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火》 第1章 血染白林 站在白玉林间。 原本温润透彻的枝干已经愈发黯淡无光。 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此般景象,不免可惜。 有一个人,在林间一日一日的跪着。 面上没有一丝的笑容。 当初见着她的时候并非这般。 大约,偶尔会有懊恼。 我指了指天,对她道:“日头太好,不若下场雨。” 她这一次终于还是没有撑住,晕在了第六日的晌午,唇角却还抿着倔强。 我早已料到,她不服善见城的水土。 睡梦里的人,比起平日更为柔软。指下,是她盖了墨色瞳孔的月白眼睑。 轻微颤动。 她睁眼,第一句话,“放我回去。” 我对着她笑,把玩着她的发,“这才第二年。” 第二年第四个月,刚过中旬而已。 四年之期,还剩下大半。 房内的熏香有些太重,使得我再次升起了呕吐的*。 她偏了偏头,想要避开我的手。 “你来这是为族里赎罪的,”那下颌在掌间,尖细又紧绷,“不要想着回去。” 我弄不清楚,自己是否想要看清她眸子里的情绪。 也许,太过厌恶的话,会让我倒胃口。 她终于不再挣扎,望着我的眼,幽深得没有一点波澜,“我未曾想过,是用那种方式。” 哪种方式,不都一样么? “苏摩一族,三万六千多条性命,”我低头咬上她的唇,轻轻道:“你觉得,自己还有选择方式的权利么?” 她未曾反抗,也不曾迎合。 这让我失了兴趣。 大约,她对我来说,也便只是如此而已。 八月的须弥山,热得有些混沌。 该是苏利耶这段时间的火气比较大,这火候便没有掌握好。 她越发冷清,不再带半分火气,我身上的温度却再也降不下去。故而,这天气里,越发爱往她那里去。 这很好,我想,好歹,她有了进一步赎罪的方式。 年末的庆典,她安静的坐在我身边,仿佛对于这名不正言不顺的位置,毫不在意。 下面蠢蠢欲动。 我托了下巴靠在她腿上,去望那些面色各异的脸,心里莫名欢喜。 他们各种算计,却拿本王没有丝毫的办法,这让我无比自得。 她说,你太骄傲了。 她这般说着时,我的唇里正尝着她喂进来的苏摩酒。 我不晓得她这般说,算不算是赞美,只她毫无表情的脸,没有波动的眼,让我想要当众给她难堪。 我也确然这么干了。 听着下面的哗然,望着她被咬破的唇,恶意的笑。 她连眉也未曾皱褶丝毫,依然不带任何的感情。 我的颓败感在望见她父王脸上的恼怒时,消失了大半。 她的屈辱,至少还是有人在意的。 庆典不欢而散。 除了我,没有人欣喜。 这一晚,我第一次听到了她的叹息。 心脏处,是日渐深重的疼痛。 抱着她的时候,我在想,终有一日,我会与她相对而立,或而她死,或而我亡。 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 阿修罗的叛乱比我预计的来得早,次年的三月,娑竭龙王陨落,五月,紧那罗王陨落,六月,罗刹王陨落,阎摩罗王陨落,终至十月,本王所要人的性命,一个不落。阿修罗完成了他所该完成的任务,比我计划的,要早不少。 见着阿修罗的时候,他的模样很是狼狈。 穷兵黩武。 我对着他如是说,不晓得他听不听得见。 十一月,是他的死期。 我们都晓得,他未曾挣扎,只扯了我的衣角,面上是任何人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到的哀求,“救她,放了她。” 我自然,是晓得自己应当点头的,却只能手起杵落,让自己手上再添一条性命。 有很多事,不是你愿意,就可以达到的,也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阿修罗的死讯我未曾瞒她,自然,也不用瞒她。 她死水一般的眸子里,终于有了情绪。 恨得那么炽热。 我,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遍遍的折磨她。 这剩下的一年,是阿修罗王给我的礼物,是我偷来的时光。 我心底,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他的要求,晚一年,应当也不算违背誓言吧。 又一年雨季。 善见城里的雨太过冷涩,没有丝毫的水汽。 她终于再也不开口说话。 与我来说,其实无伤大雅。 反正,最后一个月,我已经无法去见她。 再一次来到出生的地方,我想自己的预感不会错。 屏退侍女。 这个善见城太冰凉,我有许多的敌人,只有许多的敌人。 现在,便是连这个曾经最眷恋的地方,也已经物非人非。 我想,自己大约会是最短命,最胡作非为,最毫无建树的帝释了。 佛祖,甚至不愿意见我。 当然,我也未曾想过要去见他。 我坐在树下,脑子里突然闪过许多的画面。 我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里是我的来处,也是我的去处。 一世的帝释,我相信自己的孽障已然无法再循轮回,坐回这个位置。 这很好。我不喜欢这个地方,不喜欢这个头衔,也不喜欢这里的人。 我不喜欢,所以只能一个一个的去破坏。 可惜了,一群狼里,终究还要剩下一只,幸而,他满足于狼王之位,并不想做狮子。 乐神他,好歹不是太笨。 这位置,实在太伤人。 我只坐了六千年,便吐了六千年的血,真是,谁坐谁倒霉。 胸口的闷痛渐渐消散,瞬间的轻松,差点使得我以为,自己又回到了被夜叉诅咒之前的日子。 想想当初的自己,真是傻。何苦去承那些亡灵的怨气,闹得自己不爽快,底下的人不安定呢? 我只希望,下一任的帝释,不要若我这般凄惨。 凄惨到,在死去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眷恋的。 闭着眼。 我所能回忆的东西,并不多,最后,是一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冷得颤然。 她不过是颗棋子,一颗掌握阿修罗的棋子。 我帮她消苏摩一族下在她身上的孽障,阿修罗王,帮我拔掉所有的刺。 这个买卖实在很划算。 眼睛的干涩,让我觉得难受。一双手却握住了我的肩。 我不曾想,她还会来这里。 那熟悉的,依旧冰凉的体温。 我觉着自己该软弱一次,顺势躺进了她的怀里。却不敢,去看她的神情。 死的时候,还有个人陪,即便那个人恨着你,总也好过一个人的,是不是? “墨焰,”我仰着面,喃着叫她,“本王终于觉得厌倦你了,明日你便回阿修罗界吧。” 一只手盖了我闭着的眼,她的声音仍旧没有波澜,“真希望,没有遇到过你。” 我扯了嘴角,却笑不出来,“本王,却觉得,很有乐趣。” 她不再出声。 我便又道:“还好,我们不会再遇到。” 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第2章 楔子 我的梦里,总是出现一双漆黑冰凉的眸子,冷漠又寂寥。 那眸光,让我觉着自己会为之疯狂,进而想要不折手段去得到。 本王自诩不是一个欲念过重的人。虽然,乾达婆认为这是我所想要得到的东西,都能轻易得手的原因。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么多年来,本王并没有对于什么事物过于执着过。故而,每一次梦醒,都会让我觉得荒唐。 却在遇着她的时候,才晓得,这世间原来还有更加荒唐的事。 她望着我的眸子,湛着寒光,神情冷淡,却在一瞬间让我窒息。 我问佛祖:心中欲念妄生,如何是好。 坐上慈祥威严的面容丝毫不曾改变,对着我摇了摇头。 我想,即便他回答了我,劝诫了我,自己又能否真的放得下呢? 那一抹,阿修罗界的墨色火焰。 在乾达婆还不叫乾达婆的时候,她对本王说,如若要她成为我的乐神,只有一个条件,将苏摩一族赐给她。 当时,本王并不晓得,她所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晓得,作为三十三仞利天之主,没有本王得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没有本王给不了的东西,既然她开了条件,本王便将苏摩一族给她又如何? 可是,当苏摩满身是血的跪在我的脚下,咬着牙不肯说一句话的时候,乾达婆却松了口,再也没有提过这个条件。 很多年后,在我遇到了自己想得到的那个人时,我问她,当初为什么会放弃。 她只是望着远处摘果子的苏摩笑笑,问我,帝,你难道觉得现在这样不好么? 我不晓得,这样算不算是好,只是,她们可以这般若即若离的假装在朋友的位置上,我却做不到永远不见她。 而在我得到她的那一刻,却也终于发现,自己早已经失了她。 墨焰。 喊着她的名,我问她。 你为什么不爱我? 她嘲讽鄙夷的笑,绚烂得仿佛一朵即时枯萎的红莲。 帝释天。 她咬牙切齿的问我。 你不觉得我与你之间谈这个字太可笑了么? 听了之后,我又做了什么呢? 将她再一次推入*的深渊。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是无法拒绝我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会看到我。 用那双寂寞的眼睛。 可是,我爱你啊。 没有本王得不到的,没有本王给不了的。 第一章 八部里,最让帝释天觉得头疼的,便是阿修罗一族。 除却两万年前几乎被灭族的夜叉,如今名义上还号称八部实际上却只剩下七个的部族中,阿修罗一族显然是最不讨人喜欢的。无论是丑陋的外表鲁莽愚钝的性子还是好战恶德的品行都让当今三十三天之主望而生厌。加上曾经的一些遗留问题,帝释天对于他们简直是眼不见为净。 乾达婆没有一丝形象的翘着二郎腿歪着身子坐在书案一端,一张绝美的脸明明端丽秀气,神情却轻佻又聊赖,好似没有听到对面人的斥责之言。 只见另一端坐着的少女样貌冷而艳,细眉凤眸,白肤红唇,尤为特别的是,那一头醒目的银白长发与碧色的瞳眸。她此时正是怒上眉梢,敛眉沉目,抿唇收颚,神情冷寒,虽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气度却也难掩少年俏丽。 “大人可真是半点也不怜香惜玉。” 歪坐着的人没有惧意,楚楚可怜的抱怨着,并且毫无悔过之意的表示自己耽误公务是因为温饱问题。 帝释天咬着牙,真是懒得去理会她的温饱问题是哪里来的,但说这公务,耽误得倒是很彻底。 就在前两日,苏摩上禀,阿修罗与修罗短兵一仗,各折了百来号族人,吵嚷着要开战。 她知晓这阿修罗不服管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修罗王之前就来告过状,不用想也知道这次也是他们先挑的事端。 她原着是将事情扔给乾达婆去处理的,没想到这家伙半路改道去龙族寻香,晚了两日才去,这事情才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乾达婆,按着你的意思还是苏摩的错么?”案桌之上是各部上呈的奏折,阿修罗与修罗的事情已经闹得不仅仅是两部的问题了,帝释天恨得牙痒痒,偏偏拿眼前的人没有半分办法,“半路跑去龙族寻香,你真干得出来!拿本王的话当耳旁风?” “老是本王本王的,”乾达婆玩着自己柔顺的黑发,倾斜靠在椅背上,轻佻得笑着,“你也不嫌累,还有,这关苏摩什么事,你可别迁怒哦。” 她没有一个字是关于自己失职的事,这点更是让帝释天觉得可气,可偏偏,那态度如若让人对她发火的话,便会觉得自己仿似傻瓜一般。 少年天主稍稍平了怒气,直觉自己这御下之术还不够炉火纯青些。 “如若不是苏摩没有喂饱你,哪里需要去龙族寻香。”既然她避开不谈失职之事,帝释天便决定谈些她更不想谈的话题,“对了,苏摩!”提了声音对一直侯在门外的人喊道:“为乾达婆王上茶。” “你想干什么?”乾达婆族第一大美人终于摆正了坐姿,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着对面的人,“你可别在苏摩面前和我谈什么喂不喂饱的问题。” 帝释天挑挑眉看着她,倒真有些庆幸身边还有个木讷温柔,茶米油盐均不进,并且对情爱之事迟钝的要命的苏摩了。 “是,大人。”苏摩在门外应答,声音沉静温柔,“属下这就去准备。” “喂,你别太过分......”乾达婆清丽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急色,“她要是晓得我还对她抱着那种心思,肯定是要跑的。” 慢悠悠的整理着桌上被弄乱的折子,被气了好一回的人决定先不去理会她。 “大人,”就在乾达婆还想开口的时候,苏摩已经端着茶进来了,“乾达婆大人。” 乾达婆正襟危坐,牵强浅笑,只一个劲的对着对面的人使眼神。待得苏摩细心的将琉璃杯放好准备向外退去的时候,她才松了一口气。 “等等,”帝释天自小受的便是天主的训诫与教育,鲜少有什么玩乐,而自从认识了乾达婆之后,让她紧张便是她少有的娱乐之一,这使得她枯燥的生活稍微有了些乐趣,“苏摩,你留下吧,阿修罗族的事情也经过你的手,现下也正好听听。” 乾达婆白皙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 “是,大人。”苏摩抱着檀木茶托,垂首顺从的立在了一旁。 “乾达婆......” “帝释大人,”乾达婆王迅速打断了帝释天的话,脸上已经完成了从愤怒到忐忑再到自责最后变成哀伤的一系列神情,“微臣晓得错了。” 她甚至从椅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弯腰行礼。 “微臣不应该屈从于自己的天性,不应该输给自己的饥饿,不应该在明知道路途遥远的情况下还不准备储粮,半途去寻食物果腹,延迟了处理阿修罗与修罗族的事情导致了小事化大的后果,让得您受累。” 帝释天抽了抽嘴角,知晓她的这些话说是认罪的,还不如说是说来让苏摩心疼的,此时她垂着的脸上一定露着狡狯的神情。 “是么,”转头瞥了一眼苏摩,她果然见着对方面上的不忍,“乾达婆你将事情说得太严重了,本王也是晓得你的难处的。” “哪里哪里,为大人分忧解难是微臣分内之事,如今微臣却没有做好,理应受罚。” 乾达婆身形小巧,模样秀丽,知道的还道她是一族之长,不知道的便只当是个无害的小姑娘。殊不知这一副柔弱的皮囊之下,有着号称须弥山最恶劣的心思。 苏摩站在旁边听得两人对话已是差不多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生性温柔,也不知道是因为乾达婆在她面前装得太好,还是她不善于将人往坏处想,竟到如今还以为这位乾达婆王柔弱得很,见她被责罚不禁咬着唇思忖着怎样为她求情的。 “乾达婆,你可晓得本王为何派你去?”帝释天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无奈的呼出一口气。当初这事原本是在苏摩手里的,只是想到她性子太柔,如若去以争强好胜出名的阿修罗族必定会受委屈的,也有些压不住,这才交到了乾达婆的手中。 “微臣,微臣自然知晓。”一直表现得很是无谓的人,语气终于透出些微的正经。 帝释天如何不知她那一些小心思?只是这事现在都已经闹到开战的地步了,她也无法做到睁只眼闭只眼了。八部内部间从来都有些矛盾,她也只能尽力做到让他们少闹些事端。 “本王派你去,一是因为下属里,你的修为最高,二是因为,此事原先是苏摩办的,而这第三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阿修罗族与你乾达婆一族多多少少有些干系,唯一听得进去的,大概就是你的话了。” “微臣晓得。”她保持着恭敬的姿势,低声应答。 “本王也知道你与四大阿修罗王有些摩擦,”说到此处,她微微瞥了一眼身旁的苏摩,头疼的想那要真是摩擦还好说些。若是在苏摩面前说出四大阿修罗都在垂涎乾达婆这点,也不知对方要怎样与她拼命,“但正事,就是正事,本王还希望你能明白。” “微臣明白。” 乾达婆王难得乖乖听话,帝释天免不得还想多说几句,苏摩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大人,”她轻声细语,嗫嚅开口,“还是让乾达婆大人先坐下吧,她身子不好。” 释迦提桓因陀罗,须弥山之主很是为自己的女官长汗颜了一把。说实在的,她一直不晓得,乾达婆到底是怎么给苏摩身子不好的假象的。 只苏摩这一提,她也算顺水推舟,让站着的人坐下了。 “好了,失职这事自然得罚,只如今的状况,本王还是想听听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乾达婆颇为心安理得的坐下,只面上还保持谨慎的神情,装模作样的谢了恩才道:“依微臣之见,这事已经不是臣下所能解决的了,阿修罗族与修罗族向来有间隙,虽然同为八部却因出身和地位问题积怨很深,为今之计只有大人您亲自走一趟才能让他们晓得事情的严重性,也传达您会干预到底的立场。” 她的提议帝释天倒不是没想过,但阿修罗一族素来让她头疼,隐隐之中还有些莫名的抗拒,故而现下才会这般犹豫。 “苏摩,你觉着呢?”转头望着站在身旁的人,她询问自己两个最信任的人的意见。 苏摩的神情有些怪异,看了看乾达婆,微微皱了眉,仿佛在思考。 帝释天晓得她是在权衡利弊,毕竟阿修罗的不服管到教让人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将她这个天主也给扣了。 “苏摩觉着若大人真的想要解决这件事,必然是要走这么一趟了,”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只不过这护卫必然需要谨慎布置。” 知晓这一趟怕是免不了了,倒也不是怕了阿修罗族,只心里有些异样而已,帝释天点了点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吧,你们去安排便可。” 说完正事,乾达婆笑了一笑,突而道:“说来,微臣还是挺佩服阿修罗一族的,想当初你这善见城收书记官,唯一反抗了的便是他们呢,也不晓得,那公主如今嫁人了没?” 听到此处,冷颜少女忍不住皱了眉,轻哼了一声,显然想起来什么不好的事。 她至今还记得,一万多年前,无念那该死的家伙来须弥山倒腾了一顿,将她气得大发了一次脾气不说,还害得自己被那帮蠢蠢欲动的老头子下了绊子,将选妃这件荒诞的事提上了议程。结果,当时最是春风得意的香阴一族出了这个当初还是公主,如今却是乾达婆王的家伙,主动献计于她,将纳妃弄成了选书记官,虽说打破了自己族里当时的利益,倒是最后把自个儿推上了王座不说,又将这八部之首坐的稳稳当当的。 “当时那公主就已经五千多岁了,如今早该嫁了人吧。”帝释天未曾去理她,却不想她很能自娱自乐,继续道:“阿修罗违抗命令之后,我那已经挂了的老爹可是很松了一口气啊,听说这公主相貌好得很,他大约是担心我入不了你的眼罢。” 帝释天冷眼看着她得瑟的模样。暗暗心道,她那爹还真是担心对了。 乾达婆见她的脸色不十分好看,摸着下巴,却是愈发起劲,“只这公主向来低调,本王竟然一直无缘得见,唉,真枉费了我们那层亲眷关系了。” 帝释天哪里不知道这家伙是为了自己刚才在苏摩面前吓她这件事也不想让自己舒坦,理也不想理她。 只想到自己当初才一千多岁,时局动荡又根基不稳,本就因为无念那混蛋的事气了一场,选书记官的事虽不是本意,阿修罗好歹是明目张胆的违抗,她只让这口气憋得差点吐血。这么多年过去,原本也是懒得去计较了,如今却被她旧事重提,不免对这让人头疼的一族愈发不爽。 “既然大人已然决定,那苏摩便先去安排了。” 乾达婆原本还有些得意的神情因着苏摩一句冷冽的话,陡然僵住。 被气了一回的人见到对方神色虽然神情还是未有大变,却难得幸灾乐祸的挑了挑眉。 心中暗哼一声。 叫你得意,叫你肆无忌惮,叫你垂涎美色。 第二章 须弥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最得帝释大人恩宠的便是乾达婆王与月神苏摩。乾达婆王本名画君,如今乾达婆一族隐有八部之首的地位可以说全拜她所赐,更因其美貌无双又喜怒无常偏偏极得人心不说须弥山便是在六界亦是大大的有名,可谓如今三十三天第一臣,无不被人交口称道。但若真要说起能臣服众,唯恐天下不乱的乾达婆王便差了身兼须弥山侍卫长与女官长二职的月神大人不知多少个天。 侍卫长与女官长是最靠近天主大人的两个位置,实为善见城内务官,听起来权势不比外官,却实实在在掌握了须弥山的生杀大权。毕竟是连帝释大人也将性命交托与她。而苏摩能够稳坐这两个位置除了大人对她的信任之外,更多的是因为其耿直忠义的性情缜密严谨的心性一丝不苟的作风与面面俱到的行事。兼之性子温柔,待人和善,故而极受须弥山众人爱戴。 至于那些传得沸沸扬扬,与帝释大人的暧昧纠葛,哪里是可以拿出来说的? 在那日定下阿修罗界之行仅仅三日,须弥山第一能臣苏摩大人便已经将随行人员全部安排妥当,除了她自己与乾达婆王,又请了紧那罗王与妙音仙女,各领了族里一百亲卫,加上善见城里的亲卫,一行五百余人,可谓浩荡。 帝释天自然是放心自己这位女官长,只专注于手头之事的安排,等待动身。 阿修罗界位于须弥山北海之下,虽地远位偏,路途倒也不甚坎坷,只不过帝释出行不比通常,此次又是极大排场,几经周转,两个时辰的旅途整整拖了两日才到。 月神大人和乾达婆王与这阿修罗都渊源颇深。当初阿修罗一族垂涎苏摩族的甘露酒,大动干戈,被上一代的帝释平息,而乾达婆族更是与阿修罗族有着深厚的血亲关系,若不是乐神一族的血统,想来也没有盛传的女阿修罗美貌了。 “大人,现已在阿修罗界入口。”如今的帝释大人不过两代转世,若真要说什么功绩过失在历代里也算不上出挑,只不过特别的是,与前几任帝释不同,如今的大人不是五大三粗的男人,却是个冷艳娇美的少女。除了跟着佛祖得道的初代,这还是第一位女帝释。 此时她端坐在车辇之内,听闻外面苏摩的禀报只是微微皱了眉,冷声问道,“嗯,怎么不进去?” 她模样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但偏偏一头银白长发,看起来虽无减其美丽,却委实少了几分青春靓丽。加之神情冷淡,颇有不苟言笑的味道,便是独自坐在车辇之内都不忘正经危坐,若是被乾达婆看到,必然要讽刺几句装腔拿调之言云云。这倒不是性格使然,真要说起来,大概是习惯成自然。 她没有听到苏摩的回答,却是听到乾达婆幸灾乐祸的声音,“因为没人迎接咱!” 这位深受宠幸的重臣似乎对激怒自己的大人有着乐此不疲的兴致,“堂堂仞利天之主,帝释大人亲自来阿修罗界,竟然没有人出来迎接,哈哈。” “乾达婆!”月神大人虽然对自己这位同僚兼好友十分的温柔宽容,但对于她总是爱与大人唱反调的行为很是懊恼,微微恼怒的斥责,连大人两个字都省略了。 原本得意的笑声瞬间断掉,这使得车辇内的某位大人舒坦了不少,“不用管,径自进去。” 她原本也没想过来这里还能得到什么好脸色。阿修罗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要想得到他们的尊敬,只能比他们更狠。 月神轻轻答了一声,乾达婆虽不敢再讽,到底还是没忍住,怪腔怪调的揶揄道,“大人真是淡定自若,微臣佩服,佩服。” 帝释天此时倒是没空理会她,只一手撑了额头,靠在软榻的案几上。 不知为何,愈接近这阿修罗界,她这脑子便愈发的隐隐作痛。 待得一行人到达阿修罗宫时,才终于有人出来迎接,至于不是阿修罗王亲自相迎这点,谁还去管。 阿修罗界的景色诡暗讳莫,连带着气氛也很是压抑。帝释天下得车辇只瞥了那气势恢宏却稍显粗犷宫殿一眼,便觉得莫名的熟悉与排斥。出来迎接是四大阿修罗之一的婆雅稚。因为阿修罗族与乾达婆族那点子姻亲关系,不少男阿修罗都梦想娶一位乾达婆族的美人。而作为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族长,被四大阿修罗垂涎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他们才不管什么癞□□想吃天鹅肉的嘲讽,素来粗鄙的阿修罗们倒是将人间一句诗歌记得甚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先不说乾达婆王是不是淑女,男阿修罗里称得上君子的,实在是找不出几个。 帝释天只略略扫了一眼献殷勤的婆雅稚,差一点便绷不住脸上的冷然了。她看起来冷淡威严也委实不是真性情,只从小教育如此,一时也不曾改得过来。况且身边真能够让她真情流露的也不过聊聊几人,故而须弥山众从来只以为这位大人生来帝王气度。 乾达婆王的颜控毛病是须弥山广为人知不大不小的秘密,这男阿修罗们的长相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被献殷勤的乾达婆王自然是如坐针毡,只觉得比让自己吃东西还难受。 婆雅稚的态度倒不算太差,面上虽然青面獠牙,甚为丑陋,说话却很是温文儒雅,加上对乾达婆又很是钦慕,倒不曾显露不恭来。只不过等到行人都安顿下来后,却还是绝口不提阿修罗王何时来晋见。 “婆雅稚,”帝释天原本便是安排好了须弥山事务出来,做好了应对拖字诀的准备,倒也不是真着急,这番只不过是为了做出一番敲打的态度,摆出些须弥之主的威严,“本王来阿修罗界早已传了通知,你们未曾迎接也便罢了,如今将本王闲撂于此,更是不见阿修罗王的踪影,却不知意欲何为?” 婆雅稚虽然态度还算温和,那让人分不清长相的脸上,仍旧透了股隐隐的傲慢,“帝释大人还请息怒。此次您来得突然,我族与修罗一族的战事又很是紧急,我王正在安排部署,万万马虎不得,还望大人耐心等候。” 对于阿修罗族的嚣张,帝释天早有耳闻也有体会,但却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的感受,毕竟阿修罗王连须弥山年末会都不来参加,其他的阿修罗她更是见也不曾见过。饶是她定力不错,心头难免怒火。 她来这里的目的阿修罗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却摆出明显拒绝得态度,可见其故意所给难堪! 苏摩皱了皱不曾言语,乾达婆笑得一派云淡风轻娴静美丽。 “既然阿修罗王在忙正事,本王自然不好打扰,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帝释知晓与他纠缠没有任何作用,既然已经表过了态,也没啥好说的,转言打发了。 婆雅稚应了一声,只又看了一眼乾达婆才退了出去。 帝释天纵然心里有被顶撞的不爽,却有人却比她忍得更为艰辛,待得那阿修罗一出门,乾达婆王便长吁一口气,骂骂咧咧的道:“真是,让人恶心。” 可见那美丽笑容下的心情,是极其的不美丽。 天主忍了一忍,听完她的抱怨,才缓缓开口,“再恶心也是你的血亲兄弟,他们这番态度,倒是连你的面子也不卖了。” 乾达婆立即大呼冤枉,“这与我可没关系,他们本来就骨头太硬,怎可能卖我面子?” 月神站了一旁沉默良久,此时终于开口,“大人,如今我们是等还是怎样?” 毕竟已经当了一万多年的帝释,那些微微恼怒的心情也不过是太久没人这么对她不敬而已,她心中早有决断,自不会受影响,只冷冷一笑,“等,为何不等?本王这五百余人便在这里闹腾些个日子,也实在无妨,到时候,他阿修罗王别亲自过来便好!” 乾达婆自不愧是大人心腹,闻音知雅意的本事大约无人能出其右。领命解了部下的禁令,遣了五百人各自玩去。她对于此地很是熟悉,自然不愁这些人在她的带领下会玩得不得要领。 须弥山亲部在其他部族里均有特赦,无论阿修罗如何嚣张,想要治罪也必须通过帝释同意。 一行人这一住便是五日,阿修罗王的定力却也值得夸奖,任凭这五百人在王城街市怎么闹腾,一直没有露面。 幸而帝释天耐心尚好,况且这阿修罗界景致虽算不得秀美可爱,却也别有一番风韵。她过往不曾来过,如今得了机会自也不会白白浪费。这日日游逛,倒也不至于难以消遣,权当给自己放了个假,也未为不可。 要说阿修罗界最不能错过的景致之一,便是那满江满江,四季不败的红莲。 莲所该有的干净柔美,所象征的圣洁,被那血一般妖冶的颜色毁得彻底,又衬得独特。 犹如这阿修罗族的女子。 按着乾达婆的话来说,阿修罗族的女子们配给本族的男子,真真是件暴餮天物的事。 帝释大人表示难得的赞同。 红莲既高傲得凛人,除了阿修罗界,任何地方都不能生长,却也卑贱得如同秕稗。在此处,只要有水,这些花便不要命一般,抵死绽放,从来不晓得,收敛是个什么东西,泛滥放荡。 亦如,这阿修罗族的女子。 阿修罗宫里有一条河,是从宫外引进,据说,没有丝毫的培育,这满河的红莲,依旧开得怒艳。 帝释天毕竟身份特殊,依着这河的支流行了四处宫院,竟是没有人出来阻拦过。今日她循着这河南面的支流走,已经从原本饶有兴致变成了例行公事。 她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又没什么目的,自然无所谓得很,在岸边踢着石子闲步散着。 河水不期然的,淌进了一个院落里。 按着她先前几日的印象,这水引进的地方,都是十分重要,或者是住着十分重要之人的地方,只不过眼前这个可以说是极度不起眼却又莫名显眼的小院落,与整个阿修罗宫都格格不入。 阿修罗宫宫墙用的是青砺巨石整体雕琢,而这小小院落却是用得金石所砌,比其他的宫墙整整矮了三尺不止。 远远望向里面,也是分明的琉璃瓦,水晶窗,要说像哪里,却是她的善见城。 帝释天愣得一愣,心中生出些微的异样,加快了步子进了小院。 里面的场景只让她觉得更加熟悉,金枝玉叶,琉璃水晶,除了那一河的红莲,再也不找出第二种活物。 院子不是十分大,从外向里逛了百来步,便是一片由凤血石点缀的白玉林。温润白玉间的鲜红,竟将她震了一震。 帝释天心里只觉得更加奇怪,被勾起的好奇使得她一步步向深处走去。 这种林子,在须弥山有个特定的称呼,叫做血染白林,据说,是上一代帝释涅槃时候的景象。 她当然不可能还记得自己上一世死亡时候的景象,心中却不免有些不舒服,恍惚了一会儿才散了眼神漫无目的的扫着。 她不曾想过此处会有人,眼中,却突然闯入了一抹墨色。 那,是一种深沉又浓稠的黑暗,只一眼,仿佛,便能让人沉淀下来。 这一眼,让从来高高在上仿佛不知愁滋味的帝释大人突然觉得胸口酸软疼痛,似是心中某处被狠狠戳了一下般,无法呼吸。她无暇顾及自己的反应是为哪般,只勉力聚了目光去分辨,终于看清那林中深处的幽暗。 是一位阿修罗族的女子。 这位女子站在一株异常高大的白玉树前,一头乌黑柔顺的发披在身后直直垂到腰间,身上却是一袭仿似丧服的白布衣裳,衬着那对于阿修罗族女子来说太过清减的身材,很是单薄飘渺。她虽然背对着帝释天,这位大人的目力倒是极好,清楚的看到她微微仰颈的模样,心中混乱烦杂。 她只觉得脑中再做不了他想,只是望着,却不知自己有没有在期待她能转过身来。 白玉的林子,凤血的叶,还有这一抹墨色的花。 这女子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态站了良久,专注得令人发指,而帝释大人,第一次如此失态的盯着一位完全无关的人看了这么久,几乎忘记如何呼吸。 她什么也没有想,不愿去想,无法去想。 远处突然传来了阿修罗界入夜的暮鼓声响。 帝释天终于从那种恍然而知却无法控制的状态中退了出来,却是后惊不已。 那身影仍旧毫无动静。 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待下去,带着不甚明了的惊慌与压抑,匆匆退出了院落。 天边日头已然西斜,她竟不知不觉,站立了一个时辰。而那阿修罗族的女子,不知究竟站了多久。 第三章 谁也不知道,帝释大人一直以来都被一个梦死死纠缠着。梦中反复出现的,是一双冰凉又寂寥的眸子,而这一晚,她再一次梦到了那双幽黑而空洞的瞳眸。在一转眼,化做了一个女子,面目氤氲在朦胧间。她极力的想要看清对方的模样,却只能够分辨出那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下一个瞬间,那发丝无风而起,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团墨色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对于这个梦,是恐惧还是眷恋。只是醒来之后,陪伴她的除了那满身的汗水,就是无尽的空虚。 着了魔一般,帝释天在之后的几日,又去了那院落,却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人。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阿修罗女子有着莫名的兴趣与期待。 到得第十日,阿修罗王终于忍不住来找了她。 须弥山五百亲卫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 与以美貌著称的女阿修罗相对的,男阿修罗的相貌,是出了名的丑陋。不过,值得庆幸的事,如今的阿修罗王在族里绝对算得个美男子。不说在阿修罗族,便是放在人间,也算是个出挑的美男了。 “帝释大人。”帝释天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戾气面色难看的族长,安静的听着他心不甘情不愿的赔礼,“这几日本王实在是太忙,有怠慢的地方,还请见谅。” 乾达婆王虽然时常与自己的大人作对,但在这种时候总是十分知趣的,不用帝释天开口便代为回答道,“阿修罗王真是好生忙碌,此次大人来阿修罗界是带了十足的好意与诚心,想要化干戈为玉帛。您没有亲自迎接也便算了,不曾想竟连面也不见,将我等好意置之不理,一意孤行的大动干戈,于情于理,都实在不妥。” 阿修罗王的面色愈发难看,瞪着这位从名义上来说算是自己表妹的家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不发作,沉了声音道:“此事本王也不是说没有还转的余地,只错在修罗,他们不道歉,休想我族善罢甘休。” 这件事的起因其实十分简单,不过是两族子弟喝酒闹事,弄出了性命,继而一场小规模的斗殴,又各折了几人,双方都要对方交出凶手并且赔礼道歉,这才闹得这般田地。 聚众斗殴这种事本也没什么,两边自然都是有错的,只不过修罗那边虽不肯道歉却也是按着大事化小的态度来办,难搞就难搞在耿直的阿修罗们,偏偏誓要争个我高你低,让对方低头认错,这才让事情变得有些失去控制。 而帝释天恼也便恼在此处。 “阿修罗王还请息怒,”苏摩大人素来以温和之名为人所称道,此时此刻也仍旧保持着平和的语调,“修罗与阿修罗族同属八部,先祖又是分明的血亲兄弟,如今这事已然说不好是谁对谁错了,若是再开战也只会让两族的子弟陷入更大的祸事,不若各退一步......” 只不过她的话未说完,这阿修罗先前还卖了乾达婆几分面子,对她却丝毫不客气,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苏摩大人此言差矣,我族虽然生性愚钝鲁莽却也晓得是非分明,对便是对,错便是错,若是有人想要颠倒是非曲直,我族是宁愿流血也绝不退缩的!” 他一副丝毫商量余地都没有的模样,挑衅的望着从始至终不曾出过声的须弥之主。对于这位三十三天至高的王者,须弥山最有权势的少女,阿修罗王既不屑又憎恨。他永远也不会忘了心中的仇恨。 “阿修罗王,”他的态度一览无余,帝释天面色不变,似是不经意的低头玩弄着手上的玉扳指,“看样子你是说什么都要开战了,是么?” 这位大人除了在少数人面前,往往便是这么一番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的态度。她的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喜怒,脸上更是半分表情也无,不到最后一刻,大约是谁也不晓得她的决议时什么。 阿修罗王声音强硬而冷淡,“大人,实在不是本王想要开战,只要修罗一族声明道歉,并且将当初闹事的家伙和后来那些手上沾过我族兄弟鲜血的士兵送到阿修罗界,我们立马停战。” 白发少女倏然抬头望向面前的狂妄傲慢的男子,碧绿幽深的瞳仁之间闪烁着异色的光辉。对于他分明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这点,终于表现出了几分怒意。 冷声一笑,她问他,“那你们是否也将手上沾过修罗族人鲜血的士兵送到修罗界任凭他们处置?” 阿修罗王微微抬了头,却不回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假意的弧度,分明的耻笑着对方的话语。 帝释天也不怒,只伸手将身边茶几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本王明白了你的意思,不知你是否明白本王的意思?” 阿修罗王的脸色很是难看,过了半晌才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本王若是开战,便是与您善见城为敌么?” “阿修罗王大约是误会了,”乾达婆看着自家大人演了一场,明白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连紧在一旁开口,笑容诚恳,“大人的意思是,您若是开战,不免又添孽障。您也晓得,我们大人一直对佛祖敬重有加,不想任何人妄添杀孽,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可不是与善见城为敌......” 她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声音勾人,“而是,与整个须弥山为敌了。” 站着的男子,脸上愈发铁青,直直的盯着那位讳莫如深的年少王者,“大人,本王不服,你分明是偏向修罗一族!” “阿修罗王,还请您自重,”苏摩的声音也变得凌厉起来,“帝释大人向来秉公处事,您这话未免太过分了。” 帝释天听着自家侍卫长为自己说话,心中却不免也觉得几分好笑,她不得不承认阿修罗王的话。 她便是不爽他的态度,帮着修罗族又怎样?他们阿修罗一族何时对她恭敬过?新仇旧怨,如今再算已经很是便宜他们了。 她当了一万多年的帝释,头几年,一直有人不停的告诉她,什么是职责,什么是责任。耳提面命,莫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可据她所知,若不是上一世的作为,自己如今哪有这般安逸的生活? 她向往前世的洒脱与狠戾,向往那时的无理与随性,向往那个据说是她前世的自己,却不得不,做这一世伪装的帝释天。 对佛祖尊敬恭候,对下属赏罚分明。威严庄重,冷漠深沉,高高在上。 她想自己并不讨厌,却也不晓得是不是喜欢,反正已然习惯,大约是无所谓吧。 “不论你怎么认为,”帝释天冷眼望着他,态度强硬,“本王的意思便是这样,若是开战,你便做好与整个须弥山其他部族作战的准备。哦,虽然本王承认阿修罗一族英勇善战,可一万年前那场与其他六部的战争阿修罗王您应该也经历了吧,上一代阿修罗王的事迹真是令人敬佩向往呢。” 阿修罗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听着那终于露出几分笑意,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少女继续道:“可是您有把握自己能与您父亲一样力挫六部之王,有把握如今的阿修罗族经过那一场大战后,已经恢复了实力再战一次么?或者,您觉得阿修罗族毁在您手里也无所谓?” 帝释天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丝毫不怀疑这位阿修罗王会在下一刻爆发,直接对自己动武。据她所知,阿修罗一族的暴脾气是很难控制的。只等了片刻,她终于还是放弃了这种想法,虽然打破这么有趣的发展很是可惜,但毕竟作为须弥之主,她是来解决问题的。 “自然,”在对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之前,她缓缓的说出了自己的提议,“本王不曾怀疑过阿修罗族勇士们的能力,只看着那么多族人战死真的是您想要看到的么?这件事真的没有别的解决方式了么?本王这里有个提议不晓得能不能让您满意呢?” 濒临爆发边缘的阿修罗王只望着眼前的人,未曾做声。虽然早已知晓如今的天主便是由上一代那位将须弥山搅得一团混乱的帝释天所转世,但从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他还是没有将她放在眼里。 即便是她身上有着帝王的气度,却没有王者的狠厉啊。任凭她再怎么假装,那冷漠神情间的稚气,挺拔身姿下的单薄,还有强硬言语中的娇嫩都让她看起来脆弱不堪。他只以为,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帝释,纵然真有作为须弥之主的自觉,却也难有那实力与气魄。 但在这一刻,他从对方自信言行之间仿佛看了什么一般,想要将之前的结论全部推翻。不是认输,而是,若不将这位少女看做是帝释天,而仅仅是一位对手的话,她确确实实的挑起了自己的征服欲。 “阿修罗王应当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吧,相信您的族人对您也是十足的信任,不若将战事改成比武,一对一,点到为止,这样也免得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到时候谁输了谁道歉,如何?这应当与您开始的目的是一样的吧。” 白发碧眸的少女在这一刻的神情是那么的熠熠生辉,即使她笑得仍旧清浅淡漠,却真实的透出了几分兴味。 阿修罗王微微皱了眉,对于对方的提议倒是有几分兴趣,怕只怕这位帝释不敢亲自出阵,冷笑一声道:“大人此言当真?是大人的意思还是修罗那边的意思?本王可不信那帮孬种会提出这个建议,修罗王更是已经被我伤了手臂,怎么可能迎战?” 他激她,期待着能够在族人面前给这位最尊贵的人难堪。 帝释天笑得一笑,并不曾理会他的挑衅,语气依旧,“这是本王临时想到的方法,自然是本王的意思,修罗那边你放心,若是他们不承认,本王替他们道歉,并且愿意满足你提的任何要求,如何?” “大人?”大约这个提议真的是这位大人突如其来的性质吧,月神大人似乎也不知情般,在此刻不安的小声询问。 大人嘴角含笑,安抚的望了她一眼,对着阿修罗王继续道:“至于人选嘛,修罗王受了伤自然不能出战,既然这是本王想出来的方法,自然是本王代替他们出战。一直听闻阿修罗王武艺高强,本王素来仰慕,也想借此机会讨教一番,您看如何?” 听得对方的回答,阿修罗王虽是有意激她,却仍旧现了一瞬间的惊讶。心中并不确定是这位大人年少无知中计还是自视太高目中无人轻视了他,只无论哪种都足以使得这位身经百战的阿修罗王露出轻蔑的神情。他嗤笑一声,“大人您是与我开玩笑么?您要与本王讨教?”他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大人您金体娇贵,细胳膊细腿的,万一到时候伤到了,可让本王如何安心?” 若说帝释天心中半分恼怒也无自然是不可能的,只她在位日久,大部分时候都能够做到掩藏情绪,只告诫自己,对方越是轻视,自己越是有利,嘴上随意的回敬道,“那你是不敢接了?还是觉得本王不够资格做你的对手?” 阿修罗王望着她良久,眼神渐渐深邃,最后忽而哈哈一笑,点头道:“既然大人这般说了,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恭敬不如从命。” 直到此刻,一直显得游刃有余的人才终于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直到这事算是解决了一半。 但并不是任何人都对她的决定感到安心的,阿修罗王走后,在一旁担心良久的月神大人立即按捺不住,焦急的望向自己职责内必须要保证安全的人,不安道:“大人,您怎么可以亲自迎战,要去也是属下去。” 比起一切以帝释大人的安全为前提的侍卫长大人,乾达婆王显然淡定的多,只瞥了一眼此刻显然心情不错的某位大人,语气不屑又不无酸意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苏摩你担心什么,她,额,大人的本事你不晓得么?我也不是她的对手,那阿修罗王还打不赢我呢。大人仗着自己未出过手,无人晓得她底细,便欺负人家呢。唉,我这个血亲兄弟要倒霉喽。” 苏摩皱了皱眉,横了她一眼才继续道:“阿修罗族你又不是不知道,打起架来都是不要命的,他虽不是大人的对手,却也不排除发起疯来伤了大人的可能,到时候你却是要如何?” 乾达婆哼了一声,仍旧不太服气,“反正又没生命危险,你担心她这么多做什么。” “你——”苏摩已然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了好了,”帝释天对于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吃醋的某位族长很是头疼,也对时常忧心过头的侍卫长有些无奈,“苏摩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本王赢他还是有些把握的,到时候也会注意安全,乾达婆也不好轻敌,阿修罗族向来诡谲,作战的方式确然奇特,我也要好好琢磨一番,这几日你们去安排比武事宜,到时候最好有其他部族的首领到场做一个见证。” 月神大人知晓这件事已成既定事实,自然无法,乾达婆嘟着嘴压下醋劲,两人一致点头称是。 而应当开始备战的帝释大人,却忽然皱起来眉头,若有所思。 第四章 自从那日之后,帝释天再也没有遇到过那位阿修罗族的女子。事实上,她似乎也算不得见过她。仅仅是,一个背影而已。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自己若是再一次遇到她,便一定能认出来。 比武被安排在了十日之后,到时候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离开阿修罗界了,并且按着这事情的发展,想要再来这里,也是千难万难。 帝释天的心中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愿望。 她,想要再见一见那个女子。虽然,她不晓得自己见着她之后到底要怎样,也不晓得自己对她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 她只是单纯的,好奇与在意。 在意她为甚会在那样的院落里,在意她为甚会站在血染白林中,在意她与这阿修罗界格格不入的冷清,在意,她身上那浓重的压抑与,空洞。 是了,空洞。她站在那边,分分明,让人看得到,却没有丝毫的存在感,让人觉得她似乎已经只是一缕魂魄,冰冷的,单纯的,飘渺而又没有情绪的虚无。 帝释天活了一万多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竟然有这般的想象力,只那一眼,一个时辰便是这样一眼,竟做出了这么多的联想。而那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真切的梦还在不停的折磨着她。 这个梦,她从来没有与其他人说过,如今却考虑着是否找兼虚看一下。 她一日一日的,去那个院落,去那片林子。可是那个女子却再也没出现。她甚至已经忍不住问遍了宫里所有的侍女与侍卫,得到的答案却一成不变。 不知道。 也许,有些人是真的不知道,可有些人却是分明的不愿意提起。而这更是勾起了她好奇。一个与善见城这般想像的院落,没有人气,冷清异常,一个不能被提起的禁忌,一个找不到存在的女子。 帝释天一直自认不是一个好奇心过强的人,而这件事,这个女子,仿佛将她沉寂了一万多年的好奇心惊醒。 第十日,是她与阿修罗王约定的比武日子。 就在帝释天以为自己以后再也无法见着她的这一日,却终于见到了她。 一个,猝不及防的,见面。 阿修罗族素来崇尚武力,而这事又关系到整个族群荣誉,排场自然很是浩大。那些到场的阿修罗们,其中大部分,不用说也直到是来看她这个仞利天之主是如何出丑的吧。 比武的地点是阿修罗王族的校场,看台之上,人山人海。 白发的少女一身轻便细麻短衫,外露的纤瘦四肢被笼在大红艳锦披风之下,只显出一截白皙匀称的细长小腿,白色软皮的尖头小靴衬着那双腿愈□□亮。她没有如平日那般带着璎珞冠,简单的用玉髻笼了发,却是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白皙到晶莹的面容之上隐然含着几分矜傲,身后两侧分别随着月神与乾达婆王。 苏摩的神情恭顺谨慎,目不斜视的看着正前方,乾达婆却是嘴角含笑,颇为肆无忌惮的四处张望着,一副恨不得全部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的身上才好的模样。两人随在帝释天身后,一阶一阶的走上阿修罗王族专用的看台。 帝释天轻盈挺拔的身影突然停住了。 苏摩悄悄拉住了还要往前走的乾达婆。大人在她的左前方,只越了半个身位。她能够清楚的看到,这位素来善于隐藏情绪,很少喜怒形于色的须弥至尊,几乎是呆愣的神情。她从她的后侧面看去,见得那从来凌厉上挑的眼角轻轻拉开,下颚轻抬,红唇微抿,显是喊了一口气不曾吁出,神情虽不曾大变,可她随行多年,轻易的便从中看出了似惊似喜的情绪。 苏摩顺着身前人的目光望去,只见对面拾阶而上的是一身轻便胄甲的阿修罗王与一位陌生的女子,经不住皱了眉。轻轻的喊了一声身前的人,“大人?” 此刻的帝释天纵然是听到了苏摩担忧的声音,却已然无法理解她说话的内容。她没有想过以为不会在遇到的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 那个跟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素衣,装饰质朴,神情冷漠。她的眼神那么空洞,望不到底般的墨黑。她没有见过她,可是,她却分明的晓得,这个人就是那个她。 帝释天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幻想过她的样子,却觉得,她就该是这番模样。那姣好的面容,白皙的皮肤,漠然的脸与空洞的眼,让她看起来异常的没有真实感。 她望着她,不自禁的停了脚步,心中竟涌出一股难以述说的冲动。她难以自述这种没有过的感觉是什么,但对方没有波澜的眼,甚至没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这个事实,使得她莫名的生出几分失落与羞恼。 “帝~释~大~人~”乾达婆也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扫了对面一眼,心下已有几分了然,怪腔怪调的拖着声音喊自家大人,清丽秀美的脸庞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您究竟是看什么看得呆住了?” 帝释天似是被惊了一般转过头来,在见到她的神情后又偏开。 她一时有些惶然,再去寻看那女子,发现她已经跟着阿修罗王坐在了主座旁边。 “大人,”苏摩的声音越发担忧,“您没有事么?要不待会儿还是由苏摩出阵吧。” “哇哈哈,”善于见缝插针的乾达婆王很准确的又一次抓到了埋汰大人的机会,恶意的笑道,“我这兄弟可真是大胆,您还没上去他便毫不客气的坐了,啧啧,有骨气,有骨气。” 但此时大人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当然也更不在阿修罗王无礼的行为上。她来不及生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此刻只关心着一个问题,“乾达婆,他身边的女子究竟是谁?” 能够坐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定然是王族了。 “诶,”乾达婆的声音颇为做作的透出几分惊讶,“你什么时候对漂亮女孩子感兴趣了?” 帝释天心下带着几分急切,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正面的回答,不禁微微皱了眉去看她,而在那脸上看到一副八卦的神情后,明显的露出了几分不悦与不耐,“你管得着么?本王问你话呢。” “咳咳。”苏摩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略略偏过了头,她如今果真是有几分担心待会儿的比试了。 乾达婆王的神情立时变得正经异常,又看了一眼坐在阿修罗王身边的女子才道:“虽然我是不能百分百确定,但应当就是这阿修罗界唯一的公主,阿修罗王同胞的妹妹,墨焰了。” 墨焰...... 墨焰。 帝释天听得这两字,不自觉的便放在心中咀嚼了一番,只觉得自己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舔了舔唇,又问她,“便是,便是你所说的,当初本王选妃时差点送到须弥山的阿修罗界公主?” 乾达婆似有所觉般,诡异的笑了一笑,调侃道:“大人想是记错了,当初您可不是选妃,而是选书记官,您还记得么?是您说自己不要什么王妃,选妃这件事本身便荒唐离谱呢。” 本就在为自己的话在懊悔的某位大人听得对方调侃自己,撇着嘴懊恼的瞪了她一眼。她的模样本就美好,只平日里淡漠持重惯了,此时这般一个小动作倒显得十分娇俏风情。 “你可以闭嘴了。” “大人,”苏摩在一旁担忧良久,却听得两人的对话仍旧这般不着调,素来柔和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些微的不满,“如今比武在即,还望您能上心。” 帝释天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略有几分尴尬的收敛了神情。她懊恼,为着自己的失控。偏开头不再去看那墨焰,她定了定心神走向看台另一边的位置坐了。 比武之前自然少不得一堆繁琐开场白,幸而阿修罗族的礼节比起善见城不知少了多少。帝释天本想借此稳定心绪,却仍旧没有忍住,隐晦的偷望了那墨焰几眼。 近处一看,她身上的冷清愈发明显。齐整的刘海,柔顺的黑发,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墨黑的瞳仁,毫无血色的嘴唇,尖细紧绷的下颚。她的眼神并不迷蒙,却让人分辨不出在望向何处。素白的衣衫空落落的罩在单薄消瘦的肩膀上,好似被风一吹,就会消散一般。 从发饰到衣着,墨焰几乎没有一点公主的模样,更没有一点阿修罗族女子的模样。 “大人,”乾达婆王明显的看出了自家大人有多在意那位清冷至极的公主,她虽然还摸不清楚大人的想法,却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八卦机会,弯腰靠到帝释天耳边试探的问道:“难道您和那公主杠上了?要我说,她的模样虽然与你不相伯仲,冰冷气质却胜你千百倍啊,这样一比,你的冷漠神情简直就是装得可以了。” 帝释天本是偷望,却不想身边人那么敏感,微微收回自己的目光,很不满的白了她一眼。 没有得到搭理的人并不泄气,继续调侃道,“不过嘛,大人您比她艳啊,哈哈,所以咱也没输。” 须弥山的帝释大人冷则冷矣,艳亦是艳极。非艳俗之艳,乃娇矜之极致也。 “你能把嘴闭上么?再这样下去,本王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对苏摩......”不甚其扰的艳丽大人使出杀手锏,微微提了声音让自己守在一旁的女官长能够听到。 “嗯?”月神大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果然现了疑问的模样,忧虑的问道:“大人,您是有什么事么?” “没,没有,”乾达婆王栽在此处已非第一次了,却总也无法,只恨得咬牙切齿,一面抢先回答,一面直了腰将靠过来的苏摩推了回去,“什么事也没有,我与大人说了一下与阿修罗族对战需要注意的事项呢。” 在某方面颇为迟钝的苏摩大人一脸的疑惑。 帝释大人准确的接受到了下属的乞求之色,很是自然的转换了话题,对着苏摩点了点头道:“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整个校场瞬间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锣响三巡,转眼再看,阿修罗王已经站起身在一旁挑衅的望着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帝释天终究没有忍住,还是瞟了那位阿修罗族的公主一眼。只见她仍是一副毫无波澜的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到比武已经将要开始。 素来备受瞩目的帝释大人头一次被如此冷落,心中隐隐有几分不舒服。虽然过往她并没有在意过这些,只此次似是无论如何都有些梗在胸口。 “帝释大人?”阿修罗王见那坐着的少女半天没有动静,声音透了几分得意,神情轻蔑的道,“您不是怕了,想要临场退缩吧?” 帝释天被如此挑衅,更是恼怒几分,冷哼一声,不去看他,站直身将披风解下。 苏摩伸手将披风接过,耳边听到是一声轻佻的口哨声。 瞥了一眼勾着唇笑的阿修罗王,已然怒火中烧的少女率先纵身跃上校场擂台。 阿修罗王身后紧随其后,却是与其一同落在了比武场上,赢得了一片的喝彩声。 “帝释大人,”比武开场之前,按着阿修罗的习惯还要放些狠话,但这位族长的话语显然不怎么狠,他罕见的对面前的人笑了一笑,竟有几分调戏的意味,“您穿得这般清凉,是想用美人计么?” 帝释天身上的衣衫确然有几分清凉,裤未及膝,袖不掩肘,细幼轻盈样式简单的麻衣斜襟而扣,松散的罩着,显得被那衣服笼罩下的身体更为单薄。纤细的四肢和修长的脖颈好似一折就能断了一般。 阿修罗王的声音很响,整个看台因着他的这句话,顿时掀起了另一股热烈的欢呼与哨声,各种不堪入耳的语句参杂其中。 帝释天反而因着对方的话冷静了几分,只冷眼望着他。心中想的,却是让这位族长在全族面前丢尽脸面。 “若是本王说,大人您的美人计奏效了,您是否会比较欣慰?”阿修罗王似称赞似戏弄的继续道。 帝释大人沉了绿色的眸子盯着他,缓缓的道,“本王倒从来不知道,阿修罗王只有一张嘴。” 对方并没有恼羞成怒这点让故意挑衅的人挑了挑眉,在掌中化出一把燃着红色火焰的半透明长剑,笑得放肆,“大人这般焦急可委实不好,待会儿本王若稍稍不注意些,大约便将您那一身短衣短裤给烧了,大人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哦。” 若说之前对方的言语还让帝释天能够坦然对方的话,他此刻这番轻佻态度却是真真让有过不好回忆的某位大人动了怒火。她陡然间忆起了自己到现在最讨厌的一个人,低喝一声,对着他道:“你可记住如今的话!” 第五章 苏摩与乾达婆站在看台之上,盯着擂台上的两人,也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阿修罗王已经携剑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迎面而来。他的剑势凌厉,速度更是惊人。 帝释天虽未曾料到他方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却能这般迅速的进入状态,倒早也做好了准备,脚尖点地立时后退,堪堪避开剑尖的火焰。 修罗王仿佛换了一个人般,面上神色疯狂。帝释天即便心中把握再大,心下也不禁一凛,收起了轻蔑与恼怒,落地瞬间再次发力向右避开了他的进攻。 阿修罗族不愧是天生的战斗种族,而经历过那场大战的阿修罗王显然非常有战斗经验,他的身形诡异,与帝释天粘得极紧,横在两人之间的烈焰之剑好似将那双眼也点燃起了火焰。 “帝释天,”他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笑意,“本王已经想好条件了!” 帝释天听得对方语气,心下一沉,冷化出一掌厉风,朝他胸口拍去。 阿修罗王手段自是了得,翻转掌中的剑柄,掀起一股热浪,将直冲自己胸前的风剑化解。他这番动作耽搁了片刻,终于让帝释天拉开了距离。 阿修罗王并没有继续追赶,反而遥遥立着,翻舞了两下手中的长剑,笑道:“大人,您果然还是作战经验不足么?本王手握长剑,而您赤手空拳,自然应该粘身作战才对。” 他手中的火焰之剑原本乃是上界阿修罗王的佩剑,亦是阿修罗族的镇族宝器之一,红莲之焰。此剑握在上届阿修罗王手中,曾弑杀六部之王,一时令人闻风丧胆,可见不凡。 帝释天低头望了望被烧焦的下摆,挑眉道:“本王如何作战,想来还不需要你费心。” 站于对面的男子笑声朗朗,却少了一些轻蔑,点头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本王可不会再放水,大人可要小心咯,到时候莫怪在下不会怜香惜玉。” 校场人声鼎沸,却盖不住他的声音。 帝释天暗哼一声:像阿修罗王这种自命潇洒不凡,又以为能掌握别人情绪,还自认高深莫测的人,恰好是她最讨厌的。若不是这次来阿修罗界是为了解决两族矛盾的,她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偏了偏头,捏去衣角的焦布,她对着对方大声道:“还请指教!” 阿修罗王来势甚快,红莲之焰彷如一道闪电,携着雷霆之势直直冲着帝释天面门而来。 她记起乾达婆曾说过,阿修罗一族的男子对于自身的力量最有自信的,而速度向来是弱势,只面前这位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对于自己的速度自信异常,而她也确定,对方有自信的资本。毕竟,这般速度是她始料不及的。 两人又对了几十招,谁也没有占到太大的便宜,比武一时陷入了僵局。 帝释天身形轻巧招式灵活,虽然一直处于下风,却并无多大损伤,倒是阿修罗王渐渐已经感觉到有些吃力了。红莲之焰虽然威力惊人,但消耗也颇大,更何况不是他的本命剑,难以全然掌握。他知道自己必须速战速决,对方的速度看起来不快,却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躲开,可见并非徒有虚名。 帝释大人未曾尽全力,原本是为了给阿修罗族留个面子,此刻倒是因着这难得的比武起了兴致。过往在善见城能够比试的除了苏摩就是乾达婆了,苏摩虽然不会放水,但总是放不开,乾达婆虽然放得开,但两人比过那么多次,早也没了什么意思。而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真刀真枪堵上尊严的比试,让她莫名的热血沸腾。 一个还带着游戏的态度,一个却已经拼上了性命。阿修罗族那股狠劲在阿修罗王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似是放弃了一切的防守,正面迎上。 帝释天因着对方狠厉迅捷的攻击和全身的破绽微微皱眉,却还是及时的侧身避开攻势,轻滑脚尖绕回他身后。但在她反击之前,阿修罗王却是早有准备,方才一击竟不曾用全力,在她绕过自己之后,用着诡异的步伐转了身,顺势以剑身挥砍而来。 帝释天方才知道对方是故意卖得一个破绽给她,这番动作一气呵成,此时后退已然来不及。但她毕竟不是泛泛之辈,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与姿势下腰躲过横扫而来的剑刃。 而阿修罗王的进攻也并非到此为止,红莲之焰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瞬间便停住了横扫的气势,粘着她的身体劈面而下。 此时这番姿势,帝释天无法着力自是进退不得。 阿修罗王的唇角已经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笑容。 只他的笑容没有存在多久,就因着那将要后仰跌倒少女嘴角诡异的弧度而僵硬了。阿修罗王做梦也不会想到,竟然有人会用手掌去接红莲之焰的剑刃。 帝释天用凝了三重玄冰的双掌,空手挡住剑身,以此为轴,逆身翻转将位置颠换。此间动作只在瞬间,双掌与那长剑的接合更是短暂,但仍旧有一股锥心的疼痛与灼热传进了她的脑中。 阿修罗王立时便明白了此间奥秘,却仍旧为对方的大胆与惊人的凝法速度惊讶。他自问绝无可能在那般情况下,那么短的时间内凝出哪怕一个玄冰咒。这位少年帝释的天赋,法力和胆量在这一瞬间确实折服了他。 帝释天顾不得手上的伤,在逆转身位的瞬间,以脚尖踢向持剑之人的手腕。她穿得是一双轻薄的白鹿皮软靴,鞋尖却缀了一块夔牛之角所制的细密刺片,重若千钧,乃是难得的利器。 阿修罗王因着方才的惊讶明显的迟滞了下,帝释天顺利得手,将那红莲之焰凌空踢出。 只此时,她的招式已老,只仓促间翻身拉开距离。 阿修罗王感受到手腕的剧痛,为自己在比武过程中的分心而懊恼,反应却是不慢,只不过不是对着帝释天。长剑脱手的瞬间,他便俯身追剑,在对方落地瞬间,那把带着火焰的长剑已然又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明白得很,帝释天还未用尽全力。单单从她凝咒的速度来看,她若是有心,在攻防之间随随便便念出几个法术来扰乱自己的进攻,怕也够他焦头烂额的了,但她没有。她与他一样,用的是阿修罗族最擅长的攻防战。 若是他的手中握的不是红莲之焰,这场比武怕是早也结束了。 帝释天紧了紧握着的拳头,远远望着用左手握着剑的人。她知晓对方心底已经有数,扯了嘴角露出了轻蔑的神情。 既然要折服对方,自然要从他们最自信的地方来羞辱。阿修罗是天生的战士,对于需要冗长吟唱念诵的法术向来不屑,而一般情况下,他们的进攻几乎让别人施展不出法术——除非已经能够做到迅速默诵的地步。 但即便是默诵,真要做到一心二用还能瞬发出法术的人,六界加起来也不超过双十之数。 “呵,呵呵呵,”阿修罗王直直盯着帝释天半晌,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既而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帝释天大人,本王如今越发确定自己的要求了。” 这般人物,才不愧是须弥山之主。他为自己之前的轻视感觉到惭愧,却涌起了更多的豪情。阿修罗族没有认输两字,即便面对必输的比试,他仍旧会奋战到底。 帝释天倒是被对方的态度弄得有些呆愣,只不晓得他到底想到什么要求,竟然能让他笑成这般,只暗中催动真气粗略的修复双掌的灼伤。 “大人!”阿修罗界的王者笑得越发狂妄,他真的是对这位年轻的帝释大人起了心思,朗声对着她道:“若是本王赢了,请您下嫁于我。” 帝释天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几乎不知羞耻两字怎么写的男阿修罗,在经历了一万年前被掳的屈辱之后,第一次气得这般失了理智。 眼前这人已经超越无念那混蛋,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了。 她第一次主动进攻,倾身向着他攻去。现了冷笑,问他:“你有这个本事么?” 帝释天猛然提快的速度让左手拿剑的阿修罗王一时难以招架。他原本只以为对方只是留了一手,却不想竟是连速度都有所保留。趁着他的瞬间恍惚,帝释天已然到了他身前,此刻他再想防备却因这位大人过于靠近而难以动作。 帝释天仍旧是赤手空拳,趁势起掌推出,在碰到他胸口前,化掌为拳,以中指指节扣向他的气海。 阿修罗王退得狼狈,虽是最终避开,未曾实打实的挨了对方那用真气催着的暗劲,却仍旧溢出一口血来。 他堪堪避开最劲道的攻击,速度计算得很好,故而虽是狼狈,却仍旧在笑,直盯盯的望着这意气风发的少女,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 “白痴。”须弥之主终于厌倦了这种游戏,面无表情又咬牙切齿的吐出两字。 凭空出现的金刚杵让阿修罗王的脸上出现了几近惊恐的神情,他知道那是什么,也明白它的威力。但他没有想到,这原本应该不存在的金刚杵竟然会出现。而当那三千之力全数降于他的左肩之上时,巨大的声响让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地上狰狞的裂纹以躺在地上的阿修罗王为中心,如蛛网一般散布于整个擂台上。 帝释天原本的目的只是堪堪赢过他,这般起码能给阿修罗界留些面子,以后再说话也不必太过僵硬。可对方那句话,委实让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她凌在空中,低头望着躺在地上的人,哼声道:“阿修罗王,你觉得,胜负已分么?” 此时,原本热闹异常的校场,安静的几乎能听到针掉到地上的声音。 “哈,哈哈哈,”阿修罗王实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之中的佼佼者,对于越是艰难的挑战越是有兴趣,这般严重的伤势他竟还能一边疯狂笑着,一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那左肩几乎整个碎掉,手上却依然握着剑。他不顾身上喷涌而出的鲜血,朗声道:“帝释天,本王定然要娶你为妻!” “大胆!” 若说方才那句话只是让帝释天失控得提前将金刚杵祭出,想要让他得到教训,如今这般肆无忌惮的,几乎是让全部人都听到这种羞辱于她的话,已经让她起了杀心。 阿修罗族? 她帝释天今日,必然要让他们颜面无存! 提杵再一次攻向那几乎已经站立不稳的男人。 阿修罗王身受重伤,速度更是比方才下降了很多,勉强侧肩避开杵尖,右手再次接过了左手中的长剑,向对方的腰间刺去。 他虽然死撑,帝释天却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剑上几乎没有了温度。在她腾空避过那剑尖之时,阿修罗的声音再一次在耳边响起:“你果然配得上本王。” 帝释天不再理他,只轻抖手腕,左掌之中的长杵瞬间旋转,凌空祭出金刚杵,双掌翻出招祭结印。 阿修罗王的态度还算从容,格挡住被她控制着的长杵,伺机而动。 帝释天既已经下了决心要给他一些教训,自然不再留手,合掌收拢最后的结印。与阿修罗王对峙着的金刚杵分作千万根细小的长针,以暴雨之势朝着他而去。 阿修罗王脸上笑容乍现,暴喝一声,不顾那细密的针雨,突然舞起那带着火焰的长剑,脚下踏起了繁复而优雅的舞步,竟然在那针雨之中防备的滴水不漏。 此时的他不像是一个阿修罗,而更像一位舞者。 而帝释天已经看出,那是传说中的阿修罗剑法,婆娑舞。 第六章 婆娑舞对于帝释天来说,实在是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冷眼望着阿修罗王,这位让人难以捉摸的大人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让对方更加狼狈的念头。由此可见,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淡然稳重,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此刻的阿修罗王并不如表现看上去的那般轻松,强撑着最后一分精力伺机而动。强弩之末便是他此刻的状态,只不过阿修罗没有放弃一说。 “婆娑舞果然名不虚传,不知阿修罗王还能坚持多久?”对方识破他的招式并没有什么,但那从容确实也让他都止不住生出几丝绝望。 男子的声音依旧清朗,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过是表面功夫。“大人您的招式太过花哨,本王似乎只有这婆娑舞才能与您抗衡呢。” 帝释天不禁嗤笑一声,万千化一,将金刚杵再一次握回手中。“是么?那本王便让你晓得,什么叫做自不量力。” 全场陡的哗然,继而一片寂静。年少的帝王,须弥山不二的威严,踏着与阿修罗王相同的步伐。 那游曳的身姿,飘散在风里的白发:那漫天飞舞,凭空而现的血刹:那纷然跌落,又溅起的火莲花。 就在这一刻,阿修罗族的校场之上,能够听得见夜昙开放的刹那。 美之极致,莫过于此。 看呐,这才是惊世绝伦,武中之舞,艳中之焰的阿修罗婆娑。 阿修罗王的面上终于现出了惊疑与不安,抬剑的右手也慢了半怕,只堪堪卡住已经到了近前的六环铃上。 婆娑之舞,身姿曼妙,据说乃是阿修罗族的一位女子所创,实乃王室不外传的秘术。这一刻,他们的族长,升起的绝望与后悔是任何一个族人都无法体会的。 为了他最疼爱的妹妹。 “你知道么?”帝释大人的笑从来没有这般张扬过,此刻的她,比身前的男子更像阿修罗,“本王最讨厌没有实力却口出狂言的人。” 他的手带着颤抖,想要将失却火焰的长剑抽出。他想起了一些原本以为只是莫须有的谣言,他想起了父王曾经的忠告,他想起了,自己一万年如同心死此刻却坐在看台之上的妹妹。 在阿修罗王想要抬头去寻找那抹身影的时候,膝盖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道踹下,金刚杵压在了他的肩上,重若千钧。在他跪地的瞬间,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响彻全场。 “啧啧,”校场已经不能单单用安静来形容了。帝释天束发的玉冠早不知在何时掉了,散落的白发上染着斑斑的血痕,神情是那般冰凉,唇角却隐有笑意。她从容又略带挑衅的抬头望了望看台上沉默的人群,之后才低头看向已经毫无反抗之力的阿修罗族之王,“被自己族里的秘传打败是什么滋味?” 第一次在如此情况下出手,一场大胜,一口万年的恶气,一份天纵的豪情。帝释天从来不晓得,一场胜利竟然能让她这般兴奋。那个自命不凡的阿修罗王,在这么多族人面前跪于她脚下,再也没有那不可一世的气势。 此刻,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的将目光扫向了看台。 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帝释天看不清她的神情,只那近乎于淡漠的侧脸,让她晓得,这位公主似是对这场关乎族人尊严荣誉的比武没有丝毫的兴趣。 那绝非傲慢,却比傲慢更加令人明白,自己入不了对方的眼。天之骄子,并且势必从今日起会更被传颂敬仰再不会受人轻视的帝释大人不知为何,会在此刻升起不满。 这种莫名的郁郁之情来得莫名又不得舒展,让她无计可施,只得将这股怨气撒向脚边的男人。她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冲着全场大声道:“原来盛名已久的阿修罗一族也不过尔尔!” 跪着的人瞬间抬头,眼中仍旧现着凌厉而不屈的光芒。阿修罗族的声誉是个个族人,一代代族长用鲜血,用性命,用气节积攒而下的。他的口中全是血,狠厉的声音却没有半分的含糊,“本王还没有输。” 