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无忌惮》 第1章 .归来 肆无忌惮 文/林遇 2014.12.01 1.归来 王嘉禾打来第三个电话时,沈灼终于才从会议室抽身出来接电话。 王嘉禾张口就问她:“沈灼,你是不是怀孕了?” 大厅装画的工人正在忙碌,声音杂乱,沈灼塞住一只耳朵走出去:“我怀孕?妈,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王嘉禾说:“这个月都二十号了,你柜子里的卫生巾还没用一片,你说这是为什么,你又月经不调了?” 沈灼呆了呆,今天都二十号了? 王嘉禾话像机关枪里的子弹一样“嘟嘟”蹦出来,“见天儿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日子的,例假都晚半个月了还没自觉,明天你就给我到医院做检查去!你听到没?” 沈灼的头莫名疼起来,连连应:“好好,我明天去。” 王嘉禾不信她:“算了,你晚上回来再说!” 挂了电话沈灼拐回画廊,高跟鞋踩在路口的青砖上,陷进缝隙中。 她心里骂了句:行船又遇顶头风,本命年就没点儿好事发生! 画廊的合伙人诸跃然从里面出来,“谁打的电话?” “我妈。”沈灼把鞋子从缝隙中拔/出来,敲了敲鞋跟上的泥土。 诸跃然看她动作粗鲁,比刚刚在里面开会时心情更差,便问:“出什么事了?” 沈灼把鞋穿上:“她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怀孕!沈灼你怀孕了?”诸跃然比王嘉禾还激动。 沈灼甩开她,站好了,拉了拉肩上的披风说:“我怎么会知道,她让我明天去做检查。” 诸跃然挽住她的胳膊,笑:“瞧你这脾气,有什么的?还烦工作?这样吧,这期展览你别管了,我来应付那些人。” 沈灼揉着额角,支起脖子看向头顶的一方晴空。 冬日初至,冷风萧萧,白云像被吹散的棉絮,洋洋洒洒飘在蓝色里。 她叹一口气:“今天竟然都20号了。” 诸跃然“嗯”了一声,“是啊。” 沈灼轻声喃喃:“谭思古要回来了……” 晚上沈灼从画廊回去前,王嘉禾又打来电话,说她正在买菜,问沈灼想吃什么。 沈灼有些受宠若惊,一时还真想不起来她想吃什么,最后只好说:“随便,做什么都行。” 王嘉禾说:“酸辣肚丝汤吧?你不也喜欢胡萝卜吃么,我多买些回去!青菜呢?油菜心吧?妹子,这菜心咋卖?哟怎么涨了两毛?昨天我来买可不是这个价……” 王嘉禾开始跟菜贩讨价还价。 沈灼忍下喉咙的话,挂断电话。 她实在佩服王嘉禾的心细如发,竟然能从她柜子里的卫生棉的数量推算出她是否怀孕。 也不奇怪。她这个母亲,以前在医院做护士时,沈灼就常常看到她的护士服里揣着一个本子。牛皮纸,页脚微卷,翻开来,两页纸,一页记着:今天买菜花了几毛钱,水表走了几格,沈灼沈烨姐弟俩生活费用了多少……另一页写着:家里青菜还剩几捆,肉还有几两,洗衣粉还有几袋……事无巨细。 后来王嘉禾退休,在小商品城找了个会计工作,算是把她精打细算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沈灼在她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习惯。 回到家,王嘉禾正在厨房忙活,探头出来说:“饭等会儿就好。小烨今天跟他导师进手术室,不回来吃饭了。” 小烨,沈烨。沈灼的孪生弟弟。 沈灼“哦”了一声,先去洗脸洗手。 她已经在王嘉禾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 和谭思古结婚没多久,谭思古就出差了。去哪儿了,沈灼也不确定。 罗马?巴黎?还是伦敦来着?反正总在欧洲板块上。 谭思古走后,沈灼一个人住在他的那套复式公寓,连续做了一周噩梦,梦里面的人面容模糊,身影混乱,每个人都在叫着她的名字……第二周,当她正在画廊为一个肥头大耳的暴发户解释某幅画的制作如何精致、寓意如何深刻时,小区物业打来电话,说:谭太太,最近我们小区内发生了一起绑架案,特来提醒您出入留心,注意财产安全。 电话也打到了谭思古那里。 因此那天晚上,谭思古的电话漂洋过海,沈灼正在睡梦中,听到他的声音,觉得不真实。 他问:一个人在家,怕吧?我回去之前你先去你妈那儿住段时间。 结婚前王嘉禾就一直跟她说:沈灼,你得听思古的话。 于是第二天,她立刻打包行李,投奔王嘉禾。 直到现在—— 过了会儿,王嘉禾把先做好的汤端出来,就叫她出来吃饭。 沈灼盛了碗汤,坐下来。 王嘉禾又端来炒好的两盘菜,胡萝卜丝炒肉,烧菜心。 “今天给你打几个电话才接,你那儿忙?”王嘉禾把胡萝卜往她饭碗里夹。 沈灼不太习惯王嘉禾的这一举动,她尴尬道:“这期画展,一直跟画师谈不好价钱,有点麻烦。” 王嘉禾也不一定懂里面的行情,只点头说:“那也注意点儿,身体要紧,吃饭吧。” 沈灼扒拉了一下,萝卜丝压在上面,她难下筷子,只好埋头送了一口白米饭。 王嘉禾又说:“白天我跟你说去医院检查的事,你明天一早就去,我已经给小烨打过电话了,你别想糊弄我听到没?” 沈灼嘴巴扯了扯,“好。” 她想她也糊弄不过去吧? 沈烨现在工作的地方,正是王嘉禾以前在的医院,她退休了,关系还在,遍布各个科室。当然那时联系关系是为了给学医的沈烨铺路,好让他前途开阔,一路顺风。