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云乱煜》 第一章 萧氏一族 百年间,自太祖东主之后,大郑王朝已有六帝,历经几代人的励精图治,迎来了如花团锦簇一般的盛世。然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此时奢靡贪腐之风愈盛,盛而骄、富而奢,骄必怠、奢必贪,贪必腐、腐必败。衰亡之势初见端倪。 酷夏已过,来自北方的朔风吹过,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 东都城里,大街小巷里飞舞着黄色枯叶,街道两旁的树木早已凋零了叶子,光秃秃的树杈如长枪一般刺向天空,更显秋的肃杀。 偶尔有几个身穿囚衣的犯人被官差押送走过,踏着沙沙响的落叶,顶着萧瑟的秋风,又添一分苍凉。 安国公府在内城的东面,公府华贵,占地广阔,足有半坊之大。 大门口放一对三米高的大石狮子,狮子脖子上十三个鬓毛疙瘩,谓之十三太保之意。非公、候、一品大员之府,不可放置。官员等级每降一级,则狮子鬓毛疙瘩要减少一个,七品以下门前则不许放置石狮。 在石狮子两旁各有一队带甲兵士雁翅排开,而朱红大门前又有两队黑色锦衣侍卫分列两旁,在权贵多不胜数的东都还有如此阵仗,可见安国公府权势之重。 安国公一脉是百年前随东主打天下的开国功臣萧霖之后人。 东主晚年,猜忌日重,遂抽调天下兵士之精锐组成天子亲军,置于东都之外。又抽调天子亲军之精锐组成暗卫。赋予暗卫侦缉天下之权,又有直谏皇帝,不经三堂会审,律法独断刑狱之权。一时暗卫权重。又因负责侦缉刑事的暗卫分内外两卫,其中外卫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 一时间不论官员百姓,闻暗卫而色变。 本代安国公,单名一个烈字,如今位列五大都督府,任职暗卫大都督,总领暗卫大权。 安国公府很大,共分五院,五院相连。中路为正院,是萧烈居处。 清晨,安国公府东院其中一个小院。安国公府的大公子萧煜身着黑色锦袍站在院中,脸型略显瘦削,面容坚毅,与安国公萧烈有六分相似。 整个院子很冷,是冷清的冷。 只有两个小厮守在门外,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飘摇摇的从空中落下,萧煜身形微动,黄叶已是萧煜手中长剑刺穿。 萧煜抬起自己手中长剑,凝视着长剑上被长剑穿透的黄叶。这把剑是他在十五岁生日那天,母亲送给他的礼物,唤名破阵子。 萧煜单手微微一震,剑身上的黄叶化为点点的碎片。 这也是萧煜母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了。 萧烈,本是安国公府庶子,无权无势。 萧煜母亲嫁给萧烈之前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管家女红样样精通,在一次年初的灯会上两人一见钟情。萧烈虽为庶子,却也是一表人才,又博学多才能文能武的青年才俊。萧煜的外公拗不过执拗的女儿,最终把女儿嫁给了萧烈。萧烈本就自身不凡,借助妻族的势力多方经营,在老安国公逝世后,一举登上了安国公的位子。 本来这也算是一段佳话,却不想几年后,爆出太子谋反案,萧煜的外公被牵连其中。 已是安国公并执掌暗卫外卫大权的萧烈为表忠心,也为与岳父划清界限,萧烈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发妻。果不其然,圣心大悦,萧烈青云直上,总揽暗卫大权。 那一年,萧煜十五岁。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仇人近在眼前却又不得报。萧煜脸上浮现一丝夹杂着无奈与怨怒的复杂神情。 “外公你走时告诫我莫要怪他太多,可我做不到。” 萧煜的眼中流露出恨意,“当然,也不是他一人之错,若不是那高居朝堂之上的九五至尊,哪有我如今的家破人亡!” 不知怎的,萧煜想起了前朝反贼的一句诗。 “他年我若为青帝……”萧煜喃喃念了两句。 我若为青帝,该当如何? 当然不会是报与桃花一处开。 我花开时百花杀!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煜面无表情,将这份大逆不道的心思深深埋在心底。 秋风萧瑟,风中的落叶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急。 倏! 一道剑光闪过,一片黄叶从中间被分为两半。 萧煜再次拔剑,长剑如龙。 萧煜的剑越舞越急,似是要将这漫天的黄叶斩成无数的碎片才能发泄掉自己的满腔怨愤。 清晨的阳光落在长剑剑身之上,折射出条条白光。随着长剑的舞动,白光成练。 萧煜手中剑势愈来愈急,手中的长剑几乎是变成了一个“光轮”。 无数的落叶在光轮的绞杀下,变成了无数的碎片。 萧煜持剑前行,在漫天黄叶飞舞中,向前迈出一步,这一步只有一尺多远,一脚踏地,烟尘飞起,留下一个脚印。 第二步距离变大,由一尺变为两尺。 他接连踏出九步,在青石地面上留下九个淡淡脚印,每一步的距离都在逐渐变大。 等到第九步,已然足有两丈之远。若是此时有修道有成的道门真人在一旁观看,定能认出萧煜步伐中竟有道宗踏罡步斗的痕迹。 萧煜踏出九步之后,气势达到顶点。一剑落下。 脚下青石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剑痕。 漫天黄叶被一剑斩开。 片刻后,飘飘洒洒的黄叶碎片才从空中落下,满地尽是落叶碎片。 萧煜看着手中长剑喟然长叹,“这剑再怎么练,也练不成修行者。” 不是修行者,又怎么能报得大仇? 萧煜的剑术是自幼学习的儒门剑术十拍子,虽说外公曾言给他筑就根基,可他到如今也未察觉到什么特异之处。 这些年,萧煜也想过其他的办法。可是萧烈本人不教,那不管府外的修行者还是暗卫中的修行者,谁又敢越过萧烈这位安国公爷去? 五年来,萧煜每天练习得除去剑术以外,就只有两个法门,一个是外公说得三剑法门,还有一门是萧烈早年所传的踏罡之术,叫做九步九重楼。 “即使是三剑中最低的庶人之剑,也须得是修行者的剑吧……”萧煜看着这漫天飞舞的黄叶轻声自语道。 秋风涌起,将萧煜的低语连同满地的落叶带向未知的天空。 第二章 匹夫剑,国公府 修行者中有剑修,可御剑千里,杀人无形。千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传闻中剑修有四,一是身与剑合,人剑合一,手持长剑,却可飞天遁地,纵横之间,剑气可撕天裂地。 二是祭炼飞剑,飞剑无柄,只有剑身,以意驾驭飞剑,转瞬千里,杀人于千里之外。 三是以身体为鼎炉,以本身元气为真火,辅以西金精气,在体内练出一枚剑丸。 剑丸练成之后,将口一张,剑丸化作白光而出,盘空飞击,斩人首级。 四是求无剑胜有剑,剑于无形,凝气成剑,挥手间,元气可化作剑气伤人,本身为剑,一指,一发皆为杀人利剑。 至于萧煜所说的三剑之道,乃是儒门神剑,不在这四种之列,分别是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和庶人之剑。 天子之剑,以天下国器为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 不管是天子剑还是诸侯剑,都讲究的一个人道大势,着实不是现在的萧煜可以奢望的。在短时间内,萧煜能够奢求的,只有庶人剑。 庶人之剑不看天时,不看人势,只看修为和决然之意。 一人一剑,匹夫耳。 庶人剑也是匹夫之剑。 天子一怒,可流血千里。匹夫一怒,则血溅五步! …… 萧煜收剑而立,默立于夹杂着片片黄叶的萧瑟秋风中,面沉似水。不管是庶人剑也好,还是诸侯剑也罢,都有一个前提,成为修行者,只有足够的修为才用出这一剑,否则就是镜花水月,无根浮萍。 只是如何绕过萧烈成为修行者? 萧煜没有头绪。 正当萧煜沉思的时候,小院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有人在敲门,原本侍立门外的一名小厮恭恭敬敬的打开了门。 “大公子。” 门口站着一名身穿锦袍,微微驼背,头发花白的老者。看起来怎么也得有古稀之龄,脸上的皱纹真如沟壑一般,堆叠在一起,已经看不清原来相貌,反而有些狰狞骇人。 背对门口的萧煜微微皱眉,转身时却已是换了张笑脸,道:“大管事,什么事要劳烦你亲自走一趟?”。 在大郑,所谓一入侯门深似海并不是一句空言,上上下下,管家,丫鬟,家丁,侍卫,几百口子人俨然自成一体,几百人的是非搅合在一起,虽有家规约束,也是一潭浑水,可不就是深似海?侯府尚且如此,更何况当权公府?而且这安国公府又是暗卫大都督所在,更添一份神秘。 安国公府有不少管事,可是能被称作是大管事的只有萧煜眼前老者一人。 他从萧烈还是安国公府公子时就跟随萧烈,可以说是看着萧烈长大的,是萧烈心腹中的心腹。 萧煜这个丧母后,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的大公子面对这大管事自然不敢怠慢。 “大公子,老爷请你过去一趟。”大管事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下微微一动,算是笑过了,看起来有些渗人。 萧煜点点头:“待我换身衣袍便过去。这次有劳大管事了。” “大公子言重了。”大管事垂首道:“那老奴先行告退了。” 萧煜淡笑着:“慢走。” 距离太子谋反已经过去五年,这五年萧煜过得甚是艰难,平日里小心翼翼,深居简出,恨不得让东都忘了还有萧煜这么号人物。 那些个权贵子弟,上进的整日里琢磨着怎么才能声名大振,不说名传天下,即便是传遍东都也好,最好是传到圣上耳朵里,不管是日后晋身还是外放一地为官都有天大的好处。不求上进的哪个不是鲜衣怒马,做一个快活似神仙的纨绔子弟? 再瞧瞧自己,萧煜苦笑,若说楚馆酒肆,一掷千金,以前母亲在时,不敢。如今,则是不能。至于豪奴恶犬,暖床丫鬟,更是想都不敢想,独身一人,活似一个苦行僧人。 大管事走后,萧煜摇了摇头,将脑中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先放到一边,返回屋内,一边换上自己的外袍,一边开始思量,父亲萧烈叫自己过去有什么事情。 自萧煜母亲死后,当今圣上对萧烈感其忠心,特旨赐婚。让自己的异母妹妹陵安公主嫁给了萧烈。 次年,陵安公主产下一子,就是萧自然同父异母的弟弟,萧瑾。 萧瑾出生以后,母族是皇家尊贵无比,自然是早早被定为安国公府的继承人。这让萧煜在安国公府的地位有些尴尬,不过也恰好是随了他的心愿,有萧瑾这位皇帝外甥做公府继承人顶在前面,他也能松口气,不至于处在风口浪尖上,被架在火堆上烤。 这样的情形下,萧烈萧煜一对父子仿佛心有灵犀一般,除了逢年过节极少见面。 能不见最好,萧煜冷笑,这几年他越发看不懂萧烈,而且每次见他心中总是想起自己娘亲,一口怨气难消,一股恨意难平。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在母亲坟前叩首认错。萧煜很恨的想着。不过在这之前,萧煜的首要任务是成为一名修行者,传闻中修行界有三大宗门,佛道儒,并称三教,只是后来儒门成一盘散沙,被后建的一个宗门后来居上,成为佛道魔三教并立。若是能寻得三大宗门的机缘,成就修行者则指日可待。 只可惜,萧煜困居这个小院五年有余,出东都都难,何谈找什么三大宗门。 换好外袍,萧煜又从床边的小匣子里拿出一块淡白色玉佩,此玉晶莹剔透,莹润光滑,里面有淡淡虹光缭绕。正面五色花纹缠绕,背后刻着个璇字。 这是萧煜母亲的遗物。据说这是一块上佳的虹光璃玉。佩戴在身上,可抵邪魔,能避瘴气。不过萧煜不懂玉,也不爱玩这个,只是因为母亲遗物而珍惜,倒不是在意这玉如何。 萧煜把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玉佩挂到自己的腰间。 对着铜镜,萧煜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然后跨出小院,向着那个自己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很陌生的正院走去。 第三章 萧烈 “大公子!” 萧煜刚刚来到正院门前,早已守在门前的大管事已经迎过来。 “大管事。”萧煜微微点头。 “公爷正在里面等大公子呢。”大管事依旧垂首说道:“请大公子随老奴进去吧。” 萧煜上身微微向前一倾:“有劳大管事。” 大管事弓着腰:“大公子言重了,这本就是老奴分内之事。” 说完大管事转身领着萧煜走进了正院。 走进正院,这两旁的佣人丫鬟,均是垂手而立。 看到大管事和萧煜走来,所有管事仆从丫鬟纷纷低头施礼:“大管事,见过大公子。” 萧煜心中冷笑一声,在这正院自己倒是还有点体面。 不过这看起来的敬畏却不是因为萧煜如何,只因为萧烈治家极严,凡事都讲规矩。虽然这些年萧煜很没存在感,但这些下人也不敢有丝毫逾越。 萧煜面上云淡风轻,仿佛还是当年在东都也算一号人物的大公子,看也不看这些下人一眼,径直前行,只是笼在袖中的右手却狠狠握成拳。 从富贵落凡尘,落差不是一般的大,萧煜的前十五年可以说顺风顺水,说起来也是东都城中年轻一辈里排得上号的人物。虽说萧烈家教极严,萧煜没玩过熬鹰斗狗,流连烟花之地甚至一掷千金的勾当,可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哪里像如今这般,在自己家中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从细处看大处,若是以前,哪个敢把大管事放在大公子之前?若有人敢这么做,萧煜就敢以家规处置。可五年世态炎凉,过习惯了低头走路的日子,萧煜的架子早就没了,脾气更是好的吓人,完全做到了充耳不闻,只是心中是否真的甘心如此,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了。 公府前院正厅修建的威严壮丽。 大厅之中,正中央是一幅画像,画上一人身穿郡王长袍。不怒自威。正是萧氏一族的先祖萧霖。 画像之下是一个宽约五米,长约十米的巨大供桌,上面供奉着香火。 供桌之下是一排桌椅。紫檀无大料,这排桌椅竟是全部用紫檀块料拼接起来的,虽然比不得那些千年世家或者皇家偏爱的犀角老檀,但也不是一般显贵可以拿得出的手笔。 萧烈和一中年人分而落座。 主位是一张鸡血老檀制成的太师椅,坐在上面的萧烈看起来四十岁许,身着公爵袍服,头戴紫金冠,面容刚毅,蓄着短须,确实与萧煜相似极了,不过萧煜更为年轻,而萧烈常年身居高位,身上威严之气更盛。 “如此说来,陛下是将此事定下来了?”萧烈开口说道。声音略显低沉,又带一分肃杀意味。 “公爷,正是如此。”坐在萧烈下首的那名中年人回话道。 这名中年人也是锦袍花带,却面白无须。不过能被请到公府正院前厅,足以看出与萧烈关系不浅。 萧烈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道:“这倒是多谢孙中官了。”那中年人却是呵呵一笑,声音有些尖锐:“公爷言重了。” 中官,这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竟然是一名中官,也就是宫中内侍。阉人。 萧烈本人已经是总揽暗卫大权,暗卫侦缉天下,整个大郑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均在暗卫监视之下,现在萧烈的手又能伸入深宫内庭,可见萧烈权势之重。称一句权倾朝野倒也是名副其实。。 这孙中官接着说道:“那可是个苦差,公爷您想那草原据东都何止千里之遥,中间路途险阻,舟车劳顿之下……” 说到这儿孙中官顿了一下,看向萧烈。 萧烈不置可否的恩了一声,示意孙中官继续往下说。 孙中官阴阴一笑:“这中途想要做些手脚的人可多了去,哪怕是丢了性命也说得过去,即使成功到了草原,那里塞外苦寒之地,天高皇帝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说不得要过些窝囊日子,着实算不得什么美差。” 这草原是指位于大郑北面第一雄关中都以北的那一片茫茫草原。 在这草原上生活着诸多游牧部落,每逢秋末,草原上的骑兵就会大举南下,在边关挑起战事。 大郑边线漫长,防守困难,时常会有小股草原骑兵突破边线,进入大郑国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面对这种现状,大郑也曾经出兵草原。但是草原广阔,每当大郑大军一到,草原诸部便消失在草原深处,而战线过长,供给困难,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所以大郑采取了另外一种方法,安抚。 公主和亲,加封,岁银。 草原诸部大汗受大郑加封,封镇北王。享亲王待遇。 大郑又多次和亲,遣送公主许以草原王为妻。两者这些年来倒是相安无事。 本代草原王姓林,单名一个远字。林远却是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唤作林银屏。被封做清月公主。 又是一年秋末,草原王林远派人送来上表。 这次林远上表却不是求取公主,而是为了自己的独女林银屏求取驸马。 萧烈面沉如水,没有说话。 孙中官道:“再者说,那里毕竟是草原,手长难及,万一有所闪失,他真的当上了驸马,有人在陛下那里进言说公爷养虎为患,岂不是对公爷大大不利?” 萧烈哦了一声,问道:“若依孙中官之见,那该如何是好?萧某不该放他出去?” “当然不是,去,一定要去。”孙中官摇头道:“那草原蛮野之地,习俗与我大郑自是不同,那清月公主可不仅仅是能娶一个驸马。日后只要在这一点上做些文章,自然可以限制于他,而且还能向圣上表明忠心,又能取悦陵安公主,可是一石三鸟。” 说到这儿,孙中官刻意咬重了这个“娶”字。 萧烈一挑嘴角,带着淡淡嘲讽,“好一个娶。” “若不是如此,也不会出现当下的局面,东都中凡是能配上清月公主的公子无一人想去,毕竟从小娇生惯养的,吃不得草原的苦。”孙中官苦笑。 就在这个时候,大管家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公爷,大公子到了,正在门外等候。” 孙中官闻言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萧烈拱手道:“既然如此,咱家已经出宫多时,就先行告退了。” 萧烈点点头对大管事道:“替我送孙中官。” 大管事弯腰应道:“是。” 待到大管事带着孙中官从侧门出去以后,萧烈略略抬高声音:“进来吧。” 片刻后,一身黑袍的萧煜毕恭毕敬的从厅外走进来低头道:“见过父亲。” 萧烈深邃的眼睛看向身前的萧煜,两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扫过萧煜全身上下。 被萧烈的目光扫过,萧煜呼吸微微一窒,一种全身上下被看透的感觉在萧煜心中浮现出来。 饶是萧煜这些年遭逢大变,心性坚毅,也觉得浑身上下冷飕的。额角微微渗出冷汗。 一直看得萧煜有些头皮发麻了,萧烈才缓缓开口道:“这次叫你过来,是要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一声。” 萧烈的语气很冷淡,却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冷淡的声音下丢了性命。 萧煜心中微微疑惑,他想了很多萧烈叫自己过来的原因,却没想到是有事要告诉自己。 “谨听父亲教诲。”萧煜压下心中疑惑躬身回话道。 第四章 婚事 “陛下有意为你指一门婚事。” 萧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萧煜很是措手不及。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该怎么答话,虽说他是权势彪炳的暗卫大都督萧烈嫡长子,可这些年父子二人芥蒂已深,关系其实却是不算融洽。 而且那位圣上,萧煜心中冷笑,他会有那么好心?从心底里说,萧煜对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是没有半点信任可言,更遑论所谓的忠义,甚至说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效仿古人,行血溅五步之事。 一声冷哼打断了萧煜的思绪。 这一声冷哼,好似整个大厅都微微颤动了一下。 萧煜更是感觉好像有人用大锤在自己胸口砸了一锤,胸口很是发闷,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要不是萧煜多年来坚持练剑,身体健壮,单单是萧烈的这一个哼声,就能要了萧煜的半条命。 “一切全凭父亲做主。”萧煜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去,只是藏在宽大袍袖里的右手仍旧紧握成拳。 萧煜一直就很清楚安国公萧烈修为很高,毕竟能够位列五大都督府,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五大都督府中的五位大都督,分别是天下兵马大都督、中都大都督、东都大都督、北都大都督、暗卫大都督。这五位大都督的实力在整个朝堂都是有目共睹,毕竟边境开战,只靠耍嘴皮子是不行的,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的战场厮杀。 萧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以平静到几乎漠然的语气说道:“陛下给你指婚的对象是镇北王的公主,清月公主。既然这件事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本公也只能遵守。” 低着头的萧煜眼神微微闪烁,似乎是想到什么,“是。父亲。” 萧烈向后靠在椅背上,漠然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复杂神情,一闪即逝,随后继续道:“但是清月公主不居于东都,而是居住在草原王庭。年后草原的使团就要回去了,到时候你也要跟着一起过去。” 萧煜没有说话,沉寂了五年的心思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活泛起来,一个离开安国公府的大好机会就摆在萧煜面前。一时间萧煜几乎忘了这是在安国公府的正厅上,坐在自己面前的是安国公萧烈,反而是在怔怔出神。 萧烈抬眼直视着萧煜,他的声音依旧冷淡,听不出喜怒,“回话。” 单单是萧烈的目光,就让萧煜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刹那间回神。 虽然胸中有一口怨愤之气难平,但是在东都生活了二十年的萧煜比谁都清楚该装孙子的时候就绝不能愣头青的道理,所以他只是脸上神色微微变幻,藏在袖中的双拳握了又握,便已然重新调整好心态,平静答道:“全凭父亲安排。” 萧烈垂下眼睑,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萧烈收回了目光,萧煜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的衣襟都有些被冷汗打湿了。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萧煜与自己那酷似的容貌,还是别的什么,萧烈嘴角划过一丝古怪笑意:“草原那边的风俗与我们中原大不一样,你自己要做好准备才是。” “风俗?!”萧煜一时没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萧烈淡淡的说道,并没有将孙中官所说的公主驸马一事告诉萧煜。 “是,父亲。”萧煜再次低下头。 “你已经行了及冠礼,娶妻也是顺理成章之事。”萧烈又道:“这次陛下加恩,想必过几天旨意就会下来。” 看到萧烈语气微微缓和,萧煜思量了一下说道:“父亲,既然婚事定下,那我想去祭奠一下亡母。” 不知萧烈是否还对萧煜的母亲心怀愧疚,每年萧煜母亲忌日那天,萧烈都会默许萧煜前去祭拜。 萧烈闻言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这样也好,如此你便去吧。” “谢父亲。”萧煜施了一礼道。 萧烈好像变得有些不耐烦,挥挥手:“你去找大管事领二百两银子,去吧。” “是。”萧煜应了一声,缓缓退出正厅。 萧煜出来正厅,穿过几条长廊,过了几个门户。走了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可见公府之大。 可这公府虽大,但是毕竟是萧煜前十五年的家,他熟悉这里面的一草一木,即使这五年来有所变动,也不至于迷失了去。 在萧煜的记忆中,小时候母亲带着自己曾经把这偌大的公府都走了一个遍,可现在,母亲不在了,这儿也不是他的家了,他也终是要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了。 “也罢,这里本就无甚留恋。”萧煜闭上双眼,轻叹一口气。 找到大管事从账房里领了银子,萧煜走在回自己的院子的路上。 虽然这次的婚事不知道萧烈如何看,那位陛下又是如何想,其中又有哪些人的什么安排,但是萧煜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丝希望,脱离安国公府,脱离东都的希望。 只有离开了这两大牢笼,萧煜才能有机会去寻找传闻中道魔佛三教,才有机会成为一名……修行之人。 当然风险与回报成正比,萧煜这次的草原之行肯定不会太平,也可能这本就是一个死局,一个为了铲除自己这个“余孽”的局。 斩草不留根。中原人信奉多年的传统。若是还有余孽,总是如鲠在喉。不把这根刺拔掉,恐怕有人睡的不踏实啊。 萧煜当然比谁都清楚这些所谓东都诸公的心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至于又有谁想除掉自己,萧煜没去猜,也不想去猜。现在的他还没资格去想这些,只是保住性命后,再来思量也不迟。 昔日在东都这天下首善之地也能横行霸道的安国公小公爷,今日沦落为一个有名无实的落魄大公子,萧煜敛去了自己的棱角,面无表情,双眸阴沉,行走在冰冷的国公府中。 走到自己小院前,萧煜住下脚步,轻声自语道:“待到来年腊月八。” 我花开时百花杀! 第五章 祭奠 萧煜的东西不多,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 出来公府,萧煜先是买了纸钱香烛等物,然后徒步出了东都城,向城外不远处的梅山去了。 不管这桩看起来有些荒唐的婚事掺杂着多少算计,既然木已成舟,萧煜这为人子的,必须要到母亲的坟前祭拜一番。 萧煜母亲的坟墓就在这梅山上的青景观之后,萧煜的母亲去世之前已经被萧烈废除了正妻名分,算不得萧家的人,只能葬在这里。 梅山就在东都城的后面,占地数百里,山势平缓。其中山泉怪石、飞鸟走兽、名寺古刹甚多。又以山中多梅林而闻名,故名梅山。 每逢春冬二季,或踏青游玩、或赏梅观雪,游人多不胜数。 一路前行,走了大半天的功夫,大约未时左右,萧煜来到了青景观门前。 这座青景观有些年头了,算不得败落,但香火也不怎么旺盛。 现在深秋季节,万物凋零,游人甚少,青景观看起来更是冷清得很。 这时临近傍晚,残阳如血,火红的云霞映在青景观上空,却添一分宁静。 萧煜走上前去叩响了青景观的大门。 “叩叩叩!” 萧煜拍了三下。 等了片刻功夫。 “吱呀。”一声。 青景观的大门缓缓打开了。走出一人。 是一个老道,年纪很大了,须发全白,穿着一身白色道袍。 这老道看到来人是萧煜,微微一笑稽首道:“萧居士。” “道长。”萧煜还礼:“萧某又来打搅道长清修了。” “萧居士哪里的话。”老道摆摆手,然后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居士,观内说话。” 萧煜随着老道进了观内。萧煜每次来为母亲上坟都要在这青景观小住几天,倒是和这儿的老道颇为熟捻。 和老道闲聊了几句,萧煜在客房放下自己的行李,对老道告罪一声后,萧煜拿着纸钱香烛去了观后母亲坟前。 秋风萧瑟,卷起片片枯叶。 萧煜抽出腰间佩剑,仔细的将母亲坟上的杂草除去。 然后萧煜又将母亲坟墓打扫一遍,摆上贡品,上了香。 “母亲,我要成亲了。”萧煜跪在母亲的坟前低声说道。 “……是草原上的公主,母亲……您的儿子尚公主了,您若在世……一定很高兴吧?”萧煜声音微微低沉,一直抿着而略显凉薄的嘴角柔和下来,也只有在自己娘亲面前萧煜才会流露出这般神态。 萧煜想起母亲在世时,就时常说等他长大了,就要为他相看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可惜不会有这一天了。 “这次,我就要去草原了,那里据东都千里之遥,怕是这几年内我不能来看母亲了……” “母亲你不要担心我,你不是最以我为豪吗,草原虽然苦寒,却也难不住我……” “我一定会在好好活着,母亲,等我从草原回来……一定堂堂正正的回来……带着您的儿媳一起回来看您……”萧煜的声音越来越低。 即使母亲已经逝去,有些话萧煜也不想多说,免得母亲在天之灵还要为他这个儿子操心。 一阵秋风吹过,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 香已经燃尽,萧煜收起贡品。将带来的纸钱在母亲坟前点燃。 “母亲,你在天之灵看着孩儿,我一定会回来的……”萧煜默默地祈祷着。 在火光的映衬下,萧煜的脸色显得闪烁不定。 火光渐暗。 纸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呜呜呜呜! 天色完全的暗了下来,远方传来几声狼嚎。 萧煜按剑起身,脸色不变,拿起一旁盛放贡品的小篮子,深一脚浅一脚得朝不远处的青景观走去。 一阵秋风吹过,带起丝丝凉意。 萧煜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推开青景观的大门,走到了院子里。 “这老道还没睡?” 萧煜一到院子里就发现青景观的大殿还亮着微微的灯火。 这时大郑,不管是蜡烛还是油灯,对于平民百姓之家还是不便宜的,一般天黑就上床睡觉了。 “难道这老道今晚要和我秉烛夜谈?”萧煜微微一笑,朝着大殿走去。 萧煜缓步走进大殿,整个大殿里却是空无一人。在大殿前供着道祖的神像,道祖的脸笼罩在阴影中,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有些可怖。 神像两边各自燃着一支蜡烛,蜡烛上厚厚的烛泪说明这蜡烛已经点上去有些时候了。 神像前摆着三个蒲团,萧煜看向这三个蒲团,眼神微微一凝。 其中两个蒲团上有人坐过的痕迹,! 如果其中一个是老道,那另外一个人是谁? 萧煜莫名感觉一阵阴森。 突然,一声凌厉的破空声音响起。一道白光从院外上空一闪而过,转瞬即逝。 萧煜闻声猛然转身,然后一个纵身跃入院中,抬头朝天上看去。 只见这时天上两道白芒,在深沉的夜幕下,纵横游走,宛如两条白色灵蛇。 时而交错,时而蜿蜒,带起一阵阵呼啸的破空之声。 “剑修?”萧煜一惊。 两道白芒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在夜空中划过,甚至可以看到淡淡的痕迹。 嗡嗡,一道白光猛然间威势大盛,周身的白光也亮了三分,带起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朝着另一道白芒刺去。 另一道白芒也不甘示弱,周身白光大盛,迎面而上,周围的空气都被这白芒震得紊乱扭曲起来。 铿锵!一声金属交错之声。 两道白芒狠狠撞击在一起。激起一阵白芒。 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下,格外璀璨,甚至压过了繁星,压过了那头上的一轮皎皎明月。 一直抬头盯着上方夜空的萧煜,被这突如其来的白芒一耀,双眼一阵酸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萧煜吃痛,双手捂眼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萧煜眼前的白芒渐渐散去,酸痛渐缓。 萧煜松开手,眨眨眼睛,接着抬头朝天上看去。 这时那原本在夜空下纵横飞舞的两道白芒已然消失不见,这剩下两名老道盘坐而对。 一老道正是这青景观的主人,白袍白须,此时盘坐在正殿屋顶之上。在他对面那个老道,年纪稍轻,黑发黑袍,盘坐在一旁的偏殿之上。 萧煜凝神望去,只见两老道盘膝而坐,膝上各横置了一把短剑。 短剑无柄。 萧煜长袖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祭炼飞剑,飞剑无柄,只存剑身,以意驾驭飞剑,转瞬千里,杀人于千里之外…… 萧煜忽然感觉自己的嘴唇有点干,微微嚅动,吐出两个低不可闻的字:“剑修!” 第六章 斗剑 “修行者……” 萧煜看着这两名老道,在心中默默想道。 呜呜呜呜…… 远处因为夜幕落下而显得影影绰绰的山林深处,那些黑黢黢的树丛间,亮起点点绿芒,那是狼的眼睛。那是狼在嚎叫。 青景观小院中铺满了一层厚厚的深秋落叶,忽然一阵大风袭来,卷起漫天的黄叶,周围的树林也被吹得簌簌作响。 铿! 一声剑吟。 黑袍老道膝上的短剑跳跃一下,陡然飞起,化作一道白芒绕黑袍老道身周一圈后,破开漫天飞舞的黄叶,直刺白袍老道而去! 白芒破空,如驭风卷雷。所携带的剑气直接将天空中飞舞的落叶震成了粉末。 同时白芒急速飞行在身后又带起一股强大气流,将落叶的粉末席卷进来,形成一条肉眼可见的:“线”! 黑袍老道的飞剑,一出手,就已是风雷之威,泰山之势! 面对那道破空而来的白芒,白袍老道好似一无所觉,双目依然闭着。 他膝上横置的短剑却开始跳跃,开始鸣叫,好似一位狂热的战士面对对手一般的兴奋。 在飞剑临身的那一霎那间,白袍老道猛然睁开双眼,白袍老道原本浑浊的双眼,这一刻是如此的清澈,比那刚出世的婴孩还要清澈,如夜幕上的点点繁星。 铿! 也是一声剑鸣。 白袍老道的飞剑陡然而立,化作一道白芒,无声地飞出。 两道白芒在夜空下迅速相撞。 一处即分,然后各自游走。 黑袍老道拂袖,白芒再度气势汹汹而来,白袍老道以不变应万变,只是虚剑以待,然而让人没想到的是,黑袍老道那原本携带风雷之势的白芒,却突然一个诡异的急停,然后如一条鲮鱼一般游动起来。 黑袍老道的这一剑,看似势不可挡,如泰山压顶之势,其实走的却是诡异灵动的路子。 黑袍老道的飞剑瞬间变得飘渺起来,轨迹难以捉摸,灵活若鬼魅,倏地一声绕过白袍老道的飞剑,朝白袍老道而来。 白袍老道虽惊不乱,自己的飞剑也是猛然一顿,化作一道流光,如一白色灵蛇在夜空下舞动。 白蛇腾空,首尾互换。白芒的首尾相连,变成一个圆圈,套住了黑袍老道这诡异莫测的一剑。 黑袍老道抽剑而退,蜿蜒而去,在夜幕下游走起来,似是一条灵蛇要伺机而动。 白袍老道挡住黑袍老道这一剑后,却是先行出手,白芒激射而出,如藏蛇出洞。 若流星,如闪电。 黑袍老道的飞剑自是不惧。 两道白芒再次在空中游走交错。 铮铮铮铮! 一连串的金属交错之声在两名老道面前的空间中响起。 白芒的每一次攻击都是那般凌厉强横,似是要划破空间一般。 极限的移动下,两道白芒在两人间交织出了一幕剑网。 …… 铿锵! 两道白芒再次碰撞在一起。 有了防备的萧煜避开那最亮的一瞬间,待到白芒散去,再朝天上看去。 两把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飞剑剑尖互抵,正僵持不下。 “师弟,你这是何苦。”这时白袍老道说话了。 这两人竟然是师兄弟,萧自然心中一动,难怪飞剑也是一模一样。 “哼。”黑袍老道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哎……”白袍老道长叹一声,神情复杂地看了黑袍老道一眼。 夜色渐浓,白袍老道的这一声叹息随着秋风散去,好似扩散在整个梅山之中。 黑袍老道闭上双眼,好似没有听到一般,沉默不语。 白袍老道不再说话,低下头去。 他的飞剑光芒大盛,瞬间压过了黑袍老道飞剑的光芒,开始一寸寸向前进逼。 黑袍老道的飞剑好似抵受不住白袍老道飞剑带来的压力,开始在空中剧烈的颤抖起来,发出嗡嗡嗡的鸣叫声。 白袍老道抬起头又看了黑袍老道一眼。 黑袍老道依旧沉默。 白袍老道摇摇头,缓缓闭上双眼。 同时他飞剑的白芒更盛。几乎要与天上那一轮明月争辉。 而黑袍老道飞剑上的白芒却渐渐退去,露出飞剑的本体,剑鸣阵阵,开始逐渐不支,被白袍老道的飞剑逼得不断后退。 黑袍老道面无表情,仍旧不语。 “喝!”猛然白袍老道大喝了一声。 他的飞剑如烈火浇油,白光蒸腾,连连向前。黑袍老道的飞剑颤动的更加厉害,哀鸣阵阵,不住后退。 这样争斗了一刻钟的功夫,黑袍老道的飞剑终是不敌,悲鸣一声,掉落下来。 就在黑袍老道飞剑被打落的瞬间,黑袍老道也是闷哼了一声。 见此,白袍老道却不追击,而是收回自己的飞剑。 “你我师兄弟二人斗了大半辈子,现在你我都已经老了,这样斗下去又有什么意思?”白袍老道幽幽道。 闻言黑袍老道沉默半晌后,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我如今皆是半个废人,也谈不上谁比谁强,不过我就是要证明当年我是对的。” 黑袍老道说完,不见他有何动作。原本掉落在地的飞剑猛地飞腾起来,在空中画了道圆融的弧线,闪电般的划过长空,回到了黑袍老道膝上。 黑袍老道沉默的看了白袍老道一眼,长袖一拂,收起飞剑,一个纵身跳下偏殿,出了青景观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黑袍老道走后,白袍老道将膝上飞剑收回一个长约一尺的四方黑檀剑匣中。 然后起身跃下,落入院中。 老道向一直站在院中观看的萧煜稽首一礼:“今晚让萧居士受惊了。” 萧煜连连摆手还礼道:“今日能见道长飞剑神技,自是萧某三生之幸,何谈受惊之说。” 白袍老道微微摇头:“微末道行,怎敢当神技之称,萧居士谬赞了。” “虽是如此,于我等凡人眼中却与神技无异。”萧煜说道。 “萧居士过誉了。”老道笑道。 萧煜犹豫了一下,然后拱手施礼道:“萧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道长答应。” 老道愣了愣,点头道:“萧居士但讲无妨。” 萧煜脸色郑重,长揖到地道:“萧某练剑十余载,常幕修行之道,今日得见,三生之幸。还望道长慈悲,传授我修行之道,萧煜感激不尽。” 一时间秋风涌起,将满地的落叶连同萧煜的话语带出去很远很远。 第七章 未央剑经 听到萧煜的话,老道并不是很意外,略一沉吟后对萧煜道:“萧居士,殿内说话。” 萧煜随老道来到正殿。 这时神像旁的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只留下一堆厚厚的烛泪。老道从香案上拿起两支新烛换上。 幽幽的烛光亮起,将两人的背影拖得老长。 不断跳跃的烛光照在两人的脸上,明暗不断交错,两人的脸色显得闪烁不定。 老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萧煜和老道分而落座,盘坐在道祖像前的蒲团上。 老道双手置于双膝之上,和声道:“萧居士,可知何为修行?” 萧煜沉默不语,左手无意识的握了一下腰间的剑柄,然后缓缓松开,双手放于身前,身体前倾,缓缓低下头去:“请道长解惑。” 萧煜行了一个师长之礼。 虽然两人不是师徒,但是萧煜向老道请教剑仙之道,为了表示自己的谦卑,故而行此大礼。 只有萧煜这样苦修十年不得修行入门之法的人才知道,能遇到一名真正的高境界修行者,并能能求得他的指点,这是怎样的一种幸运。 老道看着这幕,微微一笑道;“咱们就先说世人最为熟知的剑修,剑修有四,萧居士可知?” 老道说的是剑修而不是整个修行者。 “知道。”萧煜低头回答道。 “那贫道就不再多说,只说贫道所修飞剑之道。”老道一捋胸前长须说道:“何为飞剑?” 萧煜犹豫一下后摇头说道:“不知。” 老道说道:“要修飞剑之道,须得先铸飞剑。若要铸就飞剑,或用金石,或用奇物。” “何为金石?”萧煜问道。 “金石,不论天外陨铁还是千年寒铁,抑或玄铁等等,皆是金石之属。”老道答道。 “那奇物呢?”萧煜接着问道。 “有大神通者,可取寒气、天光、血气、怨念、乃至魂魄溶于剑中,此乃奇物。”老道说道。 老道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若铸剑成,则需养剑。养剑则需修行。” “何为修行?”萧煜继续问道。 “所谓修行,取天地之元气,纳于自身之气海,化而为自身之元气。”老道答道。 “那又何为养剑、修剑?” “铸得飞剑之后,需以自身元气日夜洗练,一是纯净飞剑,二是建立自身与飞剑之间的联系。此为养剑。飞剑如火,以体内元气为煤,以自身意念为引,此为修剑。如此循环往复,大成之后,可凭意念驭剑,杀人千里之外。” 闻言,萧煜沉默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望向老道,逐字逐句的认真问道:“萧某可否修习?” 老道温和的看着萧煜,缓声道:“修行之道,如练武之道,须从小练习,萧居士如今年岁已大……” 听到这句话,萧煜沉默不语,脸上露出一个微微苦涩的笑。 这五年来,一直给萧煜复仇以希望的就是这存在于传说中的剑仙之道,如今得遇剑仙,却得知自己与此道无缘,萧煜感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然倒塌。 萧煜脸上面无表情,目光依旧平静,但是藏在袍袖下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两人间沉默起来。只有微微跳动的烛光映衬着两人有些模糊的背影。 萧煜低头沉思片刻,又对老道施了一礼,平静说道:“既是如此,也谢过道长了。” 一阵秋风穿堂而过,将烛光吹得微微摇曳。 吹乱了烛光,也吹乱了这一地的影子。 老道胸前的白须随秋风微微摆动,静静的看着萧煜的脸。 一句话,一个事实,就断了萧煜所有的希望。 老道摇摇头叹息道:“若是再早五年,虽只能算是下下之资,以萧居士之心性,前途也未可限量。” 萧煜闻言猛地抬起头来,宽大袍袖下的左手紧紧握住剑柄。 “五年前!” 那一年萧煜十五岁。 一股无言的愤怒在萧煜的胸腔中涌动着:“从那时,他就想到了今天?!” …… …… 老道静静的看着萧煜,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开口道:“虽然萧居士于修炼之道无望,然……天道轮回,事无绝对。” 萧煜愣住,看向老道。 老道开口道:“古有圣贤,不练武技。不参佛法,不修道术。却有大神通。” 萧煜感觉自己整个人又活了过来,心中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在复苏,一种叫做激动热切的情绪充斥了萧自然全身。 萧煜嘴唇微张,嚅动了两下,艰难的吐出两个字:“何故?!” “神魂。”老道的回答也是两个字。 “神魂!?”萧煜喃喃重复道。 老道直视着萧煜:“是!意识。曾有圣贤传下修行之法,只修精神魂魄的修行之法。” 萧煜眼睛一亮:“道长可有修行之法?” 老道微笑地看着萧煜。 萧煜紧张的注视着老道。 不知过了多久,老道缓缓开口道:“有。” 一股巨大的惊喜瞬间充满萧自然的萧煜,萧煜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一下心神,第三次对老道施礼说道:“道长慈悲,能否教我?” 老道起身:“你我相识已有五年,这也是难得的缘分。如此便给你也不是不可。” 萧煜抬起头惊喜的看着老道再次行礼道:“道长大恩,萧某必铭记于心,。” 老道摆摆手:“萧居士先别忙谢贫道,贫道还有一个要求。” 萧煜开口道:“不管道长有何吩咐,萧某定全力而为。” 老道摇头:“贫道只是想要问萧居士一个问题,若是萧居士能够答上,这法诀贫道自当送上。” “道长请讲。”萧煜起身拱手道。 老道说道:“贫道年轻时也曾读书养气,希望为官出仕造福百姓,却因官场黑暗,弃而学道。萧居士是是富贵在身之人,请问萧居士,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何解?” 萧煜心中一惊,没想到老道没有问玄而又玄的问题,而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萧煜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老道也不催促,就这般静静的等着萧煜回答。 两人静静的站立在大殿之上,烛光跳跃,影子摇晃。不知何时,天边飘来了一朵乌云,将天空中的明月遮挡住了。 天色更暗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道换上的新蜡也已燃了一半。 萧煜心中有了答案,斟酌后说了八个字:“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老道闻言眼睛一亮,把这八个字反复读了一遍后,道:“好一个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可又有言千年方有圣人出。”老道继续问道。 萧煜沉默片刻后道:“盛世不会有圣人。” 老道听闻以后,亦是沉默。许久,老道才开口道:“萧居士,此言乃大逆不道之言!” “如今大郑,大盗窃国只是时间问题。”萧煜平静的说道。 老道再次沉默了。 过了不知多久。 老道说道:“请萧居士稍带片刻。”说完老道走入一旁的小屋中,不多时老道便去而复返。 不过这时老道手里捧了一个长轴。 老道手上一抖,将长轴铺在道祖像前的香案上,是一幅画,上面立着一棵松树,松树下面一块大石,大石之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面几颗疏疏落落的棋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意境深远。 接着老道从袖中拿出一道长绢折成的方帕说道:“贫道早年间偶然间得此画和此奇法,然而修行此法却要身无一丝元气,贫道舍不得这多年的修行,一直未尝修行此法。而此画是创出此奇法的圣贤一同所作,据说悟透此画可帮助修行,贫道驽钝,半生时间也没能参透,现在贫道年岁日大,想要再进一步也是不可能了,如今此法和此画交到萧居士你的手中,也不算埋没。” 萧煜恭敬的接过老道手中的长绢,缓缓展开。 长绢长约三尺,宽约一尺。不知何种材料制成,入手微有凉意,且薄如蝉翼。 长绢当中是一把长剑,是古时的古剑样式。 古剑有柄,整把古剑宛若浑然天成,没有一丝花纹,没有一丝修饰,只有一股简朴古拙之意。 古剑周围密密麻麻全是文字。 萧煜一眼看去,在这古剑上方四个大字。 《未央剑经》! 第八章 圣人之道 “未央剑经!?这就是不修气海元气的无上法诀?” 萧煜近乎虔诚的看着手中的长绢。 “萧居士此话对也不对。”老道微笑道。 萧煜闻言转过身来,对老道又是一礼说道:“道长此话何意?” 老道一捋长须笑道:“说萧居士此话对是因为,千年前圣人大才有此奇思妙想之法,为后来无数人开辟了一条新的修行之路,称它为无上法诀也不算错。” “那不对呢?”萧煜问道。 老道看着萧煜手中的长绢说道:“说此话不对呢,是因为,此法难修。” “此法难修?”萧煜愣住。 “然也。”老道微微点头:“圣人无私,传道岂会敝帚自珍?可千年来此法却已经失传。纵使是此法修行条件苛刻,可千年来又岂会无大毅力之人修行?可是却无一成功,可见此法修行不易。所以萧居士能否修成此法就看你的缘法了。” 听完老道的话,萧煜心中苦笑,果然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若真是无上法诀,老道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又岂会送给自己?看来这未央剑经怕是一个鸡肋而已。 不过萧煜五年来,做得最多的就是隐忍,此时脸上不显,收起手中长绢诚恳道:“即使未央剑经修行不易,也终究是萧某的一条明路,萧某在此还是要多谢道长。” “萧居士言重了。”老道摆摆手道:“今天天色已晚,萧居士还是快去安歇吧。” …… 萧煜别过了老道,回到自己房中。 虽然老道说过此法修行不易,但是萧煜心中还是有淡淡喜悦之情。 人生在世,只要有希望,哪怕是再残酷的世界,也会有活下去的动力。 这在萧煜手中的未央剑经就是萧煜最后的一丝希望。 母仇未报,不能修行。这八个字像一座大山一般压在萧煜的身上。 压得萧煜不能呼吸。 把萧煜压向那苦难的河底。 而这未央剑经就是萧煜手中最后的一根稻草。 “你算计的好啊……想让我碌碌无为过完一生。可若母仇不得报,我又有什么脸活在世上,枉为人子!” 萧煜的脸上此刻满是坚毅之色:“这未央剑经无人练成?那我就来做这第一人!” 萧煜点起油灯,将长绢铺在桌子上,长绢上如长卷,铺展开来后,在灯光下发出淡淡荧光。 上面的字迹大小适中,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为墨写上去的,整篇十分清楚,没有一点模糊之处。 长绢中间仍旧是那把古剑! 古剑悬于虚空之中,似是永恒存在,又似消失不见超然物外。 第一眼望去古剑毫不出彩,好像就是一把普通长剑,但是仔细凝视,却又发现其中大气古拙之意扑面而来。 古剑剑身上又有两字:未央! 看到这两个字,萧煜全身气息一窒,一股苍凉,古朴的气息在萧自然的胸中荡漾开来。 此刻,萧自然有一种感觉,这把古剑,已经跃出了画中,来到自己的面前,甚至就在自己的手中! 又好像古剑已经与自己腰间长剑融为一体。 转瞬间萧煜又感觉自己化为古剑身前一粒尘埃,仰视着这接天连地的巨剑。 …… 灯火如豆,微微跳跃的火光照耀出萧煜一张微微苍白的脸。 萧煜一动不动地站在长绢之前,表情也维持在看到古剑那一刻时的表情。 …… “好厉害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萧煜从刚才的意境中醒了过来,赞叹道。 单单是一副画就有如此神妙之处,很难想象当年画这幅画的那位圣人又是什么样的高深境界。 “不说别的,单单是这幅画就当得起一个圣字!”萧煜感叹。随后开始阅读长绢上的文字。 这片文章开篇却不是修行之法,而是好似哲学道理的一段话。 第一句话就是:“绝学无忧,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 萧煜将第一句话反复读了几遍,觉得其中道理深远博大,他好像似是而非的懂了一点,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懂。 萧煜想起幼时读书,读过的一句话:“东方有圣人,西方有圣人,此心同,此理同。”就是说真理只有一个,东西方表达的方式不同。 而佛门西来,佛门中称成了道的大阿罗汉,为”无学位”的圣人。 如此说来,绝学无忧就是不学,无学,无忧无虑,没有什么牵挂,那么换句话说就是全身无一丝的修为才可修行。 不知道这第一句话就难住了多少修行界的天才,萧煜却是满足了这个条件。 接着往下读去。 唯之与阿,相去几何?萧煜幼时随外公读书,萧煜外公乃是当代大儒,萧煜对这古文也有几分认识。 “唯”字和“阿”字都是“是的”的意思,但是“唯”字是勤勤恳恳接受,而“阿”字却是奉承。 这两字一个意思,其中真正的含义又差了多少呢? 萧煜顿感头脑清明了很多,如此的道理,真不愧是圣人所书。 善之与恶,相去何若?这个意思就很明白了,善恶之间,很难分辨,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萧煜接着往下读去。 荒兮其未央哉!萧煜思量道,“荒”是形容词,这句话的意思是像荒原大沙漠一样,面积广大无边,永远没有尽头。 萧煜不明,但是他有一种直觉,这句话才是整篇未央剑经的点睛之笔,明白了这句话,就真正踏进了未央剑经的大门! 看不懂萧煜就先不去理会,接着往下读去。 接下来是几句对荒兮其未央哉的注释。 荒兮其未央哉,道之荒大而莫知畔岸。 荒兮其未央,犹云茫茫无极耳。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萧煜读完只觉得灵光一闪,有了一丝明悟。 先贤曾著有《易经》一书,《易经》中最后一卦“未济”。说的正是一切事物都是无穷无尽,相生相克,没有了结之时。 萧煜双眼茫然,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道:“未央、未央。无限?!什么东西是无限?!剑又怎么才能无限?” 萧煜觉得自己前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只要驱散了这道雾,他就可以真正的接触到未央剑经。 但是这一层雾却怎么也散不开。 殊不知,这一层雾千年来又挡住了多少人! 第九章 境界 不知觉间,一夜已过。 萧煜推开房门,又是一院黄叶。 青景观院中有一小池。 萧煜伸了个懒腰,走到小池一旁,看着池中自己的倒影。 一阵晨风吹过,水面上起了波纹,萧煜的倒影也随之模糊了。 萧煜笑道:“秋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 萧煜话音落下,就听门外一人接口道:“真正起波澜的,恐怕是居士的心。” 闻听此言,萧煜转头朝门外看去。 却见一名年轻僧人正站在门口。 那僧人穿着月白色的僧袍,剑眉星目,浑身上下携着一股出尘之意。 清晨的秋风吹来,带起他身上的僧袍,又给他增添了一分潇洒和飘逸。 萧煜没有托大,对年轻僧人拱手道:“刚才说话之人可是大师?” 年轻僧人双手和什回礼道:“正是小僧,方才唐突居士了。” 萧煜摆手道:“大师哪里话,不知道大师来此何事?” 萧煜话音刚刚落下,青景观的主人老道已经走出房来道:“原来是秋月禅师。” 被老道唤作秋月禅师的这僧人再次双手合什道:“不敢,小僧秋月见过无尘子道长。” 萧煜这才知道,这个老道原来叫做无尘子。 无尘子走上前来对秋月稽首还礼然后问道:“秋月禅师此次可是为那件事而来?” 秋月点头道:“此次奉了师长之命,前来东都,正是为了此事。” 无尘子略微一沉吟:“此番事情,却是棘手。秋月可是一人前来?” 秋月微微摇头:“不曾。” 无尘子问道:“还有何人?” 秋月微笑道:“随后苍雪大师也会亲自前来。” 无尘子微微一惊,随后喜道:“既然苍雪大师也会前来,那此事大有可为!” 秋月微笑不语。 大概是因为萧煜在场,无尘子也不再多言。而是请秋月和萧煜到了正殿。 三人来到正殿,分而落座。 无尘子看着秋月开口道:“如果贫道没有看错,秋月禅师怕是已经是履霜境界了吧!” 秋月依旧双手合什微笑道:“吾生虽短磨难长,佛心未定履劫霜。小僧不才,近日刚入履霜之境。” 无尘子笑道:“秋月禅师过谦了,日后成就定是不可限量。” 萧煜坐在一旁,听二人对话,心中一动问道:“敢问两位,这境界如何而论?” 秋月微微一笑道:“天下修炼之法甚多,但总的说起来不过五脉,佛、道、儒、魔、人。佛修佛法,道修道术,儒修正气、魔修魔法魔功,而人就是修炼武道。修行一路多坎坷,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不能走完修行之路,故而古时有圣贤将修行划分为灵虚、和合、空冥、履霜、逍遥、超凡入圣六个境界。” 萧煜暗暗咋舌,原来修行也是如此的等级划分。 萧煜幼时曾随萧烈接触过暗卫,知道暗卫分为军士、头领、统领、都统、大阁领、暗卫之主。六个等级。不想修行却也是这般用等级来划分! 在这个世界,不管哪里都是如此等级森严,哪怕是看似超脱世外的修行这世界! 也就是说不管在哪里都要一步步往上走。传说中仙人点化即可成仙的故事当真是不存在的。 秋月继续说道:“第一个境界灵虚之境,是指刚刚开始修行,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间游散的元气,此境界与普通人无太大区别,却是修行之基础。一般在灵虚境界能感应到的天地元气越多,那么日后的成就也会越大。” 萧萧煜想起了昨晚自己看那未央剑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一把巨剑横贯于天地之间,不知这是否算是感应。不过想来想去,萧煜也觉得有些荒唐,所以闭口未言。 “第二个境界和合之境,是指可以将天地中的元气纳入己身,化为自己元气。可以初步的运用一些元气功用,相当于百姓口中的侠客之流。” “第三个境界,空冥之境,算得通常意义上的修士,能够御使自己体内元气,可隔空伤人,驱使飞剑、开山裂石等等,已经拥有超越凡间的力量。 “第四个境界履霜,取履霜坚冰至之意,谓踏霜而知寒冬将至。到了这个境界,修行者已经可以初步把自己的意识与天地元气融为一体,不单单可以御使自身以外的天地元气,更能感知一些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萧煜默默点头,然后道:“秋风未动蝉先觉?” 秋月微微惊异的看了萧煜一眼,双手合什点头道:“正如萧居士所说。” 然后秋月继续说道:“第五个境界逍遥境界,身与天地相合,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可以乘风而行、呼风唤雨、已经是民间传说中神仙一般的人物了。不过如今不比上古,在逍遥境界和履霜境界之间又划分出一个新的境界,叫做天人境界,取天人合一之意。天人境界在履霜之上,却又在逍遥之下。” 闻言萧煜遥想世间有那大神通者,可腾云驾雾,飞天遁地,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由心神摇晃。逍遥逍遥,从心所欲,这世间已经不能束缚与他了。 “最后一个境界,超凡入圣之境,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圣人,古语云:千年方有圣人出,但人世间多少年没有出现过圣人了,所以圣人已近乎神话传说,非我等可以诉说的。” 听完秋月的解说,萧煜心中明了,拱手一礼道:“今日听禅师一番话语,萧某受益匪浅,在此谢过禅师了。” 秋月双手合什低头还礼道:“不敢。不敢。萧居士言重了。” …… 修行者的世界,萧煜现在不是修行者,所以他没办法进入到修行者的世界。 萧煜听完秋月的话后,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离开正殿。 只留下秋月和无尘子二人在正殿里不知道说些什么。 出来正殿,有风袭来。 将萧煜的外袍吹得呼呼作响,青景观里的那颗老树也是摇摇晃晃发出不堪的声音。 风走过山林,带着落叶,摇晃起树上那所剩不多的叶子,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一片、两片、千万片…… 无数的声音连在一起,连成一片,仿佛整座山都在低低私语。 远处飘来一朵黑云,上空骤然一暗。 萧煜仰头望天。 要下雨了。 第十章 今上赏梅台 原本如灰蒙蒙的天空,像是被泼上了一盆浓墨。 上空的铅云愈来愈重,片刻功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吧嗒!” 一个雨点落在萧煜的脸上。 一丝、两丝…… 无数的雨丝倾洒下来。 秋风、秋雨、秋叶。 萧煜站到一旁的廊檐下,静静地看着这斜风细雨。 不远处梅山山顶上的赏梅台在雨幕中隐约可见。 这赏梅台是前朝时所建。 传闻中前朝曾有大贤之士,淡泊名利。 朝廷屡次想要征兆他入朝为官,均被他拒绝。 后来这位贤士在梅山上修筑了赏梅台,隐居于此。 萧煜忽而来了兴致,回到房中,将未央剑经和长剑带好,然后拿出一把油纸伞。 “噗”一声,萧煜撑开油纸伞。像一片大号的黄叶。 萧煜迈步进了雨幕之中。 出了青景观,萧煜一路向上而行。 山路泥泞,自是难行。 萧煜虽然无法修行,十年间却是练剑不辍,日夜不曾间断。 萧煜展开身形,几个纵身起落,萧煜握伞的手纹丝不动,整个人已是跳跃在山间的小径上。 山间的秋风吹斜了雨丝,打落在山路两旁树林的残叶上,发出啪啦的声音。 这是大自然奏响的乐曲。 雨势渐大,细细密密的。 萧煜破开雨幕,来到了赏梅台之前。 整个赏梅台台高一丈左右,宽五丈左右,台上筑有一小亭子。 萧煜本想上赏梅台看这梅山雨景,却没想到晚来了一步,赏梅台上已经有人先到一步。 萧煜驻足台下,昂首看去。 一群书生打扮的人正在台上观雨,现在秋试临近,看样子应该是赶考的举子。 如今真正的儒生很少了,真正的儒生多是无意科考避世钻研学问。 萧煜撑着伞在雨中静静立了一会儿,心中不愿与这帮穷酸书生多做接触,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赏梅台上的一名书生看到了萧煜,大声道:“这位兄台,一起上台避雨吧。” 萧煜停步,转身。 喊他的是名身材高大,颇为英俊的书生。 目光清正,倒是没有多少酸腐之气。 萧煜看了他一眼道:“好。” 萧煜持伞前行来到台下,一个纵身跃步,直接上了这一丈高的赏梅台。 “这人是谁?” “武人!?” “好端端的台阶不走,非要一跃而上,粗鄙啊。粗鄙。” “粗鄙武人,羞与为伍。” 这时候,其他书生也看到了萧煜,萧煜刚一上台,台上就响起了书生们纷纷杂杂的声音。 那名喊萧煜的书生,明显也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一时微微一愣。 盛世文强武弱,乱世武强文弱。千古不变之理。 如今大郑,虽然国力日下,但是文人百年间养成的性子却仍旧是瞧不起武人。 萧煜也不争辩,旁若无人的收起手中的油纸伞,然后一抖外袍上的湿气。 萧煜这番“目中无人”的举动自然又是让书生们火气上涌。 “骄纵!” “狂妄之徒!” “无礼!” 萧煜扫视众人一眼,手抚上腰间剑柄。 众书生一惊,皆是纷纷后退一步,微微恐惧的看着萧煜,更有甚者,全身绷紧,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 萧煜垂下眼帘。手又慢慢放下。 紧张的书生们微微松了一口气。 如此片刻,见萧煜无其他动作,一瘦小的书生鼓起勇气走上前,宽大的举子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带出一丝滑稽,他微微颤抖地指着萧煜大声道:“你想做什么!?” 声音还带出了一丝的颤音。 萧煜不语。 见此情景,另外几名书生有了底气,也是鼓足勇气站出来指着萧煜道:“目无法纪!” “这里可是东都,我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老爷!” “小心送你见官。” “天子脚下,岂是你等武人逞凶之地。” …… “聒噪!” 猛然间,萧煜喝出一声道。 声音不算大,但是瞬间压下众书生杂乱的声音。 赏梅台上瞬间有了一丝寂静,只余下亭外沙沙的雨声。 接着萧煜缓声说道:“本想看这梅山雨景,却不想被你们坏了兴致。” 片刻的沉默后。 还是那名瘦小的书生站出来不屑说道:“此等雅地,岂是你这样的粗鄙武夫可以来的?莫要脏了这里的先贤故迹!” 萧煜长笑一声:“我脏了先贤古迹?怕是另有其人吧。” 不待书生们说话,萧煜一甩袍袖重新撑开手中的油纸伞,跃下赏梅台道:“君为名利隐,他为名利往。何颜见君面,今上赏梅台?” 说完,萧煜不再说话,持伞踏入雨幕之中。 萧煜的身影渐行渐远,终是消失在雨幕中不见了,只留下一台的书生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后,那瘦小书生凑到刚才开口喊萧煜的书生面前道:“孙兄,这?” 那孙姓书生苦笑一声:“他说得就是隐居这里的大贤,大贤为了躲避名利而在这儿隐居,我等科举却是追逐名利,他是在笑话我们啊。” 那瘦小书生听完以后微微一愣,随即愤恨不已,说道:“我等科举是为了出仕为官而造福百姓,又岂是为了那名利之事?此人真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听得此言,其他几名书生纷纷附和,一脸愤恨之状。只剩下那名孙姓的书生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摇头苦笑。 …… 远处一二层楼台上立着两名妙龄女子,为首那女子一身白衣,身姿袅袅,站一旁的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衫,却是丫鬟的打扮。 萧煜的声音从雨幕中遥遥传来。 白衣女子嘴角微微一翘低声自语道:“何颜见君面,今上赏梅台?有点意思……” 一旁的丫鬟却不管这些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公……” 白衣女子转头看了丫鬟一眼。 丫鬟连忙改口道:“小姐,看这雨不多时便能停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牧大叔他们又该担心了。” 白衣女子点点头:“那便回吧。” …… …… 第十一章 星空 被书生们扫了兴致,萧煜没了观雨的闲情逸致,转道返回青景观以后,萧煜发现青景观里已是空无一人。 当下萧煜还不想牵扯太多修行者事宜,刚好这时雨势渐小,萧煜给无尘子留张字条后,回到客房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下山去了。 秋雨刚刚停歇,东都城里又恢复了热闹。 湿漉漉的街道上处处都是来往人群。 有背着货物辛苦讨生活的小贩,有穿金戴银的富商、有轻撑纸伞的少女,又佝偻着身子的挑夫,有鲜衣怒马的王侯贵胄,有蓬头垢面的乞丐,还有手拿折扇、身穿长衫的书生。 更不用提那三层之高的酒楼,琳琅满目的商铺,站着漂亮姑娘的**。 其间甚至还有几名身穿异国服饰的人走过,那是西域和草原上过来的商人。 林林总总,尽显东都当世第一大都市的繁华。 这是东都外城之景。 入得内城,就瞬间安静下来。 内城多是官署衙门、当朝官员,公侯权贵的府邸所在,自然多了一分幽静、严肃,少了一分繁华、喧嚣。 萧煜回到安国公府自己的小院之中,他有一丝丝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日一夜,萧煜看了剑修斗剑,得了未央剑经,还见了一个据说已经是四重境界履霜境界的和尚! 当然还有一群让人生厌的书生。 这短短的一天一夜,让萧煜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甚至比他十五岁后的五年生活还要丰富多彩。 小院仍旧冷清。 萧煜把最后的两名小厮也赶了出去,只是吩咐定时送饭。 现在整个小院就只剩下萧煜一个人了。 “现在倒是清净,可以让我参悟未央剑经。” 萧煜回到房中,关上房门。从袖中拿出记载着未央剑经的长绢在桌子上铺开。 未央剑经上的文字萧煜已经全部通读了一遍,虽然还有一些紧要地方没有明白,但是萧煜已经知道整篇未央剑经最主要的就是这把画在中间的古剑。 萧煜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朝未央剑经的所画的那把巨剑看去。 与上次一般。 一股古朴苍凉的古拙之意从画中涌出,进入了萧煜的脑海里。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萧煜急忙紧守心神,守住自己的灵台清明。 萧煜身无一丝的元气,完全符合了未央剑经的修行条件。又有未央剑经的注释为辅助,虽然修炼未央剑经距离练成还差十万八千里,甚至登堂入室都算不上。但是勉强已经是初窥门径。 萧煜抱元守一,谨守自己的三寸灵台。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围开始变幻起来。 原本的黑暗慢慢散去,无数的星辰缓缓浮现。 一颗、两颗……千万颗的星辰在黑暗中散发出光亮 片刻间,萧煜已然是处于星空之中了。 星辰看似亘古不变,其实却在缓缓变幻。 无数的星辰组成旋涡状的星云,缓缓转动着。 无数的星云浮现在夜空之中,其间又有星辰幻灭,然后新生,最后化为茫然的星辰。 忽然一道千万亿颗星辰组成的白色玉带缓缓浮现。 萧煜一眼望去,竟是不能望其首尾。 这道白色的玉带如一条银色的长河横贯于整个星空之中,是如此的辽阔。 萧煜在这银河面前,渺小到尘埃也算不上。 萧煜知道,银河实际上距离自己十分遥远。距离不可以道里计。现在银河看起来触手可及是因为它太大了。 同时萧煜有一种感觉,不管自己在星空的何处地方,都能一眼看到这道银河,因为它实在太大了。 就在萧煜沉醉于银河博大的时候。 天外有剑来。 划破了虚空。 星空像一张黑色的大幕,被人从中间一剑裁开。 一把巨剑进入星空之中。 巨剑很大,可与银河媲美。 一股浓重的苍凉古拙之意在巨剑剑身上回荡开来。 剑身上的两个大字更是醒目。 未央! 未央古剑由星空之外而来。 微微凝滞一下后,未央古剑一剑落下。 剑指银河。 无数的星辰在巨剑下幻灭无形,变成最原始的尘埃。 甚至巨大的星云也抵不住古剑的威势,被古剑从中穿过,缓缓溃散、消失。 终于古剑落在了银河之上。 浩浩荡荡横贯整个星空的银河扭曲着,如是一条被长剑钉在了地上的银蛇。 古剑沉默着,任凭“银蛇“怎样的挣扎,没有一丝一毫的移动,哪怕是一丝的颤抖也没有。 两者这般坚持着。 银河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弱,古剑仍旧巍然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刹那,又仿佛永恒。银河轰然断成两截。 在银河断掉的那一霎那,萧煜一下清醒了过来。 自己还是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桌上摆着未央剑经的长绢。 刚才星空的一切仿佛是大梦一场。 萧煜摸摸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刚才的这一切是真的……” 萧煜的话还没说完便已经愣住了,因为萧煜发现了自己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周围的一切变得更加清晰起来。 好像一个患有眼疾的人,重新恢复了健康一般。 萧煜第一次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是如此的清晰。 这种清晰不是来源于生理上,而是来源于精神上的。 “我在感知这个世界?”萧煜心中划过这样一个想法。 萧煜心中微微忐忑,略微紧张的闭上双眼,凝神静气,缓缓进入了冥思状态。 按照未央剑经说上的方法,小心翼翼的将精神世界的冥思变为现实世界的感知。 过了片刻,萧煜原本笼在袖中的右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甚至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变得发白起来。 他睁开眼睛,黑色眼眸里满是惊喜之意,他“看”到了,虽然只有不太清晰的几道痕迹,但是确确实实的,他感知到了! 虽然现在萧煜感知中的世界很模糊,好似覆盖着一层大雾,只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个轮廓,甚至只是几道边线。 仅仅是第一步成功的踏出。但是已经给了萧煜巨大的喜悦。 只要有希望,这个世界就不会让他绝望。 第十二章 灵虚 一连几天,萧煜足不出户,呆在自己的小院中参悟未央剑经。 每次进入那片浩瀚的星空之后,萧煜都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目之所见,心之所感。在进入冥思状态以后,所见一切就是天地万物在自己心灵中的投影。” 萧煜从观想古剑的星空状态中退出来,合上身前的未央剑经,自语道:“难道的我的投影是一片星空?” 话刚说完,萧煜已是自嘲一笑,星空何其大,萧煜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可信,暗想可能是未央剑经的缘故。 萧煜将未央剑经收好后,坐在椅子上进入冥思状态。 每次观想完未央剑经后,萧煜都是进入冥思感知周围,看自己的进步。 现在的萧煜比之第一次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冥思中,原本浓重的重雾略微淡了一点,可以感知到的痕迹也是清晰几分。 萧煜的意识覆盖着自己的书房,不断感知周围一切。 像一个顽童初得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一般。 这段时间参悟未央剑经,虽然仍有许多地方不甚明了,但是萧煜也没有感到这个未央剑经是如何难以修炼。 单单说这几天以来,萧煜已经可以用意念感知身周事物,而且自身的六识也是大大加强。 现在萧煜站在柳树十米外,可看清柳叶上的纹路。此等眼力已经大大超越常人,即使军中的神箭手也是有所不及。 这都是修炼未央剑经带来的好处。 …… 其实未央剑经并不难修,圣人传书,为的是教化世人,万没有难为后人的想法。 开创未央剑经的那位圣人,其本意是想要为不能修行的人开辟一条新的道路。而不是破后而立。 千年间,不乏有大毅力者修行未央剑经,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已经有了一定的修为,修行未央剑经之前都是废掉自身一身修为,其本意已经不符合未央剑经的本意,自然难以修成。 而萧煜却不是天生废脉,不能修行。从萧氏一族,乃至萧烈身上都可以看出,不但不是不能修行,而且修行的资质还非常好。 只是萧烈因其母亲之故,刻意不让萧煜修行。 所以萧煜是“不学”,机缘巧合之下却是符合了未央剑经中的“绝学”之意。 符合未央剑经本意,萧煜修行自然一日千里。 萧煜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他也没想去思考这些自己根本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只是不停的感知周围,冥思释念,感受着周围的一切,享受着新奇的感觉。 就在这样的状态中不知过了多久,萧煜忽然伸出自己的左手,在空中摇摆着,好像要抓住什么东西。 但在他的掌中却始终都是空空一片。 萧煜募得睁开双眼,脸上表情有些惊疑不定。 “刚才……那是什么?”萧煜低声自语道。 在刚才冥思感知周围一切的时候,萧煜忽然感觉到在自己的感知中好像多了一点东西。 一点很不一样的东西。 淡淡的,如有若无,就像是风,虽然看不到,但是却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甚至它比风还要奇妙,风可以听到,但是它却听不到。 看不到,听不到,也触不到。只能用自己的意念去感知。 即使你感知不到,你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 因为有其他的人可以感知到它的存在,那些人不仅感知到它,还学会了怎么转化它为自己所有,甚至是操控它,那些人被凡人们称之为神仙,或者说,修行者。而它则被修行者们称为天地元气。 修行者的第一个境界叫做灵虚境界,指修行者可以初步感知到天地间元气的存在。 一个人是否能踏上修行之路,第一个门槛就是是否能感知到天地元气的存在。 萧煜怔怔的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又略显苍白的手指,手掌展开,掌心仍旧是空无一物,但是萧自然知道自己却是真实的感知到了,一些看不到,听不到,触不到的东西。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针落有声的沉默。 萧煜眼神中带着惊喜,带着激动,还带着一丝的不敢置信。 他整个人都僵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呼吸都变得小心起来,保持着这个姿势,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掌心。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像一个运转失灵的机关人,缓慢又艰难的抬起自己的头,微微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他闭上了双眼,压抑了心中各种情绪,重新进入冥思。 五年练剑以来,萧煜一直孜孜不倦的追求剑仙之道,也可以说修行之道。他也曾无数次的幻想过,修行者到底是怎么修炼的了。 这一次他终于看到或者说感知到了那被称谓修行基础的东西,那是游荡在天地间的元气。 萧煜端坐在椅子上,耳中无声,手掌触到的地方也是空无一物,但是有一种无形的存在轻轻缭绕在他的周围。 终于确定了自己感知到的是什么。 萧煜脸上表情虽然极力抑制着,但藏在袖中的手却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这一刻萧煜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来表达此刻自己的心情。 本来在多年以前自己就可以感知到这一切的,但是因为那场事故,这个时间被无限的延长了,一直到今天,他才重新得到了本该自己早就拥有的东西。 片刻后,萧煜睁开眼睛。 他的目光扫过屋中的一切,然后起身来到窗边,推开窗户,透过院墙看向广阔的公府。 萧煜有一种错觉,自己目光好似能够穿过一切,透过公府,透过内城,一直到达那巍峨的皇城,一直到皇城中那最高的地方,看到了那个最高的人。 萧煜笑了,虽然自己仅仅是迈出了第一步,进入了第一个境界,但是这标示着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开始,一个新的世界中的新的开始。 萧煜展开双臂,感受着,脸上浮现出一丝迷醉的神情:“这就是天地元气?对!这就是天地元气!” 瘦削又略微苍白的面容是满是坚毅和肯定。 …… 灵虚之境,标志着可以初步感受到天地元气的存在。 那么…… 灵虚已经到了,和合还会远吗? 第十三章 窥视 天空中几颗寒星在微微闪烁。 秋天的夜空看起来也是如此高旷。 萧煜坐在院中闭目凝神,细细感受着周围的天地元气。 自从踏入灵虚之境以后,萧煜对于天地元气的感应越来越清楚。 如果能够把体外的天地元气吸入体内化为自身的元气,那就表明已经踏入了和合境界。 萧煜深知不可贪功冒进的道理,所以这些天他不去想以后的事情,只是不断感知周围的天地元气,加深巩固自己的境界。 萧煜进步不可谓不神速,短短几天,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已经强大了数倍。 现在萧煜的意识神念不单单只是覆盖自己的书房了,他已经可以把自己的意识扩展到自己的整个小院。而且他感觉这还不是自己的极限。 当然萧煜不会骄傲,因为他知道自己比旁人晚了十几年。但说那秋月和尚,从小修行,如今已是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而萧煜自己才刚刚踏入修行的大门。实在是天差地别。 秋月和尚是个修行天才,但还不是最天才的人。在未央剑经的最后圣人留过几句话,世上有天才,碌碌半生,一日成圣! 就是说有人前半生和普通人一般无二,但是悟了道后一天之内就成圣人了。 萧煜想来,修行和暗卫一般都用等级划分,这一日成圣倒也是解释的通。 一般的人不管是做官还是修行,都要一步一步来。若是天才之辈,如秋月和尚那般的,修行神速。做官者自是平步青云。 那做官者,有善揣摩皇帝心思的。摸准了皇帝心思,就可青云直上,一日五迁。今日还是平头百姓,明天就封阁拜相。 修行岂不是如此,天道就是皇帝,善于参悟天道的人就如摸准了皇帝心思的做官者一般,做官者可以一步封相,修行者自然可以一步成圣。 萧煜暗道,也真是一法通万法通,说的半分不错。 接着萧煜继续感知周围事物,忽然萧煜发现,自己的意识如果不是这样分散覆盖下来,而是凝结成一股,那么意识变得更为强大,能延伸出去的距离更远。 有了这个发现的萧煜想道,“若是如此,我把意识凝结起来看看能探出去多远也好。” 萧煜念头转动间,意念已经凝结在一起,出了小院,一直往西去了。 出了东院,往西就是萧烈所居的正院。 萧煜的意念刚到萧烈正院上空,就感觉到周围的天地元气流动速度变得不寻常起来。 不是如往常那般闲散,游荡,而是按照某种规律在急速的运动着。 萧煜心中大惊。想道每天这时应该是萧烈练功的时间,难道说…… 萧煜意念一动,来到正院上空。他开始细细感受。 慢慢的萧煜的脸色有点发白。 整个正院的元气此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数的天地元气被卷入漩涡中,随着漩涡转动着,而漩涡的尽头就在下方的一个独立小院房舍中。 那间小院萧煜小时候曾经去过,知道那是萧烈的练功所在。 单单看练功时的威势,萧煜就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父亲萧烈的强大,这种感觉比起当日在前厅萧烈一个哼声把他震得吐血还要震撼。 萧煜心知父亲萧烈既然有如此威势,自己探查下去,难免会被发现,还是及早离去的好。 而就在萧煜想要离去的时候,却感觉到有另外两股略显不同的气息正朝这边冲过来。 萧煜急忙紧守神识,把自己的意念缩到一边。 …… 深沉的夜空下,无数的寒星高悬,一片静谧。 忽然,有两道剧烈的破空声音打破了这份静谧。 两道绿芒自天外来。 “是飞剑!”萧煜一下就认出来,虽然剑芒的颜色不同,但是萧煜很肯定这绝对是飞剑! 两道绿芒如闪电般飞速划过安国公府的上空,直奔这座小院而来。 而且两道绿芒目标也很明确,正是萧烈练功的房间。 剑光飞来之中,萧煜可以看到剑护手处上两个硕大的绿色骷髅,显得格外狰狞凶恶。 …… 这时,砰的一声,大门被打开。 小院中出现一人,身穿公爵服饰,头戴紫金冠。 正是安国公萧烈。 萧烈面对这两道剑光不屑冷笑:“区区两个空冥境界的人也敢来此!?” 只见萧烈伸出双手,两只手白净如玉,甚至带着一丝晶莹的感觉,好似这不是两只人手,而是两块价值连城的玉雕一般。 萧烈伸出手迎着两道剑光就是一把抓去。 铿! 一道金石之声响起。 那两把飞剑就这般被萧烈硬生生的抓在了手上。 而可摧金断玉的飞剑甚至没能在萧烈的手中留下一丝的伤痕。 这是武道。萧煜心中大惊,同时暗自想到:萧烈修的应该是道、佛、魔、人、儒五脉中的人脉,也就是武道。 萧烈抓住两把飞剑以后,双手用力,两把在以前萧煜心中认为是“剑仙”之剑的飞剑就被萧烈揉成了两团废铁。 萧煜心情有些复杂,以前以为得了“剑仙”之道,就可为母报仇,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坐井观天。自己认为的“剑仙”之道还称不得仙,而且自己的父亲萧烈比起所谓的“剑仙”更是强了无数倍! 萧烈脸色漠然,将手中的两个已经被揉成一团的铁块随手扔在地上。 铁团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幽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很远。 秋风悄无声息的吹过,带起萧烈的袍角。露出黑色长靴上的牙头。 不知何时,正院中这座小院周围出现了无数身穿黑色锦袍的侍卫,这些侍卫好像融在夜色之中,而且没有一丝声音,如此之多的人在这不大的空间里竟然没有一丝的声响。 若不是萧煜是凭着意念感知,都根本都无法发现他们的存在。 所有黑袍侍卫单膝跪地,低垂着头等待着萧烈的命令。 “去。”萧烈开口了,声音冷漠。“给我查清,生死不论。” 为首的一名黑衣锦袍侍卫头领低声应道:“诺!” “去吧。”萧烈转过身说道。 萧烈的话音落下,所有的黑色侍卫如退潮的潮水一般向后退去,顷刻间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好似没有存在过一般。 只余下萧烈一人站在原地。 萧煜也趁机收回了意念。 在萧煜收回意念以后,萧烈朝东边看了一眼轻声的自语道:“刚才好像有什么人在窥视我?!可是我竟然找不到他的所在?难道是逍遥境界的人?!” 萧烈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最近的东都……不太平啊……” 第十四章 炼魂 萧煜收回意念。仍旧有一分的震惊。 过了一会儿,萧煜才慢慢静下心来。 “原来我生活了这二十年公府还隐藏着这么多的隐私,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看来萧烈还真是打着圈养我的算计啊。” 萧煜双手狠狠握拳。 “刚才的黑衣锦袍的侍卫就应该是暗卫了,看服饰那个头领应该是都统级别的。” 萧煜摇摇头,刚才长时间的意念感知让萧煜有一丝不适的感觉。但是好像现在的意念与刚才相比,又有了一点不同。 现在萧煜的意念总量没有变化,但是却比起刚才更为凝练了一点。 以前萧煜的意念就是松松散散的一团,现在却是有着收缩的样子。 突然之间,萧煜心中产生了一丝明悟。 未央剑经、未央剑经。 这是一部剑经! 何谓剑?百折不弯,勇猛刚进。所以未央剑经不单单是一部单纯的炼神之法,若是那样,直接叫未央经不就好了。 关键在于一个“剑”字上! 这丝明悟一现,那片浩瀚的星空再次出现在萧煜脑海中。 通天彻地的未央古剑正静静地立于这片茫茫的星空中。 浩瀚,古朴,肃穆的气息环绕在未央巨剑的周边。 渺小如尘埃的萧煜抬起头认真地注视着这把巨剑。 将自己整个人的心神一点点融入到眼前的未央剑中去。 这一刻,萧煜整个意识和星空中的这把未央剑融为了一体,萧煜就是剑,剑就是萧煜。 他整个人沉默在未央剑前,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塑。 无数的星辰在萧煜身旁幻灭消失,复又新生。最终化成茫茫星尘。 远方星空深处巨大的星云缓缓转动,散发出瑰丽、绚烂的光芒。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萧煜的嘴角缓缓动了,有了微微上弯的弧度。 是萧煜在笑。 因为他终于明白未央剑经的本意。 萧煜念头一动,退出了星空世界,然后他把全部的意念之力全部凝聚在一起。 开始不断地收缩,收缩,再收缩。 萧煜松散的意念在他的压缩之下,开始不断变小、凝实。 …… 当萧煜所有的意念收缩到了极限以后,他所有的意念之力已经变为了一根针。 或者说是一把缩小了剑。 一把与立于星空中的未央剑一模一样的剑,只是它小了无数倍。 现在萧煜有些明白圣人是怎么样的境界了,如果自己的未央剑在这星空中与这把巨剑一般大的时候,自己就是圣人了! 萧煜知道现在的自己只是勉强修成了未央剑经而已,距离那种境界还是可望不可即的。 《未央剑经》的修行,不在于如何练气,而是在于悟。正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味。 创造未央剑经的那位圣人也知道单凭文字很难传达自己的精神,所以他画了那幅画,那把未央古剑! 可是千百年来,那些自废修为的修行者却不合未央剑经的本意,根本无法观想这幅未央古剑,自然不用提修炼未央剑经。 今日,萧煜却是多番巧合之下,终于修成了这未央剑经。 萧煜的未央剑初步成型后,剩下就是需要日复一日的积累了。 忽然萧煜想起来,当日无尘子连同这未央剑经交给自己的还有一幅画。虽比不上未央剑经,但是却可以辅助修炼未央剑经。 萧煜想想也是如此,自己刚刚修成,才只有一根针那么大,想要修成如星空中那般通天彻地大小,怕是还没有修成,自己就要老死了。 想通这点,萧煜回到房中,拿出无尘子交给自己的那幅画。 萧煜把画摊开放在书桌上。 画上仍是一棵松树,松树下面一块大石,大石之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面几颗疏疏落落的棋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萧煜细细的打量着这幅画的每一处,暗想这究竟表达什么的意思。 萧煜全神贯注的凝实着这幅画。 不知不觉间,萧煜的心神慢慢被画中所表达的意境吸引了进去,空山幽谷、松下棋盘,残子交错。在这深远的意境中沉湎进去。 时间缓缓流逝,一夜时间也是匆匆而过。 当窗外的阳光照到萧煜的脸上时,萧煜才猛然惊醒过来,自己竟然沉浸在这幅画中这么久而一无所觉。 “传闻中有观棋烂柯的典故,一樵夫在山上看两人下棋,一盘下完,自己手中的斧头木柄意境烂掉了,下山后发现已经是百年而过。圣人之威果然厉害!” “这幅画不是凡物,不是现在的我可以领悟的。先收起来吧。” 萧煜自语道,刚打算把桌上的画卷卷起来。 萧煜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萧煜停下手中动作,愣愣的看着桌上的画卷。 空山、松树、棋盘、残子。 他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最终一狠心自语道:“圣人之物又当如何?” 说话间,萧煜拿起一旁的毛笔,蘸饱了墨。挥手在这圣人画卷上写下了十四个大字。 “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十四个字题在整幅画卷的右上角的空白处,竟然丝毫不影响整体的画风,好像这里是作画者特意留出来的一般。 写完这四个字,萧煜只觉心中畅快,好似胸中一口气通顺了。 他却未发现自己脑海中的未央小剑在这一刻也变大了一分。 人的意念本就是无穷无尽,只是潜藏在识海中蛰伏起来,不能被调用而已。 就如萧煜脑海中那片星空,其实就是萧煜本身的意念所化,只是萧煜不得其法,不能调动这些意念。 而所谓炼魂之法就是将这些蛰伏的意念调动起来,变成可以为自己所用的意念。 意念张弛,就可触动潜藏在自己识海中的无数意念。 所以才有那一朝悟道之说。 萧煜这一番动作却是无意中暗合了炼魂之道精髓。 …… 写完这一笔,萧煜感觉灵感已尽,胸中之气尽舒。再也下不去笔,写不出半个字。 而在这空白处,被萧煜题上两句,却还有一半的空间。 萧煜无奈,只得留下两句的空缺,然后把这幅画收了起来。 第十五章 萧玥 自从那晚以后,公府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不时可以看到身着黑色锦袍的侍卫进进出出。 萧煜小院中的宁静也终是被打破了。 …… 萧煜坐在厅中主座上,看着身前四人。 两男两女,两个丫鬟,两个小厮。 是萧烈指派给萧煜的。 萧煜心中暗自警惕,却不担心。 萧烈此人做事谨慎,若是发现自己的异常怕是已经亲自前来了,而不是派遣四个仆从,这次应该只是防患于未然。 “你们叫什么名字?”萧煜不动声色问道。 这五年来,萧煜虽然低调做人。但是前十五年萧煜可是实实在在的公府大公子,这养气功夫也有几分。 “启禀大公子,奴婢紫月。”一个年岁稍大的丫鬟矮身一礼说道。 “奴婢墨书。”另外一个年岁稍小的丫鬟马上跟着紫月低头行礼说道。 “小的萧大。” “小的萧二。” 另外两个小厮也是行礼说道。 萧煜眉头微微一挑,姓“萧”,这可是家生子。在大郑能随主家姓的,一般都是家生子,也就是说一家子都是主家的奴仆。 再看这两个小厮,以前的萧煜估计看不出什么,现在萧煜修炼未央剑经小成,六识敏锐。自然看得出来这两人都是好手,若是对上,一般三两个壮汉都不是对手。 如果这两人还要是暗卫中出来的人,那更要厉害上几分。 萧煜心中思量,自己如今不动剑,大概只能对付一个,如果出剑可以应付两个。 接着萧煜看向两个丫鬟。 这一看,萧煜心中也是微微一惊。 这两个丫鬟长得也是花容月貌,身上的打扮是府中一等丫鬟的样子。 不要因为丫鬟就小看了她们,要知道即使萧烈如今的正妻,陵安公主的贴身丫鬟也不过比一等丫鬟高上一等而已,但那已经是和府中大管事同级别了。 公府中的一等丫鬟,真要说起,比起一些大户人家的小姐还要娇贵上几分。 萧煜倒不是为了两个一等丫鬟吃惊,他小时候母亲还在时,他的随身丫鬟就是比一等丫鬟还要高出一等的大丫鬟。 真正让萧煜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紫月是个高手,而且隐藏的很好。若非昨晚萧煜将意识凝成未央剑,六识敏锐程度大大增加,恐怕都要被这紫月骗过,以为她是一个弱女子了。 萧煜看似好像急色一般不断打量着紫月上下,把两女看的脸上飞红的低下头去。 实际上萧煜在观察两人的反应,细细的感受两人的气息。 那个叫做墨书的丫头气息紊乱,是真的一副羞恼之意。 但紫月的羞涩却是装出来的,表面上虽然看不出半点破绽,真的像是一个被无良少爷调戏的小丫鬟。实际上在萧煜的感知中,紫月整个人的气息很平静,近乎冷漠的平静。 这个紫月很强,比起萧大萧二两人联手都要强上血多。 萧煜心中有了计较,收回自己的目光。挥挥手道:“我清静惯了,不需要人伺候,出去候着吧。” “是。” 四人齐声应了一声,一起退出去了。 待四人退出去后,萧煜起身,在小厅中来回踱步。 “这多了四人,就多了四双眼睛。看来自己不能如往常一般自在修行了,必须要想个办法才是。” 就在这时,刚刚出去不久的墨书又反身进来“大公子!” 萧煜眉头微微一皱不悦道:“不是让你们出去吗?又有什么事?” 墨书小脸上多了一份委屈,小声道:“启禀大公子,大小姐来找你。” “大小姐?”萧煜闻言一愣。 安国公萧烈只有两个儿子,长子萧煜,次子萧瑾。哪里又来一个大小姐? 萧煜脸色微沉刚要说话,忽然他想起一个人。萧玥。 安国公一脉这些年下来,分支很多。萧玥是萧煜的堂妹,不过她父母双亡,现在暂住在安国公府中。 萧烈倒是对于这个侄女颇为照顾,府中人也都称萧玥一声大小姐。 萧煜自从失势以来,在这公府中也算是饱尝人情冷暖,而萧玥却是为数不多仍旧待他如常的人。 只是萧煜隐约听闻萧玥因为经常来自己这小院,被萧烈训斥过一次,所以这段时间很少来了。 想到这里,萧煜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说道:“快让她进来。” 萧煜的话音没有落下,一个女孩已经跑了进来,十六七岁左右,身材中等,可能没张开的缘故,一张小脸只能算得清秀。 “大哥!”女孩见到萧煜住下脚步,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却险些撞到萧煜的身上。 萧煜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小玥,这么大了,还是冒冒失失的。” 萧玥闻言,鼻子微微一皱:“我才不学那什么大家闺秀,一点也不自在。” 萧煜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这叫什么话,以后怎么找个好夫婿?” “那就不找了呗。”萧玥无所谓说道。 萧煜哑然失笑:“这种话可万不得在外人面前说起。说吧,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萧玥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就是来看看大哥。” “你个丫头,我还不知道你?再不说实话,我可不管了。”萧煜说道。 “其实我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小事情找大哥了。”萧玥脸上马上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什么事情啊?”萧煜笑着,发自内心的笑着。萧玥可能是这偌大公府中让他不那么心冷的唯一一人了。 …… “什么!你要去秋台?”萧煜音量拔高了一个分贝,惊讶的看着身前的女孩。 “大哥帮帮忙好不好,我真的好想去看看秦穆绵姑娘是什么样子。”萧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不过从小看着萧玥长大的萧煜自然不会被这样的攻势击退,皱眉道:“一个女孩家家的,看什么红姑娘?” 看萧煜不答应,萧玥眼睛一转,一把抱住萧煜的右手撒娇道:“大哥最好了,就去看一眼,好不好嘛……” 小时候,萧玥和萧煜一起出去,想要什么东西,都是这样撒娇的。无往不利。 可是,现在的情况与当年有了一点点不同。 萧煜只觉的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不断在自己手臂上摩擦着。而萧玥还是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饶是萧煜这五年,心如止水,从不想男女之事,也有些吃不消了,连连败退道:“好,好。你先松开我。” 萧玥闻言欢呼一声,松开萧煜向门外跑去:“那我去换衣服,大哥待会儿见!” 话音没有落下,萧玥已经跑出门去,只剩下萧煜一人站在厅中苦笑。 第十六章 秋台 萧煜等了片刻功夫,萧玥便已经回来。 这时的萧玥一身白色高领锦袍,虽然有点怪,却刚好把喉结部位遮住,手里拿着一柄白玉折扇,头发也梳成了男子发髻。 这倒有点翩翩公子的味道。 “哥,怎么样?”萧玥原地转了一圈道,以前萧玥都是这么称呼萧煜,只是萧瑾出生后,才慢慢改口为大哥。 萧煜上下打量了萧玥一番:“还不错。”现在这个年龄的萧玥还未变声,声音上破绽倒也不是太大。 “那我们走吧。”萧玥兴奋道。 萧煜点点头,看到萧玥这热切的模样,萧煜也有些期待见见那位名震东都的秦穆绵,秦姑娘了。 …… 秋台在东都内城背面。虽叫做台,其实是一座规模极大的楼。占地几乎有半个安国公府那么大。 