他说话的瞬间陡然后仰弯腰,翻转手腕终于将卡在六环铃中的长剑抽出。 帝释天早已做好准备,迎接他的进攻,却不想,对方竟将长剑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少女微微一愣。此刻的她或许什么都不缺,却终究少了一份历经战事的狠劲。她暗道一声不好,仍旧晚了。那从阿修罗王胸口喷薄而出的血液速度却快得惊人。即便是对自己的速度颇有自信的帝释天,也仍旧未彻底避开这些血。 那血液带着灼热的气息,溅在了她几乎整个左臂上。暗红的液体一沾上皮肤,立即蹿成火焰。 “大人!”看台之上的苏摩尖声一叫,竟是肝胆俱裂。她顾不得其他只想赶紧上前,却有一道娇小的身影比她还要迅速的奔向擂台,那是时常与大人作对的乾达婆王。 “给我站住!”帝释天抬手压灭手臂上的火焰,心中不禁有些恼怒。 她之前一直说阿修罗王轻敌,自己却也早已经轻视了对方,更甚至被他激怒到失去了理智。而在这最后的时刻,胜利在握的瞬间,竟然还被对方所伤,简直是,简直是...... 乾达婆停得很快,立在空中顺势将身后赶上来的苏摩拉住。 在月神大人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帝释天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 她知道对方是为了兄长而来,低头一望,将杵尖指向躺着的人。阿修罗此时的脸色简直如同一张银纸般苍白。 “阿修罗王,你认输么?” 他轻轻一笑,心服口服。“本王确实输了。” 帝释天禁不住松了一口气:此次,她总算是没有白来。 “既然如此,那与修罗之事......” “本王说话算话,向您道歉。” 微微皱了眉,正想质问对方,却不想地上的人已然回答道:“您说的,谁输谁道歉,本王输给你,自然是向你道歉。” 帝释天不曾想到,以鲁莽著称的阿修罗族之王竟还有这般狡辩功力,却也懒得与他纠缠,冷哼道:“道不道歉都在其次,你保证不会开战了么?” 阿修罗王再是不甘,却也绝对不是不守信用之人,沉默的点了点头。 了却心愿的帝释天,终于感觉到了左臂上的疼痛。阿修罗族长的心口血本命之血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王兄,”那墨焰公主终于到得擂台,屈膝半跪在阿修罗身边,神情看不出一丝的担忧,声音也未曾有丝毫的急切,只透着冷漠,“你还好么?”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未曾在这位帝释大人身上驻留过。 而被忽视的大人,却捂着左臂上的伤口,冷然却又专注的看着她。腹诽着不知是说这女子冷血好呢还是无情好,对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哥哥,竟能这般淡定。 “还死不了,哈,”那男子动弹不得却仍旧笑着,对着自己的妹妹,一笑咳出一口血,“哈哈,焰儿,你终于,终于肯理王兄了。” 帝释天垂眸望着两人。蓦然觉得,墨焰扶在阿修罗王肩上的手,刺眼异常。她只觉得自己捏着杵身的手在颤抖,却不晓得是因为方才受得伤,还是自己快要难以抑制的冲动。 “你不要说话。”墨焰的手苍白又纤细,骨节分明甚而有些突兀,只让人觉着瘦得厉害。 阿修罗王摇了摇头,又望了那驻足不语,垂眸似在深思的白发少女一眼,用着可惜又无奈的语气,却十足十的试探之意对着自己的妹妹道:“王兄,王兄没事,唉,此次,差点就为你娶——咳咳,咳......” 只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直沉默不语的帝释天那手中□□他腿里的杵打断,变做一声声的咳嗽。 不带眨眼的行使了这番恶行的人,碾动手中的金刚杵,“若是再让本王听到你一句类似于这种的话,你就要准备好付出代价。” 她盯着墨焰侧对着自己的脸,对着阿修罗王狠狠的威胁。不知为何,对方在这时说这句话,让她尤为不能自控。 跪在自己王兄身侧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抬了头望向了帝释天。 印入眼中的,是一双空洞的眸子。在那混沌又透着死气的眸底,绽着一股莫名的寒光。 她直盯盯的看着那双眼,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公主的目光有没有注视在自己的身上,却在一瞬间,无法呼吸。 那瞳眸,与她梦中所出现的,一模一样。 寂灭,冷清,仿佛没有丝毫的情绪,犹如一潭死水,永不见波澜。 但也许就是因为如此,帝释天愈发的想要晓得,那潭死水究竟会不会出现波动。那眸中到底会不会有喜有悲,有爱有恨。 这一瞬,这一眼,仿佛万年一般久远。她那颗好像从来不对任何事物感兴趣,不会为任何事物执着的心,突然鲜活了起来。这一刻的帝释天,第一次脱离了帝释天的身份,她对正事之外的东西有了兴趣,有了求知探索的*。 原来,她还是有*的。 在冥冥之中,她竟万分确定,那双如墨的瞳眸中出现过其他的色彩。而如今的她,能不能让这双眼再次出现情绪,让她真真正正的看到自己呢? 少女为着自己如同藤蔓一般缠绕的思绪感到混乱,捏紧手中的长杵,对着那似是望着自己却又像是被看自己的人张了张唇,不晓得要说什么。 墨焰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一言不发。一会儿之后擦抬手握住金刚杵,将杵尖从她王兄的腿中拔出。 “大人,”苏摩不知何时已经与乾达婆一起到了帝释天的身边,一边将她扶住,一边担忧的问道,“您没事吧?” 墨焰已然再次低了头,开始处理阿修罗王的伤口。 校场里开始变得有些混乱,看台之上的阿修罗们躁动不安,而隶属王族的亲卫已经将整个校场都包围了。 帝释天抬头望向天空,乾达婆立时大声道:“八部之王,须弥之守,请你们速速现身。” 四方天空登时现出二十几道身影,紧那罗王将遮掩的幕帐收起,领了人群迎身下跪,朗声道:“臣等参见帝释大人。” 帝释天微微点头,让他们起身。如今既然护卫已现,她已经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修罗王的脸色略微有些好转。他似是没看见这些突然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各部族长,只抓着自己妹妹的手,一脸欣慰的道:“无论什么原因,起码你再次开口与王兄说话了。” 墨焰一手收了长剑,另一只手挣开阿修罗王的掌握,与阿修罗王兄妹情深的模样天壤之别,垂着眸子,声音清冷:“王兄还须注意身体。” 阿修罗族的将士被善见城的亲卫挡着,婆雅稚在一旁大喊大叫,却碍于他们的王未曾下令而不敢轻举妄动。 帝释天对着苏摩点了点头,随着一声令下,将阿修罗们放行。他们动作很迅速,不消片刻已经将满身是血的人搬上软榻。 墨焰再也没有看过帝释天一眼,缓缓站起身,伴在软榻旁边准备离开。 “大人,我们趁现在离开阿修罗界。”苏摩在一旁轻声提醒,“再待下去不晓得阿修罗们会有什么反应。” 帝释天如何不晓得这个道理?只是自方才墨焰出现之后,她的心早就乱得一塌糊涂,虽表面上仍旧保持着镇定,并且勉强摆着架子,但只有她才晓得,从那刻起,自己几乎无法思考任何问题。 “等等!”她终究还是没有忍住。 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了,此后一别,也许再也没有可能见到这个甚至连话也没有说过,只见过一面的女子。 乾达婆如何不知道自家大人的失态,从刚才见了这位阿修罗族的公主之后,她基本就没有正常过。调侃可以,但也必以大事为重,忙不迭伸手想去抓身边的人,却终究落了空,情急之中甚至喊出了只有在私底下才会喊的名字。“帝!” 帝释天的喊声并没有让任何人停下脚步,而在她能够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自己竟到了阿修罗王的软榻之前,将他们的队伍拦下。 婆雅稚才不管拦在前面的事三十三天天之主还是什么东西,拦在自己的王医治,神也不行,尖着嗓子不满道:“帝释大人,您业已赢了比武,还请让我王去治疗!” 帝释天沉了一双碧绿的眼眸望着墨焰,未曾理他的话。 这个人身姿清瘦,素衣飘渺,面色苍白。但她的眉眼姿容,肌骨质气,犹如清风霁月,寒雪覆梅,清癯姿态,冷冽神韵。 她没有看她,又绝非目中无人。 说不清,道不明。 这般沉默终究被打破。躺着的人,气若游丝,声音却还带着轻佻,“大人拦下我们是因为愿意接受本王方才的提议,要与我阿修罗联姻么?” 帝释天的面色再也没有这般难看过。被一而再,再而三,如今已是第四次的挑战须弥之主的威严,便是她修养再好,忍性再大,此刻却再也忍不下去。 阿修罗王本不过是想最后给这位大人一点颜色,以安抚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不安,却在看到对方锐利又深邃的目光时,心中咯噔一声。 帝释天瞥了他一眼,再次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女子,冷笑道:“既然阿修罗王盛意拳拳,本王自然不好一再推却,”整个校场突然骚动起来,她的话顿了一顿,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阵快意,仿佛那被压抑了许久的性子在此刻释放出来。抬手指着那无视自己良久的人,这位曾经怒斥群臣选妃实为荒唐之举的大人冲着在场的所有人大声道:“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本王要娶你为妻!” 第七章 乾达婆撇开眼,不停的告诉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 苏摩愣了一会儿,对着她递眼神:大人这演得是哪一出? 我怎么知道啊!持国天王好想仰天长啸。 妙音仙女用脚尖踢身边的紧那罗王:方才大人确实说了什么么? 紧那罗王挤挤眉:大家都听见了啊。 暂且不管在场各位是什么心理,帝释天的话甫一出口,便是自己也禁不住呆愣在当下。她完全无法相信方才那番荒唐之极的话是出于自己的口中,只直盯盯的望着那站在阿修罗王身边,甚至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的女子,懊恼得直想跺脚。 阿修罗族的反应更是激烈,那躺着的族长若不是实在伤势过重怕早就跳起来要与这位大人拼命了,此下只能被气得直喘气。 而唯一镇定的,大概就是那位被帝释大人指名道姓要封她为妃的公主,墨焰了。她静静立着,一手扶在软榻一侧,目光似是落在自己被气得不轻的兄长身上,根本没有去看拦住自己的少女,好似方才话里的主角不是自己一般。 整个校场堪比佛祖开坛讲座时候一般安静,而帝释天的心思早已经纷乱的一塌糊涂。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后悔和不安,更多的事荒唐,荒唐之后又是莫名慌乱。这番百转千回的心思是她一万年都不曾有过的,望着那美得飘渺的侧脸,直至最后竟隐隐还带了一丝期待。 不幸中的万幸,大人虽是紧张难耐,面上倒也勉强撑着冷然。她自然知晓此刻已是后悔无用,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想她三十三仞利天之主,在须弥山众部之王面前说出这番话来,又岂能当做儿戏? 她暗地里点了点头,本末倒置的先不去理会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原因,却是想先求一个结果。反正话都说了,这台是要下还是要拆,总得给个反应。况且在场的除了阿修罗,谁敢给自己难看?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大人那碧绿的眼眸看得公主是叫一个肆无忌惮。乾达婆王望着自家大人那副没出息的样子,简直想要掩面痛哭。或许不熟悉的人还以为大人镇定得很,只有她与苏摩晓得,这位主子有多失态。 美色误国,红颜祸水。 她的脑子里迅速跳出几个词来,突然对自家那未卜先知的死老爹佩服得五体投地。看来这位公主,确实太能入他们大人的眼了。 帝释大人说要娶阿修罗族的公主,在场的诸位族长都摸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不敢开口,只静观其变的在心中猜测:这位大人红颜知己良多,乾达婆王,月神大人最得宠幸,与那东方的怜玉神君也是“交情”匪浅,如今这是看上新欢想要强取豪夺?还是说单纯的因为阿修罗王太过嚣张而想要给下马威? 大人表面功夫还算到家,几位族长猜来猜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另外一位当事人的镇静,甚至是冷漠,更是让他们觉得微妙。 这位基本没有出现过在世人面前的公主,还真是厉害啊。 阿修罗王是气急攻心说不出话来,只涨的脸色通红,其他阿修罗则是被惊呆了,又没有接收到族长的任何示意,不敢轻举妄动。 “大人!”终于,有一道声音打破了这平静的湖水,众人憋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暗自感谢出声的人。 月神大人不愧是最得宠的臣子之一啊,这种时候也只有她或者乾达婆王出场最为合适了。 这一声大人终于将沉浸思绪里的某位大人唤了回来,她的眸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偏头望了一眼声源,才发现唤自己的人是苏摩。 镇定了一番心神,她再度望向墨焰,对方却仍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苏摩知道事情不能再拖,急忙从擂台上下来,径自行到帝释天身边。 可惜在这期间帝释大人的注意力显然要被那位公主拉了回去。 墨焰的姿态从始至终未曾变过。她侧着头,半垂着面,似乎是望着那躺着的男子。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她单薄瘦削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掩盖在窄袖之下的手因过度的用力而泛着苍白。 哎呀呀。 乾达婆王仔细的打量着自己这位名义上的表姐。事关自己,她竟能冷淡到这种份上,真不晓得还有什么事能够让她动容的。 她心里打着小九九,随着苏摩走到帝释天的另一侧,开口,却是有几分尴尬的。 “咳咳,帝释大人,如今阿修罗王重伤在身,您所言之事与两族来说自是万分难得,只此地绝非商议之所,不若让阿修罗王先行治疗,此事或可从长计议。” 帝释大人不为所动。 苏摩这个状况僵持不下的状况也有些束手无策。 “哼,”气得不行的阿修罗王终于缓过了劲,狠狠的冷哼一声,“大人您是在开玩笑么?请您让开,本王身体抱恙,还请恕罪。” 阿修罗王神情凝然,眉间更是隐带怒意,但那怒意之中却有几丝掩盖不住的慌乱。 他该是慌乱的。 原本今日,他是想要羞辱帝释天却事与愿违。技不如人他没有不甘,但妹妹的事却超出了预期。 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焰儿的帝释天会说出这番话来?仅仅是为了自己刚才放肆的言论,还是......万年以前,那个原本以为只是谣传的事件后续? 如果,真是那样...... 他深深的望着身侧好似无动于衷的妹妹,心下却已经冷了起来。 若说此刻,谁能够看到公主的神情,大概便只有他了。 “大人。”月神大人再也顾不得尊卑之别,伸手拉住帝释大人的手,声音之中满是担忧。“还请您三思而行。”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失态又一意孤行的大人。 乾达婆王也伸出手搭在了帝释天的肩膀之上,她能够感觉到,手掌之下的瘦弱身躯在微微的轻颤。 帝释天的眼角紧了一紧,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侧身微退,冷声道:“阿修罗王,须记得谨言慎行,方才你冒犯本王之事原不能善了,”是了,必然是因那阿修罗王的言行让她恼怒,这墨焰更是对她视若无睹,一双兄妹不是张狂便是孤傲,正是她最最厌恶之人,此刻方想用其人之道还于其人之身,用以羞辱他们而已。她这番在心中告诉自己,冷笑着望向那墨焰,“今次有幸目睹公主容颜,果然是惊为天人,用以充斥本王那空虚的后宫为你王兄赎罪本是再好不过,只既乾达婆与苏摩均为尔等求情,阿修罗王也已身负重伤且承诺不再开战,此事便就此作罢吧。” 墨焰终于在那人说到让她为王兄赎罪时望眼过去,一双冰眸幽深无澜,如寒玉一般的面上不曾现出多余的表情,只那苍白的薄唇抿了一抿。 这一眼看得帝释天胸中一突,似是连心跳也跟着顿了一顿。她此番言语不过是自欺欺人,明眼如乾达婆者自然是看出来了,但迟钝如她本人,却还以为释了心中疑虑,虽不免仍觉憋屈纠结,倒也能暂时骗得过自己。 她避开与墨焰相视的眼,对着阿修罗王道:“你今日既是输得心服口服,还须记得去修罗族负荆请罪,相信阿修罗王亦是守诺之人。” 听得出话里的威胁,那浑身是血的男子,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对着婆雅稚厉声道:“还不快走!” 他今日可算是赔了尊严有折了妹妹,可气可恨。 愁肠满腹的某位大人已经不敢再去看公主,任由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待得片刻,才去望她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今日的反复情绪实在是万年都没有过的,而此刻这些心绪都平息之后,再次升起的是当初第一眼看到她背影时的那种茫然,慌张,还有恐惧。 唯一值得道声可喜可贺的,大概便是此行的目的达成。虽与当初息事宁人的解决方法不同,好歹已是了却因果,善见城众人自是不能再停留阿修罗界。当日便在诸部之王的护送下返回了须弥山,之后诸多杂事也由乾达婆王与月神大人收了尾。 只这回倒算得上是个真正意义的烂摊子了。 大约是看出了自家大人的异常,无论是乾达婆还是苏摩,都未曾问起她这一次的事。 帝释天虽是巴不得她们只字不提,心中又莫名失落万分。 这种难言的少女心绪,她实在是不太明白。一连数月寝食难安,睁眼闭眼都是同一个人。若是这位大人不这么死要面子,问问她身边某只心里已经有了数的臣子,也许就不会这么惨了。可惜她偏偏要隐在心中,不但不去提,甚至不想去想,自然是万分折磨难耐。 她原本以为此事过得些时日,应当也能渐渐消停。但当那些难以言明的少女心绪愈演愈烈,直到后来都影响到了公务后,担心自家大人得了什么讳疾的月神大人终于是将族里的蒹虚请来给她诊治。 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帝释天疲惫的挥退苏摩与蒹虚,靠在软枕之后,一时有些欲哭无泪。 她自是晓得此间种种非是医理所能诊探,亦非药石所能医治,也晓得此下隐而不发实在不是长久之计,却偏偏束手无策,只觉心中执念几欲成魔。 帝释天翻身趴于床上,紧了紧手中攥着的丝被,眉目之间仍有隐隐的沉痛与紧绷,搅得脑内一阵混乱。她闭着眼,恍恍惚惚间竟觉到有一双手按在自己两颊诸穴之上,轻重缓急,微带凉意,莫名熟悉,真是惬意万分。 她方才觉得脑中混沌停了片刻,那双手却突而消失不见,心下一急便伸手去抓,口中却是喊道:“焰儿,莫停。” 陡然抓空的双手让帝释天一下子失去重心,失力感只让她觉得自己狠狠跌了一下。猛然清醒过来,她才晓得自己在须臾之间竟又是一场似梦非梦,内心惶然大骇,口中更是苦涩难耐,各种情绪一时无处宣泄,忍不住一声长啸,一把将幔帐扯下,却终于没有将之丢扔出去。 稍稍冷静片刻,不禁又是一阵恼怒。她自知如今状况简直是糟糕之极,长此以往怕是心境修为再难有所增长,为今之计也只能去求佛祖了。 第八章 七月中旬,乃是帝释天亲自轮值。她本欲在佛祖讲座之后去请教,却不想竟被一个最难应付的人给缠上了。 “陀螺,喂,陀螺,你先别走啊,”来人长眉入鬓,凤目微睁,神态还带着几分将将转醒的慵懒,容貌虽然颇有威仪,举手投足间却磊瑰不羁。她一身锦袍玉带,是潇洒的男子打扮,但任谁也看得出,这是位实打实的女神君,并且手里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女娃,此时追在帝释天身后,丝毫不曾顾忌形象的大喊着,“等等,我有事找你。” 帝释天皱起眉,额角开始作痛,思忖片刻,终于是停下脚步,回转身来将手中的金刚杵向地上重重一顿,挑眉道:“你个家伙,到底有什么事!” 眼前的这人便是成功被阿修罗王抢走最讨厌人物第一号位置的神君,无念。帝释天与她说来实在是段孽缘。当初的大人还只有一千来岁,被这个混事连篇到连自己性别都搞不清楚的女神君缚了,差点闹出大事。后来两人虽并不是时常见面,但渐渐的也衍伸出了一些特殊的情谊。至于如何特殊,大概便是一位死皮赖脸的认为自己是对方的挚友,另外一个却傲娇的认为自己十分厌恶对方,但偏偏每年还叫她来须弥山吃饭吧。 帝释天睨着眼,一副本大人很嫌弃你有话快说的冷漠模样,看着那张用乾达婆的话来说便是不怒自威的御姐脸——虽然那张脸上的神情有几分狗腿。她是真的很讨厌眼前的家伙啊,此人脸皮之厚,性格之恶劣,行事之乖张简直是令她深恶痛绝,恨不得与这家伙半分关系也没有才好。 此刻完全不知晓自己被嫌弃了的某位神君正一手拉着一个小人儿,一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挑着略微上吊的凤眼,一副登徒子的模样望着面前的白发少女,笑嘻嘻的道:“诶,陀螺,你还是这般动不动就生气,难怪才将将一万多岁便比本君还要老气,唉唉,别走别走,我真的有事找你。” 对方的第一句话便不在重点,只气得帝释天转身欲走,却又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你怎么就这样呢,本君好歹与你是至交好友。” 帝释天狠狠的将手里的金刚杵又是一顿。她还真不晓得自己与她什么时候变成的至交好友,只与这人死缠烂打必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也懒得与她争论,偏了头道:“有什么事赶紧说!” 对面的人嘻嘻一笑,将旁边的小人往怀里一抱,送到她面前,嘿然道:“你看我这徒儿怎样?” 帝释天垂了眸子望着那孩子,只听得她道了一声“大人好”。之前无念带这孩子过来的时候她便也留意过许多眼,猜测这应当便是传闻中,她那株本体乃是怀梦草的徒弟了。此事当初也是盛传了好一阵,便是她也略有耳闻的。 她想到此处倒留了几分心,细细望去,只觉得眼前的孩子粉雕玉琢,一双大眼虽有些怯怯,亦是灵动万分,即便日后不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说来此子还与她须弥山有些渊源,无念此刻将这孩子推出来说这么一句还真是有些意义不明。她想起对方过往的那件事,又忆起她为此子受劫修身,一时沉吟,半晌才问道:“然后呢?” 无念似乎对帝释大人的回答很是不满意,眨了眨眼,惊讶的道:“你说好是不好?” 帝释天只觉自己额角抽搐,一时对那紧紧攥着无念衣袖的孩子有些怜惜起来。 有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师傅,还真是难为她了。想起某位神君过往的种种混事,她莫名的担忧起这孩子能否长大成人。 帝释天对这小人儿颇有好感,即便晓得说好会让无念得意万分,却也不愿让这点大的孩子伤心,微眯了眼,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无念一脸欣喜,将手中的孩子宝贝似的搂进怀里,大刺刺的笑道:“自然自然,我的徒儿自然好,我便也是问你一问,看你有没有眼光,看样子陀螺你也不是个瞎子,甚好,甚好。” 她一边说一边已然转身要走。 帝释大人手中还持着金刚杵,身姿笔直挺拔,原本不耐烦的神情瞬间僵硬,望着那背影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脸色阴沉恼怒的骇人。 她没想到这该死的无念,费尽心机将自己留下,说是什么要事,竟然便是这件事,只恨不得抡起手里的金刚杵给她身上来一下,却见那孩子趴在她肩膀上,眼中隐隐带了几分歉然与乞求。 帝释天一时气短,捏了捏手中的长杵,终于还是没有在这庄严宝相之地行凶,看着她得瑟的离开。被无念这一闹,她也没了心思去找佛祖,跺了跺脚,打道回府。 只这一日似乎便注定不会太平。帝释天一回到善见城,还未卸下正装,便被乾达婆拉去了议事厅,进得门遍看到了修罗王垂头立在厅堂之内。 修罗王唤作止殇,生的唇红齿白书生相,粗粗望去哪里有一丝王者的霸气?一身靛青的便服,左袖空荡荡的。 帝释天见到他略略皱了皱眉。身着便服来见她不是太过匆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哪种情况。转眼又望了一眼修罗王的左臂,当初只闻得他被伤了手,却不晓得竟然如此严重。 帝释天虽然与他没什么大交情,关爱臣下还是颇有必要的,柔了嗓音道:“修罗王身子不好应当好好休养才是,若真有什么重要事情,让人来说下便是了。” “大人,”修罗王似是这时才发现帝释天,倏然抬了头,向来温和的脸上透了一股丧气,恭敬的请完安才道:“微臣身体并不碍事,累您挂心。” 他顿了一顿,等帝释天落了座后才继续道:“臣下本不该在大人公事繁忙之际再来给您添麻烦,亦晓得当初您为我族之事费劲心思,只微臣无能,如今只能再来麻烦大人。” 帝释天对于修罗族的事也有些了解。这位修罗王本是上代修罗王最小的儿子,素来爱文不爱武,若不是那场大战让他三个哥哥都战死沙场,这修罗王之位是怎样都轮不到他的。她虽然对他人品有些认同,却仍旧觉得不是做王的最佳人选。 “修罗王身体不好,不用多礼,有什么事直接说便可。” 修罗王抿了抿唇,神色担忧,有些苦涩的道:“前一日,阿修罗族来我族道歉,原本事情还算顺利,只将军他......” 修罗王口中的这位将军,是修罗一族的关键人物,说好听点,族中之事均要倚仗与他,说难听点,那就不好说了。 修罗王顿了一顿才继续道:“将军,将军他觉着对方不够诚恳......” 帝释天听到此处已明了对方来的目的,这实在也算是在她的预料之内。阿修罗王能这么乖乖道歉才有鬼了。她点了点头,试探的问道,“修罗王还请担待,若是阿修罗族有何不适之举,本王自会......” “不不不,”修罗王连连摆手,一脸慌张的打断了帝释天的话,“大人,您误会了,阿修罗族的使者很是客气,那,那位公主,十分重礼,只是将军他,他质疑为何不是阿修罗王亲自前去。” 修罗王竟不是来告状,听他意思还有几分为对方求情的意味,这本就是十分稀奇的事,而帝释天听完他的话,注意力却只被四个字牢牢的抓住了,“你说公主?”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冷漠成那样的人,会用怎样重礼的方式去道歉。 “是,是,公主解释说,阿修罗王受了重伤不便行走,臣下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的。” 不知为何,修罗王脸上那似羞似窘的神情让原本还有些耐心的帝释天突然烦躁起来。她微微抬了抬下颚,垂眸凛望着座下的人,“既然都可以理解了,还来本王这里作甚?” 修罗王因为座上少女突然转变的语气而惊了一下,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了这位大人生气,慌慌张张的磕绊道:“是,是这样的,将军他,这事确然是将军的不对,才不小心动起手来的,公主,公主她并没有想要斩断微臣的手,这实在是个意外。” 帝释天直了直背,望向堂中那脸色苍白却难掩羞涩之情的青年,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正在此时,苏摩从门外匆匆而入。她径直来到得帝释天身边,撇了一眼修罗王才低头轻声道:“修罗族那位难缠的大将军来了,说要接他们的王回去,还说有要事禀报。” 苏摩的声音并不大,修罗王却似是早有预料,急急问道:“是不是将军来了?唉唉,他定然是来让大人您向公主问罪的,微臣,微臣求您......” 帝释天原本对修罗王的那点好感这时已经消失殆尽,作为一个王,失格至此还真不如阿修罗王倒让她敬佩一些。她揉了揉眉角,冷声道:“既然将军来接您回去,还是莫要让他担心才好,苏摩,你带修罗王下去,让冷将军来见我。” “是。” 修罗王似是还有话,踌躇了一会儿才跟在苏摩身后走了。 “那公主倒真不知道是如何的魔力,竟然能在修罗的地盘上砍他们王的一只手臂全身而退,甚至让这个向来软弱的修罗王违抗冷将军偷偷来向你求情?” 乾达婆在帝释天身边站了许久多不曾出过声,这时却突然开口,声音透了几丝戏谑,“不过最让我没想到的是,一万多年不曾出过面的公主,竟然去了修罗界。” 帝释天只偏头斜了她一眼,似乎完全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听她说话。待得应付完那个面无表情的冷将军,她坐在王座之上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大人?”乾达婆在一旁提醒。就刚才的谈话来看,大人似乎并没有要责怪阿修罗族的意思,更别说治罪那位公主了。 “乾达婆,”帝释天仍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微微眯起的眼眸不知望着何处,声音也显得有些飘渺。“你去准备一下,本王要去趟阿修罗界。” “嗯?”乾达婆显然被这个吩咐惊了一下,“你要亲自去阿修罗界?” 帝释天转头看向对方惊讶的脸,神情沉静的看不出心思,她望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不然呢?是本王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耳朵不好使了?” 帝释天反常的态度终于让一直抱着看戏态度的乾达婆有些担心起来。她蹙着眉担忧的问道:“帝,你最近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动不动就莫名其妙的生气,还老是一副精神恍惚的摸样,要不要让蒹虚再给你看看。” 帝释天因着这句话不禁一愣,她从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的喜怒无常。 第九章 帝释天之前在阿修罗界闹了那么一出,如今再去,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稍显不理智了些。只她想着那阿修罗一族确实可恨,哪有去赔罪却又砍了人修罗王一条手臂的道理?自觉当初那番苦心付之东流,或更甚而流为笑柄也未可知。 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阿修罗族之行势在必行。 乾达婆近日时常一副深思模样,对于此事沉默缄言不置可否,而对于作为负责大人安全事宜的侍卫长苏摩来说,这便委实是件挑战。她向来柔顺尽责,却也是权衡利弊反复劝了良久。只她明白,这帝释大人从来说一不二,这事怕是心意已决。 帝释天一门心思要去阿修罗界,别的却也未曾多想。这与她来说,算是极为反常的一件事。因着身份与经历,她虽本性偏向娇蛮,却极其克制,唯一一次动了大怒便被几位长老弄出了选妃这荒唐事,至此之后更是做事深思熟虑了许多。而如今,她一意孤行的要去阿修罗界,别说苏摩不能理解,便是她自己也有几分疑惑。她虽极力的找出理由说服自己,奈何这些理由都破绽百出。 直至最后,帝释天终是做了最后的判断:她大概真的很讨厌阿修罗一族。 不论是那个傲慢的阿修罗王,还是那个冷漠的阿修罗公主,都让她极其的讨厌。阿修罗惹是生非,目中无人,野蛮无礼,这些年抗旨闹事不止一次两次,年末也不曾来朝见,这次更是公然宣战修罗,事情未了还削了人一左臂。 最最重要的是,帝释天想到此处,脸色便难看不已,她只去了一趟阿修罗界,回来之后竟是像中了邪一般,满脑子被那讨人厌的公主占了! 她想到此遭愈发郁结,发现自己遇着他们便从来没有舒心过。如今太平良久,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便当是整治的机会了。 帝释大人将出其不意,兵贵神速理解得十分彻底。在力排众议敲定此行的第一时间就派遣了使者,而后只带了善见城的一百亲卫,后脚便出发了。 苏摩大人看起来很是不放心,而乾达婆王一改之前忧虑的模样,一路上阴阳怪气的拿话戳着帝释天。 “我就奇了怪了,平时连去东厢房都要思忖三遍的帝释大人,怎么如今这么热衷阿修罗界呢?回来还没多久就又要去了?”这一次随行人员少了许多,苏摩与乾达婆仍旧亲自守着帝释天的车辇行进,乾达婆一句话说的不轻不重,正好让两人听见,“难道是真看上了人家阿修罗王?” “乾达婆大人!”苏摩心中还在思虑这一百人的队伍如何能够在发生冲突的时候保护大人全身而退,却听到乾达婆有些风凉的玩笑话,不禁微微嗔怒,“大人自有定夺。” 帝释天在里头听得分分明,一想起那阿修罗王便觉得来气。若不是他闹出这件事,她会来阿修罗界么?不来阿修罗界怎么可能会遇到那唤作墨焰的公主?不遇到她,这些日子她就会寝食难安么? 想她一万多年前在无念那家伙手里吃过亏后,便一直勤勉不辍,怕得便是自身担不住这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的责任,修为虽称不上一日千里,也算不负所望,可这段时间,不说进步,便是勉励保持都有困难。 修行一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虽然蒹虚拿性命担保,她这身上没被人下了任何蛊术巫术,可天晓得这阿修罗一道有没有什么辛秘诡术,只怕在他们那里这么些日子着了道也未可知,如今虽不明显,时日一久便不好说了,此番再去阿修罗界除了修罗王一事,最重要的却还是探一探自身异状的原因。 嗯,治病须治本,首要目的,自然要去看一看那墨焰在弄什么名堂了。 今时不同往日,两个时辰以后,随着乾达婆的一声喝令,帝释天一行便已经到了阿修罗界。而更不同的地方在于,界门处,婆雅稚竟然领了人在等候。 “哎哟,”乾达婆看着婆雅稚,轻飘飘的声音里有几分调侃,“今日好大的阵仗,看样子这次阿修罗王是要盛情款待咱们了。” 只这句话也不晓得是对着谁说的。 “帝释大人一路舟车劳顿,我等已经恭候多时。”婆雅稚爱慕乾达婆王,此时却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咬牙切齿,“我王吩咐下臣,一定要好好招待大人,莫要失了礼数。” 帝释天冷笑一声,伸手撩开辇车的帐幕。 “将军辛苦了,”她今日倒要好好看看,这些蛮夷要如何款待自己,“还请带路。” 婆雅稚这次没有丝毫耽搁,直接将人引去见了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脸色苍白,半靠在软枕之上,神色已远不如之前的傲慢。见到帝释天,甚至强撑了身体坐起。 “臣身体抱恙,不能见礼,还请大人恕罪。” 帝释天挑了挑眉。阿修罗王可谓谦卑的姿态实在是让她有些意外,一时想不通之外却也不禁因为他的示弱而有些得意起来。她一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道:“阿修罗王言重了,身体不好就好好歇着,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阿修罗王苍白的脸色泛了青,似乎被气得不轻。 乾达婆王悠悠然的站在一旁看戏。说来他们乐神与阿修罗族血缘深厚,她倒是丝毫都不为自己的亲族担心。 “想来阿修罗王应当晓得本王此行的目的。”帝释天显然没有多大的耐心再与这伤残人士拐弯抹角。 “是......”阿修罗王深吸一口气,敛了眉,半垂了脸低声道:“此事臣会一力承担。” 帝释天不曾料到他会认罪得如此爽快,抿了抿唇,语气有些怪,“哦?不过要说这责任,似乎也并不全在阿修罗王的身上吧。” 阿修罗王自然听出那弦外之音,倏然抬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女,“帝释大人,我愿用族中圣物‘红莲骨尺’作为赔偿,并且亲自去谢罪,还望大人不要再追究了。” 乾达婆王在听到红莲骨尺的时候,轻声哼了一句,帝释天也一时有所动容。 红莲骨尺是阿修罗界族中三件圣物之一,出处已然不可考究。但能作为圣物,功用自然不凡,虽然比起另外两件略显鸡肋。据说此物可丈量世界一切有形无形之物,而更重要的是,它不但能丈量,并且可以增减。 打个比方,若一个人类的寿命为一甲子,骨尺可以在测出这个年限之后,便可随意增加或者减少人类的寿命。说来神奇,可对于仙神之流来说便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了。当然,它还有一些其他的用途,这便不是外人能知道的了。 帝释天好奇的是,她还没提什么要求,这阿修罗王竟然连争也不争,便将圣物拱手让人。虽然没什么大用处,可好歹也被称为阿修罗界三宝之一,也不怕丢了面子? 阿修罗王许是见帝释天良久不说话,一时也捉摸不透她的想法,咬了咬牙又道:“有了骨尺,修罗王的手臂便可恢复,本王......臣下亦会去负荆请罪。” 帝释天也对阿修罗王的姿态颇为摸不着头脑,只得故作高深的沉吟了片刻,等到快要僵持不下去的时候,才慢悠悠的道:“阿修罗王......本王呢,统领八部,所谓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任意一方,对别的部族都是不公平的。” 乾达婆王一张端丽秀美的美人脸憋着明显的笑意。 帝释天似有所感,狠狠瞪了她一眼,才继续对着脸上肌肉都快僵硬了的男人继续道:“人间不是有句俗语么?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次砍去修罗王手臂的是公主,本王也不为难你,那红莲骨尺乃是你族里的圣物,送给修罗也是浪费,不若自己留着吧。” 反正送给修罗族也是便宜那冷肆,对于她来说没有半分好处。 “至于公主,”帝释天顿了一顿,有些为难的蹙起了眉头。她还没想好要拿她怎么办呢。帝释天自觉身上的邪术还没解开,要动她自然犹豫,“至于公主,相信也是事出有因,你将她叫来,本王询问一下当日的状况,再做定夺,你看如何?” 她说到此处,声音竟然还柔和了几分。 阿修罗王听完帝释天的话脸色却比之前还差了几分,几乎透出青黑来。 “帝释大人,”他的声音渐渐冷硬,也不复方才的谦恭姿态,“您是下定决心要追究此事么?” 他态度骤变,帝释天也不想与他含糊,冷了声音道:“本王说了会秉公处理。” “哼,你休想见到焰儿。” 说话间,阿修罗王身上缠着的绷带已渗出了一片血渍,又瞬间化作了火焰。 这一变故帝释天不曾想到,连忙退身,发梢却还是被烧焦了些许。苏摩惊魂未定扶住帝释天,显然是被刚才的情况给吓到了。乾达婆在一旁冷哼:“阿修罗王好大的火气?” 守在一旁的婆雅稚已经将手按在佩剑上了,房间里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帝释天稳了稳心虚,将苏摩推开,对着她们摇了摇头。 她知道方才那还真是意外。阿修罗族向来刚烈,情绪难以掌控之时,血液焰化这种事也曾有所耳闻。 “将武器放下。”阿修罗王僵了片刻,挥了挥手,“帝释天,今日你来我这里若是为了帮修罗讨公道,本王便认,若是为了,”他顿了一顿,眼神狠戾,“是为了见焰儿,便休怪我族翻脸不认人。” 帝释天惊讶于阿修罗王的直白,虽然她的目的确实是要见见这阿修罗界的公主,但明面上来说,她与那墨焰实在是没有什么大瓜葛,之前也就见过两次,有这个必要防贼一样防着她么? “大人,不如我们......”苏摩警戒的挡在了帝释天身前,轻声询问。事态若是如此发展下去,她们必然讨不了什么好。 “你退下。”帝释天十分镇静的望了阿修罗王一眼,绿色的眸子里还有几分笑意。阿修罗王这般不想让她见到墨焰,她反而燃起了更大的兴致想要再会一会那位公主。 月神大人虽然担心,终究无法违抗命令,默默退到一边。 乾达婆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耳边听到了自家大人用冷淡威严的声音嘲讽的反问:“你却是要如何翻脸不认人?” 第十章 帝释天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怒极扭曲的脸,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无念那家伙会这么喜欢气人了。 “此事本是墨焰所为,”就在众人还在僵持之时,一道声音打破了这紧绷的沉默,“还望帝释大人莫要迁怒王兄。” 虽然之前只听过一遍,可帝释天怎么也不会忘了这声音。她顺着声源望向门口,只见来人仍旧一身素衣,原先散着的发简单的束在脑后,站在那里冷冷的望着她。 帝释天不晓得要如何形容自己见着墨焰的心情。那无可控制的类似于欣喜的感觉最先冒头,但在下一刻却是恐惧一般的心情。让她懊恼的是,她不晓得自己喜的是什么,怕的,又是什么。 她愈发确定的想,定然是这墨焰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邪术,所以才会在梦里与她纠缠不休。 墨焰的眸子还是那种深邃的漆黑,但一眼望去,总让人觉得没有神采与灵气,仿佛透露不出丝毫的情绪。 帝释天活了一万多年敢说到现在为止没怕过什么,却在见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神时,不自主的凛了一下身体。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深切的恐惧。 不是怕她,而是怕她......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 “公主!”婆雅稚轻呼一声,神色复杂。 帝释天虽然呆了一下,此时也已反应过来,冷哼一声,对着墨焰道:“公主果然胆量过人。” 墨焰并未对帝释天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略略的扫了一眼。 帝释天不知道在修罗界发生了什么,能让如此冷漠的她砍掉对方的一只手臂。如今想来,她竟隐隐有些后怕——若是在那里墨焰直接被擒了,按着冷肆那老家伙的性子,直接处决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她想得一想,便岔了些思路,正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要后怕便见那墨焰已经行到了自己眼前。 墨焰身子纤细修长,只隐隐比帝释天低了一线。如果说帝释大人身段单薄纤瘦,那么这位公主便委实是清淼如烟了。她身上的衣裳并不宽大,但看起来就像是罩在架子上一般。 帝释天下意识的低头看向了公主的腰。目测合约一掌余些,大概一手就能抱得过来了。她恶意的忖度着这阿修罗界是要穷到哪种地步才能将他们的公主也养不好。 “帝释大人,”帝释天还在想着这公主要命的身量,肩头被推了一把,耳边传来了乾达婆的声音,“咳咳。”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帝释大人不急不缓的收回了自己肆无忌惮的目光。 两位绝世佳人相对而立,就场景来说倒是颇为相映成辉,赏心悦目的。 帝释天沉默了片刻才对着墨焰道:“公主别来无恙。” 二人不过三步之遥。 墨焰望了阿修罗王一眼,并未回答。 帝释天心下有些不满,终是忍下,继续道:“想来公主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当日之事必有隐情,若你能讲出些道理,本王自可酌情考量。” 帝释大人只想着,此行的目的也不在于那个,只要这位公主能说出些什么,她便也不予追究了。反正修罗王少的那条胳膊,冷肆必然会竭尽所能帮他接上,何必她去烦恼。 她心里算盘打得噼啪作响,只想快快了结此事。只这位公主似乎并不这般想,她只是敛了敛眸子,仍旧不看帝释天,声音平静无波,“墨焰无话可说,任凭大人处置。” 帝释天哪里想到她竟然半句争辩也没有,顿时可谓进退两难。只她若是仔细想想,这才是最符合这位公主性子的。大人这才斜眼望了眼床上瞪着眼却说不了话的阿修罗王,想来他是知道自己妹妹的性格,故而才千方百计想要保她,不让她见着自己吧。 要说如何处置她,帝释天还真没想过。只见她神情凝然的望着墨焰,似是思考了一会儿才对着婆雅稚道:“将军还请安排一间清净点的房间,本王想要单独与公主谈一谈。” 帝释天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可能被人下咒的事弄得人尽皆知,自然觉得两人单独会面将事情说清楚比较好,却不想自己话音一落,身边的乾达婆和苏摩纷纷变了脸色,而反应最大的无疑要数床上那位公主的兄长了。 “帝释天!”他的声音透着恼怒,“你不要欺人太甚!” 帝释天终是忍不住皱了眉。她自忖一没有素行不良的传闻,二没有作奸犯科的履历,如今在他阿修罗界,只单独见见这公主,还能将她吃了不成?便是她善见城与阿修罗族向来互不待见,却也没有到撕破脸皮的地步。 阿修罗王这般倒是激动什么? 婆雅稚的神情也是分明的紧张,屏气凝神的死死盯着帝释天。 苏摩与乾达婆业已做好随时发难的准备。 “还请将军按照大人的吩咐去做。”墨焰的声音透着清冷却含着不容拒绝的威压,“王兄,请你好好养伤。” 婆雅稚犹豫片刻,又望了一眼阿修罗王。阿修罗王的人亦不曾反驳,只狠狠砸了一拳床头。婆雅稚似是认命一般的神情,将帝释天一行领了出去。 这番行为看在帝释天严重,自然也意识到了阿修罗界的某些关系很是微妙。 这位阿修罗的公主着实让人看不透。可越让人看不透的东西,不是才越吸引人么? 帝释天脑中不知为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婆雅稚将帝释天和墨焰领到书房后便退了出去。 帝释天随手遣退了不安的苏摩和一脸凝重的乾达婆,终于让书房里只剩下自己与这墨焰。 帝释天一进屋便坐了主座,沉默的望着不远不近站着的墨焰。 公主敛着眼眸,静默的站着。 帝释大人自小长在善见城,高高在上惯了,身边有少有朋友,素来冷脸示人亦习惯后发先至,故而也自觉颇有些耐心的。只今日,面对着这个人,她那一竿子好耐心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她反复按捺了几番,房内沉默良久,另外一人丝毫不为所动。 帝释天想起乾达婆之前对于她俩的评论,终于发现所言非虚,要比起这冷漠的功量,自己确实不如她。如今是在人家地头上,时间也不是十分宽裕,她想了一想,终于决定先将那较量的心思放下,对着墨焰开口道:“公主可知本王想单独与你谈谈,目的为何?” “不知。”公主半垂着头,却不似谦卑的姿态,倒更像无视,回答简洁又毫无情绪。 虽明知她的回答大概会是这个,帝释天这心里却还是别扭了一下。她只想着这公主既同意与自己单独约谈,必然是晓得原因,却还是故意说不知。 “你为何要砍去修罗王的手臂?”帝释大人惯于拐弯抹角,此刻心中虽然在意,却轻巧的引开了话题。虽不是真的来这帮修罗族讨公道,她对这件事倒十分有兴趣。 墨焰连神情也不曾变,语气平淡。“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她这般说话,要是换了冷肆来听,大约便是要被气死了。不过对于帝释天来说也算给了个解释,她想想修罗王那个愣头青,被自己所垂涎的美色如此轻飘飘的带过,竟不觉升起一股幸灾乐祸的念头。 帝释大人面色不觉的柔和了一笑,嘴角甚至隐隐有了几分笑意,“好吧,既然如此,那便不是你的过错,本王自会给修罗族一个交代。” 她的话音一落,那大胆的能够无视帝释天大人半晌的公主终于抬了眼睑去看她。 帝释天白发垂肩,绿眸莹润,此刻面上带了几分笑意,赫然一位盈盈的少女。她见了墨焰来看自己,一边连忙收了嘴角的笑意一边接着道:“公主不必介怀,修罗王的手臂他们自当有办法医治。”她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妥,却又不晓得要如何改口。 墨焰不曾接口。她虽看着帝释天,眸子里却仍旧不带什么神采。帝释天如今再看,只觉得这位公主哪里像是乾达婆所说的冷漠?她这副模样,简直就像是死了一般。 她这想法只是一眼望过去便冒出来的,等反应过来后自己也被吓了一下,心下竟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慌,干咳一声后才继续道:“今日本王来此见公主,除去此事,还另有一件要事想要请教一下。” 如今,帝释天显然已经不奢望这位少言的公主会接口什么的了,自顾的说下去。 “也许公主觉得本王对阿修罗一族有失偏颇,本王也不辩解,对于你的族人,确实没什么好感。可本王作为帝释天,自问处理事情还未到失却公平,不讲道理的地步。” 帝释大人的声音到了这里越来越冷,墨焰终是罕见的拢了一下眉头。 清浅,却真实。 她复又敛了眸子。“大人何不有话直说。” 帝释天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冷哼一声道:“你可知,对帝释心怀不轨该当何罪?” “墨焰不知大人何意。”公主的神色十分平静,对于眼前这位大人并无半分畏惧。 帝释天哪里会相信她的话?想她打小便受着佛祖的加持,别说生病,便是受了伤也好得很快。自从遇见这公主以后,才越来越不对劲,说不是她的原因,鬼才信。 “公主,本王也不与你废话了,”大人有些莫名的焦躁,多少有些无理取闹的想,不管是这公主下了咒也好,用了邪术也罢,反正梦到她,这责任便必定是在她身上,“我且问你,要如何解本王身上的咒。” 想那魇梦与修行一事来说,实乃大忌,再这么弄下去,她定然是要疯掉的。更让大人觉得可恨的是,这公主只是不动声色的望着她,虽不曾表现出任何情绪,却让她有了自己被嘲弄的错觉。 “大人若没有别的事,墨焰便告退了。” 帝释大人当真是急得要跳脚了,站起身子绕过了书案。 “等一等!墨焰,本文也不和你打什么官腔了,不管你对我下了什么邪术,只要你现在解了,我一律不再追究。” 帝释天觉得自己对她,简直是太宽容了。 “墨焰告退。”公主毫不买账的福了福身,转身欲走。 “墨焰!”帝释天在自己能够反应过来前,已伸手拉住了墨焰。她此刻的面容因着急切而现了几分绯红,细长的眉打了几个褶子,似是无可奈何又似是认输一般,急声道,“本王再许你一个承诺。” 第十一章 被帝释天扯住的手腕纤细冰凉。 她不曾想自己这一下竟直接触到了腕上去,也是惊了一惊。除了服侍她的苏摩,这位大人与他人接触的机会极少。 墨焰虽然看着瘦弱不堪,皮肤却极是细腻,而那手腕内侧的肌肤下,则可以清楚的感受到急促又紊乱的脉搏。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拇指像是被什么勾住了一般,不自觉的蹭了一遍那腕内的温凉。 似是呆住的阿修罗公主终于开始挣扎。 或许,还不算不上挣扎。 帝释天本未曾用力,墨焰只是微微挣了挣,便从她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帝释天还无意识的因着那一抹如莲瓣柔腻的触感被带走而失落时,只觉得身前人的肩头微微的颤动了一下,顿了顿才回转身来。 她的面上毫无惧意,仍是一派凉漠景象。 “大人这般是何用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墨焰确然不知您说的意思。” 此时此刻,墨焰便立在帝释天一步不及的位置,近得仿佛让她可以闻得到对方轻微如无却含着莫名香气的吐息。这般位置,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距离,帝释天因着对方近在眼前一览无余的面容这般想到。 那过于苍白的脸,尖削的下颚,薄而无色的唇,无不透着一股萧瑟的凌厉。总觉得若是有人怜惜她,只将手掌去托她的脸,便能被刺出一身的疼痛。只那双墨如黑夜的眼,透着一股哀哀的沉静,纤长微卷的睫毛又总是将那本就不露光彩的眸子掩盖。她似乎特别喜欢敛着眼睑说话,不看,不在意,将那凌厉全数收了回去,剩下的,只有萧瑟。 她再一次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子极是美丽,明明身如这阿修罗界的红莲一般,若是粲然一笑,莫不尽妖艳之姿,却透着一股秋意,隐在暮色里。 帝释天突然忆起乾达婆总是说她对于自己的嫉妒源于独一无二,却不晓得她本身对于这苍白的发,和透着妖异的碧色瞳孔有多么厌恶。大约是因着她没有,所以对于那墨色,总有一股近乎于执拗的眷恋。 帝释天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么魇,竟然伸出手去撩眼前人,近在咫尺的黑发。那眉尾被盖在浓密而整齐的刘海里,让她看不清。 墨焰终于变了神情,退了一步侧头避开了伸过来的手。 此时帝释天虽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却已经起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思。尤其是对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破了神情,好坏都让她自得了一下,只改了手的方向去挑她落在脸侧的几缕碎发。 帝释天记起第一次见着墨焰的时候,她是散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后来见着了也一直不曾装饰过,及至今日,仍旧只是这般简单的束发,倒没有多少女孩子爱美的心思。只这位公主天生便已经足够动人心魄,即便这般病恹得透着死气,也莫名带着一股憔悴风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漂亮?”确然是漂亮,或而说,漂亮两字实在是难以盖全她的魅力。 此刻的帝释天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自己脱口而出的称赞,也不曾去设想着些行为是如何的登徒子与不合礼数。 墨焰没有能完全避开帝释天的触碰,此刻已经又是冷了一张脸,听得她的话,冷哼一声道:“大人玩笑,墨焰怎及得上大人万分?” 也许是因着身份的原因,帝释大人向而厌恶被人夸赞外表。只不过她虽素来不喜自己样貌,却也不会妄自菲薄。可如今眼前这位公主的语气,倒让她一时真不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 且不管真假,帝释天的心情却是莫名的上扬,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她看到眼前的人又退了一步,手中的发丝从指间滑落,凌乱在脸侧,脑中瞬时想象出那面上若有些红晕,便又是一番风情了。 帝释天暗自可惜着。 在一不做二不休之后,自然是有些难以收拾的事情,只她此下得意,倒不曾尴尬。收回手背在身后,强自正经了一番颜色后才对着墨焰道:“本王称赞你是真心,嗯,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不论你承不承认,本王身上的异状因你而起是事实,你得想办法帮我,帮本王解了。” “不可理喻。”墨焰双眼一眯,终于神情大变,甩袖欲走。 此时气氛应当已经算是十分之僵,可天主大人也不知故意招惹对方还是真心不会看气氛,在看到墨焰的神色变化之后竟得寸进尺起来,不觉起了玩心,伸手去拉她的肩膀,“本王最是讲道理。你说你出现在我梦里,不但扰人清梦,还破我修为,我不找你找谁?” 帝释天一边说一边搭手,可本应当确实碰到的肩膀,在她指尖将将要触到的前一刻,竟像是被灼伤一般侧滑开来。她只觉得眼前一晃,墨焰已经退到门口。 虽然仅是一瞬间,那阿修罗公主的身影印在她眼中,便又是一番绰约风姿。而在感叹她移步生莲之外,帝释天也暗暗的心惊。她不曾想到这位公主,修为竟是这般深厚。只这一手,便不知比她那半吊子的王兄高明多少。她心下多少生出些较量的念头,一挑眉梢便粘身而上,直追其人。 帝释天本以为对方这手使得漂亮,多少能够应对自己一番。让她意外的事,这公主竟只是不管不顾的后退,神色间隐隐透了一股不甚明显的慌乱,手足间亦是现了几分无措。 她一想若是真闹起来,也不好解释,正欲收了脚步,墨焰身后的门却应声而裂——竟是被她的力道生生撞开了去。 帝释天一边暗暗心惊她对于自己的惧怕竟是不低于那洪水猛兽,一边脚下再点一步想去拉她的身子:一个公主跌出门外,多少还是有些难看的,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冷美人,可不是形象尽失么? 她这般一想,便自觉是在拯救墨焰于危难之际,待会儿她总免不得要感谢自己的。那感谢她也不要了,只让对方将这难缠的梦解了便算。 只可惜,白发少女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阿修罗的公主竟是觉得她比失却形象更加可怖。在她拉住那手腕的一瞬间,墨焰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这一刻,在乾达婆,苏摩,婆雅稚以及其他一干人等惊讶的目光之下,帝释天只做了一件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 她将墨焰往怀里一带,双双滚落在了地上。 而当背脊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她也终于意识到今日在那房内,一切的一切是多么的荒唐。 她,帝释天,三十三仞利天之主,竟然在别人面前摔了一个四仰八叉,并且被一个只见过三面的女人压在下面!这可以让六界笑话整整三千年了! 她的脑中已经迅速闪过无念那家伙猥琐又可耻的面容,只觉得自己的表情都快要僵掉了。 幸而,很快就有人帮了她这个忙。 墨焰在帝释天腰上迅速坐起身,一脸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不用......”谢了。 想要保持最后一丝形象的帝王,紧绷着一张冷脸,以高傲的态度开口。 只是她的话未完,脸上便是一疼,登时觉得灼热难当。 今日的事简直完全超脱了她的想象,等到墨焰甩袖离开后半晌帝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 并且是在那么多人面前!!!是在自己的下属和她的下属面前!!!更可恶的还是,在自己救了她之后!!! 什么叫不可理喻? 这才叫不可理喻! 婆雅稚尽职紧随自家公主之后,离开前以十分不加掩饰的同情神色对仍旧坐在地上的须弥之主进行了无声的嘲讽。 乾达婆多年不曾看到这位大人如此狼狈的模样,努力憋着笑望向天空,假装没有看到的样子。 苏摩大人不愧被称为善见城的第一能臣,只有她匆匆收了讶异,迅速接受了眼前的现实,过去善后。 “大,大人,您,没事吧?”苏摩小心拉帝释天起来,忍不住呼道:“啊,大人,您流血了。” 帝释天只阴沉了脸,随意擦了一把脸,果然摸出一些血迹来。 “诶,等等,”苏摩随身带着药,本想为大人疗伤,只细细打量后突而疑惑道:“没有伤口?大人,你还有别处伤着么?” 方才那一下虽然摔得难看,却根本没有可能伤到,帝释天除了脸上这一处的火辣,哪里还有什么伤口。她此下又正是烦躁时候,哪里还管是何处流的血,将身边忙碌的人往旁一推,沉声道:“我没事。”心下却觉得愈发耻辱。 墨焰,你真是好样的,本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第十二章 苏摩在帮帝释天擦完脸上的药后,还在急急的寻找伤口,乾达婆这时终于收了脸上隐忍的笑,走至她身旁问道:“好了,如今大人作何打算?” 帝释天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忽略乾达婆的神情。在接过苏摩递来的一方白帕净手时,不期然间瞟到手掌之中隐有的血色。再摊开一看,果然见那上面带了一抹鲜红,只翻来覆去却仍是找不着伤口。 她的脑中隐隐约约已是有了些眉目。右掌与脸唯一接触过的便是那墨焰的手,既然不是自己身上的血,必然便是对方的了。再看掌中未曾擦净的血痕,可以模糊的分辨出,墨焰竟是用指尖生生在掌中掐出来的。 帝释天只觉得心口一堵,眼角直跳。她不曾想,原来在墨焰眼中,自己竟真是比那洪水猛兽还要可怖,只单独相处几刻,便忍不住自残身体了。就是不晓得她对自己,是怕还是恶。 苏摩见她脸上笑得冷然,不禁担忧的看向了乾达婆。帝释大人素来高傲如今受了这般屈辱怕不得就要大发脾气了。 乾达婆颇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 帝释天摸着脸上有些降了温的肿痛,声音冷淡的对着两人道:“将那公主带回善见城,雷法伺候。” 苏摩一脸惊讶,乾达婆更是哇哇大叫,“我说大人,你不必如此小心眼吧,人家不过是给了你一巴掌,你还吃了人家的豆腐呢?” 帝释天听罢狠狠瞪了她一眼,被瞪的人却兀自不肯歇息,“雷法伺候?不说这阿修罗会不会放人,便是那修罗王也定是心疼得要死,你这般可是两边都不讨好的。” “你说够了没?” “没,”方才还是一脸调笑的人,却在听完问话后,突而现出了十分正经的神色,“大人,下臣没有说完。作为您最忠实可靠的辅臣,在下有必要提醒您不可感情用事。” 此时此刻,帝释天似乎是真的动了怒,白皙的脸颊甚至因激动而透露出淡粉,几乎是吼着回答道:“乾达婆,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本王是在感情用事?她打了我,她竟然打了我!”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人敢打过她,便是被无念那混蛋掳去的时候,也不曾受过这种屈辱! “你真是气她打了你?”乾达婆望着帝释天,神情玄妙,娇小的身体却透出了一股凌然的气势。 被望着的人竟然觉得有些难以直面她的质疑,只偏了偏目光,嗫嚅道:“不然呢。” “哈哈,好,”清亮的女声又恢复了一贯的轻佻,“既然大人这般说,我等做臣子的还有什么可以反对的呢?所谓君辱臣死,大人受的屈辱,在我们臣子身上便是十倍百倍的扩大,这公主,我们便是抢,也为您抢、回、善见城!” “那,那就对了。”帝释天不自觉的弱了气势,只低声应了一句。 这可恶的乾达婆,有必要将抢这个字说得这么重么?而且什么叫抢?倒真弄得她理亏又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似得。 宣判罪行的时候,用得自然不是利刃天之主被扇了一巴掌这个丢脸的理由,修罗王那条手臂绝对够值这个价了。 阿修罗王自然是不肯放人的,不但不肯放人,更是气得从床榻上跌了下来,直对着婆雅稚连声大吼:“给我将帝释天送出阿修罗界!” 帝释天这时候倒是很佩服阿修罗王的忍耐能力了,起码他还没有很直白的说,将她暴打一顿扔出去。 相较于她王兄,这阿修罗的公主就隐忍内敛多了。只见她敛着眸子,事不关己的在一旁听完乾达婆几息之间掰出的冠冕堂皇又毫无破绽的宣召,又看着自家兄长发了几刻钟疯后,才施施然的温声道:“墨焰既然犯错,甘愿受罚。” 墨焰虽然面容冷漠,但态度异常温顺与柔和,帝释天望着她甚至闪了一下神。只听完回话后,她本应当满意的心情没有出现,却是不可抑制的升起了一股莫名的不安与慌乱。 帝释天还不曾细细体会心绪便听得眼前的女子继续道:“墨焰不但砍去了修罗王的一条手臂,更是对帝释大人无理动手,按着法典,对帝释不敬且有恶意之徒,依据程度,量刑最高,可判九天雷劫,墨焰自知罪无可赦,为求心安,恳请大人赐死。” 她的话音一落,房内竟是一丝声音也没有了。帝释天只觉得自己连呼吸也停止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个人。 她是真的求死。 那种眼神,那种容色,此时此刻,帝释天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觉得她身上带了一股死气,这位公主,墨焰,她竟是一心求死? 可是这也太奇怪了,既然求死,何不自己了断? 她虽然自觉生气,可也就是闹那么一闹,何曾想过要墨焰的命?更何况,这必死的九天雷劫,她这一世是一次也不曾用过了,这墨焰却是为何闹那么一出,来以此求死? “焰儿!”阿修罗王痛惜的叫着妹妹的名字,帝释天下意识的去看他的神情,只见上面竟是一片凄然绝望,接下去的言语更是让她心惊肉跳,“你明明答应过王兄不再这样对自己的。” 她因震撼而一时有些惶惶然,正在五味杂陈之际便听得那墨焰沉声道:“兄长为我担心多年,小妹自知对不起您,只今日向大人求刑不过是为着赎罪,并非求死。”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帝释天难得与那总是相看不两相厌的阿修罗王如此默契。她堂堂一位阿修罗族公主这般不是求死,却是什么?她虽然厌恶墨焰,却并非想要她的命,更不会顺了对方的心意。另外一方面,帝释天虽不信这公主是耍个花枪让自己知难而退而演的一场戏,却也不得不防着这一手,轻易减了刑。 帝释天沉吟半晌后对着那阿修罗王道:“你可听见了,是公主自己要求的,本王本欲宽厚处理,只是这般难以服众了。” “你敢!”阿修罗王死死盯着这位白发少女,咬牙切齿的道,“帝释天,若你敢伤害焰儿一丝一毫,我阿修罗族定与你不死不休” 帝释天本就因受辱憋着一口气,此时听得他如此威胁不禁一声冷笑,挥手在空中招出金刚杵,对着他反问道:“你觉着本王敢还是不敢?” 哼,她虽不是真想要墨焰的性命,却也绝对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王兄,这是焰儿的请求,还请兄长莫要让小妹为难。”墨焰神色淡然却是一副铁了心求死的模样。 “哼,焰儿既然一心求死,死在善见城那冰凉的地方,不如死在自己家,还有哥哥每日与你相伴。”阿修罗王却也是发了狠,死不放人。 乾达婆见气氛僵硬终于不得不出来打个圆场。“呵呵,两位莫要激动,大人自是玩笑,怎可能真要公主性命,小小一个三色雷,少不得公主几根头发,只不过是过过场,服众而已。” 她可真是万万没想到大人还未怎样,这两兄妹自个儿先吵了起来。 “非是九天雷劫,墨焰不敢轻受。”可惜阿修罗的公主并不领情,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乐神,竟是打定了主意不让她死就不走了。 “额。”乾达婆吃了一个瘪,与苏摩同时转头看向了自家大人。 帝释天明知此刻自己不该再添油加醋,这兄妹俩已是僵局。可她一想到被自己若是退让可不是让他们吃得死死的么?难道她如今还要看他俩脸色不成?此般一想心中便是怒意难抑。 白发少女冷哼一声,对着众人道:“公主受罚谢罪本是正理,阿修罗王无故阻拦还勉强算得上慈兄之心,可公主以死相逼算是几个意思?今日这人本王是定要带回善见城的,至于雷劫本王也是说一不二。若是连这件事也不能决断,我看我们也不用回善见城丢人现眼了。” “我——”乾达婆看着几乎是在耍无赖的利刃天之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如果可以她可真想甩手不干了! “你冷静一些。”苏摩见她神情不对,连忙握住了她的手,温和轻柔得道,“不若大家听我一言。” 苏摩月神作为帝释天的左膀右臂虽然没有乾达婆惹人眼球却处处透着沉稳大气,她的声音沉静温和,像是自带了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帝释大人统领八部,阿修罗族乃是八部之一,如今所判也不曾有丝毫纰漏,阿修罗王若是不应岂不是违命犯上?大人便是宽厚,却也难以服其他各部。” 帝释天见苏摩开口心已是放下了大半,又听她第一句话就将自己的意思定下,又甚为满意。 “阿修罗王您不肯放公主之行便是担心她一心求死,方才大人的话自是玩笑,怎可能判九天雷劫?不说公主罪责有无如此严重,此刑法若定必是要经过佛祖同意的,您觉得佛祖会同意么?至于皮肉之苦,还请您想一想,修罗王失却的那条手臂。你们两族虽有过节,可听闻一万五千多年以前,您曾在修罗界呆过一段时间。那时两族不曾开战,您与现任修罗王更是好友,如今便真是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顾念了么?更何况事后他还特地背着冷将军来善见城求大人减刑,如今不过是要做个样子给冷将军看而已。” 苏摩条理清晰,说完法度说情理。 帝释天仔细想了一下,一万五千多年以前,那还是前一代的帝释时期,她所知甚少。倒是苏摩似乎总爱没事去翻翻当时的书籍史载,看样子很有一番了解。她如今听得这番轶事又回想这阿修罗王口口声声说修罗王懦夫什么的,不禁还觉得有些好笑,谁曾想到他两竟还当过朋友的? 阿修罗王虽面色还有不善,听到此处倒还有些动容,只含糊的咕哝了一句:“哼,我管他作甚?我妹子不愿走,谁也逼不得。” 他很有番得寸进尺的姿态,知道既然免了死刑,墨焰便不愿受,既不愿受,干脆连那活刑也一并免了罢。 帝释天已是一片泰然,不禁饶有兴趣的看着苏摩。她素质这平日温和不张扬的人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必然惊天动地,更难得的是以理服人。此刻,便看她如何将这最后却是这最难搞定,说是不死不走的公主谈妥了。 她既然承诺了量刑轻减,却是要怎样去说动她呢? 苏摩却没与墨焰去说话,而是接了阿修罗王的口道:“公主虽然身体瘦弱了些,这么多年的修为却应当是实打实的,怎可能轻易危了性命,即便受个三色雷,吃些药养些日子必定得好,您大可不必忧心。” 帝释天此时只来得及在心底叹出佩服两字,便已听得墨焰道:“苏摩大人金玉良言,墨焰自当领罪。” 阿修罗王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家妹子,却不晓得苏摩已经劝完了。 帝释天直在心里呼了几句榆木脑袋。从这墨焰方才的话语来看,她必定是与自家兄长定过什么不能自寻短见的协议之类,故而一心求死却不能寻死。她好歹也是阿修罗,即便真是瘦弱不堪,一脸病容岌岌危矣,可不曾受得至死地的伤,又哪里真的死得了? 可苏摩方才的话语分明告诉她,这三色雷降在她身上,若是不用药,不好好养着,没准便是要闹出人命的。这对于一个求死不能的人,多少有些诱惑力。 苏摩一言将问题解决透彻,帝释天却望着那墨焰淡漠的神情,只觉得心中寒冷到了极点。 这个阿修罗界的绝色女子,竟真的是,如此的不想活了。 第十三章 她的身上,究竟是发生过什么呢? 这是帝释天在回程的路上唯一思考的问题。 墨焰的车辇就跟在她的后面,如此合作的囚徒,自不必给她锁什么牢车,权当卖个面子给阿修罗界也未为不可。 帝释天想了半日只觉得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中好奇又愈发浓重,反复斟酌后还是对着车外喊道:“苏摩,你且进来一下。” 首先回应她的是乾达婆不满的哼声,接着才是一双纤长的手撩开帘幕,苏摩那张时时透着温和的清秀脸庞从容的探了进来。 比起乾达婆,帝释天一直更中意苏摩。撇开被比较的乐神那恶劣的性子不谈,苏摩身上确实有颇多的优点值得她这个君主喜爱。温柔顺从,诚恳良善,才学渊博,心思敏捷却不轻易出风头。而作为一位虽从不承认却不折不扣的颜控,帝释天最喜欢的,是她小麦色的皮肤和黝黑柔亮的眼睛,质朴而真诚。加上堪堪透过她一线的身高,英气而不粗犷,可靠而值得信赖。她倒是偶尔也在想,这样的人若真被乾达婆那只混蛋妖精勾去,该是多么的暴餮天物。 “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苏摩,”帝释天知道她十分喜欢看书,当初苏摩刚来善见城,还不是她的贴身侍女,因为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就把藏书阁的书看了个精光,自己便是在那里真正注意到了她,“你应当看过不少上代帝释时期的史载,有没有什么关于墨,咳咳,这位阿修罗公主的事迹?” 帝释天听说墨焰在自己出生之前便一直处于隐居状态,别说外人,便是阿修罗族自己的族人,都极少能够听到她的消息的。以此推测,若她身上有事情发生,应该是在那之前了。虽然善见城里的书定然不会花多大篇幅去描述一位阿修罗族的公主,可她好歹是八部之一的王族,多少应该还是有些线索的。 苏摩只是皱了皱眉,却道了一声奇怪,“大人,其实说来,这也是让我疑惑的事情,原先并不认得这位公主,倒不曾多想,如今细思,却颇有些微妙。” 微妙? 帝释天疑惑的望着她。 “是了,当初阿修罗一族反叛,帝释大人领其余六部镇压,最后的结果却是两败俱伤,除了乾达婆王外,各部之王均陨落。史载上虽然未说,”苏摩望了帝释天一眼,犹豫片刻后接着道:“想来这一出应当是大人的制衡之举,而且效果也确然不错。除去上一任乾达婆王,当时各部权利最中心野心最大的几位都在战争中陨落,之后世代交替,除去阿修罗与修罗族的王位还传在了上一代王族嫡系子孙手中,其他均已旁落,故而后来大人涅槃之后,各部也只是在内部调整,站稳脚跟,并未有所动作。” 点了点头,这些事她却是知道的。 “说来大人对阿修罗一族当真宽容,想当初夜叉一族几乎被灭了族,而他们,不但被保留了,更甚而将王位还给了现任的阿修罗王。” 帝释天忍不住撇了撇嘴,她如今想起这阿修罗王倒是对前世的决定后悔得紧。 “文献上几乎对当时每一个参战的部族都有记载,对当时的王室人员,特别是直系之后的去向交代的也算比较清楚。比如对现任阿修罗王,便清清楚楚的写着当时作为质子从小放在修罗族,甚至清楚详细的记载了两位王交往的一些事迹来表明俩人交情匪浅,即便是罗刹这个还不算是正式八部的部族,都详细记载了罗刹王的一个私生女。这也可以证明,当时书写文献的人十分用心且消息灵通。” 苏摩洋洋洒洒说许多,帝释天却还是未听到她觉得奇怪的地方,幸而平日里耐心不错,只望着她等待。 “但是,奇怪的是这么多文字里,只有两句话是说这位公主的,记载了她的出生与姓名,再之后便没有半分关于她的消息。” “没有?怎么可能!”帝释天忍不住心头惊讶,几近失态。连罗刹王的私生女都写了,怎么可能不写阿修罗族的公主?更何况从今日看来,这位公主也着实没有平凡到可以让人忽略的地步。 苏摩点了点头,微微皱了眉似乎有些困扰。“是了,再也没有。而且我怀疑,并不是当时没写,而是后来被删除了。