沈灼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些关系也能用到她身上。 她又一次受宠若惊了。 饭菜实在不入胃口,酸辣汤倒是可口。 沈灼一直只喝汤,王嘉禾也没注意到。 “思古是明天回来吧,你给他打电话没?有没有跟他说这个?” 沈灼说:“打了,他今天打了,说了是哪趟航班。我没说这个,别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王嘉禾点点头:“也是。那明天他什么时候到?” “两点吧,下午两点可能到。” “谁去接?” “我去。” 王嘉禾听此,欣慰地笑笑。 沈灼放下碗筷,轻轻说:“我吃饱了,先去洗澡。” 王嘉禾在她背后喊道:“你当心点儿,浴室滑,别光脚进去!” 沈灼把她的声音关在门外。 这一晚,沈灼又做了那个纠缠不休的噩梦。 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王嘉禾正在外面不停敲门。 她知道此劫逃不过,挣扎着起床,洗脸刷牙,换好衣服,王嘉禾把又厚又大的围巾给她围上,怕她着凉。高跟鞋被藏起来了,王嘉禾拖出来去年买的雪地靴给她穿。 沈灼踢了踢鞋上的灰尘,把脚伸进去,脚底冰凉。 去医院,问诊,验尿,做b超。 当医生对她说:“恭喜你啊,妊娠五周了。”时,沈灼不由感叹诸跃然和王嘉禾的料事如神。 不知道谁给沈烨通风报信,他从楼上脑外科跑下来,气喘吁吁,清俊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沈灼!我要当舅舅了?” 沈灼的眉头还没舒展开,她说:“你打电话给妈吧,我先去画廊,下午要去机场接谭思古。” 沈烨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收了笑:“你怎么了?” 沈灼拿拳面捶了下他的胸膛,扯唇笑一笑:“你要理解一下一个女人肚子里突然多出个生命的心情,我需要静静,别问我静静是谁。” 沈烨被她逗乐了,跟着她往外走,“你去画廊,我送你出去。” “你回吧,那么忙,送什么送。” 沈烨道:“不忙,我送你。” 沈灼随他。 乘电梯下楼后,沈烨打电话给王嘉禾,告诉了她检查结果,王嘉禾激动得语无伦次,要沈烨把电话给沈灼,沈烨说:“妈你先停!沈灼现在要去画廊,下午还要去接姐夫,你等晚上姐夫回去再说吧!我先挂了,啊?” 挂了电话,沈烨显然也松了一口气,问沈灼:“你跟姐夫晚上回来么?” 沈灼点点头,“回吧。”说完她又换了立场,“不一定,看情况,你让妈别做我们的饭。” - 上午沈灼一个人在画室里,和一堆油画颜料相伴。 房间里很安静,大片的阳光铺在地板上。没人来打扰她。 中午她拒绝了诸跃然一起吃午饭的提议,打车去机场,到了之后才发现,她来早了。 谭思古乘坐的那班飞机,大约还有一个小时才到北城。 她就在机场的咖啡厅喝了一个小时的咖啡,算着时间,后来接到谭思古打来的电话。 “你在哪儿?”他问。 沈灼被咖啡呛了一下:“你已经到了?” 他说:“7号出口。” 第2章 .丈夫 她在明亮的大厅中看到他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缓缓走来。 他穿着长及膝盖的灰色呢子大衣,黑色西装裤,身形高大,气度非凡。 沈灼第一次见到谭思古是在她以前那间还没装修的破旧画廊里。 彼时因为她唯一的一次鉴评失误,使画廊陷入经济危机中。大暑天,诸跃然打电话给她说:“沈灼,你必须去一趟画廊,谭思古来了!” 那时沈灼还没听过他的名字,虚心求教:“谭思古是谁?” 诸跃然吼道:“谭思古!大客户!总之快给我滚去招待他!” 后来她才知道,诸跃然的老公秦准正为百货公司做一期季度展的项目,需要购置几幅画做装饰,于是把迟川画廊的名片递给了他的上司——也就是谭思古。 巧了,谭思古这天正要去画廊附近办事,经过这里。 机不可失。 沈灼当即奔过去,在活动大厅看到一个白衬衣西装裤,黑短发,五官挺立的男人。 他正端立在右侧一幅画前,神情专注。 沈灼只一眼就肯定他是那个姓谭的金主。 “谭先生,下午好。”她用着拗口的开场白。 谭思古倒一点没介意,眼睛移到她身上,点头:“你就是画廊的负责人。” “嗯……勉强是。谭先生有什么需要?” 画廊没空调,天气热,谭思古的衬衣后背湿了一片,他像是没觉察到,好看的下巴轻扬了一下,说:“我听秦总监说了你们画廊的情况,我需要十幅油画,质量当然越高越好。有什么可以为我介绍一下的?” 十幅,果然是大手笔。 沈灼笑出来,就算是为了钱。 她殷勤地给谭思古倒了一杯水,然后热情地为谭思古介绍了几幅画。谭思古听时不断点头,偶尔发表意见,态度极谦和,极有涵养。 当兴趣点达到一致时,就能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 沈灼对谭思古的第一印象很好。 几幅画的交流之后,谭思古驻足在一副巨大的油画肖像面前。 沈灼看到那幅画,微微一滞,呼吸有些急。 她问他:“谭先生喜欢这幅?不如买下吧。不贵,十万。对你来说算不贵吧?” 谭思古笑说:“我是个商人,喜欢等价交换。” 沈灼撇撇嘴:“你的名字可不像是这么俗气的人。”这是她卑劣的营销手段。 谭思古显然不吃她这套,他轻轻道:“名字不能代表一切。” 沈灼不由追问说:“你难道不觉得一个人的青春是值十万的么?” 