛哭。 窗外已有一丝鱼肚白,拂晓将至。芹儿只是紧紧抱着玉莲,并无言语,她很清楚小姐的品性,任由玉莲哭出雷霆万钧之势。哭确实是一种很好的宣泄,玉莲心里的苦楚经由眼泪缓缓流出,就不再那么痛不欲生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场豪哭之后,她仿似换了一个人。有时,人生的巨变仅仅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痛哭。 玉莲的哭声甫一停歇,芹儿就听到了一句让她惊慌不已的话:“芹儿,我已经决定进宫侍奉皇上,你是否愿意陪我一起去?” 她摸了摸玉莲的额头,大惊小怪地说道“小姐,你没事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我无比清醒!”玉莲拂开她的手说道,“眼下,除了进宫,我别无选择!” “你不是还可以进宫求太后娘娘劝阻皇上吗?”芹儿问道。 “没有太后首肯,皇上不会为难我们胡家。太后多半也认为我能力挽狂澜,现在去找她,必定无功而返。既如此,倒不如我鼓起勇气自投罗网。”玉莲说道。 “可问题是,你进了宫,郑公子该如何自持?他可是爱你爱得死心塌地。而且,你心里也满是郑公子,哪容得下别的男人?”芹儿越说越快,急得就快流出眼泪来。 第三十章 父女同心 “我做此艰难的抉择完全是形势所逼!”玉莲将芹儿拉到床边坐下后说道,“很显然,平江府发生的那些事贾右相已经获悉,召我进宫应该是他使出的一石二鸟的毒计。他恨透了郑公子,对我们胡家也早就怀恨在心,我一旦进宫,我和郑公子不仅会被活活拆散,我还会陷入由他掌控的牢笼,他必定处处找茬,绝不会让我好过。若是我们抗旨不尊,他定会毫不留情,到时我们胡家必遭灭顶之灾,郑公子也难逃再次被捕杀的厄运。两害相较取其轻,我现在唯有硬着头皮进入这个圈套才能有一线生机,怪只怪我太任性,让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个贾似道可真是六亲不认,心狠手辣,老天爷为什么还不收了他?”芹儿义愤填膺地说道。 “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我深信,总有一天,作恶多端的他一定会死于非命,并将被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贾家的后世子孙也将为此而蒙羞。”玉莲振振有词地说道。 “小姐,芹儿今生今世跟定你了,你若进宫,芹儿必同去。”为给玉莲打气,芹儿抓住她的手说道。 玉莲二话没说,紧紧抱住了芹儿。 听闻玉莲已经答应进宫,杨芙大喜过望,胡永胜却心事重重。杨芙搞不懂,忍不住问道:“相公,莲儿的事已经圆满解决,你为何还一脸愁容?” 胡永胜不想把胡家面临的危局明示于她,以免她自乱阵脚,让情况更遭,遂冷冷地说道:“夫人自己高兴就好,何故还要我强颜欢笑?” 杨芙觉得他大为扫兴,不依不饶地怨怼道:“莲儿嫁入皇城,这是胡家莫大的荣耀,现在连她自己都想通透了,你却还是这样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你的脑子是被烧坏了吗?” 胡永胜没有心思跟她挤兑,闷头独自找玉莲去了,在此危急时刻,内讧只会让情况更糟。玉莲年纪轻轻就洞若观火,不仅很快搞清楚了错综复杂的局面,还果断作出决定,其心智确比同龄的女孩要成熟很多,这让他既欣慰又心疼。如今,让她进宫虽是险棋一步,可也并不是没有胜算,他倒好好跟她说道说道。 一见到父亲,玉莲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爹,都是女儿任性惹的祸,女儿甘愿接受家法处置。” “莲儿,快起来说话,爹爹不怪你!”胡永胜欲将她扶起,她却长跪不起。 “你这是何苦呢?”胡永胜撒手道,“当初,你对郑公子施以援手,曾征求过我的意见,我深知如此一来可能会彻底激怒贾右相,可我还是选择支持你。先贤孟子有言,‘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古往今来,多少仁人志士为了正义甚至牺牲了宝贵的生命,如今,我们身陷困境,那是匡扶正义需要付出的代价,我若怪罪于你,岂非不仁不义?” “可我若是没有去平江府约见郑公子,也不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玉莲脱口而出,事到如今,她不能再瞒着父亲。 “此事许公子已经如实相告,我也是在知道详情后才下定决心让你进宫,没想到你也看清了当前形势,还作出了明智的选择。”胡永胜说道。 “此番在平江府邂逅郑员外,女儿感触良多,这也是我决定赴汤蹈火的原因之一。”说这话时,玉莲终于愿意起身跟父亲一块儿坐到了椅子上。 “许公子很快就会进宫出任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一职,加之还有谢太后、程左相为你撑腰,贾右相应该不敢随意乱来。当然,皇城之中,处处是陷阱,步步惊心,你确实要做足心理准备。”胡永胜说道。 接下来,父女俩促膝谈心,让彼此都充满了力量,也更加坚定了放手一搏的决心。贾似道再险恶再奸诈,可他毕竟是人不是鬼,更不是神,是人就一定有软肋,只要抓住其薄弱之处予以反击,形势就完全有可能逆转,这是父女俩最终达成的共识。 第三十一章 玉莲进宫 只有通过太监们的严格裸检,玉莲才能正式获得进宫侍奉皇上的资格。当太监们检阅她冰清玉洁的胴体时,她想,要是那天情到深处不拘泥礼法,对郑公子以身相许,这一切就都会戛然而止,可惜没有如果,而像她这样的大家闺秀,又哪有可能轻易失节? 她自然是顺利过关。随后,宫中派出两名教引姑姑到胡家大院对胡玉莲进行指导,他们在见到玉莲后都对其超凡的美貌大加赞赏,皆言从未见过比她更美的秀女,难怪皇上对她格外期待,还打算直接晋升她为娘娘。走有走相,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说有说相,各种称呼,各种礼仪,各种习俗,要学习的内容还真是不少,好在玉莲早有所闻,加上天资聪颖,一点即通,没几日就烂熟于心。 进宫的日子选在了正月二十八,胡永胜本想二月初才让女儿出嫁,可赵褀却等不及了,非要在正月里就把喜事办了。 进宫前,玉莲还有一件特别棘手的事要处理,那就是将消息告诉郑德云。她很清楚此消息对郑德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久前,两人还在平江府山盟海誓,可转眼,她就要对他说,我要进宫做皇上的女人了,你别再念着我了,这是让人多么难堪的一件事,可她现在就必须得这么做。她曾考虑过进宫后再由远山将此事转告于他,她怕他为了挽留自己不顾一切地赶来临安府,可她又担心这样一来郑德云会误以为是她在有意逃避,遂提笔开始写信。 数易其稿,玉莲才写就了给郑德云的书信。信中,她历陈进宫与否的利害关系,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了无情地鞭挞,恳求对方原谅她违背誓言。写信之时,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郑德云相识相知的那一幕幕,写着写着,眼泪就簌簌而下,把信纸都打湿了好几次。 进宫的日子转眼即至。 由于皇上已有正室,宫里一切从简,可胡永胜不想亏待女儿,依照大户人家的规格大摆喜宴。胡家大院最近沾染了不少晦气,他想借此冲冲喜。 他大大方方地给贾似道送去了请柬,这个奸贼也若无其事地亲自带来厚礼道贺,两家人似乎并无嫌隙,更无仇怨。了解内幕的仅有临安知府洪起畏和左相大人程元凤,二人见面时都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不过,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这是在暗讽对手呢还是在自嘲?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作为官场中人,又有几个可以问心无愧。 喜宴上,玉莲的哥哥胡显祖和嫂嫂罗氏最是春风得意,他们笑容可掬地接待着四方宾客,在人群中甚是显眼。为嘉奖胡家,吏部已经召胡显祖到兵部出任太仆寺卿,专门负责掌管皇帝的銮舆,官至三品。对他而言,这无疑是一份美差,可事实上,这也是贾似道故意给胡家设的一个套。杨芙自然也很是兴奋,虽有曲折,但毕竟如愿攀上了皇亲,她在一众官员的女眷面前倍感荣耀。胡永胜的脸上也喜气洋洋,他是一个热情好客且讲究礼数之人,现在客似云来,他没理由拉着一张脸,再说,他还得让贾右相误以为他心甘情愿不是。 屋外的热闹与喜庆跟玉莲无关。天很冷,屋里烧着碳仍寒气逼人,头上缀满饰物的她身着质地上好、绵软的绸衣,心却像是处在冰窖中,没有一丝暖意。进宫后,为取悦皇上,她必须强颜欢笑,必须故作快乐和幸福,在戴上面具示人之前,她想抓紧时间让自己的真情好好流露一下。 骑着快马往临安府奔驰的郑德云比她更为痛心,他不顾玉莲在信中的再三叮嘱,自恃已无人能识其真面目,想赶在玉莲进宫之前再见她一面,以解相思之苦。他知道情势已无逆转之可能,但他不甘心让这段刚刚被点燃的激情就此熄灭,他不容许自己空嗟叹,不容许自己不做任何抵抗。 临行前,他找到郑虎臣,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叔叔。他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老母将无依无靠,故特意托付给最值得信赖的人。得知玉莲即将进宫的消息,郑虎臣心中暗喜,他很看好这个不同凡响的女子,也认为她具有扭转乾坤的魔力。他没有劝阻郑德云,而是给了他足够的盘缠,还委派高徒覃天陪同前往。 他们马不停蹄地跑了足足四个时辰才抵达京城,可当他们精疲力竭地赶到胡家大院时,玉莲乘坐的大红花轿已经离去约莫一里地,门前只有神态不一的玉莲的双亲。这座花轿罩着宫廷特有的轿衣,宽大华丽,吸引了数不胜数的围观民众,大街上水泄不通,热闹得像是在过大年。 郑德云滚下马来,死命朝那顶大花轿跑去,覃天怕他出事,忙将两匹马拴在街边的大槐树上,大步流星地跑去追赶。此时,天空渐有雪花飘落,且越飘越多,越飘越大,为郑德云拼命追赶的场景平添了几许悲凉。 大花轿的前后左右皆有宫廷侍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追上迎亲队伍的郑德云根本就无法靠近。万般无奈之下,他跑到距离大花轿最近的一个地方,扯开嗓子大叫了三声“胡姑娘”。轿中的玉莲依稀听到一阵久违的声音,忙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找人。难得近距离目睹其芳泽的民众欢呼雀跃,她怕引起骚乱,立马缩了回去。 芹儿很真切地听到了郑公子的喊声,不过,她在轿子的另一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当然不敢提醒玉莲,以免生出事端。昨夜,胡员外曾再三叮嘱于她:“芹儿,你既然自愿选择跟莲儿一道进宫,那你就必须要承担保护她的神圣使命,行事要格外小心谨慎,切不可任性胡来。” 待郑德云钻出人堆,看到的只有随风轻拂的轿帘。他本想再喊一声,覃天却从身后捂住他的嘴,并在他耳边嘀咕道:“已经有人盯上你了,不能再喊!”接着将他硬拽出人堆,不许他再往前冲。 郑德云像霜打的茄子般瘫软在地,任由雪花飘得他满头满脸皆是,一天的奔波劳碌换来的竟是这无言的结局,他没有心情再顾及斯文。覃天老有不祥的预感,催促他尽快撤离。 那顶大花轿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街上的人渐渐散去,郑德云才恳站起身来随覃天而去。两人返回原地才发现,那两匹马已经不翼而飞,正私下里找寻,却见几个人拿着兵器杀将过来。覃天大叫一声“不妙”后,拉着郑德云就跑。 第三十二章 义无反顾 跑了没几步,郑德云竟看到许诺独自一人正坐在路边发愣,遂大喊道:“许公子,快救救我们!” 许诺木木地瞄了一眼,看到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后无动于衷,继续沉浸在呆傻的世界里。这下郑德云急了,豁出去叫道:“许公子,我是菊山后人!” 此语一出,许诺像是被电击一样死而复生,他飞腿将身旁的青龙偃月刀踢向空中,然后潇洒地接到手里,再一个前空翻,旋风般贴到郑德云身边,呵呵一笑,说道:“郑公子,你怂成这般模样,休怪我眼拙?” 郑德云凄然道:“许公子,同是天涯沦落人,你就别再落井下石了!” 覃天不知道背后的故事,被他们的对话搞得一愣一愣的。 有了强劲外援,覃天不想再逃,他定在原地,转身准备迎敌,那几个杀气腾腾的家伙倒怯怯地不敢再向前。 为首者不是旁人,正是曾奉命追杀过郑德云的路平,自从上次被贾似道扇了两个耳光后,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一雪前耻。方才,当他发现疑似郑德云的男子时,立即招呼来几个帮凶,先是把他们的马偷偷牵走,然后又一路跟踪。郑德云呼喊胡玉莲的声音他听得十分真切,联想到他们是热恋中难分难舍的情人,他断定此人定是郑德云无疑,于是迅速返回拴马处守株待兔。 见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路平对同伙低语道:“这个许公子可不是等闲之辈,想要活命,我们就点到为止!”余人会意,装腔作势地过了几招就纷纷撤离。 许诺很想追上去砍杀一番以泄心中的郁闷之气,覃天拉着他道:“许公子,临安府是贾右相的地盘,郑公子的身份又已败露,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请不要再节外生枝。”许诺这才止了步。 那两匹马显然已经被劫走,好在对许诺而言,找两匹快马并非难事。为确保郑公子的安全,许诺将他们送至城外十里地才道别。这时,许诺一改常态,极认真地说道:“郑公子,不日,我将进宫出任侍卫亲军都虞侯一职,为的是暗中保护莲妹妹,现在,太后娘娘谢道清、我的恩师程左相已经开始为扳倒贾右相出谋划策、齐心协力,你回去后将皇城的情况告诉你叔叔,让他做好随时策应的准备。” “嗯!”郑德云道,稍停,他又说道,“许公子,烦请你进宫后将我今日来临安府一事转告玉莲姑娘,让他知道我菊山后人的一片深情厚爱。” “你可真是糊涂!”许诺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莲妹妹进宫好比深入虎穴,危机四伏,你何故还要我用这些琐事去乱她的心?” “现在赵禥这个狗皇帝才是我们共同的情敌,我们两个应该同仇敌忾,一致对外。”郑德云不悦道。 “我已经没有兴趣跟你争风吃醋,”许诺道,“莲妹妹进宫或许是挽救大宋王朝的最后机会,她必须全力以赴,谁也不能打扰她,连你也不能例外。” “我本来还想让你日后帮我们传递……” 郑德云“书信”二字尚未出口,许诺就粗鲁地打断了他:“这个你连想都不应该想!要是被贾右相发现你们还有书信往来,莲妹妹肯定是性命难保。” 他的话让郑德云惊出了一身冷汗,再不敢心存侥幸,那种永远失去至爱之痛随即滚滚袭来,他难以自持,惟有策马扬鞭,怅然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许诺不禁对他多了一些理解、同情和敬意。