因为各种书籍里,只要到关于阿修罗族王室的地方,都有语焉不详且前后不通顺的状况。” 帝释天暗忖着,若真如苏摩所言,这公主非是平凡,而是太过不凡了吧? “既然如此,不若问一问老人?” 她想着总有经历过那个时期的人可以问一问吧。 苏摩却摇了摇头。 “大人,你可知上一代帝释对八部的管制有多么严厉么,为了预防之间结党营私,私下间的互通有无基本是禁止的,当然,像恩怨较多的部族,又默许了质子这样的存在,故而能够见到公主的,大约除了阿修罗族自己的人,便只有上一任的帝释了,除非……” “除非?” “嗯,除非那公主参加过善见城的私宴。” 这私宴便是上一代帝释举办的,只有各部之王及重臣才可以参加的私人宴席。前任帝释虽然修为不盛,心思却是缜密得很。各部虽然不敬重她,出于对佛祖的畏惧却也不得不做做样子。当然,帝释管制虽严也无法排除部族私下来往。但当初这位八部之主厉害就厉害在善使离间之计,她命期有限各部不将她放在眼中,只自己斗来斗去都想在她死后获得最大的利益。结果自然是口蜜腹剑互相提防,来往越来越少。 苏摩见帝释天若有所思便接口道:“而且,当初参加过私宴的人,为今便只剩下了一位。” 帝释天本也是在想那时候的老人还剩下哪些,此刻听苏摩知晓忙不迭的问道,“是谁?” “修罗族冷肆,冷将军。” 乍一听这名字,帝释天就微微皱了眉。冷肆作为那个混乱年代留下来的人自然有些本事,她只知道这是只有虎性的老狐狸,如今修罗一族几乎算是掌握在他手中的。帝释天不想与这笑面狐狸有任何牵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大人,以苏摩之见,便是那阿修罗王对自己这妹妹的事都应当不太清楚才对,毕竟当初他一直在修罗族。而如今赫赫有名的四大阿修罗将领都是近年成名的,宫中侍女亲卫亦是年轻一代,想要从这方面着手颇为困难。”苏摩像是知道自家大人在想什么,试探的开口道,“其实,只要大人愿意,想要了解这件事或许有更简单的方法。” 帝释天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无念两万来岁当初帮着平定夜叉之乱,后来便与上代帝释交好。虽然因为一些原因不曾来过须弥山,但此间隐情很可能有所耳闻。 然而,这一世或许是初见阴影太深,帝释天一想到无念那张脸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摆了摆手道:“无念那家伙,能不扯上关系还是不要扯上关系的好,况且她人既混沌又混蛋,便真与上一代帝释交好,且与须弥山又诸多纠缠,也不定能知道什么。” 更何况是让她主动找无念问关于墨焰的事,只不知道会被如何的调侃与嘲笑呢。 苏摩并未反驳,只无声的叹了口气就告退了。 三色雷劫虽不是什么大的刑法,却也需郑重准备两日。毕竟是须弥山,好歹顶着佛祖慈悲的名头,动刑十分谨慎。至于大牢倒都是些过场名头,帝释天也不想做得那么绝,让这公主受这些屈辱了。 她将这件事甩给苏摩与乾达婆后,匆匆处理了几件手头的事。待不知不觉入了夜,再想想白日里发生的事,一时竟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竟然真的去了阿修罗界,并且将那只浑身冰刺的公主给带回善见城受刑了? “苏摩,苏摩。”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忍不住就开始呼唤门外守着的人。 苏摩正要让乾达婆早些回去休息不要陪着自己,听到屋里的声音只能无奈的看了她一眼,恭敬的敲了敲门后才推门而入,“大人,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帝释天方才叫的急切,这时反而语塞了,尤其是在她看到苏摩身后跟着的乾达婆后莫名更加拘束。可如今骑虎难下,她思忖片刻以后,对着已经现了疑惑的苏摩道:“那,那公主,如今安排在何处?” 苏摩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止不住愣了一愣才回道:“微臣将公主安排在了四王天行宫。” 帝释天忍不住皱眉道:“竟然这般远,怎的不安排在仞利天?” “大人,”苏摩似乎有些尴尬与惭愧,望着自家大人踌躇道:“因为那边离刑场近,而且这次公主身边有阿修罗族的亲卫,并不适合入住善见城。” 帝释天虽知自己这位好侍女说得没错,可隐隐还是对她这次算得上合适的安排有些不满,看了看门外的天色问她,“现下什么时辰了?” 她算着时间。若是太晚,今晚怕是要宿在四王天行宫了。那明日须得早起一个时辰,想来真是十分头疼。 苏摩讶异的望着帝释天,却在收到她的目光后,低声道:“戌时三刻。” 倒也不是十分晚,那墨焰应当是还未就寝吧。 帝释天的心情略略好了一些,也不曾解释,只轻描淡写的道:“摆驾四王天行宫。对了,你让刑司那边准备不用太急。”她说完想了一想,似乎仍觉不太放心。她的这帮子下属有时候效率太快了些,并且不是很懂察言观色,就不厌其烦的再嘱咐了一句,“嗯,意思就是让他们拖一拖。” “……是。” 第十四章 乾达婆的兴致显得尤为高昂,辇车内只听闻她一人喋喋不休。帝释天脸上已露出明显的不耐神色,只一味的忍着。待对方歇口气,她才寻了间隙道,“乾达婆王,如今已经入了夜,你不回你的乾达婆城,还在本王这里做什么?” “帝释大人,您好狠的心,”乾达婆王听闻此言似是悲痛欲绝,双手做捧心状胡言乱语的道:“如今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么?明明昨日,还对属下那般热情……” 八卦无论在哪儿都是缺不得的。乐神在须弥山有自己的行宫,却偏偏总是在善见城夜宿。当初她就是须弥之主的候选秀女之一,两人关系素来亲密,加之如今不比万年以前,风气很是开放,帝释天与乐神一度被传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帝释天很受不了她的这般做派,头疼的揉了揉眉角。她想到待会儿还要应付那墨焰,便十分不想理这只混账,“乾达婆王,你是本王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最忠实的臣子,最真诚的朋友。”只是她也不是第一次与自己这位臣子过招了,被她着实恶心了一番后口上便很自然的恶心了回去,“本王只是疼惜你身子不好,熬不得夜。即便不回自己行宫,也不必跟着本王行远路,在善见城歇着多好?” 帝释天打定主意要去四王天行宫,苏摩尽职尽责的安排妥当,这乾达婆一听消息不知为何倒是坐不住了,执意要跟着一块去。帝释天是绝不相信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乐神是安着什么好心的。 乾达婆似乎没有被帝释天的惺惺作态恶心到,反而极是配合,楚楚状的望了自家大人一眼,搅弄着裙摆细声细气的道:“大人,属下的身体再不济,为了大人,也会挺住的。这夜深露凉,大人身边要是没有个人……” “乾达婆,你够了!”帝释天发现比起不要脸自己果然不是这厮的对手,也不陪着演了,只阴着脸咬牙切齿的对她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来,苏摩我都让她歇着了。” 乾达婆见自己再次获得胜利也就消停了,换上了一贯的不正经做派摇头道,“你还真是无聊,这么经不起玩的。”她说着便侧了侧身,在辇车那不大的榻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了,对着帝释天继续道:“正因为苏摩不能来,臣下才更要来保护大人啊。” 帝释天冷着一张俏脸,几乎可以看到寒气从之上蹭蹭的冒出。乐神一点儿也没危机感的继续道,“免得大人啊,不小心被吃了。” “你是欲求不满太久了么?”帝释大人终于搬出了压箱底的绝活来治自己的臣子了,“本王想一想如何与苏摩说说,让她满足满足你?” 乾达婆的面色变了一变,一脸只差说对方无耻的表情哼哼唧唧的道:“别总是拿她威胁我,要说欲求不满,不是大人你比较严重么?把人公主抢来,就是为得深夜探访?” “咳咳咳,”虽然帝释天自觉此行目的十分之单纯,也被她的话弄得一阵尴尬,不免便色厉内荏了起来,“本,本王可是为了正事。” 乾达婆并不相信的样子,斜睨着帝释天悠然的问道,“大人,您是在骗臣,还是在骗您自己?” 帝释天似乎被她这副模样弄出了些火气,不禁沉眉低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不晓得你的意思。” 乾达婆见她这番恼羞成怒的模样终于正经了起来,收起了玩笑的姿态认真的问道,“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又知道这些日子自己究竟是有多反常么?” 从帝释天与乾达婆能被传出风月之事便可看出二人确实私交甚密,并不只是一般的君臣关系。帝释天知道对方这般称呼她的时候,便不再是自己手下四大天王之首乾达婆的立场了。她细细望了乾达婆的脸一番,只觉得她面上再无调笑神情,亦无戏谑之意,有的只有担忧。仞利天之主可以对乾达婆王装腔作势,帝释天却终于还是难以对画君端出架子。只能偏了偏头,不再看她。 这一小方空间里,气氛一时显得有些沉闷。 乾达婆等了一会儿才若有似无的叹息道:“你素来冷静,虽偶有拿腔作调的意味,心思却是极为隐忍的。一万年前既能忍得下那些老家伙的气,如今又怎会为一巴掌就失了分寸?更何况,你的反常又岂是这一巴掌才开始的。” 帝释天听得对方语言真挚,一时想到多年以前。在乾达婆还是公主的时候,深夜闯进自己的寝宫,笑吟吟的问自己:“大人,您是想要个王妃还是书记官?若是书记官,觉得本公主怎样?” 苏摩虽是心思透彻,终究拘泥礼数,对自己也太过顺从。若说真正敢道破她心思的,当是画君无疑了。 帝释天自知瞒不下去,只哽了哽喉咙,犹豫良久才对着乾达婆嗫嚅道:“我,那墨焰,对我......” 乐神似乎一下来了精神,目光闪闪的望着自家大人,眼神很是鼓励。 帝释天将心一横把眼一闭,只想着便是丢人也还好只丢给这几个人看过而已,“本王不知何时被那墨焰下了咒了。” “哈?”乾达婆像是听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一副大人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表情看着帝释天。 帝释天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并未发现好友的神情有异,只想着如今既已说出口,倒不如真心与对方商量商量,“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更不知是她一人的手段,还是这阿修罗一族仍有反叛之心?” 乾达婆看到帝释天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像是在与自己商权大事,嘴角都忍不住抽搐起来,只僵着神情问她:“你如何觉得?” 帝释天素来自傲,如今却是连如何被人阴了也不知道,见乾达婆这副模样,便觉得她大约很是痛惜,一时也羞愧难当,狠了狠声道:“看那阿修罗王就是只狗熊,即便他们真有反叛之心,能行这般手段的,打头那人约莫着也是这公主了。故而本王寻了由头先给她绑回善见城,眼皮底下终归能放下些心。” “哦……”乾达婆听了半日见她真傻到这般田地反而来了些兴趣,点了点头道:“那阿修罗王确然是只狗熊。” “重点……”帝释天伸手敲了一敲榻上放着的茶几,为她的注意点很是担忧,“我如今摸不着这公主的底,先给她扣着,那厢让苏摩去探一探消息,到时候再做打算。” 乾达婆颇有些聊赖的打了个哈欠道:“你这般想真是……算了,似乎有些乐趣。”她这态度似乎很惹得帝释天不满,在接收到自家大人的瞪视后她便也觉得自己确实表现太不厚道,随口就问,“你怎知那公主对你下了什么咒?” 帝释天更是惊讶,继而便想到了她对自己的不上心,哼哼道:“你没觉着本王近段日子很是憔悴,修为不进?” 乾达婆翻了个白眼又问,“你不是睡不好么?好吧,为何会睡不好?” 帝释天觉得她方才一直没听自己说话,一时有些气愤,狠狠道:“都说是那墨焰给我下了咒了。这几月,梦里梦外,恍恍惚惚都能见着她。一双冰冷的眸子盯得本王很是背脊发麻,哪里睡的着?” 一想起这个,她身上不禁凛了一凛,对着眼前乾达婆道:“都说你擅诡道,对此可有眉目?” 乾达婆皱了皱眉,做出思考状,沉吟点头,“确然有些。” 帝释天脸上一喜,她却接着道:“不过仍不得要领,待我细细思索,再与你说。” 帝释天想她也是个深思熟虑的人,点头道:“这般最好。” “不过,你为何如今才说,之前连我们都瞒着?”乾达婆仍有一丝疑虑,素来聪慧的人怎就能蠢到如此地步? 面对她的质疑,帝释天倒是理直气壮的很,“丢人。” 乐神点头认可,“确实。” 帝释天听得认同倒是被莫名噎了一口。本以为乾达婆终于安静了,却又听得她问,“不过,这么晚来见这墨焰有必要么?反正已经来了善见城,不放段日子着实不像您的作风。耐心变得如此之差,也实在不符合您的性格……你不觉得自己太急了?” 帝释天终于被她这一问弄得哑口无言。急,她当然知道自己太急了些。这般何止是没有耐心,简直是迫不及待。 “大人,到了。” 正在帝释天神思惶乱之时外面一声通报打破了平静。她正不知自己为何有股解脱升天的放松感,身边的人却忽而做恍然大悟状:“想来是那墨焰的密咒着实厉害,让大人的耐心也去了七七八八了。” 嗯,帝释天深以为然。 亲卫领着两人往四王天行宫西宫走,那里离帝释天偶尔宿夜的地方有些远,想来是苏摩特地安排的。 阿修罗族的侍卫十分尽职,挺身站立在西宫宫门,替代了原先须弥山的卫兵,远远望过去像是两根柱子。 帝释天见此情景不禁皱了皱眉,待见到原先负责这里的统领从旁边行道的阴影处跳窜出来的时候才稍稍安了心。 “大人。”向来稳重的人急匆匆的迎身而来,下拜行礼。 帝释天挥了挥手,指着宫门处两只庞然大物问道:“怎么回事?” 她须弥山的宫门被阿修罗守着,成何体统? “回禀大人,阿修罗一来便欲寻事端,说什么不放心我等看护,侍卫长大人为了避免冲突,让属下在暗处守卫。” 苏摩既是女官长,也是侍卫长,她这般安排,想来是做了考量的。但如今的问题来了,帝释天要进去,这帮阿修罗守门却委实不那么轻易,可若是仗着人多硬闯,可不坐实了他们的怀疑? 帝释天暗想此事本就已经有些沸沸扬扬,待得消息传出去自己也不知道会被说成咋样,最近八卦之风盛行,让她不得不有些犹豫。 “苏摩竟然没有将此事告诉我。”她这一犹豫便忍不住转头对着乾达婆抱怨,“她最近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呸,你又没说自己要夜访公主,问完她那几句话不就遣走她了么?竟然还敢抱怨。” 帝释天被乐神呸了一脸不禁更觉恼火,只对着统领道:“本王要去见一见公主,你且领路。” 统领僵了一僵,急忙大声应道:“是,大人。” 第十五章 帝释天一行如预想般被拦在门外。她如今已没有了耐性,挥了挥手,仗着人多一路将阿修罗的亲卫缚了,直接闯入西宫深处。只等到了皖西宫门口,与那黄梨木门只有几丈之遥时,她才猛然停下脚步。想起那墨焰之前的种种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辞才好。 四王天行宫她平日里来得便少,西宫更是只在巡礼的时候来过几趟,这皖西宫连进都不曾进过。 帝释天这一停身后一干人也便都停了下来,明明是百来号人,却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路边宫灯明灭,印在须弥山最常见的白玉树上,斑驳恍惚,反射出飘渺的柔和亮点。 皖西宫是暗的,想来那阿修罗公主已然安寝。 乾达婆见自家大人停了好一会儿,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便十分闻音知雅意的靠了她耳边轻声问道:“需要臣去通传么?” 帝释天一想自己如此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深夜探访,却突然僵立在此处实在颇为尴尬。只眯了眯眼,到底在心里对乾达婆赞叹了一声,“去吧。” “嘿嘿,如您所愿,大人。”乐神娇俏的脸,银铃一般的声音,却用着如此猥琐的语调。回答后只嫣然一笑,便向前迈步。 只不过才将将迈了三步,就在她将要迈出自己缓慢又仪态万千的第四步时,皖西宫的门“咿呀”一声,竟是开了。 墨焰一身素白衣衫,长发倾泻,无风自动。 帝释天远远的站着,却分明能够看出她脸上的冷漠与傲然。又是这般强烈又低调的反差,黑与白,看起来分明又刺人。 她听到身后有几声低低的抽气声,心中不禁一阵恼怒。“你们退下。” 可话一出口,帝释天便又被其中的怒意惊了一下,原先压抑起来的怒气竟一下子烧了起来,结结实实的生起了闷气来。 她气自己突然而来,气不受控制的情绪,气这情绪是因着那公主而来,气这公主竟然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就开门,气身后的一帮家伙都看到了她这模样。 大约不止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怒火,统领更是懂得察言观色,连忙恭敬应声,带着亲卫规整退下。 早已经在墨焰开门时就站定的乾达婆此时反而像是失了眼色般,转头脆生生的问道:“大人,微臣也需退下么?” 帝释天阴沉着一张脸盯着她不说话。 “好吧,臣知晓了。”乐神一直笑着,从善如流的往回走,只是在与帝释天错身而过时语气暧昧的低语了一句,“不要留宿太晚哦。” 帝释天哪里还有空理她,生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哪门子的气,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冲到了皖西宫的门前。 墨焰直定定的站着,从方才开始便没有说过话,也不曾变过神情。即便如今帝释天站在她的面前,好像也丝毫不为所动。 帝释天带了怒气,却不知怒从何来,只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看。 “大人,”两人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竟是墨焰先开了口,声音还是一贯的冷淡,“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她说着双手还扶着门框,一点儿也没有请这位利刃天之主进去坐坐的意思。 帝释天因着沉默冷静了一下,终于缓和了自己的情绪。她也不回答,只强做平静的道:“先让本王进去。” 墨焰仍旧站着,好似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微微低了头,敛着眸子,却不曾放开自己的手,也不曾挪动身子。 又是这般近的距离。帝释天只感受到二人的呼吸,还有对方身上透出的一股幽冷香气。 “让我进去。”她被这香气搅得心烦意乱,蛮着性子又重复了一句。 “大人若是无事,不如早些歇息,这般本就于礼不合。”墨焰的话语不徐不疾,音调没有半分起伏。她的脸也几乎全部隐没在垂下发丝所遮盖的黑暗里,让人听不出也看不见她的情绪。 “于礼不合!”帝释天似乎被这个词刺激到了,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腕,想要将她扯进房里:“你这般穿着中衣曝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合礼仪了? 她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事情。 “你怕我?”帝释天发现对方被自己抓着的手腕在颤抖。 不,不如说,身前的人全身都在颤抖。轻微的,几乎不露痕迹的颤动。 墨焰猛然抬了头,抽回自己的手,微微侧了身,偏过脸,低声道:“夜寒露重,罪臣只是觉得有些凉意而已。” 帝释天觉得她的面上再也不是冷然的模样,而是一种倔强。 须弥山此时季节最是宜人,怎么可能会冷? 她忍不住便露了笑。 墨焰怕她这件事让帝释天莫名的自得,晃悠悠的迈进门槛,一边打量自己这不曾来过的皖西宫一边对着墨焰道:“公主来本王这可还习惯?既然夜深露重,怎还只穿得这般单薄?” “罪臣已然睡下。” 对方有问必答的态度,终于让帝释天舒坦了些。她不客气的在外室的玉石圆凳上坐下,慢悠悠的道,“本王如今也不与你打什么哑谜了,之前所说之事……” 帝释天正打算慢慢与墨焰讲条件,却被对方毫不留情的打断了,“罪臣已经说过多次,大人所言之事,确然半分不知。若您认定此事与我有干,大可赐死罪臣。” 帝释天被打断略有些不悦,侧了头去打量她。 墨焰立在门口,不动分毫,身姿挺拔,她却感觉到了一股绝然。 门外银白月光,倾泻而下,打在她绝美的侧脸上。她垂敛的眼睑,浓密的睫毛,秀挺的鼻子,单薄的红唇看起来鲜明又朦胧。纤细修长的脖颈,白皙诱人,没于衣襟之间。一身素白此时仿佛覆盖了一层柔白的纱幔,瘦削的身材却窈窕有致,黑色的长发垂至纤腰,收于…… 白发少女猛然惊醒,偏过头一手捂住了唇。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打量墨焰的目光与想法。 墨焰! 就是这个女子,让自己从见到她开始到如今为止,一直不断的不断的失常,烦躁而懊恼,无措又冒进。 世上唯有美貌是最不可靠的,这点帝释天相信自己的认知不低于任何人。可就是这个人,这个叫墨焰的阿修罗公主,让自己不断的失神于她不经意间透露出的风情。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若当真欢喜女色,她还不如多看几眼乾达婆或者多照几次镜子来的过瘾!便是无念那家伙,也是个难得的绝色,她何至于盯着这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看? 可越是如此想,她心中便有个声音越强烈:除了墨焰,她大约不会这样看任何人。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急促而紊乱,脸上也开始莫名燥热起来。 “既然大人无话可说,不若早些回去,如今夜已深……”墨焰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赶人意味明显。 帝释天心神震荡如今哪里还管她说什么?急急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道:“公主所言甚是,今夜多有打扰。” 她逃也似的快步离开,直行了几百步才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稍稍有所下降。她一边捂着脸,一边回头望,那黄梨木门早已紧闭。 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那墨焰住在里头,帝释天只觉得整个皖西宫都看起来冷清寂寞。 “这么快?”帝释天一走出西宫大门,恭候在门口的乾达婆便已经迎了上去,“够干什么事啊。” 帝释天心里乱成一团,听得她这句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喝道:“闭嘴,回宫!” 自那夜见过墨焰以后,帝释天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回到了过去的摸样。虽然懊恼于自己对那阿修罗公主的态度有些失常,但自从墨焰来了须弥山之后,她这梦似乎做得不再那么频繁了。 她想着只要将公主拿捏在手里,定能叫阿修罗族投鼠忌器,便让苏摩将那五色雷刑一拖再拖,直拖了四月有余。 这一日善见城难得的下起了雨,冷涩的空气让人觉得又闷又烦。 临近年末,正事减少,须弥山开始筹备过年的宴席。此事不需要帝释天操心,这几日便闲得有些无聊。她无所事事的倚在窗台边上看雨落在青玉所铺的地面上,化做珍珠,滚入玉树底下,融入根部。 善见城,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大人。”帝释天听到门外响起乾达婆的声音时还暗道了一声奇怪。一到年关,她便缠得苏摩愈发紧,少有来自己这里闹的。 “进来。” 乾达婆推了门进来,帝释天见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便知道大约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唔,阿修罗王又让人来闹了,让你把他家妹子放回去。” 一听是这事,帝释天便将目光从她身上收了回来,再次望向窗外,不在意的道,“他隔个几天就让人来闹,随他去。” 乾达婆往窗台边靠,在一旁坐了,也装模作样的望向窗外,“可是,你便一直将那公主这么扣着?” 帝释天玩着自己的一缕白发转过头看她,“不行么?本王大发慈悲不用她受刑。” “呵呵,这可算是关押啊,还不如一个五色雷劫来得轻松呢。” “说来阿修罗王也真是有些蠢,竟然真让本王将墨焰带回来了。” 乾达婆见自家大人面上的得意不禁扯出了一个十分邪恶的笑容,对着她道:“是他蠢么?我想只能证明他确实没有反叛之心,也不曾想到大人你对那公主有这般兴致且这么执着吧。” 她的笑容与话语,还有语调都让帝释天觉得一阵热气从脖子里往脸上冒,莫名的便焦躁起来。“谁说我对那墨焰有兴趣的?你看我这四个月都没再见过她!” 外面的雨还在下,玉树上已经开始冒出五彩缤纷的玉珠。 这是每场雨之后都会有的盛景。 等到这些玉珠都消失了,便又是另外一场雨。 这是一个没有生气的轮回。 “哦,没有兴趣么?”乾达婆看着窗外盛景用着那种惯有的不着调语气调侃道,“那为什么还要每天麻烦苏摩去四王天查看,然后禀报给你她的消息?” “你——”原来这家伙是为了苏摩来向她兴师问罪的。 “大人!”帝释天正待要开口,苏摩却突然急急的敲开了房门。她素来严谨守礼,这般急躁又冒失的样子在帝释天的印象中少之又少。 “何事?” “墨焰公主。”苏摩的脸上甚至带了汗水,帝释天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她这四个字提到了喉间。连续四个月,她的回禀都只有一句,公主在房内,不曾出门半步。如今急成这样必不是什么好事! 乾达婆也转过头去看苏摩,两人只听得苏摩继续道:“她病了!” 第十六章 帝释天见到墨焰的时候,她正昏迷着。在苏摩说完那句话后,她几乎是没有片刻耽搁的便赶了过来。 她目前虽然是囚禁着墨焰,却并没有想要伤害她,毕竟和阿修罗族的关系再紧张,也只是僵着而已。墨焰人在她须弥山,帝释天不但不能拿她怎样,还必须要保证她的安全。 嗯,这公主这个时候生病,自然是她的责任。 帝释天终于为自己着急得连正装也没换找到了理由。 “大人。”苏摩在一旁见帝释天脸色晦暗,轻声禀报道:“蒹虚正在赶过来。” 帝释天像是浑然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专注的看着床上的墨焰。 这人的脸色原本便很是苍白,此刻几乎惨淡如银纸一般。可是,帝释天见到了她安详的模样,没有冷漠,也没有疏远。平日里的她,总是给人十分凌厉的感觉,此刻的眉眼却温和柔顺,单薄的唇也不再是紧抿的倔强。 那尖细的下颚,不再紧绷后,竟是圆润了不少,让这张脸陡然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绸缎一般的乌黑长发散在柔色的锦缎枕面之上,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的白皙——一种不见丝毫血色的病态惨白。 墨焰的双手在锦被之外,规规矩矩的压在身侧。这般形容与姿态,让帝释天觉着她与其说是病了昏迷着,倒不如说更像是安静的死去。 她想到此处心中竟不知为何剧烈的疼痛了起来,没来由的慌乱与恐惧惊得她有几分无措。偷望了一眼旁边的苏摩,见她很是低眉顺目的站在床尾,仿佛自己不存在一般后便壮着胆子向前迈了一步,弯腰去仔细打量床上的人。细微轻柔似带着冷香的呼吸拂过她的脸,让她知道这位公主并没有失去生气。 帝释天似乎是看得太过出神了,苏摩虽不曾刻意去窥视却还是能看到床边越弯越低的身姿。那一头原本被撩在肩上的白发已全部垂落而下,轻轻的跌在了墨焰黑色的长发上。黑与白的反差让失神良久的帝释天终于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唇几乎碰到了床上人的脸。 帝释天不禁退了一步,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苏摩。 这位女官长仍旧安安静静的站着,仿佛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帝释天不晓得自己为何会有这做贼般的心虚,掩饰的将鬓侧的发撩至耳后,轻咳一声,对着苏摩道:“公主是什么时候病的?怎么这般严重?” 人都昏迷了才知道。 “属下失职。”苏摩半垂着脸,见帝释天问话连忙回道,“请大人责罚。” 白发少女不禁叹了一口气。 她并不是想问责苏摩。此地均是阿修罗亲卫,当初被自己一闹,他们不知如何提防。她让苏摩天天来查看本就是强人所难,但苏摩一句反对也没有,如今出了事也不曾辩解半句。 “算了,不是你的错,蒹虚何时能到?”她知苏摩便是如此性子只好自己把事情略了过去。 “大约还有一刻钟。” 帝释天把乾达婆遣去应付阿修罗,是怕被她抱着看戏的态度,又胡乱调侃。可当下苏摩说完这一句,房间陷入了寂静之后,竟不禁满心后悔。她素来话少,苏摩也不多,平日里没觉得怎样,今日不知为何在这昏迷的阿修罗公主房里,竟隐隐有些尴尬。 这时候,她倒真希望乾达婆能在这。 “大人,”苏摩似是察觉到自家大人的异样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她声音沉静柔和十分舒缓人心,“墨焰公主来这之后,一直闭门不出,如今想来,她似乎对于自己会病倒这件事早有预料。” 帝释天直觉得心脏禁不住一凛,转头望向躺着的人,我只听得自己的声音低沉又没有情绪,“哦,为何你觉得她早有预料?” “公主她,”苏摩听大人的声音低沉情绪晦暗不明不禁有些犹豫,“本就一心求死,当初答应来须弥山似是听了微臣的暗示,只现在想来,她怎可能如阿修罗王一般蠢钝?怕是以退为进,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来须弥山,求病等死罢了。” “哼,”帝释天听完便是一声冷笑。这墨焰一心求死,她就偏不让她死,不但不让她死,还要让她活得好好的。“这般小看本王,她也没聪明到哪里去。你让蒹虚治好她的病后再帮她调养身体,别帮我节省,什么好就用什么,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死。” “是……”苏摩抬头望向帝释天,脸上似有忧虑。 帝释天终是有些心虚,偏开脸对她道:“你先下去,看看乾达婆那边怎么样了,待会儿直接把蒹虚领过来。” “是。” 苏摩一走,帝释天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在这墨焰面前,她实在是太容易失态了,无论对方是醒着还是睡着。在臣下面前失态是她最不愿意的事,如今房内除了她俩再无其他人,这公主又是个不省人事的状态,她便自然可以为所欲为。 帝释天从容闲适的在床边坐下,开始细细端详床上人的面容。只觉得这公主睡着的时候可比醒着的时候可爱多了,既不寒气逼人,也不横眉冷对。再向下打量她隐藏于被子之下的身躯便又觉得她着实瘦削。虽然身材还算凹凸有致,那也是按瘦了一圈算的。 帝释天看着看着便看到了墨焰置在被外的手。陡然想起之前她拿剑的模样,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摊开细看。 墨焰十指纤细却骨节分明,清瘦修长,指腹却很柔软,没有薄茧说明她已经多年不曾使剑。指甲不长也并未修饰,如她的人一般素净,甲面晶莹透亮似乎也根本不用任何修饰。这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手,若主人不是这般失去意识的情状,她相信还是一双有力的手。 帝释天伸出左手与之比了一比,发现手倒是与她俩身高比例相符,只稍稍小了她一些。墨焰的体温有些低,即便是掌心也是一股冷意,贴上去后,与她的温度有着十分鲜明的反差。 帝释天被墨焰的低温稍稍冻了一下,一时有些清醒过来,看着相贴着的手忍不住就翻个白眼。她素来不喜与别人亲近,肌肤相触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竟然抓着一个毫无意识的人的手,几乎算是变相的调戏她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适应这种频繁又不可控制的失常,却还是忍不住一声低咒。却没想到她的话音未落,手中正欲放下的柔荑却倏然收紧了五指,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 这一扣直吓得帝释天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还有比这更倒霉丢脸尴尬的事么?趁着人家昏迷调戏被现场抓包,要是传出去,她的脸要往哪里搁? 随着手上越来越大的力道,帝释天的心跳也越来越急促。墨焰柔柔皱着眉,已然有了转醒的迹象,她却只能僵着,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白发少女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强自镇定表情,静静的看着床上人的脸。 她已经想好说辞了! 墨焰缓缓睁开眸子,墨色的瞳孔迷蒙微湿却清澈透亮,带着柔和的光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 这绝不是她的目光,至少不应该是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因为,这着实是,着实是太过,诱人了。 帝释天脑袋一片空白,只觉得心中被那目光引出了一头贪食的饕餮,也不知自己的呼吸是在什么时候窒住的,早已忘记了方才想到的借口,只能贪婪的窥探着眸中的柔光。 她本以为这已是今日最难得之事,却没想到紧接着发生了更神奇的事。 墨焰望着她的脸,清浅的笑了一下,低声道:“我没——” 帝释天正被那笑震得回不过神来,却见得对方脸色骤变。墨焰陡然住了嘴,再一次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快的让她几乎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掌中的手早已被抽出,徒留了她一掌的空虚。 帝释天终于能够体会到无念那句翻脸比翻书还快是个什么情景了!她暗自恼火方才的失神,便见墨焰偏了头闭着眼不再看她,脸上又是那副冷然紧绷的倔强神情。 帝释天的自尊心被她这番举动狠狠的戳中了,一下子又想起自己方才想好的说辞,不禁冷哼一声,“公主真是绝情,明明刚刚还‘紧紧’的抓着本王的手不放,这一醒来就翻脸不认人了。” 考虑到这公主确然是抓着她的手不放,这句话应该不算诳语吧? 墨焰没有答话,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帝释天便静默的坐着,只是看着她。 “我没有。”良久之后,墨焰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只是气息虚弱,声音低哑。 白发少女见她终是忍不住开口只觉得自己胜了一筹,轻笑一声道,“呵,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大人!”帝释天没得意完便被打断了,苏摩在屏风外面恭敬的问道:“蒹虚已经来了,让她进来么?” 虽然对于无法继续捉弄这位公主稍有不满,但考虑到对方的身体帝释天还是决定以大局为重,只起身整了整衣衫,对着外面道:“进来吧。” 蒹虚抱着个药箱,亦步亦趋的跟在苏摩身后,到了近前行了礼,柔声道了一句:“给大人请安。” 帝释天满意的点头道,“蒹虚,你来帮公主看看。” 她就不相信,这墨焰生个病就能怎样。 蒹虚是苏摩家总管的女儿,长相艳丽气质沉静。她的医术承了族里的大成而更甚于前辈,小小年纪已然是须弥山首席医师,医术能与之比肩的医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是。”蒹虚恭谦答应,行到床前,对着墨焰道:“还请公主伸手。” 帝释天在一旁看着,很有兴致。 墨焰倒也不为难她,伸了手搭到床边,仍旧闭着眼,一脸的淡然。 蒹虚放下药箱,在床边坐了,搭手上脉。 房里很是安静,半盏茶后,蒹虚终于收回了手,并且十分细心的将墨焰的手臂放回被内。 床上的人似乎对结果并不感兴趣,仿佛睡着了的模样。 “怎样?”帝释天瞥了一眼墨焰,对着蒹虚问道:“公主可有生命危险?” 她这一句本是为了讽刺这公主的。想她大费周章来自己这须弥山寻死,简直太目中无人了。却没想到蒹虚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般笑着否认,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大人,可否借步说话?” 帝释天只觉得心跳突然停了一下,转眼望向床上的人。 第十七章 蒹虚抱着药箱,偷偷向门里望了眼后才一脸为难的对着帝释天道:“大人,若是想保住公主的性命,还是请尽快将她送出须弥山吧。” 帝释天没想到她踌躇半天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自觉的便沉了沉脸,“你不说她的病怎么治,却叫本王将她送走?” “唉唉,”蒹虚叹着气,愁苦着一张脸,“大人,公主她这病说简单也简单,便是个水土不服症,可是……” 帝释天第一次听说水土不服还能闹出人命的。还有,什么叫水土不服?难道这公主不但与她八字相冲,与她这须弥山也犯冲? “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解释她怎么生病,生什么病,而是为了治好她的。”水土不服也治不好,这还是她的首席医师?“本王只问你有没有办法治。” 蒹虚被帝释天寒着脸的模样吓了一跳,转头望了一眼苏摩才嗫嚅着道:“也不是没办法,但还望大人能听一听公主的病因。” 帝释天见她这副模样不禁觉得自己的言行实在有失风范。她虽然除乾达婆与苏摩外与其他下属都不算亲密,但也总能勉强算是个体恤下级的好上司。即便当初这蒹虚没诊断出她身上的病症,她也没有这般责备过对方。 “是本王着急了,”她缓了缓神色,压下方才提高了的声音道,“你慢慢说吧。” “是,”蒹虚见帝释天脸色好转终于松了一口气,垮了垮肩才继续道:“这公主的病因可用五行相克来解释。她命主木火,且是极端体质,而咱们须弥山是金相之最,金克木乃是众所周知。而火虽然克金,但所谓相生相克便是此消彼长,当金在量上远远大于火的时候,火自然只能被金克得死死的。这位阿修罗的公主身体若是大好倒也不至于此,可偏偏她的身体受过诅咒,后来虽是好了,却落下了病根,须弥山对她来说实乃大凶之地,若要保命,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越远越好…… 帝释天不曾想到这墨焰竟然果真与她这地方犯冲。自己千方百计把她带回须弥山,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让她离自己这越远越好? “若是本王执意要将她留在这呢?” 帝释天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对于墨焰确实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与执着。也许,便如乾达婆所说的那般,自从完全掌控了实权之后,她所想要的东西从来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所以才开始变得无欲无求。而这从一开始便彻底无视了她的人,让她自尊心受损的人,冷漠傲慢对她不假颜色的人,激起了她那沉寂已久的兴致。 之前的种种借口,种种手段,说到底不过是骗人骗己。她的目的从来不是牵制阿修罗族,从来都只是这淡然得过分的公主。 可是,那又怎样? 帝释天赌气的想。谁让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人脸,谁让她用那种态度对自己,谁让她使得自己对她产生了兴趣。 谁让她总是让自己梦到她! 蒹虚半垂着脸内心忐忑,犹豫了一下才对帝释天道,“这个,大人,您若是执意要留下公主的话,蒹虚这里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大费周章些。” “你说。”在她对这个让自己感兴趣的人失去兴致之前,费多大周折都是可以接受的。 “给公主建一处别院,移土栽树,另结阵法,调和五行。只不过……” 她说只不过,却住了口。 “还有什么问题?”帝释天听完很是满意。这蒹虚不愧是她须弥山的首席医师,竟然连这种医法也懂,自己应当好好嘉奖她才是。 “唔,”蒹虚仍心有踌躇便停了话,将脸又低下去一些摇头道,“不,大人,没有问题。按此方法可以缓解公主的病症,我再开些药为公主调理身体,只要她能配合,应该不至于恶化下去。” 帝释天也不深究,只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站立在一旁女官长,“苏摩,你去善见城寻个别院,按着蒹虚说的办。” 又对蒹虚道:“这段日子你就不需再理会其他事务了,只要将这公主照看好,本王宝库里的珍奇药物随便你挑。” 蒹虚一听“珍奇药物”四字忧愁的脸色终于一变,眉开眼笑的谢了恩。苏摩在一旁应了,将她带了下去。 帝释天此下心情大好,又晃回屋内。脑中不停流转的是墨焰那初初转醒时的一抹淡笑,只觉得粲然生辉。 墨焰定然是梦醒之际神智未清,可这笑却是实实在在的展露在自己面前,与她过往惯有模样实是大不相同。那眼眸悠然之间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风华,惹得人不断肖想。 帝释天暗自咀嚼了一番墨焰那转瞬即逝的模样,一时有些可惜。她若平日里有那刻的半分温软,该是多让人疼惜的?她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仿佛全天下人都欠了她债似的。 大约是因着那笑的难得,她只觉得想了一遍又一遍,仍旧回味无穷。或许,这种情绪便是兴致所在吧——让这位不假颜色的公主因自己流露出不一样的风采。 帝释天一入内室,便见着床上的人半起了身,靠在床栏上却又分明闭着眼。她身上的中衣有些乱,衣襟微皱,领口半开,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倒是将露出的风光尽数遮去,无法窥探。 白发少女见此情景便故意轻笑一声,待得对方慢慢睁开一双幽冷无波的眼时,才缓缓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公主觉得身子怎样了?” 帝释天直觉得这番位置让自己很是满意,高位看人总是会给对方压迫感的,而她很是喜欢对面的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只不过让她失望的是这位阿修罗的公主仍旧一副淡漠模样,只望了她一眼便偏开了头:“墨焰很好,劳烦大人费心。” 墨焰原本的声音虽然不甚透亮却很是清澈,只自她醒来以后的这几句话都带着几分疲惫的低哑。 帝释天细细打量她的脸,终于在发现那眉间掩盖不住的倦意时,意识到,她这一病怕是病的不轻。 方才大好的心情不知为何有些沉郁下来,胸口也仿若堵着一口气,闷疼闷疼的。帝释天一想到她身上的病是因自己而起,是因自己的须弥山而起,更是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懊恼感觉。再想到苏摩的猜测,一时又莫名气恼。 她心下一乱,便习惯性的拉长了吐息,想要冷静下来。房内陡然生出的冷清却让她愈发焦躁。理了理袖口,提了裙角在床边坐了,却又不晓得自己要干什么。 两人便一直这么沉默着。墨焰闭着眼,帝释天看着她,只觉得时间流逝得那么缓慢。宽大的便服袖口下是自己紧紧相捏的双手,她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屏住了呼吸只知道一味看着对方的脸。 这是自己第几次因她的面庞而失神了? 对帝释天来说,这阿修罗的公主仿若是一个谜。一个明明清冷异常却又诱惑十足的谜团,勾得自己不住的想去探寻她深处的秘密。若说咒,不若说,墨焰的存在便是一个咒。不去想不去碰触,便深深的隐藏在最阴暗冰冷的角落里。可当你窥视到了她一点点的光华,便难以浅尝辄止,必想要不折手段的挖掘那被掩盖在寒冰之下的其他风情。 不需要去思考为何要窥探,为何要找寻,为何要挖掘。因为在那之前,她便被自己所能见到的模样夺去了神智。 墨焰的脸紧紧绷着,苍白难当,抿唇的模样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她的眉目舒展,又好似对什么都不会在意。只她轻轻颤动着的睫毛让帝释天晓得,她并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 不知为何,她虽然对自己冷淡又无礼,可帝释天就是觉得,她怕自己。不是那种下位者因为威严而对上位者的畏惧,也不是一个阶下囚对囚主的惧怕,而是一种更深的,更单纯的害怕。 她怕自己看着她,怕自己接近她,怕自己触碰她。甚至在自己叫出她名字的时,她都能够怕得紊了呼吸与心跳。 帝释天知道,她都知道。并且对于墨焰怕她这一点十分自得。 “墨焰,”白发少女明眸皓齿,十足的娇艳动人。她轻笑着叫出阿修罗公主的名字,声音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听过的柔软温和。仿佛此刻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深交多年的好友,温柔的给予对方最深切的问候,“你来我这须弥山作客,本王却忽略你良久,病成这样才来探望实在是疏忽至极。你的身体若还有哪里不舒服千万要说出来,可别耽误了病情。” 她说着,又去握对方的手。 半靠着的人似乎终于因为她这样的举动而按捺不住了。墨焰迅速抽回了双手并且挺直了身体,眼神凌厉的望着帝释天的脸。 帝释天余光看到对方抽回的手紧紧握成拳,用另一只手包裹着。脸上笑意不减,与她对望。 墨焰起先也颇有些不甘示弱的倔强,后头却不知为何气势一弱,渐渐便收了目光。 “墨焰戴罪之身哪里是大人的客人。” 她松了手靠回床上,敛了眸子,声音低沉,“大人公务繁忙,还是不要在罪臣这里耽搁了。” 帝释天见她如此更是确定她怕自己,止不住便勾了唇笑。原来这便是兴之所至,乐趣所在。想起当初她掴自己的那一掌,登时觉得扳回一成,不禁心情大好。 “公主言重,本王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如今你身体有恙便莫要再提这罪不罪的事了,先将身体养好。”她做出一番情深意切的模样,一边起身一边温言,“今日还有些俗事缠身,本王便先行离开,改日再来探访公主。” 墨焰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看她,敛眉锁目,模样沉静。 帝释天也不在意,只是绕过屏风后便收了笑容,暗暗提醒自己:这公主虽然有趣,却也只是兴起玩乐,实在不应自乱阵脚。之前有所失态,往后应当切记持重。 第十八章 筹办了良久的年末宴会就在半个月后,到时候八部都会来,这是须弥山的传统。 帝释天想了一想,还是给无念那个家伙送了张请柬。不周山的年末宴还晚点,应当会有时间过来。她这些天因着写请柬不曾去过四王天,今日弄完这手尾,正好再去瞧瞧这公主。 苏摩趁着这几日在善见城物色了别院。这是大工程,等真正建好还有一段日子,帝释天便先让她在皖西宫结了一个临时的小型五行阵,用以缓解墨焰的病情。 只另一件事让帝释天很是诧异。她原以为那墨焰是定然不愿意喝药的,可这几日蒹虚竟也没禀报过有何异样。她心中有些好奇,今日正好去瞧个仔细。 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已是晌午,再过一会儿便是墨焰喝药时间。将亲卫留在宫门处,她独自行到墨焰所住的屋子门口时只见房门半掩,里面隐隐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帝释天心中有些奇怪,立着侧耳细听,却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温和细致的问着墨焰一些琐事和病情。让帝释天没想到的是这阿修罗公主一一答了,声音虽无甚大的情绪波动,却哪里像是与自己说话时那么冷冰冰的。 她这一听便觉得有些站立不住,只强自压下闯进去的冲动,继续听。 “公主为甚明明晓得须弥山对您身子不好,却还是来了?”蒹虚的声音带着疑惑,“若是大人知道此事定不会强迫您的啊。” 房里静默了一会儿,才听得墨焰的声音缓缓道:“我本戴罪,岂不正好。” 蒹虚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苏摩大人说您意欲寻死,可是因为身上的病?我,在下不才愿意帮您医治,只要您给我一些时间。” 帝释天皱了皱眉,颇觉得自家医官的殷勤态度让她很是不爽。 墨焰并未立刻回答,经过了长久的沉默后才道:“我不曾想寻死。生死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不是因为身上的病症。蒹虚医师不必挂怀,一切顺其自然即可。” 门外的人听到这里不觉额角隐隐抽痛。 这墨焰总是口口声声的说自己没有寻死,做得每一件事却都是将自己往死路上推。虽然对于别人的救助也不推却,却更像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唉唉,”蒹虚叹息了几声,才道:“那诅咒落下的病根消除之法不才曾有幸在师尊的手札里见过,公主这又是何必,不若让我帮您看看。” 听到此处,帝释天终于是再也站不下去了,冷着脸将门推开。她疾步走进内室,只见墨焰仍旧躺在床上。蒹虚坐在床沿,双手紧紧的抓着墨焰的一只手,此刻正一脸诧异的看向她。 帝释天觉得蒹虚的手异常刺眼,却又定定的站在原地盯着那手瞧。 医官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放了墨焰的手,起身行礼。 “大人,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不去回答,转头望向床上的人。她见墨焰神色淡漠并不看自己,也不说话,心中顿生烦躁。一想起这人对着蒹虚声音说了那许多话,对自己却半句也无,即便偶尔开口那也定是冷冰冰硬邦邦的,又想到方才她被蒹虚握着手却没有推拒,自己碰她一碰便炸毛了一般,甚至连看也不愿意看自己,只觉得脑子被一股怒气冲得混沌沌的。 帝释天原本以为她对任何人都是那般冰冷而毫无情绪,自然对于她怕自己这点很是得意。可如今知道,她竟是可以如此温和有礼,却偏偏对自己视若无睹,哪里还有半分自得,只觉得胸口一片酸软闷胀。 蒹虚感受到房内诡异的气氛,不觉便升起了一股危机感,只恨不得此刻自己能学了斗战胜佛的化小之术即刻消失于此。 帝释天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蒹虚可真是好样的,自己让她照顾墨焰,她倒是快把人都贴上去照顾了,人家不要她治病还巴巴的黏上去。 “怎么,本王不能来?” 什么叫,您怎么来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快要气炸了。 她蒹虚能坐在这和墨焰说话,自己就来也不能来?还是自己来了,打搅到她们谈心了? 蒹虚见自家大人脸色颇为难看不禁就凛了一下,惊慌无措的神情藏也藏不住。她战战兢兢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墨焰,突然现出了恍然的神色,大声道:“大,大人,蒹虚记起还有些事,请您允许微臣告退。” 帝释天神情阴郁,冷艳的面庞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之感,沉默了一会儿才对着她道:“以后煎好药让人送过来便可,你不必自己亲自来了。本王想了一下,觉得蒹虚你乃是须弥山首席医官,单单照顾公主不免有些大材小用,你且下去吧。” 自己的医官似乎有些太闲了,是不是应当为她找点事做? “是,是,大人。”蒹虚想通此中关节哪里还敢再呆下去,告退完便疾步往外走。只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将床边的药箱抱了,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门。 帝释天看着逃走的人影一边悔恨自己又一次控制不好情绪,一边仍旧对墨焰待自己的态度不满。 为甚她对蒹虚能那般平常的说话,对自己却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为甚蒹虚可以抓着墨焰的手,自己却不能去握? “墨焰,”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平,走到床边便去拉墨焰的手,“你看着我!” 她此时根本不晓得自己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满为什么蒹虚可以,她却不可以。 墨焰似乎早有准备轻巧的避开了她的手,瞥了她一眼又望向别处,“大人,您来这里是为何事。” 帝释天听得此问更觉气不打一处来。蒹虚问她,这阿修罗公主也问她,好似她便不能来,不该来似的。 她气得有些狠,连自己的音调都有些控制不住起来,“为什么来?本王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须弥山,是本王的行宫,你躺着的这张床也是本王的,本王为什么不能来!” 帝释天一说完便觉得自己的语气仿若怨妇一般,登时倍感狼狈。 墨焰看起来十分冷静,声音平淡得与帝释天形成剧烈的反差。“墨焰只是问大人为何事来,并未曾说过大人不能来。这床自然是您的,您若想要回去,墨焰绝不阻止。” 她说着便准备起身下床。 帝释天眼见这种状况就是一急,哪里还记得与墨焰拌嘴。一手按上了她的肩头,竟是行动先于思考,将她压回了床上。 墨焰一被帝释天碰到便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不再动弹,只僵在那里。 帝释天见她孱弱模样又忆起之前种种,心中升起一股不忍。缓和了一下,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我是来看你的……你知道,本王之前说过,会再来探病。” 墨焰沉默着。 帝释天一边觉着尴尬,一边还能腹诽对方的肩膀着实单薄。记起方才在外面听到的话,不禁皱了皱眉。“你身上若有病根未除,何不让蒹虚给你看看?” “呵,墨焰不知大人竟还有偷听的喜好。”墨焰似乎并不领情,只一声冷笑,满脸嘲讽,帝释天自觉放低了姿态,对方的态度却让她觉得分外狼狈,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墨焰偏了偏身子,将她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抖落开,“既然大人已经看到墨焰无碍,是不是可以离开了?” 白发少女瞪大了一双碧绿的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似乎没想到在自己如此态度下,她竟然还会赶自己离开。 身为须弥山之主,帝释天也并非未经理过磨难挫折的,此时却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她白皙的面容不知是因激动还是其他原因呈现出了异常的绯红,眸中似隐有泪光闪烁,只咬着唇站在床边看着这个女子。 “你讨厌我?”她看着墨焰僵直的身体,偏着的脸,出口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你为何讨厌我?” 讨厌她的人那么多,她从来不曾在意过。只有这个,只有墨焰,一想到她讨厌自己,帝释天便觉得浑身不自在。自己那么在意她,她怎么可以讨厌自己! 墨焰的嘴角扯了一抹幽冷的弧度,一点也不似在笑,“大人你身上有哪点不叫人讨厌的?” 帝释天一手攀着床栏上的雕花,贴近床铺自上而下看着她,只觉得全身都不可抑制的战栗了起来。 墨焰抬了头,平静无波的望着眼前的少女。 “不过,墨焰并不讨厌大人。” 帝释天讶然的望着她,因着这句话,身上的骚动迅速平静了下来,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从不曾体会过如此快的悲喜转换,嘴角几乎忍不住将要扯出笑容,却在听到对方下句话的时候完全僵硬住了。 “大人于我来说完全是不相干的人,我为甚要讨厌?” 帝释天觉得脑中“嗡然”一声一片空白,只能呆呆的看着她的脸。手上抓着的雕花发出“咔咔”的碎裂声,木屑应声飘散下来落向坐着的人。 墨焰似乎被木屑迷了眼,闭了眸子偏头用手轻轻掩住。 “大人要毁自己的床榻,墨焰无话可说,不过这是要连墨焰一起毁掉么?”她的语气隐隐带着嘲讽,指间却分明的渗出水来。 帝释天放下手垂在身侧,有些无措的望着对方平静的将自己眼中流出的泪抹掉。 墨焰的脸色那么平静,她却不知为何,觉得那泪不是被木屑迷出来的。总觉得,那泪是墨焰存了太久,在今日终于积压不住,一旦溢出眼眶便停不下来一般。 那泪让帝释天几乎忘了方才所有的情绪,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胸口的疼痛。 每每见着墨焰,她的心脏便要承受许多多余又不可名状的痛楚。她明知自己该远远逃离,却总是无端的来这人面前自寻烦恼。 “别抹了,我帮你吹一吹。”帝释天无声的叹息,伸手握住墨焰的手腕。她的声音如水一般温柔,再不带一丝傲慢骄矜。 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如同过去那般纤细凉薄,带着一丝僵硬与紧绷。她心中的怜惜再也抑制不住,用另一只手端起了墨焰的下颚。 阿修罗的公主半眯着眼,墨玉一般乌黑幽深的眸子浸在清冷的泪水中,迷蒙又可怜。 帝释天只觉得有一双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心脏,让她的呼吸变得那般艰难。表象如此平静,她的内心却是那般不耐的骚动。不可遏制的俯下身,帝释天的唇在墨焰眼前停了良久,却根本无法如自己所说的那般帮她吹去迷眼。 墨焰僵硬着,似乎有些愣住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几乎都要触到她的睫毛上,而后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在她苍白冰凉的半敛眼睑之间落下了一个灼热的吻。 第十九章 帝释天跌坐在地上,张了张嘴,望着床上将自己推开的人,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墨焰的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半垂着脸。长发披散而下,遮了面容。帝释天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对方微颤的肩头,紧绞的手指,都让她晓得,这位公主被自己吓到了。 她也被自己吓到了。唇上还有方才沾到的湿润,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肌肤的触感。帝释天只觉得自己方才被攥紧的心脏此刻才重新跳动起来,疯狂又躁动。胸口一股久窒不顺的气吐出之后,竟不可抑制的低低喘息起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些热,掌心都开始微微出汗了。第一次,房里的安静让她觉得可怕。 自己方才,究竟是在做什么呢?不自觉的舔了一下唇,咸涩微苦,她尝到了眼泪的味道。 墨焰静静的坐在床上,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雕像一般。 帝释天也觉得自己几乎僵掉了,却半分也不敢动。仿佛动了,就会打破这片安静,就要面对自己方才所做的荒唐举动。 方才那个,帝释天绝对不会承认是吻的。那只是她被墨焰眼中那抹幽深至极却难以掩藏的殇所迷惑了。舌尖的苦涩使得她口中不停的泌出唾液。她艰难的吞咽着,只觉得背脊处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颤栗。 时间静静的流逝,仿佛这个场景会这样永远持续下去。 “公主,可以——”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声音,仿佛炸雷一般,直将帝释天惊得从地上跳起。 那是蒹虚的声音。 蒹虚去而复返,端着煎好的药汤回来,却没想到自家大人竟然还没离开,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便结结巴巴的道,“啊,大人,您,您还在啊!”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被什么东西箍住了,怎样也转不过来。 她究竟是有没有看到,究竟是有没有看到自己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蒹虚见帝释天半天没有搭理自己更是有些忐忑难安,嗫嚅着解释道:“大人,我、我只是来给公主送、送药的。是、是顺便,明日开始我……” “你将药放着下去吧,本王之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帝释天听她声音慌乱便有了底气,沉了声音对着身后的人道:“公主往后还要麻烦你好生照料。” 她一边说一边盯着墨焰瞧,却只能看到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半垂的刘海将她的神情全部隐了去。 蒹虚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啊,是,大人,那、那我先退下去了。” 她将碗搁到床头的矮几之上,匆匆的退了。 帝释天这时已经缓过神来,装模作样的掸了掸身上的衣裳,将方才的狼狈整理好,也趁机收拾了一下心情。 “咳咳,公主,你不喝药么?”她决定将方才的事忘掉,当做没有发生过。 墨焰一言不发,就着那姿势伸手端了床头的药碗,仰颈喝下。 她的脖颈纤细修长,如此一仰,苍白肌肤下青色的细长血脉显露无疑,喉间细骨几下滑动,那药已然入了喉。 帝释天见她如此有些晃神,不觉也咽了下,这才发现自己竟有些口干舌燥。 墨焰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碗沿,仿若此刻端的不是一碗药,而是一杯琼酿。那闭着的眼还带着几点晶莹的泪痕,黑发向后微微垂下,显露了整张脸。 帝释天静默着,等待着她用完药,却又不知道之后自己要做什么。只不过还不待她思考个一二,墨焰已经一边将碗放回矮几,一边赶人了。“大人若是无事,便请离去吧,墨焰有些乏了。” 帝释天见她的唇因着药汁的热度隐隐有了几分血色,只觉得那仿若春雪之中将要绽开的冷梅,被融雪沾湿后,透出了清冷的氤氲——是一种冷到了极致的暧昧。 墨焰抿着唇也不管她的反应,自顾拉了被衾面向里侧卧身躺下,只留给身后人一个瘦削僵直的背影。 帝释天的脑中只有混乱,仿佛一团交缠的丝,找不到头。她站立了一会儿,莫名的叹息。见到墨焰的肩头露在外面,便不由自主的上去将锦被向上拉了一些,盖住她单薄的肩。 阿修罗的公主似乎已然熟睡,而这位帝释天之主也再没有待下去的理由了。 回善见城的路上,帝释天一直在思考。墨焰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于自己来说又是哪种意义呢? 帝释天原以为自己是厌恶她的,因着她一开始面对自己便是那些个孤傲态度,故而才想看到她难堪狼狈。后来,她又以为自己怕她。怕那一身冷漠疏离,所以在看到她也怕自己的时候,很是自得。 或者,自己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十分有趣且等待破解的谜团,所以兴致勃勃的想要去窥视探索。可若是这样,那墨焰便只是一件玩物,自己又何必去在意去心疼,去呵护呢? 墨焰不想见到她。冷言冷语,假装恭敬的保持距离,无礼的嘲讽,倔强得无法驯服。 她怕她,也讨厌她。 帝释天原本以为自己要的便是她的怕,也不会在意她的讨厌。 可,不是的。 她在此刻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十分厌恶她讨厌自己这个事实,并且对于她怕自己这点也再无法自得。 轻轻抬手抚上了自己的唇。 白发少女想起了那苦涩的泪和仿若冷梅一般的唇。 她是第一次品尝到了如此难耐的愁思。处理公事,她一向井井有条,即便一时棘手也能成竹在胸慢慢经营,一点一点将之引向自己需要的结果。 可,这不是公务,是私欲。 私欲…… 帝释天一直以为自己是没有这东西的,却原来真如乾达婆所言那般,自己并非无欲无求,只是没有遇着能让她感兴趣又难以得到的东西罢了。 懊恼了好几日。 帝释天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墨焰,也不晓得自己想要怎样,更不晓得自己想要墨焰怎样。如此便只能压着想去探望的心思,让蒹虚每日来向自己报备她的情况。 这一日许久不见的乾达婆突然脸色极差的来到了她的书房。帝释天正惊讶这家伙怎么不缠着苏摩便见得对方气呼呼的自顾倒了杯茶,恶狠狠的道:“气死我了,所以我才最讨厌年末!” 帝释天瞬间便大致猜出其中的缘由了,并不十分想搭理她,低头继续看手中八部呈上来的宴席节目单。 乾达婆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抱怨,“我就说,帝你真是太奢侈了。一年才多点时间,这须弥山每每提早半年便准备年末的典礼,这不是瞎折腾么。” 她语气中颇多哀怨,虽然说的是这年末宴的事,帝释天却知道能让她如此这般定然与苏摩有关。放下手中的折子,望了那气呼呼坐着喝茶的人一眼。只见乾达婆向来秀丽柔顺的长发此刻有些凌乱,一看便知道她来得急促匆忙又是气得不顾形象了。再见她白皙的脸上现着一抹嫣红,嘟着嘴,鼓着脸,一脸愤懑。 “又怎么了?我不是让苏摩不要管宴会的事了么?” 乾达婆这副怨妇的模样,帝释天已经一年没见了,可不知怎么总觉得十分熟悉,好像就在最近哪儿遇到过似的。 “哼,不管宴会的事帮你改建别院么?呸,更糟糕。那别院的隔壁就住着紧那罗那混蛋!可恶可恶!”乾达婆一边说着可恶,一边叩手里的茶杯,仿佛这便是紧那罗家让她吃醋的公主一般。 帝释天被她呸了一脸,心下却难得轻松起来,带着看戏的态度对她道:“谁让你当初欺负她的?这大约便是现世报。” “呸呸呸,我不欺负她难道让她欺负么?偏偏苏摩还以为这家伙是多么柔弱呢。混蛋,她骗了快一万年了竟然不累?可恶可恶。” 这个满口可恶的乐神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与她那清丽形象相符的小女儿态,而非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咳咳,亦歌的法乐是宴席上唯一不能缺少的节目,本王有什么办法?而且她俩交好,你总也不能强迫她们不见面吧。”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乾达婆显出了烦躁的模样。“亦歌,单单亦歌也就罢了。可哪里只有亦歌啊,八部里来献礼的觊觎她的多了去了!”说着,这位乐神便似乎更委屈了起来,扁着嘴嘟囔道,“苏摩,唔,苏摩她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喜欢,好讨厌啊。” 帝释天忍不住捂了嘴,十分害怕自己会因为对方这般模样笑出声来。 “这不是证明你眼光好么。”对于自己最亲爱的朋友,最忠实的臣子她觉得还是有必要给予安慰的。 “鬼!”乾达婆伸手捂了捂脸,满面疲惫,“帝,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突然而来的软弱模样让帝释天一时有些呆愣。想了一想,自己这两位臣子纠缠将近一万年,当初闹成那副模样,如今还能是朋友已然难得,可也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她不知为何竟有了几分感同身受般的酸楚,望着那个娇小的身影,一时静默无语。 乾达婆静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来匆匆向外走去。 “画君!”帝释天不明所以的唤了她一声。“你去作甚?” 方才还在伤心呢,这会儿是要到哪里去? 乾达婆回头望了她一眼,一脸坚定的道:“干嘛去?自然是去守着苏摩别让人抢了去,难道还坐这边给你看笑话?” 她回完话,已然踏步离去。 帝释天的耳中还能听得她幽怨又愤然的低语。 “哼,我乾达婆得不到的,你们也没机会!” 听到这里帝释天也不禁莞尔一笑,暗道这个活宝。 任谁见着乾达婆的第一眼都会觉得她是个清丽秀婉的小姑娘,虽身上自带了一股气度却也不让人觉得压迫。可哪里有人知道她那性子有多恶劣? 帝释天被她这么一闹,一下子也没了心思看折子,望着自己的手一阵发呆。只不过她这呆还没发完,门外便响起来蒹虚柔静的声音。 “大人。” 第二十章 帝释天算了算时间,发现已是申时,冲着门口喊了一句“进来”。 蒹虚一身素色细绸,只衣襟袖口压着翠绿竹花,腰间挂了一只鸽蛋大小的碧玉葫芦,再无其他事物,看起来素净简单。她的长相原本颇为艳丽,可这般一打扮倒带了许多的清新,因着常年与药草打交道,身上带了淡淡的药香,很是让人心神安定。 帝释天原先少病少伤,虽然知她医术难得是自己的首席医师却因见得不多并没有过多关注。只最近接触得多了,倒十分觉得她不错。加上之前因个人原因对她莫名撒气心下也有些愧疚,不觉便和睦了不少。 蒹虚身形款款,步伐轻盈,摇曳生姿却没有半分轻佻意味。 帝释天待得她恭敬行礼完,赐了座,略略闲聊几句,照例进入正题。 “公主这几日怎样了?” 墨焰水土不服的病症缓解容易,要好却需要长久的静养。再加上她原本就体虚又有病根,一天下来睡着倒是比醒着的时间还多。 蒹虚摇了摇头,语带叹息,“公主虽然很是配合身体却迟迟不见大好,本来这些药下去应当也该好大半了。” “她还是不愿意你帮她治那遗症?”蒹虚痴心药理,对于疑难杂症很是喜好,遇着便不免有些手痒,这些日子一直在软磨硬泡着想要帮墨焰治病。那一日,帝释天恰好听到了她的劝说,之后颇为关注。 虽然对于她能够与墨焰和睦相处、温言和谈、甚至亲密接触很有些那么不滋味,可想想若那倔强的公主能够接受她的医治倒也不是件坏事,便让她继续在四王天做动员工作。 “公主不愿再提那病蒹虚也无他法,”蒹虚皱了皱眉,模样有些踌躇,“以小臣愚见,公主心存死志,既是生无可恋身体哪里能好?且这是常年累月下来的,如今已有那日薄之象,她看着似乎并无生命危险也不过是吊着一口气。” 帝释天听到此处不禁神色一变,看起来是止不住的紧张,“竟是这般厉害?为甚不早说。” 她一直以为墨焰身体再差也不至于危急到生命,这病听着也很是轻巧。虽知她此次病得厉害,却也相信蒹虚能够将她治好。哪里想得到会有这般严重? “大人莫急,”蒹虚柔声安慰,眉目间隐有笑,“倒也不是真如这般凶险,可便是这么个理。医手最怕遇到的便是这般焦灼反复的病情,好不得大好,坏又不会坏到哪里去,便是个拖,慢慢的将人拖垮了,待得精气耗尽那天,便是无药可医。” 帝释天听得她解释仍是心惊,压抑不住的一阵慌过一阵,强撑了脸僵道:“本,本王有甚好急,嗯,那,那这该如何?” 蒹虚见她一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抬手掩住笑意。 帝释天实在不愿意细想她在笑什么,只觉得一阵热浪上脸,一时有些燥热。 蒹虚笑过一阵便渐渐收了,倘若真让大人难堪太久指不定到时候谁吃亏,这便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蒹虚只能说尽量帮公主调理身体。” 帝释天虽然不懂那医理,却觉得最该死的便是这句“心病还须心药医”。此话一出,便说明那医者是没有办法了。 她挑了挑眉,往椅背上靠了一靠,问道:“那蒹虚觉得这公主的心病是什么,心药又是什么?” 从见着墨焰的第一眼开始,帝释天便觉得她似是对什么也不能感兴趣,实在是难以想象那双沉静无波的眼会被什么东西惊起波澜。她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生无可恋? 蒹虚轻叹,无奈的道:“既是心病又哪里是医手可以窥探的?既是窥探不到又怎知心药为何?”她的模样带了许多的惋惜,言语之间兼是医者仁心,“若谁能够有这般本领,世间便能少许多痴人了吧。” 帝释天隐隐觉得她的话中有深意,正想仔细咀嚼一番,她却已然起身要告辞。 “大人,若无其他事蒹虚就先行告退了。” “等一等,”帝释天叫住了她,那个忖了许久的念头如今正好问一问,“公主的身体能够出席年末的宴会么?” 蒹虚安静的站着,待得帝释天问完话才柔声道:“若是一晚问题应当不大,只是……” 帝释天一副懵懂装,以为她是有什么为难,随口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怕有人不愿意呀,我的大人。 蒹虚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道:“大人您邀请过公主了么?