谭思古漫不经心道:“这幅画就是你的青春?” 沈灼耸肩:“这话我可不敢说出口,会酸掉牙!这……等等,你怎么知道这幅画是我的?” 谭思古看着她,笑而不语。 他的笑清清浅浅,像夏日里漂浮的柳絮,酥酥软软,又像冰凉的气泡酒,亦甜亦酸。 她看得有些傻眼。 最后,谭思古买走了沈灼介绍的所有画,唯独留下她的“青春”,像是故意讽刺她的顾影自怜。 沈灼摸了摸鼻子想,那时的她,掘开脑洞也想不到她会和他结婚。 但就像人们常说的: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谭思古的助理前几天阑尾炎住院了,他一个人回的北城,带着一只行李箱和一个公文包。 沈灼走过去把他的包接过来,“我以为飞机会晚点。” 谭思古微微低头,额前柔软的发贴在浓密的眉毛上,他的眼窝很深。 “天气状况不错,飞机没有晚点。车钥匙带了没?” “哦,带了,在这儿。”沈灼把车钥匙翻出来递给他。 谭思古接过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走的时候,北城的天气还不算太冷。沈灼穿着亚麻长裙,松软的高领毛衣送别他。他回来时,机长说北城最低温度2度,她穿着棕色棉大衣,脖子上围着厚重的围巾,衬得一张白皙的脸庞巴掌大,脚上还穿了一双……脏兮兮的雪地靴。 沈灼注意到他在看她的脚,连忙往后退。 谭思古说:“你怎么变矮了?” 沈灼刻意避开他的问题,干巴巴道:“你现在回家么?” 他说:“先不回,去看老爷子。” 沈灼跟在他身后,机场大门玻璃门很光亮,透出外面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沈灼就走在他的身影里。 身体一半温暖,一半凉。 这就是她的丈夫。 至近至远东西,至亲至疏夫妻。 沈灼曾经试图去了解谭思古。后来她发现,即便真的很了解一个人,也不一定能爱上他。索性,她也就不打算让自己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了。 谭思古把车子从机场停车楼里开出来,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 沈灼把谭思古的包放回后座,轻轻说:“我前天去看了老爷子,精神还不错。” 他点点头:“难得你有孝心,值得嘉奖。” 沈灼挑眉,“那你给我带礼物了没?” “嗯?”他脸上的从容突然有些动摇,随即道,“对不起,我忘了。” 沈灼笑了,谭思古这才意识到这是她小小的报复,他把车子开上高速,想了想说:“过两天补上。” 沈灼觉得两个已经结婚的人,在一起生活,到头来却是无话可说,那真的太可怕了。 她想起来他们刚认识那会儿,其实话题还是很丰富的。 谭思古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这大概和年龄还有良好的教养有关。 至于沈灼,她对自己没有一个准确的评价,但从谭思古对待她的态度中,她还是能把自己定位在不是很令人讨厌的类型。 如今的相顾无言,也许是因为他坐了十个小时的飞机,实在疲乏,也许是因为他这一个月的离别,造成了两人之间时空的空白。 路上,沈灼无所事事,玩起围巾上的毛絮,没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沉。 谭思古看她昏昏欲睡,拿手掌盖了下她的眼睛,说:“睡会儿吧。” 沈灼嗅到他掌心的味道,清新的薄荷香,仿佛有凝神净脑的功效,让她沉沉进入梦乡。 等到她醒时,车子已经驶进城郊一家疗养院的停车场里。 她听到窗外谭思古在跟人打招呼。 “刚下的飞机,老爷子在哪儿?” “在院子里跟人下棋呢,老爷子前两天还在念叨你,这就回来了,快去吧!” 谭思古拐过去,把沈灼这边的车门打开:“睡醒了?” 沈灼挣扎着起来,感受到外面的冷,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嗯……”她声音囔囔,支起腿下车,伸了个懒腰,才算真的醒了。 两人往疗养院里走,在一个小花坛旁边看到谭思古的爷爷谭耀城。 老人家如今已是耄耋之龄,几年前因车祸高位截瘫,胸骨以下都没了感觉,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回来,坚持到现在,虽身体无法动弹,脑袋却一点都不糊涂。 谭耀城看到谭思古和沈灼走来,乐呵呵地挥着手里的金属棒跟身边的人说:“看看!我孙子和孙媳妇,一对伉俪,多养眼啊!” 陪他下棋的几个黄发老人也跟着笑。 谭耀城让沈灼走近了点,“沈丫头每次来,我都觉得她又瘦了,所以我说你个臭小子,刚结婚就出差!一走一个月,不让人省心!” 沈灼说:“老爷子您这眼神简直绝了,我裹这么严实您都能看出来我瘦了。哪儿瘦了,一点儿没瘦,还胖了两斤呢。” 谭耀城笑说:“胖了?还不够,思古回来了,让他多给你买点好吃的,吃胖胖的才好看!” 谭思古在沈灼背后,指着棋盘对谭耀城对面的人说:“上马,老陈,老爷子要吃你的車。” 老陈闻言立刻紧张起来。 谭耀城双瞳一瞪,拿棒子要打他:“你个混帐东西懂不懂观棋不语!老陈你给我放回去!” 老陈不依,一时间笑闹声四起。 玩闹之后,谭耀城有些累了,沈灼推他回去,和他聊天。 谭思古却是贵人事多,才清静没多会儿,电话就一个接着一个打来,沈灼注意到他眼睛已经开始泛红,约莫着时差还没倒过来。 