自己未曾拥有,根本就没有失去一说,可心里依旧有难以消释的苦楚。郑公子已经赢得玉莲的芳心,两人又已坠入爱河,如今却被生生拆散,这种痛远非自己的苦能比,我是不该再嘲讽他,想到这些,许诺抱拳大叫道:“郑公子,请原谅心胸狭隘的许诺,祝你一路顺风!” 此时,坐在大红花轿中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胡玉莲又在想些什么呢?重重叠叠的宫墙,深不可测的皇城,那个传说中像恶魔一样的男人,名利、欲望和罪恶织成的网,这些有形无形的东西从此将让她失去自由,失去爱的权利,失去心底最本真的那份情感。她只不过才十六岁,可她却被无情地推到了忠与奸、善与恶交战的最前沿,将为肩负某种使命而活着,不再有自我,不再有妙龄少女最常拥有的幸福。她是心有不甘,可她必须义无反顾。 从太监们的吆喝声中,玉莲知道皇城到了,作为皇亲国戚,她早就进去过,可这回完全不同。突地,她的心里生出了几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也不由得被一种英雄气概所感染,我就是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力挽狂澜的女英雄,她在心里鼓励自己道。 太监们抬着她从侧门而入,此时的皇城安静得像是荒郊野外的墓地,让她十分害怕。害怕之余她又难免委屈,今天,不管她有多优雅多高贵,充其量都只是一个妾身,不能穿大红的新娘服,不能从正门入宫,宫里也不会举行任何的仪式,她将被直接送入洞房,侍奉她根本就不喜欢甚至厌恶至极的男人。 第三十三章 神奇团扇 不知不觉夜已深了,窗外已是一幅灯火阑珊的景象,胡修平起身倒水喝。方才讲得太过投入,他像是穿越回到了七百多年前,回到了富庶繁华却国力疲弱的南宋王朝,哪还知道口渴? 胡远山也全然沉浸在宋末纷纷扰扰的烟云中难以解脱,他喝了一口胡修平递过来的水后问道:“胡远山知道姐姐进宫的实情吗?” “胡员外和胡玉莲都不敢告诉他,”胡修平说道,“他还不到十四岁,哪知天高地厚?而且从此后,胡家势必会风雨飘摇,他们也不想让他过早地看清自己身处的险境。” “菊山后人和胡玉莲以后还见过吗?”胡远山的心里满是疑问。 “有,可惜仅有一次。”胡修平说道,“而且还是多年以后。” “真惨!好在他们相爱的时间很短,应该还是不难放得下。”胡远山说道。 “这是你现代人的思维,菊山后人可不这么看。”胡修平道,“他可是至情至性之人。世人都道他终身未娶是为了祭奠惨遭灭国的大宋,实则他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段昙花一现的爱情。当然,他后来改名思肖,也确有此意,赵字的繁体中有一‘肖’字,他想借此表达对那个已逝王朝的怀念。他虽然视赵禥为情敌,对他恨之入骨,可作为一个注重气节的传统文人,他在遭遇亡国之痛后,还是无法释怀。” “古人这种精神至上的品格可真是把我们现代人的物质和功利反照得无处遁形。”胡远山说道。 “说得很好!”胡修平竖起了大拇指,稍停,他神神秘秘地说道,“还有一样东西,作为研究历史的你,一定也会很感兴趣。” “何物?” “还记得胡玉莲送给菊山后人的定情之物吗?”胡修平说道。 胡远山略微一想,说道:“你说的是杨皇后的那柄团扇吗?” “正是!”胡修平说道,“这可真是一把神奇的团扇,它竟然可以经受住七百多年时光的洗礼,流传至今。” “莫非此扇也在胡总手中。”胡远山瞪圆了双眼。 “如你所言的话那该多好啊!”胡修平甚是遗憾,“不过,我已经打探到了它的藏身之所——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那你去参观过吗?” “有这个想法。”胡修平说道,“如果你好好表现,说不定我会让你陪我一起去。” 此话让胡远山再也无法淡定,他激动得跪倒在地说道:“在下愿为胡总肝脑涂地!” 胡修平哈哈一笑说道:“你还真以为自己穿越回大宋了,动不动就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赶快起来!” 胡远山呵呵一笑,从地上爬起来缓缓说道:“胡总,你相信前世之说吗?” “年轻时不信,现在不敢不信。”胡修平看着窗外迷茫的夜景说道。 “何出此言?” “就说你吧,第一次见到,我就觉得前世一定跟你有过交集,否则不可能有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胡修平收回视线,仔细地端详着胡远山说道。 “既然你信,那我就告诉你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胡远山深呼一口气后说道,胡修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来广东之前,我曾到峨眉山向普贤菩萨询问自己的前程,没想到菩萨竟然显灵说,‘南海有丘,形似橄榄,此地乃施主前生终了之所,今生自当归去。’我信其言来了广东,本想去深圳,却被挡在了关外,这才鬼使神差地到了中山,遇见了你。” “天啦!那你前世定是胡家先祖胡远山,上苍冥冥之中让你跟他有了一样的名字。”说着,胡修平忙起身跪在胡远山面前说道,“先祖在上,请受晚辈胡修平一拜!” 第三十四章 菊花盛会 “折煞我也!折煞我也!晚辈岂敢受叔叔跪拜?”胡远山扶起胡修平说道,“胡总只要不误会我是想博得你的好感才编出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应聘那天就讲出来,我肯定会认为你是在胡说八道,可事实是,你现在听到了自己前世的故事,确信了菩萨所言,这才说出来,我就没理由不相信你。”胡修平敬畏地看着胡远山说道。 “说来也怪!”胡远山说道,“上次在虎门坐渡轮横渡珠江口时,我竟感觉周遭的一切是那么熟悉,莫非我前世在那边呆过?” “确实如此!”胡修平说道,“你后来追随过宋末三杰,参加过多场海战,对那一带自然不陌生。” 胡修平这么说让胡远山觉得甚是怪异,他指着自己低声提醒道:“胡总,参加海战的是前世的我,不是现在的我。” “哦!对对对!”胡修平拍了拍额头说道,“我老糊涂了!我老糊涂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其实不仅仅是珠江口,你前世连香港岛也来过。” “是吗?”胡远山又兴奋起来,“那你快跟我说说接下来的故事,我很想知道玉莲进宫后会怎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胡修平卖起了关子,“时候不早了,估计你也饿了,我现在带你出去吃点宵夜,顺便让你好好亲近一下香港岛。至于后面那些荡气回肠的故事,等我带你去看过那把神奇的团扇之后再说。” “什么?你决定带我去美国了吗?”胡远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看在你前世是我先祖的份上,我会尽快安排此事。不仅是你,连我都对胡玉莲送给菊山后人的定情之物充满了好奇,而由你陪我去,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天啦!我没有做梦吧!”胡远山掐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后说道。 胡远山呆傻的模样让胡修平想起了七百多年前那个喜欢撒娇的英俊少年,先祖年轻时估计跟他别无二致,想到这儿,他幽幽一笑。 赴美签证的办理难度极大,胡远山几度想放弃,在胡修平的一再坚持和不懈努力下,他最终在十一月中旬得偿所愿。此时,菊花大会的筹备工作已基本完结,小榄的各个公园、大街小巷、人家的屋前屋后完全被各种各样的菊花所攻陷,冲天的香阵简直让人有一种难以招架之感。为不影响参加如此盛大的花会,胡修平特意将赴美的时间推迟到了十二月。 十一月二十三日上午,小榄第四届甲戌菊花大会隆重开幕,胡修平婉拒了主委会的要求,没有亲临开幕式现场。他带着胡远山一头扎进菊展现场,先是从南到北,再由西向东,徒步将菊城游了个遍。胡远山完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觉得小榄人对菊花的喜爱简直到了不可理喻而近乎疯狂的地步,一路看来,他除了啧啧称赞,就是摇头兴叹。 一个人口不足十万的小镇能耗资几千万举办如此盛大如此铺张的花会,这让很多人都难以置信,他们纷纷从世界各地涌来,只为见识什么叫名副其实的菊城,只为领略“满城尽带黄金甲”的诗情画意。一时之间,小榄人满为患,周边的各条省道和横贯小榄的105国道都大为拥堵,车流蔓延至省城广州。 尽管历尽千辛万苦方能一睹六十年等一回的甲戌菊花大会的盛况,每一个莅临者来了后都觉得不虚此行,都直呼太过瘾。 一天下来,胡远山和胡修平的身上都满是菊香,他们彼此嗅个不停,嗅完后哈哈大笑。 天擦黑的时候,胡修平将胡远山带到了自己的农庄。这里仅有一栋规模不大的三层小楼,栽种的菊花却足足有三亩,而且品种繁多,色彩缤纷,胡远山觉得自己一下子像是跳进了菊海。吃过饭,他们在位于菊海中的一座凉亭里喝茶赏菊,才品了两口茶,胡修平就情不自禁地开讲了,这让胡远山甚是惊喜,他原本以为只有到了美国看过那柄神奇的团扇后才能继续听故事。 “小榄人对菊花狂热的爱让我想到了你的姐姐——胡玉莲,而此刻,我感觉像是置身于你们胡家大院的菊园。”胡修平一开口就混淆古今,远山已经渐渐习惯,也就只是微微一笑,任由他胡说。 “我一直在想,你姐姐要是不那么爱菊,就不会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气质,就不会让赵禥这个狗皇帝爱上她,或许你们胡家就不会遭遇那么多苦难。” 第三十五章 初挑赵禥 洗完花瓣浴的胡玉莲肌肤如大理石般光洁,浑身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秀色可餐,伺候她沐浴的几个宫女不停地赞叹:“娘娘,你好美!” 芹儿不无得意地说道:“我们家小姐不仅貌赛貂蝉,还冰雪聪明,定能深得皇宠!” 玉莲白了她一眼说道:“芹儿,多说无益!” 芹儿尴尬地闭了嘴。 随后,一丝不挂的她被太监们用大红锦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抬进了洞房。房外一片寒凉,房內温暖如春,一派喜气,她光溜溜地躺在松软暖和的床上,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婚床上簇新的各式物件散发出一种好闻的气息,她忍不住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宫里的东西还真是好啊!”她不由得叹道。 奇怪的是,那个一心想要占有他的男人却迟迟没来,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竟大着胆子抬起身子四下里察看。屋子很大,虽陈设繁多、装潢精美仍显得空洞,透过近处的那扇精致小门,她还看到了外面更加宽阔的大厅和那扇厚重如山的大门。门外依稀可见两个內监的身影。 她无聊至极,很想把芹儿喊进来陪自己,正欲开口,屋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她赶忙缩进被子里,还用被面将脸轻轻掩上。 那脚步声在接近她时却慢了下来,这反倒让她越发紧张,深怕自己出了纰漏。 好在没过多久,那声音还是来到了她的身边,而且轻轻地掀开了她蒙脸的被面。 她睁开水灵灵的大眼,看到了一张不乏俊美却朝气不足且酒色明显过度的脸,想到关于他的那些丑闻,她不禁有些许反胃。不过,她非常清楚,要想征服赵禥这个狗皇帝,她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必须要假戏真做,必须要接受他,甚至爱上他,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拉住这匹脱缰的野马。 于是,她含情脉脉地与他四目相对,希望可以给他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这一招果然有效,阅女人无数的赵禥见她不仅拥有沉鱼落雁之美貌,还似乎对自己颇为倾慕,虚荣心得到了空前的满足,粲然一笑说道:“莲妹妹是不是觉得朕比你想象中要多一些英武之气呢?” “那绝对是!”胡玉莲扑闪着眼睛甜美地应道,一副不把对方撩倒不罢休的模样,“不过,陛下为何管臣妾叫莲妹妹呢?” “朕甚是喜欢你,这才叫你莲妹妹。再说了,朕的母后和你的母亲以姐妹相称,你可不就是我表妹?怎么,你不乐意吗?”赵禥含笑压到她身上说道。 “臣妾求之不得!”胡玉莲嘟了嘟嘴违心地说道,“只是陛下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哪会真心喜欢臣妾?” “跟你相比,他们简直就是残花败柳。”赵禥一把将玉莲紧紧抱住说道,“莲妹妹若是愿意,朕叫肖若飞夜夜安排你侍寝便是。” 胡玉莲焉有夜夜侍寝之心,对他的举动更是反感之极,可她必须忍住,而且还要装出一副乐意被圣恩眷顾的表情。更可怕的是,赵禥的那张嘴还凑了上来,她可怜的初吻就要失去。她恶心到想吐,她恨不能将他推到在地,然后扬长而去,可她没有权利这么任性,于是,她不仅没有拒绝他,反而主动张开樱桃小嘴迎合他,这让赵禥迅速亢奋起来。 赵禥侵占她身子的那一刻,她在心里暗念道:“郑公子,莲儿已经配不上你,你去找别的姑娘吧!” 念及许诺的那一声声情意绵绵的“莲妹妹”,她又觉得有愧于他,不禁默念道:“诺哥哥,莲儿的身子已被赵禥这个狗皇帝玷污,你就忘了我吧!” 胡玉莲出色的演技让赵禥深信自己将临安府第一美人的身心皆已征服,心里涌起一种妙不可言的成就感和幸福感。他抱着温婉可人的玉莲,轻轻地开启了自己的心扉。 第三十六章 初战告捷 “莲妹妹,世人都道朕是一个倚重奸相、昏庸无能的狗皇帝,为何你还对朕一见如故?” “贾右相自恃居功至伟,霸道而强势,根本就不让皇上插手朝政,加之他手握军政大权,皇上能奈他何?皇上的心里一定甚觉委屈却无人理会,臣妾能洞察一二,故而一见到皇上就心生怜惜,再由怜生爱,岂不顺理成章?”胡玉莲极自然地说道,连她自己都觉得似乎真的已经对赵禥动心。 赵禥哪禁得住如此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他在玉莲的额头上深深一吻,说道:“苍天在上,朕今生只爱莲妹妹一人,决不食言!刚才在慈宁殿,太后要求朕封你为贤妃,朕还多少有些犹疑,现在朕已经下定决心,即使贾右相不同意,朕也会让太后颁发懿旨。” 玉莲的第一反应是劝阻赵禥。虽然父亲已经告诉过她,太后确有封她为贤妃之意,可若是自己一进宫就被万般宠爱,很有可能在后宫迅速成为众矢之的,怕是连全贵妃和杨贤妃也会对自己生出嫌隙。但她很快就改变主意,决定顺其自然。 “有了贤妃这个名号就像是有了一把保护伞,有了这把保护伞,贾右相和他的爪牙们就不敢轻易造次。只要我奉劝皇上善待全贵妃和杨贵妃,他们就不会嫉恨于我,至于其他不得势的女人,他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想到这儿,她回敬赵禥一个香吻后说道:“皇上的恩宠让臣妾诚惶诚恐,不过,若是皇上不答应臣妾两件事,臣妾宁愿不要这个封号。” “莲妹妹有何诉求?请快快说于朕听听!”赵禥用鼻尖顶着玉莲的鼻尖说道。 “其一,臣妾恳请陛下雨露均沾,要多安排全贵妃、杨贤妃侍寝,以免他们误会臣妾。” “莲妹妹可真是贤德!”赵禥抓住玉莲的手说道,“不瞒你说,朕方才也答应了太后这件事。朕本来还担心你会不高兴,现在看来是朕多虑了。另外,太后在下旨封你为贤妃之时,杨贤妃会自然晋升为德妃,这样一来,她应该就不会心存芥蒂了。” “皇上能如此体谅臣妾,臣妾感激不尽。”玉莲抱紧赵禥说道,“臣妾还想恳请皇上节制酒色,保重龙体,为延续皇室血脉养精蓄锐。” 玉莲深知此言极易惹龙颜之怒,故而已经说得尽量委婉,没想到赵禥还是一把将她推开迅速变了脸色道:“朕还以为你会与众不同,真能体谅朕纵情酒色排遣内心苦闷的无奈,谁知你跟全玖、如玉没什么两样,刚来就开始规劝朕节欲,似乎在你们眼中,朕除了好色,一无是处。” 好在玉莲早有心理准备,她既不慌乱地求饶,又不继续进言,只是卧在被窝里默默地淌泪,像受伤的小鹿般惹人怜爱。 换作是旁的妃嫔流泪,赵禥才懒得理会,可玉莲是第一个进入他内心的女人,他舍不得让她受委屈,于是马上搂住她安慰道:“朕又没责罚你,莲妹妹为何如此伤心?” 玉莲情动于衷地说道:“陛下确实没有责罚臣妾之身,可却狠狠地责罚了臣妾之心。”玉莲任由眼泪肆意流淌,以增强表达之效。 “此话怎讲?”赵禥很是纳闷儿。 玉莲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说道:“进宫前,臣妾也以为陛下是一个可怕的男人,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可见到陛下的第一眼,臣妾就顿觉传言并不可信。在臣妾眼里,陛下不仅不可怕,反而英气逼人,还很会怜香惜玉,故而情不自禁地将一颗心交付给陛下,奢望能与陛下两情相悦,爱到深处。谁知……” 玉莲已经完全进入角色,说到这里竟嚎啕大哭,引得赵禥不停地自责。 第三十七章 情锁宫墙 玉莲见情势大好,渐渐收起哭声,继续说道:“谁知,谁知臣妾才只是跟陛下提了两个小小的要求,陛下就龙颜大怒,臣妾多情反被无情恼,岂能不伤心欲绝?臣妾恳请陛下日后莫要再打诳语,说什么喜欢臣妾之类。”说着说着又泪如雨下。 见玉莲误会了自己的一片痴心,并无哄女人之经验的赵禥急得抓耳挠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一句:“莲妹妹若是愿意夜夜侍寝,朕就再也不去理会那些不入流的女人。” 玉莲破涕而笑,一把将赵禥抱住说道:“太好了!原来陛下的心里还真是有臣妾!臣妾并没有自作多情!” 赵禥为她拭着泪说道:“莲妹妹当然没有自作多情,莲妹妹已经完全占据了朕的心,朕择日就封莲妹妹为贤妃,让那帮无颜色的粉黛羡慕嫉妒去!”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玉莲抱着他,竟也觉出一些暖意,不过,她很快就开始想念那个她真心喜爱的男人。 郑公子,你还好吗?她不禁在心里默念道。 那一夜,赵禥把玉莲折腾到快要散架方肯罢休。可怜的玉莲,心里骂着他,嘴里却要说爱着他,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奇耻大辱,甭提有多憋屈了。不过,初战告捷,这让她对未来的博弈多了一些信心。 赵禥对玉莲一见倾心,自然会留她过夜,这对玉莲而言却好比一场灾难。她本想回到自己的寝宫好好地哭一场,让泪水稀释一下周身的悲与痛,可现在她却只能在赵禥震天响的鼾声中默默地数着心底的伤痕,那些伤痕就像寒冬里柳树的枝条,她看得一清二楚,数得明明白白。 为了不让赵禥觉出什么异样,她还必须用假寐来掩饰自己,可她死命地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耳边老是回荡着菊山后人叫喊的声音:胡姑娘,胡姑娘,胡姑娘…… 她已经断定在来皇城的路上,菊山后人就在人群里,而且还大声呼唤过她,可她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以至错失良机。菊山后人大老远从平江府跑来,显然是为了再见她一面,大失所望的他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该有多悲凉,简直不言而喻。想到这些,一行热泪滚滚而出,她深怕被发现,赶忙擦拭,见赵禥睡得如死猪一般沉,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清晨,赵禥破天荒起了个早,说是为了让心爱的莲妹妹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从即日起,他将准时上朝,按时退朝,做一个好皇帝,力争重振朝纲,让积贫积弱的大宋再现辉煌。胡玉莲大喜过望,俏皮地给了他一个深吻,笑靥如花地问道:“皇上此话当真?” 赵禥回敬了一个深吻后道:“朕一言九鼎,自然是真。” “皇上愿意为臣妾做一个好皇帝,臣妾感激不尽。”胡玉莲依偎到他的怀里道。 “只要莲妹妹的心里有朕,朕就心满意足了。”赵禥紧紧抱住玉莲道。 赵禥一走,胡玉莲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些。在芹儿的服侍下穿戴完毕后,皇上的贴身内侍肖若飞就引领着她离开福宁殿,朝自己的寝宫慈明殿走去。 雪后初霁的天空格外蔚蓝,阳光温暖宜人,胡玉莲的心情顿时明朗开来。直到此刻,她才开始细心留意自己即将生活的后宫,虽然小时候也曾来过,不过每次都谨小慎微,低眉垂眼,浮光掠影,从没好好看过。 宫殿的壮观自不必说,富丽堂皇的装饰也在意料之中,单是红墙绿瓦、飞檐斗拱交相辉映,就足以彰显出皇家生活的不凡与奢华。 只是,只是这宫墙却是自己和心爱之人无法逾越的天堑,从此后,那些经已泛滥的情与爱将被死死地封锁在这里,想到这,她又不禁悲从中来,抬头仰望了一下宫墙之外高远而湛蓝的天空。 第三十八章 防人高论 步行不过三两分钟,慈明殿就赫然映入眼帘。已有三个小宫女和三个内监候在殿门口,见到胡玉莲后,他们齐齐跪在地上大声喊道:“恭迎娘娘回殿!”胡玉莲玉手一扬,音调婉转地说道:“平身!” 有一个小宫女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同伴说道:“娘娘不仅人美得不行,声音也好听得要死。” 接着,肖若飞一一介绍了他们,他每介绍一人,胡玉莲就含笑看着对方点点,表情甚是亲和。个子最高、年龄最大的宫女叫菊香,刚才说话的就是她,她身旁体型微胖、眼睛偏小的则叫桂花,才十二三岁模样却长得甚是清秀的宫女叫秋月。三个内监中,眼睛喜欢滴溜溜转的那个叫小德子,憨态可掬的叫小元子,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则叫小连子。 肖若飞把玉莲的贴身丫鬟芹儿介绍给了他们,还要求他们今后要听从芹儿的安排,他们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遵命”,芹儿则微笑着给他们鞠躬行礼。 肖若飞一边把胡玉莲往慈明殿里领,一边又口齿伶俐地说道:“皇上对娘娘格外恩宠,所以娘娘刚进宫就按正品夫人的规格配备宫女和内监。皇上的意思是,慈明殿只是娘娘的临时居所,等娘娘正式封妃后将搬往慈元殿,那里更宽敞些,若是娘娘觉得此处有何不妥,还请将就几日。” 胡玉莲迈进慈明殿,匆匆扫视一眼后看着肖若飞说道:“肖公公,此处甚好,本宫已经十分满意。” 肖若飞安排完诸项事宜后离开了慈明殿。临走前,他告诉玉莲,娘娘今日忙碌,不必去给太后请安,可明日再去。他前脚一走,全玖和杨如玉就都带着丰厚的见面礼来看望胡玉莲。第一次见到这阵势的芹儿惊得目瞪口呆,她手忙脚乱地指挥着宫女和内监们收礼并一一登记在册。 全玖在见到胡玉莲的第一刻就深信她一定能拴住皇上那颗不羁的心,也不禁对自己梦寐已求的皇后之位担起心来。杨如玉则走到玉莲跟前牵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完了扭头看着全玖道:“贵妃娘娘会否觉得玉莲妹妹比臣妾所言还要美上十倍?” “岂止美上十倍!”全玖温暖一笑,仪态端庄地走过去,看着玉莲和蔼地说道,“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莫怪皇上只看了妹妹的画像就念念不忘,非要把妹妹娶进宫来不可,换作是本宫,怕是会更加心急。” 胡玉莲是第一次见到全玖,对其毫不了解,不敢多言,只轻轻鞠了一躬后回道:“贵妃娘娘谬赞了!玉莲初来乍到,还望娘娘多多关照!” 心里起了微妙变化的全玖很快就告退了,借口是想让他们姐妹好好说说体己话,杨如玉和胡玉莲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对此毫无察觉,只道全玖确实是想成人之美。 杨如玉只比胡玉莲大两岁,进宫前,她时常去胡家大院玩耍,两人姐妹情深,又许久未曾见面,自是有说不完的话。 谈到玉莲进宫一事,杨如玉坦言最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就是自己,玉莲当即表示面对现实才是她眼下该做的事,绝不会有任何怨言,杨如玉对此甚是满意。 说起皇帝,杨如玉慎重地提醒道:“玉莲妹妹,伴君如伴虎,而且皇上又是一个喜怒无常之人,你务必要小心伺候,切不可麻痹大意。” 玉莲应道:“妹妹记住了!今后妹妹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望贤妃娘娘多多指点。” 而关于后宫,杨如玉的意见是:“防人之心不仅要有,而且要处处设防,对每一个人设防,包括本宫。” 玉莲吓了一跳,轻捂小嘴怯怯地问道:“贤妃娘娘何故要妹妹连姐姐都要防?” 杨如玉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妹妹只需记住本宫的话就好,至于个中原因,你慢慢就会知晓。” 玉莲点了点头,心里却酸酸的很是难受。其实,即使杨如玉不提,她也知道,要想在危机四伏的后宫生存下去,她确实不能轻信任何一个人,自然包括跟她共侍一夫的表姐,方才那一问,她多少有点言不由衷。 陪着玉莲在慈明殿用过午膳后,杨如玉才起身告退。胡玉莲十分困乏,没有执意挽留,待如玉离去后,她即刻跑进内室美美地补了一觉。赵禥早上离开时的神情告诉她,今夜侍寝之人非她莫属,她必须养足精神才能有体力应对。 第三十九章 太后许诺 这天的早朝,当赵禥准时出现在大庆殿时,大臣们都颇感意外,见他神采奕奕,就纷纷拍起马屁来。 赵禥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昨夜进宫的胡员外之女玉莲甚合朕意,朕已答应她要勤于政务,做一个好皇帝,爱卿们今后要跟朕一样准时上朝,切不可像先前那么松散。” 大臣们忙躬身应道:“微臣遵旨!” 站在最前面的贾似道应完后心想:“看你能坚持几日。等这股新鲜劲儿一过,我再给你弄几个美女进宫,估计到时候你就不会再对胡氏言听计从了。” 早朝结束后,当赵禥将谢太后的意思告诉贾似道时,他竟出人意料地说道:“陛下若是喜欢,封她为贵妃又何妨?” 他倒是巴望着赵禥能把她宠上天,这样一来就很容易煽动后宫的其他女人群起而攻之,让她生不如死。再者,他想给赵禥一个错觉,那就是他不仅没有与胡家为敌,还处处为他们着想,擢升胡显祖为太仆寺卿也有此意。 甚至,方才在朝堂之上,当吏部尚书李曦遵照圣意提出让许郎中之子许诺补都虞候一职时,中书令柳之平、门下侍中张云普纷纷提出异议,他却在踌躇一番后予以支持,这让柳之平、张云普、程元凤都颇为不解。 赵禥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他愣了一下后说道:“朕原以为右相会有不同意见。” “陛下莫非忘了,胡玉莲之父胡永胜乃微臣的表兄,微臣难免会有点私心。” “右相这哪是私心,分明就是对朕的一片忠心吗?”赵禥志得意满地说道。 这天,贾似道一走出皇城里最为高耸的大庆殿就看见柳之平、张云普在阶前翘首等候,他们一个白胖,一个黑瘦,极具喜感,贾似道每次看到他们站在一起就忍不住想发笑。他虽然城府极深,对政敌和手下心狠手辣,却是一个爱笑之人,宋理宗曾称他为乐天派,还要朝中大臣都向他学习。 贾似道呵呵一笑,快步走过去对他们耳语道:“请两位大人今夜戌时三刻到后乐园一聚。” 会意后,二人即刻各走各的路,尽管朝中无人不知中书令和门下侍中是贾似道的左膀右臂,不过在外人面前他们还是会尽量保持距离。 这一幕恰好被程元凤看在了眼里,换作是以前,他会视而不见,可现在,谢太后已经明确提出与他联手共同对抗贾右相,他就不可能再等闲视之。曾官至右丞相的他这些年在官场浮浮沉沉,把名和利早已看淡,要不是爱子暴毙的那根刺伤他太深,或是谢太后没有在他陷入低谷时重新启用他为左丞相,对他有再造之恩,他还真不想听从谢太后的召唤又跟贾似道起什么争端。 一想到他们三人很有可能会凑到一起商议阴谋诡计,他就马上绕道去了慈宁殿。宫里有太多贾似道的爪牙,他觉得能避一避还是要稳妥些,更何况,他对谢太后并没有足够的信心,他必须尽量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听完程元凤的汇报,谢太后沉思片刻后说道:“贾似道这个老贼明摆着是在有意麻痹我们,我估计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而他们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左相你,你一定要有心理准备。” “太后娘娘为何会觉得他们要选择微臣下手?”这一层,程元凤并非不清楚,只是他已经习惯在太后娘娘面前装糊涂,从而反衬出对方的英明,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也是谢太后器重他的原因之一。 “先皇驾崩后,哀家一直卧床不起,任由贾右相胡作非为。如今,哀家重新理政,而且率先擢用之人乃左相大人的爱徒,贾右相又深知哀家和左相的渊源,故而会把左相视为最大的威胁,打击报复在所难免。”谢太后说道。 “既如此,恳请太后娘娘为下官做主!”程元凤战战兢兢地说道。 “左相大人不必担心!”谢太后胸有成竹地说道,“有哀家和胡贤妃为你美言,贾右相暂时还无法撼动你的相位。” 吃了定心丸的程元凤在离开慈宁殿时步履轻松了许多。 第四十章 不可方物 用晚膳的时间到了,玉莲还睡得正香,芹儿不忍心叫醒她,菊香却说道:“万万不可!若是稍后肖公公传唤娘娘侍寝,而娘娘还没有准备妥当,那可是要受罚的!” 这是菊香的经验之谈,芹儿不敢不听,遂狠狠心将玉莲叫了起来。玉莲睁开惺忪的睡眼怨道:“芹儿,天尚未亮,你为何催我起床?” 芹儿笑道:“娘娘,天才刚刚黑,想要天亮还得等上好几个时辰呢?” 天还是很冷,玉莲想赖一会儿床,芹儿就把菊香的担忧告诉了她,她一听马上来了精神,迅速从温暖的被窝中抽出身来,并叫芹儿快些为她梳妆。 满头的饰物才刚刚插完,殿外就传来了肖若飞苍老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胡玉莲忙堆积出一脸灿烂的笑来飞迎出去。 赵禥一进慈明殿就看到了盛装出迎的胡玉莲,养足精神的她容光焕发,加之华服披身,美若洛神。 胡玉莲未及跪拜,赵禥就示意免礼,然后走上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道:“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莲妹妹,你简直美得不可方物。” “皇上的嘴可真甜!”