她怕是不会愿意吧。” 帝释天愣了一下,便想反驳她。 这墨焰在她须弥山,自己一介利刃天之主请她一个阿修罗戴罪的公主出席宴席,她还能拒绝不成?况且她不但邀请墨焰还帮她置办妥当了所有的东西,她接受便好,怎么可以拒绝呢? 这难道不是莫大的荣幸吗? 帝释天这般想当然尔的思考却不其然间忆起墨焰冷然的模样,一时竟有些心虚起来。看了一眼在等待自己发话的蒹虚,她终于只能颓唐的发现,那位公主还真做得出来。 “大人?” “你去吧。” 帝释天颇为烦心,一时想不到其他的事,挥了挥手便让蒹虚自己去了。方才的对话让她原本便乱糟糟的心更加混乱,只脑中反反复复的现着墨焰那张脸,冷漠的,嘲讽的,最后却是那转瞬即逝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是个幻觉,却在她不断回想的时候越来越真实,可那真实也带着一丝苍白,如她的人一般。 墨焰。 帝释天想着她的模样,便忍不住在口中辗转她的名字。 墨焰,墨是最沉静的颜色,焰是最火热的精灵,墨色火焰跳动之时又是怎样一个妖冶至极又凄清悲凉的景象呢? 这个女子,便真这般人如其名的用冷然的温度,将人灼伤。 她想起她,止不住的闷涩。胸口处酸楚一点一滴的累积,想逃开又流连,欲罢不能。 沉似静夜,粲若红莲,毒如罂粟,是为墨焰。 望了望窗外将要入夜的天色,帝释天突然疯了似的开始想念那个,在银辉月色之下一袭素衣长发及腰的身影。她阖着的眼,抿着的唇,僵直的身体,紧握的手掌,此刻想来,竟没有一样不是带着痛楚的。 “来人!”她一起了念头,只觉得如藤蔓一般将自己缠绕,挥也挥不去。 苏摩在监工此刻并不在她身边,进来的是侯在外面的琉秀。 “大人。” “备辇,去四王天。” 琉秀一直跟着苏摩,脾性也学了个七八分,轻柔应了一声,躬身退了。 当帝释天到得皖西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阿修罗的亲卫自从上次遣走后便没再让他们回来,反正在她看来这位公主也不是很在意。 那么,究竟什么能让墨焰在意呢? 帝释天见那房里一片漆黑,门掩着却没有关实,便暗忖着是蒹虚走后她便一直睡着入了夜,故而这门就没锁上。 她小心推了门,就着银白的月光打量房内,只看到一副冷清清的模样。东面未关的窗台旁放着一株三尺高的血珊瑚,被碎银打出艳丽又寂寞的斑驳影子。 她吐了一口气,缓步绕过屏风。 屏风上近海远山,蜃楼一般云烟雾绕,几点蹁跹不知是何飞禽。青墨寥寥勾勒,栩栩如生,在门外透进来的清冷柔光里,仿佛要从青瓷屏风上飞出来出来一般。 帝释天从不曾在意过房内装饰,今夜却不知为何偏偏要就着这月色去细细打量。她的心跳得极快,心思却莫名很是沉淀。仿若这般于理不合的行径本该如此,无需心虚。 夜里不请自来,擅闯闺房,真真是端得好风流。 她这般一想竟连那最后的慌张也没有了,稳步走到床边。 帝释天听蒹虚说过,墨焰睡得极沉,每每都需要在门外叫上许久。她便放下心来,大胆的去瞧她的模样。 墨焰修长的身子蜷曲着向外侧躺着,锦被掖在手臂下,双手握拳揪着被角。她的脸被发丝松松掩着,如绸缎一般柔顺的青丝掠过秀挺的鼻梁和苍白的唇。 帝释天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带着冷意与一丝颤抖,小心的挑开了那掩着美景的绸幕。 墨焰的眼闭着,安静的,流泪。 她从没有看到过这般平静的哭泣场景。 不,这或许连哭泣也算不上。她的面容这般冰凉冷静,即便是睡去了也无法融化。眉目舒展,薄唇未抿,少了一丝醒着时的紧绷多了一分遗世独立的淡然。可这般模样的她却在流泪,纯粹的,掉眼泪。 那泪顺着眼角流下,沾湿了被她压在脸侧的发。月影照进房内已有些暗淡,那么柔和的打在她的脸上,透出了莹然的水色。 帝释天只是望着她,待能感受到知觉的时候,已然口鼻酸楚。她不可置信的伸手,在低头的刹那,分分明的见到了自己落在掌心的水滴。 她,竟然因着别人的泪水而哭泣。 帝释天能觉到自己脚步的凌乱,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慌张出了门。 她不该来的。 她不该来见墨焰,不该想她,更不该将她带回须弥山。 每见她一次,帝释天便觉得自己又丢了一些东西。身体、心口、脑海一点点的被掏空,取而代之的是酸涩与痛楚。 墨焰果然是个咒,而她,也果然中了这毒。 “琉秀,”坐在辇车中,帝释天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疲惫,“之前让你用鲛族献上来的墨银锦制衣裳,可曾做好了?” 三日之后,是年末的庆典,她本已想好来见墨焰的理由了。 “是,已然按照您的吩咐制备妥当,要试衣么?” “嗯,你明日直接送到墨焰公主那边,让她试试合不合身。顺便,请她出席三日后的宴席,你按制式办妥当即可。” 帝释天将身体靠到软垫之上,口上清楚的吩咐着,脑中那团丝却更加混乱。 “这个……”琉秀的声音有些踌躇。 “有什么问题?” “宴请宾客的名单早已定下,席位业已通知下去,如今加席恐怕……” 琉秀果然还是不如苏摩稳当啊。 帝释天沉默半晌,一声叹息。 “将席位加在本王身边吧。” 第二十一章 帝释天低头望着自己的手。 她曾经一直相信,这双手能够掌握一切。只要持着金刚杵,在她面前便没有任何难题。 那是一双美丽手。泛白的指尖,带茧的指腹,柔软的掌心,削瘦的手背,单薄却掌握着巨大的力量。 可是,帝释天看着它想起的却是那抹曾经相贴的冰凉。 她又开始,不断的梦到她。面容渐渐清晰,各种情态——见过的或者未见过的。只是单纯的墨焰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内容。 帝释天隐隐觉得有些头疼。而在下一刻,一个让她觉得更加头疼的声音传入了耳中。 “诶,陀螺,陀螺。”无念人未至声先到,一迭声的叫着,风一般的就进了门。 这家伙总是这般,拿她须弥山当自己家。帝释天愤愤不平的想着,可悲的是自己身边的人也总是不敢拦着她。 “叫什么叫!”帝释天见到无念就没好气。 无念手里抱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儿,是她那株怀梦草徒弟。此刻正环着她的脖颈,一脸羞怯的模样。 “诶诶,又生气,我还什么都没做呢!”无念宝贝似的搂着自己的徒弟,一身匪气的步到桌前坐了,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看着帝释天。 “大人。”怀梦声音便如她的人一般细软轻柔,娇怯怯的叫了一句,看得出来礼数教得很好。 帝释天被无念盯得一阵发麻,只对着小人儿点了点头不去理她。 “陀螺啊,”无念盯了她良久,一边逗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对她道:“你这是在做甚啊,我原本还以为你个工作狂定然是在处理公事的,没想到却在搬弄自己的手指。怎么,多年不曾赏风月,如今这般年纪终于是开始犯痴了?” 帝释天被这个浑人一顿调侃,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还搭在左掌里,端端的置在桌案上。她不禁有些窘迫,赶紧收了手,压着面上的热意,僵声转移话题,“我看是你犯病了才对,来我须弥山作什么。” 帝释天觉得这无念是自己遇到过最没心没肺的主,连着她那坐骑小贱也差不离。只不知道是物似主人形呢还是她被那望天犼带成这个模样的。她只觉得这家伙果然如乾达婆所说的,白白浪费了一张好面皮。 “哎哟,你这话说的,不是你给我送的柬子么,”无念的手片刻不停的调戏着怀里的孩子,一会儿捏捏她的脸,一会儿揉揉她的头,一会儿又顺顺她的发,直似将怀里的孩子当个玩具一般,“陀螺你可真是口不对心,明明想我却作傲娇状。” “谁想你了,啧,你别玩小梦儿了,”帝释天被她满口的胡言乱语说得有些脸烧,再看她这般糟蹋怀里柔顺乖巧的孩子,真是半点也忍不下去了,“你这是带孩子呢还是玩孩子呢!” 怀梦被帝释天一说,白皙的脸上飘起了一抹红晕,低了低面窝进了自家师傅的怀里。 无念惊讶的望了帝释天一眼,将手停了停,没心没肺的道:“真没看出来,陀螺你竟然这么有母爱。”她一句话完又低了头,对着怀里的小人儿道:“怀梦,师傅是在玩你么?师傅明明是在疼你啊,是不是?” 帝释天被她气得想翻白眼,却见得那孩子闷声点了点头。这下便一个没忍住,真朝着她睨了一个白眼——这家伙怎么到哪儿都被人宠着。 无念收到了回答得意的跟什么似的,继续□□自己徒儿。她那边不放手,这边还朝着帝释天递了个媚眼,“哎哟哟,陀螺你干嘛给我送秋波,本君清心寡欲可不会着你的道。”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头疼被她一闹愈发痛了,扶着额生无可恋的道:“宴席是后天,你这么早来做什么,别闹我了行不行?” 无念终于闭了嘴,搂着孩子眯着眼仔仔细细肆无忌惮的打量了一会儿帝释天。就在帝释天被她看得发毛时,终于听得她道:“陀螺哦,我怎么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白发少女没好气的反驳。 “嗯,怎么说呢,”无念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有烦恼的模样啊,啧啧,你也有烦恼啊。” 帝释天无力的撇过头,揉着太阳穴道:“本王是有烦恼,看到你就又烦又恼。” 无念一脸正经,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否定声,“你烦我可不是这个烦法,明显是犯痴了嘛,本君这双眼睛可毒得狠。”她说着咧嘴一笑,抱着怀梦起身,“嗷,看你这样子逗也没意思,我去苏摩那里找小贱,免得一滴酒也剩不下。” 帝释天巴不得她赶紧走,心下松了一口气。自己烦恼的事,又哪里是这没心没肺的家伙可以理解的? 年末宴席很是隆重,帝释天虽丢了许久不管,巡查却是必须的。过了午间,苏摩放下手头的事,和着乾达婆带着帝释天去察看各部各司的情况。 帝释天对自己人办事还是颇为满意的。一路行来,只见各部各司尽守其职,虽人多事杂却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 “怜玉神君与望天仙君在你处么?”她一边巡查一边与苏摩问话,“她们可有与你捣乱?” 苏摩温婉一笑,摇头道:“她俩只是去酒窖解馋,不曾闹事。” 帝释天知晓这两位到自己须弥山便定要去掠夺一番苏摩的,早已习惯了,“宴席所需的酒可够了?” “那些是另外备的,大人放心。” 帝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却听得乾达婆在一旁抱怨,“那两只混蛋,总是来找苏摩麻烦,你请她俩做什么。” 帝释天不理会她言语之间的颇多怨念,又细细问了宴席的筹备情况。苏摩虽然不曾经手却一直听着下面各部的报备,乾达婆也偶尔去看看献礼的彩排,答得很是详尽。行路期间,各司总管也会□□去禀报几句。 三人且行且看,且说且听,不一会儿便到了殊胜殿门口。 须弥山大一些的宴席都会放在殊胜殿,其他玩乐性的聚会则会分去四苑。 帝释天正打算踏入殿门,没想到这脚还没抬起来便见到婉璃站在殿中。婉璃与琉秀都是苏摩的副手,琉秀被她派去了墨焰那边,这边便交给了婉璃。 此刻,她的身边站了七八人,正围着一张两丈多宽,一丈深浅的榻椅。榻椅的金靠上雕的是整张千莲图,用碾碎的珊瑚粉末绘了色,看起来流光溢彩。两侧是暖玉磨成的如意扶手,榻上铺着一张红底金纹的祥云软垫,两侧各立了一只狻猊熏鼎,俨然是一个盛装的庞然大物。 帝释天一看便晓得这是自己专用的制式。 “怎么了?”她一边进殿一边询问,“杵在这里做什么,这榻椅怎么放在殿中?” 众人纷纷行礼,婉璃上前一步眉目愁苦的道:“大人,昨个儿琉秀回来说您要在主座加坐,我忖着先前在库里看到过一张莲云榻这便给搬过来了。” 她说着指了一指身后的榻椅。 帝释天点了点头,觉得这张榻椅倒是够自己与墨焰坐了。 “那怎么不赶紧换上去,放在这里做什么?” 婉璃瘪了瘪嘴——同是副女官长琉秀比起她看起来稳重许多了,拧了一下眉,“这祥云垫红艳艳的我原着也没看清楚,只是榻子搬到殿里之后就着琉璃灯一瞧才发现上面有血渍。臣觉着不是个好兆头正打算让人给放回去呢,可除了这张现出的莲云榻便没有合适的椅子啦,所以正商量着该怎么办。” 帝释天听着她的话语细细扫过那软垫,果然在垫子偏右的位置看到一抹略微暗色的血迹。那血迹只一指大小,恰恰点在金色祥云之间,细细一看竟是溅出一朵仿似莲花的图案。须弥山的宝库为了保存珍品特地设了滞留结界,时间流逝得很是缓慢,那抹血迹仿佛昨日才滴上去的一般。 帝释天一时有些晃神。 “大人。”苏摩见帝释天似乎有些愣住,担忧的在一旁轻轻喊她。 “嗯,让人将软垫换了即可,不过是一指血迹慌张什么。”帝释天似是回过神来沉声吩咐,只是她的思绪早已经不在这里。 “大人,”苏摩在帝释天身边待得够久,对自家大人的情绪还是十分敏感的,这便提醒道:“这般是否不妥?” 帝释天本就有些恍惚,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话,“什么不妥?” “臣听琉秀说,”苏摩顿了一顿,有些沉吟,“您要让墨焰公主坐在您身边?” 帝释天听她说的是这件事,不禁怔了一怔。她自是知道这般做法于情于理都不十分合适,更遑论墨焰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琉秀和婉璃自然不敢在她面前多嘴发问,只照着吩咐去办。但苏摩不同,她平日虽然顺从,对于大事总是敢于谏言的。帝释天早已猜到她会来这般劝诫自己,只没想到她能按捺到现在。 帝释天望了她一眼,见她表情沉静却带着分明的不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苏摩不解,帝释天自己却也不比她明了多少。只是一想到自己在那般热闹的场景中,凄清如墨焰却孤零零的独自在四王天,该是有多么的凉薄寂寞。 她只要这般思索,便怎样也无法将这墨焰单独留在那里。而再想到,她坐在这热闹宴席的角落里时,竟是比之在于四王天更冷清的模样。 帝释天知道,那如青墨一般沉寂、如红莲一般妖冶、却如水一般清冷人在任何地方都只会是那个模样,却仍旧止不住的想要去强求。 到了此刻,她已经不想去深究自己究竟要如何,也许顺着自己的心意,总能到看清的那一刻。 她只晓得,自己不会再违背自己的心思。 墨焰要出席须弥山的年末宴,并且要十分隆重的出席,就坐在她的身边。 而且,她的心里有一个十分邪恶的念头。 帝释天想知道,若是将墨焰推到这般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她究竟还能不能这般淡定无谓呢? 第二十二章 当然,这个想法帝释天自然是不好与苏摩说的,故而只能沉默的望着她。 苏摩有一点非常得帝释天的心。她会谏言,这是她作为臣子的责任,但是不会死谏,因为她更是帝释天的贴身侍女。 大人这般望着自己,通透如她已然明了,默默退到了一边。 “啧,”乾达婆在一旁看了良久,到了此刻才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轻哼,“没想到你循规蹈矩多年,现在也打算叛逆一把。” 帝释天依旧不去理她,看向有些无措的婉璃道:“按本王的话去做。” 婉璃望了一眼苏摩,这才转身去张罗。 这一波折也就这么过去了。帝释天又与俩人转了半个时辰,等回到书房却见琉秀正着急的候在门口。 琉秀一见到帝释天就急急的迎了上来。 “什么事?”帝释天不曾停步子,她便跟在身边,一起入了书房。 “大人,墨焰公主不肯试衣也拒绝出席。”琉秀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沉声禀报。 帝释天早有预料,忍不住勾了嘴角。 她要的,不就是这个么? 乾达婆打了个呼哨——苏摩继续去监工并且拒绝了她同行所以直到方才还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此时却像闻了龙涎香一般兴奋,“帝释大人,您是要去四王天么?” 仿佛因着被拒绝的人不止她一个而得到了安慰一般。 “你留下来再去各司转转。”帝释天见她蠢蠢欲动的模样,果断掐灭了她想要看热闹的心思。 吩咐琉秀即刻备车,帝释天的心中很有一丝难耐的躁动。 昨晚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即便是此刻想起墨焰的泪,她仍旧难以抑制胸口的一抹酸胀。这是一件很让人沮丧的事,起码,对帝释天来说,沮丧到让她难以接受。 也许,她就是因着自己的慌乱而想在造成自己慌乱的人身上看到一样的狼狈。这点小心思,倒是与乾达婆如出一辙。 帝释天平日几年都难得去一趟的四王天,这些日子倒是快被她踏烂了。 意气风发的到了皖西宫。她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正要打一场大仗的将军,并且,对这场仗饶有兴趣。 墨焰坐在外室的椅子上,看模样似乎早已料定她会过来。 帝释天这些日子难得看到她下地的模样,不禁扬眉打量。 墨焰的衣裳似乎都是素衣——不是翩然倜傥的白,而是一种简单干净的素。衬着她清瘦的身子愈发单薄,也衬得清冷的气质愈发淡漠。她长发未束,随着站起的身子垂落,贴在身上如水一般柔顺。敛着眼,眉尾掩在齐整的刘海里,恭敬的对帝释天行礼。 受礼的人现了热络的模样,扯出一抹笑,伸手去扶她,“何必多礼,公主注意身子。” 言行竟仿佛熟交多年的朋友。 帝释天自知与她比冷漠不是对手,与她装威仪也不会让她害怕。那么,冰冷如她,最怕的会是什么? 她虽不拿手热情,却也绝非装不出来的。 墨焰似乎不曾料到帝释天会是这般态度,手臂稳稳的落在了她的掌中。她被帝释天托着的身体带着明显的僵硬,可这僵硬也无法掩盖她的颤抖。 墨焰的反应通过手臂,完全传到了帝释天的手里。她知道,墨焰果然还是怕自己。 “墨焰惶恐。”公主自己似乎也反应过来,极力的压抑着颤抖,微微偏开身子想要脱离帝释天的掌握。,帝释天放了手,告诉自己不能太着急。转头望了一眼桌上整齐叠放的墨银衣裳,轻笑道:“公主为何不愿出席宴会?” 墨焰并不去看帝释天意气风发的脸,只是平淡的叙述道:“墨焰戴罪之身怎可出席须弥山大宴。” “呵呵,公主言重了。本王那时候只是一时气急,想来你到我须弥山这一场大病便算抵了那五色雷刑吧,以后莫要再提了。”帝释天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上去扶她,“你身体还未大好,还是坐着吧。” 她这一番动作虽有些逾矩却并不显得轻佻。 墨焰似是有些不习惯她的态度,微微戚眉,后退了一步。 “大人玩笑,量刑之事怎可这般儿戏。况且墨焰是来须弥山受刑的,若是免了刑罚,还请放罪臣回去。” 帝释天的手凛在半空中,不禁僵了一僵。虽知道事情不可能顺利,也预料到她会排斥自己,但被这么明显拒绝还是让她好不容易现出的笑容有些僵硬。 而且,这墨焰竟还想要自己放她回去? 她可完全没想过这码子事。反正,在自己兴趣消失之前她是不会做这个考虑的。不然那别院建了有什么用? 帝释天僵了一下,好歹还是维持住了自己的笑容,“公主何必如此,之前那些事不若便就此揭过。公主神采风流,本王甚是钦羡,或而能结为至交也未可知。你是阿修罗族的公主出席年末宴席自是正常。本王还想让你见一见阿修罗王呢,想来你们兄妹将近半年未见了。” 她既然讨厌墨焰厌恶自己,也不喜她惧怕自己,自然是先要消却这些。她像,先和对方交为朋友应该没错吧。 墨焰像是听完了什么笑话,一声冷笑。她陡然抬了眼,盯着帝释天道:“大人好兴致,只恐怕墨焰低贱卑微无法与大人相匹。” 墨焰一抬头,帝释天便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里。她见那墨色瞳孔紧紧的锁着自己,幽深的如同一汪深潭,不禁心跳加速。却因着她的话语冷下了神色。 真是,太不识好歹了! 她虽然不缺耐心这东西,却还是低估墨焰的拒绝会给自己造成的影响。似乎任何想好的方法一到了她这里,便可笑的像是用一撮小火苗去烤千年寒冰一般。 墨焰见她变了脸色便又再次敛下了眼眸。 帝释天一边压着心里的不平告诉自己莫要冲动,一边转身从桌上提起了那件衣裳。墨银锦颜色幽黑泛银,质地柔软顺滑,是鲛族的特产,百年也就能得一丈左右,极是珍贵。 “公主怎可这般妄自菲薄?”帝释天将衣衫提在手里打量,悠然的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这次的宴席还请你务必出席,想来阿修罗王对你也很是想念。” 她一边说,一边便真的细细看起了衣裳。墨色低调,银色张扬,衣袂向上蜿蜒着一朵血色水莲,茎叶皆红。花苞将开未开,细蕊若隐若现,极尽妖冶暧昧。 红与黑,果然是最相配的颜色。 帝释天满意的点了点头。墨锦红莲,做工细腻,样式别裁。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这身衣服穿在墨焰的身上是怎样的风华——没有人能比她更适合了。 “罪臣——”墨焰在她身后沉默良久,话一开口却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 帝释天转身将衣服塞进她的怀里,脸色因方才自己的想象又和缓了起来。 “这件衣服是本王吩咐做的,你可看过了?本王觉得很是衬你。” 墨焰话被截掉只依旧冷着脸,将怀里的衣服放回了桌上。 “我不会去的。” 帝释天便又将衣服拎回了手里。 “你给本王一个理由。” “墨焰说过理由了,可大人并不听不是么?” “那些都不是理由。本王说了,没有五色雷刑,你也不再戴罪。即便不愿与我做朋友,作为八部之一的公主,出席宴席没有问题吧。”帝释天解释得都有些焦躁了。她发觉这场仗一点也不有趣,敌人比她想象的更坚定固执。 “那便请大人放我回去吧。”墨焰头垂得很低,连声音也是低低的。 某位大人终于失了自己全部的耐心。 “墨焰!”她公主大人了半天,现在终于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帝释天伸手捏了她的手腕向外一扯,让她靠近自己,“第一,本王让你出席宴席是命令不是请求;第二,本王留你多久都轮不到你来置喙;第三!” 她因着激动的情绪和急促的语句有些气喘,死死盯着对方没有表情的脸。 “第三……”却再也说不下去。 墨焰的脸离她不过三寸,她突然便记起了那个,自己下定决心要忘掉的失误。 她的眸子那么冷,是不是因为这样,所以自己当初尝到的才是那么清冷的味道? “第三。” 她喃着,却已然忘记自己的第三是什么了。鼻间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冷香,轻淡飘渺却分明得醉人。 她与她相触的地方,在颤抖。却难以分清是自己的萌动还是对方的战栗。 “第……” 墨焰用右手将她陡然推开,挣扎着脱离,带了一丝慌乱与狼狈。 帝释天突然意识到,方才离得那么近,自己却没有感受到一点她的气息。 她与她一样,屏着呼吸。 “大人自重。”墨焰这般说。 帝释天却笑了起来。她一界之主少年帝王,意气风发笑得极是张扬。 她向前踏了一步逼近她,“公主可愿出席?” 墨焰右手捏着自己的左手腕,肩头微颤,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帝释天便又往前了一步,将手中的衣服递出,“还请公主莫要辜负本王的一番心意,试试合不合身,”她停得一停近乎于无耻的调戏道,“或而是这衣裳太过繁复,公主需要人帮忙?” 沉默良久的人终于伸手将衣服接到了手中。 帝释天知晓她妥协了,又得意又欢喜。她得寸进尺的将头低过去,靠在对方因偏过头而面对着自己的耳侧,“这才乖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挣扎,你要知道……”她的呼吸扑在墨焰的黑发上,引起那发丝些微的骚动,“自己人在须弥山,本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帝释天第一次感觉到用身份去威胁人竟是个这么有意思的事。至于那所谓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然只是诓诓她而已,真要去做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这公主打不得骂不得,气也只有被她气的份,她还能怎样? 不过,帝释天觉得她怕自己碰她这点倒是十分有意思。她虽然不喜欢这点,如今倒可以好好利用下。 谁知她的话音一落,墨焰便猛然回过了头。双手毫不留情的将她推出,平日里冷漠无波的双眼竟带着几分怨愤的瞪着她。 对方那么大的反应让帝释天有些讶然。 “瞪”这个行为对墨焰来说实在太难得了。虽然她的脸还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但总是半阖的眼此刻确然是睁着的,帝释天只觉得现在比起她过往看自己的每一眼都更加生动。 帝释天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那眼底波澜。虽则那潭水太过幽深而那波澜太过细小,虽则,她完全读不懂这波澜的意味,虽则,那波澜让她的心有些抽痛。 她不曾想到,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无赖的行径为自己带来了这样一个惊喜! 第二十三章 墨焰瞪帝释天的那一眼,不过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待得帝释天想要回味,她已然又闭了眼。 “大人盛意难却,墨焰自当领命。” 帝释天听得她毫无感情的回答不禁就垂了眸子去看她的手。那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手中的衣裳,微微颤抖泛得更加苍白了。 “好,”她得到满意了的回答便点头道,“那请公主试一试这身衣裳吧。” 墨焰的身体还在颤抖,气息有些虚弱,“到时候我会去的,大人还是不要在这里耽搁了。” 公主已然开始赶人。可是帝释天来这之前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妥当,特意空出时间专门来她这边找乐子的,怎么可能这么快走呢? 她笑着看墨焰,让她知晓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衣裳的尺寸是本王估计的,只怕不十分合身,公主还是试一试的好。” 墨焰沉默着,定定的立在那里,身形未动却仍旧在颤抖。 帝释天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想要伸手去扶她。“墨——” 只是她的话连着手上的动作全都被这公主一手挥断,两只手因相撞而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帝释天何曾受过这般顶撞,正想要发怒,却见眼前的人突然在自己的面前软了下来。 仿佛,一只前一刻还飞在天空中的纸鸢,突然断了线一般直直坠了下去。 这一瞬间,帝释天只觉得时间慢得仿佛粘滞住了。 墨焰的眼睛轻轻阖上,薄肩的颤抖,身体的坠落,一切都变得那么缓慢。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气恼在这一刻全部灰飞烟灭。帝释天的一颗心随着墨焰软下的身体,重重的跌落。 不知要跌到哪里去。 “墨焰。”帝释天的双手再一次早于意识,在墨焰跌在地上之前,将她搂进了怀里。此刻,她才知道这公主的身体是有多么冰凉纤瘦,明明瘫软无力却兀自剧烈的颤抖。 怀里的人只比她矮了那么一点,身体却轻得仿若一片落在掌心便要融化的雪花,似乎在下一瞬间便要冰凉消散。 “放开我。”墨焰闭着眼,在帝释天怀中气若游丝,吐出这三个字便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量。 这般孱弱的模样,却依旧倔强。 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揽着她的腰。帝释天感觉到自己方才跌落的心疯狂的擂着,几乎狂躁到疼痛。 还好,还好。 她心中默念着。 怀里的人没有直接昏过去让她稍稍安了些心,却也升起了一股怒意。 墨焰的手抵在帝释天的肩头,仿佛在尽力保持自己与她的最后一丝距离。可那手,帝释天根本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力道。 “不放!”白发少女有些恼怒,低身将她打横抱起。“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就这么想死么!” 墨焰没有回答,而是窝起了身子。此刻的她,真的是太虚弱了,虚弱到只能将头靠在帝释天的肩头,再也无法抗拒。 帝释天见她如此,不禁升起了爱怜之心。或许,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不会说出那些冰冷嘲讽的话来让自己难受。她将墨焰抱到床上,小心的安置妥帖。而这个倔强到带刺的公主,柔弱的仿佛一只小兔子,已然昏睡过去。 帝释天叹了一口气,出门让琉秀去善见城请蒹虚——她今日并不在四王天。折返回来的时候,发现墨焰已经蜷缩成一团,是她上次见到过的睡姿。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她此刻才能够去思考在墨焰软下·身去时自己异样的反应。 帝释天在床边坐了,将墨焰露在外面的手放进被子里。 也许那些反应已经不能叫异样了。她自从遇到这位阿修罗的公主,那般反应才是正常的,不是么? 什么异常反应,仿佛只要是对着她,便一切都合理了。 自己便是因此才对她感兴趣的,不是么? 可是——帝释天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自己的心脏却在因这种兴趣受折磨。 她不知道这种痛楚是好是坏。可事情就是这般奇怪,疼痛能让能眷恋么?能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停去追求么? 难道她堂堂帝释天便这般自虐,因为疼痛而对这公主感兴趣么? 可是,帝释天也知道。在抱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虽然痛着却无比的充实,充实到满胀。仿佛之前每次见到她被掏空的东西、丢失的东西、遗落的东西都在那一刻,因着身体的接触而全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是比那更多的什么东西。 可随着墨焰的离开,那些东西又仿佛水一般流走,一点也不留恋她的身体。 帝释天有些懊恼,却又不是真的懊恼。有些忐忑,却也不是那种忐忑。 墨焰的冷漠再也不能掩盖她脸上的疲惫。 帝释天一想到她方才便是在这种状态下与自己说话,而自己却用那般恶劣又咄咄逼人的态度对她,竟不觉有些后悔。 她从不曾有过后悔这种情绪,这也是她作为一界之主不该有的情绪。可此刻,她的的确确的是在后悔。 这让她很是别扭。 也许,不,不是也许。帝释天有些失落的想,墨焰确然有讨厌她的理由。 想想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对她的作为,果然便如她所说的,没有一点不让人讨厌的。 可是,可是谁让她冷漠又倔强,不断挑战自己的底线呢? 帝释天反反复复的胡思乱想着,垂眼便看到墨焰的手,又伸出了被外。 这公主的习惯可真不好啊。 帝释天默默的想,自己几次看到她昏睡的模样,她都是将手放在被子外面,紧紧的抓着被角。 墨焰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即便没有什么大的表情波动,可她停止颤抖的身体不停的变换姿势。不是那种翻来覆去,她现在应该也没有那个精力。而是十分细微的骚动,欲动不动,似乎是怎样睡都不舒服的样子。 帝释天看着她,终于还是压抑不住了伸手的冲动。 她的手在碰触到墨焰的刹那,被那只冰凉的手紧紧的攥住了。 帝释天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不知为何,之前并不是没有碰过墨焰,可是经过刚才那个拥抱后,让她现在再与对方接触的,她便会有些……特别的感觉。 并不是说之前的接触没有这种感觉,只是此时愈发强烈而已。强烈到让她再也无法忽略的地步。 虽然不是很好受,却莫名也不太讨厌。 掌中的凉意,有些刺人。 那刺人的感觉从指尖开始沿着手臂一直到达帝释天到如今还有些抽疼的心脏,这让她的手臂有些发麻。 因为被墨焰抓着手,她便不太好动,只能静静坐在一旁仔细打量对方。 对于这位公主,帝释天觉得自己应该反省很多行为。可这个时候,她便只是这么坐着,看着她。什么也不能思考,也,什么也不想思考。 蒹虚来得不算慢,虽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不过考虑到善见城到四王天的距离,来回一个时辰已经算得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帝释天看着墨焰,实在是感觉不到时间在流逝。 在她看来,自己只是望床上的人一眼,一个时辰便过去了。如同,她当初第一次见着这人背影时的感受。 蒹虚搭上墨焰腕脉时,她的手仍旧抓着帝释天。 作为须弥山的首席医师,蒹虚可是很懂察言观色的。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副眼中只有病人再无其他的模样,神色谨慎,手法迅捷。 “怎样?”帝释天见得她收了手,赶忙问道:“她的身体可有大碍?” 蒹虚叹了口气。 “大人,公主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心绪不稳。”她顿了一顿,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决定说下去,“微臣不知大人与公主是否有什么误会。只无论如何,若是想要公主得好,还是莫要太过刺激她。” “咳咳,”她的话让帝释天有些尴尬,掩饰性咳了一声,颇为乖觉的道:“本王晓得了。” 今日的墨焰比起平时,确然稍微,嗯,激动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错,可,这就是她的错。 蒹虚这番话简直像是在说她欺负病患一般。 “臣会给公主另外开一副安定心神的药,待她醒来便请她服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的。只不过,如今最好还是不要再让她过于激动了。” 耳边是医者的谆谆嘱咐,帝释天却觉得自己全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垂了眼去看床上的人,一时想要站起来,又不是真的想要站起来。想坐着吧,又觉得不太舒服——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扭捏。 她的手已经完全麻掉了。 “好好,”她决定还是先把蒹虚遣走为妙,“你赶紧去煎药。” 真是太奇怪了,她的手明明已经麻掉了。而且握着的手又那么冰凉,为什么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冒汗了呢? 蒹虚被如此嘱咐自然不敢再久待。 待得自家医生出了门,帝释天终于狠狠松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诡异了! 床上的人不知是何时开始真的睡得沉了,抓着她的手也早已没有原先那般大的力道。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从方才开始根本就是自己抓着墨焰的手。 帝释天用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将墨焰面上的发抚开。 公主的黑发真的很长,又长又柔亮。帝释天觉得比起她暗淡的模样,这或许才是她身上最明亮的地方。 她顺着她的一撮青丝,从耳侧一直抚到发梢,一时有些流连。 床上人额前整齐的刘海向两侧散落,终于将掩在里面的眉尾露了出来。 帝释天一直觉得,那应当是十分凌厉的模样。可,不是的。墨焰的眉精致柔和,如朦胧烟雨中的一抹含黛远山。 她用指尖轻轻碰触。 密而不浓,繁而不乱,顺若涓水,不曾有修饰过的痕迹。 她早该知道,这个人对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又怎么还会管什么红妆画眉呢? 只她素颜的模样,也让人羡慕的紧。 帝释天看过她很多回了,远的近的,却每一次都能发现她新的模样。 也许,这便是她对墨焰感兴趣的另一个原因? 帝释天再一次对自己在意她的原因感到迷茫。这种不可把握的事情,真的让人她很讨厌。 第二十四章 蒹虚将药送来时墨焰还未醒,帝释天便让她端了个暖瓮来温着。 琉秀收拾完落在地上的墨银锦衣,被帝释天遣去送蒹虚。 看着病得几乎没了生气的阿修罗公主,这位仞利天之主是真的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了。仔细想想墨焰与她无怨无仇,却被她逼到了这般田地。 帝释天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虽然侍奉佛祖,却与仁慈扯不上半分关系。可,这么多年来,她也不曾做过这种事。 无端生事,寻人麻烦,欺负病患,强留囚禁。 只是听着便让人觉得十分可恶呢。 反省这种事,对帝释天来说也是十分陌生的。 可,如今的她不得不反省。 因为原本以为会让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情已经变得没有一点趣味了。墨焰难受,她却觉得自己比对方更难受。当然,这或许只是她主观上的臆测,但确实,这已经是她活到现在为止,最难受的时候了。 帝释天并不想看到墨焰这个模样,一点也不想。不止不想,而且十分讨厌见她受到伤害。 也许,她并不是讨厌墨焰。而只是讨厌她,不喜欢自己? 帝释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好大一跳,不禁凛了凛身子,望向那张素净清妍的脸。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烧得有些狠,抓着墨焰的手更是仿佛被火灼着一般。 若,若是这样,那她所做的事,岂非完全的本末倒置? 英明神武的自己,三十三仞利天之主帝释天,怎么可能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自己的热和墨焰的凉让帝释天只觉得由内而外的经历着冰火两重天。而更让她不舒服的是,在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她竟隐隐要去承认了它。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抽疼了。 怎么可能是这样呢? 自然不可能是这样! 闭了闭眼,帝释天抽回自己的手,死命的揉着眉角,觉得定然是哪里出了错。 她这般想,再睁开眼的时候,对上了一双漆黑的双眸。 墨焰竟这般悄无声息的醒了! 她的眸子带着刚醒时候的清澈却并非像上次那般的柔和。她是清醒的,只是还没有来得及用寒意将自己冰冻起来。 帝释天望着她,她也看着帝释天。 万般平静的模样。 这让帝释天觉得方才晕倒的仿佛不是她,激动的也不是她一般;也仿佛,在她眼前的自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 帝释天突然感觉到,原本便在不停遗失什么东西的胸口,已经空荡荡的了。她终于知道,原来并不是自己本末倒置。而是,比起墨焰讨厌自己,她更害怕的是她用完全陌生,毫不相干的态度对待自己。 帝释天从不曾去思考比较过,却下意识的就明了了。所以才会去激怒她,让她难堪,让她现出狼狈的模样,让她,看到自己,即便是用讨厌的眼神。 因为她知道,墨焰对自己,除了讨厌不会再有别的情绪了。 可帝释天也终究明白,自己要的不是这位公主的讨厌。 那她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墨焰。”帝释天开口唤她,声音轻软。“你好点了么?” 墨焰的眼眸终于恢复了平常的模样,清澈被隐在一片薄冰之下,而薄冰之上似是迷了一层雾,帝释天没有从那眸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罪臣很好,有累大人费心。” 她用那么平淡的语气回答,仿佛那个虚弱到窝在自己怀里的人,不是她一般。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再也无法用之前的任何一种态度对待她。 “蒹虚为你诊断过了,药一直热着,”她迷茫着,却本能的选择了最柔和的态度,“现在便服下吧。” 帝释天一边道,一边起身去取暖在瓮水里的药碗。 墨焰已经是平躺在床上,不再看她,敛着眸子不知望向何处。 第一次替别人拿东西,帝释天端着碗的手有丝颤抖。她知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可她就是有些,嗯,紧张。 坐回床边的时候,墨焰仍旧仰躺着,闭着眼,不知是不是又睡着了。帝释天将碗放在床头的矮几上,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墨焰,你醒着么?”她问她,小心翼翼的。 墨焰没有回答,正在帝释天以为她已然睡着的时候,才听得一声低低的应答。 “坐不起来么?” 她想起对方虚弱软下的模样,猜测这时恐怕这还没恢复,就犹豫着要不要去扶她。 这般谨慎的姿态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恼火。 “墨焰多谢大人的关心,只是您在这里耽搁得太久了。罪臣惶恐,如今怎敢再麻烦大人。”她平静无波地,明明确确地,拒绝她的关心。 帝释天觉得自己应当生气的,可是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这股气便怎样都生不起来。 “你,嗯,你晕倒本王也有责任,”她语无伦次的想要劝对方喝药,“你,你先把药喝了吧,否则,否则本王会于心不安的。” 墨焰不再说话,却也没有动作。直到帝释天都有些坐立难安了才双手撑着身侧,她似乎想要起来,带着一些挣扎。 帝释天赶忙俯身过去扶她,可当她的手触到对方肩膀时,墨焰的身体便缩了一缩。虽然并不是十分明显,帝释天却不敢再动,只能收回手看她一点点艰难的挪移起身。 帝释天也不知该如何,只好将枕头向上抽了一抽,想让她靠得舒适些。 墨焰终于将自己坐端正,静默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拿床头的药碗,帝释天分明的看到她伸出的指尖在颤抖。 她心中叹息了一声,紧张地抿了抿唇,在墨焰的手触到药碗之前先行将之端到手中。 墨焰伸出的手顿了一顿,却什么也没说就收了回去。 “你身子虚,让本王喂你。”抢在她拒绝之前开口。药碗透出的温度让帝释天的掌心微湿。 墨焰沉默了片刻,她只觉得这片刻久得让人煎熬。 “多谢大人。” 床上的人终于还是没有推脱,垂着眼似是盯着锦被看。 帝释天心里松了一松,将手里的碗递到她的唇边。 墨焰轻轻的启了唇,含上了翠绿的碧玉碗沿。苍白唇间一闪而过的一截软红只让帝释天觉得自己狠狠的抖了一抖。她哪里有给人喂过药,也根本不知道喂药还有什么讲究,只望着对方恍惚的倾着碗。 “嗯,咳咳……”墨焰闷哼一声,突然后退,一手掩了嘴,不停的轻咳。 帝释天才反应过来她被自己呛到了。手中的碗还倾斜着,剩下的汁药尽都流泻到了床上。她愣了一愣,手忙脚乱的想拿袖子去擦,慌乱间手中的碗又没在矮几上放稳,跌碎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响声过后,房内之后便只有墨焰偶尔的轻咳。 帝释天尴尬的沉默着,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手足无措。 她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般笨手笨脚,连喂个药都弄成这样。此刻,只想将自己烧得发烫的脸埋进袖子里。 墨焰还在咳,眼角带了一丝晶莹的泪花。 帝释天想去拍她的背,却终于还是没敢伸手。她从不曾料到,自己也会有这般怯懦的一日。 公主终于慢慢地缓和下来,掩着唇的手却没有放下,遮挡了大半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半垂的眼眸。 “你,你还好么?”白发少女忐忑的询问,“药,药撒了些,本王,我再去叫人煎一碗。” 墨焰放下手,用手背轻轻将眼角的泪擦去,神色平静。只一向苍白的脸因着剧烈的咳嗽而现出了一丝的嫣红,带出了她从不曾显现的风韵。 帝释天看得有些晃神,听得她声音低低地道:“不必麻烦了,我很好。大人不用担心墨焰无法出席宴会。夜深了,大人请回吧。” 墨焰再一次开口赶她。来的时候已是将近傍晚,墨焰昏迷这段时间,早就已经入了深夜,她自是没有理由待下去了。只不过墨焰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说她关心她是因为怕她无法出席宴会似的,这让帝释天很不舒服。 “你,你身体不好,本王,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宴席就算了,你,你好好休息。”帝释天只觉得自己一句话说下来,舌头都快咬掉了。 墨焰却又沉默了,帝释天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那,那本,咳咳,我就先走了。待会我会吩咐人来收拾的,换完被衾,你也早些歇息。” 帝释天扭扭捏捏的站起来,看起来浑身都有些不利索。见墨焰没有回答自己,只能一步一趋的向外走。 一出了房门,帝释天便禁不住将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之上。那里的跳动,一直没有减速的征兆。 今晚的月色有些朦胧。这在须弥山并不常见,尤其是已到了年末的这个时候。 她直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和这月色一样,看不清。 “琉秀,”帝释天之前便已经决定今夜要宿在四王天,早已让琉秀安排好了,“你觉得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是,别人眼中的她也是自己所看到的模样呢? 琉秀跟在帝释天身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公主,是个很孤独的人。” 帝释天转眼去望她,却见自己的副女官长竟也现了一副落寞的模样。 墨焰的孤独,不是寂寞,而是她将自己放在了一个与任何人都没有瓜葛的地方,不让别人碰触,不让自己流露。 便如自己当初第一眼看到的墨焰那般,她将自己归在虚无里。然后,无声无息的在时间地流逝中,消失不见。 原来,墨焰的孤独是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的么? 可,又有没有人知道,什么才能让她不再孤独呢? 帝释天发现自己无法视而不见。她想要伸出手,将墨焰拉回到人世里。 第二十五章 第二日,帝释天醒得有些晚。前一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让她的精神有些不济。洗漱完毕之后正想要去看看墨焰,却不想让一个让她十分头疼的人出现了在了她的面前。 帝释天装作全然没看到的样子,绕过了眼前抱着小孩的人。 “诶,等等啊。”始作俑者并不气馁,连紧跟了上来哼哼唧唧地道:“你真是的,一个小姑娘作甚这般冷冰冰的?” 这不是怜玉神君那对师徒是谁? 帝释天觉得见着她便没啥好事。想想这家伙悠闲自得从来不干正事也便算了,还尽给人瞎捣乱。偏偏是个背景极大的神君,只让人气愤却也无奈。 “陀螺啊,”怜玉神君见她不理自己,也丝毫不减兴奋,搂着自己的小徒弟,眉开眼笑地继续道:“本君听乾达婆说你这里有美人啊,我这不就巴巴地来看了么。” 这神君虽然混不吝,模样却是长得极好,极端宁正气的。故而一句话人家说出来尽显猥琐,到她嘴中便极其烂漫天真好似不带一丝杂念。 琉秀远远地跟在身后,并不上来打搅。 帝释天终于止不住停了脚步,狠狠地看向眼前这只诨事连天的家伙。 她怎么忘了,这家伙还有白泽和小贱最爱干的事就是调戏美人!如今白泽虽然不知去了哪里,这家伙却还是死性不改。 帝释天一想便知道这个麻烦事谁给自己惹来的。昨日不让乾达婆那家伙跟着来,今日马上就得了报复,真是好样的! “咦咦,难道你还不让我看?”怜玉神君一见帝释天的态度便显出了一副瞎着急的模样,团团绕着她打转,“我说陀螺啊,你也不能这般小气啊。大家都是朋友,有好酒同喝,有美人同看嘛。” 怜玉怀中的女孩不过幼童模样,双手环着她的脖颈,将脸埋在她的颈侧,显得十分温软乖巧。正是她的小徒弟怀梦。 帝释天看了一眼怀梦,便硬生生将怒气吞了回去,只腹诽这无念当个师傅也真不怕教坏小孩子。 她倒是真想像乾达婆一样呸这混不吝一脸的。什么叫有好酒同喝?明明只有她老是来抢自己的酒喝,如今竟还想看她的美人了?简直是做梦! 做梦! 白发少女一脸阴沉地看着这位神君。 “哎呀,陀螺,”怜玉便惊悚地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你别用这种眼刀子剜我,本君受不住。” 帝释天真想直接将她给剜死咯! “无念,你要喝酒就去喝酒,别给本王添乱。” 她转了头,继续向皖西宫走。 “嘿,”无念神君轻笑一声,好端端的一位女神君竟显出几丝吊儿郎当的感觉。见帝释天要走赶紧上了两步,粘在她身侧道,“你也真是够小气的,美人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其实本君也不多稀罕,我家徒儿才漂亮。嗯,不过嘛……” 这神君说得意味深长。帝释天听得心里一股子气,偏过头瞪了她一眼,“你不稀罕还看什么,本王真是后悔给你送了请柬!” 无念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一脸的笑意。尤其是唇上那一抹轻佻的弧度,尤显得暧昧调侃。她与帝释天眨了眨眼,故意压低了声音道:“本君虽然不稀罕,可你稀罕不是么?我也想看看能让你稀罕的美人,是个什么模样啊。” 帝释天只觉得热气噌得从脖颈冒出,瞬间便将自己的耳朵也烧得一阵发烫。对方那极尽暧昧的模样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了一想却想抽对方一顿。 “谁,谁说本王稀罕她,你胡说什么!”少年天主从不曾在这位神君手里讨到过便宜,结结巴巴的反驳着,下意识地斜眼看了看琉秀。 还好,副女官长十分识相地坠在后面,看样子应当是听不到的。 “诶,你不稀罕么?”无念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个姿势又摸了摸下巴作思考状,“怎么可能,我听乾达婆说的,觉得你挺稀罕的啊。” “她最爱胡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乾达婆这个大嘴巴,回去不给这家伙找麻烦,她就不是帝释天! “噢,那你现在是去哪里?”无念神君那张被乾达婆极尽推崇的御姐脸便显出了彻底迷惑的神色。帝释天只觉得那表情傻到了极致,一双凤眼更是被瞪得蠢呼呼的。 “我去——”她转了头不打算再看这只货了,“我去哪里干嘛告诉你。你赶紧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别来烦我。” “烦烦烦,”无念便开始碎碎念了起来,“你这是烦我呢还是有事烦往我身上撒气呢,我就说你不对劲吧,还真不对劲儿。” “琉秀!”帝释天似是被她戳中了心事,再不打算忍她。提了声音叫落在后面的人去赶她,“请怜玉神君回善见城!” “是。” “诶,陀螺,陀螺!”琉秀很是尽职的上前挡在了神君面前,虽然不敢硬来,倒也算是挡住了。只无念仍旧不死心的嚷嚷着,“你不能那么小气!” 小气个鬼,她就这么小气怎么着?她的美人凭什么给别人看! 她往前走了两步,还听得琉秀的声音在说:“神君,神君,还请您不要让小的为难。” 之后,无念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这家伙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主?帝释天心下奇怪,便回头一看。只见无念怀里的人正趴在她耳边嗫嗫嚅嚅的不知说什么,而这谁都治不了的神君此时神色真是既认真又宠溺。 得了这个好机会她还不赶紧摆脱这只瘟神? 帝释天转身疾步溜了。 她的脚步有些乱,心思一时也有些杂。被无念一闹,她原本沉郁的胸口倒松了一松,只对方刚才的那些玩笑话却不停的在她脑中转悠。 墨焰自然是美人。 可天下美人多了去了,单单她身边的人,八部的公主,哪一个不是姿色妍丽,美貌冠绝一方的?便就这四处捣乱的无念,那也是排得上号可以靠脸吃饭的神女。 但墨焰不一样,美人置于她身上,太过轻佻。 她才不能只用美人二字来形容。 在帝释天眼中,阿修罗族的公主,墨焰她,才不是光光只用美人二字就能形容的存在。 无念方才那番言语,简直便是在她面前调戏墨焰。而被别人调戏,竟让帝释天有种自己受到了侮辱的感觉。虽然她十分明白这无念也就口花花,没心没肺不存半丝恶意,心里却还是有些不舒服。 可,可那,也不能代表她稀罕墨焰啊。 最多,最多就算得上有一些在意而已。 帝释天到的时候,墨焰并不在床上。蒹虚与她一起坐在桌边,正在帮她诊脉。 “大人。”蒹虚一看到帝释天便连忙放了手中的腕子,起身行礼。 墨焰抬眸淡淡地望了她一眼就要起身。 “不用多礼。”帝释天赶忙上了两步将她压回椅子上,口中十分关怀的道:“你身体还未大好,以后这些礼节便省了吧。” 她手下的肩膀几乎都是骨头,单薄又硌人。 墨焰被按着也不强求,模样平静看起来想到平静。 “墨焰谢过大人。” 很是被忽略的蒹虚医官此时很有眼力的将药箱一拎,躬身道:“大人,公主身体还有些虚,臣现在便去熬药,先行告退。” 帝释天很是满意地冲她点头,毫不客气地占了她原本坐着的凳子。 “身体可好些了?”帝释天知道墨焰是个比自己话还少的人,更何况她还不太喜欢自己,便十分努力的开始寻找话题。 可人阿修罗公主着实的言简意赅。她端正坐着,手垂落在桌下,目光不知落向何方,简洁应答。“嗯。” 对方竟然只用了一个字回答她,这话题可怎么继续? “那,在这可还住得习惯?”帝释天没话找话,却一问出口便后悔了。 好说不说偏偏说到这个点上。不说墨焰与她这须弥山犯冲这点,光光当初是以阶下囚的身份回得这里,便没有半分舒服的道理。更何况,刚昨晚这公主还提到想要回去的事,自己便气得用那般恶劣的行为待她,如今提起来不是又要将话题引过去了么? 天主绞了双手,决定不给她回答的机会,连忙接道:“善见城的别院很快会建好了,那边定然比这边好。你便当在本王这作客,须弥山有很多别致景色的。” 墨焰沉默片刻,只搅得帝释天一阵紧张后才缓缓道:“大人何必如此,若是要墨焰的命,您自可拿去。若是连罪臣这条贱命也不屑,还请放墨焰回去吧。” 帝释天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才能勉强压下自己心中涌起的怒火。 墨焰怎可这般轻贱自己的性命,怎可不停拒绝她的好意,定要将她俩放在对立的位置上,又怎可,想要离开? 墨焰要离开这点,她是断断不会答应的。 帝释天知道,只要她一走,自己便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她了。而墨焰,就会过着如当初自己第一眼见到她时所过的生活。然后,在不知哪一个时间,不知哪一个地点,不着痕迹地,消逝。 她将心神稳住,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强自镇定地道:“既然墨焰公主这般说了,那本王不要你的性命倒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墨焰终于将目光放到了她的脸上。 喝了一口茶,帝释天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墨焰,既然你连性命也是本王的,那么是不是在哪里都得由本王说了算?” 墨焰的脸上闪过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微微皱了皱眉道:“大人还请莫要强词夺理。” 帝释天既然已经说开,这时反而不再束手束脚。只挑了挑眉,为自己想到的理由很是自得。 “本王哪里有强词夺理?既是命归本王那你的人也便归了本王,要生要死,是去是留自然都是本王说了算,这是正理。” 她越说越溜,心里也为自己的说法感到了愉悦起来。 对啊,既然墨焰不爱护自己的性命,那就给她好了。她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拒绝呢? 墨焰似是愣了一下,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帝释天陡然想起她昨日的模样,立马转了口着实也不敢将话说得太过,“实则,本王只是爱才,对你并无恶意,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墨焰却只是沉默的望着她,眸色逐渐复杂了起来,仿若连那层薄冰也染上了墨色一般。 “你如今便先好好养伤吧。”帝释天想得一想,决定先结束今日的会面。虽然宴席的准备一切正常,她还是需要回去看一看的。“明日我大约没时间过来探望了,墨焰还且注意身体。” 她说着也站起了身。 对面人复杂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脸上,此时便也跟着缓缓仰了头。墨焰抬眼从下往上望着她的模样,竟有几分楚楚姿态,直看得帝释天的心口被狠狠撞了一撞。 大约是察觉到自己的目光太过肆无忌惮,墨焰轻轻转了头,望向了别处。 她这般欲盖弥彰的模样又更是让帝释天那被撞过一阵的心口微微发痒,镇定了一番后才道:“本王告辞。” 第28章 墨焰番外【一】 墨焰,阿修罗王毗摩质的小女儿,阿修罗族最得宠的公主,镇族三宝之最。她最风华的时候曾教三十三天的天神众神魂颠倒,莫辨东西。 可她如今,便只是冷清清的站在白玉林里,望着这一处似是而非的地方。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然忘了那个人,没有午夜梦回,也没有刻骨思念,她甚至没有在那个人死的时候掉过一滴的眼泪。 是么? 她这样问自己。 可,那为什么还要日日来这个地方? 阿修罗界独一处的白玉林,那人送她定情的信物。在那人涅槃的同时,与须弥山的白玉林一般,这里也被点上了血腥的色彩。 本王终于觉得厌恶你了。 她不断的,记起那人的话。 若是,我也能厌恶你,该多好呢? 她早已知晓,那人已然轮回,重新坐上了自己的王座。 可,那又怎样呢? 不过,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是么? “焰儿,帝释天来阿修罗界了,即便她入了轮回,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王兄虽然不能奈她何,明日却必要羞辱她一番,你可愿与我一块儿?” 那为何,又要答应兄长的提议呢? 也许,我是恨她的。 她这般告诉自己,将红莲之焰借给了王兄。 一样的白发,一样的碧眸。 她只是匆匆一瞥,便知晓,哪个人是她。 帝释天。 带着冷漠与矜持,娇艳与傲慢。 七分相似。 少了一分的阴郁,一分的邪魅和一分的,自卑。 这个人过得很好,起码,比过去好。 王兄的落败她早有预料,却还是在那人使出了阿修罗绝技之时,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她还记得,还记得,自己曾经教过她的婆娑舞。 可那,又怎样呢? 也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了。 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她不知为何,想起与那人的纠缠,痛过无数次,后来的无数个夜晚,最常想起的却是她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故而,如今,重新遇到,才会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过往,是么? 当王兄的心血喷溅到那白发之人的手上时,她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个人,在自己怀里慢慢闭上眼的模样,再一次看到她,一副安然的模样化作血雨消散,怎样也抓不到手里的场景。 总是挂着邪笑的嘴角再也不能扯出让自己怨恨又心跳的弧度,却对她说,本王,终于觉得厌恶你了。却对她说,还好,以后,我们再也不会遇到。 若是,不曾遇到过你,该多好呢? 不遇到你,便不会知道什么是恨,却无法恨,爱,却不能爱。 这是,最后一面。 在墨焰站到擂台上看到她从容的将自己手臂上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她终于知晓,这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矜傲却脆弱的帝释天了。 这才是她该有的风华,不是么? “阿修罗界的公主,墨焰!本王要娶你为妻!” “焰儿,本王娶你为妻,可好?” 她终于记起,原来当初俩人也是有那般温存的时候的。 可,眼前的人,不过已是个没有关系的人了。 “用以充斥本王那空虚的后宫为你王兄赎罪本是最好不过。” “你来这是为了族里赎罪的。” 她终于忍不住抬了头望向这个她一直不敢对视的人。 原来,无论是怎样的帝释天,都不会改变。 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掌。 一万年都过来了,这,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不过是,这次相见之后,再也不会有一丝瓜葛的人。 王兄伤重,修罗界之行落在了她的肩上。 她在一万年以后才终于忆起自己的责任,终于忆起王兄帮自己担着的责任。 重伤在床的哥哥让她终于无法再视而不见。这是,那个人伤的。 修罗族现任的族长是王兄曾经的好友,她听过许多回却是第一次见到,而冷肆,那个曾在一万年前还只是在须弥山正宴中坐在最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如今已经老辣至斯。 “听闻,帝释大人放言要娶你为妻?她果然还是如过往那般荒唐啊,明明是那么懦弱的人。” 墨焰已然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化出红莲之焰的了。 那个人的对错与功过从来不是任何人可以评论的,更不是这个将她逼到那般田地的众人之一,可以置喙的。 若不是你们,她又何至于落得那般结局? 墨焰只觉得自己压抑了一万多年的怒意陡然爆发了出来。 手中的长剑生出一尺焰锋,十丈开外便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 她知道,随行的婆雅稚与随从都被自己的举动惊呆了。 可,那又怎样? 冷肆修为不错,两人缠斗一时也难以分出胜负。 也许,修罗王不过来拦在她身前,又被自己削去一条手臂,她是怎样都停不下来的吧。 冷冷望着他们,墨焰终于将剑收回。指尖暗红的血落在地上便化成一朵墨色的莲花火焰,妖艳诡异。 这是,自己最后一次为那个人动怒了。 她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她对自己的承诺总是会在那个人的身上失效的。 帝释天,再一次来到了阿修罗界,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墨焰不愿意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与她单独见面。 因为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对于帝释天大人的要求,是不能拒绝的,是么? 她再一次意识到,如今的帝释天与过往的那人有多大的不同。 当初的她用笑意来掩盖自己的脆弱与自卑,而面前的她强大到足以保持着自己冷艳的王者威严。 虽然,是一样的胡言乱语。 整个房间都是她的气息。熟悉而陌生,怀念又怨恨的味道。 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掌,似乎只有疼痛能够让她来保持自己的理智与冷清,能够让她不断的提醒自己,眼前的人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可她的碰触,她的言语,不停的,不停的扰乱自己的心。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很漂亮?” 有…… “焰儿,你看,本王的属下看到你都辩不了方向了呢,你这般风华,是不是该藏起来呢?” 后退一步。她几乎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 “你说你出现在我梦里,不但扰人清梦,还破我修为,我不找你找谁?” 她终于,忍不住急急避开自己身前的人。 若是,你已然厌恶了我,已然,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再也不想与我相遇,却为何,又要来招惹我? 第二十六章 庆典选在酉时开宴。 二十二天与八部之主尽数到场,除了须弥山的天神众帝释天也请了一些天界交好的显贵。说来这年末的庆典年年办,她觉得其实也无甚大意思。只略略在开头说说祝词,基本上之后便也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热闹归热闹,这些节目帝释天看得当真是索然无味。在罗刹族献上赤足舞时,她还掩着嘴偷偷打了个哈欠。 乾达婆坐了左手第一个位置与龙族现任的族长一桌,此刻正在调戏美人。她爱寻香,其中尤为喜好龙涎香,与龙族的关系便十分不错。右手第一个位置是修罗王,与他一桌的是冷肆。修罗内部权力关系很是微妙,须弥山设宴自然要考虑到这点。 冷肆一看便是个典型的冷硬将军,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没甚大表情,只安静地喝着酒。修罗王的手臂已然治好,只眉眼之间有些苦楚。帝释天一眼扫过去,竟发现他巴巴的望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祈求模样。 帝释天原先对他印象不大却也不坏,只不知为何,如今再看便颇有几分碍眼。她假装没看到他的暗示,喝了一口让苏摩替自己另外备的果酒,将目光往远处投去。 接下去几桌也是八部中最有权势的几人。最让帝释天在意的倒是左侧第二桌的阿修罗王。他此刻的面色极是难看,狠狠的盯着帝释天,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与他一桌的紧那罗王一脸的忐忑,不停的往旁边靠。 帝释天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掳了人家妹子小半年,也难怪他这副表情了。尤其是想起他在阿修罗界给自己的难堪,不禁对着阿修罗王得意一笑,还举杯致意将剩下的酒都饮尽了。 帝释天的酒量不是太好,这也曾让无念神君那个酒鬼痛心疾首,痛呼她天坐拥苏摩一族镇族甘露是暴餮天物。 不过帝释天倒觉得这无念太不会想了。若自己爱饮酒,她哪里还能在苏摩那里搜刮到这么多甘露? 她正想着无念,目光便看到了坐在第二排角落里的她和望天仙君。怀梦被无念抱在怀里,此时正吃着自家师傅喂进口里的一夹菜。旁边坐着的望天仙君只一杯又一杯的可了劲喝着酒,倒是无念一心一意地喂着自己徒弟,难得安静到目不斜视。 一曲舞完便到了君臣言谈尽欢的时刻。 说是这般说,不过也就是些下面奉承奉承,上面表彰表彰的场面话。 帝释天正想着会是谁来开场,便见得阿修罗王和修罗王同时站了起来。 这两只过去是好友,如今是仇敌,刚在半年前还打了一仗,现在倒是默契十足。 她心里已经约摸出了什么,只安静的看着他们。殊胜殿方才还热热闹闹,宾客尽欢,此刻已都安静了下来,齐齐望向了站立的两人。 阿修罗王瞪了修罗王一眼,后者现了苦笑,又重新坐了下去。 殿中一时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帝释天饶有兴趣地听着,大部分倒是以为事关两族之前那场战事。 “大人。”阿修罗王声音低沉,面目也带了一丝狰狞,一声大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只让殿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阿修罗王是有何事?”帝释天听得自己的声音在殿中扩散,竟有几分戏谑。 阿修罗王深吸了一口气,抱拳行礼将自己无法掩饰怒意的脸埋进了袖中。“臣妹自半年之前来须弥山一直未归。她身子不好,若已然受了刑罚,还请大人放她归来,不要再难为她。” 帝释天便望着他故作沉吟,半晌才道:“公主的身体倒确然有些差,本王怜惜她便自作主张将她留在须弥山医治了。想来还是没有考虑到阿修罗王与公主兄妹情深。只本王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待她身体得好定然亲自送她回去。” 才怪! 阿修罗王听到此处低下的面便猛然抬了起来,一双凌厉的眼紧紧锁住了帝释天。只是在他开口前,另一个刚坐下的人却又站了起来,急急地问道:“大人,公主身体怎样了?微臣的手臂已然治好,还请大人免了公主的责罚吧。” 修罗王向来怯懦,年末的宴席的时候更是甚少说话,如今却这般出风头,为得便是墨焰。 帝释天见他这副着急的模样心下再次升起了自家东西被他人觊觎了的不适,冷着眸子看向他。 “修罗王玩笑,量刑之事岂是儿戏?若是治好了便免了责罚,那伤人之罪是不是都可免除了?还望修罗王不要罔顾法典。” 修罗王被帝释天的话狠狠噎了一下,不敢说话却也不肯坐下,只巴巴的望着她。 他的样子让帝释天更是一股无明业火在心头,皱着眉与他对视。 “觞儿,坐下。”冷肆的声音冷硬威严。他望了修罗王一眼,那站着的一族之王即便是满脸不甘也只能乖乖坐下。 阿修罗王轻蔑地冷哼了一声。 “公主的事本王自有定夺,今日乃是年末庆典,私事还是暂且放下。”帝释天见他消停了,便将手中已然又斟满的酒杯抬起,“修罗王与阿修罗王之前虽有间隙,今日却能够为了墨焰公主一同求情,想来已化干戈为玉帛。本王敬两位,还望两族能够永世修好。”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殿内便响起了热烈的应和之声。一时群臣同乐,万民同喜。 “冷肆与我王感谢大人好意。”修罗族的掌舵人,冷肆将军率先站起。他一边举杯一边将身边垂头丧气的修罗王拉了起来,冷硬的脸上却显出了高深莫测的神情,勾了嘴角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修罗王虽然不情愿却也顺从的举杯道,“臣多谢大人。” 说完便自虐般,仰颈喝下。 阿修罗王却是直定定的站着,咬着牙一脸怒意。 “臣,多谢大人。” 他定了好片刻,才弯腰拿起酒杯谢恩。 帝释天只觉得那杯子都要被他捏碎了,旁边的紧那罗王更是一脸的胆战心惊。 阿修罗王一坐下,殿内便瞬间热闹了起来,互赞之言此起彼伏。 待稍稍过了一巡酒,苏摩便请上了下一个节目。 帝释天瞥眼望向右边,打头那个儒雅男子还是一脸郁郁之色,一看便知还记挂着墨焰的事。 这家伙怎还敢惦记着她家的墨焰呢? 一想起墨焰,帝释天登时便有了些坐立不安的感觉。 她现在会在干什么? 药吃了么?安寝了? 还是说,独自一人,在看孤冷月光? 帝释天自然是晓得,这最后一种可能十分之小。她不过是因着自己主观的念头,便强行想象她冷清的孤单摸样而已。 可这般想着,她再去看这满殿的热闹与欢笑,便觉得无论期间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都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了。她只想尽快离去。 她还强撑着扫了几眼表演的节目。再往角落一瞥,只见怀梦已被望天仙君抱着,而无念早已经花蝴蝶一般穿梭在各桌之间。 帝释天心里狠狠地鄙视了她一番,顿觉更加无趣。她思忖了一会儿,倾身对身边的人嘱咐道:“苏摩,本王先退席了。你让琉秀将酒菜另备一份热着,送去四王天墨焰公主那边,这里大局你来主持。” 苏摩现了一分错愕的神情,望了自家大人一眼才垂了头,低声道:“大人放心。” 她本就不是十分喜欢这种场合,过去也多次提早退场的。只今日酒席还未过半,看来确然稍微早了那么一些。幸而苏摩很有经验,帝释天也不甚担心,对着在座的道了身体不适,得了空档低调地从旁出了门。 只是她出了门未行几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叫,一边心道糟糕一边回头一看,果然又是无念那个家伙。 “陀螺,你等一等。”怜玉神君匆匆赶了上来,脸上带了些微的红晕,神色却有几分肃穆。 “什么事?”帝释天心下有些着急,却怕被这家伙看出什么又胡言乱语,只能耐了性子问她。 “方才你们所说的可是阿修罗族的公主?”没想到的是,她却提了之前宴席上发生的事。 帝释天不明她的用意,眯了眯眼点头道:“确然是阿修罗的公主。” 无念罕见地皱了皱眉,又道:“那之前乾达婆所说的美人,也是她?” 她这般详细的问墨焰直让帝释天心中警铃大作。