接了几个电话之后,谭思古拐回来对谭耀城说:“您在我走的这段时间把明年的新品发布会地点确定了?” 谭耀城虽长年卧床不起,但仍是公司的董事长,参与公司的管理。 老人家声音沉沉说:“我看你迟迟拿不定主意,就帮你拿,昨天定的。思古,你在想啥呢?” 谭思古平静地看了眼立在谭耀城身边的沈灼,摇摇头说:“没事,我只是想再考虑一下。” 谭耀城挥挥手:“这事儿就这样吧。” 沈灼觉得这爷孙俩之间的气氛挺奇怪,不由问:“新品发布会?在哪儿开?” 谭耀城说:“武城,沈丫头应该听过冉氏企业,就那儿。” 沈灼愣住。 她知道武城,也听说过冉氏,还见过那里四月天,漫天飞舞的樱花和树下英俊的少年。 第3章 .梦魇 晚饭沈灼和谭思古在疗养院陪谭老爷子吃,沈灼打电话回家跟王嘉禾说了,王嘉禾问她晚上回来不,沈灼说不知道,看谭思古的安排吧。王嘉禾隐有不满,但也不好说出来,最后叮嘱她告知谭家人她肚子里已经有谭家后人了。 沈灼悄悄挂了电话,才想起早上的检查结果。 用餐时,谭耀城还在跟谭思古说,让他们尽快要个孩子。 老爷子白发苍苍,满目期许道:“思古年纪不小了,三十二岁的人,就是他能等,我这老爷子也等不了,看不到孙子到死都合不上眼。” 沈灼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天色将晚,谭思古告别老人家,带沈灼回去,先向沈灼道歉:“今天就不去你妈那儿了,先回去倒个时差。” 沈灼甚是理解,“没事,我跟她说过了你不一定回去。” 其实,她也不太希望他今晚过去。 谭思古点点头,“回家吧。” 回家……沈灼突然想到什么,说:“去酒店吧,家里……没收拾。” 谭思古开着车,转头看她一眼,眉头微蹙。 沈灼有些不好意思,轻咳道:“那天我回家之后,就没回去了,这么多天没人在,房间需要打扫一下。” 谭思古从外套里翻出一支烟叼在嘴里,说:“叫钟点工过去吧。” 沈灼忙应下,拿手机给钟点工,却又听他说:“算了,先去酒店吧。” 沈灼握住电话,她想,谭思古大概正在腹诽,她这个做妻子的,可真不合格。 郊区的枫树成排,茂密丛丛,在夜色中翩翩摇动身姿,白天的好天气在一瞬间被阴风碾盖。 事实上,谭思古现在无心纠结她是否是个合格的妻子,他现在精神疲惫,只想找个软乎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车子驶进市区后,谭思古带沈灼走进一家豪华酒店,要了个大床房套间。 进门之后,他解下大衣给沈灼:“我先去洗澡。” 沈灼抱着他的衣服,先去卧室把床上的被子翻过来,枕头挨个拍过来,确定都是干净的,她把衣服挂在衣架上,也脱下围巾和外套。 谭思古从浴室出来时,她已经泡了一壶柠檬茶,看着他问:“要不要来一杯?” 谭思古面带困意摆摆手,“不了,我先睡了。” 他头发还没干,就倒在床上。 沈灼在原地站了很久。 心里的空荡荡越来越难以抵挡,仿佛正在逐渐侵噬着她的身体。 谭思古没多久就熟睡,沈灼走过去把他床头的灯关掉,重新穿上外套,关上房门走出去,在酒店的走廊上游荡。这层的酒店服务生看到她主动询问她,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沈灼想了想说:“你们这里有可以消遣的地方么?” 寂寞和无所适从是两个常常系连在一起的词,尤其是一个人独处时,分外明显。 沈灼需要解决一下这两个词对她造成的心理压力。 服务生带沈灼到酒店的小影院,里面正要播放一部爱情片,名叫《大女难嫁》。 沈灼进去之前觉得片名熟悉,坐下来看了会儿才发现,这个电影的女二号是冉琦。 她一个人占了一对情侣座椅,身后一对男女相偎在一起。 电影开始没多久,女人的声音就在后面喋喋不停:“亲爱的你看过这部剧么?女二号是冉琦演的……冉琦是谁你不知道?我以为男人都认识她的……对对对就是她!她胸是不是很大?你看,我就知道是个男人都知道她的!你别看她……我都说了你别看她!她其实除了脸蛋好看点儿胸大点儿腿长点儿,还有什么优点?她演得电影每部都创下了票房底线,标准的票房毒药!你看她演得多假……这场哭戏得用多少眼药水呀!哎哎她好做作啊,娇嗔得我快要吐了!” 沈灼在前面坐着,听到这一番吐槽,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尖酸刻薄的小人,指着电影屏幕鄙夷道:“对啊!你看她多假,多做作!她有什么好的?除了长得好之外,她哪里比你好?” 沈灼低头一笑,画面里,冉琦正在歇力洒泪。 是啊,这人多做作,可就有那些不开眼的男人,愿意赴汤蹈火地喜欢她……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电影播完,沈灼从里面出来,回去。 房间里安静得她只能听到窗外呼啸的风。天要变了。 她脱下外套,扶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重重吐出一口气,身子往后倒—— 她终于在梦里看清楚了那些整日纠缠她的人的脸庞。 其中一张明媚的笑脸在漫天的樱花中隐现出来,他穿着白衬衣,领口的第二个扣子没有扣,露出干净的锁骨,手里画笔肆意挥舞—— 沈灼曾去过武城两次,第一次,她十五岁,休学在武城的一个姓叶的阿姨那里调理身体。 三月底,武城樱花季,沈灼受邀和叶阿姨一家去武大看樱花,在那大片的粉色之下,认识了卫渠。 