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国》 第一节、该死的穿越 一米七、八的大个子,修长的身材,消瘦的白净面庞配上阴郁的眼神,这幅形象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绝对是很多小女生尖叫的存在。只是浆洗得看不出本色的棉布襕衫与头顶的平定四方巾显得不太协调。凭栏负手而立,就算是衣着寒酸面有菜色,他姜田依旧引得不少异性抬眼偷瞄。别说是街面上那些为了生计奔波的普通女子,就算他脚下这倚红楼里的姐姐妹妹们又有几人不心动的? “瞧这公子眉目俊朗,当初想必也是诗书满腹,若是早生十几年……” “只可惜如今圣学式微,早上几年不知要有多少姐妹争相邀宠呢,现如今反倒成了没人搭理的……” 这些天姜田听到过不少类似的言论,他并不怪这些人露骨的评论,更不想理会这些故意说给他听的“窃窃私语”,就是他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几天下来他自对眼前这混乱的时局摸不清门道。现有的记忆与信息不足以让他给自己所处的时代下一个明确的结论,只能说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自打十天前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就明白自己搭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穿越快车,只是这“车”开的有点离谱,任凭他搜肠刮肚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跑到了什么时代,本想找个明白人给自己讲解一番,但这十天来自己所遇之人无不是那种用市侩眼神鄙夷自己的家伙。 姜田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不招人喜欢,原因很简单,在别人眼中当下就是个靠脸蛋吃白食的落魄酸丁,他甚至都鄙视自己,不过目前是没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因为被自己附身的家伙的确是饥寒交迫倒在了倚红楼的后门边,按道理来说应该已经死了,这时候意外发生了,自己的灵魂进入了这具躯体,同时一个头脑不太灵光的小丫头正好打开后门,看见他后不知是傻劲冲脑还是灵光一现,总之是不理会他人的非议硬是拉扯着僵尸般的姜田到柴房中施救。说是施救最多也就是灌了几口热米汤,又熬了些日子直到今天才攒足一点力气看看街面的景色。 混乱的记忆剪不断理还乱,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来到了明末,但这位死鬼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家中倒是个世袭的小武官,日子也没有多富裕最多只能算小康,于是他爹变抱着让这次子读书走仕途的心思改换门庭。要说军户的身份本是摆脱不掉的,可在这年头地方上已经腐败不堪,又不是长子没机会世袭军职,他倒也争气早早的就混上了秀才的身份,这下更是活不用干饭没少吃,就等着朝廷府试跃登龙门。然天不遂人愿鞑子入寇一年紧似一年,家父和兄长也被征上阵一去多年没有消息,随后闯王进京吴三桂降清都还算很清晰的历史脉络,姜家也逐渐没落到一日三餐无法果腹,最终母亲也撒手而去,要说因为这些原因而落魄至此倒还合情合理,也解释的通他遭人白眼的原因。恰恰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事情发生了偏差,满人入关后如何推行剃发易服自不必说,他姜田作为圣人门徒也准备好死守名节,就当他随时准备赴死的时候,王师犹如天兵一般席卷北直隶,迅即攻克防守空虚的北京城,活捉了伪帝福临母子和一干贵胄,只让那多尔衮在亲卫死拼之下逃出生天,不几日之后正在南方与官军血战的建奴听闻家眷被擒人心浮动,被官军追击几百里大部奔逃,而且就是他们老家的建州也没能逃脱一劫,王师早已分出一支奇兵由朝鲜登陆侧击女真老巢,在毫无兵力把手的辽东左冲右撞将满人精心积攒的家当抄了个干干净净,据说建酋多尔衮听闻盛京被占一气之下吐血不止,此时应该在蒙古大漠上召集旧部图谋复国。 回忆到了这里已经让姜田冷汗直流,这还是自己熟悉的历史吗?什么时候明军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与超前的战略意识?只可惜自己附身在一个傻秀才的身上,并不能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多年没有音信的父亲风风光光的荣归故里,只可惜自家大哥已然战死沙场。按说从此之后就该是皆大欢喜的团员结局了。记忆中父亲的装扮或者说军服倒是透露出不少耐人寻味的地方,比如说软布制成的单沿军帽,一身草绿色的对襟衣裤,以及那过于显眼的牛皮武装带! “唉……”他不得不长叹一声,搞了半天自己竟然穿越到了已经被人篡改过的时空,难怪南边那些卫所军突然间战斗力暴涨,愣是打得冷兵器时代最后辉煌的骑兵抱头鼠窜,别看老爹没带着枪支回家,估计火枪什么的也是这支部队的标准配备。之后的事情就比较有意思了,光复故土的那位定北侯威武大元帅迎立朱慈烺还都北京,至于这位太子的身份是真是假姜田是搞不清楚的,只知道在崇祯自缢之前半年,曾经下诏招这位侯爷为驸马许配公主朱媺娖下嫁,而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公主,不过两年后因战乱颠沛公主难产而死,母女均未保全。也是拜这层关系所赐太子的身份没有人怀疑,众人皆以为昔年光武中兴的景象即将重演,可谁也没料到内斗上瘾的东林党不等外患平靖便到处挑拨离间,事事攻击定北侯的执政主张。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东林想要摘桃子驱赶武人集团了。接下来明末常见的那种口水仗并没有出现,或者说威加海内的侯爷懒得和这些蛀虫多费口舌,但凡为了反对而反对没有任何有益意见的枪手们,统统扔进军营劳动改造。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天下读书人不管是不是东林党无不义愤填膺,罢读罢考上书请命的事情层出不穷,看那架势大有不推翻祸国武夫就誓不罢休的地步,而他姜田自然也在这些人之中。 “蠢货!”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得暗骂一声,多出三百年的见识让新人类的姜田很清楚东林的嘴脸,更何况当初外族入侵时也没见这些人如丧考妣般的要死要活,这国家英雄刚惩治了几个枪手就激起如此之大的反弹,要真有这股热情用来对抗侵略上,就算没有现代人的干预也不可能让满人立足啊!再说就算儒生们死谏皇帝,你也要看看如今究竟是谁做主,摆明了紫禁城里的傀儡皇帝根本没有实权,这帮傻子还以为能依仗皇上来撑腰呢。当然那时候的姜田是想不到这么深刻的,一个书呆子能有多高的政治见识,还不是读书人之间煽情的一忽悠就上当了。浴血厮杀才算安享晚年的老爹自然不能容忍仅剩的这个儿子没事找死,限制人身自由等手段也是毫不保留的使了个遍,就在父子俩斗智斗勇的时候,他们并不清楚朝堂之上出了多大的变故,姜田只是知道自己老头在征战之余还不忘给儿子攀上一门亲家,对方本是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可能是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也想找个武将依靠求个安稳,听说这女婿已经有了秀才功名之后这才答应了婚事。天下暂时太平了这家人也因为从龙有功眼看着官运亨通,姜老头则因为旧创复发黯然退伍,虽然按军功和烈属的名分奖赏了六百亩田算作抚恤,可人家依然对这门并不般配的婚事有些后悔,于是某天姜田同学收到了一封言辞刻薄的信,那位未婚妻很直白的贬损了一通,直气得他七窍生烟愤然离家出走。 “……苍鹭避雨于廊下虽身寒却不堕风骨岂能为取一时之暖挤占檐中雀巢……” 我们的姜田同学每念及此,除了佩服对方嘴巴缺德之外,愤恨怨毒的心情几乎是不存在的,按照现代人的观点这种女孩不愿意嫁给自己更好,省的将来天天生气。也难说精明的老爹不是故意将自己放跑的,这么丢人的事情传出去他脸上也挂不住,此时的国人比未来更好面子,像他这种本来就没什么社会地位的军户,若不是有个大元帅撑腰怎么会有现在的生活,让这惹祸的儿子跑出去转一圈睁开眼睛看世界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要是知道这宝贝儿子终将饿死街头不知会作何感想。谁让这傻小子缺心眼着了骗子的道,盘缠没了不说更不敢回家认错,最后只便宜了穿越人士。就在姜田走向穷途末路的时候,大明王朝也日薄西山,在姜田的记忆中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夜间城头变幻大王旗,大元帅接受末帝禅让改元兴武,定国号为中! 朝廷换了皇帝,少不得一顿鸡飞狗跳,不少原先作威作福的王公贵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即便如此仍少不得被人翻出旧案抄家充军,一年后我们的姜田同学也晃荡着来到了看似平静的京城,结果一进城就被人骗倒在了青楼的门前。至于现在的姜田则无比怨毒的咒骂着前世的无能,就这政治敏锐度与信息收集能力还想学人家搞街头活动,这位仁兄之所以来到京城,那是因为他想搞死谏上书之类的套路,一来向明王朝表忠心,二来可以刷名望给不知道在哪的未婚妻看看……当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本来的政见不同在皇位易主之后就变成了诽谤君上,最多打几棍子干点重活的惩罚最高可判处诛灭九族! 就在他无限腹诽着前世的无能时,一个不大的杂粮面馒头递到了身前,下意识的一转头就看见那个算不上漂亮的救命恩人呆呆的看着自己。姜田先是摇摇头,然后转过身子朝对方深深地一揖。 “姑娘高义,在下铭感五内,岂能再夺恩人口食!”幸亏记忆中还残存点文学修养,否则这明末的白话让一个现代人是很难说出口的。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仆妇常见的暗红色襖裙挽着两个发髻,矮小瘦弱的身材也不知是年岁不大还是营养不良所致,乍一看上去就和街上那些奔波劳碌的民家女子一个样,在这倚红楼里还穿着如此寒酸的衣服也算是奇事。别看此处名为妓院,几天下来根据自己的观察姜田可以十分肯定这里绝不简单,出入的宾客无不衣着光鲜享用豪奢,隐约间听着小厮杂役们的闲谈也说这里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所在。故而姜田把眼前这位善良的姑娘理所应当的看成了最低一级的仆人,那么能节省出这个馒头哪怕只是泛着黑光的杂粮馒头,想必也是从她口中一点点抠出来的。他的推论也不算错,虽说至今还没见过楼上那些当红姑娘的玉颜,她们的丫鬟倒是经常见到,谁让自己暂时借住在柴房一角呢,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和眼前的人相比也有云泥之别。小姑娘面对姜田的大礼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楞了一会这才小心翼翼的将馒头掰开,然后又将一半递了过来,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姜田知道再推辞就矫情了,况且这半天来自己也是粒米未进,除了这个“缺心眼”的实在姑娘根本不会有人关心自己的死活。于是也只好再次朝对方深深地作揖,这才接过馒头仔细的吃了起来。姑娘看他开始吃东西,这才眯起眼睛笑着吃起自己的那一半。不知有几人能注意到,在这雕梁画栋的廊下栏边,一个破落书生一位粗使丫鬟,两个人面对面吃着艰涩发酸的食物,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第二节、深夜的孤灯 姜田不惜饿着肚子也要爬起来看看明末的街道,这并不是他游兴大发或是缅怀古人,驱使他这样做的根本原因是他想搞清楚自己究竟该怎样活下去。这些天来他通过暗自观察发现如今这个时代已经面目全非,被那个比自己早一步穿越的家伙破坏的干干净净。就说这汉家衣冠吧,本来到了明末这等时候,社会已经开放到了不屑于按步就班的生活,各种奇装异服也是层出不穷就是那些儒生士子也以标新立异为荣,可国土沦丧的那些年,一纸剃发令激起了民族感情,多少不愿从贼的人宁可舍身取义也要保持华夏正统。偏偏那位纵横天下的大元帅当今的皇帝陛下听闻此事之后,在三军面前挥刀自削长发并立重誓:若不扫平六和洗雪国耻髡发不止! 多么豪迈的誓言,将士无不热血沸腾舍身杀贼。在穿越者姜田的眼中就对这出大戏持不同观点,首先可以肯定对方也是个穿越者,所以在他的眼中髡刑不过是未来经常要做的生活习惯,三百年后除了一些想要表现艺术范或是利用头发遮丑的家伙之外,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留着一头长发的。同时家中那个百战不死的老爹也念叨过,短头发便于战场救治,你说这边厢被人打得头破血流要是还留着一头飘逸的长发……那不是等着溃烂发炎嘛。于是超越时代的一幕出现了,大元帅治下的将士无不髡首以明复国之志,所以明朝这头私下里称呼这支军队为短毛军,满清那头则简单扼要的就俩字——髡鬼! 古人云:上下同欲者胜。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今后的几年中这支军队鲜有败绩,并借着皇亲的身份逐渐的在明末军阀中脱颖而出,一举跃升为最大的军事集团,打得满清只好借助长江天险守住半壁河山,哪成想被人玩了一手暗度陈仓直捣黄龙,空有百万大军最后只得狼奔兀突烧杀抢掠一番之后退入大漠。这时有人建议可以蓄发了,哪知被元帅大人一口回绝:贼子窜入荒原野心不死,怎能轻易言胜! 这番表演延续到了他登基,身为一国之君依旧不忘讨伐宿敌,使得市井之间纷纷仿效一时为年轻人追捧的行为。所以姜田也经常能看见留短发不带方巾的普通人,他也曾经心动是不是剪去这三千烦恼丝,可后来又一琢磨,这年头根本就没有理发这个行业,真要是修剪的跟清末革命党人一般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所以这个念头暂时作罢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尽快的给自己找份工作,好摆脱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自从他能挪动脚步之后,周围的那些仆人们话里话外中就透着那么一股子鄙夷。想想也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自己被人救活之后若不马上告辞,至少也要干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算作报答,可现在的自己不仅没有活干,就是每天的饭菜都要恩人省吃俭用的接济,别说是他这个秀才的自尊不允许,就是按后世的标准也够无耻了。 “夕芸姑娘,你每日操劳就不要再为我缩食了,在下岂能忍心……”不管姜田怎么说,这个叫夕芸的丫头都一声不吭,只是将寒酸的饭菜推到他的面前就跑的无影无踪,每到这个时候姜田都有种进退不得却心生温暖的感觉:“唉……都说人心不古,今日方知古人之诚千金难换。” 终究还是咽不下这酸涩的食物,不是味道酸涩而是内心苦楚,凭什么那个坐在金銮殿上的穿越前辈就能脱胎到武将之家?自己倒也是生在了军户,可这境遇相差的也太大了吧,就算是个书呆子那至少也要活在正常的世道呀,如今天下太平可儒家偏偏遭受到了打击,前明定下的秀才廪米一粒都见不到,想考功名走仕途就凭自己这点墨水是没希望了。除了边境上时刻防范着异族之外也没有造反的机会,难道说自己就活该这样浑浑噩噩的生活下去?其实也还有个选择,那就是规规矩矩的回到老家做一个小地主,但就算自己想回去,也要先凑足了盘缠才行。 “哟哟哟……”一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上下打量着姜田:“看你也是个读书人,这脸皮倒是一等一的厚。” 姜田知道眼前这人得罪不得,倚红楼的老鸨子是出了名的势利眼,不知道她怎么会忍耐自己暂住这么长的时间,可以肯定此刻已经是耐心的极限了。其实他很想扭头就走,但想到自己没有容身之所也没完全恢复健康,就这样走出去还是躲不开一死,心中未免有些不甘。 为了生存大计此时只能先忍一时之气,于是抱拳拱手微微弯了弯腰:“妈妈说的是,在下也觉得羞愧万分,怎奈腿脚一时不便只好厚着脸皮多赖些时日,等我寻得营生自当好生答谢您的慷慨。” “瞧瞧。”老鸨子围着他转了两圈:“这读书人说出话来就是好听,再好听也当不了银子,你这么个大活人每天吃喝得多少钱?这些日子的房钱到算了,恐怕就你这酸丁找到了营生也还不起饭钱吧,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你若是现在就滚出去,我只当这两天喂了条野狗罢了。” 在围观者的哄笑中,姜田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自以为死过一次的人将很多事情都看淡了,哪成想还是被这势利小人斗出了真气。他的表情越是平静,就越是证明心中的怒火到达了爆发的边缘,身体没动眼神却在乱瞟,他在寻找能作为凶器的东西,就算自己再死一回也要拉着你做垫背。就在他随时可能暴起发难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正躲在角落里紧张盯着他的夕芸,满腔怒火登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自己若真的伤了人岂不是要连累这位善良的姑娘。而且自己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对方为了保全一个陌生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姜田缓缓转动身体面对着鸨母,这次他郑重的朝对方作揖:“陈妈妈,你要说的我听明白了,过了这些天才来赶我走在下承您的情,不过走前我要说清楚,于我有活命之恩的乃是夕芸姑娘,这个恩我定然是要报的,若是在我回来接她之前受到了什么欺侮,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别说是看热闹的仆役们,就是见惯大场面的老鸨子也一时愣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瘦弱的秀才就这样走了,姜田原也算是个军官的儿子,加上读书人的傲气,在气质上毕竟不同于市井之徒,再说他话中隐含着要替夕芸赎身的意思,报恩报到这种地步绝对算是重情重义之人,别看他现在身无分文,谁敢保证将来不会飞黄腾达,别看读圣贤书的现在不吃香了,但毕竟还是个文化人,比这里许多大字不识的人高级了不少,所以被震慑住也是情理之中。 大义凛然的走出了后门,姜田却不得不仰天长叹,狠话好说这承诺如何达成,就算夕芸不算个风尘女子,老鸨子也不会轻易的让人赎身,届时敲诈自己是可以肯定的,更要命的是眼下怎么活下去。茫然间听到身后大门响动,回头一看夕芸正探出半个身子,然后确认周围没人这才走了出来。 她刚想说话,姜田没给她这个机会就抢先开口:“多谢姑娘这些天的照顾,在下没能顾及到你的难处实在是惭愧。” 小丫头摇摇头,只是又递过来一个黝黑的馒头。看着这个馒头姜田心中五味杂陈,她这是怕自己又饿死街头。想到这里他伸出手来,不是去接馒头,而是握住了对方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等着我,我一定要让你离开这里!” 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只剩下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发呆。 耍帅也要有个限度,姜田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漫无目的在北京城闲逛了一天,别说是工作就连一碗稀粥也没人施舍。在这三百年前的北京城他完全迷失了方向,更可不能凭借着路标来辨别自己所处的位置,故宫之类的地方不能随便靠近,什刹海什么的也不对外开放,就算想找个火车站的长椅睡一宿都没有一丁点的可能。北京城作为天子脚下理应繁华热闹,熙熙攘攘的街道却不复当年的盛景,姜田猜得出这是战乱所致,李自成、满清而后又是如今这位皇帝,几番征战下来还能保持基本的秩序就算难得了。按说这大乱之后缺少劳动力,自己这五尺多的身材总不会缺少工作吧?可找来找去人家不是嫌自己太过瘦弱就是看出来路不正不敢收留,几番辗转他又回到了倚红楼所在的灯草胡同。他当然不知道此地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这里紧邻着明朝的官妓所在,只是遥看一眼夕阳下传来丝竹之声的楼阁,不由得一声长叹。 “看来我是无法兑现承诺了……也罢,就算死也要有个交代吧。”眼睛瞥见街角处有一间冷清的茶馆,饿的直冒金星也没看清招牌,只是觉得这里客人稀少便走了进去,看见站在柜台里的老头子就恭恭敬敬的说:“这位老丈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同样抱拳拱手回到:“公子不知有何见教?” 姜田断断续续的将自己的遭遇诉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的身份以及对姑娘的承诺:“这天下看来难有容身之所,在下也无心留恋红尘,只求老丈能否应承我一件事情。” “公子请说。” 姜田没有看清对面老人的表情,其实就算看见了恐怕也不在意了:“我死不足惜,只是无法报答恩人。烦请老丈等我自绝之后尸身随便处置,只将这身尚算规整的衣衫扒下卖掉,转交夕芸姑娘算是我的些许心意。” 老人借着夕阳的余晖又一次打量了一番,见姜田面貌诚恳不像是说瞎话,这才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公子,大道理小老儿不懂,活人岂可轻言生死!我看不如这样吧,如不嫌敝处简陋暂居于后院如何?正巧我这缺个年轻人干些重活,权当你的食宿之资,不知你意下如何?” 茶馆老板的建议听在姜田的耳朵里无异于天籁之音,能够绝境逢生又有什么不满意的?他可不知道这是对方的一种试探,历朝历代读书人皆以圣人门徒自居,最看不起劳动人民,到了明朝考取功名更是唯一的晋身途径,只要混上秀才的名分不仅可以见官不跪还能不当差不纳粮,俨然就是平民中的特权阶级,宁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更是读书人的品德规范,当然这只限于缺心眼的家伙。能活到一把年纪,见识了北京城头不停变换的旗帜,这位老者早就是看破红尘般的存在,他用“羞辱”的建议试探对方,就是想知道这人有没有挽救的价值,真要是那种怎么也教不明白的书呆子他自然会成全对方的愚蠢。看姜田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于是心中就有了底:这小子至少还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且看你今后如何。 第三节、老人的狂想 以后该怎么办?这个问题姜田暂时还没有考虑,两碗稀粥下肚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虽然味道上有点苦涩但至少能混个半饱。这家茶馆的生意不是很好,一来北京城没有恢复到往日的繁华,二来会逛周围这几条胡同的人也不会留意这家小店,每天数来数去除了一些岁数和老板相近的熟客之外,就只有家丁、小厮之类的人物来这里歇歇脚。好在这个姓赵的老头并不在意,赚下的钱够糊口就行。姜田也脱下了襕衫换了一身短打,胳膊上搭着一条白巾手里拎着一只铜壶,远处看和其他店小二没什么区别。只有走进了瞧才会发现这人脸上没有一般人的那种卑微献媚,挺胸抬头目光平和除了口音有点怪之外,任何一个顾客都挑不出他有什么毛病,可看上去又那么的别扭。 姜田决心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可他这身做派又让客人们指指点点异样非常,没过多久他也就成了许多人的谈论对象,甚至成为了茶馆的一景。要知道几年前这些儒生们还一个个眼高于顶不屑这些体力工作,就算穷困潦倒也还要保持者文人的“风骨”。怎么这新朝成立没过多长时间就有人破罐子破摔了?其实要是让一个现代人来评判一下,姜田的行为里绝对没有高傲的成分存在,这完全是现代社会中最基本的准则,正所谓你消费我服务但人格上是平等的。可这是三百年前的古代,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的行为举止完全就是读书人放不下架子的体现。 “几位客官,请问要点什么?”看到三名公子打扮的年轻人落了座,姜田还是那样皮笑肉不笑的走到桌边并掏出了一块涂上漆的木板。 坐在椅子上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姜田看见了他们的表情却对此无动于衷,这几天来这里看热闹的客人多了去了,有骂他斯文扫地的,也有故意来这里享受读书人伺候的,更有闲着没事就为了看热闹的,对于这些人只要是不闹出大乱子,姜田和掌柜的赵老头向来是来者不拒,说白了谁和找上门的客人有仇啊。 几个人嘀咕了一阵之后,为首的那人恶行恶相撇着嘴不屑的说到:“你这小店怕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东西,可惜了这地段要是起个二层雅间……” 他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同伴用手肘顶了两下,他也是真够直白的,别说赵老板盖不起二层楼,就算真有二楼恐怕来这里的客人也不是想品茶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最近名满京师的倚红楼,那里一位当红的清倌人就是临街住着,据说这位美人可是难得一见,多少豪门公子花高价都难觅芳容。他这么猴急的盼望着登高望远为的是什么?毕竟是在花街柳巷开店,姜田这些天早就看惯了这些色狼的嘴脸,也着实佩服古人的情调,就说每天傍晚那些倚栏弹奏的乐坊女子,就比后世的服务行业雅上不少。 为了给同伴遮丑,另一位面皮白净一看就是富家公子的文士开口说道:“你这店里可有上好的龙井?” 姜田保持着平等的心态没有被这几人华贵的穿着吓着:“龙井是有,可不是明前的,倒是可以保证乃当年新茶。” 这句话引起了阻止同伴丢丑的那个人兴趣:“你这店家倒也爽快,只说是好茶卖我们个高价不好吗?” 姜田嘴角微微一翘:“开门做买卖讲究一个诚字,我若骗了你就算骗得一次,你们下回就不会光顾了,若是骗的人多了谁都不再上门,那我还靠谁来糊口穿衣呀?” “好!我就喜欢个痛快。”那位色狼仁兄大大咧咧的拍了下桌子:“你就给我们上一壶龙井再来两碟瓜子。” 三名客人的眼光此时都聚焦在了姜田身上,他此刻不紧不慢的举起块巴掌大的油漆木牌,然后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抽出一支鹅毛笔,沾了沾竹管里的墨水在牌子上写到:三号桌、新茶龙井×1,瓜子×2 “慢!”他刚想转身离开,那个白面书生出声阻止:“能否让我等一观?” 姜田心中明白他们这是好奇,不过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就单手将牌子递了过去。那仨人凑到一起看了半天,然后又嘀嘀咕咕的说了一会,这才一脸疑惑的递还了牌子。姜田也不管他们径直去准备东西了。 见周围没人,那位色狼小声的问:“田兄,你觉得如何?” 白面书生点点头:“确是军字!他的口音也接近,尤其是那两个胡人数字,绝非一般儒生所学。但他的来历嘛……宋贤弟以为如何?” 第三个人此时也皱起了眉头:“能惯用鹅毛笔,还写得简体军字,口音似乎也和禁军脱不开关系,京中若是有此人物怎会流落至此?不过他不认得你我想来绝非名门之后。奇就奇在寻常小二都是气沉丹田唱个长喏,他却写了出来还不报与君知!” 这帮人胡思乱想了半天,可他们哪知道这都是阴差阳错。无论是哪个时代姜田都没干过店小二这活,响堂大嗓的报君知就更不会了,万一自己一不小心记错了账单,客人要赖账也没办法,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主意,找了几块薄木板刷上漆之后当流水账用,用完了用水一洗晾干就行。不是他不想用纸,一来这年头用的都是水墨很容易透过纸张,不便于反复使用。二来书写纸也是高级货,没点经济基础可是用不起。没想到这也成了一种招揽顾客的噱头,毕竟识文断字的店小二不是经常能见到的。 由于店里比较冷清,赵掌柜一直都处在似睡似醒之间,别看临近盛夏在这小冰河时期此刻的气温还是很宜人的,但要是以为老板正在打盹可就错了,店里的任何变化都在老人的掌握之中,眼下他也发觉这几个客人似乎不像是寻常来猎奇的,于是便朝姜田招了招手:“客人我来照顾,你去买两桶水吧!” 姜田也没废话,简单扼要的说了句:“知道了。” 店铺的后边本来是有水井的,不过打上来的都是苦水,洗衣洗澡也就凑合了,作为一间茶馆可不能用这种水来泡茶,于是定期买水就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刚来的时候姜田并不懂得这些,还以为这天然无污染的井水是难得的珍品,一大口喝下去才后悔的要死。这才明白北京城历来缺水,尤其是缺少能直接饮用的甜水,卖水也就成了一项产业。很多人以为明清两朝的皇帝兴师动众的从玉泉山运水是彻头彻尾的剥削,其实皇帝也是人,让他天天喝苦水他也不愿意。这个问题直到近代的自来水厂出现才算是基本解决。说是买两桶水,姜田并没有挑起担子担水的本事,这幅身板有点虚,一桶水拎起来都有点够呛,不过这并没有难倒他,一次买两桶不行,那就多买几次呗。多走的路权当锻炼身体了,反正店里也没多少客人等着水喝。 姜田走了见到老板端着茶盘笑眯眯的走了过来,这仨人有点扫兴,本来还想再看看有什么破绽可抓,哪想到这老头精似鬼直接将本主给支开了。那个姓田的书生倒是没有气馁:“老丈,你这伙计可透着一股子不一般呐!” 赵掌柜还是满脸堆笑的回答他:“哪有什么不一般,不过就是个破落书生求碗冷饭,招呼不周之处还望几位公子大人大量。小老儿就不打扰几位的雅兴了。” “得,一句破落书生就给打发了!”色狼心直口快的念叨了一句。 “刘贤弟慎言!”姓宋的照例提醒了一句:“本来就是我们寻事,还怪人家?” “我说的也是实话呀,咱圣上登基之后选贤任能,知道一点泰西学问的哪个不是身价倍增,怎么这位就会屈就于这茶肆之中?” 田公子端起盖碗熟练的撇了撇茶末,然后端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果然是新茶,难得难得。” 他这一说立马勾起了另外俩人的兴趣,同样是喝茶就算身份地位相近,也可以看出不同的家世背景,姓宋的书生也是端起茶盅观其色闻其香,然后才是浅尝一口体会一下滋味。至于那个姓刘的色狼则是大口的吹气,待茶水稍微有点降温之后就牛饮而下。由此可见那位领头的刘姓公子在地位上虽高,可家教不甚严明,很有可能是某位从龙有功的将军家的少爷,另两位明显有别于他,就算家中长辈同样是当朝权贵,至少修养上高出不少。 赵老板的一双慧眼是阅人无数,在这尺寸之间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客人,他当然能猜出这三位的身份不一般,也同样觉得姜田身上应该藏着很大的秘密,他从一开始愿意收留姜田就是想看一出难得一见的大戏,这种大戏也只有在这朝代更迭之际才能见到,一个看上去很诚恳的年轻人如何信守承诺救一位风尘女脱离苦海?谋害自己这把老骨头夺了店产也算是一个办法,但是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做不出这种事情,再说就算做出来又如何,值此乱世活到这般年纪,看惯了一幕幕血雨腥风,若是贪生怕死也活不到今天。他愿意赌一赌反正自己无儿无女了无牵挂,赌注就是这残年余生与清冷小店。若是赢了则能在这杀伐血腥仇恨满盈的时代见到这个世界的希望,就算为此而搭上老命又何乐而不为。 没人能知道老人的真实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此有什么评价,说不定看热闹的人还要更多一些,评书戏曲中总有些才子佳人的桥段,现实生活中又有几人能遇得上。姜田是不是才子这不好说,那个倚红楼的丫鬟绝对算不上佳人,否则也不会只是个端茶倒水的下人,就算这故事的登场人物有点缩水,可至少也能成为饭后的谈资。再说倚红楼虽然开张时间不长,但好歹前身也是大明的教司坊,只听说有人进去没听说判了贱籍还能出来,谁不想见识见识这穷秀才怎样和命运抗争。 第四节、格物以致用 从人的角度上来说,北京城大部分的地下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也正如后世某些人所说的,这一亩三分地不适合建设成国际化超级大都市。且不说最早在这里设立城市的是三千年前的燕国人,就是明朝迁都的主要意图也是在守御国门这个方面上。况且千百年来对中原王朝威胁最大的一直都是北方游牧民族,谁能想到以后的中国需要一个中心枢纽级别的港口做首都?更不会有哪位古人会想到今后的北京城人口能突破一千万!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北京城今后还会作为国家第一首都而继续存在下去,饮用水的问题就算让人抓狂也必须想办法解决。但是由谁来解决呢?反正不是自己。拎着小水桶的姜田自嘲的在路上溜达着,桶里并没有多少水,他很清楚人老成精的赵掌柜打发自己买水是调虎离山,店里的水缸中还有满满四大缸的甜水,那是自己这些天一桶桶拎回店里的,就以现在这种上客的人流,用上两天也不见得需要补充,关键是大家都明白那三个年轻的小子并不是来喝茶的,在自己能找到立足的办法前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有时他也反省过不要再写简体字,这个傻秀才虽然文墨不通但写一手能入眼的毛笔字还不是问题。可真当自己抄起笔来很自然的就写下了简体字,这个毛病改都改不掉。 慢慢悠悠的溜回自家后门他偷偷观察了一下,发现那三个没事找事的少爷羔子早已不在,这才回到厅堂招呼起客人来。马上就要到掌灯时分,届时会有不少仆役小厮之类的人物来这里歇脚,同时还会有个说书先生赶场说评书,若非如此也难以吸引人气。说起这个说书人,他好像还是赵老板以前的旧相识,当年避难离开了京城,半年前回京的时候好像是特意来这里看看老朋友是否健在,这俩老头有什么悲欢离合姜田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位说书艺人也被人尊称为柳先生,据说当年在直隶一带也是小有名气算是北派评书的代表人物,历练一番回来之后就更是不得了,若不是看在老友的面子上绝不可能屈尊来这小茶馆说书。所以过一会来听书的不仅仅是那些等着主人“尽兴”的奴才,还有不少粉丝一般的追星族。 至于他说的是哪部书嘛……姜田第一次听的时候差点没将喝到嘴里的水喷出去,当时只见那位清瘦的老者甩袖捋髯,小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上回书说到贾府来了一位刘姥姥……” 这还真是雷死人不偿命,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部《红楼梦》乃当今圣上所著!正是凭着这文笔不知打动了多少女孩的芳心,号称折煞江南才子的“金陵第一笔”。就连当今的国母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清倌人,想当初那是哭着喊着宁肯倒贴也要跟着还未显贵的天子。不过当年因为突遭国难陛下他继承家业上阵杀敌,所以此书只写了八十回便没了下文,至于后面的内容嘛……现在谁敢朝他催稿? 得知了这些消息之后,姜田的心里当真是暗自大骂,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将四大名著里的最后一本也给抄了,最可恨的是他还只抄正版的八十回,后面续貂的四十回就不管了。自己有心补上吧……肯定也脱不开拍马屁的名声,万一再有几个无耻小人告上一状说自己擅改御书,到时候别说是荣华富贵,只怕立马脑袋搬家。更要命的是他能抄《红楼梦》就一定能抄其他的东西。万一搞不好自己随便胡诌两句和这位皇帝撞了车,那乐子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姜田只好暂时压住了抄书挣钱的想法,继续老老实实的当自己的店小二。 有个招牌撑门面就是不一样,吃过晚饭后店里的上座率明显上升,别看说的不是新书,而且还是风花雪月有头无尾的故事,可瞧人家老艺人的做派就是那么的洒脱与自然,都说听书听扣子,可这故事要是能倒背如流了为什么还是有人爱听呢?那是因为说书人的身法表演自有一番风味,对故事的叙述描绘也各不相同,有时还要掺杂点演说者自己的心得体会,这些不同点让一些老书迷沉溺于其中,让一些新书迷感到别样的与众不同。 姜田穿梭于人群之中,此时的店铺里自然而然的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面是靠近前排的雅座,三五位穿着得体的人围在桌前,喝着茶吃点干果然后津津有味的听书。另一边就是一群布衣短打的劳动人民,他们聚拢成一堆有板凳的就坐着没有的就站着或者蹲着,聚精会神的盯着书案后边的老者。他们平均三四个人才点一杯最普通的茶,就这样还需要不停的添水。 赵掌柜对任何客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并没有因为这些人的小气就赶他们出门,姜田更不会瞧不起对方,除了一些不讲卫生的人散发出来的体臭之外,姜田也一贯保持着职业的微笑。虽然赢得了不少好感,可惜没有小费拿。有时候倒是有些土财为了炫富而打赏些铜钱,这些也都被姜田分文不落的收进了柜里算作盈利。赵掌柜曾经提醒过他,赏钱是给伙计的不能算作店里的收入,可姜田却说:“您多养我一个闲人,花费也是不小,这点钱怕是还不够买我吃的粮食。” 他自己并不知道,这段店小二的生涯成为了某些人一生用来炫耀的谈资,这些人每当和人吹嘘时就说:“想当年姜老太师还给我沏过茶呢!” 姜田不是不爱财,但他也明白照这个速度攒下去,就算得到赵掌柜的全力支持,想要攒够赎人的钱也是天方夜谭,每当夜幕降临他遥望着不远处的倚红楼,总是在想那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是不是同样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按说以自己的人生经历本不会轻信萍水相逢,可是每当想起那个瘦小羞怯的身影递来的馒头,却又觉得在那乌烟瘴气之地竟有如此纯善的姑娘,简直如同淤塘中的一朵小荷。姜田深知自己没有任何情欲上的躁动,只是本能的想保护住这心中的感动,作为一个兄长或是知心朋友呵护这份善良。 “看来又要买水了!”两日后赵老板扒拉着算盘小声念叨着,这已经成为了仅次于购买茶叶的最大开销。 姜田想想那不算近的距离,也盘算着怎样才能省钱省力,像他们这种用水大户,每次补充甜水都够姜田折腾一整天,这还不算,每当街上的人看见他这昔日的秀才公提着两个不大的水桶招摇过市,就总是不停的在背后发表着各种议论。 “要是自家的水井能喝就好了……”每到这个时候姜田都特别怀念后世的自来水工厂,别看当年他也大骂过自来水质量不佳,但至少烧开后饮用还不是问题,而且居民用水还有国家补贴,同工商业用水的价格相差极大。由此他又联想到后世北京的供水问题,眼下密云水库连个影子都没有,南水北调就更是痴人说梦,城外倒是有几条河,但这个时代的运输与储存水平决定了远水解不了近渴,思来想去他发现除了自己马上拎着水桶出门之外,眼下没有一个能给水缸装满的办法。折腾了小半天,总算是勉强挑了一缸水,赵掌柜也清楚这个文弱书生短时间内变不成壮劳力,便招呼他回后宅休息一下。姜田回到后院之后迫不及待的将上衣一脱,然后又从自家水井中提上一小桶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通透。反正这小院子只有他们两个人,也不用担心有人看见秀才如此粗犷的一面。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冰冷的井水也让他打了个寒战,仔细闻了闻,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弥漫在身边,这是苦井水和汗液混合的味道,也不知水中的成分对皮肤有没有伤害,就算有,在这个时代有谁会关心一个男人的皮肤是否紧致细腻?还别说,这种人真有! 就算已经穿越,姜田也对自己这无厘头的问题感到可笑,这个时代将那种职业称为相公,不是大门大户附庸风雅者还玩不起呢。可看看水中的倒影,自己这普通的男人面孔绝对不符合标准,自己肚里的墨水也不够让文人雅士惺惺相惜,除非对方欣赏格物致用之学。自嘲了一会,伸手去拧干裤脚上的水,一滴滴的从粗布中渗了出来,姜田看着这司空见惯的景象有点发呆,然后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一拍大腿:“罔为现代人啊!”接下来的几天姜田一边干活一边瞎鼓捣坛坛罐罐,赵掌柜虽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过反正也没有影响到谁就没去管他,除了看见这小子将烧红的柴火从灶膛里拣出来泼上水变成木炭时,心中略微心疼了一下柴火钱之外,其他时候是绝对不干涉的,或者说他也很期待这位不同寻常的读书人能给自己带来点惊喜。 第五节、神秘的小二 没几日姜田鼓捣出来的东西就摆在了赵掌柜的面前,从外观看上去它就是一个粗陋的陶制破坛子,说它破是因为坛子底缘多了一个窟窿,虽然破口不大却能看见里边填塞的棉絮,对于一个容器来说绝对属于报废的行列了。 “这个……”赵老板有点吃不准:“能让苦水变甜?” 姜田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暂时还不能变甜,但至少可以饮用。” 只见他又找了一个大一点的坛子,然后寻了几双筷子将破坛子架在好坛子的上边,最后将烧开的苦水灌到破坛子里边,一瓢、两瓢……直到坛子底部开始渗水,然后他接了一碗过滤后的水递给了赵掌柜。 老头犹豫着接了过来,看看白瓷碗里的水没有什么异样,又看看还在渗水的坛子,寻么着对方就算想下毒害死自己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周章,于是一口气将水喝干。姜田在旁边紧盯着老头的反应,只见他皱了皱眉然后放下了碗。 老人家仔细的砸吧着滋味:“这水的确能喝了!只是这味道还有点苦。” 姜田心想我倒是希望能直接得到纯净水,用简易的木炭过滤已经是极限了,而且手头没有磁铁来吸附重金属,这还是将开水倒进去的结果,要是直接过滤井水味道更重。话说这年头要想获得纯净水就只有蒸馏一个办法了,蒸馏设备的结构也很简单,凡是吃过云南汽锅鸡的都明白原理是什么,但这北京城的燃料也不是白拿不要钱的,蒸馏的效率太低成本又太高,不适合自己这小门小户的使用。 “掌柜,我想用这水泡茶寻常人是喝不出来的,这样一来就能省下很多水钱!” 姜田自以为出了一个节省成本的好办法,哪知道本来还有些惊讶的老头一瞬间就变了表情:“不可!此水定会毁了茶味,怎能因小失大!” 就这样,姜田穿越后的第一个发明就被老头直接否定了,虽然后世很多人都将此视为赵掌柜顽固守旧,但也有人称颂他诚实经商。无论怎么评价他至少大家都一致认为,光耀环宇的世界第一发明家此刻已经展露出非比寻常的才华,更是中华甩开欧洲傲视全球三百年的开端。 此刻的姜田可没这么伟大,他的本意就是想节省开支而已,还别说这个目的至少是部分的达到了,过滤后的水虽然不能以次充好的用来出售,但至少还可以留着自己饮用,赵掌柜毫不犹豫的改喝这种水了,节省一个人的用水对节省开支也算是一点贡献。他也不止一次的偷偷掀开坛子上边的白布窥视,但是除了一层层的木炭与棉絮之外就没看见其他东西,难道这就是让水能喝的秘密?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三个垂涎美人的公子哥又来到茶馆里喝茶,由于多日不见,姜田早就忘了这仨人的存在,现在的他除了每天期盼着说书先生赶紧换个故事之外,就是琢磨着怎么赚钱。所以乍一看见这仨人愣是没有认出来,这对于一个店小二来说绝对是失职的。 “三位里边请,敢问公子喜欢哪种茶?” 那仨人交流了一下眼神,心说你好差的记性啊!当初像躲瘟神一样的跑了,这才没几天就把我们忘个一干二净?那为首的刘色狼一见心生一计,想要戏弄一下对方。 “店家,拣你这里的好茶来上一壶,我等先尝尝味道。” 看这装腔作势的样子姜田似乎想起对方是谁了,但又没能完全记起他们,带着疑惑他还是尽责的问道:“本店有当年的龙井,三位公子可否来上一壶?” 那个姓田的书生点点头,他相信姜田的确是将他们忘得一干二净,除了感慨这个店小二当得不合格之外,也确信对方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这对自视甚高的人来说绝对是个耻辱。 趁着姜田端茶的工夫,姓田的扭头对自己的两个朋友说:“你们看这才几天,他竟然就不认识咱们了。” 姓宋的公子到没有他这么在意:“想是来往人多他记不住吧?” 姓刘的色狼小声嘀咕着:“你们看见没有,柜台上多了一个破罐子。” 让他这么一说,那俩人这才注意到柜台上多了一件摆设,罐子底还不停的在滴水。 田姓的书生注视了一会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可能是舍不得扔吧,你们看它下边还接着一个碗。” 宋公子摇了摇头:“我看不像,倒是有几分铜壶滴漏的神态。” 刘色狼晃晃脑袋:“这个我知道,可这小店还要计算时辰?” 三个人沉思了一会,谁也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若是放在其它店铺里,他们要么浑不在意这种小事,要么就直接朝伙计打听,绝对不会独自守在一边瞎捉摸。可这里不是一般的店,这家外表普通的茶馆请得起京城知名的说书先生,雇佣着一位货真价实的秀才跑堂,而这位客串的店小二本身还散发着难以捉摸的神秘感觉,凭那一手流利的军字,就不是其他秀才能比的。其实作为统治阶级使用的文字,就算有些读书人心生排斥,可大多需要“上进”的穷秀才们还是很乐意去模仿的。但一来繁体字早就成了无法克服的习惯,另一方面至今市面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简化字字典,除了在军队中接受过教育的人之外,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写的一定合乎规范。他们就算有心从一些公文中收集文字,可这也仅限于那些能接触到此类文件的人,所以到现在为止别看大家都明白当今皇上不想重新恢复繁体字,却也没见他正式推广简化字,这两种文字就平行使用了下来。这时候突然有人发现,一个潦倒的秀才竟然毫无阻碍的使用半遮半掩的军字,这本身就已经成为让人感兴趣的事情,而他言谈举止中所流露出的那种淡然,也丝毫没有读书人流落市井有辱斯文的羞愧,反倒是有种不虚伪的洒脱。这些公子哥们见惯了或趋炎附势或故作清高的嘴脸,当真见到这么一位不卑不亢的角色也是吃惊不小。 话说姜田一边沏茶一边观察这仨人,沉吟了一会之后才恍然大悟般的想了起来,自己的记性也真够差的今天看来是躲不开了,本来就只有他这一个店小二,现在赵老板还不在店里,当真是躲无可躲。 眼看着姜田给自己上茶,那位身份最高的色狼老兄忍不住抢先开口问到:“店家,你柜台上摆的破罐子有何用处。” 姜田不知道他为什么有此一问,好在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于是浑不在意的答道:“此乃在下的拙作,只为了过滤苦水好勉强饮用。” 一直如同酱油党的宋公子闻言眼前一亮:“过滤苦水?你可不要信口胡说!” 姜田懒得和他们废话,可顾客就是上帝自己这边生意冷清就没有理由将客人赶走,于是他微微叹口气:“信不信由你,只是我丑话说在前边,过滤后的水虽然可以饮用,但那也不是甜水。你们还是不要尝试了。” 为首的刘公子虽然好色但也不是傻子,他看出了伙伴的意图,于是不悦的驱赶到:“你且去忙,这里不用你侍候。” 等姜田走远了,刘色狼小声的向宋公子询问:“贤弟,这‘过滤’二字何解?” 田公子闻言摇了摇头替宋公子回答:“你这不学无术的,奉新公讲解新学的时候又睡着了吧?” 宋公子苦笑一下,只能向一头雾水的某个坏学生解释一遍:“此语出自当今圣上,家祖当年在江南从龙时,听圣上提起过类似的东西,说是战场上有了此物便不愁得不到干净的水源,可你也知道江南本就多水,谁需要此物帮忙?听说要想制成需耗费木炭,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绝不是必要的东西,所以才没有在京城推而广之。” 一听是皇上提及过的玩意,刘公子神色越发的好奇,这种只在小范围内才知道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家店中?难道说这个破落书生的长辈也是当年军中的人物?可改朝换代之后新天子对旧臣多有体恤,就算是老弱病残鳏寡孤独也至少能安享余生,怎么会让自家子侄流落在外? 这仨人的心思都差不多,中国的历史上极少有开国之君不过河拆桥的,嬴政、李世民之类的只能算是极少数,而且这两位在得天下之前就已经地位显赫的无以复加,至于那些靠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牛人们,也只有一个将军出身的赵匡胤没把事做绝。所以一开始他们这些新贵家族对比着明初的教训,一直战战兢兢生怕成了出头鸟,给当今万岁留下兔死狗烹的借口。看见这位奇怪的店小二不能不心生警惕,万一某个不太显赫的小家族已经遭了秧,消息却被掩盖的不留痕迹,那岂不是对临头的祸事浑然不知? 想到这里看似粗鄙的刘公子小声问了一句:“田兄说此物必有大量的木炭?” 对方点了点头,也明白了他的想法。 刘公子见姜田的注意力暂时不在这边,于是站起身快步走向柜台,然后伸手揭开了该在坛口的棉布,只是定睛瞧了一眼便复原好重新坐了回来,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这才缓缓的点点头。另外俩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知道这种东西的人是极少数的,除了当年的当事人之外,就只剩下学馆中的那些勋戚子弟,而其中大多数人又都像刘公子这般并不好学,所以这时才愈发显得蹊跷,除非这个秀才真是天赋异禀具有当今圣上那般神通,否则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此人定和皇家有着某种关联! 想到此处,三位同学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不约而同的站起身形互相抱拳行礼。 还是那刘色狼最先开口:“今日不巧,小弟想起家严有命,着在下去办件私事,只好暂且别过了。” 宋公子也顺坡下驴:“如是这般自便去了,正好于学问上有些事情要请教家祖,我也告辞了。” 田公子面色不虞的说:“你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岂不无趣?归家、归家。” 姜田一边收拾着他们的冷茶,一边捡拾起扔在桌上的一角银子,心想这几个公子哥真够败家的,这看上去足有一两的银块,可是这小店十天的纯利呀!要是他们多来几次,就不用招呼别的客人了。至此姜田依旧不知道他当初的一个无心之举,究竟引发了怎样的连锁反应。 第六节、富贵也逼人 “这可是你做的?”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指着柜台上的过滤坛子说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可不要妄言骗人。” 赵老板连忙过来抱拳作揖:“这位差官,小老儿我可以作证,此物却是这位公子弄出来的,我见并不妨碍观瞻便摆在此处了。” 姜田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来没有在这消费过的差役怎么会突然间冒出来询问这件事?看来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只是自己除了不远处倚红楼的那个势利眼之外就没得罪过什么人,又会是谁要陷害自己呢?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三个人的身影,可是又一想似乎有点不对劲,对方为什么要害自己?做个净水器又犯了哪家王法? 那名差人似乎也看出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于是解释着说道:“我家大人听说有人制出可以让苦水变甜的东西,特命我来一验真伪。绝非你们所想的那般,若是此物真有这般神奇,想必一番赏赐是免不了的。说不定受到大人的赏识还能让你寻一份差事。” 赵老板是人老成精的典范,他才不会轻易相信这番说辞,恐怕是某个官员看上了这项发明要据为己有,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真如猜想的这样,自己又能怎样?说到底还要看这个傻秀才怎么应对。 姜田没想这么多,他还在思考告密者的心态,难道是那三个纨绔子弟嫌自己冷落了他们?以他们的身份要整治一个店小二,哪怕是有秀才功名应该也不用这么费事吧。他见人家问起净水器的性能,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如一切照直说以不变应万变。 “这位差大哥客气了,实话实说此物虽能去除苦涩之水的味道,却不如真正的甜水受用,在这店中也只有我与掌柜二人为了省钱而饮用,如果不信可以尝尝。” 公差听他一说也不客气,反正自己想试试这东西究竟有多神奇,只是他端起碗轻轻的喝了一口之后便皱起了眉头,的确就如这个潦倒秀才所说,水是勉强可以喝下去了,但味道还是无法恭维。他轻轻的放下碗,只好遗憾的摇摇头:“我这就回去向大人如实禀报。还请你将此物画影图形写个详细的条子,我也好同大人交代。” 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两个人的心中同时松快了不少,赵老板心想:这么一个不能令人称奇的东西自然不会有人惦记。姜田则想到:反正我的言语中应该没有漏洞可抓,他们还能将我怎样。 其实吧,有时候这世间的事情是不能用常理来猜测的,否则历史上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情。但是也不能将一个问题想得太复杂,这样会让本来简单的事情搞得曲曲折折没完没了。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净水器,由于牵扯到了当今皇上,结果几方人马汇聚到一起各种猜测纷纷出炉,当他们将掌握的信息汇总到一起之后,还是搞不明白这个穷秀才为什么能复制出皇帝的发明!这时终于有人灵光乍现,将复杂的事情以一个最简单的办法给解决了,派个人去探探底不久成了。当这些没事吓唬自己的家伙拿到姜田绘制的说明图之后立即就炸了窝! “这这这……”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指着一张草纸上的线条惊讶的目瞪口呆。 一个几缕长髯飘在胸前,一副富家翁模样的中年人诧异的看着老人:“宋大人何故惊慌?” 另一边一位胡子有点打卷也就是俗称的虬须,佩着一口装饰华丽的腰刀,一看就像是某个军营中的武将,神情中虽然有点不耐烦,可还是碍着面子小声说:“老先生就别卖关子了,究竟如何?” 那老头眯起眼睛审视了半天,然后一道精光从浑浊的眼球中射了出来:“听德馨说,此子惯写一手军字,可这图中用的却是寻常文字,想必是他要遮掩自己的身份,可这构图、这讲解、这文体……均是圣上独有的风格!” 屋内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当今皇上究竟有多么的传奇?这事说来话长,用文武双全旷古烁今来形容也并不为过。其中最为世人称奇的并不是那半部《红楼梦》,而是独创了便于扫盲的军用文字。在他当年抗清的时候,便有计划的在军中推广使用,并且大力推行白话文体,一开始文人们还不太在意,毕竟一群丘八要是也动不动就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可让他们该怎么办。时间一长扫盲的效果逐渐显现,上下级传达命令,以及士兵作战士气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而且随着当年这位将军的地位逐渐上升,短毛军的战绩越来越辉煌,不少的军阀都开始效仿,直到最后开始威胁传统文人的地位,才引起他们的重视。所以说那帮人嘴上说维护明朝正统,拼命贬低当时的大元帅,与其说是忠君思想的体现,还不如说是困兽犹斗的歇斯底里。说来说去,这其实还是文人与武人之间的传统对抗,想他一个乡间的前明秀才,如何能熟悉军字与军中文体?就算他有机会接触到类似的公文,那么这种草图的绘画结构与传统国画相去甚远,解说的形式也有别于其他古籍,要知道当今圣上的手迹可是绝无外流的可能,因为只有天子的近臣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虽说天纵英才,唯独那书法是烂的一塌糊涂。所以御笔的真迹少之又少,当年未发家时作的半部小说,也是由青楼中的才女代为捉刀。就是现在还有不少骚客想仿效这些风流韵事,吟诵一些作品希望能获得当红姑娘的垂青。 那么真相似乎是越来越模糊了,两个中年人和一个老人在那琢磨了半天,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那名武将耐不住这么压抑的气氛一拍大腿朝门外喊道:“你们仨都给我进来!” 本来应该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仨纨绔此时齐刷刷的站在了房间之中,那为首的色狼十分恭敬的朝武将问道:“爹,您们看出什么门道了?” 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算作是替武将回答了:“你们还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仨人认真的想了想,也是齐齐的摇头,不过很快那位姓田的书生像是想起了什么:“晚辈倒是想起一事,据说这人当初曾困顿街头,是一位倚红楼的丫鬟好心收留才苟延至今,他也曾夸下海口要替那位姑娘赎身,显然是不知道倚红楼原属大明的教司坊,里边的人别说是一个丫鬟,就算迎来送往的龟奴也不能脱籍。我想他是因为着急筹钱,这才制作此物,若是许以厚利说不准就能露出更多的破绽。” 三个长辈同时点点头,那武将瞥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好色儿子:“你瞧瞧人家,同样是在御教院读书,怎么你就没这番计较?” 他的儿子心想:“你还随着陛下征战天下呢,经常能聆听圣训的,怎么也没见你长进多少?” 心里是这么想,可嘴上绝对不敢说,否则那充满父爱的巴掌和鞋底就会与自己进行亲密的接触。好在他的朋友宋公子及时进行了解围。 “爷爷依孙儿看,这件事涉及过广,不仅是勋戚们担心皇上的态度,说不定这也牵扯一些天家的秘密,不如我们据实上报,就说在市井之间发现有人剽窃了当年皇上的发明,且看圣上如何处置。” 那白胡子老头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前朝往事历历在目,不由得你这些长辈们担惊受怕,其实我们也是多虑了,若皇上真要鸟尽弓藏也不会行此手段,只需一纸诏书一队官兵,还怕你不就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中年人长叹一声:“宋老大人素来备受陛下赏识,曾亲口称赞为海内奇人,您追随今上比我们都早,亦长感叹天威难测,咱们这位皇上绝对是亘古第一少有,自从起兵平辽以来把个糜烂至深的朝廷重新匡扶,把那骄狂一时的满清打得四分五裂,剿灭东林却不怕天下读书人的反抗,金殿之上竟然亲手击杀国贼,多少军政命令都匪夷所思却又每收奇效,天下之人有谁敢说自己能读懂皇上的心思?别说我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是刘兄这样家传武学的赳赳男儿面君时依然战战兢兢。怕也只有前朝的朱洪武才有这等的天威,我们能不怕么?” 这话其实说的半遮半掩,前边列举了一些骇人听闻的事迹,好像这些人都是因此才害怕的,其实真正的潜台词是,万一这个马上皇帝犯起牛脾气,也和朱元璋一样高举屠刀将功臣勋戚大卸八块,他们连反抗的胆子都没有,只想着能提前得到消息,看看能不能先跑路。 御前带刀侍卫刘大人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前朝的洪武四大案的确让人印象深刻,自家祖上也和北平的燕王渊源颇深,所以他知道哪些文人口中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了块遮羞布。蓝玉是死了,怎么徐国公一家就富贵到了明朝灭亡?直到如今才被剥了勋位。胡惟庸也完了,说他一个文官要造反的确牵强,但那些剥皮实草的官员们就真的冤枉吗?未必吧!看看明末那些东林党的龌龊嘴脸,依着自己的意思仅仅是剥皮都便宜他们了。看来还是古人说的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要想自己的家族与国同休立世三百年,这夹起尾巴做人是第一要务。 想到这再看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股无名的业火在心中升腾:“小畜生就知道傻站在这,你也是一样在内廷进学,可除了惹祸生事能干点什么!” 刘色狼让自己老爹骂的有点找不着北,心说我就是站在这里都不对了,那我该干点什么?其实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其实比另外两家更担心家族的前途,因为他们有着一个特殊的身份,那就是刘家的本族其实是西北的回回,算起来也是迁到中原几百年的波斯后裔,只是除了宗教习惯之外,他家这一支脉已经完全汉化,因为在不到三百年前,他的祖先就曾追随朱棣起兵靖难,因累积战功这才获得赏赐土地一直在天津一带繁衍生息。没想到时过境迁,当初还是个小把总的皇帝北上抗清,路过天津卫的时候他老爹头脑一热就领着族中青壮参了军,多年血战下来还能回到故乡的族人不足两成,换来了威震天下回回军的名号和刘家的公爵封号与御赐族谱。别看他家是武将出身,可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有几个傻瓜,在整个华北以及山陕一带来说,他家在**中的号召力实在是太大了,难保哪天不会被皇帝忌惮而招来横祸,再说自己一个外族倒霉,恐怕也不会得到汉臣的有力支援。所以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缺心眼的儿子不顺眼,万一这小子在外边惹了祸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说不准就是灭顶之灾。 整间屋子里其实有一个人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那就是一直都备受尊敬的宋老大人,别看他年岁大了可人并不糊涂,凭他多年的观察金殿上那位篡权上位的皇帝才没这么小心眼,那是一个真有海纳百川之气度的真龙天子,就这些勋戚的算盘根本不入眼,就像他一开始说的那样,对付你们还用如此费事?直接派一队禁军上门宣旨抄家了事,你们哪个有胆子反抗?况且如今天下初定,西北的李自成遁入大漠阴魂不散,四川的张献忠虽然投降了可还有些余孽未除,前明的四大藩镇虽然已经被打散了编制,可原先的军官还大多在军中服役,东南的郑家倒是和朝廷关系密切,也获得了定海公的封号,但谁想到郑芝龙的儿子偏偏死忠前明,愣是拉起一票队伍跑到了海对面的台湾,也难说这是人老成精的郑芝龙在和中央讨价还价留个后手。面对这种局面哪个开国之君会如此亟不可待的剪除自己这边的势力。就算将来天下太平了,以皇上那气吞山河的宏图愿景,你们这些人也一定闲不住的满世界办差,到时候累都累的你们恨不得挂印封金撂挑子不干了。只是这个真相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不免有点小小的遗憾。 第七节、天上掉馅饼 姜田这几天还是照旧在茶馆中干他的服务工作,至于那个净水器就连他自己都不看好,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曾仔细思考过,如果让现在这位皇帝多折腾几年,开创了中华的新纪元,那么再过一二百年他穿越过来也许还有点用处,至于现在嘛,他的那些现代知识大多都是摆设,没有实践的基础。所以靠着发明创造致富的念头就被自己给掐断了。 这一天行将日落,夏天天黑的比较晚,其实都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又到了说书的柳先生开讲红楼梦的时候,别看故事不够新颖,可还是吸引着姜田的耳朵,只因为此时的评书同后世有着很大的差别,除了发音带着固有的金陵味之外,那就数时不时清唱两句的表演方式最吸引人,像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有着大量的诗句,唱起来合辙押韵别有风味。否则他姜田也不用为一本盗版的《红楼梦》眉飞色舞。严格的说这并不是评书,而应该叫评弹或弦子书,属于评书的早期形式,应该正是这个历史阶段,评书开始逐渐演化成后世那般纯粹的念白艺术。不过今天老人不来了,他的一个小书童跑来报信说,自家的先生因为吃坏了肚子正在拉痢疾,而且病得还不轻。在表示了应有的关切之后,找老板也不禁有些发愁,自己这小店在老友的关照下才刚刚有点起色,对方这一病上座率恐怕要直线下降生意更难做了。 姜田眼看着赵老板要宣布这个消息,心中自然也很担忧,他倒是没想到这会对收入产生什么影响,而是害怕那些书迷们无理取闹伤害到这个老头,就像后世那些追星族的行为一样。所以他一咬牙伸手拽住了老头,自己走到了说书桌子的旁边。 先是一个团揖向场下的观众拜了拜,等大家都看向自己的时候这才开口:“诸位看官,小店刚刚得到消息,柳老先生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能来了……” 果然他这话还没说完,台下就嚷嚷开了,除了表示遗憾之外,很多人还有些骂骂咧咧的心怀不满。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老先生来不了,你这个小先生就说一段吧,要不然对不住我们的茶钱。” 还在应付观众的姜田没注意到这是谁说的,但是被这人一撩拨许多人跟着一起附和,他们都知道姜田有着秀才功名,别看现在皇上有点抑儒的苗头,可说不准哪天这些圣人门徒又风光起来,到时候想看这秀才的热闹就难比登天了。 赵老板看出这些人只是在瞎起哄,别看自己这店小二是个异类,可读书人的上进之路还没有堵死,新皇登基除了没有大赦天下也没有开恩科之外,无非就是说了几句前朝东林党的坏话,然后搜捕那些曾经妄图加害他的东林官员罢了,说不定等这阵风声过去,考虑到朝廷还是要读书人来管理,这科考一定会重新开启,到时候这些看上去失势的儒生就又变成了国家栋梁。所以眼下这些人也不过就是凑个热闹,只要姜田摆出不悦的神情拂袖而去,他们自然不能强留。 姜田将这些人看在眼中,心中却和自己老板的想法相去甚远,他很自然的将这些观众同后世那些闹场的追星族画上了等号,琢磨着要是不能给这些人一个交代,恐怕今天很难收场,可是让自己说书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别看说书先生好像闲话一般的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这其中的功力没有十几年的磨练是办不到的,更别说这年头的评书还有吟唱的环节,就自己这嗓子拿腔作调的学说北京话都困难,要想将那些诗词弹着琵琶唱出来…… “诸位!”姜田不自觉的加大了嗓门,客人们很配合的安静了下来,看得出秀才公的社会地位还没悲惨到人人喊打的地步:“要我说书,在下是不会的。” 赵老板点点头,可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睁大了眼睛:“我们开门做生意就是要广纳财源,既然大家今天来捧场了,我就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 姜田强装镇定的坐到了书案的后边,然后僵硬的笑了笑:“今日不妨由学生我给大家说个小故事吧……” 他很紧张,别看茶馆不大客人也不算多,但这也算是首次登台献艺,除非在上辈子就是个经验丰富的演员,否则没人会不紧张。所以紧张的结果就是他既没有拍醒木,也没有拉开说书的架势念句定场诗,只是往那里一座就像闲聊一样的张开嘴:“我今天说的这个故事呀……”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店中也没有钟表,反正打更的还没来,也就是没有一个时辰的时间,看太阳似乎将要西沉,算成现代时间也就是不到晚上八点。姜田这个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观众们也没计较他的表演不符合说书的套路,全都被这个带点幽默的小故事给吸引了过去,他们发现这种表演虽然有点白开水的感觉,但挺贴近生活贴近他们这些社会小民的。 “……狠家姑奶奶这么一走啊,那哥儿仨可就等不及了,哭丧棒一扔,风风火火的跑到老太太那屋,这个慌慌忙忙的这就要找钥匙,那个一看还找什么钥匙啊,干脆砸开算了……”姜田的表演已经有点入戏了,那种亟不可待的神情引得台下几声轻笑:“砸开一看,这些人可就有点傻了眼了,怎么都是白的?那个说白的也没关系,这也不少呢,咱一人一个咬咬看……一排大牙印子!” 这下笑声更多了,已经知道答案的观众此刻正在享受那种戏耍不孝子的快感之中:“……妈呦您可坑苦了我们喽……” 故事结束了,观众笑够了之后却有点冷场,姜田既没有等到如潮的掌声,也没有得到观众的肯定,他就这么看着观众观众也看着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一个坐的比较靠前员外打扮的人才问了一句:“下边呢?” “完了!”姜田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可马上就搞明白了这些人并不是后世的观众,他们还没有习惯单口相声的表演形式,所以该结尾的地方必须要像评书那样做个总结:“诸位,您说这种不孝子被如此耍弄,他们还有脸待在原来的地方吗,至于后事如何,那就不是学生我所能知晓的了。” 反响说不上热烈,不过至少起哄的人被压制了下去,而且大家都对这种比较另类的评书很感兴趣,谁也不会计较他给评书的表演形式缩了水,以至于又让他说了几个小段才算作罢。赵老板也没有想到这个秀才公还有这种本事,原本的担忧换成了一种好奇,他才不相信一个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组织好一个故事,因为寻常人在讲故事的时候多少都会有些废话和重复的地方,就算是读书人也不是谁都能用白话这样的娓娓道来,只能说他早有准备,那么他为什么会仿效说书人呢?难道是有意靠此赚钱? 没人知道这段经典的《化蜡扦》早就被姜田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后世的电台中一旦没有应景的相声段子,总会翻出这些长篇经典来充数,作为北方人姜田从小就喜欢听相声,不过几十年如一日的听下来,这本能引人发笑的包袱都毫无感觉了,到后来说倒背如流有点夸张,但完整的叙述还不成问题。至于三翻四抖之类的行业技巧虽然听说过,却也表演不出来,这就是为什么观众没能咋么出滋味故事就结束了的原因。不过这毕竟是开创了一个表演形式的先河,几百年后的相声演员们都公认他为祖师爷进行祭拜。 本来就很受人瞩目的姜田,这下算是出了名,一个秀才肯屈尊伺候人就够新鲜的,现在这位还能说上一小段不伦不类的评书,还别说他的书听起来虽然不那么惊心动魄扣人心弦,可至少能让人会心一笑。如果说这些都是他在演艺界的有益探索,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轰动北京城,因为朝廷新开设的一个衙门中华科学院派人来了,说是要出资购买他的一项发明专利! 看着来洽谈的官员,姜田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中华科学院是干什么的,别人不了解他可是很清楚的,问题是自己压根就没注册过什么专利,更没想到朝廷制定了专利法,至于对方开出的条件,他都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官员愿意花费一百两银子买这么一个鸡肋的发明? “恕学生愚鲁,在下从未去贵处申请过专利,何来购买之说?”姜田在重金面前不能不问清楚,有时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未必都那么好吃。 对方听了一笑,从随从那里接过一沓纸:“这里就是你的申请以及备案,你看看这是不是你亲手所绘?” 姜田随便看了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自己当初画的那张结构简图,赵老板曾经和他讨论过觉得有人盯上这项发明,不多当时他没在意,现在看来对方直接替他申请了专利不说,还执意要买下这个设计,那么对方的动机究竟是什么?一百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在这大乱之后的时代买上十亩好田还不成问题,就算在北京城里生活节衣缩食一点过上七八年也绰绰有余,姜田很是想不明白这么个简陋之极的净水器会有人出此高价? 见他还在犹豫,那个官员还以为他嫌这个价钱太低,于是也没有试探一下就直接说道:“二百两!这是后的底线,如果你还是不同意那就作罢了。” 很显然这个官员不是经商的材料,哪有自报低价的。也是拜其所赐原本有些犹豫的姜田很痛快的就在专利转让书上签了字,都已经二百两了,就算对方是挖个坑害自己,这个坑也必须要跳下去,要不然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个数。 第八节、诺言难兑现 一个破坛子居然卖了二百两银子,你说这事会不会轰动北京城?当面交割清楚银两之后,看着围观群众那热切的眼神,姜田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就是现实版的立木赏金呀!身为穿越者,那位登基坐殿的皇帝自然希望能建设一个以科学技术为主的社会,但是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社会惯性不会因为他这个皇帝的横空出世就会轻易改变,那么如何才能让普通百姓接受新鲜的事物呢?自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姜田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竟然双手一捧搂在怀中,大摇大摆的朝着倚红楼而去,虽说这些银子折合成现代度量单位仅仅是不到15市斤,可对于姜田这个书生来说还是有些重量的,恐怕是这些天经常提水练出了一点力气,否则就他这种拿法不用贼人抢夺,自己就会因为抱持不住而散落一地。当时自然有些看热闹的龟奴前来报信,倚红楼的陈妈妈没想到这个让人厌恶的酸丁竟然这么快就赚了二百两巨款,这些钱放在当红姑娘眼中自然算不上什么,可要赎买一个粗使丫鬟却又绰绰有余。 “呦……”满面春风的老鸨子满脸堆笑的小跑了出来,嘴里还拖着一声令歌唱家汗颜的长腔:“我说今天早上怎么喜鹊叫个不停呢,原来是公子您来了!” 话说当初姜田是被夕芸姑娘像拖死狗一样从后门拽进来的,眼下他却是大摇大摆的走正门,别看他的小身板被银子累的左摇右晃,可在陈妈妈眼中这才是财神爷的派头。 姜田也不废话,找了张桌子将那些银子往上一堆:“我要赎人!”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却言简意赅,谁都知道他是要来赎人的,可您别这么招摇行吗?还别说他这种不懂行的行为倒的确有些另类,别看来此处消费的经常是挥金如土,可一般都得拿腔作势的透出那么一股子风雅,甭管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总之不能让人觉得自己粗俗肤浅。唯独这位秀才公算是近年来少有的奇葩,被一个使女所救,自贬身份当个跑堂的,鼓捣个破罐子却赚了二百两银子,现在他就站在这等着接走自己的救命恩人。 陈妈妈看着桌子上的银子两眼直放光,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女子,但对银子的抵抗力还是几乎为零,两眼直勾勾的看着桌子上的银堆她连头都不转一下,就招呼身边的一个龟奴去将夕芸叫来,嘴里还不停的拍着姜田的马屁,说她早就看出对方不一般来,这么重情重义的年轻人可是不多见了。 姜田面无表情的听着她拍马屁,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知道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别看被一个穿越人士当了皇帝,可人性在任何时代都是雷同的,历史上除了极少数的牛人所建立起的短暂时代之外,社会的普遍法则就是弱肉强食,拥有更多资源的一方获得最终的胜利,现在他手中有银子,那么他就是倚红楼的座上客,明天身无分文了,这里照旧不欢迎穷光蛋。 夕芸被人以最快的速度拽到了大堂之中,依旧穿着粗布裙子头上只是带着一支木簪,脸上止不住的露出错愕好像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此时姜田才由衷的一笑,缓步走到小姑娘身前伸出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汗水。 好在姜田还算是了解了这个时代的基本知识:“卖身契在那?” 正准备装好银子的陈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这发卖奴籍的哪来什么卖身契,按规矩可是终身为奴而且延及子孙,可她眼珠一转心思活动开了,这规矩还是前朝定的,新朝还没定下新的法度,照理说此时应该是沿用旧制,这人是赎不出来的。但是听那些来这里消遣的达官贵人们闲谈,当今万岁对那种祸及子孙的老规矩有些不屑,说不定将来就会改制。就算规矩没变,谁还会和她计较一个丫鬟的去留?真要有人计较,就说自己压根没卖,只是租给了别人。总不能让到手的银子就这么白白溜走。 想通了这个关节,她转眼间又露出了谄媚的职业笑容:“呦……我说姜公子呀,咱倚红楼在北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地方,您还信不过我吗?这人您就领走好了。” “别!”关键问题上姜田还是很清楚的:“人我是要领走,可这规矩也不能乱,将契约拿来咱们一同去官府勘验。” 去官府?真要是见了官这问题就麻烦了,陈妈妈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嘴上没这么说:“瞧您说的,我这倚红楼向来是发卖犯官家眷的地方,什么时候都不需要身契,原先管事的早就没有了,若是您高兴只管将人领走就行。” 姜田皱起了眉头,这话中的意思他听明白了,就是说这里的人不是犯官家属就是家中的仆役下人,主人犯了事自然一起受到了牵连,若是按明朝的规矩就算是永世不得翻身了。看夕芸不像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估计以前也是某个官员家的下人,所以老鸨子才敢让自己将人领走。他心想这样可不是个办法,若是真就这么走了,她回头再反悔说自己拐带少女可怎么办? “这样吧,既然你拿不出身契,就写下一份字据,将夕芸姑娘自愿卖与我。”姜田开出了条件,这也算是一种保险措施。 老鸨子正在犹豫的时候,只听得屏风后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这是谁那么大的口气,敢让官坊写字据?” 一听到这个声音,夕芸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然后下意识的想躲到姜田的身后,就连陈妈妈的笑容都为之一滞。姜田刚刚皱起眉头就听得耳畔环佩叮咚,几名身穿薄丝深衣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姜田不用猜都知道这几位就是倚红楼的当红姑娘了。其实明初曾规定妓女必须着明角冠皂褙子,用现代语言形容就是必须带着角冠穿着褐色下垂到腿部的长坎肩,这一来是持证上岗的标志,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国家管理。可是这规矩到了明中晚期就没人遵守了,到现在更是形同虚设,社会风气也从明初的简朴大方型,演化到了明末的雍容华贵型,可以说这和社会经济的发展是密不可分的,所以眼前这几位姑娘的着装也颇为随意,完全是大家闺秀的装扮,就算她们身后的几个贴身丫鬟还穿着襖裙,也是材料上乘颜色各异没有相同的。 还没等姜田将明朝服饰的演变思考完,其中一个只是插着一支玉簪没什么饰品的女孩就前出一步打量着我们的男主角,眼神中看不出什么感情,只是如同看着一名路人甲一般的扫了几眼:“就是你要为我家的夕芸赎身?” 语气中也没有丝毫的感情,就好像这人已经看破红尘。不过姜田并不在意,或者说她的表现在他眼中完全符合其身份地位,因为不用多想就能猜出这个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孩,就是此处的当家头牌玲珑姑娘,也难怪满京城的公子哥上赶着一掷千金也要见上对方一面,别看她此时素颜朝天,但一身月白色的褙子衬托出清冷的面容,随意挽着的发簪后拖着齐腰的长发,宛如天生林黛玉般的婷婷一站,任谁都无法对她生气。 不过嘛……这种对儒生士子杀伤力极大的林妹妹,放在姜田眼中就有些矫揉造作了,在另一个时空什么样的演技派美女没见过,金发碧眼的也不在少数,虽然容貌未必能及得上眼前这位妹妹,但是免疫力总还有一些的,尤其是对方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提醒着姜田,自己虽然穿越了,可却不是坐在金殿上的那位仁兄,眼下没人会把自己当根葱,那种主角一出就引得众美追随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所以姜田不仅没有看着人家失神的流哈喇子,反倒是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将不知所措的夕芸挡在身后:“不错,我曾明言他日定要带走夕芸姑娘,今天就是来完成诺言的。” 屋子里的人无不感到惊讶非常,要知道他这种岁数的年轻男子见到玲珑之后能不失态就算是很有城府的,可姜田别说是失态了,就连一丝的动摇都没有,反倒是有点懒得理会对方。这下就连陪玲珑一起出来的那些同样光彩照人的美女们都有些意外,因为她们很敏锐的发现到现在为止,这个穷秀才的眼中除了土里土气的夕芸外,就没对任何人多看上几眼。 场中央的玲珑虽然也有些错愕,但是毕竟见多识广没有露出破绽,她依旧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充入官妓除非朝廷特赦,否则终身为奴。夕芸该为我准备沐浴了。” 用这种命令似的语气说完,她也不多看姜田一眼转身就要离开,夕芸也有些踌躇,抬眼看看姜田又看看自家姑娘的背影,终归还是挪动脚步要走回后院。 “慢!”姜田一把抓住了夕芸的手腕,此时他也明白了从教司坊赎人无异于天方夜谭,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转头看着半天没言语的老鸨子:“陈妈妈,您开门做生意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吧?” 老鸨子不想得罪自己的摇钱树,可看着银子不拿心里更痒痒:“呦……公子爷,您这是说哪的话,老身我哪能慢待您这贵客呢……” “好!”姜田不等她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不知你这里留宿一晚所费几何?” “这……”老鸨子眼睛转了转:“若是寻常的姑娘三两银子足以。” 很显然这是漫天要价了,若是在战乱之前这个价码还不算贵,眼下贵金属流通萎缩的厉害,人口大量减少之后通货膨胀变成了通货紧缩,就算是在江南没有遭受战火的地方,都不可能要出这种价格,当然那些身价非凡的南曲名媛不在此列。更何况夕芸只算是不入流的粗使丫鬟,怎么也不值这个价。 姜田不懂行,也没打算讨价还价,他伸手将桌上的银子一分为二:“我先放下一百两,要包这夕芸姑娘出场!” 说完也不等别人有所反应,就抄起剩下的银子,另一只手拽着还在发愣的夕芸扬长而去。 他不知道出场这词是后世的简语,好在别人都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过却没看见玲珑突然转身愤恨的盯着他们的背影,也没看见围观群众里有几双闪烁光芒的眼睛紧紧地目送他离去。 第九节、无奈的选择 人是领回来了,可事情远没有结束,还不能简单的说上一句:从此二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掌柜,不知可否让夕芸姑娘暂居于后宅?”姜田几乎将腰弯到了九十度,因为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也是人家的房客:“当然这食宿的费用我一并奉上。” 赵老板微笑着将他掺了起来:“住便是了,莫谈银钱。只是不知你二人为何不共寝一室?” 夕芸的脸上瞬间就红得能滴出血来,扭捏的站在一边有点不知所措。反倒是姜田茫然的抬头问道:“男女有别怎能同室而居?” 赵老板端详着他,看得出这话是出自真心,这倒是让他更好奇了,心想你是真傻呀还是装糊涂?你看人家小姑娘都能马上明白我想说什么。于是赵老板也不拐弯抹角了:“你想为这位姑娘赎身,难道不是要娶为妻妾?” 本来夕芸羞臊的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听老头这么一问也觉得事情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于是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旁边的男人。姜田反应的有点慢,先是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很直接的问到:“姑娘芳龄几何?” 没等到答案反倒是被人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不敢直视姜田的眼睛,只好再次低下头小声说到:“奴家虚龄十二……” 姜田抿着嘴笑了起来,然后回答起老人的问题:“十二岁的小孩子怎能嫁与人妇,况且在下是来报答活命之恩,怎能因此而有非分之想。如蒙姑娘不弃在下愿认下这个妹妹。” 赵老头只好点点头,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收拾房间去了。 姜田其实早就看出世人心中的那点想法,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别看明朝初年曾经规定过女子嫁人的年纪,可在具体执行的时候却没几个人真的遵守,十四五岁就成了小媳妇属于普遍现象,个别的时候十一二岁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夕芸说自己虚岁十二,那就是说实际年龄只有十一岁,而且就算她因为容貌并不出众而遭受冷落,但倚红楼是什么地方?再纯洁的孩子也明白什么是男女之事。想当初姜田就觉得这丫头岁数太小,生活在那种地方难免有一天会被老鸨子逼着接客,再说按照后世的标准,这个年岁的女孩连青春期都没到来,正是应该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时候,所以他打定主意如果能将她拉出火坑,就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成为呵护她成长的靠山。 夕芸这边也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在倚红楼那种地方你说赎人是用来干什么的?如果她是一个长在深闺的富家小姐,可能还真的不明白,但严酷的生活环境让她的心智过早的接触到成人世界,心里想着难道对方是要留下自己当个丫鬟?在她的心中似乎也觉得这算是不错的结局,至于说当秀才的正妻,她可不敢有这种奢望,最好的结局就是做个妾而已。所以当她听到对方并没有收房之意,心中还真有点五味杂陈,只觉得对方看不上自己。可听到后边却又不知所措起来。 “公子……”小丫头怯生生的嘀咕一句:“夕芸身份卑微不敢高攀,能侍奉公子左右就心满意足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要放在二十一世纪,有个小学没毕业的女孩向着一个男子说这种话,估计围观群众之中肯定会有一大票人拨打电话报警,雇佣童工拐卖幼女之类的罪名能安上一大堆。可这里是三百年前,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君不见后世某些偏远地区,还有大量年幼的姐姐帮父母照顾弟弟妹妹吗?姜田的心里不太是滋味,这么小的一个女孩被生活逼迫的只能收起天性中的童真,即便是搭救了自己的性命却依然不敢逾越世俗的障碍。他也知道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自己最好的报答方式就是将小丫头收为侍妾,也只有如此才符合世人心目中的尊卑限制。但是…… 姜田严肃的看着夕芸:“姑娘的意思,是在下不配当你的兄长吗?” 小丫头有点惶恐的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配不上你……” “唉……”姜田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头顶:“你我同为天涯沦落人,又何苦自轻自贱。” 