胡玉莲眉目传情,摄人心魄,她看了看一旁的肖若飞说道,“不过在外人面前,皇上还是别这样称呼臣妾为好。” 肖若飞尴尬一笑,接着用威严的目光制止了那些偷笑的宫女和内监。 赵禥不以为然地说道:“朕是一国之君,朕就想叫你莲妹妹,谁也管不着?” 胡玉莲微怒道:“皇上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就要遵守礼法,切莫不拘小节,否则难以成为百官的表率。” 赵禥看了看那些宫女太监,再看了看胡玉莲微蹙的娥眉,笑道:“爱妃所言极是,朕听你的便是。” 胡玉莲听罢大悦,轻扬娥眉问道:“皇上今日起得甚早,想必已经倦了,为何不回寝宫歇息还来慈明殿劳神?” 赵禥拉着胡玉莲的芊芊玉手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朕今日才明白了此话的真意。怎么,爱妃不欢迎朕吗?” “臣妾也正念着皇上呢?岂有不欢迎之理?”胡玉莲一边将赵禥迎向殿内,一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道。 赵禥很快就决定留在慈明殿进膳,肖若风在错愕之余迅速投入到了繁琐而紧张的准备工作之中,皇上自登基以来还从未到妃嫔的寝宫进膳,年事已高的他都有点搞不清楚应有哪些既定程序了。宫女和内监听闻圣意都开心不已,自己服侍的主子如此得宠,他们的脸上都倍觉荣光,赏赐自然也会比旁人要多得多。 第二天一大早,胡玉莲就在送走皇上后随着菊香去往慈宁殿给谢太后请安。一路上,胡玉莲不停地向菊香请教关于谢太后的种种问题,菊香均对答如流,因为之前她正是慈宁殿的侍女。路经慈元殿、仁明殿时,菊香还主动予以介绍,玉莲深感她是一个聪明伶俐之人,不禁对她平添了几分好感。 作为太后的寝宫,慈宁殿比仁明殿、慈元殿和慈明殿都显得更为大气和精美,殿里的宫女和内监也明显要多些。 由于早年曾随母亲进宫拜见过当时还是皇后的谢太后,胡玉莲对她并不陌生,心里也就并不十分紧张。 第四十一章 全玖发威 全贵妃、杨贤妃和其他妃嫔都已济济一堂,胡玉莲的出现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她是圣眷正浓的新宠,谁都想沾点喜气,纷纷跟着全贵妃、杨贤妃过来打招呼,少不了顺带对她大加赞赏一番,胡玉莲应接不暇,头都点得快断了。 正在她苦苦招架之时,一声“太后娘娘驾到”让屋子里迅疾安静下来,待太后娘娘落座后,所有妃嫔都躬身喊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娘娘喊了一句“平身”后问道:“胡氏玉莲可在否?” 胡玉莲忙从人群中走出来躬身应道:“臣妾见过太后娘娘!”然后抬头迎着太后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雍容华贵的谢太后跟几年前相比并无区别,只是在众多妃嫔面前多了一些威严。 谢太后示意她走近些,她就轻挪玉步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娉娉婷婷地站到太后跟前。 太后越看越欢喜,不禁起身来到玉莲身边,牵着她的手说道:“几年不见,你竟出落得如此标致,怪不得人人都道你艳冠临安府。” 胡玉莲被夸得粉脸微红,声调悠扬地回道:“难为太后娘娘还记得臣妾的小时模样?” “哪能不记得?”谢太后说道,“当时你就已经是个人见人爱的小美人,而且那张嘴啊,甜得不得了。” 见众妃嫔齐刷刷看着他们,玉莲倍感拘谨,谢太后就说道:“你们可以散了,哀家想跟玉莲好好聊聊。” 那帮妃嫔道了一声别后三三两两地走出了慈宁殿,走在最前面的是贵仪张梅夕,姿色不输全玖且平素就管不住嘴的她叹道:“皇上得此绝色,估计我们今后跟打入冷宫也没啥区别?” 跟她并肩走在一起的婉仪李清芸接道:“五妃之中尚有淑妃、德妃、宸妃虚位以待,胡玉莲封妃后仍有两席,姐姐容貌出众,且离封妃仅有一步之遥,何故如此灰心?” 张梅夕摇摇头道:“原本新近皇上已经三次召我侍寝,我正眼巴巴地等着封妃,谁知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胡玉莲,皇上宠得不得了,怕是没几日就会将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哪还有机会晋升妃位?” 李清芸附在她的耳边说道:“胡玉莲不仅堪称绝代佳人,而且其母跟谢太后又情同姐妹,若能诞下皇子,怕是连全贵妃都抢不到皇后之位了。” 她的这番话虽然说得很轻,却还是随着清风幽幽地飘进了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全玖耳中,恼羞成恼的全玖疾步走过来,用手指狠狠戳在李清芸的额头上骂道:“贱货,要是再让本宫听到你乱嚼舌根,本宫非撕了你的这张破嘴不可!” 李清芸吓得赶忙跪下求饶,方才,她其实已经用余光看了一下身后,只是没有看到在众妃嫔中身材略显娇小的全玖,这才口没遮拦。 其他妃嫔愕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印象中,以温和著称的全贵妃还从没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傻子都能看出,玉莲的到来确实让她压力倍增,他们都预感到,原本平静的后宫怕是要起风了。 杨如玉也很是诧异,照理说,胡玉莲的进宫是全贵妃一手促成的,她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可现在,玉莲才刚刚进宫,她就一反常态,长此以往,还真不知会她做出什么更过激的事情来。 我呢?我是否还能保持一贯平和的心态?假使玉莲妹妹日后集三千宠爱于一身,我是否还能淡然处之?她在心里自问道。 第四十二章 玉莲封妃 五天后恰逢吉日,谢太后正式颁发懿旨,册封胡玉莲为贤妃,入住慈元殿,而杨如玉则晋升为德妃,搬至仁清殿。以芹儿为首的下人们听完肖若飞的宣旨后都欢呼雀跃,胡玉莲也喜上眉梢,给每个人都打赏了一份厚礼。 趁着宫女和太监们布置寝宫的间隙,全玖邀来杨如玉,带着玉莲到后苑游玩。 他们在见到玉莲后少不了又拉着她的手赞叹一番,确实,相比后宫的其他妃嫔,玉莲有一种可意会而难以言传的妙处,让人简直无法抵挡。这一天,为领受册封之恩而精心打扮后的玉莲身着淡粉色宫装,外披白色纱衣,头上斜插一支荔枝金簪,脸上粉黛均匀有度,唇上口红浓淡相宜,像极了误入凡间的仙子,他们百看不厌。 正是早春二月的好天气,阳光明媚,清风和煦,春意已渐渐在后苑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自然之美随处可见。在后宫里憋屈了几天的玉莲一来到传说中美如仙境的皇城后苑,顿觉心旷神怡,忘却了近日来的种种郁闷,迅速恢复少女本色,欢声笑语不断。 一路上,全玖和杨如玉轮流为玉莲做着介绍。 “为便于欣赏四时不同的风景,皇城的后苑筑堂约三十座。钟美堂是观赏牡丹之堂,灿美堂则是观赏海棠的好地方,由玛瑙石砌成的会景堂别具一格,翠寒堂的四周则遍植日本古松,一派苍翠,是消夏的理想之所。”全玖的介绍引人入胜,玉莲听得津津有味。 说起亭子,杨如玉如数家珍:“后苑有亭约八十座。梅林中有春信亭、香玉亭,桃林中有锦浪亭、人面亭,竹林中有凌寒亭、此君亭;海棠花旁有照妆亭,梨花深处有缀琼亭;水旁有鱼乐亭、喷雪亭、流芳亭、泛羽亭,山顶有凌穹亭、登高亭、邀月亭、摘星亭。”听着听着,玉莲不禁心驰神往。 到了四面临水、清凉袭人的澄碧堂后,全玖忍不住又拉着玉莲的手赞道:“贤妃妹妹可真是太讨人喜欢了,难怪太后和德妃妹妹都一致认为你能拴住皇上的心,让皇上远离那些祸水一样的女人。” 玉莲也有一张天生的甜嘴,她看着全玖,情真意切地说道:“贵妃娘娘只道玉莲有多好,却不知自己也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且是妹妹见过的最端庄的娘娘,当年先帝为皇上选妃时可真是独具慧眼。” 这时,杨如玉自然也不会三缄其口,她朝玉莲递了个以示赞赏的眼色后,轻柔地说道:“贤妃妹妹这话极是中肯,贵妃娘娘天生一副母仪天下的端庄之相,他日必是皇后无疑。” 听了两姐妹的奉承之词,全玖摇摇头叹道:“贤妃妹妹如此不凡,入宫后夜夜侍寝,怕是很快就能诞下龙嗣,届时,皇上龙心一悦,皇后之位自然非她莫属。” 玉莲深知全贵妃此言的弦外之音,乃悟其今日邀自己出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忙跪在她面前说道:“贵妃娘娘请恕罪,皇上已经答应妹妹,今夜就叫肖若飞传唤娘娘侍寝。” “贤妃妹妹快请起,本宫只是开个玩笑,妹妹何故如此紧张?”全玖浅浅一笑,扶起玉莲说道。她也觉得自己的手段一点儿都不高明,很没有品味,可她似乎也只能如此。 “贵妃娘娘请放心,太后娘娘决不会容许皇上独宠妹妹,今后,皇上不仅会时常召唤贵妃姐姐侍寝,还会安排德妃娘娘侍寝,以期早日诞下龙子。”玉莲将视线转到杨如玉身上说道。 杨如玉过来拉着全玖和玉莲的手说道:“贵妃娘娘,我绝对相信贤妃妹妹所言不虚,还望娘娘不要误会她。” 全玖冲杨如玉点了点说道:“本宫当然相信贤妃妹妹,否则,当初德妃妹妹提议召她之时,本宫怎会毫不犹豫?”而此刻,全玖已经越来越觉得自己实乃做了一件极其愚蠢之事。 这番对话将彼此心中的芥蒂消除了不少,随后的游玩自然更加尽兴,只是在即将返回后宫时,玉莲突然想到,如此轻松惬意的游玩今后是否还能依旧?她隐隐觉得,若是皇上真的浪子回头,争宠之势肯定会愈演愈烈,到时恐怕连亲表姐杨如玉也不会再置身事外。 第四十三章 赵禥无奈 当晚,赵禥再次来到慈元殿想要跟胡玉莲一起进膳,胡玉莲红颜薄怒:“皇上已经答应过臣妾今夜去仁明殿陪贵妃娘娘,为何食言?” “朕只答应你召她侍寝,未曾答应陪她用膳。”赵禥不急不忙地回道。 胡玉莲无奈,只得应允。不过,刚用完膳,她就催促赵禥快快返回福宁殿召唤全贵妃。赵禥耍赖道:“今日是莲妹妹封妃大喜之日,朕欲与爱妃共枕而眠。” 胡玉莲赶他不走,只能用苦肉计。她重重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赵禥怕她受伤,急忙将她扶起来问话:“爱妃这是何苦呢?” 胡玉莲道:“今日在后苑,臣妾已经明确告诉全贵妃,皇上今夜一定会召她侍寝,如果皇上食言,那臣妾只有以死谢全贵妃。”说着,胡玉莲又簌簌地流下泪来。 赵禥很不心甘却又无计可施,只得冲着外面大叫道:“肖若飞,起驾回福宁殿!” 候在殿外的肖若飞用自己招牌式的声音应了一下后,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自言自语道:“老天保佑,终于有人可以降服皇上,大宋有望了!” 赵禥一走,手心早已出汗的芹儿跑到玉莲跟前颤抖着说道:“娘娘就不怕触怒龙颜吗?方才紧张死奴婢了!” 胡玉莲杏眼一转,说道:“若是本宫跟全贵妃和杨德妃一样怕触怒龙颜,那就根本无法让皇上浪子回头。” “可,可奴婢还是很害怕!”芹儿还在发抖。 玉莲牵着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吧!本宫自有方寸。” 这会儿,坐在御辇里的赵禥和跟在辇边的肖若飞正在进行一番有趣的对话。后宫一片静谧,他们的声音听得十分真切。 “肖若飞,你说说看,朕为何会惧胡贤妃?” “回皇上,皇上非是惧贤妃娘娘,而是深爱贤妃娘娘。” “后宫佳丽无数,朕为何深爱于她?” “贤妃娘娘是老奴从未见过的绝色美人,连老奴这种早就没用的老东西看到后都难免心动,皇上深爱她乃人之常情。” “德妃也很是貌美,而且和贤妃颇有几分相似,可朕为何偏偏只爱贤妃?” “那是因为贤妃娘娘风情万种,把皇上心尖上的肉都给撩拨动了。” “朕只道你已经老眼昏花,没曾想还能明察秋毫。” “回皇上,老奴眼是花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赵禥拍了怕肖若飞的后脑勺笑道:“不枉你伺候了大宋的三位皇上,也难怪先皇会格外器重你。” 回到福宁殿,赵禥马上说道:“肖若飞,速传全贵妃侍寝,完了把她送回仁明殿,再传胡贤妃过来。” 肖若飞没反应过来,支吾道:“皇上这是何意?” “怎么?朕才刚夸了你,你就犯糊涂了!”赵禥不悦道,“照朕的意思去办就是了,无需多言!” 肖若飞惊惶地跪倒在赵禥面前谢罪,赵禥很不耐烦,骂道:“滚吧!没用的老东西!” 肖若飞诚惶诚恐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小跑着离开了福宁殿,虽然前两位皇上也并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主,可赵褀还是远比他们更难捉摸,他已经加倍小心,还是难免会被臭骂。他确实老了,跑起来一颠一颠的甚是滑稽,一旁的两个小太监看到后忍不住相视而笑。 第四十四章 全玖懊悔 上午在后苑听胡玉莲那么一说,全玖竟奢望赵禥能破例到仁明殿陪她用晚膳,自己毕竟是正妻,连胡玉莲这个妾身都能享有此等荣耀,她为何不可?她特意备了赵禥最喜食的几味菜,可她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听到肖若飞那一声久违的“皇上驾到!” 不久,外出打探消息的小海子沮丧着脸回报:“皇上去了慈元殿,而且奴才的师傅还传出话来说,皇上已经被贤妃娘娘留在那边用膳。” 小海子的话像一根银针扎在了全玖的心上,她用力抓住座椅,而且越抓越紧,眼神里流露出小海子从未见过的凶光。 小海子决定继续添油加醋:“皇上原本是想过来的,可贤妃娘娘说今日是她封妃的大喜之日,希望皇上能够留下来陪她。奴才估计,贤妃娘娘应该还会要求今夜侍寝,贵妃娘娘还是不要再空等了。” 全玖怒不可遏:“简直欺人太甚!今日上午她还假惺惺地告诉本宫,今夜皇上一定会召唤本宫侍寝,可现在……” 小海子适时了住了嘴,他觉得全玖心中的怒火已经被他成功点燃,只要时不时找机会添一把柴即可。 全玖哪有心思进膳,只吃了一块小小的雪花酥就回到内室生闷气去了。正昏昏欲睡之时,耳边竟隐约听到肖若飞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在发梦,遂不予理会。可很快,宫女露儿就兴高采烈地跑进来叫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肖公公来仁明殿宣贵妃娘娘到福宁殿侍寝!” 全玖甚是惊喜,心想,莫非是本宫误会了贤妃妹妹,对胡玉莲的怨恨即刻消减了不少。 已经许久没有侍寝了!全玖的心里既期待,亦紧张,她急忙让露儿给自己补了一下妆,还把头上的饰物重新插了一遍。尽管赵禥确实荒唐,对她也极为冷淡,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是她唯一的男人,她不可能不在乎他。现在,胡玉莲轻而易举就赢得了他的青睐,赢得了他的爱,她不可能毫不介意,她不可能毫无醋意。 屋外传来了肖若飞催促的声音,她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面大大的花卉铜镜。 