这里不同于其他脂粉之地,没有喧嚣,没有吵闹,更多的是一分幽静。 外面虽是雕梁画栋,却没有富丽堂皇之感,而是如名流府邸一般,带着宁静,古拙之意。 当然不管这秋台看起来如何高雅,也无法掩盖它烟花之地的本质,这儿也是个名副其实的销金窟。 这儿地方很大,客人很少。一般的小官商贾根本都没资格进来。 这儿即使不叫姑娘,单纯的一桌酒席也是外面酒楼里的十几倍以上。 若是叫上两个姑娘作陪,那百倍都是止不住。 不管人还是事,到了一定程度都会讲究雅,这秋台就是如此。作为东都城里第一青楼,秋台已经不做单纯的皮肉生意了,更多的是清官人,而客人一般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要么有名。 走的是上流路线。 今日里那位秦穆绵,秦姑娘今日就要在秋台上献艺。 这秋台中的清官人,一般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人也是绝色美人。往往能引得权贵们一掷千金。 而像秦穆绵这般的“花魁”,更是有无数贵公子追捧。 萧煜和萧玥坐着萧玥的马车来到了秋台门前。 立刻有小厮迎上来。 这在门口的小厮都是极有眼力劲的,萧玥和萧煜看起来很脸生,应该是第一次来秋台。但是一般人来到秋台一般都会震惊秋台的华贵,而这两人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是见惯了富贵的人。 两名小厮脸上堆满了笑,弓着身子把萧煜和萧玥两人请进了秋台。 萧玥随手给了两个小厮一点赏钱。 让两个小厮的脸上几乎是笑开了花。 萧煜脸色平静的看着,曾几何时都是自己付钱,现在却是风水轮流转了。 进来大门,秋台的内部装饰也很风雅,素色的幔帐将空间隔开,周围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角落里摆着梅竹兰等雅物。 在这个很风雅的地方,萧煜和萧玥正说着这很不风雅的事。 “你身上的钱够吗。”萧煜随意的打量了几眼秋台内部的装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嘴里说道。 现在萧煜很穷,只有前些天从账房领的二百两银子。 萧玥“噗”的一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哥,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萧煜点点头。 …… 没走几步,就有侍女上前为两人引路。 “今天秦穆绵大家的献艺,来的客人很多,所以地点安排了后厅。”身穿鹅黄色长裙的侍女轻声解释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 萧煜和萧玥随着这侍女,在秋台中,左转右转,不知走了几道长廊,过了几个楼阁,终于来到了一座花厅之前。 这花厅周围用淡紫色的幔帐隔开,最上方有一楼台,下面已经聚集了不少年轻人。 萧煜扫了一眼,既有不少权贵府中的公子,还有一些书生打扮的读书人。 看到萧煜和萧玥两人走进来,不少人纷纷转头朝他们看来。 待看到来人是萧煜以后,不少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前些日子,草原王林远上书为自己女儿求取驸马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东都。这可把不少权贵公子吓得半死,因为据说草原那里,公主可以娶多个驸马。若是自己不幸被选上,不但从此与小妾什么绝缘,更有可能面对多夫一妻的生活。对于这些贵公子来说,岂不是如要了他的命一般? 当今大郑皇帝也是颇为为难,多方考量以后,才最终选定了萧煜这个不得志的安国公大公子。 萧煜面对这些带着嘲弄的目光,脸上面无表情,一步步走进了花厅。这些年,萧煜做的最多的便是忍! 这一点小事还刺激不了萧煜。 萧玥这时候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心中细细一想,便已经明白。开始后悔非要大哥陪着自己来这里。 看着那些嘲弄的目光,萧玥扇子一收,就想要上前与那些人理论。 这时候一只手一把抓住萧玥,萧玥转头一看,是萧煜。 萧煜摇摇头低声道:“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萧玥微微咬了下嘴唇不甘道:“可是……” 萧煜松开萧玥,淡淡道:“跳梁小丑而已。” 萧玥看了一眼那些人,虽然仍有不甘,也只得听萧煜的话不再上前。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哎呀,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萧公子啊,听说最近陛下特旨赐婚,萧公子真是有福分的人啊。” 说话的这人身穿一身白衫,手里拿着把折扇,油头粉面的。正朝着萧煜挤眉弄眼。 这人是成国公家的二公子,张玉霞,因为好色如命,身体亏损严重,总是直不起腰来,得了个外号“张大虾”。 萧煜看到此人脸色不变,沉声道:“原来是张公子。张公子对萧某的婚事有意见?” “萧公子哪里的话,我只是羡慕萧公子的艳福而已,听说可同别的男人一起服侍公主,这当真是人间乐事!”张玉霞摇起手中的折扇讥笑道。 张玉霞此话一出,花厅间也是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萧玥一张小脸气的发白,就想再度上前。 萧煜一伸手拦住萧玥,平静得看着张玉霞,面色一正沉声喝道:“荒谬!萧某婚事是镇北王上表,陛下钦点,家父同意。岂容你等拿来打诨?清月公主身份尊贵,又是你等可以出言不逊?张公子你这番话,待我回禀家父,想必去一趟暗卫大牢对于张公子来说,也是人间乐事!” …… 就在张玉霞说话的时候,一名站在角落里的年轻公子脸上闪过一丝厌恶。 站在他一旁的小厮也是一脸愤愤道:“公……子,这人的嘴真臭,若是在我们那儿,非把他的嘴撕烂不可。” 声音清脆,却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第十七章 华天风 萧煜话一出口,张玉霞已经是脸色苍白,“我……我……我没说过,没说过……” 萧煜走上以前拍在张玉霞的肩膀上:“说没说,你说了不算,我想暗卫大牢里有很多办法让你开口的。” 自东主成立暗卫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里面。不说平民百姓,单是朝廷大员,王孙贵胄也是数不过来。 即使偶尔有几个侥幸从暗卫大牢中逃出一命,也已经是不成人形。 张玉霞一个公府的二公子就更算不得什么了。 萧煜即使不受萧烈喜爱,但是张玉霞可没觉得在这种事上萧烈会向着自己,听到萧煜的话,已经是两腿发软。 浑身冷汗。 又被萧煜一掌拍在肩膀上,双腿直接一软,双膝一曲。向地上坐去。 萧煜心中冷笑,世上又哪有这么好的事。单手一扶张玉霞,脚下却是向前一步,别在张玉霞的脚上。 萧煜一用力,张玉霞原本向后坐去的动作硬是变成了跪的姿势。 噗通! 张玉霞一下跪在了萧煜身前。 萧煜脸上很平静,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张玉霞,越过他去,带着萧玥朝花厅正中央走去。 原本带着看好戏神色的众人,有了张玉霞的前车之鉴,纷纷收敛了神色。 …… 站在远处的那位公子,看着跪在地上像条死狗一般的张玉霞,嘴角一个上挑:“越来越有意思了……” 一旁女扮男装的小丫鬟很是兴奋:“这才对嘛,让这家伙出言不逊!” …… 萧煜并没有如众人意料般的走向花厅中间,而是半路转了个方向,走到了旁边的一个角落里。 过了不多会儿,张玉霞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狼狈向外跑去。 随着张玉霞的离去,原本因为暗卫而冷凝的气氛也重新活跃起来。 这些见多了大世面的贵公子们恢复了常态,或挥扇笑语,或两两饮酒,或若有所思,不一而是。 萧煜站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右手轻轻握成拳头,平静看着这些大郑王朝的贵公子们,暗想,纵观这年青一代,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多少还有点底子,大郑王朝气数未尽啊。 花厅里各色果子,精美吃食应有尽有。秦穆绵久久未出,诸多公子们开始低低议论。 “听说秦姑娘这次有意寻一良人。”平安侯家的公子张余看了看周围的同伴,小声道。 一旁周国公家的公子齐豫微微一笑道:“若真有此事,可真可不知有多少人动心了,难道张兄也有意不成?” 张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朗声一笑:“齐兄这是笑话张某了,你这小周国公都不开口,哪有我说话的份?” 许多家世不如两者的人听到此处,不由面色黯淡。 就在此时,花厅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花厅中的诸公子并没在意,今日里秦穆绵姑娘,东都第一才女献艺,并且传闻寻一良人,这东都里稍微有点身份的人谁不想参与一下? 唯有安静坐在角落里的萧煜抬起头来,抬头望向花厅入口处,因为他听出来,这脚步声不是一般的脚步声。一般这些所谓贵公子们的脚步声虚软,无力,杂乱,沉重。 而这个脚步声很有规律,每一步落下间隔的声音丝毫不差,坚实有力。 萧煜脸色微微凝重,双手放于膝上,直起腰来紧紧盯着脚步传来的方向。 片刻后,一名身穿黑色窄袖长袍的年轻人走进了花厅。他看着满厅身着长衫或者华服的贵公子们,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 这年轻人身上带着血腥的味道,不是真实的血腥气味,而是经历过无数战斗留下的痕迹。与这花厅里的纸醉金迷的气氛极不相称。 当他出现的时候,诸公子的议论便下意识低了下来。 大郑已经开始由盛转衰,重文轻武之风甚浓。书生文官一般对于武人武官有着近乎偏执的优越感,若是放在平时,面对这么一个武官打扮的人闯进来,怕是早有人开口呵斥了。 但是面对这个年轻人,没有人说话。 因为他穿的是暗卫的武官服饰。衣服上正二品的花纹说明了他的身份,暗卫大阁领。 暗卫大都督,也就是暗卫之主。正一品衔。 外卫大都督和内卫大都督,均是从一品衔。 作为第三等级,大阁领是正二品衔。 萧煜这个没权没势的大公子,仅仅狐假虎威借着暗卫大旗都可以把孙玉霞这个公府二公子吓得双腿发软,更何况这个货真价实的暗卫大阁领呢? 这年轻人眼睛在花厅里一扫,越过众人直接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萧煜和萧玥。 这人几步走过来到两人面前对萧玥轻声道:“萧姑娘。” 萧玥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向眼前的这人,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华天风,是你啊。” 不知为何,萧煜从这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敌意。 华天风看了眼四周,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屑神情,然后对萧玥温声说道:“你来这儿,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萧玥笑笑:“有大哥陪我,所以就没叫你。” 闻言,华天风微微侧头,冷冷瞥了一旁沉默不语的萧煜一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让人觉得有些寒冷。 萧煜不认识华天风,但是华天风认识萧煜,他第一次见萧煜的时候,萧煜还是高高在上的大公子,暗卫的少主。但是如今的萧煜,落魄,失势,即将前往草原,无论怎么想也觉得萧煜不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华天风的目光慢慢淡了下来。 华天风对于萧玥那种明显的示好行为萧煜看得出来。萧煜不相信一个在暗卫中可以走到如此地位的人还会相信什么爱情,所图的无非是想要借助萧玥与萧烈的这条线在暗卫中更上一步。 说实话,萧烈这种人是理智到了极点的人,无论什么事情都不会从自身感情出发,他追去的永远都是最大化的利益。 有时候萧煜也会想,如果萧烈没有做出那件事,或许自己会很崇拜这位杀伐果断的父亲吧。 所以通过萧玥达到目的这条路根本不会成功。 萧煜很不喜欢华天风想要拿萧玥做跳板的想法,他知道最终受害最深的只会是萧玥,他决定回去要告诫萧玥一下,日后他离开东都前往草原,萧玥在东都也不至于被人利用了去。 第十八章 投壶 花厅中的喧闹声逐渐小了下来。萧煜直视华天风冷凝的双眼,过了很长时间轻轻开口,缓声说道:“多蒙这些日子华兄代我照顾小玥了。” 萧煜的脸色很平静,没有因为华天风的敌意有丝毫的动容,更没有流露出敌意和排斥。 听着萧煜的话,华天风并未动容,脸色却越来越淡,终于变为了死寂般的平静。他沉默了。 刚才的敌意其实很大一部分都是华天风刻意做作出来的,而萧煜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或许他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大公子,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萧煜看着华天风黑袍上的花纹,从容不迫说道:“秋台是高雅之地,华兄也乃年轻俊杰之士,今日华兄来此也是为了那秦穆绵,秦姑娘吗?” 华天风终于打破了沉默,他摇摇头:“华某今日来此非是为了秦姑娘。” 萧煜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一样的平静神情,一样的坐姿,这是暗卫标准训练的结果。 少言、律己、心不动。 …… 便在这时,花厅外的木廊上想起了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萧煜抬头望去。 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年轻人带着几个随从走了进来。 原本三三两两的诸公子见到此人后,纷纷一愣,没想到此人也会前来,继而上前行礼。 萧煜和华天风看到此人后,脸色也是微微凝重。 这年轻人萧煜等人也是认识,正是宋王世子,是如今东都城里公子哥中的领头,都喊一声小王爷。 看到诸人纷纷上前,萧煜和华天风却是原地未动,华天风虽然身无爵位,但是却有大阁领之职在身,除上峰、皇帝外,无人可辖制于他。 萧煜这几年长居安国公府,深居简出,与这小王爷并不相熟,如今萧煜又是落魄之身,更不前去,免得让人以为巴结讨好。 如此,萧煜、华天风、萧玥三人在花厅中就变得显眼起来。 自然那位小王爷也注意到了萧煜三人。眉头微微一皱,问身边人:“那几人是谁?” “那位武官打扮的是暗卫的大阁领,另外两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 小王爷一开始听到安国公府,脸上显露出凝重的神色。很显然,安国公萧烈,执掌暗卫,单单是名头就足以镇住很多人。 甚至比起一些闲散的王爷都要高。 不过当这位小王爷听到后面,尤其是听到萧煜后,他打量了几眼远处坐着的萧煜,神态就微微有些变化。颇有点的轻慢之意。 见萧煜却是无起身之意,小王爷脸色有些不好,带着众人走过来,对萧煜说道:“往日里这秋台中来来往往也就是些熟面孔,今日里却是得见安国公府大公子,倒是幸事。现在秦穆绵姑娘还未出来,我看大家也都等得无聊,不如找点乐子如何?萧公子可愿参加?” 萧煜起身,对着小王爷一拱手:“既是小王爷亲自邀请,萧某哪敢有推却之理?” 看见萧煜脸色平静,小王爷有点举棋不定,踌躇了一下,小王爷盯着萧煜的眼睛:“投壶可好?” 投壶礼来源于射礼。由于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由于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或者有的宾客的确不会射箭,故而以投壶代替弯弓,以乐嘉宾,以习礼仪。 古书云,投壶,射之细也。燕饮有射以乐宾,以习容而讲艺也。倒也是一项颇为文雅的活动。 萧煜只是点点头说了两个字:“甚好。”然后不再说话。 看着萧煜这幅平静的样子,小王爷心底闪过一丝烦躁。不过立刻就被小王爷压在心底,小王爷面上轻轻一笑:“安国公爷武力通玄,即使军中大将也是对安国公爷敬佩有加,想必这小小的投壶游戏是难不住萧公子的。” “萧公子腰间佩剑,剑上无穗,看来真的是威武双全,这投壶的小游戏当然难不住萧公子。”一个摇着折扇的年轻公子阴阳怪气道。 虽然不论文武皆以佩剑为饰,但是武剑无穗,文剑上会有穗。 如今有小王爷在这儿,他自是不害怕萧煜。说完挑衅的看着萧煜。 周围也是响起一阵哄笑。 “自然如此。”萧煜说话了。只有四个字,将满场的哄笑声全部压住了。 诸多公子惊疑不定的看着萧煜,话都说到这份上,萧煜还敢这么嚣张,不是真傻,就是真的很有自信。 “是么?”小王爷看着萧煜,重新仔细打量着萧煜。“五十步,连投十箭,投进多者胜,十息之内投完,逾时算输。萧公子,如何?” “甚好。” 萧煜还是两个字。 萧玥轻轻拉了拉萧煜的衣袖小声道:“哥,你行不行啊。” 萧玥也看出来这个小王爷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身怀武力。这投壶也是颇讲技巧,不是你武力高就可以的,她可没见过萧煜玩这个。 萧煜转过头对着萧玥温和一笑:“放心。” 萧煜识海中的未央剑开始缓缓转动,他的念力开始缓缓覆盖整个花厅。现在萧煜六识大大异于常人,倒是可以和这小王爷好好玩玩。 这说话间,已经有人吩咐下去,众人散开,露出花厅间的空地,在于萧煜和小王爷五十步的地方各摆放了一个像花瓶一样的铁壶。 壶身宽大,壶口却只有手腕粗细。 小王爷手里拿着十只羽箭递给萧煜,自己又拿起十只羽箭笑道:“萧公子,请吧。” 萧煜接过羽箭,说道:“请!” 话音落下,两人手中已经开始羽箭连掷。 两人动作几乎一样,左手投完一支,立马拿出第二支,再投。手法之快,几乎如残影一般。 嗖嗖嗖嗖,羽箭几乎首尾相接般朝着铁壶飞去。 丁丁丁当当当。 羽箭不断落在铁壶中,发出清脆的声音。 只用了五息的功夫,已经是九箭掷完。 小王爷和萧煜手中各只剩一箭。 小王爷神情凝重,萧煜的表现大大出乎的他的意料,不敢再有大意,当先扔出手中羽箭。 小王爷手中羽箭扔出后,萧煜眼睛中微微有光华涌动,一把长剑的倒影诡异出现在萧煜的眼眸中。 他这是动用了未央剑经的剑意来做这最后一箭的引导。 只见萧煜也扔出了自己手中的羽箭。 这一箭的速度却是如此之快,带着隐隐的破空声。 后发而先至。 众人都睁大了眼睛,只见这一瞬,萧煜的羽箭几乎只是一道残影,越过了小王爷的羽箭,率先落到铁壶之中。 小王爷转过身死死盯着萧煜,能在东都中作为一帮公子的首领,单是身份是不行的,自己也得有真材实料,这小王爷没想到萧煜这个传闻中被萧烈废置的大公子,有如此本事。 萧煜脸上不见喜悦神情,拱手道:“小王爷,承让了!” 第十九章 剑动 小王爷看着萧煜,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我输了。” 萧煜点点头:“侥幸。” 小王爷只觉心中烦躁更甚,说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萧公子比试拳脚一下可好?” 说完,小王爷死死得盯着萧煜。 萧煜轻轻一笑:“也好。” 萧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不是为了出风头,只是为了能融入到这些贵公子的圈子里。 有必要展示一些自己的本事。 小王爷收回自己的目光,表情凝重,一整衣衫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萧兄,请!” 小王爷嘴里的称呼变了,显然认可了萧煜。 萧煜一拱手,也是侧身探手:“世子,请。” 众人早已识趣向后退开,几个书生虽然脸上颇有不屑之色,但是这勋贵子弟祖上都是武将出身,看起来却是兴致勃勃。 萧煜和小王爷走到花厅中央。 两人不多废话,刚刚站定,小王爷已经是抢身一步,三指成爪直奔萧煜面门。 萧煜脸色不变,右手单手立于面前,挡住了小王爷这一爪,然后萧煜左手握而成拳一拳向小王爷的小腹打去。 而小王爷的小腹却猛地向后一缩。 这时萧煜的拳据小王爷小腹只有半寸距离,而拳势已尽。 小王爷趁机飞起一脚直踢萧煜面门,萧煜收拳而退,躲过小王爷这一脚。 这只是试探的一招。小王爷脸上凝重丝毫不减。 坐在一旁的华天风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萧煜的拳法华天风很熟悉,这是暗卫的路数。其实细想下来,这也合情合理。 萧烈也是人,他肯定没法预知到日后的事情,所以说在前十五年萧烈是真的把萧煜作为暗卫接班人来培养的,暗卫中的很多东西,萧煜都知道,都了解! 萧煜躲过小王爷的一脚后,反身向前,一掌拍向小王爷。 小王爷不甘示弱,同样也是一掌,要与萧煜以掌对掌。 就在两掌相接的一瞬间,萧煜手腕一动,化掌为爪,一把抓住小王爷的手掌,往后一带。 萧煜猛然间靠近小王爷,快拳连环打出,呼吸间飞快打出十多手,把小王爷迫得连连后退。 不过小王爷招法确是不乱,虽然连连退让,却稳稳接住萧煜的拳势。 转眼间,兔起鹤落,两人已经是过了三十几招。 终究是萧煜更多时间放在剑上,拳脚功夫不是很强,小王爷确实有些本事,两人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秦姑娘来了。” 闻言萧煜和小王爷均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的收手。 萧煜拱手道:“世子高艺,萧某甘拜下风。” 小王爷看了萧煜一眼,既然萧煜给自己台阶,小王爷自是顺势说道:“萧兄过奖。过奖,这也是不打不相识,以后萧兄还是要多多亲近才是。” 萧煜笑道:“那是自然。” 说话间,有一女子已经来到了花厅前方的楼台。 楼台四周有楼梯,三道楼梯连接一层花厅,另外一道通向二楼,那女子正是从二楼款款而下,来到楼台之上。 这女子就是那名声传遍东都的,秦穆绵,秦姑娘了。 当秦穆绵走过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一种说法,叫做惊艳。 当真是称得上国色天香。 楼台上置有一桌,桌上放有一琴。 秦穆绵袅袅婷婷的走到桌前,只见她身着一身淡白色的纱裙,外罩淡粉色轻纱,后面跟着几个侍女,确如天女一般。。 “让诸位公子久等了。” 秦穆绵一开口,声音如珠落玉盘。听得让人几乎心里都酥了。 一股飘然若仙的气质环绕在秦穆绵的身周,却又让人无法对她升起欲望。 …… 安抚了担心不已的萧玥,萧煜也转头看向楼台上的秦穆绵。 在萧煜看向秦穆绵的一瞬间,只觉得他意念微微颤动。 同时萧煜的眼睛中隐隐浮现出一把古剑的倒影。 “接下来,就由小女子为诸位公子献上一曲,权当赔罪了。”秦穆绵说道。 台下的诸位公子自然纷纷应好。 “秦姑娘哪里话,得见秦姑娘一面,即使等上一天又何妨?” “能听闻秦姑娘弹奏一曲,是我等幸事。” 秦穆绵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接着坐到古琴前,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 噔! 一声琴响。 整个大厅清晰可闻,瞬间变得沉静下来。 萧煜低下头,眼中冷意大盛,古剑的倒影也是越来越清晰。 噔! 又是一声琴响。继而琴声越来越密,秦穆绵已经开始弹琴了。 整个花厅中的人都被秦穆绵的琴声吸引了过去,包括,华天风和萧玥,没有人注意到萧煜。 此时萧煜低垂着头,藏在袖下的拳头紧紧握住。 琴声响起,萧煜感觉自己神魂中的星空在震动,自己意念中的那把未央古剑在鸣叫,在颤动。 萧煜捂着自己额头,吃力的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位女子,好似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 眼中的未央古剑如从水底缓缓浮出一般,愈来愈清晰。 萧煜死死的盯着,那个女子,那个好似仙女一般的女子。 她的双手不断变幻着位置,琴声中带着一丝丝动人心魄的感觉。 只有萧煜知道,这不是感觉,是真实存在的。 这女子是修行者! …… 琴声越来越密,如霜刀雪剑。 萧煜艰难的挺直了腰,直视着高高楼台上的那女子,眼底几乎凝结。 那女子端坐在楼台上,俯瞰着众人,眼底亦是一片冷漠。 不断在琴弦上拂动的双手上,带着一个硕大的戒指,上面雕刻着一朵唯美的牡丹花。 萧煜单手拔出腰间长剑,以剑拄地。 剑尖触地,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微微打乱了琴声。 琴声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疾更密! 萧煜眼中的古剑倒影几如真实,已经开始缓缓浮出了“水面”! 琴声猛然拔高了一个音调,萧煜眼中的古剑也终于完全浮现出来。 这一刻,萧煜眼睛如夜幕中的寒星,一把无形的剑爆射而出。 …… 噔! 秦穆绵手下的琴弦断一根,琴音戛然而止。 秦穆绵低头了看了眼琴上的断弦,接着抬头看向萧煜。 如玉的容颜带着微微的好奇。 萧煜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随着刚才那一刻未央剑经的爆发,所有的不适都已经消失。 萧煜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舒爽。 感受到秦穆绵的目光,萧煜缓缓收回手中的长剑,脸色恢复平静。 他也静静的看向秦穆绵。 第二十章 云起 “这位公子好手段。”秦穆绵嘴唇不动,萧煜心中却响起一道声音。 萧煜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道:“秦大家好琴技。” “公子过誉了。”秦穆绵微微一笑。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刚刚从琴音中醒来的一群王孙公子又是被引得一番迷醉。 这时,一书生摇头晃脑道:“今日秦大家献艺,如此雅事,当赋诗一首才对。” 这书生此言一出,旁边的人纷纷迎合。 “不如就让萧公子赋诗一首吧。”刚才讥笑萧煜的那人站出来道。 一旁的小王爷暗暗皱眉,暗道此人不识时务。自己都已认可萧煜,这人还是聒噪不已。 偏偏这人还毫不自知。 “赋诗?”萧煜眼睛闪烁了一下。 那人笑道:“听闻萧公子以前可谓是文武双全,莫不是这些年习武又将学的还给了老师不成?” 萧煜看了他一眼:“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摇着手中折扇:“水固,张明卜。” 萧煜点点头。然后对周围人一拱手道:“那萧某不才,献丑了。” “萧公子过谦了。” “萧兄哪里的话!” 众人纷纷说道。 待众人安静下来,萧煜看着台上的秦穆绵略微思量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道:“冰肌为骨玉为腮,好似仙女下凡来。” 张明卜微微一愣,本想看萧煜的笑话,没成想萧煜还真的给做了出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他人则是小声轻叹。 这两句诗算不上多么精彩绝伦,勉强对仗工整,但是对于这些权贵子弟来说,能做出这么两句,倒也算的不错了。 秦穆绵脸上似笑非笑,静静地望着萧煜,等待他的下文。 看到琴穆绵似笑非笑的脸,萧煜眼神一动,落在秦穆绵手上那个雕刻着硕大牡丹的戒指上,慢慢说出后两句:“半世流离如是梦,缘何牡丹落秋台?” 萧煜话音落下,周围勋贵公子们纷纷高声赞叹。 前两句赞叹秦穆绵之美,后两句感叹秦穆绵身世坎坷。 虽然文采不算太好,但是颇为应情应景。 秦穆绵却是脸色微变,带着牡丹戒指的右手不自觉向后缩了一下。继而恢复正常。 然后秦穆绵深深看了萧煜一眼。 萧煜默然。心中回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看到的一个卷宗。 暗卫曾有一部,以女子为成员。 行刺杀、侦探敌情、监视大臣之事。 且不受暗卫大都督之统帅,自称一体,以牡丹为标识。 想到暗卫,萧煜眼睛余光扫了一下周围。 华天风的座位上早已空无一人,他不知何时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萧煜心中暗惊,自己对此竟然毫无所觉,怕是刚才此人先前受了秦穆绵的迷惑的样子也是装的。 忽然萧煜想起了,自己曾经听无尘子老道和秋月和尚谈论来东都为的“那件事”。 接着又想起那晚偷袭萧烈的两道飞剑。 萧煜心中暗自猜测,东都有事要发生,而且还牵扯到了修行者,自己万不可牵扯进这样的事中,否则性命堪忧。 想到这儿,萧煜心中退意大生。 “天色不早了,怕是父亲快要回府,萧某失陪了。望各位见谅。”萧煜拉起一旁一直安静坐着的萧玥出声告辞道。 花厅中诸人听到萧烈之名,不敢多言,纷纷向萧煜道别。 “萧兄,改日再会。”小王爷也拱手出声道。 萧煜一拱手回礼:“世子,改日再会。萧某先行告辞。” “萧兄慢走。” 看着萧煜和萧玥两人一路走出花厅,小王爷暗想道:“萧煜此人能力不凡,虽然身份尴尬,却刚好能被自己拉拢一番。若是萧煜还是以前的安国公大公子,怕是自己这个世子还不在他的眼里呢。” 不过他转过眼神,看见秦穆绵,眼神又重新迷乱起来。 …… 萧玥坐在马车中,向一旁坐着的萧煜问道:“为什么这么早就走?” 萧煜用手摩擦着腰间的剑柄,脸色微沉:“小玥,最近没事不要出去,好好在家呆着,这几天外面不太平。” “怎么了?” 萧玥好奇道,同时暗道这东都城怎么可能会不太平。 萧煜摇摇头沉声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肯定会有大事发生,牵扯进去性命不存的大事。” 看到萧煜如此认真的样子,萧玥忽然记起自己小时候太子谋逆案时东都城里风声鹤唳的景象,顿时认真点点头:“我知道了。” 过来一会儿,萧煜又想起什么,接着对萧玥道:“还有,华天风此人身为暗卫大阁领,心思复杂,不可深交。” 萧玥闻言闷闷答应一声:“哦,我知道了。” 萧煜叹了口气靠在马车车厢的厢壁上,撩起车窗上的窗帘。 马车外是不断后退的景色。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萧瑟的秋风吹动着满地的黄叶,飘飘洒洒的,盘绕在马车周围。 风愈来愈大,天色愈来愈暗。 一抹浓重的墨色从天际尽头染了上来。 萧煜看着窗外,轻声自语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话音刚落即被无情的秋风吹散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萧煜的境界在突飞猛进,在秋台中,在秦穆绵的琴声中,萧煜心中的未央剑被激发出来,他已经初步打破了自己身体的桎梏。 他现在是灵虚上境。 而灵虚上境,再往上一步就是和合。 和合往上是空冥,空冥往上是履霜。 秋月和尚是履霜境界的修行者。 他来到东都,甚至还有被他称作是苍雪大师的大修行者要来东都。 秦穆绵也是修行者,这些仅仅是萧煜所知的修行者。还有更多他不知的修行者。 所以萧煜现在什么都不能做。他能做的只是远远避开这个已经初现狰狞的大漩涡。 至少在这个深秋里。 …… 天空中铅云浓重,地上马车飞驰。 有人坐在马车中看秋景。 有绝色女子高坐楼台上轻抚瑶琴。 有和尚站在渐秃的树下看漫天纷落如雨的黄叶。 有黑袍锦衣卫士站在秋台之外静观秋台。 还有一青衣道人背负长剑走过东都的东门。 更有一老僧,头戴斗笠背这包袱,一身僧袍,一双僧鞋,跨过千山万水,终于来到了这东都城外! 第二十一章 秋叶 秋月,被乌云遮了面庞。 夜幕上漆黑一片,无一丝光亮。 秋台仍旧灯火通明。一般来说,烟花之地白天是不营业的,晚上才是这些地方最为热闹的时候。 秋台花厅。 白天们的王孙公子们已经散去。客人们多在前厅,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花厅。 秦穆绵背对花厅,负手立在花厅的楼台上,身旁的两道红烛幽幽的跳跃着。 将秦穆绵一张如玉的容颜映照得闪烁不定。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身穿月白色僧袍,剑眉星目的年轻僧人从门外缓步走入花厅。 正是秋月和尚。 轻慢纱帐轻轻摆动,厅中一片无言的沉默。 秦穆绵转过身,平静的看着花厅中的秋月和尚。 秋月和尚面带微笑,同样平静的看着秦穆绵这位名震东都的第一美女。 眼中无半分惊艳之意,无欲无悲无怒。让人感觉不到一丁点儿的喜怒哀乐和情感波动。 履霜境界修行者,秋月和尚。东都第一美女,秦穆绵就这般对视而立。却不说话。 “禅师不在寺中修行,却来这东都花花世界!” 突然之间,秦穆绵开口,打破了花厅中的沉寂。声音清越,带有一丝飘渺之感。 “出世须得先入世。小僧佛法小成,得首座之命,做入世修行。”秋月和尚双手合什低头行礼道。 “是么?” 秦穆绵眉头一挑,略带讥笑道。 “正是如此。”秋月和尚颔首道。 秦穆绵不屑一笑:“和尚果然虚伪。” 秋月和尚笑而不语。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秦穆绵才继续开口道:“佛门弟子果然个个好耐性。禅师此次可是为那事而来?” “此事事关重大,非是小僧可以决定。小僧今日前来是为了秦姑娘而来。”秋月和尚说道。 “哦?”秦穆绵审视着秋月和尚轻笑道:“佛门禁忌女色,不知何时改了规矩呢?” 秋月和尚对秦穆绵的讥讽似若未闻,双手合什道:“秦姑娘先于圣教学艺,后入牡丹。虽是空冥上品境界,却可对抗履霜境界。今道宗势大,今日小僧前来,是恳求秦姑娘能助我佛门一臂之力。” 说话间,秋月和尚手中轻动,出现了一朵琉璃色的小花。 秋月和尚大拇指和中指拈花,话音落下,双指松开,小花无风自动,飘飘摇摇飞入秦穆绵手中。 “宝色花?!”秦穆绵接住这朵小花,脸上流露出一丝震惊之色。 相传天下三大宗门之一佛门,寺中有一相传古代佛门大能所种菩提树。至今已有千年之数。 菩提树每百年一开花,寺中僧人将这菩提树所开之花摘下,经过寺中高僧佛法和各种经文加持以后,制成法器。 这种法器被称之为宝色花。 宝色花花分六瓣,通体呈琉璃色,宝色花作为法器可攻可守,是少有的全能法器。 在修行者的世界中,法器是很罕见的存在,很多散修修行者根本就是空手对敌,即使道宗中的剑修,全身上下也不过是一把飞剑而已。 秦穆绵虽然出身三大宗门中的魔教,如今入得牡丹,却算不得魔教弟子。离开魔教那日,全身上下的法器已经全部交还给宗门。 没了法器,实力下降之大,也是显而易见。先前白日里,秦穆绵用凡琴演奏天魔音,被萧煜的无形剑意一下震断琴弦。 两人境界相差巨大,秦穆绵境界空冥上境,就这般被萧煜一个灵虚上境的人物破了自己的天魔音。 而且那菩提树百年一开花,开花不过十余朵。千年下来,即使佛门中也不过百余朵宝色花。 而这千年下来,佛门中人又自用甚多,现在怕是佛门中也不过十余朵。秋月和尚能拿出一朵宝色花可是极大的手笔。 秦穆绵的脸色凝重起来,芊芊玉手拈住这宝色花,轻声问道:“刚才禅师所说,此次东都之事,禅师做不得主,那是何人做主?” “此次东都之事,我佛门主事人乃苍雪大师。”秋月和尚双手合什道。 秦穆绵闻言脸色又是凝重几分,略微沉吟一下后道:“那此次道宗来人何人?” “来人是秋叶道兄。”秋月脸上也是凝重几分说道。 呼! 秋月和尚的话音刚刚落下,整个大厅中风声大作。 紫色的幔帐被吹得扑啦啦做响,寒冷的夜风裹挟着无数的落叶叶吹进了花厅。 片刻后,风停。 落叶整齐的铺满了整个花厅。 秋月和尚看着花厅中满地的落叶,垂首长诵佛号:“秋叶道兄已到东都。” 秦穆绵默然不语。 良久,她才开口道:“好一个秋风未动蝉先觉。禅师可知,苍雪大师还要几日才到东都?” 秋月道:“晚则两日,快则明日。” “好。”秦穆绵手指微动,收起了手中的宝色花,目光幽深道:“那我就同禅师一起会会这位,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 秋月和尚闻言,再次双手合什低头道:“如此大善。” …… 东都外城,实行宵禁,自然没有内城那般热闹。 整个外城黑漆漆的,没有一丝的光亮。 偶尔有几点光亮,是夜间的打更人手中的灯笼。 今天夜幕无月,无星。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不断肆虐的秋风和随着秋风满地飞舞的落叶。 一青衣道人静静走在这满是落叶的街道上。 他的发髻高高梳成一个道髻,用一只碧绿的簪子横穿其中。 发髻如山,不可动摇,玉簪则如山上青松。 夜幕中,一只怪叫的夜枭腾空飞过,不知道害怕着什么,还是期待着什么。 青衣道人背后背了一把长剑,整个剑身藏在鞘中,只留下一个剑柄露在外面。 他转过身,看了一下夜幕,又扫视一眼四周,轻声说出两个字:“东都!” 他的身旁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声音缓缓飘散在夜间秋风中。 忽然,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皱了皱眉。 将目光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是秋台的方向。 青衣道人梁上的表情全部淡去,只剩下绝对的平静,或者说绝对的冷漠。 他抬头看了一眼夜幕,一轮明月被层层的云幕遮住,说道:“云遮秋月。” 他接着扫视四周,只有无数的秋风和落叶围绕着他在盘旋,说道:“风送秋叶!” “云遮秋月,风送秋叶!” 说完这句话,青衣道人重新凝视秋台的方向。他身边风声大作。 一道呼啸的秋风卷起漫地的黄叶,随着这青衣道人的目光冲天而起,沿着他的视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他在原地又停了停,然后重新迈开步伐,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 天下三大宗门,佛道魔。 自从佛门秋月入得东都后,道宗秋叶,修行者年轻一脉中第一人,在今夜也是踏入了东都! 第二十二章 紫月 萧煜回到自己小院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萧玥回了自己住处,这时院中只剩下萧煜和四名萧烈派来的仆从。 紫月和墨书两人上前服侍萧煜换下外袍,又续上新茶,萧煜挥挥手将她们打发出去。 萧煜坐在自己书桌前,眼神微微闪烁,思量着这几日的事情。 秋月和尚,无尘子,秦穆绵,刺杀萧烈的神秘道人,华天风这帮暗卫,为了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引得这么多势力如此重视? 他一边想着,一边随手端起了放在桌上的茶碗。 刚要送入嘴里,萧煜脸色微微凝住。 他低头仔细端详了一下茶碗中的茶水,暗黄色的茶汤漂浮着几片茶叶,与往日并无不同之处。 不过萧煜脸色更为凝重,他轻轻将茶碗放下,用食指轻轻在茶碗内壁上一抹。 然后萧煜抬起手指放在眼前细看,只见他的手指上多了一些微小的白色颗粒。 萧煜的目光冷了下来。他起身走到自己放置画卷的地方。 拿出画卷,果然有动过的痕迹,虽然来人很小心的复原了,但是萧煜的眼力,还是看出一些细微移动过的痕迹。 萧煜冷笑一声,未央剑经自己一直随身携带。一副修行者都参透不了的画卷,也不怕看出什么来。 这些萧煜也早就想到了,只不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对自己用醉梦! 醉梦是暗卫中一种特殊的药剂,也就是萧煜发现的那些白色颗粒。人服下以后,神智就会变得昏昏沉沉,这时候有人问他什么话,他都会一一回答,而且醒来后,根本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醉梦唯一的缺点是,会有一种淡淡的清香,不过这种清香味道不浓,很容易被茶香或者酒香掩盖过去。一般很难被发觉。 不巧的是萧煜曾经接触过醉梦,醉梦的神奇功效给萧煜的触动很深,当时萧煜就怕日后有人对自己使用醉梦,所以萧煜很认真的学习了怎么分辨醉梦。 萧煜倒掉茶杯中的茶水,脸色阴沉:“我隐忍这些年,怕的是萧烈。不屑于和这些下人一般见识,没想到这些狗崽子倒是要爬到我的头上来了!” 接着他抬高声音道:“墨书,紫月。” 紫月和墨书推门进来:“大公子。” “今日是谁打扫我的书房?”萧煜不动声色的问道。 “回禀大公子,是奴婢打扫的。”紫月上前一步,低头回答道。 “嗯。”萧煜点点头,“以后我的书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可随意进入,今日就算了。知道了吗?” 紫月脸色不变:“奴婢知道了。”说完,紫月的眼睛若有若无的瞟了一眼桌上的茶杯。 看到茶杯中的茶水已尽,紫月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喜色。 萧煜挥挥手:“好了,你们出去吧。” “是,大公子。”紫月和墨书二人应了一声,缓缓退出了门外。 等二人出去以后,萧煜冷冷的看着空空的茶杯,静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萧煜的书房们无声无息的打开了,一个身影悄悄闪了进来。 正是去而复返的紫月。 看着坐在椅子上低垂着头坐着的萧煜,紫月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安国公大公子。” 此时紫月脸上再无一丝的恭谨深色。 紫月走到萧煜面前开口道:“萧煜。” “在。”萧煜低声回答道。 “我问你,你那幅画是……”紫月问道。 不过未等紫月的话说完,萧煜忽然抬起头来,双眸间杀意大作,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长剑,身体斜掠而自椅间弹起,手中长剑直刺紫月的咽喉。 “你……怎么醒了!”紫月大惊,急速向后退去。 萧煜手持长剑平静道:“醉梦是么?” 紫月更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区区醉梦就要暗算我,你也太小看我萧某人了。”萧煜冷冷说道,手中长剑更是毫不容情,又是一剑朝着紫玉当胸刺去。 防微杜渐,这紫月天天在自己身边,今日若不是自己小心,就要着了她的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今日萧煜就要除了这个紫月。 “你想杀我?!” 紫月看着萧煜刺来的长剑冷笑一声,从袖中滑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铿的一声格挡住了萧煜的这一剑。 接着紫月手掌一翻,用匕首沿着萧煜的长剑朝着萧煜划来。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一寸小一寸巧。 萧煜用的是长剑,紫月用的是匕首,如果贴身近斗,萧煜的长剑根本施展不开,而紫月的匕首却是大为便利。 萧煜脸色不变,脚下一动,一脚朝着紫月踢出。 紫月又发出冷笑,身体诡异的闪烁,猛然之间靠近,同时朝萧煜挥出一掌。 萧煜同样一掌迎上,两人双掌相接,然后不约而同的化掌为爪,同时抓住对方的手腕。 竟是一模一样的的手法。 “大公子真是深藏不露!”紫月微微惊讶,但是手法却是不变,一拉一带,自己往萧煜的怀中撞去。 只要两人近身,萧煜的长剑就等于废了。 同时紫月收回格挡住萧煜长剑的匕首,朝着萧煜的小腹刺来。 萧煜脸色依旧平静,静静看着近在咫尺的紫月。紫月微微疑惑,暗想难道萧煜放弃抵抗了,自己是否应该留他一条性命。 就在这时,萧煜双眼忽然闪过一道寒光,紧接着他的双眼变得幽深起来,双眸中的黑瞳好像无限扩大,透过这深深的黑瞳望去,里面好似有一片无限的星空! 一道无形剑意从这星空中而来,穿过深深的黑瞳,透过萧煜的双眼,爆射而出! 首当其冲的紫月没来得及做任何躲闪,就被萧煜的剑意打中,她只觉得脑海中一片刺痛,整个脑袋都好似要爆炸一般,神智也变得浑浑噩噩。 那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来自灵魂的折磨。 紫月手中的匕首当啷的一声落在地上。 她不高的惨叫声回荡在幽静的房间中,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抽搐,像羊癫疯患者发病时的模样。 萧煜双眸回复平常,幽深的双眸注视着身前的紫月,瞳中的幽黑好像在无限的放大,如最深最暗的夜空。 萧煜接着一掌拍向紫月的胸前。 紫月虽然沉浸的脑海中的折磨痛苦之中,但是千百次的训练还是让她感受到了身前那毫不掩饰的杀意。 只听到一声凄厉的轻喝声从她的双唇间迸出,来自身体上的本能取代了已经混乱的意识,这位女暗卫终于爆发出了她作为一名暗卫应有的素质。 双掌齐出,竟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萧煜看着双眼已经神志不清的紫月,收掌而退,紧接着一脚踢在紫月的肩膀上。 紫月被萧煜一脚踢飞出去,重重落在地上,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萧煜走到已经昏死的紫月身前,如夜般漆黑的双眸微微闪烁着。 第二十三章 杀人 紫月的实力很不错,萧煜若不是在秋台中被秦穆绵激发了未央剑经的无形剑意,怕是今晚会很危险。 萧煜蹲下身,卸了紫月的双臂。然后在紫月的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几个小纸包、一些针形暗器、一套袖箭、一条软索。 最后萧煜掰开紫月的嘴巴,从她后槽牙处抠出一枚蜡丸。 萧煜看看这些曾经很熟悉的东西,也不客气,收起暗器和包着各种药剂的纸包,轻车熟路的将袖箭装好。接着用软索将紫月捆好。 做完这些,萧煜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慢丝条理的倒了一杯茶水泼在紫月的脸上。 紫月呻吟一声,缓缓醒了。 “大公子,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虽然被捆作一团,紫月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恐惧之色,更多的是平静。 “你是暗卫的人!?”萧煜问道。 “是又如何?”紫月平静的看着萧煜:“我倒是低估了你这位大公子,五年来,公府中的下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大公子,城府如此之深。” “谈不上。”萧煜面无表情:“十岁开始,父亲就把我当做暗卫来培养,你们那些手段,我也比较熟悉罢了。” 紫月看着萧煜寒声道:“是啊,被大都督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大公子又怎么可能是无能之辈,怕是大公子还恨着大都督,想着为母复仇把。” “你在胡说些什么。”萧煜微微皱眉:“母亲之死是命该如此,我又何曾怨过父亲?” 紫月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萧煜也不在这方面纠缠,接着问道:“你奉谁的的命令?所为何来?” 紫月闭上双眼,不答话。 萧煜继续说道:“不要想自杀,那点小手段瞒不过我。我也不想对你用醉梦这种东西,配合一点,你也少受些罪。” 紫月沉默不语。 萧煜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起身走到紫月的身前,掰开她的嘴巴,从那些小纸包中拿出一个,打开纸包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倒进了紫月的嘴里,然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将壶嘴塞到紫月嘴里。 咚咚咚一壶茶水全部灌了进去。 过了片刻后,紫月的眼神变的茫然起来。 …… 月上中天。 萧煜书房的门缓缓打开。 萧煜抱着昏死过去的紫月走出来。 