夕芸本能的想躲开这只手,只是那种犹如慈爱长者一般的姿态与充满怜惜的语气又让她躲无可躲,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感觉,真好像遇上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有一种想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的冲动。毕竟只是一个没到青春期的小丫头,对于爱情的理解与其说朦胧,还不如形容为无知,也许在她看来这就叫爱情。 就在这俩人各自神伤的时候,三位不速之客不慌不忙的踱进店中,为首的那人大声唤道:“店家,来一壶好茶!” 姜田本来是背对着门口,当然没有看见来人,所以听到招呼之后很自然的转身回答:“抱歉,本店今天……” 后边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他看清了这三人就是自己怀疑了许久的罪魁祸首,心中不免有些嘀咕:你们仨倒是好兴致,正好我还要找你们呢。 “原来是贵客到了。”姜田先是小声的嘱咐夕芸到后院暂避一下,然后抱拳拱手面色平静的说到:“在下姜田谢过三位公子。” 刘色狼刚刚大大咧咧的坐到凳子上,就看见姜田向自己作揖,这个变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究竟是该站起来还礼还是受他这一拜?关键时刻还是田公子反应比较快,同样是作了一个平揖算是还礼,然后才说到:“姜公子不必客气,我等也是不想埋没了人才。” 他这一说就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幕后主谋,这倒是没有出乎姜田的预料,只是很多事情他还是没有搞明白。看这几人现在的架势,可以肯定是要摆足姿态折节下交了,于是他也乐得顺水推舟,互相介绍了之后以兄弟相称。 “这么说来竟然还是我虚长了几岁,那在下就称呼几位一声贤弟。”为他们斟上茶水之后分宾主落座,姜田决定先搞清楚自己心中的疑问:“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何以帮我这个大忙?” 那仨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由宋公子先开口:“兄台难道不知当今圣上的新政吗?” 还别说,姜田是真不知道那位前辈有什么重要指示,所以只能茫然的摇摇头。 田公子微微一笑,语气中却有点失落:“当今万岁崇尚泰西的科学,不仅是想要学习那些蛮夷的书籍,而且还组织了大量的匠人加以模仿,进而成立了中华科学院。并且规定,普天之下凡能献上利国利民之技,皆有赏赐!当然圣学不在其列。” 姜田听出了语气中的酸味,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看对方的年纪肯定开蒙时学的就是程朱理学,新皇帝抑制儒学崇尚科技,自然会让他这个读书人感到失落。 刘色狼笑嘻嘻的喝口茶,然后眉飞色舞的接着说:“你的那个发明我们试过了,虽然苦水还是苦水,但毕竟能勉强下咽,也是兄台巧思,我等都不明白其中是何道理。别说是我们,就是宋老爷子到现在也都搞不清楚。” “宋老爷子?”姜田隐约的觉得此人应该和眼前的宋公子有些关联。 好在没让他瞎猜多长时间,对面的宋公子就主动承认:“那是家祖,人称奉新公,现居科学院之院长。” 奉新?听着耳生,但是能让穿越人士任命为科学院院长之职又是姓宋的,那么特征应该十分明显了:“在下斗胆相问,贵祖父的名讳可是上应下星?” 宋公子微微一颌首道:“正是!” 真的是宋应星?如雷贯耳呀!没想到自己能遇上他的孙子,那本《天工开物》算是世界上第一本科技百科全书了。 姜田震惊的表情落在三人的眼中,自然有着不同的解读。宋公子自然是认为对方倾慕自己的祖父,毕竟他老人家也是海内奇人。田公子心思比较细腻,暗自思量这人的长辈该不会和奉新公有交情,或者根本就是故人之后。 缺心眼的刘色狼则关心另外一个问题:“姜兄,刚才那位姑娘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姜田轻轻点头:“不过,可惜在下也只能暂时带她离开那个乌烟瘴气之地。” “此话怎讲?” 他只好原原本本的将赎人的过程向这几个人又说了一遍:“我也是救人心切,不曾想除了这些变故,银钱倒是还有剩余,就是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还是由刘色狼首先说到:“我看,不如由宋兄引荐你到科学院寻份差事,凭兄台的才学定能有所发展。届时有官身庇护,还怕他倚红楼敢抢人不成?” 严格的说这的确是一条捷径,但是姜田只略微沉吟了一下就在心中给否决了,因为他现在还不想太招摇,一旦自己进入科学院必定会引起宋老头的注意,以自己的那些知识,哪怕在二十一世纪只能算是常识的基础知识,都可以在这个时空横着走,真要是让那个做皇上的前辈盯上自己,谁知到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眼下还是低调比较好。 “刘贤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慈在世之时曾有嘱托,命我不要入朝为官。如今还是不要违抗母命才好。”越是推脱,这仨人心里就越是没底,不过他们也没指望马上就能探出对方的底细,所以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姜田怔怔的望着门外出神,无法为夕芸赎身始终就像一根鱼刺一样横在他的心里。他明白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不从根本上解决夕芸的身份,她就永远都是青楼中的一个丫鬟,难道说真的要走仕途之路吗? 第十节、反常必为妖 姜田的托词也不算是说瞎话,当年傻秀才的老娘的确嘱咐过他,今后宁肯饿死也不要给鞑子做事。那么读书人能做的事情也就剩下做官了,所以解读成不让他做官也可以。不过前提条件是不做鞑子的官,这和现在的朝廷没什么关系,好在那三个纨绔又不认识姜田的老娘,自然无法分辨这话的真假。 “他绝对没说实话!”刘色狼难得聪明一回,不过众人没有理会。 田公子的老爹是官拜吏部尚书的田愈,官场之中常将吏部官员称为天官,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文官的命脉,别看五品以上的任免需要内阁点头,可官员考核的这柄寒刀指不定什么时候砍下来,所以吏部绝对是凌驾于其他各部的重要职位,能在这个位置上担任尚书的人绝对不会是个傻子,同时也绝对不会被一句托词蒙蔽。可是即便如此田尚书还是有点头疼。因为按照明朝的规矩,任用官员首要的一点就是人的德行,一个人如果私德有亏那么哪怕是诸葛亮再生液是不能做官的,很多时候言官们弹劾的奏章总是说某某人做了某某缺德的事情。所以如果这人非要说母命难为,除非是皇帝亲自下旨夺情,否则他还真不用怕自己这个吏部天官。 刘色狼的老爹还是大马金刀的往那里一坐,就算没有穿戴铠甲也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名武将,刘家门里包括色狼的爷爷在内连出了几位为国捐躯的烈士,这才有了如今的封号与地位,天津卫西城墙边上的那片**聚居区几乎都成了他家的私产了,俗话说有恒产者有恒心,他这任家主不能不为这一大家子考虑,当今圣上虽然是个不在乎华夷之辨的开明天子,但是架不住自己这族人没有能在朝堂上进言的门路,前朝倒是出了两位名人,一个郑和那是个太监,另一位是海瑞可惜官太小没成气候,放眼全国主要的文官职位都被汉人给垄断了,自己家在行伍之中也是孤掌难鸣,因为皇上就是带兵出身,自然清楚部队内部山头倾向的问题,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的拉帮结伙搞串联,真要是在自己手中将家族的前途给败掉了,到了天堂之上如何面对战死的老爹? 还是宋应星宋大人最是悠闲,他本来就是个技术官员,没有陛下的赏识最多也就是干个芝麻官终老至死,谁让自己写的八股文不受考官待见呢。再说自己跟政治斗争和军队派系都不沾边,就是这些人都倒台了也没自己什么事。不过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个净水器的原理,为什么木炭就能吸附那些苦味呢?为此他做过很多试验,发现用上好的竹炭似乎比木炭更优秀,但原理是什么至今也想不明白,问皇帝吧?笑话!天子日理万机岂能为这点小事分心。问那个神秘的小子吧?总得有个由头啊。而且这小子究竟还有多少真东西没有拿出来? 仨纨绔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长辈各有心事的沉默了半天,刘色狼心思活动了起来,要说这个人很神秘是不假,但是也未必没有脉络可循,再说他眼下就有个难处需要别人帮忙,如果能动用长辈的力量让倚红楼放弃一个丫鬟,那这小子还不得对咱们感恩戴德?到时候找个机会和他喝酒,几杯烧酒灌下肚还怕他不说实话?他越想越觉得可行,所以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谁知夸奖是没听着,反而被自己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蠢货!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主意?” 田尚书也觉得这个大侄子实在不着调,不过这不是自己的儿子,说话要婉转一点:“凭你几位长辈压服一个倚红楼还不简单,但是陛下最忌仗势欺人之辈,你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宋老头还是微笑着不说话,心想你刘家的族谱可是御赐的,这宝字辈的长房长孙就这幅德行? 宋懿看出了自己爷爷事不关己的那种淡定,也知道他老人家最关心的其实是对方还有多少私货没拿出来,可看着自己朋友那边如此的着急上火,也觉得老头有点不厚道,心里略微盘算了一下之后便建议道:“不如,我们再让他挣点钱?” “如何挣?”田尚书明白这个小子还是有点头脑的:“难道他是个爱财的人?” “这倒不是。”宋懿整理了一下思路:“他现在只是暂时将那个丫鬟包了下来,听说还是每天三两银子的高价,这样算来他手上的银子最多能花两个多月,那么他现在最想做的无非就是多挣钱,或者能一劳永逸的将人赎出来。若是刘贤弟上门和陈妈妈好好谈谈价格让她便宜一点,我想这个面子她还是不好不给的,然后我在从爷爷您这里挑一些不要紧的差事交予他办,许以重金赏赐,如此便能逐步试探出他的深浅,能做个净水的坛子也许只是歪打正着便不足挂齿,若他真的天赋异禀就算我们是虚惊一场也好向圣上举荐,落下选贤任能的好名声,同时还不会让人抓住把柄。” 刘将军点点头,然后还不忘了瞪自己儿子一眼,那潜台词就是:“你瞧瞧人家!”宋老头也是轻轻颌首,心说别看你们官大,可我这孙子比你们的儿子强上不少,说不定前途不可限量。宋尚书则听出了他的化外之音,在座的一文一武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可是到现在都调查不出对方的真实身份,说不定还就真是自己有点风声鹤唳了。这个人最可疑之处便是能流利的书写军字,以及和圣上雷同的绘图方式,也难保这个世上就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此时的姜田可不知道自己究竟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单单是茶馆里的那些客人就够他忙活的四脚朝天了,也不知外边是怎么传的,刚刚吃过晚饭,附近闲着没事的人都跑来看热闹了,因为他们不仅听说姜田把一个破坛子卖给了朝廷,而且这人还会说上一段不伦不类的评书。 柳先生依旧没能恢复工作,白天的时候赵老板在安排好夕芸的住处之后,就动身去探望自己的老朋友,结果回来之后就不停的感叹岁月不饶人,也不知道他究竟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无论是扎针灸还是喝汤药,老头依旧止不住的往茅房跑,几天下来本来就瘦的人几乎变成了皮包骨头,要不是有点积蓄能吃点大补的东西调养,否则这把老骨头就要交代了,于是晚上还需要姜田客串说书先生。夕芸对姜田说的那些不算是评书的评书很感兴趣,因为不想让她抛头露面每次都要躲到门帘后边偷偷的听,别看每次的故事都没头没尾十分的短小,可听上去却生动有趣。 “啪!”姜田伸手一拍醒木:“今天还是由我来给您说段笑话……” 老实说姜田肚子里的单口相声快被掏空了,对口或是群口的传统段子倒还有点存货,可一个人没有办法进行表演,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柳先生赶紧治好病重新上岗,哪怕还是说那个没结尾的《红楼梦》都行。 “我呀从小就有个偏才,您甭看我读书读得不怎么样,可我会对对子,要不怎么叫偏才呢……” 一段《狗撅嘴》总算是将今天给糊弄了过去,而且由他这个秀才说这段,还真让人相信这就是他亲身经历。问题是今天是过去了,明天怎么办?他一边准备关门歇业,一边不停的思考着还能抄袭的响声段子,很明显那些带有政治倾向的东西是不能说的,明朝才刚刚结束,许多人对前朝还是有点感情的,类似于《珍珠翡翠白玉汤》或是《谢学士》之类的历史段子根本无法表演,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姜田发现在普通百姓心中朱元璋还是很受好评的,除了他曾经驱除鞑虏光复中华之外,大开杀戒惩治贪官也为人津津乐道,这和清朝那种故意抹黑他的形象相去甚远。但是这几天已经将《天王庙》、《打油诗》、《满不懂和假行家》等精典说了个遍,在这样下去难道要说《官场斗》?和珅与刘墉还没生出来呢! 装上门板之后,姜田一转身就看见夕芸正在擦桌子扫地,他曾经劝阻过几次可是没有什么效果,赵老板也不知该拿这个小姑娘怎么办,搞得好像是姜田花三两银子每天从倚红楼借调了一个丫鬟。当初姜田一冲动就将人给领了回来,到现在却不知该如何安排,嘴上说着是将人家认作妹妹,其实现在的情况极为尴尬,一个月的租期十分短暂,到时候你是继续续约呢?还是乖乖的把人送回去? 赵老板私下里打听了一下,据说那个玲珑姑娘大为光火,不仅因为姜田当众驳了她的面子,还因为这个夕芸本是她的贴身丫鬟。要说贴身丫鬟,怎么也不会干一些粗重的伙计,只因为她笨手笨脚的不太招人喜欢,所以总是遭到玲珑的奚落与打骂,可是如果要给她换个丫鬟却又不同意,倚红楼里私下盛传她就是以欺负人为乐,所以姜田将夕芸带走之后这股无名的恨意一时难以消解。 本来赵老板还觉得姜田这个年轻人很有城府,似乎是胸有大志而不拘小节,哪成想通过这一件事他发现,这个秀才还是太嫩了,在很多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莽撞行动,若是当初能和自己商量一下,也不至于搞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头子其实还有一重担忧,那就是他打听到那个玲珑原先是某个官家小姐,只因父亲犯了天颜才充入奴籍,而夕芸原先就是她家的下人,俩人刚刚进入教司坊的时候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究竟为什么那个玲珑现在却以虐待夕芸为乐呢?这里边一定不简单。 第十一节、简单的问题 赵老板猜的不错,玲珑与夕芸二人的确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这件事当事人不说没人能猜得到真相是什么。再说就算猜到了又如何,谁能改变两个弱女子在这乱世中的命运,至少现在的姜田连夕芸一个人都改变不了。 古人云闻鸡起舞,但不论是茶馆还是妓院,都没有一大早就开门的习惯,姜田这边也一样,不过虽然没有开门做生意,但大概七点多钟的时候他还是准时的起床了,这些天的古代生活让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别看每天晚上都要九、十点钟才能上门板,可对于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这个时间睡觉已经是难得的正常作息。别看他起得早,还有比他更早的人,那就是夕芸,每天她都是第一个起床,然后很自觉的替这一老一少做早餐。这个活原先是姜田的,后来被她给抢了过来,所以每天早上百无聊赖的姜田就做几下忘了一大半的广播体操全当是晨练了。 早餐很简单,两碟咸菜加上三碗糙米粥还有几个杂粮馒头,放在后世这属于标准的绿色健康食品,搁在这个时代则算是普通人家的普通饮食。每到这个时候,夕芸都会一声不吭的拿起馒头递到姜田的跟前,直到姜田接下并且咬上一口,这才笑眯眯的自己吃起来。这丫头很少说话,总是用肢体语言来和人交流,好在她想表达的意思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吃饭、喝水之类的日常活动,不用让人费力去猜。有时候姜田也暗自琢磨,是不是因为年少时突遭变故又生活在青楼之中,所以变得不爱与人交流?这让姜田也摸不准她的内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是否真的希望被自己这样硬生生的拽出倚红楼,过着如此寡淡的生活。所以今天姜田决定在开门纳客之前,找个机会与她好好地聊聊。 很可惜,这边刚吃完早饭,就听见后门有人大嗓门的吆喝:“姜兄!姜兄可在?” 一听这嗓音他就知道是谁上门了,赵老板微微一笑:“你去开门吧,今天我和夕芸两个照顾店里。” 姜田心想这三人属于夜猫子进宅无事绝对不来,自己却又没办法拒人于千里之外,只得硬着头皮走到门边开门迎客。 他决定不和这仨人绕圈子:“三位清早起来就登门拜访,可是有什么要事?” 还是刘色狼一马当先的走进院子,大大咧咧的拍了拍姜田的肩膀:“姜兄,你的事小弟我可是用心办妥了,现在兄弟有难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什么事情这么严重?说的姜田心里直发毛,他已经知道这仨人的身世背景,心想你们都摆不平的事情我能做什么? 田虚海田公子一看姜田的表情就知道对方领会错意思了,于是急忙站出来打圆场:“莫急、莫急,我们坐下来说话。” 原来,昨天就在姜田搜肠刮肚编排相声段子的时候,刘色狼轻车熟路的找到倚红楼的老鸨子,一张嘴就是:“姜公子是我的朋友,以后夕芸姑娘的包身费降到每月十两银子,我再给你一百两先包一年的。否则就是不给我面子,不给我面子那我就告诉兄弟们都不来你这里玩了!” 陈妈妈自然知道这几个纨绔子弟才是自己的财神爷,犯不上为了一个丫鬟得罪这些贵公子,当然是一口答应了下来,谁知到被玲珑听说了这件事后,直接对色郎兄下达了封锁令,放出话来:“他以后休想再见我一面!” 姜田听了有点哭笑不得,心说你也真够直白的,这是一个大活人呀,怎么在你口中就像是出租了一个物件那么简单?是不是人家大美女不再见你了,所以找我想个办法?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为他们端来茶水待客的夕芸正好听见了前边这段话,摆放茶杯时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不过脸上没看出任何表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懊恼。姜田自然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的疑虑又加重了一重。 色狼兄没注意到姜田的眼神不在自己身上,还在哪里口沫横飞的说着:“小弟我绝对算得上急公好义吧?那么贤兄这次一定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仨纨绔又一次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还是色狼不情不愿的第一个从袖筒中抽出了一张纸:“唉……昨日圣上突然说要考校御教院的学子,还给每人都出了考题,贤兄是知道的,问小弟我京城之中的烟花之地还差不多,这答题嘛……” 看着他猥琐的笑容,姜田没有任何怀疑,你说纨绔子弟的最大特点不就是不学无术嘛,这些人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尤其是色狼这种长房长孙的身份根本就不用学习,反正到时候也会世袭爵位,只要不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就可以了。所以姜田也没客气就接过了考卷,心想如果是考八股,自己就搜刮一下记忆看看能不能拼出个差不多的东西,反正他这种勋戚子弟要是写出锦绣文章那才叫出鬼了。可是当他自己一打量,这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妙。 “这题……”姜田扫视了一下卷子,然后抬头望着这仨人,除了色狼在那里讪笑之外,另外俩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你说这是当今圣上出的题?” 仨人点点头。 “那好吧,你们什么时候要答案?” 色狼很不好意思的咧着嘴:“这个……现在就要!” “现在?” 宋懿知道自己也该说点什么,不能总让一个人当万人嫌:“姜兄有所不知,圣上今天下午就要问对,我等不能不急!” “我没记错的话,宋老大人也是此中高手啊?你们又怎知道我能答出此题?” “这就是姜兄会错意了。”田虚海也急忙分辩道:“奉新公虽然于格物之学颇有见地,可这数理方面就要稍逊一筹,学生考试也没有先生代为捉刀的道理。再说兄台能制出如此巧思的净水器,又怎能不精于此道?还望看在刘贤弟的面子上勉为其难了。 姜田知道自己是躲不开了,只好仔细的开始审题:朝廷发精兵五万民夫十万北征,需贮备军械粮草以应不足,现京中府库有存麦百万担,皆磨为粉损耗两成六分三厘,随军输送损耗一成七,精兵日食二斤,民夫食一斤,问百万担粮可供大军用度几何? 这不就是一道应用题吗!要是在后世连个小学生都能解答,不过放在这里就足够为难这仨人,想必那个什么御教院里类似被考倒的贵族子弟不在少数,其实这题并不难,只是牵扯到小数点的应用,对于习惯了用概略数字统计的古代官员来说绝对算是个复杂的问题。姜田看着他们期盼的眼神知道今天是躲不过这一关了,只好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出了自制的鹅毛笔和记载流水账的木牌,准备开始做题。谁知他回来后却看见桌子上已经铺好了上等的宣纸,三个人就像是接受辅导的学生一般等着看他解答,姜田也没多想,反正木牌太小算起来不方便,人家连草稿纸都准备好了,自己还矫情什么。他这一算就没工夫再观察那三个人了,所以没看见他们那种惊异的眼神,这一刻如果姜田再想否定自己和皇帝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没用几分钟姜田就得出了答案,总共可以吃305.855天……看着这个数姜田也觉得不符合这个时代的特点,于是就四舍五入约等于306天,算起来一亿斤麦子还不够这支大军吃一年的,而且这还是简略算法,如果真的按照真实情况考虑,即便配给额度不变,随着粮食越吃越少以及里程的延长,实际消耗量是在累加增大,也就是说根本吃不了十个月。难怪古人总是反对出塞征讨,这的确是相当的不划算。 刘色狼看着最终答案舔了舔嘴唇,宋懿则举起茶盏浅引了几口来掩饰震惊,至于田虚海嘛,则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不是被这个结果吓到了,其实他们早就想到这种简单的题目难不倒姜田,但是他们没想到他会计算的如此之快,尤其是对小数点的娴熟使用,都超过了教习他们算数的先生,恐怕也只有户部那几个皇上亲手教出来的大人才能有此神速。当然如果姜田的面前摆着一个算盘,那么随便找个账房先生也能得出精确数字,可他只是用鹅毛笔在纸上写了几道算式而已。 “好了,在下总算是不负所托……” 他这话还没说完,宋懿连忙伸手抓过了草稿:“姜兄,这等算法是从何处学来?” “我从小……”只说了三个字,就马上意识到了自己差点说错话,尤其是这仨人的眼中已经冒出了慑人的精光:“愚兄我在家乡苦读之时,曾遇到胡人商队,这是从一个色目人处学来。” 还好瞎话编的及时,要不然这帮人一定刨根问底。其实他们也没指望这么简单的就能听到实话,更是发现了对方已经警惕起来,于是便岔开话题谈论谈论天气缓和气氛,趁这个机会宋懿已经将草稿揣进了袖子里。姜田心想你们已经得到答案了,为什么还不离开呢?是不是觉得这题太好算了,对不起你们给陈妈妈的那一百两银子? 互相又啰嗦了几句废话之后,田虚海话头一转:“姜兄,小弟唐突的问一句,虽然夕芸姑娘暂时陪在兄台身边,可你打算如何安置?毕竟……” 话问的很直接,却还将后半句给咽了回去。其实这正是姜田为难之处,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如果真的能为她赎身,那么这个人从法律的角度上就归姜田所有了,如何处置全都听凭主人的意思。但他是个从基本人权还算平等已经消除了奴隶制的社会穿越过来的,在他的思想中根本就没有奴隶的概念,也不愿意将这么个小丫头当成是随便买卖的东西。更奇特的是,作为当事人的夕芸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命运,除了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有些不知所措之外,她以极高的适应能力习惯了小茶馆的生活,也从来不表露出任何感情,更不会出口询问姜田如何解决身份这道难关,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存在。姜田相信如果有一天突然对她说,自己已经没有钱了,她还是得回到倚红楼去,这丫头也会一声不吭的转身离开。 “不瞒你们说,我其实都不知道现在这种结局是否真的正确,离开那种烟粉之地是否就真的能让她获得幸福,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宋懿略微一沉吟便开口说:“我看她并不是那种自甘堕落之人,能寻一个好归宿应当是高兴的,只是现如今她还不能确认自己就真的重获新生,所以不敢表露罢了。其实要想让其脱籍也不是难事?” 听他这么一说姜田来了兴趣:“哦?宋贤弟可有良策?” 宋懿尽量压制住自己兴奋的情绪说出了早就计划好的对策:“听家祖说,圣上曾着科学院研究一些东西,可是到现在也没什么进展,故而龙颜不悦,且广发榜文招贤纳士,姜兄不愿做官也就罢了,可要是真能将那些难题解决一二立下些功劳,再由家祖与各位大人活动一番,赏赐个婢女还不是易如反掌?” “妙啊!说白了不就是一个婢女吗,只要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事情,那些个大人们哪还会在乎奴籍的事情。”刘色狼不失时机的附和这个提案,姓田的也在一旁直点头。 这个说法让姜田也很心动,交代给科学院完成的工作也肯定和科学有关,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来说,应该不会超前太多。自己不妨尝试一下,万一能瞎猫碰上死耗子不就让宋应星欠自己一个人情了吗?然后求他疏通一些门路,给夕芸填个身份证明又有什么难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看似聪明的现代人已经中了古人的圈套,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也不比前生的那个傻秀才聪明多少。 第十二节、土财主逛街 已经穿越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姜田第一次有了可以喘口气的轻松感觉,不管怎么说夕芸的“租期”被延长到了一年,而且手中还攥着近百两的巨款。这让人感到一种轻飘飘的快感。仨纨绔揣着正确答案走了,并且还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疏通一下关系,尽快解决“农转非”的户口问题。所以姜田难得的能伸直腰板仰望一下明末的天空…… “多么晴朗啊……虽然热气蒸腾之下显得雾蒙蒙的,这雾气之中PM2.5绝对不会超标!更没有一氧化碳与二氧化硫”没人知道他自言自语说的是什么,反正这人已经是远近驰名的怪人了,不说点怪话怎么能对得起怪人的称号? 刚伸完一个懒腰,扭头就发现夕芸躲在一边偷偷的瞄着自己,看那样子一定是误会了,还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姜田朝她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像哄孩子一样拍拍她的头顶:“我没疯,只是觉得自己离兑现诺言更近一步了,你放心,今后我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 夕芸低下了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竟然能变得如此少言寡语,姜田不由得有些心疼。如此瘦小的身材,头顶还不到自己的胸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一个需要别人关爱的小孩子,只是因为模样不够俊俏所以才没有按照清倌人的标准训练,这也就是在京城从来不缺优质资源的教司坊,如果是某个县城的小妓院,恐怕已经被迫开始迎来送往的工作了。想到这里姜田情不自禁的将她揽入自己的胸怀疼爱的给她一个拥抱,这在后世属于绝对健康且温存的动作,却让小丫头身躯一震,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浑身僵硬的贴在这个男人的胸前,只是一瞬间她发觉自己的大脑有点空白。 一般来说上午会逛茶馆的人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熟客,所以兴奋之下姜田向赵老板告个假,也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就拽着小丫头走出了店铺。他要认认真真的欣赏一下典型的古代城市,也要发泄一下压抑在心中许久的郁郁之气,同时他想让夕芸明白,自己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哥哥。 “今天你想买什么都行,我的钱随便你花!” 走在街上,小姑娘自然不能和一个男子就这样手拉手的散步,即便这俩人是夫妻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亲亲我我,不过像个小跟屁虫那样拽着衣角还是可以的,饶是如此还是让夕芸觉得脸上直发烧,就算见识过男欢女爱,等这一切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后感觉却让人心跳过速的犹如要蹦出体外。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倚红楼的大门的,那些熟识的龟奴丫鬟们眼神复杂的让人分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也许他们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没对那个奄奄一息的秀才伸出援手。 其实吧,在这烈日烘烤之下,哪有小贩坚守在工作的第一线,他们俩漫无目的遛了半天,除了给夕芸买了一支麦芽糖之外,就没看见什么有用的东西。遇到这种情况其实应该赖姜田,你那个小茶馆都门可罗雀,你说那些个小本经营的摊贩们能这么早的出摊吗?夕芸是知道实情的,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即便被晒得挥汗如雨,她还是紧紧的跟在姜田的身后他去哪自己就去哪。 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我们的穿越者似乎也被太阳烤的清醒了一点,可巧瞥见街角有家成衣铺,姜田心想自己和夕芸到现在都没有件像样的衣服,自己也就算了,哪有女孩子不爱美的?想想当初看见那几位红姑娘与她们的丫鬟时,哪有自己妹妹这般寒酸。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看那着急的样子恐怕想找地方避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二位客官,请这边歇歇脚去去暑气……” 瞧瞧古人的服务,什么都还没买呢先让你坐下来歇歇还有茶喝,姜田抿了一口,虽然茶很差劲但至少是能解渴:“你这里可有这位姑娘合身的成衣?” “瞧您说的,小店虽然鄙陋,但备货倒还齐全,只是不知这位姑娘需要何种样式,喜欢那种颜色,小的也好给您拿来。” 姜田不得不再次感叹,这才是标准的明朝店小二,不亢不卑说话得体让你挑不出一点错来,回头一看发现夕芸只是站在一边,并不敢和自己平起平坐,于是只好站起身硬拉着她按到椅子上,然后才对小二吩咐到:“拣你店中上等的都拿来,让我妹子挑选。” 对方心想,就瞧你们这穷样,想必也买不起什么好东西,脸上不动声色的走开了,不大一会就拎来了几条襖裙:“客官你看这些如何?” 姜田不等他展开衣服就知道对方瞧不起自己了,那粗糙的布料和不算鲜艳的颜色与自己身上穿的这身相比,也好不到那里去。他没有生气,看人下菜碟是一个店小二应有的职业素质,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小二,这个道理就算是三百年后都无法被推翻。于是他不慌不忙的从袖子中摸出一个二十两的官银元宝,轻轻的放在了身边的茶几上,口气很平淡的说了一声:“换!” 这下对方知道自己看走眼了,急忙躬身道个歉紧接着招呼店中其他伙计去内院中取衣服。而他自己则悄悄地换了一壶新茶端到姜田面前,又恭敬的斟满一杯:“小人疏忽了,您且稍待我这就让人将最好的成衣取来,若是没有能配得上这位姑娘的,小店也可以量体裁衣保管让您满意。” 唉……姜田心中苦笑,钱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能让鬼推磨,瞧这位的业务水平,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至少也能当个卖场经理。 衣服像流水般的取来,难得的是这其中并不都是衣料华贵的东西,也有些居家常服,只是看做工与剪裁明显高出刚才那几件寻常货,还别说,一个成衣店能有这么多的储备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不凡,这不是后世,此时的人们大多习惯自己裁剪,成衣的买卖很多都局限于旧衣服,这里如果不是北京城,恐怕是没有这么多现成的存货。十几件衣服展开,虽然都很漂亮,但是姜田总觉得还比不上倚红楼里的那种感觉,也许这就是境界的差距。不过好在不是给自己买衣服,好不好还要当事人说了算。等他再看向夕芸,却发现这丫头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似乎也是犹豫不决。然后凑到姜田的跟前小声的嘀咕着:“这些都太贵了……” 姜田扑哧一笑:“不怕,你哥哥我有钱。还是说你看不上这些?” “不不不!”夕芸拿眼角偷瞄了一下衣服:“是我配不上它们。” 他抿着嘴笑不出来了,一个人命运坎坷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命运面前低头不敢反抗。后世总说封建专制是对人进行肉体上的剥削精神上的摧残,这话虽然有点绝对,但也不能算错,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盛世,其实就是建立在普通民众默许统治阶级剥削的基础上,什么时候这种剥削触及到了但大部分百姓生存的底线,才会进入所谓的乱世时代。最终还是由姜田挑选了几件素雅的买了下来,他自己也换上了一件湖蓝色的丝质儒衫,同时也不忘给赵掌柜买件丝制的直裰,反正现在没人计较穿戴上是不是逾制,这也算是对老头表达一点谢意。 逐渐摸准购物门道的姜田,带着一个替他心疼银子的丫头又转了半天才回去。不仅买了很多衣服和生活用品,还捎了一套精美的青花茶具,姜田心想咱怎么说也是干茶馆的,赵老板要是没有一套像样的茶具怎么行?于是在这俩人身后跟着一溜各店铺的伙计充作力夫,大包小包的从茶馆后门搬进了院子里。最后一结算竟然花去了将近六十两银子!这花钱的速度着实让人胆战心惊。 六十两是个什么概念?姜田其实心中很清楚,虽然还是处在小冰河时期,大江南北依旧是天灾不断,可一来经过连年征战人口下降的厉害,二来朝廷用军舰护送大型海船从安南、吕宋等地大批的购买粮食,并且规定凡来我处贸易之海商,运来粮食的可以免除关税,运送数量巨大的还可以享受相应的退税服务,并且获得瓷器、丝绸、茶叶等传统商品的优先配额。所以一时间泉州、广州等传统海港是帆橹云集,整个东南亚的剩余粮食几乎都被搜刮了过来,据说还有西夷竟然从遥远的天竺运来粮食,就为获得一张贸易许可证或者少交赋税。靠着这种大输血式的补充库存,这才稳定住了全国的局势,彻底瓦解了各路起义军的根基,试想嗷嗷待哺的灾民们如果能得到朝廷赈济,谁会吃饱了撑的造反玩?全国粮食价格也是一降再降,从吸血般的4、5两银子一石米,稳定在了万历时期的一两银子一石左右,一担是100斤,而一石则是120斤,明朝的斤相当于现在的590克,所以换算成现代标准一石就是141.6斤。就算姜田一天吃二斤米,一两银子也差不多能让他吃上两个半月! 再说因为大量购买粮食,在没有更多的传统货物支付的情况下,只能以白银结算,所以一船船的粮食换走的还有成箱成箱的白银,当年东林党弹劾现在这位皇上的罪状之中,对他这种败家子的行为也没少攻击。这种贸易方法的副作用就是白银价格看涨,使得通货紧缩情况被一点点放大,虽然现在看不出有什么大问题,而且刚刚经历过战乱与饥荒的百姓都对这条政令交口称赞,姜田却知道如果不在近几年内调整政策,金殿上那位前辈就该缺钱花了。但是姜田一点都不着急,身为穿越者他不用多动脑筋就能想到好几种维持货币稳定的办法,相信同为穿越者的皇帝自然有应对的办法。 只说现在的姜田,回到院子里打发了那些伙计,看见夕芸望着满院子的东西都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他轻松的一笑,还是拍拍她的头让她自行收拾好这些,而他则从院子里的苦水井中打上一桶水,让自己好好的梳洗了一番,然后又换上了劳动者才穿的短褐,手臂上搭着一条白巾走到前院干自己的店小二去了。 赵老板看着他的表现不停的在琢磨,你说一个读书人为了生存屈身在自己这里也就罢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无时无刻的不在观察着姜田,天赋异禀不说,信守承诺也不提,只说他这人在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后,竟然没有寻常年轻人的那种焦躁与癫狂,小小的年纪这养气的工夫着实了得,真正是做到了宠辱不惊。尤其是他今天拉着人家女孩跑了出去,还以为他总算是有了年少轻狂的样子,说不定到外边寻一处小宅子自此就关起门来过日子了。哪想到他竟然买回一堆东西,这里边还有给自己的礼物。你的钱你自己做主还罢了,更让人吃惊的是他居然没有一点要告辞的样子,反而继续给自己当这个免费的伙计,就好像那半天就花掉六十两巨款的财主不是他一样。老头我自信阅人无数,就是没见过你这种怪人。 这就是时代的代沟了,对于姜田来说当这个跑堂的并不丢人,再说他也想过自己租间房子单独生活,可盘算了一番之后他发现无论如何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老头,这不是花钱多少的问题,而是他知道赵老板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老头的年岁也一天天的增大,别看现在身子还硬朗,指不定哪天就能卧床不起,自己虽不贪图他的财产,可人家毕竟于自己也有活命之恩,那么照顾着老人让他有个善终也算是报恩。再说这具皮囊在老家还有个亲爹活着,等过几年回家一趟,替这个傻小子认个错尽个孝,自己才好继续心安理得的融入这个社会。既然如此现在买房子又有什么用?只为了给后世儿孙留着升值吗?至少现在的姜田没这个打算。 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客人逐渐的多了起来,许多人看见他依旧是一身短打一点都没有换衣服说书的样子,不由得嘀咕了起来,难道这小子不说那奇怪的评述了吗?只等着座位渐满,大家看见清瘦了不少的柳先生慢悠悠的坐到书案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正牌的说书先生回来了。 第十三节、草根教书匠 柳老先生很郁闷,本来人就很消瘦,经过这些天的“奋战”之后,现在看上去几乎有点皮包骨头,可是他的评书还是那么的一板一眼绝没有因为生病而缩水。其实吧,这说书艺人虽然被尊称为先生,他们却不敢真的将自己当成高人一等的文化人,只是在和其他艺人相比时,由于这些人能够识文断字才受到了尊敬,说破大天他还是个艺人,这一点是永远都改变不了的。不过让他郁闷的并不是自己的疾病,也不是休息的时间长了观众不买账,那些慕名而来的书迷们依旧热情的捧场,只是当他说完今天的内容之后,观众却不依不饶的希望另一个人返场。尤其是看到那些书迷眼中的热切眼神,老头的心中就哇凉哇凉的。所以他没有和往常那样说完书就走,而是找到赵老板叙叙旧聊聊天。他为什么不走,尤其是身体没有康复需要休息的时候找自己聊天?赵老头心中雪亮雪亮的,心说我捡到的这位秀才公可绝对算是难得一见的奇人,我就陪你磨蹭磨蹭时间,好让你也吓一跳。 姜田本来以为自己能从表演事业中解放出来,没想到这些人听完评书还不算,非要自己再说一段相声,就连那些没事喜欢装斯文的小财主们都和那些家丁、小厮一起瞎起哄,就好像自己不说就是慢待了客人。 “诸位、诸位!在下真的没有新故事可说,就是编也编不了这么快呀!” 众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说的都是十分简短的小故事,这几天一连说了好几个,虽然都很诙谐幽默,但肯定不是他临时编出来的,若真是没有新故事,那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没新的,说旧的,柳先生说的也不是新书!” 姜田还是没能发现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现场的人太多了,除非你一开始就紧盯着这个人,否则还真不容易让人逮着。观众们的情绪又被这句话调动了起来,这世上说书人千千万万,又有几人能常讲新书?若不是当今圣上写了这风花雪月的小说,否则还不是那几本老书被翻来翻去?哦,还有个刚刚解禁的《西游记》。此时柳先生正好坐在门帘后边假意的同老友闲聊,听到这句话之后当真被噎的咳嗽了半天,心想我们说书的又不是写书的,能著书立说谁还当这个艺人吃这碗开口饭。 这一刻姜田突然想起了后世某个草根相声大腕,那个人一但上台观众们也是这般的不依不饶,非让他没完没了的返场,也许那个时候作为演员来说属于那种痛并快乐着,而自己则除了痛苦就没有其他感觉。盛情难却之下他只好站到了书桌之后,因为知道柳老头没走加上自己还穿着短褐,如果大摇大摆的坐在那里说也显得不伦不类,所以也没有坐下就站着抄起了醒木,轻轻的往桌子上一拍。 “啪!”茶馆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不少,姜田扫视了一下现场,好家伙屋子里又多了不少人,应该是路过的闲人看见自己开讲,也跑进来凑个热闹,也真难为你们这大夏天的不怕挤出痱子来。 “今天我就说点我小时候的故事,我从小啊上的是村里的私塾,我们的那个村穷啊,所以教书先生也没什么像样的地方,就是在一个破旧的天王庙里教书……” 这段《天王庙》两天前曾经说过,但是那时姜田并没有对相声进行组织整理,完全都是凭记忆在现场表演,不仅故事叙述的不完整,表演神态上也不到位,好在当时没有观众和他计较,然后姜田为了应付柳先生不在的日子,曾经详细的将脑海中的相声剧本写了出来,重新组织语言以便适应这个时代,同时也在琢磨着如何加入肢体动作,所以当今天他重新表演一遍的时候,就算是曾经听过这个段子的观众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先生眼神不济,凑到进出才看出墙上写的是字,只听他念到:天王法相大化身兄弟四人。嗯……虽然字数多了一点但还是很清楚的,再看下一句:身穿铠甲似龙鳞共凑四文。这就不对了,四大天王就凑出四文钱来?接着往下看:脑袋到有麦斗大买碗凉粉!这就更不像话了,你说他脑袋那么大一碗凉粉哪够这四个人吃的。这最后一句应该错不了:一泡大粪十五斤先生独吞……哦我呀!” 配合着重新编排过的台词与神态,引发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姜田在前面表演的时候,看不见柳先生的神态,赵老板正好坐在他的对面,看着自己的这个老朋友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表情逐渐的凝重了起来。他可是个识货的人,姜田的演技很拙劣故事却精彩非常,这个读书的年轻人着实了得,别看自己躲在门帘之后,听着他的叙述竟然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语言可以精炼至此又引人入胜,难怪看官们非要让他登台,如此短小却又让人开怀一笑,的确是比听我这没完没了到处都是扣子的评书痛快! 赵老板没有为姜田辩护,他相信自己的这个老友不是执着于门户之见的人,姜田的确不是正经的艺人,但人家好歹也是个读书人,能自贬身价的说上一小段只能算是怡情,你这艺人之间的那些行规根本管不着,再说他这评书和你说的那种截然不同,也不好说人家就是模仿你的台风。但是赵老板也没有安慰柳先生,这个老家伙自从躲开了京城沦陷之危,跑到了江南见了世面之后,都有点目中无人了。这不是说柳先生看不起赵老头,而是说他在艺术上开始高傲起来,前朝的官话是南京话,他以前说书还用本地土话,可现在完全用金陵腔调表演。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当今天子的军话完全脱胎于北方话,同关外的辽东汉话更接近,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种语言就会成为新的官话,你看前边手舞足蹈的姜田,说的就是标准军话,要是还抱着你以前的荣光不放,可是要被这外行给超过了。所以赵老板眼看着忧心忡忡的朋友起身告辞,然后在书童的陪伴下从后门走了,却一直没有相送。 姜田现在在这城东的花街柳巷里十分的出名,许多人都在谈论这么一个另类的秀才,青楼楚馆中说的是他重情重义,演艺界则谈论着那新奇的说书形式,市井小民眉飞色舞的说自己是如何亲眼看着他将一个破坛子卖了天价,唯独许多赵老板的同行大吐酸水,你说当初为什么就让赵四那个老不死的拣着这么一个宝贝? 身为当事人,姜田也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以前出门最多也就是有人感慨秀才也会为了生计干粗活,现在出门他能明显的发现这些指指点点的街坊们眼神发生了改变,虽然还不算是尊敬,但至少没有了原先的那种嘲讽。反倒是以前曾公开嘲笑他的某些人,这时候纷纷躲开他的目光,再也不敢和他对视。但是这些都不算是什么,反而还让他有点小自豪,真正让他感到压力的是一则流言,这两天那三个经常光顾倚红楼的家伙一反常态的经常来他这里喝茶,而且还有不少人都看见这仨人钻进茶馆的后院之后就半天不出来,于是好事的人们就纷纷谣传说:姜秀才之所以能咸鱼翻身,是因为受到了刘小公爷的垂青,他们四个大男人经常躲在茶馆后边…… “这是谁说的?”刘色狼暴怒:“我要找相公会选这种长相的?” 姜田斜着眼瞪他,宋懿和田虚海躲在一边偷着乐,这种谣言放在灯草胡同实在是很平常,这里的人很难讲想象力放在别的地方,可正如色郎兄说的那样,姜田的确是长相稀松平常,绝对算不上一个优秀的服务业从业者,这种无法反驳的质问才真正的让人不爽。 宋懿笑了一会之后朝色狼说道:“我说你啊,怎么就没人编排我们俩?” “就是、就是,一有这种传言,就必然离不开你刘宝铠,究竟是何道理?”平时一板正经的田虚海也难得调侃一回:“要我说,姜兄才是真的冤枉,和你扯上关系是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们仨人又说笑了一会,发现姜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坐在一边发呆,好像还真的为此而感到担忧。于是他们再一次用眼神互相沟通了一下,这次是宋懿最先开口:“姜兄?你可是为此烦忧?” 姜田摇摇头:“你们来我这里本是精研学问,怎奈外人并不知详情,前段时间我就想过,既然当今圣上崇尚科学,而我观察你们从御教院带来的课业,似乎教习的先生也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此学,这样如何能培养出国家需要的栋梁?于是愚兄就想,反正每天上午客人也不多,不如我就开个私塾招收些愿意钻研此道的学子,这样既堵住悠悠众口,还能赚些零用补贴。” 那仨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姜田的思维实在是太跳跃了,怎么会因为流言蜚语就想到要开馆收徒呢?还别说此人真的有这个能耐,这几天通过他们将功课带来故意让他解答,就发现无论是多么刁钻的问题他都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解答出来,今天带来的题目就已经不属于作业的范畴了,而是宋老头交代给他们的疑难问题,结果人家压根就没将这种东西当回事,信手拈来一般就说写出了正确答案。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就是计算一个圆柱体加锥体的体积,只是姜田并不知道这个这个造型正是试造大炮的火药燃烧室。原先计算都是靠在实物中填沙子,然后将沙子倒出来用量具测算,费事不说还不一定准确,于是宋老头就像若是将火炮尺寸告诉他,那能不能在火炮铸造之前就知道需要装多少火药呢?结果就是姜田没用两分钟就算出了准确数据。 其实那所谓的流言,刘色狼是知道出处的,斜对面的倚红楼里有一个将自己和姜田一起记恨的小女子,不过这话不是她放出来的,而是某个纨绔为了搏美人一笑同时也恶心一下风月场上的老对手,这才生拉硬拽的炮制了这么个谣言,但是有明一朝男风都十分盛行,这种绯闻的杀伤力实在有限。姜田听说之后也只是一笑了之并没有放在心上,身负重要任务的仨人同样才懒得去辟谣,若不是今天姜田偶然提到了这个话头,他们都不会主动的和他提起。 感觉冷场之后田公子第一个反应了过来:“姜兄这个想法好啊。若是真能办到,那在下第一个报名,只是不知你这里的束脩如何收取?” 宋懿也马上就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如果真的让他当这个私塾先生,那么这人究竟有多少能耐就不需要现在这么费力的去试探了,直接听他如何教学不就行了?于是也连忙的抚掌大赞:“我看可行,不如由我找一间宽阔的学堂,多找一些寒门子弟,为国选贤嘛……” 在这件事上刘色狼同样意识到了机不可失,不过他没有顺着姜田的思路来说,而是另辟蹊径的提出了意见:“虽说陛下崇尚科学,但民间尚并不为所动,就是教院之中许多同窗也认为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要靠圣人之言,你要是在这坊间办学,恐怕没人愿意讲自己的孩子送来。我看不如由宋兄去求他家的老爷子,让姜兄去御教院吧,也好让那些井底之蛙见识见识什么叫格物之学!” 这个建议的确是难得的好主意,唯一的问题是姜田并不想和官家扯上什么关系,尤其是那个御教院,保不准哪天那个穿越者皇帝就会心血来潮的检验功课,那自己是绝对无法掩饰的,所以他只能否定了这个方案。 “皇家教院必是人才济济,我还是不要给人添乱了,在说我也就是一时兴起,真要做这个先生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田嘴上说的谦虚,可这仨间谍却明白他是故意推脱,那么他为什么就不愿意当官呢?还是说他有着绝对不能报效朝廷的真正理由?他越是这样故意低调,就越是招来更大的怀疑,好在他们知道自己这边放出的另一路人马即将回京了,到时候说不定就能解开他的伪装。 第十四节、曲艺的萌芽 按照明朝的规矩,国人是不能随便流动的,那个时候如果你没有正当的理由就想搞个自助旅游什么的,那么目的地绝对不会是你想去的地方,一般来说有两种选择:充军或是流放。只有两种人能够在地图上瞎溜达不受管束,一个是官员,另一个就是身负功名的读书人,即便是官员由于有公务在身,也不是能随便旷工的,所以说到底既有机会也有空闲的只剩下了没官做的秀才、举人们。朱元璋本身就是流民出身,所以他深知让民众安定在土地上的重要性。等到了明朝的中晚期,这条规矩就形同虚设了,因为朱重八显然是忘了无恒产者无恒心这句话,严重的土地兼并以及全国工商业的发展,都迫使社会不再执行这么没人性的户籍管理制度,没有路引依然能到外地打工的农民越来越多,也就只有读书人还会拿着身份证明到处闲逛,再说旅游的时候按规定还能到驿站蹭吃蹭喝,要不然你认为李时珍、徐霞客之类的大能们该揣着多少银子上路? 姜田作为一个秀才,全国旅行的通行证是有的,要想获得驿站的食宿就痴心妄想了,所以他沿途的驿站中都没有关于这个秀才的记录,再加上明末之后很少还有官差卡在路口盘查路引,所以官府中也没有他的通行记录。查到这里直气得色狼的老爹吹胡子瞪眼,你说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怎么能不把国家拱手让给满清。不过他这人有点牛脾气,用北方话形容就是回回性子,既然他姜田能说一口流利的军话,而且还使得鹅毛笔写军字,那么他的家人之中就一定有参军之人,排查一下全军中有多少姓姜的不就行了? 多么简单的一个办法啊……也就只有他自己这么想,底下那些干活的则在心中将他骂了无数遍,到后来田愈也搀和了进来,通过他在吏部的职权,调阅一些姓姜的,同时又符合姜田条件的官员情况,最终他们在几万个候选名单中精简出了八个可能性最大的人,这其中就包含了姜田的老爸,以团长军衔退役的老兵姜虎!接着他们向这八个人的所在地分别派出了快马暗探,随着时间的流逝,今天最后一个探马即将回京,前面七个都已经被证明没有符合姜田特征的家人流落在外,今天这个如果带来的还是坏消息,可就真的只能亲自找他问个明明白白了。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姜田这个名字也许就是假名,但是在这唯一的线索面前只能试试运气,好在最后这个人不负众望!姓名、年龄、体貌特征,这些条件全都对上号了,可以肯定京城中的这个姜田,就是北直隶乡下的那个傻秀才,既然他的真实身份都查清了,所有的疑问应该能够解答了吧?三个老狐狸不得不皱起了眉头,按照调查得来的情报,这个小子不仅没见过圣上,从小也没有学过军字和胡人数字。更是缺心眼缺的可以,原先竟然想进京请愿!若不是他爹头脑清楚没让他做成傻事,否则现在的他应该正在某个犄角旮旯做苦力呢。后来是因为被人悔婚,自感颜面无光,这才出门游学去了……别看姜家老头一直遮遮掩掩,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自打姜田离家出走,村中的风言风语就越来越多,到最后真相反而和流言相差不远了。 那么现实的问题就是姜田究竟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泰西学问?肯定不是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学的,因为这沿路根本就没有能教他的先生,而且就算这小子天纵英才,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学有所成,因为就算是圣上挑选的那些亲传弟子,即便只是在算数一类达到这种水平,没有个一两年的工夫都不太可能。最后的结论就是,这小子不仅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反而是越来越神秘!于是他们商量了一番,姜田不是想做个私塾先生吗?那好我们给你想办法!于是,胡同里那些闲着没事喜欢串老婆舌头的之间,突然就流传出姜田实际上是在教三位公子新学!要不然人家为什么隔三差五的来这小茶馆呢?证据嘛也很简单,你没看人家凭一个漏水的坛子就挣了二百两雪花官银?说不定还有什么绝活没露出来呢!同时姜田面向社会招收学子的消息同样被散播了出去,而且还说明束脩可以好商量。 几天过去了,那种想象中慕名而来踊跃拜师的景象没有出现,事实上一个人都没来。 “姜兄不要气馁,想是寻常百姓尚不知晓你的大才,故而……”田虚海本想找个形容词来遮丑,可脑海中转来转去的都是一些不好听的贬义词,所以他只好暂时住口。 姜田对这种局面早有心理准备,自己就算是再出名,也只不过就是在附近这几条胡同里小有名气,还没达到妇孺皆知的程度。而且朝廷虽然明显偏向技术类官员,可迟迟没有推出大规模普及科学教育的政策,那么市井之中对儒学与新学之间的态度就很暧昧,真相让孩子出人头地的谁会将筹码压在尚不明朗的局势上?万一有一天朝廷又更改了命令科考重新恢复,那么学那些算账用的知识那里能考上功名。其实他一开始也就是灵光乍现便脱口而出,没想到这仨少爷会真的到处宣传,现在话已经说了出去,学生一个都没招来,别人都在看着姜田怎样收场。 宋懿这时候很有自信的微微一笑:“其实学生还是有很多的,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姜兄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只消你稍微展露一下才华,便能引来八方学子。” 刘宝铠按照设定好的套路反问道:“看宋兄胸有成竹,想必是早有腹案?你就别卖关子了。” 宋懿还是微微一笑:“腹案谈不上,不过你这夯货没动脑筋想罢了,你说马上就是一年中大考的日子了,咱们的教院之中,还有多少像你这般不学无术想临时抱佛脚的?只要咱们向他们透露一点姜兄的情况,这些人还不得上赶着跑到这来求教?你说京城之中若是有三成的勋戚子弟来此求学,那这声望还不得名满天下?再说这些人之中手眼通天的不在少数,届时求他们卖个人情给夕芸姑娘转籍恐怕也不是难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姜田已经完全落入了全套受人摆布了,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罢了,若说现在的姜田最担心的是什么?那自然是夕芸的贱民身份不能转正了,只要抓住这个要害,还不是那仨人怎样编排都行。这也就是因为他实在是神秘的可以,让后台的那些牛鬼蛇神们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就依着刘宝铠他老爹的脾气,早就让五城兵马司随便找个理由抓进大牢,一顿板子拍下来还怕你不说实话? 那仨纨绔怎样运作此事暂且不提,单说姜田这边,几天下来他真正的成了一个大忙人,首先是早上一睁眼就得等着那仨人找上门来代写作业,然后就是下午的时间里为店中干点力所能及的体力活,紧接着从傍晚开始一直到打烊,他都要当着店小二还得客串相声演员。晚上的客流高峰也从一开始的追柳老爷子,慢慢的转变成为听相声而来。在这个过程中,姜田也逐渐的从模仿说书先生做派,变成了站在书桌后和观众们侃侃而谈,看上去已经有了后世相声的七八分神态。为此二百年后相声界和评书界曾经为了姜田究竟属于哪一派而有过一段激烈的争论。评书界认为姜田的表演起源于评书,所以相声理应为评书的一个分支。而相声界则持完全相反的态度,我们祖师爷开始表演的时候,你们评书还叫评弹呢,若没有他老人家说不定就没有了现代意义上的评书,所以纯靠语言表演的评书应当是借鉴了相声的艺术形式…… 后人们怎样给自己脸上贴金拼命的乱拉祖宗这咱们也不去管他,就说姜田在科学上的造诣还不为人所知,这相声表演却已经小有名气,大有自成一格开宗立派的意思,柳老头也收起了原先的傲气,每天自己表演完就躲在后台仔细的观察着姜田,研究他的表演套路。还别说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没用多长时间他就发现两种艺术形式存在着很多共同点,比如一开始的“定场诗”就是为了让观众集中精神,其后的“垫话”就是为了引出剧情中的关键转折,每句引人发笑的念白都需要类似评书中的“扣子”进行反复铺垫,等观众们的思绪都被你引进情节之中,再突然以一个意料之外的结局让人发笑。这些表演技巧与其说是借用评书,还不如说是两者想通,无论是评书还是相声,如此演绎之后都能撩拨观众的心弦使之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很难想象一个只知道读圣人之言的秀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找到了一个精彩绝伦的表演套路,难怪那个眼光犀利的找老头会默许姜田瞎折腾,原来他早就看出此子必不久居人下,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他哪里知道,姜田说的这些相声段子都是后世精炼再三后,才流传于世的经典之中的经典,其中的起承转合以及包袱的设置都成了教科书般的存在,否则让姜田自己摸索着去创造相声,即便让他全身心的投入也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的工夫。 就因为姜田的名声渐响,每天晚上慕名而来的观众是越来越多,小茶馆早就装不下这么的人,好在此时正值夏季,敞开大门人们挤在路边也能听清他在说些什么,这个时候小商小贩们就瞅准了商机,你这么小的一个茶馆肯定招呼不了这么多的客人吧?那么我在人群中卖点心、糕饼你是管不着的,于是每当夕阳西下,茶馆的门前都会冒出来三五个小贩,挎着篮子在人群中叫卖:“包子热的……糖馒头嘞……干果蜜饯……” 姜田看着这乱糟糟的景象心想,这不就是清末茶馆相声的翻版吗?除了观众们没人拖着一条大辫子,而且熟人见面时不是打千而是作揖之外,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能登台表演的演员太少了,也没有清末那种民间俚曲大放异彩的舞台,很多后世北方的传统剧种现在还没出现呢,而且这时的北京人口音上还是同四郊的农民相似,那种犹如嘴中含着糖球说普通话的北京话,也就是这辈子的军话发音,还在各个营区中打转,一点都没有普及的苗头。姜田没有注意到,在客人增加的过程中,一个衣着破旧的半大小子每次挎个藤条篮子盖上个布单就算是卖吃食的小伙计,但是他一钻进人堆之中就将篮子藏在了身后,躲在一边紧紧的盯着姜田不放。 第十五节、青楼遇才女 话说自从姜田穿越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眼看着马上就是农历七月份了,据说皇帝开办的那个御教院今天开始期末考试,凡是不及格的学生一律不准离京避暑,要在学堂之中补习! “唉……”离着老远就能听见刘宝铠唉声叹气的晃荡着走进茶馆。 烈日的暴晒下街面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姜田也坐在板凳上拼命的摇晃着一个蒲扇,至于某位仁兄故意的在那里长吁短叹,他就只当是没听见。对于他们考试的这个时间,姜田一直都没搞明白那位前辈是怎么想的,因为根据后世的标准整整的晚了一个月,在这暑气最重的日子里考试能有几个人可以正常发挥? 几碗茶灌下肚,某色狼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然后才没精打采的和姜田说:“田兄和宋兄让我转告足下,为了答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们决定今天晚上摆一桌酒宴,还请你务必赏光!” 姜田摇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有点诧异的看着对方:“就这些?” 色狼点点头:“就这些!” “你差一个下人送张帖子不就行了?还用得着亲自跑一趟?再说你就有把握通过考试?” 就好像早知道有此一问,刘色狼桀桀怪笑起来:“我这不是显得郑重嘛。那些个蠢人不听我们的劝告,非说信不过兄台的才学,结果考卷下来我这么一看呀……你猜怎么着?” 姜田没心思和他猜谜语,这种事情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考题都是我教给你们的东西对吗?” 色狼乐得更开心了:“那当然!四书五经我不敢说,若论算学还有谁能超过你?这回我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 其实那张数学卷子上的题目除了应用题之外,最多也就是一些四则运算,属于后世小学的难度范围,可就是这些简单的题目足以难倒那些看见算式就头晕的家伙。姜田也没跟他客气,既然人家请吃饭自己也正好可以打打牙祭,再说这两天正为没有新相声段子发愁呢,自己也可以借这个机会躲几天清闲。 “看你这眉飞色舞的样子,想必在人前没少吹嘘吧?这回我就吃你一顿。” “那就说定了!”色狼抬眼看看周围,知道赵老板和夕芸都不在周围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们晚上一起找你来,就去对面的倚红楼摆桌花酒,同时也可以化解一下你和玲珑姑娘之间的嫌隙,毕竟住在对门,你们斗来斗去让小弟我为难不是。” 姜田这个气啊,这哪是答谢自己分明就是这小子色心又起,不过他说的也对冤家宜解不宜结,别说自己一时半会离不开茶馆,就算是能离开了也不好得罪这么一个经常能见到达官贵人的小女子,等过上几年她梳拢之后,万一在那个大人物面前吹吹枕头风,自己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你说只不过是想赎一个丫环,怎么又得罪了这位头牌姑娘?而且听说夕芸还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都已经沦落风尘了,却也不晓得应该相依为命吗?他也问过夕芸这些问题,只是那丫头只是低着头什么都不说,姜田也无法过分的逼问,只能等着她想说的时候才能知道真相,今天正好借这个机会探听点消息。 打好了算盘之后临近傍晚时分,姜田就换好了前一段时间置办的那身行头,小丫头早就看见他换衣服想问却又不敢多问,只能站的远远的盯着他看,那眼神看的姜田心理直想笑,只好走到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头顶:“晚上有人请我吃饭,我已经和赵老板打过招呼了,今天回家的时间可能会晚一些,只好让你受点累到前堂帮忙了。” 夕芸点点头,按规矩男人出去应酬,他这个连妾都算不上的丫环是没资格打听的,不过姜田从来都没有将她当成个丫环的使唤,平时也不会让他招呼客人,看那意思还真的是将她当成了一个小妹妹,只是她从来都没叫过一声哥哥。 仨纨绔准时的来了,看见姜田的装扮之后不由得眼前一亮,虽说衣服不算奢华也没有什么饰品但是却很得体,这段时间的体力劳动让姜田原本的孱弱样子彻底不见了,只是换上了儒衫往那里一站,就自有一番难以言语的感觉,让人觉得就好像他是翰林院里的某个新科进士那般洒脱不群。其实原来的姜田绝对没有那种感觉,一个乡下的没见过多少市面穷秀才只能让人觉得迂腐,现在的气质完全是从后世带过来的,别看他现在没有官职也并不富有,但是后世的见识与知识让他看待这个世界时,自然而然的带有一种游客般的超脱,因为迄今为止他依旧没能将自己当成是这个时代的人,后世那个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和眼前的一切相比,都像是仙境一般的存在,你说一个下界的仙人看待凡尘中的事物是个什么感觉?那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又一次用眼神交流了一番,心说请吃酒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你只是换了身衣服却如同换了个人一般,若是多灌上你几杯,还怕得不到有用的东西?他们的这个想法自然不会说出来,但是赵老板以及那些常来的客人们都看见了这个不一样的姜田,若不是经常见到那个身穿短褐给人上茶的店小二,他们差点都没认出来眼前这个人就是姜田,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难道说这才是秀才的真面目?怎么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不管别人看着他有什么想法,有一点是大家都清楚的,那就是今天甭想听到那奇怪的评书了,不少人为此而深表遗憾,这小茶馆为什么能吸引人?还不是因为姜田的存在让它与众不同。今天正主不在了,这顿茶钱算是白花了。柳先生也看见了姜田出门,他却好像浑然不知一般的翻看着手中的书,只等着时间到了自己开讲,其实他的心中十分忐忑,因为他决定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尝试一下新的表演形式,这种形式正是受到相声的启发,他打算首先取消唱段改回本地的土话,然后重新编排句子增加一些反问句与诙谐的台词。毕竟自己这么大的岁数了,而且在评书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真要是让他当着姜田的面尝试,还真是拉不下这个脸。 对于这些姜田是不知道的,其实就是知道了也无所谓,他才不在乎别人是否抄袭自己的表演形式,在原本的历史之中,其实是相声借鉴了评书这才逐渐的独立了出来,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很多传统办法培养的相声演员,还是要跨行业的找个评书师傅拜师学艺。这两种艺术实在是有很多共同之处。至于这个时空之中评书是否因为相声的横空出世就改变了表演风格,他姜田还真的没当一回事。 只说他随着那仨人踱着方步就迈进了倚红楼的大门,这是他第二次从正门走进来,而且还是第一次在营业时间进来,其中的新鲜感就不用多说了,宽阔的大厅之中,几名乐坊的女子正在那里弹唱,有那么几桌散客坐在前厅之中饮酒说笑,不过这些都不是正经的客人,一般来说无论是喝花酒还是找姑娘“谈心”都只会在后边的一个个雅间之中,所以他们四个人一进门并不是找张桌子落座,而是立在那里等人上来招呼。 一个龟奴立马迎了上来:“呦!这不是小公爷和田公子、宋公子吗?您三位可是有日子没来了,今天您这是……” 他一眼看见了笑盈盈的姜田,心中不免有些拿不准主意了,平时这仨人一般就是找玲珑姑娘或者是心月姑娘聊聊风月,今天这位也来了,想必玲珑是绝对不会相见了,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四个究竟想玩什么。 刘色狼看他支支吾吾的便大手一挥:“我和你们的心月姑娘约好了,这就带我们上楼吧。” 因为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所以现在还不是客流的最高峰,不过姜田这一路走来留意到已经有不少的房间中传出放浪的声音,有调笑的、有劝酒的、还有海誓山盟的……在这海誓山盟谁信啊!反正自己今天就是来蹭吃蹭喝的,其他的项目不在自己的计划之列。不过他心中也有些嘀咕,刘宝铠说是要调解一下自己这边同玲珑之间的矛盾,可他刚才又说是和一位叫心月的姑娘约好了,难道说他白天跑去预定结果被人拒绝了? 姜田还没有想明白,龟奴就已经打开了一间临街的套间,房间之中的陈设倒也简单,只有一扇屏风挡在门口,四壁挂着一些水墨字画,正当中有一张大圆桌,上边已经摆上了几样小菜,以及一炉熏香正在袅袅冒烟。 “四位爷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我家姑娘。” 刘色狼嫌空气有点闷热,便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一阵过堂风吹过来,香炉里的青烟也随风飘荡,让人感觉到一种喧嚣中的宁静。姜田心想今天这顿饭恐怕吃不痛快了,看着架势哪里是请我吃饭呀,分明是找我作陪和人家姑娘套近乎来了。虽然还不知道这位心月姑娘的外貌如何,单看她选的这个房间就透出一种不俗的品味,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简约而不简单,奢华而不张扬,想来本人也是个内秀的林妹妹。他正想着,就只见门口款款走来一人,先不说此人的模样如何,和姜田想的正相反,她穿了一件士人妻子常见的鹅黄色薄纱襦裙,裙角拖在地面上很长一截,饶是如此姜田开始瞥见了一双标准的三寸金莲,不时的从裙子中露出来。再看这人的容貌,五官端庄两条极细的柳叶眉,杏眼微睁却流露出一抹笑意。姜田迅速的在心中给她打了个分,如果按照玲珑的外观为标准,此人能有前者的九成,但感觉上却绝对不是个林妹妹,更像是深藏不露的大家闺秀薛宝钗。 看走眼了……姜田在心中不停的摇着头,不过他也搞明白了为什么倚红楼能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不提那天只有一面之缘的玲珑,就是眼前这位也是光艳照人万种的风情。另外仨人一看她走进了房间,不约而同的起身轻轻的拱拱手。 田公子这次抢先说道:“打扰姑娘的清静了。” 刘色狼朝姜田挤挤眼,那意思是说你瞧咱们这位田公子,此刻竟如此积极的同人家姑娘搭讪。 姜田只当自己没看见色狼,对他的暗示也毫无表情,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仨人竟然会起身行礼?一般来说就算是尊重对方,也没有读书人向一个妓女作揖的道理,除了一些名声在外的红人之外,极少能有读书人会放下这个架子,更何况这仨人不仅是官宦之后,色狼更是会在将来继承公爵的爵位,那么这名女子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这些家伙毕恭毕敬的? 这个叫心月的女子走到房间内,拿眼不停的打量着姜田,然后嫣然一笑扭脸看着其他人:“说打搅就客气了,正巧我最近听闻了姜公子的大名,正好借此机会讨教一二,” 第十六节、非典型花酒 姜田偷偷为自己的肚子默哀,还亏自己中午只喝了两小碗稀饭,就是为了晚上能吃个痛快,看这架势别说是吃饭了,不让人看笑话就是好事。人家已经递过话来了,自己怎么也得客气两句吧。 于是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同样朝心月拱了一下手:“讨教二字不敢当,但有所能定当知无不言。” 这就是一句套话,谁也不信他看见美女后就能竹筒倒豆子把实话都说出来,毕竟他不是某位色狼。于是田虚海乐呵呵的站出来:“今日我们是以文会友,大家还是坐下来先吃几杯酒水助助兴。” 这个提议受到了在场众人的一致赞同,刘宝铠和宋懿都想着先灌醉姜田再说,心月那边也没有让客人站着的道理,姜田就更是希望借机吃点东西垫底,免得一会肚子咕咕乱叫。这落座之后姜田又心里又嘀咕上了,一般来说你这卖笑的陪客人吃花酒,就算不用说点荤笑话提升气氛,那至少也得离着客人近一点,好体现出自己的职业特色吧?奇就奇在桌面上五个人几乎已等分的形式坐开,就好像不是来这里寻欢作乐的,而只是找一异性知己聊天畅饮,这女子究竟是个什么路数?再说这桌面上也讲究的很,几个丫环一类的姑娘走进来,对桌上的菜品一一分盘,每样菜都在客人面前有那么一小份,既不会太多让你吃不完,也不会太少让你尝不出滋味。 姜田仔细的搜刮了一下记忆,好像汉家吃饭其实讲究分盘制,这样才能体现出礼仪与卫生,那么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大桌子人胡吃海塞了?看来这事又和满清脱不开关系。于是他也不好甩开腮帮子大嚼大咽。刚吃了几口开胃的凉菜,就已经被灌了两杯酒,再傻的人也该看出这里边有问题了,姜田心想不能让你们就这么得逞。 “三位贤弟请在下吃酒,想必对今天的考试是胸有成竹了。”酒桌嘛,就算差了三百年一样是国人胡吹神侃的所在,话说的多了,你们也就忘了劝我喝酒了。 宋懿笑着答道:“这都亏了姜兄,若不是你教我们那些算数的诀窍,也没有这般容易。” “哦?”本来还同田虚海聊文学的心月来了兴趣:“没想到姜公子于算学也有研究?我还只当您在白话笑话上深有造诣,原来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了。” “诶……”十分兴奋的田同学哪能让美人自谦:“姑娘有所不知,姜兄可是深藏不露啊!若说这京城之中不为官的百姓里,也就只有姜兄与姑娘你算是新学一派的翘楚!” 什么?姜田心里咯噔一下,本来以为这位就是寻常的那种青楼才女,无非就是精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之类的传统艺术,要不然自己怎么敢随随便便的说了一句知无不言,反正这种场面话谁都会说,就算你们到时候要吟诗作对,我这边还有个半文盲的色狼垫底不至于成为别人的笑柄,听这话中的意思竟然还是个研究科学的?你说你一个青楼女子,研究科学干什么?至于他田虚海说的那句深藏不漏压根就没注意到。 “难得难得!”心月露出了一种兴奋的表情,看得出这不是装样子的逢场作戏,好像是真的很感兴趣:“田公子可是难得夸奖别人,前些日子曾听说你要开馆讲学,想必先生你是腹藏乾坤了?妾身此刻正有一些疑问未尝得解。” “姑娘且说来听听。”大话说出去了,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昔日圣上曾言,日出日落、月缺月圆非是神力所谓,实乃星球运动的结果,只是这大地若真的飞速旋转,我等怎会不头晕目眩?一年四季又是如何产生?” 姜田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宋懿看出来这话题牵扯的比较急了,当初皇上是说过这话,而且西夷的某个船长吃饱了撑地也真的开船围着地图绕了个圈,所以大地是圆形的这已经逐渐在学术界成为了共识,但更深一层的研究就没有了,自己的爷爷说过皇上想必是心中臆测的,至于如何证明却没有办法。现在过于急迫的逼姜田只会适得其反,这种无头公案哪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于是赶忙出来假惺惺的打圆场:“姜兄的才学那自不必说,若是有机会姑娘不放同我等一同听姜兄讲学如何?” 他这话一语双关,一方面看似是为姜田解围,其实等于约定了今后还要给他们讲课,同时也为自己的好友创造了机会,哪个年轻的学子不盼望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绮旎风光?田虚海看人家姑娘的眼神都与众不同,自己能不为他着想吗? 刘色狼闷头吃了半天一句话都插不上,心说你们一个个装博学多才,来这种地方吃花酒吃的就是一个痛快,这般扭扭捏捏的算什么青楼!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口,谁让读书人就是喜欢这么个情调呢。同美人聊聊学问说点无伤大雅的笑话,就好像来这里洗涤了心灵一般,其实真正的目的还是不是想抱得美人归。也许对于这些有着精神追求的人来说,既然自己的婚姻是不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那么和青楼才女探讨诗词歌赋就是追求自由恋爱的有效途径了,不过这个道路和后世的自由恋爱有个共通之处,那就是费钱! 色狼心想你们不愿意说出主题,那么还是让我这个俗人开口吧:“心月姐姐,今天我们一来是要答谢姜兄,二来还是希望姐姐能做个中人。你也知道弟弟我得罪了玲珑,其实左右不过就是为了一个的婢女,这般记恨我等就不必了吧。” 正在应付的姜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色狼还算是没忘了初衷,正好借这个停顿的机会自己先吃个滑溜鱼丸。心月那边本来还打算深入的聊一聊地理大发现,结果就被这家伙给截住了,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你们有所不知,这夕芸当年乃是同玲珑一起没入官妓,玲珑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只是查出荣府的老爷贪墨军粮,当今圣上才一怒之下抄家杀头,当年还是前明的天下,所以这才将女眷打入贱籍,两个小丫头突遭变故如何能安心,这倚红楼中只有对方算是故人,所以别看玲珑有时候朝夕芸发脾气,但心里还是舍不得的,姜公子为报恩而赎人,小女子自当为夕芸高兴,你让玲珑没了唯一的知心人可怎么活?” 姜田没想到这事还挺麻烦,用后世的语言形容那就是玲珑对夕芸产生了心里依赖,别看平时不拿对方当回事,真要是没了这人却又不行。不过倒是知道了原来玲珑本性荣。 刘宝铠比姜田还要着急的追问到:“那依姐姐之见,可有转圜的办法?” 心月的嘴角微微一翘:“这就要看姜公子的诚意了。” 她的办法说来也很简单,这丫头不是内心封闭吗?那你姜田如果能打开她的心扉,不久不需要夕芸的存在了吗? “这……”姜田不能不犹豫起来,让自己追女孩子这还算了,可如果真的使用这种办法,绝对不符合自己的生活原则,你一个官家小姐沦落风尘固然可怜,但是自己没义务拯救你于水火吧?再说你要是真的离不开夕芸,那当初干嘛虐待她呢?看看这位心月的丫环们再看看夕芸,在强烈的对比下你想否认都不行。就算你生得花容月貌,我也有自知之明,别说这个色狼自己比不了,就是今天倚红楼中任何一个客人,论财富、论地位自己都无法和人家竞争,我可没闲钱每天上你这里报道。 心月也看出他是误会了,于是连忙更正:“每日里我们推窗就能听见姜公子那边人声鼎沸,大笑之声能传出几条街,如果公子能以此才能解开那丫头的心结岂不是一桩美事?” 说的挺隐晦,其实核心意思就是我们想找你来这里走穴!但是考虑到你这个秀才未必愿意来青楼卖艺,所以就给你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若是你同意了,我们这边就负责安抚某个没长大的小丫头,若是你不同意,那也别怪我们袖手旁观! 姜田这个无奈呀,你们还用得着这种办法来招揽客人?而且咱们就住斜对门,那边的客人听惯了我说相声,换个地方他们还是在听我一个人说相声,现在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来你们这里也以一样没有新段子呀! 宋懿见姜田沉吟不语,只当是他不愿意自降身价。别看茶馆里他只是个小二,但四民之中这商人好歹还是个平民,总比这青楼要高级些吧?再说新皇帝对商人十分看重,大有抬高其社会地位的意思,你青楼再怎么抬高身价,也还是社会的最底层,出这种主意只能说是要看姜田的笑话,绝对不是要解决问题。 “这不太妥吧。”想通了关键之后,宋懿替姜田挡驾了:“姜兄说书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以此为业,听闻玲珑姑娘于音律上颇有造诣,不如就让姜兄填个词牌算是赔罪?” 填词嘛,说白了就是按照固定的格式写个歌词,中国音乐进化路线同西方不一样,咱们这边除了极少能自己谱曲的大能之外,多数人都是按照套路演奏曲牌,如果哪位文士灵感来了为音乐写歌词也不少见。这就像在后世选出最流行的几个流行歌曲,然后你可以随便的在曲子里篡改歌词一样。这只能算是文人雅士的业余爱好,就算传出去也只能说你玲珑受到了姜田的垂青填词,而不是姜田屈尊给你说书。当事人这时想不到这么深,原版的姜田最多只是个书呆子,吟诗答对尚且有点吃力,谱曲填词就更是没希望了,所以不知道这短暂的几句交锋,就已经让自己的脸面转了好几个圈。 话说这心月也真不愧是薛宝钗似的人物,她对科学掌握了多少这不知道,能在这里脱颖而出的姑娘岂是能如此简单就气馁的?只见她不动声色地回答:“是我失言了,其实那丫头死犟的很,即便如此这般的做了,她会不会顺气也未可知。” 姜田刚在心里念叨一句:这个女人不寻常,就听见门外一个脆生生的嗓音说到:“我当然不会原谅他!” 第十七节、请君且入瓮 “拐带我家夕芸的事情怎会如此了结!”还是那身月白色的褙子,玲珑就像是一个临凡的仙女一般站在门口,只不过这仙女正看着姜田怒目而视。 这回轮到刘色狼露出猪哥相了,只是因为宗教习俗的关系你绝对不能让他听见这个形容词,否则真的有可能引发流血冲突。至于姜田嘛……他压根就没看玲珑一眼,只是自顾自的吃着自己盘中的菜肴,就像这屋里根本没有这么一个人。众人有点诧异的看着他,这般目中无人也够个性的,还别说对付这种大小姐脾气的女子,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他们哪里知道姜田完全就是借着吃东西来给自己拖时间,他正在思考怎样对付这么一个不讲理的丫头,同时也能多吃几口。 见对方根本不理会自己的挑衅,年岁最多十四、五的夕芸果然沉不住气:“就这种穷酸也配给我填词?姐姐你也别被他骗了,我才不信能用个瓦罐就卖二百两,否则当初怎么还需要夕芸施舍饭食!我看八成就是这姓刘的和他一起演戏吧?” 这刘宝铠虽说是顶着公爵爵位继承人的身份,但是他从小是在战争中长大的,还没养成和平时期那种纨绔子弟的各种劣习,尤其是此子极为好色,看见漂亮姑娘就走不动路,还偏偏不敢干出强抢民女的行为,所以他这种人就靠着青楼楚馆来满足一下色狼的本性,偏偏这玲珑也是个没有职业自觉性的,每次色狼想讨好人家都是热脸贴上冷板凳,他就是想贴屁股人家也不让啊!所以时间长了他也有些怨气。 “我演戏?”色狼放下筷子抄起毛巾擦了擦嘴:“你不就是会几种乐器吗?我们姜兄的能耐说出来能吓死你,你见过哪个秀才能写标准军字还可以用胡人数字算账的?你见过……” “贤弟醉了,莫要胡言!”他还没说完,宋懿急忙拦住话头,这傻小子怎么能随便就将这些事情说出来呢?好在这两条都算是众人皆知东西,不算是泄底,不过让他再说下去可就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来了。 玲珑没想到这个一直看自己流哈喇子的家伙竟然敢造反,一气之下板起了脸:“笑话,君子六艺‘乐’居第二,那是必须研习的大艺,‘数’不过是小艺而已,身为儒生本末倒置也好人前招摇?” 心月知道不能让这些人在这里争执起来,否则他们结怨是小,反正自己一介女流斗不过这些贵公子,怕只怕那个没分寸的玲珑大小姐脾气又犯了,真要是惹怒了小公爷,岂不是自寻死路? 想到这她款款的站起身,就算是要劝架也不能忘了仪态,幽幽雅雅的伸手揽住了玲珑的肩膀:“妹妹此言差矣,能精通六艺者自古少有,于其中一二而有所小成便极为难得,何分大小。小公爷不必和我这妹子一般见识,这‘驭’、‘射’之术也在大艺之列,若论此道恐在座诸人皆要甘拜下风。” 姜田听了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印象,此女还真就是薛宝钗第二!一句话就捋顺了色狼的心气,他是武将之家,论文采比不上田虚海,论新学干不过宋懿,琴棋书画也是一窍不通,但就是这武术修为自有传授,这也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特长。 田公子本来就是想会美人,只是从刚才开始话题就总是围绕着新学打转,这让自付文采风流的他好不自在,而且刚才心月的那番话中就是不提诗书,这是他的长项所以心中就更加不快。被人瞧不起了怎么办?找回场子呗! “心月姑娘所言不差,姜兄所精擅者不在音律,不如就让他解答你心中的疑惑,便足以证明姜兄的大才!”他心说当今圣上都弄不明白的事情你也够呛,到时候心月一失望还得和我聊聊经史子集。 玲珑也不是傻子,她知道刚才有点过分了,自己已经不是荣府的千金小姐,眼前这些人也不是好惹的,心月心中有什么狗血问题她可是很清楚的,那些跟风月沾不上边的东西也就这傻姐姐喜欢,眼见这田公子愿意祸水东引自己何苦不顺坡下驴? “我看这个办法好!”玲珑对此提案给出了肯定的态度:“刚才就听见姐姐询问那些日出日落的事情,你这被人吹上天的家伙可有本事解答?” 宋懿眼见局势要失控,一直在思索着怎样才能稳定住这些人的情绪,没想到就是一犹豫的工夫竟然又将话题扯回了原点,这个问题连圣上都没有说清楚,京城里那几个传教士也对《日心说》嗤之以鼻,你现在抛出这道难题不是想看姜田的难堪吗! 谁都没意识到,一直不说话的姜田其实早就烦透了这顿不伦不类的酒宴,玲珑这丫头到现在都还没发现自己是懒得理你吗?夕芸都已经被我带出去了,你有本事就把她再拽回来呀?还有这个叫心月的,虽然是八面玲珑两面讨好,可你也是个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的,你说好好地青楼才女你不做,不趁着青春貌美多攒点钱防老,非要搞什么科学,你当自己是居里夫人呀!还有这色狼,既然你自己非要上赶着捧臭脚,那就干脆舍掉脸面去死缠烂打,事到临头又觉得颜面无光,你早干什么去了?就凭你老子的地位,抢个风尘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谁会和你较真?最要命的就是这田虚海,你要是放不下儒生的架子就干脆别吃这碗饭,想搭上新朝的晋身坦途又舍不得程朱理学,你爹身为吏部尚书是怎么教你这种半吊子的? 其实姜田没发现,自己因为肚里无食一开始又喝了几杯酒,所以此刻酒劲撞脑已经有点微醉了,虽然思路还很清晰,但是已经忘记自己的伪装了,所以他不慌不忙的又喝了半杯,这才懒洋洋的扫视了一下众人:“填词嘛……我不在行,若是做一首新曲,在下倒是还有点自信。至于那四季更迭阴晴圆缺,要搞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想证明地球在旋转更是手到擒来。只是我这人市侩的很,没好处的事情才不干呢。” 他这做派本来是想耍个无赖,故意给那俩没有职业道德的女孩添堵。但是在场的仨纨绔绝对是内心巨震,别人不清楚他们可是知道,如果真的证明了地球在转,解释清楚了日出日落、月缺月圆,别的好处不知道,但至少这科学院里你就能横着走了,说不准宋老头都得将院长的宝座让给你!本来忘了初衷的仨人被这话给惊醒了,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就用独有的眼神传递出了作战计划。 “姜兄,你醉了!”宋懿趁俩女子没回过神来抢先开口:“这等难解之题岂能轻易解答?” 田虚海一看马上就接着忽悠:“诶!说不定姜兄早就成竹在胸了。只是我等才疏学浅不能参破天机罢了。” “瞧你们说的,他哪里是这种人!我看他是怕驳了美人的颜面,所以这才手下留情了。你不妨就露上一手让我们开开眼,也省的让人觉得你弟弟我是瞎吹牛!”这个刘宝铠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和玲珑斗气。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表演,心月马上就感到了诡异的氛围,难道说这姜公子当真是身怀大才而不遇?瞧这三人的言语之中哪有劝架的意思,分明是巴不得让他展露一番。只是在心中略微一衡量,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最好还是配合一下他们,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好惹,同时她也想看看这著名的疑难问题是否真的能解答。他自称市侩,哪有市侩的人能信守和一个婢女的诺言?