沈灼还记得大学的时候,综合材料课上,一个老师对他们说:我们每个人的每一段经历都是不同的颜色。他问同学们:你们想一下,还记得你们的初恋是什么颜色么? 有人举手说是红色的,热情如火。有人说是绿色的,清新纯净。有人说是黑色的,往事不堪回首……问及沈灼,她说:是粉色的。惹来一片“唏咦”的笑闹声。 老师打趣她说:沈灼同学的初恋想来是美好的,大家应该祝福! 那时几乎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的这个初恋是谁,也都知道这对令人艳羡的人儿多么登对甜蜜,于是纷纷送去掌声,代替祝福。 后来那话传到卫渠耳中,他捞着沈灼的脖子,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笑得放肆:“粉色的?我还不知道你这么有小女生情结!我的女孩儿,你今天想吃什么?” 沈灼握着他的胳膊,龇起牙说:“吃你!” 她假装要去咬他,被他按下来,搂在怀里,他的声音拂在她耳边,软绵绵道:“好啊,反正总有一天,我要被你吃掉,吃得死死的……” 沈灼曾经觉得自己的人生一塌糊涂,至少童年和青春期是这样的。 直到遇见卫渠。 他给了她新的希望,好的目标,还有从未体验过的爱。却也是他,把她从这种充满诱惑力的温软中拖出来,无情丢弃。 一朝天堂,一朝地狱。她记得那些美丽的回忆,又怎么能忘记那些肮脏的过去? 梦里是没有颜色的,卫渠从大片的樱花树下走出来,向她走来。 沈灼看着他,忍不住用手勾勒出他的眉眼,唇线。他是个多么好看的人,她就是喜欢美丽的事物,所以才会发疯了一样爱上他,可他手里的画笔突然变成闪出冷光的匕首,猛然刺向她—— “沈灼!” 沈灼一个激灵醒过来,脸前一个黑影,吓得她猛地往后退。 黑影拽住她的胳膊,压低了声音:“你做噩梦了。” 沈灼努力挥去噩梦留下的模糊,才看清他的脸。 昏黄的灯光下,谭思古的五官棱角分明。 她大口喘着气,胸口缓缓平静。 谭思古看她神色缓和,稍稍松了手。 沈灼摸了摸额头的冷汗,讪讪道:“对不起……我没事了。” 他看着她,轻轻道:“你说梦话了。” 沈灼一惊:“我说什么了?” 谭思古眸子的颜色很深,他把毯子给沈灼盖上,摇头说:“没听清楚。” 沈灼顿了一会儿,送出一口浊气,不敢再看他。 而谭思古颀长的身体仍蹲在她脚下。 沈灼听到窗外轻微的响声,窗户上染上一层水雾,外面的天空已透清明。她蜷在沙发上睡了一晚,膝盖发酸,带着难忍的疼痛。她刚想试着抬腿动动,被谭思古的一只手握住了脚腕。 他的手结实有力,掌心温暖,另一只手把毯子撩开,伸向她腰间。 沈灼一凛,挡住他:“你做什么!” 谭思古盯着她,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听话,把裤子脱了。” 沈灼坐了会儿,磨蹭着坐起来,把牛仔裤脱了,留下里面的打底裤。 谭思古看她乖顺,这才满意地站起来,坐到沙发上,把她的双腿拉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膝盖被拉伸,沈灼痛得龇牙咧嘴。 谭思古看她一眼,手掌轻轻揉着她的小腿和膝盖,不咸不淡道:“知道自己的毛病还不去床上睡,想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理亏,于是不发一语,低头承受他责备之下的温暖。 阴雨天,她的膝盖会疼,这是以前的一次意外留下的后遗症。谭思古知道。 沈灼觉得自己像个孩子,被他揉在掌心。而他就像个父亲,严厉又温柔。 沈灼以前很少能体会到父爱。父亲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王嘉禾一个人抚养她和沈烨长大,到如今,她早已记不得父亲的面容,只有些许童年记忆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冒出来,提醒她,那是个温柔的男人。 所以,女孩子二十四岁该如何看待一个长她八岁的男人,她根本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没有人教过她,她也不懂摸索。 直到遇到谭思古。 第4章 .冤家 “你在梦里,梦到什么了?”谭思古一边帮她揉腿,一边问。 沈灼咽了口气,轻声说:“也没什么,醒来就忘了。” 谭思古没再追问,揉了很久,感觉她的双腿已经变热,肌肉变软,他才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 “我叫早餐过来,你没睡好就再回去床上睡一会儿,我先去公司一趟。” “嗯。”沈灼抱着毛毯,试着站起来,关节还是有些疼。 等到服务生送来早餐,她和谭思古一起吃了点,谭思古收拾东西要走,把她赶到床上去,看她躺进去了才出门。 沈灼听到房门“咔嗒”一声轻响,阖上了,连同她心底的那个缺口也阖上了,她往被子里缩了缩,甚至还能嗅到谭思古身体的味道,属于成熟男人的味道。 她睡了回笼觉,醒来收到两条短信,一条是谭思古发来的,告知她晚上有应酬,会晚一些回去。另一条是诸跃然,问她今天去不去画廊。 她回了第二条短信之后,起床洗把脸,换好衣服就往画廊去。 下了一晚的小雨,清晨的空气格外潮湿阴冷。 沈灼到画廊的时候,经过外面的胡同,踩了一鞋子泥巴,她拿了画廊备用的鞋子换上。 