早已等在门边的墨书看到两人这个姿势,萧煜怀中的紫月还是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马上想到了某个不宜的场面去了。 看向萧煜的目光立刻包含了十二分警惕和恐惧。 萧煜把紫月往墨书怀中一扔,挥挥手道:“带她回去。” 墨书接过紫月,突如其来的重量坠了墨书一个踉跄,墨书抬头头偷瞧了萧煜一眼,刚好对上萧煜的目光,吓了一跳,怯生生道:“是……是,大公子。” 说话间,墨书吃力的背起昏迷的紫月朝自己住处走去。 萧煜站在原地静静看着两人的背影,回忆着紫月交代的事情。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既然你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理由,我不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么?” 待得墨书带着紫月走远。 萧大和萧二两人也已经闻声走过来:“大公子,这……” 萧煜面无表情:“你们过来,我有事要吩咐你们。” 说完萧煜转身朝书房走去。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满心疑惑,还是答应一声:“是。”然后随着萧煜走进书房。 两人走进书房,书房里光线很暗,只有书桌上点着一根蜡烛。 地上还残留着些许打斗的痕迹,一身黑袍的萧煜手持长剑,站在书桌旁边,平静的看着刚才门口进来的两人。 萧大萧二又是对视一眼。 接着两个人原本微微弯着的腰直了起来,然后伸到后腰各自拔出一柄短剑。萧大萧二脸上伪装的谦卑缓缓退去,只剩下属于暗卫的坚毅和冷漠。 萧大看着眼前手持长剑,一袭黑袍的萧煜,平静的说道:“大公子,你要想好动手的后果,大都督不会放过你的。” 萧煜冷漠的脸上没有其他表情,他也没有说话。作为回应的只有萧煜的长剑。 萧煜的剑刺出。 他本不用剑,只是因为母亲送给他的礼物是剑,所以他才转而用剑。 长剑直刺,这是毫无花巧的一式,萧煜练习了无数次的一式。 快速前进的长剑带起强烈的劲风。 而剑上带出的劲风将书桌上跳跃燃烧的蜡烛打灭,屋中只剩下了夜的漆黑。 在黑幕落下的那一刻。 萧大萧二持了短剑,迎着萧煜的剑冲上前来。 长剑与短剑相交,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 萧大迎上了萧煜的剑,而萧二快速朝着萧煜冲来。 萧煜单手持剑,面无表情,手中长剑仍旧向前,不断刺出。 铿锵声此起彼伏。 然后刀入皮革般的声音响起,萧煜刺了五剑,萧大只挡住了前四剑。最后一剑被萧煜刺进了他的喉咙。 这时,萧二的短剑已只距萧煜胸前一尺之遥。 萧二的眼神中没有别的,只有杀意,冰冷的杀意! 他和萧大作为搭档已经很多年,两人都熟悉对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 他们的刀下死过很多人,今天他们要死了,不过即使是死,他们也要做最后一搏! 从两人最后一次对视的那一刻起,萧大就已经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萧二的最后一搏。 这是自己兄弟的生命换来的机会。 所以,自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机会,那么……萧煜必须死! 萧二是如此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下一刻他的短剑就要刺进萧煜的胸膛。萧二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的大门在为他缓缓开启。 也就在他以为已经看到成功大门的时候,一支黑色的羽箭钉到了他的额头上。 萧二的瞳孔猛然收缩,然后放大,放大。 当啷! 萧二的短剑掉在地上。 他整个人也缓缓倒了下去。 脸上还带着死亡前一刻的狂喜,不敢置信,和惊恐。 多种表情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萧煜抖了抖袖口,拿出一只备用羽箭给自己的袖箭重新装填。 把两具尸体放在一起。萧煜俯视着两人,两名暗卫的眼睛还大大睁着,看着这个世界。 “是在看我的死亡吗?”萧煜轻声自语道:“那有什么好看的。活着多累……每天还得关注我一举一动的,你累我也烦,所以我帮你们解脱了,互惠互利……” 第二十四章 秋雨 酝酿一天的秋雨终于落了下来。 无数雨滴从天而落。将整个东都城笼罩在一片细密的雨幕中。 安国公府。 细细密密的秋雨打在屋檐上,然后顺着黑色的瓦片,连成一起,向下涌去。 在飞檐上挂出一条淡淡的水线。 萧烈坐在堂前正座上,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袍,袖口、领口和边角上绣着红色的花纹,这是大郑超品公爵的服饰。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只是淡漠的看着屋外的雨丝。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只是两个下人的死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动容,他唯一对这件事感兴趣的原因是,他的儿子,这个曾经被他视为继承人的儿子,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复。 萧煜站在萧烈身前,他同样一身黑袍,不同的是没了那些瑰丽的红色花纹,少了一份华贵威严之气。 “父亲,紫月是牡丹的人。”萧煜轻声说道,打破了厅中的沉默。 “牡丹?”萧烈的神色中多了一分冷漠,像是北都那酷寒的冰雪。 萧烈把目光转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萧煜:“你确定?”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屠夫的屠刀落到待宰的牲口头上时一般的平静。 萧煜平静的看着自己父亲的双眼,同样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是的,我用醉梦确定过了。” 萧烈只是微微颔首,却没有接着问萧煜是怎么发现的。暗卫的人从不问过程,只问结果。至于萧煜说的是否真实,萧烈自然有很多办法证明。 而且这件事,确实引起了萧烈的注意力。 牡丹的成立比暗卫稍晚一些,在太祖东主时期暗卫曾经一度达到顶峰,而接下来的太宗皇帝却是性子颇为仁善,暗卫一度消沉。 太宗皇帝晚年,常年卧病不起,皇后掌权。皇后有感于暗卫庞大,使用不便,所以将暗卫中的女性暗卫独立出去,重新建立了一部,虽然仍旧属于暗卫名下,却不受暗卫节制。这就是牡丹。 时间已过百余年,对于这个独立出去的牡丹,每一任暗卫大都督都想要将它收回来。 不过皇帝的刻意制约和牡丹的行事隐秘,让这个愿望历经一百多年都没有达成。 沉默了一会儿,萧烈挥挥手:“把她交给内卫,你回去吧。” 萧煜点头,然后沉默的行了一礼,缓缓退出了正厅。 …… 这只是属于萧煜的一点家宅小事,除了萧煜和惊恐的墨书,没有人会关心这样的事情,它没有泛起一点的浪花,甚至连个波纹也算不上。 东都城里的人依然按照着每天的规律,走在相同的生活轨迹上。没有人关心萧煜死了两个小厮,有一个婢女被送进内卫的时候被人劫了去。 更不会关心这一天,有一个年轻道士和一个年轻和尚见面了。 秋雨越来越密。 一个身影站在雨中。 他头很光亮,有点像秋天夜晚那轮高高悬挂的明月。他长得很俊朗,剑眉星目。 他穿着件月白色的僧袍,没有一丝皱纹,翩然若仙。他的神情温和带笑。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和尚,而更像一个落入浊世的翩翩佳公子。 雨幕下的街道中,他独身而立。 漫天落下的雨滴不能浸入他周身分毫。他直视着街道的尽头,那里有他要等的人。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处。 那人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的很整齐,用一根玉簪别住。身后背了一把长剑,只露着剑柄的长剑。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将漫天的雨滴隔在伞外。不过青色道袍的前襟和肩头上还是被细细的秋雨打湿了。 他脚上的鞋子同样沾满了泥泞,好像远道而来。 他整个面庞被遮在伞下看不清楚,就像雨中无数个撑伞匆匆而过的过客一般。 看到这个人,原本脸上带着微笑的秋月和尚少了一分笑意,多了一分凝重。 撑伞的青衣人却好像没有发现站在街道另一头的秋月和尚,仍旧撑着油纸伞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 他每前进一步,秋月和尚脸上的笑意就会少一分,而凝重则会多一分。 当他终于走到秋月和尚面前的时候,秋月和尚的脸上已经没有半分的笑意,剩下的只有庄严和肃穆。 秋月看着这位道宗第三代弟子首徒,修行者年青一代中的第一人,想着他这些年的辉煌经历,叹息般的说道:“秋叶道兄。” 青衣道人停下脚步,平静的声音从伞下传来:“秋月道友。” 秋月合什说道:“自从上次在碧罗湖辩法大会得见秋叶道兄,至今已有三余载了。” 青衣人说道:“三年已过,秋月道友已是晋升履霜境界,当真可喜可贺。” 秋月脸上闪过一丝微微苦涩的笑容:“不敢,秋叶道兄三年前就已是履霜境界,如今再见,境界更是深不可测。贫僧差之远矣。” 秋叶收起手中油纸伞,任凭雨点落在自己的身上,打湿了道袍,打湿了满头的黑发。 和身前飘然出尘,不沾一丝湿意的秋月和尚比起来,宛如落魄道人。 他看着身前的秋叶和尚,面无表情的说道:“秋月道友是来此叙旧的吗?” 秋月和尚默然不语。 秋叶看向天空,无数雨滴飘飘洒洒落下,交织出一张巨大的雨幕,将整个东都都笼罩其中的雨幕。 他说道:“瞑瞳已在东都,就在这片雨幕之下。” 秋月微微挑眉,过了许久,缓缓开口道:“秋叶道兄,应知道这对于我佛门的重要性。” “我当然知道。” 秋叶收回目光,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所以你们佛门除了你,还派了苍雪大师。” 秋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目光看着远方城门方向说道:“苍雪大师未至。” 秋叶说道:“若是已至,和我说话的就不会是你。” 秋月叹息:“秋叶道兄非要一意孤行?” 秋叶说道:“非是我一意孤行,而是佛门,霸道!” 秋月双眉微挑,微怒道:“秋叶道兄,休要自误!就凭你一人!?” 秋叶转过身:“我!?一人足矣!” 第二十五章 九字真言 没有人肯让步,那就只能打。 秋月和尚说道:“小僧今日就要领教道兄手段!” 说完,秋月双手合什。 佛门以左手为常静,故名为慈悲之手,渡顽愚众生,右手为常动,故名为智慧之手,渡上根利器,称为“悲智双运”渡尽无余凡夫。合此双手即表示断除“贪嗔痴疑慢”之烦恼障惑,是远离身语意之无始无明,其合掌的姿势名为“印”。 佛门有九字真言,又名奥义九字,分别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 与之相对应的九个手印,又名奥义九字切,分别为:不动根本印,大金刚轮印,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宝瓶印。 秋月和尚双手结外狮子印大喝一声:“斗!” 声震云霄,如有佛诵经,响彻与天地之间。 手印如山,似要遮住这一片天幕,将秋叶镇压在这一座手印所化大山之下。 秋月和尚不愧是履霜境界的修行者,一出手,即是佛门九字真言配合手印的双重神通。 面对强敌,秋叶的脸上没有一丝动容。 正如道宗一位前辈祖师曾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九字真言?!”秋叶哂笑一声。接着同样喝出一声:“斗!” 怎么破了秋月和尚的双重神通?秋叶出了一指。 双指并拢成剑指,点向秋月和尚的外狮子印。 秋叶用的同样是真言“斗”字。 一指,破开层层的雨幕,点向外狮子印。 手印如山,遮住了秋叶头顶的一片天幕。 挡住了从天而降的无数雨滴。手掌在这条街道上映出了一个淡淡的阴影。 相比之下,秋叶像人掌之下的一只蝼蚁。 他的一指看起来是如此可笑。 这一指点在泰山压顶般的巨掌上,如蜉蝣撼树。 而大树却在蜉蝣的撼动下开始摇晃。 这一指撑住了遮天般的巨手。 甚至它还要点破这自天落下,挡住了自己头上一片天幕的手掌! 手掌开始开始破碎,虚幻,直至消失。细细的雨幕再次落了下来。 遮天蔽日的巨掌的消失不见,秋叶的剑指点在秋月和尚合什的手掌上。 秋月和尚脸色骤然苍白。 秋月和尚说道:“道兄怎会我佛门九字真言?” “嗟!”秋叶冷笑:“我道门抱朴子有言:临兵斗者,皆数组前行,常当视之,无所不辟。何时成佛门之九字真言?佛门,霸道!” 说完,秋叶双手结内狮子印,喝道:“者!” 外狮子印配合斗字,是以统和一切困难,镇压一切邪魔外道之意。 而内狮子印配合者字,却是万物之灵力,任我接洽。 九字真言起源于道宗,却被佛门偷学走,并配以手印咒语使其威力更大。 所以道宗和佛门弟子一般都会使用九字真言。 秋叶体内涌出无数元气,随着内狮子印涌出,笼罩于秋月和尚身上。 秋月和尚大惊,秋叶竟是想要凭借内狮子印硬生生封掉自己的气海。 若想要封掉对方气海,除非两人实力差距太大,或者一方失去战力,而如今秋月和尚尚有一战之力,秋叶却要强行封掉他的气海。可见秋叶之自信。 秋月和尚脸上闪过一丝愤怒:“欺人太甚!” 他双手结外缚印,喝道:“皆!” 然后秋月和尚开始吟诵金刚萨埵普贤法身咒。 一层淡淡的佛光从秋月和尚身体由内而外出现,将秋叶已经覆盖在秋月身上的元气全部驱散。 秋叶微微皱眉,收回自己手印,飘然而退。 只是一照面,秋月和尚便险些被秋叶封了气海,他的神情肃穆之极。 虽然早已知道不可能是秋叶的对手,但是只有真正交过手后才明白,两人的差距其实如此之大。 “秋叶道兄,竟然连我佛门手印也学会了。”秋月和尚哑声说道。 秋叶负手而立,一身青色道袍已经完全被细细的秋雨打湿,淡淡说道:“佛门可学我道宗九字真言,我为何不可学佛门手印?” 秋月和尚不语,长吐了一口气,淡淡的白气从他口中涌出,在雨幕中形成一条白练。 呼吸之间,秋月和尚嘴唇微动,一连串晦涩的音节从他最终传出。 是经文。降三世明王心咒。 刚才秋月和尚可以破掉秋叶的外狮子印,除了用了真言和手印,还用了经文。 这是属于佛宗的特殊本领。无数佛门高僧大德流传下来的经文咒语。 …… 大金刚轮印。 秋月和尚手中飞快结出一个手印,然后在极短的时间内念完了这段晦涩难懂的文字,最后喝出:“兵!” 三法合一,可以将真言的威力发挥到极限。 但是三法合一对于施法者消耗十分巨大,一旦释放而掌控不了,反噬自身便再无挽回的可能。所以一般对战很少有三法合一同时使用。只有遇到不能战胜的强敌时,才会以此法做奋力一搏。 秋叶一身修为在年轻一辈是第一人,即使老一辈的人也很少有能胜过他的,自然是不能战胜的强敌。所以秋月和尚选择使用这三法合一的手段。 伴随着降三世明王心咒的声音,兵字真言响起。 周围空间顿生感应。巨大的金身法相缓缓出现在秋月身周。 金刚怒目!铲除一切邪魔外道。 金刚双手合什,手中幻化出一降魔杵。 秋月和尚脸色骤然苍白,一声轻喝,月白僧衣在秋风中乱飘。 降魔杵自金刚手中飞出,砸向秋叶的头顶。 降魔杵有一般降魔杵十倍之大,周身佛光环绕。 与刚才秋月所化大手竟然是一般的比例。 漫天的雨丝都消失不见了,甚至笼罩在东都城上空那片黑压压的雨幕也被这金色的降魔杵捅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了云幕后的那一片蓝天。 东都中无数人看到了这样奇异一幕。 其他地方均是黑压压的铅云,唯独秋月和秋叶两人的上方,竟然出现了一片湛蓝色的晴空。 在这蓝色的晴空下,是一把正从天而降的降魔杵。 面对如此威势的一击,秋叶的脸上终于是流露出了一丝的凝重。 第二十六章 三法合一 秋叶的神色凝重,他伸出一根手指。 不是朝着从天而落的降魔杵点去,而是在他面前的虚空上划动。 画符!道宗的特有手段。 自从九字真言在佛门手中大放异彩以后,道宗也开始重视这门发源于自身的法决。 佛宗配合九字真言,有咒文和手印两种手段,道门也创出了自己的手段,符咒! 秋叶的手指慢慢在面前虚空划动,或者说他是在写字。 周围的天地元气随着秋叶手指的移动开始缓缓波动,无数天地元气汇聚在秋叶的指下。 一道仿佛横贯天空的笔画被秋叶缓缓画出。 秋叶毕竟是道宗传人,虽然也会佛宗的手印,但终究不如自己本门法决来的熟悉。 秋叶这道用符篆形式施展出来的真言,与刚才用手印施展的几乎是天差地别。 狂风大作。 无数的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吹过了东都外城,一直来到秋叶和秋月和尚所在的街道上。 吹乱了秋月和尚的月白僧袍,吹散了秋叶的一头乌发。 秋叶面无表情,一声轻喝,喝散了身前的狂风。他继续在虚空中画自己的符,而脚下开始按着奇异的步伐走动。 步罡,全称踏罡步斗,又称步天纲。它是无数道宗大能开创完善而传下来的,通过步法,存思九天,按斗宿之象、九宫八卦之图步之,与佛门的手印有异曲同工之妙。 佛门有手印,咒文,真言三法合一。何以破之? 秋叶给出了自己答案,道宗有步罡,符篆,真言,亦可三法合一。足以破之! 风停! 秋叶的脚下步伐随之停止,同时他的最后一笔缓缓落下。 一个大大的“兵”字出现在秋叶上空。 两人均是三法合一,道宗和佛门法决不分上下,那么比拼的就是二人修为的高下。 秋叶以修为高绝著称,是当今修行界年轻一带中的第一人。在三年前碧罗湖辩法大会上,秋叶就已是年轻一辈中第一个履霜境界修行者,三年已过,秋叶的境界又该何等高深? 接下来秋叶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 巨大的兵字决冲天而起。 道宗的青色仙气与佛门的金色佛光交融在一起。 青光摧枯拉朽一般突破金光的防线。 佛光晃动,降魔杵落在巨大的“兵”字上。 两者僵持片刻。 “兵”字丝毫不动,而降魔杵器身上却开始缓缓出现裂纹。 接着“兵”字猛然上升。带起无数的青芒。 金光暗淡不已,降魔杵的裂纹逐渐增大。 如此片刻以后,降魔杵终于是寸寸碎裂。化为漫天的佛光。 “兵”字继续缓缓上升。撞击在秋月和尚的巨大金色法身上面。 金刚法身迅速暗淡。 秋月和尚脸色再次变得苍白,血色全无。 秋叶并不想杀死秋月和尚,如果杀死他会引起佛门道宗的争端,这是秋叶不想看到的,所以他这时收回了“兵”字真言。 收起真言后,秋叶背负双手静静看着身前不远处的秋月和尚。 秋月和尚叹息一声,也是收起自己的金色法身。 随着法身的消失,天空中那一片乌云慢慢合拢,遮挡了背后的蓝天。 无数的雨滴再次落下。打湿了秋叶身上的青色道袍,打湿了秋月和尚的月白僧袍。 秋叶撑起他的油纸伞说道:“可还要比过?” 他以真言破真言,相比于秋月和尚的狼狈,秋叶依旧云淡风轻。 秋月和尚苦笑道:“小僧连让道兄拔剑的资格都没有吗。” “该出剑时,我自会出剑。”秋叶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秋月和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秋叶道兄可曾踏入逍遥境界?” 秋叶答道:“未曾。” 秋月和尚点点头不再多言。 刚才一番争斗,秋月和尚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现在他缓缓挪开了自己的脚步,站到了路边。 然后秋月和尚双手合什行礼道:“秋叶道兄,请。” 秋叶朝秋月和尚点点头,没说话,撑着伞继续向前走去。 秋月和尚站在雨幕中静静注视着秋叶的背影。 直到秋叶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白衣绝色女子出现在秋月和尚身边:“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这女子正是东都第一美女,秦穆绵。 秋月和尚转身看着秦穆绵,微微摇头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哦?”秦穆绵微微一挑眉。 秋月和尚叹息道:“秋叶道兄最擅长的非是神通法术,而是他的剑,此番我连他的剑都未能逼出,再多你一人也是毫无胜算。” 秦穆绵闻言微微皱眉问道:“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秋月和尚目光转向秋叶消失的方向道:“接下来他还会与瞑瞳有一战,我们只能见机行事,拖到苍雪大师来到东都了。” …… 萧煜站在自己小院中。 他的身边站着墨书,墨书撑着一把大号的油纸伞将两人遮住。 把那细密的秋雨挡在了伞外。 萧煜背负着双手,看着远方的天际。 就在刚才,那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大洞”。 可以看到乌云背后蓝天的“大洞”,接下来又是青色和金色变换。如此异象自然引起了萧煜的注意。 萧煜的眉头微微皱着,猜测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站在旁边墨书偷偷望了萧煜一眼,目光中带着淡淡的恐惧。 对于她来说,昨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紫月人事不醒,然后第二天一早被两个黑衣侍卫带走了,萧大、萧二死了,现在小院中只剩下她和萧煜。独自面对萧煜这个最大的嫌疑犯,墨书感觉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身为公府下人,墨书自知跑不掉,只能硬着头皮留在萧煜身边,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生怕接下来就是自己。 萧煜当然不知道他的小侍女脑子里这些心思,而且已经把他列为高度危险目标。 即使真的知道,也恐怕是付之一笑。萧煜现在更关心的是,刚才天空上出现的那些异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无尘子和秋月和尚所说的“那件事”已经开始了么? 第二十七章 赴宴 “回去吧。”萧煜等了一会儿,再无异象。他暗自猜测刚才应该是修行者的战斗,如今已经结束了。 “是,公子。”墨书应了一声,两人回到屋中。 萧煜打发墨书回去,他独自一人留在书房。 看着窗外细细的雨丝,萧煜陷入沉思。 这东都中也是卧虎藏龙,一个秋台的红姑娘竟然都是修行者,如今为了“那件事”东都中更是风起云涌。虽然萧煜修炼未央剑经突飞猛进,但是修行时间实在太短,萧煜这点本事根本不够看。 思来想去,归根结底还是自身实力太低,萧煜摇摇头,拿出未央剑经,开始观想未央剑经。 万丈高楼平地起,萧煜没有过丝毫放松,对于修行也是从来没有放下。虽然身体中没有一丝元气,但是萧煜的意念却是越来越凝练,越来越强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萧煜的观想。 萧煜从自己识海里的那片星空中退出来,起身打开门,墨书站在门口。 “什么事?”萧煜问道。现在他也隐约感觉到墨书对自己的畏惧,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墨书怕是不会主动来找自己。 “大公子,有人送给你的请柬。”墨书拿出一份烫金的请柬递给萧煜。 “请柬?谁送来的?”萧煜接过请柬。 “没有说。门房上的小厮送来的。”墨书摇摇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萧煜点点头。 墨书闻言有点如蒙大赦的感觉,行了个礼一溜烟的走了。 “小王爷的请柬?!” 萧煜打开请柬,一看上面的文字,微微一愣。 “昨天刚刚认识,今天就叫我去参加堂会?” 萧煜眼神微微闪烁,略微思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去一趟。 …… 天下大势,盛极必衰,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没有哪个朝代可以逃脱这个历史的规律。大郑王朝也是如此。 随着盛世来临,不可避免的开始走上下坡路。这个庞大的王朝,土地兼并严重,人多地少,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僵化腐朽。 若是此时有一名主出世,还可励精图治,实现第二次盛世,也就是中兴之主。 但是随着五年前的太子谋反一案后,这个希望彻底灭绝了。大郑王朝就如一辆将要倾覆的马车一般,冲向毁灭的深渊。 如今大郑的皇帝陛下年事已高,太子被赐死后,只有一子,年方六岁。 而当今皇帝陛下胞弟,晋王殿下却才四十余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主少国疑。 所以当今朝野已是分为两党,一方支持六岁的皇子,是皇子党。而另一方支持正值壮年的亲王殿下,亲王党。 …… 东都内城某清净府邸,正院前厅里已经坐了几位年轻的权贵公子。其中为首的正是小王爷。 如今亲王党和皇子党之争越争越烈,已经把大半个朝廷都卷了进去。当下除了内阁首辅和大都督府的几位大都督还没有明确表态以外,就只剩下萧烈这位执掌暗卫,权倾朝野的安国公态度还是模棱两可了。 平安侯公子张余坐在小王爷对面,道:“世子,如今萧煜虽还是安国公的大公子,但是这东都城里谁又不知道将来继承安国公府的是二公子,萧瑾?而且年后萧煜就要远赴草原。我们现在拉拢萧煜有什么用?” 周国公公子齐豫皱了皱眉,也是出声说道:“不过那安国公二公子萧瑾现在不过五岁,而且被陵安公主带在公主府中,现在一时半会儿却是指望不上。” 小王爷面无表情说道:“安国公萧烈怕是想要做的是纯臣,而且他身居高位,陛下不开口,谁又能耐他何?这次约萧煜出来,只是试探一下安国公的态度。” 张余问道:“那我们是要把萧煜拖下水?” 小王爷看了他一眼,一双剑眉微微蹙起,略带训斥道:“把萧煜拖下水?你忘了萧烈是什么样的人吗,当年帮他登上安国公位子的发妻都下的了手,他难道还会在乎一个儿子吗?若是萧煜主动加入进来,萧烈不见得会把我们怎么样,可我们插手到这件事情里,难道你以为萧烈真的不敢对我们怎么样。” 平安侯公子张余讪讪一笑,心里想着,说到底还不是想把萧煜拉进来,还不想被萧烈迁怒。 …… 萧煜坐在车上,暗自思量小王爷找自己的原因。这在东都城里的公子也没几个傻的,萧煜思来想去,无非是党争罢了。 当今朝野上的皇子党和亲王党,两党相差无几。皇子党中皇子尚且年幼,主要是一些老臣和**中皇子的母妃,而且占了大义的名分。 亲王党的领袖,是当今的御弟亲王殿下秦权。比起当今皇帝陛下秦功小了二十余岁,两人又是一奶同胞,倒是没有因为皇位而骨肉相残。兄弟感情一直很好。 而亲王殿下也不是简单的角色,称得上战功赫赫。 此人二十岁时,他的兄长刚刚登基,他就已经随大军多次出征草原。 曾经率领千余铁骑夜袭草原王帐,身先士卒。 其后回朝以后,又历任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宗人府正等职,确实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亲王党虽然不占大义名分,但是在军中却多有支持者。 两党相持不下,现在都想要寻找强援。萧烈无疑是一个可以决定胜负的人物。萧煜想通了这一点,虽然不清楚小王爷是哪一党派,但是他们的意图萧煜已是猜得大概了。 心中有了计较的萧煜乘车一路奔驰来到小王爷的私邸,下车后,自有奴仆迎上前来,接过了萧煜手中的请柬,将萧煜引进门去。 这只是小王爷自己私下里的宅邸,却不是多么华贵,胜在幽静。 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九曲回廊一层接着一层。 跟着引路的仆人,萧煜来到正院前厅。 这时,大门里出来三个年轻公子,站位两边的两位萧煜见过几面,是平安侯府的公子张余和周国公府的公子齐豫,为首的正是宋王世子小王爷。 萧煜拱手与小王爷等人见礼。 小王爷等三人也是纷纷回礼。 “萧兄昨日里我们不打不相识,今日定要好好亲近一下才是。”见礼过后小王爷朗声笑道,倒是颇有些平易近人,礼贤下士的风度。 第二十八章 瞑瞳 “那是自然。”萧煜答应着。与小王爷几人进到正厅,分而落座。 小王爷又是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忽然道:“萧兄,对于当今朝事可有什么看法。” 萧煜听到这句话,心里早有计较,笑道:“萧某这些年一直深居简出,为母守孝。对于朝廷中的大事,却是不甚知晓啊。” 小王爷闻言一笑:“原来如此,那萧兄可愿听我说上一二。” 萧煜说道:“愿闻其详。” …… 东都内城,就在萧煜现在所在私邸的不远处,有一座废弃府邸,这儿曾是当朝大学士的府邸。 府邸主人因被牵连进太子谋逆案中而全家被杀,这里就这般被空闲了下来。 此时秋雨渐停。 府邸前湿漉漉的青石街道上走来一青衣道人。 他脸色淡漠,青色道袍上还残留着点点雨痕,鞋上沾满了泥泞。身后背了一把伞和一把长剑。 他沿着长街不紧不慢的走来,一直走到府邸正前。 然后停下,转头看去。 门楼长期无人打理已经显衰败很多,门上漆皮脱落,两道封条还顽强的挂在大门上。石狮子倒了一个,另一个却是少了一个头。 这青衣道人便是秋叶。 秋叶的目光落在落在两扇大门之上,眼中的异样一闪而过,面容上却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 他再次迈动脚步,脚步依旧如他往常,不紧不慢。 秋叶几步走到大门前,双手分别在两扇大门上轻轻一拍。 两道顽强坚持了很久的封条随风而去。 两扇大门发出一道刺耳的吱呀声,缓缓打开了一道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秋叶没有犹豫,直接迈步走了进去。而在他进门以后,大门又诡异的缓缓合上。 走进院子,里面空荡荡的一片,值钱的都已经被拿走了,只剩下不能动的和铺满了一地的落叶。 秋叶踩在地面上还带着雨水的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平静的走过门房,走过月牙门,走过破旧的朱门,来到正院的前厅。 前厅里略显阴森森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黑色的痕迹,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秋叶的脚步没有因此变得停缓一丝,他径直来到厅前,推开布满灰尘的房门。 里面一片狼藉。 秋叶淡然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开口道:“出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破败的前厅中,不少尘土从房梁上被震落下来。 然后一切归于沉默。 片刻的沉默后,秋叶的话音有了回应。 回应秋叶的是一阵风声。 无缘无故的风,平地起风。 不知从何处来,穿过破旧的弄堂,穿过曲折的回廊,拂过碧绿的池塘,从四面八方而来。 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被风吹起,然后整个府邸上空似乎又有一道无形屏障,笼罩了整个府邸,让风只在此间游荡。 凄厉的风声从各处响起,似乎在冷漠的回应的秋叶。 秋叶听着无尽的风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他是秋叶,他来自道宗,他是道宗这代弟子的首徒,是修行界年轻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因为宗门委派,他远来东都,为了“那件事”,他有足够的信心,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哪怕独自一人面对佛门高手,他也可以完成。 没有人可以让他停下脚步。 除了这些风声。 因为他知道,这些风声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目标。 那风游荡在府邸的每一个角落里,看着破败的府邸和站在前厅的那名道人,凄厉的哀鸣。 …… 秋叶聆听着风声,让他可以郑重对待的人不多,但此人绝对是一个。 他是履霜境界顶峰的大修行者,他是世间三大宗门魔教中的长老,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只能用他修炼的功法代替他的名字,瞑瞳。 当年瞑瞳还不叫这个名字,也不是魔教长老,他偶然间得到了一本诡异的法决,从此修为突飞猛进。一跃成为魔教位高权重的长老。 那本法决叫做瞑瞳。它的存在打破了修行界的规律。破坏了平衡。 有一种心态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其他修行者提出了不同意见,于是这本瞑瞳变成了禁忌之术,也成了他的名字。 瞑瞳为世间所不容,于是他逃离了魔教,来到了东都。 秋叶知道这就是宗门让他抓住或者杀死的人,一个和自己实力相差无几的强者。 他是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但是瞑瞳却不属于年轻一辈。 自修道以来,秋叶道心坚定,意志坚毅。片刻后他脸上的表情恢复平静,伸出手指在自己身前虚空缓缓划动。 伴随着天地元气的涌动,一个字符缓缓出现在他的指下。 道宗九字真言中的第三个字,“斗”。 青色道袍袍袖下看似寻常的手指,带动着磅礴的气息,向着院中四周散去。 悄无声息间,天地元气凝结成的“斗”字真言缓缓消失。无数的天地元气扩散开来,院中的落叶无风自动,将院中的风声震的一滞。 呼啸的风声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然而随后,风声再次响起,更显得凄厉。 院中狂风大作,被震到半空中的落叶被狂风卷起,如飞刀,发出嗤嗤的声音,射向秋叶。 秋叶神情不变,再次伸出手指,在自己身前写下一个字符。 道宗九字真言的第一个字,“临”! 漫天飞舞的落叶,盘旋着,就像一个个巨大的刀轮,旋转着,盘旋着,斩向秋叶。 秋叶身体周围,出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些落叶距离他的身体还有一尺距离的时候,便再也无法前进一寸。 落叶的攻势却没有停下。 无数的落叶前赴后继般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打在秋叶身周一尺的无形屏障之上。 无数落叶在秋叶身周屏障上慢慢堆积,不过片刻的功夫,已经看不到秋叶的身影,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仿佛落叶构成的半球体。 好似一座落满了落叶的“坟包”。 秋叶便被埋在这个“坟包”之下。 无数的落叶继续如雨一般从天而降。覆盖在包裹着秋叶的“坟包”上,好像真的要变成一座埋葬秋叶的坟墓。 第二十九章 秋叶的剑 落叶再多,也终归有落尽的时刻。 当最后一片落叶飘飘摇摇落下,院中陷入了沉寂。 死一般的沉寂,只余下院中落叶堆筑的“坟堆。” 秋叶曾经说过,该出剑时,他自会出剑。 如今被瞑瞳的落叶困住,只可守,不可攻。若要攻,则出剑。 于是秋叶出剑了。 落叶堆成的“坟包”,忽然出现了一个碗口粗的洞,一道剑气从中飞出。 接着两个、三个、四个、无数个洞被破开,无数剑气飞扬。 所有落叶炸裂开来,然后散落一地。 一身青袍的秋叶重新出现在院落中,背后的长剑已经出鞘,被他握在手中。 长剑如秋叶一般,毫无出奇之处,既无古拙之意,也无锋芒毕露之感,就是一把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长剑。 但是长剑在手,秋叶整个人变得不同起来,如果说前一刻,秋叶还像一个有道之人,那么现在他更像一名剑客。 秋叶握住剑柄,向前刺出。 周围狂风大作。 他没有理会,仍旧刺向前方。 伴随着秋叶长剑的,还有剑气,是四种剑修当中的第一种,撕天裂地的剑气。 秋叶的剑气破空而出,瞬间撕裂了眼前的狂风,就像是铁骑冲击手无寸铁的人群,摧枯拉朽。 前院的正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建筑,原本淡青色的墙面现在有些发黑。象征着它长久的岁月。 忽然这见证了长久岁月里无数历史的墙壁上出现了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屋顶上簌簌的落下无数石粉和尘埃,转眼间裂纹扩展。 秋叶保持着持剑的姿势,静静的看向前方。 稍过片刻,这座曾经宴请过无数宾客的正厅轰然倒塌,随着无数烟尘的升起,它变成了一地的残砖碎瓦。 秋叶发现了瞑瞳的踪迹,但是瞑瞳好像并不想这么早就现身,所以秋叶只能用剑逼迫瞑瞳现身。 秋叶持剑而立,任凭飘散的烟尘淹没自己。 当烟尘缓缓散去,一个满头白发的瘦小老头出现在秋叶的不远处。 “阴魂不散的家伙,又追上来了。”瞑瞳声音带着无尽的阴狠,长期的被追杀,让他变得有些疯狂和歇斯底里。 瞑瞳双手放于身后,身上那件黑色的破旧长袍无风自飘,脸上的表情如岩石般冷漠,而眼神却流露出无穷的暴戾。 “你不跑,我便不追。”秋叶平静的说道。 听到秋叶的话,瞑瞳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你们贪图我的瞑瞳,想着若不能为自己所用,就要想尽办法灭杀的那一套。魔教如此,道宗亦是如此。” 秋叶沉默不语。 “当然,还有佛门。”说到佛门,瞑瞳变得有些癫狂起来,他略显疯狂的说道:“当然,也属他们最贪心,他们不光想要瞑瞳法决,甚至我的身体他们也不想放过,一尊上好的傀儡!傀儡!啊?哈哈哈。” 听到这番话,秋叶神情依然不变。他不是被宗门护在羽翼下的无知少年,多年的游历让他见得更多,知道的更多,能承受更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秋叶平静的说道。 闻言,瞑瞳忽然平静下来,面无表情的说道:“好了,废话说得够多了,动手吧。” 说完瞑瞳瞳孔中的黑色在无限变大,眼白在缓缓消失消失,片刻后一双眼睛已经只剩下纯粹的黑色。 瞑瞳单手一挥,从他身体中涌出无数元气,化为黑色火焰。 黑色的火焰在瞑瞳的手上不断跳跃,燃烧,把空间中所有的天地元气都焚烧至最细微的颗粒。 黑炎术。魔教的法术。 瞑瞳接着双手一搓,手中的黑色火焰化作一条黑色的火龙,摇头摆尾朝着秋叶撞来。 黑龙蜿蜒前进。在它身后,残留着淡淡的黑色痕迹。 周围围的空气在黑龙身上黑色火焰的燃烧下,变得扭曲,秋叶在瞑瞳眼中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扭曲起来。 温度的传递,似乎比火焰的速度更快。 秋叶的脸色被黑色火焰映照的有些发暗,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前那条黑色火龙传来的炽热的感觉。 但他并不慌乱,他只是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一剑劈下。 一道高达三丈的剑气从秋叶的这一剑上迸发出来。 然后剑气迎着火龙爆射出去。 火龙骤然咆哮起来,身体上的黑色火焰变得异常明亮,每一簇火焰都仿佛有了生命,在不断怒吼,跳跃,将要焚烧周围的一切。 秋叶的剑气,沉默着,正如它的主人一般沉默着。 两者相遇,火龙的咆哮戛然而止。 因为它被一道锋利无匹的剑气从头到尾分割成了两半。 黑色的火龙被分割开的身体在空中扭曲着,挣扎着,它身上黑色的火焰仍旧燃烧着,燃烧着周围的天地元气。 瞑瞳的脸色依旧平静,他抬起自己的左手。 两道原本在半空中扭动的黑龙残躯忽然平静下来,接着化为了两条略小一号的黑是火龙。 瞑瞳冷漠的看着秋叶,屈指一弹,两朵黑色火焰从他的指尖飞出,飞入了两条黑色火龙的身上、 两条黑色的火龙身上的火焰大盛!,它们交错着,盘旋着再次朝秋叶冲来。 如二龙戏珠。 秋叶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缓缓将手中长剑横于身前。 无数的天地元气开始汇聚,中心正是秋叶手中的这把长剑。 秋叶手中的长剑散发出淡淡的莹芒,一道巨大的剑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秋叶手中的长剑上延伸出来。 接着秋叶开始舞动带着巨大剑芒的长剑。 他出了三剑。 第一剑,左斩。巨大的剑芒扫过了左边的火龙,像一个人拿着匕首去砍一条小小的毛毛虫,左边的火龙被秋叶的这一剑直接斩成了漫天的火星,如夜晚的萤火虫。 第二剑,右斩。右边的火龙被同样的方法变成了同样的火星。 飘飘洒洒的黑色火星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落入地面,最终消失不见。 最后秋叶刺出了第三剑,也是最后一剑。 这一剑不是斩,而是刺。 剑的目标,是站在秋叶对面的那个瘦小的黑衣老头。 瞑瞳。 第三十章 变化 修行者的世界和俗世既密不可分,又彼此互不相通。修行者也会出现在俗世之中,他们与普通人之间却不会有太大的交集。 秋叶和瞑瞳对战的动静不可谓不大,但是东都城里的禁卫军和暗卫早已得了命令,只要不危及皇城,随他们打去。 人命贱如草。 对于贵族,对于修行者来说,莫不是如此。 秋叶和瞑瞳的大战继续。 同时,萧煜带着几分醉意走出小王爷的宅邸,萧煜被一个奴仆搀扶上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萧煜靠在马车里的靠枕上,用手在自己的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刚才在宴席上,萧煜喝了不少酒,现在脑子有些发昏。 小王爷的意图萧煜也已经清楚,他是晋王那边的人,这次无非是想借着萧煜试探萧烈的态度。 可惜这次小王爷打错了算盘,萧烈此人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通过萧煜哪能试探出什么。 反倒让萧煜对朝堂上的形势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萧煜半躺在车厢里,闭上眼睛。开始默运未央剑经,驱散脑海中的昏沉之意。 …… 在与萧煜相隔一条街的地方,有一做废弃府邸,那里面有两个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正打得昏天地暗。 在与萧煜相隔两条街的地方,有一群身着黑色衣甲的人正在大街上快速前进。 坚硬的黑色长靴整齐的踏在青石路面上,发出轰轰的声音。 近百名暗卫精锐沉默无声的行进在内城东一大街上,他们身后背着巨大的军用弩箭,脸上的表情沉默而坚毅。即使与他们一街相隔的战斗也无法让他们的表情发生丝毫的变化。 大郑不禁刀剑,剑为贵族随身装饰身份象征,刀是民间防身武器,这些官府是不会管的。真正禁的是长枪硬弓,尤其弓弩又是重中之重。 弩箭威力巨大,而没有长弓对于臂力的巨大要求,这一般只有军队中才能配备。 不多时,黑衣暗卫们已经来到把这座曾经的大学士府邸前,领头的黑衣暗卫正是前不久刚与萧煜见过面的华天风。 暗卫们沉默着,华天风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在他面前是两扇已经合上的大门。 他眼神微微跳跃,似乎想要推门而进,却又畏惧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华天风抬起自己手猛力一挥。 接到命令的暗卫们无声的行动起来,他们将这座府邸包围起来,然后他们整齐划一的摘下背后的弩机,用脚踩住弩臂,双手拉起弩弦上好弩箭。最后端起手中的弩机,对准了这座已经废弃多时的府邸。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团黑色的火焰如流星一般从府邸中破空而起。 暗卫们显然对于这个情况有些措手不及。他们只来得及朝着那团火焰射出一轮弩箭,而可以穿透铁板的弩箭射到这团火焰上面,嗤嗤作响,竟然被一寸寸化为白烟。 当暗卫们装好弩机想要第二轮发射的时候,那颗黑色的流星已经划过天际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府邸的大门缓缓打开了,一个青衣道人出现在暗卫们的眼前。 暗卫们纷纷将手中弩机指向这名从府邸中出来的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也就是秋叶,看着这近百台对准他的弩机,神色淡漠。 暗卫们没有离去的意思,沉默的注视着秋叶,静静等候自己首领的命令。 秋叶淡淡的扫视了周围一周后,平静的说道:“你们想要挡我的路吗?” 没有人回答他。 华天风脸色冷凝,举起自己的右手大喝一声;“放!” 秋叶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这是修行世界的顶端力量面对俗世中的顶端力量。 暗卫们在黑暗里行走,经历无数的厮杀,早已淡漠了生死。 青衣道人游历天下,却尚未看破生死。 舍生忘死对上畏惧生死。 人怕死,但是蚂蚁不怕死。 蚂蚁们舍生忘死的朝人冲去,人只需要轻轻一脚就可以把蚂蚁解决掉了。 这是力量上的巨大差距。 如雨一般的黑色弩箭朝秋叶覆盖去,秋叶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这些弩箭便诡异的凝滞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接着秋叶手中的长剑横向一扫。 接着一道宽大五丈的剑气迸发而出,巨大的剑气扫过在他身前的暗卫,如风吹过麦田一般。 暗卫们就是风中的麦苗,剑气就是扫地的秋风。风一来,麦苗就倒下了。 所以他们死的很惨,有一种说法叫做腰斩。 这时只剩下一个人还站在秋叶的面前。 他叫华天风。 华天风虽然没有被腰斩,但是身体上下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细小伤口,他大口的喘息着,目光仍旧紧紧盯着身前的秋叶。 秋叶把手中长剑放回背后,没有再看华天风一眼,沿着有些泥泞的街道离开了。 …… 秋月和尚站在一座高楼上,远远地眺望着那边的情形。 秦穆绵站在他的身边,疑惑道:“萧烈这是什么意思?派那些暗卫去送死吗?” 秋月和尚微微摇头说道:“他是在试探,试探刚才两人是否拼了一个两败俱伤。” “刚才谁赢了?”秦穆绵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 “秋叶胜了。”秋月表情有些失落,又有一丝的欢喜:“但是他没能留下瞑瞳。” …… 街道另一边一处幽静无人的街口,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车前是两匹全身没有一丝杂色的黑马。 没有人知道谁在这辆马车里面,但是萧煜此时如果能看到坐在马车前的那位老者,就一定能猜到车厢里的人到底是谁。 那位看似普通的老者在暗卫里很有名,他在暗卫里没有一个官职,然而很多暗卫高官见到他都会客气三分。 因为他是暗卫大都督的大管事,最信任的心腹。 而这位大管事此时一手拿着马鞭,头上带着一个斗笠,一身马夫的打扮,静静的坐在马车车夫的位置上。 在秋叶斩出那一剑的时候,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驶向秋叶离开的方向。 马蹄声和车轮声在这幽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 一个一身游方僧人打扮,头戴斗笠的老和尚走在东都城外的官道上。 刚被秋雨淋湿的官道很是泥泞,老僧专心的看着脚下,一步一步认真的走着。 忽然一片阴影遮过了他光秃秃的头顶,他抬起头,在他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巍峨城墙。 老僧已然是走到这边黑色城墙之下,左右望去均是看不到城墙的尽头,向上看去,这片城墙几乎遮住了半边天幕。 好一座雄城,这个帝国的中心,第一大城。 