想必他这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姜公子说笑了,财帛银钱这些俗物怎么能入得人眼,我看不如这样吧,倘若公子当真能答疑解惑,小女子愿侍奉公子左右!”心月这是豁出去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若是周旋于达官显贵之间,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嫁入深宅大院之中做个抬不起头的小妾,看姜田对夕芸的报恩可知是个重情义的好男儿,同时还是精通新学的奇人,自己若能委身于他也算是个好归宿。如果他只是个沽名钓誉之徒,那自己也不会轻易的上当。 她这么一说就等于是以身相许了。别说姜田吓一跳,田虚海的脸色也是突然间僵硬了。其实此刻的姜田已经清醒了不少,也隐约的觉得自己好像上当了,但是骑虎难下呀,谱曲好说,问题是自己该画五线谱呢还是写简谱?无论是哪种你们也都看不懂呀!再说看田公子的模样,真要是收了这个美女还不给是自己背上一个大号炸弹?唉……刚才怎么就那么嘴欠,把话说得这么满还怎么收回来。 这时候又到了宋懿表现的时间,他呵呵的轻笑了几声:“心月姑娘痴心科学,这可是世人皆知的,我看不如这样,若姜兄确有真才实学,那就不如收下这个女弟子,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瞧瞧,明明是侍妾,这下变弟子了,也就是说从任君采撷变成了只能看不能吃,这个宋懿真有临机应变之才。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同时让姜田和田虚海都松了一口气。 第十八节、伪天文学家 满身酒气的姜田没敢走茶馆的正门,只好绕了一圈从后门溜回了院子,此刻已经打烊了,关上店门之后赵老板并没有在意他,回到自己的屋里休息去了,反倒是夕芸有点担忧的看着他,然后端来一杯凉茶给他解酒。虽然走路有点晃悠,可姜田的思维很清楚,今天真是给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日心说》和《地心说》关自己屁事,让个黄毛丫头鄙视一下又怎么了?非要逞这个能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一口喝掉茶水,他砸吧了一下嘴,然后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夕芸:“家里还有吃的吗?” 这事说起来很奇怪,明明是参加宴席,结果姜田竟然没吃饱,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啃光一个馒头,夕芸很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根本没有吃东西。 姜田三口两口的吃完馒头,这才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扭头看着小丫头他又笑了:“好妹子,你会针线活吗?” 接下来的两天里姜田一直都没露面,茶馆里的看官们也琢磨着是不是这小子再也不说书了?这反倒是成全了勇于创新的柳先生,从观众们一开始的不太认同,到后来的逐渐喜欢上新评书,他最多也就是用了三天不到时间,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老艺人的功底相当扎实,否则就算有相声作为参考,也绝对不会只摸索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把握住表演的分寸,也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将全新的表演形式带到了其他书场去试验,逐渐的创建了新派评书的表演艺术形式,也被后世的评书艺人们视为承前启后的一代宗师。不过还是那句话,姜田一点也不关心。 他待在院子里不出来并不是要躲避谁,而是正埋头苦干,希望能早一点完成自己的赌约。当时玲珑心思活络的给这个赌约设定了三天的限期,三天之后无论有什么理由,输赢必须立见分晓。所以姜田这两天只好将茶馆的工作推给夕芸,自己则鼓捣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好早日完工。这段时间里赵老板曾经好奇的看过他一眼,不过他还是搞不明白这小子在鼓捣什么,而且还拉上夕芸和他一起折腾。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仨纨绔很准时的出现在了茶馆的门口,他们很期待看到姜田将会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证明自己的理论,其实他们当天就看出了姜田有点后悔,可为了不让他反悔这仨人愣是加上了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如果姜田真的能解释清楚《日心说》,那么玲珑今后将不能再纠缠于夕芸!这才让他勉强的答应了下来。这还不算,为了事情不会出现反复,这仨人还指使人在大街小巷散播关于这个赌约的详细情况,就是想逼得姜田不能反悔。如果他真的能证明《日心说》,那将是一项划时代的重大发现,如果不能证明,则可以顺理成章的“雪中送炭”将他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他们现在的心情很矛盾。 姜田又穿上了那身儒衫手中托着一件盖着布单的东西,然后闲庭信步般的走出店门:“你们来的够早的,就一起去倚红楼走一遭吧。” 这个赌约实在是牵动了许多人的神经,不仅是坐在科学院里宋老头,现在的北京城许多人都知道城东有这么一个奇怪的秀才,他写不出锦绣文章却能说笑话逗得大家捧腹,他明明读得是圣贤书,却声称能证明司空见惯的各种天象,用小有名气来形容他也不算是过分,只是没人知道为什么北京城突然间就窜出这么一个怪人,更想不明白当今天子如此注重科学,为何还不着人礼贤下士的请这个秀才去科学院供职?倚红楼里的众人也很好奇,可他们注定是无法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因为当事人钻进心月的房间之后,所有的门窗就被黑色的帷幔捂了个严严实实,让人不禁去想,这么多人这么热的天都挤在一间屋子里,他们就不怕起痱子吗? 还别说,此时屋里的人们虽然一个个大汗淋漓,但是没人知道这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震惊,姜田不仅证明了为什么月有阴晴圆缺,甚至连带着日月食等自然奇观一并解答! “每当运转一定的周期,当月球与地球正好处在合适的位置上时,月球会挡住太阳的光线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所以我们就看到了日食……”姜田伸手摸了摸额头的汗水,指着桌子上的一件模型。 这模型的原理和许多学校的启蒙道具差不多,就是一根细长的木棍拖着一个地球和月球的运动模型,只是中间的灯泡被一截蜡烛头替代了,球体也是夕芸用布头缝制的,造型算不上浑圆,但好歹能让人一下子就看明白。屋里的众人对天文学的了解有深有浅,但所有人都被这个简单的东西震撼到了,它不仅讲解清楚了那些司空见惯的日常天象,甚至姜田一开始就将地球倾斜着放置,顺带也说明了为什么会有春夏秋冬。至于要将房间搞成暗室,那是为了能让这些人更清楚的看到地球的阴影是怎样制造出一个月牙的。 “四季的温度变化受太阳的影响,但并不是说照射的时间长就一定是夏天,气温的不同与阳光是否直射大地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刘宝铠终于忍不住伸手扯下了帷幔,然后推开窗子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他需要好好的让自己内心平静一下,亿万年来全人类都觉得神秘无比的大自然,甚至是神话了的各种星体,就在这一刻全都成了历史,太阳不是神明,月亮也不是在慢慢的成长,一切的一切都是星体运转的自然规律,那么那些宗教、神话、以及各种信仰该如何自处?他这个虔诚的回@教徒内心产生了一丝动摇。 宋懿早就忘了原先的目的,他盯着模型琢磨了半天,而且还亲自动手将三个星体摆出各种位置来演算,他发现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驳倒这套理论,从此天文学将进入到一个全新的阶段,一个超出地平线的视野将能看见什么? 心月彻底的折服了,眼前这个岁数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秀才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她这个喜欢攀爬科技高峰的知识女性就是爬到终老至死,恐怕都无法到达对方的这种高度。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朝着姜田盈盈一拜:“妾身受教了,还请师傅受徒儿一拜。” 姜田叹口气,自己是不是能收这个美女做徒弟,其实他一点都不在意,关键是只要能让玲珑别整天想着怎样整治自己就行:“姑娘不必如此,这师徒之礼我是不敢受的,但求姑娘能信守其他诺言就好。” 玲珑还有点不服气,仔细的想了一会便追问到:“就算这些你都说对了,可你怎么证明脚下的大地在转呢?” 姜田就知道她不会愿赌服输,好在自己对此也有准备,只见他拿出一个小漏斗,然后用一个简易的木头架子将漏斗吊在中间做了一个单摆,紧接着他抓了一把细沙土灌进漏斗,最后摆动单摆,漏斗一边运动一边露着沙子,逐渐的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条粗细均匀的轨迹,每条轨迹都和上一个形成一定的夹角。 “你们看,摆动的时候本应完全重合的两条线出现了夹角,你们认为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的说法引起了众人的兴趣,重复了几次之后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姜田也不等他们自己回过神就解释到:“每天太阳都会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配合这个摆锤的运动,我认为地球是一直保持着自西向东的运转!” 屋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能他们一开始完全没有预料到姜田的理论能讲解的如此直白透彻,并且毫无辩驳的可能。虽然心月和宋懿是知道某些理论已经在西方出现,但能够如此完整并且精确的进行再现,他恐怕是世界上的第一个人。 沉默了一会之后,心月的好奇心被彻底的点燃了:“小女子还有一事不明,若真如先生所言那我等起岂不是随着地球在转?却为何依然稳立于大地?地球下方又怎能存活?为什么太阳能发光发热?为什么地球要绕着太阳转?为什么月球又要围绕着地球转?这些星星如果都是球体?为什么他们会孤悬于苍穹?为什么……” 一连串的为什么让姜田有点发懵,为什么、为什么?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呀!这些问题牵扯到经典物理学的方方面面,还有很多则涉及到相对论等高深的玩意,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为什么!我又不是物理专业毕业生…… 这次宋懿没有出面打圆场,他也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并且他坚信姜田已经有正确的答案,所以他很期待这位才女继续发问。可是站在一边的田虚海有点受不了,试想如果自己心仪的女孩正满眼小星星的看着另外一个男人,就算这俩人以师徒相称恐怕都会让人醋意大发,更何况姜田绝对不想收这个徒弟。于是他急忙站出来拦住话题。 “心月呀,这些个疑难岂是一天就能搞清楚的,我看还是先让姜兄休息一下,这场赌约就算是他获胜了……” 姜田刚想松口气,就听旁边响起了脆生生的叫嚷:“不行,谁说他已经获胜了?说好的曲谱还没有呢!” 所有人都盯着玲珑,不约而同的在心中想,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知难而退?这个看似落魄的穷秀才深不可测,你就别自取其辱了。 虽然姜田没有接受自己拜师,但心月内心之中还是将他看成了难得一见的老师,所以自然要站在徒弟的立场上帮衬两句,可她还没有开口姜田就已经说话了:“曲子是有的,不过惭愧的紧,在下不知该如何谱写,故而没有曲谱。” 这倒不是说瞎话,这年头的曲谱都是用:宫、商、角、徵、羽,五个音写下来的,比西方少了两个音节不说,还没有节奏的标记,如果一个乐师拿到一张从没有听过的曲谱,那么就算他照着谱子弹奏,韵律可能都和原版大不相同,一切全靠个人对音乐的理解与感悟,所以古人常说知音难觅。 “哼,你这不过就是托词罢了,谁知到你是否能填词谱曲!”玲珑总算是找到了对方一个把柄当然不会就此撒手:“只要你写不出曲子,那就算你输了!” 姜田抿着嘴轻叹一声:“不知谁会横笛、排箫之类的乐器?” 田虚海一听连忙应承,他不能不站出来,这可是在心上人面前表现的好机会,总算是轮到自己的长项了:“小弟我虽不才,但这横笛还会吹奏几曲。” “那好,贤弟就随我来,我口传一曲,一个时辰之后再请诸位评判!” 第十九节、两难的选择 姜田本来以为教一个懂音律的人吹奏一首曲子不会太难,虽然古人经常使用的只有五个音阶,但是在周代其实就已经完善了音阶,实际使用中变成了五音十二律。可是明代音乐的风格同后世有着极大的差别,田虚海就算是乐理大家一时间也很难适应,所以预订的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田虚海还是吹的结结巴巴,好在姜田也不会写乐谱完全是靠吹口哨的办法来传授,能理解多少全看田虚海的领悟能力了,有些不太通顺的地方他们会一起想办法纠正,这倒是变相的少走了不少弯路。 折腾了小半天之后姜田是又累又饿,眼见着田公子已经适应了曲调,马上就萌生了退意找个理由就跑了。他之所以匆匆告辞,主要是还怕那个求知欲旺盛的心月缠着自己不放,同时别看田虚海学的费劲,但听他逐渐连贯的演奏,周围的人都明白已经不需要评判了,如此卓尔不群的笛子独奏又岂是难得一见可以形容的,若是教给某位大家来演奏,说不准将会轰动整个音乐界。 “多年前,山河沦丧生灵涂炭,在下随时准备着慷慨赴死有感而发罢了。怎奈才疏学浅除了不入流的口哨之外并无一技之长,故而这个小调没有名字,若是非要询问……就叫《别为我哭泣》吧!”姜田撂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脚底抹油溜了。 这首曲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阿根廷别为我哭泣》,因为它特有的缓慢而哀怨的声调,十分符合不久前的亡国氛围,所以能够引发听众的共鸣,这也是姜田选择这首歌曲的主要原因,只是原先的歌词肯定是不合适的,所以想来想去就将其改成了笛子,只可惜倚红楼中没有排箫,否则“柔情王子”和这首歌将是绝配。 姜田完成了赌约,心想从此之后应该可以高枕无忧了吧?却没想到这首曲子在当天晚上就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田虚海经过反复的适应之后,吹奏起来逐渐的得心应手,也渐渐地体会到了曲子中的那份凄美,高亢嘹亮的笛声吸引了整条街的人们驻足观望,就连正在说书的柳先生都受到了影响,因为没有人听书了,大伙全都抻长了脖子听曲。这种简洁却朴素的曲调与以往那种婉转悠长的笛曲大为不同,尤其是中间的几段停顿,那简直有种让人揪心的感觉。 “这个骚包,吹了这么多遍他还有完没完了?”姜田小声的嘀咕着,没发现夕芸正好奇的看着自己:“这才一首曲子,要是让你多知道几个还不得满北京城的演奏一遍?” 姜田是说者无心,可赵老板听到之后却动了心思,很明显这首另类的曲子绝对是这秀才的杰作,这小子并没有提赌约的胜负,但看他能如此气定神闲的在这里招呼客人,那就证明是稳赢不输了,想不到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吃惊,在看看躲在后边的夕芸,这丫头也不知道被曲子牵动了哪根神经,一边听一边偷偷地抹眼泪。想不到自己这风烛残年竟然能一口气遇上这么多的奇人,也算是老有所乐吧?可是他又开始替姜田担忧,照你这样招摇下去,难保不会被有心人盯上,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低调一些呢? 还真让老头猜对了,第二天一大早心月就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叩响了店门,说是要正式的拜师,见面礼准备的很有心意,她拿了一个首饰盒说是送给夕芸的礼物,这让姜田想拒绝都没有理由,因为这事他不能替丫头做主。可要是收下了就等于是承认了对方女弟子的身份,如果不收最多也就是俩女人之间的问题和向他拜师无关。茶馆的门前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人,所有没睡懒觉的街坊都来看热闹,就算还赖在床上的也被亲戚朋友拽起来凑热闹,倚红楼的红姑娘可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看见这传说中百两银子才能得见一面的大牌,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当然如果你正看着人家姑娘流哈喇子,却没发现自己老婆正站在身后……那这个后果只能自负。 就在姜田还在思考着怎样拒绝她的时候,看热闹的人群突然被强行的分开,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挤进了店中,打头的那个人就是刘色狼。 “呦!我说这门前怎么那么热闹,原来是心月姑娘来了,不知姑娘到此所为何事?”色狼一眼就看见了美女,只是一诧异的工夫,便主动上前询问。 心月一看来人的架势,就知道自己今天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了,不过嘴上还是要客气几句:“妾身我昨夜辗转难寐,今日一早便想着向先生请教,现在也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丫环的手中接过一个信封,恭恭敬敬的双手递向姜田:“这里边都是学生我的一些疑惑,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夕芸站在一边抱着那个首饰盒有点不知所措,按规矩这种场合自己没资格说话,可手里的这个盒子犹如烫手的山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也只好瞪着眼睛看着姜田。 只是这一瞬间,姜田似乎是想到了一个脱身的办法,于是很客气的接过信封,然后又从夕芸手中拿过首饰盒:“赐教不敢当,在下定会竭尽所学,只是这润笔之资就不必了。玲珑那里还望姑娘能多美言几句!” 拜师礼变成了润笔费,这等于堂而皇之的拒绝了对方的拜师请求,作为交换只要你能替我看着玲珑那个小心眼的丫头,我就“尽可能”的给你解答问题。 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心月也在内心中给姜田打上了“滑头”的标签,不过她微微扫视了一眼挤进屋子里的那些公子哥,心想看你怎么对付这些人。 心月走了,自然有不少人目送着她走进倚红楼的大门,这些人中难得的没有色狼的身影,因为他今天可是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人物。昨天自打姜田离开,他们仨人就嘀嘀咕咕的商量了半天,然后决定田虚海继续留在倚红楼中练习曲子,已达到迷惑姜田的目的。另外俩人急忙带着模型从后门溜出去,一口气跑到城北的科学院,那里他们的三个长辈正在等着结果。 当宋老头看见那些模型,听完宋懿的讲解之后,老人坐在太师椅上沉思了良久,田愈和刘均定也没想到结果如此令人震惊,即便是在这三伏天里,三个人还是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为别的就算这个姜田真的和皇上没有任何关系,单单是他凭着弱冠之龄就解开了困扰全世界的难题,将来的成就已然难以估量,现在无论他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都不重要了,若是此时还不向皇帝汇报民间有此奇人,将来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宋老头缓缓的开口说到:“明日,让所有于京中补习的教院学生去他那里!若是他不肯教授,就用那个婢女的身份相挟!谁要是敢不去,我就不发毕业证书!” 其实一百年前的哥白尼就已经提出了日心说,只是限于当时的观测条件,并没有人重视这个学说,那些流传甚久的所谓的教会迫害演绎的成分居多,直到几十年前伽利略制造出天文望远镜,通过他的观测才开始证明了日心说的正确性,但是问题的核心没有解决。这些个天朝上国的文官武将们,就算是对科学很感兴趣的宋老头都不知道西方已经出现了支持日心说的证据,姜田的模型却完全是建立在后世的知识之上,就算是对天文学一窍不通的刘均定都能很快就理解了天体运行的道理,这才给人以极大的冲击,让他们一时都忘记了去质疑如何证明这套理论,若是按照原先的历史发展,刚出生没几年的牛顿会在几十年后发表研究结果,用微积分与万有引力定律来阐述宇宙运行的法则,而他的漏洞还要等两百多年后一个犹太人爱因斯坦去解答。所以如果姜田是穿越到西方,那么会被要求提出足够的证明以及进行答辩,还要面对一群守旧派的科学证据,到时候足够折腾的他找不着北,好在此时的中国还没有完善的学术体系,自然也没人要求他写份格式标准的论文。 镜头拉回到小茶馆,由刘宝铠领头,一群看上去就不像是好学生的公子哥不情不愿的找姜田补习来了,他们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有几个学生喜欢在暑假的时候回学校补习?他们的情况也一样。 “这……”听色狼说完其中缘由,姜田不禁皱起了眉头:“宋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在下并不知道诸君研习何种学问,让我如何教授?” 刘宝铠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自己老头那边已经联名上奏向陛下保举姜田,三个大员举荐一个小秀才,就算是皇上也该给点面子,所以姜田做官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不知道将会安排到何处供职,所以他也不着急。 “姜兄说哪里话,今日我只是带着同窗来拜访先生,至于教授的问题,也不急于在今天定夺。不过兄台勿要恼怒,小弟我还需贤兄写下自己的名姓与生辰,教院之中要对教习留档。” 这下姜田更犯愁了,自己本来想低调做人将来就回家做个小地主,可是为了将夕芸带出火坑,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想低调都不成了。再看那些少爷们,一开始他们明显不把自己当回事,完全是宋老头逼着这些人来的,可自打他们一进门,发现青楼之中有名的另类才女都要上门求教这个一个穷秀才,这才收敛了轻视之心,更有几个眼珠子乱动明显是没安好心,估计自己现在就是赶他们都赶不走了。 拿着色狼带来的那张后世味道浓重的档案表格,他在表字一栏楞了一下,姜田原来是有字的,可是想起前世的记忆,他决定将这个字改成那个世界的名字:牧华。至于亲属一栏则干脆空着不写。刘宝铠看在眼中,心说你就是不写我们也知道你是谁,大不了回去我替你填上。 撂下了几本装订简单的教科书之后,这些公子哥们便纷纷告辞了,他们明天会来这里听课,至于姜田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混够学分让宋老头高抬贵手,若是让他再考评上写个差评,就算自家权势熏天也不会被当今圣上重用,这可是关系到自己将来前途的大问题。这些人离开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一个面如冠玉,罩一袭白色直裰的学生若有所思的盯着姜田。 至于此时的姜老师则头大如斗,他随意的翻看了一些教科书,就发现里边的内容简单的令人发指,这么容易的题目还能考不及格也算是人间极品了。只要自己用心教,应该能让他们在暑假期间有所提高。他更发愁的是心月带来的那些问题,要想详细完整的解答则牵扯到太多超前的知识,这些东西完全超过了近代科学之父伽利略终身的成就,就连还在吃奶的牛顿都跑不了!真要是都回答他,那些超前了一两百年的理论就必须让她全都熟悉,可是……这样真的好吗?现在都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到时候金殿上的那位前辈会放任自己在民间折腾吗?若是如认真解答恐怕又瞒不过这个知识女性,这可如何是好? 第二十节、才华藏不住 姜田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为了准备好第二天的讲义他详细的整理了那几本乱七八糟的教材,除却文学之类的内容之外,他发现自己首先要教会那些人最基础的数学知识,否则其他的一切都是白搭。深夜之中夕芸几次走到他的窗前,却又一言不发的走开了。姜田并不知道小丫头的内心中正在挣扎,也不知道另一间屋子里赵老板就一直观察着他们。第二天一早,姜田终于想明白了,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们有几个是真的喜欢科学?就算真的有也不会在自己这补习班里,那何苦还这么伤脑筋,到时候他们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吧。 他可能没有意识到,只有抱着这种态度才是一个合格的补习班老师!试想后世那些琳琅满目的各种补习班、提高班,挂羊头卖狗肉的有多少?反正学生的学习情况并不与自己的收入挂钩,只要请几个名头响亮的教师来镇场子,学好学坏都是你家孩子自己的问题。而且对于那些并不是真的想多学点真东西的学生来说,有个这样混日子的老师才是最好的老师。于是这第一天的教学内容就被精简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做十道应用题!来凑热闹的刘色狼倒是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倒是田虚海和宋懿都认为姜田是在故意给自己难堪,你想啊自己在同窗面前将他吹嘘了一个遍,到头来你就这点水准?别看我们仨的家世相当显赫,可放在这些同学面前,最多也不过就是不相伯仲,而且这些个二愣子可不在乎你有什么秘密。所以那些公子们在第一天很容易的就混到了下课时间,不过这些人并没有随之散去,而是三三两两的跑到附近的花街柳巷继续“复习”,这让姜田很怀疑他们来这里补习的动机。 于是在第二天,当仨纨绔看见题目还是十道应用题之后,实在是坐不住了。宋懿举起茶杯灌了两口茶,他们的教室就选在了茶馆的大堂之中,谁让这里地方狭小没办法装下那么多的人呢,对外就宣称这里包场了,白天不对外营业,反正给姜田一天的“茶钱”绝对超过了这里十天的利润,赵老板无论从哪个方面都不能阻止他们占用大堂,要说这里真正是来喝茶的人也就只有始作俑者的仨纨绔,所以趁着其他学生做题的工夫,宋懿看似漫不经心的同姜田闲聊。 “牧华兄!”既然已经知道了姜田的表字,这样称呼还能显得亲近一些:“前几日你那个模型可是技惊四座,只是小弟愚鲁不知贤兄如何悉知这些道理?” 姜田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就陪他聊天,可是该隐藏的地方还是要好好斟酌一番:“说来惭愧,在下于乡间求学之时,曾听闻泰西有个叫伽利略的人制成了千里镜,用此物可以观察天际间星辰运作,所以证明地球是围着太阳转的人并不是我。” 刘色狼一听也来了兴趣:“这千里镜我也玩过,可是怎么也看不到天上的星星啊!” “那是你的放大倍率太低了。”姜田浑不在意的继续说到:“军中所用之千里镜大多都是从西夷处买来,最多不过放大五六倍,若是想看见月宫,那至少也要二十倍的,至于观看牛郎织女嘛……在你的有生之年是不用奢望了。” “啊?”色狼有点沮丧:“我觉得那些千里镜就够神奇的,没想到还有更好的,那么说岂不是那些胡商蒙骗于我?” “这倒不是!”姜田随口回答他:“欧罗巴各国一直征战不休,所以这千里镜就属于军用管制物资,不能轻易的流落到敌国手中,那些商人自然拿不到最好的东西,而且据我所知,这世上也只有伽利略一人能磨制二十倍以上的镜片。” 宋懿不动声色的在心中暗暗吃惊,不过是找个话题聊天,只是想让那些正在做题的家伙知道你并非是浪得虚名之辈,怎么这随口一说就能切中要害?圣上的确是向科学院下达了研制大倍率望远镜的要求,这不仅是天文观测的需要,同时也是赢得战争的保障。想当年从大沽口登陆的奇兵若是手中拿着望远镜,也不会让多尔衮那厮夺门而逃,话又说回来,每次姜田都说是色目商人告诉他海外的见闻,什么样的商队能给一个乡下的秀才带来这么多的西夷见识? 有这个疑问的不只是宋懿一个人,正在做题的人中那个唇红齿白颇为英俊的小生也在暗自观察他,说来也奇怪,这些个贵公子们平时都是相识的,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也是仁兄贤弟的称呼,唯独这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让他自己独占了一张桌子不说,其他人对他还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若不是看到脖子上微微隆起的喉头,姜田差点以为混进来一位西贝货。转念又一想可千万别让对门那位求知欲旺盛的家伙想到这个主意,否则自己这小店一定会被慕名而来的“学子”们给挤爆。 宋懿没看出来姜田在走神,于是接着问到:“若是我们也改进研磨工艺,是否可以造出高倍率的镜片?” 姜田注意到了宋懿口中的那些现代词汇,不过他并不惊讶,毕竟当今皇上就是穿越人士,而且他爷爷还是宋应星,他要是不懂一些技术术语才怪了:“没那么简单,研磨镜片只是制作千里镜的最后一道工序,真正的难处在于制出高水平的光学玻璃,然后是对光线折射有个清晰的认识,这样才能制造更优秀的镜片,至于研磨嘛……手工打磨是没有前途的。” 这个解答让宋懿心中更加的震撼,他知道科学院在研制过程中最大的拦路虎就是玻璃的纯度不够,现在只能委托那些远洋贸易船从欧罗巴带来极少的高水平玻璃来试制,不仅价格昂贵而且来源不稳定,有时候等了一两年却等来了对方遭到海盗抢劫或是遇上风暴沉没的消息。如果这个姜田真能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这岂不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想到这里宋懿几乎不假思索的站起身,向着一脸悠闲的姜田深深地作揖:“家祖为制镜之事殚精竭虑,不想兄台竟有此见识,学生斗胆恳请牧华兄出山相助!” 这个变故让在场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这宋懿在家世上虽说不算显贵,可是他爷爷不仅圣眷正隆,还是科学院院长兼御教院院长,掌管天下读书人的便利让他地位十分超然,再加上他和田家与刘家的世子交好,所以平时是没有谁敢受他大礼相拜的,更没几个年轻人能让他自称学生。只听他们聊了一会千里镜,怎么会出现这么戏剧化的情况? 姜田坐在那里看着不肯直起腰来的宋懿一动不动,他不是架子大,只是脑海中飞速的思索着对策,无论是制造玻璃还是制造望远镜,都没有相关的专业知识,最多也就是在教科书上看到过只言片语,但是看对方这架势似乎是不想放过自己了,夸夸其谈还可以,真要是亲自操刀上阵不就露馅了? “宋贤弟何故如此?”他也站起身搀扶起宋懿:“愚兄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他还没说完,刘色狼就急忙插嘴:“诶!牧华兄不必自谦,我也常听院长说过,若是你肯出山,那么科学院中无你不可胜任之职!再说谁也没逼你非要造出千里镜,你就看在宋老大人的面子上试试看,能成自然好,不成也算是尽力了。” 姜田听出了色狼这是在提醒他,别看宋老头答应你解决夕芸的户口,可这事还没成呢,再说就算是办成了你也欠了人家一个人情,该怎么做还用说吗? 他没辙了只好应承下来:“那好,愚兄我就试试看,若是不成,在下也无能为力。” 等学生们都散去,店中只剩下姜田的时候,他才微微的叹了口气,自己一直不想招摇,可是各种事情逼得自己不能不招摇下去,再说自己也是嘴欠,明知道随便说几句话都能引人注意,可还是忍不住卖弄一番。也许这次就是一个机会,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也就不会再纠缠自己了吧?只等着夕芸有了合法的身份,自己就劝赵老板卖了小店找个地方养老,自己也赶紧躲回老家做个小地主吧。若是真的让金殿上的前辈发现自己,他会不会杀了自己灭口来保住秘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必须准摆好潜逃海外的准备。 姜田可不知道,眼下那个威风凛凛的皇帝陛下没工夫管他这个后辈,别说是平时的公事就能让人焦头烂额,眼下最让人头疼的其实就是全国各地的儒生都在闹事,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国家准备彻底废弃科考,这等于是断绝了他们唯一的晋身之路,于是各地的衙门纷纷上书请朝廷给个交代,毕竟那些地方官也大多是科举出身,他们不能不关心这个问题。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就是全国范围的大骚乱。现在就算他知道民间又出现了一个穿越者,他也只能暂时将这件事押后再处理,一个人和全国比起来谁轻谁重? 制造望远镜!这个问题一直在姜田的脑海中萦绕,应该说这是很多穿越小说中的标准桥段,可是不仅那些小说写得含糊其辞,就是自己平时也没注意过这玩意究竟有多大的制造难度,后世各种材料与工艺让望远镜价格比较亲民,花上几十元买个哄孩子玩的东西都比这个时代的高级太多了。自己又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怎么能够帮宋老头改进望远镜?再说这色狼也不是个东西,我不想同意你们就用夕芸来压我,等到她的户口落实了,我马上就跑路,到时候看你们还用什么威胁我。 他一天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所以店小二当得十分不称职,丢三落四的忘了给客人上茶都是常有的事,赵老板看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工作,就主动的劝他休息,提议不如让夕芸接替他。姜田其实并不愿意让那丫头再干这种伺候人的工作,这和自己不同,既然将人家拉出了妓院就要负责到底,如果只是从伺候一个刁蛮丫头变成了伺候茶客,那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客人们也发现了姜田有点心不在焉,这时几个熟客就出声开玩笑的说道:“秀才这是想新的书了吧?我们可好久没听你说一段了!” 只要有人开头,那就绝对不缺起哄的,于是一帮闲人就纷纷要求他登台表演,姜田看看天色,离柳先生来说书还有一段时间,自己就算纠结于望远镜也于事无补,换个心情放松一下说不定也不错。所以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这个要求。大家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痛快的就同意了,反倒是有点意外,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卖小吃的商贩来这里做生意,一听他这么说也不忙着叫卖了,一个个挤在门口等着听。这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子快步跑过来,往人群中一扎就躲起来听相声。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当回事。 姜田还是往桌子跟前一站,想了想该说什么东西,前几天倒是整理过自己还能回想起来的相声,可是大多都已经说过了,想来想去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没说过的:“我今天说的这个笑话啊,那不是现在的事情,什么时候的呢?少说也有一两百年了……” 他这次说的也是经典中的经典《日遭三险》,由于观众们已经熟悉了他的表演套路,所以当他说出县官要找三个特别的人,急脾气、慢性子加上爱贪小便宜的,仅仅是这么一个铺垫,就让观众哄笑了一阵,至于后边的发展就无法收拾了,尤其是当姜田模仿慢性子那种什么事都不着急,就好像一只乌龟趴在石头上慢慢探头的样子时,人们就更加的乐不可支了。 总之表演依旧很成功,许久不听相声的观众们得到了满足,姜田也暂时舒缓了一下压抑的情绪,只是他没能轻松多久,一个带着绿帽子的龟奴就跑到他身边递上一张纸条。 “公子爷,我家姑娘说了,请您到对面楼上一见!”龟奴满脸堆笑低声下气的接着说:“姑娘还说,若是您不肯赏光,只要看了纸条必然会赴会的!” 姜田打开纸条一看,上边只写了一句话:“笛声悠扬宛如天籁,一曲撩动心房,若想探知玲珑、夕芸主仆间的秘密,今夜或有希望。” 姜田不动声色的将纸条揉成一团,然后看着龟奴说道:“你且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第二十一节、不怕你贪财 姜田换好了衣服就直接奔向倚红楼,夕芸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问,倒是茶客们看着他的背影指点了一阵,那意思无非就是秀才有钱了,说不定看上了哪位姑娘。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就是可有可无的谈资,反正这个世界上有钱又有学问的年轻秀才,要是不风流一点反倒是让人瞧不起。当事人自己没这份自觉性,学生补课的学费都让他上交给赵老头了,自己手中的存款只剩下了不到四十两,还给了夕芸二十两当零花,只拿着二十两银子去倚红楼消费那纯粹是自取其辱。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心月的门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等了一会,里边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疑惑的看看周围,的确是这个房间啊?于是再一次的敲门,只是这次的力量稍大了一些,结果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他正奇怪的时候,咯咯的笑声在身后响起,只见心月正站在自己身后捂着嘴看着他:“没人回应你就不会自己进屋瞧瞧?” 姜田只好转过身郑重的说:“姑娘说笑了,你我非亲非故岂能擅入闺房!” 心月收起了笑容:“是先生误会了,这里并非我的卧房,只是待客之所罢了。” 姜田心想我怎么知道你还有这么多的房间:“那姑娘召在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只见心月轻轻的推开房门说到:“还是进来说话吧。” 一进屋就看见桌子上已经摆下了几样酒菜,姜田暗叫不妙,自己酒量太差,上次就是莫名其妙的上了当,这回一定要少喝一点酒,最好是滴酒不沾。心月向丫环耳语了几句便打发她走了,然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姜田两个人。 “先生不必拘谨,既然您不愿意收下我这个徒弟,那妾身也就不强求了,敢问先生可对那些问题作出解答?” 早知道她会有此一问,于是走到酒桌前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答虽答了,可就是不知是否正确。” 听他这么一说心月也顾不上淑女的形象急急忙忙的接过来,然后十分认真的看了起来。 这时候就轮到姜田琢磨了,她用玲珑和夕芸的秘密将我约出来,不会就是为了要答案吧?如果这样就算我能上当一次,是绝对不会有第二次的,以她这么聪明的女人应该不会使用这么笨的办法,再说她如果怕我不理他,完全可以曲线救国找田虚海想办法,这比诓我出来有用的多,那么她这次究竟还有什么目的?难道说真的是打探到了夕芸的什么秘密? 看了一小会之后心月逐渐咬紧了嘴唇:“妾身愚鲁,先生之言我不是太明白。” 看不明白就对了,毕竟差着三百年的知识积累,再说真要是能看明白那就得怀疑你也是穿越者了。姜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这其中有很多需要详细阐述的东西,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 心月听了眼珠微微一转,然后小心放好那些答题纸,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只锡酒壶给他斟上一杯:“都怪妾身无理怠慢了先生,这一杯酒算是赔罪了。今后还需您多多提点。” 姜田并没有喝酒,他一直在防范着这一手:“罚酒就不必了,只是你说知晓了夕芸的一些往事,不知是……” 心月轻轻一笑:“先生莫怪,妾身差点忘了正事,说起来这也是道听途说,好像在原来的荣府,夕芸的身份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丫头,听一位前几年参与过抄家的官员说,当初看见夕芸和玲珑两人躲在房屋角落之中瑟瑟发抖,但是从服色上分不出俩人谁才是荣府的大小姐。” 姜田正等着听下文,却看见心月自己捧着酒杯浅饮了一口:“并不是玲珑为了躲避灾祸而换上了仆人的装束,而是两人全都穿着小姐的服饰,最后是在荣府管家的指证下才分出谁是主仆,但是奇就奇在夕芸乃是一个下人,又怎么会衣着华丽?再说两人相差两三岁之多,就算夕芸要扮作荣府小姐掩护玲珑,一时也找不到合身衣服呀?” 听她这么一说姜田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然后呢?” “然后?”心月抿着嘴一声叹息:“然后就是流落到这里了,若是先生还想知道的更多,妾身倒是可以去问问玲珑,不过……” 不等她把话说完,姜田就点点头举起酒杯象征性的朝着心月一拜:“多谢姑娘相告,也不必烦劳你继续打探了,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在下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饮而尽,便准备起身离开,对面的这位却又一次掩嘴乐出声来:“先生当真是奇人!” 已经站起身的姜田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心中对此却不以为意,因为他刚才就想明白了,无论夕芸和玲珑之间究竟有什么传奇经历,对于自己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东西,过几天只要等夕芸获得了合法身份,自己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就算她们的身上隐藏着惊天的秘密也无关紧要了,反正到时候她夕芸就是自己认下的一个干妹妹。就在他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那扇刚才被出去的丫环关上的门自己打开了,而站在门口的就是一直对自己没有好脸色的玲珑。 姜田心说早就发觉这里边有问题了,如果今天真的是心月邀请自己,那纸条上绝对不会用自己“创作”的曲子当开场白,想来想去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玲珑,至于那什么听以前的官员提起来的往事更是扯淡,当今天子可是厉行节俭,官员没事往风月场中钻,那不是授人以柄吗?就算利用公开酒宴的机会享受一下前教司坊的服务,也只会在她这个红姑娘面前谈论一下风月,谁会在这种场合对着人家姑娘说:“想当初还是我抄了你们家……” 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边有诈!八成这种八卦的故事就是玲珑说给心月听的,至于他们要找自己干什么,还是不要好奇的好,这俩人一个是田虚海的梦中情人,另一个是刘宝铠的采不着的野花,自己还是少招惹为妙。于是当看见玲珑一脸嗔怪的站在门前时,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拱手作揖,然后加速离开。 “先生留步!”心月急忙起身叫住了想跑的姜田:“您难道不知夕芸的身份现在已经引起了几番博弈?” 他只好转身,看了两个漂亮姑娘几眼,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疑点重重,按理说三大世家出面,一个小丫环怎么也该转正了,可是拖到了今天都没有解决,那就说明有两种情况,一个是那仨纨绔正在以户口相要挟,要换取更大的好处。另一个就是这仨人出面都不一定能解决问题!而什么是三个豪门大户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呢?这潭水有点深。 心月先是将姜田再次请进屋里,然后是拽着脸色尴尬的玲珑也进屋,最后关上了房门:“这屋里只有我们三人,说实话虽然我和夕芸相处不多,但是她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也替她高兴,玲珑之所以处处针对先生,并不是有意刁难,而是我们见多了那些欢场中的登徒子,害怕夕芸所托非人,这些天我们也知道先生是真的为那孩子着想,所以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恐怕要想让她脱籍并不容易!” 姜田想了想这和自己的猜测沾边:“还请姑娘明示。” 她看了玲珑一眼,对方知道这是让自己说,于是也收起了原先的那种傲慢态度:“这些天玲珑无礼了,还望公子海涵。只是我荣家当初惹下塌天的祸事,这才落魄至此,所以除非是当今天子开口,否则无人能够免罪。” 难怪自己帮忙帮到了手抽筋,结果那仨人还是不肯让我看见希望,原来是他们也无能为力:“姑娘的意思是,除非天子大赦,否则无解?” 眼光暗淡的玲珑点点头,然后又猛然间抬起头大声分辨到:“父亲是冤枉的!” 心月赶紧拦下话头:“现在喊冤也于事无补,还是我替你说说办法吧。前日宫中派人宣旨,说是为庆贺皇后娘娘生辰,着京城之中的大小教坊择优选派乐舞进献,在宫中要举办花魁大赛,胜出者不仅有丰厚的赏赐,若是能博天家欢颜,这脱籍之事想必并不难办。” 姜田仔细的琢磨了一下,皇后要过生日,所以也要办个超级女声什么的,只要是能赢,最后皇后一高兴赏个宫中行走什么的,可不就是脱籍了嘛。这就能理解字条上第一句话的含义了。可是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当今国母可也是你们的同行,而且还是江南一带小有名气的角色,一般的北方音乐不和她的胃口吧?所以才想到找我来出奇制胜。 姜田不由得举起酒杯一口闷了下去:“若是由我作曲,并不能保证获得皇后青睐,就算侥幸得中也是姑娘你受惠,与夕芸何干?” 一听这事有门,心月喜上眉梢:“先生有所不知,玲珑既是荣家长女,她若是能脱籍,那夕芸一个下人自然不再有人罗唣,这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况且也不一定非要拔得头筹,只要是能让天家高兴,我再托田公子帮忙说项,这还是有五六成把握的。” 姜田放下酒杯站起身:“你们容我想想。” 回到茶馆的姜田坐在后院里,拿着一个馒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发呆,啃一口嚼上半天也不见他咽下去,夕芸先是躲在一边偷偷的看着他,然后觉得让他这么干嚼也不是个办法,便端来了一碗茶递到他的面前。没想到姜田还是看着天空却笑了起来。 “唉……我可真没用,说是赴宴却没一次能吃饱肚子。你看这苍穹貌似是亘古不变,其实斗转星移又岂是肉眼凡胎所能辨识,咱们做人也如天上的繁星,兴许几百年后的人们再来看今日,便犹如仰头观星那般随意,全然不知身在其中的痛苦。” 小丫头也学着他抬头看天,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好低下头眨着眼睛看他,姜田也回过神来盯着她看,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想让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就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花季少女豆蔻年华都还和这丫头不沾边,你说一个连青春期都还没到的姑娘却天天的为将来担惊受怕,这样的生活就是这个时代小人物的真实写照,也许后世的中国也有这样的孩子,但是每当被媒体或是周边的好心人知道内情之后,他们大多都能得到帮助,唯独在这古代,真正的弱肉强食的社会制度里,做不了人就只能做鬼。自己要是将那个没什么成功率的计划告诉她,岂不是在她心中燃起一丝不应有的希望,万一功败垂成对她的打击只会更大,所以还是抓紧时间跑路的办法最有效。不过在那之前也得捞点盘缠钱。 于是当第二天的太阳照耀在大地上的时候,宋懿得到了姜田的答复:“我会尽力帮助宋大人,夕芸之事你们也可尽力而为,但是如果我真的帮你们解决了难题,那么我想得到些实质的好处!” 仨纨绔不明白为什么经过了一天晚上,姜田会变得如此现实,你直接说要钱还更直白点,宋懿在错愕之下却不糊涂,他明白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只要对方肯帮忙那就谢天谢地了,将他绑在科学院的旗下就算望远镜研制不成功,还有别的活让他干呢,只要有这个人在就能帮自己爷爷度过难关。毕竟老人在一天天的衰老,而御教院里的那些学生们极少有对科学感兴趣的,眼下科学院中研究型的人才青黄不接,老人最担心的其实是后继无人导致皇帝的伟大构想半途而废。至于姜田为什么突然间看重黄白之物。宋懿是不在乎的,只要你说出自己的价码,身后靠山是当今万岁的宋应星还怕掏不起钱吗? ========================== 假期结束了,继续开工。 第二十二节、恃才者傲物 姜田起了一个大早,匆匆吃过早饭之后就穿戴整齐的出门了。因为他今天要步行十几里路来到城北的科学院,这里原本是国子监的地盘,清兵进来之后就一直荒废着,后来明末帝朱慈烺为了表示朝廷重掌乾坤还打算复建国子监,不过当时国家千疮百孔急需休养,所以这个计划就延后了,但是地皮不能空着,对于战胜建奴贡献颇大的科学院总院就暂时的从南方搬到了这里,结果直到改朝换代他们也没挪窝。要说在那里附近就是北京的孔庙,孔圣人天天看着这帮搞科学的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该是个什么滋味?现在姜田相当怀念后世的交通工具,哪怕明知道在二环以内坐车的速度还不如步行,那也比现在这样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还看不见目的地要强上百倍,谁让国子监坐落在北京城的东北角,而他居住的胡同却在城东南,这一路几乎是与北京的中轴线平行的向北移动。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他总算是爬到了原国子监现在的科学院大门前,结果却被两个站岗的士兵给拦住了去路。 “部院重地闲人闪开!”一名士兵背着火枪挡在了面前,他看出姜田是个读书人,所以还没有动手动脚。 汗流浃背的姜田直勾勾的看着他,那眼神中的怨愤简直能杀死一个心智不坚定的人。自己只是想来这里点个卯,如果事情比较棘手自己解决不了也算是有个交代,却没有意识到现在北京城的交通几乎都是要“11路公共汽车”来解决,自己不是什么豪门大户也不是在职的官员,骑马坐轿之类的待遇是没有了,原先城里还有些骡马车提供出租业务,后来因为战乱牲口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这类自发性的私人交通服务也没有恢复。当自己千辛万苦的冒着酷暑跋涉到这里,却被人用一句轻飘飘的闲人闪开就给打发了,搁谁身上谁能不火大? “闪开?也行!那你就自己跟宋院长解释我为什么爽约不至!”说完姜田扭脸就走,其实心中却乐开了花,心想咱做秀才的被一个小兵挡驾,放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一种羞辱,那么自己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拒宋应星于千里之外,到时候最多算是穷秀才的自尊心爆发,不再吃嗟来之食。有了这个借口就可以和宋老头讨价还价。 能在这站岗的都是见多识广,别说是他这个秀才就是皇上都经常光顾,尤其是知道当今天子最重视从民间搜罗各种奇人,这要真是宋院长找来的贵客让自己怠慢了可就麻烦了。所以这俩人反应倒也迅速,另一个赶紧上前好言挽留,刚才拦截姜田的那人马上飞奔回去报信。结果就是宋懿一路小跑的从大门里迎接出来。 “怠慢了,怠慢了,牧华兄这边请。刚才久等不至,意坚等不及去接你了,怎么你没看见他吗?” 意坚就是刘宝铠的字,朋友之间这样称呼才算是亲昵,姜田一看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装样子,随他从角门走了进去:“路途遥远走的时间长了些,想是和刘贤弟走岔了。” 过了太学门就看见一处宽阔的庭院,不时有人在各个房间内走来走去,手中还抱着一沓沓的纸张和各种工具,繁忙的景象顿时呈现了出来。这年头的国子监和后世还有很大的区别,许多清代修建的建筑比如辟雍大殿还不存在。 宋懿一边走一边介绍:“正北的彝伦堂就是我等学子进学的御教院,其他各房均是科学院所用,家祖现就在敬一亭内……” 姜田只好随他一起继续向后边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在偷眼看他们,可能是奇怪院长的得意孙子怎么会陪着一个年轻人,而且神态上还恭恭敬敬的。 “爷爷,牧华兄来了……” 姜田这才第一次看见《天工开物》的作者宋应星,这个颇具悲剧色彩的人物可以算是中国的百科全书创始人,是当代综合科学家中的顶点,尤其是他与西方科学家注重理论研究的路线不同,他更看重实际生产与工艺改良,这符合中国一贯的科学进步路线,却又因为时局动荡没能在理论基础上更进一步。若不是这个时空被一个穿越者扭转乾坤,说不定那些闪耀着光芒的著作就此消失不见了。 对面的人也在打量着姜田,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子,然后才伸手朝旁边的一张椅子一指:“坐吧。” 简单扼要没有一句废话,可是姜田看了看屋里的环境,除了老头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书籍纸张之外,其他的角落中也散放着各种文献,就那么几张椅子是空闲的,而且宋懿绝对不会在老人面前落座,那么自己也得做足晚辈的礼仪。 “大人面前不敢就座,今日若不是宋贤弟出面,恐怕在下也进不来您这书房。” 老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双手扶案站起身,宋懿连忙过去搀扶:“你也别怪他们,圣上有旨招天下贤能,但来此应征者多为沽名钓誉徒有其表,故而他们难免有些不知礼数,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你就不要计较了。” 得,老头不上道,一句不要计较就此打住。姜田心想你是吃定我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知道了你根本解决不了夕芸的户口。他看着老头在身后的书架上翻出一个小薄册子,然后递给了宋懿让他拿过去。 随手翻开,就发现这是一本手抄的望远镜制造工艺流程,看上去应该属于研发笔记之类的东西,里边还有不少手绘的配图。虽然图画的有些粗糙,但是至少能看明白。姜田琢磨着宋老头还真不见外,水都没喝上一口就打算让自己干活呀!不过看看也好,省的到时候自己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虽然只是粗略的一看,他就知道这所谓的研究纯粹是盲人摸象,他们连最起码的光学知识都不具备,更别提通篇都在抱怨玻璃的成色不好了,看来看去都是对现有的千里镜进行仿制。 于是他将笔记本往怀里一踹,拿腔作势的朝着宋应星一拱手:“在下回去一定好好研读,这就告辞了。” 宋老头和宋懿都没想到姜田这么直接的就跑了,不过他们谁都没有出手阻拦。一般来说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姜田的做派符合哪些恃才傲物的年轻人应有的形象,只是让你就这样将保密文件揣回去可是违反制度的,所以宋老头虽然不说话,却知道他根本出不了国子监的大门,也正如老头心中所想,他连二进院落都没有走出去,就有两个像是卫兵的人拦住了去路。 姜田也不急也不恼,他这么做就是在摆明立场,省的让人家以为自己是为了报恩才来这里,所以等到宋懿闻声出来,他就从怀中掏出了那份笔记。然后微笑着当着众人的面撕了起来。 “就这种东西你们都造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国家机密,骗骗乡间小儿尚可,落到能人眼中则狗屁不通,做事情要看自己有几斤几两,流传出去也是贻笑大方,等你们搞清楚光学原理之后再来找我。”说完也不理宋懿惊愕的表情,转身飘飘然的走了。 满院子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惊讶于这个年轻人的胆子真是不小,这不等于打了院长大人的脸嘛!别说你个小小的秀才,就是当今天子看见院长时都要礼让三分,哪里有人敢这样羞辱于他?看着吧,院长平时虽然还算和蔼,估计这次也要动怒了。其实姜田就是在给宋应星一个下马威,这算是被人算计之后的一种发泄,他自从知道了仨纨绔没办法给夕芸转正之后,就逐渐的理顺了一直以来事情的发展脉络,然后就是发现了自己让人利用却不自知的现实,于是才有了仰望星空感慨人生的行为。所以他今天虽然是上赶着来到科学院,内心中则一直找机会要宋老头难堪,好让这些个牛鬼蛇神们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反正你们现在是有求于我,没有让人心动的条件就甭想让我给你们卖命。 还别说,姜田是趾高气扬的走了,宋老头则被气了个半死,而且他并不知道田愈和刘均定就躲在某个房间中看着他表演,要是依着刘将军的脾气,早就拔刀追出去了,可是田愈将他拦了下来,并且深沉的笑了起来。刚才姜田的那番话虽然可气,但是传出的信息却相当多,首先对方可能是知道了自己这边在利用他,其次这人的确是身负异禀,而且话中也没有将后路堵死,只说了等你们想明白再来找我,这就证明他还是想合作的,只是在和自己这边谈条件。听了田愈的分析,刘均定心中暗想,你们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可真多,难怪历朝历代文武相合的那么少,咱们这些上阵杀敌的爷们最烦的就是弯弯绕。 老东西们如何继续密谋这尚且不提,只说姜田还要穿过大半个北京城回家,他倒是并不担心对方狗急跳墙,有句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皇上下令让你们研制望远镜,那么你就得想方设法的去完成任务,在这个工作干完以前谁都甭想舒坦,到时候你们必须还来求我,京城之中倒是有个天主教堂,而且神父还是历史上的名人汤若望,更要命的是这位家喻户晓的神父还是著名的《远镜说》的作者,只要将他请出来望远镜之类的东西那是手到擒来,可是前一段时间和刘宝铠聊天的时候自己就曾试探的问起此人,谁知道得到的答案是不知道!后来又一打听才搞清楚,原来当年北京沦陷,按照历史汤若望应该是受到了清廷的保护而继续留在京城,可是历史发生了偏差,当今天子一开始就极为重视这些传教士,在偷袭北京城之前就安排专人要救出这些宝贵的科学人才,可惜执行任务的人被人发现暴露了计划,紧接着偷袭部队已经打到了天津卫,多尔衮本着自己抢不到也不留给别人的原则放火烧了教堂并且大肆杀害相关人员,汤若望就在保护教堂的过程中殉职了,还有许多原先徐光启培养的科学人才要么被杀要么不知所踪,这才让现今的科学院仿制个伽利略式望远镜都那么费劲。 既然知道他们有求于人,那自己当然要待价而沽,再说论天文知识也许不如汤若望,可是要论综合学科以及今后科学的各种公式与结论,随便找个中学生都比这个时代的大牛们强。就好像前些日子验证日心说,欧洲是在多年的研究以及理论积累的基础之上,这才有了日心和地心的争论,这其中数学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可以说中国从明朝开始的科技落后,就是从数学知识落伍开始的,而当上皇帝的那位前辈又太注重实用科学了,完全忽略了基础科学对今后发展的重要性,否则完全可以先引进西方的学院制度,逐渐培养起一批本土化的专业人才,然后再想着如何爆产品,这样一来就能起到厚积薄发的作用,使得国家的学术研究进入良性循环。否则就算造出一批跨越时代的东西,也只是在沙滩山盖楼,早晚会自食其果。 心中腹诽着这位前辈,姜田穿行于北京城的胡同之间,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就听见一阵哄笑的声音,起初也没在意,可是越听就越觉得不对劲,好像是有人在说相声,而且还说得是自己的段子!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一处小巷子里有个不大的空地,一帮看上去像是脚夫之类的苦力坐在树荫下,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孩子,看着一个半大小子站在那里拿腔作势的表演,姜田躲在一旁偷听了一阵,没错,这小子说的就是前两天自己刚讲过的《日遭三险》!看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偷师吧?仔细看看这小子虽然穿着破旧,可是脸上倒还干净,应该不是个叫花子,难得的是他表演起来有板有眼还真像那么回事,而且也没有明显的错漏。一段相声很快就说完了,只见这个孩子拿起一个破篮子,点头哈腰的向观众们收钱,当然大多数人是不给的早早就散去了,就算给最多也就是一两个铜板,还有人给半个馒头或是两条黄瓜的,他也来者不拒全都收了起来。 姜田看到这里露出一丝苦笑,摸了摸怀中的零钱,捡了一块比指甲大不了多少碎银子,轻轻的走到了那小子的背后,然后朝他的篮子里扔了进去,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便转身走了。这才是真正的撂地演出,难为一个孩子吃这碗开口饭,看他什么都收的样子,想是生活难以为继,别的不说就冲他这好记性自己也得赏他点小钱,说不定这以后就能成为相声行业中的一代名角。再转回头来说那个孩子,他没看见是谁扔的碎银子,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只看见了姜田的一个背影,他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急忙将银子收好,然后抱着打钱的篮子飞奔回家。 虽然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可是姜田回家的时间并不晚,他虽然不慢却还有比他更快的人,刚一进胡同就看见茶馆门前拴着三匹马,这马是谁的也不用多猜,他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闲庭信步般的走回了店中,要不是他满头的大汗,别人还真以为这是遛弯刚回来。 “呦,三位都来了,小店可是只管茶不管饭的。”他半开玩笑的向那仨纨绔下起了逐客令。 赵老板看出来姜田是胸有成竹,所以依旧是老僧入定一般的坐在柜台里打盹。再看那三个人,宋懿当然是一脸怒容的在那运气,而田虚海则若有所思的看着姜田,其实也就是等着看笑话,至于刘宝铠则唉声叹气的直摇头。 姜田也不客气,他们的那张八仙桌正好还空出一个座位,他也就大大咧咧的坐了上去:“说吧,找我干什么?” “你!”宋懿伸手一指他,然后又强压下火气:“姜兄要是不想帮这个忙可以直说,何必如此!” “就是,就是。”刘宝铠也在一旁帮腔:“你这么做不是让德馨为难嘛,再说那笔记也不能说撕就撕呀!” 德馨是宋懿的表字,姜田并不搭茬而是转头看向田虚海:“怀古贤弟,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田虚海有点诧异,这家伙并不理会质问而是直接问自己,难道说他真的有把握制出千里镜?在看看另外那俩同伴,均是一样的不解其意。 “来之前家父的确是交代了我们,万事都好商量,只是你这么做有点……”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姜田笑了起来:“不是我自夸,就你们制作望远镜的水平实在是和欧罗巴相去甚远,若是汤若望没死,他自制一个都比你们的强,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宋懿听他这么一说,也知道他是在故意卖个关子,想起临来时田尚书的嘱咐只好暂时不去计较姜田的无礼行为:“姜兄若是真有办法,为何不在院中于我说明,非要折辱家祖作甚?” “折辱?算不上吧,我说了若让我出手只看你们能否出得起价钱!” 刘宝铠一听知道对方这是要开价了,所以急忙招呼道:“我看这样算了,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小弟我做东就去对面摆酒,咱们边吃边谈!” 说完心领神会的另外俩人急忙附和,然后就架起姜田朝对门走去。他们前脚刚出门,赵老头也从“睡梦”中醒来,然后朝着一直在偷看这边的夕芸点点头:“晚上多准备点吃食,免得你姜大哥没有夜宵果腹。” 第二十三节、真人不露相 “几位大爷今天够早的!”一个龟奴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姑娘们还没收拾停当呢,您看……” “少废话!”刘宝铠掏出一锭银子扔了过去:“老规矩,给公子们上几样爽口小菜,剩下的赏你了。” 谁会跟银子过不去?那个龟奴屁颠屁颠的就去安排了,而他们几个人则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心月的那间会客室门前,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进去。姜田被他们连拉带拽的也给推进屋子,不一会就有几个人龟奴流水般的将酒菜端来。姜田看看天,虽然自己没吃中午饭,但是现在离晚饭的时间尚早,他们的本意其实是想找个地方和自己好好谈判,至于吃什么全不在意,可自己不仅跋涉了二十里路还水米没打牙,眼看这么多菜肴端上来也就不管什么餐桌礼仪了,自己先吃饱了再说。那仨人本来还想按步就班的和他谈谈交情,可一转眼的工夫就发现这人已经甩开了腮帮子大嚼了起来,就这状态甭说是谈判了,就是说句整话都有些困难。所以只好守在一旁看着他吃。 等姜田风卷残云般的吃了个肚儿圆,这才心满意足的拿起放在一旁的湿手巾擦了擦嘴:“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一刻田虚海突然觉得自己这边的办法一开始就错了,对于姜田来说三餐饱饭加上几十两纹银也许是最好的见面礼,这比那些不着边际的迂回策略有用的多,所以他也开门见山的说道:“好说,姜兄一定知道千里镜的制法吧?” 姜田回想一下那本笔记中的记载,然后很肯定的点点头:“千里镜根据透光的原理分为主要的三种,你们想要哪一种?” 有时候专家就得拿出专家的样子,别看姜田的光学知识只停留在中学物理的水平,可是对付这几个人那是绰绰有余的,就算汤若望健在,真要是说起理论知识也能侃得这位科学家找不着北。宋懿就被他这种成竹在胸的样子给唬住了,心想难怪你如此狂傲,一个千里镜竟然还有三种不同的形制! 刘宝铠口快心直也没仔细琢磨就嚷道:“一种就行,就要那种你说的可以看见月宫的镜子!” 姜田扑哧一乐:“那倒简单了,我给你做一架反射式望远镜,你就拿着它对着月亮找嫦娥去吧。” 这时候还是懂一点技术的人比较冷静,宋懿连忙制止了色狼的猥亵表情,然后郑重的问到:“牧华兄既然有此把握,为何不与家祖明言?就算有什么条件,我们也好商谈。” 姜田保持微笑的摇摇头:“夕芸之事我已经知道乃人力难为,只是你们竟然蒙骗于我,却还嫌我礼数不周吗?” 既然窗户纸都捅破了,这仨人也有点心虚,不过同色狼那种对不起朋友的羞愧不同,田虚海反倒是轻松了不少:“既然如此我们就好好谈谈条件吧,姜兄如何才肯相助?然我等怎样才知兄台所言不虚?” 姜田刚想说话,就听门外一阵笑声传来:“我说今天是谁那么好兴致,原来是你们四位呀?” 一听这声音田虚海和姜田同时的皱起了眉头,因为来人正是心月。这个对自然科学无比热爱的才女要是插上一脚,今天的谈判还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问题是谁现在能阻止她不插这一腿?再说人家已经推门进来了:“离着老远我就听见你们在谈论什么千里镜,这西夷的玩意妾身是难得一见的,不如几位公子也给小女子做上一个?” 刚才还一副奸商嘴脸的田虚海马上又变成了温文尔雅的书生,站起身来行礼不说还热情的将美人让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姜田突然觉得这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于是就大大咧咧的朝心月说:“姑娘有所不知,这千里镜在下叫做望远镜,其实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只要按我的设计区制造,只会比西夷的东西更加精良,不过这价钱上可就不那么便宜了,以田公子之富有都未必能得上一架。更何况这制造之法说来极为简单,可如何造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就是在开价了,色狼知道军队中一架上好的千里镜价钱都过百两,这还供不应求被诸多将领争抢,若是真能造出好上数倍的镜子,岂不是可以给每位将领配上一副?别的不说,就说那蒙古草原上,若是大军的斥候也有这种镜子,百里之外就能看见敌军营帐……其实刘宝铠还是对基本的地理知识不了解,受地形和地球曲度的影响,光学望远镜怎么可能看见百里外的东西,除非你在天上架设一个反射板。 过于兴奋的色狼马上就脱口而出:“不就是银子嘛,只要真管用,你说多少钱就多少钱!” 他一点都没有回回商人的精明,听得田虚海直摇头,宋懿马上就反应过来反问他:“牧华兄口口声声说自己能制出上好的镜子,那可否给小弟我详细说说。” 姜田一看对方这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于是大大方方的说道:“撤掉这些残羹,换上好纸笔我就给你们讲讲什么叫光学基础!” 心月暗喜,平时百般相求也不见你为我解惑,今天能借机沾沾光也好,所以急忙命人去准备纸笔,而且还很懂行的预备出鹅毛笔。 一番讲解下来直到张灯时分,众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几片玻璃镜子就能看见远处的东西,尤其是纸上那些浅显易懂的简图,就算是个大字不识的工匠,只要对着图和他讲解一番,也都能明白千里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宋懿彻底的被折服了,看看这些随手画就的图解,和那个笔记本中的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难怪人家如此的不屑一顾,那不是狂傲,而是根本没将自己这边放在眼里。色狼也听入迷了,胡商从古至今一直都有贩运玻璃器皿,自家也有一些家传的玻璃制品,可是自己祖先将大量的玻璃制成日常用具,却没有几个人能想到如此精妙的用途。田虚海则心中一片冰凉,这个人已经被推荐面君,这等惊世骇俗之人若是被求贤如渴的皇上见到,平步青云岂不是指日可待?也许用不了多久,自己这些世家子弟再见他的时候就得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人了。 讲上瘾的姜田指着几个典型的结构说到:“这是伽利略式望远镜,他就是靠这种镜子发现了日心说的关键证据。而这种是开普勒式望远镜,它的特点是成像都是倒立的,必须要反转镜面来将画面摆正,至于这个嘛……” 姜田指着牛顿式望远镜犹豫了一下,现在那位经典物理学之父应该还尿床了吧?那么自己就厚颜剽窃一下吧:“这是我根据光的反射原理琢磨的一种新镜子,只是囊中羞涩无法实践罢了。” 就因为这么一句谎话,从此世界上将反射式望远镜称为姜式望远镜,并且开启了天文学的新篇章…… 结果他们一直聊到深夜,宋懿和心月恨不得在这一晚上就将光学知识搞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这样刘宝铠当场拍板,就算动用军队的特权也要力挺姜田把千里镜搞出来,当天晚上当宋懿将整理过的草稿带给宋老头看并且照猫画虎的讲解了一番之后,据说六十多岁的老头竟然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就拽着自己的孙子在书房里研究到了天亮,本来宋应星就对自然科学相当着迷,而且对于光学和声学等都有涉猎,只是囿于时代与交流的困难,所以没能有更大的发展,碰上姜田了就好像淘金者看见了宝山,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至于对方那点羞辱就全然不顾了,自古道达者为先,凭人家的能耐自己叫声先生都没问题。 当天晚上只有两个人十分郁闷,一个田虚海,他再次看见了心月双眼闪烁着星星,而且还不是看自己。另一个比较意外的是夕芸,她习惯的准备好了清粥小菜,准备让姜田回来吃,谁想到这次完全没派上用场不说,她甚至都没能等到姜田回家就在院子里睡着了,最后竟然是那个大男人将自己抱回了屋子!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小姑娘竟然不敢和姜田打照面。她不敢露面可有人不在乎,早上起来心月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搭错了,还是受到了什么启发,竟然真的男扮女装的走进茶馆,并且恭恭敬敬的向赵掌柜奉上一两银子的茶钱,说是要同北京城的非著名店小二姜田同志好好地论道!而且这次她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那就是为了给皇后祝寿,对方已经答应了要谱曲一首! 这边还没有应付过去,色狼和宋懿又拍马赶来,宋老头十分爽快的答应了全部条件,只要能造出图纸上画的那种镜子,不仅专利权归姜田,而且每制出一种样品,只要检验合格,还付给辛苦费五百两!刘均定那边听了儿子的汇报之后也豪迈的表示替他在军中推广!如果能搭上军队的采购大单,仅仅是收专利费都能让姜田富甲一方,而且姜田研究过新制定的专利法,不知道是有意还是疏漏,竟然没有对专利进行时间限制,理论上只要姜田还活着,这个专利就一直有效!所以他们马上就来请姜田出山。正好赶上心月在这里,谁都看出这位唇红齿白的俊俏书生就是对门的那位熟人,可是在这里也不好拆穿。只是不知道这丫头怎么又缠上姜田作曲,再说一首曲子而已,能比千里镜的研制更加重要?姜田一定要和自己这边走。 在这乱哄哄的环境里,只有赵老板一个人面色平静的坐在柜台后面,就好像眼前这些喧闹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其实他早就猜出姜田早晚会飞黄腾达,只是没想到会以这么戏剧性的变化呈现在眼前。再说只要姜田留在这里一天,那么对他来说就如同拥有了一尊财神爷,不说每天晚上期盼着新相声的观众,单论天天到这里补习的那些公子哥们给的茶钱就不是以前所能挣到的,现在姜田终于要走了,按说他应该会感到失落,可是他内心中却出奇的平静,因为他看重的并不是钱,并且将姜田看成一个匆匆的过客,无论他给自己带来了多少惊喜,难免都会曲终人散的。这样一想心中又有一点失落,也许几天后这个小茶馆就又会恢复到以前的冷清模样,只剩下自己依旧坐在这里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再也没有一个文绉绉的店小二晃来晃去,也没有个小丫头在后院烧火做饭,更不会有机会偷偷的观察这一男一女怎样捅破那层窗户纸。唯一的变化就是柜台上那个慢慢滴水的过滤器陪着自己。 不胜其烦的姜田只好大声嚷嚷起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们一个一个来,这曲我一定会谱出来,制镜也不在这一时半刻,再过一会学生们就会赶来上课,昨日已经休息一天,今天不管怎么说也要以育人为重!” 他这番义正词严的话给宋懿噎了个半死,若不是我家爷爷心血来潮谁会来你这里上课?再说了就你那课上的,几道数学题就算是打发了,还好意思提育人二字?还别说就在他们争执的工夫里,真有不少同窗陆续走进茶馆,这些闲人一看见心月的装扮登时就来了精神,其中不乏一些欢场老手上前调笑一番,谁让心月的才名在外,不是才华出众的根本不见,就是刘宝铠都是沾了田虚海和宋懿的光。这下色狼不乐意了,别看人家姑娘还没答应嫁给田虚海,可是在他心中这就和弟妹也没什么区别,哪个混账小子这么不给面子敢调戏自己的未来弟妹!对方也不含糊,自己调戏一个窑姐犯了哪家王法?再说你爹是公爵,我家还是封疆大吏呢,为了个妓女你就和我翻脸吗?眼看着局势要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别说是姜田,这帮纨绔要是打起来,就是五城兵马司都未必管得了,就算管了还不是前脚镇压,后脚就得放人。所以谁会给自己找麻烦?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轻轻的迈着步子走进茶馆,声音不大却又让人能听得清楚:“真热闹啊,诸位同窗这是嫌天气太凉要活动活动筋骨不成?”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俊俏程度不输于女扮男装的心月,却又有几分阳刚之气的书生微笑着看着大家。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顿时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乖乖的躲到一旁去了。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好奇的到处张望的小孩子。 第二十四节、大方而无隅 来人只是扫视了茶馆一圈,然后旁若无人的走到姜田面前,恭恭敬敬的按弟子礼节作了一个揖:“敢问先生今日是否不便授课?” 姜田一直都在注意这个学生,从他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就显得和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因为就算是家中长辈位极人臣,一般来说也会有三、五个朋友,唯独这位不仅容貌英俊,而且完成作业相当的认真,却又好像不合群的被别人排斥。今天这个偶发事件印证了某些猜测,他的地位显然是高于这里所有的人。所以姜田也不敢托大,同样是回了一礼。 “今日无事。” 这个公子一听,马上将躲在身后的那个小男孩推了出来:“此乃学生表弟,近日来京探亲无所事事可否旁听?这茶钱自然是照付的。” 其实姜田刚才就在琢磨,没见过这些公子哥们来上课还带家属的,书童、小厮之类的倒是有不少。再看这个孩子,只是穿了一件丝质织银线的曳撒,服饰花纹十分朴素,但是用料相当考究。与自己这位学生相比,富贵之气丝毫不减。他刚才还到处乱看显得十分好奇,不过被推到人前之后马上就收敛了顽童的气质,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也毫不怯懦。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也只有真正的豪门大户在深厚的积淀之下,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相比之下刘宝铠绝对属于那种暴发户式的类型。 “只要不搅扰课堂,公子烦请自便,这茶钱就算了。”姜田想自己反正也不会给这孩子讲解什么,收人家钱就毫无理由了。 听他说出这话,刚才被人调戏羞愤欲走的心月定住了心神,她自认为也算是对北京城里排的上号的公子少爷们有些了解,但绝对没见过这个人,看样子好像地位远超刘宝铠等一干勋戚。仔细想一想结合着年龄和样貌,似乎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既然连这种人物都对姜田执礼甚恭,那自己一定能浑水摸鱼。所以也有样学样的走到赵老板面前作揖。 “老丈,刚才您可是收了我的茶钱,现在茶还没喝一盏,妾……在下是否也可留在此处?”差一点就说顺了嘴。 赵老头很想将那一两银子扔回去,你个大姑娘没事在这添什么乱?只要你待在这里那这些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就没可能安分守己。只是这事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生意了,留与不留还看姜田的意思,所以老人直接瞟着姜田。这让他会错了意,姜田还以为老头心疼那一两银子,所以让他想办法。 “既然如此,后院中还有上好的茶叶,公子……”姜田觉得自己这叫法相当的别扭:“就去后院自己挑选吧。” 这其实就等于告诉她想旁听可以,但是为了安定团结请你去后院和夕芸作伴,最多躲在门帘后边别给我找麻烦。刘宝铠他们听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只要能将男女分隔开来,自己这边就能保证不出大乱子。可是这么一来,今天上午是甭想将姜田带回到科学院了,所以和宋懿一合计,色狼同志就决定由自己骑马回去报信。 折腾了一早晨,现在送算是安静了下来,姜田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看着那些还有些心浮气躁的学生们说到:“你们可能觉得来这里就是混日子而已,反正我一个乡野粗夫也没什么真东西可以教授。其实你们不知道,数学乃科学之母,天地万物宇宙洪荒无不可被数字量化,不懂数学便无法得窥世界真理,所以我才一直让你们练习数学题,今日还是先做几道算术题吧。” 本来这就是耗时间的托词,虽然讲的是真理可让谁听都像是给自己找块遮羞布。于是听课的人中最不安分的那位在门帘后边大声说了起来:“先生既然说数学乃万物至理,何不讲解一、二好令我等得窥门径?” 美女说话了,那男生们能不起哄吗?不少人都纷纷嚷嚷着要让姜田换个题目。姜田心想我不愿意招惹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没让你做练习题干嘛多这个嘴?这下可好,就连那个地位最高的公子都两眼直放光。再转念一想,人家每天来这里花一两银子就做了几道破题,的确是有点蒙人的嫌疑,所以姜田只要叹了口气:“你们想听什么?” 他松口了,你们可以提问了,这反倒难坏这群纨绔了,你要是问他们一会儿去玩什么、吃什么,那绝对能得到五花八门的答案,但至于这科学问题嘛……他们又有几个关心的?结果还是门帘后面的人开口了。 “前些日子先生曾说大地乃一圆球,那先生何不用数学证明一下,为何站立于球底人们也不会跌落?” “好题目!”宋懿忍不住大声叫好。 这下姜田又为难了,这么深奥的事情怎么用几句话几道算术题就说清楚?就算是简化的证明都要引用到高中知识,你们这些连小学水平都到不了的家伙能理解吗?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总不能就这么收回来吧?这倒不是在乎面子,而是不想打消这些人喜欢上科学的可能性。思考了半天,就在众人以为他毫无办法的时候,姜田朝着宋懿招了招手。 “接下来你帮我做个实验。” 就看他将那薄薄的棉布门帘取了下来,露出了后面的心月,接着又找来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石头,将石头放在门帘的中间,四个角由他和宋懿悬空拉起来绷直,就算他们俩用力将布拉平,可是由于受到了石头的重力作用,在门帘的中间有石头的位置还是凹陷了下去。然后他又让瞎出馊主意的心月寻一块圆滑点的卵石,随意的扔在门帘上,紧接着众人就看到那颗卵石在布上滚了两圈便下沉到中间大石头的位置。 “你们觉得小石头为什么会停留在大石头的旁边?”姜田反问全体学生,其实就是在问宋懿和心月。 “这不是明摆着嘛。”宋懿有点不明所以:“大石头低,小石头自然会滚向那里。” “对!”姜田放下了实验工具:“但是你们谁想过为什么水会往低处流?又为什么所有的物体都会停留于地面?无论你将石子扔的多高,最终还是会下落,就好像有股力量将它拉回大地,所以我将这种力量称作万有引力……” 姜田用一上午的时间粗略的讲解了一下什么叫万有引力定律,浅显的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一句话,宇宙空间中任何物体之间都存在引力,引力的大小只和物体的质量与距离有关系。他所使用的实验浅显易懂不说,还列出了数学的公式,当然其中的字母被汉字取代。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问题,让这些毫无科学基础的人听来无异于在听天书,心月更是不停地追问例如:质量、质点、平方、正反比等名词的意义,至于宋懿则完全没有了提问的工夫,他光是将这些东西记录下来都忙不过来。通过这么简单的一个公式,那些一头雾水的学生们也许没搞明白其中的含义,却知道了数学的确可以计算出人们难以想象的各种题目。那些来混日子的家伙就算不好学,也被各种直观的实验所打动,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课是可以这么上的。至于那个地位尊崇的公子以及他带来的那个表弟,也都为这种讲解所折服,下课之后带头朝姜田行礼这才收拾东西离开。其他人就算是不情愿,此时也只能低下头承认姜田的教师地位。 至于累出一身臭汗的姜田一点都没发觉这个地位上的转变,心想这还只是讲讲经典物理学的万有引力定律,不仅几乎所有的人都没听懂,就是宋懿和心月也只是似懂非懂,这还是在自己省略了大量复杂变量的基础之上,浅显的解释了一下星体运动以及海洋潮汐原理,要是和你们谈谈相对论里的引力理论你们还不把我当成胡诌的骗子。后世国际上公认的将牛顿力称为姜田力,并且因为这一公式而一下子改变了世界科学的进化史,用某个西方科学家的话说就是,这个中国人用希腊人擅长的数学打败了所有妄图用哲学解释自然的希腊人……听起来很像绕口令,不过这是姜田死后才有的事情,所以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在世时西方流传最广的一句话是:这是上帝在惩罚愚蠢的教廷,让一个握有真理的使徒诞生在遥远的东方。 心月带着震惊和迷茫回去了,相信今天学到的东西够她消化很长一段时间了。茶馆里就剩下面对课堂笔记发呆的宋懿,一直站在中国科学界的最前沿,他本以为自己不过就是缺乏一些奇思妙想,但是经过这几个月的接触才发现,原先那些自以为是的知识放在姜田面前,不过就是可笑的不堪一击的垃圾。别说是自己,就算加上那些西方传教士都未必能在理论知识上胜过姜田,而且他的讲解深入浅出没有晦涩难懂的西式数学公式,让人听了简直欲罢不能。这份化繁为简的本事更是至臻化境天下无出其右者,就算如此自己也仅仅能听懂皮毛,可见此人造诣之深已然超凡绝世。其实他哪里知道,放在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科普节目都比姜田说的更好,不过那些都是建立在现代人类的教育基础之上,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除了西方某些个科学巨匠之外,一样没人能听一次就搞清楚其中的丰富内容。 姜田一看四下没有外人总算是找到了机会单独的和他说话的机会:“德馨,那个让你们退避三舍的公子到底是什么人?” 宋懿还在那里瞎琢磨,所以没经大脑就回答出来:“他乃是顺义伯之子吴远字思成,人称假太子!” 第二十五节、大器而晚成 一瞬间宋懿就发觉自己说走嘴了,别看吴远的身份并不保密,可是他这个好学生天天来这里补习的目的是什么就很值得令人玩味了,听自己爷爷说,当时还是吴远自己跑来要求更改学分,好名正言顺的参加补课,这么反常的举动联想到官场上的某些传言,要是没发觉这里有问题的都可以判定为缺心眼了。不过宋懿没有露出声色,全当是在谈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但是姜田并不认为他普通,在这个时代“假太子”可不是一个能随便用来开玩笑的外号,那么既然连一板正经的宋懿都会默认这个称呼,就只证明了两种情况,要么这人的确是当今皇上的私生子,要么就是受到了天家的格外恩宠,以至于他的地位仅次于正牌的皇子。无论是那种情况,都可以解释这些纨绔像躲瘟神一般绕着他走的原因了,很多时候地位太高的人很容易被人疏远,所有的人都对你恭敬有加却不会平等相待。所以这就是他要带着来探亲的表弟一起上课的原因吗?只因为那么小的孩子还没有过多的想法,还能和他以兄弟之礼相见? 这个问题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吃个午饭的姜田马上就被赶回来的刘宝铠堵了个正着,这小子当时赶回科学院汇报了情况,宋老头就指示他赶紧预备好马车随时将他派往作坊,此刻的老头想法很单纯,那就是争分夺秒的在皇后生日那天能将望远镜当做礼物献上,这倒不是他想拍皇上的马屁,而是出于巩固科学院在中央体系中的地位这一目的。别看现在皇上相当的器重他并且从并不富裕的国库里拨出大量钱款供自己使用,其实传统的六部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科学院现在就是一个吞金巨兽,只见大量投入并没有多少直接的产出,就算以前曾经发明了不少新玩意,但那也主要是供应军队的军火装备,在北伐期间没人会对此有怨言,再傻的书呆子也知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可现在已经初步获得了和平,为了应对灾害和恢复生产到处都需要用钱,你这科学院的重要性能高于天下苍生吗?所以宋老头为了保住现有的预算,必须要研制出一些能转化为民间商品的新东西,好堵住那些随时准备下绊子的传统官员。 “设计图都给你们了,还要找我干什么?”