夜幕上仅有不多的几颗小星星,空气里倒是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坐在凤辇上的全玖心情愉悦地感受着这一切,先前的晦气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见到她后,赵禥还算热情,先是夸她数日不见,越来越楚楚动人,接着急切地想要跟她行事。可她总觉得他是在敷衍,在应付,在逢场作戏,不善掩饰的她脸上不自觉地就有了一些阴暗,赵禥倒是并没在意,顺利地完成了该做的事。 不过,她的心很快又跌落到了谷底,因为才刚刚结束,赵禥就吩咐肖若飞把她送回仁明殿。据说,胡玉莲进宫后不仅夜夜侍寝,而且夜夜留宿福宁殿,第二天无须专门去谢恩,可现在自己好不容易有一次侍寝的机会,完了后却要马上回寝宫,明日一早还得感恩戴德地跑去合门谢主隆恩,两相比较,她被一种巨大的失败感重重地击了一下,差点就晕倒在地。 更大的打击还在后头,刚回仁明殿不久,小海子就来报,皇上又传贤妃娘娘侍寝。这是事实,小海子并没有特意捏造,对全玖而言,这个事实太过残酷,残酷到让她的心即刻开始淌血。 “在皇上眼里,本宫哪还是什么正妻?哪还算是贵妃?”她无比悲凉地想到,“在皇上眼里,只有贤妃才值得尊重,值得拥有,值得爱,而本宫,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完全是可有可无。胡玉莲这个贱人,你现在应该满足了吧!” “全玖啊,你可真是愚蠢至极!”她在心里自责道,“你不遗余力地促成胡玉莲进宫,却引狼入室,为自己引来了一个几乎不可战胜的情敌,你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皇上即使浪子回头于你又有何益?你懊悔吧!” 这一刻,她已经全然忘记让玉莲进宫的初衷。被醋意冲昏头脑的她,丧失了基本的理智。 第四十五章 再下一城 前往福宁殿的胡玉莲并没有全玖意料的那样志得意满,相反,她的内心十分不安。她深知,如此一来,全玖定会视她为仇敌,尽管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错,可全玖才不会这么想。而且这种事无法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更让她焦心的是,皇上完全不顾及全玖的感受,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如此顽劣之人,想要让他改邪归正,谈何容易? 她甚至拿不准,这一回,她是应笑脸相迎,还是该怒目相对?唯一让她欣慰的是,进宫才数日,赵禥就已经开始迷恋她,一刻也不想离开她,这是她扭转乾坤的希望所在。 踌躇再三,她决定还是先顺着他。 于是,她满面春风地走进福宁殿,像燕子般轻盈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有些羞涩地看着赵禥说道:“怎么才一小会儿工夫皇上又开始想臣妾了?” 赵禥眉开眼笑地上前来扶起她道:“爱妃,朕今夜只想与你同眠!” 玉莲道:“臣妾恨不能夜夜都与皇上同床共枕,但臣妾决不能这么做!” “这是为何?” 玉莲收敛起笑意,一脸严肃地说道:“因为皇上九五之尊,非臣妾一人之皇上,皇上乃后宫所有妃嫔的皇上,皇上乃大宋王朝的皇上。若是皇上独宠臣妾,那后宫必乱,前朝必乱,全天下必乱,届时,臣妾将成为人人唾弃的红颜祸水,遗臭万年。” 玉莲越说越气,赵禥陪着笑脸道:“爱妃消消气,朕明日就召你表姐德妃侍寝,并让她留宿福宁殿。” 玉莲忧心忡忡地说道:“臣妾的表姐倒还好说,可皇上今夜太伤贵妃娘娘的心,她一定对臣妾已经恨之入骨。” 赵禥一脸轻松地回道:“爱妃多虑了!贵妃在朕还是太子时就已入宫,朕对她还是颇为了解,她绝非拈酸吃醋之人。” 玉莲道:“那是因为之前皇上为图新鲜每夜召唤不同之人,贵妃娘娘并无可吃醋之对象,现在,皇上偏爱臣妾,贵妃娘娘的醋坛子迟早会摔得粉碎。” 玉莲愁眉紧锁,赵禥将她搂入怀中宽慰道:“爱妃无需忧心,待明日贵妃来合门谢恩时,朕会让肖若飞好好予以赏赐。另外,再等几日,朕会再召唤她侍寝并留宿。” 玉莲用粉藕似的手指刮了刮赵禥的鼻子笑道:“皇上的话臣妾可否还能相信?” “当然!” 说着,赵禥吻着玉莲的俏脸将其推倒在床欲行其事,玉莲用力推着他的前胸说道:“皇上今日已困乏,还是早些就寝吧!” 赵禥色迷迷地说道:“朕才刚服了一颗灵丹妙药,正兴致勃勃!” 这下玉莲可真是火了,她一把将赵禥推到一边怒道:“皇上如此不爱惜龙体,臣妾真是白爱皇上了。” 赵禥爬过来嬉皮笑脸地说道:“服药后朕会异常威猛,有何不好?” 玉莲再次将其推开后不假思索地说道:“皇上为助兴而服药好比饮鸩止渴,如不改掉此恶习,不出一年就会暴毙而亡。” “胡玉莲!”赵禥跳起来叫道,“你胆敢诅咒朕,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胡玉莲还真是一个天生的好戏子,只见她泪如泉涌却气定神闲地说道:“皇上今后若是还要执意服药,臣妾宁死也不会再服侍皇上。” 赵禥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过,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瞬间变成泪人,他又心痛不已,忙俯身抱住他说道:“方才是朕不好!朕不该说那些混账话,爱妃莫要难过,朕今后听你的便是。” 玉莲破涕而笑,她紧紧抱住赵禥说道:“皇上如此听话,臣妾愿意爱皇上一辈子。” 赵禥迅猛地将她按倒在床上,这一回,她不仅没有再推开他,反而开始风骚地迎合他。 “天啦!我该不会真的爱上他了吧!”很快,玉莲的心里就一阵惶恐,“郑公子,我不要忘记你!我不要爱上这个狗皇帝,我该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锦书难托 夜空中的月亮在胡玉莲殷殷的关注下渐至圆满。 胡玉莲掐指算来,进宫也才十七、八日,感觉却像是熬过了好些年,只因原本单纯的她每天都如履薄冰,还要工于心计,还得虚情假意。所幸在杨如玉的悉心指引和肖若飞的百般关照下,她已基本适应宫中的生活。 让她更高兴的是,赵禥果如自己所言,雨露均沾,轮流召唤三位妃子侍寝,全贵妃跟她的关系也暂时得到了缓和。谢太后对胡玉莲十分满意,不仅经常提醒宫中之人要优待她,还时不时对她进行赏赐,连带着让慈元殿的宫女和内监们也得了不少好处,他们对玉莲都极为贴心,玉莲也很是喜欢他们。 正是因为一切都好,胡玉莲在这样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才格外地想念心上之人。原本,赵禥很想召她侍寝,她却找出种种理由硬是将他推给了全贵妃,惹得赵禥险些动怒。她婉拒的主要原因是她想在今夜好好地与菊山后人隔空对话,她深信对方也会遥望空中明月寄予一份深情。 皎皎明月跟元宵节那一夜完全一样,只是她身陷宫墙之中难以脱身,不能去找她心心念念的情郎,陪在她身边的只有芹儿。 她和芹儿坐在慈元殿后面的桂树下赏月。宫墙边,一排垂柳新绿的枝条在晚风中轻轻拂动。 她的思绪忽而飘到了西子湖畔,在那里,她与郑公子不期而遇,一见钟情;忽而又飘到了那个凄风冷雨交织的夜晚,那一晚,她与郑公子互赠信物,私定终生;忽而又飘到了焰火绽放的那片夜空,夜空下,她与郑公子沉醉在绚烂而辉煌的美景中,甜蜜无比。 晚风越来越凉,胡玉莲接连打了好几个寒战,在芹儿的再三坚持下,她心有不甘地回到了慈元殿。 可她今夜早就注定无眠。 芹儿很快就敌不过周公的召唤,打起了瞌睡,玉莲不忍看到操劳了一天的她继续陪着自己发呆,遂打发她去睡觉。 芹儿一走,胡玉莲对菊山后人的思念更甚,竟自潸然泪下。突然,她擦干眼泪,找来笔墨,洋洋洒洒地将自己的一片痴情倾泻于一方锦帕之上。当然,她很清楚,这封承载着爱与恨的锦书根本就无法交到郑公子的手中,这样做不仅会害了他,还会对她肩负的神圣使命产生极大的冲击,她绝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而在几百里之外的苏州虎丘山上,同样度日如年的郑德云确也在望月怀远。自打从临安府回来,他还从未展露笑颜。白天,他在靖和书院忙里忙外,想借此冲淡心中的悲楚,可一到晚上,那些伤,那些痛就会汹涌而来,将他的身与心完全占据,让他总是止不住地落泪。 家道中落心性却很高的他幸运地赢得了胡玉莲的垂青,可这份幸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让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已猝然消逝,你让他如何能接受? 这一夜,他独自一人伫立在书院的桃林中痴痴地回想着元宵节的那一幕幕场景,回想着他和胡玉莲共同经历的唯美瞬间,感觉像是已经离别数年。春已至,桃树上早有待放的花苞,朦胧的月色中,那些花骨朵就像一个个苦涩的笑靥。桃林边,亦有一排青青的垂柳。 后来,他联想起了陆游和他的原配唐婉的爱情悲剧,心中更是悲痛不已。为舒缓这份难以承受的悲痛,他回到书房,提笔愤然将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写在了纸上: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写完后,看着那些堆在一起不敢寄出的书信,他满目凄然,涕下沾襟。 第四十七章 左相忧惧 这些日子,程元凤一直等待着贾似道出牌,虽有谢太后撑腰,可他的心里还是并不踏实,混迹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就成惊弓之鸟。 当年,贾似道初为左丞相时,程元凤刚刚升任右丞相兼枢密使。为振兴朝廷,程元凤提出quot;进贤、爱民、备边、守法、谨微,审令quot;12字方针作为施政纲领,并亲自从全国挑选了数十名德才兼备的人士,推荐给朝廷加以重用。他的精明之举让他很快就在朝野上下赢得了一致好评,也使大宋王朝出现了复苏的迹象。但嫉贤妒能的贾似道却无法容忍他的如日中天,遂怂恿自己一手提拔的监察御史陈宜中,参程元凤纵使丁大全肆恶,从而播下宗社之祸的种子。 由于位极人臣后大肆改革,程元凤得罪了不少京城贵族和朝中要员,当他们听说陈宜中狠狠地参了他一本时,都纷纷跳出来检举他的过失,最终迫使宋理宗罢其相位,任太府卿。耐人寻味的是,程元凤被革职后,陈宜中竟请辞监察御史一职,转任浙西提刑,一副远离是非之地的姿态。 贾似道升任右丞相兼枢密使后,谢太后力荐程元凤为左丞相,她对宋理宗说:“全天下能牵制贾右相者唯有程元凤。”宋理宗觉得她所言极是,遂重新封他为相。 程元凤重出江湖后确实想过要大干一场,为此还不惜与贾似道交恶,但不久,其爱子莫名其妙地死于一场恶斗,且坊间皆言为贾似道的爪牙所为。此事差点就要了他夫人的命,从此,他退出了与贾似道的较量。 现在,贾似道又把他视为了政敌,他再次被卷入政治斗争的漩涡,无路可退。 可好些天过去了,贾似道却并没有搞出什么动静,这让他的心里更加忐忑,他害怕对方处心积虑地陷害他,想将他置之死地。 那晚,他惴惴不安地来到许府,将自己的忧虑和盘托出,请许郎中父子为他出出主意。 一提起贾似道,出任侍卫亲军马军司都虞候已半月的许诺就恨得咬牙切齿。进宫当差以来,他眼见奸相的势力已经渗透到皇城的每一个角落却无力改变,心里十分窝火。 他所在的侍卫司分成侍卫马军司和侍卫步军司,各置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据他观察,两司中握有实权的都指挥使夏云峰、吴羽城都是贾似道的亲信,副都指挥史又皆是唯唯诺诺之人,故而这只禁军完全听令于贾似道。和侍卫司分领禁军的殿前司更糟糕,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全是贾家班的人。了解到这一可怕的实情后许诺曾想,要是贾似道藏有谋逆之心,那他要想成事简直易如反掌。 当他把自己的发现说出后,程元凤长叹一声道:“都虞候所言老夫当然也十分清楚,这些年,老夫不敢轻举妄动,还不就是因为这个奸相其实已经将朝野上下的军政大权紧紧攥在手中,若是把他逼急了,他完全有可能谋权篡位,将皇上拉下马来,自己则取而代之。” “大宋真的已经病入膏肓!”许郎中感慨道,“早在本人还是太医院院判之时,贾似道就开始不断地党同伐异。我受不了皇城中的那股趋炎附势的污浊之气,这才请辞出宫。这些年,贾似道变本加厉地谋害忠良,情势自然是更加险恶。” “更让人忧心的是,他已经将皇上掌控于手心之中,纵使胡贤妃能让皇上改邪归正,怕也是于事无补。”许诺道,“不过,恩师倒是可以暂时安心些,因为据说皇上现在对胡贤妃言听计从,加之谢太后也明确表示会支持恩师,贾似道应该还是会有所忌惮。” “眼下恐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程元凤无奈地说道。 第四十八章 皇城细作 临安府胡员外之女胡氏玉莲进宫并获封贤妃之事,很快就传到了燕王真金的耳中,其时,他刚刚结束江南之行返回蒙古帝国都城开平。传信之人是他新近安插在大宋皇城中的细作。 忽必烈非常清楚,要想彻底消灭大宋王朝,必须要从其内部开始瓦解,故而特意让真金利用此次南下的机会,重金收买了平江府知府张重举,再由他出面攻破了一位朝中不得志的要员,让其甘心为元军卖命。真金给这个汉奸下达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想方设法将临安府胡玉莲掳至北方交于他,他欲娶她为妻,谁知不出一月,他就听到了这样一个让他气恼的消息。 “真是便宜了赵禥这个狗皇帝!”真金重重地拳击了一下座椅后说道,“我发誓定要早日直捣临安,打进大宋皇城,将胡玉莲掳回北方做我的娘子。” 开平虽有高远的蓝天、广阔的大草原和成群的牛羊,但与多姿多彩的江南相比还是略显单调,鲜明的反差让真金征服大宋的热情本就空前高涨。胡玉莲进宫的消息更是让他简直有点失去了理智,竟不顾手下的劝说,跑去跪求父皇忽必烈尽快发兵南下。 忽必烈听了他发兵的荒唐理由后大怒道:“朕此番派你南下是让你在大宋皇城之内穿插一个细作,为今后消灭大宋提供必要的支持,没想到你这个忤逆之子,竟把搜罗美色放在第一位,现在竟然还敢为了一个女人求朕尽快发兵,简直荒唐至极。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里不哥之乱才刚刚平定,朕实施的“行汉法”又引来许多蒙古贵族的不满,现在,四大汗国纷纷脱离,蒙古帝国也已是内外交困?在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还要去伐宋,岂不是要自取灭亡?” “儿臣自知此时发兵南下会有隐忧,可儿臣真的是非常喜欢玉莲姑娘,恳请大汗容许儿臣组建一支精锐骑兵部队,让儿臣带着他们悄悄潜入临安府的皇城,将玉莲姑娘劫持出来!”忽必烈怒火已盛,真金却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你想气死朕吗?”忽必烈怒目圆瞪,大叫道,“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徒拖下去关起来,没有朕的旨意不许放他出来。” 两个体格强壮的武士很快捉住了真金,他在被拖出去之前还在竭力叫喊:“大汗要是见过玉莲姑娘就一定能理解儿臣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儿臣求求大汗允许我带兵南下,大汗……” 忽必烈在平息了胸中怒火之后不禁喃喃自语:“都言江南女子如何柔美,看真金今日之疯癫模样,不难想象这位玉莲姑娘该有多让人销魂。