老僧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东都,终于到了。 第三十一章 半截 萧煜刚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萧烈并不在家中。 这时墨书急急地跑过来,小脸上满是惊恐神色:“公子,公子。” “什么事情?”萧煜问道。 “后面……后面……”墨书指着小院后面的那件柴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后面怎么了?”萧煜微微皱眉,不过还是耐心问道。 “后面柴房里有个死人!”墨书稍微顿了顿了才说道。 “死人?!”萧煜一惊,自己院子里怎么会有死人?他马上说道:“带我去看看。” 有了萧煜这个主心骨在,墨书惊恐之色稍退,点点头领着萧煜朝柴房走去。 往柴房里送柴送煤自然有一些其他的小厮负责,用不着墨书这个一等丫鬟亲自动手。只是今天刚刚下过秋雨,天气骤冷。墨书想着去柴房弄点煤炭预备下来,不想竟看到了一个死人。 两人来到柴房,墨书也顾不得脏,自己动手扒开一些柴堆,露出一个瘦小的老头来。 那老头满头的白发,不过被柴堆弄得有些灰头土脸。 萧煜示意墨书站到自己身后,他上前把其余的柴堆推开,发现这老头竟然只是半截身子。从腰部以下被人腰斩了。 更恐怖的是,这老头竟然还活着! 萧煜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马上将手搭上腰间剑柄。 不过未等萧煜拔出剑来,地上的半截老头已经睁开了眼睛。 在老头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萧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朝他袭来,他甚至没有一丝的反抗能力,便被这冲击力击中,连同他身后的墨书两人一起倒飞出门外,化作滚地葫芦。 半截老头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破旧长袍,脸上的表情如岩石般冷漠,而眼睛中却充斥着无穷的暴戾。 他用双手慢慢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着艰难从自己地上爬起来的萧煜,幽幽道:“你是谁?” 萧煜站起来先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又看了下一旁的生死不知的墨书,万幸刚才萧煜承受了大部分冲击力,这个小丫头只是昏过去了而已。 然后萧煜拔出腰间的长剑,警惕的望着眼前这个只剩下半截身体的老头,说道:“我叫萧煜。” 看着萧煜手中的长剑,半截老头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你想杀我?” “我只是想自保。”萧煜平静说道。袖下的左手紧紧握成了个拳头。 “我讨厌这个表情,像极了秋叶。” 半截老头忽然有些神经质的笑了笑:“可惜你不是秋叶,秋叶可以一剑将我斩成两半,而你,我只需要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听着这番话,萧煜身体微微一震,他相信这个人有这样的实力,单是没了半截身体还能和自己说这么多话就可以看出来,这个半截的老头应该是修行者,而且是很强大的修行者。 这时萧煜有种想要逃出小院的想法,但是他没有动,因为他知道自己跑的再快,也无法快过这老头的目光。 他依然站在半截老头的面前,低声道:“这儿是安国公府,杀死我,以你现在的这个样子,你也活不了。” 老头低下头看向自己现在的身体,眼神中忽然平静了下来,缓声说道:“我快要死了,即使我用秘术让自己多活一会儿,也逃脱不了将要死亡的命运,那么我还需要顾忌什么呢?” 萧煜神情微凛,手中的长剑微不可见的抬了几分,他把头压低了一些,眼睛黑瞳中缓缓浮现出一把古剑的倒影。 束手待毙对于接受过暗卫教育的萧煜来说是不存在的,即使没有胜利希望,也要放手一搏! 半截的老头抬起头看向萧煜,淡然说道:“萧煜?你真的想杀我。” 萧煜不语。 “不错,不错。”半截老头笑起来:“这种情况还想杀我,有意思。你很不错。” 萧煜举起手中的长剑,指向眼前的老者。 老头好像没有看到萧煜手中长剑指向自己一般,仍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叫瞑瞳,原本我不叫这个名字,只是我修行了一种叫做瞑瞳的法决以后,才改成了这个名字。” 萧煜心中一动,心中很多事一下都想通了:“瞑瞳这本法决很强大?” 瞑瞳哑声笑起来,声音如同破旧的木门发出的吱呀声。 “是的,可惜吸取他人的功力,是不是很强大啊?!哈哈。修行就像种庄稼啊,要除草施肥,还需要时间,勤勤恳恳才会有收获。瞑瞳就是抢劫别人收获的粮食,省时省力,当然很强大。” 闻言萧煜眼神微微闪烁。 “所以道宗、佛门、魔教都要追杀你。” 瞑瞳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萧煜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着萧煜的话,瞑瞳再次大笑起来:“你说的不错,和秋叶说的话一模一样!” “我现在的这个样子就是拜秋叶所赐。你能想象身体被分为两半的痛苦吗?” “这些痛苦我忘不了,我也不甘心,所以我想让秋叶也承受这些痛苦。” “而现在的我,就像一个可怜的爬虫,一个废人,我怎么能是秋叶的对手?” 瞑瞳看着萧煜,疯狂的大笑着。 “秋叶是谁?”萧煜神情不变,只是平静的问道。 瞑瞳笑声骤敛,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秋叶是谁?他是道宗当代弟子首徒,修行界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当然,很多老辈修行者,也不会是秋叶的对手,他是我见过最天才的修行者,没有之一。” 萧煜问道:“你是什么境界?” 瞑瞳回答道:“履霜。” 萧煜默然,一个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在没有圣人的修行界算得上顶端战力,被秋叶一剑斩去了半截身体,萧煜不由觉得瞑瞳口中的秋叶恐怖到了极点! 当然这只是单纯从双方力量上的对比,现在的萧煜和现在的秋叶真的没有可比性,所以秋叶恐怖。 恐怖,不代表萧煜没有出剑的勇气。 瞑瞳看着萧煜平静的眼睛,脸上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意:“好,好,很好。” “我要死了,我想找一个继承人。你,很好” 第三十二章 形势 瞑瞳笑着一掌拍在地面上,无数的风在他身体周围盘旋。 凄厉的风声在这狭窄的柴房里不停响起。瞑瞳五指伸张。一股无形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喷涌而出,瞬间穿过他与萧煜之间的空间,抓向萧煜。 萧煜的脸色变得苍白,巨大的力量包裹住他的全身上下,让他没有一丝的反抗能力。 面对这样的情况,他没有想着躲避,因为他清楚,即使是一个垂死的履霜境界修道者,也远不是他可以抗衡的,无论怎么逃避都是徒劳。 而且他坚信,奋力一搏不是鲁莽的正面抗衡,因为那是送死。 那股无形的力量将萧煜拉向瞑瞳,瞑瞳枯瘦的手掌,凝聚着一股粘稠的力量,握住萧煜的喉咙。 “这是什么?” 瞑瞳盯着萧煜的眼睛,在萧煜眼睛中有一把古意盎然长剑的淡淡倒影。 萧煜身躯微颤,他看着瞑瞳的双眼,慢慢说道:“未央剑。” 瞑瞳微微一怔,然后脸上的笑意扩散开来:“那就更好了。” 说话间,瞑瞳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发生了诡异的变化,中间黑色的眼瞳变得越来越大,淡白色的眼仁则是飞快退去。 黑色扩大,白色缩小,直至变成全部的黑色。 随着瞑瞳眼睛颜色完全变成黑色,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的双瞳中涌现出来,与萧煜的双瞳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条元气构成的通道。 无数的元气从瞑瞳的双瞳沿着这条通道进入萧煜的双瞳,瞑瞳脸上神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身体中的气海如一片幽深的大海,无数的元气凶猛的涌进萧煜的身体。 萧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第一次在自己的身体中感受到了元气的存在,霸道的元气穿过他身体各处,原本堵塞经脉的杂质在这一刻被瞑瞳强横的元气冲散。 萧煜的身体内也出现了无数细小的伤口,无数细小的血珠从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重渗出。 与此同时,萧煜眼中的古剑仍然存在,但是黑瞳却在飞速的扩散。萧煜白色的眼仁逐渐也被吞噬成了冰冷又深邃的黑色,如那夜幕下的星空。 “怎么样,感受到了吗?瞑瞳的力量?哈哈哈。”瞑瞳疯狂的笑着,脸上变得更为枯槁,满头的白发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他的笑声很刺耳,充满了癫狂,也充满了暴戾。 萧煜眨眨眼睛,漆黑色的双眼如恶魔的双眸。 …… 东都内城一处僻静街道。 秋叶手中长剑指向身前的一男一女。 男的剑眉星目,身穿月白僧袍,佛门大修行者秋月和尚。 女的白衣飘飘,绝色倾城,东都第一美女,秦穆绵。 秋月和尚双手合什行礼道:“秋叶道兄,我们又见面了。” 秋叶面无表情说道:“秋月道友又是拦我的?” “小僧不才,愿意一试。”秋月和尚说道。 “不自量力。”秋叶不屑说道。 秋月和尚仍旧微笑,说道:“秋叶道兄修为高绝,小僧自然不是对手。不过秋叶道兄刚刚与瞑瞳做过一场,不知还剩几成功力?” 秋叶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淡漠的说道:“试试便知。” 秋月和尚双手合什低头道:“秋叶道兄,得罪了。” 随着秋月和尚的话音落下,金光大作。 一个巨大的金色法身出现在秋月和尚的身后。怒目金刚。手中高举巨大的降魔杵。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穆绵屈指一弹,一朵琉璃色的小花从她指尖飞起。 琉璃色小花在飞起的过程中,不断旋转。 每旋转一圈,小花的体积就变大一分,当琉璃小花飞到秋叶头顶上时,已经变得有磨盘大小。 秋叶淡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一剑斩下,一道巨大的剑气从秋叶剑上迸发。 剑气斩在秦穆绵的小花上,小花上立刻开始反向旋转,向秦穆绵飞去。每旋转一圈,琉璃小花就变小一分。 回到秦穆绵手上时,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形状。 秋月和尚叹息一声,双手结印,一掌朝秋叶拍去。同时,秋月和尚身后的巨大金色法身也举起手中的降魔杵朝秋叶砸去。 秋叶如刚才,只是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 秋叶手中长剑挥出,迎向金刚法身手中的巨大降魔杵。 秋叶的剑如风。 在秋叶挥剑的同时,街道两旁落叶已尽的柳条随着秋叶的剑无风自动。 秋月和尚金刚法身的降魔杵如山。 降魔杵从天落下犹如泰山压顶。 山与风相撞的结果是,山挡住了风,风绕开了山。 于是秋叶身形如风,避开了秋月和尚金刚法身的携着泰山之势的降魔杵,手中长剑直刺秋月和尚而去。 秋月和尚长诵一声佛号,双手合什。他身后的金刚法身迅速变小,最后化成一层金边渡在秋月和尚的身上。 秋叶的长剑点在秋月和尚的眉心上。 再次发出一声金属碰撞声音。 秋叶飘然而退,轻叹一口气。他与瞑瞳的战斗确实消耗了他太多的元气。 …… 老僧缓步走进东都城门,这时一阵马蹄声响起,随着清脆的马蹄声,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远处朝老僧驶来。 老僧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静静的注视着正在朝自己驶来的黑色马车。 片刻后,黑色马车来到老僧身前缓缓停下。 马车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苍雪大师。” 老僧双手合什行礼道:“萧居士。” 接着老僧说道:“萧居士所为何来?” 马车里的声音回答道:“来看看大师。” 苍雪大师说道:“看我做什么。” 马车中声音回答道:“大师修为高绝,如今的东都城里佛门实力最强。” 苍雪大师看着身前静立的黑色马车,面无表情的说道:“萧居士要帮道宗?” “秋叶,已是强弩之末。” 黑色马车中的声音平静传来。 苍雪大师沉默良久,然后叹息般的说道:“萧居士这是想要做那渔翁?” 马车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 苍雪大师向前一步,肃穆的说道:“亦或是萧居士还忘不掉自己曾经的宗门?!” 第三十三章 第一桶“金” “这就是瞑瞳?”萧煜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瞑瞳问道。 “是,可以吸取他人力量,快速强大的瞑瞳。”瞑瞳喘息着说道,刚才的传承让他的身体进一步走向崩溃。 萧煜看着瞑瞳的双眼,脸上浮现出一个感激的笑。 瞑瞳已经枯槁的脸上皱纹似乎变得更深了,他盯着萧煜,声音冷漠,说道:“我给你瞑瞳,作为交换你帮我杀了秋叶。” 萧煜微笑着:“那是自然。” “不过在这之前,你还需要再帮我前进一步。”萧煜说道,他的双眼闪烁出深邃的黑芒。 瞑瞳愣了一下,随后眼眸里涌现出震惊和愤怒的情绪,厉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 萧煜不语,黑色的双眼对上瞑瞳的双眼,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他气海里穿透而出,沿着萧煜的视线,进入瞑瞳的体内。 接着无数的天地元气开始从瞑瞳的七窍中涌出,然后涌进萧煜的体内。 萧煜的身体再次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一位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即使是将死之身,他的一身元气,也不是现在的萧煜能够轻松接受的。 这时,萧煜觉得自己身体就像一个已经充满气的气球,每吹一下,都有要爆开的可能,他觉得自己体内的经脉好像已经在这霸道的元气冲击下,寸寸断裂。 幸好,萧煜前段时间修行未央剑经,意识雄厚,在这一刻保持住了灵台一丝清明。 他知道自己只要挺过了这段痛苦,那么自己也就走上了一条新的道路。 一条真正强者的道路。 此刻,瞑瞳脸上只剩下了暴戾的表情,他盯着萧煜,声音中带着无限的阴狠,说道:“你太贪了!” 萧煜缓缓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瞑瞳,淡然说道:“你马上就要死去,与其让这些元气随着你的死去消失在天地之间,还不如把它交给我。” 瞑瞳感受着自己元气源源不断的涌出自己的身体,而且萧煜居然敢如此和自己说话,眼眸里的暴戾终于无法遏制,一道无与伦比的气息从的他的手上涌出,枯瘦的手掌上燃烧起黑色的火焰,猛然劈下。 只听得嘶嘶啦啦的声音响起,萧煜肩膀上衣服尽数消失,下面血肉被黑色的火焰迅速烧焦,露出白色的骨骼,然后骨骼慢慢变黑,变焦。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肩膀上传来,萧煜的脸瞬间扭曲起来。 然而瞑瞳他的愤怒终究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他脸上暴戾的情绪开始被惊惧和茫然取代。 瞑瞳手上的黑色火焰开始慢慢变小。他想继续催动元气,让火焰重新燃烧起来,但他发现无法做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上的黑色火焰缓缓熄灭。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元气正在逐渐不受自己的控制,沿着那股吸力涌出自己的体外,令他感到无尽的恐惧。 瞑瞳身体越发干瘪,他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他看着萧煜,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疑惑。 鲜红的血从瞑瞳身下流出,染红了地面。 看着地上刺眼的红色,瞑瞳了然了,他这副残破的身体消耗太大,已经无法阻止元气的流逝了,即使没有萧煜,他体内的元气也会自己缓缓消失殆尽。 他看向萧煜的眼睛。 那是看似平静的眼睛,在这双眼睛下隐藏了太多东西,有贪婪,有希望,有仇恨,但是统统被隐藏在这看似平静的黑暗下面。 瞑瞳在此刻,忽然想到先前秋叶的眼睛,顿时明白了很多:“对,你不是秋叶,你们只是看起来很像而已,我看错了啊……” 萧煜看着他平静的说道:“每个人都会在自己外面披上一层伪装,就像我们平常穿的衣服,或许碰巧了,两个不同的人会穿上同一个样式的衣服。” 这时的瞑瞳被萧煜用瞑瞳法决吸取了太多的元气,已经无力动弹,他身下的血越流越快。他的双眼有些茫然:“为什么会这样?你这么弱小,为什么可以吸取我的元气?” “这条通道不正是你自己建立起来的吗?”萧煜仍旧平静的说道。 瞑瞳闻言笑起来,随着他的笑,不断有红色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流出,他凄厉的笑着:“自作孽,不可活啊!” 萧煜说道:“修习这瞑瞳法决,你觉得自己还是什么良善之辈?何必哭天抢地?佛门讲因果轮回,你又有什么冤枉的呢?” “你相信佛门那套骗人的说辞?修行之路本就血腥残酷。”瞑瞳嘶吼着。 萧煜摇摇头,说道:“我也不信。本来你就活不长了,今日死在我手中,成全了我,也算得死得其所。” 瞑瞳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干瘪了,他知道自己马上便要死了。 但他依然不甘心。 他艰难的射出已经只剩皮包骨头的如鸡爪般的手,想要抓住萧煜。 但是他实在太过虚弱了,他的手刚刚抬起一半,便无力的落下。 萧煜怜悯的看着他,安慰他道:“你本来就是想找一个继承人,然后死去。那么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 瞑瞳的身体微微一僵,然后笑起来:“是啊,我本来就是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找一个继承人而已,那么帮我杀了……秋……叶……” 他的眼睛猛然睁大,死死地盯着萧煜。这一刻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明亮,没有暴戾,没有阴狠,只是单纯的明亮。 萧煜淡淡的笑着点点头。 瞑瞳微微一怔,然后笑起来,没有暴戾,没有疯狂,是真正解脱的笑。 他的修为已经快要散尽,没有了元气的支撑,只剩半截身体的他也终要走向死亡。 在死亡前的这一刻,他的表情平静下来,眼神也平静下来,他静静的看着萧煜艰难的说道:“修行道……路,荆棘……无数……,容不得……半点天……真。” 萧煜沉默着点点头。 瞑瞳又是笑了笑,然后闭上双眼,死去了。 萧煜看着他的尸体,喃喃自语:“也罢,骗你一次让你走的安心一点,希望你下辈子不要还是这么天真……” 第三十四章 小院里的萧煜,城门口的萧烈 萧煜肩上血肉尽焦,露出已经变得焦黑白骨,看起来不可谓不恐怖。 但真正的痛苦并不是皮肉上的痛苦,而是他体内那股庞大的元气。 从瞑瞳体内吸收来的磅礴元气,以萧煜现在的意志根本没法完全控制住它,这股巨大的元气如脱缰的野马在他的体内驰骋。 在他的体内经脉中横冲直撞。而瞑瞳主动传承给萧煜的力量则是不停的试图约束这些力量。 两股力量本是一体,在碰撞的过程中开始缓缓融合。 融合的过程夹杂着巨大的痛苦。 在吸收力量时,力量带来的快感一度遮蔽了这种痛苦,此时力量吸收完毕后,这些痛苦瞬间充斥了萧煜的全身上下。 萧煜的脸变得苍白一片,没有半分血色。他的身体开始呈现不规则的抽搐,丝丝缕缕的嘶哑声音从萧煜的喉咙间迸发出来。 剧烈的痛苦如海浪一般一波波袭向萧煜的神经,意识的自我保护作用让萧煜险些昏迷过去。 但是萧煜清楚此时的清醒对自己有多么重要。这里安国公府,自己当今的这个样子,发生的这些事情一旦被萧烈知道,那么自己没有一丝的活路。 萧煜咬着牙运转自己的未央剑经,努力保持自己的清醒。 然后萧煜拾起地上的长剑,一剑划在自己的小臂上,用不同的疼痛来麻木存在的痛苦。 当新鲜的痛苦逐渐消失,萧煜又是一剑此在自己臂上。 时间缓缓流逝。 萧煜已经不知道刺了多少剑,他下手很有分寸,伤口不会让他流出太多的血,一只手臂上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口。 他的黑袍上沾满了血迹。在黑色锦缎的映衬下,血红的痕迹变得如夜般漆黑。 一直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萧煜体内中两道气息终于缓缓平复下来。 萧煜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双唇没有一丝的血色。 “当啷”一声。 萧煜长舒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长剑扔在地上,无力的靠在柴房的墙壁上。 骤然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萧煜整个人感觉宛如置身仙境中一般。 这时,小院中有天地元气缓缓流动。 开始缓缓朝着萧煜的方向流动。 然后进入萧煜的体内。 纳天地元气为入己身,化为自身的元气。 这是和合的境界。 说明现在萧煜已经度过了只能感知天地元气的境界,进入了可以自修修炼的第二个境界,和合。 萧煜眨了下眼睛,他的眼眸里没有骤然获得力量的狂喜,也没有对现下的茫然,没有失望,没有痛苦。 或许有,但是都被萧煜藏在了自己眼眸中的绝对平静之下。 他抬起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握剑的手。指尖上出现了一朵黑色的火苗。 不断跳跃的黑色火苗如一朵黑色的小花。 那是瞑瞳元气中遗留下的本能。 萧煜轻轻屈指一弹。 黑色的火苗脱离萧煜的指尖,飞向瞑瞳的尸体。 黑色的火焰落到瞑瞳的尸体上,便疯狂的燃烧起来。 原本就已经干瘪萎缩的尸体,瞬间被黑色的火焰吞噬。 片刻后,除了地上的一团焦黑和淡淡的血迹,什么也没有了。 然后萧煜把目光转向另一边还在昏迷中的墨书,眼神微微闪烁。 …… “曾经的宗门。”马车中的声音冷漠起来:“他们也在东都。” 苍雪大师缓缓摇头:“萧居士,你还是要拦我的路。” “是。”马车中的声音答应道:“佛门,道宗,魔教,三大宗派是修行世界最大的三个门派。修行接种每一代的第一人都是出自这三大宗派。这一代是道宗的秋叶。这次不能和秋叶交手,萧某却想领教一下佛门中真正外门第一人的手段。” 苍雪大师双手合什长叹一声:“我佛慈悲。” 马车中的人也终于现出身来。 一袭黑色长袍,袖口领口和边角绣着红色花纹。 安国公,萧烈。 苍雪大师微笑着说道:“听闻萧居士脱离宗门后,取三家武道之长,结合自身武道已是巅峰之境。” 萧烈负手而立,伸出一手,远远朝着苍雪大师虚按了一下。 苍雪大手微微一侧身。 在他身后三丈外的漆黑色城墙上出现一个三寸深的掌印。 苍雪大师转过头:“萧居士,好造诣。” 萧烈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苍雪大师过奖了。” 萧烈原地未动,一手仍是负于身后,一手平举,两指并为剑指。一指朝着苍雪大师点去。 萧烈杀过很多人,很多人仅仅是一指就够了,而苍雪大师只有一指才够。 这一指是萧烈平生功力最完美的凝聚和展现。 “我佛慈悲。” 苍雪大师长诵佛号,伸出一掌,掌心上凝聚着浓郁的金色佛光。 金色佛光虽然只在一掌之间,却是犹若实质。 萧烈的一指穿越空间,点在苍雪大师的手掌上。 指掌相交,胜负立分。 这一指点碎了掌间佛光。 一个淡淡的细小红点出现在苍雪大师手心上,如此的细小,又是如此的刺眼。 那是血的颜色。 苍雪大师看着这个小红点叹息一声,然后闭上双眼,双手合什说道:“萧居士果真好造诣。” …… 墨书嘤咛一声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萧煜有些苍白的脸庞。 “公……公子?” 萧煜笑了笑:“墨书你醒了。” “是……是。”墨书看着萧煜的笑容,很真诚,但不知道怎么的还是不自觉缩了缩肩膀。如果她看过小红帽的故事,她肯定会知道该怎么形容萧煜此时的微笑,狼外婆的微笑。 萧煜最终还是没有下决心把墨书一起除掉。因为他知道他始终是萧煜,不是萧烈。 他不是一个良善之辈,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抛弃一些东西,可以杀一些人,可以漠视一些东西。 他的剑不曾干净过,他的手也不曾干净过。他的悲伤只来源于他自己本身。 但是他也不是真正心狠手辣,可以摒弃自身感情的枭雄之辈。他有自己的坚持,他有自己想要把握的东西。 他只是萧煜,也仅此而已。 第三十五章 回忆 萧煜被墨书扶进屋中,萧煜示意墨书回去休息。 而在墨书要出门的时候,萧煜忽然道:“墨书。” “还有什么事情?公子。”墨书转过身问道。 萧煜神情有些疲惫,慢慢说道:“今天的事情,统统忘掉。” 墨书愣了愣,接着说道:“今天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啊。” 萧煜微微一怔,然后赞许的看着墨书,微微笑道:“很好。” “如果公子没有别的事,奴婢先下去了。”墨书低着头小声说道。 萧煜想了一下,从怀中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给墨书:“这是给你的。” 墨书吓了一跳,连连推辞道:“服侍公子本就是奴婢的本分……” 萧煜打断她说道:“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墨书这才惴惴不安的接过萧煜的银票,又小心翼翼的看了萧煜一眼。 萧煜颇有些无奈,不过这个小丫头不是暗卫的人,也挺机灵的,留着有些用处。 萧煜勉强挤了个笑脸,安慰了墨书几句,然后让她退下了。 墨书出去以后,萧煜半倚在自己床上,身体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疼痛的感觉。 不知怎么的,萧煜忽然回忆起了以前很多的事情。 有好的,也有坏的。 各种纷杂的事情被萧煜埋在自己的心底,如林间地面上的落叶,表面上还是颇为完整,当翻开以后,下面隐藏的是黑色的腐烂痕迹。 萧煜对于十岁前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晰了,但是这后十年,萧煜记得很清楚。 前五年的暗卫的教育,萧煜的变得有些冷血,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他可以漠视很多东西。后五年的深居生活,萧煜学会了隐忍,学会了伪装。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实力很低的时候,就去学匹夫一怒,持三尺青锋去血溅五步。 所以,他在萧烈面前是个唯唯诺诺的萧煜,他在权贵公子面前是意气风发的萧煜,他在瞑瞳、紫月等人面前是冷酷的萧煜,他在无尘子面前是谦卑的萧煜。 这并不意味着萧煜会忘记仇恨,他一切的伪装和隐忍都是为此而服务。 在萧烈面前的唯唯诺诺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在权贵公子面前的意气风发是为了重新进入他们的圈子,在瞑瞳紫月这些人面前的冷酷是因为他们妨碍了自己的道路,在无尘子面前的谦卑是因为他想要获取更大的力量。 萧煜始终注视着自己这位威名赫赫的父亲,仔细寻找他的疏漏,暗自想着总有一天要让这位桀骜不驯的父亲跪在自己母亲的坟前。 按照萧煜的分析,他复仇道路上最大的阻碍就是萧烈,萧烈修习的是武道,而从萧烈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将一名空冥境界剑修的飞剑揉成铁团来看,他的实力应该等若履霜境界。 而且根据瞑瞳被秋叶腰斩的事例来看,萧煜暗自揣测,履霜境界也是有强有弱,差距很大。 萧煜想着什么境界的实力才可以挑战萧烈,甚至萧煜幻想着和秋叶这等猛人结成好友,自己也达到履霜境界,两个履霜境界总能打得过萧烈。 那么他需要考虑的只是,他该怎么晋升到履霜境界,而且又怎么能将秋叶这样的猛人拖入到他的复仇大业中来。 这些心事萧煜想过很多遍,但是空想心事是没用的,也不可能想出真正的办法来。 现在萧煜疲惫的靠在床上,身体是不能乱动了,到处都疼。 萧煜摇摇头,凝聚了意识,然后意识向外探去。 这时候萧烈不在家,萧煜也不怕被发现,他的意识扫过整个安国公府,倒是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如今东都中想必已经是强者云集,履霜境界的秋月和尚、秋月和尚口中的苍雪大师、自己的父亲萧烈、那位神秘的秦穆绵秦姑娘,甚至还有可以把瞑瞳这种履霜境界大修行者腰斩的修行届年轻一辈第一人,道宗首徒秋叶。在东都,以他区区和合的境界,而且还带了一身伤,还是不要乱跑的好。 但如果只是意念萧煜还是比较放心的。萧煜的意识在这个看似熟悉,又很陌生的安国公府中肆意的游荡着,心情有些淡淡的伤感。 来到母亲曾经居住的房间,他发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屋里落满了尘埃,只见屋中摆设依旧。他看了眼门上的铁锁,明白这是因为萧烈封闭了这里的缘故。 正这般想着,外面传来一阵风声。似乎是飞速移动衣襟带起的风声。他意念飞出,向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去。 只见一个灰色身影,飞快的在安国公府中移动,越过一道道长廊楼阁,避开一个又一个小厮丫鬟。萧煜意念的移动速度很快,紧紧跟着这个灰色的身影,把来人的动向看的清清楚楚。 那个方向好像是自己小院的方向? 果然,一路追来,那灰袍身影一直来到萧煜的小院前才停下脚步。 此人一身灰色长袍,头上戴了一个破旧的斗笠,正死死的盯着萧煜的小院,好像里面有莫大的财宝吸引着他一般。 萧煜心中一动,所有这些修行者近日纷纷来到东都,都是为了瞑瞳而来,现在这人前来莫不是发现了什么踪迹? 想到这里,萧煜意念飞进小院,回到自己身体之中,然后萧煜不顾自己肩膀上的伤痛,从床上起来。 “墨书。”萧煜说道。 “公子。”墨书进来。墨书的房间就在萧煜房间一旁。 “拿过我的剑来。”萧煜说道。 “是,公子。”墨书答应一声,然后转过身要去取萧煜的剑。 就在墨书刚转过身的时候,萧煜一个手刀砍在墨书的后颈上。 墨书身体一软,向后倒在萧煜的怀里。 萧煜抱起墨书回到她的房间,把她放到床上。 接着萧煜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包,一手掰开墨书的小嘴,将里面的药粉全部倒进墨书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萧煜看着床上安静昏睡的墨书笑了笑:“好好睡一觉吧。” 然后,他反身回到自己屋中拿起自己的剑,走到院中,对着门外道:“阁下在犹豫什么?” 第三十六章 和合境界的空冥 哗的一声,小院的木门打开。 带着斗笠的灰袍人出现在萧煜的面前。 萧煜用手中带鞘的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他平静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说道:“阁下所为何来?” 那名灰袍人缓缓抬起头来,斗笠遮住了他的眼睛,露出下面灰暗的面庞:“找人。” 萧煜整了整自己身上新换上的袍子,慢慢说道:“这里只有我和我的侍女,不知道阁下要找谁呢?”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灰袍人有些不耐烦,很明显萧煜和合的境界,让他不想和萧煜多做交流。 “凡事要讲道理。” 萧煜目光微垂,双手按住剑柄,长剑立于他的身前,他沉声道:“这是我的地方,阁下要到我的地方找人,怎么能不知会我这个主人一声。” 灰袍人冷漠道:“道理是和有实力的人讲的。” 萧煜闭上双眼。 灰袍人看到萧煜仍旧站在原地不动,知道对方不想让路,寒声道:“不想取你性命,区区一个和合,休要自误!” “阁下不要自误才是。” 萧煜平静的说道。 说完这句话,萧煜拿起手中的长剑,缓缓拔出,指向灰袍人。 灰袍人嘴角泛起一个冷笑,右手向前伸出。有元气在他的手上开始环绕。 “空冥?”萧煜抬起头,睁开自己的双眼,露出眼睑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色,宛如夜空的黑色,就像没有瑕疵的黑宝石。 而在萧煜睁开双眼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气势顿时开始节节攀升。 周围的天地元气受到感应,开始向萧煜涌来。小院中出现了一股秋风,缓缓盘绕着萧煜的身体。 片刻的功夫,萧煜的实力已是攀升到空冥的境界。 灰袍人看着眼前这名在短短一个呼吸内已经由和合攀升到空冥的年轻人,震惊道:“空冥!” 萧煜面无表情,他没有给对手震惊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的对手要为自己的震惊付出代价。 只见闪过一道淡淡的寒芒,萧煜手中的长剑以一种一往无前之势,带动萧煜的身躯,瞬间掠过两人间的距离,伴随着呼啸的剑气,斩向灰袍人的身躯。 灰袍人因为震惊动作慢了一拍,闷哼一声,向后飘去。 寒芒一闪即逝。 灰袍人胸口处被萧煜刺出了一道极深的口子,透过被刺破的灰袍,隐隐约约露出里面其中血红的伤口。 如果灰袍人的反应再慢一点,只怕当场会被萧煜刺入心脏。 萧煜收剑摆了个防守的姿势,眼眸里所有的情绪敛去,没有兴奋喜悦,没有失望,只有掩盖一切的平静。 灰袍人低头看了一眼胸口上的伤痕,后怕和愤怒的情绪在心底升起来,冷冷的盯着萧煜冷声道:“阁下好毒辣的心思。” 萧煜先前一剑,是趁着灰袍人震惊于萧煜境界的提升而微微一愣的时候,偷袭的一剑。 而且萧煜没有掩饰自己的杀意,是想要一击必杀的一剑。 可惜,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灰袍人也是久经战斗的老手,没有被情绪遮蔽了理智。他死死的盯着萧煜的双眼:“阁下不是隐藏实力,而是……瞑瞳!” “瞑瞳果然藏在了这里!” “看来他是把瞑瞳传授给你了!” “你知不知道,如果有人知道了你修习了瞑瞳,会有多少人想要你死?” 灰袍人声色俱厉,接连问了三句。 萧煜平静的听着,手中的长剑没有一丝颤抖。灰袍人说完后,他亦是平静的回答道:“这些我都知道,所以,你必须死。” 灰袍人怒极而笑,全身元气涌出,一股淡绿色的元气涌入灰袍人的右手上,一个碧绿色元气构成的大手从他右手上飞出。直奔萧煜而来。 “摄元手。” 萧煜感受着碧绿大手带着的慑人威势,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惊恐。 他在吸收了瞑瞳一身元气后,虽然境界上只是被突破到了和合的境界,虽然太多的元气萧煜无法动用,虽然这些不属于萧煜的元气使用过后就会消失,不能恢复,虽然有太多的虽然,但是现在萧煜确确实实是空冥境界的实力。 一个和合境界空冥实力的修行者。 小院中日复一日的出剑练习,这似乎已经是萧煜身体的本能。 萧煜甚至不用思考,随着身体的本能,举起手中的长剑朝前刺去。 没有呼喝,没有叫喊,萧煜随着手中的长剑,一剑朝着碧绿大手的掌心刺去。 然而那只绿色的元气大手,好像拥有灵性,在空中骤然变形,原本五指张开的手指猛然合拢,竟是想要把萧煜包裹在其中。 长剑携带的剑气落在碧绿的大手上,泛起淡淡的涟漪,一股强大的力量传出,令萧煜根本无法移动长剑。 “不入流的剑气!只是最普通的剑气,想要破开我的摄元手,你以为是道宗的青莲剑气么!” 灰袍人冷笑一声,然后一跃而起,左手成爪,朝着萧煜的头顶一爪抓下。 萧煜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而在萧煜漆黑色的眼眸里,一道淡淡的剑影正在缓缓浮现。长剑带着古拙之意,如从水底浮上水面。 便在这时,灰袍人和萧煜四目相对。 一道剑影瞬间自萧煜的双目中射出,跨越过萧煜和灰袍人身前的空间,准确的射中灰袍人的双眼。 无形的剑意随着剑影透过灰袍人的双眼,直达他的识海。 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脑海,好似来自灵魂的痛苦,让灰袍人脑中一片混乱。 灰袍人这辈子受过很多伤,痛苦对于他来说并不陌生,但是从来没有一种痛苦如此的清晰,如此恐怖。这是直达骨髓的痛苦,直达灵魂的痛苦。 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一种痛苦,所以他不能接受。 于是他惨叫一声,落在地上,浑身抽搐。 失去了控制的碧绿色大手骤然消散。 秋风起,一道秋风扫过小院,带起无数的落叶,一个身影随着落叶,随着秋风,飘忽而至。 一道剑光掠过,带着比深秋秋风还要寒冷的寒意袭向地上灰袍人的咽喉。 第三十七章 毁尸灭迹 来自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让灰袍人的身体本能做出了最合适的应对。 伴随着痛苦的嘶嚎声,灰袍人用尽全身的元气一掌拍向地面,坚实的青石板地面在灰袍人一掌之下寸寸碎裂。借着这一拍的反震之力,灰袍人猛然再退。 他的身形瞬间飘出小院之外。急退。 那抹寒光不退,紧随而至。 脑海中的疼痛让灰袍人做不出太多复杂的反应,只能凝聚起体内的元气,一爪朝着这抹寒光抓去。 这一爪虽然只是单纯附着了元气的一爪,但是威力也足可以摧金断玉。 萧煜单手持剑,完好的右手以最标准的动作握着冰凉的剑柄,指节微微有些发白,盯着破空而来的这一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这一爪马上要抓到萧煜的剑尖时,他侧起身一翻,像在空中穿越屋檐间缝隙的燕子,微侧着身子斜飞而至。 距离在迅速缩小,他单手一动,长剑冲斜下方斩出,带起呼啸破空的声音,剑锋绕过灰袍人想要抓住长剑的一爪,直接斩在灰袍人的手腕上。 伴随着一道金属碰撞的声音,被元气包裹着剑锋破开了灰袍人体表那一层护体元气。 紧接着萧煜长剑再斩,直接把灰袍人的右手齐腕斩断。 血淋淋的右手斜飞而走,飞入小院之中。 “啊!!!” 骤然而至的痛苦稍微将灰袍人脑海中的痛苦稍微压下,恢复了几分理智的灰袍人惨嚎一声,灰暗的面庞变得苍白。 萧煜一剑伤敌,根本不给对手喘息的时间,手中长剑一振,身随剑走。单手握着剑柄,用尽全身气力向前刺去。 剑锋刺破周围游荡的秋风。 穿过灰袍人想要遮拦的左手。 一声皮肉切割的声音。 萧煜手中长剑刺入灰袍人的胸膛,穿体而过。 涓涓的血流从灰袍人的胸口上流出,染红了他的胸前。 萧煜脚下不停,双手握住剑柄,向前而行。长剑剑身尽数没入灰袍人的胸膛。 他推着剑柄仍旧前行,剑锷顶在灰袍人的胸口,灰袍人被推得不断后退。 “叮!”的一声。 萧煜长剑没入灰袍人身后的墙壁,将灰袍人整个人钉在了小院对面的青石墙壁上。 萧煜一手松开剑柄,扼住灰袍人的咽喉,将灰袍人刚要出口的惨嚎变成了嘶哑的吱呀声。 灰袍人被萧煜长剑钉在墙上,口中和胸口的鲜血不断流出,脸色苍白无比,实在是凄惨恐怖。 灰袍人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胸前露在外面的剑锷和剑柄。 震惊、惊恐、不甘、迷惑各种神情在灰袍人眼神中不断变换。 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对方只是看了一眼,自己就遭受了如此巨大的痛苦。为什么对方只是一个和合,即使强行进入了空冥境界,却可以击败自己这个空冥顶峰的强者。 片刻之间,胜负已分,胜负已分便是生死已分。 灰袍人艰难的抬起头看了萧煜一眼,嘶哑着嗓子挤出几个字:“若……不是……我双剑……被废……,岂能输给……你?” 萧煜没有看他,看着手中的剑柄,说道:“你就是偷袭萧烈的那个人?” 灰袍人没想到萧煜竟然知道自己,愣了一下,哑声道:“阁下……高姓……大名?” 萧煜轻轻笑了笑:“将死之人,告诉你也无妨,我叫萧煜。萧烈的萧,火昱煜。萧煜。” 灰袍人的身体微微一颤:“萧……烈是……你何人?” 闻言萧煜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萧烈是我的父亲。虽然我恨他,但是他始终是我的父亲,你偷袭他死在我的手上,也不算冤枉!而且……复仇这种事,只有自己亲手去做,才算复仇啊!” “佛门不是讲究因果吗?你偷袭萧烈被萧烈废去双剑。” “现在你因为失去双剑死在萧烈的儿子手上。这岂不是因果?” “你因为瞑瞳而来,现在你就要死在瞑瞳之下,一饮一啄,已是天定。你死的……不冤枉。” 很多人说在胜利后,说很多废话,最后被人反败为胜是很傻的事情。但是不可否认,在将对手踩在脚下以后,不说点什么真的很浪费,一个胜利者的宣言。 萧煜说完自己的胜利宣言后,黑色的眼眸直视着身前的灰袍人。 “现在是把你献祭给我的时候了。让你的元气成为我的元气!” 刚才的战斗让萧煜损耗了很多元气,这些元气都是瞑瞳遗留下来的。要知道瞑瞳经过多番大战逃到东都,又和秋叶激战一场,最后遇到萧煜的时候已是将死之身,元气不足全盛时候的一成。 而且这些元气不是萧煜自身修炼得来,是萧煜掠夺而来的,属于不可再生的,用一点少一点。 所以萧煜决定将眼前这人的元气吸纳为自己所用。 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萧煜气海里穿透而出,沿着他的视线,进入灰袍人体内。 接着灰袍人气海中的元气在瞑瞳的吸引力下,开始从灰袍人的七窍中涌出,然后涌进萧煜的体内。 萧煜的身体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膨胀的痛苦感觉和力量快速增长的快感夹杂而来。 将死状态的灰袍人这时根本没法控制自己气海内的元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元气被萧煜一点点吸入自己的体内。 他清晰地感觉到元气流逝的感觉,如同他生命流逝的感觉。他还想徒劳的抵抗这股吸力,但他发现无法做到。令他感到无尽的恐惧。 灰袍人的身体开始慢慢干瘪,他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 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看到了萧煜的眼睛。 一双贪婪、希望、仇恨、渴望等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的眼睛。 不过瞬间,这些情绪都被隐去,只剩下淡漠的平静。 如夜幕下的星空一般平静。 让灰袍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接着他感到咽喉上一阵疼痛,然后眼前永久沉入了黑暗。 萧煜看着身前被自己拧断脖子的灰袍人,缓缓拔出自己的长剑。 然后屈指一弹,一朵黑色的火焰小花,从他的指尖上飞出,落在灰袍人的尸体上。 黑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灰袍人的尸体。 萧煜面无表情的转身回到自己小院。 …… 秋风起,带起无数的秋叶,将地上淡淡的焦黑痕迹掩盖,如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过。 第三十八章 控制局势 如今的萧煜走上了一条与普通修行者截然不同的道路。正如瞑瞳临死前所说的那样:“修行的道路充满了血腥。” 这是修行,不是修心,也不是修道。修行就是修行。什么是修行?无尘子老道解释的很清楚,纳天地元气入己身,化而为自身元气。说白了就是从天地间掠夺能量,转化为自身的能量而使自己强大的一个过程。 所以期间过程必定伴随着血腥和残酷。而萧煜选择了修行瞑瞳,就表示他不再是从天地间掠夺元气,而是从其他修行者身上掠夺元气。这样的修行方式可以让境界进阶更快,更符合萧煜的意愿。也更加血腥。 从天地间吸收元气的过程是一个缓慢的过程,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而瞑瞳直接吸取其他修行者体内的元气,等若是掠夺他人的劳动成果。速度自然是其他修行过程的千百倍。 当然,这不是代表萧煜吸收了一个履霜境界修行者的元气就可以一跃成为履霜修行者。 正如萧煜吸收了瞑瞳的元气只是突破到和合的境界那般,萧煜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控制体内庞大的元气,那就更谈不上化为自身元气了,只能一点点吸收利用。 而且在没有化为自身元气之前,这些元气是用一些少一些的。 也就是说虽然利用这些元气可以使萧煜短暂进入空冥境界,但也是对于他体内庞大元气的一种浪费。 萧煜对于自己的实力有冷静而客观的判断,对于自己可以面对的敌人实力范围也有一个相对准确的评估。 现在萧煜的境界是和合,从某种意义上说,萧煜可以在和合境界内如秋叶那般横扫无敌。 而面对空冥修行者,萧煜勉强可以应付一些弱手,比如像灰袍人这样的失去了飞剑的剑修。 当然现在他遇上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或者秦穆绵、无尘子、黑袍老道这样的强者,无论他可以怎么突破境界,未央剑经多么诡异,依然会毫无悬念的被对方打死。 真正进入修行世界后,萧煜才发现萧烈的强大,所以他清楚自己短时间内达成自己复仇的目的根本没有可能,现在他需要的是时间。 一个让他可以追赶甚至超越萧烈的时间。 在这之前,隐忍的活在东都也罢,年后去草原也罢,都是为了给他争取足够的时间。 …… 草原王庭的使臣团。 一名身穿鹅黄色衣裙的小丫头气鼓鼓说道:“真是太过分了,竟然说什么最近东都城里不太平,不让我们出去。他们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用这么烂的借口?这里可是东都,大郑的都城,这里都不太平,还有哪里太平?” 在她身前的是一名身穿蓝色草原服饰的中年人,他的眉头微皱,说道:“小月。不要抱怨了,这两天安心呆在驿馆。” 被中年人叫做小月的丫头闻言顿时有些不依道:“牧叔,你也这么说。难道你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说着小月瞟了一眼门外站着的黑袍锦衣侍卫。 被小月称作牧叔的中年人竟然点点头,脸色凝重道:“我感觉得到,东都城里确实不平静,所以小月你最近老实一点!” 说完,牧叔还颇为严厉的瞪视了小月一眼。 被牧叔瞪了一眼的小月,吐吐舌头:“好了,我不出去,我找公主去。” 看着小月向后面跑去的身影,牧叔摇摇头,接着脸色凝重的看向外面。 他也是一名修行者,这次被草原王林远派遣前往东都,谁想得到公主殿下竟然偷偷跟来。现在东都城里修行者轮番大战,竟然连安国公萧烈都已经惊动,这已经是有逐渐脱离暗卫控制的趋向了。 他身受草原王林远大恩,而清月公主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这次若是伤到公主,那自己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希望安国公萧烈可以控制住局势吧,不过既然敢于在东都大打出手的修行者,背后肯定有巨大势力,无非是道宗,佛门和魔教,即使是萧烈也会觉得棘手吧。 他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的椅背上。 