姜田情不自禁的表示抗议:“看了那种图要还是造不出来就是你们的问题了。” 色狼没想到他这么不配合,而且人家说的也没错,那种设计图就连自己这个外行都能看明白,院里那么多的能工巧匠要是还做不出来可就真的丢脸了。但是自己这边得到的命令就是让他去参与研制,说的虽然含糊其辞好像还真的没这个人不行,这么一想他就明白了老头的用意了。表面上是不愿意用五百两银子就买一张图,其实是有了图都造不出来。 “哥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你的设计自然还是你最清楚,我等怎能完全明白,你还是跟我走一趟吧。”说着也不等拒绝就拉着姜田硬塞进了马车。 虽说是马车,而且是在城里路况较好的情况下行驶,可依旧把姜田颠了个七荤八素,真难为古人怎么会忍受这么差劲的交通工具,看来明清彻底流行坐轿也不是没有舒适度的考虑。要说这科学院的马车已经很不错了,别看还是双辕两轮马车,但是在车轴处特意被抹过油脂润滑,座位下面也想办法进行了必要的减震处理,看样子应该是被那个早穿越的前辈指点过,做到了在整体结构不变的情况下提高性能。如果想再提高,那就得等着能冶炼出弹适中的钢板了。没有材料上的发展这年头可造不出合适的减震器。就这么一路颠簸之下,马车穿过了东直门出城,在路上应姜田的强烈要求买了二斤包子带上车,他就这样一边吃一边看着路上的风景,到了城门口守城的兵丁连检查都没有检查,一看见这车就直接放行了,直到城外不远处的一个院落前这才停下车。姜田下了车活动活动腰腿,这一路下来差点就散架了,再看这个院子,除了冒出大量煤烟之外和其他华北院落没什么区别。 宋懿好像并不在乎旅途的劳累,拉着姜田的手就往里边走,看门的一见他来了,连忙凑过来问安:“小人恭候多时了,您几位是先歇息一下还是这就去作坊里瞧瞧?” “行了下去吧,我们这就去作坊。”宋懿连瞧都没瞧这个人一下,还是亟不可待的拉着姜田走,后边还跟着刘宝铠:“这本是一处地主家的宅院,前些年兵灾不断整个村子活下的人不多,所以圣上降旨将残存的百姓迁往别处,这里就算是科学院的地方了。” 姜田心想难怪出城不远就能找块地方当工作室,就算是明末的北京城也早已不局限于城墙里的空间了,城外的主干道路周边也是有不少村落的,这些村子要么是周围的农民,要么就是来此谋生的人搭建的窝棚,只要是有活干的地方就一定会自发的形成这种聚居区。本来按照明代的规矩这些流民绝对无法形成规模,可到了明末国家的管理能力已经下降到危险的地步,人口的增长则使原有的生产秩序被打破,越是经济发达的地区这种现象越普遍。但是这里不仅山清水秀离城不远,而且居民也少的可怜,除了一些在地里耕作的人之外,庄户里没有多少顽童与老人,看来科学院在得到这块地皮之后还是招募了一些佃户在此劳作,只是这些外来户还没形成气候。 一进到院子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群光着膀子的工人正在忙碌着,姜田再仔细一打量,这里不仅是各种工匠的组装车间,好像还有几个小型的窑炉正在工作,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在炼钢还是烧玻璃,反正这里肯定也有一座玻璃窑。 一看这种景象,宋懿不由得有些自豪:“宋兄且看,这里还只是科学院下属的工坊中较小的一个,若是同杭州的总院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嗯……果然是名不虚传。”姜田一边客套着一边想,看这规模至少应该有三进的院子,烧窑的房间应该进行了改建,否则原有的木制结构会被烧塌的,就这种规模绝对超过了世界上许多科学家的工作室,这还算是小的,那杭州的总院该是什么样子?难怪宋老头财大气粗,可以毫不犹豫的开出五百两的赏格。他随着宋懿继续向里边走去,正好看见一个炉工正在从窑口取出一个大号的坩埚检查里边玻璃液的成色。姜田并不懂烧制玻璃所以也没有在意。 过了一面影壁之后,就看见一群人正在院子当中敲敲打打,从零件的造型看应该就是试制的望远镜了,宋院长的亲孙子到来,也没能干扰到这些人工作,宋懿只是随便的拿起一个木制的外壳,对着设计图比划了一下就交给了姜田。 “牧华兄觉得做工如何?” 姜田拿过来看了看,然后又拿起另一个木匠做的壳子对比了一下:“手艺是没问题,可这公差太大了吧?” “公差”宋懿一时没明白,只好也拿过来对比一下:“你是说他们大小不一吗?” “对!如果只是试制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外壳的大小薄厚不一,那镜片也要单独磨制,以后批量生产时就必须统一尺寸。” 一直无所事事的色狼一听也来了精神:“对呀,我爹说过南边造的火枪和北边造的尺寸差很多,有时候南边的铅弹甚至都不能填到北边的枪膛里,这就是那什么公差不一样了吧?” 姜田点点头,这也算是中国古代产品的一大特色,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秦代就开始进行了标准化生产,可后世的历朝历代反倒是退步了,就算有着详细的数据标注,可复杂一点的武器零件不通用也是常见的问题,这给通用化生产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 宋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天下之大,匠人的手艺参差不齐,如何能完全一致。” 放下这个问题不说,姜田又看见了几个正在磨制镜片的工人,他们将铸造好形状的玻璃坯子粘在了一块活动的木板上,然后一个学徒转动木板让玻璃飞速旋转,再将粘上磨料的一块夹板对准玻璃表面进行磨制,看上去就像是在制造陶瓷器的转盘上磨玻璃一样,只是盘子比较小罢了。从粗磨到细磨每道工序都有专人负责,可是再看他们脚边的废料,显然不成功的居多。 看出点门道的姜田明知故问:“这里井井有条,需要我做什么?” 宋懿苦笑了起来,然后走到废料堆里随便拣出一块碎裂的镜片:“姜兄且看,这种纯净没有气泡的玻璃十分难制,十炉之中不见得能有一炉可用,就算如此只要磨制时稍一用力就会碎裂,完全没有西夷玻璃耐用,这些都是几个月来废弃的,到现在我们也没能制出合格的镜片,现在你看那些正在磨制的都是库存的西夷玻璃,若是这次还不成功,我们就只好向陛下请罪了。” 玻璃不合格你找我也没用啊!姜田在心里大喊。他最多也就是在科普节目或是历史类节目里见过类似的玻璃窑,但对于真正的制造技术却一窍不通,可是现在还不能在人前露怯,不然别说是五百两银子拿不到手,还有可能让自己的逃跑大计功亏一篑。既然不能从玻璃上下手,那就先从现有的镜片着手吧。 “既然如此……从现在开始你们可要听我指挥!”他故作镇静的发号施令:“首先就是暂停磨制镜片!” “为什么?”别说是宋懿,就是那些对领导视察无动于衷的工匠们都停下工作看着他。 姜田揭起一张钉在墙上的设计图:“这只能算是草图,你们连基本的工序都没搞清楚就开始制造,这只能是浪费时间罢了。望远镜最重要的就是镜片,没有合格的镜片就不能确定接下来的规格,而且你们这样一片片的磨制显然误差会更大,所以我要求暂停磨制。” 姜田费了半天口舌才让宋懿搞清楚了停工的必要性,你们连基本的球面知识都没有,也不具备最起码的量具,这就动手磨镜片!这样要是能研制成功才叫见鬼了。 “你说的我明白了,只是……”宋懿还是有些犹豫:“要是照你说的做,这工期方面……” “那也总比做不出来好吧?你们要是非让我帮忙就得照我说的做。” “好吧!”宋懿一咬牙:“那就先停下来!” 紧接着姜田也没废话,赶紧就开始布置新的生产流程,他让玻璃匠将现有的毛坯拣一些大小一致的用火漆粘在一起变成个圆柱体,然后让他们对这个圆柱进行切割以便保证所有的毛坯都是直径相等的圆。其他人无论是木匠还是铁匠也不能闲着,都要按照姜田的吩咐进行设备改造,首先就是要保证旋转托盘的动力稳定,于是姜田设计了一个用人力摇动的曲柄,用硬木齿轮进行传动。接着就是将磨料进行分级,在最细的级别里还要筛选出更加细小的磨料,现有的筛子显然不能完成这种任务,他只要用致密的棉布代替筛子,筛选时挑一个大木箱子,用布兜住粗料使劲的在箱子里拍打,这样更细的料就会被抖出来落入箱子里,只是工人也必须做好防护,否则用不了多久就会得尘肺病。 等他终于安排好工作,并且详细的讲解了各个零件的尺寸之后,太阳也已经偏西了。眼看着即将天黑,姜田这才长出一口气:“真不知道你们都是怎么研究东西的,竟然连标准量具都没有,好了等机器改造好之后我再说下边该干什么。” 宋懿和色狼在一旁听了一下午,与刘宝铠的昏昏欲睡不同,宋懿这时十分庆幸姜田能来到这个作坊,懂行的他只是听了个开头就明白了这些改造的好处,别看这些工匠的水平都相当出色,可是他们只能做到一个人完成所有的工序,两个人的产品完全不通用。而姜田的作法则保证了他们生产出的东西都是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在效率上绝对不处于同一水平。再说他画的那些机器也比传统的办法好,就说这磨制吧,原先都要师傅们用手一点点磨出弧度,现在他先让人做一个角度固定的夹子,然后再做一个铁制的类似西瓜皮一样的弧形夹板,用这个夹板磨出来的镜片绝对都是处于同一个角度!怎么这些管用的办法自己就想不出来呢? 在回城的路上,色狼忍不住问姜田:“哥哥说的那些器械不是几天内就能造好的,这进度上不会拖延很多吧?” 姜田听了哂然一笑:“若是工具趁手,几日之内就能造出望远镜,能否成功全看你们督造的设备是否能用,再说……” 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是宋懿已经听明白了,对方这是在给自己邀功,后边能否顺利进行全看自己这边有多大的诚意了。 第二十六节、天上掉徒弟 装了一回专家的姜田心中十分忐忑,直到他们的马车驶入城门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有时候伪专家总是摆出比任何人都肯定的姿态,明明有些事情他说错了也要坚决的告诉别人自己才是真理,因为这种人心中很清楚自己的斤两,真要是在人前被戳破了牛皮,那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其实姜田一直都在担心科学院的研究体系比自己想象的正规,如果真的被那个前辈确立了严谨的工艺流程,那自己还真的没什么真才实学来忽悠对方,现在总算是可以安心的睡个好觉了。接下来的几天宋懿没有来烦姜田,他一个人要在城里城外两头跑,一边协调改造工作,另一边还要将这段时间从姜田那里听来的东西整理成笔记。他发现姜田好像每次都是被迫才说出一些令人震惊的言论,这些知识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在短时间内就能搞明白的,每一个问题都牵扯到范围极广的理论知识,他肯定进行过大量的研究论证,这说明姜田一定知道更多的东西,而每次只是将需要的部分节选下来说给别人听。所以宋懿希望先将现有的东西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理清姜田的学术脉络。 不过他不来不代表姜田就会闲着,当天晚上茶馆即将打烊的时候,姜田拿起一块门板刚要关门,胡同角落里突然就窜出了一个男孩,跑到姜田面前之后二话不说就跪了下去,还没等姜田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已经梆、梆、梆的磕了三个响头。 “先生在上,小的给您赔礼了。”磕完头他就这样跪在地上不起来。 茶馆的确是要关门了,却不代表这条街的人都已经入睡,就好像斜对面倚红楼依旧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所以街面上过往的行人不少,他们大多也都认识姜田,可这一幕看着就比较新鲜了,一时间驻足围观的人挺多,散播消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也不少,反正中国人的习惯是有热闹瞧就一定要看上两眼,这不二楼雅间的那几个窗户中也有人伸出头来向这边张望,其中还不乏自己熟悉的面孔。 姜田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点发涨,看这跪在地上的孩子只是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短打,下摆处有很多磨损的地方,由于天热汗水在衣服上结出了一层盐花,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被这个人得罪了,不过就让他这么跪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姜田只好先将手中的门板放下。 “你先起来说话,为何要向我赔罪?”姜田伸手就要将他搀扶起来。 对方虽然是脸朝下撅在那里,可是姜田的手刚一碰到自己胳膊他就急忙跪行着倒退了几步,依旧不敢抬头有点惶恐的说到:“您要是不原谅我,我不敢起身。” 这是怎么回事?看热闹的人也都疑惑起来,看身板这孩子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模样,他能犯下什么过错需要这样赔罪?难道说是偷了秀才的银子?听见动静的赵老板和夕芸这时也走到了店门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老头还是经验更丰富一些,马上就意识到这小子绝对不是来赔罪这么简单,否则也用不着行此大礼。 人老成精的赵老板一板正经的沉着声问到:“你且说说究竟犯下了什么过错。” 跪着的人身子颤抖了一下,不过他最终还是缓缓地抬起头,先是看了看老头然后又看了看姜田,最后才怯懦的说起来:“当初姜相公落难的时候,我偷过他的包袱……” 原来当初那个姜田刚到北京城没多长时间就被一伙骗子给骗了,不仅自己的盘缠损失殆尽流落街头,更是因为急火攻心而病倒在街头,这时候本来随身的包袱中还有点零钱,也有一些应急的干粮,可就是因为他病情严重神智有点不清倒卧在路边,正好让路过的这小子看见随即起了歹意,偷走了姜田仅存的那点家当。最后咱们的这位秀才如行尸走肉般最后倒在了倚红楼的后门边。 “后来我知道了您大人有大福,在这里说书赚钱。就一直都想给您陪个不是,可又怕您不愿意饶我,所以就一直躲在边上听您说书,然后……然后……” 后边的话说的吞吞吐吐,不过姜田已经知道了他是谁,这不就是那天看见的模仿自己的小子嘛,难怪刚才看着眼熟。谁知道还真是有缘分,感情你原先都偷过我的包袱,现在又开始偷相声“包袱”。 只听他继续说着:“那天我学您的样子说书,不想您老刚好路过,不仅没怪罪我偷师,还打赏了小一两的银子,回家之后我越想越觉得臊得慌,今天就是来您这请罪来了,您随便罚我吧!” 说完他又脸朝下撅着屁股趴那不动了。听了这个故事姜田还没表态,凑热闹的路人们纷纷叫嚷开了,首先小偷的行为着实可恨,所以唾骂他的占大多数,也有不少人赞扬姜田的大仁大义,更有不少人撺掇着要打一顿这孩子算是惩戒,还有人建议直接捆上明天交给官差。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各种惩罚办法听在跪着的那个孩子耳中无不令人胆战心惊,此时的他就算是后悔这么冲动的投案自首也已经来不及了,想跑也不太可能,周边已经被看热闹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这时候也只能跪在那里不停的发抖了。 姜田一时拿不定主意,他说不上对这个孩子有什么怨恨,再说没有你间接的逼死了姜田,可能自己也无法附身到这个秀才身上。按照后世的法律原则,你这种未成年人的判罚是有限度的。有心放过你吧,可不能简简单单的说句原谅你就算完了,这不是为了要惩罚,而是要让这孩子明白犯下错误就要受到相应的处罚,哪怕只是轻微的处罚也要让他养成正确的道德观,所以该罚的还是要罚。只是该怎么罚你呢? 沉思了一会之后,心中有点想法的姜田扭头看着赵老板,那老头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于是笑了笑转身回后院了,这等于是默许了他。 心里有底的姜田板起脸很严肃的说到:“你先起身吧,至于该怎么罚你我一时还没有想出来,就先将这门板装好,再听候发落。” 周围看热闹的虽然很好奇,但是人家关门上板就等于是闭门谢客了,除非是要好的朋友,否则也不能赖在店里不出来,所以三三两两的只好遗憾的散去了。我们不去管这些人,单说这孩子随着姜田来到了后院,一看这院子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赵老板坐在院子当中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姑娘,他没敢多看很自觉地又跪到了一边。姜田一看他那副样子实在是有点哭笑不得,有时候古人的想法就是很简单,别说他这种白丁看见姜田这种秀才的时候自然要矮上三分,现在更是戴罪之身不敢不老实的等待最终的结局。 姜田也坐到了赵老头身边,然后又小声的和夕芸嘀咕了几句,这才开始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没有大名,平时都叫我狗子。” “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看来也是按照虚岁计算的,应该是十三岁,这么说比夕芸还要大一些:“那你为什么要来请罪,如果你不说我是不会认出你的。” “小人本来也不敢现身,只是那天您竟然打赏我那么多钱,我知道自己是遇上大善人了,想起以前差点害死您,所以心理觉得过意不去,要是不来向您赔罪,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没有了围观群众的压力,这小子说话逐渐流利起来了。 姜田点点头,他也听出来这小子的回答有些不尽不实,但是大体的意思都应该是真的,所以就继续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如果真的将你交官,你可怎办?” 这孩子又低下了头:“小人听凭发落。” 赵老头终于忍不住摇了摇头:“到现在你都不肯说出心里话吗?”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隐藏真实意图的,反正自己的确是为了某些目的而来,所以膝行了几步正面对着姜田又是磕了一顿头:“小人斗胆,如果您愿意放过小人那我想拜您为师,跟着您学说书。您别看我个子小,可是挑水洒扫的事情我都能干,每顿饭也吃不了多少东西,还能给您端茶倒水……” “停!”姜田赶紧打断了他的自我推销:“你怎么就肯定我会收你做徒弟?而不是将你移交官府或是私自惩罚了事?” 赵老头嘴角微微一翘,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想就你的为人这条街上谁不知道,为了信守承诺而大费周章,这样的人能是心狠手辣的歹毒人物吗?这小子就是吃定了你的脾气,再说你想干什么我也能猜出一二。 狗子本想傻笑两声掩盖一下,可又一想自己既然要拜师那就得拿出点诚意来:“从您不计较我偷师,反而还给钱的事上,我猜您一定是个肚子里能跑船的人物。” 这马屁拍的,姜田只有苦笑的份,其实他一直都在考察这个孩子,从刚才开始他不仅思维清晰而且还对答如流,更重要的是他并不专拣那些肉麻的话说,自从进了院子之后已经尽可能的只说实话,这份察言观色的能力符合一个在社会上奋斗的人应有的素质。从这些特点上看,他还真的适合学习传统的相声段子。如果收了这个徒弟,不仅相声有可能发扬光大,就是自己过几天跑路了也能留下个人照顾赵老头,所以就算狗子不说,他也有心将其培养成接班人。 “你先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我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的力气。” 孩子闻言连忙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姜田肯这么说就证明对方也觉得自己还行,那哪有不卖力气表现的道理,所以三下五除二就将一桶水打了上来。接着就是抱着桶希冀的看着姜田。 “现在你用这桶水一口气浇在自己的头顶上!” “啊?”狗子有点发愣,难道说还是要惩罚自己? 姜田忍着笑说道:“快点呀?师傅说话徒弟敢不听吗?” 第二十七节、孺子不可教 狗子很无奈,为了拜师他把心一横抱着水桶兜头就浇了下来,别看天气很热但是井水很凉,他这一桶水下去马上就打了一个激灵。姜田摇摇头,这小子还真听话,如果这时候要是告诉他自己不收这个徒弟,他是不是会恼羞成怒呢?所以他起身走到了狗子的身边。 “我不收徒弟!” 听了这句话狗子抖的更厉害了,只是和刚才不同,现在的他完全是失望之后的表现。不过他倒是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眼神逐渐的暗淡了下去。 姜田拎起水桶又打了一桶水,然后就放在狗子的身边:“我可以教你,但是不会做你的师父!因为我也不是正经的说书人。” 这下子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狗子抬起头看着姜田,一时间都忘了该怎么反应。只见姜田笑了笑,然后接过夕芸取来的衣服和洗漱用具:“和我学必须要先懂得干净,用这桶水洗一洗,你这衣服也破旧不堪了,我有些小衣你先换上,虽然不合身但总比你身上这件好一些。” 狗子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今天本想着对方能饶过自己就算是没白来,拜师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虽然不承认自己是徒弟的确有点遗憾,可这也已经超出了自己最乐观的预想。 他的兴奋劲还没过去,就听见姜田继续说到:“我之所以让你浇一桶凉水,是因为你身上的汗味实在是让人无法靠近,现在先简单洗一洗,回去跟你的家人说上一声,就说我明天自会登门拜访。” 这下狗子乐不出来了,他没想到姜田会搞家访,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赵老头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这里边肯定有问题,这次他没玩深沉等着姜田自己发现,直接就将话头挑明了。 “见你的长辈是应有之意,否则一个大活人交到他手上,出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个交代。你家中可有什么人在?” “我家里……”他顿时吞吞吐吐起来:“家中尚有一母……” 看他的样子姜田就知道这里边有问题,不过他没有马上追问:“明天午后来我这里,由你领路去见你的母亲。” 就这样狗子满腹心事的抱着几件旧衣服离开了,姜田本想也用井水冲洗一下的,却看见赵老板没有回去休息的意思,依旧坐在院子中看着自己。 这下轮到姜田有点忐忑了:“您这是……” “你要走了是不是?” 这下别说是姜田愣住了,就是已经回房的夕芸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姜田哂笑了一声:“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收下这个孩子也是为了我对不对?” 姜田点点头算作是回答:“我看这小子不仅聪明伶俐,心肠也没有那么歹毒,若是能跟了您自然是个不错的帮手。” 赵老头没说话,他也只是点点头就转身走了,别看他问的不多,但是他知道姜田离开这里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的去享福,说不定他也已经看出自己现在的处境很微妙,这是准备随时逃跑了,所以接下来的话不问也罢。 第二天的太阳准时的升起来了,夕芸还是照常的早起做饭,只是平时看见姜田后还会说上几句话,今天却心事重重的一言不发,姜田心想平时这丫头就沉默寡言,今天说不准只是不愿意说话罢了,所以就没有多想。吃罢早饭之后来补习的人陆陆续续的走进茶馆,和平常不一样的是,以前每天早晨这帮纨绔要么是没精打采的晃荡进来,要么就是在书童或是小厮的伺候下才走下马车。今天他们不仅一个个神情严肃态度认真,而且离着茶馆不远就纷纷下马下车步行前来,看见姜田就坐在茶馆里之后还纷纷的鞠躬行礼摆足了弟子礼节。这些反常的表现让姜田纳闷不已,这帮家伙吃错了什么东西?平时那种目中无人的样子怎么一夜间就没有了?难道说到了今天才想起来要尊师重道?等到那个吴远走进茶馆之后,他似乎才想起来昨天带头对自己行礼的正是这个人,而且今天他的身后还是跟着那个小表弟。 “吴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他们俩人走到角落之后,吴远赶紧抱拳施礼:“学生不才,当不起先生如此称呼。”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别看从关系上说姜田是他的老师,可是论起身世背景一般来说还没有哪个老师敢受他这一拜,所以姜田也警惕的看着他:“如此……不知公子的表字为何?” “学生的表字为思成二字,说起来还是当今圣上所取。”提起自己的字,这小子明显的兴奋了起来。 姜田心想难怪你的外号叫假太子,一般来说就算是勋戚子弟能被圣上赐字的也是凤毛麟角?好比刘宝铠那样的家族,也只是御赐了族谱,以后他们家的人要按照皇上定下的字起名字,像这种直接给某个人赐字的事情想都不敢想。君不见郑成功被个自封的皇帝赐姓朱,结果这家伙得瑟了一辈子。 “那……思成呀,今日你的同学态度和以往多有不同,你可知是何缘故?” 吴远琢磨着,什么缘故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可不敢告诉你:“想是先生昨天展露了非凡的才华,我这些同窗慑于您的学问,这才虚心受教吧?” 姜田肯定不会对这个回答满意,也知道再问下去估计对方也不会说实话,所以只是点点头,就不再多说了,他们交谈时那个吴远的表弟就一直站在旁边,好奇的打量着他。这个动作被姜田看在了眼中,昨天你就来了,怎么今天还像是没见过我一样看了这么半天。 “这位小兄弟不知该怎么称呼?” 吴远一看连忙答话:“在下这个弟弟家中长辈都称为环儿,先生也这样叫就好了。” 环儿?怎么听上去像个丫头的名字!你这长辈也太没溜了。姜田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就不好说出来了:“那好吧,你们便找位子坐下吧。” 就在姜田准备上课的时候,夕芸突然从后院走过来递上了一个纸条,姜田打开一看瞬间脑袋就胀了起来,原来心月还不死心,今天又来旁听了,只是这次她终于学乖了,偷偷的从后门溜进来,此时就躲在门帘后边。 “唉……”姜田叹了口气,心说自己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一个奇葩:“今天我们还是先讲基础算学,有什么问题过一会再问。” 他这是给门帘后的人封了嘴,你喜欢科学这不是问题,但你根本没有基本的数学基础,我讲的再透彻你也只能是一知半解。再说这里的学生大多数只是来混学分的,我说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难保不会露馅,为了自己的安全你还是安分守己的待在一边吧。 好在今天上课的效果还不错,原先那些散漫的家伙一个个正襟危坐的聆听,不管听没听懂或是爱不爱听,他们都得装成好学生在那里认真听讲,姜田也没藏私,对照着色狼拿来的数学课本,捡了一些其中没有交代清楚或是容易混淆的东西好好地讲解了一番,毕竟数学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十分枯燥的课程,除非你是热爱数学的另类,否则一般人对这门课程的印象都不会太好。其实中国古代对于算数还是有一定研究的,数也是君子六艺之一,只是到了明代,大多数的私塾就算是一些著名的书馆之中,都不再将这门课程当做必修课,就算教授也是停留在速算或是简单统计等内容。再看这本教材,那个穿越前辈肯定是想改变这种状况,可能他的数学也不太扎实或是没时间过问,所以书里面的东西只能算是比那些私人书馆好一些罢了,最多就是能有几个应景的应用题。 “……好了,当我们明白了虚数、实数、分数、小数、正数、负数、有理数、无理数之后,才能明白为什么天地万物宇宙洪荒总能被数学所解释,然后才能明白更高深的代数数、超越数等,你们谁要是能学会了前边这些,还对数学有兴趣的话,我不妨单独和你们讲讲什么是高等数学!”口干舌燥的姜田拿起茶碗喝了两口,同时观察一下学生的反应。 甭管是不是能听懂,底下坐着的这些小子们都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看看人家,不愧是被皇上惦记的人,光是这些名词听着就那么的不同寻常,科学院里那些先生们可没这份本事,就是那几个西夷来的传教士有这种能耐的都不多,也许只有那个死了的汤若望才有这份本事。门帘后边的心月也终于明白了自己以前有多么可笑,仅凭着那点小聪明就想学人家指天说地,简直是自不量力。 有这种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只可惜宋懿和色狼今天都没有来,田虚海这种时候也不会登门,所以没人告诉宋老头姜田在数学上有着超出一般人的理论水平,这就是后世填鸭教学的好处了,中国的孩子们不管爱不爱学习,只要是混到高中参加过高考的,脑子里早就被各种知识塞得满满当当,各种试题卷也做了个昏天黑地。虽然以后所从事的工作可能和这些知识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为了能考上一所好一点的大学,谁不是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更何况中国的基础教育那是世界驰名的,有些发达国家研究生才学的东西,咱们这边的中学生解答起来都是小菜一碟。 姜田心想门帘后边那个不安分的应该被震慑住了吧?今天他不会再问些太奇怪的东西了吧?谁知他没能高兴的太早,一直处在打酱油状态的环儿此时开口了:“先生,既然天下万物皆可以数论之,那天下苍生九州山河该如何数之?富贵贫贱鳏寡孤独又该如何数之?教化万民恩怨赏罚又何?数威加海内君上臣下何数……” 第二十八节、向理学开炮 姜田此刻十分的怀念宋懿与刘宝铠,有这么俩插科打诨能引开话头的存在是多么有必要呀。眼下不仅没有一个帮忙的,而且一个个连眼睛都不眨,都盯着自己这么看。他只好端起眼前的茶故作沉稳的喝了一口,这可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那个大才女没找自己麻烦,谁能想到这个旁听的小不点能让自己在阴沟里翻船。 一口茶灌下去,心知不能长久的拖下去,所以还是胡邹两句先对付过去再说:“不知你曾上过什么书,可学过《管子》?” 环儿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还不曾读过,刚刚进学到《大学》。” 姜田拿腔作势的点点头:“原来如此,其实四书虽然能教人修身、齐家,但是于治国、平天下却无甚用处,若是你读过《春秋》、《管子》便知天下间何处不见数字了。” “学生愚鲁还望先生明言。”这小子是打算刨根问底了。 姜田扑哧一乐,心中想着只要你能被我引向歧途就好:“《管子》这书中曾对治理国家有着深刻的表述。譬如丰年储粮灾年放贷于民,统筹计算民间的生产力,利用经济驱使民众扩大生产,又要让他们不至于因生活过于富足而好逸恶劳。商事不畅之时要由朝廷出面整修宫殿道桥,带动民间物资流转。择民生要害之物转由朝廷专营,以此开辟财源,所以才有了中华沿用两千年的食盐官卖制度。利用敌国急需之物资,通过行商的手段达到控制对方命脉,直至压服敌国甚至吞并。你说这其中条条框框有哪样不是治国、平天下之大计?又有哪样能脱开精准的统计数字而随意施用?” 他说的这一大套其实都在《管子》这本书中有所体现,虽然这本书的作者究竟是不是管仲还有待商榷,但是齐国的确就是凭借着这些手段,逐渐的成为了春秋的第一位霸主,齐国百姓的日子富裕到了每个男子都有钱取两个老婆,所以才有了齐人之福这个成语。而这些办法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宏观调控、抑制通胀、控制紧缩、量化宽松、刺进经济、设置壁垒进行贸易战争……管仲,你要不是穿越者打死我都不信! 姜田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他接着忽悠到:“这还只是于治国之论,更遑论管子还精通工、农、兵等术,更是多处记载了数学之妙用。先秦诸子百家,传世者无外乎儒、道、法、兵,然此四家无一不师法管子,可以说无管子便无中华,这四海之内该如何数之?” 最后一句反问总算是给这一大套忽悠的台词画上了结尾,姜田心说:小样的把你拍晕了还不简单,反正管仲已经牛到了旷古第一奇人的位置,用他老人家的生平事迹来回答你,看你还怎么废话。 结果姜田小看了一个孩子的好奇心,环儿思索了片刻之后疑惑道:“依先生所言,孔圣先师都师法管子,可《春秋》乃五经之一,天下读书人皆要研习,可为何管子之后再无管子?” “唉……”听他这么一问,姜田不由得叹口气:“读圣贤书者何止千万,又有几人能称得上君子?历朝历代不过是断章取义只留于自己有利的内容,前朝阳明先生说知行合一,那些道学先生们可曾真的按照圣贤教导行事?孔圣人何曾要给女人裹脚?《论语》、《孟子》之中可说过要存天理灭人欲?既然要灭人欲,又何必取上三妻四妾置办千亩田产?既然要灭人欲,又怎会对自己取个尼姑沾沾自喜?可见人之初未必性本善,无非是扯着圣人门徒的幌子,行男盗女娼之恶行的伪君子罢了。” 姜田这话一出,本来还算平静的教室瞬间骚动了起来,虽然没提人名,可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在辱骂朱熹亚圣了,还别说这也就是在中华新朝,如果放在明代,说这种话的人恐怕能让老夫子们给骂死,为什么现在就可以说了呢?因为当今皇上曾经把朱熹骂的更狠,说他是一肚子肮脏破烂货的无赖,当了婊子还要给自己立牌坊,朱元璋找他当祖宗简直是瞎了眼……当然这话都是他登基之后才说的。 吴远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他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个社会上就算是心学传人都很少有这么公开的辱骂理学,就是因为世俗的力量太过强大,天下读书人大多都是理学一派,和这么多同行对抗,就是强大如王守仁这样的大明第一牛人,都不敢公开和理学叫板,谁让皇权喜欢理学呢。但是随着建奴入寇,儒家自己却在狗咬狗的内斗中耗尽了朝廷的元气,当今圣上自继承家业起兵以来,行事都与理学教导不符却又每收奇效,尤其是末世之中手握重兵,完全你不在乎江南东林跟自己扯皮。复社四君子怎样,当年可是名满江南。你们不是都想着如何出仕为官吗?不是都标榜自己能解民倒悬吗?好啊,我就委以重任,你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筹措军资?或是能安抚流民百姓也行,什么?您们这些都做不到!那好以后就自己找个角落蹲着别让我看见你,要是没事喜欢瞎蹦跶给我添乱,我可不管你有多少门生故旧全都充军抗击鞑子去。就这样四君子投降鞑子之后,被咱们的陛下抓住统统宰了祭旗,就数那个说水太凉的钱谦益最惨,前脚刚投降,没想到南京城马上又被收复,然后皇上竟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开水烫死了这个老匹夫,据说其半死不活的时候还被当时的大元帅现在的陛下问曰:“水凉否?” 这些泄愤的杀法都成了后来东林党反扑报复的原因之一,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赳赳武夫杀人杀上了瘾,几个月的工夫全国所有和东林沾边的儒生都跟着倒了霉,凡是上书弹劾过他的具都处斩,全家抄没充军,整个过程中朱慈烺被吓出了毛病,没多久便宣布禅位,明朝自此灭亡。别看他杀人如麻,却和前朝的朱元璋有着很大不同,一般来说都是只诛杀首恶,家人一概不问,就算是充军发配了也没有按照罪犯的待遇对待,撑死了算是将他们强制移民到边疆,除了房屋地契之外甚至个人的金银细软都可以随身带走,于是大量的江南文人被迁到了甘肃、山陕一带,也有不少被移到了关外的建州。整个过程中势力最强大的江南儒家根基被连根拔起,大量集中在士人手中的田地被重新分配,同时还给人烟稀少的边疆地区带去了读书的种子,充实了那里的人口。也就是说皇上他借着打击东林党这个理由,其实是在对全国的人口进行优化再分配。 但是这里有个细节需要注意,那就是朝廷公开打击的只是东林党而已,和他们崇尚理学还是心学一点关系都没有,新皇帝也多次公开表示,儒学只是被一小撮人给歪曲了而已,对于孔子这个圣人还是保持着应有的恭敬。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天下读书人找不着北,他们不知道该继续学习八股参加科考,还是该等着朝廷下发新的考试大纲?结果就在这种焦虑的等待与压抑的气氛中,本来和东林没有瓜葛的儒生现在也都加入到了反对朝廷新政的行列之中。那么眼前这个前明秀才出身的人为何毫不在乎的公开辱骂朱熹?难道说他敏锐的发觉到了皇帝的真正用意?还是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田不知道,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本能的用三百年后的眼光来审视这段历史,关于东林党的各种卖国行为他可是如数家珍,那什么四君子究竟是什么货色历史上也说的明明白白,所以对于穿越前辈这般大开杀戒他是不会生出抵触情绪的,甚至认为他杀的太少了。整个中国因为朱元璋这个人的狭隘小农思想,被理学祸害了近六百年,要是能在这个时代快刀斩乱麻的除掉这个毒瘤,也算是对后世子孙的一项馈赠。只是他有感而发的这几句话让这个时代的人听了,无异于在耳边炸响一个惊雷,连皇上都不敢说的话,你怎么就这么大胆的说了出来?究竟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故意为之? 话已经说到了这,就连童言无忌的环儿都不知道该怎么接口了,一方面这些人多多少少都知道当今圣上对理学的态度,另一方面却又慑于眼下民间汹涌的反动暗潮,谁让各类官员中也是理学门生占大多数呢,这时候要是哪个勋戚子弟站出来公开鼓吹儒家无用论,马上就会引发一场朝廷和儒生之间的名教争夺战,那么到时候无论是谁赢,都会导致第一个站出来当靶子的那位不得好死,所以他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贸然打破平衡的,哪成想在这里就看见了如此勇敢的一个人。 就在冷场的时候,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来人到了门前才翻身下马,然后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最终不停的咒骂着阳光过于毒辣:“这鬼天连一片云彩都没有,当真是要晒死少爷我了。” 全屋子的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人大摇大摆的走进茶馆,姜田也斜着眼睛看着他:“知道烈日暴晒你不会坐马车来?” 来者不是别人,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现缓和尴尬气氛的人正是色狼刘宝铠,只见他走进来抓起姜田面前的茶壶直接对着嘴灌了几口:“我这不是着急嘛,宋兄那边托我找你,机器改造完了,他们也试用了一下,的确比以前好使不少,可是这镜片装上之后还是不太尽如人意,这不求你再去瞧瞧。” 姜田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今天不行,一会我还要去个地方。” 第二十九节、非师亦非徒 到了午饭时间,茶馆中恢复到了原先的清静状态,刘宝铠就这样百无聊赖的扇着一支大蒲扇和姜田一起等人,他不说话并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他终于想起了刚才自己走进这里时那种诡异的气氛,好像满屋子的人看见自己都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尤其是那个假太子和他带来的小子,看自己时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款款深情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色狼还在这边瞎捉摸,那边心月又遣人送来了一张纸条,姜田打开一看,上边只有一句:“言多必失莫做出头鸟!” 姜田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如此口无遮拦的评论儒家是很危险的,一直以来都太顺利了,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个秀才,而且还是那种一辈子科考无望的典型,这样一来难保不会有人攻击自己是酸葡萄心理作祟,仔细想想会拿刚才那番言论说事的儒生一定不少,毕竟他们已经没有胆子公然的和皇上叫板了,就算不会被杀头,全家来个强制移民也够受的。那弹劾自己就是顺理成章的最优选择,可惜咱不是什么高官显贵,最多扣一个诽谤圣人的罪名,撑死了取消秀才的功名算作了事,但是这个过程中必然会导致自己夹在改革派与守旧派之间,他们无论想如何攻击对方都会把我拿起来当挡箭牌,直到有一方倒下为止…… 想到这里姜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张嘴怎么就没个把门的,只要兴致高起来就什么都往外边说,这下真的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了。他正后悔的工夫,一个小脑袋在门外张望着,狗子看见姜田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又看见门口停着一辆官家的马车,他知道这一定是来接姜田的,心想着今天要不然就耗到你等不起先走一步,混过一天算一天。 看似坐在柜台里打盹的赵老板在心里摇摇头,这几个年轻人怎么看都乐趣无穷,自从收留了姜田之后茶馆的生意是越来越好,每天光是这些补习的公子们就能在这消费几十两银子,现在攒下的钱用来养老是足够了,所以每日最大的乐趣就剩下了看着姜田怎样磕磕绊绊的在名利场中打滚,别看这小子想跑,根据自己的猜测,那些个当权者是不会轻易放手的,除非哪一天这小子没有了利用价值,可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价值不仅没有缩水反而还越来越高,真不知道这么个没心机的傻小子能走到哪一步。眯起眼睛看看门外探出来的半小脑袋,你姜田还没有这个野小子圆滑,官场上怎么能吃得开呢。 老头早就发现了狗子,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进来,只好开口召唤:“既然来了就不要在太阳下晒着了。” 狗子一个激灵,知道这老头不好惹。再说姜田和刘宝铠也看见了他,再藏也藏不住了,这才强挤出点笑模样凑了过来小声叫了一句:“师傅!” 姜田打量了一下,这小子还算知道换件衣服前来,虽然不是自己给他的那些,但至少没有了补丁也没有严重的汗味,只不过因为天热出汗,小脸又变成了一只花猫。他只好招招手让狗子走近一点,然后掏出一块手绢沾了点茶水在孩子的脸上擦了擦:“别叫我师傅,我不是说了不收你这个徒弟,以后对外叫我先生就行。” 狗子傻站在那有点不知所措,任凭姜田就在自己脸上抹了几下,天底下谁见过当师傅的给徒弟擦脸?饶是他闯荡社会很多年了都有点发懵:“师……先生,可不敢让您动手!” 姜田苦笑了一下,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放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些城市里,十二、三的孩子哪个不是在父母与爷爷奶奶的溺爱下成长,别说是擦脸了,有很多孩子到了大学毕业都没洗过一双袜子! “本来还想留你吃完午饭再走,可是这位公子找我有急事,咱们这就动身路上买些点心果腹。”说话间姜田将手绢塞给了狗子,接着就起身往外走:“咱们也占一点朝廷的便宜,坐马车过去。” 他这话刚说完,狗子不仅没有追随他一同上车,反而是噗通一声跪在了那里。刘色狼本来放下了心,你收个打杂的学徒去见见人家长辈能耽误多少工夫,到时候让马车跑快一点也还能赶上时间,可他一见狗子跪在了地上心中就是一紧,难道说这里边还有岔子? “你这是……”姜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小人斗胆,求先生不要去我家!” “为什么?” “因为……因为……”狗子缓缓的低下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赵老头实在是看不下去,大声呵斥了一句:“说实话!” 狗子被吓得一哆嗦,看不出来他竟然会怕赵老板,也是拜此所赐他才扭捏着小声说:“我娘她……病了,不太能见生人。” 原来,这狗子的爹在前几年鞑子破城的时候就被杀了,他娘自此就疯疯癫癫的,时好时坏的没个准谱,所以小狗子不仅没有大名,吃饭穿衣也是偶尔靠邻居接济,后来大了一点便和社会上的一些闲散人员混在一起,手脚也难免不太干净,再联想到自己那间破屋和痴傻的老娘,本来以为自己能混上正经饭碗的他怎么敢让姜田去,万一人家嫌自己家中有个累赘,连这个不挂名的学徒都不让当了,那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听了他的自述,刘宝铠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怀疑:“本朝最重扶助孤残,你家若真的如此困苦,完全可是吃上救济粮,又怎么会让你去偷鸡摸狗?想是那屋子里一定藏满了贼赃,你是怕我们见了将你给报官吧!” 狗子吓得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早就不干那些了,只是怕师傅见了不再收我。” 这个时代穷人家的孩子若是不能读书科考,那么也就剩下了子承父业的选项,但是对于狗子这种半孤儿来说,卖身当个奴仆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有时候无法选择自己的主人,像他这样能被一个秀才看中收为弟子的,绝对算是祖坟上冒了青烟。就算姜田并不承认师徒关系,最重要的是能学会点真本事,这种开口饭几乎是不需要本钱的,到时候只要能混个三餐温饱他也就知足了,当然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想不到娶妻生子的问题。可是谁听说过收学徒还允许带家属的?他也不是没找过其它营生,还不是因为要照顾老娘才没人要的,若是师傅真的嫌弃自己岂不是还要回到原先那种无助的生活中去。 色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姜田伸手搭在了肩膀上轻轻的一按,然后他就走到了狗子的面前:“是真只假我们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狗子坐在车里,一点都没有小男孩的那份机灵劲,只是耷拉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刘宝铠则骑着马跟在车后边思考着姜田的目的,他反正是没看出来这小子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姜田如此看重,所以这一路无话,直到车子停在了一个小巷口。 色狼和姜田打量了一下环境,低矮的房屋与狭小的胡同,地面上坑坑洼洼的还有不少垃圾散落在周围,有些房檐上甚至长出了杂草。不少无事干的老人和孩子也在好奇的打量着他们,尤其是看见狗子也从车子中走下来之后就更是好奇了,这里是标准的贫民窟,骑马坐轿的达官显贵们就算偶尔路过这里,也是马不停蹄的就离开了,今天这几个人究竟是为何而来?再说狗子又怎么搭上这样的贵人? 别看周围的人好奇,可慑于刘宝铠的做派没人敢上前问话,就这么远远的看着他们小声嘀咕着,狗子也知道都已经到了家门口,再怎么躲闪都没有用,也只得认命的在前边领路,一直走到了一扇灰败斑驳的木门前,这才推开门恭恭敬敬的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姜田也没客气,大步走进了院子之中,定睛观瞧这个不大的小院子,坐北朝南的正房已经坍塌,只剩下了半面黑色的墙壁,看来是被火烧过。朝东的偏房倒还有完整的门窗,可也是破破烂烂毫无生气,地上堆着一些破烂没有收拾起来,一条瘸腿的长凳倚在墙边用砖头垫起来,上边坐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妇女,此刻正眼神呆滞的看着手中的一个拨浪鼓,时不时的还傻笑两下。再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腰上还系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拖进屋里不知道拴在什么位置上。 狗子站在一边只说了一句话:“这……就是我娘!” 姜田没有说话,他也说不出话来了,从眼前的景象可以判断出狗子并没有撒谎,也能够理解了这么小的孩子为什么会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倒是色狼在呆滞了几秒钟之后开口问到:“朝廷去年不是下令地方收留孤残?怎的你这里却无人理会吗?” 狗子只是耷拉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刘宝铠心中光火,大步流星的转身走出院子,门外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见他好像面色不善都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他就站在门前扫视了一下然后大声喝道:“本坊的里甲何在!” 一连喊了三声都没人答应,这下他的火气更大了,伸手一指候在一边的一个随从:“你去打探一下,若是此人还在,就给我拖到府上听候发落!” 他的随从都是以前军中的家丁,只是后来新皇帝改组军队,私兵制度被取消,有些忠心耿耿的人便留在了主人身边做个彻底的家丁,但是行事还是有着浓重的军旅风格,这个看上去已经人到中年的人并不答话,而是双手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再说姜田这边,他伸手揽过狗子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虽然受到发髻的影响只能摸着后脑勺,不过这份怜爱的动作还是吓了孩子一跳,站在那边一动都不敢动。 “你家可还有什么亲戚?” 孩子摇摇头,也不知道是没有,还是有却并不登门,不过这两种可能性没什么区别。 “家中可还有值得收拾的物件?” 孩子还是摇摇头。 姜田不问了,他走到妇女的面前,郑重的朝她施了一礼:“这位大嫂,在下姜田欲收你的儿子做一个徒工,学些安身立命的本事,不知大嫂意下如何?” 这话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就算这个女人甚至正常,也只会点头答应,更何况这人现在根本就无法开口。 姜田见她并不回话,于是招狗子过来:“你的姓氏是什么?” “赵。” “那好,虽然我不算是你的师父,但是也该给你取个大名。”姜田略微一思索便说:“你姓赵,那就叫做赵直吧,取不屈之意。” 这小子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别看姜田一直不承认是自己的师父,可取名代表的含义和承认这个徒弟也没什么区别。所以他赶紧跪下来朝着姜田连磕仨头:“谢先生赐名!”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姜田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了刘宝铠的一个家丁,让他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再雇佣一个仆妇照顾一下病人洒扫一下庭院,这些钱应该还有结余便算赏给他的小费,然后又让已经改名为赵直的狗子朝着自己的母亲磕头,这才收拾起行装跟着姜田走了。因为名义上赵直并不是他的徒弟,所以这孩子可以随时来看望母亲,姜田除了要负责他的食宿之外,每月还答应他支付二两银子算是工钱。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这小子晕乎乎的,就连那些看热闹的人们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谁听说过东家这么照顾下人的?这一点就连色狼都暗自佩服,他现在明白了并不是赵直有什么过人之处吸引了姜田,而纯粹就是这个傻秀才爱心泛滥收养了这孤儿寡母。既然如此自己也就顺便的宣称一下,这个神智不正常的女人归他刘宝铠庇护,谁要是不开眼就试试!听了这份宣言,明知道这是做顺水人情姜田还是承他这个情,毕竟公爵府的名号的确能震慑不少人。 当赵直再次跟着姜田坐上马车朝城外走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拘束与惶恐,更多的是一种翻身解放后的巨大喜悦,他没想到自己本来只想求对方赏口饭吃,自己这师傅却如此慷慨,再联想到自己曾经透过人家的东西,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愧疚感。 姜田看着他在一边抓耳挠腮的样子感到很好笑,这才像是一个孩子的模样,不过随即想起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多少闲钱了,这开源的问题就摆上了台面:“只能帮他们赶紧完工了。” 第三十节、双筒望远镜 再次来到作坊的姜田,看见宋懿已经没有了平时的风度,顶着两个黑眼圈呆滞的看着自己,可见这段时间他付出了多大的精力来研制望远镜,就算这样他还是没能拿出合格产品。姜田也没废话,这次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因为经济的压力让他没有别的选择,眼下只有尽快拿到赏钱才是正事。他拿起一块镜片,对着远处的物体看了看,然后只能摇摇头,就算后世的一些小作坊做的残次品都比这东西质量好,整个镜片的焦点完全对不上,不少的地方甚至能明显的看出弧度不连贯。 “你们是怎么用新设备磨镜片的?” 宋懿不明所以,只好指了指不远处的研磨机:“就是照你说的那样做啊?” 姜田走过去一瞧才发现,自己设计的那些固定用夹具一点都没起到作用,研磨工匠还是再用手一点点找出合适的角度。问题这不是做个锅碗瓢盆差不多就行了,光学镜片的研磨可是一项极为精密的工艺,就算是后世日本人工业如此发达,可无论怎样努力都没能达到德、美的研磨水平,放在现在估计让这些从没干过这种工作的匠人们摸索出完整的操作流程,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镜片才行。 “我们还有多少库存的毛坯?” 宋懿遗憾的叹口气:“不多了。” 姜田点点头:“还是先停工,我再改良一下机器。” 这下对方皱起了眉头,再停工恐怕就赶不上进度了,可眼下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他只能试探的问:“这次有多大的把握?” “放心吧,我也想早点拿到赏银,这次我和你一起在这里扎下根了……” 一连几天过去了,姜田从基本的理论入手,教会这些工匠放弃自己的手指,改为相信他设计的定位工具,并且他一边矫正生产习惯,一边重新设计研磨系统,并不是机械设计专业出身的姜田可算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头,搜肠刮肚的思索着后世所能见到的各种原始的机械设计。在这个过程中,先是精力交瘁的宋懿支撑不住找地方休息去了,一直跟在他身边充当家丁的赵直也熬不住了,被色狼送回了城里,然后就是刘宝铠每天都要来这里待上几个时辰,带一些酒菜看望这俩技术狂人。经过几天的跟踪生产,姜田终于发现了问题的所在,现有的磨盘虽然是有弧度的,但是研磨的方向却永远都是个同心圆,这样一来无论是磨盘还是磨料,只要稍有些不够精确,就会在毛坯上留下一圈圈的痕迹,怎样都消除不掉。若是磨盘的角度稍有些歪,那么焦点也肯定无法对正。 “这该怎么办?”就算是发现了症结,可宋懿还是觉得一筹莫展,说实话姜田改进后的机器效率成倍提高,他们现在用这套设备加工出粗料,然后将镜片交给一些手指灵巧的老匠人,凭借着多年的手艺与经验也能手工磨出一个差不多的成品,装配成望远镜之后,还别说效果已经可以达到西夷的水准了。 “还是不行啊……”姜田可没这么容易满足,看着那些稍微有点虚影或是色差的成品,来自后世的他很自然的将其归类为残次品:“看来只能在研磨手段上想办法了。” 对技术一窍不通的刘宝铠也觉得姜田有点死心眼,你说这样品已经能让很多将军打破头抢着要了,而且和西夷的东西不同,咱们这是双筒望远镜,就算看上去有点重影也是正常的,反正能看见敌人的大概轮廓就行了,你还真指望能看见月宫里的嫦娥啊?他心中是这么想的,只是自打嫦娥的名字冒出来之后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女人的身上,这也是天生猥亵男的正常反应,于是手中一直把玩着的一个凸透镜镜片就遭了秧,在他手里很自然的就变成了抚摸女人某个部位的动作,还别说造型上有点相像。他在一边流着哈喇子想入非非呢,浑然不知姜田正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盯着他,确切的说是盯着他的手。 宋懿也看见了色狼的动作,只是他太了解自己这个朋友了,对他能无时无刻触景生情的能耐那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很难相像这么个花花公子以后竟然会继承国公的爵位,那这刘家将来恐怕也很难有大的作为了。 “咳咳……”宋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意坚,你要是无事今日便先回去吧。” 姜田长出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摇了摇头,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不明所以的色狼肩膀:“我从没想到好色竟然还有这等用处!” 刘宝铠和宋懿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稀里糊涂的色狼只好问宋懿:“德馨兄,牧华兄不会是跟你混的魔怔了吧?” 打发了色狼不提,姜田提起笔开始重新设计起研磨机,这次他不再是小修小补的修改原设计,而是将整台机器除了转动的底座之外全部拆开了大改,并且设计了一个酒杯一样的新磨盘,交给另一个院子里的铁匠用精钢打制,并且交代了必须由手艺最精的老师傅亲自制造,因为他对钢酒杯里边的球形空间要求的极为严苛,制成后要用这两天赶制的一个土制卡尺进行测量,不容有一丝一毫的误差。 宋懿好奇的拿起新的设计图看了两眼之后,也如梦方醒般的一拍自己大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俩人同时看见了色狼在发花痴,同一个动作看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有着不同的解读,姜田受到了色狼的启发,开始研制后世用途广泛的球面磨盘,同时在磨盘上边架设了一个摆动臂,使得底下的镜片在旋转时还能同时得到横向摆动的摩擦,这样一来就能避免原先的工艺缺点,节省了加工时间。只是这高精度的光滑球面难倒了铁匠们,他们谁也不知道姜先生要这么大的一个酒杯做什么,再说就算是用来喝酒,那这杯子也已经十分的圆了,没必要更圆一些吧?再说这对钢材的要求也够极端的,现在库存的各种材料里竟然没有能满足要求的钢锭!最后铁匠们只好抡起大锤反复锻打回到了百炼钢的时代,就这样每次做出样品,这个据说是高薪请来的先生就拿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尺子量来量去,最后都会说上一句不合格就让自己返工。还别说他手中的尺子也是这些铁匠打的,只是他们同样猜不出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现在看见人家拿着自己的产品来给另个产品挑错,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知道了那些东西的用处,现在他们再做一些东西的时候也喜欢用这些新尺子量一量,好显得自己多么懂行。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姜田已经蹲在作坊里十几天了,这些日子下来原本有些清瘦的文弱公子变得胡子拉碴,发髻也已经散开随便的用绳子一系拖在脑后,身上原先的儒衫早就不知道放哪去了,现在只套着一件类似长衫一样的布袍,袍子上还布满了各种污渍,看上去就像是个明朝版的疯狂博士。今天他终于拿到了基本满意的球面磨盘,这一套磨盘是在千百次的返工中唯一合格的一套,共分为凹形和凸型两件,受到试制条件的限制,球形的直径也不是很大,这就决定了他们暂时无法制作广角试场的大型镜片,但就算是如此都可以说是本时空中最为精准的磨具。 姜田亲手将一个磨盘装好,然后又从毛坯中选出一块基本成型的镜片固定在基座上,因为已经具备了一定的弧度,所以他没有选用粗一些的磨料,而是直接使用最细的石榴石粉,这些磨料都是经过多次筛查,确保没有过大的颗粒,这才混上水涂在镜片上,接着就是开动机器,两个年轻的工人分别摇动一个曲柄,带动硬木制成的齿轮旋转,然后人们就看到了摆臂在旋转的镜片上来回摆动,研磨开始了。 在小心翼翼的磨制了一天之后,一块精度超过现有检测手段的毛坯镜片就呈现在了人们的眼前,姜田看着这块毛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转手交给了双眼放光的宋懿:“抛光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差点没让宋懿哭出来,为了获得这块合格的镜片,他见识了整个研制过程,各种奇思妙想与对工艺的苛刻要求都超出了相像,他知道成品做出来之后将会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望远镜,原先自己还怀疑姜田只不过是徒有其表或是敷衍塞责,现在他才明白人家之所以不愿意参与研制,只是因为怕见到自己这么拙劣的手艺,回想起听姜田讲解数学时的各种复杂公式的时候,自己还无法搞清楚这些公式的意义,等真要亲自动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新学知识根本毫无用处,就仅仅是磨个镜片而已,都能如此令人望而生畏,若是真的实现陛下所说的未来愿景,岂不是自己有生之年都无法看到? 姜田没他那么多的感慨,他现在就觉得在这个时空有着一个穿越皇帝支持,研制个质量一般的望远镜都大费周章,自己几乎在没有任何测量工具的情况下,重建了最基本的加工体系,牵扯到冶金、机械、动力、测量等方方面面,许多超越这个时代的设计被应用起来,真不知道某些小说中的穿越大能们,是如何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构建科技帝国的?就说自己手上的这个原始卡尺吧,上边根本没有精确的刻度表,自己只是用笔等分的画了一些刻度,完全谈不上准确,每次测量都要仔细的盯着刻度线用肉眼找齐,再看看那惨不忍睹的研磨机,放在后世就算是个学校的教具都比这高级吧? 抛光后的镜片交给了铜匠,这些手艺娴熟的匠人就像后世的高级钳工,只要你告诉他们想法,就算没有设计图都能变出东西来,更何况他们还得到了完整的图纸,所以没用一天的时间,一个标准的伽利略式双筒望远镜就摆在了案头。宋懿看着这个还没有装饰的工业样品激动的差点哭出来,听说研制成功的刘宝铠和田虚海也来凑热闹,他们站在房顶上轮流的拿起来望着远处的田间地头,从没有出现过的景色呈现在了眼前,那些一、二里之外的农民就这样清晰可见,色狼本来听说新的研磨方法是受到自己抚摸动作的启发,一开始还有点不太好意思,可是现在他恨不得跟所有的人大声宣布,这战争神器乃是出自一个色狼之手。至于田虚海,他依旧是心情复杂的难以言表,其实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姜田能失手,好证明这个夸夸其谈的小子没有真才实学,可是他一次次的失望而归,眼睁睁的看着人家逐渐的闯出了自己的名气,这样的人若是得到了朝廷的重用,岂不是将会一飞冲天?满朝文武衮衮诸公,难道俱都要看此人的脸色为官?若真如此圣人之言还有何人听何人讲? 至于说现在的姜田,他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五百两的雪花银也已经拿到了手里,所以在经过一夜安然的睡眠之后,梳洗整齐的他又拿起笔画起了别的草图,这是另外两种望远镜的结构简图,他相信凭着这段时间的磨练,宋懿是完全能看懂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为了挣到另外的一千两银子。 看着图纸宋懿没说话,只是遗憾的摇摇头。刘色狼这几天也厮混在作坊里,所以他明白为什么要感到遗憾:“牧华兄,不是我们小气,只是为了制镜现在已经没有了西夷的玻璃,你这东西虽好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姜田一听愣了一下:“外院就在铸造玻璃,难道连一件堪用的都没有?” 宋懿也不废话,拉起姜田的手就往外边走,然后指着一筐筐废品说到:“姜兄且看,实不相瞒,玻璃是造了不少,但一碰就碎,一磨就裂,如何使得?” 姜田随意的拿起一块废料,轻轻的一掰就断裂了,就好像这玻璃一直都想自己裂开,只是缺少一个外力而已,只要稍有一点助力就自行了断了一般……等等,上学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现象,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内应力! 第三十一节、五品员外郎 “内应力?”宋懿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对!”姜田又拿起一块冷却不久的新玻璃,对着阳光观察了一下,他发现不仅质地不匀、颜色不纯还夹杂着少量的气泡,拿在手中轻轻的朝着一张木头凳子一敲,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马上碎掉,于是又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量,这次总算是听见了清脆的一声“啪!” 姜田自己的端详了一下断面,并不是玻璃专业人士的他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所谓的内应力,就是指物体内部的一种力量。正是这种力量才导致镜片轻易的碎裂。” 色狼一样是一头雾水,不过他有个优点就是能不耻下问:“牧华兄就别卖关子了,那你快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姜田也很头疼,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几个科学文盲解释清楚,自己那点知识都是前世在书本上学的皮毛,具体应该怎么解决则完全没有头绪:“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捎来了几个西瓜,挑一个熟透的过来,我要完好无损的。” 宋懿心想你现在还有心情吃西瓜?也对,反正着急的并不是你,再说这也是应该摆谱的时候了,既然咱们都要靠着你来完成皇上的旨意,人家要点好处也是应该的,否则怎么讨价还价。于是他连忙朝着色狼使眼色,对方也心领神会的转身挑西瓜去了。姜田也不客气,随便的往工人用的条凳上一坐,看着他们如何烧制玻璃,从装料、熔炼、铸造等工序一一看来。西瓜很快拿来了,这是刘宝铠亲自挑选的,他对吃还是很在行的,所以别看没有切开检查,但是他确信这就是熟透的西瓜。 姜田制止了他们要切瓜分食的举动,而是接过西瓜轻轻的敲了敲听了听瓜皮里的回音:“就是它了,你们看好了。” 只见他屈指朝着瓜皮重重的弹了一下,然后就是听见“嗤”的一声,整个西瓜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然后他就指着这道裂口说:“你们看,生瓜还长在藤蔓上时,我是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击裂一个西瓜。熟过火的西瓜皮则变得软塌塌的也不可能这样开裂,那么决定熟瓜是否如此的原因,就是我所说的内应力在作祟了……” 废了一通口舌之后,姜田总算是跟宋懿说明白了内应力的基本原理,加上他们一直守在玻璃窑的跟前,直热的姜田大汗淋漓抱起一角西瓜啃了起来。 宋懿可没心情吃瓜,他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对方会毫不保留的告诉自己,一直无法试制成功的关键已经被这位“神人”道破了天机,自家玻璃不如外来货的原因就在这里边。可是该怎么提升品质呢? 姜田已经盯着玻璃匠好一段时间了,他发现这些人还是开动了脑筋的,首先是怕煤烟污染玻璃液,所以坩埚在煅烧时加了个盖子,其次他们也不停的搅拌液态的玻璃,按理说应该已经去除了不少的气泡,可为什么他们的产品依旧只能算是残次货呢?他也在使劲的回忆自己上学那会积累的一点知识,其实就因为天朝的教育制度是出了名的死板,才能记下那么多平时用不到的知识,姜田作为一个非专业的人能回想起这么多的东西已经算是功底扎实了,但是能解决眼前这些难题的办法却一时没有想出来。 眼看着姜田是真的没有好办法,宋懿也只好长叹一声:“好在给皇后娘娘献礼的望远镜是制出来了,姜兄在我这里也盘桓日久,这就随意坚回城吧,想那五百两此时应该已经送到了府上。” 姜田也知道干着急是没用的,还不如暂且放下这个包袱,无论怎么说五百两银子已经到手了,就算挣不回那一千两也没关系,凭这点钱找个荒僻的地方,隐姓埋名的做个地主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他也就不再虚伪的推让了,施施然的乘着那辆科学院的公车返回了北京城。到了茶馆门前,姜田一下车就感觉到了今天的气氛有点不同,往常那些喜欢听相声的人们看见他的时候,都是摆出见到老朋友般的亲切笑容。可是他今天一下车却不一样了,凡是看见他的人无论是有没有听过相声或是认识他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对他敬而远之,就算有一些眼熟的客人,此刻也都可以的保持恭敬不敢和他对视。 “今天是怎么了?”带着满腹疑惑,姜田刚一踏进茶馆的门,就看见一个消瘦的身影正站在店里和一圈茶客说着什么,周围的人无不好奇的凑在旁边听他绘声绘色的演讲,就好像在听一个十分吸引人的故事。于是他也凑过去悄悄的听起来,而且还阻止了某些人打算告密的举动。 “……你们是没见着啊,那火炉足有十丈来高,喷出的火苗子能卷走一个大活人,我师父就那么往炉子前一站口中念念有词,没过一会那炉子就慢慢的熄灭了,然后就吐出了两个油光瓦亮的琉璃珠子,听说这就是圣上要炼制的避火神珠……” 姜田被他的说法逗得哭笑不得,这孩子还真的是块说书的材料,别看他只在作坊里待了没几天,却将这么个工作室说得好像森罗宝殿一般,村子外面到的确是有个猴版的小高炉,那是炼制各种合金的实验性炉子,不过也没有十丈高这么夸张,再说他明显的将熔炼玻璃和高炉混为一谈,而且自己还变成了给玉皇大帝炼丹的太上老君,那炉子里的原材料是谁?难不成是某个火眼金睛的猴子?这下姜田算是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看自己的时候有点不正常了,如果以前还算是观众对一个艺人的认同,现在就变成了凡夫俗子对半仙之体的敬畏。 想到这里他决定打断这个想象力丰富的家伙,于是伸手朝着赵直的头顶一拍:“我是不是该把你也扔炉子里炼上个七七四十九天?” 那小子一个激灵,别看没回头那也知道是谁来了,于是就在周围人的哄笑声中慢慢的转过身,然后嬉皮笑脸的裂开嘴:“师傅哦不对,先生您回来了。” “我要是再不回来,你还指不定把我说成什么呢!”说着他就扭着赵直的耳朵走向了后院。 来到了后边姜田还没来得急说话,就看见夕芸风风火火的跑到了自己的身前,这丫头堪堪在他身前站定,这才大口的喘了几下粗气,:“哥……老爷回来了,是要先沐浴还是用饭?” 姜田一愣,她怎么也这么反常啊?以前就算有点沉默寡言,可也不会显得这么生分,再说我洗澡你还不知道吗,那都是穿着短裤站在井边用凉水冲几下了事,什么时候正经沐浴过? 姜田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有点措手不及,不过他还没反应过来夕芸却继续说到:“刘公子已经遣人将银两送过来了,就放在先生的屋子里,要不要先清点一下?” 清点!怎么清点?难不成在面前放一个天平,把五百两的银锭子一个个拿起来称一称?还别说干这个活倒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不必了,咱们先吃饭,过一会该是晚间上座的时候了,吃完了好开工。” 姜田很正常的准备回到以前的作息,可是这个说法倒是将两个孩子吓了一跳,赵直连忙阻止道:“先生不可,您现在已是官身怎能屈尊?” “官身?”这下姜田更糊涂了:“我什么时候变成了官了?” 赵直也是一愣,感情您自己还不知道呢?于是只好老实交代:“刚才刘公子快您一步押运银两而来,他还说给您请的恩旨已经着实了,好像是候补科学院的员外郎,从五品呐!” “从五品!员外郎?”姜田也吓了一跳:“我什么时候求他给我找官做了?” 这个疑问还没解答,那边夕芸又说话了:“刘公子留下的银子还在老爷屋里,赵先生说这要让您自己收管。” 姜田舔舔嘴唇,也明白现在不是纠缠于那个官职的时候,于是轻轻的朝俩孩子说到:“别叫我老爷,以前怎么称呼现在还怎么称呼,还有你小子别在外边给我瞎胡说。” 看着屋里停着一口箱子,不用说也知道这里边装着沉甸甸的五百两银子,凭姜田这身板肯定是抱不动的,这也让他打消了继续赚钱的念头,真要是放在这里一千五百两,就算跑路他都跑不远。想来想去也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好在院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还不用担心招来贼人。再一回味刚才那些客人们的表情,原来不是赵直胡说八道才让这些人退避三舍,毕竟都是成年人了,谁会相信一个小孩子在那里借题发挥。他们真的是发自本能的对官员有种敬畏之情,尤其是自己这种一步登天,跳过无数门槛直接就获得了从五品身份的异类。 “先生!”比自己师傅还兴奋的赵直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喊到:“刚才忘了说了,刘公子在倚红楼摆了一桌花酒,说是晚上要给您贺喜!” 这小子……你怕别人都听不见是怎么着?姜田悲哀的发现曾经梦寐以求的仕途之路就在眼前,可自己却已经决心归隐山林,还有那刘宝铠也是个瞎起哄的主,你一个公爵府的大少爷没事和纨绔们吃花酒也就算了,我现在已经是五品的文官,你再这么明目张胆的请客不就犯了勋戚结交官员的大忌了吗?如果放在前朝仅这一条就够给你们家招来天大的祸事,就算你爹主动的推举我为官,那也应该是我摆出文人的傲气心安理得接受任命,再挑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偷偷摸摸的拎着礼物上门拜访致谢,顺道摸摸你们家这条人脉。现在可倒好,明天全北京城的人都会说,你国公府为了巴结一个幸进的员外郎,刘大公子竟然在风月场中摆花酒邀功!这是何居心? 本想拒绝吧,可又转念一想,这倒也是个机会,于是姜田用胰子好歹洗了洗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施施然走到店中。那些茶客本来还在议论纷纷,一看他出来了,又都马上闭嘴用眼睛瞄着他。 姜田也不理会这些,只是走到赵老板面前:“掌柜,今日朋友宴请,晚间的活计只好委托赵直代劳了。” 赵老头心想你这是唱的哪一出?都是五品官了,我可敢让你干活啊?再说赵直就和你的家丁书童无异,你让他来接替店小二的工作这是什么意思?你还想身兼数职是怎么着?可是看他的表情真诚,不像是在耍什么心眼,再说你让赵直过来说一声就行,为什么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还怕别人不对你们乱猜忌吗? 似乎抓到点线索的老头决定顺坡下驴的同样高声问到:“公子可是要辞官?” 姜田心说你心眼可真多,这都能猜出来:“在下正有此意。” 老头点点头,然后正色说到:“如此公子请便。” 这俩人演了一出双簧,可是将那些“竖起耳朵”偷听的茶客们吓了一跳,这傻秀才不会是真的缺心眼吧?到手的荣华富贵都不要? 做足了样子的姜田慢悠悠的晃出了茶馆,尽量的摆出一种世外高人的姿态,这造型就差凝神远眺外加衣袖飘飘了,可惜今天夜间无风,远眺过去也只能看见倚红楼,配合着这个背景摆造型,只能让人联想到猥琐的画面。也不用龟奴引路,姜田熟门熟路的走到了那个经常光顾的门前,这一路上自然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那关注度比某个土财主炫富还要吸引眼球,关键是谁也没想到这个总是不务正业的秀才就这样一步登天了。 推开门,正看见色狼愁眉苦脸的坐在那,旁边陪坐的心月也是眉头紧锁,看见姜田走进来之后就更发愁了:“哎呦,我说姜公子你怎么能真来呢?” 姜田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再看色狼那郁闷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已经听了心月的详细分析,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行为究竟有多愚蠢,其实一开始田虚海与宋懿拒绝他一起前来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了,怎么自己就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呢?刚想给姜田送个口信让他做做样子拒绝一下,没想到你就这么直接的找上门来了。 第三十二节、酒后吐真言 姜田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他们还不明白自己的想法,又看看一脸郁闷的色狼心想,你也有发愁的时候?于是装作浑不在意的说到:“朋友相邀我当然要来,更何况是保举我的刘家公子做东,我就更要来了。” 心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不懂这秀才是真傻还是装糊涂:“我刚才还在埋怨他,怎么你又来裹乱。” 姜田笑了笑,然后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碗茶:“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坐实了幸进的名声,而且还终身都洗不掉他护国公府的印记。今天我来了,明日才好脱开干系。” 心月只是稍一迟疑便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只有懵懵懂懂的刘宝铠纳闷的看着姜田:“牧华兄,保举你的不止我刘家呀?” “是啊,本来的确不止你们家,我没猜错的话至少还有宋家和田家,但是只有你大大咧咧的下帖子邀我吃酒,你说别人会怎么想?” 似乎开了一点窍的色狼愣了一会:“德馨还蹲在作坊里没出来,怎么怀古兄就不提醒我一下?” 姜田和心月不约而同的想,你真是官场中人吗?人家借你犯傻的机会撇清关系尚且不及,又怎么会提醒你别做傻事?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田虚海平日里和你称兄道弟此时算是看清他的为人了吧?只是这种挑拨离间的话不能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没想到色狼一时还没有转过弯来,急忙问到:“那我平日里和德馨与怀古厮混在一起,岂不是也落个勋戚结交外臣的把柄?” 姜田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且不说你们三家本来就是交情匪浅,就说你们三人至少还有个同窗的关系,这同学之间你来我往,就是再想挑刺也找不着借口吧?以前可以随便邀我游玩,那是因为我不过就是一个秀才,现在你们保举我为官,那么今后我的身份就变成了官员而你们还是学子,这中间的差别你还想不明白吗?” 色狼总算是想通了,然后翻着眼皮瞧着他:“那今日牧华兄尽然前来,难道说是打算辞官?” “正是!”姜田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一个桃子吃了起来:“无论于公于私我都要辞官不做,否则不仅你今天不好下台,就是将来朋友们相见岂不是也要分个尊卑长幼?与其这样还不如隐身于市井之中倒也快活。” 刘宝铠是武将世家,同时也没有汉人儒家思想那么深重,所以对这种豪气云干表态那是相当的对胃口,他心想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心这么想,至少今天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了,那么咱也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就冲哥哥这句话,小弟我领情了,还要烦劳姐姐吩咐一声,今天就我一个人也要和兄长不醉不归!” 他们怎么在这边饮宴先不提,此时本应在作坊里试验玻璃铸造的宋懿却站在了宋应星的面前,他将一份这些天姜田研制望远镜的详细流程记录成册,而老头子就在认真的看着这份试验报告。 “唉……”老人轻轻的放下装订简单的纸张:“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间再无出其右者,圣上的宏图有望了。” 宋懿有点糊涂,姜田的能耐他是很佩服的,可是这么高的评价似乎就有点夸张了,不管怎么说金銮殿上不是还有个天下奇人吗? 宋老头看出了自己孙子的那点想法,然后摇了摇头:“当今天子胜在文治武功多有建树,但是于这科学一途却只是略窥门径,唯此子是当真不可或缺,你来看……” 老头指着一份设计图说:“这架机器看似寻常,以你的才学也是能够造出来的,但是咱们以前为什么就不能得到如此精确的机械呢?关键就在这个齿轮上!” 接下来老头详细的解说了图中那种齿轮的设计巧妙,仅仅是因为一个合理的造型,就能让机器的加工精度与运转顺畅程度大幅度提高,这才为批量制造镜片创下了条件,而这种齿轮的复杂曲线已经远远的领先了这个时代很多。 “您不是已经为他请下了五品的职位,今后他就在您这里当个员外郎,岂不是大有可为?” 老头摇摇头:“你还是看不清人心啊,如不出我所料,他定不会痛快的来这里做官。” “当官有什么不好的?”微醺的刘宝铠说话渐渐地放开了许多:“我一直都想到京营里混个差事,可我们家老头就是不让!” 姜田扑哧的乐了一声:“那是他怕你这大儿子有个不测,天下看上去已经太平了,可北方的威胁未除,东边的郑家还有个余孽跑到了台湾,西边吧皇上一直盯着那高山大漠垂涎三尺,南边还有不少西夷的坚船纵横海洋,你说现在哪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时候!等到朝廷恢复了些许元气,咱们这位马上皇帝自然还要北征草原、西图大漠、威服藩篱、控扼大洋。你说你爹能让你去军队吗?” 听了对方的分析,色狼只觉得一股热血上头:“我求的就是沙场建功快意恩仇,咱家靠的是征袍染血才换来的荣华富贵,总不能让别人说我是个怕死的孬种吧!” 姜田知道他有点喝高了,这也就是刚建国不久,社会风气还没有完全回到明末那种奢靡浮华的状态之中,他种热血青年还没有机会被纸醉金迷的生活消磨殆尽,再说就凭这小子那一根筋外加缺心眼的样子,真要是放到部队里若是没有老爹的照应,恐怕不死也得脱层皮,所以他爹很清楚自己这儿子的斤两,不让他走仕途也是一种保护。除此之外恐怕还有另外一重意思,那就是告诉当今皇上,我们刘家虽然在军队中威望颇高,可是下一代没有能领兵打仗的人才,还望您高抬贵手看在军功的面子上放过这一家老小。 “对了,你爹既然是封为护国公,却怎么还兼任御前带刀侍卫?”姜田其实早就想问了,这个官职实在是有点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国公该干的活。 “你不知道……”色狼一仰头灌下一杯酒:“这个爵位本来应该是我爷爷的,只是他老人家死得早没赶上,后来就应该是我大伯的,他老人家也没来得急看见这一切就战死了,最后就剩下我爹了,他当年本来就是圣上潜邸的家丁小头目,后来被改名叫做警卫营连长,得了天下之后陛下论功行赏,本来是要我爹安享富贵就算了,可是他不愿意,非说伺候陛下是自己的本分,要是非得脱军装,那还不如不要那个国公的爵位,皇上一看也没强求,就这样才让他既当着国公又干着老本行,只是警卫营打散了,他就算作是御前带刀侍卫了。” 好家伙,中央直属警卫营的连长!别看级别不高,那可是直达天听的位置,难怪你爹不愿意放权呢,天天在皇上面前起腻,就算有人打小报告都甭想告倒他,看来眼前这家伙连他爹一半的能耐都没学会。不过这个工作岗位一般都是由勋戚子弟来担任,如果刘均定不想将自己儿子下放到战斗部队,那将他弄进侍卫之中也是轻而易举的,可怎么也没动静呢? 姜田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知道这话问的必须委婉,否则很容易让对方起疑:“说起来你现在还是御教院的学生呢,想是你爹要等你学有所成之后好光大门楣。” “说的好听,我是那块材料吗?还不是看重能和各家的公子们联络感情,若是没有圣上强逼着那些文官将儿子送来读书,你当那些个老先生们愿意让自己的后人学科学呀。”色狼的酒是越喝越多,所以说话也就越来越没有把门的。 “既然如此,也没见你平日呼朋唤友,反倒是和没什么实权的宋家更亲近一些。” “我呀,平时看见那班小子就上火,一个个无非就是多读了几本书就看不起我们武将子弟,而且还子曰诗云的泛酸。要不是怕给老爹惹麻烦,我早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了。你再看德馨、怀古他们两个,论儒学并不在那些人之下,论品德也没有仗势欺人,不跟这种人待在一起我又能去哪?” 他们这边喝的正热闹,一个人却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看都不看色狼一眼,只是走到了姜田的身边盈盈一拜:“妾身有礼了。” 姜田和色狼同时看着对方,只不过区别是一个还比较清醒,另一个就只能眯起眼睛使劲的打量还感觉看不清楚。 “玲珑姑娘到此不知有何指教?”他们俩人这次喝酒完全就是朋友间的小酌,即便是色狼都没好意思找几个陪酒的粉头,再说心月也知道他们之间必然有一些不便听到的谈话,所以就没有作陪,没想到这玲珑听到消息之后却不乐意了。 “指教?”下丫头眉毛一拧刚要发怒,却有强自压住怨气:“先生曾答应我谱曲,不知今日能否让妾身一观?” 坏了!姜田心里咯噔一下,他把这件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这两天一直都住在作坊里,哪还能有时间去给她谱曲。 “这个……今日来的仓促,离皇后寿诞尚有些时日,也不急于一时吧?” “不急!”玲珑高声的叫了起来:“那是你不急!多少个姐妹都在等着你的曲子,若是祝寿之前不能排演好,要曲子又有何用!” “妹妹!”听说玲珑来闹场之后,心月急急忙忙的扔下了几个正在吟诗的才子赶过来:“先生这几日却有难处,你且再多等几日又如何!” 本来还醉醺醺的色狼一见是心上人来了,酒意登时醒了几分,不过一听她竟然用这种口气和姜田说话,那股无名的业火就又翻腾了起来:“就是、就是,我们牧华兄可是天纵之才,给你谱个曲子还不是手到擒来。说话怎能如此不敬!” 玲珑心说我不理你你还得寸进尺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哟,人家是天纵英才你又不是,再说既然手到擒来,却为何至今不见?” 心月刚想继续劝说,却只见姜田伸手一拦阻止了她说话:“在下违约在先,的确是抱歉得紧,不过这曲子却也成竹在胸,明日定当给姑娘一个交代。” 第三十三节、洁白的秘密 姜田磨磨蹭蹭的从床上爬起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昨天是他自从穿越之后第一次喝酒喝痛快的一顿,真正的体会到了无事一身轻的快感。说起来其实也挺奇怪的,昨天晚上刘宝铠竟然真的是和自己规规矩矩的饮酒,谢绝了一切想自荐枕席的姑娘们,然后就是晃晃悠悠的被家中下人给搀扶了回去。这不符合色狼的一贯作风啊?他也没多想,反正过几天自己就要告别这北京成了,跟这几个纨绔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了,说不定十几甚至是几十年后,他们偶尔路过一个小地方,会看见自己悠闲的坐在树荫下晒太阳。不过在那之前,至少还是要将曲子做出来交差。 夕芸不知道他有这种打算,听见起床的动静之后,默默的打来一盆洗脸水端到了房间之中准备伺候梳洗,却没想到有个人比她还勤快,赵直一溜小跑的钻进屋里,伸手就要搀扶姜田下床,夕芸眼看着对方献殷勤自己就是没人家手脚快,只得在一边干瞪眼。 姜田好笑的看着他们,心说这古代男人的腐败生活就是舒坦,侍婢、书童的轮番伺候不说,你对他们还有种绝对的控制权:“你们俩别折腾了,我没那么娇气。” 甩开赵直的手,姜田站起身子做了几个扩胸运动,然后就自己抓起一个粗磁大腕灌了一口水漱口,碗里的水是放了盐的,这也是他才有的习惯,不过今天的盐水有点不一样,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水里有沙子。 “噗、噗、噗……”一连用了几碗清水,这才将嘴里的沙子漱干净:“咱家没精盐了吗?” 夕芸为难的看着他:“昨日家中的精盐已经用完了,今天还没去买,不过听说这几日京中缺精盐价格不菲。” “缺盐?”这可真是怪事,三百里之外就是渤海,长芦盐场在这个时空里也算是华北地区的制盐中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首都缺少精盐吧? 赵直一听来了精神:“先生我知道,昨天听不少茶客说,前几日东海倭国和蒙古的一些归顺部落的使节一齐到京,采买了不少东西,这精盐也是蒙古人买的最多!” 这个解释还算合理,以前大明和日本以及草原上的官方贸易是断绝状态,一直以来都是通过走私保持着贸易往来,比如福建的郑家就是日本最大的走私商,不过福建本身就缺盐,郑家自己吃盐都要买别人的,不可能有大批量的精盐卖给他们,就算卖过去也不合算。