外间的画已经都挂好,墙壁上贴了新的壁纸,地板也打扫干净了,沈灼看着,心情好很多。 诸跃然心知沈灼这人有时候很偏执,这大概是遗传她妈妈。 她对画作的质量要求高,每幅入馆的画她都要精挑细选,当然这也与她天生的卓越的鉴画能力有关。每次画展布置,沈灼都要亲力亲为,做到尽善尽美——除了半年前的那一次。她有时脾气无常,画廊展区每次更新,地板一定要干净整洁,毫无瑕疵,否则肯定要难受一天。 为此,诸跃然费神又费力。 这间画廊是两年前诸跃然和沈灼一起投资开办的,那时候沈灼还是未毕业的大四学生,同是美院出身的前辈秦准为他妻子介绍了沈灼,不料两人在对待艺术上的态度不谋而同,观点一拍即合,于是,诸跃然当即选择沈灼做了她的合作伙伴。 事实证明,这个比她小两岁的姑娘,并没有让她失望。 诸跃然主要担任画廊买卖业务,负责联系画师和买家,进行合作沟通,沈灼要做的就是发挥自己的特长,发现画师和那些画身上的发光点。两人也算分工合作。 除了她俩之外,画廊还有另外三名员工,前台长相端正名叫云喜的姑娘和两个制框工人。 诸跃然和沈灼走进办公室,沈灼在椅子上坐下来。 诸跃然不忘嘲弄她一番:“衣服都没换,昨天去哪儿度蜜月了?” 沈灼随口说了句:“酒店,睡了一晚上沙发。” 诸跃然身子轻轻倚在桌子上,想起沈灼昨天做孕检的结果,不由问她:“怎么睡沙发?你怀孕的事没跟你家老谭说呀?” 沈灼摇头说:“你能不能别总叫他’老谭’,这让我很容易想到老坛酸菜牛肉面。” 诸跃然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好么?我们说的是,你告诉他你怀孕了没!”见沈灼又是摇头,诸跃然坐起来,“你干嘛不说啊?沈灼,你不对劲儿,你这是什么苗头啊?” 沈灼拍开她的手:“哪有什么苗头。” 诸跃然继续追问:“那你干嘛不告诉他?” “还没来得及,他忙。”沈灼敷衍道。 正在这时,前台接待云喜敲门进来说:“诸经理,一个小时前送出去的那批画,买家说他到现在还没看到,现在物流电话打过来了,您接一下吧。” 诸跃然的心思被扯走,蹙眉说:“怎么会到现在还没送到……喂?怎么回事?” 对方不知说了些什么,诸跃然脸色骤变,挂了电话,立刻拉沈灼往外走,“出事了!” 沈灼也紧张起来:“出事?出什么事了?” “路上出了车祸,那些画有不同程度的受损,我们得去趟警察局。” 刚到南区警局,就看到外面停着的卡车,后车门下方被撞开了,里面原本装好的画现在东倒西歪,散成一团。卡车后面的一辆银灰色的奥迪r8却是更惨烈,整个前车盖都掀了起来。 来的路上诸跃然已经安抚好买家,现在直奔警局内部查问情况。 开卡车的人说:“诸经理,这事故不关我们一点儿事!我们好好在路上走,后面跟来辆跑车,就院子里那辆!那司机喝多了,直接撞过来了!车门被撞开,画一骨碌都滚出去了!” 诸跃然拧眉问:“人没事吧?” 司机道:“我们都没事,那个追尾的也啥事儿,就是这画……诸经理,今天送不成了吧?” 诸跃然沉着处理:“我已经跟买主说了,今天送不成了。那个肇事司机呢?” 正说着,处理事故的警察走过来说:“这边负责人来了么?” 诸跃然上前,“我是。” “好,跟我进来吧,看看能不能跟肇事者谈谈。” 那警官满带难色,似乎这件事不怎么好处理。 沈灼本想跟着进去,被警官挡在外面:“一个人进去就行了,其他人先等会儿吧。” 诸跃然愣了一下,对沈灼使了个眼色,走进去了。 沈灼倒也没什么意见,诸跃然处理这种事有一手,反而带着她,多此一举。 她在审讯室外面坐着,面朝办公区,听几个警察闲话。 “小徐这次碰上个麻烦,他是不是说过那谁是他女神来着?亲审自己女神,啧啧啧,这酸爽!” “该说他小子幸运吧!近距离和偶像交流,给劲儿!不过那姑娘长得真挺不错的,怎么想不开大白天喝那么多呀?” “谁知道?见天儿想不开的人多了去了,都是人,都是肉做的,就有这作死的你也拦不住!” 有个正在倒开水的警官看到沈灼干坐着,问她:“姑娘,你要不要来杯热水啊?” 人说着就已经把水接好了,沈灼忙接过来,感激不已:“谢谢你。” 身边等候的司机突然说:“沈小姐,我就说怎么觉得那个开车的姑娘面熟呢,我才想起来,她好像是个明星!” 沈灼握着杯子,“明星?” “对啊!叫什么来着……叫……” “啪嗒”一声,审讯室的门被打开,打断了沈灼和司机的对话。 诸跃然走出来,脸色比来时更难看。 “怎么样了?”沈灼问。 诸跃然二话没说,直接拉着她走:“我们先走,我下午再过来处理!” “现在处理不好?” 诸跃然似有事隐瞒,只顾着拉沈灼走。 却没想到这时从审讯室跟出来一身穿火红大衣,头发蓬乱满身酒气的女人,她脸上画着浓装,烈焰红唇叫嚣着:“律师呢!我律师来之前,我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身后的警察笑说:“姑娘,你当正拍港台剧呢!” 沈灼停下来,突然往后退,滚烫的热水在踉跄时倒出来,洒在手上,她忙丢掉杯子,诸跃然握住她的手腕:“沈灼!你没事吧?” 沈灼下意识缩了缩,看向审讯室门前被警察拉住的女人。 诸跃然暗骂一句,恨恨道:“也不知道这世界怎么这么小!偏偏又和她撞上了!冤家路窄!别管她了,我们走吧!” 沈灼顿了顿,转身之时,正和冉琦对上眼。 冉琦醉得不轻,红唇不停轻吐浊气,眼睛一动不动地看了沈灼一会儿,指着她说:“你……你好面熟啊!” 