萧烈现在确实感觉有些棘手。 虽然暂时阻挡住了苍雪大师,但是瞑瞳逃走了,秋叶等人还在激战。 若是真要全力出手,配合暗卫内的众多隐藏高手,萧烈有信心把东都城中修行者势力全部扫除。 但是难在这些修行者不是单纯的闲散修行者,他们背后拥有庞大的势力支持,而且是修行者世界中最庞大的势力。 尤其是秋叶,道宗首徒,年轻一代的第一人,这几乎已经给秋叶打上了下代道宗掌教的标签。 若是秋叶死在了东都,那么道宗的怒火足以让整个修行界颤抖。 这就是修行世界的现实之处,无论修行者们如何脱俗,他们始终也是人,只是拥有了比凡人们更强大的力量。所以修行世界和俗世是如此相像。 …… 六岁灵虚,十岁和合,十五岁空冥,又用了五年的时间踏入履霜境界,无论怎么看秋月和尚都是一名标准的修行天才。 但是直到今天,面对上秋叶以后,他才发现自己身上这份年轻修道天才的名号多么名不副实。 秋叶与履霜巅峰的瞑瞳大战而且胜出以后,集合自己和履霜之下第一人的秦穆绵两人之力对战秋叶,竟然仍旧被秋叶压制在下风。 这是多么恐怖的实力。秋月和尚心中升起一丝无力的感觉。 这时,街道尽头走来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瘦高老人。 黑色长袍绣着暗色的花纹,脸上平淡无奇,若不是这件袍子就与普通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诸位,暂且停手可好?” 瘦高老人站在三人战场外,认真的问道。 秋叶漠然不语。秋月和尚望着这位瘦高老人说道:“原来是崔先生。” “看来此事已经惊动陛下了?” 被秋月和尚称呼做崔先生的瘦高老人点点头,说道:“连安国公都已经亲自出马了,陛下哪里还有不知道的道理。” 秋月和尚的脸色微微变幻。 他瞬间已经明白苍雪大师久久不至,是因为萧烈的缘故。 他嘴角扯起一个微微苦涩的笑,说道:“既然如此,小僧敢不从命?” 第三十九章 酒楼 人人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那公府更是不用多说。 不过如今的安国公府的人口却是简单的有些过分,只有萧烈,他的几名无关轻重的侍妾,萧煜和寄居的萧玥。 二公子萧瑾被自己的母亲陵安公主带在自己的公主府中生活。 也就是说萧烈和陵安公主这对夫妻是长期分居的。 一连几天的阴霾天气终于在今天结束。 淡金色的晨光将淡淡的晨雾尽数散尽。 萧煜罕见的负手走在安国公府中,男主人不在,女主人不在,未来的小主人也不在,烦人的管事不在,暗卫们不在。 现在理论上来说,萧煜是安国公府最大的人了。 萧煜带着墨书,无视一路上遇到的小厮丫鬟,径自出了安国公府。 可能是这些天杀的人有些多,萧煜总感觉自己的心情有些阴郁,他不想最后成为萧烈这样冷漠无情的人,若是那样,他又有什么立场去指责萧烈? 所以今天他打算出去转转,顺带放松一下心情。 对于萧烈决定拿出一天时间不闷在小院里,墨书打心里是一百二十个愿意的,毕竟墨书不过是一个是十六岁的小丫头,这个年龄正是贪玩的时候。 今天萧煜出府以后,没有去寻那些权贵公子。而是一路向东,出来内城,直奔外城去了。 萧煜如今的人生目标和中心都放在复仇上面,他很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尴尬身份如果过于靠近朝廷上层那些斗争,很容易引火烧身,而且基于心底深处对于萧烈的恐惧,他下意识的与这些公子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虽然前几日的接触中,他已经开始进入这些公子的圈子,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终究还是个小人物,萧烈对他的期望是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人,若是自己太过活跃,怕是随时可能莫名其妙的悄悄死去。 就像是死在柴房中的瞑瞳,被他钉死在小院前青石墙上的灰袍人。不会留下一丝的痕迹。 脑子里纷乱的想着各种事情,检讨着自己这些天的过失,想着一些以他的阅历还想不明白的事情。暖暖的阳光照在萧煜身上,萧煜脑中混乱的画面开始模糊,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在他的脑海中勾画出来。 秋日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已经落尽树叶的枝杈,打落在街道上,淡淡的。 萧煜的心中升起一阵淡淡的哀伤。这张脸的年龄并不算太大,在她死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四岁。 如果她还活着,今年是三十九岁了。 “公子?” 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萧煜身后轻轻响起,他回过神。是墨书在叫他。墨书白白的小脸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染上了一层阳光金色的留海十分漂亮,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怯生生的。 萧煜看着这张小脸,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心里微微酸涩。 一生所托非良人? 太天真了? 还是命该如此? 萧煜叹息一声,问道:“怎么了?” “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墨书看着萧煜小声道:“奴婢从来没来过外城。” 萧煜听着墨书的回答,微微一愣,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女孩,竟然十六年里没来过外城一步。他朝四周看了看:“随便逛逛吧。” 墨书怯怯的看了萧煜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裙角,没敢动步。 萧煜皱皱眉,想要说什么。不过看着墨书怯怯的样子,想想自己这些天的阴郁,他摇摇头,无奈一笑:“墨书,你很怕我?” 墨书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低着头小声道:“奴……奴婢……不敢。”声音已是微微带了哭腔。 萧煜有些哭笑不得,拍拍她的背温和道:“好了,你知道你为什么怕我,我告诉你,紫月,萧大,萧二不是好人,所以我才杀了他们……” 墨书看萧煜好像心情不错,心里稍稍安稳,鼓起勇气应了一声道:“哦,奴婢知道了。” 萧煜随意带着墨书走在外城的大街上,感觉着这个第一都市的繁华。心里默默想着,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丫鬟,总是这么心里和自己有隔阂可不好,还是说开了的好。 …… 不知不觉间,大半个上午过去。 这些年的失意,让萧煜的公子架子早就倒得差不多了。所以萧煜和墨书穿得都比较随意,没有非要刻意分出个公子丫鬟的。 萧煜随手给墨书买了几个小玩意,让小丫头又是一阵新奇。 看看日头不早了,萧煜带着墨书随意来到一家酒楼前。 “流泉楼” 他仔细打量了一遍酒楼,确定不是暗卫下属的酒楼后,领着墨书走了进去。 刚一进酒楼,便有跑堂伙计迎上前来:“两位里面请。” 身为国家中心,都城中的一员,东都人民从来不缺乏热情,而跑堂伙计更是一个充满了热情的职业,当然,更主要的是萧煜二人看起来像是贵客。 这位跑堂伙计见到两人后,从要不要雅座到本店著名小菜,嘴上竟是一刻也没听过。 直到萧煜和墨书要了个楼上雅座,点了一些没吃过的吃食,打赏了些银钱才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位热情过头的伙计。 楼上的雅座被屏风一个个分割开来,倒也有点风雅的意思,萧煜挥挥手示意墨书和自己一起吃。 墨书有些惴惴不安,还是坐在了萧煜一旁。 萧煜满意一笑,这便是他最喜欢墨书的地方,以萧煜说的话为准,而不是什么规矩。 萧煜和墨书刚吃了没多久,忽然楼下响起了那位跑堂伙计的聒噪声:“又是你这个酒鬼?我说过了了,我们这儿不赊账!你还来?” 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道:“你这厮好生不讲道理!我说过了,我有钱自会还你,难道你信不过我?让开让我进去!” 这个声音说完,又是一阵推搡声。 “你这人怎么硬闯啊。” “给我站住!” “不站住我可喊人了!” “哗啦!”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碗筷落地声。跑堂伙计的叫喊声,一阵桌椅晃动声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第四十章 酒楼里的醉鬼 那醉汉几步上了二楼,身后还追着几名酒楼的伙计。 萧煜抬起头望去,在楼梯口站着一人,因为背对着萧煜,看不清楚容颜,只是那人背影俊秀,若是只看这一个背影,真看不出是一个醉鬼。 看着这个身影,萧煜不想多事,重新低下头去。 却不想那醉汉上来二楼后,被几个伙计一通乱追,不仅没被捉到,而且还朝萧煜这边过来了。 在墨书惊讶的目光中,醉汉手里拿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酒坛,一屁股做到了萧煜对面的位置上:“不介意我坐在这里吧?” 萧煜抬起头,重新审视了这人一眼,只见这人身穿一件破旧的青色长衫,容貌清奇,下颌还有三滤长须,整个人看起来不过四十多岁。若不是脸上那一坨酒红,倒是像极了儒雅文士。 墨书看向萧煜。 这时,后面的伙计追了过来:“你这杀千刀的酒鬼,这里也是你可以来的?” 一边对萧煜告罪:“两位,实在对不住,这一没留神,让这酒鬼扰了您的性质。” 萧煜看了酒鬼一眼,从袖中拿出一块银锭,扔给伙计说道:“他的账。” 伙计接过银锭,微微一愣,接着眉开眼笑道:“呦,那谢过这位客官了,实不相瞒,这位已经欠了我们酒楼一个月的酒钱了。我们这儿也是小本买卖,实在经受不住……” 这伙计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到萧煜面色微微不耐,马上道:“几位坐着,小的这就不打扰了。” 说着伙计拿着银锭一溜烟下楼去了。 “要不要聊两句?”萧煜开口问道。 那名中年人竟然摇摇头,举起手中小酒坛子说道:“先喝酒,不喝酒不聊天。” 墨书闻言气道:“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家公子好心替你付了酒钱,你竟然如此无礼!” 那青衣中年人举起手中酒坛痛饮了一口后,看着墨书有些口齿不清的说道:“无礼?丫头和公子同坐一席就是有礼了吗?” 墨书语塞,愤愤的看了这青衣中年人一眼。 萧煜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吃着桌上的菜肴。 这位青衣中年人则是坐在萧煜对面,拿着酒坛一通猛饮,青色长衫的前襟被洒落的酒水打湿。 片刻后,青衣中年人放下手中酒坛,赞道:“这流泉楼的新酒果然好,痛快!痛快!痛快!”青衣中年人连说三句痛快,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湿掉的衣襟连声说道:“可惜,可惜。” 墨书撇撇嘴,看着青衣中年人这番动作,心里暗道一声臭穷酸,没有做声。 萧煜依旧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菜已用完,开始饮酒。 没过多长时间,萧煜面前的一壶美酒已尽。 而那位看似不凡,仿佛隐于市井之间隐士般的那名青衣中年人,已经是有些醉眼迷离了。 醉酒有很多状态,有喝醉了发疯的,借着酒意打人砸东西,破坏程度与武力值挂钩。也有爱睡觉的,喝醉了以后不管身处何地立马躺下,任凭天雷滚滚,也叫不起来。还有一种就是爱说话的,把平时自己不敢说的,藏在心里的,全部都说出来。若是自己本身有几分文采,还要借着酒意写上几首酸诗。 这位青衣中年人就是属于第三种,醉得已经快要睁不开眼了,趴在桌子上,嘴里还念念有词。 萧煜叹了一口气。 青衣中年人也醉醺醺的叹了一口气。 萧煜叹的是自身。 虽然他的经历在某些父母双亡,身负血海深仇的人眼里,根本算不得身世坎坷。但是人总是贪心的,萧煜对自己的境况很不满意,所以有很多可以感慨的地方。 不过他的感慨很空洞,也很乏味。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话。 青衣中年人也在叹息自身。 不过相对于萧煜叹息的空洞,他的内容就很具体了。从朝堂上某位大人欺世盗名,一直到流泉楼的伙计态度多么恶劣。从屡试不中到文人气节。从国子监的学生到秋台的姑娘。接着又从哪个州发了旱灾,朝廷派了多少银钱赈灾,到流泉楼的新酒每两涨了五文钱。 原本不愿搭理这青衣中年人的墨书不知何时被这中年人的牢骚吸引住了,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萧煜静静的听着中年青衣人无尽的抱怨,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然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想道:“多年的隐忍,伪装,给自己披一层伪装的外衣,太多的话藏在心底,不能对外人言。难道面具带多了,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吗?” 就在萧煜愣神的这一会儿。 青衣中年人酒意上涌,站起身来大声道:“整天一门心思想着往上爬,踏着敌人的尸首走你的青云之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是不是人上人有那么重要吗?” 萧煜闻言一愣,然后道:“先生,那很重要,因为……有时候,小人物有太多的无奈了。想要摆脱这些无奈,只能往上走,往上爬。” 墨书有些疑惑的听着两人的对话。 青衣中年人猛地一挥手,像极了正在慷慨激昂做某种演讲时候的动作,又像是想要把萧煜刚才的话全部挥散。 他指着萧煜的胸口,醉醺醺的说道:“你的外表看似光鲜,但是你的内心已经腐烂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萧煜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醉汉嘲讽道:“你还知道你的本心吗!?” 萧煜一怔,无数的记忆涌来。 他本以为自己是一名谦虚有礼的贵公子,后来发现想要复仇,这一套根本行不通。他的父亲这时要他做一个老实本分的人,他不愿意。后来他又以为自己是一个杀伐果断,冷漠无情的人,可是在很多时候,他自己所剩不多的良心又在提醒他,他不是萧烈。 直到现在听到醉鬼的话,萧煜有种醒悟的感觉,他是一个普通人。 正如千千万万普通人一般,时时刻刻在演戏的普通人。 在上司面前装好下属,在妻子面前装好丈夫,在长辈面前,装好孩子。 就像演一场戏,演的戏久了,就入了戏。忘了自己是谁。 戴面具戴久了,面具便长到了脸上,再也拿不下来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 第四十一章 你为什么报仇 萧煜脸上的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这好像已经浸入了他身体的本能。 他看着青衣中年人的脸,若是板正了脸,想来定是道貌岸然的。他说道:“那么先生知道你自己的本心吗?” 他莫名感觉到这青衣中年人定有其过人之处的,所以口呼先生。 青衣中年人又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酒坛,拍开坛口的泥封,很是自得的饮了一口,答非所问的说道:“其实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的。” 萧煜又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容貌,确认他应该是四十到五十岁左右。那么他年轻的时候就应该是二十多年期的事情了把。那时候萧煜还没有出生。 “也是哪般呢?”萧煜问道。 青衣中年人把酒坛放到桌子上,很没仪态的用长袖抹了一把嘴角,带着醉意的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死了,而且还是被人害死的。那时候我满脑子只有一个心思就是报仇。但是我一个小孩子无依无靠,四处颠沛流离,受了很多苦。” 萧煜沉默的看着青衣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青衣中年人的话让他有一丝不悦,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问道:“那么后来呢?” 中年人望向窗外,路边光秃秃的柳树枝桠上,然后靠在椅背上,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后来?我遇到了一个老头。再后来,我就有了杀人的能力了。” “当我有能力杀人后,我想做的事就是冲到害死我父母那些人的面前,把他们全部杀掉,把他们挫骨扬灰,甚至把他们的全家也杀得干干净净。” 中年人话语是灭人绝户的内容,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如同刚才他说流泉楼的酒价每两涨了五文钱一般。 同样的愤愤不平。 萧煜忽然觉得周围有些静,看向四周,跑堂伙计端着酒壶小跑而过,嘴巴大张着,却听不到他在说些什么。距离萧煜他们不远的一桌客人,向后仰着,张着嘴巴,但是没有一丝笑声传出。 就像在看一出默剧。 墨书也不知何时趴在了桌子上,平稳的呼吸声缓缓传来,只是睡着了。 萧煜沉默了一下,接着他看着中年人说道:“那么你最后杀了吗?” 中年人拿起酒坛又是一通痛饮,咚咚咚的饮酒声,像山间的小溪跳跃的声音。 他看着萧煜笑着说道:“当然杀了,我是怎么想的,就是怎么做的。” “当然我用了一点点小小的计谋,让他的父亲杀了他,怎么样,那种绝望,那种不甘,那种……总之作为报复手段不错吧?哈哈哈!” 萧煜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说道:“那么他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青衣中年人微微颦眉,“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接着他笑道:“不过我已经找好了充当我手中刀的人,很快了……他的父亲也会死……” 萧煜垂下眼眸:“是吗。” 中年人看着他,微微不悦的说道:“当然是!” 萧煜沉默片刻后,微微苦涩一笑说道:“那么恭喜先生大仇得报,真是一大幸事。” 中年人此时酒意上涌,对于萧煜的这番话很是不屑。 “我本以为复仇就是我的人生目标,确实,复仇曾经是我的目标。我在复仇的名义下自以为杀伐果断,冷漠无情。做了一番大事!甚至想着名垂青史。然而直到那人死后我才发现,复仇成功以后,我只是一个迷路的人。” “一个迷失了前进道路的人。失去了目标,我该往哪里走?我想要的是什么?我发现我统统不知道。什么名垂青史、什么美女如云,这是我想的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我生命里少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他举起酒坛,又是饮了一口,说道:“说我酸腐也罢,无病呻吟也罢,可这确实是我心里想的。这也确实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萧煜无语,看着醉醺醺的中年人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你已经拿起来了,所以你可以放下,我未曾拿起,又何谈放下?” 中年人无语。 中年人摇了摇手中已经空了的酒坛,有些恼火,他把酒坛随手放在脚边,然后看着萧煜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报仇?” 说得很自然,萧煜接着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报仇?” 中年人饶有兴趣的说道:“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萧煜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道:“那好,那么你为什么想要报仇?” 中年人带着醉意道:“想报仇便要报仇。当然这说的全是废话……看你也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为什么不去?……我明白了,和你有仇的人比你更有身份地位。” 萧煜说道:“先生既然知道,那么萧某也不隐瞒,实不相瞒,和普通人比起来,我确实算有点点地位。但是我的地位全部来自于我的仇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中年人冷笑:“所以你要找比你仇人地位更高的人。” 萧煜想起了那人,谁还会比他的地位高呢?摇头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两人便这般对坐沉默着,中年人的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发出极富有节奏的哒哒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听说城外青阳观里的无尘子老道有一副画。” 淡淡的声音在萧煜心中激起无数涟漪。 沉默戛然而止。 萧煜抬起头,眼神中带着震惊看着中年人:“你要做什么?” 中年人仍旧用手指敲打着桌面,说道:“我不做什么,只是想要看一看而已。” 萧煜认真的注视着眼前的中年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藏在黑色的袍袖下的手已经暗暗扶上腰间的剑柄。 中年人轻轻一笑道:“不要这么紧张,我没功夫时刻都看着你,只是今天碰巧看到你,上来看看你而已。” 说完,中年人敲击着桌面的手指一停。 随着哒哒声音的消失,整个酒楼里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般,如同一幅播放的视频被按了暂停。 隔壁那几位客人的笑容还保持在那一霎那,甚至滴落的酒水也停留在了半空中,晶莹剔透。萧煜的手还停留在想要拔剑的状态,眼神中未央古剑只是浮现了一半。 这种凝滞只是持续了一瞬,接着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接着萧煜眼中的未央古剑浮现,隔壁的客人敛去了笑容,那滴酒水落在了桌面上,发出一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再接着客人的说笑声,跑堂伙计的叫喊声,楼外小贩的叫卖声各种嘈杂的声音涌了出来。 萧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座位,那里已是空无一人。刚才的一切好似黄粱一梦。 只是座椅边空空的酒坛还诉说着刚刚确实有一个奇怪的青衣中年人来过。 第四十二章 契机 日照当空。 太阳的光辉洒向整个东都城,给这个因为深秋而略显颜色单调的城市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安国公府中,萧烈坐在书桌后宽大的太师椅上,平静的脸上很难让人看出一丝表情。 在他身前站了一名黑袍锦衣人,黑色袍服上的银色花纹象征着他的品级,从一品。 暗卫中大都督服饰可绣金纹,为正一品。 外卫都督和内卫都督服饰可绣银纹,为从一品。 那黑袍锦衣人看着萧烈,说道:“天机阁的人出动了,东都城内外大体已经稳定下来了。” 萧烈问道:“立功兄,这一次可有什么人伤亡?” 被萧烈称作立功兄的黑袍锦衣人,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这边其他地方倒是没事,只是被派去拦截秋叶的那队人马,除了领队华天风以外,其余卫士全部阵亡。”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萧烈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继而问道:“那些修行者呢?” “秋叶和佛宗的几位都没有事情,魔教这次没有人来,秦穆绵已经查实,曾经是魔教弃徒现在是牡丹的人。”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然后说道:“还有,偷袭安国公府的那名剑修下落不明。” 萧烈沉默了一下,说道:“好了,我知道了,立功兄你先回暗卫吧。” 黑袍锦衣人看了一眼萧烈,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出去了。 书房中,只剩下萧烈一人。 他看着墙上的一副画愣愣出神。 一个男人最私密的地方是哪里?是书房。 萧烈的书房未经他的许可,是任何人也不得入内的。 很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呆在这里。除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女人还在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时光,萧烈不变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追忆之色。 这幅画便是那时候留下的。 画上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是一身着白色宫装的美人,而那男的一袭黑袍,面容与当今的萧烈有八分相似。 萧烈的目光落在那白衣女子的身上,脸上的追忆之色更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烈的表情一肃,喃喃自语道:“璇儿,当年我答应你,只要他老老实实,不生其他念头,我便容他。如今他竟然有此大逆之心,休要怪我无情了。” 萧烈话音落下,这幅画的边角处竟然生出了一丝黑色的火焰,黑色的火焰无风自燃,转瞬间,已经有将整幅画全部吞没的趋势。 这时,从窗外吹进一阵秋风,翻动了萧烈桌上厚厚的卷宗,最后落在这副画上,将画上的黑色火焰尽数熄灭。 萧烈心头大震,转头看去,只见一抹淡淡的青色消失在他的窗外。 …… 萧煜遇到那个中年人后,便没有了闲逛的兴致。 从流泉楼出来,便带着墨书回了小院。 刚一推开小院的大门。萧煜吓了一跳。 一个青色的背影正背对着他,站在小院之中。 他脸色变幻不定,最后还是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长袍,对着院中的背影道:“先生?” 那人转过身,望着他:“你回来了。” 这人正是萧煜刚刚在流泉楼遇到那名青衣中年人。 “回来了。”萧煜袖中的手不自觉扶上了腰间剑柄,说道:“不知道先生来此贵干?” “我不是说过吗?”中年人笑道:“我听说青景观无尘子老道的那幅画在你这里,我想看一看。” 萧煜笑了笑,说道:“若先生想看,那看便是。” 中年人笑着点点头。 萧煜冲墨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去。墨书怯怯的点下头,一溜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萧煜拱手一礼,便领着这中年人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来到萧煜书房,那中年人大模大样的坐在书桌前,挥手示意萧煜去拿画。 萧煜笑着,没有一丝怨言,从自己藏画的地方拿出那副自己也没有看懂的画。 他把画轴放在中年人身前的桌子上,然后画轴缓缓展开。 画上的内容跃然而出。 山间立着一棵松树,松树下面一块大石,大石之上,摆着一个棋盘,棋盘上面几颗疏疏落落的棋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意境深远。 在右上角的空白处,是萧煜当时的题字:“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 中年人看了这画以后,微微沉默片刻,然后指着萧煜的题字道:“有点意思。” “这可是你写的?” 萧煜说道:“是。” 中年人转头看了一萧煜一眼道:“可惜只有两句,只算得半阙,我来帮你补全下半阙吧。” 说完,中年人也不等萧煜答话,从桌上拿起墨笔,蘸饱了墨,挥手在萧煜两句的下边写到:“神仙更有神仙眷,毕竟输赢下不完。” 萧煜看着这四句诗,默念道:“松下无人一局残,空山松子落棋盘。神仙更有神仙眷,毕竟输赢下不完。” 萧煜怔怔的看着画卷上的这些字句,久久没有说话,那些黑色的墨迹如同一把把长剑斩在他的脑海之中。 这后两句,不像是一个书生所写,倒是颇有些方外之人的心境。 以一个方外之人的心境,将世间的各种事情,各种现象概括尽了。 人生如同一局残棋,你争我抢,一来一往。就算是传说中的神仙,也有他们的执著,也有他们一个比一个高明之处。这样一代一代,世世相传,输赢二字永远也没有定论的时候。 倒是与未央剑经中的“荒兮其未央哉”吻合起来。 萧煜没有说话,只是怔怔的看着画卷。 他站在书桌边,颦眉看着这幅画卷,不言不语,一动不动。如一尊雕像。 甚至连那青衣中年人什么时候离开都未曾发觉。 修行修行。 需要的一是吸取天地元气,二是感悟天道。 现在的萧煜的元气很充足,来自灰袍人和瞑瞳的元气充满了他的气海。 但是萧煜只是和合境界,没有能够更上一步。 因为他缺少一个契机。 然而契机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像射中天空中大雁的那一箭,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会射中那只大雁。 第四十三章 那些年,那些事 在与萧煜小院相隔不是很远的正院。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端着精心烹饪的莲子羹走进来,这老者正是萧烈的心腹,大管事。 大管事抬头看了沉默的萧烈一眼,轻轻把莲子羹放到萧烈身前的桌上,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萧烈沉默的看着墙上还带着淡淡焦黑痕迹的画卷。画卷上女子白衣身后那片焦黑好像在预示着后来的惨剧。 萧烈知道,这些年朝中诸公都怕自己这位暗卫大都督。因为他在五年前太子谋反案之前,他是朝廷上人人皆知的模范丈夫,和妻子恩爱,不出入烟花之地,甚至一房侍妾也未曾有过。 然而就在五年前的那个夏天,他亲手杀死了他最深爱的妻子。 朝堂上的诸公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新任的暗卫大都督。 当年他杀死自己的发妻,正是太子谋反案案发后,陛下清理太子一党的时候,也正是他暗卫外卫都督之位风雨飘摇的时候。 很多自以为熟悉朝事的人看来,这是萧烈用来表明自己对于当今陛下的忠心的手段,后来萧烈的青云直上好似也说明了这一点。 然而只有萧烈自己知道,当时的情况绝对不仅仅是一桩太子谋反案那么简单。他所畏惧也不仅仅是那些暗卫中的内卫。 那是五年前的夏天,闷热的夏天,萧烈甚至还记得当时早已寒暑不侵的自己都汗流浃背。皇帝陛下的斥责旨意在安国公府宣读,甚至宣旨之人就是天机阁的人,而东都内城中,更是隐约可以听到连绵不绝的轰轰铁蹄声。 “璇儿,那天你不该去见他,不该说那句话。” 萧烈端起桌上的莲子羹,回忆起当年的一点一滴。 “在这个皇权的俗世,一切敢于违抗皇命的人,都会消失,尤其是先生的压力,除了陛下,又有谁能违抗先生的意志?” “陛下是大郑皇帝,他只需要一道旨意,可以大赦天下,也可以天下缟素。即使是先生,也要尊重陛下的意见,但是他为什么要宽恕一个罪臣的女儿?” “先生吗?先生贵为天机阁的阁主,凡人在他眼中便如蝼蚁一般,他不会在意任何人的生死,那么谁能救你?我吗?我不是道宗掌教,我不是佛门首座,我不是魔教教主,我也不是剑宗宗主。我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可以违抗陛下和先生的意志。所以,我只能用你的死亡来换取我的存活。” 在那个夏日的黄昏,随着那个美丽女子的死去,安国公府避免了血流成河的惨剧。 如今五年过去,那曾经的大学士之女,安国公夫人已经成了萧烈残酷威名的一块基石。只有提起萧烈暗卫如何冷酷时,才会被偶尔提及。 大郑王朝,会传承下去,那么安国公府也要随着大郑王朝传承下去。 只要能保住传承,没人在意那个无辜死去的女人。 他也极力说服自己不在意。 当然,那个无辜女人的儿子除外,他在意。 日照当空变成日薄西山,萧烈的表情重新恢复漠然。 他出了安国公府,夕阳洒下的光芒落在他黑色袍服上,染上了一层血红。仿佛地狱的修罗。 走进暗卫的衙门,听下属禀报最近各地暗卫发来的情报后,萧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交由外卫都督酌情办理。” 说完,萧烈挥挥手示意属官退下。 此时暗卫的议事厅中只剩下萧烈和他的心腹大管事。 大管事看着萧烈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说道:“最近大公子的行为有点异常。” 萧烈漠然说道:“倒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他还是不甘心啊。” 大管事沉默了片刻,说道:“那?” 萧烈用手摩擦了一下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静静地看着这位从小看自己长大的老人,说道:“东都城里不能动手,有人不想他死。” “但是,他已经触犯到了我的底线。” 萧烈冷漠的说道,浑然看不出一丝的感情。 “那么……派人在去草原的路上准备一下吧。” 大管事看着萧烈,又是沉默片刻,最后低头轻声道:“然则大公子,终归是老奴看着长大的。而且如果他死在去草原使团中,这件事恐怕很瞒下去。公爷恐怕会背上不慈的名声。” 萧烈漠然道:“此等逆子有此大逆心思,即使死了,本公也不信有人胆敢多言,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我的名声从五年前就已经臭了。” 这番话已经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大管事还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去安排一下把。”萧烈挥挥手。 大管事沉默的一礼,躬身退出了大厅。 厅内只剩萧烈一人,萧烈靠在身后大椅的靠背上,看着暗卫议事厅地面上的白虎浮雕,自语道:“璇儿,不要怪我,这个世界就是有着太多的无奈。我既然已经错了,那么我就只能一错到底。” …… 转眼间五年已过。当年权倾朝野,甚至可以与皇帝陛下抗衡的太子殿下已经作古,朝堂上只剩下亲王党与皇子党两党互相牵制。 “当年太子谋反案案发,内阁六位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建极殿大学士,中极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死了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文华殿大学士。内阁直接空了一半。大都督府杀了两名大都督。甚至当时的暗卫大都督也被牵扯其中。” 晋王殿下合上手中的卷宗,说道:“所以不要试图去挑战陛下的权威,当年存活下来的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的活着?” 宋王坐在晋王下首的座位上说道:“那萧烈也是打定了注意做纯臣,竟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晋王嘲讽一笑:“萧烈怕是被吓破了胆把。” 说到这儿,晋王笑了笑说道:“我倒也有些佩服我那位太子侄儿,他也不过我比大了两岁,竟然可以外结魔教,把皇兄逼到那个份上,要靠天机阁和道门的力量才可以平息那场动乱。” “帝.党和太子.党啊。” 当今皇帝陛下秦功的幼弟晋王殿下看着窗外的枯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陛下不会希望第二个太子出现的。” 第四十四章 走出不一样的路 安国公府,小院中。萧煜站在书桌旁边,仍旧保持着颦眉凝思的姿势。 放下,还是看淡输赢。 未央?无限! 什么无限?意识无限! 若是他放下,才可获得未央的真意,那么他学未央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一个驳论。 萧煜不知道自己破境与否,或者说,他已经看到了那名青衣中年人留给自己的契机,而他放弃了这个契机。 因为他放不下。 因为从来没有拿起过,所以他谈不上放下。 当然,萧煜承认这些扯得有些玄了,他也不是坐而论道的人,他只是想要突破一个境界。 他索性不想这些,他知道自己的未央剑经可能走上歧路,走上了邪道。 什么是邪道?任何过于极端都可以归属为邪道。 但是殊途同归,即使是歧路,走通了,那边也是康庄大道。 正如千余年前的道宗,那时天下修行尽归道宗,可以说当时的道宗统治了整个修行界。 甚至佛门和魔教都被道宗斥为邪魔外道,只有道宗才是修行正道。其他皆是旁门左道。 不过盛极而衰,后来道宗内讧,道宗的众多剑修破门而出成立剑宗,道宗势弱,魔教佛门趁势兴起,才变成当下三足鼎立之势。 当时被视为“歧路”的佛门和魔教如今不也变成了康庄大道了么。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 萧煜认真的看着那幅画,看着画上的字。前所未有的认真。如他第一次看未央剑经那般认真。 “神仙更有神仙眷,毕竟输赢下不完。” 他看着那些画上,那松下的一盘残棋,眉头渐渐舒缓,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容。 东都城已有千年之久,虽然作为都城的时间不过百年之数,但是在道宗还是修行界主人的时候,东都便已经屹立在这片土地上了。 作为新的都城,这座千年古都好似重新焕发了青春。无数人涌进这桌千年古都,有普通人也有修行者。 东都城里卧虎藏龙这句话是毫不为过的。 或许在青楼里争风吃醋的两名公子就是大都督的公子和年轻的小侯爷。 看起来一副穷酸相的醉鬼可能是隐于市井的高人。 卖笑的花魁其实是要命的牡丹。 而刚刚向你化缘的老和尚可能就是佛门的外门高手。 至于那名从你身边撑着伞走过的落魄道人,则是道门的下代掌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之一。 东都城东城有一高塔。塔分七层,唤作七星塔。 站在七星塔的顶层可俯瞰大半个东都城。此时七星塔的顶层上沉默坐着两个人。 东面坐的是一个中年人,相貌清奇,身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颌下三缕长须,随着从窗外吹进的秋风轻轻摆动着。 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道士。须发皆白,却红光满面,身上的皮肤如婴儿一般。身穿一件白色的道袍,仙风道骨,如传说中的神仙中人。 而这如神仙中人的老者面对对面的中年人,却带了一份忌惮。 他知道对面这个中年人是谁,他更清楚这名中年人代表了怎样的实力。 如秋月这些修行者们,看似强大无比的存在,在他的眼里是多么的脆弱。 外面又是吹来一道秋风,拂动塔檐下悬挂的铜铃,铜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秋风拂动了青衣中年人的长须,他缓缓开口说话了,声音中和平稳,如当世大儒。 “清尘道友,好久不见。多年未见,你却越来越年轻了。” 老道说道:“哪里及的上傅先生。” 傅先生说道:“你是来看秋叶的?” 清尘说道:“这是我们到道宗的希望。” 傅先生摇头说道:“但是这是东都……我的东都。” 清尘沉默了片刻,说道:“正是这里是傅先生的东都,我才要看一看。” 傅先生说道:“道宗盛极而衰,这是必然,剑宗现在如初升朝阳,道宗复兴,不是现在。” 清尘说道:“事在人为。” 傅先生摇摇头,说道:“天意如此!” 清尘坚定的说道:“人定胜天。” 傅先生微微一笑,说道:“人定胜天,非一人,而是千千万万之人。” 清尘默然。不再说话。 傅先生起身走到窗口边,举目远眺,看向内城的方向,过了片刻,傅先生轻抚自己胸前长须摇头微笑道:“有点意思……竟然拒绝了?” 清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平静说道:“邪魔、外道,不足道也。” 傅先生说道:“我相信他,路是人走出来的,说不定他真的可以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清尘不再说话。 …… 萧煜不知道自己曾经被两位真正强大的修行者关注过。 他的眉头现在已经完全舒展开来。嘴角的笑意也愈发的扩散开来。 他把桌上的画轴缓缓合上。 转身走出屋外,看着外面湛蓝色的天空,识海里的意念随着心意走遍自己的全身,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元气。 因为意念已经和体内的元气合为一体。 他缓缓闭上双眼,用意念感知自己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体内的元气如自己生来便有的一般,如臂指使。 随着萧煜的意念,他体内的元气在各个细小经脉中如小溪般流淌着,然后汇聚到自己主要的经脉,如小溪入江。在他主要经脉中,元气如咆哮的江水般奔腾着。 最终百川如海。所有的元气汇聚到他的气海。 这一刻,萧煜真正感觉到,自己与这些元气真正的融合为了一体。 他伸出一只手举到自己的眼前,喃喃说道:“如果没去下,又怎么知道输赢下不完呢?” 可自如运用自身元气,为空冥。 迈入了空冥境界,才可以说真正的踏入了修行者的世界。 他的嘴角紧紧抿着,手指微微颤抖。他终于成为一名修行者了。 墨书房间门偷偷打开一道缝隙,墨书怯怯的探出半个身子,小脸上满是紧张神情,她不知道那个像鬼一般人走了没有。 看到萧煜呆呆站在小院中,她想起自己刚才的胆小,脸上满是羞愧:“公子,你没事吧。” 萧煜转过身,看着墨书笑道:“我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第四十五章 塔上的道 万流归宗,咆哮的江河历经无数阻碍,终究百川入海。 也正如萧煜此时的心情,激荡,快意。 他本是东都城里的一个富贵公子,却陡遭变故。见惯了世态炎凉,看多了人情冷暖。 被无奈的人生变成了如今这幅披着伪装生活的样子。 等到知晓世间有修行者的存在,却又不知道修行之路在何方。 在自己的小院中苦苦练剑五余载,一直寻求所谓的“剑仙”之道。以后偶遇了无尘子老道,才知道自己年岁已大,不能修行。若不是后来先学未央剑经,后又得了瞑瞳,恐怕今生今世都复仇无望了。 今日里萧煜终于成就了空冥境界,迈过了修行路上那道主要的关口,算得登堂入室,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也真正的走入了修行者的世界。心中的喜悦之情自然难以言表。 灵虚只是可以初步感应天地间的元气,代表你有成为修行者的潜质。 和合则是可以把你感知到的那些天地元气转化为自身的元气,代表你正走在前往修行世界的道路上。 只有是进入了空冥境界,可以操纵自己体内的元气以后,才能真正算得上是一名修行者。 现在得偿夙愿,萧煜只觉得自己多日来的阴郁完全消失不见了,现在只想学传说中的人长啸数声才能把胸中的喜悦之情完全抒发出来。 墨书微微好奇的看着萧煜,发现萧煜整个人与往常也好似不一般起来。她是一个比较敏感的女孩儿,萧煜内心的喜悦自是能够感受得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总之不是坏事,她也冲着萧煜真挚的笑起来。 萧煜闭着双眼,感受着自己的气海,分布在身体中的每一条经络,还有那些分布在气海和经络中的元气,感悟着空冥境界带给自己全新的感受。 对于空冥境界的代表意义萧煜很清楚,这是一个身份上的变化。 正如西方遥远国度中从法师学徒,见习法师变成一名真正的法师那般让人兴奋和激动。 而且这也是实力上的巨大提升。 已经被萧煜炼化的元气现在全部都在萧煜的掌控之中,这种全新的力量让萧煜产生了发泄一番的冲动。 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因为这是安国公府。这里是东都。 萧烈的安国公府,那人的东都。 小院之中原本一道围绕着萧煜不断盘旋的秋风缓缓散去,原本盘踞在他经络中的元气再次如百川如海,全部归入他的气海之中。 在墨书的眼中,刚才略显不一样的公子又变回了如往常的公子。但是刚才的萧煜与现在的萧煜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发现自己又说不出来,好似只是感觉上的不同。 修行破境有时候很难,很多人,一辈子都被卡在某一个境界的门槛上。但有些时候也是很简单的事,机缘到了,契机来了,一幅画,一句话,甚至一幕秋景,都可以让你越过境界。 七星塔上,清尘白色的长眉微微一挑,看着面前桌上的茶碗,茶碗中几片青翠的叶子漂浮在茶汤上,如湖间的小舟。他眼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讶异,然后淡淡的说道:“他,成功了。” “是啊,他成功了。”傅先生背负双手,仍旧站在窗边俯瞰这浩大的东都城,平静的说道:“我赢了。” 清尘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中年人,看着中年人身上看似平和,又显露出淡淡萧索之意的气息,想着多年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白如云雾的双眉微微皱起来,说道:“这么多年,傅先生还未看破?” 闻言,傅先生沉默了片刻,然后叹息一般的说道:“这么多年早就变成了习惯。” “习惯这种东西,一旦养成,就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说话间,傅先生摇摇头。 原本坐着的清尘这时也站起身来,说道:“这年轻人虽然不错,但是还不值得你真么上心吧。” 傅先生摆摆手:“这话为时尚早,没有真正到那一天,你怎么知道不值得?” 清尘陷入了沉默,他沉默着举目朝另一个窗口望去,目力所及之处,有一座高耸的青山,那是梅山。 梅山上有一座青景观。里面有一个叫做无尘子的老道。 他望着梅山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傅先生说得对,没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以前做的一切到底对还是不对。” 当年的年轻人变成了中年人,他比起当年更加强大。清尘虽然越来越看不透对方的心思,但是进入那种境界的人,对世间一切因果看得更加透彻。自然不会白做无用之功。 “道宗讲究道法自然,佛门讲究轮回因果。在我看来,两者却是殊途同归,佛本是道。”傅先生说道。 “今日,萧烈已对他生出杀念,我可护得他一时,却护不得他一世。他若想要活下去,那么便需要破境入了空冥,成为一名修行者,成了修行者自然可以活下去,这便是自然,而自然便是道。” “而我为何要帮他?因为我与他的因果在五年前早已种下,当日之因,得今日之果。这便是因果,这便是佛。佛也是道。” “既然是道之所在,那他肯定会破境,那么他也必然会走出一条与众不同的康庄大道!” 