蒙古那边就更不用说了,草原上最值钱的除了铁器之外,就数盐、茶两种大宗商品了。前几年因为战乱,也许能从女真人手里买点抢来的贼赃,现在多尔衮自己都无家可归,边境又处于封锁状态,他们上哪里去买中原物产?所谓的归顺部落估计就是这种捱不下去守着咱们比较近的小部落。他们只要将东西运出边境,那就是真金白银一般的硬通货。 想到这姜田摇了摇头,不由自主的嘀咕了一句:“以我中华的体量,和全世界的购买市场相比也只能算是物资匮乏。生产力呀……” 那俩人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好在这人本来就与众不同,说点让人听不懂话也属正常。 “先生。”看姜田已经洗漱完毕,赵直走过来问到:“您不在的几日,有两个学生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复课,不知他们今日是否会来。” 姜田一想,反正也没别的事情,无论是谁来自己接待就是了,不过如此好学的学生会是谁呢?他好像回想起了两个身影,不过他们如此热衷来这里上课,恐怕也是因为自己教授的东西出人意料吧。早上的茶馆依旧那么冷清,赵老板还是一副老僧入定般的神态往柜台里边一座,这就是他一天的开始,姜田有时候也在想,你说这老头天天就这样待着,难道不觉得人生很枯燥吗?其实他哪里知道,看着姜田这么上蹿下跳的比看戏还过瘾。 果然没等多久,假太子兄弟俩就走进了店里,吴远和环儿依旧是那样的光艳照人,别看是俩男人,而且一个还是和赵直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可是人家仅仅是往这里一站,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度就那么的与众不同,这一点就是田虚海他们都做不到。 还没等对方开口姜田就先笑了起来:“果然是你们!” 吴远一听就知道赵直给传过话了:“让先生久等了,我兄弟俩先要为先生贺喜。” 姜田一摆手:“道喜就不必了,我昨日已经和意坚贤弟说过,这个官我不做也罢!” 假太子闻言一愣,不过马上又恭敬的说:“先生果然不同凡响,世人无不追名逐利,您却不为所动。” “奉承话就别说了,今天你们既然来了,咱们也就不必以师生相论,只是不知道你们还想学些什么?”对于这俩人的学习动机,姜田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话问的吴远有点答不上来,怎么听上去都像是菩提老祖问孙猴子:“你想学哪种神通?” 吴远家的爵位虽然不高,也不是那种凭功绩累升熬上去的世家,他爹获得顺义伯这个爵位完全就是因为取了一个好老婆,吴远的娘是当今皇上的干妹妹,当年江南青楼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清倌人,只是因为年纪小又和后来的皇后情同姐妹,这才被认作义妹。说起来他这个假太子的称号也和这有关,谁上他从小就受到陛下的赏识,经常带在身边指点,放在有心人眼里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私生子嘛。也是因为这样,他的消息渠道相当广泛,很早就知道姜田帮宋家搞定了望远镜,并且被三家联名推举为员外郎。可以说他对姜田能力的认识是不次于宋懿的。 “但凭先生教导。” 这个回答绝对的万金油,姜田很没形象的扫了扫头皮,反正每天梳着发髻头皮不痒都怪了:“你可通音律?” 这下吴远心里又嘀咕上了,他知道姜田曾经做过一首笛曲,风格独特委婉悠长,难道说他今天打算教音乐? “这个……在下不敢说精通,粗浅的曲子倒还会上一些。” 姜田点点头,你这种一看就是诗书传家的子弟,若是不会点音乐岂不是让人耻笑,不像自己这种半路出家的文化人,除了背书就没有什么特长:“那好,今天我有件事情想先麻烦你帮个忙。” 本来他还在发愁是否要亲自去倚红楼,结果就是这哥俩很善解人意的跑来当这个记录员,虽然还不知道假太子的音乐功底怎么样,但是起码要比将姜田自己高出不少,记录个乐谱什么的应该是小菜一碟。所以就由姜田口述,吴远开始记录。至于曲调是否准确的问题,姜田压根就没做考虑,反正古代的五音记录方法是不能准确再现原作的,看着宫商角徵羽也只能是知道该弹奏那根琴弦,至于节奏与韵律完全看演奏者自己的悟性与演绎。 “这曲子……”吴远酝酿了一下:“似乎是江南的小调吧?” 哟!遇上了懂行的。姜田心想看上去你似乎比田虚海还要专业一些:“没错,此曲的确脱胎于江南小调,这本是对面倚红楼的姑娘们托我所做,说是要给皇后娘娘祝寿用的。我想既然当今国母久居江南,想必看不上这京城之中的各种民间俚曲,官家的那一套恐怕也了无新意,所以不如就择一首水乡的曲子,稍加改动即可!” 别看没有进行现场演奏,其实以吴远的能耐已经感觉到这首曲子非同凡响,再说姜田分析的极其正确,皇后的确是因为入住紫禁城之后,就过上了和以前迥异生活,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有人记录在案,想听戏吧除了慢悠悠的昆曲之外,就没几个能听懂的,平时的娱乐活动的确是乏善可陈,这次皇上难得恩准,借着庆生的机会搞这么一个活动,若是还唱那些北方的地方戏曲,怎么能博皇后一笑?也是京城之中原先那些教司坊的人才凋零,否则就算在这北方豪门贵族家中也大多豢养一些优伶,又怎么会听不到江南的吴侬软语。 一首简单的曲子配上歌词,总共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谱写完成,姜田拿起纸吹了吹墨迹:“贤弟的墨宝果然非同凡响,笔力苍劲字形有神,虽是楷书却自有一番神韵,难得难得。” 这也不算是奉承,毕竟原版的姜田也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书法的好坏还是能分清的,别看眼前的字迹说不上有大家风范,但是毕竟吴远才仅仅十七、八岁,这个年纪就有这种功力,若是再磨砺几年,说不准就是新朝的首位书法大家。 姜田收好乐谱,然后招手将赵直叫过来:“你送到对门去,告诉他们不给一包精盐的润笔费就别想得到曲子。” 傻小子一开始没回过味来,不过很快就想明白这是变相的给自己谋福利,于是也没顾得上细琢磨,抱着纸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先生真是……”吴远一时没找着形容词。 姜田笑着摆摆手:“哪里、哪里,我的曲子不值钱,但是说不定几十年后这张草稿就价值连城,到时候我要是求贤弟一幅墨宝可不要拒之门外呀!” 可能是这种吹捧平时听过不少,所以吴远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一直躲在一边的夕芸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给人家上茶,于是连忙用托盘端了三盏茶过来:“公子请用!” 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假太子连忙站起身拱手相谢:“有劳姑娘了!” 姜田有点纳闷的看着他,这人也太客气了吧?虽说我已经对外宣布夕芸就成了自己的义妹,不过一盏茶嘛你也不用起身道谢的。不过再看这小子的眼神,明显的在夕芸身上多瞟了几眼,心说你不会看上这丫头了?自己倒是不反对自由恋爱,但是夕芸哪里有吸引你的地方?难道说你是美女看多了有点审美疲劳,所以要换换口味?就算你是真心相爱。可这年头就凭你的家世能善待夕芸这么一个出身卑微的女孩吗? 吴远不知道姜田在一瞬间想了那么多狗血的情节,但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急忙摆正姿势依旧站在那朝姜田拱手:“先生博学在下佩服,想来这讲习也要停止了,学生有一事不明,先生所教的各类学问看似各不相同,却又隐约间有种关联,只是学生一直不得要领。” 这就是聪明人,别看姜田讲的碎,完全是见招拆招的瞎糊弄,但是放在这聪明人眼中却抓住了其中的要害,放在二十一世纪谁都知道科学完全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现代的学科界限逐渐模糊直至很多研究都是跨学科的,但是对于古人来说竟然能观察到这一点,绝对算是天资聪颖的异类。 “格物致用之学,说白了就是天地运行之理,相辅相克生生息息,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是很多事情咱们还没搞明白,所以看上去就是断断续续毫无章法。” “先生所言有理。”吴远也不知道是真心这么回答还是礼节上的礼貌:“那先生今日要教授什么?” 就在姜田琢磨着该怎么回答他的时候,赵直却又跑着回到了店里,两手却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小脸有点红,也不知是不是跑来跑去累的。 “她们收下了?” “收下了!” “那盐呢?” “没给!” 姜田手扶额头做出痛苦状:“你可真实在,那她们可还说了什么。” 赵直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们说京城缺精盐,厨房里的盐还要留到晚上招待客人,不能随便给人。” 姜田也看出来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机灵的赵直怎么会让人就这么打发出来了,看他扭捏的样子就很不正常,不过可能也是这小子第一次去那种场所,心理上有点过于紧张了。 “唉……”姜田决定先不追究了,他转而问吴远:“贤弟一定知道当今万岁想当年缺少军资,正是靠贩卖精盐换来银两才稳住最艰难的岁月。” 吴远点点头。 “这将粗盐制成精盐的法子一直都是盐商的不传之秘,那今天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粗盐如何变成精盐,算是给你们结业的最后一堂课。” 第三十四节、招摇为隐世 眼看着浓盐水在一层层的棉布中过滤,聪明的吴远已经想到了其中的关窍:“先生,这制盐之法是否和您那滤水之法相同?” “差不多吧。”姜田手上并没有停顿,由于没有合适的滤纸所以只能反复的多次过滤:“只是那个净化器是要将水中的杂质去除,而制盐则是要剔除盐分之外的其他杂质。” 过滤好的浓盐水被装进一个细瓷盘子中,然后姜田就将这个盘子放到阳光下暴晒:“虽已是早秋,但阳光甚烈,过一会水分蒸发了就只剩下精盐。” 一直待在一边不出声的环儿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原来这粗盐变精盐竟然如此简单!那为何京中还会缺盐呢?” 姜田心想,这个儿童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又开口了,你这种富家子弟又怎么会明白市井小民的疾苦:“京中并不是缺盐,而是精盐被买光了罢了,平时百姓吃盐,是舍不得买上大量精盐备用,多是买这种粗盐。我听说当年圣上凭着控制了几座盐场之后,大量制造精盐发卖市场,你也知道这里边并无多少高深的学问,所以盐价一直以来都是虚高的,廉价精盐严重的冲击了盐市的稳定,并且拉低了价格,这才让现在的百姓有可能买上些精盐留用。但是多数的人还不知道这其中的门道,制备精盐的法子也是朝廷讳莫如深的秘法,这才保证了食盐虽然降价了却也没有影响到太多的利润。盐商们没想到仅仅是来京朝觐的蒙古部落,就能胃口大开的吃光市面上的储备,所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好在京城离盐场不远,不几日之后大量货物补充市场,盐荒自然会迎刃而解!” 其实吴远比姜田还清楚,食盐已经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入,江南那些盐商们一开始就被这种质优价廉的盐给打翻在地,军盐彻底取代了私盐,成了当年畅销南北的货物,等皇上坐了龙庭之后,更是着专人督造食盐,敞开向盐商们供应,而不在乎他手中有多少盐引,这么一来原本在前明靠盐起家的那些大商贾,就被釜底抽薪一般的剪光了羽翼。这几年由于大量购买海外粮食,国库急需现银,这才放开口子准许一些蒙古部落前来贸易,虽然这条政策招致朝野的一直反对,不过圣上还是一意孤行的默许了这种扫货行动。 “先生!”回想起朝堂上的争论,吴远决定听听姜田的看法:“来此朝觐的蒙古人多是一些小部落,他们如何能买下这么多的东西,我看无非是买回去再卖给其他部落,这样一来不是让那些对我中华怀有敌意的人一样得到了资助?” 姜田点点头:“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你要知道,就算国家不卖,也会有一大票的奸商等着走私呢,前明围堵蒙古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堵住了他们入寇中原吗?与其这样还不如敞开了让他们买,只要是价格公道他们就不会轻易生出抢劫的念头,再说就算有些抢惯了的部落看着眼红,如今边境上的军队也不是前明那般任人欺凌。长久来看,只要这种贸易可以持久的做下去,那么中原的物产就会充斥草原,用惯了中原趁手的工具,享受了掺盐的奶茶,谁还会愿意回到以前那种缺吃少穿的日子?他们没钱了就会拿牲口、马匹甚至是人口来交换,长此以往就会导致强者越强弱者越弱。还记得我前几日说过的管子吗?经商有时候比抢劫还要有效率。” 制盐的实验很简单,可姜田却花了很长时间同这俩兄弟讲解了一番什么叫剪刀差,中原的规模效应使得产品成本很低,卖到生产力低的地区却能赚取极高的附加值,这种文明洗劫方法的血腥程度不亚于拿着马刀砍人,只要我们能保证一定的军事力量让对方无法翻脸,同时还要保证生产成本永远比对方低,那么这种贸易顺差就会永远存在。 说话的工夫,烈日下的盐水也结晶出细小盐粒,姜田挑选一些干燥的盐巴放到掌心里,然后用力一搓:“你们瞧,这和上等的精盐相比也不遑多让吧?” 吴远捏起一小撮仔细的瞧了半天,他不得不承认就连自己都无法知晓的精盐制备之法,其实就是那么简单而已。难怪圣上能靠盐维持军队运转。但是他又奇怪的发现,姜田和他解释的这些东西,有很多都和圣上私下里同自己说的大同小异,包括哪些前人不曾有过的各种词汇。其实姜田的身份不仅是引起了那三个高官显贵的注意,很多人都在暗自观察着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家伙,只是他们采用的手段有些不同,像假太子这种虚心求教的毕竟是极少数,因为别人可没有皇上这么大的靠山。 赵老板表面上正在照顾着生意,其实一直都在仔细的听姜田讲解如何制备精盐,看到现在就是他这个和科学一点都不沾边的人也明白了,于是这个吝啬老头的心思又活动开了,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后只买粗盐,算起来一年能省上一两银子呢。赵直在一旁也看傻了眼,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师傅就是能说书而已,没想到随随便便的说个法子就是日进斗金的大买卖,只可惜卖盐要得到朝廷的准许,否则自己只要勤快的干几年就能发大财。 正在这个工夫,对门的倚红楼里传出了时断时续的丝竹之声,姜田不用细听就知道他们正在排练自己的新曲,只是还没有掌握要领而显得很生涩,吴远也听了一阵,别看乐谱是他记录的,但是就这还不熟练的演奏都已经让他吃惊不小。原来他也是出生在江南,对于那里的曲调还是很熟悉的,平时听惯了的小曲只是经姜田的稍加修改竟然有了脱胎换骨的变换。虽然还不知道其他人准备了什么节目,但是这首曲子夺得花魁的希望极大。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朝姜田拱手。 “先生今日之教诲让学生受益匪浅,虽然不知先生为何不出仕为官,但朝廷的确需要您这样的栋梁之才,还望先生多多的考虑一下……” 看着这兄弟俩远去的背影,姜田到现在也搞不明白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如果说吴远真的是那种求知若渴的青年才俊,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又看出不他真的喜欢科学,那么他三番五次的套近乎又为了什么呢?联想到这个人的身世,恐怕和色狼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是某个人人盯上了自己。这样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姜田略微沉思了一会,然后招手将赵直喊过来。 “我托你去办件事情……” 一连几天过去了,姜田辞官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现在很多人都在谈论这个本朝出现的第一位奇人。一般来说每个朝代一开始,那些开国皇帝们都会表现出求贤若渴的样子,三番五次的邀请几位民间声望较高的大儒出山,做派可以参考刘备三顾茅庐。至于被请到朝堂上的名人们,是不是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这就见仁见智了。所以姜田被委以官职也被看成是朝廷的风向标,毕竟他还有个秀才的功名,最近又在北京城小有名气,最重要的还是那种擅长格物之学的新型人才,若是朝廷不礼贤下士的请他做官,那还真是缺了点新朝应有的表演套路。所以人们对姜田辞官倒也不太当回事,想当初诸葛亮还折腾刘备三回呢,不摆足了架子岂不是让人小瞧?再说新皇帝对东林大开杀戒,你这个圣人门徒也得表示表示,然后就该皇上感慨一下自己前番杀戮太重,以致贤达不愿奉君,承认一下错误做出和解的姿态,天下的读书人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姜田照样做官其他人继续科考,一切回到正常的轨道。 问题是这个套路虽然很好,姜田却不是个按套路出牌的玩家,就在北京城的儒生们紧盯着后续发展的时候,还没等来朝廷新的动态,却听到了不少姜田大骂理学的话,而且传言中有鼻子有眼的描绘了一个狂生是如何辱骂亚圣,并且对先秦的管子思想推崇备至,以至于连孔子都被说成了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欺世盗名之徒!这下可真的捅了马蜂窝,本来还等着儒学翻身的学子们才发现姜田是个叛徒,这么一个人要是被朝廷特招上岗岂不是要毁了儒家两千年的基业?这下别说是宋应星没敢吱声,就连吴远都没敢再登门,他们生怕让人误会,以为朝廷就是要录用这种人好打击儒学。再说那些个文人士子们也不能放任这么个异类大放厥词,于是乎各种谩骂攻击如潮水般纷至沓来,闲的没事的就上门找他理论。 “你们张口闭口就是圣人怎么说,圣人怎么想,我到要问问你们自己有没有头脑?遇到事情自己能不能想个前因后果?谁规定了圣人之言就一定正确?你让一个两千年前人替你做主究竟是聪明还是愚蠢?既然你那么听圣人的话,好啊……”说着姜田抄起了一张五担的弓又指了指门外:“你们谁若是能用此弓射中五十步开外的靶子,又能驾得门外的马车围着京城转一圈,我就当你是真的儒子,再来听你的高论,若是做不到你也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下回别出来丢人现眼。” 每天都有很多人想来骂战,结果话没说上几句就被姜田用这么个缺德办法给挡了出去,让这帮文弱书生开弓射箭也就罢了,驾驶马车绝对属于技术活,没有几年的驾龄是玩不好这种高级交通工具的,但君子六艺之中,驭、射两项位列其中,你要是不会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正宗的儒生?当然也有不想上当的主动辩解,说是先秦时代文武不分,驭、射之术自然重要,可是现在文武有别,读书人不用再研习武艺。一般说到这里姜田都会哈哈大笑,然后反问对方,既然你也知道此时和先秦不同,便无不可更改之规,你这等选择性的失明究竟是何居心? 总之这就是一个两头堵的圈套,真正的聪明人比如田虚海这样的只会绕着走而不会踩进去,偏偏就有那么一堆不开眼的主动送上门来给姜田刷声望,自然他也很配合的每日驾车出游招摇过市,这辆车是姜田托赵直租来的,每天不是去郊外冶游就是去作坊里指导一下宋懿,要么就是跑到对门观赏一下歌舞,做足了一个典型的狂放不羁的才子形象。晚上要是兴致不错就客串一下表演一两段相声,看上去小日子过得是有滋有味。但是大伙都猜想,这小子的确是不打算当官了,否则也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要知道朝廷里的文官还是以儒家为主,你这么折腾就算皇上想用你,都会有一大堆的官员反对。 “柳先生,学生有一事相求。”后院里姜田恭恭敬敬的向瘦老头敬了一杯茶。 柳老头连忙双手接过来,论地位姜田在他之上,先别管人家求自己办什么事情,至少礼数上不能差了:“公子客气了,不知有何事相求?” 姜田扭过头喊了一声:“直儿过来。” 赵直小跑着凑到跟前看着他,姜田点点头然后说到:“柳先生,我收下这孩子却并没有让他拜师,那是因为学生才疏学浅,没法让他吃上这碗开口饭,在下也不求先生一定收他为徒,只要能指点一二让他有一技傍身即可,这学资定不会亏待先生。” 柳老头皱起了眉头犯了难,要说就算收个小徒弟也没什么,关键是这孩子已经跟姜田学了一堆旁门左道的东西,当然了姜秀才怎么说书都行,人家就是图个乐子不是这门里的人,可这孩子今后肯定要靠说书混饭吃。自己要是真的收下他今后传出去,恐怕同行们一定怪罪自己协助异类。 姜田看他犹豫,大概也猜得出他在想什么,于是继续游说道:“您不用过多的担心,学什么、学多少都由您说了算,而且就在这个院子之中,出了门您就可以不认这个学生,他不经您允许也不会登台说书,就算说也是我教他的那些,于您的名声绝对无损。若是您同意了,这五十两银子就算是我给您的谢礼!” 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老头眼珠子瞪得溜圆。都听说这小子发了大财,今日一见才算是知道所言不虚,现在乡下上好的水田才几两银子一亩?就算是在北京城也够三口之家吃上五六年的。思来想去最终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打动了他,老头缓缓的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第三十五节、斗争的方向 “我可是照哥哥的吩咐去做了,撒出人到处散播,现在别说是北京城,就是整个北直隶都知道您大骂朱熹了。”郊外作坊的一个独立小院里,刘色狼闷了一盅酒然后又抄起一个鸡腿大嚼起来:“我就不明白了,大家伙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你就非要当这个出头鸟?” 姜田啃着鸡脖子翻着眼皮看了他一眼:“装糊涂那是因为有好处,而我不想要这个好处自然就只能说实话了。” 宋懿看着眼前一只烧鸡转眼间就变成了残骸,心说你们俩还真是臭味相投,上手撕鸡的做派和乡野村夫化外蛮夷有何不同?还别说他们俩一个是斯文扫地,另一个干脆不知斯文为何物:“牧华兄这招以进为退实在是害苦了在下,现在朝堂之上谁要是敢说招你为官,那简直就是在和整个文官集团对着干,就连家祖都苦着脸让我别回城,和你见面只能来这里。” “好说、好说,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事情,直儿在家和柳先生学说书呢,同时还帮衬着赵老板干些体力活,那里已经不需要帮忙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你这里看看能干点什么,好早点拿到剩下的银子。” 色狼将吃剩下的骨头一扔:“说起你那望远镜,我爹用了之后赞不绝口,我晚上也拿着它对着月亮试了试,还别说好像真的看见了山脉。” “那算什么!”姜田擦了擦嘴上的油:“若是今天这炉玻璃能够成功,我就给你做一个看星星用的望远镜。” 色狼也意犹未尽的抹干净嘴:“说起赵直那小子,他家那里的里甲被我逮到了,这小子一开始还矢口否认,结果一套大刑下来才算是说出了实情,原来这小子看他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私吞了朝廷给的救济粮,我让他把能吐的都吐出来,然后就丢给了五城兵马司,估计这小子已经在哪个荒郊野地里做苦役呢。今后赵直也算是有皇粮可吃了。” 这毕竟是件好事,姜田听了心里稍微宽慰了一些,就算自己以后隐居了,赵直和他娘也不至于饿死,只可惜自己没有多少时间来指点这个很有前途的小子了。不过这才刚刚建国多久?都说新朝气象,看来坐上龙椅的那位还没有将整个基层清理干净。 “还是让贤弟多费心了,虽然我不能救济全城的苦命百姓,但是谁让我碰上了这小子呢。就像德馨逮到我就不撒手一样,今天只是出一炉玻璃,还非要将我找来。” 姜田说的玻璃就是这几日进行试验用的样品,自从上次他点破了内应力的问题之后,宋懿经过反复的实验与思考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玻璃坚固的办法,其实说起来很简单,滚烫的玻璃液倒进模具之中,冷却的过程不均衡就产生了内应力,那么如果让冷却变慢,使得液体逐渐趋于稳定再凝固,不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吗?所以他的实验就围绕着这个想法展开,经过几次的失败之后,今天这炉是在退火窑中闷烧了十天的那批,若是能成功,大规模制造望远镜以及其他玻璃制品就成为了可能。 “对了,上回我说的澄清剂你们都试了哪些?” 宋懿连忙回答:“按你的说法,我们试用了很多方子,最后发现硝石和砒霜加入其中效果最优,只消轻轻的搅拌几下其中的气泡就纷纷溢出,果然妙不可言。” 刘宝铠听了纳闷了半天:“这玻璃液中自然是越干净越好,怎么掺了那些东西反倒更光洁透亮呢?” 姜田微微一笑:“这就是澄清剂的作用了,你当你每天吃的那些白糖是用什么澄清的,才有那种洁白如雪的样子?” “用什么?” “黄泥水!” 这一炉的玻璃果然如同预想的那样,不仅透明度大幅提升,而且坚固程度也达到了预想的标准,那些烧窑很多年的老工人们看向姜田的眼神变得恭敬起来,别看反复做试验的是宋懿,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没有姜田的指点,他们一辈子都烧不出这么漂亮的玻璃,难怪人家能挣大钱。 “成了!”姜田放下手中刚磨出来的样品:“现在大规模制备玻璃的问题已经解决,你们可以成批的生产军用望远镜了,甚至还可以造一些性能降低的猴版卖给周边的国家,这下可是日进斗金钱途不可限量,那么剩下的赏金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宋懿苦笑了一声:“你当我这里是银库呢?那两种望远镜还没有制成,怎么能马上支付一千两纹银?再说这钱都给你岂不是太扎眼,就算给也不能如此的大张旗鼓吧?” 姜田想了想也觉得对方说的有道理,自己前后从宋老头那里拿了七百两,这种挣钱的速度虽然和某些衙门的潜规则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可是眼下属于非常时期,再让色狼押着一千两银子去茶馆的确有点扎眼。 “这样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就帮你们慢慢的做镜子,然后钱分批用我的马车带回去。” 宋懿心想也只有这样了,于是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不过小弟还是要问一句,既然你为了辞官使出了这种绝户计,难道就不怕天下读书人都视你为仇敌?” 姜田还没说话,刘宝铠就在一边搭茬了:“怕什么,那些书呆子也就是骂人的工夫一流,既然不做官他们就算每天骂上一千遍又有何用,再说朝廷到现在也没有定下科考的章程,说不定这些人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真实的情况和色狼说的差不多,那位穿越来的皇上早就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位疑似穿越者的家伙存在,只是公务繁忙加上无法确定,才没有打草惊蛇,可看了宋应星的科研报告又让假太子刻意接近之后,他十分肯定对方就是个穿越者,而且前来的时空应该和自己十分接近,毕竟那些辱骂儒学的言辞只可能出自一个地方的一个时间段内,海外华人圈子可没有批孔的经历,也没有那么多新颖的考证来搞臭朱熹。原则上说作为一个穿越前辈,能看见和自己身份接近的人应该是值得高兴的,毕竟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了。但是身为皇上这个老乡的存在就显得很微妙了,自己那些在别人眼中惊世骇俗的功绩,在同类看来只能算是作弊,而且这个人还明显受过良好的基础教育,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被控制的,也肯定发现了自己也是穿越者。于是摆在皇帝面前的选择就是剩下了两种:杀或是禁。 不过嘛自打听说了姜田那些言行之后,皇帝陛下又把马上动手的冲动遏制了下去,并且还特批招他为官,就是想看他究竟有什么反应好再做决断,如果他欣然上岗,就证明这人目光短浅没什么城府。如果他言辞婉拒,则说明这人已经警惕起来了,想刻意的保持低调,说不定野心不小有别的图谋。出乎意料的是姜田并没有按照正常的行为准则去行事,他虽然拒绝做官,可采用的办法却相当高调,不仅招惹了一大堆的文人士子,还有效的将这些功力不凡的嘴炮党拒之门外,尤其是最后在门上挂出“六艺不全者恕不接待”的牌子,这足足让皇上笑了一整天。他现在是越发的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再说这人现在还负责研制望远镜,不管怎么说也不能现在就动手,且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姜田也没闲着,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引起了前辈的注意,但是他就是在赌,赌皇上不会马上将自己捉走,这不仅是因为他姜田正在刷新科技,还因为他这么做就是猜这位前辈很有可能打算废除科举,至少也是对现有的科考进行大规模改革,那么自己这个高调的急先锋就不能被索拿入狱或是人间蒸发,这样会给天下人一个错觉,以为朝廷还是要回到八股的老路上来。那么在尘埃落定之前,皇帝就算想拍死自己永绝后患也要忍下去。那么争取到的这段时间就是自己布局逃跑的关键。这也是他催促宋老头兑现银子的原因。至于怎么跑也很简单,别看他每天坐着租来的马车招摇过市,但是一出城他就拿出银两贿赂车夫,让他教会自己如何驾车,就算没有人家那种长期积累的经验,至少现在赶起车来也似模似样了。所以每次出城之后他就塞给车夫一点小钱让他在城门附近等自己,趁这个空档他就驾车采用蚂蚁搬家的办法将那些沉重的银子埋在郊外备用。没人知道他的这些准备工作,但是只要他出现在茶馆里就必然会成为众人的焦点,最近就连他说的相声都开始朝着讽刺儒家的倾向发展,比如最近的这一段…… “我说你的脑袋有八斤半!你信不信?”姜田站着摆出一副嚣张的嘴脸,没想到剧情会这样发展的听众们顿时哄笑了起来。 在这段相声里,本来包袱就是抖在这个地方,但是剧情铺垫之中,抬杠铺的掌柜的曾经问得孔圣人哑口无言:“既然你自己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么你又是怎么周游列国居无定所呢?” 在此之前是没人敢直接质疑圣人的理论,就是亚圣的也不行,如果觉得有问题,也只能偷偷想想不敢声张,就好像王阳明格竹一样,自己对着竹子发呆就好了,千万别和其他读书人探讨,更不能高声宣扬,唯独姜田最近是变本加厉的开始向圣人的名教发起攻击,更要命的是这小子还走的是基层动摇的路线,通过相声这种社会底层喜闻乐见的形式在普通百姓中传播。其实吧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他的父母早就死了,所以这个传统相声是有极大漏洞的,姜田虽然是穿越者,但是这一世的记忆中对孔子的履历可是清楚的很,于是等段子表演完了,大伙笑的也差不多了,姜田这才端坐在书桌之后,认真的板起面孔。 他朝台下拱拱手:“诸位!笑话归笑话,大家莫要当真,有人问我说的这叫什么书,其实在下不是说书,而是在说相声,这相声嘛就是相貌之相、声音之声,不过是博您一笑罢了,但是对于孔子还是应当保持恭敬的。” 谁都知道他最近正在倒孔,怎么突然间又开始说保持恭敬了?底下听乐子的观众们有点搞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就连从不干涉演出的赵老板都有点诧异,只听他继续说道:“孔子其人姓孔、名丘、字仲尼,生于春秋末期的鲁国,他的学问受周公与管子影响,又拜老子为师,最终学有所成创立了儒家,可见儒学本是博采众家之长,怎会妄自尊大,更不可能斥其他学问为细枝末节奇技淫巧……” 先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孔子,免得很多白丁们搞不清楚孔子的生平:“说他圣贤,那是因为他尊师重教、广泛的传播知识,说他名不副实则是因为此人看不透世态炎凉,以为只要天下人都心向圣贤便可国泰民安教化万方,其实大伙都知道,前朝那些嘴上说着仁义道德的道学先生们,鞑子前脚进门他们后脚就剃发称臣,这些人哪个读的不是圣贤书?所做之事和所讲之言却相去十万八千里,否则这大好河山又怎会让鞑子蹂躏……但是这是孔子的错吗?不对!前明的覆灭天灾人祸皆有,只是人祸更甚罢了。若是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两千年前的古人,说这话的人其寡廉鲜耻可见一斑。自汉武帝以降,历朝历代除了蒙元不算,都是独尊儒术的,但这也是表面上说说罢了,其实任何一个朝代都是儒法兼用两者相得益彰,那为什么每个朝代的灭亡都没有明朝那么的读书人祸国殃民呢?贪官污吏横行也就算了,毕竟哪个末世都是这样,可是衮衮诸公殷殷学子,为了权柄争来斗去口水横飞,却全然不顾灾民嗷嗷待哺,外寇屠戮百姓,九州生灵涂炭,他们却在一些“名教”、“大义”上浪费时间,险些害的咱们亡国灭种!敢问孔圣先师就是这么教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 姜田一反常态的从说相声变成了演讲,这些经历过战乱的人们大多心有戚戚,正如姜田所说,即便儒学有错但也不至于荼毒百姓,错的是那些打着名教的旗号装成君子争名夺利的真小人们,这可以算是指向性的问题,配合着他挂在门前的那块牌子,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斗争的方向一下子就从倒儒变成了批斗儒生,儒学存废之争被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第三十六节、真正的对口 其实民间不乏对八股持批判态度的人比如写《儒林外史》的吴敬梓,不过他是清朝人目前还没出生呢。再说一般的民间呼声也传播不起来,这个时代掌握话语权的就是那帮靠着八股发家的人,谁要是敢批判八股还不跟挖他们祖坟一样?所以说普通人也没机会掀起风浪。唯独姜田在这个时候是个例外。因为这个人除了有个秀才的身份之外,他还算是靠新学致富的代表性人物,辞官的事件又在最近传得沸沸扬扬,同时此人还有一手编排相声段子的绝活,他说的话能在各个阶层找到支持者,同时还占着皇家舆论的高度。虽说是例外,但是也不能太冒尖,否则这先出头的椽子先烂。所以在做足了样子之后他也不得不回到朝廷的既有路线上来,将批判儒学整体转向批判理学和部分斯文败类的身上。就算他“改正错误”比较及时,可是也免不了被群起而攻之。毕竟这个世界还是理学占主流,当然那些骂他的人也很注意分寸,尽量的找一些姜田自己的问题做文章,不要将打击面扩大化。因为批判理学最早是当今圣上提出来的,只是一直以来都没能在学术界形成气候,那些朝堂上的大佬们很清楚自己不能参与到这个问题当中去,就算有些趋炎附势的人想借此获得青睐,也要看看自己够不够这个分量,毕竟只要那些有名望的宿儒没说话,别人说多少都是白搭。现在终于有一个可以搅局的人出现了。 和很多人想象中的焦头烂额不同,虽然很多人在努力挖掘姜田的各种黑材料,以便达到搞臭这小子的目的,但是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京城之中的一样,没人知道他的背景究竟是什么,除了这个秀才的身份货真价实之外,就连这人的祖籍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所有掌握信息的人都对此三缄其口,唯一能搞清楚的也只是他当初报恩的各种事迹,剩下的就只是在坊间盛传此人为新学中的翘楚人物,颇受当今圣上赏识。所以姜田的生活暂时还没被打乱,他也继续每天招摇过市的坐着马车出入北京城,就算有人问起来也只知道这是受科学院的高薪聘请前去督造各类稀奇玩意。你说面对这么一个人,那些擅长骂战的文人们还真有点无处下嘴的感觉,有着新学做依靠,反正对方也不在乎这个秀才的功名,你就是说破大天去也对人家丝毫无损,反倒是成就了对方的名声。 “你这里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姜田放下一块镜片由衷的感叹道:“就算是汤若望还活着,恐怕也制不出比这更好的望远镜。” 宋懿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姜田正在检查的这批货并不是以前那种工程样品,这些都是开始小批量制造的试制品,如果能够保证品质,这才会转入大批量制造。现在姜田肯定了它们的质量,也就是说望远镜将会是高、中级将领手中的必备用品,说不定以后每个远航的船长都会买一个中国望远镜出海。 “这都是姜兄的功劳。”宋懿轻松的说着:“只是你的那两种望远镜还在试验当中,尤其是那架反射式望远镜虽然结构简单,可是对加工的精密要求却最高,一时还难见成果。” 姜田摆摆手:“不急,反正那种望远镜也是给钦天监用的,平常人根本用不上。” 想起家中祖父的话,宋懿还是决定问清楚姜田的意思:“牧华兄,虽然你的那些过激言论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家祖还是对我明言,只要你还想入朝为官,未尝没有办法。却不知你心中究竟有何打算。” 姜田皱着眉想了想:“其实吧我这人闲散惯了,不愿受到约束,再说当今天子光耀四方,身边不乏能人异士,我这种山野村夫就不好登堂入室了。” 迄今为止姜田曾经用过各种借口来规避当官这个话题,谁都知道他并不在乎穿上官衣登堂入室,宋老头除了可惜这么个人才不受控制之外,也看出来这其中必然有着某种不能被人知道原因,以皇上那种恨不得网罗天下奇人的态度,竟然到现在都没有进一步的指示,这本身就十分的反常。现在导致朝堂上无论是倒儒派还是挺儒派都拿不准主意,造成了一种民间争辩激烈官府却毫无动静的局面。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田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他之所以在逃跑前这样高调的挑起新旧势力的对抗,就是要搅浑现有的政治格局,好为自己创造出浑水摸鱼的机会,一旦将众人的注意力成功的转移,自己也就该抽身闪人了。 至于他至今流连于作坊之中,并不是为了督促对方兑现承诺,他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迷惑对方,好让人认为自己再拿到全部的银子之前不会消失,另一方面也是有点舍不得这个时空中实力最雄厚的科学院,姜田很清楚科学院存在的必要性,也知道这完全就是那个前辈凭借着个人意志在支撑,若是不能再短时间内在世人心中提升它的地位,弄不好也和当年郑和下西洋一样来个人亡政息。 随手抚摸着一个望远镜,姜田有点深沉的轻轻问到:“前些日子我给你的那些工作流程你可记下了?” 宋懿本能的觉得姜田有点奇怪,可就是说不出怪在哪里:“记下了,以前还真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的条条框框。” 其实姜田就是将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一些规章制度,或者是操作流程之类的东西总结了一下,然后交给了宋懿,算是他在临走之前为科学院做的最后一点贡献,省的这些人盲目的摸索,一个好的研究体系远胜于灵光乍现的技术大牛,就算是牛顿之类的人物,若是没有完善的学院制度也不可能绽放出如此夺目的光彩,所以身为穿越者,姜田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影响到这个世界。 “那就好……”抬头看看天空,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一朵云彩都见不着,也许过不了一百年这里就会变成旧时空中伦敦那样的烟雾缭绕,然后在重度污染的威胁下,人们才开始关心环保与健康,不过估计以姜田的寿命是看不见了,所以为了子孙的幸福打算,自己还是赶紧跑到某个风景秀丽地方躲起来吧。 宋懿觉得姜田很反常,不过他没有多想,这边还差几百两银子没兑现呢,再说皇后的寿诞将至,自己还要忙活关于献礼的各种事情,别看他忙里忙外的,其实在科学院的人员名单里并没有宋懿这个人,他完全就相当于宋应星的一个私人助手,当然以他的能力将来也一定会接替自己爷爷的衣钵,不过科学的事情完全是有能者居之,他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给姜田当副手的心理准备,这也是科技工作者应有的心里素质。 回到茶馆的姜田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礼,自己无非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他又准备了一个包袱,里边是私下里买来的女孩衣装,然后全都装进一个藤条编的小箱子里,这是为夕芸准备的,他并不打算将自己的逃跑计划说出来,而是直接拐带女孩离京,因为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后又考虑到赵老板和赵直这一老一小,他心中一直有个想法,反正这爷俩都姓赵,不如就让老头认下赵直这个孙子,也好百年之后有人披麻戴孝,但是他不知道老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也不敢说的太直白,因为这老家伙太精明,什么事情只要说个开头就瞒不住后边,也只能在心里为他们祝福了。至于路费之类的就简单了,随身带着十几两散碎的银子,大块的银锭这些天已经都埋在了城外的秘密地点。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又换上了那件店小二的短褐,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一般走进茶馆去招呼客人。 这几天因为他行踪飘忽不定,所以前边一直都是赵直在忙,这小子白天要和柳先生学上一个时辰的评书,晚上还要在店里帮忙,完全就是一个标准的旧社会学徒工,区别是他可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剥削和压迫,反而是乐在其中且任劳任怨。有时候姜田也在一边观察他,并且时常感叹中国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完全就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就好像他这样,不知受到多少待业青少年羡慕嫉妒恨,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估计早就有人找上门说自己雇佣童工了。茶馆里的客人们看着姜田有点不太习惯,本来这个秀才客串店小二也算是本店的一个卖点,但是当这个店小二最近风光无限,赚的银子比自己一辈子见过的钱还多,再看见他的时候就总有一种违和感,说实在的哪怕姜田只是穿着长袍说段相声,都比现在这打扮顺眼。 眼看着还没到柳先生说书的时间,姜田将赵直叫过来嘱咐了几句,自己就站到了书桌的后边,然后一拍醒木:“大年三十头一天,过了初二就初三,初一十五半个月,腊月三十整一年。先跟大家说句定场诗,有熟悉的朋友知道我又要说相声了,那么今天咱们说点什么呢?咱们就说说这贼……” 刚说到这,躲在下边的赵直就开口了:“先生说这贼嘛……你可没有我清楚!” 大家都知道赵直的来历,所以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必然哄笑起来,谁让这小子以前手脚不干净呢。 “呦,这么说你了解贼人是怎么回事了?” “那当然……”他们俩就这样隔着观众席一人一句的说了起来。 这是早就排练好的对口相声,也是姜田费尽心机让对口表演登上舞台的开端,他觉得自己离开这里之后,赵直必然会越发的向评书接近,这就无法保证相声这门艺术的传承,所以他想在离开前留下一个完全迥异于评书的表演套路,至于后人该如何演绎和发展,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但是姜田不知道他这种有益安排的,看似很随意的表演形式,其实正是历史上对口相声的本来面目,那些早期撂地的艺人们,正是这种面对面站在观众之间进行对话,至于后来人们所熟悉的对口相声,都是民#国才逐渐演变出来的。 这段《偷论》地域特色十分强烈,而且还能说出不少梁上君子的门道,赵直虽然还是个孩童,但是他本身就曾经算是那个行当里的一员,虽然不是有师傅有门派的正经小偷,但是他说起这些事情还是很能让人信服的。 “……前边说的这些都不算高,真正高明的是让你看着将东西拿走,而且你还让他拿走!”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由于排练的时间不短,他们说起来毫无拖沓,观众们也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扒窃方法所吸引。 “……先生别喊,我是个偷儿,这匹布是前边铺子里顺出来的,我抗着太沉了便宜卖给您怎么样?”只见赵直做足了架势,摆出贼人胆虚的表情,然后又马上转换成趾高气昂的掌柜的:“我这不要小货拿走!” 听到这里,观众们都知道这个傻掌柜的让贼将自己的东西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搬走了,各种笑骂之声不绝于耳,姜田招招手让赵直走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朝着观众们鞠一躬算是谢幕。这次看上去很令人意外的演出,从此就算是相声和评书的分水岭。此时的姜田面对台下的喝彩之声,心中却在想:此间事了,已无牵挂。 同时赵老板也在看着姜田,他本能的判断出,恐怕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第三十七节、欲说却还休 因为筹划了很长的时间,姜田的人间蒸发计划十分的复杂,首先他就要迷惑周边的人,放出一些过激的言论是第一步,天天频繁的出入北京城就是第二步,这样不仅能蚂蚁搬家一样的将银两转移出去,还能让人对自己驾车出游这种现象熟视无睹,紧接着就是后边将要展开的行动了。 当天姜田起了一个大早,趁着别人还没有起床就收拾好了屋里的东西,然后大摇大摆的来到院子中做他每天都要进行的广播体操,当然这套操是严重缩水且没有伴奏音乐的版本。等大家都起床了,姜田也不提将要开始的行程,只是沉默的陪着他们一起吃了一顿普普通通的早餐,接着就告诉夕芸今天还要出城办事,但是她要作为随身的侍女一起出游。 小丫头的手微微的抖了一下,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回到了丫环的身份而失落,还是因为姜田出行带着她而激动。总之她还是马上就恢复了原先那种沉默寡言的状态。赵直也不疑有他,反正自己这师傅经常性的不在城里待着,再说那些相声段子还没有揣摩清楚,自己表演出来根本就逗不笑观众,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这上边了。至于赵老板,就更是毫无反应。 登上了马车,夕芸第一次陪同姜田正式的出门,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和兴奋,这辆车别看是姜田租来的,但内饰的排场却属于那种高档货,而且为了应对夏季的烈日与高温,车厢四壁还采用镂空的木栅栏,辅以薄纱当窗帘遮挡阳光,加上秋日里温差逐渐加大,早上起来还不那么炎热,所以姜田并没有卷起窗帘。借着偷过来的光线再瞧,就能发现车中还有两口藤条编成的小箱子,至于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也就没有多问。 车子就这么慢慢的开动起来,两旁的景物逐渐的快速倒退,夕芸到没有什么反应,可是姜田却在心中感叹,自己为了活下去在这里奋斗了这么长的时间,眼看着就要功成名就却必须远走他乡,回想起来自己能成事完全是因为皇帝也是个穿越者,而自己要逃跑更是因为皇帝是个穿越者,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他也在内心中设想过,如果几十年后,他和这位前辈都已经是垂垂老矣,自己再现身出来告诉他,你的一切我都了解,只是为了你的大业我则归隐山林,不知那将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夕芸看着姜田眉头紧锁的样子,只是默默的叹口气,她也看出来今天的出行必然不会简单。姜田这人虽然是秀才出身,却没有读书人常见的那些臭毛病,除了待人十分和气之外,也不是那种喜欢有个婢女带在身边的人,那么今天他如此反常的将自己带出来,必然有着十分重要的理由,可惜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不仅是因为两人的身份过于悬殊,还因为她害怕,害怕过于表露心迹会使对方厌恶自己,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在意对方的看法,总之她就是想保持现在这种稳定的关系,而不敢有一丝逾越。 车子很快就出了朝阳门,守门的兵丁一看是这辆车出城,连例行的盘问都没有,反正他们都知道姜田是科学院的宝贝疙瘩,同时还和刘家大公子称兄道弟,就算你去盘查了人家也完全不在乎。按照习惯姜田就要将车夫打发走了,然后自己驾车往返作坊与城里,不过这次情况有些不同,他没有将车夫支开,而是轻轻的吩咐了一声:“去码头。” 北京没有发达的水运体系,这所谓的码头自然就是指运河的终点通县,赶车的把式吓了一跳:“公子,您不去皇庄了?” “今天有点别的事情,到了那里你自己回城吧,这车钱我加倍给你。” 也难怪让车把式摸不着头脑,那个作坊所在的皇庄其实就是后世的北京四环一带,出了朝阳门用不了太长时间就能赶到,而要是坐着种四平八稳的马车赶到通州区,估计这一天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夕芸也很奇怪,她并没有去过通州码头,但是也听说过那里离城大概有四十里,姜田究竟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去干什么?虽然好奇可还是忍住了没有多问。 姜田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在运河上雇条船顺河南下,到达天津之后再摆出奔向大沽口的样子,一旦让他到了海上,那么就算是皇帝都没办法再将他逮回去了。因为随着新皇帝登基,原先闭塞的大沽口逐渐繁荣起来,来往于日本和朝鲜的商船逐渐频繁的停靠这里,甚至还有些西夷的武装商船突破了郑家仅存的一点海上力量,跑到这个离京城最近的地方贸易,因为最近这个庞大的帝国开始处理库存与缴获的各类兵器,虽然明腰刀的质量明显不如倭刀,但胜在价格低廉数量充足,无论是卖到日本化了重铸,还是卖到南洋战争不断的各国,都是十分划算的买卖,有时候甚至能淘到老旧的火器,而代价就是要运来足够的粮食与其他大宗商品。所以姜田可供选择的路线十分的丰富,指望着现在的技术条件在茫茫大海上找个人,比后世在天空中寻找冥王星的概率还低。 但是这一切都是假象,正因为皇帝是个穿越者,所以他很容易就判断出姜田的意图,一定会在得知消息后派快马封锁海港,所以姜田一开始就没打算能出海,他在摆足了样子之后会杀个回马枪,从陆路进入后世的香河、宝坻一带,在运河边蛰伏下来,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坐船到天津然后再走陆路回去,熬上一两年之后,看看风向再做决定,届时就是从京郊挖走那些藏好的银两也是很容易的。 应该说这个计划是十分周密的,不仅利用了穿越者的发散性思维,做出外逃的假象,而且还利用灯下黑的效果藏在对方鼻子底下,一切的算计都是为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若是放在其它的时代,完全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就算明朝的锦衣卫都未必能抓住他,可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凭着一己之力愣是扭转乾坤的穿越皇帝,所以他不得不将所能想到的问题都设立出应对方案,这才敢于付诸实施。 花了一上午的时间,马车终于晃荡着进了通州地界,姜田在打发了车夫之后,就拎着两口小箱子走进了一家临近码头的饭馆,然后找了张能俯瞰运河的雅间坐了下来。他要观察一下官府方面的反应。自己留在卧室中的字条和银子应该还没有被人发现,也就是说现在还没人知道自己要逃跑,再说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再瞒着夕芸了。 随意点了几样菜肴之后,他让伙计不必伺候退出房间。然后又让变得惶恐的夕芸坐了下来。 “听我说,我有个熟人可能不愿意看见我在京城之中,所以我必须离开,若是不走可能你们都会有危险。” 夕芸吓得差点要站起来,不过看见姜田朝她摆手示意冷静之后,她小心的看看周围,确认没人偷听之后才问:“哥哥要走了?” “是,不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你可能还会被陈妈妈带回倚红楼,所以我想问问你,是愿意和我一起走,还是要回到京城,若是想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平静的生活,我也一定相帮。” 夕芸又沉默了,这次不是装作毫不在意,而是真正的沉默,这种选择放在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前,的确有些难以取舍。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能逼得无所不能的姜哥哥远走他乡,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重新来过,再想起这些天来在茶馆中那种虽然忙碌却恬适安然的生活,以及不苟言笑的赵老板和邀功争宠的赵直,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偷偷的抬眼瞄一下姜田,却发现对方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害得她赶紧低下头。本来她只是一个委身于青楼之中的不受待见的小丫头,自己也想过后半辈子可能就要老死在这烟花之地。结果就因为一次善心发作,稀里糊涂的救下了眼前这人,自己的命运就开始朝着无法想象的方向发展起来。 本以为能够脱籍之时心中充满了喜悦,可谁知朝廷的法度无法逾越,就在自己再次死心的时候,这个男人却将自己揽入怀中,真的像一个大哥哥那样呵护着自己,就是希望能兑现当初的承诺吗?她虽然知道一点男女之事,却不懂得男女之情。她只是发现自己只有守着姜田的时候才会感到安心,哪怕这个人没有和自己说一句话,但只要让自己待在他的身边,就会从心底涌出一种莫名的勇气,驱使着自己想扎在他的怀里好好地撒撒娇。忍耐至今的这份冲动难道就这样戛然而止了吗?想到这里,其实她已经打定了主意。 窗外的运河上依旧是帆橹云集,一副热闹的景象。不过整条运河却没有恢复到这种面貌,完全拜海运兴起所赐,原先许多经由运河运输的东西,能更快速的通过海上抵达,若不是北运河经过天津,恐怕这通县也会不复当年的景象了。犹豫了半天的夕芸没心情欣赏窗外的景色,她几度鼓起勇气又几度张不开嘴,憋了半天之后只能小声的问一句:“哥哥是嫌弃奴婢了吗……” 第三十八节、已老何卖老 对于京城的人来说,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但是对于满城的官员与勋戚们,今天绝对是要认真准备的。因为紫禁城里的女主人今天过生日。新皇帝的家中并没有多少长辈,就算有也没有能掌控**的人物,所以这皇后是名符其实的**之主。而且别看这位马上皇帝有点当年朱元璋一样的简朴风格,却又对这位妻子是宠爱有加,所有的人都知道皇帝的生日一切都能从简,唯独这皇后庆生却要大操大办。想当年就是伉俪情深的朱洪武与马皇后都没这般风景吧?姜田特意挑选这么一天来逃跑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说那些文武官员们无论是否喜欢这个皇后,今天至少也要将家中的诰命夫人派进宫中露一面拍拍马屁,至于那些勋戚们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各种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只要是你能想得到的没有他们找不着的。只要能博得皇后的青睐,那比受皇帝赏识还有用。在这么个日子里,谁还会有心情关心他姜田干什么去了? 宋懿的心情也有些忐忑,虽说献礼没他什么事,可是他也早早的等在宫外,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宋老头仗着年老德昭又从龙有功,进去之后少不得要被皇帝留下吃个便饭什么的,一起看看歌舞也是题中应有之意,若是皇后能称赞几句,他这个实际的研发主管也算是没白忙活,下一年度的预算也能少一点阻力。在这个件事上田虚海算是他的难兄难弟,田公子的母亲因为算是朝廷在册的诰命,所以也进宫陪驾了,田尚书自然不好表现的太在意,他这个儿子在外边随时侍奉母亲就没人可以非议了,于是这兄弟俩就坐在一棵树下摆上一盘围棋喝一壶茶等着宫里的消息。相较于他们,刘宝铠作为公爵府里的大公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老妈去**贺喜,顺便认识认识刚从江南行在接回京的太子。若不是这个一直长在江南的太子回京了,今天算是正式的在朝廷里露面,其实他更愿意也蹲在皇宫外头跟兄弟们喝酒划拳。 公爵夫人自然是雍容华贵的穿着朝服走在诰命们的前列,至于刘宝铠这种还没有接替父亲勋位的小子们也不能乱跑,只能跟在自己父亲身边客串一下小厮的位置,好在刘均定老将军今天不当值,换上了正经的蟒袍跟着一班老头子们高谈阔论呢,这个小圈子里都是一帮武将出身的家伙,他们说的事情无外乎就是忆苦思甜,说一说当年哪场仗最难打,通常这个时候他们刘家的发言权都很大,谁让他出了一门烈士只剩下个刘均定还能享受一下胜利果实。 “要说当年南京城三易其手,千年古都几成平地,陛下和咱们这帮老家伙被围整整一个月啊!它南明的那帮畜生就是见死不救,要不是咱刘家的骑兵千里驰援最后杀马以充军粮,我爹我两个兄长都倒在了南京城下,否则这江南战局就要危险了……” 色狼站在一边听着有点不耐烦,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自己也记得当年看见一身血污的父亲拉着三具亲人的尸体回到后方休整,曾经的将军大人现在的皇帝陛下还亲自过来送葬,他们这个回@回营地里痛哭之声不绝于耳。去年改朝换代,他们家从新叙功,这才换回了公爵的封号和御赐族谱,谁也没说咱们功劳小啊? 那几个聊天的武将们也有点不痛快,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就你们家死人多?咱们皇帝不也是只活下一个弟弟伴驾吗。这不到十年的北伐,大仗几十场恶仗无数,咱们谁不是提着脑袋拼过来的。再说你们刘家好歹也是骑兵,我们步兵一旦手中的弹药不济,最后还不是挂上刺刀和鞑子肉搏,能活下来听你废话的就没一个不是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 这时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忍不住开口了:“想当年我还和你爹一起喝过酒呢,咱陛下的亲兵里就没出过孬种,论凶险你那也算数?我可是跟着陛下闯过山海关,你们家就是那时候从的龙吧?想当年鞑子入寇我们凭着两千南兵愣是在北直隶硬扛了几仗,全军死的还剩下不到五百人,却拎回来一千条辫子!要不是这样他前明的崇祯能许配公主?你爹要不是佩服咱爷们也是条好汉,能举族相投?” 这是个老资格,论辈分算是刘均定的前辈,若不是老头年岁大了,而且早早的就落下残疾,否则功劳簿上绝对排在刘家的前边,所以这老头一开口,刘均定还真不能多说什么,这就是国人论资排辈的传统中比较好的那一面,有时候有个这种绝对的权威存在,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执。 说起这个皇帝的发家过程还真有点传奇,本来这个世袭军职的少爷在江南的烟花之地素有名气,你说他是个花花公子还差不多,可就是在欢场之中得罪了某些权贵,就被人暗害派往北方抗击鞑子,当时满清入关劫掠的次数越来越多,加上登州之乱使得北方元气大伤,朝廷已经没有多少可用之兵,谁也不会对这支南方的卫所兵有多少期望。可就是这支外人眼中的老弱病残,一路上收编了不少亡命之徒与热血之士,再加上这个穿越者的整编,使得他们磨磨蹭蹭的赶到北方的时候,精气神上已经和其他明军迥然不同。后来因为北方的指挥体系已经混乱不堪,明军大部队基本上只能据守一些坚固城池对鞑子蹂躏百姓是不闻不问,所以满人也就放松了警惕天天派出小股部队到处打劫,于是穿越来的世袭游击将军张韬在多次碰壁无人接收的情况下,就带着这两千来人的杂牌军真正的在大平原上打起了游击战。等鞑子烧杀抢掠的差不多了,这才发现自己损失了将近一千人,而且这些都还是正牌的满八旗士兵,其中光白甲兵就有五人。这等战绩放在糜烂不堪的明军身上当然是不可想象的,当年袁崇焕虽然号称毙敌无算,可实打实的敌人首级与缴获却拿不出来,等这五百如同叫花子般的部队在承天门外献俘,那五副白甲以及众多盔甲仪仗一摆出来其轰动效应可想而知。这五百人的残兵就是后来纵横天下的张家军的前身,也是现如今御林军的基干。 从解北京之围开始,崇祯有意的将他们放到了北边守关,咱们的游击将军到哪里都不受同僚待见,可偏偏这支穷的叮当响的南军打得有声有色,虽然穷却在和同等数量的鞑子接仗时都不落下风,战场上嗜杀凶悍的模样,连号称精锐的关宁军看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反倒搅得山海关北边的鞑子们坐卧不宁,那种无处不在又滑不溜手的游击战让机动力见长的骑兵都头大,随时要防备着这些叫花子上自己地盘上打秋风。随着战绩越来越高,崇祯便故意的将军费向着这支部队倾斜,好抑制关宁军的狂妄气焰。谁知腐败的文职机构受到了贿赂同时也眼馋那些军资,故意克扣与刁难那是少不了的,终于有一天咱们的将军大人一怒之下让人扮作盗贼抄了几个人的老窝,把那些文官吊死在自家大门之下。不知怎么就走漏了风声,从此算是彻底的得罪了文官集团,在各种压力之下崇祯只好暂时将这支部队调离前线,并且抽掉了不少精锐给了其他军阀。为了安抚张韬并且防止重演登州之乱的老路,特别恩准下嫁公主并且加封骠骑将军算是抚慰,也有警告某些人不要再攻讦的意思。 后来婚还没结成李自成就围攻北京,崇祯手中无兵可用破国之日就在眼前,唯有这个便宜女婿带着心腹家丁家将偷偷潜入京城营救,崇祯心灰意冷还是决定与国共存亡,最终只救回了自己的老婆和太子。马不停蹄的招揽旧部一路南逃,扶立朱慈烺即位改元宏光,至此就没有了南明那些乱七八糟的皇帝,朱由菘这头猪也没能坐上龙椅。一个将军至此就升格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江南军镇,当然其他的那些军阀们还是没那么好说话的,只是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太过强悍,先是领一千精锐杀入不听调遣的马士英中军,一举擒获了这个凤阳总督,并且闪电般的就改组了他的凤阳守军,用后世国朝百试不爽的新旧部队混编加思想教育,愣是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彻底的将一群看见鞑子就想跑的绵羊训练成了可战之兵,等到吴三桂硬着头皮杀到河南一带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老相识已经挖好坑等着自己跳了。 “若不是吴家那几个狗汉奸使绊子,圣上当年也不会调离山海关,更不可能让野人肆虐中原那么多年,想起这个老伙计们谁不是一肚子气?这帮孙子竟然还敢露面,看见他关宁军岂能客气!”说话间一指刘宝铠:“那个孙子好不晓事,没看长辈们说的口渴要喝茶吗?” 色狼差点喷出一口鲜血,你这老头能不能说话客气点?虽说按辈分自己也是孙子吧,但是也不能扯到一起说啊?再说了那边有太监你不指使怎么就看见我了?原以为自己老爹就够烦人的了,没想到你这老不死的更烦人,没看见周围的人都想掐死你这个倚老卖老的东西了。 就在刘宝铠意@淫@着如何整治这老头的时候,一个小太监一路小跑的跑过来:“各位大人,陛下要召见诸位进偏殿叙旧,还请大人们随我来……” 同样受不了这老头的几个武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按照级别站好然后在其他官员的羡慕或者说嫉妒的眼神下向皇极殿的方向走去,刘宝铠这类的虽说也跟随着走在后边,可是他们是没资格面君的,这不在殿外正好看见吴远也在那候着,色狼心说你这个假太子同样没有特权了吧?他们要是说上了瘾过了时辰,咱们中午就一块挨饿吧! 这时候一队宫人簇拥着一个穿着朱红色曳撒的小孩子向这边走来,打头的太监高声说道:“太子驾到闲人回避!” 吴远没工夫理会刘宝铠,这俩人连忙退到一边抱拳行礼,色狼好奇的抬眼瞄了瞄,这一看不要紧,直吓得他张开嘴说不出话来。 第三十九节、难逃五指山 等到太子从身边走过去了,色狼都没缓过神来,然后他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吴远,直到对方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我只说他是我的表弟,从我母亲与皇后的关系来说,这也不能算是谎话吧?” 原来环儿就是太子,太子就是环儿,这个太子一直都在江南那边的成长,去年新朝刚立,很多事情还没有步入正轨,所以这个本来是元帅府大公子的孩子,就直接在南京升格成为了太子。后来年初的时候皇后先来到京城打理后@宫,也没有随身带来这唯一的一个儿子。听很多人都在盛传,当初朱媺娖因为难产而母女双亡之后,当今皇帝就已经生出了反意,只是外虏不靖一直没能腾出手来,后来念在自己与朱家还有几分情谊的份上也没有过分的逼迫朱慈烺,只可惜明朝最后一位皇帝被那些自诩忠义的书呆子们给害了,京城朝堂上这两年的血雨腥风普通百姓当然不知道,加上很多读书人有意歪曲以讹传讹的居多。可刘宝铠因为身份特殊则看得一清二楚,与其说当今皇上是早有不臣之心,还不如说是他爹这种有功之臣终于忍不了死忠明朝的那些官员,半怂恿半强迫的让大元帅做这个曹操。 至于皇帝本身是否扭捏的想学那赵匡胤?这点他爹看得很清楚,身为一直待在身边的侍卫,他明白这个大元帅完全不在乎这身龙袍,他的所思所虑都是在为这个国家的未来着想,只是你要推行自己的执政理念,必然会触动原先那些人的利益,同时那些已经形成气候的文官体系不能容忍武人集团和他们分庭抗礼,各种利益的交织之下就形成了现如今这个局面,被自己人裹挟着只能挥起屠刀将所有挡路的绊脚石一劈两半。只有掌握了这个国家至高的权柄之后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治国。若是他早想造反,这些年有着大把的机会,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 刘宝铠不是傻子,略微思索一下就明白了来龙去脉,这个假太子吴远一直都是权贵们中间的风云人物,他也是御教院里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他会主动地参加姜田的补习,以及能第一时间接触刚到京不久的太子,那么说姜田早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宋大人也提到过,那个净水器最早就是皇上发明的,只是一直没有什么用处才鲜为人知,那么如果市面上出现了一样的东西,自然会有人第一时间告诉陛下。通常来说圣上无非就是一笑了之,身为皇帝难道还能与小民争利?但是明明渴求科学人才的皇上竟然听任姜田在民间瞎折腾,就算在那大骂朱熹都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派了一真一假两个太子去旁听,则说明了皇帝其实在考察姜田,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名符其实。那么自己和宋懿以及田虚海这些天来的行动也看在皇上的眼中!老爹呀老爹,亏你小心谨慎了一辈子,没想到所有的小九九都瞒不过皇上。 其实大殿之中只有皇后这一个主角,毕竟是她今天过生日,一群贵妇人在一旁聊天,你就是皇上也该回避一下,所以他们那几个大男人就躲在偏殿之中谈笑风生,这位张皇帝先是回顾了一下大家的战友情谊,又过问了几句生活的近况,众人无不对皇帝陛下这种平易近人的风度所折服。接着皇太子闪亮登场,有些老家伙还时不时的套套近乎,说您小的时候我还有幸给您站过岗呢,当然今后也会紧密的团结在你们张家周围,做一个万世流传的忠孝之臣…… 这个套路实在有点恶心人,但是大家都要表表忠心好让皇帝放心。明知虚伪做作,却也要硬着头皮演下去。别看他们当初为了和文官对抗而怂恿元帅造反,但是他们心中对这位领导人已经本能的生出了一种敬畏之心,那是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搏杀中慢慢培养出来的威严,那是一种对民族英雄五体投地的敬仰之情,他们敢造明朝的反却绝对不敢造这位皇帝的反,为了今后还能获得皇家的恩宠,此刻能不卖力的拍马屁吗? 只要不出意外,环儿就一定会成为下一任的皇帝,这对于一直忙于战事没什么子嗣的皇帝来说是别无选择的。而且那位皇后是出了名的善妒,能在朝局还不明朗的时候就主动跑到北京,其实就是怕自己老公在外边花心了抛弃他们母子,有时候这班武将惧怕这个女人超过了惧怕自己的上司,因为枕头风的威力实在是无穷的。 “父皇,这次孩儿来京的路上路过凤阳,便特意拜会了一下舅舅。” 今天这个场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所谓的舅舅而且还住在凤阳,那么就只能是一个人,明顺帝朱慈烺!问题是当着这些从龙有功的家伙们谈起这个话题,那么就证明皇帝必然大有深意,或者是太子年幼还不懂得政治的险恶。 皇上点了点头:“你皇舅近况可好?” “不大好,听闻凤阳官府供给的用度经常缺少。” 皇上摇摇头:“唉……虽说凤阳天灾不断,可明室的用度皆有南京拨付,这帮人怎么能如此令人齿冷?” 在座的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其实这件事大伙都知道,前明几个还在的藩王都已经被罢为庶人,留下部分的土地让他们在凤阳附近做个富家翁,至于这个顺帝,则封了一个闲散的王爷守着祖坟不再露面。每年他的俸禄显然是不能从凤阳当地获取的,所以就着南京供给,只是东西或是粮食运到凤阳之后,难免被一些人眼红,节流一些也算是收取了过路费,只要没饿死朱慈烺这家人不就行了嘛。 只听太子继续说道:“孩儿常闻民间有云:人走茶凉,想是地方官府早已不再敬畏前朝帝王,所以孩儿斗胆斥责了他们,并将随身物品赠予舅舅一家。” 皇帝颌首微笑:“好好好,我儿果然是慈孝之人,你舅舅虽说是前朝顺帝,但好歹也和咱们有着姻亲,说不准今后还会成为亲家,是要让那些小人们收敛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诸人谁也不是傻子,军中一直有人鼓吹要彻底的斩草除根,这也和那些讲究体面的文官们格格不入,皇上让自己儿子出来表演一番,除了能多多正面宣传这个未来的皇帝,还能警告某些不安分的家伙,别看朱媺娖已经死了,但好歹曾经是自己的正妻,他朱家到现在也还是皇家的亲戚,你们谁要是再废话就得罪了现在和未来的两代皇帝!看来这张皇帝和朱皇帝之间的恩恩怨怨不是外人能随便插手的,谁说皇上对不起朱家,要不是那些只知道党同伐异的蠢货们瞎闹腾,明朝能这么就灭亡吗。不得不说的是,别看张皇帝已经是九五之尊,可是在作风上完全看不出这是个皇帝,他的这些老部下们也大多是围坐在周围,别看一个个都只坐了半个屁股,但是你要不坐下皇上还不高兴呢,相较之下还是太子已经显露出了一定的威仪,这就是开国之君与继任者的区别。 正在说话间,一个穿着常服的男子翩然入殿,完全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一样朝着皇上走来,别说侍卫们不敢阻拦,就是那些坐着的有功之臣们,也都赶紧站起身拱手相迎:“标下、老臣……” 这帮人一个个的打着招呼,称呼都不太统一,可是对来人的尊称就绝对的一致,因为这个人正是皇上仅存的一个弟弟,现在封为冀王的张乾,就是这个人当年率领远征军自大沽登陆解放的北京城,在军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员战将。虽然已经封王,可是皇上舍不得这个弟弟远离自己便没有就藩,为此不少人猜测可能是不知道该封他去哪,毕竟整个北直隶包围着京城,把这么一个有威望有战功的弟弟放在身边更保险。 “侄儿见过叔叔!”皇太子也连忙起身施礼。 “不可不可!”张乾名义上是张环的叔叔,但是论起君臣之礼绝对不能让太子请安:“环儿现如今已是太子,将来还会是天子,岂能给臣下施礼。” “好了好了。”皇上笑着挥挥手:“他是你侄子,就算将来做了皇帝也还是你侄子,咱们家没那么多的讲究。” 既然皇上都发话了,大伙也就别深究了,好在屋里的都是拼杀多年的老战友,没有不通人情世故的道学先生,不搞虚情假意的那一套也说得过去。 张乾这才走到皇上身边小声说到:“陛下,那个人已经出城了!” 对方嘴角含笑的点点头,然后转头对着自己儿子说到:“咱们中华朝虽然年号叫做天眷,可是你那便宜老师却不给面子啊。” 太子想了想然后回答:“姜先生确实不愿做官,近几日在民间多有狂悖之言想是绝了天家的念想,如今更是不告而别,既然如此何不让其归隐?” 天眷帝摇摇头:“你呀,就是太善良,他疯言疯语的不是自毁名声想让我弃之不用,而是看出了今后天下大势,惹了祸头让我去背黑锅!” “咳咳……”冀王在一边假装的咳嗽了几声,然后小声提醒:“该说朕!” 他一直都不太习惯这个自称,所以时不时的就说走嘴:“好吧,就说朕,这小子明明有经世济民之才,却偏偏的不上路,他想撂挑子朕还偏不让他跑,中华能否君临天下,这个人不可或缺!” 旁边那些陪坐的人心中又是咯噔一下,连着两次了,皇上总能让他们小小的吓一跳。在座的人中都受过皇帝的指点,知道这天下之大中原不过就是其中一隅,这些人中没有原先书呆子那种妄自尊大的毛病,也知道皇帝的目标就是扫平六合至少也要恢复汉唐荣光,可是这么大的宏愿显然不是一两代人能够胜任的,怎么这个太子的老师却不可或缺呢?再说谁那么大的胆子敢不给皇上面子? 这些人中只有刘均定苦笑不已,他清楚这个人是谁,没想到的是冀王竟然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而且太子也认识他,就算当年的宋院长都没这么高的待遇吧?现在不由得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打着支持研制望远镜的旗号和对方拉拢关系,看样子今后的朝廷必然要和以前的中原朝廷迥然不同。 只听皇帝继续问道:“他走的是旱路还是水路?” 冀王回答:“飞鸽传书中说,他已在通州登船。” “既然他想走水路,那这回就来个瓮中捉鳖!” 第四十节、大音而稀声 玲珑和一帮侍女、伶人一类的在一个大殿里做着准备,她们多是教司坊和民间青楼中的贱民,本来社会地位就不高,进了这皇宫之中自然更是紧张。好在周围的太监宫女们虽然看着她们指指点点,却还没有故意冷落她们。毕竟都是在宫中混过三朝的老人了,现如今后@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后,当今天子也不是前明那些唯唯诺诺的软弱帝王,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钱来贺寿的女子之中就会出几个得宠的嫔妃。 皇后之所以同意举办这么个贺寿演出,也是出于为皇帝选秀的意思,别看她十分善妒,却也精明非常,自己的老公已经是九五之尊,在人间已经是极品的存在,他要是想左拥右抱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自己绝对没有阻止的能力,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替他挑选几个“听话”的,万一将来他们之中有人生出了皇子,也不会对自己儿子造成大的影响。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凭着儿子保住自己的地位,还能尽可能的控制住皇帝的宠爱。可她毕竟只是皇帝的妻子,并不是皇帝的母亲,就算选秀也要含蓄一点,再说她本能的烦感那些大家闺秀,若真是挑选几个出身清白的人进入后@宫,那她这个皇后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其实吧,她也是关心则乱,皇帝若是真的想三妻四妾又何苦要等到登基之后,想当年皇上还是大元帅的时候就有多少女子要主动的投怀送抱,换做一般人早就妻妾成群了。其实倒不是他不喜欢女色,而是没那个闲工夫谈情说爱,历史上任何一个勤勉的皇帝都很难搞出那么多的桃色故事,就是因为他们真正的恋人其实就是工作,换成现代社会的那些钻石王老五们同样适用。 那么这些来表演的姑娘们就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吗?其实也不尽然,毕竟都是在风月场中混的,难道还没有几个聪明人猜得出此行的真正目的?只是大多数人将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并没有大声的喧嚷出来,毕竟自己的出身并不光彩,真要是喊的满城皆知别说皇上面子上不好看,到时候说不定为了撇清关系还会将自己打入十八层地狱。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可能的展现自己魅力,期望能获得皇帝青睐。 远处丝竹之声渐起,想必那些勋戚贵妇们正在前边饮宴欣赏着歌舞,玲珑此刻却没有同其他人一样紧张的做着最后的排演,她只是静静的坐在门槛上倚靠在朱红的大门边,看着远方的天空情不自禁的在发呆。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今天的重要性,反正这个花名在外的小姑娘是这些同行的竞争者,事实上没人会关心她究竟在想什么,反正对于这些靠卖笑来获得生存权利的人来说,思想只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罢了。没等多长时间,一个太监就跑过来催促倚红楼的姑娘们做好准备,一番忙乱之后大家便跟着这个太监向皇极殿的空地上走去。 人们常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能更改一些规矩,可是也不能触动社会的某种底线,就好像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只是皇后过生日,结果却搞得跟皇帝祝寿一般,要是放在前明,是绝对不会允许为了**而使用三大殿,更不可能有这么多的诰命夫人作陪。当然为了注意一下影响,皇后以及众位女眷们的面前都有一道临时增设的纱幕,大概能看清表演却绝对无法看见对面席位上的男士们的面孔,反之也一样。皇帝在大臣们这边饮酒,皇后就在贵妇人那边谈笑风生,如此奇葩的宴会也算是前无古人了,也难怪那些个受儒家熏陶长大的文官们对此颇有不满。玲珑没心情欣赏大殿的华丽,也不敢随意的东张西望,身为一个教司坊中的卑贱之人,她能进入这里献艺都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一群人袅袅婷婷的走到丹陛之前按照事先学到的礼仪盈盈下拜。 “起身吧。”皇上看似很随意的说了一句,不过却引得大殿之中所有人的侧目,因为在此之前都是太监传话让她们开始表演,唯独这倚红楼的姑娘们竟然让万岁亲自开口。已经有聪明人在暗自揣摩,难道说陛下对这个玲珑另眼相看?也难怪,自打这个女子一走进大殿之中,不少经常光顾风月场所的大人们就都看直了眼,且不说玲珑的名声在外,就是她今天所穿的衣服都有别于其他人,没有那些繁复的花纹与褶皱,也没有穿符合身份的褙子,收腰的窄裙看上去竟然有些胡服的感觉却又交领右衽,唯独那裙摆竟然在两侧开缝,露出一小节玉腿! 张皇帝坐在龙椅上直想笑,自己那个穿越来的老乡究竟想干什么?明明拼命的往外跑,却又让眼前这人穿上改版旗袍来献艺,难道你不知道天下对满清多有厌恶之情,就算这旗袍是老上海的汉人裁缝改良而成,但这个时空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你这是要陷此人于危险的境地啊!玲珑并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引发了多么大的争议,官员那边已经是嗡嗡声不绝于耳,不少人都在谈论这胡服的出处,甚至还有不少人面露厌恶之情。至于夫人那边,就算挡着一层纱,也能看出这人的服饰轮廓,如此突出女人曲线的服装可算是大胆非常,再说就算你乃风尘女子,随随便便的露出小腿也是有伤风化的。 皇后“不经意间”瞥见皇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知道他并没有因为奇装异服而动怒,再仔细瞧瞧这个姑娘,虽然年岁不大,却也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巧可人,所以她这个主角也不能冷场:“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皇后娘娘,奴婢花名玲珑。”一种难以言表的清冷嗓音,听上去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皇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知道这种语调的潜在意义就是这个人完全不在乎地位上的巨大差距,完全不将皇权放在眼中,她在心中已经将玲珑判定出局,但是自己是皇后,该有的风度是不能少的:“你今天准备如何献艺?” “回禀娘娘,奴婢与众姐妹有琵琶曲几首,献于皇上与诸位大人们佐酒。”语气中越发的阴沉,已经有人感觉出了异样,因为在这话中唯独没有提到今天的寿星。 皇后刚要发作,却听见皇帝笑了起来:“呵呵……竟然不止一首曲子,你又如何肯定能在这里弹奏?” 玲珑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龙椅上的人,然后又马上收回视线:“回陛下,教奴婢曲子的人向我保证,万岁听了定会龙颜大悦。” 姜田谱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听说了,但是他们还是对姜田如此狂妄的保证感到可笑,当今万岁是什么人?别看他平时大大咧咧总是和群臣没上没下的,可这位当年就已经是才名满天下,江南一带谁人不知张公子的文采风流。你姜田就算是最近声名鹊起可也不该班门弄斧! 皇帝还是轻笑了几声:“你这身衣服也是他让你穿的吗?” “是,先生说此衣乃新朝的神髓所在,代表着中华的未来!” “大胆!无理!狂悖之极……”霎时间各种谩骂质问犹如潮水般涌来,直吓得同来的那些姑娘们惊慌失措的跪倒一片,唯独玲珑却依然傲立在中央,完全没有认错的表现。 过了一会骂声渐渐的小了,因为众人发现皇帝和皇后并没有对此表态,而且皇上笑容越发的明显:“好,你就将这人教授给你的曲子一一演来。” 这是什么意思?别说是大臣们,就连皇后都有点吃惊,难道说此女的表现甚合皇帝的心思?那究竟是异族服装拍对了马屁,还是无礼的举动挠到了皇帝的痒处?或者干脆就是皇上看她长得漂亮就都不追究了! 玲珑报过琵琶和众姐妹们轻轻的坐在了刚搬来的绣墩上,轻轻的调了调音:“小女子就先弹奏一曲《琵琶语》……” 轻轻的琵琶声响起,众人屏住呼吸,一股清风般的音调沁人心脾,简洁而又不失张力,婉转却又干净纯粹,偶尔有笛声轻和,却有更衬托出弹奏者的孤高。整个大殿之中就算是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武将们都渐渐的沉醉于其中。就连皇后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姑娘虽然藐视皇权,却又散发出那么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冷艳,配上这意境深远的曲调的确有傲视群芳的资本。 演奏完毕玲珑带头起身行礼,却只见皇帝长叹一声:“你说的没错,还有什么曲子一并演奏出来吧。” 没有资格进入大殿的刘宝铠他们也隐约听见了殿中的音乐,吴远不得不感慨的说:“姜先生之才深不可测,仅仅是一只琵琶却能演奏出如此意境。” 色狼有点担心的张望着,他才不懂得欣赏音乐,他只是担心玲珑会不会被皇帝留下,到时候自己别说是再和她吵嘴了,就是见上一面恐怕都不太可能,也许等自己接替老爹继续当这个大内侍卫的时候,才能在皇帝的身边看上她一眼。此时曲风明显的一变,就算色狼这个外行也听得出来,现在的歌曲才是真正的姜田风格。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清脆的女声配合着忧伤寂寥的词句,平缓的音乐恰好衬托出了夕阳西下柳笛声残的景色,即便是刚才还情绪高涨的酒宴,在这一瞬间就被拖进了难以名状的愁绪之中,甚至有些人还触景生情想起那些不在人世的至交好友,不由得黯然神伤。 一曲唱罢已经没人再计较玲珑的着装了,大殿之中虽然高朋满座,却又静的落针可闻,最后还是龙椅上的皇帝最先回过神来:“唉……教你曲子的那个人今天就是来捣乱的!” 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虽然只有穿越者才能明白,可是所有的人都觉得这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明明是喜庆的日子,此时却完全没有了欢庆的气氛,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可这谱曲填词的人论起音律恐怕可称得上是当世第一了。 “还有什么?”皇帝也有点好奇,想看看接下来是什么曲子:“不会只有两首吧?” “还有最后一曲。”玲珑调整好手中的琵琶,向着众姐们点点头。姜田曾经告诉过她,按照这个套路演,这第一名绝对没跑,说不定还能得到皇帝的单独召见。玲珑克制这自己心中的情绪,尽量的保持着冰山美人的样子,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只要能和皇帝说上话,自己家的冤屈就有洗血的机会。 好在最后一首歌不再走煽情路线了,而且重新回到了民乐的路子上来,只听玲珑轻启朱唇:“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张皇帝差点没笑出声来,心说你终归还是没能放过民乐的代表作,也好,我抄《红楼梦》你抄《茉莉花》,你这是和我示威呢?这首曲子优美动听朗朗上口,很是对那些贵妇人的胃口,皇后这个久居江南的人也是频频点头,看来这今天的花魁恐怕是非这玲珑姑娘莫属了,唯一的悬念就剩下她能否留在宫中了。曲子唱罢,皇帝带头称赞,夸奖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 “来人……”皇帝吩咐着:“这玲珑姑娘便是今日的头一名,赐锦绣十匹,霞裳十件。倚红楼献歌有功,这管事之人功劳最大,就赐其三十亩田地让她脱籍养老去吧。” 这算什么?自诩了解皇上的刘均定都拿不准主意了。明明是玲珑艺压群芳,可却让倚红楼的老鸨子回家养老?表面上看这算是赏赐,其实大家伙心中都明白,当个老鸨子每年的油水多丰富,岂是三十亩地能够比拟的?再说皇上也没提是不是要将玲珑收入宫中,难道说是因为皇后在身边而要顾及一点颜面? 其实最失落的正是玲珑本人,她并不在乎能当个妃子之类的人物,而是从始至终明明都按照计划去行事,偏偏在最后功败垂成,心月曾经为她分析过,只有皇帝单独召见的时候才能鸣冤,否则告状不成反受其累。难道就这么白白的放过这个面君的机会吗? 第四十一节、怪异的绑票 姜田自打上了船,就已经发现了情况不妙,但是别看运河并不宽,他已经没有了逃上岸的可能性。 “几位好汉,若是劫财在下也还有几分银两,若是害命我与你们并无仇怨吧?”面对着明晃晃的钢刀,姜田很想保护住瑟瑟发抖的夕芸,怎奈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 为首的一个船工嬉笑了几声:“我们不是图财,至于害不害命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 其实姜田也在暗中的注意了一下,这些人若说是寻常的劫匪却又不像,他们手中的刀都是一水的官军制式腰刀,只是无论刀身还是刀鞘,都有一种很沧桑的感觉,仅凭这一点是无法辨明他们的身份的,因为听刘宝铠曾经说过,皇帝喜欢那种纯火器组成的部队,冷兵器已经降低到了次要地位,加上多年的战争,使得不少前明的武器流落在民间,绿林人士要想配齐一水的腰刀并不是太费事,可是说他们就是剪径的蟊贼吧,这些人所表现出的素质与杀气绝对和江洋大盗不同,尤其是在对付自己这种书生和婢女的时候,他们还是本能的呈现一种搏杀的阵势围拢在自己身边。姜田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的束手就擒,然后被人推入了船舱之中。 与此同时玲珑就要纠结的多了,就在她鼓起勇气要在这金銮殿上鸣冤的时候,皇帝却抢在前边先开口了。 “听说教你这些曲子的人就是最近轰动的京城的姜田、姜牧华?这身奇装异服也是他的作品吧?” 皇帝发问她只好先作答:“启禀陛下,正是姜先生的大作。” “嗯……”皇帝缓缓地点点头,做出肯定的样子:“此人恐怕与我大有渊源呐。” 