一边警惕的看着她,一边低声问道:“你究竟是有何事?” 无念似是被她的神色悚到了一般,瞬间换了表情。她耸了耸肩后又摊摊手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模样,“别紧张啊,本君只是问问而已。” 她嬉皮笑脸的打趣道:“弄得我要和你抢人似的,你稀罕的东西又不是人人都稀罕的。” 帝释天再一次听到她说自己稀罕墨焰,竟然已是说溜了口的模样,不禁也懒得计较了。想到这人从来都是口无遮拦,自己白费那个心力作甚? “那你问她做什么?”她还是不太放心,被这家伙惦记上也是个大麻烦。 无念神色倒很是坦然,状似随意的道:“本君与那公主倒有过几面之缘。她若真得罪了你,可否卖我个面子放过她?” 帝释天便被惊得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人。 她,无念,竟然对着自己,为墨焰求情? 今天晚上,她是第三个为了那公主向自己求情的人了! 难道,她便注定是要欺负墨焰的大恶人?难道,她与墨焰在别人看来就那么难相处? 帝释天觉得自己的脸色定然是差到了极点,轻哼了一声,甩袖便走。徒留无念还在原地迭声叫着。 她的心里隐隐有些憋闷,却不知为得哪般才会这么不舒坦。 只见着琉秀早已经提了食盒在轿辇旁边等着,将那想不明白的心思一抛,决定还是先给墨焰将吃的送过去。 墨焰虽然不能参加年末的庆典可好歹是阿修罗族的公主,在她须弥山又怎能受到冷落呢? 第二十七章 帝释天从前也未曾觉得小白有多重要,只这半年每次从善见城去四王天的时候,才后悔自己放了它几年的大假。 半个时辰的路程,若是骑着小白,她不需一刻钟便能到了呢。 墨焰。 帝释天启程后才开始忐忑了起来。这个时候去打扰她,自己会不会又被她讨厌呢? 而且,若是墨焰已然安寝,自己却是进去还是打道回府呢? 她忐忑了一路,幸而,皖西宫还点着灯。 帝释天遣开琉秀,自己提了食盒在门外站着,狠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只想要去敲门时,却又犹豫了。 她在考虑,该想个什么说辞呢? 这抬起的手迟迟不能落下。一门之隔,她甚至可以看到窗花上,墨焰在灯烛之下的斑驳身影。 而那身影在这时缓缓地起身,定定地站立。仿佛,已然知晓了她站在门外。 “墨焰,”帝释天终于鼓起勇气叫她,将手轻轻的落在了门上,“你身体不好无法出席年末宴,本王叫人给你备了一份酒菜。” 她如同邀功般的话语过后,是对方良久的沉默。 “大人请回吧。”她赶她,已经是连理由也懒得给了。 帝释天一时觉得有些委屈,静立了一会儿才涩然地道:“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 只话说到一半便住了嘴。 这般情状与语气,实在是,太像受了冷落的小媳妇了。 墨焰的身影未动,显然并没有为她的可怜动容。 “咳咳,本王自宴上而来,阿修罗王有话让本王带给你。” 啊…… 帝释天想了一想。反正诓人这种事,她干得还是挺顺手的。 又是片刻安静,墨焰终于缓缓向房门走来。 帝释天心下松了一口气,正准备进门却见对方靠在门上轻声道:“王兄有何话?” 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又拿手叩了两下门。“先让本王进去行不行手都快麻了,食盒子很重的。” 帝释天的金刚杵实重三千石,虚重不知为几,这般谎话便是连她自己也要不信的。 可,门竟然开了。 墨焰一身丝质的月白中衣,身上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衣,模样却是像寝下后又起来的。 她开了门,定定的立着,双手还扣在门框上,似是不想让来人进去。 只是帝释天如今脸皮也不知厚得几何,只对着她一笑,一边靠上去往里挤,一边伸手推其中一扇门。“年末须弥山的夜也还是有些冷的,你怎么穿得这般少。” 墨焰终是让了开去,让这人入了屋。 帝释天自顾走到桌边,将食盒往桌上一放,自己便安然的坐下了。 晚上的宴席共九十九道菜,单单糕点便有十一种。她不知墨焰爱吃什么,只能让琉秀都备了一份。幸而这食盒内有乾坤,倒算小巧。 帝释天是在这房内坐了,屋子的主人却仍旧站着。她守在门边,却是一副随时想要赶人的模样。 这般倒是让帝释天有些不好意思了,扭捏的站起来对她道:“你别站着,过来坐啊。” 墨焰的身姿如同来须弥山的第一夜那般,直直挺立在门边。 “王兄托大人转告何话。” 声音轻似纤羽,冰若寒雪,一股子的倔强。 帝释天便又觉得有些头疼了,上了两步想去牵她的手。 “年节该是个喜庆的日子,你既不爱热闹不若就咱俩人将就一顿。我在宴席上也没吃什么东西,且吃且说,好么?” 上次那番话之后,帝释天心底便已然将墨焰当作是自己人了。即便她再冷漠,自己又怎么可以与她计较呢?想当初的乾达婆与苏摩性子虽有不同,却也都不是容易交心好相与的人,到如今不也一样感情深厚得很么? 对于想要结交的朋友,她是从来不吝啬自己的真心的。 只不过,帝释天想要握住的手随着主人提前挪开了位置。墨焰移了身形,沉默着,除了微微皱着的眉,无甚大表情。 她如今倒是时常皱眉了。帝释天见着她如此表情,只不知这现象是好是坏,但勉强想想觉得总比一直寒着张脸好吧。 帝释天见对方既然从门边移开,便顺手将门一关,回过身来对她作势邀请。“夜凉,还是将门关上的好,公主请落座。” 墨焰的身形本应当是纤细窈窕,风姿绰约的,可帝释天总觉得那躯体给自己挺直僵硬的感觉——便如此时,也不晓得她会不会累。 帝释天看着眼前僵住不动的人,便只能又上去牵她。这她回使得点手段,墨焰一时不察竟被她得了逞。 “一定要这么站着说话么?你的身体又还没好透。” 阿修罗公主的手果然透着彻骨的冰凉,握着拳,带着一丝的紧绷。在帝释天抓住她的手腕时,她挣了一挣,却不是十分激烈。 帝释天一时觉得很是有趣,拉了她到桌边,指着凳子道:“坐。” 墨焰没有挣开她的手,也就再没有激烈的行为,只是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大人。”她开口,分明不愿意落座。 帝释天不愿意给她再次拒绝的机会,只将她往凳子上按。 “坐吧,须弥山的厨子很是不错的。这半年给你送来调口味的饭菜你也没吃过,倒显得本王失了地主之谊,今夜便陪你好好吃一顿。” 墨焰被帝释天压着坐了,不置可否地偏了头,望向了室内唯一光明的来源——一盏精制的琉璃灯里燃着掺了凝神香的长明油。 帝释天望着她的侧颜,一下子滞住了呼吸。 墨焰,真的很美…… 无论是正面,还是侧脸,一样的美,不一样的风情。 她的一双手按在墨焰的肩上,却怎样也收不回来。眼前,是对方玲珑的侧脸。在柔和的火光之下,仿佛连那寒意也褪去了一般。她微垂的眼眸轻微颤动着,浓密的睫羽迷离扑朔,秀挺的鼻梁从侧望去最是能够体会到那美丽的弧度,而紧抿的唇线…… 帝释天弯下的腰几乎将要承受不住自己的冲动,胸口处是灼热的暖流,心脏也因被这暖流煨烫而急促跳动着。 “大人。”只是那单薄又苍白的唇在这时轻轻地开启了,是带了一丝不耐的冰冷语气。 帝释天终于将自己从入了魇般的状态中拉了回来,连紧移开了自己的手。 墨焰的身体明明带着寒意,她的手却像是被灼伤过一般。 “咳咳,大约是近来比较累,偶尔会有走神的时候。”帝释天心虚的解释着,绕回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我也不晓得你爱吃什么,咱们便从前菜开始一道一道尝可好?” 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到了讨好的地步,可,奇怪的是,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对面的人并不应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她按着食盒盖的手上。 这是帝释天第一次亲自布菜,心中不禁有些跃跃欲试。“本王亲自为公主布菜,算是为公主这半年所受的委屈赔罪。” 嗯,这不算是道歉,不过是赔罪而已,此间区别重大。 墨焰仍旧望着帝释天覆在食盒盖上的手,并不为她的话语所动。 …… 奇怪…… 帝释天手下的食盒做工精致,是上好的香椿木。纤毫毕现的雕工让其上的墨兰栩栩如生雅致非常,犹如一件装饰品。 精品自然是精品,她也觉得很是满意。 可,为什么会,打不开? 原本耐心摸索食盒的手在墨焰的目光之下逐渐局促,到得最后几乎要颤抖起来。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额上都要冒出汗水来了,此刻的尴尬不言而喻。 她说要为墨焰布菜,现在却连食盒也打不开? 琉秀…… 帝释天恶狠狠的想:你为什么不提醒本王? “那个……”她最终只能狼狈地收回自己的手,对着坐在自己对面仍旧一脸平静神色的人道:“本王,本王……” 她委实本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见对方轻轻抬了手。 墨焰的手纤长白皙,苍白到几乎透明的皮肤即便在柔光之下还能隐隐透出细微的血管。这双手,在其主人昏迷的时候曾落在过帝释天的掌中,美丽却毫无生气。 可这时候,墨焰却为帝释天展现了这是一双多么灵活的手。 只见她一手提了食盒,另一只手在食盒底部四角轻叩。 帝释天的耳中是四声极轻的“啪嗒”声,再去望那食盒,便见雕着兰花的盒盖自己如花瓣一般绽放。继而是案托从盒中缓缓的升起,其上摆了两双象牙箸,搁在莲蕊模样的白玉箸架之上。一对夜光杯,两只细瓷碗,一壶甘露酿。 第二十八章 在帝释天惊奇的目光之中,墨焰将上面的东西一一取出,轻柔放好。 公主的神色仍旧漠然,可那动作流畅又细致,竟透了一股温柔的意味。 帝释天一时只愈发局促,无措的任由她放好东西,来回望着食盒与她的脸,心中又是惭愧又是满足。 是了,墨焰的这般行为竟让她觉得很是满足。 “谢,谢谢啊。”她嗫嚅着,一手执了箸筷,便巴巴地等着她继续。 墨焰并未理她,自然也不可能管到她这复杂的心绪,轻轻拍了拍食盒。 案托缓缓下沉,消失以后又是另一张放着菜肴的案托升出盒面。 之后的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墨焰一道道的将菜布上撤下,帝释天便只能负责倒酒与讲解每道菜肴的吃法。 白发少女从来不晓得自己能说得出这么多的话来,还是对着一个如此沉默冷淡的人。 “这道是‘业火红莲’,”她指着对方将将端上来的一道雕琢成莲花模样的菜肴,笑着道:“说来这道菜与你阿修罗族还有些关系。” 墨焰沉着眸子似是对此不感兴趣。帝释天并不灰心,在指尖划出一道火焰弹入莲心之中。只见原本晶莹剔透如同雪莲一般的菜肴瞬间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对面的人终于抬了一下眼。红色的火焰印在她沉静的墨色瞳孔之间,一时仿佛要连那层冰也化了去。 墨焰便那般似是呆愣地望着面前燃着的火焰。而帝释天,则静静的看着火光中她的模样,一时竟有些痴了。 火光渐渐暗淡下去,墨焰也终于重新敛了眸,低头喝酒。 桌上的雪莲已然变成了妖冶至极的红莲模样,一时竟比方才的波光更加璀璨。 她眸子里燃着的火焰恍若是一场梦般。 帝释天呆了很久,回过神时,那道菜已然凉透。 “你,不尝尝么?”这是一道甜品,糖衣之下是层叠而铺的仙杏。因为莲花是佛界圣物之一,故而很多菜肴便会取义此物,这道甜品也不例外。只不过,妙的是它端上来的时候是雪莲模样,却只是一道半成品,待染了焰之后,糖衣微融泛红便像了阿修罗界的红莲。 当初在菜单之中看到这道菜时,她便想过一定要让墨焰尝一尝。 只是墨焰似乎对这菜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既不回答她,也不去碰它。 帝释天无法只能自己去夹那花瓣想要尝一尝,对面的人却突然伸出箸筷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有些讶然,顿了一顿便看墨焰收了手,将那碟子放回了案托上,准备上下一批菜肴。 帝释天虽然不明了却也没有坏性子到去问她。 墨焰一直很沉默,菜也吃得不多,倒是酒喝了不少。 琉秀备的是甘露酒,酒味醇厚,后劲十足。喝到后来,她虽然仍旧沉着神色,手中的动作也很是稳当,脸上却已然现了几分嫣红。其眸间似有水色,在灯火之中很是流转。 帝释天不甚酒力今晚却也饮了不少,到得这时已然有了几分醉意。只脑中还留着清明并不昏沉,见得她的模样只觉得被酒熨帖过的身体更加燥热了。 如今再看墨焰待自己的态度,倒是觉得有几分微妙。 偶尔冷漠,偶尔嘲讽,偶尔无视,偶尔又顺从。只热情这一项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现出来的罢。 帝释天一时竟觉得有几分惆怅,又狠饮了几杯。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一个人这般上心,偏偏对方却总是不假辞色。 她帝释天虽算不得人见人爱,可也自觉没有可恶到让一个人见第一面便讨厌的地步吧?可墨焰似乎就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很是无视她的。 酒杯在手中反复的斟满倾空,她还在想对方不待见自己的原因。 虽然也可能是因为她身为阿修罗便对她这个帝释很是不满,可帝释天又隐隐觉得不是这样的——这点从她那个王兄身上便可以得到佐证。 入喉的酒似乎已然没了味道,只流淌的清凉渐渐变作灼热。 墨焰从开始便很不待见她,这让帝释天很是挫败,既而不停的想引起对方的注意。最后的结果却是,做了一堆让人讨厌的事,让对方更加不待见自己了。 喝了酒之后,她反而觉得脑子有些清楚起来,想着想着便想起了一句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帝释天觉得自己难得在对于墨焰这个人上脑子不是很混乱。此刻两人虽然不算个和睦的状态,好歹很是平静的在对桌吃菜,加上喝了些酒便不禁足了些胆气。 她幽怨的望着对面的人,听得自己低低的问道,“墨焰,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 墨焰捏着杯子的手顿了一顿,神情未变,“臣说过了,没有。” 可那没有,却是比讨厌更讨厌的事。 帝释天想起了她那天的回答。 “你骗人。”墨焰这般淡漠的态度,让她很是愤然,“你明明,明明讨厌我。” 就是,她明明讨厌自己,还弄得好似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 帝释天这般一想,闷然觉得委屈,伸手指了墨焰的脸,控诉她的恶行,“你讨厌我是不是?你就是讨厌我……” 墨焰皱了皱眉,望着对面已然开始无理取闹的人,眸子不知为何竟有些柔和了起来。“大人,你醉了。” 她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竟然便说自己醉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在对于她的问题上没有比此刻更清醒的时候了。她撇了撇嘴道:“我没醉,你说,你是不是讨厌我?” 墨焰终于将手中的酒杯放下,端正的坐了。“大人若是觉得墨焰讨厌你,那便是讨厌吧。” 对面那人的回答只让帝释天一口气闷在胸口,怎样也出不来。 墨焰终于是承认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视线有些模糊,抹了把眼角竟有湿意,一时又气又急,隔桌抓了对方的手,憨声道:“你看,你终于承认了,就是讨厌我对不对。”她心里憋得有些发慌,她问她,“你为甚讨厌我?” 墨焰不回答,轻轻地挣着手,“大人,你真的醉了。” 帝释天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觉得自己一点儿也没醉。 “你怎么可以讨厌我……” 她轻呼而出的气息带了微醺的酒味,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醉。 墨焰怎么可以讨厌她呢? 明明自己,明明自己是这么的在意她。 “你不能讨厌我……” 对,她绝不允许墨焰讨厌自己。 不然,自己该怎么办呢? “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若是,若是她能不讨厌自己的话…… 帝释天望向对方看着自己的安静眼眸,只见那墨色的瞳眸中最明显的便是她自己的那一头白发。 若是,墨焰可以不讨厌她…… 微微眯起眼,她努力的,想要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模样。 若是,她不讨厌她,自己却是,要如何呢? “若是你不讨厌我,”帝释天喘息着,想要将胸口的闷气吐出,“本王,本王便……” 便,怎样? “大人,你醉了!”墨焰陡然用上了另一只手,扯开了帝释天已然没了什么力道的抓握。 便,怎样呢…… 帝释天收回自己的手按在胸口之上,呆呆的望着她的脸。 便…… 狠狠的哆嗦了一下。她左手中一直捏着的夜光杯掉落在桌上,脆然一声之后又滚落到了地上,跌落的碎玉之声仿佛一道惊雷一般。 帝释天只觉得身上的燥热,脸上的高温霎时退得一干二净,浑身冰凉冰凉的,一颗狂躁跳动的心脏也渐渐沉了下去。 对面的人对于这个变故很是淡定,重复的道:“大人,你醉了。” 是了,自己定然是醉了。 心中的慌乱让帝释天想即可逃离这般境况。 她定然是醉了,否则又怎么会有那般荒唐的念头! 紧紧的抓着自己的衣襟,帝释天望着对面镇静非常的人,一时恼一时怒,却都最终被惊慌压了下去。刚刚褪去的闷热仿佛如潮水般涌回身体,灼得胸口一阵疼痛。 “夜,夜已深,本王,本王便先,先……”要怪就怪琉秀,明明知道自己不善饮酒还备了甘露,这,这才让她失态至斯的。 “大人不是说,王兄有话让您转告墨焰么?”阿修罗的公主淡淡地提起了帝释大人一开始找的借口。 可,方才为什么不提?帝释天如今哪里还记得编排的借口? “阿,阿修罗王说,说很是思念公主,”她一边起身,一边向门外退,“他,他说,让你在,在本王这里好好作客。” 天,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 墨焰看着她一步步的后退。 “王兄既然思念我,却又让墨焰好好在须弥山作客?”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她难得轻软的质问,身上一时冷一时热,慌得转身夺门而出。仓皇地,几乎是逃到了西宫宫门。 一路上的冷风将她身上的酒气一点点的吹散,原先有些昏沉的脑子被吹得一阵发疼,却清醒了不少。只一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念头,她便感觉到一阵颤抖。 “琉秀,琉秀!”帝释天的声音有些焦躁,对着一直侯着的人疾声道,“回善见城!” 她一边叫着一边匆匆从琉秀身侧走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大人,”琉秀的声音有些急切,紧紧地跟了上来,“可,可因为您来的时候说宿在这边了,臣让车童去歇着了。” “那就让他起来!” 这边,再也不能待下去了。 她只晓得,必须要远远逃离这里,逃离四王天,逃离有她的地方。至少,在此刻。 第二十九章 最近,帝释天很是忧郁。 自那夜之后,她已经有一个多月不曾去看过墨焰了。 可即便如此,墨焰对她的影响依旧如影随形。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不知从何时起,帝释天已然习惯了去想她。从最开始的恼怒到后来的好奇,再到如今的……无法从脑海排除。 修罗王还是天天来要人。她虽然是想着要离墨焰远远的,却还是不愿意放她回去。 苏摩说,别院已然建好。可,要让她搬过来么? 这对帝释天来说是个很烦恼的问题。 她当初想让墨焰搬过来是为了方便见她,可如今怕见她,该怎么办? 怕见却想见,又该怎么办? 头疼…… 明日又是善法堂讲课的日子,她忆起上个月在那边的失态,不禁一阵烦恼。只怕明日仍旧会心不在焉的走神。 她这个苦命的帝释还不能旷工,真是让人白白看笑话。 哀叹一口气。 她觉得这一切都要怪那个阿修罗的公主。 墨焰是不是真的给她下了咒了? “……人,大人!”苏摩唤了帝释天半日,此刻才终于将她拉回神来,不禁十分忧心。“大人,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碍,”帝释天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折子扔到了桌上。“你说的事本王晓得了,先下去吧。” 苏摩清秀的脸上显出了担忧的神情,柔柔皱了眉,轻声道:“大人,最近您走神得厉害,脸色也不是很好,要不要叫蒹虚来看看?” 一说到蒹虚,帝释天便想起最近她来给自己报备的情况,听说墨焰的身体已然有了些好转,自己也稍微安了点心。可她仍旧不愿意治那遗症,着实让人操心。 也不知道自己那晚落荒而逃落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模样。要是太明显,下一次见面会不会被她嘲笑? 唉唉,自己怎么就问她那么奇怪的问题呢? 什么讨不讨厌的,墨焰讨不讨厌关她什么事? 帝释天带了几分赌气的想:她要是讨厌我,我便也讨厌她好了。 反正自己又没,又没喜…… “大人!” “什么?”帝释天慌张的望向一旁神情凝重的苏摩,待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又走神了。 “苏摩方才请示大人,别院已然修建完成,是如今便让公主搬过去?”她担心又疑惑的望着自家大人,“大人,微臣觉得您最好还是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 “唔,不用担心。”帝释天偏了偏头,拿手捂了脸去降低上面的温度,敷衍的道:“此事暂且放一放,乾达婆最近在干什么?” 她感觉好像有几天没见到那家伙了,难道又和苏摩闹不痛快了? 真是的,她该知足了。帝释天不十分痛快的想。苏摩虽然不通情事待她总有些不同的,脾气又好人也温柔。哪里像那个公主?冷冰冰僵硬硬的,看到自己还爱搭理不搭理的。心情不好就无视,平时就冷嘲热讽,唯一几次顺从的时候,那还是身体不好的原因。 帝释天还混想着,身旁的人敛了敛眸子,神色有些沉郁了下去。“微臣不知。” 苏摩的声音低低的,仿佛连平日里的那股温柔也没了。 见她这副模样,帝释天便愈发确信了自己的猜测。不知是不是因为如今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原因,她竟不禁生了心思帮乾达婆说话了。 “唉,乾达婆她对你,咳咳,对你很是关心的,你偶尔也关注关注她嘛。” 苏摩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帝释天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试探的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 “苏摩想,大人不必为乾达婆王担心,”苏摩的声音甚至变得有些冷,“她受了龙族的邀请如今该是玩性最佳的时刻,何须微臣关注。” 嘶,房子里好酸一股味道。 帝释天听得啧啧称奇,也不禁被这个模样的苏摩吓了一吓,连连摆手道:“咳咳,那你下去吧。” 她正说着,却听到了那个应该玩性最佳的人的声音。似乎还透着怒气,“烦死我了,那帮该死的龙族!” 话音刚落,帝释天便见得乾达婆那白色的身影闯入房门,嘴里还兀自抱怨着,“帝释天,你这回要是不好好……额,苏摩?”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啊,正说着她呢,她就来了。 帝释天头疼地看向苏摩。 她这位时常带着微笑的女官长此刻毫无表情,只淡淡的瞟了乾达婆一眼便对着她道:“大人,看样子乾达婆王有事,微臣先行告退。” “诶,苏摩……”乾达婆一副无措模样,喃喃地叫了一声。 “那,那你就先下去吧。”帝释天立即决定不要惹祸上身。 苏摩躬身而退,乾达婆只呆呆的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 “嗯,咳咳,乾达婆王,你方才说本王定然要好好怎样?”帝释天见这两人的模样很是微妙,也不知是替她们高兴呢还是替她们忧心。 倒是乾达婆突然脸一凛,嘴一瘪,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走到她书案对面坐了。“帝释天,你这回不好好补偿我,我就拆了你的善见城!” 这家伙被苏摩无视了却要拿她的善见城撒气。 帝释天见她真的委屈得狠,叹了口气给她递了一杯茶,“你不是应该玩性正好的与龙族的美人一块儿玩么?” 乾达婆一口将茶喝尽,气呼呼的道:“你别提了,当时紧那罗缠苏摩缠得紧,苏摩又不推拒,我一生气便答应了龙族的邀请。” 她说呢,原来是吃醋吃得,这下更郁闷了吧。 帝释天幸灾乐祸了一番便也觉得自己很是冤枉。“那与本王有什么关系?” “怎么与你没关系?我本来就是赌气才答应去的,当时到了龙族没一天就想回来了。要不是为了帮你打探那阿修罗公主的事,谁没事待那么久啊!” 乾达婆一副邀功的模样,已然去了方才那副颓丧劲。 一提起墨焰,帝释天便觉得心被勾了一下。只对方的模样实在让她很不自在,只好强自镇定地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什么叫做为了帮本王打探,本王可不记得有拜托给你过什么事。” 乾达婆便挑了挑眉,扬着调子“哦”了一声。“你果然不在意?既然这样,那倒是我多事了。算了,我走了。” 她说着便要站起身来。 帝释天一下子就急了,伸手去拦她。“等等。” 乾达婆怎么可能真心要走呢?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是十足十的戏谑,一脸欠揍的神情简直让帝释天头也快抬不起来了。 只不过如今已然这般状况,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既然已经得了消息,不听白不听不是?” “嗷,我还以为大人不感兴趣呢,何必浪费自己口舌呢?” “咳咳,本王也不是十分感兴趣。”帝释天还待要矜持一番刚说着便看到乾达婆的眉尾又挑了一下,见她作势又要走,连忙接道:“只是有点感兴趣,有点感兴趣。哎呀,你别闹,都打探到了,就与我说说。” 乾达婆这才笑着坐了回去。她抽回自己的手,很是风流地抚了抚自己的发梢,悠然道:“那大人可该如何答谢我呢?” 帝释天真是服了这家伙了,连什么消息都没说就想要奖励。可此时她也着实不想再与这家伙争论了,被挑起的好奇心让她完全没了耐心。“你自己说你自己说,唉,你还是先说打探到什么了。” 乾达婆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须弥山的藏经阁里不是没有多少关于那阿修罗公主的消息么?这次去龙族,我本也没这目的,只龙族那些个傻王子公主一个个来献殷勤。其中那个二公主,号称通读龙族宝典最是好书,便将我带去了龙族的藏书洞去了。” 她一边说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对自己受欢迎很是得瑟。 想到方才她在苏摩面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帝释天便很想泼她冷水,只这个时候为了套她的话,还是给忍了下去。 乾达婆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那公主带我去那藏书洞不就为了显摆自己的么?所以便滔滔不绝的给我讲龙族的光辉史,说着说着又说到乾达婆一族的历史。我正听得不耐烦,说来也巧,便听得她说到了阿修罗族。因为乾达婆一族与阿修罗一族有姻亲关系,前代阿修罗王娶得便是我那死鬼老爹的堂姐,这便说到了她的一双儿女。” 帝释天听得屏住了呼吸,巴巴地等她的下文。 偏偏乾达婆的性子十足的恶劣,说到关键的地方便爱卖起关子,兀自倒了杯水喝了起来。 帝释天一张脸瞬间便冷了,恶狠狠的盯着她。 乾达婆才不搭理她,欣赏了一下自家大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情不禁大好。悠悠然的一杯水也将将喝完这才接着道:“我听到这里一想,诶,那公主不就是大人你稀罕的墨焰么。这便来了兴趣,与那公主打听了一下。” 稀,稀罕…… 帝释天一听就有气。自己还没找她算账呢,叫她和无念乱说! “谁,谁稀罕她,你别胡言乱语!” “噗,”乾达婆毫不掩饰的笑了,捂着嘴连眼也弯了起来,“不就是大人你么。哎哟哟,脸都红了,你别急,别急啊!” 混蛋! “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稀罕她了?”忍不住提了声音质问她,帝释天才不相信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呢! 乾达婆还是在笑,一边指着自己一双水润莹然的眸子一边道:“不就是微臣这双火眼金睛么?” 帝释天气得直瞪她,她却完全无视地继续道:“还有大人身边每个长了眼睛的人。” 瞪人的人被狠狠的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惶然,瞪着瞪着底气便有些不足起来。 对面的人只还笑,帝释天忍了一忍终于还是没能够忍住,忐忑的问道:“本王,表现得,有那么明显么?” 第三十章 帝释天的话音一落,乾达婆已经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着桌案,断断续续的道:“哎,哎哟喂,笑死我了。帝,哈哈,真该让怜玉那家伙来看看你的模样,哎哟,太好笑了。” 她笑着,眼角都沁出泪花来了。 “竟然还问人明显么?哈哈,你,你以为蒹虚每次看到你去墨焰那就走是为了什么?她可早就把你当初吃醋的样子说得绘声绘色了,就是真眼色差,耳朵总没坏吧。” …… 她还一直以为蒹虚是个品行良好的医者,没想到竟然这么大嘴巴! 还有,什么叫吃醋?什么叫吃醋!!! 自己能吃她的醋?开什么玩笑! 帝释天都能觉得自己的脸色定然十分之差,刚刚说完自己是火眼金睛的乾达婆却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仍旧在笑。 “那又怎样?”帝释天终于破罐子破摔了。冷颜冷眼粗声粗气地质问她,“本王稀罕她又怎样!笑什么笑!” 对方这副模样真是让她烦死了。 稀罕又怎样?又不是什么大事! 她这般想着,却在乾达婆的下一句话里呆住了。 “哎哟哟,我原本以为你还要纠结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墨焰纠结很久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想通了。唉,本还想好好逗逗你的。” 喜,喜欢? 帝释天有些懵。 不是说稀罕么,怎么扯到喜欢上来了? 她心中一惊,免不得面上也都是惊色,呆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喜,喜欢?哪,哪种喜欢?” 乾达婆望了她半天,竟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可惜地道:“呀,大人您竟然真的这般迟钝。我不应该说的,哎呀呀。” 对方这副模样本应当会让帝释天生气的,可此下心里的慌乱哪里还让她气得起来? 她只觉得自己仿佛又回想起了那一晚对着墨焰时的心情,胸口处蠢蠢欲动,好似有什么将要萌发出来一般。 “你,你到底说得是哪种喜欢?” 她忍不住捂着心口。只觉得若是再不捂住,怕是那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乾达婆的笑突然变得隐晦又暧昧。她对着帝释天眨了眨眼,用一副撩拨的口吻道:“哎哟,大人,你其实不是已经知道了么?究竟是,哪种喜欢?” 艰难的将口中的唾液咽下,帝释天颤颤悠悠的伸出手,指着面前的人道:“难,难不成是你,你对……”苏摩的那种喜欢? 指尖无法遏制的颤抖着,为着她自己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答案。 这,便是她那么在意墨焰的原因么?便是她,怎样也不想被讨厌的原因么?便是,那晚自己落荒而逃的,原因么? 方才擂得那么狠的胸口,此时几乎完全静寂着。 帝释天死死的盯着乾达婆,不知是想让她承认,还是要她否认。 “是,”对面的人望着她摊了摊手,很是调侃的道:“欢迎加入单恋协会,我的帝释天大人。” 她的心脏终于再一次跳动了起来。 帝释天沉默着,安静的坐下,扶额靠到了桌案上。脑中那团乱丝线仍旧混乱得一塌糊涂,可是她却分明看到了线头。 良久之后,是她的一声嗷叫。 “混蛋,你早知道了对不对?在本王告诉你自己总是梦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难怪你当时神情那么奇怪,竟然还敢骗我!” “那怎么能怪我呢?”乾达婆笑着喊冤枉,“你自己看不清,别人说了也没用。而且我可不是那个时候才知道的,是更早更早。” 帝释天简直气极了。 既然更早之前就知道那还故意不告诉她。现在好了,墨焰讨厌她了,让她怎么办! 她觉得,这个乾达婆肯定是自己情事不顺所以也见不得人家好! “不要瞪我啊,反正没有你做的这些事,那公主也不见得会喜欢你。”乾达婆对帝释天的怒火视而不见,一边绕着自己的发丝一边道:“不如说,她不恨你就不错了。” 她的话让帝释天愈发生气。自己本来就不顺畅还要被她乌鸦嘴诅咒! “谁说本王是单恋,谁说的?”她才不要和这家伙一样呢!这些年看着是挺趣的,真要去体验还是算了吧!“本王喜欢她,她自然也要喜欢本王的!” “咳咳,且不说你杀了人家父王,”乾达婆难得正经的模样,柔了声音轻轻地道,话语之间还很有些伤感在。“单说感情这回事便没有什么自然不自然的道理。” 可帝释天此刻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 “感情这回事我不知道,反正我喜欢她,她就得喜欢我。” 她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怎么还能放手?别的不管,帝释天无理取闹地想,自己堂堂仞利天之主怎么可以单恋呢? 乾达婆一脸惊悚的望着帝释天,半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连帝释天都跟着有些发悚了才道:“你竟然,比我还禽兽?” 帝释天的脸便沉了下来,带了几分扭曲。 禽兽?这是个什么破形容词? “等下,你说我杀了她父王?”忆起她方才的话,帝释天终于抓住了重点。前代阿修罗王死的时候,自己还没出生呢。 “嗯,这便是我这次打探到的事。准确的说,是你前世,也就是上一代帝释杀了他。” 帝释天不禁皱了皱眉,有几分失望的道:“你就打探到这个?” “不然呢?连须弥山都没多少关于那墨焰的记载,更何况是龙族了。不过关于前代阿修罗王的死,一直是个迷。五部之王死于他之手,可他的死亡竟只是提了一句,啧啧,没想到却是你干的。” 乾达婆一番话还蛮有夸奖的意味,只帝释天却听得很是烦躁,想都未想便反驳道:“本王可没做过。” 乾达婆挑了挑眉,眼见着自家大人开始耍无赖了。“没差别,不是么?” 怎么会没差别?分明不是她干的! “我不管,反正我没印象,这不能成为她讨厌我的理由。” 帝释天明知晓自己这番着实是强词夺理,却赌气地怎样也不肯去承认。 “可,目前的事实便是,她讨厌你吧。不管是不是这个理由,反正她不待见你,对不对?”乾达婆论述着事实,异常的耐心,“这与你管不管和有没有印象毫无关系,只怕大人你的情路比微臣还要坎坷了。微臣虽然路漫漫起码还有路不是,您却连路都没开辟出来呢。” 她说到得最后竟不知为何露处了一副得意的模样。 帝释天被她说得气海一阵翻腾,狠声道:“你就知道了?既然此事隐晦至斯,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公主也不定能知道的。既然不知道自然不会恨我,不恨我便会喜欢我。哼,她会喜欢我的,她一定会喜欢我的。” 乾达婆干脆也不与她争辩了,只问道:“好吧,那微臣假设她知道呢?假设她真的不喜欢你,不但不喜欢你还讨厌你、恨你,大人却是要怎么办呢?” 帝释天突然便觉到了一片茫然。 墨焰,若是真的怎样也不会喜欢自己呢? 那自己,又该怎么办? “其实,帝,你若还只是有点喜欢,不如断了的好。天下也不止她一人,你要怎样的没有?我这回虽没打听到关于她更多的消息,却还是知晓了一些当初帝释与阿修罗之间的纠葛。阿修罗反叛之事史有记载,阿修罗王的陨落虽然语焉不详但是你所为这点想来也是不会有错的,杀父之仇和族间血事可是最不好办的啊。便是她现在不知道,难道你一辈子也不让她知道?” 乾达婆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让帝释天想到了苏摩。苏摩一族当初被阿修罗几近灭族,乾达婆因与阿修罗关系密切,在这件事上也很是积极,自然顺带被仇视了。这也便是乾达婆一直不待见自己那姻亲兄弟的原因。 墨焰与她的问题,比起她俩显然更为严重。 可,如今什么也还不明了呢。干嘛非得在她才刚刚知晓喜欢墨焰的时候就泼自己冷水? “这些也都不过是我们的臆测,你就知道她不会喜欢我?而且绝没有让我喜欢上她她却不喜欢我的道理。本王便是要断,也要在她喜欢上我之后!” 帝释天心口堵着一股气,狠狠的盯着对面的人。 乾达婆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了,不禁一声叹息。“唉唉,帝你,若是你真觉得非她不可,便千万别抱着这种心思。” 帝释天看着乾达婆有些落寞的模样,一下子也气不起来了。方才的话自然也只是一时的气话,墨焰若是真能喜欢上她哪里还有断的道理?她也不是个那么容易喜欢别人的人,这一万年可不就只碰到这么个冰山才有些在意么? 不管深不深,此刻确实是让她放不了手的。 可怎样才能让她喜欢上自己呢? 帝释天沉默着,一时有些束手无策。 “那,你打算怎么办?”乾达婆斟酌着语气问道,“那公主看样子便不是很好搞定的主。” 帝释天对她的措辞很有意见。 “什么叫搞定?哼,不用你这个追苏摩追了将近一万年还没追到的家伙来操心。” 乾达婆被她噎了一下,一脸愤然。 “呸,就你行,看你怎么拿下她。” 自己又被她呸了!! 帝释天连忙反击道:“你看我怎么拿下她,本王定然不会像你这般无用。哼,我今日便让苏摩去接她来须弥山。” “呸呸呸,又麻烦我家苏摩,让琉秀去!” “哼哼哼,你家苏摩正在气头上呢,看你怎么办!” 帝释天本以为乾达婆会哭丧着脸,却没想到对方笑容灿烂地道:“嘿,苏摩若是生气才好呢,说明她在意我了啊。” 这家伙的要求可真低! 帝释天一边很为自己心腹的低要求哀叹,一边却想着将墨焰接到须弥山之后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喜欢这种事,不说破之前让她很是迷茫恐惧,烦恼又踌躇。可一旦说出来,她便有了“哦,原来如此”的感觉,好像一切突而豁然开朗了一般。 不知为何,发觉的过程比承认要让帝释天害怕得多。 可不管怎样,她既已喜欢了墨焰,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去得到的。 第三十一章 情爱这种东西,帝释天看得最多的便是身边乾达婆对苏摩的痴缠了。过去只觉得有趣,如今倒看出几分苦楚来。而听得最多的,却是出自那个不识情爱滋味的无念之口。 那家伙整天情啊爱啊的,却说这东西是无形的刀剑,至毒的毒药。 她隐隐忆起无念当初渡仙成神时所历的情劫,只一想到她的那副模样,便一时真有些相信了如今已将情爱忘得干干净净的她说的话语。 可自己只是喜欢墨焰,应当还不到情爱的程度吧? 帝释天吩咐苏摩将墨焰接来善见城已经是第二日的事情了,因为在善法堂的讲课,她并没能亲自迎接。 改建的别院名为胭脂舍,离帝释天的寝宫并不近,大小也一般,反正便是善见城最普通的别院之一。唯一有些特殊的,大约便是这与善见城里其他别院都很是不同的,那个旖旎婉转的名字和它离帝释天出生的那片白玉林最近这两点了。 墨焰来须弥山时并没有带太多的东西,虽然来须弥山后帝释天让琉秀给添了不少,不过也没必要带过来,再添便是,故而这行李便很是简单。 待帝释天赶到那边的时候,苏摩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只不过她寻了良久,一时竟不知墨焰人在何处。苏摩为了去接她管不到这边,没想到只一会儿,人便不见了。 帝释天着实算不得是个对臣下温柔体贴的主,这时脸色已经越来越沉,到得最后都冷得有些寒意了。 “你们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看到她去了哪里?”她身前站着的是从四王天跟来的侍女,一个个已经是噤若寒蝉。她看得更是恼怒,“看个人都看不住,本王要你们何用!” 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能丢个人,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么? “奴婢该死。”几个侍女迭声请罪,帝释天却仍是怒气未消。 那墨焰究竟会去哪里! “大人。”苏摩很久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了,一边心惊一边连声劝道:“请息怒。” 帝释天明知对她们发火没有半分作用,可一想到墨焰不见了,便一股子焦躁。“苏摩,你带亲卫去搜,把善见城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她能去哪里?这才是第一天,便连人都没有了。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会来看她么?难道墨焰就这么不愿意见到她么? “想来墨焰还不劳大人将善见城翻个底朝天。” 正在她气急败坏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始作俑者的声音。 如出石寒泉一般清洌,带着嘲讽。 帝释天的身体瞬间便僵住了。 她急匆匆来见墨焰,见不着她便躁动难安,可又没想过见到她后,自己该怎么办。虽然已然知晓自己对她抱着何种心态,她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对方了。 她大言不惭的对乾达婆说,墨焰必然会喜欢上自己,可如今,她却是要拿这公主怎么办也不知道。 帝释天转了身,便见到了她。 胭脂舍大约已然改得面目全非了。 一林疏梅,满池宝莲,独座石桥,墨焰就在石桥那端的回廊檐下静身独立。 简衣黑发,淡素清妍,遥遥望去,恍若飘渺。 善见城难得的生气之中,是她被衬托得愈发荼蘼的死气。仿似一朵,将近凋谢的红莲,带着惊心动魄的诱惑与可怜,却最终会弃惜花人所去,完成她一生的绚烂。 帝释天突然惊觉到,这样的一个人,她,真的会有,喜欢这种情绪么? 墨焰的神态是这般的平静,仿佛方才那句带着嘲讽的话语并不是出于她之口。 帝释天望着她,再一次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 “墨焰……”她痴痴的,喊出她的名。 她果然,璨若红莲,毒如罂粟。 “大人,”墨焰看着帝释天缓缓地开口,“是墨焰未曾认清自己罪臣身份随意行走,还请您莫要迁怒他人。” 一句话,字字戳着帝释天。 她既已说过墨焰不是戴罪之身,又说过请她在须弥山作客,自然没有限制她自由的权利。 帝释天想要解释。 自己方才,并不是在责怪她们没有看住她,而只是担心。她只是担心墨焰,就这样不见了。 对于帝释天来说,墨焰她,实在是太没有真实感了。即便站在那边,即便站在自己面前,即便被自己紧紧攥在手里,也仿佛会在下一刻就消散了一般。 “墨焰,”她想解释,却不知怎样去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大人什么意思并不重要,墨焰只是希望不要由于自己的原因而让人别人受到牵连。” 她打断了帝释天的话,转身离开。 帝释天因她的态度而懊恼,一边去追一边对着苏摩道:“把这些人调回四王天,让婉璃带人来伺候着。” 墨焰走得并不快,看方向应当是书房。 苏摩监工时帝释天也来过几趟。大约是因为善见城的建筑构造都差不多,故而虽然没仔细看也隐隐有股熟悉感,对这个院子倒并不算很陌生。 她赶上了墨焰才放慢了脚步,一时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不说话,墨焰自更不会开口,气氛便很是沉闷。 直快到了书房,帝释天才轻轻的问她,“墨焰,你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墨焰似是整个人都顿了一顿。虽然她并没有停下,也没有任何反应,帝释天却总觉得她周遭整个氛围都滞了一下。 “不过是一个比之前更舒适的囚牢而已。”她的声音淡淡的,不带任何情绪。 帝释天有些着急,更为她的措辞感到伤心,“怎么会是囚牢呢,这是本王特地让人为你改的。” 她一想自己花了这么多心思,对方却根本无动于衷,真真是委屈不已。 墨焰突然停下了脚步。帝释天连紧也跟着停住,紧接着便见对方转了身直盯盯的看着自己,“那大人想要我怎么想?为这个囚牢得到大人特别的关注而感激?” 对方的目光并不凌厉,甚至带着死灰的暗淡,却让帝释天无法直视。 她下意识地微微错开了目光。 帝释天在并不知晓自己喜欢墨焰的时候,可以很轻易地顺从自己的渴望去接触对方。如今却只是最简单的对视,都仿佛便能燃起她的燥热。 “我说过,只是留你在这里作客的。怎么会是囚牢呢?你若是哪里不喜欢,本王再让人去改,好不好?” “呵,作客?”墨焰的冷笑也仿佛比常人的更清浅,威力却丝毫不亚于别人,直让帝释天的心里一顿纠结,“不顾客人的意愿,强留在此的作客?大人真是太过热情了。”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启唇还抿,嗫嚅半晌,到得最后也只能道:“你,你明明之前说把自己的命给我了。” 墨焰眉头一皱,似是有些气恼,帝释天却陡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对啊,既然这般,你也不愿意作客,本王便赐你做本王的贴身侍女,你自然要留在我须弥山了。” 话甫一出口,帝释天便觉得这个方法实在是太好了啊。做她的贴身女官,不但苏摩可以解放了,她也不用受乾达婆的羡慕嫉妒恨了。更重要的是,墨焰要与她整日待在一起,实在是应了那句近水楼台啊。 “你!”墨焰那张向来平静无波的脸此刻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大惊失色了。虽然她只是退了一步,拧着眉微怒,稍显大声的说了一句“你”。可即便如此,对于这位素来冷淡的阿修罗公主来说仍旧可以算得上难得了。 帝释天却愈发佩服起了自己的主意,“你看,既然你耿耿于怀自己罪臣的身份,我又不愿意你去受那皮肉之苦,不若便用做本王的女官来抵偿怎样?反正你的命是本王的,这也算物尽其用了不是么?” 墨焰似是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便走,仿佛不想再与她纠缠。 帝释天见她要走,便又紧紧跟了上去,“明日本王便让人去颁旨,让人传达给阿修罗王。这样他以后也不能再来我须弥山……”要人了。 “帝释天!”墨焰在书房门口站定,帝释天那带了几分得意的话被她大声打断。帝释天从来不曾听过她用这般大的声音说过话,那语气里除了怒意与恐惧,竟似还有几分颤抖的,绝望? 她被自己脑海中猛然跳出的两字吓了一跳,心口一时竟是酸涩难当,只呆呆的看着身边侧对着自己的人。墨焰微垂的面容被那些黑发层层阻挡,让她看不清神情。可那微颤的肩头让使得她十分慌乱。 正在她惶然之时,墨焰用已然复了冷冽的声音低低地道:“本宫不会去做什么贴身侍女的,大人不必这般侮辱我。” 帝释天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喉中的一口气完全吐不出来。 她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将书房的门推开又关上。 是了,堂堂阿修罗族的公主,又怎么能屈身做自己的贴身侍女呢?她有她的骄傲与尊严,她觉得这般是在侮辱她。 可,自己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因为苏摩,帝释天从来不曾想过女官长一职竟是一种侮辱。她却完全忘记了,墨焰是以什么身份来得须弥山,也忘了,她终究是与苏摩和乾达婆不同的人。 但,侍奉她,便真的这般让墨焰难以接受么? 帝释天因着被误解而委屈,因着她的抗拒而懊恼,因着她的受辱而心疼。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个,叫做墨焰的,阿修罗公主。 故而,将脑中那团乱丝的线头找到,赋予之手,给予了她牵动自己情绪的权利。 情爱是,无形的刀剑,至毒的毒药。 第35章 墨焰番外【二】 在自己挥出手掌的那一刻,墨焰终于只能承认,身下这个人,这个忘了自己,厌恶了自己,不想遇到自己的人,仍旧牵动着她的情绪。 一万多年后,再一次这般靠近,再一次,在她怀里。再一次的,贪恋。 这一巴掌究竟是为了打疼她还是为了打醒自己? 明明,已然说过,是个不相干的人了。 也许,这便是自己躲不开的劫难。 万年前是那般,万年后亦然。 既然躲不开,不如便不躲了。 墨焰这般想,一心求死。 这条命原本便是欠着她的,自己并无处置的权利。那么,死在她的手里,该是自己最好的结局。 这般,便可爱恨皆逝,两不相欠,从此不再相遇。 一如她心,一如己愿。 再一次来须弥山。 这里仿佛便是的劫地,无论如何都逃不开,无论如何都,难以相容。 也许,这便是她最好的归宿,即便万年以前错过,万年以后的如今却仍旧顺从了命运。 死在这里,她不会有半句怨言。 同样冰冷的城池,同样清洌的月光,同样凉薄的人。 墨焰站在开了的门前,就着那银辉月光望向那个自己无法逃脱的劫难。 那头银发在月色之下,映射出摄人心魄的光华。 这般距离,她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对方面上微微带恼的倨傲神情,凝然一股傲慢的姿态。她身后百人,恍若无物般渺小。 遥遥相望,犹如时光倒流,场景重现。 墨焰再一次忆起曾经。 情爱断绝后再次相遇,从来用虚伪笑容掩饰自卑的她,高高在上接受自己拜礼的那一刻,也是这般,在自己面前第一次露出了睥睨天下的气质。 那时候的自己竟是不可抑制的又一次窒息。 她该明了的不是么? 当帝释天拿自己与父王做了交易的时候,就该明了。 所有爱意温存也抵不过她手中的王权,抵不过这冰冷的须弥山,抵不过那位于三十三天之上孤独的宝座。 “焰儿,你父王真的很爱你呢。” 对方用戏谑的笑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无法懂得那笑容的含义,直到父王陨落的消息传入了自己的耳里。 “啊,你看,就是这双手,”面对自己的质问时,那个人只是用无谓又邪恶的声音对她说,“就是这双日日爱抚于你,进入你身体,赐予你欢愉的手。” 那人俯身低头,暧昧又邪肆的靠近她因羞辱而避开的脸,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的道:“就是这双手,要了你,父王,的,命。” 我,该恨你的,是也不是? 是否,你要完了我所有的爱之后,还要掠夺完我所有的恨意? 冷然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然忘尽前尘的人,她不相信自己还能这般冷静的问她,“大人,不知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心冷,便死。 她无法去原谅,只能试着去遗忘,可一万年后的如今,那记忆还是如此鲜明。 而这个人,再一次将她带回了须弥山,却再一次不要她的命,让她生不如死。 还好,墨焰此节无比欣喜的庆幸,自己与这须弥山有多么的不对盘。 帝释天在那晚之后再也没有来见过她,一连四个多月。 她想,这般很好,因为面对那人的时候,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折磨。 当一个原本便是爱不得恨不能的人,用这般无辜又霸道的方式再一次闯入她的世界时,又让她怎么只拿她当一个陌生人来看待? 墨焰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坚持到死亡的那一刻,仍旧可以不爱她,不恨她。 “焰儿,你还有没有哪里难受?”那人握着自己的手,这时的她是这般的温柔与担忧,“身体哪里痛?” 全身的疼痛与痉挛让她说不出一句的话来,只能牢牢的抓着手中的温暖,紧紧的盯着那双碧绿的眼眸。 苏摩一族的诅咒该是她所承受的,也该是她替阿修罗一族偿还的债。她曾经也因为疼痛而心生憎恨,可在她爱上这个人的时候,爱上这个同样承受着诅咒的帝释之后,她因这份痛苦而庆幸。 她们这般,简直是天作之合。 只有我能知道你的痛楚,也只有你能明白我的折磨。 “焰儿,闭上眼睛。”她的声音轻柔又蛊惑,“我不会让你痛的。” 最后是她留在自己眼睑上的湿热轻吻。 身上的痛苦终于减轻。她仍旧握着自己的手,睁开眼,也依旧能够望见那双碧绿的眸子。 真好。 墨焰的心中一片柔软,为着她对自己的怜惜与承诺,“我没——”事…… 却在下一刻止住了话语。 狼狈的挣开自己的手,移开自己的目光。 她已然一万多年不曾梦到过那个人了,更没有回忆到过两人最最温馨的那段日子! 试问,一颗已然死寂的心如何会怀念? 可胸口里剧烈跳动的,那又是什么? 麻木的任由医者诊脉。 墨焰知晓自己已然病入膏肓,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她不得不死,因为活着便只有挣扎与痛苦。等待她的,不过是相似的命运。她最好的选择,最后的归宿,便是死在帝释天的手中。将这条命还给她,从此两人,干干净净。 “公主觉得身体怎样了?” 很好,好到可惜一时死不掉。 她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人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兴致盎然,一如她当初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便用那般挑衅无礼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兴趣。 墨焰悲哀的发现,无论是哪个她,自己与帝释天来说,便是一个稍稍能勾起兴头的玩物。她可以待自己很好很好,可若是哪天发现了更好的东西,她也不过是个可以用来交换和抛弃的筹码。 悲哀之后是更大的悲哀。 在她因着自己对于这个认识而感到悲哀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终究还是难以逃脱这个人的影响。 为甚要悲哀呢? 自己于她本就是这样一个存在,而她于自己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墨焰,你究竟是还在期待什么? 第36章 墨焰番外【三】 墨焰发现,为自己治病的人竟是苏摩一族的巫医,而且,是当初医治过自己的那位苏摩王妃的徒孙。 对于苏摩一族,她心中永远有着愧疚。故而才会在苏摩女官日日来探的时候,态度温和。也才会,对于这位热情的医者,有问必答。 帝释天蛮横的闯入,无礼的言辞,桀骜的态度,无一不让她平静的心升起丝丝的怒意。 她,究竟是有什么权利这般对待自己? 明明,说不会再遇到的人是她,却为何还能用这般无辜的态度与霸道的手段将自己带回这须弥山?自己能够料到她定然会拖延行刑的日子,这样便可以羞辱阿修罗一族,却怎样也想不到,她竟然会拖得这般之久。 “你讨厌我?”为什么,你能用这么委屈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呢?“你为何讨厌我?” 明明,是你说厌恶了我的,却还问我为何讨厌你么? 可是,墨焰暗自的嘲讽。自己不应讨厌她的,不是么? 因为,这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泪,便这样毫无预警的在她盛怒的近颜之前,溢出了眼眶。 从指间泄漏而下的,是自己在她死后再也没有流出过的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定然是被木屑迷了眼,对不对? 所以才会这般无法控制那怎样也停不下来的眼泪。 “别抹了,我帮你吹吹。”这般温柔到让人眷恋的声音,细致的触碰,仿佛那曾经最最美好的过往里,她将自己当做易碎的宝物那般,捧在手掌之中,小心翼翼的缠绵亲吻。 她只是微微的错愕与呆愣,随之而来的便是落在眸睑之上的轻柔触吻。 熟练的仿佛曾经演练过无数遍一般。 可对于自己来说,那不是仿佛。自己确确实实的,承受了无数次这样的亲吻。 心脏处的紧缩让她冷汗直冒,指尖疼痛得几乎抽搐起来。 终于伸出手推开了那人,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量。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然后呢? 一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模样的帝释天,问她,“公主,你不喝药么?” 她已然无药可救。 须弥山的庆典,恍惚又是一个轮回。 她知晓,这人想要看自己受辱的模样。 “这才乖不是么?早知如此何必挣扎,你要知道……”她的呼吸扑在自己的发上,撩拨起的却是内心的骚动,“自己人在须弥山,本王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自己早应明了,她是如何的恶劣。 “焰儿,你说要是那帮老家伙看到本王吻你,会是个什么神情?” 偏执又任性,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她的靠近,让自己的唇传来了隐隐的疼痛。那,被噬咬的痛楚并不强烈,心口的麻痒才是最让自己害怕的。 害怕到,让自己再也难以支撑。 在虚软的身体窝进帝释天的怀里时,墨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坚持终究不过是一个可悲的玩笑。 她喂药的模样一如当初那般笨拙,堂堂的帝释大人又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可自己仍旧记得,她后来是多么的熟练。靠在她怀里时,这苦涩得难以入喉的药汁,仿佛也如甘露一般。 自己,已不可,亦不能,眷恋。 年末。 时间于墨焰来说,其实并无多大的意义,节日于她来说也毫无特别。 那么,为何自己会在寝下之后因难以入眠而起身呢? 仿佛,是在期待什么一般。 那么多年不曾有过的梦境,那么多年不曾掉过的眼泪。 如今每每一夜梦醒,却都是满面的冰凉。 帝释天站在门外良久。 墨焰知道,从她一进西宫宫门的时候,自己便知道了。 可,她不是应该还在宴席上么? 明知门外那人口中所说的是拙劣的谎言,她却仍旧将人放了进来。 也许,自己也不过只是想要一个借口而已。 曾经,在最欢喜的那段日子里,这人带自己去过许多地方。 她对自己说,“焰儿,凡间有句话叫做,人生苦短,咱们是不是该及时行乐?吃尽世间美食,看尽世间美景,不枉此生。” 那时候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何她会说出这般话语。 对面的人笨拙的动作让她竟隐隐升起一丝怜意。过往的时候,两人独处,都是这人为自己布菜斟酒,即便是在最后的那段日子。 须弥山的食盒制式自己再熟悉不过。 她滔滔不绝的介绍着,偶尔还帮自己夹菜,两人这般吃菜的模样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 自己却只能沉默着。 “这道是‘业火红莲’,说来这道菜与你阿修罗族还有些关系。” 墨焰不曾想到当初两人的信手之作竟然会在须弥山流传了下来,那火焰映在自己的眼中,仿佛陡然穿越了一万年的时光。 “雪莲圣洁,红莲妖冶,你说这把业火烧得好是不好?”那人指着这道甜品,揽着自己,笑的得意,“本王独爱红莲,觉着甚好。” 好,还是不好呢? 仙杏味苦,即便包了糖衣也不过是个假象。犹如她俩,甜蜜有尽,苦涩无终。 挡住对面人兴致勃勃的箸筷。 这道菜,还是不要再尝的好。 这人仍旧不善饮酒,湿润迷茫的眼仿佛一湖碧绿的潭水,直直的睨着她。 她问,“墨焰,你是不是真的那么讨厌我?” 讨厌么? 若是能够讨厌,大约自己便不会这般痛苦了。即便是在恨得最炽烈的时候,也不曾讨厌过她。 她的醉态憨然可掬,拉着自己的手,反复的纠缠。 是不是,承认讨厌你会让我们俩比较解脱? “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墨焰只能沉默,眯起眼望着她醉了的模样。 略微凌乱的银发,醉眼迷蒙,鼻头微红,双颊生霞,樱唇点珠,娇态毕露。 “若是你不讨厌我,”娇喘着的人,轻轻颤颤的喃着,“本王,本王便……” “大人,”她的心跳得飞快,在那人说完之前出声阻止,“你醉了。” 她不知道对方会说出什么来,但她,什么也不想听到。 “你真的醉了。” 或许,我也醉了。 看着她手中的杯子跌碎,看着她仓皇的模样,看着她狼狈逃跑。 墨焰眯着眼望向开着的门外那一地的银光碎月。 确然是,我们都醉了。 半个月后,墨焰被接去善见城。 所以说,命运这个东西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 她再一次住进了那个被改过一次毁了一次重建一次却在如今再次改了的别院之中。 胭脂舍。 那人取这名字的时候,说得那般头头是道。 “焰儿,众人都说你的美貌可舍胭脂而自妍,可本王偏偏要你更加美丽,胭脂自然配美人,咱们锦上添花。” 舍脂公主,这个封号自己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记起了? 她看着这个别院的一处处,却终于发现,这里终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地方了。 而胭脂舍一道之隔的白玉林,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触碰的禁忌。 “墨焰,”听到帝释天一改方才的怒意口吻,轻笑着问自己,“你觉得这个院子怎么样?” 怎么样呢? 她想冷笑。 自己于她来说终究不过是个或而赎罪的人质,或而受刑的囚徒,或而戏耍的玩物。她,还想自己怎样想呢? “你看,既然你耿耿于怀自己罪臣的身份,我又不愿意你去受那皮肉之苦,不若便用做本王的女官来抵偿怎样?反正你的命是本王的,这也算物尽其用不是么?” 墨焰震惊的望着眼前的人,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从心口处蔓延至全身的痛楚。 你,究竟是有怎样的残忍呢? 让我日日见到你,时时想着你,刻刻念着你么? 你究竟,是怎样残忍?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的掩了面,全身无力的靠在门上,缓缓滑落于地。 掌中泛滥的湿润是眼泪,是她在清醒时因为门外人所流的。她终于再也无法为自己找到借口,说自己不在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了。 你究竟是,怎样的残忍呢? 第37章 舍脂之颜 阿修罗族向来好武,虽然在须弥山的八部之中算不上最显赫的一部,却无疑是最凶悍的一族。三千多年以前,阿修罗王毗摩质得了一个女儿,听闻出生之时便带着墨色的火焰故而取名墨焰。 随着她渐渐的长大,各种关于这位公主的传言也逐渐流传开来。听闻她的美貌甚于其号称乾达婆族第一美人的娘亲,德行品貌更是让六界都惊才绝艳。阿修罗王对这个小女儿疼爱有加,将她作为阿修罗族最珍贵的宝物,请本王赐封舍脂之号,以表其美貌非红妆能添德行非红妆能毁。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我原本以为,她与自己会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极端。 阿修罗与苏摩一族的战事还在继续,单方面的侵略让苏摩一族失去了一半的族人,而阿修罗却承受了他们全族怨恨所成的诅咒。 我看着折子无比欢乐,阿修罗竟然只是为了甘露酒而去攻打苏摩一族,多么可笑与荒唐,这就是本王的须弥山,没有一个人将我放在眼里的,我的须弥山。 我恨么? 我恨。可我只能笑。 苏摩一族,三万六千人,也再不能唤出本王的怜悯。 但,我决定,出面调停。 为什么不呢?本王如今的唯一的乐趣便是给他们捣乱了。阿修罗一族想要甘露酒是么?我偏偏不让他们得到。 下密旨让苏摩一族将甘露与其酿造之法尽数毁去又亲自去阿修罗族商谈和解之事。没有谁会对一个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帝释动杀心,徒惹罪孽,阿修罗既没了想要的东西,卖了个面子给我,答应将兵调回。 我知道,他自己也被那诅咒所扰,自然是痛快的丢开了这鸡肋。 本王与他本便只是虚与委蛇的交情,原以为了解此事便回须弥山,却不想他竟留了本王在阿修罗界做客。 不是挟持,因为没有必要。 当初的我怎样也想不明白的事,每当后来想起,都是一种屈辱。 我留了下来,然后,遇到了她。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阿修罗王宫的湖畔。我在岸上,她在水中,不远处是大片大片妖冶泛滥的红莲,她的清冷却仿佛比她身后的水中火海更为妖娆。 如瀑的黑色长发散在水中,与她微微露出水面的白皙肩头形成鲜明的对比,胸前的秀挺在水面半掩半露,水波荡开,便是一股若隐若现的旖旎。 身体里渐渐涌现出异样的感觉,让我微微皱了眉。 “你是谁?”她的声音很镇静,我这时才将目光转到了她的脸上。 远山绣眉黛,寒星落眼眸,润玉琢琼鼻,樱朱点绛唇,形似罂粟,质若冷梅,额前是一抹青墨色的火焰图纹,诡异绝美。 她的表情很是冷静,没有被看到身体的惊慌,只是清澈的眼中有丝疑惑,直定定的望着我,那想要寻求答案的眼神,莫名的勾魂夺魄。 她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了她的身份。阿修罗族的公主,墨焰,我所嫉妒的人。 她的清冷中带着一丝涉世未深的不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破坏。 “我叫释迦提桓因陀罗,”几步走到湖边蹲下身来,我笑着问她,“你又是谁?” 墨焰皱了皱眉,身体微微后退下沉,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目前的状况很是不对。 假装没有察觉她的异常,我依旧紧紧盯着她的脸,带着打量。 “我是墨焰。你怎么在这里?你是父王的客人?”她的发在水中飘荡,掩盖了大好的风光。 有些可惜的叹气。 她果然,不认识我呢。 这便是本王的座下八部。佛界与天界交好之后,反而没有人知道,释迦提桓因陀罗便是他们的帝释天大人。 “墨焰是么?”我假装没听见她的问话,向前俯了俯身,紧紧盯着她的胸口,垂下的银发几乎沾到了水面,“光天化日之下这般赤身*不免有碍风化吧。” 好看的脸因着我这句话微微皱了一皱,她的神情似乎并不丰富,但足以让我看出她对本王这话有些意见。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你究竟是谁?”她又向下沉了沉身子,双手终于微微掩了胸口,显露出了一丝的窘迫,只她的语气与神情仍旧镇定冷静,“亲卫将你放进来的?” “我并没有看到什么亲卫,”明明应该是清澈透明的水,为何会这般阻碍视线呢?站起身来,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这水舒服么?” “你干什么?”她终于神色大变,再次向后远离。 看性子冷然的人露出这种神色实在是很有意思。 将解开的发带扔在地上,我一边动手解腰带,一边道:“不是很明显么?你一个人不会太无聊?我陪你啊。” “你!”她的语气带了微微的恼怒,整个人都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放肆!” 忍不住大笑。 本王虽然这帝释当得很是窝囊,却也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放肆”两个字。 “本王原本只是想与公主共享戏水之乐,”雪色宫服滑落在地,恶意的盯着她狠狠瞪着自己的墨色瞳孔,故意缓慢的挑开中衣的对襟,“可既然你说本王放肆,本王不若便放肆一把,与公主尝尝那鱼水之欢?” 中衣顺着身体滑下,水中的人终于狼狈的移开了目光,咬牙切齿的道:“你,究竟是谁?一个姑娘家胡言乱语成何体统?方才竟还说本宫有伤风化。明明,明明是你……” 将身上最后的阻碍除去,一步步的向水中走去,“嗯?明明是我,怎么了?” 好有趣。 冷清漠然的脸透出些微红晕,完全不敢直视我的身体。 我步步紧逼。 她挣扎后退。 “怎么,你很害怕?”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歪着头问她,“你为甚怕我?都是女孩子不是么?” 水已经漫过了胸口,墨焰终于转回头来,再次怒目而视,“你我互不相识,既便都是女孩子又怎可裸裎相对,难道就没一点羞耻之心么?” 饶有兴趣的望着那已然绯红的脸,忍不住轻笑出声,“公主,明明开始的时候只有你是身无一物,本王体谅你将自己剥了,你却还是有什么不满?” “你!” “我很中意你。”实在是,很有趣的东西。 “你,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她那墨黑的发丝湿润暧昧的粘在额前脸侧,脖颈肩头,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撩拨。 “你叫啊。”挑眉对她说完最后一句话,深吸一口气,潜入水中。 本王就不相信,这羞成这般模样的人,会在自己浑身*的状况下叫人。 三步之距不过一息,本王泅水甚好,一入水中便缠上了那来不及后退的人。 右手抓了她的左腕,在她身侧冒出水面。 沥水让我的眼睁不开,一边向她靠拢一边用左手抚开面上的薄水,左边肩头却被她的另一只手抵住了。 “大胆!”耳边是她的呵斥,色厉内荏。 倒是从来没人说过我本王胆子大的。 睁开眼,面前便是她被放大了的绝美面貌。 我该嫉妒的是么? 她父王的宠爱,族人的爱戴,各界的美誉。 白皙的肌肤因羞恼而嫣红,乌黑的长发因挣扎而凌乱。眼眸湿润,眉黛微皱,红唇轻抿。 寒雪轻暖梅带露,碎玉微融墨添香。 还有,她的美貌。 本王该嫉妒的是么? 可若是这个人,世间也许便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是让人只想去爱护的。 墨焰比想象中难以打发得多,当我倾身过去的时候,她已然迅速躲开,只那手腕仍旧被我所控,故而又无法完全逃脱,两人水中纠缠,时而潜入水中拆招,时而浮出水面喘息,也不知期间互相吃了多少豆腐,不知不觉竟入了红莲深处。 本王爱武,可惜身体委实不济,此乃一大憾事。到得后面,身体已渐渐开始出现负荷,原本一直抓着她左腕的手再也无法用力。 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痉挛的痛楚。 这个时候发病,果然是天意么? 终于脱开了我掌控的人瞬间远离。 睁着眼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湖面,碧绿斑驳的光影渐渐模糊了起来。 我只觉得从来不曾这般平静安逸过。 若是能死在此处,死在此刻,也许才是本王最大的幸事。 不用再去承受诅咒之痛,不用再去接受别人安排,不用再看那帮人的脸色,不用因不能自杀而痛苦,不用因等待死亡的临近而恐惧,也不用,再任由别人践踏自己的尊严。 还有,最大的幸运是,在临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那传说中的公主。 本王嫉妒却思慕了多年的,舍脂之颜。 第38章 二楔 修罗与龙族以天龙之称号为八部之首,只修罗与阿修罗向来有间隙,龙族又自视甚高与天界过从甚密而被忌惮,在须弥山中地位已隐隐有了下降。加之近些年乾达婆王被封为持国天王,乾达婆一族的崛起已有了力压其余六部之势,故而,天龙二部近些年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之感。 不久之前,修罗一族与阿修罗一族矛盾又起,幸得须弥山之主帝释天从中调解,两方停手言和本是一桩美事,却不想牵扯出后来的一干事情。 阿修罗公主墨焰代兄出使修罗族,误伤修罗王,被帝释亲自带回善见城受刑。 墨焰本是上一任阿修罗王之女,年纪稍轻些的对于这位公主大约没什么印象,年长些的可能还隐隐能记起这位封号舍脂的公主曾经美冠六界。只年岁颇久,一帮子不知岁月的神仙鬼怪也没有那么好的记忆力去想当初的事迹了。 这位本应受刑的公主到得须弥山便大病了一场,帝释大人见得这位公主后本就心生怜意就此免了刑罚又将她留在善见城治病,更甚至在后来封为了善见城女官长。听闻,两人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日日相聚一时成为美谈。 基于持国天王乾达婆与月神苏摩大人两位便是因年少时与大人很是亲密,才到得如今地位。更甚而福泽部族,使得乾达婆族成为八部之首,苏摩族也由原本默默无闻的半神一族成为了拥有长久生命的六星之一。故而八部之中不少人猜测,这位唯亲是用的帝释大人会不会因为这位公主的原因而对阿修罗一族另眼相待。 只不过无论是乾达婆王还是苏摩大人,两位都曾与帝释大人传出风月佳事。