傅先生转过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望着身前的清尘老道,平静的说道。 “我也没想到道宗的秋叶的竟然成长如此之快,他真的很了不起,在这么小的年龄,竟然有如此的毅力,道心稳固。而且还精通剑修一道。若为道宗掌教,人定胜天也非是无一丝希望。” 清尘听到傅先生如此称赞秋叶,脸上倒是浮现一丝得意之色,说道:“能得先生之称赞,秋叶之幸也。” 傅先生脸上划过一丝寓意难明的笑容,他说道:“秋叶已经成材了,虽然距离参天大树还有些距离。但也距之不远。倒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啊……不知道我还能等得及吗……” 说完,傅先生长啸一声,飘出了七星塔消失不见。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声音回荡开来:“血夜杀人,大梦一场。梦醒复杀,手中无刀,刀在哪里?还未铸成……” 第四十六章 四大美女 清尘老道抬起头,看着傅先生离去的方向,颔下长须微微颤抖,他垂下眼眸,低低的吐出两个字:“疯子。” 是的,疯子。明明徒手就有杀人的能力,何必要什么刀呢?这把刀铸就出来,真的是用来杀人的吗? 随着时间进入深秋,这一年也将走向终结。 秋后便是隆冬。 年关将近,各国朝贡的使节们将陆陆续续来到东都。 秋末时分,这些使节团来到东都。等到了初春时候,他们才会离开。他们要在东都度过整个冬天。年复一年,这样的情况不知重复了多久。 东都城中的官员百姓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今年却是有些例外。坊间早有消息流传出来,据说今年卫国使节团中有一位不世出的天才。 萧煜与周国公家的公子齐豫,平安侯家的公子张余等几人正在流泉楼的二楼雅间中饮酒。 张余敬了萧煜一杯后说道:“近日里坊间有件事传得热闹,萧兄可有耳闻?” “萧某不知。”萧煜回答道。脱离这个圈子久了,对于这些贵公子们感兴趣的话题他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 这时,一旁的齐豫说道:“萧兄来的时候没发现街道两旁很多人么?因为今天东都要来一位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萧煜被勾起一点兴趣,对于这些权贵,能称得上一句大人物的,也真的不会小了去。 “今天要来东都的那位大人物是卫国的公主殿下!”有位年轻公子说道。 “一位公主殿下,怎么会让这么多人激动?更何况只是小国的公主,咱们大郑的公主出巡,也没见有这么多人。” 萧煜闻言一笑,当今大郑皇帝,并无女儿。所以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妹妹。 果然,张余压低了声音道:“糊涂啊,咱们大郑的公主年龄最小的也已经出嫁多年,而这位卫国公主据说不过年方十八,长的是美若天仙,而且还是不世出的天才!” “不世出的天才?!”萧煜微微挑眉。从知道一名叫做秋叶的道宗天才以后,他对于天才这两个字特别敏感。 卫国公主这四个字,显然早已大名在外,不少公子已经赞叹起来,只有像萧煜这种长期深居简出的人才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看到萧煜有些迷惑,齐豫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卫国公主,虽然只是大郑属国的公主,但是自幼被送到剑宗中修行,刚一入剑宗,便被剑宗宗主看中,收为关门弟子。在最近一届的剑宗年轻弟子论剑大会上,更是取得头名。” “卫国公主三年前随师长前往碧罗湖辩法大会,辩法大会上,各修行宗派长辈只坐而论道,而年轻一辈则是以修行较长短。佛魔道三宗可算得人才辈出,而卫国公主一对双剑击败了魔教六魔,道宗七英,佛门十八位弟子。可当真是横扫无敌。只是最后仅仅以一招之差惜败于佛门首徒秋月禅师手下。当时佛门大德曾言她是年青一代女弟子中当之无愧第一人。” 显然齐豫对于修行界有些了解,他轻摇着折扇继续说道:“辩法大会结束以后,剑宗宗主甚至把她钦点为下一任剑宗宗主候选人之一。现在听说她已经踏入了履霜的境界,备受剑宗宗主器重,已经是剑宗的上层人物,专事内门弟子修行,权柄极重。” “剑宗宗主候选人?”萧煜微微惊疑。 张余点头说道:“剑宗宗主有两名候选人,这卫国公主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这等人物不在剑宗好好修行,跑来我们东都做什么?难道卫国想不开了,想要把他们这位公主送给我们陛下不成!” 张余此话一出,席间自是一番哄笑。 众人纷纷笑着应和:“张兄此话有理。” 忽然萧煜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让秋月和秋叶二人远赴东都的瞑瞳那件事。 难不成,这位卫国公主也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不过因为其他缘故,而来晚了? 接着又有几人说了些卫国公主的事迹。 通过这几人的介绍,萧煜和其他几人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概念:十八岁的妙龄佳人,已入履霜境界的大修行者,卫国最尊贵的公主,剑宗宗主最宠爱的小徒弟。这等人物也真是算得上集上体与人间宠爱于一身了。 一时间几位算得上见过世面的公子都默然无声了,这时张余又说道:“齐兄说了这么多,还忘了提最后一点,要知道卫国公主最出名还当属她的美貌,这位公主的美貌与草原王林远的女儿清月公主,佛门的慕容仙子还有魔教的秦姑娘并称为四大美人呢。” 张余此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静。 这四大美人可不仅仅是单单是美貌就可以的,还需有相应的家世与能力。 萧煜闻言也是一愣,暗想那位藏身秋台的秦姑娘莫不就是这位传说中魔教中的秦姑娘? 他正这般想着,忽然发现众多公子均是看着自己。 他又是一愣,说道:“各位怎都这么看我?” 一公子笑着说道:“萧兄,真是艳福不浅,将来的嫂夫人不就是那四大美女之一的清月公主。” 不过这人倒不是借此嘲笑萧煜,而是真的恭喜萧煜。萧煜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只能苦笑不语。 正在这时,窗外响起了各种嘈杂声音。 齐豫站起来笑道:“那卫国公主的车架来了。” 说话间,他走到窗边推开临街的窗户,众多公子也跟着来到窗边。 众人站在楼上看从西四大街上轰隆隆走过的使节团队。 卫国公主自然是乘车而行,两旁只有乱哄哄的人群,公主的车厢又护得严严实实,萧煜几人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萧煜摇摇头,忽然想起还不知道这卫国公主叫什么,问道:“这卫国公主叫什么名字?” 张余回答道:“这卫国国姓为张,卫国公主唤作张雪瑶。” “张雪瑶?”萧煜默念了一遍,一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卫国公主张雪瑶和清月公主林银屏是天下出名的美女。除此之外,好事者常常把她们与另外两位相提并论,那两位分别是佛门和魔教中的弟子。 “说起来,这两位美女,虽然知道出处姓氏,但是她们的芳名却是一概不知。” 齐豫看着其他公子们好奇的目光如是说道。 第四十七章 修行诸事 深秋后,朝廷里的大小事宜已经接近尾声。 空闲下来以后,便有人开始闹腾起来,大小的堂会,酒宴日日不绝。 这种事情本应和萧煜没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已经退出了这个圈子的落魄公子,他一年到头都很闲,除了练剑便是练剑。当然现在还加上了修行。对于假期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本是要留在小院中继续巩固自己的空冥修为的,不料却被齐豫几人强行拖到了流泉楼。 用齐豫的话来说,像这样的聚会,无论熟不熟都是要参加的。即便这次不熟,但若参加的多了,不再过深居简出的生活,那么总有熟的一天。 萧煜并不想努力重新回到这个圈子,只是他想要和这些东都贵公子们获得一些联系,以便了解朝堂上的近况。不过齐豫等人平日里与他也算熟稔,这面子上也不好太过难看,思量片刻后,他便也随着这些公子们来了流泉楼。 这流泉楼萧煜也曾来过,算得上是东都外城上的第一酒楼。 泉楼占地面积也不小,虽然不如内城中一些酒楼,但胜在外城热闹,来往客人中也不乏朝中大臣,富商和权贵公子。 齐豫等人要了个最大的雅间,装饰摆设极为精致豪奢,周围挑着层层幔纱,推开窗户便是东都外城的繁华外景。倒也别有一番感觉。 卫国公主的车架过去后,萧煜几人重新回到席上。萧煜手里端着手中的酒杯,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听着这些公子们说一些东都上流社会中的各种事情,想着稍后宴后免不了去秋台或是去看那位卫国公主,左右自己对这种事也不怎么感兴趣,不如先走一步。 “听说前些日子东都城里来了一个魔教长老。”齐豫一口喝下一杯酒,脸上带了几分醉意,看着听到他的话转而看向他的众人,然后说道:“一个叛逃的魔教长老。” 张余微微一笑,看着身旁诸位公子,说道:“齐兄所言不错,据说这位魔教长老身上带着一本绝世功法,其他宗门纷纷派人追杀。而这位魔教长老一路逃进了东都,最后被被道宗的秋叶真人斩杀。” 听到这番话,萧煜举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微微闪烁。所幸众人都专心在听张余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到萧煜的这点异样。 一人问道:“张兄,那秋叶真人又是何人。” 张余说道:“说起这秋叶真人,那来头就更大了,据说他是这一辈的道宗首徒,三年前的碧罗湖辩法大会上,他力压群雄,是修行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张余此话一出,席间又是一阵震惊,修行世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那么代表什么?说明等到日后他便可能是修行界的第一人。 张余很是自得的摇着折扇看着众人吃惊的目光,又是说道:“而且听闻这秋叶已经被道宗掌教真人定位下代掌教。那可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人物之一了。” 说到这儿,所有的公子都震惊了,这道宗掌教可不是一般人物,若是把修行界比作俗世,那魔教教主相当于草原王,剑宗宗主相当于卫国国王,道宗掌教那便相当于大郑的皇帝。 如此说来,张雪瑶不过是相当于一个小国的皇子,而秋叶则是大郑的太子。 张余叹息说道:“传闻中我大郑也有一神秘的修行者门派,叫做天机阁。不过却未曾听闻出过什么出彩的人物。” 齐豫摇头说道:“不但是我大郑的天机阁,便是佛门魔教等也未出过可与秋叶真人比肩的人物,而道宗又是修行界执牛耳的门派,百年后,谁可与道宗抗衡?” 他有些忧郁的说道:“若是百年后道宗一统修行界,那我大郑又该如何自处?要知道……天无双日啊!” 修行界与俗世素不相通,可前提是修行界不是统一的,各方势力可以互相牵制。若是真如齐豫所猜测的那般,道宗再次一统修行界,那么俗世和修行界还真的不会相通吗? 修行者们真的会和俗世政权和平相处吗?到时候怕是俗世皇室会彻底沦为修行者的傀儡。 “若是这样,太可怕了。”齐豫皱着眉说道:“修行界向来强者为尊,那我等凡人日后岂有出头之日?” 张余笑着安慰道:“这只是些猜测之言,你怎么知道道宗就可以一统修行界?” 萧煜叹息一声,也是开口道:“就算那秋叶真人最后成为道宗掌教,道宗一家独大,那佛门魔教等宗门必会联合起来共同抵制道宗,一统修行界又哪是那么容易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齐兄是杞人忧天了。” “对了,萧兄也知道修行者的事情吗?”齐豫好奇看着他。 萧煜略微沉默后,笑着回答道:“谈不上知道,只是偶尔听过一些传闻。只知道道宗,佛门和魔教而已。” 齐豫笑着说道:“说起这三大宗门,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魔教总坛和分坛不合,佛门禅宗,密宗对立。道宗更是内讧厉害,剑道相争,最后分为道宗,剑宗。” 萧煜闻言被勾起了兴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豫解释道:“这魔教总坛和各地分坛无非是总坛想要绝对掌控分坛,各地分坛坛主想要争取更大自主权力的权力争斗。” “而佛门密宗和禅宗则是理念上的不合。如今佛门首座禅寺远在西方,而禅宗多分布于我大郑,密宗则多分布于草原地区。” “至于道宗中的剑道之争距今已久,而且剑宗也早已独立出去,自成一派,这就不清楚了。” 萧煜点点头,暗自想着,这修行界中的争斗比起俗世却是一点也不少。也印证了萧煜的很早以前的一个想法,修行者也是人,他们与凡人的唯一不同便是,他们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接着他问道:“这密宗又是怎么回事?” 刚刚齐豫提到的佛门密宗引起了他的注意,年后他便要远赴草原,这密宗也在草原,日后怕是少不了要与密宗打交道。 第四十八章 夜路小心 “密宗起源甚早,据说在佛陀时代便有两大弟子因理念而产生争执,而这两大弟子便是日后禅宗和密宗分别尊崇的两大祖师。而此宗以密法奥秘,不经灌顶,不经传授不得任意传习及显示别人,因此称为密宗。”齐豫说道。 说到这儿,齐豫摇头说道:“密宗向来神秘,我也是只知道这一点。” 虽然有些遗憾不能知道更多密宗的事情,萧煜还是一笑,恭维说道:“齐兄学识渊博,萧某不及。” “萧兄过奖了。”齐豫连连摆手说道。 …… 酒宴后,萧煜带着几分醉意推掉了齐豫张余等人邀他一起去偷看卫国公主的邀请,独自一人朝安国公府走去。 他孤身走在人声嘈杂的街市之中,此时已是黄昏,淡淡的夕阳落在萧煜的身上,将他的背影拉的老长。 从街道另一头走来两名僧人。一名是年轻和尚,剑眉星目,身穿着一件月白色僧袍,另一名老僧,神态苍老,一身游方僧人的打扮。 两名僧人不管神态,容貌还是打扮,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引来两旁不少好奇的目光。 不过两名僧人却是无视周围好奇的目光,沉默的走着。好似不存在于这个喧嚣的世界。 “东都城里很少见和尚。” 萧煜远远看着那两名僧人,眉头微颦的自语道:“尤其是这么强大的僧人。” 他停下脚步看着前方那两名迎面走来的僧人,暗自感叹,这两名僧人其中有一人他认识,正是来自佛门的秋月禅师。 东都乃天下第一雄城,其中藏龙卧虎,而且这段时间更是风起云涌,修行者本也不值得太过注意。 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做贼心虚。萧煜偷偷得了瞑瞳的传承,如今遇到了为了瞑瞳而来的佛门高手,他还是有一瞬间的紧张。 过了片刻后,萧煜恢复平常,继续向前走去。 就这样三人在街道的中央相遇了。 萧煜看了青年僧人一眼,停下脚步,拱手行礼道:“秋月禅师。” 那两名僧人亦是停下脚步,其中的青年僧人双手合什还礼道:“萧居士。” 而在这时,那名老僧抬头看了萧煜一眼。 那名老僧的目光宁静而深邃,仿佛如那草原尽头的大雪山一般高远,纯净。 而那名老僧虽然看起来如一般僧人一般,但是和秋月站在一起,秋月却有意无意以他为首,可见他的身份。 萧煜转而望向这名老僧,开口道:“敢问……这位大师是?” 老僧双手合什说道:“游方僧人苍雪见过萧居士。” 苍雪在俗世没有什么名气,不是那个名寺的主持,也没参加过哪里的辩法大会。 但是在修行界,很多修行者都听说过他的名字,因为苍雪大师,代表着佛门外门顶尖护法之一。 很多时候,修行者的名气与实力是挂钩的,不管是秋叶还是卫国公主,他们可以名满天下,不仅仅是靠着一个身份,更多的还是靠着自身强大的实力。 苍雪大师便是一位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在修行界,除了属于各大门派的弟子,还有很多散修。散修中偶尔也会出现极为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强大的散修一般往往会被某个大宗门收为己用。 如道宗的客卿,魔教的长老,佛门的护法等等。 萧煜看着这名佛门护法中的顶尖高手,郑重行礼道:“见过苍雪大师,萧某曾听禅师多次说过苍雪大师,今日终于得见,真乃三生之幸。” 苍雪大师微微笑着说道:“萧居士言重了。” 萧煜看了下两人走的方向,然后问道:“大师,禅师两位是要出城?” 苍雪大师双手合什道:“正是,此间东都城之事已了,东都乃红尘繁华之地,不是我等方外之人存身之所,贫僧今日便要出城去了。” 萧煜忙道:“既然如此,那萧某就不耽搁两位了。” 苍雪大师微微摇头笑道:“不妨事。” 萧煜拱手一礼后,继续朝前走去。 就在萧煜刚刚舒一口气,想要赶快离去的时候, 一直未曾说话的秋月禅师忽然说道:“萧居士。” 闻言萧煜身体微微一颤,藏在袖下的拳头狠狠握紧了,指节微微发白,不过他还是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小心问道:“禅师还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秋月和尚微笑着说道:“不过是想要提醒一下萧居士,这东都城的夜路还是要小心一点。” 萧煜一愣,接着问道:“禅师这话什么意思?” 秋月和尚却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转过身与老僧一起向城门的方向走去。 留下萧煜独自一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萧煜皱皱眉,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秋月和尚这句话。 既然想不通,那索性不想,萧煜摇摇头,转身继续朝内城走去。 恰在这时,不知哪家的两位公子马车撞在了一起,两伙人在街头上,对峙起来。 两架撞在一起的马车将整条街道堵得严严实实。萧煜无奈,只能随着人群被堵在这里。 等到两伙人修好马车陆续离去后,天色已经是渐渐暗了下来。 暮色不见,微雨又致。 萧煜抬头看着自天而降的雨丝,神色微凛。 如此之急的一场秋雨,原本热闹的街道上的行人迅速消失不见。小贩们开始手忙脚乱收拾摊位。 顷刻间,街道上的已经是空无一人。 萧煜独自走在长街上,远处雨幕下如黑山般的内城城墙已经隐约可见。 莫名其妙的一场雨。 细细密密的秋雨落在街道上,积起了小小的水洼。萧煜的脚步有些乱了,然后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啪的一声,萧煜黑色的长靴上踩进了一个小水洼中。 表明了此时他的心情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般轻松。 片刻后,萧煜走到了内城的西门口。守夜的军卒躲在城门洞里,湿漉的街上空旷安静。 萧煜看着黝黑的内城城墙沉默了,他透过层层的雨幕看向完全黑下来的天空,轻声道:“夜路小心一点?!” 第四十九章 雨街杀人 暮色里的雨越下越大,长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只有萧煜独自走在长街上。 细密的秋雨带着一层寒意,打湿了萧煜黑色长袍。 黝黑的城门洞像潜伏在夜色中的巨兽张开了大嘴。 萧煜的神情凝重,长靴踩在街上的积水中,发出啪啪的声音。 他顶着漫天的风雨走过城门洞,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厉,他没有选择躲雨,而是选择继续前行。 走过了城门洞,又走了一段距离后。安国公府已经遥遥在望。 而在这时,雨街上响起了脚步声,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整齐而稳定,似乎踩破地上积水的频率也是一样的。 那是三个戴着斗笠,穿着雨披的人。 三个人都是一般的动作,低着头,上身微微前倾,手藏在雨披下看不真切,向萧煜疾步走来。 萧煜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三个人,停下脚步。任由雨水落在自己的身上,他的衣服早已湿透,雨水不断沿着他的脸颊滑落。 他藏在长袖中的右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因为这三个人的人姿势他很熟悉,这是手按刀柄,准备冲锋的动作。 这里是东都城,是天子脚下,不论是权贵公子,还是御林军,顺天府的衙役,都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但是有两种人可以例外,一是无法无天的修行者们,二是帝国的影子,暗卫们。 转眼间,那三人已经距离萧煜不足十丈,他们开始由疾走转而变为奔跑。 奔跑过程中,雨披下闪过一抹亮光。雪白的刀刃出现在层层的雨幕下。 三人亮出了手中的长刀,呈品字形朝着萧煜包抄过来。 处于最前方的那人,也是最快接近萧煜的人,他双手握刀,带起比这漫天的秋雨还要冷寒的气息当头朝萧煜斩去。 他没有任何的防御姿势,完全是以命搏命的出招,因为他相信他身后的两位同袍。 不管萧煜进攻还是防御,只要他能牵制萧煜一下,自己的两位同袍便会将萧煜斩于刀下。 萧煜握着剑柄的指节再度弯曲,直至有些发白。他的眼神中隐藏了任何情绪,只剩下绝对的平静。 两者的距离在不断拉近,他已经可以看清楚萧煜的双眼,一双冷静而又淡漠的双眼,这不是无视生死的淡漠,而是猛虎面对羚羊的淡漠。 或者说强者对于挑衅自己的漠视。 他是行走在夜色中的刺客,多年的经验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当他看到萧煜双眼的时候,那种紧张甚至达到了最大。 他背后微微有冷汗渗出,脑海中瞬间闪现出逃走的想法。不过立刻被他打散。萧煜已在眼前,他抛弃脑中所有混乱的想法,集合了自己全身气力的一刀,向萧煜头上砍去。 这一刀甩起了无数的雨滴,在层层雨幕中画出一条短暂的细线,如这风雨一般朝萧煜挥洒过去。 这时,萧煜动了,他只做了三个动作,拔剑,格挡,然后刺。 刺客甚至没有看清楚萧煜是怎么拔出腰间的长剑,只是隐约看到白色亮光一闪,然后便感觉到虎口一震。 刀剑相撞,萧煜很普通的一剑,将刺客手中集合了全身气力的长刀磕飞。 刺客的虎口破裂,长刀冲天而飞,让这名久经战阵的刺客微微一愣。 他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蓄势已久,集合了全身气力的一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飘飘的一剑震飞。 萧煜的长剑已经顺势而下,一剑刺入这名刺客的咽喉。 雪亮的剑锋从这名刺客的后颈处透体而出。带起无数如雨滴般飞扬的鲜血。 染红了这片雨水。 也断了刺客的疑惑,他瞪大了双眼,嘶哑了几声,咽喉间不断流出的血液开始倒灌,灌进他的气管,灌进他的肺部。 他开始呛血。他知道他要死了。但是他很不甘心 所以这名刺客临死时爆发出了一名暗卫死士最彪悍的战斗力,用原本想要捂住喉咙的双手死死握住了萧煜的剑锋。 而就在这时,他身后的两名刺客已经鬼魅般的跟上来了,双手握着雪亮的长刀,一往无前的斩向萧煜的头颅。 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同伴的胜利,萧煜见识的不止一次了,这是暗卫们的常用手段。 很多人都死在了这种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但是萧煜除外。 萧煜的右手依旧稳稳的握着手中的剑柄,任由那名临死前生命力爆发的刺客用尽自己的生命握住了他的剑锋。 在纷纷落下的雨幕中,萧煜气海内的元气在涌动,瞬间如咆哮的江河游遍了他的全身,无形的剑气在剑锋上浮现。 虽然被灰袍人笑话为最不入流的剑气,但是这也是剑气! 不属于俗世的剑气。修行者的剑气。 萧煜看都没有看那两名刺客一眼,手腕轻轻用力,长剑由下向上而出。 第一名刺客的头颅在剑气之下,如柴刀下的西瓜,分为两半,伴随着无数血淋淋的手指残体一起飞向了天空。 然后萧煜用尽自己气力,以最快的速度斩出两剑。 两名刺客闷哼一声,他们的长刀连同双手在这两剑之下已经离他们而去。 萧煜又是两剑刺出,两名刺客这次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双眼大睁,捂着自己的咽喉倒在混合了水和血的液体中。 这时,那飞上天空的两瓣头颅才吧嗒一声落入雨水之中。 白色和血色掺杂在雨水中,缓缓流向长街两旁的阴沟。 对于自幼接受暗卫训练的萧煜而言,这些所谓行走在夜色中的暗卫只要不达到一定数量,并不可怕,那些传说中的修行者才是他不安的原因。 不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已经是一名真正的修行者,那么他将无所畏惧。当然他需要一点时间,一点可以让他成长到无所畏惧高度的时间。 秋雨仍旧飘飘洒洒下着,萧煜手持沾血的长剑,站在三具尸体面前环顾了一下四周。 月黑风高杀人夜。秋雨会抹除除了尸体以外的所有痕迹。 萧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继续前行。 “喀拉”一声。 黑色长靴踏碎了那已经变成两半的头颅。 第五十章 雨幕下的琴师 头骨碎裂的声音在杂乱的雨落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萧煜仍旧走在长长的街道上,他已经走了很久,但是却迟迟没有到达尽头。 他抬头望去,远处安国公府大门上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那里好似距离萧煜并不遥远。可是不管萧煜怎么走,那灯笼的距离看起来始终都是这么近,也只是这么近,不会再近一步。 他停下脚步,回首望去。那三人的尸体早已消失在他身后茫茫的雨幕中。 周围只有黑洞洞的长街,和无穷无尽的雨幕环绕着萧煜。长街两旁的一切在雨幕下看起来是那么模糊,仿佛只是一副信手涂鸦的背景画布。 萧煜没有太大的惊异,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不等于真实存在着的。 这可能是他被别人拖入了精神世界,也可能落入了别人设置的阵法当中。 这是修行者的手段! 修行者可以布置幻阵,让陷入幻阵中的人迷失在幻阵构建的虚假世界当中。若是看不透幻阵,除非打败布阵之人,或者强行破阵,否则就会被困死在幻阵中,而幻阵隐蔽性又是极强,难以防范,非常强大。 萧煜从来没接触过幻阵。 他也没法想象幻阵的强大。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刻落入幻阵之中的。 所以他停下脚步,拔出自己的长剑。在未知的环境中,防守比起冒失的进攻要显得更好。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天地元气。 原本自由散漫的天地元气此刻正被一种奇异的力量约束着,按照某种奇特的规律缓缓流动,这里所有的天地元气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形成了一个罩子一般的东西,将萧煜和这边街道笼罩其中。 “啪哒啪嗒”一阵脚步声传来。 轻柔的脚步踩在水洼上发出的声音在这雨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白色的身影撑着油纸伞从街道的尽头处走来。如幽灵鬼魅。 萧煜手持长剑,向后飘退数步。 那一抹白色的倩影,在他眼中反而变得更加清晰。 白色的长裙盖过脚踝,露出长裙下白色绣鞋的鞋尖。长长的黑色秀发垂落在胸前和背后,白与黑的对比在这漆黑的雨幕中是如此的醒目。 萧煜眼神微微闪烁,手中长剑横于身前, 被街道尽头处灯笼光芒映射出一层昏黄的油纸伞挡住了白色倩影的容颜,只露出一双薄若红线的动人红唇。 这对红唇紧紧抿着,像是一道线。而红唇的主人似是没有看到萧煜横于身前的长剑。仍旧沉默的向前走着。 她的脚步很轻柔,踩在湿漉漉的青石砖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但是听起来这些很轻的声音,每一下都打击在萧煜的心头上,如铁锤砸在石壁上。 而石壁不管如何坚硬,一直被铁锤这样砸下去,终究也会有被铁锤砸碎的那一天。所以萧煜决定不能坐以待毙。 他手腕一转,原本横于身前的长剑变为直刺,切开这夜色下的雨幕,划出一条淡淡的白色水线,朝着身前不远处白色倩影的胸口处刺去。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响起。 白色倩影伸出自己的右手,用她的手指拦下了萧煜的长剑。 萧煜感觉虎口一麻,借着这股反弹之力飘然而退。长剑再次横于身前,手腕微微颤抖,脸色微白。 他平复了一下气海中躁动的元气,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在刚才的交手中,他看到那来人的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牡丹戒指。 这是牡丹的人。 而且刚才那白衣女子的一指,看似普通到了极点,实则诡异到了极点。仅仅是一指,便打散了萧煜剑上附着的元气,而且还趁机侵入了萧煜体内。若不是萧煜身具瞑瞳,瞬间吸收了这股元气,这会儿就不是元气躁动那么简单了。 平复了气海中躁动的元气后,萧煜双手持剑,默然运转天地的元气。 一道凌厉的剑气在长剑上再次凝聚,从天而落的雨滴在距离剑身还有三寸的地方便被剑身上附着的剑气分为两半。 萧煜依旧抢攻而出,当头朝着那白衣女子斩去。 长剑的剑锋准确无误的落在油纸伞上,油纸伞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这不是秋叶手中的油纸伞。 所以不管它再如何坚硬,也要碎了。 夜幕下的雨幕,被萧煜的这一剑从中间断开。 无数的雨滴四散飞溅开来。白衣女子手中的油纸伞被萧煜的一剑斩成无数的碎屑,漫天飞舞。 随着漫天飞舞的碎屑,萧煜飘然后退。 与此同时也露出了伞下的那人的真面容。 秋台的当红花魁,秦穆绵。 秦穆绵的脸色平静,但是嘴角又有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好似满怀着对于萧煜的不甚在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曲起手指,轻轻一弹。 指尖弹中了从空中落下,刚好经过她面前的一滴雨滴。 这滴雨滴穿过层层的雨幕,在雨幕中个划出一条白色的细痕,如利箭般射向萧煜。 几乎是同时,“叮!”的一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煜长剑横于胸前,挡住了这滴飞射而来的雨滴。 秦穆绵不以为意,仍旧是一指弹去,又是一滴雨滴朝萧煜飞去。 萧煜再次持剑格挡。 秦穆绵的指尖越弹越快,雨滴也是越来越急。 几乎是接连不断的雨滴打在萧煜的剑身上,响起了一连串的清脆声音。 萧煜的脸色漠然,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不过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证明他挡的并不轻松。 ……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只是一瞬。 打向萧煜的雨滴停了下来,那雨滴与长剑碰撞的清脆声音也停了下来。 秦穆绵停下手,刚才的一切好像只是琴师弹奏前的试音。 接着她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 芊芊玉手如白葱般美嫩。如白玉般无瑕。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十指齐动,好像遵循着某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次屈指弹出,都会有一滴雨滴被她的指尖弹中,然后飞溅而出。 她的十指越来越快,指影几乎连成一片,无数的雨滴从她的十指间飞散出来。 化为道道利箭,朝着萧煜激射而去。 而她的神情却是专注而平静,就像在秋台中为客人献艺的琴师。 第五十一章 落下的花 修行者的时间尺度已经超越了俗世,这看似很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中只是极短的一瞬间。 漫天的雨水还在缓慢地交织着雨幕。 簌簌簌簌簌簌。 破空声响起,无数的雨滴带起无数的白色水线,朝萧煜射去。好似要把他射成刺猬。 而就在此刻,在雨滴快要抵达萧煜身前的时候,一片雪亮的剑光在这漆黑的雨幕下亮起,将周围的雨幕照亮的同时,将那些密密麻麻的雨滴全部挡了下来。 萧煜的双腿微微分开,黑色的靴底踏足于漆黑的雨水之中。全身的肌肉绷紧,元气全部聚集到自己手中的长剑之中。双手如钢铁一般紧紧的握着剑柄。 他的手腕飞速转动,带动手中的长剑与手腕一起飞速转动起来,化作一道雪亮的光轮。 雪亮的光轮把飞射而来的雨滴全部斩成无数细小的水花。 叮叮咚咚。 一片清脆的声音在这雨街上响起,无数飞溅的水花四散飞出,落在地面上,与嘈杂的雨声混合在一起,却好似形成了某种韵律,如一首琴曲。 这数也数不清的雨滴,纵使萧煜的剑术再好,也无法完全抵挡。他能做的只是凭借自己多年练剑的本能将自己周身的要害部位护住。 在这一瞬间,萧煜展示了他这些年暗卫训练的成果。 那些看似无害的雨滴横穿雨幕,他漠视的看着雨滴擦过他的脸颊,带起道道血痕,穿破他的袍袖,飞向未知的远方。 更多的雨滴则被萧煜手中的长剑裆下。 叮叮咚咚的声音连绵不绝。哗哗哗的雨声也未停歇。 不过现在又多了一种新的声音。 蹬!蹬!蹬! 这是萧煜黑色长靴踏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他手中的长剑并未停止旋转,仍旧如一面银色的圆盾挡在他的身前。他此刻就像一名举着大盾的重装兵士,顶着敌人的进攻,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雨夜仍旧漆黑。 叮咚的声音猛然高涨,如一首乐曲进入了高潮部分。秦穆绵漠然的看着对面的萧煜,十指变幻更快,雨滴更急,萧煜的压力更大。 不过那蹬蹬蹬的脚步声却没有停止,仍旧坚定的一步一步朝着秦穆绵走去。 两人间的距离在不断缩小。 萧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所有的情绪藏在他漠然的伪装之下,只有双眼扔坚定的注视着不远处的秦穆绵。 秦穆绵看着两人间不断缩小的距离,绣眉微微一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然后她白色长袖一拂。 带起无数雨滴,这些雨滴在空中横向连成一片,如一条在雨幕中不断前进的白色水线。 这道水线如白色的刀锋,飞快的划过空间,切割开雨幕。带着锋锐无匹之势,向萧煜的头上斩来。 萧煜的眼神微微跳动,继而眼帘微垂,好似没有看到这一道要命的水线。只见他手中长剑微顿,将最后一波雨滴打散。带出一段轻微的颤音。好像一曲终了,琴弦微微颤动的声音。 然后,长剑前指,指向了已经距离不远的秦穆绵。 蹬蹬蹬的声音开始变快,萧煜的脚步急促起来,接着他奔跑起来。手中长剑带着锋锐的剑气朝着秦穆绵的胸口刺去。 而与此同时,萧煜的双眼也变得愈发明亮起来。一把古剑的倒影缓缓在他的眼瞳中浮现。 下一刻,古朴的长剑如从水底浮出,无形剑意从萧煜眼瞳深处的那片星空中爆射而出。 无形的剑意穿过雨幕,没有泛起半点涟漪。 甚至有肉眼根本看不到它的存在。 但是就在这时候,秦穆绵的脸色微微凝重起来,因为上次在秋台,萧煜就是用这一招绷断了她的琴弦。 两者相遇,没有任何声音响起,但是白色的水线却开始诡异的扭曲。如一条被人打中七寸的白色水蛇。 萧煜的剑没有停,他仍旧前进,雪亮的剑锋破开层层的雨幕,穿过被打开一道缺口的白色水线,发出轻轻的翁名声。 一滴刚好落下的雨滴打在剑尖上,立刻四散成无数细小的水花。 长剑终于再一次近到了秦穆绵的身前。锋利的剑锋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想法,坚定的朝秦穆绵的胸口刺去。 不过这一剑终是没有刺下去。 不是因为萧煜心软了,而是因为一朵琉璃色的小花挡在了萧煜长剑的前进方向上。 剑尖与琉璃色的小花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接着琉璃色的小花微微旋转,一股巨大回旋之力从小花上爆发出来。 萧煜险些没有握住手中的长剑,无奈他只能随着这股回旋之力,在半空中旋转自己的身形,化解掉这股巨大的力量。 不过小花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是飘飘摇摇的飞回到秦穆绵的指尖上。她轻笑着说道:“没想到萧公子倒是深藏不露,上次在秋台竟让我看走了眼。这安国公府的大公子,竟然是位空冥境界的修行者。” 萧煜仍旧举着长剑,抬起头望向白衣白裙的秦穆绵,平静的说道:“秦姑娘不也是如此?萧某这点微末道行比起秦姑娘来差远了。” 秦穆绵轻笑一声,没有辩驳。反而是说道:“不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想要你死。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若是变成了厉鬼,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 秦穆绵话音落下,她指尖上的小花仿佛听到了命令,开始飞速旋转起来。 紧接着它脱离了秦穆绵的指尖,飞到空中,随着它每旋转一次,小花的体型便变大一分。 等到了萧煜上方时,已经有一般佛寺中佛像所坐莲花的大小。 无数的雨水被旋转的琉璃花打散,然后它朝着萧煜开始缓缓下落。 萧煜一直不变的脸色骤然一紧,双眼大亮,眼瞳中的古剑越来越清晰,似要完全脱离萧煜的眼瞳,爆射出来一般。 这一次,萧煜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所以除了瞑瞳,他已经用出了他全部的实力。 萧煜手中长剑一振,带起未央剑经的剑意,带着决绝的姿态一剑刺向从天而降的琉璃花。 嗤嗤的一声。 萧煜手中的长剑被压弯,琉璃花的下落趋势被阻挡了一下。 噗的一声,萧煜吐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支撑着手中的长剑,但是琉璃花仍旧在缓缓下落。 琉璃花投下的黑色的阴影慢慢笼罩了萧煜,如泰山压顶。 第五十二章 修行者的价值观 巨大的压力从剑上传来,萧煜感觉自己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咯作响。 头顶上巨大的琉璃花正在缓缓下压,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被压在下面。肯定被碾为一团他母亲都认不出来的混合物。 萧煜没有什么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想法,在最后一刻,他果断弃掉手中的长剑,用尽全身的气力,向一旁跃去。 巨大的琉璃花重重的落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下一刻长街上的青石板全部寸寸碎裂,无数的裂纹如蜘蛛网一般向四周蔓延开来。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甚至整条街道都好像摇晃了一下。无数的碎石块四散纷飞。琉璃花落下处的青石板界面更是直接被碾压成了粉末。 萧煜的反应很快,就在琉璃花落下的那一瞬间,他向前翻滚了一下,然后猛然跃起,单手成爪,一个碧绿色的元气大手在他的手间形成,朝着秦穆绵的头顶抓去。 这是萧煜继承自灰袍人元气的摄元手。 漫天纷飞的雨滴和碎屑好像并不能阻碍秦穆绵的视线,当萧煜从地上跃起时,她神情平静的抬起右臂,食指隔空朝萧煜点出,指尖一道极淡的气息喷吐而出。 笼罩在长街上的雨幕骤然摇晃了一下,空中多出了一把无形的长剑,将这漫天的雨幕拦腰斩断。 被琉璃花砸出无数裂纹的青石街面翻滚起来,一道巨大的沟壑缓缓出现。 这道气息伴随着沟壑从秦穆绵的指尖开始,撕裂了雨幕,破碎了大地,以一条笔直的直线,直刺对面的萧煜而去。 碧绿色的摄元手与秦穆绵指尖喷薄出的气息相撞,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气息,无声无息的溃散开来,变成了最原始的天地元气。 萧煜感受到了身前传来的恐怖气息,知道自己这一刻就算是爆发出瞑瞳也无法抵挡。所以他用最快的时间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抱膝,头埋到双膝之中,然后丝毫不顾及形象的滚向长街的一侧。 在死亡威胁的面前,这些旁枝末节都是浮云。 恐怖的气息擦着萧煜的后背掠过,距离极近,那道恐怖的气息将他背后的黑袍化为飞舞的碎屑,同时也在他背后带出一道恐怖的巨大伤口。 然后簌的一声射入萧煜的身后的长街中,轰隆之声连绵响起,整条长街几乎都要被打碎了。 此时天空中雨滴继续落下,被秦穆绵拦腰斩断的雨幕平静下来。重新笼罩了两人。 漆黑的长发于微风中轻轻摆动,愈发衬得秦穆绵美若天仙,落下的秋雨没能打湿她一丝一毫,一袭白衣在这漆黑的夜中愈发出尘。 脸色苍白的萧煜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相比于秦穆绵的出尘不染,他则显得狼狈不堪。 被撕裂的黑袍上沾满了泥水,头上的束发冠不知何时被打落,披散的长发被秋雨淋成了一缕一缕。他在长袖中的右手微微颤抖着,喉间一阵甜意,他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很是诚恳的说道:“我认输,我承认我打不过你,但是你不能杀我,安国公和陛下还不希望我在东都死去。 萧煜知道这很丢脸,但是与活着相比,这些真的要往后排。 他也很想现在自己战斗力全面爆发,干脆的打爆秦穆绵,然后在她不甘心绝望的眼神中占有她。 多么潇洒快意,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现在的现实是,萧煜被秦穆绵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若是秦穆绵想要占有他,想来他是没有一丝反抗之力的。 不管是日后复仇也罢,谈尊严也罢,雄霸天下也罢,它们的前提都只有一个,萧煜得活下去。 所以他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求自保,毕竟或者才是一切的根本。而且很多时候都表明,这样的手段也是最有效的。 闻言,秦穆绵的脸上浮现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笑道:“杀你是我的事,至于谁不想让你死,杀死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那是想要你死的人该考虑的。” 萧煜觉得嘴里有点干涩,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不怕牵连到你?” 秦穆绵说道:“来去皆由我意,此地若是容不下我了,我再去新的地方就好了。” 萧煜看着雨幕中的美丽女子,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此时他也终于明白,秦穆绵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修行者,他不大在乎来自俗世的威胁。而萧煜最大的错误是,他虽然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但是他的心态并没有随之变为修行者的心态。 所以他的想法失败了。 秦穆绵看着萧煜微微一笑,神态亲和,但藏在亲和之下的却是绝对的冷漠,她轻轻的说道:“让我来送你这最后一程。” 就在秦穆绵的话音落下以后,先动手的不是秦穆绵,而是看似已经放弃的萧煜,他猛然跃起,指尖上绽放出一朵黑色的小花。 那是由纯粹的黑色火焰形成的花朵。这是萧煜继承自瞑瞳的魔炎。 黑色的火焰迎风便涨,随着他手指轻弹,像盛开的莲花,在雨幕下的长街中爆发开来。 正如萧煜一直所坚持的,不到真正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会放弃抵抗的。 黑色的火焰伴随着滚滚的气浪袭向街道上另一端的秦穆绵。 秦穆绵盯着那咆哮而来的黑色火焰,平静的声音透过黑色火焰清晰的传到萧煜的耳中。 “魔教的功法你倒是精通,萧烈教给你的?萧煜你很不错,比我想象的要强,如果再过段时间,可以做我的对手。但是很可惜,你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她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探出长袖,食指轻轻一点,一朵同样的黑色火焰出现在秦穆绵的指尖。 她轻轻屈指一弹,黑色的火焰小花微微转动,脱离了她的指尖,形成一片黑色的火焰之幕。紧接着,与萧煜的黑色火焰交汇在一起。 秦穆绵的黑炎陡然爆发,冷酷无情的吞噬了萧煜的黑炎,萧煜没有预料到秦穆绵也有如此手段,只觉得气海中元气一顿,然后剧痛传来,忍不住痛哼一声,险些跌坐到地面。 第五十三章 铸刀的锤头 黑色的火焰围绕在秦穆绵的周围。黑色的火焰,黑色的夜幕,黑色的雨幕,与她一袭白裙相衬托,显得格外美丽,却有些几分诡异之感。 她脸上最初的那份轻松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吃惊。 萧煜身为安国公萧烈的长子,有这样的修为,甚至已经迈入空冥境界成为一名真正的修行者。因为有萧烈这样一个强大的父亲,所以她赞叹萧煜的隐忍,却并不吃惊。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萧煜所在战斗中表现出来的能力,这不是说萧煜的战斗技巧多么高妙,而是说萧煜对于战斗的态度,他对于战斗的态度正如秦穆绵一直看不上的暗卫们的态度一般。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今日为了杀死萧煜她已经动用了真正的实力,甚至动用了刚得来不久的宝色花。 她甚至在想着,刚刚若是那些脑袋顽固的剑修们,恐怕已经连人带剑一起碾为肉饼了吧。 可是萧煜没有死,他甚至躲过了好多次秦穆绵认为必死无疑的攻击。 秦穆绵的脸色郑重起来,没有了刚才那份轻松和戏谑。这是对一个对手的尊重。这也是一个修行者应有的风度。 她曾经是魔教的天之骄女,在其他人还在成为修行者的道路上苦苦挣扎的时候,她已经是空冥境界的巅峰,只差一步便可以踏入履霜境界。 这些年她也与很多高手较量过,曾以空冥境界战胜履霜境界而闻名修行界。这甚至让她一度认为所谓高手,不过是修行境界高深而已。 直到三年前她在碧罗湖辩法大会上遇到了被称作年轻一辈第一人的秋叶。 面对秋叶,巨大的境界差距,让她一败涂地。她曾经很不甘心,认为若是在相同的境界,秋叶肯定不是她的对手。 而秋叶却说:“这世间没有如果,你善于战斗,我善于修行。所以相同境界下我不会是你的对手,但是你却永远没有和我同一境界的机会。” 这句话瞬间打碎了她一直的坚持,哪怕在空冥境界多么耀眼多么强大,即使面对一个最弱的逍遥境界,结果也是被逍遥境界轻松杀死。 最后秋叶还说了一句话,“修行最原本的意义是什么?是超脱世间,获得长生的力量。人生百十载,如梦亦似幻。不求早早超脱,而是起杀戮争斗,实属不智。” 所以她离开了魔教,来到东都,以求在俗世中找到踏足履霜境界的契机。 