此言一出,大殿里瞬间就被嗡嗡的议论声覆盖了,这位皇帝的传奇故事就不多说了,谁都知道他全家在保卫江南的时候没活下多少人,若不是当今圣上靠着几百亲信家丁拉起了一票战力强悍的队伍,这才力挽狂澜恢复了汉家江山,说不定那些前明的各类官员们只要不从贼是不可能活到今天的。可是关于这个皇帝也就是当年的大元帅为什么能够获胜,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是怎样创造出来的,这个疑问不只是民间在议论,就是朝堂之上都众说纷纭,所以在各种猜测满天飞之后,大元帅终于在有一天“酒后吐真言”,承认自己曾经拜在一位海外归来的奇人门下,这位先生学贯中西本想回国养老,谁承想遇上了多事之秋。至于这位老先生后来如何,皇帝只是推脱说老人不愿受拘束而云游四方,京城失陷之后就再无消息。再仔细琢磨一下,这个姜田也是极为反常的一个人,恐怕非传统的教书先生所能培养出来的…… 勋戚那边,刘均定和宋应星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和姜田接触的最多,围绕着这个秀才的各种怪异才能也是看见的最多,此时他们不约而同的想,从明天起那小子的称呼就要改一改了。 见玲珑还有些发愣,皇帝陛下很和蔼的朝她说到:“你们回去之后要多多和那姜田学习些新东西,为我中华朝的音乐发展做出更多的贡献,好了下去吧……” 就这样,倚红楼摘得本次音乐大奖赛的桂冠,胜利者们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除了那个不痛不痒的鼓励奖之外,最搞笑的就是完全不想脱籍的人却被逐出了京城,作为礼部下属的产业,倚红楼虽然还保持着官营的特色,可是实际上的管理全是那个姓陈的老鸨子说了算,这里边的油水不问可知。若是说整个倚红楼里边谁最不愿意脱籍,恐怕陈妈妈自称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奇怪就奇怪在皇上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踢走一个老鸨子? 其实整个青楼界都在关注这次的比赛,这不仅是要博得天家一笑,还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将来这个行业的走向,毕竟当年朱洪武为了聚敛民财,同时也是将自己厌恶的某些卑贱阶层打入地狱,青楼官营算是整个明朝的一大特色,只是到后来民间力量也在这里边角逐,尤其是江南地区的各类花魁选美,那是争奇斗艳也算文化界的一件盛事,人们都知道新皇帝从戎之前也是游走于花丛之中的老手,但是阴差阳错的原先的同行变成了一国之母,那么这位前南京城里的名角大权在握之后,会不会担心自己的出身被人诟病而痛下杀手呢?通过今天这个结果,他们似乎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与此相对应的,本来就关系密切的三大官宦人家,在酒宴结束之后不约而同的凑到一起喝茶,至于这杯茶在哪里喝就不言而喻了。当刘宝铠、宋懿和田虚海等人风风火火的杀到茶馆之后,看见的只是急的直想哭的赵直,以及依旧云淡风轻的赵掌柜。 赵老板看见他们之后,微微的拱手平静的说到:“三位公子来的不巧,姜公子今早离开了,至今尚未回归。” “不在?”色狼有点诧异:“今天他能去哪?” 宋懿眼尖,正好看见一脸哭相的赵直,然后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你说,你师傅上哪去了?” “我也不知道啊!”赵直更加的委屈了:“今天早上他带着夕芸姐姐去城外的作坊了,结果一直都没有回来,刚才我去他屋里收拾,这才发现他留下了一封信。” “信!”田虚海转头看向赵老板。 “没错,姜公子的确留书一封,不过信中并没有提及三位。”到了这里老头没将话说完,信中提到了留下纹银百两,算是赵直成年之前的生活费,麻烦老头予以照看。 色狼想起刚才老爹说给自己听的那些所见所闻,不由得傻笑了起来。 宋懿看这兄弟一个人傻笑有点不明所以:“他很明显是跑了,你笑什么?” 色狼摇摇头:“刚才我爹说了,圣上一直都在盯着姜兄的一举一动,只是派来盯梢的人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谁能想到太子、王爷和一个未来的伯爵轮番看着他?可见当初圣上答应给他一个员外郎做,不过就是顺水推舟,根本就没想过他会接受,今天他能逃出京城,我估计他根本就出不了顺天府!” 一直都古井不波的赵老头终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原以为姜田能搅得这三个官家不宁已经算是出人意料了,没想到陛下会如此看重这小子,派过来的探子是一个比一个高级,想到这里他将视线对准桌上的滤水坛子,这个人究竟有什么秘密,能让如今天下权势熏天的人物一个个紧张如斯? 刘宝铠看见了赵掌柜的反应,他还以为老头是担心姜田的安危:“老丈尽管放心,从今天圣上的言辞来看,想必早就知道姜兄的底细,而且还十分欣赏他的才干,说不定这次姜兄是再也无法辞官了!” 与这边相对应的,则是街道那边的倚红楼上上下下怪异的气氛,自从传旨的太监走了之后,陈妈妈哭天抹泪撒泼打滚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她舍不得这座聚宝盆啊,就算圣旨中没有说不让她带走私人财产,可几十亩田怎么能和富丽堂皇的青楼相比。而且圣旨中并没有指定由谁来接替她的位置,这个任命理应由礼部那边办理,可能当前的礼部尚书还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所以原先那几个围在陈妈妈身边打转的马屁精们就动起了心思,若是能抢先一步疏通关系递补成为老鸨子,那也算是在这个行当中熬到了最高职位,至于以前呼风唤雨的陈妈妈就没人理会了。 老鸨子哭号了一阵,见没人过来劝解,心知自己以前太过苛刻不受待见,再哭下去也得不到什么好处,眉眼间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姜田,你个挨千刀的丧门星,若不是你教的什么海外歌曲也不会害了老娘,当初我就该把你扔出去喂狗……” 没等她骂完,就见一个年轻人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扇了她一个大嘴巴子,直打的老鸨子一个趔趄栽倒在地上,吓的周围那些龟奴、丫环们连大气都不敢出。陈妈妈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愣是不敢站起来。 打人的正是刘宝铠:“老太婆的嘴巴放干净点,免得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句话也算不上是威胁,因为从今天皇帝的态度就可以看明白,今后姜田的前途不出意外的话,至少也要位列三公或是入阁拜相,弄不好要和刘家这种靠战功受封的王爷平起平坐,色狼抽她一个嘴巴也算是善意的提醒,有些人不是你随便骂骂就完了的,就算姜田不计较,也会有人上赶着整治这泼妇好拍个马屁。 作为整个事件的中心,姜田此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自打不小心上了贼船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舍财保命的准备,反正自己也没打算真的出海外逃,只要能让他和夕芸平安上岸,总还是有机会起获原先埋藏好的银子。可是自己已经被绑了一天一夜了,这些人只是将自己和夕芸分别关在两个船舱里就没了下文,听动静似乎早就靠岸停止行驶了,但是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呢?钱,他们没动,自己身上的银两一分不少。人,一直没听见夕芸呼救或是挣扎的声音,这就说明这帮人也不是要劫色。如果是绑架,那么至少也要让自己写一封求救的信,这才好通知家属准备赎金,可到现在除了来送饭的,就根本没人理。那自己还有什么价值?总不会卖到某个偏远山区当奴隶吧?就算如此也不该找自己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啊!自己也真够倒霉的,原先那个姜田来到京城就着了骗子的道,如今自己想离开京城却又遇到劫匪挟持,难道说这京城就是个走不出去的围城?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 第四十二节、不行也得行 随着船板咯吱的响了起来,姜田知道有人上船了。漫长的等待让他不停的胡思乱想,可事到临头他却出奇的冷静了下来,天底下哪有不求财的劫匪?如此看来自己命运即将迎来十字路口。来人打开舱门,猫着腰钻了进来,狭小的舱室和舒适二字完全不沾边,姜田一直都是躺在一个角落中的木板床上,此刻他依旧躺着,甚至连头都不向外边看,背对着来人躺在床上,他想知道此人会怎样做出反应。 只等了一小会,就听见背后那人呵呵的笑了起来:“到现在还有心情装睡,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得,装不下去了,从这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就能知道,来人就是那个比自己走运的家伙。于是姜田只好一翻身坐了起来,打量着对面这个叱咤风云的皇帝陛下。 “对付我这种小人物,还不需要劳动您的大驾吧?”反正事已至此,姜田也就不用再斗心眼了。 “是啊。”对方也没否定:“要你的命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姜田打量着对方,虽然只是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并且披了一件大红色的斗篷,可是这个人只是往那里一坐,就散发出一种令人压抑的感觉。不算是英俊的脸庞透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威严。这就是俗称的王八之气吧?姜田琢磨着自己恐怕无法修炼出这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又想起自己穿越的过程,一股无力感就涌上心头:“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本来难得的年假,和朋友一起去野营来着,我只记得不知道谁喊了一句‘落石’!等我再睁开眼就已经身在此处了。” 对面那人沉思了一下:“没想到你在那一世被石头砸扁了……” “喂喂,你在意的只是这一点吗?” “当然不是,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想干什么,如果当初直接找上门来求老乡赏碗饭吃,我也未必不会收留你。” 姜田笑了起来:“你当我是白痴啊?一个落魄的书生跑到承天门(天安门)去找工作?说不定你还真会收留我在宫里干个闲差,只是我身上一定会少点东西。” “于是你就在民间惹祸来引起我的注意吗?” “哪有……”姜田很无奈的摇摇头:“身不由己罢了,你这种附身在大少爷身上的运气怎么能理解,我为了能不挨饿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现在好了,本以为能躲到哪个角落欣赏你开创的新朝代,现在就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唉……”张皇帝叹了一口气:“开创新时代,说起来简单其实谈何容易,若不是为了国家和民族,我做这个皇帝干什么。” 姜田心想,我才没兴趣听你的牢骚呢,说这么多的废话干什么,还不如直接说想怎么处置我呢。反正老子也死过一回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可怕的。只是连累了夕芸这丫头,早知道这样就不带她出来了。 感叹完毕,张皇帝又将目光放在了姜田身上:“说说吧,你给我找了这么多的麻烦,打算怎么跟我交代呢?” “我有什么好交代的?不就是想帮你个小忙吗,你还不领情。”到了这个时候能装傻就尽量装傻吧。 对方一瞬间就脸若寒霜的冷笑起来:“骗谁呢?就凭你的所作所为,便可知是个狡诈的人,留着你岂不是江山社稷的隐患!” 姜田打了一个哈欠:“你吓唬我也没用,若是想我死也不会亲自跑过来审问了,从你登基以来的所作所为,很明显是想毁掉传统八股的根基,只是碍于满朝儒家官员才没能彻底施行,我现在替你造起声势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的改革科考,然后就是潜移默化的将教育体系向着学院制转移,你说若没有我在民间胡搅蛮缠,你的计划还要延迟一段时间吧?” “唉……”皇帝第二次叹气:“这就是时代的代沟啊,那些满腹经纶的公卿大臣都无法看清八股的危害。” 姜田又嘀咕了起来:我现在好歹也是半个娱乐圈的人,就您这种演技还好意思出来现眼。那些位列三公的家伙哪个是白痴?他们谁看不出你想废除八股?只是他们一直在装傻而已。谁都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给你留下借口。 想到这里姜田心生一计:“所以啊,有我这种不是官员的人在民间煽动,你应该是乐见其成啊?难道说还想让我回去继续忽悠广大的劳动人民?” “滑头!”张皇帝直接给姜田下了定性:“既然落在我的手里,你就别想置身事外了,你以为那些银子埋在郊外就万无一失了?实话告诉你,让我现在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你又要变成身无一文的落魄书生了。那些秘密埋起来的银子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下了。” 姜田看着对方,自己藏的钱都在人家的掌控之中,哪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待如何?” “很简单,不将自己平生所学都给我吐出来,你是休想退休养老。” “退休?”姜田摇摇头:“在你手下我还能混到退休吗?” “我有这么薄情寡恩吗?”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姜田先开口:“你在上一世是做什么的?” 张皇帝表情严肃的沉声说:“军人!” “年代?” “……”皇帝沉默了,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提起:“你从什么时代过来的?” “二十一世纪……初!” “我比你早一点!” “明白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轮到皇上先说话了:“改革……成功了吗?” 姜田没问他指的是什么改革,因为只要是个中国人就都知道他在说什么:“一部分吧……至少我这种工薪小民,放假的时候也能背起行囊畅游山水。只要门票不涨价……” 张韬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然后缓缓的站起身,仿佛能穿透船板一样的凝视着远方:“以后你要多和我讲一讲家乡的事情,我已经有些想不起那里的风景了。” 自始至终姜田都没有明确的答应他要效力,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其实姜田的个人意见一点意义都没有,就算他想宁死不从,夕芸却还在人家手中,堂堂中华皇帝也许不会为难一个小婢女,但是谁也说不准姜田消失后夕芸将会面对怎样的窘迫状态。再说刚才的寥寥数语,已经让这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这是一种难以言表的国家情怀,两个人生活在两个时代,本应没有任何共鸣,但只是因为他们都曾亲眼见证着这个国家的一次伟大复兴,所以内心中的那种使命感绝不会此时空的中国人所能理解的。别看这里的人也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存亡的斗争,但自始至终汉文明都处于先进的一方,那种全面落后的屈辱是不曾品尝过的。 “上朝的时候来见我!”张韬又恢复了皇帝的威严,就像是呵斥手下军官那样的朝着姜田说到:“国家等不起,人民等不起,既然你知道历史的走向,就抛掉那些小资情调,否则就是这个中华的罪人!” 如此大的一个帽子扣了下来,姜田就是想不就范都不行,所谓的罪人不仅是指那种政治层面的问题。同样还会在人身肉体上进行惩罚,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地位,自己死了不要紧还要连累其他人。其实一开始姜田就已经明白自己只能乖乖的听话,之所以还要说这么多的废话完全就是在试探对方的底线。既然现在已经不再是囚犯了,他也就跟着张韬一起钻出了船舱,果然见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匪徒们一个个毕恭毕敬的肃立在皇帝的周围。 “我说……”只是刚一开口,姜田就感受到了周围人异样的眼神,他这才意识到此时身份的变化已经超越了时空,于是急忙同样恭敬的询问:“陛下,既然此间无事,能否将草民的婢女发还于我?” 张韬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其他人无论是敬畏还是谄媚,都没有姜田这声陛下来的舒心,按理说这样一个了解自己秘密的人是绝对不能留下的,可是正如对自己儿子所说的,这个时空这个国家这里的人民,甚至是为了他张家的千秋万代,姜田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有时候这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也在怀疑,是否冥冥中自有定数,上天先是将军人的自己扔过来拨乱反正,然后就派来姜田这样的技术型人才进行和平建设,既然如此又怎能辜负苍天的这片苦心。 很快的夕芸就被带到了众人的面前,看得出小姑娘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精神上明显有点委顿,显然是吓得不轻。姜田有点心疼,自己夸下海口要照顾人家,此刻不仅诺言没有兑现,反倒连累了对方。 姜田决定趁热打铁:“陛下,这个姑娘已经是草民的义妹,还恳请圣上开恩准其脱籍!” 张韬看着夕芸稍微有些愣神,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工夫,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说到:“此事我自有安排。” 姜田心里凉了半截,什么叫自有安排?还不是想借此来要挟我。夕芸也没想到,听姜公子一口一个陛下,难道说眼前这个中年人竟然是当今天子!小姑娘本来就不太机灵的表情也是呆滞了起来。这几天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实在有点大。 接下来更让姜田想不到事情又发生了,他们登上了河岸之后,那辆一直被姜田雇佣的马车已经等候在岸边,赶车的把式看见姜大公子之后憨厚的笑了起来,也许他觉得还能给姜田这种出手阔绰的少爷赶车是件好事吧。虽说姜少爷这次跑的远了点,但是只要赏钱足够远点又何妨。于是在别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姜田又坐着原先的马车回到了京城,让人看上去就像是他出城游玩了两天便返回了一般,根本想不到在这两天里发生了多少事情。其实有很多双眼睛都在暗处看着他,看着这个遭人嫉恨的家伙继续的逍遥自在。唯有姜田自己暗中苦恼,原先留书一封银两若干便从茶馆中消失了,现在找老板或是赵直肯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辞而别,到时候若是这两人不肯原谅自己怎么办? 第四十三节、暗流在涌动 和姜田想的不太一样,赵老头还是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的站在柜台里,看见他之后只是微微的点头了事。至于赵直则高声的喊了一声:“先生回来了!”然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他的活就是充当店小二。店中也有很多熟客朝着姜田打招呼,就好像他和夕芸两个人只是出门郊游了两天,没人知道这个人差点就失踪不见。 眼看着赵直在自己眼前跑来跑去,姜田急忙拽住了他小声问道:“直儿,这两天赵掌柜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啊?”赵直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他就说您和夕芸姐出门办点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让我多在店中照看一点。倒是后来刘公子他们过来了,看了您留下的信,说是您过几天必然还要回来。” 姜田点点头,色狼的老爹是御前侍卫,知道一点内幕并不新鲜,所以跑不了的情报他可能比自己知道的还早。不知道为什么,老头竟然暂时封锁了消息,连赵直都没有透露实情,如果不是被某些人暗中封口,那就说明老头的智慧异于常人。他要么算出来自己根本就跑不了,要么就是为自己多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反正不管怎么说,都证明了“姜是老的辣”这句话的正确性。 赵直刚想走,然后又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先生,您的曲子受到当今万岁的赏识,隔壁的心月姐姐让我传话,说是只要您回来就马上去找她,有重要的事情相商。” “赏识?”姜田嘀咕了一句:“能不获得赏识吗……” 自己的曲子都是穿越来的,对方也是个穿越人士,要是不知道这些曲子的妙处那才见鬼了,关键是按照时间计算,玲珑在宫里表演的时候也正是自己被限制自由的时候,那么就是说这个皇帝一边欣赏着自己的给他添堵的音乐,一边想象着自己自作聪明的自投罗网!他还真够恶趣味的。先是安抚好了夕芸的情绪让她别乱说话,然后又朝赵老头打了声招呼,姜田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朝着对门走去。 一走进倚红楼,就发现这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什么时候都人声鼎沸的地方今天怎么这么冷清呢?一个龟奴眼尖,看见姜田之后连忙迎了过来:“姜大官人您可来了,今天顺义伯府的吴公子包场宴客,就差您一位了。” “顺义伯府的吴公子?可是那吴远吴公子?” 龟奴连忙赔笑道:“瞧您说的,咱京城之中有这手笔的吴公子还能是谁?不过小人可不敢直呼其名。” 姜田好像明白了,要说色狼能知道一点内幕消息,那么这个吴公子本身就是内幕的一环,既然人家已经摆好酒宴等着自己上门了,那咱就别辜负了对方的一片好意。 随着龟奴来到了后边的一个院落,说实话他姜田也不是第一次来倚红楼了,但是这一进的院落以前根本就没来过,听说都是一些红姑娘留宿贵客的地方,所以像心月之类的清倌人陪坐的时候也只是在某个单独的房间,独自占领一个院落的事情还没有过。 秋高气爽的天气温度宜人,院子里除了苍翠的树木之外还有一架葡萄挂满藤蔓,院中的大屋门窗四开,几个人正在里边高声的说笑,看见姜田到来之后吴远第一个起身迎了出来。 “失礼、失礼,不知先生驾到,学生未能远迎。” 你就装吧!姜田在心里不停的诅咒他,自己只不过当过几天便宜老师,不可能让对方如此大礼相见,回想前段时间的各种事情,很明显这个人就是皇帝的眼线,难怪自己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吴公子客气了,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礼遇?” 一同饮酒的色狼他们也迎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嚷嚷:“姜兄……先生不必过谦,听闻你前两日出外冶游,怎不叫上我等同去?” 这个色狼也是个机灵的人,他意识到以后不能再和姜田兄弟相称,所以急忙改口,不过话中的意思提醒了他,今天不要提那些敏感的事情。 等几个人落座之后,姜田这才注意到不仅夕芸、玲珑这些清倌人在席间作陪,还有一些自己不曾见过的漂亮姑娘也围在四周,他们一个个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整个酒宴上,宾主双方在亲切友好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了交谈,双方就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充分的交换了意见……其实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几个人天南海北的胡吹一通,而且对姜田的才艺进行了充分的肯定,据说现在京城之中的风月场所已经开出价码,如果由谁能邀请姜田来自己这里吃个花酒,那席间费用全免,若是能说动姜秀才为自己谱曲填词,众位姑娘们愿意自荐枕席以身侍君!到这里姜田才知道为什么倚红楼上上下下对自己这么热情,他们是看上了自己这个欢场之中的新贵,打算再得到些能轰动京城的新曲。 当然这些话之所以能在明面上讲出来,就是因为其无伤大雅。真正要表达的东西不可能如此直白的当着这么多无关人员说,所以姜田一边应付着一边打起精神等着对方的正文,只可惜等了半天还是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时间一长,难免就有些走神,姜田这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心月与玲珑一直都有点尴尬,没有职业女性该有的工作素质。 吴远也观察了半天,他看得出来姜田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对付自己上边,对于身边的两个美女无动于衷,也就是说坊间传闻姜大公子流连于倚红楼的故事有点岔子,自己也调查过,他每次来都只是见心月或是玲珑,可是这二女的反应也不像是经常陪姜田的随意样子,那么就是说姜田来这里的确是另有所图,可能就如陛下所言,他摆出年少风流的样子迷惑别人,其实就是在为自己打掩护。与吴远的反应相反。色狼对他们这种试探与反试探的交锋实在是不太适应,有心想单独和美人“谈心”去吧,又碍于自己的家族压力不能不坐在这里受罪,宋懿就洒脱很多了,反正望远镜受到了皇后的高度赞誉,科学院的地位暂时是保住了,虽然也有观察皇帝目的的意图在内,但是他就比色狼轻松多了,该喝酒就喝酒,该和身边的姑娘说话的时候也不在乎。 各怀鬼胎的一顿晚宴,吃的姜田精神上是疲劳不堪,不仅他没有一点欢场老手的样子,指定陪侍的玲珑和心月也是十分的不自在,毕竟这两个姑娘都还是处子之身,平时来的客人除了一个刘宝铠之外都是规规矩矩的“君子”。让她们去说些荤段子调剂酒桌上的气氛的确是强人所难,好在吴远的手段比较高明,到如今都还没有冷场。眼看着酒都已经灌下去了两壶,姜田还是一副木讷的样子没有任何敞开心扉的意思,吴远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自己费尽口舌这个姜田就是不上道,难道说他真的不懂这里边的规矩? “诸位姐姐们,我与姜公子有些话要说,还请你们暂且回避一下!” 众女都有些长出一口气的感觉,这顿酒宴的确很另类,她们不是没有陪伴过王公贵族六部九卿的官员老爷们,可是无论官做的多大,到了这种地方酒过三巡便也原形毕露,放浪形骸之状比比皆是。唯独今天这四位,只听吴远一个人说的天花乱坠,另外三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受人吹捧的姜田也仅仅是浅尝辄止一副戒备重重的样子。傻子都能看出今天是宴无好宴,尤其是在陈妈妈即将离京的档口,本来有不少权贵都盯上了倚红楼这块肥肉,就算不能整个吞下,也要掳去几个姐妹吧?整整一天门口都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左右打探消息,就算有护国公府的刘公子坐镇都没能挡住这些苍蝇。哪想到这吴公子仅仅是一露面,那群人顿时做鸟兽散,想来应该是某种高层的角逐有了胜负之分。 她们这些卑贱之人原本是不在乎被谁掌控的,反正命运再悲惨也不过如此了,说不定这新东家若是能看上自己便能离开这污秽之地。但是吴远一进门就说自己要宴请姜田,让她们做好准备,别人不知道她们还不清楚吗,那怪里怪气的秀才虽说也没少光顾这里,可是除了心月之外,就没见过他和哪个姑娘说话超过十句,就是见到玲珑也是指点音乐的时候居多,再说那心月也是上赶着倒贴人家才获得一点礼遇,很多姐妹都怀疑这姜秀才莫非是个好男风的相公?吴远这白面俊俏公子主动宴请姜田也加深了这方面的猜测。只是看今晚这宴席上的情况,很显然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流正在涌动,见惯大场面的姑娘们本能的感觉到,姜田的身份可能没有平时知道的那么简单。一贯和他称兄道弟的刘宝铠都当了闷葫芦,那这里边的秘密绝不是自己这种小人物该知道的。 等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四个男人的时候,吴远给自己斟上一杯酒,轻轻的啜了一口:“不瞒先生,陛下已经晓谕我等,您乃是他从未谋面的同门师弟,初一大朝时便会宣您入宫觐见,所以学生恳请先生在这段时间里不要见任何客人!在下已经包下整个倚红楼,不会有其他客人来叨扰先生。” 色狼本来昏昏欲睡,听到这里突然来了精神:“吴公子,你这样就见外了,总不能让兄弟我无处可去吧?” 看似是色狼的抱怨,其实屋里的人都不是傻子,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当然除了姜田有逃跑的前科,最重要的就是某些人不希望这样一个“师弟”闪亮登场,囚禁在这温柔乡之中反倒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而刘宝铠的话就是在试探,他们公爵府是否被排除在这件事之外。 吴远微微一笑:“京城烟花之地不知有多少,刘兄不会连这几日都忍耐不得吧?” 姜田也是抿着嘴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一句:“蒙吴公子看得起,竟然包下这销金窟,想必破费不少吧?” “哪里、哪里,倚红楼本来说就是教司坊的产业,而教司坊又是礼部治下,这里的姑娘仆役无不是官家奴婢,在下可不用花费一文银子。” 这就等于是将问题挑明了,谁能直接指挥礼部让他们腾空一个妓院?很显然这就是皇上的意思。 “那……”姜田略微思考了一下:“到大朝之日前,我是不是就谁都见不到了?” “岂敢岂敢,您还是可以见到您想见的人,只是有些人我们会替您挡在门外的。”吴远知道对方不答应也不行,因为只要他顺顺利利的回京,就意味着已经和皇帝见过面并且暂时顺从了下来:“学生还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先生答应。” “请说。” “家母听闻先生当初被夕芸姑娘所救,为报救命之恩智计百出的认作义妹带在身边,这已经成为京城之中的一段佳话。所以家母一直都想见见这百姓口中慧眼识英才的奇女子。当然如果先生不同意,我们也不会强求,在下可以答应,只带走一天必定安然送回。” 这算什么?人质吗?皇帝会下达这种命令吗?无数个想法在姜田的脑中徘徊,想起当时在船上,那个穿越皇帝的确是看到夕芸后有点走神,难道说他还不放心自己吗? 色狼也不敢肯定这个命令是不是皇帝下达的,反正吴远他娘也算是皇上的义妹,究竟是谁想见夕芸的确有点难以捉摸。不过奇就奇在为什么只扣留一天,并且还要征询姜田同意,照理反正这小子也已经被软禁了,夕芸的去留还不是你们说了算,就算想留下个人质,也不可能当天就送回来。 还是宋懿的反应快了一步,抢先说到:“吴公子真是说笑了,小小一个婢女罢了还能让令堂留下过夜不成,自然是当天便会返回,只是那夕芸生性怯懦,不是个伶俐的丫头,怕会惹恼令堂。” 吴远也发现了,和姜田说话最好直来直去,不要搞那些官场上的潜台词,所以他也就很痛快的顺着宋懿的话头说下去:“那是自然,家慈只是好奇她一个弱质女流竟会有这等奇遇,便想当面询问罢了。此事绝无其他意图。” 姜田心想我同意不同意其实都一样,与其这样还不如由你们折腾,反正从皇帝的话中他听得出来,这个人还是很怀念那个时空的,并且很看重自己所掌握的超前知识,在自己的价值消耗殆尽之前,无论是自己还是夕芸安全肯定是无虞的。 第四十四节、力量平衡点 还是那段长廊,还是那个书生,还是那条尽收眼底的街道,只是姜田已不再是浑浑噩噩的穷秀才,他的身边也没有一个怯懦的小丫头。 “先生在看什么?”心月悄悄的走到旁边,很小心的问了一句:“可是在担心玲珑与夕芸?” 姜田缓缓的点点头,今天早上吴远就迫不及待的要将夕芸接走,玲珑因为以前的主仆关系,同时因为获得了天家的褒奖,所以也在受邀之列,外人看上去则完全不知道吴远请的是夕芸,还以为是他顺义伯府邀请当红的妓家上门现曲。酒喝多了同样睡在倚红楼的色狼顾不上头疼,等吴家的马车走了之后,便骑上自己的马悄悄地跟了过去,只剩下姜田一个人望着望着街道长吁短叹。外人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被软禁,看见秀才又站在廊檐下还以为是昨夜眠花宿柳至今未归呢。 心月有种感觉,这个便宜老师的心思并不在女人身上,一开始她也以为夕芸被赎身之后定然成为秀才的侍妾,但是接触下来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其中最让人搞不懂的就是姜田究竟在想什么,这个人不仅新学知识渊博,而且在看待她们这些风尘女子的时候也有种让人无法想象的平等心态,那玲珑虽说三番五次的与其作对,他都没有拿出秀才的架子讥讽对方,这和刘宝铠那种只为了追求女子欢心的花花公子不同,他是真的没有看轻这些贱人,这一点从他能脱下儒衫游走于市井之中便可见一斑。但是问题也来了,这些反常的情况让自诩能洞彻人心的心月也有些糊涂,他究竟是在用哪一种眼光来审视自己?这其中有没有男女之情?还是当真将自己当成一个兴趣奇特的女弟子? 这些想法让心月很纠结,现在有些后悔当初的拜师行为了,好在对方从没有公开的承认自己的弟子身份,她也看得出夕芸从一开始的紧张与羞涩,逐渐的变成了依赖起这个哥哥,小丫头可能还不明白这种转变的含义,但是心月却很清楚这种依赖绝对不是那种对亲人的感情,而是逐渐萌发出的一种依恋,只是夕芸由于年岁较小,还不懂得如何表达和取悦眼前这个男人,想到这里又有些懊悔,当初为什么不是自己先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姜田。这个时代对于这些才女来说,最可悲的并不是不受世人的赏识,而是无法找到一个可以容纳自己的另一半。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一前一后的站在那里,没有发现街角有个人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审视着他们,那眼神中各种嫉妒与欲望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喷出火焰一般。这个人很想靠近一些,但是见到街面上总有那么一些眼神不善的家伙在转来转去,他知道自己不能莽撞,否则连倚红楼的大门都进不了。 朝廷内外其实都已经知道了姜田这个人,一个据说会在初一大朝那天上殿面君的幸进之士,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其人很可能就是当今万岁的同门师弟!这让一些原本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看待那些过激言论的人,一瞬间就倒向了仇视姜田的那一派,而且这些情报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是让人忧虑,如果皇帝真的认下了这个师弟,那么是否就意味着延续了千年的儒家传统就要被颠覆了?其实所谓的理学诞生了不过几百年,和正统的儒家思想想必局限性与偏颇程度相当的大。对于那些文人来说却本能的将理学视为儒家正朔,不能不说会让孔老夫子气活过来。这些人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搞个前朝那种逼宫请愿之类活动?可是当今的皇上完全不按规矩办事,你就是跪死在午门前,他都不当一回事,说不定还会图省事的直接将你全家抓起来扔到某个荒僻的角落当野人。就是想组织一场全国儒生的罢考运动都不容易,因为本来科考还会不会继续存在都成问题,你要这个时候搞罢考,还不是直接让人顺水推舟的彻底禁绝读书人的上进之路! 以前儒生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能量,完全是拜社会体制所赐,因为千百年来舆论的话语权都是攥在读书人的手里边,唯一一个挑战这项权威并且成功的帝王就是那被骂了快两千年的秦始皇,就连前朝的朱元璋也只是建立了锦衣卫这个密探机构,用各种真的或假的罪名来打压文官的势力,彻底颠覆儒学的事情也没敢干出来。谁让治理国家还需要这些读书人呢。眼下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首先虽然同样是武力建国的皇帝,这个张皇帝可是从一开始就和文官有仇,东林党与他结下的梁子用一本《新东林点将录》可以进行直接概括,与那些太监编写的东西不同,这本书里不仅有当时东林党的各个活跃分子,还在其名之后详细的罗列出他的籍贯与师承关系,并且附上有无劣迹不法等行为,当年就是靠着这么一本书,天下“名士”几乎被一扫而空,这等手笔怎能不让人想起前明锦衣卫四处出击的光荣历史。本来这也没什么,哪朝哪代的开国皇帝不会清除一些异己?这阵风头过了之后皇家还是需要文人来共治天下。唯独这位皇帝不走寻常路,先是在军中教习简化文字,然后就是建立了一套有别于传统的军队文职体系,在这套系统里,一些受过教育的大头兵和一些不得志的儒生,逐渐的走上了另一种晋身的道路,现在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十分有理由的相信,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些有着丰富基层工作经验并且有着军事素养的人,就能很快的脱下军装换上官服充斥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不受传统的儒生圈子束缚,并且绝对且唯一忠诚于皇帝陛下,这样一来任何想要阻挡新皇帝改革的人,都会被这套系统顷刻间碾压粉碎且万劫不复。 于传统官员的忧虑不同,那些一开始并没有进入军队,受皇帝提拔才有机会为官的技术型官员,或是潜邸从龙的文人们就要弹冠相庆了,姜田本来作为一个不属于任何派别的民间秀才,他说的任何话做的任何事,都只能代表他一个人。就算是大骂朱熹也可以解读成为这个人想靠着刷下限来获得皇帝的赏识,但是一旦皇帝公开的宣称他是自己的师弟,不管这个身份是真是假都会引发一连串的洗牌行为,用不着明确的诏书,皇帝的态度就是命令,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未来与传统官员展开针锋相对的权利争夺。因为在原有的体系中,他们这些浊流下品,是永远都无法达到清流们的地位,既然难得有机会改变这一现状,为什么不去抓住呢? 朝会还没有到来,京城之中的政治气氛就已经高度紧张起来,好在此时的消息传递还比较慢,全国并没有形成高度的对峙状态,再说此时的政治系统中高层的对决只是那么几个人之间的问题,就算双方都能拉起数目不小的盟友,最终的结局也是那么几个人的下野,地方上除非有着重要的利益瓜葛,外放官员其实很难参与到斗争当中去。张皇帝自然也知道此时的局势,可是他头疼的并不是权利再分配的问题,而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国人那种窝里斗的风气就是不能改一改,前明的官员已经习惯成自然了,自己这边培养的新官僚也不可避免的朝着政治倾轧的方向发展,自己之所以保持着暧昧的态度并不是某些人所想的那种帝王心术,而是不想因为明确的支持哪一边而造成内讧,他的设想至少也是在自己活着的时候要保持全国高度的向心性与统一性,集中全国之力追赶已经开始落后的科学技术,为中华保持全球领先地位打下基础,可偏偏手下这帮人就是不能领会圣意,每天琢磨的就是那些争名夺利的小算盘,他现在算是彻底的体会到了当年崇祯的苦楚,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老丈人并没有后世说的那么不堪。所以他要认下姜田,让这个唯一能理解自己的人快刀斩乱麻的扭转这一局面,再不济也要缩短科技进步的时间。 市井小民们没有那么多的政治觉悟,尤其是这倚红楼里的众人,无论是姑娘们还是那些龟奴,都在心里盘算着姜田今后会有多大的前程,从吴远那刻意讨好的态度上看,至少也是个侍郎的苗子,当然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最少也要十几年后,不过姜田能赚钱的本事可是不小,最近又有了新朝“第一音律”的名头,对于开门做生意的青楼来说,这样的主顾永远都是自己的上帝,只不过由于陈妈妈被强制驱逐出京城,礼部也迟迟没有指派新的管理人,这里想要巴结讨好的人便没有了统一的指挥心月在他身边的时候自然没人上前献丑,可你这清倌人能占着白天,晚上就是后边姑娘们角逐的时间了,若是谁能获得姜相公的垂青承那一夜雨露,就算这人和其他嫖@客一样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也能对外吹嘘一番,若是伺候的好了,缠着他为自己谱个曲填个词,那岂不是能为自己赚下养老的银子!只可惜姜田本人此刻完全不知道晚上会有什么事情等着他。 第四十五节、明月照沟渠 直到载着玲珑和夕芸的马车驶入了胡同里,姜田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这吴家还算是说话算话,没有为难两个小姑娘。对于这件事自然是有很多的疑点,只是姜田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皇帝的义妹会接见两个卑贱的女子?若是说同病相怜对自己身世感同身受,可京城之中那么多的风月场所也没见受到她的关照,再说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就算没人敢公开的嘲笑她的出身,平时也应该尽量的低调。根据自己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信息,这人也的确很少在公开场合露面。想不明白的事情只能暂时放在一边,眼看着日渐西斜,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了姜田的面前,因为暂时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若即若离的围着不少的姑娘,有浓妆艳抹的也有略施粉黛的,有朝着他暗送秋波的也有装作擦身而过的,一时间环肥燕瘦的好不热闹,反倒将身旁的心月排挤出了圈子之外。 要说这姜田本也不是什么脑袋僵化的道学先生,再说世间的风气对读书人流连于青楼楚馆还当做一种风流雅事,可是当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小秀才面对超过一打的姑娘向自己示好,而且还是同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算两辈为人的姜田也有点不知所措,话又说回来,这等景象也不是哪个人都能享受的到的。心月在一旁看着直着急,别看她也算是专业人士,可毕竟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所以有些拉不下脸来投怀送抱,再说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整个倚红楼都知道姜田不是那种猴急的色鬼,即便是面对玲珑这类美女都能熟视无睹,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孩,所以到目前为止,除了心月仗着脸熟的关系能靠近他之外,别人还真没有过多的试探。 走进院子之中的玲珑看见姜田之后皱起了眉头,既没有以前那种高傲的举止也没有转身离开,不知道在心里正想着什么,姜田不去管她,而是朝着夕芸走了过来,本来跟在玲珑后边的夕芸,一见姜田刚想凑上去说话,可是又瞥了一眼玲珑之后只好忍着没动。姜田不管那么多,直接无视了玲珑走到夕芸身前,端详了片刻之后微笑着拍拍她的头顶。 “看样子想是没有为难你吧?” 一个大男人拍着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的头顶,这在任何时代都可以视为兄长对妹妹的关爱,可是倚红楼里的姑娘们却不这么看,此时很多人都在心中暗自猜度,难道这秀才是个喜欢童趣的人?姜田要是知道他们会这么想,恐怕能直接气吐血。至于旁边的玲珑,这次也难得的没有出言讥讽,而是略微有些惆怅的转身离开了。 “先生这是不信我吴家了?”一个爽朗的声音略带调侃的语调,伴随着吴远的身影飘了进来:“在下既然答应过先生,那么就一定会信守承诺,现已将夕芸姑娘原样送回。” 姜田只好先收起对小妹妹的关心,挤出一点笑容回答他:“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只是百思而不得其解罢了。” 那些妓女龟奴们见到姜田也许还不会弯腰行礼,但是看见吴远之后却绝对要恪守礼数,且不说这人的地位显赫,就是对方能随随便便的就让礼部腾空整个倚红楼,就可知是个手腕超群的人物,所以一时间众女无不盈盈下拜。 正在这时,只见刘宝铠同宋懿一起走了进来,并且色狼一边走还一边喊道:“正好你们都在,今天德馨做东不醉不归!” 这种地方的人都是眼观六路心思活络的,谁都看得出来姜田有种深深的戒备,这刘小公爷一进门就大声的嚷嚷,显然是要缓和甚至是压住某种不好的苗头,既然有和事老出面,他们也不必夹在中间难做人,急急忙忙的应承下来各自回身准备酒宴去了。其实整个庭院里只有这一桌花酒,哪用得着这么多人忙活,还不是借机离开是非之地,这时便有那机灵的暗中安排去了。 吴远也恨不得找个机会取信于姜田,外边都将他称作是假太子,其实他根本就和皇帝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姜田却是实打实的天子学弟,这今后必然是比他还要风光的存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未来的重量级人物看自己不顺眼,所以他有意的顺着刘宝铠的话头引开话题。 “哦?宋兄难得好雅兴,今日为何解囊啊?” 宋懿自然也清楚这里边的是是非非,他能被色狼拽来陪绑就是也想和稀泥,于是扬起手中的一个铜皮的圆筒得意的说到:“姜先生的镜子今日全都研制完成,算起来今夜月儿还算明亮,于是就来这里饮酒看月宫了。” 他手中拿的就是一架反射式望远镜,只是因为反射镜比较小,所以看个环形山还不成问题,不能和后世那些建在山顶上的巨型玩意相提并论,至于观赏牛郎织女之类的事情就更不行了。不过这也算是世界上第一次用此类望远镜观察天体,算得上值得喝酒庆祝的事情。姜田接过那架望远镜,向镜筒中仔细的看了看,物镜光洁且曲面看上去很顺滑,应该是现今加工手段所能拿出的极品了。 酒席就摆在了一座八角亭之中,以整个青楼的资源来伺候这几个人,能拿出的菜品与陪酒的姑娘们自然都是这里的精华,他们几个推杯换盏只等着月上柳梢,好来验证一下月亮上究竟有没有仙人。其实在座的人都没有将心思放在饮酒取乐上,吴远是想借机和姜田套套近乎,宋懿和刘宝铠则是帮假太子的,只有姜田憋着满肚子的疑问就是没有机会说出口,不仅如此还有两名堪称秀色可餐的美人一左一右的将他夹在中间,这个不停的劝酒那个靠在旁边有意无意的撩拨几下。色狼还不忘了在一旁艳羡一番。 “先生真是好福气,这清幽姐妹极少共事一人,若不是吴公子包下这倚红楼,我等就是在席面上同时见到她二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不消多久,色狼的本性就一览无遗,自己手不闲着紧握着身边美女的柔荑,却还盯着姜田身边的俩人乱看。 宋懿相较而言就矜持了一些,没有那么猴急,可是他也不急着验证望远镜的效果,相反还在不停的顺着这个气氛来推波助澜:“刘贤弟所言不虚啊,听闻还是上次京中有爵位的诸君正月十五聚首,才有今日的排场,姜先生可不要虚度这良辰美景啊……” 打一开始姜田就有点奇怪,明明是专业型人才的宋懿怎么也跟着一起瞎起哄,而且一上来就让这清幽姐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还别说不愧是倚红楼的招牌,这姐姐清霜人如其名,看似恬静文雅却又在暗处不时的耍些小动作,是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的冰山美人。至于妹妹幽兰则没有名字那么的安分,是个热情似火的丫头,若不是姜田始终表现的有点若即若离,换做一般人她们两个恐怕早就得手了。 姜田之所以不对美人动心那是有原因的,一来他一直紧绷着神经想套吴远的话,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对话方面,难免有点冷落了身边人。再说曾经有过饮酒误事的先例,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做出那么多高调的举动,引发了一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姜田一直都在小心的提防着不要历史重演。其次他也很在意这个反射式望远镜的性能,毕竟这种结构的望远镜他上辈子并没有使用过,不是天文爱好者谁会没事花高价买这种望远镜?所以虽然知道结构和原理,却担心自己的记忆有所偏差而导致性能不足。 吴远也在观察姜田,他对这个穷秀才至今都能克制住年少冲动的欲望很是吃惊,毕竟都是同龄人,大家谁不能理解这方面的需求呢?可连着两次宴请姜田,青涩的玲珑和心月无法打动他,欢场中的老手清幽姐妹也不能让他分心,这需要多大的毅力与强悍的精神?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也是足以让人感到钦佩的自制能力。 身为酒桌上的老手,色狼看得出气氛有些不太对劲,虽然他也很好奇吴远为什么三番五次的要拉拢姜田,因为姜秀才现在的身份已经处于半公开的状态,完全没有这样折节下交的必要,否则让人看上去就像是逢迎讨好,就算是为了将来对方飞黄腾达之后能攀上交情,也不用这么露骨的作法吧?于是他装作酒精撞脑的样子举起酒杯。 “今夜把酒言欢,怎能没有音乐助兴!不知玲珑姑娘能否献曲一首?” 这话是用疑问的口气说出来的,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命令,平时姐姐妹妹的叫着,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哪有妓家会认真。尤其是现在的情况,你就是推脱说客人太多伺候不周都不行,所以这玲珑甭管有多么的不愿意,可还是得抱着琵琶出来献艺。 在院中的一个锦凳上落座之后,玲珑还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知几位公子想要听什么?” 吴远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转头看看其他人:“你们来的次数比较多,我也不知那些曲子拿手,还是你们来点吧。” 宋懿今天就是来打酱油的,所以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刘宝铠本想是缓和气氛,再说于音律方面也不太懂行,本想点个十八摸之类的艳曲,可又怕在这种场合让人笑话,所以也将这个责任推给了姜田:“姜先生乃当世大家,还是由先生决定吧。” 姜田拱拱手算是逊谢,略微一沉吟便说:“今日本不想劳动姑娘,可是既然意坚贤弟想听你弹奏一曲,又值此秋高气爽的明月夜,不如就烦劳你演奏那曲《秋月夜》吧?” 还不等玲珑答话,吴远就先兴奋起来:“怎么没听过这个牌子,可是新作?”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假太子就更加的激动了:“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在下今日有耳福了!” 其实这首曲子本是上次表演排练中的备选,按照姜田的设想,因为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表演,所以就准备了两首琵琶与笛子的合奏曲,白天演奏《琵琶语》赶上夜间表演便是这首《秋月夜》,所以这也是第一次的公开演奏。 还是那清冷的琵琶声在夜空中回荡,惆怅中略带着一点哀怨,没有眼花缭乱的指法,只是轻轻的弹拨琴弦,简洁却沁入心脾的音符撩动着心弦。曲子中完全没有风月场中的那种浮躁与癫狂,烛影之中玲珑的形象越发的清丽可人。吴远自然是听得如痴如醉,就连刘宝铠这种半文盲都被吸引的不能自拔。宋懿顺着琴声仰头望天,果然一轮明月已经高挂空中,此曲还当真应景。 既然已经能看见满月了,那也就是该另一项活动登场了,姜田一直都巴不得赶紧看完月亮好结束今天的宴席,说实话他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吴远相处,总觉得这小子有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完全不像是和色狼说话时那么简单直接。撤掉桌上的残羹冷炙摆上清茶水果,自然望远镜处在中心的地位。别说是色狼他们跃跃欲试,就连那些对科学一窍不通的人都很好奇,传言月亮上有月宫、嫦娥,今日难道说就能一窥其全貌?看着这些人渴求的目光,宋懿反倒是不着急了,其实他在白天就已经尝试过用这个镜子看远方,放大的倍率果然不是普通双筒镜所能比拟的,估计用来观察月亮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他早就从姜田那里知道了,其实月亮上根本就没有那些神话故事中的东西,而是一个死寂的世界。看宋懿似乎是调整好了位置,吴远和色狼争先恐后的要一窥究竟,他们俩对着目镜仔细的看了半天,别说是嫦娥没看见,就连玉兔都无影无踪。 “先生,这月亮上怎会有如此之多的麻子?”看了一段时间之后,吴远不得不提出这个疑问。 “那你就要看看这些麻子的坑底是不是有一小块隆起。” “如果有呢?” “那就说明这个坑是被砸出来的!” 一说起这类话题,姜田总是能滔滔不绝的讲解一番,而且论点、论据都浅显易懂十分的让人信服。这下就是那些刚才还意图勾引他的清幽姐妹都听入了迷,心月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早就躲在一边偷听着,并且看着望远镜直流口水,可惜全世界仅此一架,以她的容貌若是行那魅惑的法子说不定还能凑过去看看,可是她忍住了自己的冲动,她担心轻浮的举止会令姜田不快,一直以来她都是以才女的形象示人,让她丢掉贤淑的外表去撒娇简直比登天还难。心中却又不舍得这次机会,谁知到下回宋懿还能不能将这种宝贝拿出来,万一进贡给皇宫大内,那就真的永世无法相见了。 这边还在纠结,那边的清幽姐妹可没那么多的顾虑,近水楼台的便利条件让她们可以腻声腻气的向男人们提出请求。姜田也发现了周围很多人都想挤过来开开眼,而且他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又说了不该说的东西。别看这些知识都是高中地理中很基本的内容,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人来说,能如此透彻的解释月球的各种谜团,就已经是惊为天人般的存在,更何况这么清楚的望远镜还是自己发明的。所以姜田决定点到为止不再说更多关于月球的知识。 打定主意之后他果断的向周围招招手:“既然你们都想看看,那就利用这次的机会好好的观察一下,跟别人吹嘘时也是不错的谈资。”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哪还有不围过来的道理,结果就是本来很风雅的公子聚会,被汹涌“人潮”而吞没,凡是在周围的人无不想挤上前去开开眼,听这个学问高深的秀才讲解一番。这样就将抱有其他心思的吴远给边缘化了,聪明的假太子当然看得出来这是姜田耍的小手段,无异于下达了逐客令,不过他并不生气,叫过一个龟奴小声的嘀咕了几句,然后掏出一个元宝塞入对方手中。这些动作都被色狼看在眼里,但是他并没有说出来,而是想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在充分的满足了好奇心之后,就算是心月也不敢纠缠太长的时间,那边的吴远也觉得时候不早了,便举起酒杯同众人道别,姜田没有不陪着喝完这最后一杯酒的道理,心中只觉得一阵轻松,总算是又将这小子给糊弄走了。从他的角度看,这个人虽然号称是假太子,那个穿越皇帝显然不会将秘密告诉给他,所以对于那有意无意的各种试探,姜田总是保持着应有的警惕,生怕透露出不该说出来的情报。 宋懿也准备收拾好望远镜打道回府,却见色狼朝他递了一个眼神,宋公子当然知道自己这朋友不会这么早的回家,但是这个眼神却别有深意。于是也连忙装作精虫上脑和陪酒的姑娘调笑一番,扮成有意风流一把的样子。四个人之中只有姜田不知道,自己刚才喝的那杯酒中混有妓家常备的一种春药。 第四十六节、保皇反对派 第二天一早,当姜田睁开沉重的眼皮之后,就看见了玉体横陈的两个美女,回想起那一夜的颠鸾倒凤当真是冷汗直流。再傻的人也该怀疑事情不对了,本来小心翼翼的度过了酒宴,怎么会突然把持不住自己?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姜田只能轻轻的坐起身,然后寻找自己的衣服。就在这时被惊醒的幽兰看见秀才似乎要起床,几乎不假思索的就伸过玉臂搂住了对方的腰。 “相公,时辰还早,再陪奴家一会吧……” 一瞬间姜田的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回想起来昨晚自己的确是太疯狂了,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他自问应该算是克制能力比较强的,怎么会禁受不住这两个姐妹花的诱惑? 也已经睡醒只是在装睡的清霜观察着姜田,看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便装作被吵醒的样子睁开眼睛,然后轻轻的将幽兰的手臂移开:“公子想是口渴了,奴婢这就去端碗茶来。” “不必麻烦了,我自去梳洗梳洗……”姜田急忙借机穿好衣服溜了出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其实他算是嫖客而对方提供服务罢了,但是这不符合姜田的价值标准,谁让他两世都是个雏呢! 刚刚来到院子当中,就看见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向这边张望,那个人也看见了他,于是慢慢地走到院子当中将一个装着半盆水的洗脸盆放在了石桌之上,红着脸转身又离开了。姜田看着夕芸就这么走了,都没敢出声阻拦,这种事情被一个小姑娘看见就算不是捉奸在床,也终归有点尴尬,虽说夕芸以前就是倚红楼中的一份子,对此应该是见怪不怪,可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而且还在心底里开始有点喜欢上了这个哥哥,遇到这种事情莫名的就生出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烦躁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也说不清。 这边姜田还没有梳洗停当,就见刘宝铠唉声叹气的走了过来:“小弟甘拜下风啊……” 看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姜田气不打一处来:“你又憋着什么坏呢?” 刘宝铠严肃的看着他:“原先我以为先生初涉此事必然不能持久,那成想你这院子里欢愉之声是一浪高过一浪!后来小弟有心和你暗中比试比试,结果还不到三更天小弟就撑不住了……” 色狼还在那喋喋不休,也不管姜田是不是满脸的黑线,在他眼中称赞一个男人能力强悍算是很高的赞赏,可你也得分时候分地点吧?结果整个一上午姜田都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因为他走到哪都感觉有人在指指点点。 “先生?”赵直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师傅:“您交代的功课我都完成了,您看是不是再教我点新东西?” “都完成了?”心情不好的姜田随口问他:“那些绕口令都已经背诵如流了?那你背给我听听。” 赵直连忙点点头:“吃葡萄不吐葡萄皮……” 姜田当初为了磨练他的基本功,曾经特意的抄出一堆绕口令让他练嘴皮子,可是这小子不识字,姜田也没工夫教他,所以其实是柳先生先看一遍,然后再教赵直,至于在这个过程中,柳先生也让自己的亲传弟子练习绕口令,这就是后话了。 一大通绕口令背得赵直大口的喘着气,然后很自豪的看着姜田,好像在等着听到夸奖。却只见自己师傅只是微微的点点头:“还可以吧,今后每天早上都要这样背诵一遍,直到再也不能说相声为止。” 年岁尚小的赵直不知道这是何意,愣愣的忘了回答,似乎在琢磨着自己不能说相声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时候。也没让他想太长的时间,心月就在外边叫门。 “先生可有空闲?” 姜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才女三番五次的纠缠于自己,就是傻子也都看得出来其中必有深意,可是姜田却不想随随便便的招惹这朵牡丹,原先他是怕田虚海这种权二代吃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随着环境的改变,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有什么样的结局,每个和自己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在穿越前辈那里备案,既然如此就要尽可能的降低风险,免得自己的软肋在对方手中掌握的太多。再说这种大家闺秀型的女子也不符合姜田的审美标准。 想是这么想,只是这个想法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暂时也没有躲着她的理由,便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姑娘请进。” 心月袅袅婷婷的走了进来,看见赵直之后也不以为意,将随身带着的一个食盒打开取出一小碟点心递给那小子:“听你背诵了半天,想是有些乏了吧。” 赵直看着点心直流口水,但还是忍着没接,只是回头看着师傅用眼神询问。姜田能怎么说,自己这个当老师的还没让自己学生吃过像样的吃食呢,只好点点头示意他可以接受。那小子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乐的差点没蹦起来,然后端着盘子就跑出了房间。 一碟点心就打发了一个电灯泡,这买卖划算。姜田心理嘀咕着嘴上却问到:“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情?” 心月嫣然一笑:“贱妾唐突了,不知公子昨晚可是心火燥热。” 别说昨晚,就是现在姜田都有点燥热,让一个女孩子这么一问就更是热上加热:“嗯……这个……” “先生不必过意,这里有清热解火的凉茶一壶,喝下去可保无虞。” “这是……” 心月就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了,昨天晚上吴远命人在姜田最后喝的酒中下了药,所以才有了这一夜的荒唐,心月知道了之后急忙取来了泻火的药茶送了过来。姜田一听也没客气,急忙端起茶壶对着嘴灌了下去。 喝完茶,他这才觉得事情蹊跷:“我与那吴远并无恩怨,他这么做是何用意?” “我也有些摸不准,公子洁身自好这是人尽皆知的,他却几次三番的引诱于你,甚至不惜使出这等手段,想必自有缘故,只是我等局外之人一时无法参透罢了。” 姜田很遗憾的摇摇头,其实他心里还有种感觉,这件事一定和哪个穿越前辈脱不开关系,但是目的依旧成迷,这个时空风月场所的存在是合理合法且光明正大的,年少的公子闹出些风流韵事也是一段佳话,谁也不会将其看成是人生的污点,虽然这一世的第一次就这么浪费了有点可惜,但清幽姐妹的名头在京城的服务业中也是数一数二,昨夜二女共侍一夫的事迹必然会引发热议,恐怕他姜田的名字将会在青楼楚馆之中被拔高到一个新的地位。这种名气是真的不想要啊……姜田只能在心里这样感叹,否则会被认为是得了便宜卖乖。 至于吴远的真正目的,其实并没有多么的复杂,只因为皇帝指使他制造一点桃色新闻,好在京城周边广泛散播。从姜田开始出现在公众眼前的那一刻,这个人不仅是身负异禀,而且还有着信守诺言、爱憎分明与洁身自好等光环,加上他本身还“创造”出了相声,同时兼具音乐家的身份,这样一个民间人士即便是被招入朝廷,也如同花瓶一般看上去很美,其实很脆弱,很容易遭到同僚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暗中攻击。如果此刻爆出一些风流韵事,一来于私德无碍,还能给人一种年少轻狂不知节制的感觉,这就符合大多数人对于年轻人的定位了,就算被某些人找茬构陷,人们也不会太过吃惊于如此完美的人怎么也会有问题,年轻人嘛,犯错误总是难免的,只要知错能改就是好的…… 张皇帝算是为这个穿越后辈考虑周密,国朝的文官特点就是没事捕风捉影的弹劾当红大臣,历史上所有稍有名气的朝臣就极少不被人上奏章弹劾过,换句话说被人弹劾也是地位的象徵,当年海瑞也是因为弹劾了皇帝,才从默默无闻的芝麻小官一举天下闻名的,这已经成为了文官文化中无法剔除的基因,只要皇帝陛下不想对整个统治阶级进行彻底的大清洗,这种局面就还要保持下去,所以为了长治久安,为了能让自己这个后辈充分的发挥才干,现在就给人制造点弹劾话题,而且还是那种无伤大雅的小辫子,就显得尤为重要。 “完美的人通常都是孤独的,海瑞为了永远完美下去成为了朝廷的招牌,却也没能做出利国利民的大事,因为没有人会陪着他一起完美到底。张居正是不完美的,但是他却能捆绑起一群利益攸关的群体将改革进行下去,有效的延缓了明廷的衰落。其中孰对孰错非百年后难窥全貌。”张皇帝对着吴远面授机宜:“你也要记住,多和那些纨绔子弟们交流交流,彻底的变成他们的同伴,因为只有这些人才会成为你的助力,才能让你协助环儿管理好天下。” 这段话听得吴远有点似懂非懂,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勋戚的身份必然不会受到传统文官的接纳,自己无论如何成为不了正经的官员,那么培植自己的势力就需要那些同样是勋戚的贵族们协助,若是想将某些政令绕开内阁甚至是绕开整个文官集团,这些贵族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至于他没有明白的那一部分,就是见识上的差距了,作为熟悉中国历史的穿越者,尤其还是熟读马列著作的人民军队的军人,对儒家自然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排斥感,同时也明白从社会学的角度上分析,明代制度虽然已经带有了精英民@主政治的雏形,可是全国人民的识字率很低,参政议政的权利还是攥在极少数的儒生手中,为了不让这一小撮人因为一己私利而左右舆论,那么独立于科考体系之外的官员就显得尤为重要,在宦官权利已经严重萎缩的今天,可以制衡儒生的政治力量,就剩下了世袭的勋戚们这唯一的选择。而他吴远就是未来“反对党”的带头人。 姜田听了吴远解释之后,一瞬间就看明白了前辈的苦心,同时也看到了另一重意思。不管自己怎么做,靠着和皇帝师承关系而幸进的帽子是甩不掉了。不管将来是他张韬长命百岁霸占着皇位,还是二三十年后太子登基,自己的地位都是稳固而不变的。同时为了保证能按计划的刷新国家科技实力,姜田是绝对不能卷进任何政治斗争中的。因为那很容易走上张居正人亡政息的老路,想必今后科研部门与教育部门必然要独立于政治之外,有个暗中支持自己的盟友或是党派在台前和儒家对抗,吸引着火力,这才能保证无论是东风还是西风,都吹不倒他这杆红旗,也能保证复兴大业不会因为政治斗争而受到影响。考虑到这个前辈的穿越时间,估计此人一定对文@革中科学技术的倒退是痛心疾首,便早早的做如此打算。 想通这些后,他对吴远的态度也不像一开始那样的冷淡了:“既然如此,我算是知道了陛下的用意,你可有要我配合的事情?若还是昨晚的事情便免了吧。” 假太子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任务基本上算是完成了。他对于皇帝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姜田之间的关系,一直都有种无法厘清的糊涂感觉,那个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为什么会三番五次的迁就这个秀才?甚至亲自策划了如此复杂的晋身路线!若只是看中了他的才学,大可下一道圣旨命其效命,就算要学那礼贤下士的套路,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眷顾这个师弟?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了陛下的苦衷,我也就不必当这个恶人了,只是希望先生能更加癫狂一些,有一点恃才傲物的样子,如果能公开的反对一些陛下的主张就更好了,当然这其中的分寸一定要拿捏仔细。” 第四十七节、烫手的赏赐 这俗话说:听人劝才能吃饱饭!姜田充分的领会了这句话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别看你被扣上了帝党的帽子,可是要想平稳的混迹于朝堂之上,那么时不时的跳出来指摘一下皇权也是必要的。反应到现实生活之中就是要给自己找点污点。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被包场的倚红楼天天都能看见刘宝铠和姜田纵情声色的影子,不少来附近寻花问柳的人们就只有望楼兴叹了,那里现在实行会员制,非受邀客人恕不接待。其实姜田就是做做样子,表面上白天指点一下音律,顺手教习赵直说相声,到了晚间就是等色狼上门陪自己喝酒,直喝到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为止。他为什么非要喝那么多酒呢?其实还不是怕某人故伎重演给他下点作料,反正真正的醉酒也就是酒精中毒,一睡解千愁不用担心会不会有圈套等着自己。 简短截说,没过几天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初一大朝的日期就到来了,这一天姜田没敢再喝酒,而是早早的准备好了吴远送来的一身新儒衫,穿戴整齐梳洗停当之后,在大约凌晨三点的时间准时坐上了等候在门口的马车,凌晨四点来到了午门外等候上朝,这时绝大多数要上朝的京官都已经“精神抖擞”的聚在了那里,小声寒暄打招呼的不在少数。姜田打着哈欠看着这些不认识的人,心说在封建王朝做官也这么难,大早上的皇帝不睡觉你们就得陪绑。明明睡眠不足却还要注重仪容和精气神,否则一会被风宪官看见少不得被参上一本。 姜田在大量他们,这些官员又何尝不在观察他,只是光线昏暗很多人看不清这个话题人物,再说能到这里报道的,哪怕在上朝的时候只是待在门外凑数的京官,至少也要举人出身,六部九卿和内阁学士们大多都是翰林院镀过金的进士,他一个小小的秀才的确有点不值一提。可是当今的皇上并不看重八股文章,很多新创设的部门都是任用从龙最早的那些嫡系,这些人很多根本就没参加过科考,压根和那些传统官僚凑不到一起,就是德高望重的宋应星在学历上都低人一等,所以秀才的身份反倒不那么扎眼了。 “这位就是姜公子吧?”一个穿着红袍胸口绣着老虎的官员走了过来:“本官乃是兵部右侍郎梁范。” 姜田赶紧作揖行礼:“学生见过大人!” “免礼免礼。”梁侍郎乐呵呵的虚扶了一把:“说起来本官当年投笔从戎时也是你这般年纪,今后可要常走动走动。” 一个三品侍郎凑到不入流的秀才跟前说是要走动走动,这放在前明绝对是不敢想象的事情。不过话虽然不多,但是信息不少,首先人家点明了说是当年投笔从戎,除非这是个应试教育下的神童,否则也就是秀才而已,再者,从这段话中就能发现这也是帝党之一,和朝堂上的前明官员不同,算是潜在的盟友。一个三品侍郎代表帝党跑出来示好,一来宋老头那种级别的也要矜持一些不会显得太谦卑,二来又怕派出个五六品的小官出来,让姜田觉得对方不将自己当回事。所以三品侍郎的位置很合适。但是让姜田意外的并不是这些,按说兵部虽然掌管国家军事,相当于后世的国防部,但是明代的规矩是以文御武,兵部官员大多都是文官,怎么着个侍郎却是着武将官服?难道这也是穿越前辈的创新? 还没等姜田跟他客气两句,午门的大门就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地打开了,众官员一看连忙按照自己的品级站好位置排好队,只等着上朝的时间到来。姜田也站在队伍当中,不过他是最后一名,身边那些七八品的小官又有意无意的和他保持着一点距离,穿着青色儒衫带着平定四方巾的他显得是那么突兀。不过这都不影响百官上朝的那份庄严肃穆,走在最后的姜田还有闲情逸致的观赏一下沿途的景色,穿过金水河就又迎来了一座大门。 “这就是太和门了吧?”姜田心理嘀咕着,可是走进了一看门上的牌匾却写着:奉天门!而且旁边还没有满文。 “我也真够傻的!”姜田对自己时空错乱的想法逗的直傻笑,此时满清没能坐稳江山,那么这北京城里的地名自然也没改,和以前熟知的名字就有了很大的差别。 那些站在队伍外边监察百官的御史们看着姜田一点都不严肃的走过去,气的吹胡子瞪眼。可是也没办法,人家压根就不是官员,你弹劾他又有什么用? 随着队伍站定,姜田远远地看了一眼奉天殿,这就是上朝的地方,可是那里边乘不下那么多的官员,所以很多不入流的小官都只能站在殿外受罪,好在此时是秋天,早上虽然有点微寒却不至于冻人,否则站在外边的这些人可就受罪了。至于殿中说了什么议了什么,守在门口的或许还能略微听到几个字,处在姜田这位置的就绝对听不着任何声音,反正这个级别的官员也就是来凑人头的,国家大事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今天就不一样了,一个小内侍一路小跑着从殿中奔来,直接跑到了队伍的最后边,看着姜田连喘了几口粗气:“这位……这位可是姜田姜公子?” “正是在下。” “陛下召见,请随我面君!”姜田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的朝着殿中走去,所过之处官员们无不用复杂的眼神行注目礼,若说在午门那里光线昏暗还有些看不清楚,现在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只要不是老眼昏花就都能看出此人不仅年少,而且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全然没有初次面君的惶恐。他当然不会诚惶诚恐,这不仅是他已经和皇帝偷偷的见过面,还因为他更多的将这个过场当成一种旅游体验来做,至少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对宝座上的那个前辈有多少敬畏之情,最多算是崇拜他能力挽狂澜的这份手段。 来到丹陛之下,内侍闪身退出,到了这里就不能随便乱看了,姜田按照事先学过的套路跪倒于地,三跪九叩之后伏地不起:“学生,直隶秀才姜田,叩见吾皇万岁……” 一股威严的男中音传了过来:“嗯……平身!” “谢陛下!”姜田急忙站了起来,心说你不就是比我命好嘛,竟然让我磕了这么多头。 “秀才姜田,听闻你帮科学院设计了新式望远镜,此间构思可是你一人所想?” 这话看似无厘头,皇上召科研人员可以这么问,但是满朝文武都知道你说他是自己的师弟,现在反倒问起这个问题,很明显就是在为了认祖归宗的时候好找个充足的理由。 姜田因为早就和他串过供,所以就按照安排好的套路说到:“此非学生一人之力,那是受恩师教化,科学院诸君同心协力,方有所小成……” 这段话的关键是在于,供述出一个莫须有的师傅出来,自己的新学学问都是这个空气中的师傅所教。然后皇帝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话题引向那个不存在的师傅。 “……这么说,恩师他为了躲避兵灾暂居于你家,所以才收下你做关门弟子!唉……朕不能早日荡平敌寇,真是愧对于老师啊……” 这也是应该有的套路,尊敬师长是社会中的道德规范,你当了皇上也不能打破这条规矩,虽然故事中那个常年沦落海外,晚年回乡养老的那个老师,先是在南京收了张韬做徒弟,传授给了西夷新的军事思想。又因为躲避灾祸而收了姜田做关门弟子,将泰西的科学发展倾囊相授。至此这个文武全才的神秘老头就可以谢幕了,在某次鞑子下乡打劫的时候,将仙风道骨的老家伙一刀给砍了……那段时间,汉人的性命如草芥,死个老头谁也不会在意,再说当时姜田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后来也饿死了,当真是死无对证。 皇帝坐在龙椅上,拼命的挤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眼泪出来,然后才长叹一声:“苍天有眼,让老师的一身本领没有付诸流水,你替为兄我在师前尽孝。我这个当师兄的也不能太过薄情。既然你学贯中西,就人尽其才在科学院做个郎中吧,并加封太子少保!” 原来的员外郎是从五品,现在的郎中则是正五品,这个门槛是很多官员一辈子都无法突破的天花板,他姜田离家出走一回竟然有此奇遇,估计能让很多读书人直接气死。再说那个太子少保虽然是虚衔,但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正二品!若是单论品级已经和六部尚书平齐了。现在东宫太子年幼,说不定哪天就能混成太子少师。 姜田刚想谢恩,却听龙椅上又问到:“你在京中可有府邸?” 众官员心想,刚才那些加封都是应有之意,许你做官还不简单,最多就是给份俸禄。下面这才是实打实的赏赐,要不然这声师兄叫的岂不是亏本了。 姜田只好老老实实的作答:“暂居于……京城东面灯草胡同赵氏茶肆之中。” 很多人不屑的撇撇嘴,你小子明明天天住在倚红楼,到这里充什么好人。 “可是那救了贤弟一命的赵氏?” “正是!” “嗯……既然如此,赏其银钱百两,赐天缘茶社牌匾一副!” 旁边的一个太监连忙上前一步:“奴婢遵旨!” “礼部尚书何在?” 一个站在前排穿着大红官袍的官员连忙闪身出列:“臣在!” “胡敬一啊,你看京城之中可还有无主的宅院?” 这时文官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般来说高级官员在京城之中的住宅都集中在京城西边,小时雍坊一带。不过常年战乱,让这个官员聚居区异常萧条。这位皇帝登基之后,将大量的空余宅子赏给在京官员,所以现在又恢复到了从前那种出入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景象,如果让这么一个读书人的异类成为自己的邻居,岂不是破坏了原有的格局?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京西的精致院落已经大多赏给了在职官员,或是功高的武将。城东虽然还有不少无主空房,可是房屋低矮院落逼仄,实非二品大员应住之地……” 说来说去就是没房!不少传统文官都在心中大挑拇指,你看看人家是怎么抗旨的,明明是不想给还能给你找出不少理由来。 皇帝的嘴角微微一翘,熟悉他的官员都知道这不是什么号征兆,只是龙椅离得太远,没几个人看得清楚:“既然京西无房,住在京东也无妨!我记得灯草胡同似乎有教坊司的产业吧?那前些日子夺得京中花魁的玲珑不就是住在灯草胡同吗?” 礼部尚书胡敬一神情一滞,一般来说礼部开妓院算是专业不对口,可是这就是国朝的现实,教坊司属于礼部管辖,所以就成了该部门的直属企业,也是部门创收的主要来源,要不然你让清水衙门的礼部靠什么搞点灰色收入?通常皇帝是不会过问这件事的,在这朝堂之上谈青楼楚馆岂不是君前失仪?怎奈这位皇上不在乎,他直接问了出来。 “这……教坊司在此地有倚红楼一座,那玲珑的确是倚红楼中的女子。” “既然如此,你礼部也不差这一座青楼,就将那倚红楼一并赏给姜田吧!” 姜田长大了嘴巴抬头看着皇帝,完全忘了应有的礼仪,胡敬一则痛苦不堪,倚红楼算是礼部的一座聚宝盆,自己本来想不软不硬的抗回旨,这皇上却直接抢了自己的小金库。有心要回来吧,身为六部尚书之一,为了一座妓院和皇帝讨价还价,这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天下人的大牙?能听见这道旨意的官员们也都惊愕的盯着当事人,心说中华朝的铮臣可不好当,不是前明那些软弱可欺的君王那么好糊弄的。 也有聪明人不禁将这段时间的事情联系起来想,先是打发了倚红楼的老鸨子,然后假太子又嘱咐礼部让倚红楼暂时歇业,今天就宣布将整个青楼给了姜田,这一切也太巧合了吧? 第四十八节、金融崩溃论 该赏的也赏了,该封的也封了,按说这次的大朝就算是结束了,从此中华朝又多了一个不按套路晋升的官员。可是事情还没完,一个太监出列用拂尘扫了一下空气,气定神闲的说到:“诸位阁老、各部尚书、太子少保科学院郎中姜大人于书房议事,其余人等有本早奏无事退朝!” 姜田从一开始的姜秀才、姜相公、姜公子、姜先生,终于进化成了姜大人。不过本人对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以至于听到这个命令之后还犹豫了一下,刚才那个姜大人是不是在说自己?还是说有个和自己姓氏一样的官员?再联想到太子少保、科学院郎中之类的称谓,好像就是在说自己的。就在他发愣的工夫,才发现所有的官员都在盯着自己看。其实他不知道,大多数的朝代中大多数的皇帝在上大朝的时候都是走过场,真正的国家大事一般都是那么几个高级领导凑到一起开会研究,以前有个丞相在的时候是他们先研究完了再呈报给皇帝,勤政一点的就凑到一起开小会。懒的就直接下放给那么几个权臣办理就行了。这位天眷帝秉承着开国之君一贯的勤劳传统,所以真正的朝会就是那么几个部门一把手去书房开,到此初一的大朝就算完毕了。但是除了战争时期和他没当皇帝的时候之外,还没有哪个郎中能凑近这个决策圈子,就是宋应星掌管一院的衙门,也很少有机会进入中枢,怎么这个幸进的秀才就这么受皇帝赏识?仅仅是师兄弟的关系应当不会如此吧?这个问题姜田也想不明白,所以暗中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小心应付,如有可能就尽量做那进了曹营的徐庶,能不开口绝不开口。谁知到他们平时都在商议什么问题,自己该不该多嘴。 于是接下来随着群臣跪拜完天子之后,他只能跟在诸般大佬的身后表情严肃的蹭进了书房,其实所谓的书房就是三大殿后边的乾清宫,这时还没有清代的上书房与南书房,更没有什么御书房,咱们这位穿越皇帝就是在天子的起居办公地点乾清宫里找了块地方当书房而已,再往后边就不是他们这些臣子该去的地方了,好在整个**里除了一个皇后之外就没有其他女主人,倒是没人在意祸乱宫闱之类的问题。 眼看着时间已经是早上的七点多钟了,皇帝回到自己寝宫中换了一身便服,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而那些大佬们也没有奉天殿中那么拘束,拱手行礼之后便坐到了一排桌子的后边,紧接着几个小太监流水般的端来了清粥小菜和几样点心。 “你许是还不知道吧?”皇帝先拿起一块点心啃了一口:“朕这里没有前朝的那些规矩,大家先把早饭吃了,然后再干活。” 还真没听说哪个皇帝管早点的,姜田见诸位大人们都很心安理得的吃饭,自己反正也饿着,那就干脆别客气了。一边吃还一边心想,这也就是穿越者能干的出来,看这些老家伙随意的样子,估计已经实行了很长时间了,要不然让这些人接受同君王一起进餐的待遇,还不得兴奋的背过气去。难怪刚才那么多人盯着自己看呢,感情是他们羡慕我能白蹭一顿早点。 早餐嘛,吃的很快,其实甭管吃饱没吃饱,只要看见皇帝停手了,大伙就一定要赶紧放下食物装作吃饱了的样子,关键是这位皇帝行伍出身,吃饭那叫一个迅速,通常是那些细嚼慢咽的官员们还没有品出滋味来,皇上就已经端起茶盅漱口了,所以久而久之这些官员在上朝的路上都会先吃点垫底。这时就看出官场新丁的姜田不懂规矩了,明明大伙都已经停下了筷子,就看他一个人还在那里胡吃海塞。 也不是姜田没出息,只是起的太早没吃饭,再加上年轻正是饭量大的时候,又不懂那些提前吃个半饱的小窍门,现在逮着机会填饱肚子那还客气什么。先是将一碗粳米粥喝下肚子,然后又拿起点心三口两口的吃个精光,最后端起茶碗往下送点心的时候才发现,整个屋子里连皇帝、官员以及各类宫女、太监,就没有不看着他的,还不不少忍着没笑出声来。 “这才是吃饭!”张皇帝只好站出来给这个老乡打圆场:“朕请你们吃早餐,就好像不管饱一样,还是我这师弟痛快。” 姜田也知道自己露怯了,咧咧嘴想挤出个笑容却没办到,心说我的吃相应该不算难看啊,该有的斯文样子都有了,怎么还是让人看笑话了?难道说这皇家吃饭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不理他胡思乱想,刚才的食物都已经撤了下去,重新换上了茶水摆在诸位面前,这就是要开始办公了,姜田琢磨着倒要看看他中华朝和人家有什么不同,无论是电视里还是影视小说中,对于这个场面的描写都很多,其实那些都是后人的猜测而已,真正是什么样子谁也没看见。反正无非就是内阁将自己办不了的事情放到台面上,让大家议个章程,最后皇帝拍板定夺交由掌印太监盖印下发,这都是明代的基本流程。可是中华朝不一样,首先司礼监虽然还存在,但是已经没有批阅奏折的权利,最多就是管玉玺的。其次这个皇帝不是那种长在深宫中的少爷羔子,对于民间的各种问题以及舆论民情,掌握的比一些官员还清楚,所以绝对的不好糊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很多时候的绝大多数奏折,都是皇帝先看完之后才交由内阁处理,这个顺序和明朝正相反,内阁的权利同样大不如前。 在这么一个皇帝手下办事,很多官员都想起了明初的朱洪武,同样是开国皇帝,同样是事必躬亲,只是眼前这位还算厚道,没那么多刻薄寡恩的烂事,但这也仅仅是刚刚建国,谁知到十几年后天下稳定了,这个张皇帝会不会效仿一下朱皇帝的伟大事迹?剥皮实草之类的是不用想了,这个皇帝很务实,他认为将犯人残忍的杀死简直就是一种浪费,有那功夫不如将人犯投入到永无止境的劳动中去,好榨取最后一点剩余价值。 “曹陌,秋收已过今年粮食的产量与收储情况统计上来了吗?”吃饱了饭皇帝直截了当的开始工作。 被点名的户部尚书赶紧起身应答:“启禀陛下,今年依旧是天灾不断,虽然已经开始推广了耐寒的新作物,但是产量还没有恢复,好在今年对灾区依旧减免,过冬的问题应该不大,只是中央仓储的粮食以及地方军伍的配给恐怕会有不小的缺口。” 这个问题是个死结,历史上中国熬过小冰河时代一是靠着玉米、红薯、土豆之类的外来作物,二是因为满清在全国搞大屠杀,人口总量跌倒了一亿以下,江南的许多大地主被当成肥羊宰了吃肉,变相的导致了土地再分配,北方受到了东北汉人关于寒冷地区耕作技术的影响。各种条件相互作用之下,这才有了所谓的康乾盛世,其实那种盛世连明朝普通年景的产值都比不了。姜田知道这个问题自己管不了,所以别人议论了半天,他保持了沉默。最后还是决定尽可能搜刮东南亚的秋粮,就算进口价格最近有点上涨,都要保证全国供应的稳定。 说到了钱,这位曹尚书还是一肚子苦水:“陛下,虽然开放大沽口进行贸易并开始征收关税,但是全国上下花钱如流水,今年恐将有三百万两以上的空额!” 一说到这件事,全体官员都沉默了,他们是圣人门徒羞于谈钱,就算想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按照孔夫子的治国理论,最好就是人民自给自足完全不需要行商,就算再死硬的道学先生都知道没了商人自己就得喝西北风,可是又不能显得自己充满了铜臭,所以这件事干脆闭嘴不谈。 眼见冷场了,田虚海的老爹,吏部尚书田愈瞥了一眼姜田,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扭头问道:“姜大人不知有何见解?” 姜田不认识田愈,但是看得出来这老头没安好心,他这种官场新人完全不了解各种内情,怎么会给出合适的解决方案,这明显就是就是下马威啊! 他刚想推脱两句,就听见张皇帝在那里起哄:“贤弟但说无妨,朕这里向来鼓励发言。” 你当这是开党内民主会议呢?姜田腹诽着这个前辈,还什么鼓励发言,我要不要喊两句口号啊?其实这个问题他和刘宝铠曾经探讨过,虽然色狼对经济是一窍不通,说起这些也是当成政府花边新闻来聊的,但是却透露出很多有用的细节,比如去年国库入不敷出,是皇帝从内库中拿钱贴补,但是皇帝究竟有多少私房钱呢?这个谁也不知道,只是当今国朝,所有税收归公,皇帝的内库没有了盐税补贴,那么皇帝究竟是靠什么赚钱的呢?于是就有了民间猜测,当年李自成和满清搜刮来的银子没来得及带走,就被当朝的冀王领兵攻破了北京城,至于这笔传说中高达几千万两的巨款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见所有人都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盯着自己,姜田知道今天这关,是过也得过、不过也得过!于是他也学着别人发言时站起身子:“陛下,诸位大人。这国库收不上银子嘛……也算是前朝的旧弊,各种办法是层出不穷,但归类起来无非是开源节流。这节流很好理解,能不花的钱先不花,能少花的就不要多花,我想诸位大人一定有一本明账。” 几个大佬都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容,无论这小子是沽名钓誉还是谨小慎微,看来至少不用担心在政事上影响到自己。 姜田扫视了他们一眼,然后话锋一转:“不过节流终归不是治本良策,朝廷还是要多考虑一下怎么开源,这前朝的张太岳……想必诸位并不陌生吧?” 这话一出,诸人的眼神凌厉了起来,张太岳是谁?大名鼎鼎的张居正!若说大明思想界王阳明数第一,那么政治改革界,则是张居正闪耀五百年!没有这位神人明朝早灭亡了,更没有后来雍正的各项改革。可是文官们很少有人崇拜他,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这个真正的改革家将刀子架在了文官集团的脖子上,本想为了大明江山而拿这群蛀虫开刀,没想到历史就是那么的无奈,这刀终归没能砍到底。 皇帝虽然也是穿越者,但是毕竟在明朝混的比姜田时间长,自然之道张太岳是谁,也明白文官们为什么会如临大敌般的神情肃穆,他见姜田似乎有停顿的迹象便沉声喝道:“继续说!” 