沈灼沉下眉头,她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躁动不安?惊慌疑惑?愤恨不止? 她回过神后,反拉住诸跃然往外走。 诸跃然在她身旁始终小心翼翼,她是沈灼悲剧爱情的见证者,就算电影观众也时常会因为屏幕里角色的悲欢离合而潸然落泪,何况她这样的。 作为朋友,也作为长她两岁的姐姐,她觉得沈灼不易。 被喜欢了9年的男人背叛,那种痛苦如同被人抽筋扒骨。人生能有几个9年? 沈灼遇见卫渠时不过15岁,年轻女孩情窦初开的年纪,从青涩的女孩成长到现在,她觉得卫渠满足她对爱情的所有向往,并把这种信念转化为信仰,不想结果却是残忍的。 诸跃然觉得,出轨的男人都该千刀万剐! 直到重新坐上车回到画廊,沈灼才将心中的复杂情绪归于平静。 午饭之后诸跃然又去了一趟警察局,处理完事故遗留问题,下午冉琦醉酒驾车就上了微博热门话题。 冉琦的经纪人吴筱找到画廊,直接质问诸跃然:“是不是你们打电话通知的记者?” 诸跃然看着这个三十好几仍是单身的老女人,冷笑说:“姓冉的多大牌明星啊?新闻能造起来么?” 第5章 .羡慕 吴筱克制自己,努力让声音显得专业一些,“那最好,如果你有在公众面前抵毁我们冉琦的行为,那肯定免不了要走法律途径!” 诸跃然道:“先别说这个,我问你我们损失的画你们打算怎么赔偿?” 吴筱正色,显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台词,她说:“照价赔偿,损失多少我们都会承担。” 诸跃然粲然一笑,把手里的单子递过去,学着吴筱的口气说:“那最好,看看吧,这是我刚刚列出的报价单,照-价-赔-偿哦!” 十秒钟之后,看过报价单的吴筱气得双唇哆嗦,“那几幅破画值三十万?” 诸跃然眨眨眼,无辜道:“首先,这不是几幅破画,那是我们画廊几位业内名声响亮的青年画家的作品,买家一出手就不只是万把块的价格,再者,因为这事儿我们跟买房都出现信用裂缝了,买方可是很不高兴的!我们沈灼还因为冉琦把手烫伤了!吴女士,我相信你们这些公众人物是很讲信用的吧?说了照价赔偿,不会想让我自己补这中间的差价吧?” 前台的云喜捂着嘴忍住没笑出声,沈灼在一旁,也暗暗摇头。 吴筱跟诸跃然瞪了会儿眼,手机响了,她气愤地转身回去接听。 沈灼猜电话是冉琦打的。 果然,两分钟后,吴筱回来和诸跃然重新谈判,说:“冉琦刚刚打过电话了,她说了,三十万就三十万,其实你也应该知道,别说三十万了,三百万冉琦也拿得出来,是吧?” 诸跃然点头:“是是是!” 心里想:不早说,早说老娘就多加个零! 吴筱气呼呼道:“冉琦还说了,为了聊表歉意,晚上在食味坊定了位置,请你们吃大闸蟹,届时几家记者也过去,你们注意言行举止!” 诸跃然摆手:“给钱就行,道歉就算了,饭也免了,我们这儿有个孕妇,不能吃螃蟹。”她可不想掺和冉琦的事。 吴筱听此,眼睛不由飘向沈灼,有些意外。 沈灼蹙眉,心想诸跃然这嘴巴,可真快! 吴筱走后,沈灼也准备早早回家去。 王嘉禾的电话早就夺了她好几回命了,可谭思古在忙,她有什么办法?王嘉禾又追问她谭老爷子对她怀孕怎么表示的,沈灼扯谎道:“老爷子高兴,给了红包,说好好养胎,注意身体之类的。” 王嘉禾失望:“这家人也没说给你找个保姆去伺候你?” 沈灼有些想笑,“妈,又不是旧社会,怀个孕还要找老妈子伺候。” 王嘉禾声音冷了些说:“他们不找人,我去伺候你!” 沈灼道:“别了,我没那么金贵……” 王嘉禾没说话,沈灼把电话挂了,回家收拾房间。 房子大,她把该拆的都拆了,该擦的都擦了,该扫的都扫了,到晚上八点,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无力去洗卫生间的两桶被单,于是叫了外卖,窝在沙发上一边吃外卖一边看电视,吃到最后闻了一下外卖赠送的奶茶,胃里一个翻涌,她冲进卫生间,刚刚吃进去的东西,现在又都出来了…… 与此同时,谭思古在食味坊遇到了冉琦。 老远,冉琦挥手和他打招呼,“巧哦!我听说你昨天才回来!” 谭思古应了一声:“堆了很多事情,趁着一股脑处理完。你来吃饭?” 冉琦在警局睡了一下午硬板凳,等吴筱来叫醒她了,才想起来自己上午都干了些什么,这会儿吴筱约了几个记者谈报道的事,她偶遇谭思古,被他问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冉琦取下黑超,笑道:“吴姐叫了几个记者过来吃饭,本来还约了你老婆她们的,但没被赏脸。我早到一会儿,要等人。你也来早了?一起先去喝杯茶吧?” 谭思古和她一起上楼,问起来缘由,冉琦解释了,苦笑说:“太糗了,喝醉酒撞车,还偏偏撞上你老婆他们送货的卡车。” 谭思古道:“多大能耐,大清早就喝酒?” 冉琦捂着脸:“是啊,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想卫渠了,越觉得他离我近了,就越想。没忍住就喝了他送我的那瓶酒,喝多了觉得热,就出去吹吹风……现在也是满城风雨了。不过也没什么,我本来也没啥好名声,你说是吧?” “人没事吧?” 冉琦甩甩胳膊,“车好,安全性能高,所以我的四肢还健全着。赔偿也已经谈好了,但是我觉得吧……沈灼她还在怨我,所以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的邀请。我这脸被打的,该!” 谭思古倒了杯茶给她。 