也有人不免担心,刚烈如阿修罗一族这般敢拒婚不送的,帝释大人这番作为会不会弄巧成拙引得两方关系愈发僵持。 却说大家还正担心着,便突然传出了修罗王向阿修罗王提亲之事。据说便是因为之前见得公主那一面而心生钦慕,一直难以得忘,愿以修罗族半族宝物作为聘礼以示诚意。 修罗一族与阿修罗一族向来矛盾,修罗王此举一时让各部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其真实意图。只他所列聘礼及条件果然是诚意十足,让大家难以揣测他的目的,便也只能拭目阿修罗王会如何抉择。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从来与修罗王不对盘的阿修罗王竟然答应得十分痛快。只言公主如今身在须弥山又身兼要职,这婚事不但要公主答应也需要帝释大人的支持。 众所周知,帝释大人向来头疼两族的关系,如今若是能够促成两族婚事,便可以一劳永逸,实在没有不支持的道理。 墨焰公主在善见城十几年一直深居简出,那所谓的女官长之职虽然担着却也不曾行使过,仍旧由苏摩大人兼任,不过虚衔而已。 由于修罗王求亲一事,两族在善法堂讲课之后共同求见墨焰。当是时,便见得帝释大人脸色骤变,八部各族纷纷低目侧首不敢直视,暗自揣测此事蹊跷之处。 究竟是庄严场合,帝释大人倒不曾发怒,让苏摩大人去请了这位公主。 舍脂之颜如今便只是一个名号,多年以前却是个象征。众部这一日得见墨焰面目的人无不庆幸修罗王求亲之举,让自己有幸得见绝世之颜,倒一时无人嫉妒她将嫁他人之事,盖因此花着实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故。 墨焰公主清绝冷艳气度非凡,虽少示人前,在此场合却十分落落大方不卑不亢。众人这时倒也看出修罗王早已被公主迷得晕头转向,看来这婚事倒不全是两族和亲之因。 “墨焰承蒙修罗王错爱。”公主的声音清洌干净,透着一股疏离却十分悦耳,冷冷清清的站在堂上,垂眉敛目,只此一句便将婚事拒绝。 有胆子大些的此时再去看帝释大人的脸色,只见方才虽缓和了一些却一直紧绷的神情已然放松了下来,眉目之间笑意盈盈,唇角颜畔意气风发。 这位大人这番模样一时惑了不少人。帝释大人从来冷艳威严,众人方才还有将那墨焰公主之冷与她偷偷做了比较的。一时只觉得难分胜负,此刻却见得从来不曾见过的风华,竟有了怦然之动。 帝释天大人,亦是一位难得的美人,不知何人可摘得这朵最高峰上的雪莲。 “修罗王,你可听到了,本王虽有心促成这桩美事,但也着实不能勉强公主。”众人只觉得从来不曾听到过这位大人如此恶劣得意的语气,可这话语委实正常,无不觉得大约是自己出了幻觉。 既是公主不答应,此事应当便了了。 这倒也在众人意料之间。 修罗族与阿修罗族从来有间隙,即便修罗王真对这公主有情,族中却还有冷肆将军,若真嫁过去免不得受些委屈。阿修罗王以大局为重答应此事,公主却也在须弥山担职,无法勉强。 正在众人以为会就此了事之时,却听得沉默良久的公主突然道:“既是大人有意撮合,墨焰作为臣子自不能拒绝。” 事态陡然发生了变化。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修罗王登时来了精神,一副欢喜又不可置信的模样。座上的帝释天大人原本还带了几分得意的脸此刻已经完全僵掉,猛得站起身来,直盯盯望着堂下长身直立的人。 “墨焰……” 这一声当真是婉转凄然。 此刻,便是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已经察觉到了事态的不对,不禁面面相觑。 “止殇谢大人成全。”修罗王喜不自禁。 墨焰公主半垂着脸,并未泄露其他情绪,帝释大人却已然失态至极。 “闭嘴!” 离座上较近的娑竭龙王偷眼望去,已然能够看到帝释大人浑身颤抖着。她狠狠的呵斥了阿修罗王后又死死的盯着那公主。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我须弥山?” 紧那罗王听得这句不禁冷汗涔涔。此语暧昧至极,若是没有后面三个字,简直像是情人之间的质问。 可,有这三个字也已然很是奇怪。 “大人,墨焰不过是遵从您的意愿。” 那公主冷静至极,大约是此刻善法堂中最镇定的人了。在堂内的众人暗暗叫苦,只觉得此番事情委实还是不知晓的好,有些眼力劲的已是细思极恐。 帝释大人听得这句不怒反笑,“遵从本王的意愿?” 众部实在不曾见过这番模样的大人,背上密了一遍冷汗。 “你是故意的,”苏摩大人站在一旁仿佛自己不曾存在一般,乾达婆王立于右边第一位事不关己的玩着自己的手指——唯二可能劝得住盛怒之人的二人竟都没有一丝想要劝阻的意思。娑竭龙王不停的向对面的乾达婆使眼色,却只能无力的听得帝释大人继续道:“墨焰,本王不准你嫁给他。” 罗刹天一声哀叹,只觉大势已去。怕是不久之后这须弥山便要举行婚礼,自家小妹也只能死心了。 “大人出尔反尔。”墨焰公主不为所动,平静的陈述道,“墨焰自然无话可说。” 辩才仙子暗自抹了抹掌中暖湿,倒着实想要为这位公主的胆量喝彩了。当今这位大人可不是什么善主,近些年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出格之举,经历过当初她夺权之争的各部之长却都是知晓她的性情的。 “那又怎样!”帝释大人终于坐回宝座,扫了大堂一眼,碧绿的眸子里仿佛蒙了一层灰。 定力稍弱的几位只觉得被那一眼看得腿脚发软。 “大人!”修罗王着急的想要申辩,却被那一眼看得噤声。反观阿修罗王却是一副沉郁的表情,冷眼观望。 “本王不但不准你嫁给修罗王,也不准你嫁给任何人,”韦陀天神紧紧皱眉,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他常侍佛祖左右与须弥山其他人倒又有些不同,此刻只觉得事态朝着非预期方向发展,倒不曾多怕。只他也不敢出声阻止,刚暗忖着要将此事尽早禀报佛祖,便听得那高高在上的帝释天厉声道:“除了本王,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这才是出尔反尔! 善法堂内纷纷跪了一片。 其中有些人仍旧记得,当初善见城各位长老要为大人选亲,最后被她斥责场景。将所选的苏摩大人与乾达婆王变为女官之时,她的话犹在耳边。 “本王身为三十三天之主岂能以一己私欲为重?况且本王女子之身,选妃着实可笑,此事往后休得再提!” 当初帝释大人选亲虽是应承了须弥山之礼,可女子选妃也着实惹出了许多是非。如今风气倒是开放了不少,却也实在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散脂大将不禁扯了扯嘴角,暗道:大人,您说可笑,可如今微臣可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此日之事,最后是帝释大人拉扯着墨焰公主盛怒离开,众人惶惶然退堂收场。 各部各族之长心事重重,只觉得须弥山的天怕是要变得一变了。 第一章 墨焰来须弥山已有一年光景,搬到胭脂舍也已然半年左右,可帝释天原本想的所谓近水楼台却委实无法施行。 当日墨焰不肯当她的贴身女官,她自然没有办法。只为了留住这公主也须得给她一个名头。帝释天思来想去,发现能够名正言顺将她留在善见城里又符合她身份不至于让她受委屈的官职不过也就女官长与侍卫长这两个了。 索性这两职都在苏摩身上,分出一个倒不是什么问题。侍卫长是负责善见城乃至整个须弥山安全的,帝释天觉着担给墨焰确然有些不适合,但这女官长一职却是最合适不过。即便墨焰不愿理事,让苏摩继续掌事也无妨。 只不过将她留下后,事情也不曾像帝释天所想的那般顺利。 且不说墨焰对她的态度,只说这见面便很是困难。 帝释天着实不曾体会到过自己竟是这般忙碌。每月除了在善法堂讲课为佛祖护法在外巡查便是批折理事接见辅臣。年末最悠闲的日子过去后,正好赶上最忙碌的时节。各部族人增减、人间业障福报一股脑儿的堆上了她的桌案,简直是让她焦头烂额。过往静着心一件件处理倒也没觉得怎样,只如今一想着去见墨焰却被牵绊在书房便很是烦躁。 忍受了半年这种日子之后,她终于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一下过往的做派了。 “苏摩,”帝释天将桌前的折子堆一推,决定去见一见墨焰。想来已有三日未见,也不知她怎样了,“把这些折子派给三十二位辅臣让他们酌情处理,实在遇到不能决断的再呈递上来,以后都这么办。” 她随意嘱咐着,但原本从来有求必应的苏摩这时竟没有动静。转头一望,便看到了罕见的景象。 她的侍卫长在走神。 “苏摩?”帝释天着实有些好奇,向来兢兢业业的苏摩在自己身边走神的原因。 月神终于被唤回了注意,褶了褶眉,方才恭敬应答,“大人,您要放权?” 帝释天原还以为对方没有听到,却没想到苏摩能来个一心二用,连走神都不忘本职。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无所谓的道:“本王过去只是无聊罢了,不做这些只能闲着。现在想想当初争权委实有些自讨苦吃。况且这些都不算什么大事,本在须弥山进入正轨之后便可下放。只是我无聊也是无聊,这才一直担看了。说是揽着权不放不如说是习惯了。” 顿了一顿,望了苏摩现了轻柔笑意的脸,帝释天也不禁笑了一下,“如今么,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你且将事情慢慢安排下去吧。倒也不急,一样一样来,以后本王事情能少些,你也轻松些。” 苏摩点了点头,难得开玩笑道:“想来之前还是苏摩太过迟钝,不曾体会大人深意还多番劝阻,实在是……” “咳咳咳,”苏摩从来正经做派,这番言笑倒是让帝释天比听乾达婆的浑语更不自在些。“莫开玩笑,你且去吧,我让琉秀陪我便可。” 苏摩笑着应了。 帝释天叹了口气。 她这位月神对于情事真正算得是迟钝异常了。不说乾达婆暗恋了她这么多年,她却还懵懵懂懂的,便是自己喜欢墨焰这被蒹虚在善见城侍女之间传得沸沸扬扬之事,她也是最后才知晓的。 耿直如苏摩,听得传闻之后竟还呵斥了那些侍女一番,并且十分认真的向她求证。只尴尬得帝释天不知该夸奖她的尽职还是责罚她的失职。 总得来说,还是乾达婆调·教得不够。 她愤愤地想着,已然出了书房。 琉秀跟在帝释天的身后禀报胭脂舍的境况。 如今胭脂舍有婉璃当着差,她当初刚刚调任过去的时候倒颇有些不满的。作为苏摩副手的她原本便对自己的长官很是崇敬,而墨焰不但莫名抢了女官长之职还什么都不干,在她看来着实是位米虫公主。又一直觉得自己从管理着善见城的副女官长被降到管一个别院,心中很是郁结。婉璃耿直这点倒是像极了她的长官苏摩,可惜没有苏摩的内敛,这不满便表现得淋漓尽致。 索性她虽然不满工作倒没有半分懈怠,只言行举止之间透露了几分幽怨。 帝释天本是知她性子不够沉淀,比起沉稳的琉秀更加活泼,这才调去胭脂舍想让那处有些生气。只是没想到竟然撞见她待墨焰竟是一副郁郁的摸样,忍不住很是训斥了她一番。 墨焰虽然冷清却似乎十分见不得帝释天训人,冷言冷语的将她嘲讽了一顿。也是阴差阳错,竟因此得了婉璃的几分敬佩,这才算是将那院子安了下来。她当时被气得够呛,后来见得婉璃尽心尽力,倒还算有些欣慰。 帝释天听得琉秀说了这几日的事,便禁不住又愁上心头。 墨焰可真算得上无欲无求的典范了,她倒是奇怪这位公主怎么不直接成佛去。 在善见城这半年,墨焰的身体日渐得好不再嗜睡。每日卯时起身戌时睡下,清晨练剑晌午下棋,午休小眛午后品茶,傍晚阅书睡前坐禅,雷打不动。 帝释天虽然忙却也时常抽空过去想与她亲近亲近。可她往墨焰旁边一坐,对方却像全然未曾看见她,目不斜视地自顾做着自己的事。每每她想搭腔说话,墨焰便起身走开,简直是堵得她胸闷气短还发不了半分脾气。 帝释天从不曾这般懊恼无奈过,对于这位公主真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她根本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 此时还是晌午,她听了墨焰例行公事一般的生活后沉默了一路,入了胭脂舍便见着两个侍女在院前浇花。 帝释天虽然想她住的地方热闹些,可偏偏墨焰性子冷,不喜人多。算上婉璃这院子也只有十个侍女,其中泰半还是管着院落植被花卉的。真正能进室内的除了婉璃便只有一个照料盆景的侍女和一个掌灯的女官。便是连被褥都是墨焰自己铺的,更别提沐浴更衣之事了。 两个侍女见帝释大人进来,匆忙行礼。帝释天倒管不了她们,随意抬了抬手便匆匆穿过石子小径往后院去了。 此刻墨焰应当是在后院乘风亭里与自己对弈。 帝释天绕过之字形回廊,果然远远见得清溪之畔垂柳之间的乘风亭内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在亭子不远处的假山上,盘腿坐着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引颈望着亭内,不是婉璃是谁? 琉秀早在入后院前便停了脚步,候在院门之处。 帝释天见得这番情景便禁不住眉角轻抽,干咳一声引起了假山上的人注意。 “大人!”婉璃小声轻呼,急急从上面跳落下来,势如归燕,落如轻羽,恭敬行礼后便十分有眼色地悄悄离开。 帝释天打发完人后见左右无人便整顿了一下仪容,这才缓步走过鹅卵石铺成的甬道,向亭内望去。 只见墨焰神色凝然,细眉微锁,沉静的双眸紧紧盯着石桌上的棋盘。她右手之中捻着一枚白子,迟迟不曾下落。 棋道端得是需要心思缜密走一步计数步,反复推演博弈,十分耗费心神。墨焰一人分饰二角更是劳心竭思,却似乎很是乐此不疲。帝释天原也算好此道,可若是二人下棋不免一番攻心。想想墨焰与自己本就太过疏离,虽也有以棋会友的佳话,她却,仍旧不想将自己放到与她对立的位置上用棋子杀得个你死我活。 等帝释天到得近前,墨焰仍旧只望着那盘棋,丝毫不曾理会过她。帝释天知道,其实以她的功力,在自己踏入胭脂舍的时候便应该察觉到了,只是不愿意理自己罢了。 幸而对方的这番态度帝释天也习惯了,从容的在她身侧坐了,定睛去看桌上的棋局。 又是一盘胶着难辨的残局。 此时黑子似是隐隐占了上风,呈合围之势,将将便要把那白子困死。帝释天见得棋盘局势一时有些奇怪她为何迟迟不落子。只因那白子也并非到了山穷水尽之地,更有一落处可枯木逢春,以墨焰棋力委实不应看不出来。 观棋不语此乃常识,她虽隐隐有些着急却也仍旧按捺着,只在旁观看。 墨焰手中捻着的白子终于落下,却不是帝释天方才在意的那处。待她细细看去才发现,此处委实不是个好落脚,虽不是将白子往死路上推却也无异于白白浪费了一子。 帝释天心头虽然奇怪却也只能沉默着。 墨焰换了黑子,又是一番敛眉苦思。 这时候她便更是好奇。 方才白子不去扭转局势,如今黑子一片大好形势,优劣明朗,应当不用如此才对。 身边的人将子落下,却又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帝释天只能死死按捺住自己的好奇,见得她来来回回落了数十子,才终于发现,这白子黑子乍看虽厮杀得很是惨烈,却分明每每都给对方留一口气。墨焰拾了子也都是扔进同色的棋盒里,却像是打算一直这么下下去。 帝释天见过双方对弈竭力取胜的,见过较劲和棋的,也见过自己与自己博弈绞尽脑汁想要一方取胜的,甚至见过从开始算到最后一步自己与自己布和棋的,却委实没见过她这般杀得时候不留余地,到最后一招却又想和棋,有了和棋之势时又开始互相绞杀,循环又循环。 她坐了半个时辰,这盘棋仍旧在胶着,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第二章 帝释天耐心着实算不上太好,忍了这般久此时也实在忍不住了。“你这般下棋岂不是没有尽头么?” 墨焰只是斜眸瞥了她一眼,沉默着将棋盒盖上,留了残局在此,似乎是打算明日继续。 “墨焰!”看着她转身要走,帝释天也连忙起身跟上去,“你来须弥山也一年有余了,却还没看过这里的风景。本王今后应该会比较空闲,带你逛逛可好?” 她落了墨焰小半个身位,每每想多迈一步与对方并肩时却能被小挡一下,分明是被光明正大的无视了。 “要不,你喜欢吃什么?我让厨子给你做。”墨焰挡得巧妙,帝释天又不愿意太唐突,只能紧紧跟着百般讨好,“或而你比较喜欢喝茶?之前蓬莱送了一批新茶,本王喝着觉得还不错。” 墨焰步子从容,行得却不慢。垂至腰际的长发只在背部位置松松系了一根玉带,散在外的发丝因着风轻轻扬起,扫过帝释天的脸。她闻着那一股馨冷的香味,直被撩得鼻子和胸口都痒痒的。 墨焰仍旧是不答话,绕过长廊眼见着便要到她的卧寝。 “墨焰,”帝释天有些急了,知道对方要是进了屋子一关门自己便肯定没本分说话的机会了,“不如一起用午膳怎样?我让琉秀去传膳。” 墨焰的手却已然伸出去要推门了。 帝释天一手卡住门框,在对方要迈出步伐前拉住了她的肩。“你到底要忽视我到什么时候!” 她这半年来一直忍气吞声,无论多忙都会抽空来这里看墨焰。只是墨焰却从来不曾用正眼看过她,竟还不如当初在四王天那半年。只是那时候是因为帝释天不晓得自己喜欢她故而有意惹怒,如今又如何能做出那般恶劣的事情? 墨焰被帝释天拉住,终于侧了头。只用那雾着一层冰似的墨色瞳孔扫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低声道:“大人还想要墨焰如何?” 帝释天被她看得这一眼,只觉得心中一片冰凉,禁不住放了手,退了半步,不知该如何回答。 墨焰原本便不待见她,留在这里也根本是自己强求的结果。且不论她是否知道她父王死于自己之手,也不论阿修罗族与须弥山的间隙,便说墨焰这般冰冷高傲的性子被她几次强硬对待,自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可她本以为自己慢慢的,总能够用热情去感化墨焰,却不想这半年来没有半分进展。 方才伸手拉她不过是一时心急,此时被这般问,帝释天又如何能回答? 若是按着她过往的性子,早已翻脸甩袖离开了。可,墨焰不同。面对她,自己总是只能不断的破例。 谁让自己喜欢她呢? 有时候气得狠了,帝释天也偶尔会想,自己怎么就喜欢上了她呢?冷冰冰,死板板,不苟言笑又时常冷嘲热讽,难道自己就是有这般受虐的倾向来? 这个问题自然总是无疾而终。 可不管怎样,她既然喜欢了墨焰,总是要想办法让对方喜欢上自己的,即便是不折手段。 墨焰显然也没想要帝释天回答这个问题,见她放了手便又转回身进了房,并且将门严严实实的关上了。 愣在门口良久,帝释天知道自己今日这趟算是又白来了。 狠狠地跺了跺脚。 她绝对不会就此轻易放弃的! 第二日帝释天再过来的时候,墨焰果然在亭中就着昨日的棋局继续下去。 因为前一日嘱咐了苏摩将事情分担下去,她今日来得便比较早。只依旧在墨焰身边坐了,默默看她下棋。 这一坐便是一个时辰,等到墨焰收子离开时,她便又跟在对方身边,一直跟到了卧房。 然后,再次被关在门外。 第三日,第四日…… 因为手中的事情慢慢下放,帝释天的清闲日子算是越来越长,来胭脂舍的时间便越来越早,待得时间也就越来越久。墨焰练剑,她在旁边跟着练;墨焰下棋,她就思考着她下一步会如何走;墨焰午休,她便在隔壁的屋子小憩;墨焰品茶,她便带点心来,厚颜无耻地倒杯茶就着吃点心;墨焰看书,她就批折子。 反正只要没有讲课不用护法,帝释天便镇日待在胭脂舍里。墨焰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了。被冷了一张脸,她便也板着不笑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她俩就这么耗着。 说实话,帝释天有的时候想想即便只是这般也不错,起码能够日日见到她。 不知不觉又是将近半年。 墨焰从开始便一直无视帝释天,这半年来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婉璃这小丫头片子却对自己伺候的公主越来越佩服了,直到最近竟然每每看到自家大人便捂嘴偷笑,直气得帝释天想要将她拉去受受雷刑。 临近年末,自然又是一年一期的庆典。 只今年这个庆典又与往年有些不同。 过了年,帝释天便一万一千岁了。因着生辰与年末宴离得不过十几日,故而过往并没有每年都办生日的宴席,只将两厢凑了一块儿。但每十年的小宴,百年大宴却是不能少的,千年一轮更是要在善见城连办一个月的寿席。届时须弥山各部王族重臣都会携家属一块儿来给她贺寿。 去年墨焰身体不好没有出席年末宴,帝释天一想今年说什么也定得让她去参加。 她打定注意的时候离年末宴还一个月左右,可怎么与墨焰开口也委实是个大问题了。 帝释天原本为了能在她身边呆着又不遭嫌弃才会静默不语,后来因着她待自己的态度便有些赌气着较劲,再到后来只是感觉这般沉默相处也不错,要是她习惯了自己可不是件好事么? 结果,到了如今,怎么打破这个相处的模式变成了一个让人头大的问题。 “可你抓着这件衣服也没用啊。”乾达婆王一边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啃着手里的红果,毫无淑女形象可言地歪在椅子上,“而且你如今该担心的不应该是那帮公主么?” 帝释天手中这件衣裳便是去年给墨焰定制的那件红莲墨银锦宫服。虽然这一年也给这公主添了不少衣服,但她果然还是想看对方穿这件。 “本王为何要担心那帮公主?”帝释天只觉得乾达婆的话委实奇怪。即便那帮女眷来了须弥山也自有人照顾着,虽然会让善见城吵闹些,想来也没人会敢在她的地头闹什么大事,却是要操什么心? 乾达婆啃了最后两口果肉,满嘴果肉含糊地道:“真不知道你如今的窍是如何开的,可惜了那些姑娘……” 她絮絮叨叨的念着,帝释天的心思却早已很是忧郁地转回了墨焰身上。 那些个公主不需她瞎操心,可这阿修罗的公主却是让自己操碎了心了。 墨焰怎么就能这般无动于衷呢? “……你真不打算去安抚安抚那些个公主们?” 帝释天的思绪已不知在墨焰身上转了几圈,回过神来便又听到乾达婆还在纠结之前的事。 “奇了怪了你今天。”白发少女不满了,狠瞥了她一眼,吓唬道:“怎么老是说那些个不相干的公主们,难道是春心动了?你若是朝三暮四本王可不会将苏摩给你。” “啊呸呸,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不是为了你着想么,不然到时候弄出什么事来,看你怎么收场。” 帝释天自觉有太多事要烦,实在不想将心思花在别处,全然不在意的道:“一帮子认都认不全的公主,给她们几个胆子也闹不出事来。”又叹了一口气,“不过这独一个的公主倒是够让本王为难的。” 乾达婆扯了扯嘴角,最后嗤笑一声,一副放弃了的模样。她将手里剩下的果核准确的扔进门口的瓷斗里,调侃道:“是了是了,大人您如今的心思都在这位公主上,连公事都不理了。” 她见今是抓着机会便要挤兑挤兑帝释天的,仿佛要将过去被拿苏摩威胁的那些份都给讨回来一般。 “本王公私分明。”帝释天冷瞥了她一眼,将手中的衣裳放了又拿,放了又拿。“况且这般也能让你家苏摩省些事,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她嘴上说着,心里却还在盘算怎么邀请墨焰。 若是让婉璃直接将衣服送去墨焰面前,对方定然便晓得了。可她觉得这般未免不够诚意,踌躇良久,决定还是亲自去邀请她比较好。 最多也不过就是再被冷嘲热讽一顿而已。 “啊呸,我家苏摩为了筹备你这个破生辰,好多天没得闲了。而且这一次来得人那么多,觊觎苏摩的那几个还不卯足了劲啊!” 乾达婆一年一回的年末闷闷不乐综合征今年来得特别汹涌,醋吃得整个善见城都酸溜溜的。 “你怎么不说觊觎你的那几个呢?” 帝释天十分觉得乾达婆不知足。若是墨焰待她能有苏摩待这混蛋百分之一的温柔,她大概连睡着都要笑醒了。 “可苏摩又不会吃我的醋!”乾达婆王一脸委屈样,眼看着又要假惺惺的捂脸装哭了。 帝释天寒得一身,赶紧起来往外走,“你一个人的醋已经快将本王的人都熏死了,再多一个还不要人命?算了算了,我去找墨焰。” “啊呸,你个重色轻友的,现在连听也不愿意听我说了。” 她冲着身后的人挥了挥手,“别呸了,本王听了快一万年,如今也该让我解放了。” “呸呸呸,到时候醋死你,混蛋!” 帝释天禁不住翻了个白眼。 乾达婆这家伙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有小女儿的娇态,偏偏总是在苏摩那边装流氓。 她实在没心思听这位臣属的唠叨,振作了精神准备打场硬仗。 第三章 因着帝释天这一年去胭脂舍去得勤快,连带着由她寝宫到那里的这条路也特别的光鲜亮丽,一尘不染。路旁的紫金树熠熠生辉,透过琉璃叶的阳光映射出斑斓的光点,鸽蛋大小的明珠点缀其间,即便是白日也隐隐流转着荧光。 她的须弥山有世人最为喜爱,极尽所追求的宝物。可能够勾动人心的,往往最不是这般死物。便如,现今掌握着她情绪的那人,住在了善见城中独一处的生机之地。 只不过,这个小院虽是整个须弥山都难得的生气,却总是有股萧索之感。或许是因着这里侍女过少没有人气,又或许,只是因着这里的主人,太过冷清。 帝释天让琉秀将墨银锦服整好用托盘装了,到得后院院门时,只让她在那里等着,伸手接过托盘便往里去。 她暗忖着待会儿可不知道会狼狈成个什么模样,自然是不能给别人看了去的。 墨焰又是在亭中,下着她那盘仿佛永远也不会终结的棋。 帝释天紧了紧手中的托盘,缓步趟入了亭子。 “咳咳,墨焰,”她叫得一声,故意将手中的托盘在对方眼前晃来晃去,“本王有事要与你说。” 下棋的人一副很是专心的模样,不曾理会她。她便在对面站了,双手抱着托盘,装得十分正经严肃。 墨焰似乎是被看得烦了,终于抬了目光略略瞥了她一眼,一边轻轻将手中捻着的黑子落了下去。 她今日长发未束,坐在暖玉连凳之上,一头黑发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一身飞鹤连云锦,素雅翩然,又是一番黑白交缠的模样。 自从墨焰来了须弥山,帝释天便没少给她添置衣服。偏偏这公主的衣物都是自理的,怎样也不肯穿她吩咐给备的衣裳。后来还是婉璃冒着被冻死的危险将她晾着的几件衣裳偷偷收了,才迫得她只能穿了新的衣服。 不用想,那些衣裳此刻自然是在帝释天那里了。 也就在那时候,墨焰才主动找她说了几句话。想当然尔,当时委实不是什么和乐融融的氛围。 帝释天十分无耻的将傻装到了底,打死不承认。墨焰本便不愿意与她纠缠,说了几句后不再言语,最后一副随波逐流的模样,仿似再也不对这方面坚持了。 反而惹得帝释天一时不知道这般是好是坏,也不晓得该喜该忧。不过每每见得对方穿着自己给备的衣服时,欢喜倒都是确然的。虽然她选得也都是些素淡颜色,好歹是锦绸丝缎,总好过那些暗淡无光仿似丧服的棉麻布匹将本来就沉静的人衬得愈发死气恹恹。 墨焰不应答她,帝释天便只能继续接着道:“再过不久便是年末宴了。去年一个是因着你身子未好,另一个也是因为身份确然不太适合,咳,错过了。” 她如今可打死也不会说出自己当初有让墨焰出丑的想法,怕就怕她自己想到了。帝释天一边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一边继续道,“今年便大不一样了。你不但以阿修罗族公主的身份在本王这里作客,也是能以女官长的职位作为须弥山的,主人。咳咳,这般自然该参加的,是么?” 墨焰的手便凌在了空中,维持着持子的姿势,目光定定的望着棋盘。 长时间的安静让帝释天有些忐忑。 “墨焰?” “我知道了。”公主将手中的子扔回棋盒里,从始至终没有看帝释天一眼,连棋盒盖子也未盖起身便走。 帝释天不禁皱了皱眉。不知她这句话究竟是答应了呢,还是没答应?只来不及多想,见着墨焰离开她便又紧紧地跟了上去。 前面的背影挺直又带着一丝僵硬。 帝释天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曾跟随过任何一个人,这一年中却不知看了她这样的背影多少次。 墨焰。她若是,能够柔软一次…… 帝释天一时想得有些晃神,突然忆起当初,她流泪、虚弱地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 “墨焰,你会去的是么?”她心中陡然变得柔软了起来,“今年也是本王一万一千岁的生日宴,你会参加的,是么?” 帝释天紧跟在墨焰身后抱紧托盘,轻声询问的语气中带了一丝的不确定与恳求。 她从来没有这般不自信过,目光都不晓得落在何处,只能望着怀里墨色之中的那一抹暗红。 墨焰突然停住了脚步。 帝释天跟得太紧,又不曾看着前方,结结实实挨上了前面之人的后背。 她的心跳登时漏了一拍,忙不迭后退。 帝释天已经有半年不曾触碰到过墨焰了,只这匆忙的一下,甚至都来不及感受到什么,便觉得热气从衣领中一直往上冒。 她有些窘迫,小心翼翼的望了对方一眼,也不知这突然停下是何意思。 墨焰背对着她,僵持了一会儿。正在帝释天以为她就会这么站着沉默到底的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了她的声音。 墨焰的嗓音如她人一般,冷冽冰凉,从来都算不上清亮的声音此刻似乎显得更为低沉。她低低的问帝释天,“你这般,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何不放过……放我回去。” 公主的声音根本算不得有任何情绪,自然更没有所谓的责问在里面。帝释天却不知为何,在对方停顿的那一刻,感觉像是有一双冰冷的手紧紧的攥着自己的心脏。 她几乎让喘不过气来,想要出声,却觉得喉中干哑疼痛。 自己虽然从不曾对墨焰开口说过喜欢,却分分明的表现出来了,为何她到这时候还能问出这般话语来? 可帝释天也不知道自己为了等这句问话等了多久。 是了,她从来不曾说过自己喜欢墨焰是因为她知晓对方还未曾喜欢自己。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面对这注定的拒绝。只是,她也想着若是慢慢来,待她对自己改观后,再与她说,是不是会有希望? 她以为,即便墨焰未曾做好接受自己的准备,即便她真的讨厌自己,却也绝不至于看不出自己欢喜她。 墨焰虽然冷淡,却偶尔也十分顺从,她便以为这意味着自己还是有机会的。 可这些以为早就在对方的淡漠中消磨得不着痕迹了。 墨焰的顺从,不过是要让她知晓,不会在乎自己所做的任何事。 帝释天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日日的相处,时时的想念。 自从知晓自己喜欢她的这一年以来,耐心与自信不停地流逝。当初信誓旦旦的说她会定然会喜欢自己的豪言壮语早已变得无法确定起来。帝释天甚至安慰自己,也许就这般能够见面,让她在自己身边也不错。 可她的心已经愈发难以控制——即便墨焰不与她说话,冷颜相对也无法抑制她那些愈累愈多的、想要靠近的心情。帝释天知道,自己终究不可能永远满足这般的状况。 自尊与骄傲早已开始变得不像原先那般重要。这般连暧昧也算不上的关系,仿佛永远也无法突破的冰层亟需什么来打破。 可她还是无法说出口。 无法在日日的沉默相对里,假装毫不在意的开口说:墨焰,我喜欢你。 所以,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里,帝释天一直在期待,期待她有一天能够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么多事。 今日,她等到了。 却也在等到的这刻,才发现这句话是多么的苦涩。 否定了她一切的自以为是。 墨焰根本就没感觉到她的心思。 帝释天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开口说喜欢,也不曾料到自己的第一句告白会是这般艰难。 但,没有让她逃脱的道理。 今日,墨焰,既然你已然问了我,便再也没有让本王一个人陷在这番境地里,而让你置身事外的道理。 帝释天怀中的托盘连带着衣裳直直的坠落于地,那声响乍然清脆。 她用左手紧紧抓住了墨焰的右腕,声音凄惶地对她道:“墨焰,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么?” 墨焰的手腕带着惯有的凉意,纤细却柔软滑腻。 “难道你,就一点也感觉不到么?” 感觉不到,自己喜欢她? “难道你,就从来不曾想过本王为何煞费苦心将你带回须弥山,大费周章的在善见城为你盖别院,甚至将女官长之职给你,只为了将你留在身边么?” 帝释天能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将要出口的话语让她既有些激动又有些害怕。她的脑中已然一片空白,那一字一句却仿佛在心中演练过几万遍一般脱口而出。 “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么?” 墨焰抬起手微微地挣扎着。 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声音带了一丝的颤抖与沙哑,无法掩盖。 她想逃。 帝释天却已然,无法再忍受任她一人逃开。 她向后扯过墨焰的身体,向前贴近,无法抑制自己想要抱住她的冲动。 “我喜欢你,墨焰,你就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么?我喜欢你!” 那么喜欢。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形容那种感觉:每时每刻,都想要见到她。也许,便如当初所料想的那般,这人早就对她下了咒。 她越陷越深,早已经没有办法抽身。 罂粟之毒,便是你明明知晓,却仍旧不肯舍弃的诱惑。 第四章 帝释天没有如料想中那般抱到那带着寒意的身躯。 墨焰紧紧握着的左手抵在了她的肩膀上,坚定的拒绝了她的触碰。 只是一步的距离,却似乎被她隔绝得无尽遥远。 墨焰低着面,瀑布一般垂泄而下的黑发将她的神情隐在了阴影之中。 帝释天的左手仍旧抓着她的右腕,右手则搭在了她推拒在自己肩头的手背上,一点一点的握紧。 “大人,”她的声音再没有一丝的颤动,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平静,仿佛方才被帝释天心心念念所说的喜欢之人不是她一般,“请自重。” 帝释天彻底地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无法相信她便用这样一句话来回应自己的告白。 她觉着自己身上有些虚,连带着声音也在颤抖。她问她,“墨焰,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么?” 阿修罗的公主沉默着,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曾放松。 “墨焰!”帝释天咄咄逼人地向前踏了一步,她便也跟着退了一步。“你到底是怎样想的!” 墨焰的态度让帝释天感受到了深切的悲哀。 对方竟然连拒绝也吝啬给她。 时间,仿佛在飞速的流逝,却又仿佛停滞住了一般。 帝释天终于等到了墨焰抬头,看清了她的模样。 墨焰,在笑。 她冰冷的面容,仿佛永远也不带情绪的脸上,只在嘴角带了一抹笑。那是多么显而易见的虚假弧度,带着明目张胆的嘲讽与不屑。如墨一般的黑色眸子里,竟倒映不出眼前人的身影。 帝释天,从未想过自己告白之后,她会是这般神情。 “喜欢?”也从没想到,她清洌的声音竟然能够带上这般刻薄的语气,“呵,大人您说的是喜欢?” 帝释天不知为何自己会害怕了起来,禁不住放开了对方的手想要往后退。 她曾天真的以为墨焰会接受自己,却在后来明了那不过是妄想。这一年的冷淡让她晓得对方的心仍旧紧紧的闭着——她仍然处在自己封闭的孤独里。可她也只是以为,墨焰在听到自己的告白时会惊讶甚至漠视,却从来没有想到,她会嘲笑自己。 帝释天从不曾想过,墨焰,自己喜欢的人会用这般神情来嘲笑她的心意。 墨焰的手重新获得了自由,软软地垂在了身侧。她的身体还是这般僵直,修长的身躯仿佛裹了一层厚厚的利刺,将想要靠近她的人,伤得体无完肤。 她的眼微微眯着,被厚重整齐的刘海打出的阴影所覆盖,平板的神情使得那唇边的假笑愈发刺眼。 “帝释大人,您可知晓自己说的是什么词么?”帝释天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眼神与表情,只有那冷硬的话语一点点地渗入了她的躯体,“请您莫要开玩笑。” 她的身体随着她吐出口的每个字而变得愈发冰凉。 原来,最能让人难过的不是被拒绝,而是,这份感情完全的被否定掉。 墨焰她,总是能够知道,怎样才会最让自己难受。 帝释天只觉得浑身都仿佛裹了一层寒冰一般,从发梢到指尖,无法动弹分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怎样反应,怎样反驳。也不知道,墨焰究竟是真的不相信她,还是,单纯地不愿意接受。 “你觉得,本王是开玩笑?”墨焰的这般态度,终于激起了帝释天心中的怒意。 “大人,请容许墨焰告退。”公主并不回答她,只是用了一年都不曾有过的恭敬福身告退。 帝释天的嘴角显出了一丝冷笑,弯腰将地上的衣裳捡起,向着墨焰递过去。 “既然公主说是开玩笑,可觉得本王的玩笑好笑?”她听得自己的声音带了那么多的笑意,心口却彻骨冰凉。“本王突然发现自己还是很会说笑话的,是也不是?” 墨焰微微偏着头并不去接帝释天手中的墨银锦服,垂着眸子不知盯着哪个角落。 帝释天见她不接便轻柔地牵起她的手,将衣裳往里塞,“公主心思缜密倒是没被本王的玩笑骗过去,真是可惜了这个让本王自己都差点信了的笑话。” 她每说一句便觉得心空一分。自己是不是还笑着呢?还是,已经显出了很凄惨的表情? 墨焰的手虚虚地抓住了衣料,帝释天便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对着她笑道:“公主,记得准时参加年末的宴席。” 墨焰不曾回应,帝释天却也不需要她的回答,冷哼了一声,甩袖离开。而在转身的那一刹那,她原本强撑的笑容已经彻底不见了,冷着脸一路出了胭脂舍。 琉秀见帝释天忐忑欢喜地进去,却一脸冰冷地出来,心下暗道不好。她惴惴不安的跟在身后,其他的随从也跟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跟着干嘛,都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么?”他们家大人的心情似乎不好到了极点,走了几步发现后面跟了一堆人,不禁大发脾气。“都给我散了!” 他们诚惶诚恐的退了下去,心中却都是同一念头:公主又让大人吃瘪了啊。 帝释天连着七日都不曾再去过墨焰那边。年末本就少的事务分担下去之后,她便整日无所事事。如今不去胭脂舍,她竟只能在书房里,发呆。 那一日墨焰确实将她气得够呛,便是到如今,她一想起对方的态度也觉得心口中烧着一把火。 可这七日,想见墨焰的冲动时时刻刻地在挠着她的心脏。帝释天只觉得麻痒从胸口开始顺着脊椎一直蹭到了脑中,让自己整个人都处在躁动不安中,什么也看不进去。这种感觉,仿佛真的中了毒一般。而那把火也不知不觉地,被那瘙痒灭掉了不少。 火一灭,帝释天便开始后悔那一日最后赌气说出的那句话。自己好不容易出口的告白,竟然就这样付之东流了。她想着想着不禁开始埋怨墨焰,为什么偏偏要与自己作对。便是当真不喜欢她,也不能说她是开玩笑啊。 帝释天从坐着椅子趴在桌上的动作换成了躺到榻上,又从榻上挪到了书房门口的阶梯上,只觉得无论哪种姿势都让自己很不舒服。 这几日须弥山帝释大人心情不爽已是人人皆知的事了,都十分有默契地不来她这里自讨没趣。这也造成了堂堂三十三天之主的书房门口,竟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的这种状况。 帝释天坐在台阶上,拿手支了下巴去望天。眼见着日头西偏,便想到了墨焰此刻应当是正在看书。这想着想着便哀叹起自己为什么偏偏要喜欢她,哀叹着哀叹着便又埋怨起她为何不喜欢自己。 只思来想去得不出个结果,甚至开始病急乱投医地考虑起是不是该向佛祖去求个答案。 她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只觉得还是浑身不自在,这刚想起身便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句话,“佛祖可不管这个。” 帝释天这腿本就坐得有些麻,刚起了一半便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偏偏这话还是回答她方才心里所想的事,只惊得一个不稳向前栽了下去,结结实实挨到了冰凉的地面上。 “乾达婆!” 这种时候还敢来招惹她的,又能靠近不让她发现的,除了这个家伙还会有谁? 她的声音,帝释天自认就是做了鬼也听得出来! “哎哟喂,大人这番姿势好生*,比起微臣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此番景象也算是万年不遇了。乾达婆一边仔细欣赏一边悠悠然的调侃道,“大人这是受了什么打击呀。” 帝释天听得她的话便知这家伙还在为当初自己那懒驴打滚的姿态找场子,不禁腹诽这女人的记仇。只不过如今,她实在没什么心思与她计较了。只想着反正这般狼狈的模样都被对方看到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地不肯起来。 “你来干嘛。” “来看大人你怎样犯痴,怎样自言自语啊。” 帝释天一愣,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自言自语了? “你究竟是偷听了多久。” 她浑身无力的在地上趴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便只能慢慢起了身。待转过头看向乾达婆,却见着她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扇子,正舞得哗哗作响。只再仔细一看,才发现哪里只是一把扇子,今日这画君全然不是平时的打扮。 乾达婆身上穿的是一套月白色的厚袍男装。黑发用锦带束着,带尾与长发顺着轻风微微扬起,真是翩然潇洒得很。男装的襟口和袖口都是一圈雪白的狐绒,衬得她原本便白皙的肌肤愈发莹润。腰间一条片玉连成的束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一双银灰厚底软皮靴上缀着金铃——帝释天觉得自己可真是要好好反省一下这低弱的警惕性了,就这般自己竟然都没发现她地靠近?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乾达婆这身衣裳好看是十分好看的,衬得她也是相当风流绰约。 可…… “你发病了啊,穿成这个不男不女的模样。” 乾达婆穿个男装却穿出一身窈窕,虽然好看,也未免有些怪异。最好笑的还是这分明的冬装却偏偏要拿把扇子装样子。 帝释天忍不住出口讽刺她,没想到乾达婆却很是得意的一笑。抬手转了圈,问道:“觉着好看么?” 帝释天沉着脸不想理她,却委实低估了对方的厚脸皮,“嘿嘿,怜玉神君前几日就来了须弥山。她很是期待你的生辰,这衣裳是我让她带的。” 翻了个白眼。 她早该料到的。乾达婆虽然胡闹,这般作为却分明是被人带坏的。 帝释天禁不住揉了揉额角,无奈的问道:“你过去不是还说她穿个男装浪费御姐模样么?今日犯什么抽?” “呸,我还想要拿这身衣裳去虏获苏摩的芳心呢!” “你这娇小的身材,一点也不适合。”帝释天无力吐槽,只道自己的持国天王才是真正的病急乱投医。“别呸了,本王烦得要死还要被你呸,赶紧去虏获苏摩的芳心啊。” 作为仞利天之主,释迦提桓因陀罗觉得自己真是凄惨得有些过了头。为什么明明是她告白失败,现在竟然还需要去听别人那乱七八糟又老调重弹的暗恋史啊。 帝释天并不十分想理乾达婆,起身打算往屋内走。只是刚走过她的身边,便听得一声嗲到让人发懵的呼唤。 “帝啊!” 她真是多年不曾体会过这样的魔音攻击了,抬手便想要捂自己的耳朵。只不过这手没抬起来,早就被乾达婆给拖住了。 “画君……”你到底是要作甚啊,本王烦着呢。 帝释天的话没问完,便发现乾达婆那死人如乳燕投怀一般地,冲进了自己的怀里。 …… 而苏摩就站在离她们俩不足十步的距离,安静的看着。 第五章 帝释天如今,除了头疼,还是头疼。 苏摩的神情十分正常,声音也十分正常,从头到脚都十分正常。 可为甚她说的话,自己完全听不懂呢? 什么叫,罗刹族公主青筝求见啊,青筝明明是鬼子母神的干女儿好吗?罗刹族的公主叫红韶好吗?什么叫,粗恶苑里的莲花未开需要请浅莲姑娘来祈愿啊,明明只有杂林苑和喜林苑有莲池和莲花好吗?什么叫,爱染明王家的谛听偷喝了十二坛甘露酒啊,谛听明明是地藏菩萨家的好吗,好吗? “咳咳,苏摩,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帝释天十分明智地打断了她的禀报,并且用眼刀狠狠的杀向了站在她身后笑得一脸贱样的乾达婆。 苏摩这时才略略皱了皱眉,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失误,懊恼的咬着唇。 帝释天现在哪里有空管她们的事啊。 “无论方才看到什么,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先下去吧,”她揉着眉,觉得自己一定会被身边这几个人折腾疯了的,“还有乾达婆王,年末宴之前都不要再出现在本王的面前了。” 否则她一定会吐血而亡的。 帝释天觉得自己需要去胭脂舍补充能量了。啊,虽然,也许,会让她更难受也说不定。 可,她已经七日不曾见过墨焰了。不知道这公主有没有又瘦了,也不知道婉璃伺候的怎样。 此刻她是真后悔自己的赌气了,怎么就没让婉璃那小丫头来禀报墨焰的状况。 不过帝释天转念一想,便又开始埋怨起了这些女官。难道自己不问,她们就不会主动点来禀报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女官,竟然还揣摩不出她的心思来,简直是太失职了。 她一边思考着是不是让苏摩给她们上堂课调·教调·教,一边便想抽身离屋。不想苏摩这会儿恢复正常又是一副公事模样,在她起身之后,脚步迈开之前低声道:“大人,其余的事微臣已然安排妥当,只红韶公主求见之事,还望大人定夺。” 那唤作红韶的罗刹族公主帝释天倒是有些印象的。主要是因为当初选妃,哦不,是选书记官的时候,这众多公主里就她最能闹腾。而且她还与另外一位青筝公主很是不对盘,将善见城弄得鸡飞狗跳,生生折了她三年的寿。 此时一听到红韶的名字,帝释天就颇觉得有几分头大。虽然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只一想起须弥山自优昙仙子下凡之后唯一剩下的一盆昙花是折在她手里时,便禁不住无力起来。 “她求见本王所谓何事?” 她知道这公主人倒是不坏,就是实在太能折腾,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那时候也不过千百来岁,不晓得过了这么些年,有没有长进些了。 “大人,红韶公主是来求封官职的。她说,这是您曾经许诺过的。” 帝释天叹了一口气,坐回到了椅子上。 看来今日是没法去见墨焰了。 “本王有答应过她么?”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求哪个职位?” “是,”苏摩目不斜视,乾达婆站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便对着她做鬼脸。帝释天方才让她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此时见她竟然完全没有遵从命令的意思,只气得咬牙切齿。“大人曾经答应过红韶公主,只要她能够战胜罗刹族的第一勇士,便让她来善见城当侍卫长。” 咦?自己真的有这么说过么? “啧,大人真是够负心薄幸的,”乾达婆挑了挑眉,张口就道:“那红韶对大人钦慕有加,当初可是帮您打探到臭老头的秘密。这本算立了一大功吧,您竟然嫌弃人家太吵闹不肯留在身边,装模作样地立了个鬼约定,如今竟然还忘记了。” 帝释天被乾达婆这一说便又细细思量了一会儿,貌似还真有那么些印象。 当初有几位公主倒是手段不错,算是人才,其中自然以乾达婆最为出挑,苏摩反而因性子太沉而一直不显。那几位公主最后留下来的便只有乾达婆与苏摩了,这红韶是因为性子太跳脱,不合她的口味,啊,不对,是性格。那青筝却是自己不愿留下来的,原因似乎是……似乎、好像就是因为这个红韶? “苏摩,红韶的修为,比起你来如何?”帝释天既然记起自己当真答应过,自然做不出食言的事,只不过若是红韶自己担不起此任,可就不能怪她不守诺言了吧。 “微臣应能险胜一筹。”苏摩很是谦虚。 帝释天却知道,她的修为没准还在乾达婆之上,只她从来不肯动武而已。 “那这样吧,你先将红韶唤来,我与她说说。然后你再与她比试一番,压压她的性子。我让她给你做副侍卫长,这位子也确然空得太久了。”她说着便敛了敛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看了乾达婆一眼,这才继续道,“至于另一个副侍卫长的职位不如也一并选出来吧。本王觉着那青筝不错,你之后再传她来一趟,咱们考校考校。” 苏摩躬身答应,乾达婆虽然在她身后一个劲的撇嘴,倒是不曾言语。 帝释天凉凉的望着她,顺利地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受伤的表情——苏摩完全无视了乾达婆,出了房门。 “苏,苏摩。”乾达婆见状哪里还站得住,噌地越过了门槛,追着苏摩走了。 她俩一走,帝释天的正经神色便有些绷不住了。她垮了垮脸,往桌上一趴,只觉得浑身都提不起劲来。 书案右侧有一个水晶琉璃胖肚花瓶,半透明的瓶壁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半瓶清水。这是喜林苑的功德水,很是将养花卉。水中插了几支未开花苞的梅枝,自然是从善见城那独一处的生机之所折来的。 这是苏摩拿来的,她虽不通情·事,可对于帝释天心思的了解之深,由此可见一斑。当然,若是她能通晓一些,大约会让自家大人更加满意。 帝释天随手从瓶中抽出一支花枝,只见上面有序的花苞,都隐隐地将开未开。善见城的时节并不十分分明,年末也不见得太冷。不过这花都是苏摩请了原天界的冬季掌司给催过的,大约再过几日,便能开放了。 她从枝头剥下一颗花蕾,又小心的望了一下窗外,确定苏摩应该不会那么快回来,迅速将花枝插回了花瓶中。 “她不会喜欢我。”帝释天撕下一片花往嘴里塞。 “她会喜欢我,”两片。 等等,她有些记不清梅花是几瓣花瓣的了。这没开也看不清啊。 “她不会喜欢我。”三片。 “她会喜欢我。”四片。 “她不会……” 哎哟喂,不算。 三局两胜。 帝释天将手中剩下的最后一片卷曲的花瓣扔进嘴里,又从方才插回去的花枝上掐下一颗花蕾。 原来梅花是五片花瓣的啊。 “她会喜欢我。”一片。 “她不会喜欢——” “大人。” “唔,咳咳咳……”帝释天迅速将花骨朵扔进了口里,却不想因为太急而被狠狠地呛住了。她捂了嘴狼狈地望向门口一脸惊讶的苏摩,一边摆手一边忍住咳嗽的*,咽了半天,终于将口中的梅花都咽了下去。 她家侍卫长今日来得也太迅速了吧! 帝释天正庆幸乾达婆没有跟来,却突然看见苏摩身后站了一团火红火红的毛团。她眯了眯眼,用手将眼角憋出来的泪花擦干。 不禁又将自己的侍卫长在心中好好夸了一顿:将长官的难堪挡得多么巧妙? 待帝释天整理好仪容,苏摩才终于微微侧了身。一边将身后的人让进来,一边道:“大人,红韶公主来了。” 她的话音一落,帝释天便见到一团火从她身后飞奔而出,当真像是跳跃的火焰一般,蹦到了自己的面前。 “帝释大人,您还记得我么!” 此刻帝释天也已经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头棕红微卷的长发,一身似火如血的红衣,明眸皓齿,艳色逼人,顾盼神采之间如娇似嗔,娇艳之中又显憨态。那衣裳也不知是用什么皮毛做得,灵气流转,活脱脱的便是一个能够将人灼伤的佳人。 白发少女禁不住皱了皱眉。 她虽然忘了这公主的容貌,此刻一看倒是又有了些印象。只依稀记起,她摘了那几株优昙时的可恶劲,如今看这行径,却是与过往一点儿都没变。 “红韶公主,”她怎么连个礼都不行呢?这也太没礼貌了。帝释天看着对方自来熟的劲不禁想要翻白眼。自己与她也没那么熟吧,什么叫做还记得你么?“本王自然还记得你,公主大约还不知晓自己是多么的让人过目难忘。” 她明褒暗贬的话音刚落,便见这公主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一般,福身请了个安,“哎呀,红韶给大人请安。” “公主免礼,苏摩,给公主赐座。” 看样子倒也不是完全没长进么? 不过今后来了她这须弥山,倒也不怕没人治这公主了。 “大人,”红韶一落座,眼神便紧紧的望向了她。那赤·裸裸的痴然目光,直让帝释天起一身的疙瘩了,“红韶好想你。” 这公主的神态与话语都让帝释天十分尴尬。她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完全笑不出来,只能勉强维持了冷静的模样与她道:“公主的事本王已然知晓,只如今须弥山的侍卫长乃是苏摩,你若真要担任此职,还须得赢过她才行。” “大人,”红韶却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话,只痴痴的道,“您的眸子真好看。” …… 帝释天终于知道哪儿不对劲了。这公主根本就是人间所谓的那个,那个花痴啊! 第六章 应付完那罗刹族的公主,帝释天只觉得心力都交瘁了一番。这公主似乎根本就不在乎是侍卫长还是副侍卫长,只坐了一刻钟,那目光几乎是粘在了她的脸上。不知晓的还以为,她帝释天脸上能开花呢。 她揉了揉眉,又让苏摩再去将青筝请来,好好商量一番。 这青筝帝释天这些年里倒是很见过几回的。 她的干娘鬼子母神平素不太管事,很多回奏请便都是她来的,这年末宴也大多是她出席。 与聪明人打交道委实是轻松了不少,帝释天与她做完交易后又沏茶聊了一聊。 对于这位公主,仞利天之主倒是有那么些兴趣的。 她长得并不出挑,身形修长却太过瘦削,眉目清秀脸色苍白。加之常年青灰衣衫,让她原本便没有血色的面容显得愈发灰白。比起须弥山各部那一帮子美人公主,这青筝实在只能算得个合眼之姿。但其他方面,她在帝释天眼中可是个不输给乾达婆的人才。 “青筝公主,本王对你很是欣赏,可惜,似乎,你的眼神不怎么好。” 帝释天喝着杯中的清茶,又想起了红韶跳脱的模样,实在是难以理解对面那个淡笑着的人的口味。 “大人,人各有所好。”青筝的笑里带着几丝隐晦。她一头黑发只用一根紫竹簪简单挽起,纤长的脖颈上散落的几撮发丝,倒让她凭添了几分风韵,“微臣只是比较喜好慢慢调·教而已。” 青筝这样说的时候便十足恶意地显出了一脸的腹黑相。帝释天禁不住为那让人头疼的红韶公主担忧了一瞬,转而便将这难得的同情心收了起来。 “既然如此,本王该祝你马到成功的,是不是?” 青筝喝了一口茶十分泰然的道:“好事多磨,臣倒觉得不用那么快也可以。” 红韶一看便是个颜控,偏偏青筝容貌不算出众。听说那红韶单方面地很不待见青筝,偏偏这青筝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一副十分乐在其中的模样。 帝释天在这点上倒是十分佩服她的,若自己在对待墨焰的问题上有她一半的冷静,如今也不至于此了。 青筝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她从容笃定的态度倒是让帝释天稍稍清醒了一些,也不禁开始思考,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待墨焰比较好。 一遇着墨焰,她就各种不镇定,情绪也过多的流露于外,这委实不是一种好现象。稳了稳心神,她觉得还是应该沉住气才是。 这般想得一想,帝释天便又忍了一忍,只过了三日,却是实在忍不住了。 她不晓得别人陷入爱恋时是个什么模样,只就自己身上的状况看来,竟不禁隐隐有些怕的。除非是实在忙碌的时候,否则只要一空闲下来,无论想什么都会想着想着转到墨焰的身上去。 这种感觉已经不知道比起当初来强烈了多少。 不见到她越久,心便越慌,而意识到这点后,更是止不住地烦躁焦虑。 每每想到墨焰,她都几乎恨不得跑过去,强迫她承认喜欢自己。 没有回应的感情,让帝释天不安又气愤。 她从来自信,可当初切切的断定她会喜欢上自己却不是因为什么自信,而是她根本无法接受除此之外的结果。 到得第十日的时候,帝释天几乎已经是坐立难安,挣扎了半日终于还是转悠到了胭脂舍。 这里的梅花已然开放。 帝释天一入小院,远远便见得梅树枝头攒攒,白梅如雪,细看更是瓣舒蕊润,冰清玉洁。 皓态孤芳压俗姿,不堪复写拂云枝。 她见得这番难得的美景只是一愣,转眼便向乘风亭扫去,却只见得亭中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 此时她应当在这里下棋才是,婉璃也明明说她在后院的。 帝释天无来由便慌了神,脚步凌乱地绕过石桥,又急急行了几步,然后猛然停在了原地。 梅林深处,隐隐约约的身影。一袭素衣,半身青丝。 墨焰微微仰着头,稍抬起的下颚与纤长的脖颈拉出了一个勾人的弧度,右臂抬于身前,反掌而托,三指轻轻捻着一枝白梅,凑在鼻间轻嗅。 帝释天的心被这幅景象狠狠地撞了一撞,几乎将要跳出胸口。 墨焰敛眸闭目,祥静安然,仍旧无甚神情的脸上,少了几分紧绷,恍若便只是一位画中的拈花少女。 白梅清冷,她衬在其中,仿佛会在花期尽后,也一同随着余雪融化消散。 墨焰…… 恍惚间仿佛望穿了时光一般,帝释天的脑子渐渐模糊了起来。 墨焰是,她帝释天,怎样也无法抓住的存在。是无论她如何伸手,如何挣扎都无法获得的存在。 不要,这副模样。 帝释天的心口越缩越紧,直到开始疼痛起来。 不要这副,好似没有任何留恋的模样;不要这副,闭上眼便将自己隔绝在整个世界之外的模样;不要,让我明明看着你,却怎样也触碰不到的模样。 心脏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咬了唇,却发现这根本无济于事。 墨焰,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仿佛真的便是一副画一般。 她若真的只是一副画该多好?自己只要将卷轴一卷,便能够时时刻刻地藏在袖中,再也不让她离去。 “墨焰……”帝释天的声音透着一股虚软,竟是仿佛要哭出来一般。 她知道自己喜欢她,却从一开始的时候,便怕她。 怕,却不是那种怕。 梅树之下,墨焰终于动了。缓缓地放开指间的花枝,慢慢地收回引颈的姿态,不着痕迹的垂下手。她的动作缓慢又轻柔,仿佛是一具栩栩如生的人偶刚刚被赋予了灵魂,微微地舒展着自己的身躯,从容之间有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 可那僵硬,在帝释天的眼中仿佛百倍千倍的扩大。 墨焰转过脸,已然睁开的黑眸定定的望向了她,带了幽深的混沌,仿若失了魂魄一般。 她再也难以自持。 少女的身姿如舞鹤一般飞向林间,银白的长发也被风吹散。 在帝释天反应过来以前,已然将墨焰抱进了怀中。 怀里的身体纤瘦冰凉,不似活物,硌人疼痛。越靠近越疼痛,越远离,越空虚。而空虚比疼痛更让她慌乱——起码疼痛是真实的。 帝释天紧紧地抱住她,收拢的手臂甚至让自己都感觉到了痛楚。 可她不想放开。 墨焰是,她一旦放开便再也无法触碰的存在。 自从遇到她,帝释天就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她,会越来越喜欢。 那已经是她无法掌握的东西,超脱了她所有的自负与矜持。 帝释天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只要这样抱着她,确定她。 “墨焰,我喜欢你。”帝释天将头埋在她的颈项之间,入魇一般反复的在她耳边呢喃,“我喜欢你,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真的喜欢你。” 墨焰的身体一直都僵硬着,没有推拒,也没有逢迎。 而毫无反应,是她最最惧怕的东西。 帝释天的双手环紧她的肩膀,无法自抑,几乎想要就这样将她揉碎在怀里。 “你说啊,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帝释雪白的发落在阿修罗的青丝之间,仿佛永远也无法融合般泾渭分明。 “你到底是要怎样?”触碰到她的地方都仿佛烧了火般的灼热,心却被她的态度冷得似是置于寒冰之上。帝释天几欲发狂,却只能一遍遍的问着她也许至死也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到底是要怎样才会相信?” 到底怎样才会相信她的感情,怎样才能接受她的感情,怎样才,愿意回应她的感情? “你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拿来好不好,只要你说,我都给你找来。” 只要,你能喜欢我。 帝释天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低声下气的去乞讨一份感情。她甚至从来不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情。 “大人。”墨焰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我不信。” 她说:“怎样也,不会再,相信你。” 第七章 帝释天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胭脂舍的,唯一能够感觉到的,便是大脑一片空白。 墨焰说,怎样也不会相信她。 自己,能怎样? 若是,连信也不信,却是要她如何回应。 墨焰不但冷漠,而且十足的倔强,半分接近的几乎也不给她。 帝释天已然不晓得自己究竟该如何,只反复的想,墨焰为何不信自己。 她过往并不是没有受过委屈,可从来没有一次能像如今这般,让她委屈到难以言说。 她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被墨焰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是三十三天之主,须弥山的能天帝,八部六星人间苍生皆在自己手中。论地位,她几乎不用对任何人低头。论相貌,她也自觉不曾委屈了舍脂之颜。 为何墨焰就是不愿意接受她呢? 说穿了,她帝释天是喜欢墨焰,可又不欠她。凭什么就要受她冷言冷语,凭什么就要对她低声下气,凭什么就,就要不被她信任还不能生气! 帝释天终于找到了自己现在应该有的情绪:生气!而且,很丧气。 她越想越生气,也越想越丧气。 既然墨焰不喜欢自己,自己干嘛要喜欢她! 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帝释天胡乱扯了衣裳,将自己扔进床里。 她告诉自己,不争馒头争口气,年末宴之前,打死也不再去见墨焰了。 红韶很快就走马上任,职位自然是副侍卫长,并且对苏摩十分服帖。在她将须弥山闹得鸡飞狗跳之前,青筝也十分利索的到了职。 帝释天很是松了口气。 乾达婆终于听从了命令,在年末宴之前再也没在她面前出现过。只苏摩的脸色这段时间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好,向来健康的小麦肤色隐隐透了几分苍白,让帝释天跟着担忧了一段时间。 幸亏还有这几件事能让帝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年末宴加上生日宴的诸多琐事也稍稍占了她一些胡思乱想的时间,否则,她大概早就忍不住了。尤其是婉璃被调来帮忙时,帝释天几乎就要去询问她,那个可恶的公主到底怎样了。 但她理智尚存,知道墨焰若是有异常,婉璃定然会主动禀报。既然没消息,那自然还是日日正常不过了。 想到此处,帝释天只觉得更加郁结,狠狠地蹂躏了一顿各部送上来的贺礼,才稍微觉得舒爽了些。 离年末宴只剩下三日的时候,各部各族基本都已到了须弥山,其中,自然有阿修罗与修罗两族。 自从帝释天将墨焰封为须弥山女官长之后,阿修罗王再没借口可以过来要人,只暗地里有了一些小动作。 帝释天随了他去,倒不十分在意。毕竟真要说起来,还有一个修罗王让她头疼的。 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竟然觊觎她家墨焰! 修罗王几乎每过一旬就要给墨焰送些礼物,墨焰人在须弥山,这些东西便堂而皇之的上了善见城。 帝释天倒没给他退回去,也不知是存了什么较劲的心思,对方送一件她便送十件回去。那些留下的东西便扔的扔,赏赐的赏赐,半件也没让墨焰见过。 这是当然的!想她须弥山金银珠宝不计其数,网罗天下珍奇法宝,库里仙器神器千千万,要什么没有,还需要他送来? 帝释天自以为将人家的秋波掐灭在了萌芽状态,却不想如今这人来了须弥山竟然还想亲自去探望。 阿修罗王过往很不屑于来善见城,每每年末宴能缺席就定然是要缺席的。但如今妹妹在这他也只能抓着这个机会来要探亲了。修罗王知道他要去探望墨焰,便想要一同前往。 阿修罗与修罗原是世仇,如今竟看起来有几分和乐融融,修罗王要来阿修罗王也不阻止。 帝释天心里狠狠地将两人骂了一通,脸上却也还算保持了冷静的神色,点头道:“既然如此,不若由本王带两位去见公主吧,我们四人也可所谓不打不相识了。” 墨焰现在是须弥山的女官长,再也不是所谓的阶下囚了,帝释天自然不能限制她的自由。而且在善见城就职的各部族人是可定时探亲的,她也完全没有理由拒绝阿修罗。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 帝释天之前虽然说过年末宴之前再也不见墨焰,可心里一直思念得紧。此下得了个借口,不禁很是心安理得。 就算她再不相信自己喜欢她,也不可能让她和情敌单独见面啊。 阿修罗王从始至终脸色阴沉,几乎不见任何表情。也就在这种时候,帝释天才会觉得他们两兄妹还是有些像的。 倒是修罗王一脸欣喜。他虽然极力想表现得更为得体些,但在别人眼中,十足是个要见心上人的毛头小子样。 帝释天见他一路傻笑,搓手挠头,心头直冒火,恨不得拖了他狠狠揍一顿才好。 三人来之前琉秀依然通传过了,婉璃在院门处迎接,墨焰则在客厅等候。 帝释天点了点头,完全无视阿修罗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从容的由着婉璃向里引。 修罗王急不可耐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阿修罗王没有跟上,连忙回头对还站在原地的人喊道:“孤昔,你怎么不走啊。” 阿修罗王冷哼了一声,这才甩袖跟了上去。 墨焰等候在客厅门口,长身直立,淡然自若。 帝释天心里还气她,可大半个月不见,思念更是满溢。这时见了人家公主目光不自觉的便贪婪了起来,虽然心中也知不该如此,眼睛却是半分也不听话,直盯盯地望着。 阿修罗王与修罗王已然跟了上来。 帝释天近乡情怯慢了脚步,阿修罗王这会儿倒是急急的超了过去,远远的便叫道:“焰儿。” 修罗王这时倒没了来时的意气风发,一脸忐忑地缓缓向前走。 帝释天冷瞥了他一眼,压着心头的怒火,蹭蹭地越过他。 墨焰的神情依旧平淡,见到自己兄长也只是淡淡的叫了一声。便是修罗王这个不速之客也没让她有一丝惊讶,只瞥了一眼很是随意地点了一点头。 帝释天见她对修罗王如此冷淡,不禁大为开怀。只这怀没开到一半,便突然反应过来,墨焰连一眼都没给过自己。比起修罗王更加不如。 她的心沉了一沉,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三人打过招呼,谁也没有在意她,径自向里去。 修罗王满脸通红了,只殷勤地望着墨焰,眼中的爱慕赤·裸裸的毫不掩饰。 “大,大人,”婉璃见大人脸上神情毫不怀疑有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壮了胆子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要回去么?” “回哪里?”帝释天冷冷的望了她一眼,声音似乎能萃出冰渣来,“你去泡茶,本王要亲自招待客人。” “啊,是是。”婉璃哪里敢耽搁,急急转身走了。 帝释天整了一下仪容,让自己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点,这才走进了客厅。 墨焰和阿修罗王一厢坐了,两人似乎在说话,只不过几乎都是阿修罗王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他这时一副和蔼兄长的模样,倒与方才那个阴郁的人相差甚远。 墨焰只点头或偶尔应一句,仿佛对自己的哥哥也没什么话说。 修罗王则坐在另一边。这位儒雅书生气的王者似乎极力地想要表现得矜持一些,望向阿修罗公主的眼神却是掩藏不住的柔情。 帝释看得几欲抓狂。 阿修罗王早已知道她进来,只不过无视得彻底。倒是修罗王反应慢了一些,却还是得体的起身行礼。 帝释天微微一笑,让他免礼。两厢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复又落座。阿修罗王这时才瞥了她一眼,反倒是墨焰仍旧不曾看向她。 帝释天埋在袖中的手被自己掐得生疼。她保持着面上的冷然,死死的盯着墨焰看。 “对了,止殇一直想再见见你。今次他与哥哥一起来,说是为了上次的事道歉。”阿修罗王近些年听了些谣言,虽是不信却也警惕了起来。此时见帝释天一脸不甘心中不禁十分畅快,更是突然将话题引到了修罗王身上。 这一番话下来,两人倒不像世仇,像兄弟。 帝释天忍不住在心底冷哼。 这两人原先掐得死去活来,如今竟然一致对上了她这个外人了。 墨焰还是相当给兄长面子的,转眼望向修罗王微微颔首道:“上次墨焰多有冒犯,还请修罗王见谅。” 她的神情与语气虽然仍旧是冷淡疏离的,帝释天却已经听得心中直冒酸水了。 想她看也不愿意看自己一眼,现在却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人道歉。 “不,不要介意,是,是冷将军太分过了。本王才应该,道,道歉的。”修罗王摆手,带着显而易见的殷勤。“也,也没什么,你看,现在不是好了么。” 墨焰没有回应,阿修罗王却挑眉道:“止殇,你不要这副紧张的模样。她是我妹妹,还不是你妹妹么。” 他这样模样像是要拿墨焰当妹妹么? 就在帝释天觉得自己快要爆发的时候,婉璃端着茶进来了。她忍了一忍,终于是将冲动按捺了下去。 修罗王憨笑连连点头道:“是是,孤昔言之有理。” 墨焰微微戚眉,望了一眼阿修罗王,沉默不语。 “对了,对了,止殇之前送的那些礼物,不知公主可喜欢?”修罗王其实也并非想要邀什么功,只不过单纯找些话题而已。 帝释天便心虚了起来。她之前虽然做得很是理直气壮,可被当场揭穿,也足够尴尬的。 墨焰终于望了帝释天一眼,只看得她喉中一阵发紧。 “多谢修罗王的礼物,墨焰很喜欢。” 阿修罗的公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帮着帝释大人圆了谎,可惜帝释大人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个上面! 她,竟然说很喜欢! 帝释天不可思议的看着她,醋意大发。 她根本就没收到,竟然还说喜欢! “是,是么,”修罗王便真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满脸羞涩的道,“公主能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修罗王送的东西,本王也很是喜欢。”帝释天见二人显现的那一片和乐融融,终于按捺不住了。“还请修罗王莫要责怪,之前你送的东西本王看着欢喜便向公主要了。不过你放心,本王自然不会亏待公主,拿了十倍之价换的。你那边,应当也收到本王的谢礼了吧。” 在她的地盘上,没得让自己情敌舒服的道理! 修罗王似乎没反应过来,惊讶的张大了嘴。只紧张的看了墨焰一眼,然后才尴尬的道:“自,自然,大人若是早些说,微臣,微臣定会为大人也备一份的。” 墨焰表情十足的淡定,似乎一点也不为谎言被帝释天恶劣的戳破而尴尬。 “不必了,本王只是喜欢……”帝释天顿了一顿,直盯盯的望向了修罗王,直到他被自己盯得有些窘迫了,才将视线转向了墨焰,“别人送给公主的东西而已。” 第八章 帝释天的话音未落,阿修罗王已然黑着脸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的扣在了桌上。修罗王一脸的惊诧与焦虑,来回望着帝释天与墨焰。 这时房内几人竟只有墨焰仍旧一副波澜不惊。她唇角勾了嘲讽的笑,说着一听便言不由衷的话。 “得大人如此厚爱,墨焰惶恐万分。” “焰儿!”阿修罗王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妹妹,无法相信她竟会露出这般神情。 墨焰倏然收了嘴角的弧度,复又敛下眸子,轻声道:“若是王兄没有别的事还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阿修罗王不禁便想起了那个谣言,妹妹此刻的反应已经足够他猜测些什么了。 “那焰儿你也好好休息吧,哥哥先走了。” 阿修罗王狠狠的瞪了帝释天一眼,虽然有些不心甘,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违背妹妹的意思。 “那,那我也告辞了。”人家哥哥都要走了,修罗王自然不能再待下去。只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墨焰,又小心翼翼的望向帝释天。“大人是……” “婉璃送客。”帝释天冲着门外大声一喊,这才复对着他俩道:“今日本王招待不周,还请两位见谅。公主在我须弥山,阿修罗王还请放心,今后本王都会好好照顾她的。” 她顿了一顿,十分挑衅地望向自己的情敌。 “在本王的须弥山,墨焰什么也不会缺。所以还是不劳修罗王费心思送礼物了,反正也不可能会到她的手里的。你说,是不是?” “啊?”修罗王此时此刻是真正的感到无所适从,帝释大人望着他的目光教他心惊不已。“大,大人,我,我……” 他“我”了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婉璃已经进来请退了。帝释天见他这幅懦弱的模样一时十分无趣,只冷眼望着他。 “修罗王的好意墨焰会一直铭记在心。”可惜的是帝释大人的得意并没有持续太久,公主突然起身道,“我送送你们。” 帝释天的所有好心情顿时灰飞烟灭。 