今日里面对萧煜,发现这个刚刚踏足空冥境界的年轻人,他对于修行的理解竟是与秋叶一般。虽然秋叶求得是长生,萧煜求得是短期内自保的力量。但是他们的根本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活着。 作为空冥境界的第一人,秦穆绵曾经狂热地追求战斗的技巧,元气运用之高妙,实在不是萧煜这个刚刚成为修行者的家伙可以比拟的。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空冥境界的修行者,都不可能使萧煜如此狼狈,可惜今天他遇到的是可以比拟履霜境界的秦穆绵。 局面似乎进入了死局,萧煜所有的手段都已经用尽了,而秦穆绵却还是毫发无损。最终活着还是死去,似乎只能取决于秦穆绵的意志。 而萧煜活着还是死去,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 …… 一名青衣中年人站在七星塔顶层,手扶窗台俯瞰着夜色雨幕下的东都城,嘴中喃喃道:“铁块怎么才能变成宝刀?需要不断淬火和捶打……” “若是承受不住……那便碎成两截吧……”淡淡的叹息声渗进夜色下的雨幕中,缓缓消失不见。 这时,一名面容平庸的青年人走到中年人背后,轻声道:“师尊,这样会不会太过了?” 中年人遥望着东都的内城,微微摇头,说道:“不过,不过。若是萧烈这把锤头出手,他怕是已经粉身碎骨,现在锤头的力度刚刚好……” 他身后的年轻人闻言轻轻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 轻轻的脚步声再次响起,秦穆绵跨过还在燃烧的黑色火焰,轻柔的脚步走向萧煜。 她看着萧煜的脸上,不过没有看到绝望、愤怒、不甘、疯狂、怨毒的情绪。 萧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秦穆绵有些失望,又有些好奇。 她杀过人,人临死前的表现她见过很多,如这般表现的很少。 所以她心情又有些好奇。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她又一次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萧煜忽然抬起双臂,两支黑色羽箭如毒蛇般从他的袖中飞出,射向秦穆绵的双眼。 这套袖箭一直藏在萧煜的袖中。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还可以保持脸上的平静,那就代表他还没有放弃。 他射向的是秦穆绵的双眼,因为眼睛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地方。 一道狂暴的元气横掠而至,狠狠震飞萧煜的羽箭,然后落在他的身上。 萧煜本已疲惫不堪,甚至可以说强弩之末,哪里承受得了这样狂暴的攻击,顿时重伤吐血而飞,肋骨不知断了几根。 “你还没放弃么,不过手段差一点。”秦穆绵走到他身前,居高临下静静看着他,说道:“正如秋叶的说的,绝对的实力是势,这些小伎俩是术。大势面前,术是没有用的。” 萧煜浑身上下沾满了血和泥水,靠在长街边的墙上。 “刚才我一直在观察你,你不错,真的很不错。” 秦穆绵赞赏的说道:“若是再给你一些时日,战胜我也是有可能的。” “秦姑娘你既然是出世的修行者,何必非要搀和俗世这潭浑水中呢?”萧煜艰难喘息着说道。 “不入世怎么出世?”秦穆绵平静的说道:“好了,上路吧。” 秦穆绵的话音落下,元气开始在她的手指上凝聚。 与此同时,萧煜的眼眸却开始越发明亮。 黑白分明的界限开始飞速后退,黑色的眼瞳在飞速扩散。 在死亡面前,萧煜并不像他表面上的那么平静,在死亡面前,谁能真正甘心。 他很不甘心,所有他要做最后一搏。 第五十四章 星空里的星辰 萧煜眼睛中的黑色眼瞳飞速吞噬着周边的白色眼仁,最终变成纯粹的黑色,黑暗如这夜幕下的雨云。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瞑瞳被发现的后果,自己忍了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复仇的希望,结果要死在秦穆绵的手中,这该让他多么的不甘心。纵然秦穆绵是个绝色美女,但是他又没占了丁点便宜,更不会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想法。 总之,在死亡面前他有太多的不甘心。 萧煜看着秦穆绵的眼睛,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而他的眼睛却是通体黑色,黑色的眼睛中散发着寂灭贪婪的气息,开始沿着秦穆绵的眼睛进入她的气海。 他已经管不了境界的高低会不会反噬自身,因为这是放手一搏。 “这是……瞑瞳?!”秦穆绵看着萧煜完全变成黑色的眼瞳震惊道。 紧接着她的眼眸中涌现出兴奋的神情,说道:“萧煜,你又带给了我一个惊喜,这完全黑色的眼瞳,寂灭的力量,贪婪的本质,这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瞑瞳的法决。那么多人追杀瞑瞳,都没有得到它,反而落入了你的手中,你真是个幸运儿啊。” 说话间,瞑瞳的气息已经沿着秦穆绵的眼睛进入到她的体内。 瞑瞳最强大之处在于,它不单单是吸取他人的元气,若是目标死于瞑瞳之下,精神世界中的意识碎片也会被瞑瞳搜刮一空。 这才是瞑瞳真正令人恐怖的地方,也就是说,瞑瞳出手以后,为了利益最大化,很少会留有活口。 带着强大吸力的瞑瞳气息一路而下,直奔秦穆绵的体内的气海而去。 秦穆绵并不怎么在意,她相信强大的实力面前,即使是瞑瞳也无法逆转局势。 果然,萧煜瞑瞳的气息畅通无阻的进入到秦穆绵体内的气海,但是当它想要吸收秦穆绵元气的时候。秦穆绵气海中的元气却爆发出了巨大的反抗力。 瞑瞳的气息瞬间被这股强大的反抗力反弹,由吸收变为倒吸。这便是瞑瞳对高出自身境界太多的人使用而出现的反噬现象。 瞑瞳反噬以后,萧煜体内的元气开始朝着秦穆绵的气海内倒灌,同时萧煜也感觉到异样,自己非但没有吸噬掉秦穆绵的修为境界,反而自己体内的元气开始不断流失,他叹息一声,果然还是不行吗。 秦穆绵自信的笑了笑,之所以她不阻止萧煜瞑瞳的气息进入自己气海,就是知道实力的巨大差距,她不仅不会被萧煜吸走半分的元气,而且还会让萧煜遭受到瞑瞳的反噬。 秦穆绵现在已经感觉胜券在握,接下来只要从萧煜口中问出瞑瞳法决,然后结束萧煜的生命。这件事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而这时在萧煜精神世界的星空中,未央巨剑横贯了整个星空,在它的一旁还有两颗闪着明暗不一光芒的星辰。 其中一颗较为明亮的星辰好像感知到了萧煜体内此刻的变化,开始剧烈的闪烁起来,然后这颗星辰的光芒越来越明亮。 星空中的星辰都是萧煜通过瞑瞳吞噬获得的意识碎片所化。 每一颗星辰,就是一块意识碎片。 现在只有两颗星辰,代表只有两个人的星辰的碎片。很暗淡的是灰袍人的意识碎片,而那颗明亮的则是瞑瞳的意识碎片。 它记载了瞑瞳遗留下的经验和能力。 瞑瞳是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瞑瞳法决的人,在萧煜全身元气开始倒灌的这一刻,瞑瞳的意识碎片就此苏醒了过来。 而在瞑瞳意识碎片苏醒的那一刻,原本不断倒灌的元气戛然而止。紧接着,秦穆绵体内的元气开始涌向萧煜的体内。 瞑瞳的意识碎片中存在的瞑瞳本能在这一刻成功的控制了萧煜体内逐渐失控的瞑瞳,转而变回吸收秦穆绵的元气。 秦穆绵脸色大变,她感觉到就在刚才,她气海中形式急转直下,一道极为贪婪的恐怖气息笼罩了她的身体,然后体内的元气便已经失控,转而朝着萧煜的气海涌去。 她的脸色略显惊慌,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当她再一次看到萧煜漆黑的双眼时,变得更加恐慌,因为事态好像已经脱离她的控制了。 萧煜微微一愣,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瞑瞳会恢复正常,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形式变得对自己有利了。 他看着脸色苍白,茫然失措的秦穆绵,有些艰难的笑了笑。他此时的嘴角上还占着血迹,身上占满了泥水,显得狼狈不堪,但是他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自作孽不可活……这是我曾经对瞑瞳说过的话,今天我把这句话转送给你。” 萧煜的脸上重新恢复平静,说道:“你太贪心了,若不是你放任我的气息进入到你的气海当中,我根本没有一丝的机会。” 这一幕几乎与当日萧煜吞噬瞑瞳那一幕一模一样。放任萧煜的元气进入体内,最终造就了自己的灭亡。 秦穆绵从没想过胜负转变的是如此之快,她第一次感觉到萧煜是这么的可怕,而瞑瞳不断吞噬她的元气带来的恐惧甚至战胜了她的理智,她不顾一切的想要逃走。 秦穆绵痛苦的轻哼一声,然后召唤出自己的宝色花。 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催动自身仅存的所有元气,直接灌注进宝色花中。 一股巨大的冲击波从两人间的宝色花上爆发出来。 两人同时被这股冲击波震开。 萧煜被重重的弹到墙上,把身后的墙壁撞出无数如蜘蛛网般的裂痕。 秦穆绵更惨,宝色花受损严重,鲜红的血迹布满了她的白裙。 秋雨还一直在下。 但是整个世界好像变得灵动起来。 秦穆绵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因为她体内元气剧烈波动,她布下的幻阵破了。 整条街道好似活了过来。远处好像有人影晃动。 秦穆绵不甘的看了萧煜一眼,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街道尽头。 不管因为美貌还是别的,这东都城里觊觎她的人不在少数。 而今天她实力大损,已经不适合继续留在东都了。必须要尽快离开。 第五十五章 事终 天色幽暗,风雨凄冷。 风雨中,萧煜扶着墙壁从地上站起来。他发现秦穆绵已经消失不见,而那三具尸体就在自己身后。 环顾四周,那种不真实的感觉不知何时消失了,也就是说秦穆绵布下的幻阵破了。 长剑在街道上的碎石底下,只露出一截剑柄。萧煜走过去,拨开碎石,拔出长剑。 长剑没有直接被宝色花压到底下,所幸还算完好。 这把长剑是他的武器,也是母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他可以一时放弃,但是他不会永远放弃。 看着剑身微微有些弯曲,他知道如果不经过精心的修复,这把长剑应该是没有办法再用了。 想着先前战斗的惨况,最后瞑瞳都没有杀死秦穆绵,他的眼中流露出警惕的神情。 虽然今天这场战斗到最后,秦穆绵算是败了。但是萧煜清楚,这场胜利和自己的关系并不是很大。秦穆绵这样的修行者确实十分强大,若不是最后瞑瞳留下的意识碎片发挥作用,恐怕现在自己已经死去。 刚才萧煜吸收了秦穆绵大量的元气,但是因为秦穆绵的果决,萧煜并没有吸收到她的意识碎片。 不过这也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虽然现在的萧煜遍体鳞伤,但他只要把刚刚吞噬的大量气息消化掉,那么他的修为就可以再上一层楼。 萧煜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下,然后踉跄的扶着街道一侧的墙壁朝安国公府走去。 …… 风雨中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张狂,不羁。伴随着风雨飘散在东都城的上空。 秋雨忽然变得温柔起来,细细的,轻轻的。 少了秋的凄冷,倒是有些像春的温婉。 青衣中年人坐在七星塔塔顶的塔檐上,斗笠也懒得戴一个,任凭秋雨打湿自己。他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痛饮一口,笑道:“这第一锤倒也不错……” …… 同样一袭青衣的秋叶撑着油纸伞,站在内城的城墙上,遥望着那个踉跄着走向安国公府的身影。微微皱眉。 清尘真人负手站在秋叶的身旁。他一身白色道袍,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萧煜的背影。 据说道宗山门在极东云深之地,凡人不知其去路,即便到了道宗山门之前,若无缘法,亦是不得而入。 传说中道宗有八座山峰。七座山峰呈现北斗七星之阵势,第八座山峰也就是掌教所在主峰,则位于北极星位。 除了掌教居于主峰以外,其他每座山峰上又有一位峰主。而这清尘真人便是七峰其中一峰的主人。 作为道宗掌教的师弟,清尘真人在修行界中也是极为尊贵。而且多年以来道宗大小事务均由他出面照料,在很多人眼中,他的知名度甚至超过了那位常年闭关不出的道宗掌教。 这样一位处于人世间巅峰,拥有无上权威的人物,此刻就这般站在这秋雨笼罩下的城墙之上。 清尘真人目光从那身影上离开,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的说道:“瞑瞳在他的身上。” 秋叶回答道:“师叔既然已经知道,何必再要多言。” 清越的声音透露出淡然。 清尘真人眼帘微垂,说道:“掌教师兄让你来东都的目的就是为了瞑瞳。” 秋叶平静的说道:“师尊让我来东都为的是擒获或者杀死瞑瞳,而不是争夺瞑瞳法决。” 清尘道人眼中闪过一道亮光,然后消失不见,毫无情绪的说道:“瞑瞳死于此人之手,瞑瞳法决必定落入他的手中。但我必要提醒你一点,此人现在虽然还只是空冥境界,甚至入不了你的眼,但他终究得了瞑瞳,瞑瞳的恐怖你也是知道的。” “师叔你以前常说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秋叶平静的说道,而在这平静之下却是绝对的骄傲。“邪魔,外道,不足道也。” “邪魔外道……”清尘真人微微一愣,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不知是嘲讽秋叶,还是嘲讽自己。 清尘道人望着秋叶,淡然说道:“邪魔外道不足道,这已经千余年前的事情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现在我们道宗已经不是千余年前的道宗了,邪魔魔教,外道佛门,现在已经与我们平起平坐。怎么谈得上不足道?” 声音落下,不知道带起了哪里的一阵的秋风,裹挟着细密的秋雨向城墙上的两人吹来。打湿了秋叶青色的道袍。 秋叶的脸色很平静,清尘真人的话没有对他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因为他真是绝对骄傲下的平静,而不是萧煜伪装下的平静。 清尘真人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承认你在修行方面的天赋与毅力,你已经站在世间青年一代的巅峰上,你有实力骄傲。但是骄傲不代表着可以漠视一切潜在的威胁。” 修行界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年轻的青衣道人必然是下一任道宗掌教,在道宗中,以他的身份除了掌教之外,没有人可以训斥他。 即使清尘真人这样的长辈也只能好言相劝。 秋叶沉默了很长世间,然后说道:“我能斩瞑瞳第一次,那么我就能斩瞑瞳第二次。” “而且这里是东都,是傅先生的东都。” 秋叶说完,撑着油纸伞,沿着城墙边的台阶下城去了。 只留下清尘真人独自站在城墙之上。 他伫立在秋雨中,闭上双眼,轻声自语道:“难道是因为我在这俗事中浸淫太久了么……” 在俗事中滚打的多了,就忘了自己曾经心底的坚持。当无数年后回首过往,可能笑过去的自己幼稚,可能悔恨,可能觉得曾经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是如此的陌生。 塔顶上的青衣中年人漠然的看着这些,轻声自语道:“其实想来,我们不仅仅是迷失了自己,而且更可悲的是,我们已经逐渐变成过去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他叹息着:“若是年轻时的我看到如今我,怕是要嗤之以鼻吧。” “嗟!”一道轻斥声在夜色下传出很远。 第五十六章 黑色漩涡 这一场秋雨下了整整一夜。 一个身影踉踉跄跄的闪过安国公府侧门。 连绵不断的秋雨替他遮盖了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冲刷干净了他一路上留下的血迹。 背上的巨大伤口在元气封堵下已经止住血,但是身体内部的伤势让他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暗淡,眉头皱的发紧,显得有些痛苦。 萧煜强行催动着体内的元气,绕过一个个侍卫,朝自己的小院飘去。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整个胸腔如火烧一般难受,每喘息一次,都要带动胸口的伤势。 但是他不能停下脚步。 或许只有那个陪伴了他五年的小院才能让他感到一丝的安全。 虚弱的他支撑着重伤的身体无声无息的飘入了安国公府中属于他的小院里。 进入小院,萧煜的脚步变得虚浮起来,他觉得自己视线有些模糊,甚至思维都有微微的混乱。 忽然,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他的胸口处传来,他痛苦的捂住胸口,身体僵在了原地。 然后他只觉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摔倒的声音惊动了屋中的墨书。 墨书端了一盏油灯,走出房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吃惊的捂住了自己的小嘴。 萧煜此刻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所有的事物在他眼中变得扭曲。 他感觉仿佛自己的胸口被开了一个大洞,切割开了他的皮肤,打碎了他的骨头,掏去了他的内脏。 胸口处传来的那股痛苦仿佛要撕裂萧煜,这里仿佛有一股气流在不断涌动。每一次涌动都带给萧煜巨大的痛苦。 他的眉头无意识的皱了起来,看着在他眼中已经开始扭曲的小院,一阵眩晕感觉传来。 他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而这时,他听到好像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很轻柔的脚步声,这个脚步声他很很熟悉。 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抬起重如千钧的眼皮,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他忽然发现自己眼中的一切开始重影,有很多很多的影子。有真的,也有假的。 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但是她周围有好多影子在不断晃动,太多的影子重合在一起,让萧煜看不清她的相貌。 “那个是……墨书?”萧煜脑中有些混乱的想着。 那个脚步声渐渐的近了,伴随而来的还有墨书那声熟悉的“公子。” 萧煜脑中闪过一个想法,“终于回来了……” 放松下来的萧煜在这时终于坚持不住了,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此刻在萧煜的体内,一股明显游离于经络之外的元气正萧煜的胸口处游走。不时还进入到萧煜的经络中逆向而行。 这股元气便是萧煜从秦穆绵气海中吸纳来的元气。由于时间太过仓促,而且两人实力差距较大,这股被萧煜吸收来的元气还没有被炼化。这也就是萧煜胸口疼痛的罪魁祸首。 而就在这股元气不远处,一个黑色的旋窝正在飞速的旋转着。漩涡的黑色如同夜幕一般,俯瞰去,这个黑色漩涡更像是一只通体黑色的眼睛。 黑色的旋窝散发着寂灭与贪婪的气息,正在朝着这股秦穆绵的元气一点点靠近。 无声无息间,那些原本属于秦穆绵,而现在被萧煜吸入体内的元气,开始被黑色的旋窝切断与原本主人的联系,开始被吞噬,被吸收。那股元气没有做出一点反抗,便一点点消失于无形。 然后一点点变为萧煜自身的元气,汇聚到萧煜体内的经络中,直至最后终于全部汇聚在一起,然后进入了萧煜的气海。 萧煜体内的气海开始慢慢膨胀,慢慢朝着更高一步的方向前进着。 …… 黑暗缓缓褪去,萧煜醒来。 他看着上方熟悉的帐幔,失神片刻后艰难的爬起来。 他坐在床上,环顾四周,这是他的卧室。 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但是他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是安全了。 他低下头,察觉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换过了,微微一怔。昏迷前的记忆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只是隐隐约约的记得,自己摔倒在小院中,至于后面的事情则是一点也记不得了。 就在这时,吱呀的一声,墨书端着一个铜盆走进来。 看到萧煜已经醒来,墨书楞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公子,你醒了。” 语气微微有点颤抖,但是依旧如寻常时萧煜起床时的问候。 萧煜沉默了片刻,然后笑起来,很真挚的冲着墨书笑起来:“我……睡了多长时间?” 墨书微微低下头,小声道:“昨晚,您喝醉了,睡了整整一晚上,现在刚刚辰时一刻。” 萧煜有些意外又带着赞赏的看了墨书一眼,说道:“昨晚我不该喝那么酒。” 两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昨晚的事情。 片刻的沉默后,萧煜看了一眼墨书手中的铜盆,说道:“你忙了一晚,去休息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墨书有些迟疑,说道:“公子,你自己可以吗?” 不知是不是受伤后人就变得脆弱,萧煜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没事的,去吧。” 伴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房里只剩下萧煜一人。 他拉起一旁的窗帘,推开窗户向院中望去。一抹晨光从窗口打进来,落在萧煜苍白的脸上。 体内的疼痛不知何时已经淡去,气海中此刻前所未有的充实。 皮外伤对于拥有元气的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只是昨晚失血有点过量,更因为身体内部受到元气伤害还有些残留,所以看起来精神不是太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昨晚他隐约感觉在自己的胸口有两股元气,不过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不见。 情况不算太糟。 他靠在床头上,长舒了一口气。 窗外晨光渐盛,照到他的眼睛上。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刚好看到在一旁桌子上放着的长剑。 长剑的剑身略微有些弯曲。但是其余部分还算完好。 萧煜盯着长剑喃喃道:“老伙计,你看起来状况也不是太好啊。” 第五十七章 我叫林寒 秋雨过后,冷意又重了几分。 地面上的水迹还没有干,但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未曾减少。 偌大一个东都城仍旧车水马龙。 走过几条大街,萧煜来到了东都城东面的一个坊子里。 萧煜听着隐隐传来的打铁声,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应该是齐豫说的那个坊子。 他绕过巷口向坊子的更深处走去,在他身后的是墨书,她怀里抱了一口被布包裹着的长剑。 由于是秋雨刚过,坊子里的巷道很是泥泞,萧煜走在前面,墨书抱着长剑则小心翼翼的跟在萧煜身后,生怕泥水沾湿了刚换的绣鞋。 萧煜坚韧的靴底踏过水洼,发出啪啪的轻响声,又是穿过两条巷道,靠近了坊内的打铁铺后院。 迎面而来的是两扇还算得崭新的大门,那叮叮当当连绵不绝的打铁声便是从这木门后面传出来的。 萧煜走进以后,手指按在木门上。上面散发着微微潮气。他听着那些重锤敲打的声音,不重不轻的敲了敲门。 过了片刻,木门发出一声轻轻的呜咽声,一个精壮的汉子从里面打开了木门。 看到萧煜二人,这汉子笑着招呼道:“客官,你来这儿是要订货还是?” “修剑。”萧煜说道。 说完墨书打开怀里的布包,露出里面包裹着的长剑。 长剑没有太多的装饰,但是一拿出来却是寒气森森,不像那些镶满了宝石珠玉,中看不中用的装饰性礼剑。 这精壮汉子显然也是个识货之人,看到萧煜的长剑,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剑!” 说着那汉子侧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 “您两位里边请。” 萧煜和墨书随着这汉子过了门楼,走进这座有些破旧的小院。 当当当当的捶打声音更甚,火炉旁,几个打铁师傅挥舞着重锤一下一下捶打着,旁边还有几个学徒拉着风箱。 火焰的轰轰轰声,风箱的扯拉声,铁锤的敲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曲别样的旋律。 那汉子的脚步没多做停留,引着萧煜二人继续朝里走去。同时他解释道:“这样的好剑我们是不敢轻易动的,还得请师傅他老人家亲自出马。” 说话间三人走进小院深处一间屋中,一个老人正在一座独立的火炉前挥舞着铁锤敲打着什么。 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然后带着一个好像厨师围裙似的东西,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打理的整整齐齐。双手上布满了老茧,如厚重的铁块一般。 老人年纪看起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但是精神矍铄。 火炉中的火光照亮了老人的面颊,他下巴上的胡须因为常年在火炉旁边而显得有些焦黄,他此时专心的挥舞着铁锤,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铁锤起起落落,他好似没有发现此时房中多了两人。 这时,萧煜发现房中还有三人。 只见一个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年轻人正站在萧煜几人的右面,身后还跟随了两个随从,一个体形彪悍,一看就知道是护卫。而另一个瘦瘦弱弱的,应该是随从小厮。 那中年汉子对萧煜说道:“这几位是先到的客人,您二位还要稍等片刻。” 萧煜摇摇头,说道:“不妨事。” 说话间,那身穿月白色长袍的年轻人也朝萧煜这边看来。 刚好与萧煜对视一眼。 那年轻人长得眉清目秀,倒是俊美十分。萧煜微微一愣,心中想道,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这时,年轻人一旁的那名小厮好像对于萧煜一直盯着那年轻人看不过去了,看着萧煜高声道:“这位公子!这么盯着别人看是不是太无礼了!” 这小厮的一句话一下打断了萧煜的思绪,萧煜听见声音,清脆不像男人,他转而看向那名小厮。亦是面容清秀,再往下一瞧,居然没有喉结。竟然是个小姑娘女扮男装。 这一下让萧煜想起来了,这小厮和那年轻人不就是那日在秋台见过的那对主仆么。 那日在秋台,张玉霞嘲笑萧煜,最后被萧煜吓得跪地求饶,当时有个女扮男装的小厮引起了萧煜的注意,现在这一对比,这个小丫头不正是那日在秋台见过的么。 想到这儿,萧煜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女扮男装的小丫头蹙眉尖声斥道。 萧煜止了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他只是对于这对有过一面之缘的主仆有些兴趣而已,并不想招惹是非。 小婢女怒意更重,就想要上前和萧煜理论,这时站在一旁的年轻人瞪了她一眼。 她好像有些惧怕这年轻人,看到年轻人的眼神,虽然还是有些不甘,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 那年轻人打量了萧煜一番,然后拱了拱手,说道:“看这位公子打扮也不是寻常人家,不知这位公子是哪家的公子。” 在对方打量自己的时候,萧煜也在打量这个年轻人。 对方脸很白净,五官秀气。看起来倒是中性的很。这婢女是女扮男装,那这公子会不会也是女扮男装呢。 萧煜有些拿不准。不过对方既然是男装打扮,萧煜索性也是仁兄称呼。 “在下姓萧,单名一个煜字。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年轻人听到萧煜的话,神态微微一变,他一旁的婢女也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又瞪了他的婢女一眼。小婢女吐了下舌头低下头去。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好像重新打量了一遍萧煜后才缓缓说道:“原来是萧兄。我姓林,我叫林寒。” “林寒?”萧煜心中疑惑更甚,虽然萧煜也不太讲究什么礼法,但是初次见面总是得意思一下,哪有这么直爽的说我叫什么的。 而且刚才萧煜说出自己名字时,主仆两人的表现看起来仿佛像曾经听过他的名字。 这自称林寒的年轻人此时也感觉出不妥了,神色有些发僵。斜视了一眼他的小婢女。小婢女则是有些羞愧的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撕拉一声,一直没说话的老人拿起铁钳夹着一把弯刀放入一旁水缸中。 带起大片白气。 然后他拿起那把弯刀放到一旁的案台上,说道:“这位公子,你要的弯刀老朽已经打造完了。” 林寒急忙示意一旁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卫士去拿弯刀。 那个侍卫伸出蒲扇大小的大手,也不顾弯刀还没完全冷却,一把抓在手里,好似感觉不到温度一般,接着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往老人面前一方,瓮声瓮气的说道:“老头,这是剩下的钱。” 第五十八章 千年圣人出 那精壮汉子替老人收起钱袋。 林寒从护卫手中接过弯刀,屈指弹在刀身上,发出一声淡淡的轻吟, “不错。”林寒赞叹一声。 说着,林寒收起弯刀,对萧煜一拱手说道:“萧兄,那我先告辞了。” 萧煜脸上浮现一个寓意难明的笑容,说道:“林兄慢走。” …… 自称林寒的年轻人一行人三人走出铁匠的小院。林寒用手指在他小婢女的额头上点了点:“你啊你,刚才嘴巴张那么大,生怕萧煜看不出来是吧?” 小婢女揉揉额头,委屈说道:“公……子你不也是一样么,还说我。” “你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 接着小婢女眼睛一转,对着林寒说动啊:“公……子,你觉得萧煜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林寒警惕的看着小婢女。 “就是人怎么样啊。”小婢女很是促狭的说道。 林寒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假模假样。” …… 把长剑交到这位即使在东都也很有名气的铁匠手里后,萧煜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屋内,萧煜和墨书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那名老人,专心的挥舞着铁锤。 老人挥舞铁锤极富有节奏感,仿佛按照某种奇特的韵律。 铁锤落在长剑上发出啪啪的声音,长剑过水发出撕拉的声音。 屋里弥漫了白色的蒸汽。 一直到快要入夜时分,屋内的嘈杂声才终于停止,老人解下身上的围裙,拿起毛巾随意的擦了下脸上的汗水,然后把长剑交还给萧煜。 萧煜递过自己仅剩的一百两银票,冲老人告辞一声后,便带着墨书离开了小院。 这时天色渐暗,道路上的水洼也已经干了,两人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道上。 耳畔铁锤的敲打声在逐渐远去,夕阳的余晖在两人的身后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萧煜忽然问道:“墨书,今天的那个叫做林寒的,你觉得怎么样?” “公子,是我们在铁匠铺遇到的那个吗?”墨书说道。 萧煜点点头。 墨书沉思了一会儿后,然后给出了她自己的评价:“女里女气。” …… 东方某处群山中,有一片无边无际的云海。 云海中九座山峰探出云海。而其中最高的一座山峰,比起其他八座还要高出甚多,如鹤立鸡群。 这座山峰远远望去,如一接天巨柱,直刺苍穹。周身云海环绕,真真是人间距离上天最近的地方,故名都天峰。 都天峰峰顶是一道极为整齐的切面,仿佛是有人用无上的大神通,将原本的峰尖横斩了去。 在这最近接天穹的地方建着一座辉煌庄严,又不失古朴的道家大殿。 大殿极为庞大,几乎占据了半个峰顶,取代了原本峰尖的位置。它冷漠的立于这世间最高之处,俯视着天底下的芸芸众生。 一片汉白玉铺设的广场环绕着大殿,而一片湖泊又环绕着广场。这湖泊不知几许大,覆盖了整个都天峰峰顶。大殿和广场其实是建于湖泊之上。俯瞰去,湖泊如一条玉带盘旋环绕着大殿和广场。 这片湖泊即是世人口中所传说的天池。 一道水晶虹桥横跨过湖泊,将大殿前的广场与都天峰的山体连接起来。 一名星冠羽衣的道人缓缓走过水晶虹桥,走过巨大的广场,踏上不知道多少台阶,走到十几米高的大殿正门前,然后向右,从一旁的侧门进入到大殿之内。 大殿内部极为空旷宏大。几十米高的立柱整齐划一的分为两列立在两旁。让人不自觉感到本身的渺小。 走过数百米的长廊,道人进入到一个大厅之中。 大厅很大很大,足有大政议政殿那么大。 在大厅两侧摆放着很多蒲团,不过现在这些蒲团上却是空无一人。 大厅上首位置,盘坐着一名紫袍老道,在羽衣道人进入的那一刻,他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的声音在空旷中的大厅中响起:“师弟,你来了。” 星冠羽衣的道人稽首一礼,然后走到左侧第三个蒲团上盘坐下。 紫袍老道看着下方的道人说道:“如今千年已至,当有圣人出世。” “正是如此。” 星冠羽衣的道人微微低头,说道:“不知师兄是否知道,圣人何时降临?” 紫袍老道微微摇头说道:“我不是圣人,怎么会知晓圣人之事?” “不过每逢乱世,总有为真王开路的伪王。圣人降世,也需有人为圣人引路。” 下首的道人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紫袍老道颔首说道:“正是如此,先贤曾言,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世间最大的盗贼便是窃国大盗,所以须得一窃国大盗为圣人降世做引路之人。” 下首的道人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如此说来,师兄是知道那圣人引路人所在了。” 紫袍老道微微点点头,神情有些复杂说道:“我穷极一生,也只能卡在这个门槛上,如今我时日无多,却能得见圣人,此生无憾了。” 下首的道人闻言一愣,然后失笑道:“师兄已是天人之境,怎会时日无多?” 紫袍道人叹息一声:“人生百年,仿若梦幻啊。” 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紫袍老道开口打破沉默,说道:“那窃国大盗如今就在东都城中,你去安排一下吧。” 星冠羽衣的道人闻言站起来行了一礼,说道:“谨遵掌教谕令。” 说完这件事,两人便互相作别。道人顺着来时的道路前行,没有用多长时间,便走出了大殿。 一道清风从天外吹来,吹起了云海翻腾,带起了湖泊的层层碧波。最后吹动了道人身上穿着的羽衣。 长袖飘飘,站在这天穹之下,若神仙中人。 道人回首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大殿漠然而立,仿佛在注视这人世间的一切繁华富贵,一切爱恨悲欢。如这天地一般冷漠。 而在大殿的正门上有一个巨大的浮雕。 仔细看去,那浮雕其实是一个字,一个足有四米高的“道”字。 第五十九章 天机阁 百余年前东主立国,有感于修行者们的强大,特命手底下第一谋士建立天机阁处理修行者事宜。 当时天机阁集合全国之力,从修行界召集了无数散修,成为了第一个隶属帝国的修行者机构。 然而修行者们那仿佛与生俱来对于俗世的骄傲感,让天机阁在不断壮大的同时,开始一点点脱离皇帝的掌握。 百年已过,时至今日,天机阁已然隐隐自成一体。 但是生于大郑的天机阁还无法彻底摆脱大政。底蕴仅仅只有一百年的天机阁还需要这个庞大帝国的继续供养,才能保持继续发展的态势。 正是基于这种原因,天机阁与大郑皇帝保持了这种高于盟友又低于下属的状态。 天机阁的总阁就在东都城中,不是外城,也不是内城,而是最中心的皇城。 皇城皇宫东面有一片树林,树林中那片黑色瓦檐,白色墙壁,显得平静温和,没有太多肃穆大气之感的建筑群就是传说中天机阁的总部所在。 天机阁深处一处偏殿内,平整的大理石地面深处尽头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人。 那人身穿青色的长衫,腰间系着黑色腰带。正是傅先生。 在傅先生身前站着一位年轻人,年轻人穿着一件宝蓝色长衫,面容平庸,属于放到人群中就找不出来的类型。 傅先生看着窗外,不在意的问道:“今日何事?” 年轻人恭敬的回答道:“启禀师尊,昨夜钦天监观星,发现帝星暗淡,贪狼冲犯,然而又有紫气东来,不甚明了,特来请示师尊。” 傅先生闻言沉默片刻,然后说道:“告诉钦天监的人,管好自己的嘴,休要胡言乱语。帝星无事。” 年轻人低头应道:“是。” 傅先生淡然道:“钦天监与我天机阁份属一脉,但是这些年却与皇室走的颇近,让他们收敛一下。” 年轻人恭敬的答应了,然后说道:“如今晋王殿下和贵妃娘娘真的势成水火了?以至于上感天象?” “势成水火倒是不至于,上感天象更是谈不上。虽然当今陛下年岁渐大,但是晋王和贵妃毕竟是跟了陛下这么多年的人,知道分寸。看他们私底下争执不少,大动作却没有几个便可知晓。”傅先生摇头说道:“这些朝堂之事与我们天机阁并无太大挂碍。” “陛下对于此事一直沉默,除了萧烈,李严和张清以外,朝堂上大小官员都卷了进去。但是皇子毕竟年幼,晋王殿下春秋正盛,在军中又素有威望。终是晋王殿下占了上风。”年轻人说道。 听到萧烈的名字,傅先生眉头微挑,好像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若有所思的说道:“萧煜的伤势应该好了罢。” 年轻人听到萧煜二字后,早有准备,低下头回答道:“是,萧煜那日的伤已经好了,而且应该快要突破空冥中境了。” 傅先生撑颌沉思了一会,眼睛看着窗外的落叶,淡淡的说道:“那就给他找点事情做,选几个空冥境界,又有点野心的散修,给他们放出消息,瞑瞳传承落到了萧煜的手里。” 年轻人只是低头称是,没有询问为什么。 傅先生也没有解释,他继续淡漠的说道:“另外告诉密宗的人,萧煜和佛门禅宗的秋月交好。” 年轻人这时隐约猜到了傅先生的用意,沉思片刻,低声说道:“就算密宗的人因此动怒,但也不至于会对萧煜下杀手吧?” “密宗与禅宗相争,说白了不过是草原和中原的相争。天下与禅宗交好的人不知凡几,密宗还能全都杀了不成。但是这么多年的仇恨也不是假的,尤其是一个来自中原的驸马,就算不能杀,为难也是少不了的。” 年轻人低声应是。 傅先生重新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 东都城,外城。华灯初上。 萧煜腰间佩剑,身后跟着墨书。走在热闹的东都外城夜市里。 夜市热闹。满街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烁烁生辉,街上行人如织,有的边走边看,有的驻足摊前,其中也不乏年轻男女。 萧煜和墨书除了一前一后有些怪异,倒也不怎么惹眼。 自那日吞噬了秦穆绵的部分元气,萧煜边感觉自己的气海又大了几分,在这几天养伤期间,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隐约间可以更上一步了。 修为进了一步,代表他的实力近了一步,也就是复仇更近了一步。 修好自己的武器后,萧煜心情很不错,便带着墨书在这夜市里闲逛起来。 他不知道在今天,在深深的皇城里,那个神秘的天机阁中,那位神秘的傅先生,基于某些莫名的原因,打算给他找点事情做。 对于这些一概不知的萧煜,此刻正在为一件事微微发愁。 在他想要带着墨书去酒楼吃点东西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自己没钱了。 好像在很久前,萧烈给了他二百两。然后他给了墨书一百,修剑用了一百。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为了这种事情发愁。 这还是小事,更主要的是那些公子之间的应酬,就算脸皮厚,也不能一直让别人结帐吧,总有一天是要自己付钱的。 “堂堂的安国公大公子……”萧煜在心中无奈。 “居然为了几百两银子发愁。萧烈也是,就算对我有防备,也不能这么小气,安国公府的脸面不要了么……” 萧煜心中吐槽,但是看看天色渐晚,他还是决定先带着墨书先回安国公府吃免费的晚餐。 很久都没有一次出门机会的墨书显然对于今晚的夜市之行很满意,浑然没有察觉到萧煜的窘迫,她有些留恋的跟着萧煜走上了回安国公府的道路。 刚刚走到内城西门口附近,萧煜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次不是因为有什么刺客,而是因为他看到有人朝他走来。 在他对面的是内城城门洞,城门洞长且阴暗。在夜晚看去,更像一只巨兽张开的黑洞洞大嘴。 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城门洞下的黑暗中走出,朝着萧煜二人所在的方向缓缓走来。 第六十章 与秋叶的第一次对话 渐渐地,那青色的身影走近了。 是一个青衣道人。 青衣道人背后背了一把长剑和一把伞,长剑的剑身藏在鞘中,只留下剑柄露在外面。 他的发髻高高梳成一个道髻,用一只碧绿的簪子横穿其中。 发髻如山,不可动摇,玉簪则如山上青松。 他的脸色淡漠,青色道袍和脚下的鞋子上,还残留着点点泥水干后形成的泥点。 他走到萧煜身前,然后住下脚步。 他看着萧煜,说道“你便是萧煜吧。” 他的声音没有萧煜期待中的惊艳感。 萧煜第一眼看到此人时,没有从他身上发现一丝的元气波动,但是他却总是隐隐感觉此人极为不凡。 莫名其妙,毫无理由的一种感觉。 而当青衣道人站到他的身前,准备开口时,萧煜已经做好了迎接高人的准备,不管你一开口是惑人心神,还是势若惊雷,哪怕是帝王之气,萧煜都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但是青衣道人的声音没有一丝特别,就是如正常人说话一般。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萧煜微微一愣,难道他感觉出错了,其实这就是一普通道士? 他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我是萧煜,不知阁下是?” 青衣道人说了他遇见萧煜后的第二句话,但是却让萧煜的心底微微一颤。 青衣道人说道:“我叫秋叶。” 秋叶的话音落下后,萧煜脑中瞬间闪过他所知道与秋叶有关的所有信息。 道宗首徒,修行界中年轻一辈第一人,道宗下任掌教,腰斩瞑瞳的大修行者。 萧煜的脸色略微有些发僵,然后他接下来的第一个想法是:“难道我偷学瞑瞳的事情被秋叶知道了,他是来杀我的?” 想到这里,萧煜长袖下的右手悄悄扶上了腰间焕然一新的长剑。 他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你叫秋叶。” “哪个秋叶?” “道宗的秋叶。”秋叶漠然的回答道。 萧煜默然。 墨书有些茫然的看了一眼对面脸色淡漠的秋叶,接着她又看了一眼脸色平静中带着凝重的萧煜。 两人站在城门洞前,黑色锦袍很干净,被晚来的夜风的着轻轻颤抖。青色道袍有点脏,随着穿过城门洞的秋风微微摆动。 墨书不知道秋叶是什么人,但是她知道萧煜只有遇到超出他掌控的人或事时,才会流露出这种人为平静的神情。所以她最后抿着嘴低下了头,看着裙摆下新换的绣鞋,沉默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萧煜率先打破沉默,说道:“秋叶真人有何贵干?” 秋叶淡漠的说道:“来看看你。” 萧煜垂在身旁,藏在长袖下的左手微微颤抖,说道:“看我做什么?” 秋叶直视着萧煜,平静的说道“看看瞑瞳的继承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萧煜长袖下颤抖的左手猛然一顿,随即握成了拳头,指节微微有些发白。 “你……要……杀……我?” 因为内心的恐慌,萧煜每一个字说得都很清楚,也很慢。 他虽然坚信不论何时,都不能放弃生的希望。却不会认为自己可以从修行界年轻一辈中的最强者,完好状态的履霜巅峰大修行者秋叶手中逃出去。 不过再一次出乎萧煜的意料之外,秋叶竟是摇了摇头。 他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只是来看看你。” 萧煜松了一口气,他看得出,秋叶是一个很骄傲的人,那么一个骄傲人是不屑于对他这样一个弱者撒谎的。 既然秋叶说来看看,那就是来看看。 萧煜脸上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真诚的微笑,说道:“久闻秋叶真人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真乃萧某三生之幸。” 当然,前半句是实话。萧煜曾经很多次听说过秋叶的大名,每一次听到秋叶的名字,都是伴随着他那骄人辉煌的经历,秋叶那简直无法直视的简历说是如雷贯耳也毫不为过。 至于后半句,萧煜其实很想说,自从学了瞑瞳后,他一点儿也不想见秋叶。就在刚才他还认为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秋叶。 还是那句老话,只要能活下去,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标,萧煜不介意把自己伪装成任何形态。冷酷的,仗义的,谦卑的,哪怕是白痴。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都可以。 当然他也很想讲风度尊严,在他有足够的实力,他也会讲究,但是现在他没有。 所以他在秋叶面前很谦卑。 “秋叶真人有何指教?” 秋叶淡然说道:“没有什么指教,我只是向提醒你,瞑瞳对日后的修行有很大的阻碍。” 萧煜一凛,轻声问道:“什么阻碍?” 秋叶看着他,不知怎的,他竟然从秋叶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叫做怜悯的目光。 他心中生出一道无名火,有时候,对于他来说,怜悯是一种仇恨更让人恼火的情绪。 就像施舍,是对自己尊严的一种踩踏。 秋叶没有说话,他继续盯着萧煜,似乎是想要把萧煜整个人看透。 过了很久,秋叶漠然开口说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萧煜心中烦躁更甚,但是在表面上他不会也不敢有一丝显露,他只是很诚恳的点着头,对秋叶说道:“萧某记下了,多谢真人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