征服大宋确实意义非凡,但现在时机尚未成熟,必须还得再耐心地多等待几年。” 真金委托张重举收买的细作乃宋理宗淳祐四年甲辰科状元留梦炎,此人学富五车,却长得尖嘴猴腮,为人也甚是奸诈,还惯于见风使舵,连贾似道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他自恃状元出身,常常不把同僚放在眼里,对自己吏部右侍郎从三品的官位也极度不满,其同乡张重举正是基于以上两点才将他选定为发展目标。 真金提出的条件非常诱人,他若能为蒙古帝国所用,蒙古帝国将支付给他胜于大宋两倍的俸禄,若是日后助蒙古帝国成功灭宋,将起码授予其尚书以上的官位。这对在夹缝中苦苦支撑的他来说无疑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可毕竟是要选择做臭名昭著的卖国贼,而且一旦败露,必定满门抄斩,这让他还是颇为犹疑。 来临安府之前,张重举已经做足了准备,故而在留梦炎举棋不定时,一段言辞被他说得头头是道:“下官知道留侍郎之所虑乃卖国贼之名着实让人难以承受,但晏子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通机变者为英豪’,现在,大宋气数已尽,不日将毁于贾似道之手,留侍郎若要为这样的朝廷坚守节操,注定会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如早日弃暗投明,以便为自己留下更宽广的后路。下官还知道留侍郎在担心一旦东窗事发,后果不堪设想,可富贵险中求,大丈夫若想成事,必须破釜沉舟,切不可缩手缩尾。” 听他这么一说,留梦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张知府的话确有几分道理。现在的大宋真的是大势已去,无药可救,有贾似道这个大蛀虫在,纵使谢太后和程左相再怎么齐心协力,怕也是于事无补。加上赵禥这个昏君又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乐观估计,大宋也很难再有十年以上的国运。” “谁说不是呢?”张重举说道,“要是你我都为蒙古帝国所用,大宋的亡期还会大大提前,到时候我们可是有功之臣,必被委以重任。“ 留梦炎又略略迟疑了一下后说道:“想我留梦炎好歹也是堂堂状元,可在朝廷中却时常被人排挤,郁郁不得志,既然大宋有负于我,就别怪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张知府,烦请你转告燕王真金,我留梦炎愿意听命于他。” 游说成功后,张重举即刻替真金支付了一大笔俸禄给留梦炎,还给他下达了第一个任务。没两日,赵禥就下旨召玉莲进宫并很快就将其封为贤妃,自知无法完成任务的留梦炎只得将消息火速传给张重举,并由他转告真金。 第四十九章 玉莲抱恙 真金被软禁后十分郁闷,可他始终放不下胡玉莲,遂修书一封,命人带至平江府交与张重举,再托留梦炎带进宫中给胡玉莲。真金还给留梦炎下达了一个死命令,要他务必确保胡玉莲的安全,否则拿他是问。 留梦炎对真金强硬的口吻十分反感,可他既已决定倒戈就不会轻易放弃,于是他回函一封,不仅表示一定不辱使命,还提出会想方设法挑拨贾似道和谢太后的关系,让大宋为内乱所累,从而为蒙古帝国南下创造更好的条件。 收到回函的真金极为振奋,他面朝南方激动地喊道:“玉莲姑娘,你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南下伐宋,等事成后一定将你迎娶到蒙古大草原来。” 不过,他的那封书信留梦炎却迟迟没有交到胡玉莲手中,作为朝中大臣,他根本没有机会进入后宫,不可能直接将书信交给胡玉莲,他必须要找个合适的人选帮他才行。更要命的是,这封书信来自燕王真金,要是被人发现他在帮这位蒙古帝国未来的太子传递书函,那可就麻烦大了,因此,他一再提醒自己,必须慎之又慎。 二月末的一天,刚刚上完朝的留梦炎看到太医院左院判程义府行色匆匆地往后宫走去,忙将他拉到一个僻静处问话。留梦炎曾在他危难之时帮过他,他虽对留梦炎的为人处世之道不敢苟同,却又不得不给几分薄面。 “程院判这是赶着去为哪位娘娘看诊呢?”留梦炎问道。 程义府心有所忧,不假思索地倒起了苦水:“回留侍郎,新进宫的胡贤妃许是不大适合宫中生活,凤体一直欠安,我已经看过两次仍不见好,真是急死人了。” 留梦炎心中暗喜,忙说道:“程院判有要务在身,我就不多打扰了。只是贱内的头痛顽疾又犯了,烦请院判今夜拨冗到府上帮她瞧瞧,可否?” 御医为官员及其家属看诊本来是不被容许的,但现在皇城里很多王法都形同虚设,更没有多少人会在意这些无足轻重的规矩。程义府没时间跟他啰嗦,应了一声后就奔后宫而去。 他有强烈的预感,这位让后宫妃嫔黯然失色的胡贤妃,多半是因为遭人嫉恨被下了一种慢性毒药,可他说不清道不明,又怕自己的误判会引起不必要的扰乱,从而引火上身,所以谨小慎微的他两次都没有言明。 端坐在慈元殿里的胡玉莲乍一看光彩照人,并没有什么不妥,不过,跟站在她旁边的贴身丫鬟芹儿相比,肤色里还是多了一丝黯淡,而这样的黯淡从医二十年的程义府近距离一看就能望出来,可见并非他多疑。 胡玉莲只道自己还是胸闷、头昏,茶饭不思,程义府思忖再三还是回复说应该是她不适合宫中生活所致。 芹儿不以为然地说道:“程院判老说娘娘不适合宫中生活,可娘娘吃了你开的药却一直不见好转,会不会存在误诊的可能?” 听芹儿这么一想,程义府诚惶诚恐地跪在胡贤妃面前请罪。想到自己进宫后的生活确实与以往大不相同,胡玉莲又觉得程院判的说法站得住脚,于是赶忙让他平身,还不许芹儿继续刁难他。 给胡玉莲又开了几味清热解毒之药后,程义府战战兢兢地离开了慈元殿。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遂决定将此事告诉太医院左院判李恭之。 听了程义府的陈述,李恭之表情有些猥琐地说道:“程院判多虑了。贤妃娘娘自入宫以来,几乎夜夜侍寝,想必是操劳过度了。只需三两日,娘娘应该就会有月事,到时等她好好将歇几日就会无碍。” 李恭之明显是话中有话,他的话自然无法解开程义府的心中疑窦,却在暗示程义府不必再为此忧心。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决定不再深究。 这一夜,程义府在悄悄溜进留府见到留梦炎后才得知,留夫人的顽疾并没有发作,而是留梦炎有要事相托。 第五十章 真金来函 程义府本能地将那封书函推到了一边,可他尚未开口,留梦炎已经把一大袋银子放在了他的面前。作为一个曾经贫寒的御医,他对钱财的热爱远胜于自己的同僚,他还清醒地意识到,千疮百孔的大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在这样一个前途未卜的世道,如不多积累些家底,若是真乱起来,一大家人怕是连最普通的生活都难以为继。于是,他收下了这袋银子,接下来了这份差使,尽管他根本就不知道书函来自何人所言何事。 三日后的下午,天空中像是罩着一层灰蒙蒙的幕布,一片黯淡,很快还下起了沾衣欲湿、若有若无的杏花雨。后苑不时有花香幽幽地飘来慈元殿,因思念菊山后人心绪不佳的玉莲很想出去走走。 入宫就快一月,她对菊山后人的牵挂与日俱增,竟至有些不堪重负。当她提出想去后苑赏花时,芹儿怕她受凉,建议改日再去,考虑到身子委实不好,玉莲就有点拿不定主意。 正在迟疑,小宫女菊香来报,程院判前来探望。拿人钱财的程义府趁着给后宫别的娘娘看诊的机会,顺道来了慈元殿,他的理由非常正当,想看看贤妃的凤体是否已经安康。 他先是问玉莲,何时会有月事?玉莲答曰,今日一早便有。这让他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遂笃定道:“微臣烦请贤妃娘娘未来几日好好将歇,待月事一结束,先前的不适一定会全然消失。” 胡玉莲是何等聪明之人,程义府的弦外之言她自然是一听就明,当下就红了脸,不敢再追问个中缘由。 胡玉莲原以为程义府会就此别过,没曾想他却拿出一封书函,压低声音说道:“贤妃娘娘,这是有人托微臣转交的书函,请快快收下!” 一旁的芹儿心想应是菊山后人来函,毫不犹豫地就接了过来,还小声道了一声谢。 程义府告退后,芹儿忙将书函递给了胡玉莲,胡玉莲也误以为是菊山后人来函,心里颇为期待。 可才只匆匆扫了一眼,她就大失所望,光看字体,她就足以认定此信与菊山后人无关。 少顷,她脸上的表情由失望转为了震惊,拿着信笺的手不停地颤抖。看完此信,她像是被人摄去了魂魄,一脸惊惶。 见状,芹儿关切地问道:“娘娘,你没事吧!” 胡玉莲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芹儿,快点些烛火来。” 芹儿哪敢怠慢,不时就举着烛台走到胡玉莲身边,胡玉莲速速将此书信烧毁,见其化为灰烬,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芹儿还想问个究竟,胡玉莲却示意她闭嘴,真金的来函像是一个惊雷,把胡玉莲彻底炸蒙了。真金在来函中说,平江府的偶遇让他认定胡玉莲是其缘定前生的那个人,也是他此生唯一要爱的人,尽管现在胡玉莲已经成为了赵禥的女人,可他仍旧不会改变对她的心意,而为了她,蒙古大军已经在厉兵秣马,不日就会大举南下。 那天在平江府邂逅的那个人竟然是忽必烈的儿子燕王真金,这本身就足以让她倍感惊悚,更恐怖的是,他还爱上了自己,为了得到她,竟要举兵讨伐大宋,如此一来,她可不就成了大宋的祸水,天下的罪人。要是此事被正愁找不到把柄的贾似道知晓,他肯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掉她,以绝后患。 让她惴惴不安的还有一事,那就是真金的书函竟然能交到她的手里,可见皇城之中已有蒙古帝国的细作。她觉得程院判不可能就是这个细作,因为身为细作,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暴露自己的身份。 背上这个巨大的包袱后,她再无去后苑赏花的兴致。她急于找人倾诉,但她不想告诉咋咋呼呼的芹儿,深怕她走漏风声,再说,她知道后根本就帮不上什么忙。 第二个人选自然是杨如玉。毕竟两人是表姐妹,入宫后又走动频繁,关系一直很好,问题是,连她自己都曾提醒玉莲要防范她,玉莲哪敢不设防。 第三个人选是已经在宫里当差的哥哥胡显祖。可入宫前,父亲已经警告过玉莲,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其卷入宫里的纷争,只因他向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从没考虑过找谢太后,几番接触下来,她觉得她颇有些城府,不可轻信。最后,她想到了已经出任侍卫亲军都虞候一职的许诺,他不仅就在皇城之中,而且是一个可以出主意和帮忙传递情报至胡府的理想人选。 第五十一章 芹儿传信 一想到又要给他添麻烦,胡玉莲就深感惭愧,几次路过后宫的大门看到在内朝巡逻的他,她都故意闪避。即便如此,有两次,他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倩影,然后将炽热的目光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诺哥哥,我还得再利用你一次,你可千万别怪罪于我。胡玉莲不禁喃喃自语。 主意已定,胡玉莲即刻叫来芹儿让她去给都虞候传口讯。口讯的内容让芹儿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胡玉莲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她才机警地将嘴巴合上。 芹儿巴不得去看看自己天天挂念的男人,但此事非同小可,这让她难以轻松面对。 天空中仍有细雨飘落,她打着伞故作镇定地走出后宫的大门,进入了到处都有侍卫巡逻的内朝。问了好几个人,芹儿才在大庆殿后面找到了一身戎装、英俊挺拔的许诺。他飒爽的英姿让她恢复了少女本色,她兴高采烈地跑过去,眉飞色舞地冲着他喊道:“芹儿见过都虞候!” 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到玉莲的许诺心情欠佳,他背对着她冷冷地应道;“芹儿姑娘不在慈元殿照顾贤妃娘娘,跑到这里来做甚?” 热脸贴到冷屁股的芹儿撅着嘴道:“贤妃娘娘差芹儿过来是有事要转告都虞候。” 此话让许诺精神一振,他转身将芹儿引至一旁问道:“何事?” 芹儿踮起脚尖,附在许诺耳边轻声说道:“娘娘请都虞候务必于明日申时两刻,乔装成内监模样到内苑翠含堂一见,有要事相商!” 许诺将时间地点重复一遍后,芹儿像鸡捉米似的点了点头。许诺叫她速速回去,她就匆匆离开了内朝。这是她第一次传递这么重要的情报,很怕出什么意外,故而一刻也不想停留。 回到慈元殿,菊香问她刚才去哪里了,她险些脱口而出,话到嘴边猛地想起胡玉莲的提醒,忙改口道:“仁清殿。” 胡玉莲正在内室焦急地等待回话,芹儿进去后将她拉到一边说道:“口讯已经传到,只是菊香又问奴婢去哪里了,最近她老喜欢这么问,奴婢觉得似有不妥。” “不会吧!”胡玉莲道,“她是太后娘娘专门拨给本宫的,应该可以相信,不过,为确保万无一失,今后,凡是需要保密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知道。” “奴婢明白!”芹儿道,“不仅要对她保密,还得对桂花、秋月、小德子、小元子和小连子都保密。” “你说得没错!”胡玉莲道,“我们现在要好好商量一下明日如何瞒着他们去后苑。” 芹儿咬了咬食指说道:“娘娘可以谎称到仁清殿找德妃娘娘说话,然后再从仁清殿直接去后苑。” “这倒是个好主意!”胡玉莲说道,“仁清殿后面正好有一道门可以去内苑,而且离翠寒堂不远。” “那我们去内苑的事是不是也要瞒着德妃娘娘?”芹儿突然问道。 胡玉莲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胡玉莲又叮嘱芹儿要密切关注宫女和内监们的所有举动,称自己老有草木皆兵之感。除了菊香不时会鬼鬼祟祟,桂花也开始有异常之举,三个内监自不待说,最近总喜欢躲在角落嘀嘀咕咕。原本的好印象现在都大打折扣,玉莲庆幸从未对他们袒露心扉,一直都有所保留,否则恐怕早就出乱子了。 自从看过真金的来函,玉莲的心一直无法平复,自然很怕赵禥召她侍寝。可越害怕的事越会发生,才刚刚用过晚膳,肖若飞就像幽灵似的滑进慈元殿,大声叫道:“宣贤妃娘娘至福宁殿侍寝!” 胡玉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骂道:“可恶的肖公公!” 第五十二章 入戏太深 胡玉莲正烦躁不安之时,芹儿进来提醒道:“娘娘不是来月事了吗?” 胡玉莲恍然大悟,遂打发芹儿出去禀报,还谎称自己头痛。其实她还真是遇到了头痛之事,以至于竟忘了本有回绝皇上的正当理由。 肖若飞二话没说就舞动起两条细腿跑回去复命了。 胡玉莲的耳根才清净了一小会儿,殿外又传来了肖若飞要命的声音:“皇上驾到!” 胡玉莲即刻躺到床上装病,为求逼真,她还不停地叫道:“本宫的头好痛!” 那阵“恭迎圣上”的声音还在外面回荡,赵禥就已心急如焚地奔进内室,他冲到胡玉莲的床前卧着她的手问道:“爱妃这是怎么啦?传过御医没有?” 