其实姜田已经不想说了,说到这里已经很明确的给了这些大佬们一个信号,我虽然是官场小白,但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你们最怕什么大伙都清楚,别惹我否则一拍两散伙! “臣……遵命!”皇帝发话了,你不说也不行,好在姜田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张居正曾推行一条鞭法,将全国税负统一按银两折价,在当时来说算是利国利民的之良策,但是可惜老先生终归目光短浅了一点,也为后来明廷财政崩溃埋下了伏笔。” 他这么一说本以为要在土地与考成问题上发飙的皇帝都为之一滞,难道他不是想推行土地改革?且听他怎么说下去。至于那些文官们则暗中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还没有撕破脸皮。也不怪这些人如此胆小,傻子都知道皇帝一直都想拿地主开刀,民间土地兼并究竟有多严重,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因为那些前明的高官们很少不是超级大地主。只是为了维持国家基本稳定,皇帝一直没找到借口下手,这也是全体文官集团一致的共识,那就是绝不和自己的老板谈土地所有权的问题。大伙既然松了一口气,就继续听姜田神侃吧,不管有用没用反正一会夸奖两句,算是投桃报李双方暂时和解。 “……万历年间一条鞭法规定千文铜子换银一两,民众完税皆以银两计,可自隆庆开关以来,西洋商船从南美洲载运白银来到我国置换瓷器、丝绸、茶叶以及南洋的香料,再转运回欧洲,致使我国每年有大量的白银入超,据……恩师所估计,全世界白银产量的三分之一都被吸入这个无底洞,国内银价骤跌至崇祯末年已是五百文换一两的价格了!若还是按银两交税,国家赋税因汇率变动已然缩减一半!另外,握有大量现银的商人却几乎不用负担赋税,虽然前明官吏各种摊派与勒索并未让小民得利,但钱财只是由商人转给了官员,朝廷并未从中受益,平白无故养肥了一班奸佞却致使国家败亡,此真乃崇祯之哀……若是重新制定商税,厘清商业管理机构与税收的关系,规定各项应缴之赋税,取消地方摊派,将那些流入贪官污吏口袋里的银子重新充入国库,哪怕免上几年农税依旧能让帑银用之不竭!” 这段话字数不多,信息量巨大,饶是宦海浮沉的老油条都有点跟不上节奏。不过基本的意思他们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谁要是挡着改革商业税,就是祸国殃民十恶不赦的奸臣,他们清楚这个皇帝虽然造了明朝的反,但是张皇帝对于那个便宜老丈人朱由检还是充满感情的,总是有意无意的替这个亡国之君说两句好话。至于什么免了农业税国家还能正常收钱之类的话题这帮人自动无视了,三皇五帝到如今,没了农税国家还能存在的一个都没有!这就是历史局限性的问题了。 一直都没开口的内阁首辅宁焦,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沉稳的开口反问:“姜少保可是有良策在胸?” 姜田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别人都以为他是在故弄玄虚,但是张皇帝却看明白了。 “既然如此,容后单独进奏!” 这下文官们心中更没底了,这师兄弟俩人一唱一和的还真默契,难怪皇上这么看重自己的师弟,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让自己这些人七上八下的,再说仔细想想刚才的那番分析,谁都没意识到的经济问题竟然也能解读成明朝败亡的条件。至于汇率呀,入超啊之类的名词,就算听不懂也不好意思问。看来谁也别在银子的话题上自找没趣,人家的师傅可是在海外跟着蛮夷做生意漂泊半生,论起银子的流通这些人绑在一起都不是对手。 胡敬一刚才已经吃了一个哑巴亏,拱手将倚红楼送给了姜田,其实心中一直想看笑话,结果却变成了让人笑话,此时见诸君都有点尴尬,便想转变下气氛同时也有点幸灾乐祸,虽然外边的小官们不知道书房中的情景,可是他不介意自己给散播出去,这样也能冲淡不少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糗样。 “臣还有一事,年前陛下曾下令重新刊行官印四书五经,只是迄今为止印版刊刻缓慢,今年恐是难以全部成书!”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用来岔开话头看似很合适,一个朝代的更迭,最重要的代号就是书同文、车同轨,取消前朝的一些禁忌重新整理四书五经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问题又很明显,就算只是小修小改,雕版印刷还是要一块块的重新刻板,不是你皇上说句话就能快起来的。 “朕不是下令要动用铜活字印刷吗?怎么又回到了雕版上来了?” 胡敬一早知道会有此一问,所以气定神闲的回答:“臣禀陛下,铜活字数量有限,难以同时取用,且铜料多为军中所用补充缓慢,故而为了保证进度,只得重新雕版。” 皇帝也有点为难,铜是铸炮的主要原料,而且中国一直以来都缺少超大规模的铜矿,一时半会还真的很难解决这个问题。可是当皇上瞥见姜田同样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又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心说你这个专家怎么能在这个问题上哑口无言呢?刚才还指望你把土地问题摆上台面,怎么你就忘了家乡百试不爽的土改了?非要扯什么商业税。 “师弟,你好歹也是科学院的郎中,可有良策?” “铜活字稀少,那就用铅活字啊?”姜田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会难住这个前辈。 结果全屋子的人都乐了,皇帝只要苦笑着摇头:“你以为朕就想不到吗?当年朕就试制过一批铅活字,可是水墨难以着色,换用油墨之后印不了几次就会彻底模糊,一个活字反复用不了十次就要重铸,甚是麻烦!” 姜田这回傻眼了,没听说后世的铅字寿命这么短啊! 胡敬一这时来了精神,他没想到本来以科技晋身的姜田竟然会在技术问题上翻船,所以急忙进奏:“臣保举姜大人制造新活字,想必定能手到擒来!” 第四十九节、演技不入流 “第一次议政,有什么感想?”书房中只剩下了张皇帝和姜田,所以说起话来就随便了一些:“以后你要逐渐习惯这个地方。” “这就是政治啊……”姜田摇摇头:“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让我爆科技去吧!” “你想的到美。”皇帝朝周围挥了挥手:“不用你们伺候了,别忘了告诉皇后,朕今天和师弟吃顿便饭,中午就不去她那里了。” 等到周围的太监宫女都走干净之后,姜田这才抄起筷子吃起这顿工作午餐。看菜色只是简简单单的两荤两素加上一碗汤,还真是够标准的四菜一汤,只是御膳房的厨子手艺高超,简单的菜肴中才能看见功力之深。 皇帝看着这个没大没小的老乡直想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样随意了?就连太子都是规规矩矩不敢逾越半步:“别光顾着吃,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不会听不出来我想搞土改吧?” 姜田砸吧砸吧嘴:“你来的时间太早了,在咱们那里的确是取消农业税了,不仅如此种粮的还有各种名目繁多的补贴!” “不会吧?”这回轮到皇上吃惊了:“就是最红最专的年代都没说过要取消公粮啊!” “还不是因为人口太多,平均到每个人的土地太少种粮赚钱就少,没人愿意干,国家又要保证粮食安全与耕地的红线,才想出这种办法的。其实归根结底乃是工商业以及服务业所创造的价值远高于农业,国家即便取消农业税依然能大幅度的收取盈利,这一切也都是拜科技创新所赐……” 接下来姜田就旧时空中各种改革的情况与问题进行了延伸性的解答,这件事看似匪夷所思,其实道理很简单,随着科技的发展,各种工业生产力达到了这个时代无法想象的高度,技术所带来的附加值完全秒杀了机械性劳动创造的价值,在一个基本上无法爆发世界性战争的时代里,商业掠夺的效率完爆传统的军事抢夺,在趋利的人性之中,自然会向着有更好盈利能力的产业转移,这也是美国人逐渐放弃了制造业而混迹华尔街的根本原因,并且诱发了二十一世纪的金融危机。只是咱们国家由于传统观念中对粮食以及土地的重视,还有就是庞大的人口基数让国家决策层意识到保持生产业的必要性,否则一窝蜂的学人家去玩金融,只会死的更惨,不信的话看看那些欠下巨款跑路的温州老板们就能明白。 “我那个时代,很多人都在诟病国有企业,并且质问政府为什么要人为的制造这些效率低下的垄断流氓。”姜田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其实是很多人都忽略了国有企业在产业中所起到的作用,它们并不是用来安排剩余干部和管理人员,也不是非要和民间企业争夺利益,而是在于防止某些关键产业过于资本化之后所产生的不可控因素。只要有这些行业龙头地位的国企存在,那么就能在出现极端情况的时候,保证一些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力量能迅速的投入到应该投入的方向。不过在和平时期这种体制必然会有着人浮于事、机构臃肿、贪污受贿、阻碍竞争……” 姜田说的是口干舌燥,总算是让这个过早穿越的前辈知道了为什么改革商税才是重中之重,现如今的中华朝,虽然没有旧时空满清执政时的那种推倒重来。但是人口毕竟也锐减到只有一亿多一点,现在各种天灾不断,你就是将土地重新再分配了,那些没有余粮没有家底的农民还是要走上逃荒的老路,帮助他们维持生产所需的投入比救灾还高,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那些地主攥着土地成为包袱,正好将多余的人口投入到工业升级的事情上来,大力扶植工商业发展,使得中国的工业品不仅拥有质量上和不可替代性的优势,同时还能保证极高的产量,让那些还不懂什么叫贸易战的白人们将中国产品倾销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并且最终确立以中国体系为标准的全球新秩序!当然这个过程会相当的漫长,且有着各种各样不可预测的风险,保守的估计一百年后会有所小成。但是凭着人口以及土地面积的优势,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只要没有进行工业革命,就不可能成为咱们的对手。再说就算要发动工业革命,也是咱们占着先机,如果大量产业工人下岗了,还可以将他们引导到向世界殖民的路线上去,北边的西伯利亚,另一个半球的美洲,还有穿越者垂涎三尺的澳洲等等,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国际法,谁的拳头大法律就由谁制定。而且在医疗条件不够发达的时候,中国人不可能增长到十三亿这个数字。 “可是照你这么说,增加商税不是反倒会打消人们经商的积极性吗?”没见过什么叫全民经商的皇帝自然会有此一问。 “试想一下,如果一个小贩一个月能赚到五两银子,你就是收他百分之十的税,他还能净挣四两五,养活五口之家不成问题,和务农比起来,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怎么保证能让他将剩下的银子都带回家,而不是被贪官污吏地痞无赖给勒索呢?这就要看你怎么改造官僚机构了。说白了国家收税和混混们收保护费是一个道理,收了钱就要为人家服务,让正规劳作的人有个安心赚钱的环境。所以这项政策的敌人不仅是传统官僚的恶习,还有各种以行会为名形成垄断的民间组织,要做到只有官府一家说了算,任何人在资本市场上都要受到官府约束,才能实现这个目标,到时候大地主们看着商人眼红,谁还会死抱着那么多的土地?” 姜田又开始在如何反垄断以及怎样促进市场竞争上费口舌,中间不乏一些后世的案例与总结,这些内容放在二十一世纪,任何一个关心社会变革的人都能说出来,只是皇帝本人不知道罢了,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改革初期的各种扯皮上边。所以姜田只能掰开了揉碎了耐着性子的讲解一遍,他故意的没有谈市场竞争机制,也没有提宏观调控,这是因为在这个时空那些东西都太超前了,在民智还不足以监督社会的时候,那么搞只会让事情复杂混乱,在一个拥有着超前眼光的政策制定者面前,就连基本保险措施都有点多余。按照姜田的设想只要国家机器按照既定路线发展一百年,至少能再次甩开欧洲两百年,要是那时候的继任者们还能将国家搞砸,那干脆也就不用提什么君临天下了,直接暴力革命再次成立新国家算了。 他的想法很乐观,但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皇帝可不这么看,中国为什么总是有朝代的更迭?还不是因为社会资源分配不均,生产力赶不上人口增长,然后各种问题积压在一起集中爆发。真要是听姜田的,说不准一百年后还真会社会动荡,到时候科学技术当然还是咱们最高,但难免在内耗中元气大伤,想想欧洲是怎么从世界中心的宝座上跌落下去让美国捡便宜的。再想想法国人明明在欧洲有着天时地利人和,就因为那浪漫的革命主义精神,没事就喜欢在家里搞革命,导致它一直都没法达到英国那种成就。一切改革的关键是什么?人心!不先收复人心而强行改革,最后只能招致失败。 身处的位置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姜田属于那种没事瞎起哄的,反正干活的和负责的都不是自己,这一点张韬这个皇帝没法效仿,但是姜田的作用还是很重要的,至少能让国家的科技实力得到迅速提升,而且还能说出不少后世的经验教训,毕竟上辈子不是什么高端人才,所以看问题狭隘了一些。于是皇帝的心中已经对这个同乡打了八十分的定位,属于那种需要历练的未来型人才。别看皇帝的商战知识并不多,但是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隐患,那就是按照姜田的思路发展,庞大的生产力将会产生海量的倾销品,但是世界有多大的消费能力?欧洲刚起步的资本主义?还是原始部落里的那些酋长?谁能吃下这么庞大的产能还满不在乎?当年仅仅是贸易逆差就让“大英帝国”动用了鸦片,这个时空就算是没人能侵略中国,但是人家买不起你的产品该怎么办?全世界的财富集中到中国之后必然会导致货币贬值,之后引发的一系列金融问题又该怎么办? 张韬想到了这些,却没有说出来反问姜田,他知道这小子想在自己面前表现一下,好留下个不错的印象分,当领导的有时候不能打消下属的积极性,不如用实际的工作让他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中国这么庞大的国家和人口,要想改革必然牵扯到方方面面,纯粹用暴力来砸碎旧世界不是没有人干过,结果也就不用多说了。想到这他摸出一块象牙雕刻的腰牌。 “你以后凭此牌便可出入大内,除了**不会有人拦你,但是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你就先将活字印刷的问题解决了……” 走出书房之后太阳已经有点西斜,姜田感觉自己有些虚脱。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总算是换回了这块刻着龙纹的象牙牌子,他不知道皇帝是怎么评价自己的,但是知道至少自己的性命保住了,也不会沦落到豢养在某个院落中被榨干科学知识的地步。自己那无厘头的战略路线当然不会被采用,好歹也算是从金融危机中走过来的人,难道还不清楚这个战略有多么的幼稚,但是他需要让皇帝相信自己很幼稚,幼稚得如同某个初入社会的小白,以为自己真能羽扇纶巾指点江山。可自己越是这样就越安全,这一世的姜田还不到二十岁,年少轻狂那是必须有的标签,也只有如此才不会让对方将自己当成是竞争皇位的对手。 眼看就要走出宫门口,领路的小内侍躬身行礼算是别过。姜田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叫住了对方:“这位小公公不知如何称呼。” 那个看上去岁数不大的太监急忙弯腰回话:“劳大人问,奴婢贱名喜子。” “哦,原来是喜公公。”姜田微笑着从袖筒中摸出一小块银子:“有劳公公领路,今后少不得麻烦。” 这本是大明朝经常见到的景象,很多时候哪怕是为了不让太监给自己使坏,都要舍得银子进行贿赂。但是这个叫喜子的太监一看姜田的动作,当时吓得小脸发白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小的有什么冒犯大人的地方尽管责罚,若是让人知道贱婢收您的银子,定然不得好死!” 姜田的手捏着银子愣在半空中,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没听说哪个太监不爱财的。就在这时,一个身着盔甲的中年侍卫走了过来,先看看姜田和银子,然后又看看瑟瑟发抖的太监,似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朝着太监说了一声:“你且忙去吧,没你的事了。” 喜子听完如蒙大赦,连声说到:“谢谢刘将军。” 刘大人?姜田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个人,从眉眼上和色狼不是太像,但是这个岁数还干大内侍卫的应该不是别人了吧?而且侍卫和太监不属于一个部门,凭什么他说一句话那个太监就能欢天喜地的跑了?除非是有爵位在身,否则如何能指挥太监? “我正巧要回府了,不如就陪你走上一程。”刘老头似笑似不笑的走在前边,完全不像是个小小的侍卫在陪着太子少保下班:“你可知刚才喜子为什么吓成如此模样?” 姜田虽然猜出了这个人的身份,但是既然对方不愿意先说出口,他也乐得装糊涂:“晚辈不太明白,还望您老多多提点?” 刘均定看了看他,心说你小子真是够机灵的,这么快就以晚辈自居显然是猜到我是谁了:“当今圣上最恨那些贪官污吏,这一点不比前朝的朱元璋差,而这内侍经常利用职务便利大肆收受贿赂,更是让陛下深恶痛绝,所以自登基以来,便多有对前朝遗留的那些太监们严厉惩戒,只要受贿达一两银子者,必定会被杖刑致死,且宫中眼线甚多,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收受钱财者被打死十数人,故而刚才喜子才会抖如筛糠。其实你觉得这就能挡住贪污受贿之风吗?” 姜田很自然的摇摇头,要是严刑峻法能震慑宵小,那这个世界上怎么还会有罪犯。 刘均定还是点点头:“孺子可教也,那你认为陛下为何如此行事?” “杀鸡儆猴罢了,还有就是他信不过这些太监。” 老头子还是微微一笑:“陛下可不是嗜杀之人,外人多有误会罢了。” 言尽于此,老家伙就不再说话了,以他的职务和地位的确不能说皇帝的坏话,但是姜田总觉得对方是完全没将自己的见解放在眼里,否则不会摆出这么一种懒得再废话的表情。 重新坐上马车往回走,姜田一直都在想刘均定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用意,还有就是他那看似无厘头的问题。原本以为今天就是来走个过场,以后闷起头来继续开发自己的科学技术也就罢了,没想到第一天上朝就引发了这么多的问题,不受自己控制的发展成了参政议政的情况,好在自己反应够快,卖力的将自己表现成只会夸夸其谈的书生,并且有效的遏制了传统文官对自己的发难,看似打了一个平局,但是照这样发展下去必然会走上不可控的路线。 眼看着就要回到灯草胡同了,姜田这才恍然大悟一般的拍了一下大腿,他刚刚想明白刘均定传达的意思。太监受贿那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情,如果皇帝并不嗜杀那为什么还要杖毙多人?这显然是在表演给别人看,那么究竟是什么人需要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呢?答案是和宦官斗了两百多年的文官集团!朝廷刚刚成立,许多事情还没有走上正轨,张皇帝需要哪些旧官僚维持住正常运转,但是他并非那种受到一致推崇才即位的皇帝,许多人一定将仇恨的种子埋在了心里,为了拉拢可能会倒向敌对势力的中间派,必然要做出除弊布新的姿态来,那么既然有明一朝,只有宦官曾经压制住文官的风头,那么将这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势力扔出去送死,将会稳定住大多数官员的心。现在太监的权利已经缩水成了纯粹的奴才,文官们的下一个对手自然就是武人集团。现在看来皇帝依旧信任并且重用着军队,但是谁也说不准将来会不会用莫须有的罪名除掉一些功高震主的将军,就算他没这个想法,文官们也会拼命的制造出机会诋毁中伤,众口铄金之下皇帝早晚会走上前明的老路。难怪刘均定主动站出来和自己攀谈,他恐怕也看到了这一无法避免的结局,这才想方设法的让儿子拉拢自己,成为他们这些勋戚的重要助力。在联想起白天自己的表现,好像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站在了文官的对立面,只是还没有撕破脸而已。 凉爽的天气下,姜田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早就对政治不抱幻想,还是没想到竟然如此的肮脏龌龊,这些人斗来斗去不过是为了攫取政治利益,没有一个是为了国家、民族这些正当的理由,却又非得扯上各种大义的名分来打击政敌,再强大的国家面对这种残酷的内斗,都会逐渐衰落至任人欺凌的地步,明朝若是没有那么多的党争,也不会衰落的如此之快。那么皇帝前辈将自己拽进书房的用意也很明显了,哪怕自己只是保持中立不对任何一方主动示好,都能成为左右朝局的砝码,因为姜田身后站着的就是皇帝,而他的作用不过是替代失势的宦官。假如自己一不小心成了某个阵营的一员,就会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第五十节、第三种派别 还在感慨着政治的复杂性以及对自己前途堪忧,姜田跳下马车之后本能的转身朝着茶馆走去,不过他还没走几步,就听见一声高亢的男中音在身后响起:“老爷回府,众人伺候着!” 姜田一愣神,心说自己在这里住了小半年了,没听说自己的邻居里边还有这么大谱的老爷呀?回过头去刚想找找看,究竟是什么人搬到了灯草胡同而自己还不知情。就看见几个眼熟的龟奴一溜小跑的站到自己跟前,赶紧跪在地上请罪:“老爷回府,奴婢们没有远迎,自当请罚!” 这姜田又愣住了,看这意思自己就是那个老爷,这才想起来只一天的工夫他已经是加封太子少保的二品官了,按照明朝的规矩,除了一些有追封或是恩赏的一品官员之外,二品已经是文官的升职极限,六部的尚书才只是这个品级,若是还想更进一步,那就只有进入内阁了,可阁老们才只是五品而已。至于像他这样年纪轻轻就身着红袍,并且被赏赐了一座妓院当府邸的情况,属于千年难遇的异类。他又打量着眼前这几个龟奴,这些人显然是得到了消息,并且换下了妓家的工作服,尤其是脱掉了显眼的绿帽子,换上一身粗布短衣一袭家丁下人的打扮。别看龟奴和家丁都是伺候人的,可是两者在社会地位上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些人自然是很乐意被收编成姜府的下人。 还是有点茫然的姜田看看他们,又转过头去看看茶馆里的赵老板,至于后者则忙着招呼客人完全没在意门口上演的这出大戏,在他看来姜田是早晚要成为人上人的主,这不是他懂得科学或是能掐会算,而是他凭自己的人生阅历就可以得知,一个秀才为了生存,能拉下面子忍受斯文扫地的羞辱给自己打工,完全不在乎所谓的名节与面子。那么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了成功者,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机会展示出自己的才华便会一飞冲天。就像评书中说的韩信那样,忍得胯下之辱方能裂土封侯。那些为了一点颜面之争就能聒噪咆哮的人,是无法取得大成就的。老头看问题很透彻,可茶客们就无法淡定了,他们一个个早就忘了来茶馆的初衷,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姜田发愣,这个自己以前还能称兄道弟的破落秀才,就这么成为了让人仰视的超级大官!姜田知道现在是不可能获得赵老头的帮助的,他一个白丁商人,就算是救命恩人也没资格在一个二品官面前指指点点,尤其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传出去不仅对姜田的声誉有所打击,还会造成社会上的某种误读,以为以为他赵四逢迎巴结姜大官人。 姜田又扫视了一圈,发现赵直并不在茶馆之中,而且自己站在道路中间就这样让路人围观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对还跪在一旁的那几个龟奴说:“你们起来吧,有什么事情容后再说。” 他又看了看依旧是一脸淡然的赵老板,只好先朝着倚红楼走去。不过这时候那块一直高挂在门口的匾额已经摘了下来,总是点亮的一串串红灯笼也消失不见了,原本烟粉之气甚重的楼阁似乎也变得庄重了一点。走进大堂之后,原本披红挂彩的地方和那些乐女演奏的舞台都已经撤下,取而代之的,则是全倚红楼的人守在这里等着他这个新主人的到来。姜田不太喜欢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而且总觉得皇帝是在耍他,一个标准的青楼怎么能改造成官员的府邸呢?单说这厅堂结构就完全不同吧?再看这架势,哪里是将倚红楼给了自己,分明是将这些人一并打包赠送。就在冷场的时候,心月主动的站了出来,此刻她已经换上了和夕芸一样的襖裙做仆妇的打扮,可就算是换了行头,穿在她身上还是遮掩不住满身的贵气,就连姜田都不得不感慨美女穿什么都漂亮。 “先生……老爷回府,奴婢们服侍不周还请赎罪,只是我等并不知晓您何时散朝。”心月在一瞬间就改了称呼,这种关系的转变显得那么理所应当。 姜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认识的和不认识的人大多都站在这里,唯独缺少了玲珑、夕芸与赵直,不知道这仨人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们吃过晚饭了吗?如果还没吃饭,那咱们就先吃饱了再说。” 他的话言简意赅,可是众人互相瞅了瞅,都不知道这位爷有什么打算,听语气也不像是一家之主在吩咐奴仆,更像是看见了某些从乡下来攀高枝穷亲戚,至少先管一顿饭饱。 就在人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假太子吴远和宋懿联袂到访,身后还跟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与若干官差。他们也不等门子的通报,当然现在的姜府也还没有门子这个职位,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然后那个太监前出一步,双手捧着一卷黄绫:“圣旨到!太子少保科学院郎中姜田接旨!” 这下不用去吃饭了,在场的人除了吴远和宋懿往旁边一闪身,其他人都连忙跪了下来,姜田就算是不愿意给这个太监下跪,可是没办法,一切只能按照流程办事。 姜田本来还等着听那句经典的开场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结果没等来,他不知道这个桥段是清代才开始流行的。圣旨的内容用极其直白的口吻说到:“和你畅谈一日甚感国事艰难唯君所思所想虽忧国忧民却免不了年轻浮躁纸上谈兵现加封你为科学院副院长宗人府经历国子监司业等职望你多思多虑再建功勋不负朕望……” 这一大段话说出来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真难为这个太监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完整念下来,还没有一点迟滞的感觉。姜田倒是不关心这个,他被那些新加封的头衔搞得晕头转向,自己早上还是科学院郎中,现在就变成副院长了,也就是说以后在科学院里除了宋老头就是自己最大。然后那个国子监司业也是个搞笑的位置,宋老头本来就兼任国子监祭酒,算是中央职业大学的校长,而自己则变成了副校长!问题是现在的国子监和没有多少正经的读书人,完全成了科学院下属的培训机构,而且里边贵族子弟占绝大多数。最后就是那个宗人府经历最让人摸不着头脑,宗人府是什么地方?自己这个和皇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且也没有任何爵位的人凭什么进宗人府? 正在想着,就听耳边吴远小声的提醒:“姜大人,姜大人!还不领旨?” 回过神的姜田赶紧伸出双手接过圣旨,然后高举着喊道:“臣姜田领旨!” 站起身来之后,他顾不得别人,赶紧伸出手去拉对面那个太监:“有劳公公了,这么晚了还要出宫办差,正巧我这里行将开饭,不如就留下来小酌一杯?” “岂敢岂敢……”那个中年太监诚惶诚恐的缩回了手,但是他手中已经有了一个坚硬的块状物体,看他神色如常的将手缩回袖子里,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收下了银子,好在吴远和宋懿都装作没看见,这里的其他人也不会多嘴,反正对此都习以为常了。那个太监思想挣扎了一番,现如今宦官不好做了,来钱的路子越来越少,这次出宫本以为姜田这个读圣贤书的秀才最多也就是客气两句,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老道,心中难免有些感慨。若是这圣上的师弟如此通情达理,自己这些废人们也许还有希望。 “……老奴身负皇命,自然还要转回复命,不敢叨扰姜大人与吴公子、宋公子的雅兴,这就告辞了……”说完一挥手让兵丁们将几口箱子放在了地上,便转身离去了。 姜田也有些郁闷,本来贿赂太监这种事情不应该让官员自己动手,可是他现在并没有体己的下人,也没有人能替他出面暗中递银子,这一切就只好亲自上阵了。更郁闷的是那些辛辛苦苦化整为零埋在了城外的银两,被皇帝一声令下全部挖了出来还抬回了这里。这明显是在告诉自己,你就死了逃跑这条心吧,跟着我混少不了你的好处。看吴远和宋懿并没有告辞的意思,他只好硬着头皮随便吩咐了一声摆宴,好在倚红楼别的没有,置办酒席的经验绝对丰富,所以用不着姜田操心就自动的开始了运转。 有点心力交瘁的姜田在酒桌上屏退了左右,然后很诚恳的看着吴远:“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他还想干什么?” 假太子笑的有点尴尬,敢这么大不敬的称呼皇帝的只有姜田一人而已,不过他吴远可不敢对此有所非议,因为他现在也搞不清楚皇帝究竟是怎么看待这个师弟的:“姜大人不必多虑,所有的官职都是围绕着四品以下打转,而且也都和六部、科道这些衙门不沾边,这就是想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知道,您就是陛下的影子,不在那些官僚的体系之下。也不在武人勋戚那边,今后便是朝堂上的另一股势力,一股用来和文武争夺权柄的新势力!您将成为所有科技晋身的官员无可争议的领袖。” “你说的这些我都能想明白,可是宗人府经历又是怎么回事?” 吴远微笑着抿了一口酒:“现今的宗人府只有冀王兼任这宗人令,而自他以下就只有您这个经历了,其实宗人府的活都是礼部在干,完全就是个闲差。只是将您放在这个位置上,就是等于告诉了别人,陛下将您看成是自家的子弟,今后封侯晋爵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 由于出现了重大安全事故,最近都在进行安全教育,时间上实在没有自主性,话说为什么每次都是亡羊补牢,不出点事情就没人想到过防患未然吗? 第五十一节、废奴先行者 第二天姜田习惯性的早早起床了,可是他还是没有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尤其是昨晚有不少的姑娘暗示他可以自荐枕席,这些人的眼神中不再是那种接待客人时的职业性媚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被新主人垂青的热切期盼。姜田因为还有着别的考虑,所以对这些抛来的眉眼无动于衷。但就是如此早上依旧还是没看见夕芸的身影。吃过早饭换上一身居家的常服,姜田在大厅中将全府的人都召集了起来,就连一直躲藏着的夕芸与玲珑都叫人给找了出来,这些人不知道新主子有什么吩咐,全都安静的站在一边等着训话。 看着人都到齐了,姜田坐在一张临时搬来的太师椅上扫视了一圈,玲珑依旧躲在心月的身后只露出了半个身子:“大家伙都知道陛下将倚红楼赏赐于我,连带着你们也就成了这府中的家人。以前你们是教坊司的贱人,现在则成了我姜田的仆役,昨夜我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这对你们来说是个机会。没有人天生愿意等而下之,若是你们谁想脱离奴籍堂堂正正的做人,我这里绝不阻拦,并且会给你们发还身契。你们的私财我也不会过问,可以带走,若是身无长物我可以给你二十两纹银算作安家费。” 众人一听,先是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瞅了瞅,然后就是小声的议论了起来,只是议论的人太多,所以声音听上去就比较嘈杂了。其实姜田现在手中还没有他们的卖身契,这一切要等礼部先将交接的文书发往北京的地方衙门顺天府,然后再由他们开具新的身契。连同地契之类的东西交给姜田之后,这些人才算是真的成了姜府的奴才。讨论了一会之后,人们普遍达成了一个共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可以脱籍不说老爷还送盘缠?都听说姜秀才疯疯癫癫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发疯了,要不然就是还有什么没说出来的条件。 作为和姜田关系比较亲密的心月,自然被众人推举出来进行交涉,她自己也对这种事情半信半疑,可是她并不怀疑姜田的用意:“老爷,奴婢有所不明,可是我等服侍不周这才触怒于您?” 话说的很委婉,意思却很明白,姜田摇摇头:“非是你等有何不妥,前一段时日大家也知道我为了给夕芸脱籍,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我知道没有人生来就甘愿为奴为婢,只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既然现在你们的去留都由我做主,那我不妨将这个选择的权利交还于你们自己,是以后光明正大的行走于天地之间,还是蜗居在这里甘愿做个下人,我都不强求。但是有句话要说在前边,想走的人尽可自便绝不刁难,我祝他有个安稳的余生。想留下的人则算是我的雇工,你们要安分守己,不可打着我的招牌为祸邻里,今后婚嫁生子,我也概不干涉,工钱就暂定是每月二两银子,以后再行调整。” 说着,姜田站起身朝夕芸招招手,这丫头最近一段时间总是躲着自己。夕芸一看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只好扭捏着蹭到了姜田身边。姜田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我有这么可怕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姜田真正的妹妹了,想住在这里还是另寻一处宅院都可以,过上几年为兄我再为你寻一门亲事。” 夕芸抬起头瞪着眼睛看着他,不过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又低下了头,小丫头的心事谁都看得出来,可就是姜田不明白。心月也暗中叹了一口气,就连她都有些嫉妒夕芸了,双方身份上越来越悬殊,那丫头至少还有个兄妹的名义在,自己又算是什么呢。至于人群之中唯一和他有着肌肤之亲的清幽姐妹,则在心中各有各的打算。姜田也不是让他们马上就做出决定,反正新的卖身契还没有到手,一切都要以后再说,所以姜府今天的日子还要照过,可是刚到中午宋懿就坐着马车赶了过来。 “今日不见姜大人来科学院,家祖特遣学生过府一探。”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姜田打量着宋懿,对他的表现感到很可笑:“昨天不是还来这里喝酒的吗?” 宋懿正色的回答:“公私不可混淆,昨日学生前来恭贺先生,今日则是询问何时可以走马上任。” 听他这么一说,姜田反倒觉得奇怪:“三日之内何时叙职皆可,为何如此着急?” 国朝的规矩,官员上任一般都要摆足了官威,除非是有紧急事态否则没有今天下任命,明天就急吼吼上任的情况。姜田就算是个穿越者,可也知道这些官场潜规则,这也是他先解决家里事的原因之一。 “大人有所不知……”宋懿抬起手来刚要说话,就被姜田摆手给打断了。 “你先坐下,然后好好说话,你我之间用不着这么生分!” 宋懿想了想,也觉得跟姜田守这些规矩的确没有必要,这不是说他看不起姜田这种幸进的官员,而是知道对方的确不讲究那些虚礼,这一点还真是跟金銮殿里的那位十分相似,难怪这俩人是师兄弟了。于是他也不再循规蹈矩,施施然的坐到下首的位置。 “那我就直说了吧,本来只要圣旨上没有规定期限,您十天之内去报道就行,可是如今天子御下甚严,行伍中人哪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必须一是一、二是二,不可马虎,再者您这次兼职甚多,想来也知道要先去宗人府,然后才是科学院。可是陛下还钦点您来研制铅活字,这可是圣命,冀王自然不会怪罪,家祖恐怕您搞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窍,于是我就只好登门了。” 原来是这样,姜田心说自己还以为在古代当官不用记考勤呢,难怪总有人感慨京官难做,这要是外放的地方,除非遇上灾害、叛乱之类的大事,否则自己这个父母官还不是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其实地方官也有很多门道,只是姜田不知道而已。 “这么说我还得麻烦你帮帮忙了。”于是姜田就将自己上午宣布的人员调整计划和盘托出:“你也知道,我原想用这两天时间跑一趟顺天府,拿回地契与身契,可是照你这么说我最好明天就去宗人府点卯,这件事不知道可以托付何人?” 宋懿听了愣神半天,心想你还真是吓死人不偿命,皇帝前脚赐你的仆役,后脚就可以脱籍走人。不仅如此没钱的还能得上二十两银子!回过神来之后不解的问他:“牧华兄为何如此啊?” 不知不觉间宋懿又用回了兄弟相称的表字,不过姜田听着更受用一些小声的嘀咕着:“你不知道,我看了倚红楼的名册,全府上下各类人等有一百多口,就算每人每月只拿二两银子,这一个月就是二百两,还有原先那些抛头露面的姑娘们,不管以前是否心甘情愿,至少这衣食两项也不是二两银子能打发的吧?哥哥我是真的没那么多钱,除非你爷爷敢让我贪污受贿,否则怎么养活他们。” 这说的绝对是大实话,现在让他们自己选择去留,不仅留下了仁义的名声,还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并且有言在先,留下的人工资全都从二两起步,你要是嫌少最好现在就走。宋懿打量了半天,没想到姜田还有这等心眼,按说技术类的官员都是那种擅长自己的专业而不善于生活的人,怎么这姜田给人的感觉几乎是全能型人才? “此事……”宋懿琢磨了一会:“不如由我去求意坚帮忙,由他公爵府出面也好办一些,至于牧华兄最好今天下午就先将官衣领回来。” 说起这官服也有点意思,由于登基时间太短,依旧还沿用着明代官服,不过和以前规矩不同,官服不仅由国家统一发放,面料款式等也变成了统一尺码,就像后世去买衣服,只能比照着身量买个差不多的尺寸,没有量身定做的那么合适,你要是想自己做一身官服只要不逾制国家也不管,只是这年头染料全靠天然成分,每一批布的颜色多少会有点差异。往朝堂上一站一眼就能看出你和别人的衣服颜色不对,如此也就打消了一些人的念想。 新朝新规矩,官员领服装是要自己去所在的衙门,由管理人员找一套合身的就行,如果损毁就凭旧衣服换领新衣服。可是姜田去哪里领服装就成了一件为难事,他无论是在宗人府还是科学院都只是正五品的官职,国子监的品级还要低一点,但是他还有个太子少保的头衔,论起来也是位列三少,实打实的正二品,这些衙门里没有适合他的官衣。所以姜田只好硬着头皮先去了趟行人司。 下了马车,被临时抓差的赵直大着胆子前去询问,让他一个以前看见官差就绕着走的孩子去衙门,这小子腿肚子就一直在打鼓,见门口正好有俩看门的差役,只好满脸堆笑的凑了过去:“二位老爷,我家……我家大人来领官衣,不知到何处领取?” 这时姜田也已经下车了,他看着赵直那谄媚的笑容有点忍俊不禁,这也是宋懿交代的,你现在好歹也是二品大员,出门就该有点样子,不然会让那些狗腿子看低几分,可是再瞧这小子的表现,能让人瞧得起吗?那俩守门的也在打量着姜田,京城地界官员多如狗,随便在路上走着的一个书生,就可能是翰林院里的编修,看上去好像是个粗人,也有可能是五军都护府里的将官,所以在这里看门可是大有学问的。但是没听说行人司多了一位老爷呀?而且这位谱够大的,来领衣服的年轻官员里哪个不是自己登门询问。 其中一个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问了一句:“你家老爷是何官职?可是这行人司上任?” 说起姜田的官职,赵直可就来了精神,那一长串的官衔他一个都没记住,可就是认准了最大的那个太子少保,谁让说书人嘴中,很多大人物都有那么个唬人的头衔,所以他一听自己师傅也有了这么拉风的名号,那还不挺胸叠肚的显摆显摆。 “我家老爷非是要在此上任,只是署衙之中无有合适的官衣,这才来此询问可有太子少保的衣服?” 姜田直摇头,这才到哪呀就如此招摇,这小子的教育还要抓点紧。俩守门的吓了一跳,好家伙行人司的司正才是个正七品,你一个二品官怎么跑到这找衣服来了?但是再一想也对呀,行人司就是干的这种传旨送信的差事,有什么赏赐也是我们这边给带过去,太子少保听上去很拽,可论起来也只不过是没有实权的虚衔,来这里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再联想到近日只有一个太子少保的封号,和眼前这个年轻官员的岁数也对的上,那还费什么话呀,赶紧通报吧。 就这样没等多长时间,行人司的司正,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青袍官员开中门降阶相迎:“下官不知大人驾到还祈恕罪。” 看上去很给面子,可是口气之中却全无认罪的态度,本来也是的,无论姜田品级多大,都不是他行人司的上司,能开门迎客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所以姜田也不敢托大:“大人客气了,本官来的唐突打扰贵司了。” 行人司的司正姓丘是个翰林,而且还是明廷还都北京之后开恩科考中的,本来应该在翰林院等上几年然后外放为官,端的是前程远大,谁知到风云突变他就来到这行人司管起了跑腿的活。双方落座之后,自然有人奉茶,姜田说起了这次的来意,只见对方皱起了眉头。 “敢问姜大人,是何人所说我这里有二品公服?” “乃本官一好友,科学院宋老院长之孙,宋德馨说兄台你这里有前几年积压的二品公服、常服,就让我来此碰碰运气。” 一听是宋懿说的,丘司正这才松了一口气:“实不相瞒,下官与德馨还有些交情,若是如此自当相送。” 行人司里不仅有二品公服,就是蟒袍玉带都有。这是前两年朱慈烺还都之后大加封赏文武官员,其中由以文官居多,谁都看得出来这是要培植帝党来抗衡武人,所以那段时间行人司很是忙碌,到处封官许爵各类公服自然是准备充沛,结果大家都知道了,文官再多也干不过武将手中的刀,新朝建立之后各种事情繁杂,还没有人顾得上行人司这个不起眼的地方,丘司正一直以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和宋老头算是半个同乡,这才攀上点交情。 拿到了衣服,赵直就用双手捧着直勾勾的看着上边的小团花,他就是在梦里都没想过有一天能这么近距离的观赏官服,此时一个想法在他心中萌发:“先生……噢不对,老爷!” 坐在马车中假寐的姜田随口回了一句:“干什么?” “我……我……我要不然不学相声了,改给您当下人吧!” 姜田睁开眼看着自己这个没有名分的徒弟:“哦?当下人比说相声要好吗?你再想想看!” 他还有话没说出来,自己这个官职来的容易恐怕去的也快,今后将会有各种各样的政治冲突等着自己,将这个还要奉养老娘的小子收编只能是害了他。放下这件事不提,姜田要遣散倚红楼的事情经过一天的时间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好在他这个人本身就已经是传奇般的存在,搞一点别人想象不出来的动静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这个消息在青楼界却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一直以来除了一些当红的姑娘,哪有风月场所里的贱人们可以依靠的活路?就是那些红姑娘也是趁着青春年少多积攒些家当防老,若是将来人到中年了也能开上一家妓馆做上妈妈,则从被压榨的阶层变成了压迫阶级,终明一朝更是没听说过有人会将这些贱民当人看。现在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个规律,公然喊出了众生平等的口号,真要是按照这个计划实施下来,那么他姜府就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奴隶,即便是拿着工钱给他干活也只是身份自由的小工。这样的魄力与手笔终于让某些人相信,他敢大张旗鼓的倒孔不是没有道理的,若真是要给他寻一个派别,说是墨家子弟来弘扬兼爱也有人信。风暴中心的姜田没这份自觉,他只是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很正常的裁员行动,却不知道这件事被世界记载为推翻奴隶制度的曙光,是人类解放运动的开端,由此他也被当成是人@权组织的偶像受到膜拜。唯一了解真相的宋家对此则三缄其口…… 现在的他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得到消息的色狼风风火火的拍马赶到姜府,见了姜田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愿意给玲珑赎身! 有点哭笑不得的姜田只好将玲珑给找来:“玲珑姑娘,虽然现在你还委身于此,但是几日后便是自由之身,意坚贤弟对你是一往情深,虽然馈赠婢女原本寻常,但是既然我说过要还你们自由,便要说到做到,所以是否答应刘贤弟进入公爵府,全由你自己决定。” 色狼没想到姜田会这么说,但是又一想的确是自己下手晚了,可谁知到这傻子竟然会放走这些花蝴蝶呢!看来还得自己出马争取美人:“好妹子你想想,自从你来到这倚红楼,我可曾强迫过你半分,再说我公爵府中……” 玲珑还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对刘宝铠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无动于衷,等色狼说的口干舌燥之后,这才轻轻的抬起头看着姜田:“老爷既然说定会还我自由,且绝不干涉我的决定,那我可否单独与刘公子谈谈?” 第五十二节、复杂的官职 话说那一日玲珑与色狼二人共处一室,小半个时辰之后只见小公爷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姜府,傻子都明白刘宝铠不仅没能抱得美人归,好像还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摧残。至于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什么,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姜田也很好奇玲珑究竟是怎么拒绝的,一般来说这个姑娘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刁蛮且不通世故的千金小姐,只是因为受到家人牵连才沦落风尘。若是在后世则属于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类型。所以一直以来他都对色狼那种锲而不舍、死缠烂打、死不要脸的泡妞准则是佩服万分,寻常的侮辱已经不能对其造成精神层面的创伤。可再看他今天的模样,临走时那种心事重重、心灰意冷的样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其实玲珑绝对没有老爷所想的那般不堪,只是……”听了姜田的疑问,心月是欲言又止:“唉……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 她本来是靠着一种本能的反应凑到姜田身边,真和他聊上几句之后却又暗自神伤去了。这让姜田不由得想入非非,你说色狼已经跑来要人了,那另一个觊觎美人的家伙也快登场了吧?不过这人至少还有点读书人的矜持,不会如同刘宝铠那般直接。田虚海最近很烦闷,自从知道了姜田和皇帝是同窗之后,他老爹就一直逼着他去攀交情,可是儒家子弟的那份自傲让他实在是不想和姜田有什么瓜葛。不然就会有一种背叛名教的负罪感,但是今天他不得不强颜欢笑的走进灯草胡同,听说姜田要让全倚红楼的人都脱籍之后,他知道再躲下去就弄巧成拙了。 “学生来的迟了,先生莫要怪罪!”一进门他就摆出一种悔不当初的表情,就好像这几天不露面真的是有天大的难事一般:“还好吉人自有天相,先生与陛下能在这京城之中重逢,想必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随便的客气了几句之后,姜田心想我早就猜出你要来了,好在你和色狼没有同时到达,否则一文一武集体组团来我这里要女人,这要是写进史书之中可算是后世津津乐道的一件奇事了。 “怀古贤弟说的哪里话,我和德馨与意坚都说过,你我之间还是以兄弟相称为宜,朝堂上的事情就不要影响到咱们的交情了。”只要对方不开口,姜田也乐得装傻,胡扯呗,反正就是不提人的事情。 他不提田虚海可着急了,虽然不知道脱籍的事情是真是假,但是只要心月还是他府中的下人,这危险度就提高了几倍,尤其那个女人还是个迷恋科学的怪才,这俩人要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还有他姓田的什么事? “学生此来一是向先生贺喜,另一件事就是听说阁下要遣散这里的下人?” 姜田在心中叹口气,用得着那么委婉吗?扯了半天皮一点正事没说,好不容易说到了正事,却又一副悲天悯人激赏我仁义道德的表情,还真没有色狼那般干脆。 “贤弟就直说吧,你可是想问我怎样安排心月姑娘?” 被人点破心事之后,书生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可一想到那个光彩照人的脸庞就只能强颜欢笑:“这个……牧华兄说的不错,在下却有此意。” “不瞒你说,刚才意坚才从这里离开,他是为何而来也不用我多说了,所以我也同样告诉你,我已经答应过阖府上下,几日之后必将还他们自由,所以心月是否愿意跟你走,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要看人家姑娘愿不愿意。” 田虚海没有想到还有比自己更着急的,不过抬出公爵府压人也是题中应有之意,看来他小公爷没能抱得美人归,想想也是,那玲珑一直心高气傲就从没有给他过好脸色,眼看着脱籍在即怎么会答应委身于公爵府做个侍妾。至于心月会不会答应自己这也不好说,她属于那种和任何人都能畅谈的类型,但是内心却被严密的包裹起来,究竟是怎样想的很难猜透。 他刚想接口再探听几句,就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一身仆妇装扮的心月站在那里看着这俩人。 田虚海急忙站起身,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打断了:“田公子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却不知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田一看自己就别当电灯泡了赶紧闪人吧,于是也站起身:“你们聊,我先……” “先生莫急!奴婢之事无不可对人言。”心月急忙阻止了姜田,然后又转头看着田虚海:“田公子,若是贱妾进入你们田家,可有人会嫌弃妾出身卑贱?若是将来家中长辈逼着你休掉妾身,你可愿为我放弃家业?” 田虚海呆呆的看着心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无论自己怎样喜欢这个女子,她终归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为了家族为了顺从长辈,休掉一个从良的妓女又有何不可。但是他敢说出口吗?当着心上人的面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那么骗一骗她又如何?这个聪明非常的女子真的会相信吗?在想想身边这个姜大人,他可是为了一个小丫环敢抗旨出走的,虽说被陛下抓了回来,他还心甘情愿的还给那些贱人自由,让他们有机会堂堂正正的做人。难怪心月会问出这个问题,其实谁都知道所谓的才子佳人都只是开头很美好罢了,结局究竟如何又有几人知晓、几人在乎。 等了一小会,看对方还在那发愣,心月很平静的开口了:“公子答不出来吗?奴婢虽落魄于青楼,却也知道终身大事不可儿戏,你我身份悬殊妾身不敢高攀!” 又一个人失魂落魄的走了,茶馆里的茶客们并不知道这一前一后的两个公子哥究竟来干什么,可挡不住他们的各种八卦猜测,你想倚红楼以前是人声鼎沸,各路贵人纷至沓来,谁没几个相好的在里边。这下全都便宜姜秀才一个人,难保不会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上门。可是你们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人家姜大人可是当今万岁的师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太子少保,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登门?总之坊间都在流传着无数个版本,每个版本里都有那么一个不开眼的傻东西和姜田强美人,然后都被英明神武的姜大人用各种手段打发出去。制造这些一谣言的人可能没有恶意,就是八卦精神作祟想找点乐子。对于休闲生活匮乏的古代来说,编造和传播这类谣言也算是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 姜田没工夫管这些,对于心月质问田虚海的话他作为唯一一个目击者,并没有对其他人透露。他能理解心月的心情,身为一个古代的妓女,他们最好的结局无非就是有人在她们人老珠黄之前收为小妾,至于名分、人权之类的东西想都不要想。也许寻常人也就认命了,可心月偏偏是个另类的才女,无论是自尊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不允许她像个物品一样被交易,若是没有碰上姜田,很可能几年后便会上演红颜薄命的悲情戏码,只是现在一切都有了不同的可能性。别看刘宝铠和玲珑是在私下里交谈,估计那个色狼也是被类似的问题给难住了,他刘家不仅是个世袭罔替的公爵,而且还是个正经的回@族,虽然按照教义他们取多少老婆都行,可朝廷给的诰命指标就只有一个人,再说谁让他们家备受关注呢,全国的穆@斯@林都在看着他们,就算要取妾也得是个回@族或是其他同教的民族,她玲珑就算再受宠到头来也只是个陪房的丫头,所以拒绝色狼的一片真心也是情理之中。 安排好家里的事情后,第二天姜田穿上那身崭新的大红公服,直奔皇城之中的宗人府而去。因为是在宫墙之内,姜田穿着这身拉风的衣服也没多少人侧目,凭着皇帝给的象牙腰牌,除了**之外几乎没人阻拦他。只是这宗人府现在就是个空壳衙门,皇帝的本家死的死散的散,眼下还没有找回全部的亲族,所以这里平时除了几个洒扫的太监之外就没人来,就算将来皇亲国戚多了,大部分的工作也是礼部代管,最多也就是册封皇子、公主的时候用得着这里,至于对皇族的教育与管理工作,也有其他部门接手,所以严格的说这里就是一个大牌皇亲养老的地方。 原本只是想签个到点个卯,被人问起来也算是走马上任了,没想到冀王却恰巧正在这里办公,对于这个官职为经历下属,他也是很感兴趣的,自己那皇兄可是轻易不对某个人赞赏有加,唯独为了姜田不惜上演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自己也见过那个被人捧上天的望远镜,效果确实不错,用到战场上绝对是堪比大炮的利器,只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受到这般看重吧?所以他就有了亲自会会姜田的想法。 “微臣拜见冀王殿下。”来到书房之后,姜田不情不愿的行跪拜之礼。没办法人家是个亲王,礼仪待遇仅次于皇帝。 “姜大人请起。” 站起身的姜田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发现对方也在观察自己,俩人就这样互相扫视了几秒钟,谁都忘了该干点什么。姜田是吃惊于这位冀王的面相,好一个标准的儒将,虽然面容算不上俊秀飘逸,但是一见便知是个饱学之士,且多年领兵打仗培养出来的威严又不同于文官,自有一份凛凛杀气。至于那位冀王则在感叹姜田的年轻,他早就知道这家伙还没有二十岁。可亲眼见到之后却又觉得看不出一丝年轻人的稚气,说他是少年老成吧却又对不起这玉树临风的修长身材,也就是容貌上普普通通,否则还不得迷死这满城的怀春少女。 腹有诗书气自华,两个在各自领域里堪称专家的人自然有种不同寻常的气质,反倒是姜田眼神中那种平和与淡然更让张乾这个王爷好奇,他也算是阅人无数,满朝文武谁见到他不是毕恭毕敬,军中的那些老家伙看见自己也都是敬畏万分,怎这个年轻人却好像浑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更没有对赫赫权势的丝毫恐惧。听说他跟皇帝说话都有些没大没小,看来这并不是在轻视自己,而是天生的不知敬畏为何物。只是这么一个交锋,张乾就放弃了原先的打算,他知道这个小子不是那种吓唬两下就能屁滚尿流,安抚几句便会感恩戴德的寻常人物,更不是深藏不露城府极深的老油条,因为那种人会在自己面前表演一番,至少也要看上去服服帖帖心惊胆战。 “姜大人,听闻你要遣散府中奴婢?” 姜田心想这话传得够快的,昨天刚说今天你就知道了:“正是,在下确有此意。不知是否触犯了朝廷规矩?” 张乾摇摇头:“既然是赏赐于你,何去何从全由你一人决定,本王只是好奇你为何如此行事?” 既然没坏了规矩就好,姜田暂且放心了:“不瞒王爷,恩师在世之时常对我言,一个人呱呱坠地,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出身,他们何错之有?就算其祖上或有大奸大恶,只要教其向善以史为鉴便可,何苦累世追索?再说孔夫子尚云:有教无类!若是其中有那经天纬地之大才,岂不明珠蒙尘让国家错失栋梁,故而下官不敢不尊恩师教导。” 姜田的师傅就是皇帝的师傅,把这么个帽子扣下来,谁都无法再较真,冀王还是点点头,接着勉励了他几句,说科学院那边更需要他,不用他挂牵宗人府的公事,便放他走了。等姜田离开之后,冀王张乾便陷入了沉思,自己那哥哥也不时的流露出人人平等之类的话,看来还真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但是这个神秘的老家伙究竟是谁,为什么以前从没有听说过?若不是突然间冒出个师弟,难道皇兄打算一直隐瞒下去,而且当年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哥哥转变之大,令自己这亲弟弟都瞠目结舌,明明是个不学无术的,转眼间成了风头无二的才子,难道说这都是那个师傅教出来的结果?这个神秘的人物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泼皮般的大哥脱胎换骨的?这些疑问他一直都埋在心里,以前是因为国家动荡战乱频繁,他没工夫去想这些,现在则是要维持皇家的威严而无法深究这些,本想通过这个姜田挖掘点内幕,但是很明显这个人的秘密更多。离开自己皇兄之后,这个人究竟是怎样辗转流落到北方,皇兄领兵进京的时候,北地已经是糜烂不堪,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为什么只身北上?又将一个读圣贤书有着秀才功名的年轻人收归门下, 不去管纠结着的冀王,姜田出了宫门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坐上车赶往科学院,现在哪里一直都是占用着国子监的院子,所以去一个衙门就等于在两个部门工作了。再说现在的国子监里只有为数不多的监生,其实这个国家职业学院的位置正在逐渐被新兴的御教院给替代。 “你来了!老夫还以为会拖上几日呢。”宋老头的最高学历也只是个举人,在大明官场混的并不如意。多年的基层工作让他也没那么多酸文假醋的东西,看见姜田之后更像是看见了自家孙子般的随意:“我已让人腾出一屋,算作你的公房,还缺什么自己去让人寻来。” 姜田跟他说话就省事多了,看在宋懿的面子上这是个长辈,便不好摆出公事公办的嘴脸:“老大人费心了,不知晚辈该干点什么?” “陛下令你研制铅活字,你便自己看看该如何着手,这铅活字我们以前也铸造过,可是都不堪用,西洋也没听说过用铅铸字,所以该怎么干只能你自己想办法。”老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和姜田都认准了铅能造字,在他看来铅这种东西的软硬程度天生就不是那块材料,要不然也不会使用铜活字了,甚至他有时候还觉得让姜田这种全能型人才干这种工作,简直就是一种浪费。 “那国子监司业之职不知该如何?” “监中却有一些监生,不过他们的功课就不用你操心了。” 本来就是,那些监生至少也是个举人,让一个秀才当他们的老师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不过现如今谁都看出来儒学不好混了,他们也在纠结着该不该学校长宋应星那样,改行干点别的。 老头话锋一转又说到:“你也知道御教院也开设在这国子监之中,若是还有余力不如去那里帮帮忙?” 听口气似乎是在商量,姜田也知道那所谓的御教院教员的能力实在是不敢恭维,而且仔细一分析就能看出来,皇帝的意思明显是要让御教院这种变相的现代学校逐渐替代国子监,那么所谓的国子监司业其实就是御教院分管教学的年级主任,所以这算是自己的分内工作。要不然那个穿越皇帝吃饱了撑的让自己在国子监兼职干什么。 想通之后姜田只能抱拳行礼:“下官明白了!” 第五十三节、前世与今生 姜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眼下屋子里除了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之外,就没有任何东西。而桌子上就放着科学院关于活字印刷的研究报告。说是报告,其实就是简单的记录了当年研制的过程,关于材料的方面甚至简单的只有一张纸,上边字大行稀的写着一句话:“活字选材之忧,无出铜之右者。”这报告可真够水的,就是后世的一个中学生,写个什么自然观察笔记都比你详细吧?只说是铜最好,可你用的究竟是什么铜?紫铜?黄铜?还是青铜?都没说也就算了,既然进行过铅活字试验,那么就算失败了你也写出失败在什么地方呀?要不然后人如何从你的教训中学到经验? 他正对着报告书发愁呢,宋懿就不请自来的走了过来:“姜大人!姜大人!” 一连叫了几声这才让姜田回过神来:“噢,是德馨呀,你找我何事?” 宋懿很郑重的摆正姿势:“御教院那边着我相询,不知大人何时可以任教?” “唉……”姜田长叹一声:“原以为研制个铅活字不会太难,可谁知你们这工作水准太过儿戏……” 因为俩人关系密切,所以姜田也没有留面子,直接将这份报告中不严谨与不科学的地方一一指出,换句话说此报告简直形同废纸! 宋懿有些不好意思的听他发完牢骚,然后才辩解道:“先生莫笑,这份报告出自在下之手,只是我的确不知该如何记录。” 发完牢骚之后,姜田也冷静了下来,让从来不知道精确统计为何物的古人写这种东西,的确是强人所难,好在科学院成立不久,很多一线研究人员都还健在,所以当务之急是将以前所研制的所有报告重新编写。 “这个……”宋懿又为难了:“只怕工作太多,一时难以完成。” 姜田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虽然是科学院副院长,但是只是个分管研发的副院长,真正的一把手还是宋老头,不征求他的意见是不会有任何人帮助自己的:“此事稍后再议,现在的研究可一定要规范起来,否则那些当事人一旦撒手人寰,原本的制造工艺就会失传,若是将其记录在案,后人按图索骥便可接手。” 他说的这算是后世在普通不过的道理,放到古人这边就变成了超前的思想,宋懿也是若有所思显然对此很动心,至于他能不能说服自己爷爷,这就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然后两个人又聊起了教学的问题,御教院那边恨不得姜田明天就承担起教育的重任,可也知道皇命不可违,在铅活字项目见分晓之前姜田就算不理自己也没办法。他们同时又寄希望于姜田的才干,若是这个副院长真的有传说中那么强悍,小小个活字还不是手到擒来,那么现在就打好招呼免得到时被动。 没想到姜田对于这个问题倒是答应的挺痛快,原因无它,在没有人能成为真正的助手,所有人听你讲解犹如听天书的情况下,姜田十分希望能亲手培养出一批可靠的人才,否则也不至于同今天这样,只有他自己发愁连个分担的人都没有。打发了宋懿之后,想想今天自己就是对着报告书愁死也没用,便将宋懿带来的几本教科书随手拿起来。翻看几页之后也没有急于修改,只是往怀中一放便准备下班了。 对于他的早退行为根本无人过问,反正这个院子里除了宋老头之外就数他最大,领导的作息时间怎么能和下属一样呢?其实姜田也不是非要破坏规矩,只是他考虑到自己家离着科学院太远,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回去,就只好如此了。再说就算他待在这里也是无所事事,在搞明白为什么铅活字无法被复制之前,他的主要工作就剩下了教书一项,而今天的课程其实早就结束了。 等马车再次驶回灯草胡同之后,姜田特意的看了一眼那个小茶馆,虽然还是那座房子,却在内堂之中多出了一块牌匾,“天缘茶社”四个大字在正中间,而右上角还有大红色的“御赐”两个小字,牌匾上边被系上了红绸,显得十分醒目。这等于是给赵老板安上了一块护身符,别说是市井宵小,就是京中官员在这块匾额下也得给几分面子,尤其是说书的柳先生,几日不见似乎精神上越发矍铄,坐在牌匾下说起书来是神采奕奕,可能这老艺人一辈子都没有现在这般风光过。至于赵直不敢违抗姜田的意思,一直还在给赵老板帮忙,偶尔说一段单口相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姜田很想迈步走进去和新老顾客们寒暄几句,可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都走不动,他摸了摸怀中的教科书,似乎现在的自己已经和那里的生活无缘了,再扭头看着曾经灯火辉煌的倚红楼,几个家丁站在门前迎候着自己,却不知自家老爷为何发呆而不敢上前打扰,就连路过此处的行人都主动的绕开他走,谁让那大红官衣是那么的显眼呢。 就在他感慨万千的时候一匹健马飞奔而来,马上的骑手跑到近前这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显出了扎实的骑术。那人走到姜田跟前,看了看他又顺着目光看看茶馆,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姜兄何故如此,小弟可是来报喜了。” 姜田回过神看着刘宝铠,自己认识的人里边就数这个家伙没那么多的臭规矩,这也和他们家的实际情况有关,估计过上两三代之后,若是刘家依然世袭罔替公爵爵位,到时候就算是回@族子弟,也会和那些世家子弟一样之乎者也吧。 看他猥亵的笑容,姜田纳闷的问道:“报喜?我现在何喜之有?” “有啊!德馨托我向顺天府递个话,这不今天全部的身契与地契就办好了,特来献于哥哥顺便讨个酒水。”说着他就从马背上解下一个包袱,里边是个檀木制成的小盒子,想必里边就是那些文书。 姜田知道公爵府的面子大,不过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仅仅一两天的时间就能办好。不过琢磨起这小子刚才的那段话,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好像某个江湖好汉看见宋江之后常说的台词,尤其是那句“哥哥”最为传神!这家伙别是《水浒传》看多了吧? 很快全府上下都知道身契已经下发的消息了,大伙都在观望看他是不是说话算数,反正就算这位新主人食言而肥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姜田没让他们失望,马上就召集了全府大会,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大厅之中。 姜田也没废话并且让刘宝铠在一边旁听:“刚刚刘小公爷将你们的身契拿回来了,我还是那句话,想走的我不阻拦,这就还你们自由,想留下来的今后就是我雇佣的工人。今后这倚红……姜府之中,便再无下人。” 他说完便扫视了一下全场,不过那些人却有些踌躇了,没想到事情的确就是那么简单,以前他们也曾不止一次的猜测姜田会不会百般刁难,可真当面对这种情况时,这些人又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挪动一步。 心月看了看周围,然后只得跨出一步说到:“老爷高义,只是我们这些人并不存身之所,有些更是生长在这里,不知该如何过活。” 姜田一愣,自己好像忘了这个问题,贱籍不仅携带终身,这玩意也是世袭罔替,他们之中很多人当然是不知道该怎么过正常人的生活。突然将他们推向社会似乎也不现实:“是我疏忽了,这样吧,今日你们先帮我准备一桌酒席款待刘公子,明日则由心月姑娘将你们的身契发还,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考虑,然后再做决定,这个月的工钱还是按照二两计算如何?” 就这样,被无数人津津乐道的历史性一刻,奴隶解放运动开启的标志,政@治宣传中伟大的榜样,“姜氏罢奴”这个中学历史永恒的考试重点,便从此载入了史册。二百年后的国家博物馆中,有人以此题材绘制了一副油画,画中玉树临风身穿儒衫的姜田站在宏大明亮的厅堂之中,手中攥着一沓卖身契,眼神深邃而慈祥,向面带崇拜的奴仆们宣讲着自由的意义,画面之中还有两个人十分突出,一个是微笑着站在姜田身后英武不凡的刘宝铠,看样子就是紧随伟人的先驱者。而另一个人则是装束素雅越众而出,面容平和而端庄的心月。画下面的注释中说道:中华天眷元年,逆舟先生开启了历史的新纪元…… 其实吧,真实的情况和画中的表现相去甚远,不过两百年后谁还知道当年的真实情况是什么。就算人们都知道这幅画有点太夸张了,可作为全世界都熟知的重大事件,被如此刻画也算是情理之中。至于历史的真相是什么反倒不重要了,若是后人知道当天晚上姜田和刘宝铠俩人喝的酩酊大醉,不知该作何感想。 “我就奇怪了,还以为得拖上十天半个月的,怎么这么快就办好了?”酒桌上没有其他人,姜田说话也比较随意:“我可不记得朝廷官员有这种效率。” 色狼嘿嘿一笑:“那是!他顺天府尹当年可是军中一个小小的文书,我刘家的面子要是都不好使岂不是贻笑大方。不过还是哥哥的手笔了不得,一百多人里俊俏的姑娘少说也有十几个,你就真的都放跑了?” 姜田心想我能说自己是心疼银子吗?这话能和宋懿说,那是因为人家嘴严不会到处宣扬,我要是跟你说了实话,明天全北京城就都知道了:“有什么舍不得,谁都应该有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既然前朝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那咱们新朝为何不还人家一个公道。” “公道?”色狼继续笑着:“哥哥呀,当年朱元璋设贱籍,本意就是要拿蒙元的官眷泄愤,后来又加上各种犯官的妻小,你说他们真的是没有公道吗?” “你说的我知道,可是都那么多年了,谁还记得自己祖上都干过什么事情,而且若说是惩罚也不用累世为奴。再说我要是没记错,当年陛下为了征集水军,可是奏请明顺帝特赦疍民,你说那些靠海吃海的苦哈哈们招谁惹谁了,只因为生活在船上就被人瞧不起。” 说起民族政策,刘宝铠也只有摇头苦笑的份:“我们刘家为什么对陛下忠心耿耿?你说这中原的回@回们哪个关心皇帝是谁?想当年我爷爷只是看陛下英武不凡定会有一番成就,这才领着族人入伙。可是时间长了才发现,自己真的是找对了主子。陛下对我们这些人的生活习惯那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有一次我爷爷说过,这回@回本源是西域行商,只因和汉人通婚才自成一族,可是千年以来中原人依旧视我们为异类,唯独陛下不分彼此真的拿我们当兄弟看待,他若是不登基这中原还是不会接纳我们。” 姜田左右看看,知道没人在一旁偷听这才放心:“贤弟慎言,我知道你们的祖宗本是西域波斯商人,也知道你们都是混血,可是千年以来,不仅中原人不把你们看成是汉人,你们也不曾将自己当成是中原人吧?若只是因为教义习惯不同也还算了,现在就是不少回@回都大喊着回@汉不可通婚,说是会影响血统纯正!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皇帝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刘宝铠喝了一口酒:“那些人就是在放屁!回@族独有姓氏只有回、黑、穆而已,其余姓氏多是来自汉人的母系。话说回来若不是你们汉人总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我们怎会如此!” “瞧不起人?”姜田想了想,还真的是有这种情况,并且十分的普遍,因为汉人作为世界第一强国的子民,那种骨子里的高傲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不过你们这么孤立,还不是因为改信伊@斯@兰之后的结果?波斯人的传统宗教应该是拜火教才对吧?不过这些话还是不要争论了,因为无论道理多么的正确,只要一牵扯到宗教就没有了争论的可能性。再说这小子酒虽然喝得不少,能和自己说出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恐怕是因为受了某种刺激,也许玲珑拒绝他的理由中就有着汉@回有别的内容。 姜田还真的是猜对了,他刘家虽然是武将出身,可是现在毕竟也有了公爵的爵位,他爹是绝对不能让他将一个汉人女子领回家的,就算没有夫妻名分都不行。玲珑也看到了这一点,你和那些满脑子宗教狂热的人讲历史摆道理是没有用处的,就算他刘宝铠浑身是嘴也说不过愚昧的族人,既然明知道自己的将来是一片灰暗,那么聪明的作法就是趁着还没有陷进去之前拔腿就走。 心事重重的色狼喝着闷酒,很快就不省人事了。姜田看着杯盘狼藉的场面直想笑,教义中不得饮酒也是明文规定,可华北地区的回@族不喝酒的太少了,那些人一边破坏者教规,却又大喊着维护血统!多么富有喜感的画面啊。新皇帝的民族政策很多都是从后世搬来的,能不受到少数民族的欢迎么!况且宗教这种东西,要么是能为统治阶级所利用,要么就是自己成为统治阶级,否则都不会有好下场。唯独中国是个例外,除了少数邪@教和少数不着调的朝代之外,多数的情况下是咱们无所谓是什么宗教,反正遇庙烧香也就对了。中国人没有宗教忠诚度的主要原因,除了文化根基上并没有宗教的土壤之外,还因为咱们一直都算是封建时代中,国力强盛娱乐丰富多彩的那种“理想国度”,强大的综合实力让宗教没有抢班夺权的可能性,看看历史上那些有名有姓的邪@教们,哪个不是在穷乡僻壤百姓愚昧的地区才能生存下来?只可惜到了二十一世纪,反倒是一些受过良好教育和有着一定经济基础的人着了道,这主要是因为价值观崩溃精神空虚所导致的,姜田对此还是只能苦笑一声。 好在这俩人关于民族之间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听见,否则还不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麻烦,色狼睡了一晚之后早就将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第二天一早也只是张望了一下玲珑的房间之后,便连早点都没吃就走了。姜田自然也不会提醒他昨晚究竟有多么的大逆不道,再说过一会他们还能见面。作为第一次登上御教院的讲台,姜田也没有做过多的准备,那些学生中很多都和他见过面,所以他来授课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 唯一不太淡定的就是假太子吴远了,皇帝自从知道姜田要重新开始执教之后,就交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务,让太子张环继续假冒成他的弟弟,留在御教院之中旁听。刘宝铠他们也提前得到了警告,谁也不能透露张环的真正身份,否则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被蒙在鼓里的姜田开始了正式的教师生涯。 第五十四节、元素周期表 姜田再一次的站在了讲台之上,不过这回不是茶馆那种业余的地方,自己身后有一块刷着黑漆的木板,面前还有一张后世风格的讲台,讲台的后边自然还有一张标准的太师椅,而教室里则坐着不下五十名学生。在他走进教室的一刹那,学生们自动的全体起立,然后向他鞠躬。 虽然没有听见那句经典的“老师好!”不过看他们一个个恭敬的弯着腰,姜田的虚荣心也是小小的满足了一下:“同学们请坐。” 哗啦啦的椅子声不绝于耳,过了一会才安静了下来,姜田扫视了一下学生,这里边是已经在此读书超过两年的高级班,也是在中华朝建立前第一批接受科学教育的种子,虽然有不少人都是家中长辈逼着进来的,但还是有很多本身对科学很感兴趣,或是为了生计而转学科学的普通学生。在这里边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比如宋懿他们三个人,还有假太子也在里边,再仔细一看环儿竟然也在其中。 姜田随手翻开学生的花名册,见里边并没有环儿的名字,于是开口问到:“吴公子,令表弟似乎不在此列!” 学生中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瞥着吴远,整个班级里知道张环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个,而且都还收到了特别的叮嘱,不能有一点透露出实情的表现否则后果自负,这下看假太子怎么回答吧。 吴远倒是想到了姜田会有此一问,于是站起身答道:“先生有所不知,环儿刚刚来京不久,以前确实没有在御教院读书,不过暑假过后,他已经通过了入学考试,论成绩被分在了您的辖下。” 姜田点点头,转学什么的在后世很平常,这点不值得大惊小怪,而且以自己对这个孩子的了解,他那种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的个性,所掌握的学识的确有可能超过了入学标准,再加上他表哥就在这个班里,就算走个后门也不是难事。所以姜田就不再多问,而是在名册上添上了张环两个字。 重新开始上课的姜田也没有多余的废话,将课本扔在了讲台上,然后转身拿起一块看上去像是生石灰削出来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姜田两个字:“你们当中有人认识我,也有人只是听说过我,本来这学期给你们讲解初级物理的教师并不是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你们的老师,我粗略的看过了你们的课本难度很低,今后我要讲解的东西可能和你们一直以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并不相同,但是没关系,只要你们将手中书本上的东西学会,就能发现这个世界还有更过更奇妙的,以及常理无法解释的东西在等着你们……” 这个时代的课堂已经被穿越皇帝尽可能的给改造成了后世的样子,但是毕竟学生们并不是那些从小学开始系统的接受过教育的人,不仅年龄上参差不齐而且对知识的理解也是千奇百怪,那本传教士和皇帝亲自编纂的教科书也是漏洞百出,原先还想要进行备课的姜田直接就将书扔进了垃圾堆,那玩意连初中物理一半的难度都没有,若说是后世某种给小学生当科普教材的课外读物都比这强。所以姜田只是照着原书的课程脉络进行讲解,至于如何让学生们听懂就完全靠自己发挥。于是他要求学生必须做好随堂笔记,那将成为新教科书的基础。 一上午的课程总算是结束了,学生们不管听没听懂,都已经明白了这个皇帝的师弟果然名不虚传,虽然第一天仅仅是对物理原理进行了简单的定义,并且浅显的讲解了一些生活中所包含的物理知识,可是仅仅这些就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对于世界的理解,对于某些才思敏捷的学生来说,在这位先生的描绘下,大到星转斗移,小到叶落虫鸣,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已尽在掌握,有的人甚至觉得地球只不过是这位先生手中的一件玩物,它的每一个秘密在先生眼中都不过是一种可以解释成为物理法则的常识。 张环就是这么想的,他原来最崇拜的无非就是自己父皇,这位开国皇帝不仅擅长行军打仗,而且参与改良了很多军队中的火器,可以说是中华几千年来少有的全能型皇帝,若是非要在历史上找一个相似的例子,似乎也只有被敬为神明的诸葛亮才能匹敌一二。但是今天张环敏锐的发现,自己暑假旁听的课程全都是在浪费时间,姜田压根就没有发挥出真正的水平,不仅讲解的内容东一句西一句毫无关联,就是对其中的道理也只是简单的一带而过。到现在可能是父皇的命令,或是他觉得应该认真授课,这才将真功夫使出来。难怪父皇叮嘱自己,对于姜先生的课程,无论是否理解都要认真记忆,哪怕现在搞不明白也要像背诵《论语》、《大学》一般全部印在脑子里,因为这关乎到中华未来三百年能否傲视环宇!假如说那个学富五车的神秘先生先教会了父皇如何赢得战争,然后又教会了姜田世间万物之理,那么他张环现在最钦佩的就是这个已经作古的老先生了。 “先生,先生!”眼见着姜田要走,张环急忙跑了过去:“学生还有一事不明!” 全部的学生之中,姜田最头痛的就是这孩子,好奇心旺盛是个好事,可他总是问一些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的东西,但本着教师的职责又不能敷衍塞责:“哦?今天只是概括的讲解,有何不明?” “先生刚才说天下万物皆有其理,只是我们很多还不知道而已。依先生所言,若是学好这物理,是否就能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很多学生都竖起了耳朵,包括刘宝铠这种混日子的人,皇帝对姜田的评价他们都心知肚明,不少出生入死拼杀出来的老家伙都有点不服气,凭什么他一个黄口小儿就是中华今后不可缺少的栋梁?现在张环这个真太子问出了这个话题,很多人都想听听他的答案。 姜田一听只是笑了笑,还好这小子没有纠结于学术问题:“任何知识都不能保证你口中的四海升平,事在人为,若是人心向古那咱们现在还住在草棚子里边过着部落生活呢,也就不存在那么多的烦恼了。孔子想以教化万民来结束纷争,结果两千年来咱们从没有停过争斗。现在若是想用科学来创造圣人口中的太平盛景,也只会被一个又一个新问题给拖向深渊。唯一能让天下安泰的法子,就是让人不再贪婪,可是若天下间的人类真的没有了贪欲,这个世界也就行将就木无药可救了。” 这一大套说下来,张环差点没晕了,姜田好像回答了他的问题,却似乎又什么都没说,除了几个年纪大一些阅历丰富一点的学生若有所思之外,其他人都觉得这是在忽悠小孩子。姜田还真的没有糊弄的意思,因为这就是人类迄今为止的真实写照,正是因为有了贪欲才会有进步与争斗,无论是儒家还是佛家,他们所期望的世界都只是一个死气沉沉一成不变的社会,除非是人类的进化走向了终结,否则这样的社会永远都不会出现。那种幻想着江山万年不变的人不仅成为不了优秀的统治者,就连合格的政客都当不成。 讲了一上午的课,姜田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他没想到只是坐在那里说话就这么消耗体力,但是没有工作经验的他忘记了携带中午饭。独自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心想总不能饿死在科学院里吧?于是就准备起身出门找找附近有没有饭馆。正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刚好看见宋懿领着两个姑娘向这边走来,定睛一瞧却发现是心月与夕芸两个人。 “学生听下人说二位姑娘挂念先生,特引路前来拜见。”通过一上午对物理学概念的学习,宋懿越发的恭敬起来。 家里离着科学院可是不近呀,这俩人怎么找来了:“你们这是……” 心月还是那样的沉稳,就算脱掉了绫罗绸缎做仆妇打扮,也从没有遮掩住本身的气质:“夕芸想起先生出门仓促,没有携带饭食,便央求奴婢带她前来。” 说话间将夕芸推向了前面,还不忘了展示一下一个不大的食盒。姜田见了苦笑一声:“傻丫头,为了送饭就穿过了整个北京城?” 夕芸只是低下头扭捏的揉搓着手指,并不敢直视姜田。看到这个气氛,宋懿识趣的转身走了,姜田只好将这二人带到了自己那间“干净”的办公室。没有外人在场了,姜田这才长叹一口气:“你们也真是的,现在全北京的人都在盯着我,明天街头巷尾就会传出“二美送餐”的闲话出来。还有一点,你们现在都已经是自由之身,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心月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不过她也是个能掌握分寸的人:“先生且放心,我们是雇车前来,路上应该没人注意,再说今日我还是姜府的一个下人,给主子送饭何错之有?只是若不自称奴婢,又该如何?” 姜田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既然已经脱籍,如果想改回原名也是可以的,不知心月姑娘本名是什么?” 心月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同样好奇的心月,心说你这丫头也就是还能无动于衷,一个姑娘若是能对外人自报姓名那可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奴……小女子原姓冯,闺名婉香!” “冯婉香!”姜田默念了几声:“此名甚好,那今后我就叫你冯姑娘了。” 婉香心中有些失落,这一声冯姑娘听上去还不如叫心月来的亲密,也不知这姜大才子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 吃罢午饭送走了两个姑娘,姜田又开始烦闷起来,下午没有他的课程,所以到下班之前都属于科研的时间。可郁闷之处在于,他现在对于铅活字的研制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自己穿越的那个年代已经很少有人使用活字印刷技术了,只是记得好像听人说过铅活字其实是一种铅合金,但究竟是那种合金就完全没有头绪了,自己又不是学冶金专业,没研究过已经淘汰的产品该如何制造。 现在想起来很多小说中的穿越主角,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发明一些能扭转历史的东西,也不管技术上是否可行,或者主角本身有没有这方面的知识,总之作者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可自己真的穿越之后才发现,那些在后世看上去简单无比的东西,放到这个时空当中,都属于难以复制的高级玩意。他在参与研发望远镜的时候就有着这方面的体会。科学技术的进步与产品的发明创造是相辅相成的,长期以来中国的科技进步,都依靠着某个心灵手巧的人偶然间的发明创造,在理论知识上完全处于空白,这就好像我们发明了指南针,却不明白为什么磁石能够指南。我们发明了火药,却不知道为什么火药可以爆炸。若说欧洲文艺复兴为什么能最终超越中国,奠定欧洲夺得世界霸主的基础,那就在于自此以后,欧洲的学术研究开始向着正规化、理论化的方向发展,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才能保证厚积薄发加速社会的变革。想到此处,姜田更加觉得皇帝前辈的用心良苦,他想通过建设一个以科学为主要培养方向的学校,来带动华夏学风的转变。而让自己在其中任教,也是考虑到中国没有时间同欧洲一样的慢慢积累,我们必须确保在至少几十年内领先欧洲,并初步建立起完整的新教育体系。在这个过程中,印刷技术的进步则意味着能生产出更多廉价的书籍来普及教育。 既然猜不出合金的配方,那就只好将已知的元素都列出来,好在姜田的基本功比较扎实,虽然扔下书本很多年了,但是当初为了考出好成绩可是过着非人一般的应试生活,于是他便在一张纸上飞快的写下了一长串的字符:1氢、2氦、3锂、4铍……姜田没想到自己毕业之后还有机会默写化学元素周期表。当年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曾经不止一次的咒骂过中国的考试制度,就是外国的本科毕业生只要不是搞这个专业的,都没背过周期表吧?怎么中国的学生就非要受这份洋罪。只是默写之后还是有些不够直观,他又找了一张纸回想着后世周期表的样子画了半天,这才算是搞定。这张纸后来进过修改,隐去了大部分的内容,放在科技博物馆中成了镇馆之宝。在中华朝刚成立的年代,表格上的大部分元素都还没有被发现,姜田无法给每一个没见过面的假想元素起个名字,但他还是被尊称为化学元素周期表之父。 看着二十一世纪的化学元素周期表,姜田思索了半天也还是没有头绪,铅活字出现的时间比较晚,但是从它能够大规模使用的情况来看,应该不是和某种极其昂贵、稀有的金属进行融合,否则不可能成为激光照排技术出现前使用最广泛的的印刷技术。其实如果不纠结于活字印刷,姜田还是有办法更新现有的印刷手段,比如曾经伴随他成长的油印技术。 打定主意的姜田找到了宋懿之后直接开口问到:“德馨啊,你看为兄我怎么说也是个副院长,不知道有没有长随、跟班呀?” 平常的学生每日只有半天课程,上完课自然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唯独宋懿下课之后大多还要待在科学院中,因为他爷爷总要着他去办点事情。这不今天就让姜田给堵上了:“先生有所不知,原本衙门中自然有长随一类的供人驱策,只是咱这科学院不比寻常,所用仆役皆忠实可靠,故而没有多余人员,不过先生若有吩咐大可通知我等。” 