墨焰是多么冷漠的人?她能够对自家兄长都淡漠至此,如今竟然对着这家伙说,会一直铭记在心! 竟然还要送他们? 自己这个主人有同意过么? “啊,真,真的?”修罗王虽然忌惮帝释天,但听闻心上人要送自己仍是止不住的期待。 “自然是假的。”帝释天一边起身走向墨焰,一边对着修罗王道:“本王与女官长还有些公事要谈。婉璃,送阿修罗王与修罗王离开。” “是,”婉璃那厢为修罗王默了个哀,这厢很是尽职尽责的道:“两位大人请。” 阿修罗王几乎便要发作了,却最终还是忍了下去。只死死的剜了帝释天一眼刀子,甩袖而去。修罗王来回张望了一下,虽然留恋却也只能慌慌张张的跟着走了。 帝释天已是心气起伏不定,站在墨焰身前死死的盯着她。 公主对帝释大人的无视已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一点儿也不惧她的目光,作势便要离开。 “你去哪里!”帝释天哪里肯让她走,伸手抓了她的腕子,气道:“本王说了有事要与你谈。” 墨焰被她拉住,停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道:“大人还有何事?” “难道你就不好奇他送了什么东西给你么?”虽然墨焰对修罗王送的那些礼物的态度,让帝释天很是满意,可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安。 她扣了墨焰的东西,对方竟然连生气都懒得对自己生! “大人喜欢就好,与墨焰有何关系。”墨焰似是打定注意不愿与帝释天过多纠缠,挣着手便想走。 可是她不生气,有人却十分生气。 “我都扔了,那些东西,本王都让人扔掉了。” 帝释天说这番话还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结果。对方若是生气,她定然酸得不行,可对人若是不生气,她又觉得自己被十足的无视了。帝释天不知道墨焰到底是因为对那修罗王没一点感觉所以才不在意呢,还是单纯因为不想与自己纠缠所以才连气都不愿意生? 帝释天明知这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却怎样也要求个答案。 墨焰背对着她,平静无波的道:“反正原也不知修罗王送了东西,扔了便扔了,还想要墨焰怎样?” 帝释天只以为无论对方说的是哪种结果,自己都会郁闷无比。却不曾想墨焰一句话,竟是既怪了她隐瞒修罗王送礼物的事,又表现了懒得与她生气的立场。 这公主可真是知道究竟如何才能让她最不舒服了! 帝释天越想越觉得不甘。 自己,竟然比不上那个书呆子?墨焰对那书呆子的态度,竟比待她还好! 不,如果真要说,到目前为止,她待自己的态度难道不是最差最差的么?便是对婉璃,她还能多少几句话呢,唯独见着自己,便像避瘟神一般,唯恐不及。 “墨焰,你……”帝释天拽着墨焰的手腕,慢慢贴上了她的后背,凑到她的耳边问她,“是不是,真的,这般厌恶本王?” 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用了多大的力,只死死的捏着那纤细得几乎一折便断的手腕。 墨焰的身体带着她独有的寒意。 沉默良久,帝释天的耳边才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 “墨焰以为,自己表现的,已经够明显了。” 是啊,墨焰明明,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明明当初,她便说过讨厌自己了。 自己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呢? “怎样也,讨厌么?”帝释天低声追问着,明知结果而无法善罢甘休。“无论我做什么,都讨厌么?” 她告诉自己,这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怎样都不会喜欢上我么……” 也不断的强迫自己,不要再追问了。帝释天,你闭嘴...... “怎样都,不可能么……” 她对自己说:帝释天,你闭嘴。你究竟是,还在期待什么? “是!”墨焰忽而转了身,甩开了帝释天的手,一双冰冷的眸子死死的望向了眼前的人,“我讨厌你,怎样也不可能喜欢上你。无论你做什么,都只会让我越来越厌恶你,所以!” 帝释天呆呆地看着墨焰的面容,看着她望着自己的眼睛,像是着了魔一般。 墨焰的语气从来没有这般激烈过啊。她扬起了声音,咬住了唇,褶起了眉。她说“所以”,像是有无限的厌恶与不耐。 可墨焰的眸子里,有她。 帝释天第一次,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这般清楚的身影。 那里有她。 “所以……”墨焰紧紧的盯着自己啊,这般专注。她的声音,也终于带了情绪,起了波澜。“所以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帝释天一向都是知道的,墨焰的声音,很好听。 即便是,带了怒气也这般好听。 比起平板无波的音调,好听那么多。 原来,要引起她的关注是那么简单的事。 原来,被她讨厌也要比被无视好那么多。 既然你,怎样也只会讨厌我,我又何必,讨好你。 帝释天挑了挑眉,启唇轻笑,看起来既恶劣又轻佻。 “公主别激动呀,”她们只有一步之遥,那么近,似乎咫尺可及。“本王不过是问问而已。你厌恶我也好,讨厌我也罢,对本王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她向前贴近,抬手去抚墨焰的脸颊,用指背来回轻轻擦过。 “既然结果无法改变,本王是不是可以让过程有趣一点?” 她闻到了淡淡的冷香,也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墨焰侧脸避开了帝释天的触碰,向后退了一步。帝释天从的她的脸上,分明的看到了厌恶。 原来,她已经隐忍自己那么久了么? 如今连掩饰都不屑了么? 帝释天伸手抓了她的双腕,将她扯回身前,鼻尖距离她的侧脸,不过一指。 “墨焰,不要以为本王喜欢你,就不会对你怎样。便是你讨厌本王,本王也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 “你不想见到我是么?”她错开脸,低头在墨焰的耳边轻声道:“我会让你无时无刻不想到我的。” 说话间,她的唇轻轻擦过了对方的耳垂。却不知,是谁比谁的更冰凉。 墨焰气息紊乱的从帝释天手中挣扎出来,闭着眼,偏了头,木然站立。 整了整衣裳,帝释天对着她道:“公主在本王这善见城似乎日子过得太舒服了,身在其位却不谋其职,实在是名不符实。年末宴之后本王会给你安排事务,还请公主做好准备。” 墨焰柔顺的黑发有些凌乱,呼吸轻促急乱,衬得苍白的脸色更加病态娇怯。帝释天一见她这幅模样,方才还冷硬的心便泛起了一丝疼痛与酸涩,立时对自己方才的言语后悔了起来。 可是对方闭着的眼,抿着的唇和那一脸倔强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她别开脸不再去看,抹去心中的不忍,冷着声音道:“请公主好好享受今后在善见城的生活。” 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她问自己:帝释天,你是不是,疯了? 明明是喜欢到想要时时刻刻绑在身边,捧在手心,抱在怀里的人,却只能这样去伤害。 她想,自己确然是疯了。 否则,又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事来? 她从来,没有什么情敌。 因为墨焰,从来不曾承认过她的感情。 既然自己怎样也不可能被她喜欢,那就不如让她讨厌好了。 不止是讨厌,最好,还能让墨焰恨着着。 恨不得吃她的肉,恨不得食她的血。她也恨不得,墨焰能够恨到只能想着恨她。 还好。 她想。 还好。 还好她帝释天一直坚信。 爱可以被遗忘,恨却能够长久。 还好,恨能比爱更长久。 第九章 帝释天觉得,自己大约是真的疯了,才会对墨焰说出了那般的话语。明明早就知道她讨厌自己,这一直都是明摆着的事实。可是,她就是无法接受,就是无法在墨焰当场说出口时,还能保持着冷静。 她说,要让墨焰恨自己,并不是在开玩笑。可,若是她能喜欢自己,谁做苦会想要喜欢的人讨厌自己呢? 整整三日,帝释天都在魂不守舍。但这丝毫没有动摇她的决心。墨焰原本被安排置坐在阿修罗王身旁,而如今,帝释天却想要让她站着——站在自己的宝座之旁。 从前都是苏摩不放心假他人之手而亲自侍奉。她觉得对方作为堂堂月神为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总管,总应该歇息歇息了。 墨焰不是将伺候她当做屈辱么? 她便让这位公主尝一尝,在须弥山众部面前,这屈辱的滋味究竟是如何好了。 宴席酉时开始,申时便有部众陆续赴宴。 帝释天还在耳室小歇,今年的宴席可谓盛典,作为主人又是寿星自然是盛装打扮。她平日护法需穿官服,如今虽非正式场合却也十分隆重,一身官服便只简改了制式。官服月白底色烫滚金边,前纹祥鹤后绣瑞云,领裹狐绒袖衬鹿皮,简约又不*份。 少年帝王模样极是俏丽,细眉凤目,润唇琼鼻;也极为冷艳,银发碧眸,雪肤皓齿。如今一头白发被七色琉璃宝冠束得一丝不苟,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眉目尤显得凌厉威严。她此刻敛眉沉眸,不苟言笑似有心事看起来便更难亲近。 这位天主虽偶也有体恤温和的时候,但三十三天的部族都知道她大多时候性子冷淡,发起脾气来更是能让须弥山整个抖上一抖,对她便是又敬又怕。 帝释天一人在饮茶,只等着苏摩将墨焰迎接过来。她一忽儿想着倔强如墨焰应当是会反抗的,一忽儿却又想,顺从也如她或许就接受了呢? 冷漠如她,会不会因此表露出其他的情绪呢?生气,或者怨愤? 要是墨焰真能气我恨我才好呢,帝释天破罐子破摔地想:反正她也不可能喜欢我! 她想着想着,翻来覆去地不禁便又想起了墨焰脆弱的模样。 帝释天紧紧捏着手中茶杯,极力的想要保持着自己的冷静,内心却已经开始忐忑不忍和疼痛了起来。 一想到墨焰会孤零零的站在自己身边,在那样一个显眼的位置接受别人的目光,其中也不晓得有多少赤·裸的窥探,她心下更觉烦躁。 帝释天只觉得给自己出一个天大的难题。可她,已然说了那般话,又怎可半途而废呢? 正在她等得有些焦躁时,突而响起了叩门声,然后便是苏摩的声音,“大人,公主已经来了。” 帝释天登时屏住了呼吸,呆望着门一时竟不知待会儿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面对门外的人。只时间终归不等人,她也不允许自己在这时露了怯,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进来。” 门缓缓地被推开,苏摩恭敬地侧身而让。 然后,帝释大人看到了让自己窒息的绝色。 一道墨银色的身影,挺直的站立在门口。 帝释天从来只见过墨焰素颜模样,觉得那般便是她最本真最风华的姿态,不愧舍脂之名,却终于在这一刻晓得,流言误人。 胭脂本便是为美人而生,不为掩饰,只为勾勒。 最美的容颜才配得上最好的胭脂,最好的胭脂才衬得出最美的容颜。 这一刻,仿佛世间什么都已静止了一般。 门外是日已落,月未出时分。而站在她门口的这人,便是这天地间最最耀眼的光华。 墨焰从来都只是简单披散的墨黑长发绾出一个朝云近香髻,髻间插箍着金玉所制的优昙花钿,金粲雪辉,素雅高洁。额前刘海两分,明珠抹额,幽黑莹然。 几乎都被盖在刘海之间的眉终于完整得见天日,如远山缠雾,朦胧之间细致有序,若她顾盼,该是怎样一番多情模样? 向来苍白的脸色因那淡若无痕的胭脂而透出了一丝血色,原本略单薄的唇点了朱绛,显得饱满红润水光流转。她的神情分明的冷漠,气质又是分明的清洌,却因那抹红极尽的妖冶。 尖细微紧的下颚,修长白皙的脖颈,勾画出连最高明画师也能以描绘的弧度。 墨焰的一切美好便这样堂而皇之的放在了帝释天的面前,落入了她碧绿的双眸之中。 试问,要让她如何逃开,又如何放弃? 她的眼中,只有她,她的脑中,也只有她。 帝释天突而有些恍惚了,原来不知何时起自己待她终不可自拔的超过了喜欢的程度。 执念已深,甘愿沉沦。 在自己跃跃欲试地想要从她身上获得对等感情却一无所获的不知不觉中,早已投入了更多的情绪。 日日相见,时时想念,愈演愈烈。 墨焰此刻便站在那里,似松一般挺拔,却如红莲一般妖艳。墨银锦服重墨深邃银辉流转,熠熠生华,勾勒出清瘦窈窕的身姿。门外似有风,衣袂微动,垂袖自舞,从下而上蔓延而开的血色红莲仿若活物,摇曳生姿。 她的脸不过一掌大小,精致玲珑,却敛眉锁目,睫羽盖眸,沉静隐忍。 帝释天总觉得,在这一眼这一瞬之后,墨焰便会蓦然消失。若花谢,若雪融,若这三十三重天上,万年难得一遇的长生雨,从天而落,触地而失,永不见尘埃。 这是极短的一个凝视,从门开到墨焰迈入房门。 帝释天却在这一个凝眸之间思绪万千,又终于在她迈开步伐之后惊醒过来,脑中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 墨焰这般的模样,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自己要将她藏起来,藏到除了自己以外,再没有人可以看到的地方。 苏摩原本在门外站着,此刻突见帝释大人陡然站起了身,直直向着阿修罗的公主走了过来。她的脚步有些凌乱起来,神情也是苏摩从不曾见过的异样。 在苏摩能够反应过来以前,帝释天已经拉住了墨焰的手上将她扯进了屋中,狠狠的关上了门。 墨焰似乎被帝释天突兀的动作惊了一下,皱了皱眉便想抽出自己的手。她此刻脸上再也没有任何掩盖,神情竟是那么鲜明。 帝释天神色紧张,目光赤·裸,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紧绷的气氛。她一边用空着的手去抽墨焰发髻之间的花钿,一边疾声问道,“你一路上,还被谁看到过,还有谁看到过你这个模样!” 帝释大人失态已极,早已不复高冷艳丽的模样。眉目间隐透着几分病态与癫狂,像一只守卫领地的狮子般狂躁。 “你做什么!”墨焰似乎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如此,声音又急又惊伸手便去挡她。“帝释天!” 自己在做什么? 大概连佛祖也不知道吧。 帝释天没有理会对方的挣扎,执意地要将墨焰发间的物饰摘下,要将她脸上的妆容消去,要将她唇上的朱绛抹掉。两人近乎是撕扯着,狼狈又莫名。 墨焰挣扎了一会儿却突然放弃了,任对方将自己的发散尽,任她将那些饰物统统扔掉,也任她将自己唇上的色彩粗鲁的抹去。 她只是闭着眼,仿佛死去了一般平静。任由帝释天像是着了魔似的对她花了两个时辰,八个侍女才打扮好的一身为所欲为。 她微微仰着面,紧紧闭着眼,死死地抿着唇。 帝释天散了她的发,乱了她的妆,却怎样也擦拭不掉那唇上的嫣红。 她知道自己抓不住墨焰,即便对方此刻就在她的怀中,这般几乎乖顺地任由她欺凌。可是她知道,自己抓不住她。 帝释天终于放弃,只用两手将墨焰紧紧抱住,似乎要揉进自己的身体。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了,舍脂真意。 哪怕为墨焰再多添一分,那便是美得太多罪过,无人能逃。 世间之物,美到过分便是罪孽。 “墨焰,墨焰,”帝释天知道自己便是那逃不过的千千万,惹得一身孽障也想将她抓在手中,“你说,你讨厌我哪里?我改好不好,我改。你说你讨厌本王什么地方。” 她的全身都在颤抖,骨骼之间俱在“咯咯”作响,似乎要晕眩过去一般。 “大人果然是言出必行。”墨焰的身体纤细又硌人,仿佛都是骨头,单薄的肩膀将帝释天硌得生疼。她的语气冷淡,声音中却带着些微的颤抖,大约是因为方才的撕扯还不能平静下来。“这么快,便来羞辱墨焰了。” 帝释天知晓方才的行为无礼又冒犯,却完全无法阻止自己。 “不是的,不是的,墨焰。”她语无伦次,手足慌乱,泪眼朦胧的竟透出了几分可怜,“不是的,你,你为何总是要拿话戳我?我就不信,我就不信你真的这般认为,我只是不想你这般模样,我会忍不住的,我会忍不住的。” 忍不住,什么呢?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她只知道自己愈发蠢蠢欲动的心,愈发难以掌控的情绪,愈发无法收敛的态度,只要寻求到一个契机就会彻底爆发。 不知是否是因为从来骄傲蛮横的帝释大人此刻模样实在太过可怜,墨焰冰凉的躯体似乎终于有些柔软了下来。她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推拒在对方的肩头,气息依旧不太稳,“大人你,便是想让墨焰这般去参加宴席?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狼狈模样才甘心么。” “不,不,”帝释天感受到她的推拒越发用力的将她箍在怀中,近乎于娇蛮的急声道:“你不准去,你哪里也不准去。你就在这里,就在本王身边,好不好?” 她原本端正的琉璃冠也已然歪斜,额前落下了几缕发丝,眉眼便柔和了一些。白嫩的肌肤因激动而透出了粉色,鼻尖与眼眶也变得绯红。这个矜贵庄严的三十三天之主终于显露出了少女的柔弱,与求之不得的悲苦。 恍惚之间,房内似乎响起了一声叹息。 “墨焰还有选择的权利么?” 但或许这只是帝释天的错觉,因为对方的声音仍旧是如此的镇定。她们似乎总是这样,不知何时才能心平气和的谈话。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我为何要骗你?本王怎么可能拿自己的感情来开玩笑?你说,我何必骗你,何必这般低声下气去讨好你而只为了骗你?”帝释天心中有太多的委屈与不解,便是她恨自己,却为何连感情也要一并质疑了?“本王是三十三仞利天之主,是帝释天。我放下尊严连脸面也不要地向你示爱便是为了骗你,你说你自己信不信!” 墨焰手肘杵在帝释环着自己的臂弯上,手掌仍旧撑住了对方的肩膀,极力保持着距离。她披头散发的模样,在凌乱的不堪中竟是另一种诱人的风情,让人不禁意乱情迷。 而此刻,她只是偏了头,不去回答那问话。 帝释天终于只能露出苦涩的笑容。 墨焰冷静的时候让她狂躁,倔强的时候让她无奈,柔顺的时候又让她心疼。 她与她的转机,似乎永远都不会到来。 第十章 帝释天缓缓地放开了墨焰,对自己方才的狂躁感到不安与恐惧。 墨焰迅速退开,帝释天望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实在是太过狼狈了。 自己究竟是要用什么态度去对待她? “墨焰……我——” 她还待再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响,一听那声音她便头也大了。 “诶诶,让我进去啊苏摩!”号称天界第一部着调的怜玉神君不知如何闯到了这里。 “怜玉神君,请留步,”果不其然,紧接着便是苏摩委婉劝阻的无奈声音,“大人正在歇息。” 帝释天被这样一搅合,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揉了揉眉,只觉一阵头疼。 “我方才看见了,我看见了。”怜玉神君的声音还在嚷嚷,“陀螺,你自己藏着美人,你不厚道。” 帝释天真想一巴掌拍死她。 “神君,大人正有事,您还是等等吧。”苏摩方才便见自家大人神色有异,此刻在里面的正乃是大人心尖尖上的人物,又素知这怜玉神君不羁得有些逾矩,深怕冲撞了其中两位,声音已经有了些焦急。 “陀螺,让我见一见又不会少块肉,你太不够朋友了。”可怜玉神君若听劝便也不叫做怜玉神君了。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脸都青了,再去看墨焰,便见她的脸色亦是极其难看。此时正狠狠地瞪着她,带了几分屈辱的神情。 “不,不是的,那家伙和本王没关系,她,她是个混不吝,”见她如此模样,帝释天真是怕极了她误会无念是自己找来羞辱她的,急急的解释着,“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时候来这里,真不是我叫她来的。” 墨焰偏了头并不理睬她,也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帝释天只觉更加冤枉,忍不住冲着门外喊道,“无念你给我闭嘴!” 怜玉神君的声音顿了一顿,然后便哀怨已极的道:“陀螺,你竟然凶我。” 帝释天望了一眼墨焰,再也无法忍受门外那人。几步过去开了门,拿身子挡在门口,怒气冲冲的望着门外那长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女神君,“你又犯什么浑?有什么好看的,喝你的酒去!” 怜玉就站在门口,抓着苏摩拦住自己的手臂,见着开门便惊了一下,继而眉毛一挑,凤眼一眯,陡然一副威严的模样。帝释天咋见她如此也是被唬了一下,对方却偏了偏头,抬眼就想往里望。 “你干嘛!”帝释天气得话都说不稳了,又把门往中间带了一带。 “本君想看美人嘛。”怜玉一望不成,只好收回了目光,双眸楚楚可怜的望向帝释天,倒显出几分纤柔来,“陀螺,方才一眼,真是让本君魂牵梦萦啊。” 帝释天便知道她口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想与她逞什么口舌之快。也知自己暂时还打不过她,便放弃了与她拼命的想法,只用了一招声东击西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徒弟呢?你不在殿前守着她往这里跑什么。” “怀梦啊,因为小贱之前被叫回家去了,她现在在乾达婆那里呢。不是你这宴席一贯无聊么,我就出来转悠转悠,突见一位美人从面前经过,那实在是……”怜玉说得眉飞色舞,意犹未尽,十足一位贪恋美色的痴人。 “行了行了,本王不管你怎样,赶紧走,别来烦本王。”帝释天受不了了,想打发她离开,“本王正忙着,你能不给我添乱么?” 怜玉不再窥探屋内,倒是把注意力放到了帝释天的身上,此刻看清她模样突然一脸暧昧的道:“诶,你的衣裳怎么这么乱啊,正忙?哎哟,诶,嘿,嘿嘿嘿……” 帝释天被她笑得心里发麻,直叫猥琐,手都痒起来忍不住想打她。 “嘿,嘿嘿,陀螺你可真有情调。那本君就先走了,咳咳咳,你,你忙完可得让我看一看,我也好参考参考。” …… “嘿什么嘿啊,还不赶紧给我滚蛋!”帝释天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她不知道对方那参考是几个意思,只死死抓着门框,阻止自己上前掐死她,“你说你,一个女神君,整天这样一副流氓的德行,是要带坏你徒弟么?” 怜玉一脸惊诧的望着她,愣了一下,皱着眉似乎是在思考。 “陀螺你这么生气做什么?那美人果然是……阿修罗族的公主?” 帝释天一想起她上一次为墨焰求情的事,不禁充满了敌意地望着她,“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吧,陀螺。”怜玉神君似是被帝释大人的态度吓到了,脸上再无调笑的神色,只含了几分担忧的问道:“你对人家做了什么?” “关你什么事!”帝释天见不得她突然这般正经,还是因为墨焰,语气十分不善。 怜玉神君的眼神便闪烁了起来,看着帝释天的神色也渐复杂,难得正经的告诫道:“你可别对人家太过分,不然以后有你后悔的。” 帝释天沉了脸望向她,“你什么意思?” “咳咳咳,没有啊,”只对方那正经没有维持半刻,继而便拿手掩了口,对她挤眉弄眼道:“本君最会哄女孩子了。相信我,太强硬会适得其反的,你要温柔一些,再温柔一些。” 对于这个混蛋的话,帝释天真是半句也听不下去了,对着苏摩喊道:“苏摩,给我送怜玉神君离开!” 怜玉神君很有几分踌躇的样子,似乎还想知道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苏摩请了三请才摆手道:“别、别麻烦了,苏摩,本君自己走。” 帝释天冷哼了一声,却没想到对方也对着自己一声冷哼。 “哼,本君也不稀得看。反正我徒儿以后一定会比她更漂亮的,我不就是想看一看么,小气的,我找我徒弟去。” 帝释天巴不得她赶紧滚,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哐当一声把门给关上了。被这怜玉一顿胡搞,她哪里还记得起方才自己的心思?再转眼望向墨焰,只见她已经自顾在旁边的红木椅上坐了,原本有些凌乱的长发也已经整理得服帖柔顺,只被她抹花的妆却还在。 帝释大人清醒之后再看她的模样,只心虚忐忑懊悔不已。这一忐忑脑中便不期然的想起怜玉方才所说的话,又转身开门吩咐苏摩去端盆水来。做完这些她才踌躇不安的在墨焰身边坐了,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阿修罗的公主闭着眼,身体坐得挺直,虽然模样狼狈,却自带着一股气度。 帝释天不知如何开口,只望着她的侧脸,一时有些痴。 房中静默无声。 “大人。” 还好,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苏摩便回来了。帝释天一下惊醒,匆匆忙忙地到了门口,将门打开一些伸手去接对方手中的水盆。 “给我吧。” 苏摩犹豫了一下,实在不放心帝释大人自己动手。只见对方白皙娇嫩的容颜上都是不容置疑的神色,才终于将瓷盆递了过去,顺便把巾帕挂放在了瓷盆边缘。 “大人,你,你们没事吧。” 月神方才经那怜玉神君一提醒也注意到了帝释大人穿着上的异常,十分担忧两位在屋内的情况。 帝释天望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就被那神情感染到了,竟也隐隐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色。 “咳咳,无碍,你先去殿里看看,安排一下事务。” 苏摩便不好再说什么,低低的应了一声。等见帝释天退了一步,她便体贴的上去将门关上。 帝释天轻轻吁了一口气,把水盆端到墨焰身旁,又将毛巾蘸水拧干,小心翼翼的递给对方,小声的道:“你、你擦一擦吧。” 无念说要温柔一些,可怎样才算温柔呢? 她根本就没遇到过比对待墨焰还棘手的事,一直觉得自己待她已经够温柔了。当然,现在回头再仔细想想,也没半分能与温柔扯得上关系的。 墨焰抬头望了她一眼,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手中的湿巾。 帝释天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站在一边望着她。只见她动作得体优雅,轻轻的从额头开始擦拭。 “墨焰,”阿修罗的公主模样平静,帝释大人却无措得很,“我不是有意的。” 她倒是很想告罪的,可那三个字,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大人是须弥山之主,何必解释。”墨焰的脸被掩在绸巾之下,声音清晰语调平稳,“看来墨焰是无法出席宴席了。” 帝释天不知她有没有在生气,却也本就不想让她再去出席那劳什子的宴席了。这模样若是出去,可不知得被多少人惦记。 “那,那就别参加了,就在这里歇息。” 墨焰并不应话,手上的湿巾已经擦到了唇边。 帝释天冷颜的时候自然威仪,但她毕竟少女而且模样不俗,对着心上人一部摆脸色,便连声音都像带着几分撒娇,“我待会儿回来陪你好不好?像去年一样,就我们两个。” 墨焰的手顿了一顿。 帝释天又连忙接口,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绝没有想要羞辱你的意思。之前本王的话,完全是气话,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墨焰静默着,缓缓放下手,抬了头去看对方。 帝释天便局促不安的望着她的双眼,紧张的握着被袖子掩盖住的双手,磕磕绊绊又懊恼地道:“我,我脾气不太好,你不要介意好不好?” 她完全一副打商量的语气,似乎是真将帝释的架子放了下来。 墨焰的眸子还是那般幽深,眸底却不再是冰层,仿佛有水流在流动。她仰着面,发丝垂落,看起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丝娇弱,微微眯起眼似是在打量对方。 “墨焰说了,大人贵为三十三天之主,无论如何反复无常都不用道歉的。” 她的脸侧还残留着未擦掉的胭脂。帝释天忍着被她话语戳出的疼痛,小心翼翼地去拿她手里的绸巾,“你是不是很生气?” 对方顺从的放手,却不去回答她的话。 帝释天将手中的绸巾浸湿再拧干,也不再递给她了,抬手便要去帮她擦脸。 墨焰偏了偏头,分明是要避开。 “让我帮你吧,你又看不见。”帝释天顿了一顿,露出了几分苦涩的笑容。她原本冷艳得如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又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多年不知愁苦为何物,如今这幅模样着实落寞。“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我就是喜欢你。你就不能试试么?” 墨焰回避了她的目光,敛着眸子,低声答道:“这……是不必尝试的事。” 她说着拒绝的话,帝释天心中却突然万分激动了起来。只脸上强忍着,不动声色地伸手去帮她擦脸。“你不试又怎么会知道呢?” 墨焰僵了一下,最终还是木然的坐着,“我说了不必便是不必,大人何必强求。” 擦去她脸上最后的一抹红,帝释天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口上对着她道:“那这么说,你是相信本王真的喜欢你了?” 墨焰猛然抬了头。 四目相对。 帝释天似乎想笑。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喜悦与激动,眼中却不知为何蕴出了泪光,又是万分的凄楚与可怜。 “这算一种进步是不是?” 第十一章 帝释天悲喜交加,总算还是喜大过于悲的。故而那阿修罗王的坏脸色,怜玉神君的不屑冷哼还有乾达婆王恶狠狠的眼刀半点都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 一想起墨焰在听到自己那句话后苍白了脸,却分明没有反驳,她便不自禁的喜形于色。喝了两杯酒,说了开宴辞,没有一丝留恋地早早离席。 回到屋里的时候,墨焰已然挨在榻上。她的脸色不是十分好,闭着眼靠在床头,帝释天一时不知她是醒着还是睡着。 墨焰身体一直未大好,想来今日折腾得也累了。她这般模样让帝释天有些懊悔自己之前的言行,轻轻关上房门,小心地走到榻边。 只是还不待她开口,对方便睁开眼,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直起身作势要行礼。 “别,别。”帝释大人连连摆手又慌忙去扶她,“以后见我就不要行礼了。” 墨焰身后就是床榻,退无可退,被她扶了个正着,挣着手道:“大人,墨焰不敢逾矩。” “这算什么逾矩,”帝释天如今正可谓云销雨霁,神色自然有股彩彻区明的疏朗。过往那些冷艳添了暖色,在墨焰这里便化作了明媚,看起来倒着实惹人亲近了不少,“我喜欢你,你怎么能对我行礼呢。” 可惜她的这幅样子对阿修罗的公主不管用,人家一声冷笑,从旁侧退了出去。 墨焰这幅模样可真让她急躁,真是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只能两手一摊无奈道:“你明明相信了,为何还要嘲笑我?” 大约实在是长时间的夙愿一朝实现,这帝释大人欣喜过头便没了几分戾气,这呆气十足的一问显出许多娇憨来。 “大人,墨焰从方才开始便一直在想,您的脑子是不是不太灵便。”阿修罗的公主眼神淡漠,声调冷冽,语气嘲讽,“您喜欢是您的事,微臣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不信怎样,信了又怎样?无论信不信,臣都无意与您纠缠。” 帝释天一听墨焰又开始撇清自己心里很是不舒服,这句话既讽刺了她霸道*又再次拒绝了她的感情。但她转念一想,今日才刚刚让对方相信了自己的真心总也不能太急躁的,这便压下了心中的不满,笑道:“墨焰你一直在想本王,本王心里很是欢喜。” 帝释大人这句话真正是流氓无赖到了极点,她一出口自己便也发现了,只觉得其语气与意思那么像乾达婆与无念一流。 不得不感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阿修罗的公主也不知是被她的无赖惊到还是气到,皱了皱眉,神色捉摸不定的望了她一眼,实在是生动异常。 “既然是年末宴,此处虽只得我俩,却也不能含糊了,我让婉璃上菜可好?”帝释天再接再厉,极力讨好。问得一句见对方沉默便也不耽搁,吩咐了门外的婉璃传膳,又伸手去拉墨焰的手,“别站着了。去年见你似乎挺喜欢甘露酒的,今日本王陪你喝个痛快,可好?” 可怜公主一时不查,避了一下没避开。挣扎了是无用了,只得随着她走到了桌边。 帝释天发现墨焰的手比自己的要瘦许多,一摸就都是骨头,也更凉一些,抓着却莫名觉得很是柔软。此般情景简直是去年的重现,她想了一下不禁笑道:“你看,若是你什么时候都像现在这般温顺,本王怎会与你置气。” 墨焰的手僵了一下,接着便是微弱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气,“墨焰,只不过是奉命行事。” 帝释天紧了一紧手,转身将她按到椅子上,很有一番耐心的道:“既然你还不喜欢我,我倒也不介意你是不是奉命行事,能先听我的话也是好的。等你以后喜欢上我,就心甘情愿了。” 她说得一本正经,没想到却惹来人公主一声冷笑。墨焰抽走自己的手,偏着头似是在看房门,“大人放心,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帝释天在她一旁坐了,对于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莫名。虽然人家一直对她不假辞色得很吧,可这温顺持续的时间还真是短。 她讪讪的收回手,望着墨焰的脸,有几分强硬又显出几分大度的对她道:“这我可不管,你既然知道了我喜欢你,又怎么能不喜欢我呢?你也别急,本王也没逼你,你可以慢慢来的。” 墨焰的神色渐渐起了变化,用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望着她,似是在生气,又似是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帝释天见她如此罕见的神情也道奇怪,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疑惑道:“怎么,本王脸上的胭脂也化了?” 墨焰就坐在她身边,本是被按坐上去面对着她,此刻偏了个身,不再去看帝释天。帝释天仔细打量她的模样,觉得对方应当是在生气,便起身走到一边问她:“墨焰,你怎么了?”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了几分讨好,又有几分祈求怜爱的天真,“你做什么生气?” 墨焰似乎根本不想搭理她,转身偏到另一边。 帝释天也不气馁。她心情不错,耐心十足,还自觉公主在与自己互动,十分自然地又绕到了另一边,“大过年的别生气了,本王扔了一堆人来陪你一个人,你看你面子多大?” 公主干脆闭了眼,不见为净。 “墨焰,墨焰?”帝释天大着胆子去摇她的手,似乎打定主意不让对方清净,很有几分邀功意味的道:“待会儿就上菜了,这一次我帮你布菜好不好?这可是专门为你去学的。” 墨焰似乎终于忍无可忍,挥开了帝释天的手露出了几分不耐,语气冷淡的道,“帝释天,你真是太不可理喻了。为什么我就一定要喜欢你?你扔了一堆人关我什么事?我有要你陪我用膳么?” 她虽然看起来仍旧冰冷,但话里的怒气与怨念也着实不小了。 帝释天惊愕地望着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你不喜欢我陪你?”她如今满满都是要如何与人公主展开恋情的念头,打算按部就班的采取攻势,好似人家知道她真心实意便定然会接受了一般。 她惊讶人家公主可不更委屈?大约是被压抑了太久,此时声音也不似过往那般平静,“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觉得我会喜欢?你究竟是哪里看出来我喜欢的?” 好好一位清冷的公主被帝释大人逼成如今模样也足见大人的功力了。可惜帝释本人却还不觉得如何,痴味十足的道:“为什么不喜欢?你慢慢来,习惯了不就好了?难道你更喜欢去宴席上吃?那我带你去好不好?干嘛要这么大声对我说话。” “你!”公主显然不擅长对付无赖,只语气凌厉的说了一个字,神色变化并不剧烈,却着实让人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感情。 搁谁身上,遇着这么一个主,都得气得吐血。 两人正僵持着,门却“咿呀”一声开了。 “额,大人,”婉璃端着菜肴尴尬的站在门口,意识到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很勉强地笑了一笑道:“这个,需要上菜了么?” 墨焰并没有去看,只安静的坐在椅子上。 帝释天挥了挥手,让她领着侍女将菜端进来。等得人都退出去以后,才对着旁边安静的人道:“今日你这般激动是个好现象呀。” 大人她似乎开辟了新的思考方式,什么都能往好处去想了。 墨焰的手搁在桌上,撑了一下头,像是对淘气的孩子已然束手无策的母亲。“你根本就是心里有病是不是?大人还是请蒹虚医官看一看吧。” 帝释天过往还确实觉得自己恋慕墨焰很是毛病,尤其自找苦吃。如今听她这般说却万分得不服气,气鼓鼓的道:“我哪里有病?我只是喜欢你而已,怎么是有病?” 墨焰撑着头,仿佛被抽光了力气一般,声音愈发病弱,“可我不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你……” 帝释天很不乐意听她说这些,便也不听了。见第一轮的菜摆了一桌,对方又是虚弱的模样,便很是体贴地帮她夹菜,“我知道的,所以才不介意你这种态度的。但是没有关系,你总会喜欢上我的。” 看样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接受人家公主不会喜欢上自己这个结果了。 墨焰不动。 “吃吃看,这个开胃的。”她不动,帝释天便把夹到她碗里的菜又夹起来送到她嘴边,“酸海菜,听说是厨子专门去人间学的。” 她堂堂须弥山之主为一个部族公主喂菜也确实不能说追人不到位了,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帝释天见对方偏过头不肯吃,便只能自己吃了,又去夹另一个糯米桂花糕。“你不喜欢酸的,那吃甜的?” “你可不可以不要来理我?”墨焰用手推开她的筷子,终于露出了明确的厌弃神情,“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让人讨厌?不要自说自话的把感情强加在别人身上好不好?” “不好!”帝释天开心得没多久,还不太愿意面对现实,蛮横的拒绝了对方。她自顾把花糕吃下,又端了果酒来喝,口上问道:“我喜欢你,为什么不能对你表现?你也说相信了,为什么不肯接受?” 这道理是和她讲不通了,墨焰伸手拿了酒杯,猛地灌了一口,似乎有些自暴自弃。 “还是请蒹虚医官来帮您看一看吧。” 大约是认定了这帝释大人脑子真出了一些问题。 帝释天便将自己当做了倒酒的小童,给她把酒杯满上,“你今天说了好多话,本王十分高兴。既然你这般关心本王的身体,那本王就让蒹虚来看一看好了。” 墨焰不语只把酒喝了,帝释天便又给她倒上。一边倒一边还一副开心的模样道:“你看,这样不是也很习惯的么?” 她放了盛着甘露酒的酒壶,拿过果酒的银壶给自己倒酒,又很不肯吃亏的接着道:“本王先喜欢你的,所以待你好。等你以后喜欢上了我,也要待我好回来的。” 这便自觉对人家好了,着实作得一手好孽。 墨焰已然自己拿了酒壶,一杯一杯地喝,这架势比去年的浅酌多了些许喝酒的狂意。帝释天去年醉得在她面前丢了人,今日也不逞强,还是喝回自己的果酒。见她只顾着喝酒,便帮她夹菜。墨焰一杯又一杯,倒也总算是将菜吃了。 “墨焰,你看,这般相处可不比见面冷嘲热讽好得多么?”帝释天实在是欢喜异常,也不管是不是唐突人家,伸手帮对方将唇角抿出的酒渍擦去,“你总归会喜欢上我的。” 墨焰的面上已然有些嫣红,是比胭脂更加动人的颜色。眸间的冰层仿佛已然被煨热融化,化作一汪温柔又动情的水潭,隐约流转已有醉意。鲜红的唇沾着潋滟的酒光,微微开合,在晕黄的烛火之下仿佛是一道诱人的点心。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忍不住喘息着向她贴过去。 “帝释天,”墨焰的手捂住了她的唇,眯了眼,冷笑着道:“你果然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疯子。” 第十二章 墨焰说完这句话便再也不看她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墨焰……”帝释天轻声唤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门。 待她反应过来追出去时,门外早就没了她的人影。婉璃不在门口,侍女称是随着墨焰去了。 有婉璃跟着她也稍稍放心了一些,正考虑要不要追着去,便见着乾达婆从拐角处冒了出来,再之后还跟了抱着徒弟的怜玉神君。 帝释天头顿时就大了,决定还是走为上计。这两个家伙她一个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两个一起上? 只是她连转身都未来得及,就听到乾达婆在喊自己。她刚喊完,身后又冒出一个红艳艳的身影,不是红韶是谁? 帝释天的额角绷得直跳,深吸一口气,转身进屋将门狠狠的关上,只觉得当真没病也会被她们闹出病来。 “帝释天,帝释天!”乾达婆王的声音有些含糊,大约是喝了酒有些醉了,在外急急的拍着门道,“你给我出来,给我出来!” 帝释天坚决不出声,打算假装自己不在。 “乾达婆你别激动,苏摩又没说什么。”怜玉神君在一旁劝解,听这个意思倒不是纯来凑热闹的,很是让帝释天吃了一惊,“紧那罗公主不是喝醉了么,你就别介意了。” “帝释大人,帝释大人,”然后便响起了红韶的声音,却与其他两位完全不在一个基调,分明的激动着,“苏摩大人让我来请乾达婆大人回去,免得打搅您。” 帝释天望着屋梁觉得有些无语。 好端端的奉了苏摩的命来找乾达婆,叫她作甚?一副邀功的模样来打搅她,难道还想获得她的夸奖不成? “帝释天,你给我出来!” “乾达婆,你回去吧,陀螺正在陪美人呢。” “帝释大人,红韶一定不会让乾达婆大人打扰您的!” 帝释天一想自己这是没有美人可以陪了,再不出去也着实解决不了问题。这三只现下加起来可能还没无念那抱在手里的怀梦靠谱,她堂堂天主也只好舍身取义了。 她略有些气恼地打开门,瞪着门外的人,咬牙道:“你们是吃撑了还是喝高了,在这里大声喧哗!” 乾达婆王拍门的手还凌在空中,见到她便愣了一愣。 怜玉神君在一旁开口道:“我可是陪她来的,这不是怕打扰你么。”她说着,又低了头对抱在怀里的小人儿道:“怀梦啊,师傅这是在做好事,知道么?” 帝释天还来不及去看怀梦的反应,就被一个力量抱住了。 “帝,帝。”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乾达婆这么伤心的声音了。再仔细去看对方的脸,只见那白皙的皮肤已然被酒熏得粉红,眼眶里兜着水光,一脸的委屈,抱着自己的腰就把脸往怀里埋,“苏摩竟然帮紧那罗一起欺负我,她竟然帮紧那罗欺负我,大庭广众,她竟然……” 乾达婆王大约是醉得狠了,翻来覆去便只得这一句,声音越来越低。帝释天已经能感觉到衣襟被沾得湿漉漉的了。 “有奸情……”怜玉神君从来与会看气氛挂不上钩,不过此时说这句话的却另有其人。须弥山的副侍卫长红韶半张着唇,呆呆的望着两人,喃喃道:“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红韶,”帝释天头有些疼,却也保持了素有的威严,低声道:“你回去吧,这里本王来处理。” 可惜这位罗刹族的公主也是位奇人,竟是恍若未闻自顾想事。 帝释天可真想不到有一天会将希望寄托在无念身上,一边抱了喝得烂醉的乾达婆,一边对着这位女神君道:“你帮本王将这只……将红韶公主带回她该呆的地方,我处理一下。” 怜玉神君仗义非常,偏头望了一眼红韶,倒是二话不说一手抱紧徒弟,一手扯了呆站着人的衣领就往过拖。 乾达婆王在帝释天怀中真是哭得好不伤心。 香阴之神根本就不喜欢吃东西。他们好香,却很少会去吃食物,自然也不会喝酒。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都属于杂质,一入身体便会产生疼痛。他们不喝酒,酒量自然奇差无比。 在帝释天的记忆中乾达婆稍有的几次喝酒,都是为着苏摩。当然,这已经不只是用酒来麻痹自己了,还是十足的自虐。 “别哭了,像什么样子。”总算乾达婆王来的时候,侍女很识相的退走出去了。否则这副丢脸的样子被别人看去,须弥山的乐神非得消失个百十年不可。“你又不是不知道苏摩,她做事公正惯了,你是不是又去惹紧那罗了?” 乾达婆王一喝酒,似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平日不羁潇洒玩世不恭的模样,全然一个娇媚脆弱楚楚可怜的美少女。 “呜呜,我哪里有去惹紧那罗,明明是她来找我麻烦!”乾达婆拉着自己主君的衣裳,哭得梨花带雨:“苏摩她,怎么可以……” 帝释天无奈拍着她的背,准备扶她进去。“好了好了,你醉了,先在这里歇一下吧。” 乾达婆却摇着头,要把她往外拽。 “不,你去、你去与苏摩说清楚,我与你没关系。她、她一定是那天看到你抱我所以在生我的气。” 帝释大人千忍万忍没忍不住,自己翻了个白眼,心中咒她活该。 想当初分明是她抱着自己,还是故意为之的,如今受了委屈倒是一把全推到自己头上了。 她腹诽不已,好歹看着自己的乐神实在可怜,没与她计较。只侧过身将她搂好,打定主意不让她回前殿,以免闹出什么大事来。 “有事明日再说,你看你,站也站不稳了。” 乾达婆酒量差酒品似乎也不怎么好,身体瘫软只能把全身都挨在帝释天的身上,嘴里胡乱的嘟囔着:“都怪你,都怪你!干嘛要抱我,干嘛抱了我又不说清楚……” 帝释天还觉得委屈呢,此刻要不是这家伙来搅和,自己都见到墨焰了。 “好疼……好疼。”乾达婆抱着肚子开始叫痛了。 “让你喝酒,现在知道疼了吧。”帝释天深觉乾达婆也是自己的冤家,听得她哀哀痛叫,又只得认命弯腰去抱她,“你说你这什么出息?” 她难得还能在酒量上嘲讽一下他人。 “嘶——” 只是帝释天还未起身,耳边便听到了一声轻嘶。等她转头望去,只见月夜廊下拐角处站着两个身影。 墨焰定定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已然没有了方才的醉意,而是重新结了一层冰似的凉薄幽深。她身后站着婉璃,捂着唇一脸的惊诧,死死的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帝释天。 “啊,墨焰。”帝释天也惊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站的是什么地方。 她想起方才无念嚷嚷着自己在会美人还觉得奇怪呢,按正常路途,墨焰离开两厢是应该能遇到的。却原来,是这公主根本走错了路,往另一边去了。如今婉璃将人带了回来,也不知道在此站了多久。 帝释天怀里抱着乾达婆,行动有些不便,只能站在门口对墨焰道:“我正想去追你呢,幸好没去,否则就走岔了。你先别走,菜还没吃完呢。” “大人……”墨焰并没有说话,倒是婉璃很是无力地轻抽了一口气,十分尴尬的捂着脸转过了头。 “帝,唔,帝,”这时也无法指望乾达婆还能看出个什么气氛了,抓着帝释天的衣襟呜咽着哭了出来,“帝,我好难受啊……” 帝释天被她弄得头都大了,只一边抱着乾达婆进屋一边对着墨焰道:“墨焰,你先进来吧。这家伙醉了,我先给她放好。咱们酒也没喝完,菜凉了正好上下一轮的。” 墨焰眼神冷淡并不回答她,只从门口像阵风似的飘了过去。帝释天将怀里的人往榻上一扔,再回头便刚好见着这个景象。 她心里一急走了几步就想往外追,却与跟着的婉璃撞了个满怀。 帝释天这一下有些发懵,好容易站稳了,便见撞了自己的小丫头很是幽怨的望了自己一眼,神色复杂。 “真是。”她轻声骂了一句,只道今晚都是些什么幺蛾子,那边还想去追墨焰。 “哎哟喂,我的大人。”婉璃赶紧抓了她的手,提醒道:“您的衣裳,您的衣裳。” 帝释天低头一看,只见衣襟处湿漉漉一片,都不知道是乾达婆的泪水还是口水。她素来注重形象,又是对着心上人,这便不好去露脸了,只得揉了揉眉,对婉璃道:“你跟上她,在经过殊胜殿的时候顺便让琉秀过来一下。” 婉璃应了是,赶紧领命走了。 帝释天可谓焦头烂额,又听得房间里传出乾达婆模糊的低唤,带了几分疼痛的叫着,“苏摩,苏摩……好疼啊,苏摩……” 自家乐神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她也没办法放下不管,走到床边握了对方的手,帮她逼酒镇痛。好一会儿,乾达婆才安静下来。帝释天再去看她,哪里有平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真真是狼狈得要死。 “大人。” 帝释大人正摇头叹息,突然听见了苏摩的声音。转头一看,便见她立在门外,身边还站着寒露,手里捧着一件衣裳。她心中庆幸,放了乾达婆的手让两人进来。 “苏摩,你来得正好。乾达婆喝了酒,你去照顾她吧,本王换身衣裳去殿里看着。” 苏摩只是低低应了一声,又吩咐寒露去前殿喊蒹虚。帝释天换完衣服出来见她模样虽然镇定,神情中却是分明的心疼,默念一句幸甚至哉,便也转身离开。 可怜人家有情人相处一室了,她却还要去应酬前堂的杂事。乾达婆这副样子,苏摩自然走不开,她不在殊胜殿,帝释天哪里能放心?虽然想去找墨焰,此时也只能换了衣裳返宴了。 第十三章 帝释天好容易等到宴席散尽,却发现时间早已过了三更。墨焰怕是早已睡下,她也着实没什么精力了。 歇息了一晚,第二日开始便是一个多月的生日宴。帝释天在苏摩与琉秀的打理下换了正装,先去向佛祖请了安,然后在善法堂做了半日的讲课。再之后是去殊胜殿接受各部的朝见,马不停蹄片刻不得歇的辗转完,已经到了酉时。 晚上的宴席仍是在殊胜殿,待明日开了杂林苑与喜林苑,宴席会改设那两处。白日里她要去往其余三十二天巡礼,每日上午巡游一处,下午便会轮流在两苑与四方妙地及城外东北的香薰园偕同游戏。 帝释天想了一想,觉得之后这一个月都不可能有空闲了。 她之前才刚与墨焰得了些进展,没想到就这般难以见面,思忖了很久还是决定让婉璃去请她来今晚的宴席。除此之外,之后的一个月也都想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巡礼。 阿修罗公主如今是须弥山的女官长,她带在身边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还一举两得的看了须弥山的风景。帝释大人想得倒是挺美,结果婉璃去了很久才带回个消息,竟然是说人公主身体不适,无法蒙召。 墨焰的身体近些时间基本没出过什么问题,没想到此刻发作起来,只吓得帝释天赶紧去叫了蒹虚。 蒹虚似是昨晚被乾达婆折腾得够呛,眼睛周围还带着黑影,来向她请安的时候身子都有些站不稳了。 帝释天见着她倒是突然想起墨焰说让她帮自己看一看,之前既然答应了,自然也是要做到的。这便对蒹虚道:“蒹虚,墨焰说她身体不太舒服,你待会儿去帮她瞧一瞧。不过在那之前,先帮本王看看,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蒹虚自然答应,恭敬的在一旁坐了,请帝释大人伸手。大约过了一刻钟,她连切了几脉,沉吟半晌才道:“最近大人头痛症是不是加剧了?” 帝释天便点了点头。也不知是最近太过繁忙,还是那恋情太过焦心,她这头痛症时有发作。 蒹虚叹了口气,“微臣听阿娘有提过,大人不宜思虑过重,待会儿开一副镇定安神的药,大人还要按时喝的好。” 她这偏头痛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那是万年前落下的病。近些年其实犯得不算厉害,此时倒也不在意。 “没事没事,寒露她就是瞎操心。这次贺礼里龙族送了不少凝神香,到时候让她们在寝宫燃着就好。” 蒹虚是苏摩家总管寒露的女儿,在她之前,这医官一职是她阿娘担着的。只后来不知为何封针不再行医,幸亏她这女儿青出于蓝,须弥山倒也不用另找他人。 蒹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大人还是多放宽心的好,近日似也没什么大事需要您操心的呀。” 帝释天想到她待会儿要给墨焰去看病,也不禁叹口气,心想自己的心不都操在那里么? “大约本王便是操心的命。唉,没想到墨焰还会看病来的,她昨晚就一直说本王有病要找你看一看呢。” 帝释大人虽素有威仪,却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自己颇喜有实力又有趣之人。纵观她的交友,月神苏摩便不说了,乾达婆王、怜玉神君还有望天仙君甚至是那接触不算多的青筝公主无一不是如此。 这蒹虚在须弥山多年,最近才接触得多,虽有几分乱嚼舌根的八卦之心,手底下的功夫倒十分实打实。加之她一直为自己心上人看病,传递消息,还早早看出自己对人家有意,十分知趣,帝释天对她便颇为欣赏,亲近不少。 蒹虚听帝释大人闲聊不禁笑了一下,奇道:“诶,公主竟然也识医道,臣怎么觉得不像呢。” “我也觉得不像啊,你看她身子骨多弱。”帝释天趁着她写药方的时候,将昨晚的情况简略的说了一说,最后又赞叹了一句道:“她总是让人有很多惊喜的,是不是?” 帝释天恋慕墨焰这事虽说如今已在整个须弥山都传遍了吧,但那也是私底下的消息。这大人一边是挺想将此事昭告天下宣誓主权,一边又还未得美人心直觉丢人想藏着掩着。故而,虽然人尽皆知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乾达婆只会与她打趣,苏摩性子又谨慎,她堂堂一个须弥之主第一次恋爱的喜悦无处分享,着实是寂寞得慌。故而,这算得上亲近了的医师便成了帝释大人倾诉情感问题的篓子。 蒹虚能听当事人说这八卦自然是开心不已,帝释天不能堂而皇之说是墨焰自己的,私心里想她传传两人感情也挺有滋有味。 却说医官听自家大人说完昨晚的事,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她,心中直叫一恋傻三年。 “你怎么了?”帝释天被她看得发毛,奇怪的问道:“做什么这般看本王?” “不,没事。”蒹虚不断提醒自己,这位是帝释大人。别看她现在温和,生起气来能要八部的命。赶紧摇了摇头,半晌才喃道:“微臣汗颜。” 她说到此处对那阿修罗的公主可真是又敬佩又怜惜,被这样一个混世魔王看上,真真是能要了老命了。她心中暗想,这出发展不好便是个虐恋情深,嘴上却道:“公主真是火眼金睛,堪比大圣,臣需得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帝释天马上便要去前殿,也不能多耽搁,见她回禀了,便点头道:“你先去看看墨焰吧,回来详细禀报。” 蒹虚领了命,也不再耽搁,随着苏摩去了。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帝释天已经乏得狠了。虽然饮的是果酒,可也撑不住群臣轮流敬酒,出殊胜殿的时候,整个人都倚在了琉秀身上。她的意识还算清楚,手脚却已没了什么力道,只好吩咐琉秀带自己去沐浴。 她当初沐浴都是苏摩伺候的,后来知道乾达婆心思,哪里还敢让人家帮忙?只怕自己第二日就会被那家伙拆了。可要别的人碰她的身体,她也当真有些不习惯,故而惯来也只是让她们在一旁候着。只今晚她是无论如何都动不了了,便只好让琉秀代劳。 帝释天生得极美,虽大多时候这美貌被她无上的权势掩盖了下去。她是侍奉佛祖的护法,更是统领三十三天的与凡间界的天主,堪与天帝比肩。须弥山众生当她是君主,是神明,甚至是极权者,唯独不会单当她作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女。她自己亦然。 但她毕竟是一位榜上有名的美人,权力或许会模糊性别,但美好的事物有时候也可以纯粹得无视任何外界因素。美人入浴怕是世间至美之一,琉秀如今有幸目睹,实在是无法将此刻这位白发少女与平日里的少年天主联系在一起。 帝释天个子高挑,身形纤瘦,因长期练武肌肉线条流畅毫不臃肿。此刻靠坐在岸边,只露出细窄的肩膀与带着清晰弧度的锁骨,看起来柔弱单薄。她的皮肤被水汽熏得绯红,碧绿的双眸因余醉显得尤其朦胧多情,一头雪也似的白发滴着水滴,服帖得让她看起来乖顺又可怜。 琉秀动作轻柔的帮她梳理长发,见差不多后包成了一个包,再去帮她清洗身体。 帝释天眯了一会儿,似乎也清醒了不少。等琉秀做完这一切,便转了个身趴到岸上,等她帮自己擦背。她虽然算不上喜欢被人这般亲密的接触,但倒是十分习惯受人伺候的。 只帝释天等了半天也没等到琉秀伸过手来,疑惑着抬头去看跪坐在岸边的人,不解的问道:“琉秀,你怎么了?” 琉秀长得清秀文静,性子也沉稳内向,此刻却有些失态,一脸无措的望着自家大人满脸的通红。她虽然学过怎么伺候,却毕竟不是专职做这个,如今又见到与平日里全然不同的君主,也难怪乎如此。 “不会么?”帝释天也想起她是第一次,倒没有责怪的意思。 “不,不是的。”琉秀不让自己退缩,攥紧手里已经湿了的棉巾低声道:“这些都是教过的。” “那是不习惯?”帝释天撑了头去望她的脸,想想琉秀来善见城也有好几千年,一点一点做到副女官长,确然不应该不会。 她对下属挑剔得很,最好是像乾达婆这种会干事又有趣的,要么就是像苏摩那样内敛知意又能干的,总的来说,就是要有能力。像琉秀这样可以培养成苏摩接班人的人才,她还是颇有些关注的,故而对她宽容许多。 加之今日也着实是挑了个她不顺手的工作给她,帝释天是半点也不难为人家。此时她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一边去接对方手中的湿巾一边道:“若是不习惯还是本王自己来吧。” “大人您累了。”帝释天难得体贴,琉秀却和苏摩一样是个认真的性子,避开自家大人的手,神色很是坚定,“还是奴婢来吧。” 帝释天现在也懒得去争,趴回池岸,闭了眼道:“那麻烦琉秀了。” 她觉得自己急需休息,接下来还有一个月这样的生活要过,也不知道会熬成个什么模样。 琉秀虽然羞涩好歹技术学得十分到家,擦背揉捏轻重得宜,舒服得帝释天直哼哼。琉秀低头便见到帝释天伏趴着的侧脸,只觉得自家大人当真不愧是美人录里排得上号的人物。 这一想便想到了须弥山另一位美得缥缈的女子。在琉秀看来,自家大人与那位阿修罗的公主也算是绝配了,论相貌地位也无一不合适。如今风气开放,对同性相恋倒没太多苛责,更何况堂堂天主娶妻实在太正常不过。 可惜情爱这种东西半点不由人,大人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位好人物,偏偏人家对她不理不睬。 琉秀心疼了一下自家大人,又好奇起她怎么会喜欢上那位公主。高傲如她,便是那公主再美,也不该如此像着了魔一般吧。 大约是晚上的帝释天着实给了她不同的感觉,琉秀没忍住大胆的问出了口。“大人,您真的喜欢墨焰公主么?” “嗯?”帝释天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的问题,愣了一下才坦然的回答道:“是啊,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很奇怪么?” 她自觉喜欢墨焰这件事,是全善见城都知道的秘密,被这样问还颇有些奇怪。 “不,只是……”琉秀不太好说自家大人,刚才一冲动开了个头倒有些不好收场了。正想着该如何开口,这低头望见帝释天的裸背,不禁“咦”了一声。 “怎么了?”帝释天没听到回答正奇怪,又听得她一惊一乍的,又有几分好奇。 “大人……”琉秀盯着帝释天背上的那团模糊的墨青惊疑不定,犹豫着道,“您的背上有东西。” 琉秀说得帝释天毛骨悚然,抬起身皱眉道:“说清楚,什么叫本王背上有东西?” “您等等。”琉秀不敢马虎,慌忙起身。她身上的衣裳已经半湿,赤着脚慌忙的跑了出去。 帝释天见她今日失了好多镇定,不禁也是摇了摇头。再次潜回水中,她便又想起墨焰来了。只暗忖着自己喜欢她,非但是她不信,其他人没准也是不信的。想到此处,她便有些烦躁,在池子里游了一圈刚好见着琉秀捧着一面琉璃镜回来。 “大人。”琉秀有些喘气,脸上更见红润,现出许多平日里没有的少女娇态。 帝释天便暂且将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开,想着先解决自身的问题。她趴在岸上一边招手让琉秀过来一边道:“本王怎么不记得自己背上有长什么东西呢?” 琉秀平缓了一下气息才慢慢走到岸边,跪下身将镜子立在帝释天背后,一边调整角度一边问道,“大人,这是什么?” 帝释天回头望了一下镜子,只见自己左侧肩胛骨下靠近胸口的位置,有一团淡淡的墨青颜色,婴儿巴掌大小,模模糊糊的辨不出形状,在因沐浴而透了粉红的背上特别刺目。 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不曾仔细看过自己的身体,可也晓得绝对没有这东西。这几日更衣的时候不曾有侍女反应过,到底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第十四章 无论帝释天心中有多么不安,第二日仍旧照常的进行了开苑典礼。午时休息的时候传了蒹虚过来,与她略略说了一下墨焰的病情。 这位公主在胭脂舍之外最多只能呆两个时辰,否则身体便会吃不消,还是那水土不服的病。 这个消息让帝释天又是懊悔又是心疼,还有许多的失落。这顽疾治也治不好,便只能养着,在须弥山实在多有不便。两人说了一会儿,蒹虚只道再研究研究,帝释天方才作罢。 说完墨焰便是她自身的问题,昨晚背上突然出现的墨青痕迹让她隐隐有些不安,蒹虚听后倒也瞧了一下,结果不得要领。天主身上出点事,便是只咳嗽一声,那放在整个三十三天也是大事了,医官不敢马虎下定论,要回去查一查资料。 那东西虽不痛不痒,也没让帝释天觉得有什么不适,但毕竟有碍观瞻。她虽是帝释好歹也是个姑娘,还是个有恋慕之人的姑娘,自然便万分在意。这一团青黑自己虽然看不到,可保不定以后被墨焰看到了…… 她想着便红了脸,倒是让蒹虚一顿好奇,“大人,您的脸怎么这么红啊?您放心,臣定然会想办法把这东西除去的。” 帝释天嫌她不会看脸色,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打发道:“那交给你了。这几日本王会比较忙,还要你多照看一下墨焰。” “自然自然。”蒹虚虽不明所以好歹有所忌惮,这便识趣的抱了药箱恭敬退下。 蒹虚刚走不到半刻钟,琉秀便来请人了。今日刚开了两苑,帝释天午后要去苑里祈福,明后日还有四地一园,这几日大约是要忙得分·身乏术。她原本想趁着午休时间去趟胭脂舍瞧瞧人公主,可惜真是一点儿时间都没挤出来。 再一次见到墨焰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她终是趁着午间赶去见她,虽然知道她十有八·九是在歇息,却还是忍不住去了。 让她惊讶的是,墨焰倒是没在自己的卧房午休,而是在乘风亭下棋。根据她这一年的观察,这公主可是作息十分规律的人,今日何以如此反常? 她十分怕对方是病糊涂了,心中担忧不已。 “大人,哪只是今日啊。”婉璃性格虽然活泼好歹做到副女官长一职,颜色还是有一些的,见自家大人脸色变晓得是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疑惑,忙不迭的解释道:“公主这几日都反常得很,昨晚还起来看月亮呢,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昨晚等琉——哎哟,”婉璃正没心没肺的说着,却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不禁叫了一句,“琉秀你干嘛挤我。” 帝释天瞟了琉秀一眼边心知肚明了。 另一外副女官长知晓被大人打了趣,通红了一张脸推搡着婉璃道:“就你废话多。” 婉璃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嗷了一声低下头,结结巴巴的道:“大、大人,公主就在后、后院。”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晚上应当早些休息。”帝释天倒是很喜闻乐见自家姑娘内部消化的,大约是自己心里有了人,看人家也觉得十分美好。 “是。”婉璃无知无觉的应了一声,就去扯琉秀的袖子,琉秀则已然一副羞恼的模样去瞪她。 墨焰果然坐在乘风亭里。 帝释天远远望过去,只见她手里执着棋子,望着棋盘似乎在很是认真的思考如何下子。可她站着看了良久也不见墨焰动静,走了几步绕过去,才从正面看清了对方的神情。 冷冰冰的阿修罗公主,竟然在发呆。 墨焰的坐姿端正挺拔,一看便是从小养成的礼仪教养。神情依然不动如山,黑眸幽深无神,一个姿势整整保持了一刻钟都没变过,显然是在走神。 这个不一样的发现让帝释天很是开心。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墨焰的淡定。既然有了变化,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都是好事。帝释天只觉得不枉自己撑着厚颜无耻,不停在她面前强调她会喜欢上自己。有些东西听得多了,耳濡目染,假的都真了,她就不信她真能无动于衷。她心里高兴,一面向亭里走去一面扬声叫她,声音里带了许多的欣喜。 “墨焰!” 她这一声着实冷不丁,只见墨焰整个人震了一下,手中的棋子也跌落了下来。 帝释天看得分明,脸上笑意更是明显。 “墨焰你怎么在这里,身体不好就该多休息休息。” 墨焰看也不去看她,伸手想要去捡跌落下的棋子。 “哎,”帝释天已然到了她身边,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下棋无悔,这子落了怎么还有捡起来的道理?” 那子落得巧妙,白棋局势大好。 墨焰果然不再去捡,面无表情的望了她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 被这般冷淡对待,帝释天也着实习惯了,只自顾在她旁边坐了,关心的道:“听婉璃说你身体不舒服,现在可好些了?这几日本王忙得有些抽不开身,只实在惦记得紧,今日得了空便过来了。本以为你在歇息,只想着看一眼便走的,没想到却是在这厢下棋。” 墨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回应她。 她便又道:“你虽然喜好下棋却也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棋总是下不完的。之前两苑已经开了,昨日香薰园也开了园。那几处都是有水有木的,金气弱得很,平日里也难得开一次,我是来邀你一起去游玩的。” 墨焰还是不应,起身要走。 帝释天便跟在她身边十足耐心的继续道:“你放心,这几处都女眷去得多,你与我一块儿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 墨焰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身盯着她,“你说完了没有?” 帝释天望着她的眼睛,歪头道:“你若是答应了,我自然便说完了。” 公主眸子冰凉,冷笑一声道:“若是不答应呢?” “那我便继续说,说到你答应为止。” 帝释天说得无赖,表情却十分可爱。只人家公主对她的可爱并不怎么欣赏,讥讽着道:“呵,大人还怕没人陪么?何必在墨焰这边浪费时间。” 哎呀呀,这语气怎么听着……这般醋意十足? 大约也是这恋慕之心日久,不知这帝释大人是开了窍还是如何,感觉异常敏锐。她笑得嘴都合不拢,只盯着人家使劲的瞧,想要从那张从来缺少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墨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偏开了头,语气依旧嘲讽,“恐怕微臣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大人同游了。” “你不与我一块儿,本王去看什么?腻都腻了。”帝释天心中欢喜无限,愈发显出少女娇态,大着胆子去拉墨焰的衣袖,软了嗓音道:“我也不想别人陪我,就要你陪好不好?我就喜欢你,你陪我,我才高兴的。” 她说得真挚又大胆,实是与平日里那高冷的模样不同得很。 墨焰的衣袖被她扯着,往回抽了一抽却终于还是没有抽回来。 帝释天见她沉默,自然是当她答应了,笑了一下又道:“那我让婉璃去帮你准备一下,你若是累了,也可以先回来的。” 她觉着自己真是太体贴了。 墨焰仍旧不开口,帝释天便牵着她的袖子往前走,“我还有些事要先走,到时在杂林苑等你,婉璃会送你过去的。我晓得你喜欢清静,我们走南边的小道,那里不会有别人。” 公主顺从又沉默的跟着,帝释天便觉得心也甜了几分,一直将她送到卧寝门口才道:“你还可以先歇息一会儿,我会吩咐婉璃来叫你的。” 墨焰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然后“啪”的一声关了门。 帝释天便在门外喊,“你可千万要来。我等你。” 自然,没人回答她。 帝释天觉得事情成了,乐滋滋的出了后院。琉秀和婉璃两人并肩站着,琉秀的神色有些冷,婉璃苦着一张脸。两人见着她出来,忙不迭的迎了上来。 她吩咐了一下墨焰的事,婉璃一一记下。 就在帝释天与琉秀走到胭脂舍的门口时,跟着送出来的婉璃不知什么心思,突然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大人,您这一年来虽然情绪波动大了点,可笑的时候也多了好多呢。” 帝释天还有些惊讶,说的人却吐了吐舌头跑了。她望着那背影,忍不住问身边的琉秀:“她说的是真的么?” 琉秀点了点头,柔和的笑道:“确然笑得多了,您以前大多时候都比较有威严。” 而且笑起来,也令人害怕。 帝释天自己想了一下,又问她:“现在就不威严了?” 琉秀回答,“大人您的威仪与生俱来,不可冒犯。但如今却不让人觉得害怕了。” 帝释大人觉得很有些不可思议,瞥了她一眼,奇道:“你们过往怕我,如今不怕了?” 琉秀垂垂头,愈发恭谨的道,“我们都尊敬您,只不过以前总觉着您离得好远,现在知道大人也是会笑会恼的,亲近了许多。” 当事人觉得好笑,过往的自己被她说得不像个活物似的,“本王过往不是也会恼么,与乾达婆她们也会笑的。” 琉秀垂着眼,低声道:“不一样的。” 她微微皱了眉,似在思考如何说。 “微臣也不晓得要怎么说才好,只是以前看大人,总觉得您处事老道成竹在胸不失方寸。除了乾达婆大人与苏摩大人还有怜玉神君之外的事,您都不会多看多管的。可是如今您就会像现在这般与我交谈除了公事之外的事情,连婉璃也敢与您打趣了。” 她这般一说,便是连帝释天自己也惊讶了一下。过往,她确实没有想着与下属们聊天。平日里除了公事还是公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仔细算来,这两人也算得她身边比较亲近的女官了。而这一年对她俩的认识竟是比过往几百年都多,像蒹虚也是这一年才熟悉起来的。 她问她,“你觉得本王这种改变好是不好?” 琉秀眨了眨眼,“微臣不知好是不好,可大家都很欢喜。” 帝释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自己曾经筑起的面具在一点点瓦解,突然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口中扯开了话题,“你那晚问本王是不是真的喜欢墨焰,之后似乎还有什么话没有说么?” 琉秀实在没有像今日这样与自己的大人交流过,见她丝毫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胆子也不禁大了起来。 “臣本觉得像您这般冰冷的人,定然是像乾达婆大人或怜玉神君一般性子的人才能打动的。只是没想到,您钟情的会是墨焰公主。我之前觉得她与您相像,都性子清冷,实在不太明白……”她不好意思说自家大人单恋人家,顿了一顿含糊了过去,借着道:“只现在再想,好似有些明了是为什么了。” 帝释天“哦”了一声,问她是为什么。 “只是臣说不好,实在要说,大概是因为大人您并不是真的清冷,而是喜欢清冷吧。” 帝释天思索了许久她的话,突然觉得,她说得或许没有错。 第十五章 帝释天在杂林苑南径等墨焰,只等得心焦了都不见人。她有些后悔将琉秀这般早遣走,弄得此刻想派个人去问一下都没有。又等了一刻还是没见到人,终于有些担心对方是不是又决定不来了。 她如此一想哪里还待得住,懊恼的向苑门走去。才刚能看到杂林苑入口,便见着一群女眷往里进,琉秀与婉璃尽职尽责的站在那边迎接。 婉璃都在这里了,墨焰却是去了哪儿? 帝释天心中一沉,加快了脚步。她还未走近,已经有人先发现了她,纷纷行礼。只她如今哪儿心思管别人,只敷衍地挥了挥手手,冲着婉璃叫了一声。 婉璃与琉秀转过身来,连忙行礼。两厢不禁都发出了惊奇的疑问。 “墨焰呢!” “诶,公主呢?” 话一出口,帝释天的神色便阴沉了下来,琉秀和婉璃脸色也白了一白,显出了几分无措。 “她人呢?”帝释天见不到墨焰也便算了,如今却是不知去了哪里,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婉璃慌慌张张的四处望了一眼,不可置信的问道:“大人,公主怎么没与您在一起?” 琉秀比她要镇定许多,皱了皱眉道:“婉璃早已将公主带了过来,不过您吩咐过不想让人打扰,我俩便为她指了南径的路,难道大人没有遇到公主么?” 帝释天听到此处脑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墨焰消极反抗故意走错了路——她不想见到自己。可转念一想,这公主性子冷清,总也不会明知北径热闹还偏往那边去的。