这一刻,胡玉莲竟莫名地很有些感动。 脸颊日渐饱满、身体越发强壮的赵禥看起来比先前平添了几许男儿气概,一身黄袍又让他浑身散发出令人仰视的尊贵,最重要的是,他对玉莲的关爱之情绝对发自真心,毫不矫揉造作。她不禁伸出玉手擦拭着他脸上那已经流至鼻尖的汗水,柔情地看着他说道:“臣妾只是觉得头痛,并无大碍,皇上不必如此心急!” “头痛可不是小疾,还是传御医来看看吧!”赵禥顺势抓住她的手说道。 “不用了,应该是月事所致。”胡玉莲说道,“真是奇了,刚才见皇上为臣妾心急,臣妾感动不已,头痛之症竟迅速得到了缓解。莫非皇上正是臣妾最需要的良药?” 胡玉莲这句半真半假的情话让赵禥心里的爱意如潮水般滚滚而来,他俯身贴着她的脸说道:“爱妃,朕愿意做你一辈子的良药!” “皇上如此宠爱臣妾,臣妾真是无以回报!”胡玉莲有些慌乱地说道。她只是想把哄他开心后好打发他走,可他却信以为真。 赵禥起身坐在床上,将玉莲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说道:“能博美人一笑,朕就心满意足。” 胡玉莲粲然一笑,柔情万种地回道:“那么多人都在指责皇上的不是,可在臣妾眼里,皇上是一个极好之人。” 事到如今,胡玉莲不得不承认,赵禥对她的宠爱已经让她的初衷开始动摇,她甚至害怕长此以往,她会淡忘郑公子,会放下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转而依恋赵禥。想到这,她的心里又是一阵惶恐。 赵禥对她的内心毫无觉察,只道是自己的真心得到了应有的回报,他当即叫来肖若飞吩咐道:“朕今夜就留宿慈元殿。” 肖若飞简直难以置信,因为赵禥在妃嫔寝宫留宿之事尚无先例,理宗皇帝倒是试过,但少之又少,更何况贤妃娘娘现在身子不便,根本就无法侍君。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自从上次被赵禥骂过后,他已经学得更加机警。他不断提醒自己,皇上遇到了最心仪的女人,很多事都会打破常规,要见怪不怪。 赵禥的决定却让胡玉莲颇为懊恼,她怪自己入戏太深,竟将赵禥的心牢牢俘获,现在不仅不能迅速将他打发走,还让他起了留宿之意。 但她不想轻易放弃,遂闷闷不乐起来,赵禥见状,忙问她头是不是又开始痛起来了。 她沮丧着脸说道:“回皇上,臣妾希望皇上今夜召唤贵妃或德妃侍寝,不希望皇上留在慈元殿。” 赵禥突地勃然大怒,他拂开她的手说道:“爱妃总喜欢把朕推给旁人,莫非你的心里还有那个菊山后人。” 这是赵禥第一次提起郑德云,胡玉莲始料不及,不知所措。 空气瞬间像是凝固了一般。 因为紧张,胡玉莲脸色大变,她顺势继续装病。只听她有气无力地叫道:“芹儿,快给本宫倒些水来,本宫头痛欲裂!” 第五十三章 许诺言笑 赵禥信以为真,忙叫肖若飞传御医,连芹儿也误以为玉莲这次是真病,急得团团转。玉莲装病的同时在心里不停地琢磨,是哪个可恶的家伙将自己和菊山后人的事告诉了皇上,否则他没理由突然吃起醋来。 程义府很快赶来了慈元殿,见皇上也在场,他很是紧张,深怕贤妃中的毒比他预想得要深,等他心惊肉跳地帮她把过脉,他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 贤妃娘娘的脉象并无异样,莫非她是有意装病,好在她来了月事,想要搪塞过去倒也容易。这么一想,程义府跪在赵禥面前说道:“回皇上,贤妃娘娘的头痛之疾应是月事所致,待她好好歇息一下就会无碍。” “如此甚好,你下去吧!”赵禥挥挥手说道。 胡玉莲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她希望赵禥能尽快离去,好让她理一理纷乱的思绪。赵禥哪懂察言观色,一直赖在那里不走,不过为了不影响玉莲休息,他没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还悄悄地让旁人悉数退下。 良久,胡玉莲睁开眼,竟发现坐在床上的赵禥已经打起盹来,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心头一热,几欲落泪。稍稍迟疑一下后,她起身轻轻地将他放倒在床上,还为他盖上了锦被。 翌日醒来时,赵禥已经离去,念起半夜时两人相拥而眠的温暖,玉莲的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情愫。 那天午休起来后,玉莲梳好妆就带着芹儿直奔仁清殿,菊香欲跟随被婉拒,芹儿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杨如玉见到玉莲后很是高兴,说正想去慈元殿看她,她倒先来了。两人聊了没多久,玉莲就问道:“皇上昨夜在我面前居然提起了菊山后人,姐姐觉得会是谁把此事禀报了皇上?” 杨如玉想了想后说道:“我估计是贾似道的人故意透露了消息,因为妹妹进宫后圣恩日隆,他们许是怕了,想借此挑唆你和皇上的关系。” 胡玉莲摇了摇头道:“但我怎么觉得这个人应该在后宫,内廷之人不大会使用这样的伎俩,他们若是搬弄这些是非,皇上也会反感。” 杨如玉很是诧异地问道:“妹妹莫非是怀疑贵妃娘娘?” 胡玉莲看了看杨如玉,不置可否,从对方的眼神里,她似乎读出了一些意味深长的东西,她深感杨如玉也难以摆脱嫌疑。现在,他们三人轮流侍寝,也就是说他们在共享同一个男人,杨如玉逐渐萌生争宠之意一点都不奇怪。 胡玉莲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谈起在后苑种菊之事。她很想在后苑开辟一个菊园,还想建造一座专门赏菊的堂和亭,名字都想好了,堂叫黄金堂,取“满城尽带黄金甲”之意,亭曰南山亭,自然是借用“悠然望南山”之雅趣。杨如玉建议她尽快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心意,说皇上现在如此宠爱她,一定会满口答应。 聊着聊着,申时已到,芹儿怕玉莲误事,隐秘地朝她递了一个眼色,会意后,玉莲忙起身告辞。 离开仁清殿后,两人左转再直行约五十米就看到了通往后苑的那道门。迈进后苑,春意扑面而来,空气里浮动着各种花的香,沁人心脾,随处可见姹紫嫣红的花和深深浅浅的绿互为映衬的美景。两人异常兴奋,不时驻足欣赏那些开得正热闹的桃花、杏花、梨花,有时还会蹲下身来看看那些清凌凌的水和水底游来游去的各种鱼儿。他们本就是借游玩之机来偷偷地见许诺,自然是要好好地在满园的春色里徜徉一番。 他们先是在钟美堂赏了一会儿牡丹,那硕大而粉红的花朵尽显富贵之气,接着又分别在灿美堂和会景堂逗留了片刻,然后才绕道向最为隐蔽的翠含堂走去。翠含堂周边的那排日本古松春来越发苍翠,它们簇拥着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般的翠含堂,远看像极了一幅泼墨画。 走进翠含堂,他们刚想坐在石凳上休息,一身内监打扮却仍不失英武之气的许诺就从古松中闪身而出,把他们吓了一大跳。 看清来人正是许诺后,芹儿跑过去笑道:“都虞候,你怎么连穿内监的衣服都如此英俊?” 许诺没工夫跟她闲聊,正色道:“芹儿姑娘快去外面望风,娘娘不是跟我有要事相商吗?” 玉莲嗯了一声后,芹儿又美美地看了几眼一脸酷相的许诺才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 玉莲不敢拿正眼瞅许诺,自他现身后,她就觉得他滚烫的眼神像要把人融化,她难以招架,唯有躲闪。 她甚至不敢开口说话,一直沉默着,直到许诺率先打破僵局:“贤妃娘娘请微臣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玉莲抬眼看了看面有憔悴之色的许诺说道:“都虞候可否还记得在平江府时护送过我的那个像武士一样的人?” “有些印象,此人不大像是江南之人。”许诺答道。 “都虞候猜得一点都没错,他竟然是忽必烈的长子燕王真金。”玉莲小声说道。 “不会吧!”许诺吃惊不小,“贤妃娘娘何以有此推断?” “昨日,本宫收到了他的一封书函,他自言为燕王真金。” “可惜了!”许诺扼腕叹道,“我竟然让大宋的这个宿敌从眼皮底下溜走!” “他还说……”玉莲觉得难以启齿。 “他还说了什么?”许诺急切地追问道。 “他还说他爱上了本宫,不日将举兵伐我大宋,然后将本宫抢到蒙古帝国去成亲。”玉莲吞吞吐吐地说道。 听玉莲这么一说,许诺摇了摇头嘀咕道:“莲妹妹可真是会招蜂引蝶,连燕王真金都拜倒在了你的石榴裙下。” 玉莲听不真切,问道:“都虞候在嘀咕些什么?” 许诺打了一个激灵后呵呵一笑:“微臣是说,贤妃娘娘倾国倾城,连燕王真金都被你倾倒了!” “本宫都快急死了,都虞候切莫再要言笑。”玉莲脸一沉,说道,“本宫今日约你过来,是希望你帮本宫出出主意,再有就是尽快将此事转告给本宫的父亲。” 许诺自知此事非同小可,忙收敛起笑意说道:“微臣不宜在此逗留太久,微臣今夜就去胡家大院拜见胡员外,等与员外商议之后再替娘娘拿个主意。” “都虞候考虑周全,本宫感激不尽。”玉莲道。 许诺正想离去,却惊觉堂外的松林里似有人影,他叫了一声:“不好!有人在偷听。”接着就像猛虎下山般扑了出去。 第五十四章 危机初露 他很快就看清那个窃听者也是一身内监装束,见他追了过来,窃听者慌不择路,竟撞倒在一棵古松下。许诺不费吹灰之力就手到擒来,可当他刚问了一句“你是受何人指使?”那人就脖子一歪口吐白沫像断线的风筝似的栽在了地上。 率先跑过来的芹儿惊叫道:“怎么会是小元子?” “小元子是谁?”许诺问道。 “他是在慈元殿当差的内监,平日里他对娘娘极为恭敬,做事也甚是勤勉,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奸细。”芹儿说道。 闻声而来的胡玉莲不敢上前去仔细察看窃听者的尸身,她问道:“芹儿,你确定他就是小元子吗?” “千真万确!”芹儿很肯定地说道。 “这可怎么办?”胡玉莲急得直跺脚。 “娘娘切莫慌乱!”许诺宽慰道,“你们在今天晚些时候才向宫里禀报小元子失踪之事,到时候他们自然会找到这里来,等他们发现了小元子的尸体,只能断定是服毒自杀,很难再继续追查。只要没有人看到我们来过翠含堂,我们就会平安无事。现在,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惊慌失措的胡玉莲更想逃之夭夭,她冲许诺点了点头后叫起芹儿就走。 许诺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突然觉出了不妥,他俯身探了探,竟感到小元子尚有鼻息。 “没想到你还会跟我玩炸死这一招,既然你想死,那我就让你死得彻彻底底。” 许诺一边自语,一边将小元子的尸体拖到最僻静处的一棵古松下,然后迅速用身上的朴刀挖了一个坑,接着三下五除二地将其埋得严严实实。 埋毕,他站上去重重地踩了几下说道:“看你还怎么活?” 狡猾的小元子本想等他们走了后再慢慢苏醒过来,可转眼就死于非命,正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 急匆匆地走出那片古松林后,胡玉莲放慢了脚步,芹儿不解,她就说道:“你好糊涂!现在后苑有不少赏春之人,如果我们两个像逃命似的,被人看到了肯定怀疑我们心里有鬼。” 芹儿道:“可是娘娘,我好害怕,我想早点离开这里。” 胡玉莲停下脚步瞪着她说道:“芹儿,淡定!现在宫里危机四伏,你必须给我稳住。出了事自有我担当,你怕个啥?” 芹儿深呼吸后说道:“好,娘娘,我淡定我淡定!” 一路上倒是没与什么人照面,回到慈元殿,果不见小元子。芹儿正想问问小德子,胡玉莲赶忙制止了她。 不久,小连子跑来向胡玉莲禀报说:“娘娘,小元子已经出去整整一个时辰,不知道为何还没回来?” 胡玉莲若无其事地回道:“许是他太贪玩,这才迟迟未归,你和小德子出去把他找回来,本宫今日可要好好责罚一下他。” 小连子和小德子领命后即刻出了慈元殿,他们已有不祥的预感,可他们把内朝、后宫和后苑全都找了个遍,却一无所获。后苑很大,他们到了翠含堂后只是喊了几声就匆匆离去,故而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寻人未果,跑了好半天,累得够呛的小连子一脸沮丧地说道:“小德子,小元子会不会已经遇害了?” 小德子也是一脸倦容,他擦了擦汗说道:“确实是凶多吉少!最近我总觉得他很不对劲,像是在搞什么秘密活动,现在多半是事情败露了,惨遭灭口。” 小连子抓住小德子的手臂说道:“小德子,我好害怕!” 小德子看了看稚气未脱的小连子说道:“怕有何用,我们还是赶快回慈元殿吧!贤妃娘娘肯定早就等不急了。” 小德子的预计一点都没错,远远地,他们就看到贤妃娘娘在慈元殿门前张望,四个宫女也全都在那里。 菊香最先看到他们,她手一指说道:“贤妃娘娘,小德子和小连子回来了。” 胡玉莲定睛一看,果见二人正竭力朝慈元殿走来,身旁并无小元子。回想起小元子平素憨憨傻傻的可爱模样,胡玉莲的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楚,尽管他跟踪她是为了害她,可不知为何,她一点都不恨他,反而无比同情他。不过,她郑重地提醒自己, 敌人早就开始动手,她不能再有太多妇人之仁,否则下一个丧命之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第五十五章 远山离家 是夜,当许诺突然到胡家大院造访,胡永胜即刻想到肯定是女儿出了事,但他万万想不到,此事竟与燕王真金有关。自女儿进宫后,他一直在密切关注,听闻她果然深得皇宠且已经开始慢慢改变皇上,他也倍感欣慰。只是欣慰之余,他又万分牵挂女儿的安危。 听完许诺的述说后,胡永胜心情沉重地说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这趟平江府之行可真是后患无穷。” “要是此事被贾右相获悉,贤妃娘娘危也!”许诺很不安说道。 “贤妃娘娘应该已经毁灭了此信,贾右相不大可能知道。现在最麻烦的是,既然这封信能交到贤妃娘娘手中,可见皇城中已有蒙古帝国的细作,我们不知道细作为何人,更不知道他下一步会有什么行动,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我们最好还是先去打探打探,看看蒙古帝国是否有举兵南下的迹象,如果情况属实,我们必须得早作准备。如果这只是真金的一厢情愿,我们就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自乱阵脚。”许诺沉稳地说道。 “都虞候的意见非常中肯!”胡永胜拍了拍许诺的肩膀赞继续说道,“自从莲儿和祖儿都进了宫,我就寝食难安,伴君如伴虎,更何况还是一个昏君。为了确保年幼的山儿今后不被殃及,留住胡家最后的希望,我已经打算亲自把他送去平江府交给郑员外,再由他想方设法把山儿安排到军营中去锻炼。此次远赴平江府,我会顺便委托郑员外帮忙打探蒙古帝国那边的情况,他有熟识之人在蒙古帝国上都开平,应该能掌握到确切的消息。烦请都虞候回宫后转告贤妃娘娘,要她等我的消息,在此之前,绝不可以有任何行动。” “另外,”胡永胜看着许诺说道,“此事关乎胡家一家大小的安危,都虞候务必死守秘密,切不可告诉任何人,包括令尊大人许郎中。” “胡员外大可放心!”许诺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谁也甭想让我开口?” 送走许诺,胡永胜来到胡远山的房间,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儿子。