姜田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科学院对保密的要求绝对高于一般衙门,那么将赵直带在身边也不现实,因为这小子恐怕难以通过政审。思来想去他也知道自己既然接下了科研项目,必然要做出一定的成果,否则就是皇帝那里也不太好交代,于是就将自己的想法简单的说了说。哪知道宋懿听了之后,两只眼睛烁烁放光,立马就理解了所谓的油印技术其实是多么简单的东西。 “先生放心,学生已有所悟,这就安排下去试制,若有不通之处再来请教先生。” 姜田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以他宋懿的见识要是搞不明白这么简单的东西,那宋老头的面子往哪放?所以姜田也没有更细致的和对方深聊,反正真的遇上了难题自己再点拨一下效果更好。虽然和圣旨中说的铅活字差别极大,可如果真的能开发出一种简单廉价的印刷方式,哪怕效果稍差一些,也算是部分的完成了任务。至于铅活字的合金配方,那就只有慢慢摸索了。正当他志得意满的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正巧看见一个石匠在修缮台阶,这国子监说起来也是修建了两百来年,很多地方的确需要重新整修,这本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却让姜田上了心。 第五十五节、另外的选择 说到底油印技术就算是在后世也不太好使,更何况是在三百年前的古代。仅仅用了两天时间科学院就拿出了姜田设计的新型印刷机,可是实际使用之后,所有的人都大摇其头。 若说别的围观人员还不敢质问姜田,可是一同凑热闹的张环就没有这个顾忌:“先生,听您的讲解,学生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是看所印之物,无法成书啊!” 姜田拿起一张成品看了看,还别说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时代没有堪用的蜡纸用来制版,科学院的代替方法就是在桑皮纸上抹油,然后用小刀刻出文字,最后再一张张印刷。可这样一来,不仅成本大为增加,宣纸上印油墨效果也不太好。 “理论是可行的,只是材料限制了发挥,不过我也没指望这玩意能代替活字印刷。”始作俑者的姜田只好给刚刚诞生的油印印刷机下了结论:“在造纸技术有所突破前,该印刷机无用武之地。” 众人心想你这不是拿我们开玩笑嘛,其实也不是没有油墨专用纸张,那些传教士带来的圣经很多就是欧洲活字印刷机造出来的,只不过咱们国家缺铜,要不然也用不着研究什么铅活字。 姜田看他们一个个好像有些沮丧,却又不敢公然的嘲笑自己,那失落的表情看上去很好笑:“你们也别丧气,至少这油水不相容的道理我是已经和你们讲明白了,那么利用这个原理还能发明一种印刷技术,你们现在谁能利用学到的知识设想出这种印刷术的大概轮廓?” 院子当中看热闹的人并不只有御教院的学生,还有很多科学院的研究人员,听到他这么说便知道这个太子少保果然暗藏了一手,可是明明道理很简单,让他们去想象利用如此简单的原理去发明点什么,就有些为难人了。眼看着日上三竿,姜田也不着急揭晓答案,而是拿着这印刷机来讲解一些常见的物理知识,算作是今天的课程。直到有人通报,说是姜府的人送来了午饭这才作罢。 到了下课时间,姜田反到是来了精神:“你们先别着急走,可有人想出了新的印刷术是什么样子?” 姜田的话再次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可是好奇归好奇,自己就是想不出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到了这个时候,姜田也不卖关子了,接过了夕芸递来的食盒,却从里边拿出了两块石头,这两块石头看上去呈青灰色,被切割成书本大小,表面光滑平整。然后姜田找了一只毛笔蘸着失败作品剩余的油墨,在石板上写下了一个“中”字,等油墨稍干,便朝着石板泼了一碗水,水渍很快就渗进了石头之中,反复几次之后,直到石头表面微微有些潮湿,却又不至于湿透纸张,这才拿起笔来继续蘸着油墨沿着原先的字迹描绘一遍,然后拿起一张纸往上边一按,揭下来便印上了一个颠倒的“中”字。后边只需要重复这个工序,就可以无限制的印刷下去,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保持石头的湿润,否则复印的时候再次刷墨很容易就破坏了原有的笔迹。 整个院子里,连学生带研究员们,都对这种匪夷所思的印刷办法瞠目结舌,难怪人家一开始就着重提醒,怎样利用油水不相容的特性。可这么巧妙的办法自己为什么就想不到呢?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明明这种办法效果高于油印机,成本更是低廉到石头的价格,人家却不愿意告诉给科学院,非要让大家转个弯才知道。 姜田扔下笔然后指着另一块完好的石板朝着假太子说到:“思成,你来在这里画一棵枯树。” 吴远本来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听到姜田分配的任务之后如梦方醒,击掌一叹:“妙哉,先生真乃神人也!” 许多人都看明白了,若说石印技术最大的亮点,就是突破了传统活字印刷的局限,可以随意排版书写,不受活字本身的尺寸限制,当然字体必须是颠倒的。更重要的是可以随便作画拓印出来,节省了传统雕版印刷的复杂工序。吴远也不客气,虽说油墨作画不像水墨那样随性,可是他的功底扎实,画出一棵枯松也不是难事,接着也不用姜田吩咐,自己就按照刚才看到的流程操作起来,直到一张印刷出来的《枯松图》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若说原先还有人怀疑姜田的能力,可是现在当人们亲眼看见他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两种新颖的印刷手段,尤其是石印技术那令人深刻的简便特性,要是再有人敢质疑他的能力,院子里这些人就第一个不答应。 还在兴奋之中的宋懿全然忘记了长幼尊卑,拉着姜田急切的问道:“先生所思所想,学生万不及一,可你是如何想到如此印刷?” 姜田呵呵一笑,他才不敢说这手绝活是在大学艺术社团那里剽窃过来的:“这两天总有石匠来此修葺,看他们用来砌缝之物便是那石灰,而石灰在烧制成白色前,就是这种青灰色的石头,由于质地疏松所以能够吸取水分,再联想到油水之间的关系,此法自然得出。这全是因为我所掌握的物理知识比你们多,故而能突发奇想。” 没人敢反驳姜田的自吹自擂,眼前的事实摆在这里,石匠天天在自己身边敲来敲去,谁注意到了对方用的材料?明明两天前就听说过油水不容的道理,又有谁能联想到如此精妙的设计?难怪圣上二话不说就给自己这个师弟封了个太子少保,原来还是自家师兄弟了解更深,恐怕若不是难以服众有人心生芥蒂,再高的官职也就一并给了。站在人群之中的田虚海只能在心中叹气,此等简便易行的办法若是推广开来,天下间的读书人就都有能力刊行自己的著作。按说这本是儒生们的福音,聪明的他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原先读书人之所以高人一等无非就是占着科考的大义、书籍的便利,若是任何人都能自行印书,那么儒家经典必然淹没于山野村夫的各种奇思怪想之中,加之科考的不确定因素,今后儒学若是再想用大义微言、悠悠众口定夺善恶尊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新的印刷术自然有科学院向天子呈报,完成了一天工作的姜田,没有理会那些沉浸在新奇事物中学生们,而是任由其随便的折腾。反正预备的石板就那么几块,玩坏了也就消停了,再说石灰石的价格十分低廉,只是需要石匠细致的打磨一番才能使用,也就不用担心他们过于沉迷。想当初姜田上学的时候,他的启蒙老师就曾经说过:不会玩的学生是庸才,只会玩的学生是蠢才,能在学习中找到乐趣,又能在游戏中学习知识的人,才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所以他老人家的教育原则就是:该玩的时候就痛痛快快,该学的时候就认认真真,没人指望你能成为天才,但至少不能是蠢才和庸才。后来听说这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被同行和家长联手打压,只得黯然离开了教师岗位。回忆完自己心中的良师,姜田又一次无故早退回到了自己家中。不过他没有时间享受下班的轻松惬意,因为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已经有人正式的提出要离开姜府开辟新生活。 “既然你们都想好了,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按照先前的承诺,我会给你们一笔安家费的。”姜田也没有多挽留的意思,他一直觉得府中的下人实在是太多了,想走的人越多越好。 这几个龟奴和仆妇大多是私下里有了夫妻之实,按照过去的规矩,就算他们生下的私生子,也要一辈子成为贱民重复自己祖辈的命运。如今竟然能获得自由,他们岂能不为后人着想,趁着现在老爷没有改变主意,先拿到合法的身份,然后远走高飞,就算这位老爷后悔了,以后也无法将自己抓回来。 俨然成为姜府大管家的心月没有发表意见,前两天姜田交给了她一笔银两,就是应对现在这种情况的。用姜田的话说,他今后要在两个衙门工作,没时间管理府中的事物,而且对倚红楼原来这些人员的了解程度也不如她,所以就将这个重任交给了熟悉内情的人。对于这份信任心月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别看她已经将闺名透露给了姜田,可是那家伙还是习惯性的称呼她为心月,而不是代表了更多意义的冯婉香。 另外还有个插曲,原先很多需要接客的姑娘们,多少都有那么个相好的,这几天也有人打探能否赎人,可能是刘宝铠和田虚海铩羽而归让很多人打了退堂鼓,所以这些人没敢麻烦姜田,只是私下里向府中下人们询问内情。冯婉香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便灵机一动,让人放出风去,只要不是老爷看上的姑娘,自然可以赎走,但是这也算是姜府将姑娘嫁出门去,就算没有三媒六聘也要有份彩礼,数额就象征性的收取一百两好了。这个价码刚好是姜田送出的安家费整整五倍,对于那些能光顾倚红楼的人来说,绝对算不上高价。就算真的有人出不起这个价钱,若是姑娘愿意也不会阻碍人家的好事,只是那安家费就没有了。此举不仅节省了大笔开支,反而还有盈余! “这都能让你想到?”吃过简单的晚饭,听到心月向自己报账的情况,姜田实在是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你怎么就能肯定她们嫁给那些人就能得到幸福?” 被问到这个问题,原本还想听到表扬的心月皱起了眉头:“妾身当然不能肯定,我们这些人就算嫁给那些真心待自己的男人,也难保不会被世俗鄙弃,除非老爷肯给个名分,否则谁能说得准自己就不会看走眼?” 心月算是说到了问题的本质,常言道“婊@子无情”,可身处这个根本就不将她们当人看的社会,凭什么要求人家要有情有义?若不趁着红颜未老给自己找个归宿,难道还要等到人老珠黄再寻安身之所?至于谈情说爱不过就是谋生的手段,若是哪个姑娘动了真情,那才是万劫不复。 姜田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看着她微微有些激动,知道自己好像是触动了对方的心思:“冯姑娘莫要生气,是我疏忽了,不过在下并非是嫌弃姐妹们,而是我连怎样养活自己都搞不清楚,实在不好拖累你们。” 无奈中,姜田只好将自己真实的想法透露了一点,本来听了冯姑娘这个称呼火气更大的心月,瞬间又转怒为笑:“先生真是天下无二的奇人,竟然官拜正二品却养不活府中下人,终明一朝恐怕也只有那海瑞大人能比。” 姜田心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又不是我不想贪@污@索@贿,只是金銮殿里那位绝对容不下自己这么干,为了活命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而且他之所以独自研制石印技术,就是打着申请专利赚点小钱的心思。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妾身定会办好这件事情。”心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称呼换回了先生:“不过先生怎么忘了,既然御教院中的学生大多难以理解您的新学,为何不在府中给他们单独讲授,这样既不会和官办学堂冲突,又可酌量收取些束脩,想必他们定会趋之若鹜。” 私下里办补习班!这个想法好啊!这可是后世教师们创收的终南捷径,甚至就算学生们为此奉上不菲的孝敬都心甘情愿。说到底当优质教育资源只集中在少数人的手中时,这种打着教育的幌子,其实只是变相敛财的情况就绝对根除不了。放在如今的情形下,整个国家甚至整个世界都没有几个人能和姜田的知识水平相比,那么无论是为了巴结权贵还是想学到点真东西,都会有大把的学生对自己的补习班趋之若鹜。 商量完了这件事,姜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冯姑娘,现在才问你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是却又不得不说,除了那些已经有了归宿的姐妹们不提,不知你和玲珑有何打算?” 原先倚红楼中就这么俩清倌人,当然也是名满京城的名人。在两个纨绔都被拒绝之后,坊间已经有人在传言是姜田不放人。可是府中上下都知道,这位姜老爷除了嫖宿过清幽姐妹之外,就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姑娘,并且见到谁都是客客气气没有一点主人的架子。倒是这俩姑娘的表现截然相反,心月以前就人缘不错,变相的成为了府中的女管家之后,也没有人对此产生抵触情绪。那玲珑则将自己关在屋中,这段时间就没见她露过几面,除了偶尔能从她房中传出一阵乐声,就没有任何的动静。所以究竟这俩人会不会被姜田收房,对此没人有确切的答案, 心情刚有点好转的心月又闭上了嘴,纠结的盯着姜田看了几眼之后便低下了头:“我……妾身已经没有了去处。” 姜田没多想就说到:“既然如此那就还住在这里吧,若是今后有机会,我替你们物色个良善人家……”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心月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只剩下不明所以的姜田在那里发愣,不知道自己什么话说的不对又得罪了她。其实姜田也不是真的不解风情,有这么个大美女侍奉左右也曾经偷着乐过几次,可按照他的想法,在不能确定皇帝真的能容下自己之前,他是不会轻易的表露出任何感情,因为他不想拖累任何人,就是已经认作干妹妹的夕芸都要找机会嫁出去,免得有一天跟着自己倒霉。但是有一件事他并不知道,像倚红楼这种青楼,原先就是一个等级分明的地方,别看大家都是贱民,但当红的姑娘与打杂的龟奴之间还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突然间有人宣布从此这些人就都是一个官老爷的奴才了,原本的等级瞬间崩塌,这其中的矛盾就是被无形的放大成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试问那些平时连妓女都瞧不起的龟奴、仆役们,又会以怎样的眼光来打量失去了工作岗位的姑娘们?尤其是玲珑那种缩在房中顾影自怜的家伙,你还当自己是万人追捧的红人呐?这段时间以来完全是心月靠着个人威信才勉强维持住了局面,再加上傻子都看得出来她对姜田的想法,本着不能得罪未来女主人的心态,很多人也接受了这个官家的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姜田是一点收房的意思都没有,这让心月的地位受到了严重的动摇,又怎么能不让她忧虑。 心月虽然走了出去,另外两个人却走了过来,姜田一瞧顿时感觉有点头大,因为来人正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清幽姐妹。 “二位姑娘深夜到访,不知有何事情?” 与妹妹幽兰略有哀怨的眼神不同,姐姐清幽则平静的看着姜田:“我二人此番是想替一些姐妹们来问老爷一件事情。” 姜田似乎猜到了接下来会有什么问题:“请讲!” “不知老爷说的可自决出路是否当真?” “当真!” “那好,我们两个和一些姐妹商量过了,愿意卖身于姜府为奴为婢!” 第五十六节、明星的威力 “这是对石印法的专利申请书……”姜田按照流程想宋老头递交了申请:“不知此法朝廷是否愿意出钱购买?” 宋应星抬着眼皮盯着姜田,心想你小子不会这么缺钱吧:“买不买还要看朝廷的意思,不过我听说你那里有人不愿意脱籍?” “您老消息够灵通的。”他也不避讳这个话题:“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啊,所以这不才想办法挣点零花钱。” 一想到当天晚上的情况,姜田的脑袋就止不住的疼,除了清幽姐妹之外,还有几个年岁偏大的妓女和一些不知道该如何独立生活的下人们,都自愿的留下来。可能在他们看来,从贱人变成下人就已经是极大的提升了,至于过上平民生活之类的事情实在是不敢奢望。或者是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生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独立生活下去。所以他们选择了和现有的生活变化不大的那条道路。姜田也没有直接就答应他们的请求,只是说自己会考虑一下,然后偷偷的拜托心月去打听一下这些人的真实想法再做决定。 “先生、先生!”一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张环又急吼吼的跑了过来:“听说您要将石印法申请专利,不知今后若是印书,您索价几何?” 按理说有这么一个勤学好问的学生,是每一个教师都期盼的事情,可是每次姜田看见他都有点心虚,生怕这小子没事问出一些奇怪的问题。好在今天上午没有姜田的课程,但还是躲不开这个跟屁虫。 “是有此打算,不过若是此法无人购买,寻常人若是印书,每本我只收一文钱的专利费!” 专利费是朝廷新近设立的规矩,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促使散落在民间的各种技术被有效的利用起来,省的一些比较奇特的东西最终失传。不过这个时代很难保证费用的正常收取,你就算发现了某人正在侵权也只能是告到官府再行处理,这个流程和后世没有区别,但问题是受限于通讯与交通的阻碍,超过一定范围的侵权案件将很难被追责。至于姜田说收取一文钱,也主要是将目光放在了京城的各大书商身上,他们所印之书何止万本,只要这些人还在京城地面上做生意,就不可能不给姜田专利费。 听到了具体价格之后,张环喜不自禁:“如此说来先生真是慷慨,学生这里先交一两银子的预付,今后我就可以使用此法印书了。” 一两银子?姜田拿着一个小银角子看了看,心说你有一千本书要印刷吗?就算有你打算印什么呢:“环儿所印之书,是何内容?” 这个问题反倒是让张环有点不太好意思:“学生在家时,曾听海外人士讲过泰西的神话故事,所以我想将其编印成册。” 西方神话听上去的确够新鲜,他能想到印刷成中文版也算是促进中西方交流的事情,可是放在现在的中国会有人对这种书感兴趣吗?姜田不敢肯定他能成功,反正这种富贵人家的少爷也不缺这俩钱,乡下那些土财们还喜欢附庸风雅的举办个诗会什么的,他这种行为至少值得表扬。 “既然如此,你是第一个付钱的客人,我就再奉送个窍门给你。” 姜田拿过一张公文用的桑皮纸,在上边随便的写了几个字,拿起小刀将纸上的字给整齐的切了下来。这就得到了一个镂空的纸张,之后只要用它当模板反着覆盖在石板上,就能得到完美的倒书,就算是不会写倒书的人也可以随意的进行排版印刷。 “多谢先生教诲!”兴奋的张环抱着纸转身就要跑回去试验,可一不留神正好撞上来送饭的夕芸,两个人差点都站立不稳摔在地上。这次来的只有夕芸一个人,而且还是在手中挎着一个篮子,好像是乡野村妮的打扮,所以张环愣了愣神这才认出她来,连忙躬身道歉。 等他走远了,夕芸才回过神走到姜田身边:“哥哥,他这是怎么了?” 姜田对此倒是能够理解,一个对科学十分感兴趣的孩子发现了新玩具呗,看在假太子的面子上他可没这么说:“孩子嘛,难免不太稳重。倒是你不听话,我不是说过不要跑那么远来送饭吗?” 夕芸嘻嘻一笑,也不管姜田的抱怨就将篮子抱过来,里边放着两张大饼和几样酱菜:“哥哥不知道,现在家里奇怪的很,我待着好不自在。” 她所说的奇怪就是指那些打算留下来的人,开始真正的将夕芸当成是府中的大小姐来对待了,甭管以前有多么瞧不起这个小丫头,现在都要极尽奉承之能事,伺候好了这个姑奶奶可比巴结姜大老爷还管用。当然那些曾经欺负过夕芸的人也不敢留下来。 听了她的说法姜田直摇头,你也太没有自觉性了,今后无论愿意不愿意,都是这姜府的大小姐,那些人必须对你言听计从若是现在受不了,将来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时,怎么当好少奶奶? 想到这里姜田又问到:“我也忘了问你了,你可还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姓?” 一说到这个话题,刚才还兴高采烈的丫头一瞬间就沉默了,可是看到姜田询问的表情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我……我只记得自己以前叫亦芳!” 亦芳?有这个姓氏吗?姜田一时没转过弯来,不过这也不要紧:“那好,你是想改回自己以前的姓氏呢,还是跟着我姓姜?” 小丫头又为难了,这两天她不是没有发现府里诡异的气氛,姜田的一个承诺让阖府上下人心不稳,她倒是不在乎谁留下了谁要离开,只是通过观察心月这段时间的表现,她也明白了姓名对一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女人来说,就只是自己属于谁的代号而已,卖身给谁就要随着谁的姓氏,自己这个哥哥虽然好心的要让大家改回原名,可是不随他姓姜这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不被接纳的感觉。 “我……还是随着哥哥的姓吧!”就这样,夕芸变成了姜亦芳,在这个时代没人在乎这么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甚至连去官府报备都不用,反正新的户籍制度还没有制定下来,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俩人正在吃饭的工夫,宋懿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先生,先生,宫里有人来传话,让您马上去。” “得!吃饭都不让人吃痛快。”姜田满腹牢骚的跟着宋懿走了,只剩下小姑娘一个人发呆。 来到了宋老头的屋子里,一个看上去就像是太监的人坐在一旁正和宋应星闲聊,看见姜田走进来之后,也不用询问便知道人已经到齐了,毕竟整个科学院中能穿着大红官服的人没几个。 “奴婢我今天带来的是陛下口谕,询问二位铅活字的进展如何?” 俩人对视了一眼,然后还是宋老头先开口:“回禀上差,铅活字还在研制之中,倒是姜少保今日新近研究了一种印刷术……” 他还没说完就被那个太监笑着打断了:“宋老大人莫急,那新法陛下已经知晓,这次着我前来,是想问问研究铅活字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宋应星一时语塞,那天演示石印法的时候张环和吴远都在,他们肯定是回去和陛下念叨了此事,但是说起铅活字,这件事一直都是姜田处理,具体有什么难处他可说不上来。 姜田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他可没想到张环会是太子,在他看来当初一个净水器都有人报告,如此新颖的印刷术自然也不会漏掉:“这铅印之法虽然精妙,可怎奈铅字并不受用,需要和其他金属混合熔炼方可成型,但是究竟同何种金属熔炼,其中比例是多少,这一时还没有头绪。” 那个太监似乎也是个懂行的,暗自思索了一番之后便说道:“如此何不上书陛下,陈明其中关窍。” 姜田一想也对呀,与其自己瞎琢磨,还不如动用国家力量,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合金试验,找出一些在将来可能会有用处的金属。 送走了那个太监之后,姜田就将那日涂改之后的元素周期表掏了出来,然后交给了宋老头:“这上边很多都是常见的金属与物质,但是根据我的分析还有多达百种以上的东西是我们未曾发现的,我建议对已知的和未知的元素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排查,为今后的研制工作打好基础。” 宋应星看了半天,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姜田会断言还有上百种的东西没有发现,不过他没纠结于这个问题:“既然如此,你不妨写个奏本,我帮你润色一二联名上奏,至于成事与否就看天意与你的诚意了!” 从宋老头那里出来,姜田这才想明白为什么上个奏疏还要看自己的诚意,天下都已经知道姜田是皇帝的师弟,那么他这个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师弟要搞个大规模的科研活动,就算是某些文官嫌劳民伤财想要反驳也要考虑皇帝的面子,在古代进行这种前无古人的合金研发试验,需要动用的资源远非后世可比,让那些道学先生们明白什么叫基础科学、材料学无异于对牛弹琴,所以这件事完全要看皇帝的意思,若是交给内阁讨论,十有八九会被驳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见夕芸竟然还没有走,而是趴在自己的书桌上睡着了,他也没有打扰丫头的好梦,而是拿起笔来开始琢磨奏章该如何写的浅显易懂,让外行一看就能明白冶金试验的重要性。 姜田从没有写过奏章,也不知道该使用什么格式,但是他懂得如何将复杂的科学术语换成简单易懂的语言,所以就只能围绕着这个角度做文章,反正最后还要经过宋老头润色,至于那些不符合格式的地方就拜托他去修改吧。洋洋洒洒的写到日薄西山,完全进入了状态的姜田连夕芸早已醒来都没有发现,直到他扔下笔甩甩手腕,看着自己的大作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发现有一双眼睛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看。 他伸手拍了拍夕芸的脑袋:“看什么呢?” “哥哥,你刚才写字的时候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小丫头好像还沉浸在刚才的感觉之中:“现在又变成我的哥哥了。” 至于她说的换了一个人,姜田并没有理会。一个人在精神集中的时候难免会表现的和平常不一样:“别瞎琢磨了,咱们赶紧回家吃饭吧。” 将自己的作品交给宋老头之后,后续的问题他就不再过问了,因为那老家伙对如何上书的规矩比姜田清楚,该怎么做还是交给专家去解决。单说姜田转回自家大门,就听见对面赵老板那里情况有点不对头。扭头一看自己的学生站在一张桌子后边正在那里不知所措,茶客们则三五成群的起着哄,完全不管台上的赵直小脸憋的通红。不明所以的姜田没有回府,而是站在一个角落里观察起现场的情况。只见赵直还是在那有一句没一句的坚持说下去,看表情都快哭出来了。可是茶客们完全不理会他,聊天的聊天,喝茶的喝茶,还有不少瞎起哄让他下台的。姜田再仔细一听,这小子正在说自己的名段《化蜡扦》,此时的表演已经完全走形了,若不是脸皮厚还能按步就班的说下去,恐怕早就找个地缝扎进去了。其实一看这个情况姜田就明白了,相声表演没有一定之规,同样一个包袱换一个人说未必就能抖响,完全要靠临场发挥与平时基本功的扎实程度。再说自己有一段时间没新段子问世了,总说“旧活”容易让观众产生疲劳。 总算是将今天的段子表演完了,脸色通红的赵直正准备鞠躬下台,就发现刚才还嘘声不断的茶馆中突然间安静了下来,抬头一看,自己师傅那醒目的大红官衣映入眼帘,这下他就更傻眼了,这么丢脸的事情让他老人家瞧个正着,可怎么对得起师傅的教导? 要说还是找老板反应快,别看刚才他一言不发,现在却眯起眼睛呵斥起赵直:“直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先生上茶!” 赵直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赶紧一路小跑的去端茶了,姜田也不客气,将官帽随手交给了夕芸,然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往表演的桌子后边一坐。满屋子的客人都傻看着他,自己刚才那么不给面子,将他徒弟奚落得一文不值,现在人家师傅来了,而且那公服红的扎眼,这些市井小民见到个七品御史都低三下四叩个头,这位可是皇上的师弟当朝红人,二品太子少保,那御赐的“天缘茶社”匾额都是人家给赵老头挣下的……他该不会护犊子吧? 还别说,就算姜田依旧面带微笑,可他只是那么一坐就让全场鸦雀无声,无形的官威笼罩全场。其实也不是姜田有什么官威,而是普通民众对官员的敬畏之情在作祟而已。赵直手脚倒是麻利,一溜小跑的端来一个茶盏,恭恭敬敬的摆到姜田手边,然后大气都不敢喘的抱着茶盘站在他身后。姜田也没理会赵直哆嗦的手,而是瞄准了桌子上的醒木就要去抓。 正在这个时候,还是赵老头抢先开口了:“姜大人办了一天公事,想必身子乏了,直儿,还不伺候你先生更衣?” 赵老头称呼姜田为赵直的先生,这已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虽然所有的人都认为赵直就是他的徒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姜田就是不愿意接受拜师礼,所以对外还是称呼为先生。姜田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自己还穿着工作服,哪有穿成这样演出的,自己又不是唱戏的。于是他又站起身朝着台下抱抱拳。 “列位看官稍待,本官去去就来!”说着就朝着对面自己家走去。 他是走了,茶客们全傻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姜大老爷还要说一段不成?谁都认为人家现在已经是位极人臣了,哪能还来这干这贱行。可是看今天这意思是要给自己徒弟找回场子,本来想借机开溜的人这时候都走不动了,以前姜田一个穷秀才为了生计吃这碗开口饭也还罢了,现在人家是什么身份,就算今天要被找麻烦都得留下来,一个朝廷命官给你说相声的机会天底下难找。本来要出场说书的柳先生都不敢出来了,也想听听他有什么新段子。姜田换衣服也很麻利,还是一身长袍没有系冠就又回到了茶馆,然后还是那个年轻的书生模样站在了书桌后边。 “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瞎大爷娶个瞎大奶奶,俩人过了多半辈子,谁也没见过谁!”伴随着轻声的哄笑,姜田抄起了醒木轻轻一拍:“啪!先跟您说句定场诗,为什么要说这个呢,这是为了笼住诸位的耳音,让您们都听我说相声……” 他这个开场白明显是在抄袭刘宝瑞先生,好在正主还没出生呢,没人告他侵权。再说这也有教育赵直的成分在内,其实只要他往这一站,别说是不用念诗,就是连醒木都不用拍,观众们自然会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他的身上。就是姜府那些下人们,这时候也都跑出来远远地支着耳朵听,自己老爷又说相声了,这机会怎么能错过。 “……前边这句打油诗可乐不可乐?瞎大爷娶个瞎大奶奶可不是谁也没见过谁呗!但是这还不是最可乐的,我就知道这么一档子事……” 第五十七节、拜师症候群 姜田说的是张寿臣先生的名段《巧媒婆》,这个段子短小精悍却又处处体现出作者在生活上的丰富阅历,尤其是在段子的结尾,瞎了一只眼的新娘与跛脚的新郎,互相找理由给自己遮丑的狡辩,算是一直铺垫下来抖开的大包袱。 “……呦!你怎么是瘸子?咱俩相亲那你不是这样呀!” “是啊,我原先不瘸来着,那天和你见完面之后不是骑着马嘛,到了胡同口之后一个小孩放爆竹马受惊了,就给我摔瘸了。你是怎么回事呀!那天可没见你瞎了一只眼呀!” “啊?是啊!我……我不是听说你摔瘸了吗,我一着急就把眼睛哭瞎一只……” 段子还没说完,台下的观众就已经乐不可支了,这类题材不仅贴近百姓生活,同时还抨击了社会上一些并不值得提倡的价值观,看似闲话般的和观众拉家常却又不声不响的抖出包袱,可算是北京相声的代表作。同样的,这段相声如果换成是赵直来表演,就不会起到很好的效果,你想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和人聊媒婆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一个段子算是表演完了,观众们自然是回味无穷,若是放在以前一定会要求姜田再多表演一些,可是现在他们却不敢这么说,人家能屈尊降贵的说相声,那还是沾了徒弟不争气的光,谁还能不知好歹。 姜田朝着台下拱了拱手,算作是鞠躬下台了,然后朝着一直站在角落里的赵直招了招手。那小子不敢不过去,只好跟着自己师傅出了茶馆。表演经验丰富的柳先生知道此时不能冷场,于是马上从门帘后边走了出来准备说书,也算是转移大家对那对师徒的注意力。 走到了街上,姜府的下人们呼啦啦的都跑回了府里,生怕自家老爷怪罪。姜田也没管他们,只是尽量和气的跟赵直说到:“你一会还是帮着赵老板打烊,然后明天一早来找我!” 虽然看着自己师傅好像没有生气,可他心里不敢这么乐观,有点忐忑的小声嘀咕着:“先生不会不要我了吧?” 姜田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的事不怨你,是我教的不用心。” 说完姜田就转身回去了,只剩下傻小子在那发呆,心说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师傅?自己走街串巷的看过不少学徒的血泪史,就算是师傅错了徒弟们也不敢顶嘴,说不定还要替师傅背黑锅。可今天就是自己没演好,先生不仅没怪罪,还说这是他的错! 回到府中,一直没说话的夕芸迫不及待的问姜田:“哥哥,我刚才也听他说相声了,和哥哥你说的一个字都不差,为什么就是不好笑呢?” 姜田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她:“如果一个大男人,留着青须须的络腮胡子,然后扭捏的跟你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你还乐得出来吗?” 夕芸在脑海中设想了一下这个情节,然后不由得浑身打了一个冷战。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姜田还没起床,赵直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深秋的露水将他的衣襟打湿了不少,可是这小子没敢吱声,就这么一直等在门外好在自己师傅起床的第一时间就看见自己。还别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姜田一睁眼就知道自己这傻学生等了半天了,看他袖着手哆哆嗦嗦的坐在房檐下打盹,搞得姜田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姜田对这种旧社会的师徒关系还真有点感慨,放在后世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虐待学生,可在这个时代则是所有学子都要遵守的行为准则,要不然也不会有程门立雪的典故。问题是这么做让姜田有点于心不忍,你说一个还是小学生年龄的孩子,为了三餐温饱、为了学艺、为了将来能自食其力,这么早就得开始伺候师傅,若是稍有不对的地方打骂是常有的事,各种体罚方式绝对能超乎现代人的想象。有时候还真是觉得中华民族能延续几千年,和这种坚韧不拔的精神与严酷的丛林法则社会的淘汰机制分不开关系。 吃早餐的时候,姜田特意让人煮了一大碗姜糖水给赵直,怕他小小年纪落下风湿的毛病,可这又让那小子受宠若惊的感谢了半天,最后才在师傅的监督下把姜糖水喝光。姜田之所以让他一早过来,其实是想在上班之前跟他谈谈表演的套路。可是看这样子他也觉得不认真的教他点本事,实在对不起人家这种侍奉老师的精神,于是就打发一个家丁去科学院送个信,反正今天也没自己的课程,在朝廷同意进行冶金试验之前也没什么事情好干,所以就请假一天。 “你虽然将段子整个背了下来,但是还没有抓住表演的要点,而且你选的段子也不对,我这里有个新段子和你说说……” 就在姜田好不容易才将整个剧本交代完毕之后,一个人在外边轻轻的叩响了房门:“先生,玲珑有事求见。” 玲珑自从姜田宣布为自由之身之后,就一直躲在自己房间中不见人,若不是有心月照看恐怕有没人给她送饭。谁也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究竟有什么打算,今天竟然能主动的走出来求见姜田。 “姑娘请进!” 还是那一袭白色的拖地长裙,配上有些憔悴的面容更是显得我见犹怜,大约有着向林黛玉靠拢的气质。不过姜田因为见过她使大小姐的脾气,所以对这反常的造型抵抗力稍微高一些。 “先生,妾身听闻府中有不少姐妹离开,或是选择重新留下?”玲珑也没废话,上来就直奔主题:“不知那些留下的姐妹们,先生将如何处置?” 姜田本想让她落座,可又想起今时不同往日,她这明显是在打探自己的想法,想她一个弱女子就算平时颐指气使,遇到这种情况也难免有些茫然,况且她乃犯官家眷,定然没有亲戚可以投靠,留在自己这里当个下人又不符合她的性格,所以犹豫了这么多天才鼓起勇气来找自己问个明白。 有些同情她的姜田并不打算隐瞒,而是直截了当的回答她:“虽说他们想重新卖身于姜府,可是我并不打算将他们当成下人,否则发还身契又有何用?我这里永远都是来去自由的,若是既不想离开又不想工作,我也可以收取点房费算是府中客人。至于这价钱和心月商量就好。” “那在你心中心月姐姐是何位置?” 姜田想了想,然后很诚恳的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她是我敬重的一位姑娘,只是我不想欺骗她,所以不能给她任何承诺。” 玲珑对此倒是有点意外,在倚红楼中见惯了那些奉承讨好的嘴脸,他竟然连一句谎话都不说,很干脆的就点明了双方身份的差距,以及今后会有何种结局。其实这是玲珑自己想歪了,姜田的本意是说他很看好心月在新学上的发展,而不愿意因为儿女情长耽误了她的前途,并不是因为心月的出身所以有所顾忌。再说通过那个没见过面的前未婚妻,他也明白这个时代的婚姻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各种利益纠缠之下恐怕身不由己。 “先生的心思我明白了。”玲珑这才盈盈一拜:“妾身想同先生学习音律,不知可否收下贱婢?” 这下姜田糊涂了,自己从不收徒她又不是不知道:“姑娘若是担心食宿之资无处筹措,大可放心住下,我得空时也可和姑娘探讨一番,至于这拜师的事情就免了。” 玲珑凄然一笑:“先生误会了,区区银两我玲珑还拿得出来,定然不是为了白吃白住。只是常言道入宝山不可空手而归,所以小女子斗胆求学。” 姜田实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眼见对方如此坚决,也只好先答应下来再说,不过心中又奇怪了,她这种红人自然有不少公子哥一掷千金,所以私房钱肯定不菲,那么她自己在外边寻一处宅邸另过不好吗?非要还待在这里不走,为此还找出一个学艺的幌子? 心月前脚刚离开,马上就有几个下人挤着跑进们来,然后二话不说就给姜田跪了下来:“奴才们也想和老爷学相声!” 今天是怎么了,姜田心想自己只不过是旷工一天,结果自己府上这些人都跟吃错了药一样发神经:“你们先起来,为何要学相声?” 几个看上去很面熟的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致推举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出来答话:“回老爷,奴才们听您说相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佩服你您的本事,所以小人就想习得点皮毛,将来也好将您老的东西发扬光大!” 这小子嘴挺甜啊!姜田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发现他不就是自己受封的第一天,那几个带头在门外迎接的人其中的一个吗?冲着这份机灵劲应该是个适合学相声的材料。可是别说是收徒,就算是学堂招个普通的学生也还先要考校一番,至于此人的人品如何就更是需要观察才能知道。 “这样吧,你们也别急着拜师,我这人不收徒弟,在我教导直儿的时候你们也可以旁听,过几日我在看看你们的功课如何。” 这说白了就是要先看看他们的悟性如何,然后再考虑是不是深入的教导。可就算如此也让这几个人高兴的合不拢嘴,千恩万谢的这才退出房门。眼看着过去了大半个上午,结果姜田一直都没时间好好地给赵直讲解,到此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然后让他自己先去体会新段子的精髓,并且规定没有他的允许不能随便的登台表演。等房间中再次安静了下来之后,姜田这才琢磨起玲珑的话,心月究竟在自己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呢? 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先和人家姑娘说清楚比较好,于是起身朝着她的房间走去。真到了门口之后,准备敲门的手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叩响房门,自己这几天完全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女管家,虽然她工作上完成的很出色,每次和自己也仅仅是交代一下府中的情况,并没有多说什么,却又总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感觉。姜田也不是傻子,从她当着自己面拒绝了田虚海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可以断定女孩的心思是什么。只是姜田却没有那种占有她的欲望,除了对未来生活的不确定因素外,他对那种心思活络八面玲珑的女孩总有种敬而远之的心理。这可能是在原来的时空中见惯了太多职场女性的结果,对方无论怎样表达出善意,他都本能的给自己设立了一道防火墙,只是这种心态别说是这个时空的人无法理解,就是姜田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还在纠结于敲不敲门的时候,心月却突然间打开了房门,看见愣神的姜田之后,一时间俩人都有点尴尬。 姜田最先回过神来,此刻也不用考虑该怎么措辞了,本能的有点僵硬的说:“冯……冯姑娘,在下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心月看他说话有点不太自然,心中小鹿乱撞,自从倚红楼改名叫姜府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的来找自己:“老爷有何吩咐?” 不知不觉间对姜田的称呼又从先生变成了老爷,搞得姜田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刚才玲珑曾找我,说是要留在府中和我学习音律,但是她曾经问过我一些问题,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先和你聊聊比较好。” 心月一听是玲珑引发的事情,热切的心情登时凉了一半,可是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那先生且进屋谈吧。” 姜田一想也对,虽然自己这里的男主人,可是和心月在大庭广众之下促膝长谈难免会引发不必要的流言,再说若是被某个路过的下人听见也很麻烦,于是也不客气的就走进了心月的闺房。其实别看他也算是倚红楼的常客了,但是心月的私人房间还是头一次进来,以前那个只能算是她的专用会客室。这次走进屋里好奇的四下打量一番,果然在风格上大不一样了。且不说那些精致的硬木家具,单单是各种陈设就从书法字画,变成了各种机巧的小玩具,桌子上还摆设这一只花纹繁复的香炉,虽然没有冒出阵阵青烟,却给人一种奢华中带有几分俏皮的感觉。 “果然还是个薛宝钗!”姜田在心中暗自感叹,其实人家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喜欢一点小玩意有些童趣也很正常,只是长期隐藏自己性情的习惯,让她给人一种精明世故的感觉。骨子里那种小姑娘的劲头,也只有在自己的房间中才能得以释放。 姜田不是来评判这个人属于那种类型的,他在一个绣墩上坐下之后,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到:“不瞒冯姑娘说,玲珑给我提了一个醒,这些日子不仅委屈你操持府中杂务,就连本应早点问明的事情也一拖再拖。” “先生想问何事?” 姜田皱皱眉头:“是我疏忽了,一直没有询问姑娘今后可有什么打算,反倒是差遣你做了那么多的琐事,今日特来相询。” 本来还保持着的笑容这时也逐渐消失了:“先生这是要逐我出府了?” “不不不!你别误会。”姜田赶紧否认:“这里本来就是你们的家我才是外人,机缘巧合下才占了这里。玲珑问我,对留下的姐妹要如何安置,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后会如何,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所以在下不想拖累你们,若是今后出现了一些不可抗拒的事情,你们也免得受到牵连。” 听到家这个词,心月沉思着念叨了半天,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朝姜田施礼:“小女子在这世间早已没有了亲人,愿意同您学习新学,还望先生收留!” 姜田没想到是这个结局,稀里糊涂的又多了一个女学生。而且还是那种危险级别和环儿并驾齐驱的档次。先是看见对方黯然神伤了半天,然后又表情坚定的要拜师,任谁都无法硬下心肠将她赶走,再说姜田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驱赶她,只是单纯的想问问对方究竟有什么打算,结果有种多嘴多舌活该倒霉的感觉。姜田还是没有猜对心月的心思。这种女孩一般天生都会有种自我保护的本能,所以心中的想法很难猜到。但是心月的打算很简单,她也看出自己是落花有意,姜田是流水无情。本来以她的性格应当及早离开才对。但是听到姜田将这里称作是她的家之后,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正在心中滋生,她发现姜田一直都没将自己当成是姜府的主人,他还认为自己只不过是长期包下了倚红楼的一个客人,对于这种谨小慎微的心理究竟出自什么原因,心月实在是猜不出来,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做出某种决定。 第五十八节、为师需授业 平白无故的多了一群学生,而且还都是那种收不着学费的类型,姜田也不知道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好在府中的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经过这些天的折腾该走的也走得差不多了,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刚好可以维持正常运转。于是他就对府中的下人们进行了一次再分配,伙夫、力夫、洒扫的老妈子一应俱全。又让人在后院重新腾出一套小院落算作夕芸的闺房,其他人住宿条件也得到了改善。本来人们都以为姜田会对倚红楼原有的格局进行重新的拆建,毕竟原先的设计规划和一个二品官的宅院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不知姜田处于何种考虑,除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装饰之外,房间大体是没有变化的。 “把院子拆了重建,少说也得一两千银子吧?我拿的出来吗?” 下午的时候,因为姜田请假一天,结果宋老头打发宋懿来此过问一下,刘宝铠听了也执意跟来。结果环儿同样闹着要来,吴远就只好陪王伴驾一起出现在了姜府。一行人浩浩荡荡登门拜访,可让那些留下的家丁们吓了一跳,平时这些爷来一位都能鸡飞狗跳,自家老爷的面子也真大,能让他们同时拜访。 听了姜田的回答,刚才还多嘴多舌要重新设计姜府的色狼也哑巴了,一两千的估价还是很保守的,如果再算上一些装饰庭院的假山、水榭之类,花个几千两是很平常的事情,凭姜田的俸禄,就算拿着三薪也要不吃不喝的攒上几年,除非他们这些做学生的能孝敬一点。 宋懿听了也只能感叹:“原先还有冰敬、碳敬,算是科道清流们的一点活钱。新朝明文规定官员间送礼不得超过十两纹银,再说科学院也不算是让人关注的衙门。现在俸禄当然也提高了,可是要自家置办宅院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吴远对此倒是不以为然:“那等陋习被陛下视为贪腐之行,当然留不得。可是要说以姜大人的官职原本不能住在如此广阔的院落之中,现有的俸禄不够便是情理之中了。” 宋懿心里一个激灵,怎么忘了吴远和张环也在场呢?有这两位坐在这里当然不能说新朝的坏话。好在色狼反应够快连忙打圆场:“就是、就是,这宅子是陛下赏的,在京城之中能置办这般房产的绝对是腰缠万贯,哥哥修不起园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怎么听说您最近要重开私塾?” 其实张环非要来看望老师的原因也正在于此,一直都没说话的他赶紧支起了耳朵。姜田没有瞒着他们的意思,反倒是还希望这些人都来上课:“不瞒你们说,我正有此意。” 吴远这就奇怪了,不知道姜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先生意欲何为?” “主要是两个原因,这第一个就是想挣点零花钱!”姜田也不客气先将最主要的目的说出来:“第二个就是通过给你们上几堂课,我发现你们的书本中对新学的讲解相当凌乱,就算通读全书也只能说是学了个一知半解,这也是我让你们记好随堂笔记的原因。但是就算你们谁在御教院中学有所成,可实际上还是难当大用。更别提指望你们去发明创造了。所以我想对那些可造之材单独补习,再说这京城之中进不了御教院却又向往新学的人也不少,咱们总要给天下学子一个上进的机会。” 第一个理由是心月的想法,后边这个则是姜田自己琢磨出来的,那四个人一开始还觉得姜田太直白,就算你要赚钱也不能随便喊出来吧?可是再一听后边的话,就直接将前边忽略了。他们的教材不论是数学还是物理,很多都是皇帝参与编纂的,一些传教士看了都觉得作为启蒙教材有点太难。可是放在姜田的眼中就完全不值一提,通读了也只算是半瓶子水,在人家眼中都不算是合格毕业。要是别人谁敢这么说,他们都能怒斥其为大胆狂徒,唯独姜田说这话,他们还真没底气反驳。 暂时的冷场不影响张环的好奇心,他一见没人说话就急忙问出心中的疑惑:“先生何故说书上的东西无用呢?” 姜田不知道这小子是如假包换的太子,所以也没太顾及:“我听说这是陛下编写的,但是你们也知道,当年我的老恩师传授于他的是兵法韬略,所以新学只是蜻蜓点水的略微提及,放在别人眼中当然已经算是博学多闻。可是要论新学水平的严谨与扎实,我还是有点自信的。” 这话也不算是吹牛,那个穿越皇帝是刚改革时穿过来的军人,估计年纪绝对比共和国岁数要小,受时代的影响基础知识估计不太扎实,要不然也不会编出这么多不挨边的教材。相反姜田是在动乱结束后出生,教育质量与接触到的各种课外知识都远非那个前辈可比,再加上他又是经过高考洗礼的应试型人才,科学知识当然要比当今皇帝高出很多。 刘宝铠和宋懿暗中松了一口气,好在他没有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要不然可就直接传进皇帝耳朵里了。不过这事还没完,张环并不在乎姜田口出狂言,反正自己父皇也是这么说的:“那不知先生此塾何时开办,学费几何?” 姜田其实还没想好,他也不知道该收多少钱,而且根据自己的设想,要想真的教好这些学生,至少教具方面的准备费用就低不了:“暂时还不会,毕竟我这里还没有准备好。而且就算收钱也要因人而异,若是那些一心求学却又囊中羞涩的人找到我这里,自然也不好再收钱了。” 话说到这份上,任谁都要说姜田够得上为人师表四个字,但是无论在哪个年代,当老师的喜欢那些好学的学生不假,可就算是品格高尚当老师也要吃饭吧,所以该收钱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否则老师饿死了谁来教学生?放在姜田身上,他这段话说的是慷慨激昂,却在关键的学费问题上打了马虎眼。在座的除了一个还比较纯真的张环之外,都过了天真烂漫轻信人言的年龄,见姜田不想说出具体的钱数,他们也就不好追问了。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宋懿这才提起今天的主要目的:“说起来,今天除了要拜访先生之外,家祖也托我询问,不知先生打算修养几日?” 姜田一开始也猜出了宋懿的来意,只是看这一大帮子人东拉西扯半天没有正事,还曾经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他哪知道官场上那种养气的工夫,就是能将正事拖到最后再谈,除非是火烧眉毛否则没人会直奔主题显得自己不够沉稳。今天宋懿也是因为那真假太子都在,这才顾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否则按照他和姜田的熟悉程度,本用不着这么费事。 “劳宋老大人挂念了,下官只是家中有点琐事,明日还有你们的课程,所以我定会在明天回到府衙。”姜田本来也就是想请一天假,没打算长期旷工。 “如此就好!”张环沉不住气的喜形于色:“按进度明日该讲声学了……” 姜田一直都奇怪这本教材是怎么编写的,看水平连初中物理都不如,说是小学的自然科学课还差不多。但是偶尔的还夹杂着一些需要记忆的物理公式,显得不伦不类。后来他就猜测,那位当兵出身的皇帝可能是底子不牢,只能想起什么就写什么,所以才这样不成体系。不过被张环提醒,姜田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对明天的课程进行备课,并且这一天也没对赵直的相声技巧进行更深入的讲解,可以算是白歇了一天。 送走了那四个纨绔之后,姜田随手翻开了自己的讲义,看着书本上对声学的草草表述,其实仅仅用几句话就可以讲完,难道说明天一上午都要说这么简单的东西?再看看后边的章节,竟然从声学就跳到了杠杆原理,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嘛!姜田一琢磨,干脆将装订图书的线绳完全拆了下来,然后将书页打散了重新编排。 “哥哥!你怎么撕书啊?”夕芸一进屋就看见满桌子的纸张,天下人爱惜字纸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见姜田如此行事自然吃惊不小:“可是绳子断了?我再去寻一根来。” 看夕芸转身又要离开,姜田赶紧出声阻止:“慢着!我这不是在撕书,而是要重新排版,否则教出来学生也是误人子弟。” 夕芸并不懂其中的缘由,反正姜田这么说了她是绝对相信的:“那……什么叫排版啊?” “排版嘛……就是将混乱的内容整理好,重新再将它们定起来。” 夕芸还是似懂非懂,她也不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那您排版完了以后,咱们晚上吃什么饭啊?” 这话问的姜田一愣,这么多天了谁也没问过自己晚上该吃什么,全都是心月在安排,怎么今天会特意跑来说这件事情? “今天晚上有个姐姐要出门子,所以心月姐姐就忙这件事情去了。”夕芸嘴中的姐姐就是某个被赎身的姑娘,按照惯例就算是嫁给某个人当正妻,她也只能在晚上悄悄地过门。 “原来是这样……”姜田这才发现自己的生活中不知不觉的又多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那种润物细无声般的感觉,突然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这才注意到对方。搞得他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正视人家的感情。 一夜无话,虽说要有个姑娘要出嫁,可是他这个老爷没有必要露面,一乘轿子静悄悄的前来接人,在众多姐妹或真心或虚情假意的送别话语中,消失在了胡同的尽头。送行的人中,自然有那羡慕的眼光,同时也有不少幽怨的眼神瞟着姜田的房间。这些姜田都不知道,第二天当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他又恢复成那个自信的外表,不知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官员心中装着多少惆怅。来到教室之中环视了一下,发现不止学生出席率相当的高,就连一些手头没有工作的研究人员与其他课程的教师都准备旁听,本来很宽敞的教室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身为班长的宋懿连忙站起身解释到:“听闻先生今日要开讲新的章节,家祖吩咐科学院中除了有急务的人之外,皆要到此听讲。” 宋老头还真是不浪费资源!此刻姜田心里对那个科学先驱有了全新的认识,想必对方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些得力干将们究竟有几斤几两,让他们来旁听就隐含着进修的意图在内了。可是自己本来想重新安排课程的,照这个样子恐怕还要先将声学基础讲完才好。 “好吧,按课本来说我们要讲声学,希望大家做好笔记,有什么不明白的……咱们下课再聊。德馨呀,你去取几个瓷碟子和一碗水来……” 其实声音的定义很简单,无非就是分子震动产生声波在介质中传递的过程。但是要详细的将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用这些人能理解的语言讲解出来,可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所以姜田只有结合着试验慢慢地讲解声音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大家也看到了,震动的幅度太弱我们就听不到声音,但是声这种东西还是存在的,只是人听不到而已,所以我认为人类所能听到的声波范围是……” 仅仅是讲一讲初中的内容,就让姜田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倒不是学生们太蠢无法理解,只是他们在面对一堆新名词的时候总觉得似是而非难以理解,所以这个时候好奇心旺盛的张环就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先生,什么叫介质?” “先生,什么叫频率?” “先生,什么叫辐射?” “先生……” 一堂课中大部分的时间反倒是在张环的提问中度过,别人并不是听懂了姜田的讲解,而是没有张环那种胆子什么都问,尤其是那些旁听生,他们一是怕被别人笑话自己的无知,二是怕问得过多惹恼了这个姜大人,万一到皇上那里去抱怨,他们可都要倒霉。好在姜田还是做到了知无不言,对于张环的提问精神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要是哪天自己上课时这小子不提问了,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一上午的课程下来,姜田不仅做了很多通俗易懂的实验,而且还写下了大量的板书笔记,虽然都是用简化字写的,可是这些人都经过简体字教育,看懂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此刻很多人都在心中感叹,难怪宋院长让所有没事的人都来旁听,一开始还以为老头要借着这个机会拍拍马屁,没想到这马屁不用拍,事实在这里摆着。看看这厚厚的笔记,比书上那薄薄的两三页内容充实了好几倍,若是后边所有的章节都这么讲下去,恐怕这个学期的教学任务都无法完成。 下课的时间到了,这堂课虽然时间很长,中间也没有休息的机会。可是所有的听众们都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怎么不知不觉间一上午的时间就完了?习惯了死记硬背的学生们在图文并茂的讲解中第一次热爱上了学习,尤其是张环恨不得天天跟在姜田身边好随时随地的提问。但是除非他主动暴露太子的身份,否则是不用奢望这种事情了,尤其是他父亲坚决反对他在人前炫耀。 课虽然上完了,但是姜田并没有离开。而是拿出了自己昨天重新编排并且进行了校对的新课本:“通过今天的课程,很多人都已经看出来了,要想让你们跟上我的讲课进度恐怕有些困难,不过这并不是你们的过错。所以我昨夜对课本进行了修改,后天还有我的一堂课,我会在哪天重新开讲物理学,好弥补你们在基础知识上的漏洞。届时你们多多自备一些纸张,恐怕板书要比今天的还多。” 姜田的话很简单,底下的人却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课本上的内容和姜田讲解的相比差距甚大,但是因为教材主编的特殊地位,没人敢质疑这本书合不合格。倒是他姜大人不怕得罪陛下,明目张胆的否定皇帝编写的教材。知道张环身份的人无不下意识的看向他的座位,这位真太子要是发起飙来,就算您是皇上的师弟,可也比不过这个亲儿子吧? 结果他们失望了,张环不仅没有生气,还两眼冒金光的盯着姜田手中的书,迫不及待的追问:“先生手中的课本可是编纂完成的?” 姜田点点头。 “那……学生想先借来一观,若是您同意,我还想石印几份发给在座的师兄们,省的大家麻烦。” 姜田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小算盘,为了先睹为快不惜花钱自费印书,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好学之人为了一本好书自然舍得一掷千金。他的这个愿望姜田也没有理由反对。 “那好吧,不过是否印刷全凭你自便,只是后天上课时一定要还给我一个完整的书本。”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这本草草整理的教材,竟然在两百年的时间里,都没有进行过多的改动,一直是初中生的《基础物理》! 第五十九节、第二次上朝 姜田在满朝文武面前闪亮登场之后整整十五天,又一次大朝会即将开始,万般不情愿之下姜田也无奈的早早起床,不过这次多了个心眼在去午门的路上就先吃了点东西垫垫肚子。来到午门之后,依旧有很多官员已经站在这里了,这就是住宅距离远近的区别了,那些住在小时雍坊的官员不仅来的比较从容,而且时间上还有很多弹性,完全不必像姜田那样急忙赶路。不过别看他已经算是官场中的一员,可是今天依旧不能融入到那些人当中去,看他们三五成群的打着招呼聊天,就他一个孤家寡人站在湿冷的空气中。原先那些准备和他攀交情的帝党都只是远远的作个揖并不靠近,就连上次主动凑过来的兵部右侍郎梁范都远远地待着。 其实吧这也不能怪那些帝党,十五天前姜田还只是一个可能会成为官员的秀才,可是今天就已经变成了二品大员,并且上次他被皇帝留到了宫中落锁才出来,这期间俩人说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只有傻子才相信他们是在叙旧。联系到传出在君前议政时,姜田曾用张居正力压诸位大佬,这下那些传统官员不敢和他过多牵连,而帝党则是吃不准皇帝的想法,再说除了一些有军功的武将之外也没有能在品级上和人家搭话的人,就这样官场新人的姜大人还是那样站在一边无人问津。 “姜大人来的早啊!”正在这个时候,一个身穿铠甲的武夫走了过来:“看来家住的远也挡不住您勤政为国的忠心啊!” 姜田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值班的刘均定,其实以他的爵位,平时不来凑这个热闹也是可以的。但是每逢初一、十五的大朝之日,他这个一直占着位置的爵爷怎么也得露一面,再说这个时候是观察朝堂动态的好时机,只要略微用眼睛扫视一圈,就能看出很多平时难以把握的朝廷动态。他今天就是在观察了姜田半天之后,才决定现身聊上几句,一开口便是向礼部发难。 姜田也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家住的远完全是因为礼部尚书胡敬一,不愿意给他找一套房子,所以刘均定这话等于是在公然的向儒家官员挑战。 “原来是刘老将军,晚辈这厢有礼了……”说着姜田赶紧一躬到底。 刘均定心想你还是那么机灵,在这种场合不称呼我为爵爷,也不称呼我为大人,随随便便的说一句刘老将军还自称晚辈,这是给那些墙头草听得吗?你若不是于科学上有大用处,要是放在朝堂之中岂不会搅得那些酸儒们寝食难安!收回这些心思后刘均定很惬意的受了姜田的一拜:“姜大人不必多礼,此乃百官朝觐之处,我今日只是负责维持宫中安全,并无什么将军。说起来治理国家还是要靠你们这些文官呀……” “岂敢、岂敢!若没有陛下运筹帷幄,三军将士效命,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岂能来此议政?这天下虽初见平靖,可还离不开前辈您这等开国重臣……” 这一老一小互相拍着马屁,原本还窃窃私语的官员们都不说话了,全都盯着他们看。不少人心中都暗自琢磨,难道说这新近的太子少保已经投靠到武将那边了吗?其实就算没有今天这番表演,他们依然会认为姜田与勋戚们瓜葛不小,且不说那刘宝铠有事没事就对姜田以哥哥相称,就是单看假太子吴远对姜田的态度都能让人引申出不少想法,况且国家新立,武将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还无人能及,这个皇家的师弟若是不和勋戚们搞好关系也不行啊。 姜田也知道刘老头主动找他的含义,这就是想在实力上彻底压制住那些传统官员,别看六部衙门很多职位都被从龙派的帝党人员所把持,但是里边还是有不少闻名全国的大儒坐镇,这些人若是登高一呼,必然导致全国的儒生群起响应,皇帝倒是不怕这些家伙造反,只是很多本来能推行下去的政策被这些人没事瞎搅和,岂不是严重的拖累国家复兴的计划?所以坐上皇位没多久的张韬还没有主动的同他们撕破脸。此刻就是双方互相博弈争取政治资本的时候。 眼看着时辰到了,百官开始按照自己的品级、职位排好队伍,这下姜田又为难了。上次他上朝,还是个没有官职的百姓,所以自然而然的站在队伍的末尾。可是这次不同了,他不仅已经有了官职,而且还身兼三个职务,他应该站在哪里呢?其实这里还有个规矩,那就是站在本部门领导的身后,要命的是这三个职务的直接上司都没有上朝,宋老头因为年龄的关系准予在家睡觉,张乾身为一个亲王,本该是百官之首。但是他还兼管着京畿防务,非有重大军情也可不上朝参政。俩领导都不在,可要和科学院的那些小官们挤一挤吧,自己这大红的公服站在那群“青”、“绿”的官员中间……就是你愿意人家还不敢呢。 看出他的为难,刘均定也不好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所以上前说到:“姜大人可是为不知站在哪里发愁?” “前辈慧眼如炬,下官正为此事为难。” 刘老头假装的思索了一下:“按说你是二品官员,理应和六部尚书同级。可是你的职位却相去甚远显然不能站在他们身后,然科学院虽然挂着院名,级别上却等同于朝廷第七个部,所以我看你便站在六部侍郎之后吧!” 若是某个大内侍卫不知好歹的瞎出主意,这些官员能骂死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可刘老头不仅是个御前侍卫,同时人家还有着一品公爵的爵位。在武将圈子里都算是响当当的人物,所以他随便的将科学院升格为第七个部门,还真没有人敢当面反驳。最多是有几个胆大的背后写奏折参他一个妄议朝政。听了他的话,就算那些官员再不情愿,也得给姜田让出一个位置,这下科学院这个新衙门算是风光了,直接压制住了大理寺、鸿胪寺之类的行政级别,变成了重要性仅次于六部的存在。这也算是刚才陪刘老头演戏的一种回报。哪怕事后因为其他衙门反对而重新排序,至少今天这个面子算是给足了。 官员之中不少铁杆的守旧派恨得牙根痒痒,他们都知道一个刘均定就已经不好对付了,更何况这个老头的背后其实是军方的代表人物——冀王!但是他们也没灰心,自古开国之君对能征善战的亲戚最为忌惮,以宽容著称的李世民还是在宰了亲兄弟之后才成事的。所以他们相信只要等下去,皇帝自然会和这个亲弟弟逐渐疏远,到时候就是儒家重新翻身控制朝政的机会,且看那时这个儒家的叛徒如何猖狂。 这次由于是跟着六部走的,所以姜田没有站在殿外,而是成了大殿中能听见内容的一员,但是他今天没有准备任何奏本,完全就是来打酱油的。所以当太监喊到:“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时候,他在心中就期盼着朝会早点结束。省的杵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让他失望的事情发生了,内阁首辅宁焦出班跪倒,大声说道:“臣恳求陛下准开恩科!” 好么,一上来就是重磅炸弹。殿中的官员全都屏息凝神的看着皇帝,只要他稍显犹豫,就会有不少人跟着复议,造成一种群情汹汹的样子。 皇帝没等他们将戏演足就呵呵一笑:“宁焦啊,你今年已经是五十有六了吧?” 刚想站出来逼宫的官员全都下意识的缩回了脚,他们怎么觉得皇帝的反应有点诡异。 宁首辅心中也是暗叫一声不好,本来这种犯上的事应该是底下那些喽啰们干的,然后他再推波助澜才对,可是如今很多衙门里是帝党与儒党杂处,没有一个衙门能全力支持自己,再加上不少士林中人对他施加压力让其带头恢复科考,所以他不得不亲自上阵。心中想着就算皇帝不准也最多就是被批评两句,反而能在儒生中树立威望。可皇帝没有回答同意或是不同意,上来就问自己的年龄是什么意思? “微臣……今年刚好五十六岁。” “五十六,按说年龄也不算小了,能爬到首辅的位置不容易啊!” 这话一出,老头的冷汗就下来了,别看内阁好像是权利极大,那是前明而不是中华朝,这个皇帝不仅精力充沛权利欲还很旺盛。你就算是德高望重他不用你还不行吗?反正缺了你朝廷也不会瘫痪。听这话的意思很可能是要丢乌纱了。 哪知道皇帝话头一转:“你才五十六岁,浙江老家就有良田一千余亩,族中子弟多在你开的私塾中念书,若是让他们来考八股,那些寒门苦读,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的穷孩子怎么会是对手?到时候你的族中若是再出几个科道清流,那田产地业的岂不是要占满浙江省?” 静!出奇的安静!满朝文武竟然连一个晃动身形的人都没有,好像这些人都是泥塑的一动不动,但是姜田却好像看见了台风过境后一片狼藉的景象,不论是不是帝党,对于皇帝能随随便便就报出一个官员的家庭情况,他们心中的恐惧那是从眼神中无限的流露出来,天底下有哪个皇帝可以让群臣如此惧怕?很多人都想起了历史上锦衣卫的缔造者朱元璋。 “臣……”宁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微臣……微臣的家业皆属世代先祖积累而成……微臣年老体衰恳请乞骸骨……” 五十六岁的内阁首辅,绝对算是少壮派。可是他发现自己还是乖乖的辞职吧,别看皇帝没问那些田产是怎么来的,但是他绝对相信龙椅上的人比他这个地主知道的还清楚,那些为了避税而投效的农民们,可没有义务给这些内情保密。 “诶!”皇帝还是乐呵呵的样子,可惜没人敢盯着他的脸:“你才五十六而已,离告老还差的远呢,内阁里若是没有你这个首辅怎么成?至于你所奏之事,朕自有分寸。” 宁焦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形回到了朝臣中间,看上去五十多岁的人犹如七八十一般老态龙钟。自古大臣请辞天家都要再三挽留这是惯例,也有些自命不凡的人仗着朝廷离不开自己有事没事就玩辞职,可今天所有人都相信宁大人是真的想回去种田了,能让一个处于政治生涯顶峰的内阁首辅萌生退意,咱们这位天眷帝也算是世间少有。关键是话中隐含的那种威胁能让整个文官集团倒吸一口凉气,天底下的官员虽说都读过圣贤书,但是哪个人是按照圣贤教导来做官的?也许这种人还真的存在,但是绝对无法跻身在这奉天殿中。 大殿之中静的可怕,除了眼神乱飘的姜田之外,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伫立在那自己的位置上,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只等着听太监喊一句:“有本早奏无本退朝……” “臣有一事启奏……”万众瞩目之下,礼部尚书胡敬一万般无奈的出班跪倒:“曲阜衍圣公再次上书,恳请朝廷赐字……” 曲阜的公爵只有一家,那就是受祖宗保佑的曲阜孔家,前明一直都给他们的家主一个衍圣公的封号,在当地也算是仅次于亲王的存在。虽说新朝成立之时并没有剥夺衍圣公的封号,但是在科学备受皇帝推崇的今天,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担忧儒学的前途。那么按照惯例既然是新朝成立,恳请朝廷为自家族谱排个字,算是试探动向的试金石。历朝历代即便是满清入关之后,直至军阀割据,他们都得到了当时政府赐予新的辈分排行,可见其家族在中国的历史上究竟占据这怎样的地位。唯独现在这位皇帝,似乎是要断绝这个历史久远的传统,对于孔氏的请求迟迟不给答复。 “孔氏族人该起个什么名字,这本是其宗族内部的家事,朝廷管不着!” 只有这么一句话,听在儒生耳中则堪比西北寒风,这意味着皇家已经不在乎孔氏的地位与号召力了,那么儒学会走向何方还用费心去想吗?其实胡敬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只是他身为礼部尚书不得不奏报此事,别看他衍圣公还在孔府里做着关门的爵爷,其实孔家的衰落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了。接下来没有人再上奏任何事情,皇帝也是很随意的挥挥手,旁边的太监就宣布退朝了。姜田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听那个太监宣布书房议事的人名之中,自己照例名列其中。退出大殿的官员们眼神复杂的看着那几个大佬和一脸无奈的姜田,很多人都在心中嘀咕,难道圣学这么快就要让位给新学了?来到书房之中,皇帝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赐宴让大家吃早点,可是这顿饭谁都没吃下去几口,尤其是刚刚经受了打击的宁焦,你现在就是摆出山珍海味他也吃不下去啊。 皇帝一看也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于是抓起一方手帕擦了擦嘴:“宁焦!” 老头一个激灵,赶紧跪倒在皇帝面前:“臣在……” “你跟随朕也有五六年了,朝廷的规矩你也清楚,我本来不想提你家中那些事的,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朝会上带头逼朕!若是还有下次定不会轻饶于你!” 姜田坐在一旁啃着一个春卷,看着眼前的情景。都说这个皇帝嫉恶如仇最见不得贪@污@受@贿,怎么也会有网开一面的情况?还是说那些所谓的反@贪举措只是做给别人看的,而这个宁焦既然在他登基前就追随到现在,的确是值得徇私枉法一回。那么这个前辈到底是追求人治还是法治?不过这个宁焦倒是有点意思,既然早就从龙造反,为什么又代表儒生请愿?这里边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吃完早饭,那些人又议论了一番军国大事,都是姜田插不上嘴的内容。他也乐得老僧入定般的装聋作哑,唯一欣慰的是经过朝会的那番风波,暂时没有人想给自己找麻烦。 该议的都差不多了,胡敬一好像是突然间才想起了一件事情:“陛下,上次倭国来的使团还没有走,可是昨日天津来文,说是大沽口又有一队自称是扶桑使节的人登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那一队才是真的!” 这么大的外交事件亏他还能沉住气,姜田很佩服他的神经,这得多么缺心眼才能将这件事放到最后才说? 没想到张韬虽然吃惊闹出了真假使节的问题,但是却没有多么震怒的表情:“哦?还有这种事情!” 第六十节、天下新格局 所谓的真假使节,其实听胡尚书一说,姜田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张韬看见一言不发的他此时露出讥讽的微笑,于是开口命令:“贤弟今日不发一言,你对这真假使节如可看待?” 姜田知道这是故意说给其他人听得,好让自己在人前露脸,所以他也不矫情直接就将实情吐露出来:“这两队使节其实都是真的!” 果然他这话一说,其他的官员都好奇的打量过来。于是他接着说道:“刚才胡尚书曾言,先前来的那队手中有倭国天皇的国书,所以的确是真的使节。而后登陆的这些人手中所拿的国书乃是大将军颁发,这在倭国是第一实权人物,除了名分之外,地位还在天皇之上,所以他们也是真的。” 很多人这才想起来,前明的确有过类似的事情,只是从朱元璋开始就对这蛮夷国内以下犯上的事情看不爽,所以就没太在意。再说多年以来都是倭皇遣使称臣,大家也就忘了那边真正掌权的其实是大将军。 身为穿越者,张韬也是了解这段历史的,不过受限于他穿越的时代,对于国际历史方面知道的不是太多:“那贤弟如何看待此事?” 姜田思考一阵之后开口道:“其实承认不承认两份国书都无所谓,在倭国德川家已然坐稳了天下。天皇派人来无非就是沿袭前明旧事,在国内被幕府将军欺负的惨了,借着朝贡的名义来赚点零花钱。而德川家为了控制整个倭地,离开实行锁国政策,除了孤零零的几个港口允许郑家与荷兰人贸易之外,其余皆不许外国人登岸。所以这次他们来遣使来朝本身就很异常,听胡大人所言,对方国书上落款名字是德川家光,这可是制定锁国政策的人,所以他会遣使的确让我感到意外,也许……是他国内出现了意外,想要谋求天朝支持吧?” 胡敬一听完一想,的确在国书中有这方面的内容:“说起来,他们是要独自与咱们贸易,并且希望今后只有凭将军府开出的路引才能登岸!” 张皇帝一听嘴角微微的翘了起来,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回倭人恐怕要倒霉了:“自己制定了闭关锁国之策,又想垄断中日贸易,这个德川家光的胃口不小啊。他以为凭着金融控制就能稳定国内的反对势力吗?” 别看是个反问句,聪明人都听出来皇帝对这个幕府将军很不爽。区别在于传统官员用明朝的思维去想,一个九五之尊的天朝皇帝,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大权独揽不分尊卑的将军呢?而姜田则思量着,看来这个前辈一直都惦记这海对过那一亩三分地,看意思就算一时不能武力征服,也要给对方找点麻烦。 没等这些人多想,张韬就直接开口了:“收下他们的文书,然后告诉他们自己的天皇也派人来了,并且也要和中华通商,让他们自己先商量着办。” 姜田心想,你是看热闹的嫌事小!这两拨人碰见,恐怕不会如你所愿的大打出手,很有可能是天皇派来的人直接退出竞争,毕竟双方在日本国内的实力相差悬殊。所以姜田也只有摇头叹气。 “贤弟何故摇头?可是朕的命令有误?” 没想到自己感慨一下又被人看见了,姜田在众人的注视下只好硬着头皮说到:“陛下想要他们窝里斗,但是这根本斗不起来……” 接着他就详细的讲解了一番所谓的幕府政治究竟是怎么回事,说白了就是一帮军阀打来打去打出一个大军阀,然后跑到天皇面前说一声:“我现在是这一片的老大,你归我照着,所以得给我个大将军的名分。”可是这个大将军真的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吗?暂时是这样的,可他再强悍,这日本三个岛屿上还是有不少暂时蛰伏的势力,在等待着对方出现纰漏好给他致命一击。于是也就不难理解德川家为什么要闭关锁国断绝对外交往,他们害怕这些人得到外部势力的支持有一天推翻他。张韬见他说的口沫横飞,那些官员却听得云里雾里,忙命人取来一张地图,然后让他照着地图讲解。姜田一看这份地图对日本列岛的描绘甚为详细,心中便有了底,你说这穿越前辈要是不打算收拾小日本,干嘛把邻居的家调查的那么清楚? “北方的虾夷天气寒冷,居民大多是土人,所以还不算是倭国的地盘,他们的主要斗争都围绕着这三个岛屿展开,而现在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就是长崎,却也在德川家的控制之下,除此之外其国内除了心有不满的各个大名之外,还有西洋的天主信徒被打压,加上人多地小,且地震、火山、台风频发,国内矛盾只是被高压政策压制而已,只要有人煽风点火就会引爆这个火药桶。但是指望天皇能站出来振臂一呼是不现实的,这个家族地位比较超然,他们犯不上为了镜花水月般的利益而打破现在的平衡。” 说了这么多,就是傻子都看出来这师兄弟一直都围绕着怎么坑日本来算计,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小的倭奴怎么就招惹这俩人了。以前皇帝也曾不止一次的提到过万历年远征朝鲜的旧事,但那时的倭奴头子丰臣秀吉已经死了,他的势力也烟消云散了,犯不上为此记恨一辈子吧?他们这么想也没错,站在这个时代来看,日本的确和中国没有死仇,就算是沿海扰民的倭寇中也是中国自己的海盗居多。可能也只有穿越者才明白这股仇恨是怎么来的,也只有他们俩人才能心灵相通的为日本掘墓。 可是这俩人在如何行动上却产生了分歧,只听张皇帝说到:“既然如此,咱们就支持他国内的敌人,和他打个天昏地暗不就行了!” 姜田却摇了摇头:“若是我们能通过金融与贸易控制对方国内的生产与资源,那么就能兵不血刃的得到他们的一切,何必妄动刀兵,况且我们的敌人始终在北方。” 张韬哂然一笑:“在新军面前草原骑兵已经不足为患!” “谁说是蒙古了?老毛子现在已经占领了大半个西伯利亚,虽然在我们之间夹着蒙古草原一时半会不会接壤,可是以他们的扩张速度会在一百年内陈兵黑龙江。为此不得不将主要精力放在对北防御上,再说看看地图,东南亚的群岛还有哪个没被欧洲人占领?人家已经将舰队摆在咱们家门口了,哪还有余力征战日本?” 在这里议事的诸般大佬们,完全跟不上这俩人的思维,除了知道他们都恨不得灭了倭国之外,完全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争论了半天他们谁也没说服谁,这个议题就只要先放到一边。直到没什么可议的内容之后,也已经日上三竿马上就要吃午饭了。当然皇帝就不再留他们了,唯独还是将自己的师弟给留了下来。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姜田只好待在一边,等着所有人都离开书房。 到了这个时候张韬也不用跟他废话了,直截了当的问道:“如何用金融与贸易控制日本?” 姜田瞟了一眼这个皇帝,然后想了一个很简单的能让外行人也听得懂的说法解释:“他们那里土地狭小贫瘠,几十年的太平日子下来人口激增,用不了多久就会爆发各种社会矛盾,而历来日本人都有出海闯荡的习惯,就是因为在国内活不下去。正好我们大搞建设需要劳动力,同时很多地区也需要雇佣军来充当炮灰,德川幕府也一定乐得见到我们拉走自己地盘上的不稳定因素,同时他们要想维持奢侈的生活与各种中原物产,我们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让他们用白银与铜来交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仅仅一个石见银山就能挖掘百年,而且他们国内的铜矿更是开采到了二战之后,所以为了能持续的得到人力与矿产,稳定的幕府统治很重要。就算他不肯就范,我们再进行武力威胁也来得及。再说只要那些来华务工的日本人回去宣传一下天朝的繁华与富足,就能逐渐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基,人口外流将会达到影响他们剥削的地步,如果其封锁港口禁止民众外逃,则会在民间招致怨恨,届时稍微一煽动那些破落的武士,就能发起一场倒幕运动。我们再扶植起傀儡天皇就容易多了。” 张韬沉思了一阵,也觉得以国家现在的经济状况,实在没条件支持一场代理人战争,所以他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先吃午饭,然后我还有话要问你!” “我就知道你留下我一定不是为了小日本!”姜田心里这么想嘴上可没敢说:“不知陛下所问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你要开个私塾?” 姜田心想,你的消息也真够灵通,吴远那家伙怎么什么事都跟你传达啊:“是有这个打算,不过还没有具体的实施办法。” “在御教院你还教不够吗?” “这是两码事,就凭你那新学堂的水平,要想培养出堪用的科学人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趁着职务便利多收一些聪敏的孩子,一来能给自己创收,二来让他们参与科研我也比较放心。” 接下来这俩人就待在书房里一边吃饭一边聊教育体制的问题,姜田可是将后世从大学扩招到素质教育缺失等一系列问题说了个遍。直说得张韬在一边啧啧称奇:“要是我这里每年能有几百万待业大学生,何愁大业不成!” 就后世那种教育水准,你还想要几百万?陛下你胃口够大的!不过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一个个娇滴滴的弱不禁风,眼高手低还好高骛远,虽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吧,但至少也占了一多半。那群少爷羔子就是放在眼下这个时空,你能指望他们能做出什么贡献? “对了,宋院长上书要进行冶金试验,这是你的主意吧?”张韬从书案上一堆奏折中挑出了一本:“说说这个试验打算搞多大?” 姜田其实一直都在等皇上问这个问题,心想你也真能沉得住气,明明是穿越者还问我这个试验搞多大,不过该走的过场也必须要有,所以就从怀中掏出一个草草装订的账本:“我这里有详细的初步试验申请报告,暂时先对常见的一些金属进行试验,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要用一年的时间花费五万两白银左右!” 张皇帝急忙接过这个账本翻看起来:“好家伙,你小子一上来就要五万两,是不是打算节流一部分公款啊!” “切!你以为现代科技是怎么研究出来的,没有几百年如一日的对基础科学进行大力投入,那有二十一世纪的花花世界。再说整个试验过程都是科学院主导,他们是否清廉就和我没关系了。” “我要你研发铅活字,你给我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要是让你制造飞机、坦克,是不是得将整个国库都给你?” “以现有的基础只能这样了,那些试验的数据最后都会成为宝贵的财富。别说是现在造不出飞机、坦克。就是能造出来了,废品也会堆成山,到时候耗尽国库也不见得能得到几个合格品。” “为什么?” “度量衡啊!秦始皇那年咱们都统一的东西,到现在手艺人干活的时候公差还是大的要命,他们连标准量具都没有,你说能造出什么东西?” 接着姜田就开始用自己上次研制望远镜时遇到的问题,和皇帝陛下大倒苦水,东西稍微复杂一点就要废话半天才能让干活的人搞明白。而且所谓的资深研究员完全跟不上自己的思维,每次要改进一个零件还要和他们解释半天基本原理,就这种水准离发动工业革命的要求实在是相去甚远。姜田的抱怨让张韬开始陷入沉思,他自己由于受到时代影响,自身的科学知识也不具备多少,但是他能理解这些实际存在的问题,因为见识过什么叫工业化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所以他也不再纠结于那高昂的试验费用,若想抢在欧洲之前进入工业化,加大研发投入与加快培养合格的科学人才是必不可少的。 “这样吧,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想法开设个速成培训班,你挑一些对科学有兴趣的学生单独培养,一个学期后我们再来看看成效如何。若是当中真有可堪造就的人才,就交给你继续深造。” “好是好,不过……”姜田犹豫了起来。 看他似乎想推辞,张韬沉声问道:“不过什么?” 姜田似乎是没有听出皇帝陛下的语音变化:“首先是时间不够用,既要照顾御教院又要在家中授课,实在有点折腾。还有就是经费不足啊……” 张韬一想,他说的也在理:“那好,只要你讲新教材编纂完成,御教院那边就暂时不让你代课了。至于钱嘛……你前几天是不是注册了一个石印法?” 说到这,姜田竖起了耳朵,这可是自己用来赚外快的东西,难道说皇家有意收编?他看见张前辈瞪视了自己一眼之后继续说到:“朕就从内库出钱买断你的专利,你看还按照五百两的价格如何?” “这个……”姜田大着胆子讨价还价:“五百两实在是太少了,要知道这可是能颠覆传统雕版印刷的跨时代发明,怎么着也得从两千两起步吧?” “两千两!”张韬瞪大了眼睛:“你背着我注册专利我都没找你麻烦,还想狮子大开口?一千两不能再多了!” 得,一千两就一千两吧,谁让人家是皇上呢。张韬只好自认倒霉。这项技术一旦被皇家买断,就意味着天下的书商以后都要仰仗天家的鼻息,这种控制出版业的机会将会爆发出怎样的能量?就连身为穿越者的姜田都不敢想象。和皇帝就教育改革的问题敲定了一些细节之后,他终于又赶在皇宫落锁前走出了午门。 还没等姜田完全离开皇宫,一个人就闲庭信步般的走了出来:“姜大人日理万机,真算的上是勤政的楷模了!” 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刘宝铠的老爹刘均定,先甭管是不是巧合,至少礼数上不能少了:“不知老大人在此,晚辈这厢有礼了。” “不必多礼。”嘴上这么说着,这老家伙可没有阻止姜田给自己作揖的意思:“今日当值,听闻姜大人断言蒙古以北又出强敌?” 我说你怎么在这埋伏呢,原来是关心这个问题啊。姜田心里嘀咕着表情上却没有吃惊的样子,反而是高深莫测的仰望着北方:“千里沃野之上总会有那么几只野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 刘老头若有所思的考虑了半天,然后才说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犬子在大人教导之下功课突飞猛进,这几日我正准备携犬子登门拜谢,不知大人何时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