当然,最主要是的原因是帝释大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对方厌恶自己到这般地步。 她想得有些头疼,只叹了口气对着两人道:“琉秀,你去通知青筝,让她带人来找,婉璃你先去南径找。” 她一吩咐完自己便迫不及待的朝着北边的大路走去。北径越往后越复杂,这公主若是真的去了那边,晚一点就更难找了。 “大人!” “帝释大人!” 杂林苑难得开苑,各部皇族亲眷来须弥山作客自然要游览一番。只不过她们没想到竟有如此幸运,能够近距离见到帝释大人,也不管大人认不认识自己,纷纷向她请安。 帝释天此时也顾不得礼数不礼数了,开始还点一点头,后头便充耳不闻,行色匆匆。女眷们见她这般仪态尽失,不禁露出了惊奇的神色。 北径连通了杂林苑大部分的景观,可帝释天此刻哪里有空仔细欣赏?有其他人在的时候她尚且只是疾步而行,待到了无人之地,已经开始踮脚飞奔起来。 她不敢走岔道,只能选择一边散开神识,一边不断向前,心中祈祷墨焰不要临时起兴走小路。一刻钟之后,也不知是不是佛祖听到了她的祈祷,墨焰的气息终于进入了她的神识范围。 帝释天心中松了一口气,脚下却不停,又跑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了那个人影。 她此刻才算彻底放心,一边慢下脚步一边有些自嘲的想:人家没准心心念念想着逃开,自己这般巴巴的追上来,也不晓得有多惹对方厌恶。 墨焰步伐不快,却是与帝释天相向而来。她显然也已经看见对方,神态纹丝不动,缓步走着。 “墨焰……”帝释天心中委屈——她如今比起生气,更容易觉得委屈了。一想到对方不愿意见到自己,想到自己对她做到如此殷勤的地步还被嫌弃,心中酸涩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她本该质问她,语气却听起来弱弱的,更含了一些担忧。 墨焰没有停下脚步从她身边走过,半敛着眸子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不是大人叫臣来的么。” 帝释天觉得从她的声音中分明听见了怨气,心中失落至极。只想着墨焰若真的这般不愿意来,何苦委屈自己走这人多嘈杂的地方? 她口中苦涩,形容也颓败了一些,回身跟在墨焰的身边低低的道:“我本想约你去南径……那边人少,不会来打扰我们。你若当真千般不愿,我也绝不会强迫于你。这边北径人多,你又何尝能够习惯……” 帝释大人在公主这边撞过太多回壁了,过往大多时候都以生气告终,如今却再难对她发火。 却不想,她的话音刚落,墨焰的身形便顿住了。帝释天一时不知何故,仔细去瞧对方的脸,便见着那素来白皙冰冷的面容竟飞起了一抹嫣红。那红淡得很,却因她过于苍白的面色显得尤其靓丽。 帝释天一下就看得呆住了,见对方一动不动的站着,虽然神色未变却不知为何浑身显出了一种尴尬的氛围,不解的问道:“墨焰,你怎么了?” 公主大约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复又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没事。” 哎呀。 帝释天听到回答的瞬间便见墨焰微微撇开了头,十分有一股欲盖弥彰的味道。那股子尴尬显得越发显眼,让她不禁好奇万分。因着对方这难能可贵的反应,帝释天下意识便觉得墨焰可能并不是刻意的避开自己。 她一想到是这种可能,心情便飞扬了起来,连那些委屈也不见了。 帝释天喜欢往这个角度去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越觉得有可能便脑子转得飞快,给人家公主找理由。她想着想着便想到日前墨焰从自己那里出去,结果走岔了道被婉璃带回来的事。又想到今日这南径北径,她若非厌恶自己到愿意与这帮素不相识的女眷凑热闹,那便是迷了路啊! 路痴这个属性有点萌!尤其是冷冰冰的阿修罗公主是个路痴,对帝释天来说简直可爱窝心哭了! “莫不是……公主你,迷路了?”她想了一想,还是把问题问出了口。虽然她们此下的关系还算不上缓和,但若是不问清楚,她又实在挠心挠肺。 然后,墨焰瞥了她一眼。 这大约是帝释天见过的,对方最有情绪最风情最可爱的一眼了。那原本像被冰冻过一般的双眸中,懊恼娇嗔羞涩似是混杂在了一块儿,又仿佛什么也没有一般,几乎要将她心头的肉也勾出来一般。 她哪里有见过墨焰这个样子,只觉得脑中什么也不能想了,单薄的唇角笑意在不断扩大。 “难道你……”不是故意避开本王么? 墨焰便又看了她一眼。只不过,这一眼不再是那种轻飘飘的一扫而过,而是起码停留了片刻的瞪视。若前面那一眼只是告诫,这一眼便十足是恐吓了。 帝释天连忙住了嘴。她心中舒了意,口中便忍让了。更何况,公主这般风情着实超出她的想象,回味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去触这个眉头? 只她还真没看出来,墨焰竟然是个不识路的。毕竟谁也无法想象一位冷淡寡语的公主,被困在最简单的道路之上吧。从杂林苑路口到南北分叉才多少点路?而且那处分叉就两条,不是南就是北,公主究竟是没有方向感到何种程度才会走错? 帝释天虽然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但显然还是没有掩饰住。墨焰似是真的恼了,不再搭理她。她便在一旁好言好语的劝着,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 墨焰没有故意避开她不见,只是不小心迷了路途而已。这种不大不小的缺点实在是拉近关系的好切入点,自己还有幸看到了那些可爱至极的情绪,实在是因祸得福! 帝释天心中高兴,也难得善解人意的未了避免对方尴尬,为她介绍着沿途的风景。只她还未得意太久,便听到了一些声响。转头一望,果然见前面远处三三两两的来了一堆人。 她忆起这条路会有多热闹,不禁沉了脸伸手去拉墨焰。她一边可惜方才的好气氛,一边又担心墨焰被这些人冲撞了,唯恐避之不及。 “大人。” “帝释大人安。” “向帝释大人请安。” 各天各部的皇族贵族亲眷见到帝释大人拉着一位美貌女子逆着人流而来,心中可谓掀起了惊涛骇浪。也不是说她们就不怕这须弥山的天主,一个是礼仪不能省,另一个实在是机会难得,这便又纷纷上来行了一遍礼节。 她们之中大部分还是十分谨言慎行的。但树大必有枯枝,这些个贵族小姐们又偏都是些八卦心盛的,有一些刚得了见闻也没走出几步便议论开了。殊不知这些话语在法力高强的人耳中,那是听得一清二楚。 “哎呀,那位与大人走在一块儿的佳人是哪个部族的小姐?风姿绰约堪比大人啊。”龙族的一位郡主首先开了腔。 “莫非是新欢?红韶不是刚之前还来哭说帝释大人与乾达婆王有一腿么?”摩睺迦的三公主疑惑的问道。 “那又怎么了,大人与月神大人也十分好的。仞利天之主三宫六院又不是不可以。”紧那罗大将军的小女儿语出惊人。 几人围成一团连步子也迈不动了,窃窃私语着。天界八卦日盛,由此可见一斑。 “哎哎哎,那你们觉得咱有可能么?” 帝释天只觉额角跳得厉害,气都不打一处来。须弥山的风气非得要好好整顿一番不可。 “简直是……”太不成体统了。 她都忍不住要在墨焰面前抱怨了! 阿修罗公主没给帝释大人抱怨的机会,直接手一抽,自顾走了。 帝释天注意力被那些公主小姐们分散了一下,一时不查,待反应过来以后连忙追了上去,“墨焰,你怎么了?” 她刚才握了一会儿手直是恋恋不舍,此时胆子大了追上几步便又去拉人家公主的手。“你怎么不开心了?” 公主这回没那么容易给她得逞,两人手下隐隐较了不小的劲,帝释天再次没有抓住。 “大人哪里有看到墨焰开心过?”人家不但不给她抓了,说的话还恁得伤人。“我又为何要开心?” 两个人这般一站定,都是绝美的人物,其中之一还是这须弥之主,立时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帝释天冷眼一扫,脸上不耐的神色显而易见。那些公主小姐们虽然燃着一腔八卦之火却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得罪她,立时作鸟兽散了,倒不算特别没眼力劲。 只独这阿修罗的公主不好伺候,转身也走了。 “墨焰!”帝释天立时便去追,一边追还一边带了几分讨好的道:“墨焰,你去哪里,真的不去别的地方看看了么?锦镜池莲花开得正好,你不去看看么?看看本王须弥山的宝莲与你阿修罗界的红莲有什么不同。” 路上的人已逐渐多了起来,都十分惊讶的看到了那位本该威严冷艳帝释大人追在一位翩然出尘的美人身后。她们见其形容竟有几分谄媚之意,只惊得下颌都合不拢了。 帝释天一心系在墨焰身上,也不去看他人颜色,被行了一路的注目礼,好话都说尽了。可惜公主只顾着自己走,半点也未曾搭理过她。她终于着了急,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北径一路似是被冻结了时间一般,在这一刻没有一点儿声响。大家都定住了身形,好像连呼吸也忘记了,静待两位后续发展。 第十六章 帝释不愿与墨焰发火,却绝不吝惜对对这帮看热闹的小姐们发火。只她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又不想墨焰也受这帮人瞩目,握住她的手以后便又目不斜视的拉着她向前走。 众女眷见好戏没得往下演却也实在做不出返身跟着看热闹的事。尤其后头进来的一杆小姐们,见大人脸色阴沉纷纷垂首让路,吓得看也不敢再看一眼。 墨焰被拉着走,起先还挣扎了两下,只后来的态度便如同她之前的每一次顺从一般,沉默着任由帝释天牵着她。 青筝这时候也已带了人来,见帝释大人业已找到那位阿修罗的公主,十分识相的颔首行礼,让到一旁。后头还跟着一同而来的红韶,一副飞扬跳脱的模样。 帝释天见着她便想起方才的流言,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去处。 “红韶,你给我去苏摩那里领半月的面壁责罚,若还有下次,就回你的罗刹族去。” 她没说原因开口便罚,只让红韶一脸茫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望着她好一会儿才惊讶的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帝释天懒得与她开口解释,青筝在一旁笑得让人胆颤心惊,红韶似有所觉得,脸色便白了一白。 总之,那个女人一笑自己便没有好下场的。 阿修罗的公主沉默了一路,此时只又将手从帝释大人的掌中抽出。 她俩如今便是一个追一个跑,一位脸皮越来越厚,一位越来越随机应变。 帝释天一感觉到手中的柔软离去便转头望向墨焰,这才发现对方的脸已经苍白得几近透明。她原本皮肤就白,身体不好又带了几分病态的惨淡,加上面无表情的模样,直冷得让人颤然。 “墨焰!”帝释天惊得连忙伸手去扶她,温柔小心的模样哪里还有方才的戾气,只连声问道:“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 墨焰隔开她的手,平静的道:“臣身体不适,怕是不能陪大人继续游玩了,请容许微臣先行告退。” 帝释天听得她声音虽然依旧冷淡,气息却微弱得很,心里揪成一团的疼,仿佛难受的是自己一般。她一点儿也不敢与对方置气,扶住墨焰挡过来的手臂,轻声细语的道,“你别说话了,我扶你回去。” 她们还在北径之上,亲卫赶来之后其他眷属自然更加不敢驻足,只偷瞧的心思不灭,全都放慢了步伐。如今看到这般情景,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道理? “墨焰不敢,”公主倔得很,推却道:“打扰到大人雅兴真是罪该万死。” 帝释天急得都要跺脚了,“你都这样了我还什么雅兴不雅兴的。墨焰,你戳我也就罢了,总得顾惜自己的身体。” 她无视对方微弱的反抗,贴身上前将墨焰半搂在怀中,“不许再说了,我先带你回去。” 此下不说那些个只有耳闻不曾接触过帝释大人的女眷们了,便是一杆子对这事说了无数遍八卦的亲卫们也是惊得目瞪口呆。 大人此番可谓温柔霸道,又缱绻怜爱,真真是叫人心动万分。 红韶公主张口便说出了众人所思,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喃喃道:“大,大人,可真会哄女孩子。” …… “青筝!”帝释天只希望这位公主在眼前消失,立刻,马上! “红韶,我记得你应该守在喜林苑才对,为什么会在这里?”青筝十分心领神会,收了看戏的态度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对着红韶道:“如今既然无事,还请你顾好自己的职责。” 帝释天箍着墨焰的身体,忽视了她微微推搡自己肩膀的动作,不容置疑的接道:“现在还不回去,是想要立刻领罚么?” “大人……”红韶公主哭丧着一张美艳的脸,看起来委屈极了,只一边是帝释大人,一边又是冤家青筝,终于只得恹恹的住了口,低声道:“红韶领命。” 解决了这只混不吝,帝释天才略微松口气,将心神完全放在怀中的美人身上,“墨焰,你是不是很难受?我陪你回去,让蒹虚来给你看看。” 大约墨焰身体确实虚弱,此刻已无力再做挣扎,微微垂着脸,一副低眉敛眸的模样,“墨焰还是不劳烦大人了。” 帝释天此下终于是有些恼了,一边恼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边也恼自己考虑不周。本以为这杂林苑有山有水应是无碍,却不想还是让墨焰受了伤害。 现在委实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帝释天也不管他人怎么看了,矮了身便将墨焰打横抱起。 若不是不敢逾矩,在场多少人不得喊一声潇洒风流。着实是两位美人在一处,天主用公主抱抱着一位貌美绝伦的姑娘——没准便是哪家公主——实在是旖旎风情,够八卦界传好一阵子了。 这是帝释天第二次抱墨焰,也确实是又急又气顾不得其他——或而也有些别的心思,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半点也不羞涩。 “还请大人放墨焰下来。” 公主的声音有些不稳,闭着眼将手收在胸前,似是在极力避免与帝释天接触。她形容实在虚弱,让人心中爱怜不已。 帝释天这时候哪里理会她的要求,迈步就走,“你怕什么,又不会有人说的。” 公主的身体有些凉,轻得仿佛一片羽毛,却僵硬非常。 “我没有怕。”她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是不想破坏大人欣赏风景的兴致。” 帝释天叹了一口气,幽幽的道:“我都说了,你不陪着我,我有什么好看的。” 墨焰原本身形修长纤瘦,此时被帝释天抱在怀中,竟显得异常纤弱瘦小。“大人还缺人陪么?乾达婆王,月神大人,臣看红韶公主也是十分合适,何必拖着墨焰不放。” 帝释大人于恋爱一事上时而迟钝时而敏感,盖因靠得只是本能而非经验。此刻一心系于对方安危之上,便没听出分毫奇异之处,皱着眉不解道:“你这话委实奇怪,本王欢喜你自然想与你一块儿欣赏风景,与她们何干?若非你陪着,纵然还有这千千万万的臣属,我又有什么滋味?” 也不知是帝释大人这话说得着实好听,还是那公主委实没什么力气与她较真了,只抿了抿唇,终于不再说话。 帝释天能够感觉到怀里的身体柔软了一些,虽然没有将头靠过来,肩膀倒是确确实实的挨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只觉得这番情状,前途很是光明。 墨焰闭着眼,额前的发有些乱。巴掌大的脸白得几近透明,隐隐都能看见薄薄的皮肤之下,细微的红色血管。她的睫毛轻轻颤着,抿着唇,气息微弱。 对着她,帝释天总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有时候真的会气得狠,可那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去了之后便又是心疼。她从未如此挂心一个人,只恨不得时时见着她,守着她,让任何伤病疼痛都不再侵害于她。想她也能喜欢上自己,如自己待她那般对待自己。 她完全知道,如今来说这是如何的痴心妄想,却总也忍不住希冀。她莫名就是觉得,墨焰对自己绝非如她所说那般没有丝毫情义。她总觉得,自己如此爱慕她被她吸引是因为,她知道在墨焰那里,自己能够得到最重要最珍贵的感情。 “墨焰,”帝释天恋恋不舍的将目光投掷在墨焰的身上,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期望与不安,“你现在有没有觉得有点喜欢我了?” 公主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体又僵了回去,端了身体正色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帝释大人虽早有预感也不免有些失望,沮丧的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时候能喜欢上我?” 像一个讨要糖果的孩子。 公主好看的眉皱了一皱,声音还是那般平静,“我说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帝释天便将手往上挪了挪手,抱住她的肩头往自己怀里带,“那怎么才能变作可能呢?你告诉本王,本王无论如何都会做到的。” “帝释天!”公主似乎终于被她的态度激怒了,脸色铁青的道:“你是听不懂不可能是什么意思么?” 帝释天见她脸色又差了几分,连忙闭了嘴——此刻她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只帝释天心中是完全不愿意接受自己不要的结果的,只暗暗的想以后再说。 她的态度太明显了,那种“好吧,你现在身体不好我不与你争论,但是你只有喜欢我这一条道路可以走”的嘴脸暴露无遗。 与不讲道理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墨焰盯了她好一会儿才一言不发的闭了眼。 帝释天见她不说话了,回味过来她方才直呼自己的姓名,用的还不是尊称,心中一下便乐了,欣喜十足地与墨焰道:“你这样与我说话,也很好的。” 可惜一直到了胭脂舍,墨焰都没有再开口回答过她。 但帝释天心情愉悦得很,觉得今日自家须弥山的日头真是不错。 第十七章 公主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而已。 帝释天听蒹虚这般禀报才稍微安心了一些,只是这常年体虚也不是个事,便又督促她好好给墨焰调养身体。 考虑到墨焰的情况,帝释天也决定不再瞎折腾了。接下去事情不太多,除了每日上午要巡查,下午都清闲得很。墨焰无法陪自己出去,那自己便来胭脂舍陪她好了。 红韶被罚了五日的禁闭,似乎有些熬不住了。青筝受了她所托,来给她求情,其中不知有何交易。 帝释天欣赏青筝却委实不敢苟同她的目光,见她来求情不禁饶有兴致的问道:“你确定自己能够调·教好她么?” 她不看好红韶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性格,更因为她的身份。罗刹族的公主,立场可是十分微妙的。 青筝的眉眼清秀,勾挑之间却总是让人有种心惊胆颤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帝释天很是欣赏。 青筝的养母是鬼子母,二十四诸天之一,就立场来说与罗刹算不上有仇有怨,但她偏偏有夜叉一族的血统。当初夜叉一族被从八部除名,时间日久虽难以还原真相,但据后来的一些事表明,他们很有可能是被诬陷的。 夜叉被灭最大获利的便是罗刹,故而虽无确实的证据,鬼子母还是与罗刹族十分不合。 青筝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臣比较喜欢有挑战的事……这点上与大人算是臭味相投么?” “这怎么能一样?” 帝释天听她拿自己心尖尖上的绝世佳人与那红韶比,真是一口血都要出来了。 青筝便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也许,比大人您想的还要有关。” 她俩交情不深,也算不上互相多了解,但利害一致在某种方面也姑且算得性情相投,交往日久竟也生出一些默契来。 帝释天不知她是否比自己知道得更多,试探的问道:“罗刹冤否?” 青筝摇了摇头,略微有些遗憾。 “不如捷疾冤。” 夜叉又称捷疾鬼,青筝此言便证实了当初夜叉之事有罗刹的一份。 “还有谁不冤?”夜叉一族的事时隔多年却后患无穷,帝释天这些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追查。 “陈年旧事,当初许多不冤的人也已受到了惩罚,如今剩下的不过是些走卒,还望大人不要牵扯太大。”青筝便劝了一劝,不知是否是为罗刹求情。 帝释天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但夜叉一事又事关当初帝释陨落与三十三天大乱,心中有梗不得不查。“我自然不会拿捏着过往的事不放去责罪如今的人,怕只怕遗患要借此再起风云。” “当初捷疾一事八部一个都逃不了,如今还有心思的却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倒是那些遁去妖界的夜叉余部不知有何动向。” 当初夜叉族逃了几位皇族,其中一位公主便投去了当时的妖王那边,如今掌握了不小的权势。 “妖界那边有天界盯着,我们暂时可以先不管。如今罗刹不是最紧要的,反而是那阿修罗……”夜叉都是历史遗留问题,其余六部经过当初的清洗如今乖觉得很,只有这阿修罗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说到阿修罗难免想到了被帝释大人钟情的公主,青筝笑了一笑,面带揶揄的道:“阿修罗虽然性子暴虐武力高强,如今总归没什么野心。人家偏安一隅也不见有起反的念头,你这一逼可直接把兔子给逼急了。” 帝释天知道她故意说给自己糟心的,冷笑了一声道:“他们没想过造反,可事事忤逆,与反臣何异?墨焰我总归是要的,那就免不了要与阿修罗抢人。阿修罗王如今被逼急了要救妹妹自然会接受那些人的接洽,临时起意总有纰漏,届时我们便有缝可寻了。” 青筝见她说得条理颇为清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忍不住便嘲了一句。“大人到时候既娶了公主又收服了阿修罗,真是好手段。可惜……不知公主到时候如何感念大人的恩德?” 帝释天的神色变了一变,果然还是糟了心。墨焰对她原本看起来便没什么好感,这事差不多算是利用了整个阿修罗族,届时只怕关系愈发难以弥补。只她心慕人家公主之前,总还是这须弥山的主人,万事要从大局考虑的。 “到那时总也不过是个恨我入骨,与如今也没甚差别了。” 青筝便笑。鬼子母家的公主尤其爱笑,虽然只是个秀丽之姿,一笑却是风情无限。而且她的笑也总合时宜得很,让人一听便知道她是个什么意思。 “大人这话说得丧气,真是叫人辛酸得很。” 帝释天撇了撇嘴,“便是那时她恨我又如何?我们还有许多年的时光。万事不到最后可说不好。” 青筝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她的说法。 “不如大人与臣打个赌吧。” “拿什么赌?” 帝释天不问赌什么,却是拿什么赌,已是明白对方的意思。两人所求都不过是心头所好,路途同样艰辛——当然,帝释天觉得自己比她要艰辛多了。赌得不过是谁先得偿所愿罢了。 青筝一副笑嘻嘻的样子,理所当然的道:“臣只要红韶而已,不过母亲那边确实不好说,届时请您赐一道旨便可。” 这要求好办得很,便不是拿来当赌约帝释天也会答应她,心下便有些疑惑,“那若是我赢了呢?” “那青筝对大人的吩咐便无不遵从。” 帝释天觉得这赌约自己赚得很,可对手是青筝心中便悬而又悬,“你倒是不觉得自己吃亏?” “因为就臣所知,您定输无疑。臣不愿求您,自然要自己赢那道旨意了。” 这青筝激将法用得十分之好,帝释天近日才觉墨焰对自己态度有变胜利在望,哪里容得下她给自己泼冷水,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我把红韶调与墨焰,让她们便宜行事,也好看看我们到时候究竟谁输谁赢。” 她也存了小心思,将青筝与红韶隔开,自己便好近水楼台了。 青筝倒是大方,一脸无所谓的道:“大人尽管去做,只望您怜香惜玉一些,不要为难她便好。” 这位公主是个典型的自己所爱只能自己欺负的性格,护短得很。 帝释天略有些嫌弃,“你这般待她,她却整日喊你小人精,也算你情深了。” 青筝也争锋相对。 “这也算爱称嘛,不是听说大人您近日也从公主那得了一个?” 帝释天便尴尬了起来,不过那尴尬之外又带了几分得意,算得上是甜蜜的烦恼了。 她最近越发痴缠墨焰,态度粘人而且绝不发半分脾气。她不生气后,倒是激起了公主的性子,有一回实是忍无可忍便冲她骂道:“帝释天,你这个疯子。” 若那疯子也算得上是昵称的话,她倒确实得了一个。 “不过此事不告知苏摩与乾达婆合适么?可别到时候影响了君臣的关系。” 请阿修罗入瓮这件事帝释天基本都是单独与青筝商量的,不曾明白的告诉过苏摩与乾达婆。她叹了一口气,状似无奈的道:“对她们来说,比起须弥山安稳,八部服从更重要的是我的安危。逼阿修罗反叛这件事,还是等真发生了再说吧。否则又是阻碍。” 青筝很有眼色的恭维了一下三人的友谊,帝释天便又抛了几回橄榄枝。等该商议的已然商议完,青筝也起身告退了。 帝释天要与她同行,去胭脂舍倒是同了一段路。 青筝再次调笑她。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帝释天脸红了一红,不与她争辩,“你倒是能忍住不见红韶!” 对方便悠悠然的道:“臣能不见她是因为知晓她逃不出臣的手掌心。” 她这副模样倒是把帝释天都看得心寒了一下,不禁竟还为那红韶担忧了一瞬。两位手段差距太大,一位只等另一位扒皮抽筋吃肉吸髓了。 要说这青筝喜欢红韶,但她也从未光明正大的追求过。尤其是表明上来看,事事与她下绊子不说,欺负起来也是半分不手软。若不是当初她便为红韶求了许多次情,帝释天也看不出这青筝竟是意属红韶的。 她想起过去乾达婆向自己求苏摩,自己为了乾达婆的忠心想也未想便赐了她,如今再看总不免愧疚于苏摩。 帝释天与苏摩交好之后也改了一些性子,尤其是这一年深刻体会到情爱滋味以后,思想转变了不少。青筝向她求红韶与当初乾达婆求苏摩何其相似?她虽然仍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口中却也忍不住劝了一句。 “你也好自为之吧,世上失而复得之事少之又少,还是需及时珍惜的。” 青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倒是拿了这句话回给了她。 “失而复得自然少之又少,破镜重圆更是难上加难。臣不会让失破之事发生,倒是希望大人您能战胜这少与难。” 帝释天便以为她说得是自己与墨焰今后必然要面对的一次对立,不禁苦笑道:“那也先得了再说吧。” 青筝终只是笑而不语。 第十八章 帝释天今日去墨焰那儿,不为别的,就为了那昵称去的。她觉得墨焰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却委实没有什么亲昵感,故而很费了些心思,帮她想了几个亲昵点的称呼。 帝释天名唤释迦提桓因陀罗,释迦意为”能够、有能力”;提桓意为“天人,神明”;因陀罗则为“王者、征服者、最胜者”之意,合为帝释天或者能帝天。除了某位神君取了一个陀螺的外号之外,如乾达婆王这般亲近的人,私下里都会唤她帝,既因陀罗。 帝释大人自然也希望墨焰能这般呼唤自己,但左思右想又不免觉得有些不够特别。况且乾达婆还说过情人之间称呼须得显得腻歪才好,她便也顾不上羞耻,将自己的名字颠来倒去的想了一遍。也就不久前,才终于敲定了一个自觉十分不错的昵称。 “天”字意为“天人、神明”,本也是威严至极之名,不过无论何字一旦做了叠字,听起来便只剩下了可爱了。 “天天这名字多可爱啊。”天主大人美则美矣却与可爱扯不上半分关系,须弥山部众大约死也想不到,这位大人如今会厚着脸皮要人家如此称呼自己:“以后你这般叫我好不好?” 帝释天,能天帝大人,如今便如一块牛皮糖一般对着书案对面的公主死缠烂打着。 墨焰拿着一本书,看样子原是不愿意搭理她的。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近些时段被对方死皮赖脸一缠,这定力便似乎差了许多。她把遮着脸的书放下,直直的盯着帝释天,好似看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这种眼神某位天天已经十分熟悉了,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 “你这个疯子,”墨焰冷着一张脸,显出了几分嫌意。对帝释大人,客气已是毫无用处,“也不怕丢人?” 帝释天听后想了一想,觉得确实与自己形象很不符,点点头道:“你这般一说确然也是了。本王很高兴你能为我着想,那咱们私下里喊吧……在没人的时候。我也给你想了个昵称呢……” 大约是帝释大人为自己想的昵称水平过于低劣,公主盯着她的眼神便十分不善。 “咳咳,焰儿,我叫你焰儿好不好?” “一点也不好。”墨焰掌着额头面带疲色,声音里也透了一股心灰意凉。“我不想叫你的昵称,也不想你叫我的名字。不想看见你,更不想与你说话……帝释天,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让人讨厌。” 墨焰有气无力的模样直让帝释天心疼,这便绕过书案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焰儿,你别急。现在不是已经能与我说这许多的话了么?这便是进步。我们慢慢来,再不久你就会想见我,会想让我叫你的名字,也会想要叫我的名字的,你会喜欢我的。” 她很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仿佛自己如何善解人意一般。 “不可理喻。”公主大约是实在没辙了,站起身便要向外走。 “焰儿,”牛皮糖大人满脸的欣喜还带着一丝羞涩,跟在她身旁乖巧的道:“本王的生辰都快过完了。” 墨焰没有理会她。 帝释大人便再接再厉的道:“本王倒是收了不少礼物,可惜最想要的那个人还没给我。” 公主还是不理她。 帝释天声音失落了下来,带一点点委屈与卑微的道:“其实只要一句生辰快乐我便很开心了。” 墨焰终于停下了脚步。 帝释天也停了下来,一脸期待的望着她。 “……”墨焰望着她没有说话,神色渐渐复杂了起来。那如寒冰一般的眼底,似乎终于化开了一点。 帝释天目光整个都亮了起来,用几乎是央求的语调呼唤她。“焰儿……” 墨焰的眸子闪了一下,错开了目光。“不准这样叫我。” 帝释天拉着她的衣袖恳切的道:“这是我一万一千岁的生日……” 墨焰偏过了脸看起来似乎有些气愤,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胸口微微起伏,好一会儿后才道:“你不准这么叫我。” “我可以暂时不叫。”帝释天也不愿将她逼得太紧,点了点头,让步道,“你说一句。” 公主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什么?”帝释天问她。“我没听清。” 大抵还是拗不过这位大人的,她总也有心想事成的本事,无论用什么手段。公主的声音有如蚊喃,她对她道:“生辰快乐。” 帝释天便真的快乐了起来,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快乐,仿佛这种麻木至极的生辰也变得有意思了起来。仿佛,这之前的一万一千年就因为此刻才有了意义。 她飘飘然的模样大概刺激到了被逼迫就范的公主,公主也不再多看她,转身便走了。 帝释天自觉与墨焰有了长足的进步,一时又想到了与青筝的赌约,顿时信心十足。她跟了几步,走在人家身边,开口道:“墨焰,之前本王提过让你担任女官长之职,并不是开玩笑的。咳咳,我绝不是为了羞辱你,只是见你每日都待在胭脂舍里实在太冷清了,也怕你无聊。” 墨焰若非真被缠得不行,是基本不想与帝释天说话的。 帝释天见她没反应,继续道:“你身体不好,本王也不会派什么麻烦的事给你。早晨你去我那里,到了下午我便来这里陪你好不好?” 她说得委实亲密,公主神色冷淡至极,既不推却也不接受。 帝释天便当她答应了。 “既然你不拒绝,那待这生日宴席结束,我便让苏摩安排。” 公主大抵也看出来与帝释大人纠缠不出什么好结果,只冷冷的讽刺了一句,“墨焰不能拒绝不是么?” 帝释大人勾唇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道:“你不会拒绝的。” 公主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 帝释天知道以她的性格是定然不会辩解的,如今两方我知道你的打算,你也知晓我的防备,尚且算得上是君子过招。 须弥山暗底下一副波涛汹涌,山雨欲来的景象,面上却还有个歌舞升平的生日宴席未完。阿修罗王趁机又见了几回妹妹,因修罗王不在,帝释天倒没再去互相碍眼。 之后生日宴平安无事的结束,苏摩也安排好了红韶调任的事。 帝释天对红韶很不放心。她倒不是不放心这家伙是内应,担心的恰恰是她做不好内应这件事。也不知罗刹族在想什么,派了这样一个毛手毛脚的公主来执行任务。不说其他,就说之前偷偷潜去胭脂舍都能被婉璃发现这点,她的能力就十足堪忧了。 帝释天不放心就想着敲打敲打,让苏摩将人招了来。 半月不见,红韶依然是那个红灿灿的美艳女子。不过大约是之前被罚了面壁,今日安稳了不少。 “红韶,”她安静下来,倒不那么招帝释天烦了。“听说,你在初六的晚上去了胭脂舍?” 红韶半点也没有掩饰,只是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大人,您怎么知道的?” “毕竟是在我须弥山,”她的反应让帝释天安慰不少,起码临场不乱,找好理由了。“你半夜去那里做什么?” 红韶公主红了脸,一副扭捏模样结结巴巴地道:“臣、臣只是,只是想、想见识一下舍脂之颜……” 噢,而且理由还不错,十分符合她的身份,只是不知有没有受过青筝提点。 帝释天挑了挑眉,沉吟着道:“公主你可……真不负花痴之名。” 红韶的脸色瞬间便变了,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气呼呼地道:“谁说的,是不是小人精!”她顿了一顿,似乎在强压自己的怒气,忍了好久才把挑起的眉敛下,轻声道:“大,大人可不能相信她,臣可不是什么花,花痴。” “哦?”帝释天此刻才觉得这位公主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目前来看演技也相当不错。“那你看到墨焰后是什么感觉?” 红韶很是自然的接口道:“那当然是惊为天人啦!”说完才掩饰地捂了嘴连忙补了一句,“但在红韶心目中还是大人最美了!” “难怪那日执意要去杂林苑,就为了多看她一眼么?”帝释天从善如流的帮她圆谎,“既然这样,想来本王的决定没有错了。明日开始你跟着墨焰,一切听她安排。” “诶,”红韶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瞪了一双水润璀璨的眸子,惊讶的道:“大人,您不罚我?” “只此一次。”帝释天不打算再为难她了,免得对方万一接不下去两边都难办。 “大人英明!”红韶大声的嚷嚷着,很有几分人间喊万万岁的架势。 帝释天看着她,觉得自己这须弥山终于将要上演一场好戏了。 第十九章 西方佛界号曰三界,分别为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共为二十八天。此二十八天的分割只指佛道一途修行之事,与功德修为无关。 无色·界唯有受、想、行、识四心,而无物质之有情所住之世界。色·界乃远离欲·界淫、食二欲,而仍具有清净色质等有情所居之世界。而欲界则是地狱、饿鬼、畜牲、修罗、人间及六欲天之总称,此界中众生贪于食、色、眠等诸欲。 地狱、饿鬼、畜牲、修罗、人间又称为非天道欲·界天,欲·界六天从下往上分别为四王天、仞利天、须焰摩天、兜率天、化乐天、他化自在天。四王天居须弥山腰,仞利天在须弥山顶,此二者又合称地居天。再往上的欲界四天包括之后色界与无色界二十二天均为空居天,浮空而在不与地接,每天疆域小如芥子又大如须弥,是为意境,无法以言语形容。众生修行脱离仞利天之后视为踏上佛道修行一途,不染尘世杂念。 仞利天又分为三十三天,帝释天号称仞利天之主,统领仞利天、四王天以及非天道欲界天,单论权力佛界无人可匹敌。她司职雷电与战斗,单论法力佛界也少有能出其左右的,故而成为佛祖的护法神。 然则,帝释之位是建立无上功德却无佛缘之人的位置。她离佛祖最近,也离佛法最远。修佛讲究修身渡人,讲究缘法,讲究根性,讲究悟。世人七情六欲,帝释天权力最大,*也只会是最多的。她的子民谁都可以修佛,谁都有望脱离地居天,谁可能入无色界,唯独她不行。 在墨焰出现之前,帝释天也曾以为自己能做到六根清净,也曾以为自己只要去做便能做到。 终究与佛无缘。 在见到墨焰之后,她便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却终于觉得不再有遗憾。她从白玉林而生,无亲无故无牵无挂,纵然有友人也不过是孑然一身。而墨焰的出现,让她觉得身有所依,也不再孤独。 阿修罗公主不能长久的离开胭脂舍,故而午休之前一定要回胭脂舍。帝释天虽然说得好似自己要与她整日待在一块儿的样子,但真正到了忙碌的时候,这还是十分难以达成的。 墨焰在真正接手了女官长的职责后,工作可谓兢兢业业。她性格认真,除了开始时因不太熟悉而忙乱了一阵子,后来便再也没有出过差错。不过大概是因为有事分了心,公主便似乎又恢复到过去那冷漠淡定的态度了。 当然,这也与帝释天公私分明有关,只要墨焰在处理公务,她是很少会纠缠着对方不放。相处的时间虽然多了,说话的机会反而少了,帝释大人也是心有忧愁——有喜有愁。 她执意要墨焰担职原本是有三个用意。 其一,自然是想有更多的时间能与她相处,增进感情也方便观察。 其二,她也是想给墨焰表现一下自己好的一面。 某位神君给了帝释大人几本人间才子佳人的话本,很是严肃的要求她补习补习追姑娘的课业。只可惜帝释大人实在对这种东西十分不感兴趣,花了半个月才翻了半本,之后更是再也没有看过了。不过那半本里面有说要改变对方对自己印象的,她想了一想,也只能想到这个方法了。 其三,也算是给墨焰行方便了。 不过如今看来,似乎又多了一个好处。 墨焰泡茶的手法竟然堪比苏摩。 帝释天不爱饮酒却算得上十分好茶,自从苏摩不再担任女官长之职后,虽然还管理着一些事务,贴身的服侍却是给了琉秀的。琉秀其他事务都做得十分到位,唯独这茶差些火候。 墨焰接手的时机实在让她称得上是及时雨。 帝释天望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看书的墨焰,神情也不禁柔和了下来。 墨焰与苏摩最大的不同便是,苏摩绝对不会在帝释天处理公务的时候自己却在一旁看书。而这位公主不但心安理得地看了,而且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去搭理她。 今日红韶去了城北巡逻,婉璃正在接收新到的贡品。苏摩去了微细行天处理杂务,乾达婆也跟着一同前往。琉秀回了迦楼罗族省亲,青筝则城南巡逻,帝释天此刻身边可称得上清清静静。 “咳咳!”自从将事务分担给了辅臣之后,帝释天便悠闲了不少,基本每天不出半日便能处理完手头的事宜。她公私是分明,如今自己无事墨焰也无事,那就是私人时间了。“墨焰……” 公主显然是听到了,也不回答,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安静地走到书案旁边,给她的茶杯里倒了茶,作势便要坐回去。 “等一等。”帝释天伸手拉了她的衣袖,“我手头的事已经处理完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墨焰穿着善见城的女官宫服,红底银纹的雾云缎,缎面自带的隐隐流光,将她苍白的皮肤衬出几分红润。这公主原先一直穿素色的衣裳,帝释天虽然早就觉得红色十分适合她,只对方不愿意穿她也不好勉强,没想到如今倒是名正言顺的让她穿上了。 墨焰沉默的望了她一会儿,抽回了自己的袖子,垂眉低目的应道:“是。” 帝释天十分自然地去牵她的手,一边向外走一边对她道:“听说你昨日到东临台去了?” 这一两年,蒹虚想尽办法给这位公主调养身体。墨焰在担任了女官长之后也不再总是待在胭脂舍了,除了与帝释天在一起的时间,偶尔会在善见城里走走。虽然,最后总是要婉璃或者红韶去将她找回来。 “只是,”墨焰的手依旧温凉,纤长削瘦的手指虚虚的被帝释天握在掌中,她也没有挣扎,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随便走走而已。” “你识路能力不好,”帝释天侧了头看她,带了几分迷恋,“若是想要逛,本王可以为你领路。” “墨焰不敢劳烦大人。” “你现在可以叫天天。”白发少女很是正经的对她道,却换来对方的一声嗤笑。 “算了,”帝释天努力了两年多也没有办法让她改口,这种反应实在是意料之中,这便扯开了话题。“红韶说你最近有与她切磋?” “只是练剑的时候,对了几招而已。” 墨焰有问必答,却没一个字废话。帝释天有些头疼,但也毫无办法。 “近日阿修罗族与修罗族有重修旧好的苗头,本王觉着十分欣慰,你王兄可有与你提到过?” “墨焰不知。” 阿修罗王这两年来看自家妹子看得十分勤快。 “你想不想要回去看看?”帝释天拉着她出了院子,一边走一边聊,“若你要回去……” 墨焰抬了眸子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大人会让臣回去么?” “只要你答应回来。”帝释天捏紧她的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寻求保证一般,一瞬也不瞬。 公主没有回答,神情带了几分嘲讽。 帝释天不禁露出了苦笑,有几分惆怅的道:“真希望时间再多一点,多到能让你喜欢上我。” 墨焰偏头看向路边珊瑚树,“墨焰早已说过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没事,我们还是可以慢慢来的。”帝释天不知是在和她说,还是在安慰自己。 起码,墨焰没有拒绝自己牵她的手不是么?起码,如今她对自己看起来一直很顺从不是吗? “你在想什么?”帝释天望着她沉默的侧脸,心中仍有一些不安定。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随着两方计划的推进,她知道离墨焰离开的时间来越来越近了。 “在想,大人何时会放过墨焰。” 放过,而不是放她离开。 “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帝释天皱了皱眉,大约是因为焦躁,语气也强硬了不少。“而且无论做什么你都逃不掉的。” 墨焰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两人都心知肚明,各自盘算。帝释天有意放她离开,却从未想过放开她。她不但不会放手,而且必要墨焰自愿回到自己身边。 “不如,我们打个赌?” 墨焰不是青筝,看起来也没有要和帝释大人打赌的想法,只冷笑了一声。 帝释天也笑了起来,点头道:“不打赌也好,那就算是本王的承诺吧……你再次回到须弥山的时候,便是本王迎娶你的时候。” 公主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她看向帝释天,似乎想要反驳她,却终于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要去众车苑看看么?本王亲自带你去。” 众车苑,顾名思义是须弥山停驻车马,往来进出之地。 帝释天大方的对墨焰道:“珍车宝马,随便你挑。” 第二十章 那日以后,帝释天与墨焰再也没有谈论过类似的话题。 公主依旧偶尔会在善见城迷失,依旧会沉默着为她沏茶,也依旧不肯叫她天天。 她早就连帝释天也不叫了。兢兢业业得便仿佛,果真是她身边的女官长一般,毫不忤逆。她的顺从与周到,甚至比起苏摩来也毫无逊色。 日子过得平淡又暗流汹涌,墨焰十年如一日。阿修罗族的小动作愈发频繁骚动,而其间所牵扯到的利害关系也越来越复杂。 阿修罗王几次见她,甚至目露杀意。 墨焰仿佛在周身筑起了一道冰墙,自己在墙内,而其他人均在墙外。帝释天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得到她,却只能徘徊来去,无法靠近。 她养成了随时随地唤她的习惯,没有原因,没有下文。 墨焰,墨焰。 公主偶尔会答应,可大多时候,都只是沉默着。 墨焰。 嗯。 每当她毫无情绪的答应我时,帝释天才能松下一口气。才能确定,此刻对方还在自己身边。她偶尔也会后悔,疑虑,自己的决定到底对还是不对。偶尔也会想,自己与她是不是最终会走到玉石俱焚的结果——这是一个很莫名的念头,毕竟她俩如今虽然无法再进一步,却也算得相安无事。 可这种不安,在这十几年里,如疯草一般滋长,深深扎根在她心中,无法摈弃。 无念曾对她说:陀螺,你中毒好深啊。 用着戏谑的神情,调侃的语调。 可每当这个时候,她便会想起一万多年前,这位神君因情爱而舍弃神格时候的倔强神情。想起她跪在须弥山那孤峰上,因情爱而绝望的模样。 万年以前的帝释天还不过千岁,会对无念感兴趣也纯粹是因为她舍弃自己神格的行为。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那样一个故事。那时年幼的她甚至无法理解无念哭泣的原因,自然更无法体会那之间绝望的情绪。 她只是莫名,而后,很快遗忘。 但这些年,帝释天却反反复复的想起她当时的模样,清楚到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滴泪,每一个神情。 她望着她如今假装正经却没心没肺的样子,再想起她当日的情景,一时不知这对她是好是坏。 也许,被抽去情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帝释天问乾达婆,为什么当初那般执着甚至不惜伤害苏摩也想得到她,后来却接受了这般连暧昧都算不上的朋友关系。 乾达婆望着远处摘果子的苏摩,笑得和煦又伤情。 她说,如果你爱她超过了自己,就不会再想要去勉强她了,所以只能勉强自己。 帝释天听得她提到了爱这个字,转眼望向静默地站在苏摩身后,抱着篮筐的墨焰。耳边是乾达婆转为欣喜的话语,她说:“你看,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么?” 帝释天不知道,她们这样算不算得上是好。可她知道,自己对墨焰,做不到站在像她们这般若近若远的位置上。她与她,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关系。 她想,也许自己就是这般自私,最爱的永远只会是自己吧。 “很好么。”她不知道自己在问谁,望着两人的身影低声喃着。 乾达婆王从草地上跳起来,背着手看了帝释天一眼,娇俏的眨眼,笑得神采飞扬。 “很好呀,”她用笃定的语气回答她,既然转头望向远处的苏摩,挥手道:“苏摩,苏摩,我也来帮你摘果子。” 苏摩的手中正好摘下一串葡萄,转身望来,向来斯文内敛的她也用力的挥着手,大声道:“画君,你快过来。” 帝释天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苏摩,显出了一丝的惊讶。乾达婆笑着对她伸手道:“不要奇怪,苏摩一族天性如此,这才是真正的苏摩。苏摩没去须弥山之前,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帝释天望了一眼周围的景色,翠绿果园,生机勃勃。再想起一路上看到的遍地牛羊,金黄麦田,只是由几个较大院落组成的王族住所,还有那些脸上总是洋溢着欢欣笑容的苏摩族人,也忍不住笑了。 是了,天性崇尚自由自然的苏摩一族,他们的族长又怎可能没有这样的一面呢? 她将手递到乾达婆的掌中。 “你能时常笑,再好不过。”乾达婆一边将她拉起一边偏头看向远处的人,“但难过的时候也多了,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帝释天只是掸了掸身上的草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苏摩此时正在将手中的葡萄小心的放入墨焰抱着的竹筐里。她看不清她们的神情,却莫名觉得抱着竹筐的那人,包裹在身上的冰寒气息变作柔和的水幕,在这充满自然气息的果园里,温柔得能够溺死人。 “走。”画君拉着她向她们走去。 苏摩笑着望了她们一眼,又去藤架上剪葡萄,墨焰也似有所感的看向了她们。 帝释天正正的望见了她的眸子,那是从来没有过的黑亮有神,原先的冰层也氤氲得只剩下薄薄一层。 她有些呆愣的望着她。虽然仍旧是没有神情的面容,可不曾紧抿的唇仿佛勾了弧度。不是嘲讽的笑意,而是被这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清风勾勒映衬出来的柔和。 乾达婆放了帝释天的手迎上了她,抱过她手中的篮筐靠向了苏摩,而帝释天只是立在原地,望着她少有的模样不知为何,便红了脸,热烫得感觉分明又灼人。 墨焰站在原地,敛着眸子,神情平静。她黑色的长发未挽,倾泻而下,随着和风微微散乱,却更显得柔亮。在这充满清香的绿树红果之间,身上墨青的便服也仿佛生动了起来,此刻的她,第一次让我有了她是活生生存在的感觉。 墨焰。 “墨焰。”帝释天望着她,缓缓走近,去牵她的手。“我们去别处走走。” 她没有恭敬的应答“是”,而是轻轻浅浅,仿若呢喃一般,“嗯。” “苏摩一族景色不错。”苏摩回家省亲,乾达婆王也一起前往,帝释天正好无事,便也寻了公主一起来了。 “嗯。”墨焰态度柔顺,神色却有些恍惚。 “你喜欢么?”帝释天侧着头,瞬也不瞬的望着她。目光贪婪,似是要将的模样印在眼中一般。 墨焰似是微微的失神,而后转头望向她,眸子里是帝释天读不懂的情绪。她皱眉,却不是忧愁不是懊恼,仿佛这一微愠的神情,是为了无法述说的矛盾。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那般快,痴痴的望着她的眼。 “墨焰。” 公主偏开了头,轻声应答,“嗯。” 她的心便酸涩又疼痛了起来,为着这难得的温暖与波动。 帝释天以为,只有在墨焰的冷漠与嘲讽面前,自己才会难受。却不知道,这般和平到温馨的相处也可以让自己这么苦涩。 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无论现在多么美好,都只是暂时的。而这短暂过后,等待她的仍旧是一道冷冷的冰层。这美好到那时候看来,便会如海市蜃楼一般,成为遥不可及的梦想。 若是你不曾体会到那些美好,你大约也不会产生更进一步的渴望,只所谓罂粟,便是让你一步步沦陷到无法自拔的妖艳。 “若是,”帝释天突然觉得口鼻之间有些酸楚,明明是无论面对她怎样的横眉冷对都没有想要哭泣过,却在此刻莫名地感到了委屈。她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等待风冷却自己的酸意,“你实在无法接受……” 她想起乾达婆的话,明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却逞强的开口,做下无法实现的承诺。 “便当本王是朋友,好不好?”她终于压下泪意,扯出笑容去看她。 态度卑微,只求对方不要离开自己。只要墨焰愿意待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能够应答她的呼唤,可以让她感受到她。 她甚至在想,若她答应了自己,那精心盘算了十几年的计划便让它们全部付诸东流也无所谓。 墨焰倏然转头,望向她的眼神那么凌厉,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 帝释天从被自己牵着的手中,感受到了对方的震动。 她想,墨焰大约是不会相信自己的。便是连她,也无法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 “那你呢?”公主抽开了自己的手,偏了头,沉默了半晌才突然问道。 我呢? 若是墨焰真的将自己当做朋友,若是,自己真的能够得到她的友谊,那必然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想要得到她全部的感情。 但帝释天却仍旧让自己对着她笑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会控制自己,将你当朋友一般对待的。” 她偏开的脸,让帝释天看不见她的神情。 “那墨焰,”只是缓缓的开口,声音平静的仿佛方才的承诺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就感谢大人的厚爱了。” 帝释天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些话,都后悔不已。 第二十一章 “大人,”修罗王脸上带了几分羞赧,目光却十分坚定,恭敬的对着帝释天请求道:“还望您能成全微臣。” 帝释天抓着扶手的指甲都折断了几根,面色阴沉。 在场的人也没想到,修罗王会在这个时候向阿修罗提亲。两族世仇如今却要和亲?而且都已提到了帝释大人这边,显然阿修罗族也是有此意向的。 “大人,此事干系重大,臣恳请求见公主。”修罗王见帝释天面色难看,却也硬着头皮再请。善法堂中安静得可以几乎听到芥子落在地上的声音,除了阿修罗王与修罗王,没有一个人抬头。 帝释天只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得发作,向左一瞥还看到乾达婆憋着笑,更是怒火中烧。 “大人,作为一族之长,也作为焰儿的兄长,婚事臣是替她应了,但也不会勉强她的。为了表达对修罗王的尊重,也为了两族的关系,还望您能让她自己当着止殇贤弟的面决定。” 帝释天冷眼看向阿修罗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传墨焰女官!” 她为了不让墨焰出现在众人面前,花费了许多心思。让苏摩,琉秀分担女官长对外的事务,没想到如今却仍旧不得不让她接受这么多人的目光。 墨焰进入善法堂之时,堂中响起了低低的惊叹之声。原先垂头掩面的各部之长,诸神天王纷纷侧目,惊艳之色溢于言表。修罗王更是目光灼灼,神情痴然。 帝释天只觉得自己珍藏已久的宝物被亵渎了一般,气血气上涌。 墨焰态度落落大方,虽然清冷却丝毫不失礼数,当然更没有局促,尽显一族公主的仪态。 帝释天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紧绷,因着她接下去不可预计的话语。 墨焰不曾看她,而是望了阿修罗王一眼,敛眸轻声道:“墨焰承蒙修罗王错爱。” 帝释天听出来那明显的拒绝之意,心中大喜根本收不住嘴角扬起的弧度。 修罗王当场便垮了脸,一脸急色的念道:“墨,墨焰公主,我,我……” 阿修罗王的脸色也不十分好,皱了皱眉,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修罗王,你可听到了,本王虽有心促成这桩美事,但也着实不能勉强公主。”谁都看得出帝释大人心情由阴转晴,透着一股不可抑制的得意。 下面众人虽不敢斥之于口,却也不禁腹诽。 帝释天说得一句便准备宣布散课。她得了大胜利正想回去与墨焰好好交流交流感情,却见墨焰突然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 帝释天立时便感觉到了不对,心中刚叫不好就听得她道:“既是大人有意撮合,墨焰作为臣子自不能拒绝。” 不要说帝释大人变了神色,便是下面一杆臣属也是脸色一变。明眼都看得出来大人方才的话只是过场而已,这,这传闻中的红颜知己怎么这般没有眼力? 有幸听过一些八卦的大臣脑中已补出许多情节,暗道此事复杂。 公主的神色仍旧是那般淡然,帝释大人却已然无法保持自己镇静。众人见她猛然起身,眼中情义没有半分遮掩,一声呼唤更是凄然婉转。 “墨焰……” 帝释天只觉得心口的冷意迅速扩散至全身,像是浸在冰水之中。 她原本以为,偶尔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复杂情绪,是动了心的证明。以为,墨焰那些隐藏得很好却仍旧让自己感受到的挣扎,是因为难以抉择。以为,退一步安静的等待,时日一久她总会想通的。 是,自己与她有杀父之仇。可,修罗还不一样是世仇? 她如今宁愿答应修罗王,却从不曾开口应允过自己一句! “止殇谢大人成全。” 修罗王惊喜的声音让她怒不可遏。 “闭嘴!”她甚至顾不得在场的众人,只想确定墨焰是不是真的那般不愿意留在自己的身边。“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我须弥山?” “大人,墨焰不过是遵从您的意愿。” 公主的回答大约无论在谁耳中听来都是恭敬温顺的。她声音轻柔,神态温和,却让帝释天感觉到了无尽的寒意。便是连她也不曾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时候笑出声来。 “遵从本王的意愿?” 若是真的能遵从她的意愿,为何还总是想要离开,又为何不肯来爱她,宁肯接受那书呆子的求亲? “你是故意的……”帝释天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她气疯了,咬牙切齿的对她道:“墨焰,本王不准你嫁给他。” “大人出尔反尔。”墨焰丝毫不为所动,平静的陈述道,“墨焰自然无话可说。” “那又怎样!”帝释天拿眼扫向堂内低垂着面容的臣属,压低声音问她,也问这里的所有人。 她就是出尔反尔了又怎样? “大人!”修罗王一脸急切,想要开口祈求,却被座上天主难看的脸色吓得直接噤了声。 帝释天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所爱之人被人觊觎,无法忍受,她时刻想着逃离,也无法忍受她的淡漠。她要叫整个须弥山都知晓,墨焰是自己的人。 “本王不但不准你嫁给修罗王,也不准你嫁给任何人。” “除了本王,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善法堂中跪了一地。 能天帝大人起身疾步迈下王座,也不去看别人,只扯了墨焰的手,迅速离开。 帝释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拉着她回了胭脂舍的。一路上都是沉默,她紧紧攥着对方冰凉的手,带着暴躁的情绪,扯着她进了房间。 “你什么意思!”墨焰的表情十分平静,这让帝释天愈发焦躁。她狠狠的关上门,对着她吼道:“你竟然要嫁给那书呆子!” 墨焰站在她身前,只是冷眼望着她,“不是大人有意要撮合么?” 公主这话堵得着实好,可惜天主大人在她面前连脸都不要了,还管得了这些嘲讽么? “那是场面话难道你听不懂么?如果你真的这么听我的话,我让你爱我,你怎么不肯!” 墨焰垂着眸子却微微抬了下颚,那紧绷的弧度显出了一丝矜傲的模样,“大人,你有想过自己究竟有什么权利来干涉臣么?” 帝释天又急又气,握紧她的手,反问道:“怎么没有?本王喜欢你,你又怎么可以嫁给别人?” “可臣对大人又没有相同的感情。更何况,大人也承诺过会将臣当做朋友一样的看待。” 她难得说出那么多的话,却每一句都拿着帝释天当初的话来堵她。 “是,可那是以你永远待在我身边作为交换条件的!” 墨焰敛下了眉眼,平静而自然的道:“没有什么朋友,会永远在一起的。” 帝释天惊愕的望着她的脸,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了。 墨焰说得对,没有什么朋友会永远在一起的。自己与她的关系和乾达婆与苏摩那么不同,又怎么可能站在那样的位置上? 自己竟然会病急乱投医到这般境地,实在是可笑至极。 “是了,”帝释天放了墨焰的手,有些想笑。笑自己在这件事上的愚蠢与幼稚,“没有什么朋友会永远在一起的。所以,本王终究是不能将你当作朋友看待的。” 墨焰早就清楚,而她竟还不明白。 “你说得对,墨焰。” 是她太笨了,浪费了这许多年。若是自己求的只是让墨焰待在身边的话,她喜欢不喜欢自己,能不能喜欢上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我问你,你到底会不会喜欢我?”像是最后的挣扎,帝释天轻轻的、虚弱的问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上我?” 墨焰终于抬起了眼眸,而那之中的绝望陡然撞入了帝释天的眼中。这一眼,对两人来说久得仿佛一个劫。 她一字一句的说,“大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墨焰。 帝释天觉得对方眼中的绝望迅速地渗透进了自己的胸口,让她疼得全身颤栗。 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明白,墨焰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眼神,却分明只能茫然。她为着她的绝望心痛,又因着那绝望中的决绝愤怒。 帝释天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在这一瞬间,她从墨焰眼中所看到自己的倒影,竟是如此的陌生。 或许,自己早就不是自己了。 “墨焰,”她用颤抖着的手去抚摸对方的脸,想要去触碰那眼中的绝望。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墨焰的,还是自己的。而墨焰看着的,又究竟是谁呢?“你记住今日的话,你要记住……” 那自己眼中的她,又是什么模样呢? 帝释天不知道。 她只知道,三千大千世界,自己的眼中只容得下眼前这个人而已。 “你要记得,”她反反复复的摩挲着墨焰温凉细腻的皮肤,一遍遍的嘱咐她,“你要记得,终有一日,本王会让你后悔自己说出这句话。或者,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她气息紊乱,目光癫狂,神情也显出了几分狰狞。功德无量的帝释大人,竟有了入魔的征兆。 墨焰没有避开她的碰触,只是柔柔的皱着眉。额前的发微微凌乱,再也无法掩盖那眉尾的悲伤。她抿着唇,轻轻地颤抖着身体。 “你那么的倔强,”帝释天的指尖划过她的脸侧,压上她的唇,“可是却不够狠心。或许连你自己也不知道,对着我,你有多么的顺从。” 墨焰想要偏开头,避开对方的触碰。 “不要动。”帝释天的声音颤抖着,喘息逐渐加重。她终是无法抑制的贴身上前,去寻找对方单薄惨淡的嘴唇。“除了言语,你其实从来没有真正的拒绝过我。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墨焰的身体僵立着。帝释天的唇若有似无的贴着她的,开口间气息胶着,“本王就不应该去在意你口中说出的任何话语才对,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都无所谓。” “你会是我的王妃,”捧着墨焰的脸,小心的吻着,她只是轻柔的贴合与摩挲,轻声低喃,“能够成为你爱人的,只有我。” 第二十二章 帝…… 清冷的香气,急促的喘息,剧烈的颤抖,纠缠的肢体。 帝。 还有,一声声,柔腻到让人融化的呼唤。 一下重过一下…… 帝。 让人战栗的触碰。 湿润又暧昧的水汽。 帝释天唯一能够看清的,只有她那双不同于现实里冰凉的眸子,氤氲得仿佛能让人溺死在里面一般。 焰儿…… 她猛然惊醒过来,只剩下浑身的虚软与湿意。呆呆的望着床顶。黑暗之中,是她梦里纠缠不清的画面,真实得仿佛在某个曾经确实发生过一般。 梦里的人,娇软得没有一丝冷意。 她窝了身体捂着脸,双手抚到了一片潮湿的汗水,沾着发丝纠结又黏腻。身体的反应让她觉得难堪,梦里的人却让她无比眷恋。 自从那一日,她莽撞冲动地吻了墨焰之后,这样的梦境便再也没有停止过。 熟悉的冷香,柔软的触感,冰凉的体温。 这些感官,让她几乎迷失在里面无法自拔。舌尖上仿佛还残留着当日的清甜,梦里的场景模糊却似曾相识。墨焰一遍遍的喊着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依恋,自然又亲昵的唤她,帝。 帝。 夜凉如水。 帝释天将脸埋在双掌之中,屈肘窝缩着,想要驱散身体里从梦中遗留下来的不曾平复的*。 明明,只是一个吻而已。 她甚至不知情·事是如何发生的,却每晚都做着这般似是而非的梦,蠢动得无法克制。 帝释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还有更多的羞耻。她想起那个清冷矜傲的人,再想起自己的对她的欲·望,只觉得自己肮脏得令人发指。这是,对她感情的亵渎。 她喜欢她,甚至可以用爱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对她的感情。可现在却如此想要蹂躏她的身体,也想要,她来触碰自己。想要与她肢体交缠,互相探索。 梦中她唯一记得的感觉,便是墨焰柔软灼热的吻,与那日的如此像又如此的天差地别。抱着头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帝释天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该对她有这般荒唐的想法。却发现,越挣扎越无法忘怀。 当窗外透进须弥山第一缕阳光时,只剩下了疲惫。又一个难眠的夜晚过去,她累得不想起床,却也难以入睡。身上的汗水已然干透,变作让人不适的黏腻。 帝释天有些茫然,对自己的欲·望不知如何是好——色·欲之害,切肤感受。直至晨浴之后,才略略恢复了一些精神。 墨焰从那日起便不再出门,将事务都交托给了琉秀。她则因为自己那日的失态与近日的梦境,也暂时无法与对方见面。 当日,公主的一句话惊醒了帝释天这个梦中人。修罗王与阿修罗王的行为也提醒了她,墨焰即便待在须弥山,也并不是最保险的。 “乾达婆,旨拟好了么?”风华绝代的帝释天大人此时的状态看起来着实糟糕,面色虚白,眼底透青。 乾达婆王神色复杂,深深望了她一眼,才将手边的卷轴递给她。 “你真的决定,要现在娶她?” 帝释天一边看着她递过来的诏书,一边道:“本王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 她是当真半刻也等不及了。 “可,现在情况那么复杂。阿修罗族与妖界那边也已在频频接触,你若是再逼得这么紧,说不定……”乾达婆顿了一顿,才接着道,“阿修罗族的性子我很了解,你若这般他便真是无反叛之心也难保不会反抗的。” 乾达婆王拟旨措辞向来冠冕堂皇,粉饰太平的很,黑得也能被她说成白的,坏事自然便能写成一件十足十的大好事。 “那按你说的,本王是等他们反叛之后才想着去娶她么?”帝释天望着手中的诏书很是满意,一边还给她,一边道:“你拿去办吧。” 乾达婆没有接,只是皱着眉道:“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 “他们也一样没准备好。”帝释天放下手中的诏书,端起一旁的茶喝了一口,发现已经有些凉了,不禁怀念起墨焰的手艺。“而且凭什么我们一定要坐以待毙等他们发难?” 乾达婆叹了一口气,一副认命的模样拿起桌上的诏书,问道:“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若是他们现在反叛,岂不是要将备用的方案先用了?” 帝释天只是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没准备好的不是我们,而是你。本王自从认定墨焰那刻起便已经准备好了。” 她都这般说了,乾达婆还有什么话好讲呢?只是苦笑着摇头道,“我们能成为好友,现在看来还真是物以类聚……你简直已经疯魔了。” “我很冷静,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帝释天抬了头望向她脸,坚定的对她道:“画君,这件事迟早会发生的。我们都没天真到,觉得不发生我爱上墨焰这件事,阿修罗一族便会永远安稳吧。” 当今的帝释大人即便算不上是明主也绝对是位右手腕的君主,而阿修罗族作为一个不听话的强权部族,是注定无法相容的。 持国天王乾达婆此刻神情带着些微的讶然,而后挑着眉笑了,“哎哟,我听到了什么?你终于说出爱这个词了我的大人,花了将近二十年呢。” “你比我好得了多少?”天主大人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揭对方多年前的老底。 乾达婆很是乖顺的做讨饶状,引开了话题。“那你现在决定要主动出击了?” “起码可以打乱他们的步调,守世一族那边不是已经传来了消息么?鬼界也开始不安定了。本王这个诏书一下,阿修罗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说他们会不会反?” 乾达婆知道帝释天不是没有谋划的人,但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虽然你说得合情合理,可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呢?” “你下去吧,最近注意着点红韶,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差错。”帝释天偏了偏头,不想对她撒谎,“罗刹族里夜叉残部近来也十分骚动,你让迦楼罗那边盯紧一些。” 乾达婆一看便知道她不愿再说,有些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愿意说的事我是不会逼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明了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保证这次的行动并不是完全出于私人的感情,也保证不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 帝释天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也确实不愿下,面对友人的担心只能叹息着道歉。“对不起。” 乾达婆与苏摩是她最信任的人,可这件事确然不能与她们说。她们若是知晓,必定会反对她的做法。 “道什么歉,你当初帮我抢媳妇……嗯,虽然没抢到,而且还老是霸占着她。不过本姑娘素来以德报怨,自然也要帮你抢一回的。”乾达婆总归是过来人,也不忍再逼她,假装轻松的道:“那我就先走了。你最近脸色不好,还是好好休息吧。” “嗯,我知道。” 帝释天知道,却没有办法。她望着乾达婆出门,颓然的窝进椅中。直至轻诵了几十遍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后,才下定决心去见墨焰。 墨焰在亭子里下棋。那盘她下了十几年的棋局,仍旧在纠结厮杀。 帝释天一言不发的走到她的对面坐下,顺手拈了白子落下。 墨焰只是望了她一眼,落了手中的黑子。此刻的局势,对她很不利。 “这几日可好?”帝释天将手中的子定在棋盘中,温声问对方,“是累了么?脸色这般差。” 她此刻的表现可谓平常,仿佛之前轻薄人家公主的不是自己一般。 “臣很好,”墨焰敛着眸子,似是专心于这盘棋中,又下了一子,“大人的脸色才有些差。” 帝释天兴致勃勃的围追堵截着,口中笑道:“你这般关心本王,本王很开心。” 棋盘中的局势变得愈发激烈起来。墨焰柔柔的皱了眉,似是在思考,“大人误会,墨焰不过是客套罢了。” “没有关系,”帝释天等着她,一手撑了下颚,认真地看她的脸,“以后就不用客套了。” 公主落了手中的子,微微的嘲讽道:“大人的以后,可有将近二十年了。想来真是您的耐心好,不过以后……” 她咬掉了后面的半截话。 “没有以后了,”帝释天笑得从容。她不再去拿棋子,只是盯着墨焰的双眼悠然的道:“本王今日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诏书已下。不久以后,你就会嫁给我了。” 墨焰猛然抬了眼睑看向她,紧紧抿着唇,神色却既不惊讶也不慌乱。 帝释天伸手将面前的棋子抚乱,“这盘棋下了这多年了,你不会腻么?本王已经觉着有些腻了呢,也不想再陪着你玩下去了。” 墨焰未曾去看棋盘,似是毫不在意。 “至于你们阿修罗族,本王也不会因着你手软的。反正不管我做什么,也无法改变你,不是么?” 然后,帝释天看到了那双平静了多年的眼眸,泛起了剧烈的波动。那里,有一种叫做恨的东西,烈得无法掩饰。 “这些年,你应当很累了。我也,觉得有些疲惫。”帝释天去握她的手,冰凉彻骨。“你父王确然死在了我的手中,以后也许还会有你的王兄。” 墨焰挥开了她的手,将旁边的棋盒也撞落在地。 “你看。”她笑着对她道:“现在是选择后悔还是选择付出代价,权利都在你的手里。” “帝释天!” 墨焰眼眶微红,颤栗得那么明显,站起身俯视着身前的人。而帝释天在听到她时隔多年再次唤出自己的名字时,已经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终于又肯叫我了,”对方仿佛要哭的模样,让帝释天有些心疼,更多的却是激动。“我等了好多年。” 墨焰咬着轻颤的唇,过了好久才道:“这便是你所谓的喜欢?用伤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空虚。” 她没有哭,帝释天却因为她话,流出了泪来。 “你说错了,不是喜欢。”她纠正她,“那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