远山不解其中深意,根本就无法接受父亲的安排,急得哇哇大哭。杨芙很快闻讯赶来,她误以为胡永胜责罚了爱子,一进门就大发脾气。 万般无奈之下,胡永胜只得将实情和盘托出。听了他全面深入的形势分析,杨芙才终于意识到送女儿进宫好比将她推向了火山口,对自己当初刻意隐瞒杨如玉传出的消息一事非常后悔。事已至此,胡永胜觉得指责她毫无意义,只是再三叮嘱她,今后务必要遵从他的安排行事,决不能再与他对着干。胡永胜还特别指出,真金来函一事必须保密,连杨德妃和谢太后都不能例外。 听闻姐姐处境危险,胡远山不禁潸然泪下,并最终点头接受了父亲的安排。一想到今后将聚少离多,母子俩抱头痛哭。 第二天一大早,胡永胜就带着儿子出发了,随行的还有远山的师傅张从奂。张师傅虽并不清楚胡员外将儿子送走的具体原因,仍感到了事态的严重,表示会一直跟随胡远山,护他周全,以报答胡员外当年的救命之恩。胡永胜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提出等时机成熟,会将张师傅的家眷牵往平江府,让他们一家团圆。张师傅对胡员外的安排少不了千恩万谢。 晨风清凉,杨芙站在胡家大院门口目送远山乘坐的马车远去,心里无比酸楚。 第五十六章 杨芙进宫 依依不舍地送走最心爱的幼子,她并没有回家,而是即刻出发去了皇城。临行前,胡永胜要她打着探望谢太后的幌子去看望女儿,顺便把家里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转告她。按照当时的规矩,只有等玉莲进宫半年后,他们才能获准探视。他还让杨芙转告玉莲,要尽量减少跟许诺的联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为此,他昨夜已经派管家吴定去了一趟许府,吴定告诉许诺,老夫人明日会进宫,都虞候无需再给贤妃娘娘送信。 谢太后对杨芙的到来深表欢迎,她盛赞胡家为大宋培养了一个不可多得的皇妃,并表示会尽快让皇上好好赏赐胡家。谢太后对杨芙提出的想去看看女儿的要求满口答应,还亲自陪着她来到了慈元殿。 正在为小元子之死惴惴不安的胡玉莲听到母亲进宫的消息后惊喜不已,只是当她看到随同而来的谢太后时,心里还是多少有些忐忑。谢太后要是知道了她的那些事,绝不会轻饶她,到时即使有母亲求情,有皇上庇佑,怕也够她受的。 好在谢太后很快就识趣地告辞而去,母女俩这才有了进入内室谈私密之事的机会。 得知父亲已将弟弟送往平江府,胡玉莲伤心不已,她含泪说道:“远山还不到十五岁就要远离父母独自生活,他一定会非常难受,不知何时,我们姐弟俩才能有机会再见?” 杨芙说道:“自古以来,一旦卷入了皇室纷争,很多人家都会做好最坏的打算,以免最终落得个惨遭灭门的结局,我绝对支持你父亲的做法。” “灭门”一说让胡玉莲万分悲痛,她跪倒在杨芙面前说道:“都是女儿的错,请母亲重重责罚!要是当初女儿听从母亲的劝告,对郑公子的事不管不顾,我们胡家就不会陷入今天这样的危局。” “贤妃娘娘快请起来!”杨芙扶起女儿说道,“你进宫一事,我也有不可饶恕之罪。在皇上下旨前,德妃娘娘已经托人将此事转告于我,要我们赶快想办法,可糊涂的我一心想要你进宫,竟对你的父亲隐瞒了此事,否则,我们或许能通过谢太后劝阻皇上。” “母亲不必自责。”胡玉莲道,“据说,谢太后早有召女儿进宫之意,即使你们去求她,估计她也不会答应帮忙。” “贤妃娘娘这么说很有几分道理,”杨芙道,“当初在接下圣旨后,你父亲也曾拉着我去求谢太后,可她竟然搬出程左相来跪求你父亲,像是早有预谋。”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胡玉莲一脸愕然,“母亲,女儿跟谢太后几番接触下来,觉得她很不简单,你今后切不可轻信她。” “难不成她还有害你之心?”杨芙说道。 “这个女儿还说不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胡家那些隐秘之事你千万不能告诉她。”胡玉莲道。 “请娘娘放心,你父亲已经再三叮嘱,我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什么都跟她说。”稍停,杨芙继续说道,“对了,你父亲让我告之你,他这次去平江府会让郑员外差人到蒙古帝国打探消息,看看他们是否有出兵的迹象,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你切不可有任何行动。还有,你父亲要你尽量减少跟都虞候的联系,以免被人抓住把柄。” “父亲所言极是。”胡玉莲道,“就在昨日,当女儿到后苑跟都虞候见面时,竟被慈元殿的内监小元子跟踪,所幸都虞候及时发现了他,可都虞候还没有问清他受何人指使,他就已经服毒自尽。直到此刻,女儿一想起这事,心里还怦怦乱跳。” 第五十七章 许诺飞书 “天啦,好险!”杨芙道,“不过,都虞侯昨夜并没有提及此事。” “他还不是怕你们更担心,这才瞒了下来。”胡玉莲道,“女儿现在之所以对谢太后有所怀疑,跟你刚才见过的那个宫女菊香有关。来服侍我之前,她一直在慈宁殿当差,可最近,我和芹儿都发现她有些异常。只是没想到,她还未露出狐狸尾巴,小元子倒首先藏不住了。” “那你赶快让肖公公把她给换了啊!” “这怎么行?若是换了她,太后娘娘就会明了女儿的心思,反倒不利。” “可她继续留在慈元殿,你岂不是会被随时监视?” “现在也暂时只能这样。女儿唯愿小元子之事能尽快过去,否则真是寝食难安。”胡玉莲长叹一声道。 见女儿愁眉不展,杨芙心痛不已,她不顾礼节,一把将玉莲拥入怀中,啜泣起来。胡玉莲也忍不住黯然落泪,她毕竟还是一个刚刚出阁不久的弱女子,内心不可能强大到无坚不摧。 考虑到家里已无主事之人,杨芙并没有留在宫中陪女儿用午膳,在送母亲出殿时,玉莲表示会尽量争取早点回家省亲。 母亲一走,玉莲的整颗心又开始为小元子之死而惶惶不安。特别奇怪的是,宫里的内监们昨夜就将皇城找了个遍,今日又在继续寻找,可传来的消息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小元子的尸体明明就在翠含堂的那片古松林里,现在怎么可能找不到?莫非他并没有死,或是已经被人救下?这样的疑虑让胡玉莲和芹儿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躲在内室里不敢轻易出来,怕被菊香看出了端倪。 过了一会儿,菊香请她用午膳,她就谎称身体不适,继续窝在里面犯愁。她怕菊香起疑,忙把芹儿打发出去应付。 芹儿见到菊香后说道:“娘娘老说自己头痛,你说该不该再传程院判来看看?” 芹儿本是随便一说,菊香却点了点头,并随即喊来小德子,让他马上去一趟太医院。芹儿无奈,只得赶快进去禀报,玉莲料想这是菊香的试探之举,就叫芹儿由着她。 不时,小德子就慌里慌张地回来了,可跟在他身后的却不是右院判程义府,而是比他职务更高的左院判李恭之。 见芹儿面有疑色,李恭之表情凝重地解释道:“芹儿姑娘,程院判昨夜在家中不幸遇害,所以只能由微臣来为贤妃娘娘看诊。” “也难怪小德子是这副模样,原来又出大事了。”芹儿心想,“程院判之死该不会又跟娘娘有关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怎么办?” 来不及细想,芹儿就将李恭之请入内室。这是李恭之第一次来慈元殿,但见他长得颇为高大,谈吐也很是潇洒。他将刚才的那番解释又重复了一遍,听罢,胡玉莲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第六感告诉她,此事很有可能跟真金的那封书函有关。表面上她还是颇为镇静,伸出左手后,她慨叹道:“可惜啦!程院判医术高明,大宋痛失英才!” 李恭之把着她的脉说道:“贤妃娘娘所言极是!微臣和程院判共事已二十余载,今日一早听此噩耗,心里万分悲痛。” 李恭之并没有把出玉莲的脉象有何问题,他的诊断跟程义府如出一辙:“娘娘的头痛之症乃月事所致,只要注意休息就会无碍,还请娘娘宽心调养。” 李恭之告退后,已经两次装病的胡玉莲还真就开始头痛起来。 “该死!”胡玉莲捶打着头对芹儿说道,“装着装着就真病了!看来不能老是装病。” “那奴婢要不要把李院判叫回来?”芹儿问道。 “叫他何用?本宫是心病。”玉莲说道。 “莫非,莫非娘娘知道程院判的死因?” “多嘴!”胡玉莲怒道,“程院判之死我暂且不想理会。你现在还是马上去内朝找找都虞侯,问问他是否知道小元子的事?尽管这样做有一定的风险,可总好过坐以待毙。”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飞进一个纸团,芹儿跑过去捡起来一看,脸上迅速绽开出一片笑意。她将纸团递了过去,一行熟悉的字体旋即映入了胡玉莲的眼帘:尸体已经就地掩埋,大可放心! 第五十八章 乔装夜行 待烧掉那张纸片,胡玉莲紧绷的神经才渐渐缓和下来,许诺显然已经知道宫里找不到小元子之事,而且他知道玉莲会为此忧心,这才前来送信。他有一流的轻功,想要潜入后宫扔个纸团进慈元殿并非难事,可他掩埋尸体的这份细心和体贴玉莲的这份真心却实属难得,胡玉莲很为自己有这样一位知己感到荣幸,同时又为自己辜负了他的一片痴情感到愧疚。 “芹儿,都虞侯真是一个大好人,不枉你对他一往情深。”胡玉莲看着芹儿说道。 “既然娘娘觉得他很好,为何当初还偏要选择郑公子?” “在这样一个乱世,本宫选择谁还不都一样。”胡玉莲若有所悟地说道。 小元子离奇失踪事件和程义府家中遇害案接连发生,而且似乎都与贤妃有关,这让赵禥十分震惊。他在朝堂上大发雷霆,责令刑部尚书管雷虎负责查办小元子一事,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同时责令京畿提典刑狱司最高行政长官罗平彻查程义府被害案,要求务必找到凶手,绳之以法。 提刑官罗平乃大名鼎鼎的法医学家宋慈的弟子。宋慈堪称大宋最富盛名的提刑官,他不仅屡破奇案,还著有对后世影响深远的《洗冤集录》一书。其弟子罗平也非等闲之辈,再难攻破的要案交到他的手里,通常也会迎刃而解。此人秉承了师傅宋慈为人处事之风骨,刚正不阿,胸怀坦荡,深得民心。 那晚,当赵禥兴冲冲跑来慈元殿把朝堂之事告诉胡玉莲时,她无比真切地体验了一回“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滋味。她在心里叫苦不迭,却满面春风地“谢主隆恩”,并夸赞他雷厉风行,越来越像一个好皇帝。 由于已经答应陪全贵妃用晚膳,赵禥倒是没坐多久就走了。他人虽走了,可他带来的冲击波却搅得胡玉莲再次烦躁不安起来。她原以为小元子的事会不了了之,可现在皇上竟然为了给她一个说法下旨彻查,这样一来尸体完全有可能被找到,她和许诺也将被牵扯出来。 她越想越不安,最终决定再冒一次险,乔装成内监直接去找许诺商议。 芹儿听了她的疯狂想法后坚决不同意,可胡玉莲由不得她反对,勒令她迅速给自己找来一套内监的衣服。 芹儿被逼无奈,只得照办。装扮一新后,胡玉莲让芹儿躺在床上假装自己睡觉,她则偷偷地从内室的窗户爬了出去。 夜幕下的后宫静悄悄的。 胡玉莲抄慈元殿后面的小径往内朝走去,她不慌不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赶着去办事的小内监。 进入内朝后,那些高大的殿宇投射下的阴影让她的心里多少有些胆怯,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呼吸,向一支正在不远处巡逻的侍卫亲军走去。许诺已经告诉过她自己当差的时辰安排,不出意外,他应该就在那支队伍里面。 果然,走近一些后,她就看到领军之人正是许诺。她紧跑几步追了上去,然后站在一片阴影里冲着那群人用假声喊了两下“都虞侯”。许诺很快发现了她,虽没能认出她来,仍旧走过来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找我何事?” 胡玉莲忙用真声答道:“我是玉莲,找你有要紧之事。” 许诺吃了一惊,回头看了看已经走远的那群人后说道:“娘娘有事可以让芹儿过来约我一见,何必要涉险亲自跑来找我?” “来不及啦!而且,有些事,我不想让芹儿知道。”胡玉莲很是急切,“皇上今日已下旨责令刑部尚书管雷虎彻查小元子失踪一事,你务必要尽快将他的尸体转到皇城之外,要是被他们翻出来恐怕会有大麻烦。另外,提刑官罗平也已着手调查程义府遇害一案,我担心他的死跟真金的来函有关,请帮我密切关注此案的进展。” 第五十九章 许诺移尸 许诺本想跟她说说小元子诈死之事,转念一想又觉得纯属多此一举,于是说道:“微臣明白,娘娘请速速回宫!” 言毕,许诺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去,胡玉莲不禁深情地喊了一句:“诺哥哥,谢谢你!” 此话让许诺感动不已,往昔的种种美好霎时涌上心间,他扭头看着晚风中一身内监打扮却依然楚楚动人的胡玉莲,同样深情地回道:“莲妹妹,许诺愿意做你一生的守护!” 胡玉莲的双眼瞬间模糊,她真想跑上前去给他一个拥抱,可她最终还是低着头急匆匆地往来时的路走去。 直到四更鼓响,许诺才结束巡逻,回到皇城外不远处的驻地,那些个手下早就困得不行,倒床就睡。许诺换上便装,找来一个布袋,拿着朴刀,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到了一处城墙边,他纵身一跃跳了上去,然后倏地一声落在了皇城的内苑里。上次为了去翠含堂,他已经对内苑的布局了如指掌,加之堂外的那片古松十分醒目,趁着朦胧的月色,他顺利地找了过去,还很快就看到了掩埋小元子的那个小土堆。他拿出朴刀,不多时就将小元子的尸体挖了出来,一股难闻的气味让他忍不住想作呕。 直到这会儿他才发现,昨日仓促之中只挖了一个浅坑,如果搜索之人稍微仔细些,极易根据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出小元子的尸体,现在将其转出皇城之外确实很有必要。他用布袋装好尸体,又将那个坑填平,这才扛着布袋离去。 回到城墙边,他先将尸体托举到墙上,接着飞身上墙,随后跳到城外,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刑部尚书管雷虎第二天还真就带人找来了翠含堂。据最后一个见到小元子的宫女说,她是在内苑看到了他,为此,管雷虎将内苑作为重点搜查的区域。在一颗古松下,他发现了有动土的明显迹象,禁不住一阵兴奋,可当他叫人挖开那片土时却空空如也。他气恼地说道:“我们来晚了,尸体已经被转移,这下可就难办了。” 他刚刚回到刑部,就有人传来了贾似道的口讯:小元子之事无需再查,至于如何向皇上禀报,请自行定夺! 有了上方的指示,事情就容易多了。他找来几个手下稍一商量,马上就有了可行性方案。他先是派人在内苑一处隐蔽的墙角挖了一个洞,再在那里丢下一套与小元子的身形吻合的内监制服,然后找来两个内监做伪证,从而轻轻松松就锁定了小元子已经逃出宫去的事实。赵禥对此半信半疑,胡玉莲在听了他转告的案情后却深信不疑,而且还指出事发前小元子确实流露过厌倦宫中生活的情绪。赵禥本来就只是想给爱妃一个交代,现在爱妃已然满意,他也就觉得再无继续追查的必要。 小元子的事倒是蒙混过关了,可胡玉莲很清楚,程义府的死绝不会就这样草草结案,因为罗平办案之严谨认真在临安府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