冉琦只是醒了,酒意还没有全退,房间里暖气开得特别足,脑袋像被人套了个麻袋,闷哄哄的。她撑着下巴,瞧着谭思古那眉毛、那眼睛、那嘴巴。 她想:我当初怎么就非不喜欢他呢? 这人英俊帅气,温柔多金,说真的,她竟然有些羡慕沈灼了。 接着她马上又想:冉琦,你可真不要脸! 冉琦曾经有过一次和谭思古缔结连理的机会,但她没要。那会儿冉家和谭家在生意上还是好伙伴,谭思古从部队退役,出国深造,她还没见着谭思古本人,就决然悔婚!年轻,冲动,但不该后悔曾经做过的决定。 冉琦放下手臂,端起谭思古倒的茶小饮一口,说:“对你老婆好点儿吧。” 谭思古挑眼看她,“你怎么就知道我对她不好?” 冉琦说:“知道你是大忙人,工作一大堆,但你老婆都怀孕了,晚上就别出来应酬了,抽空多陪陪人家。” 谭思古捏住水壶的手突然一顿。 动作不大,但被冉琦注意到了,她问:“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谭思古放下水壶,慢条斯理道:“听谁说的?” “吴筱。她今天下午去迟川画廊谈赔偿的事,我让她请人过来吃饭,沈灼那个朋友说沈灼怀孕了不能吃螃蟹。她难道骗我的?” 谭思古静默着,想了想说:“嗯,我会多陪陪她的。” “真怀孕了?” 谭思古勾了勾唇。 冉琦看他这样,不由笑道,“有你的啊!” 谭思古没和她磨太久,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告辞。 冉琦等他走到门口时,突然说:“谭思古,你会怕吗?” 谭思古顿住,冉琦低声喃喃:“说实在的,我挺怕的……” 一晚上,谭思古在酒桌上心不在焉,手下人觉得纳闷,从没见过老总这么不在状态过。 他话不多,酒倒灌了不少,好在酒量好,等回去时,人还是直愣愣的,气宇轩昂。 司机老章开车时问他:“谭总,回哪儿啊?”他在心里犹豫要不要先打个电话给谭太太。 而后听到谭思古说“回家”,老章松了口气,发动车子,一路朝目的地去,却在经过万贸中心的时候,被谭思古拦下来。 “在这儿停一会儿,我去买点东西。” 他下车,半个小时后回来,手里提了几盒燕窝补品还有一只黑坛子,上车后吩咐道:“去西华小区。” 西华小区,是谭太太母亲家所在的小区。 这是要去看望丈母娘? 深夜。沈灼躺在沙发上浑身无力。 她已经放弃了卫生间那堆需要清洗的被单,明天丢给钟点工算了。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力气,谭思古有钱,不在乎她挥霍,也说了叫钟点工来。她偏偏自己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把家里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为了什么? 讨好他?别说笑了。她从没打算讨好他,更何况,他也不一定稀罕她讨好他。 沈灼抬头看了眼挂在墙壁上的风格古朴的时钟,时针已经过了十一点。 谭思古会不会就在外过夜了?可能性很大。早知道她就去王嘉禾那里了。 想到这里,沈灼坐起来,脱了身上的衣服,只穿了件里衫和内/裤往浴室去。 洗澡,睡觉! 热水洒下来,浇向身上的疲乏。 沈灼洗到一半突然听到外面有响声,有人推开浴室的门,开了外面洗手台的水龙头。 她忙关了花洒,拿浴巾把自己裹起来。 “谭思古?” “……嗯,是我。” 听到外面的答复,沈灼松一口气,等他洗完手出去,她穿上睡衣包好头发也跟着出去。卧室的灯亮着,谭思古倒在门旁的小沙发上,手臂当在脸前,他身上的衬衣领口被揭开,外套和领带丢在一边,沈灼脱在外面的毛衣不知什么情况,竟和他的衣服混在一起。 沈灼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头,把那堆衣服捡起来,漫不经心道:“我以为这么晚你不回来了。” 谭思古没说话,手臂轻轻挪开,黑漆漆的瞳仁望着沈灼。 沈灼当没看到,捡好衣服,起身要走,下一刻,手腕被扯住,一股力道将她拉下来。 沈灼轻呼一声跌近谭思古的怀里,压在他胸膛上,眼睛撞进那片漆黑时,她慌不择路,却被谭思古按住腰。他动作不轻不重,恰好能阻挡她的后路,另一手熟练地捏住她的下巴,张口含上去! 沈灼瞪圆了眼睛,手掌在他胸膛不停地拍,可她不管怎么做,他都不为所动,舌头在她嘴里横扫她的呜咽声。 终于,沈灼忍不了胃里的翻滚,挥拳打在他脸上。 谭思古吃痛,微微放松,被她挣脱—— 沈灼捂住嘴冲出去,还没到卫生间,便扑在走廊的地毯上吐了起来。 第6章 .自觉 她吐得昏天暗地时,他无动于衷,不为自己的粗鲁做任何表态。 她登时怒火中烧,把他的衣服狠狠丢在污秽上,他仍是丝毫未动。 接着她就心虚了,好像知道某些情愫正在他身体里滋长蔓延。但她还是赌气。 她扑在床上,不理他。 他坐在那里,揉了揉被她拳打的脸颊,起身,走出去,到厨房,煮了个蛋…… 卧室里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沈灼躺在床上,看着坐在沙发上拿熟鸡蛋敷脸的谭思古,他也在看着她,一动不动,像豹子紧盯着会随时逃走的食物。 隔了一会儿他把鸡蛋放下来,站起来往沈灼这边走,沈灼一惊,拢紧了衣服。 谭思古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捉起来。沈灼挣扎,“你别碰我!” 谭思古气得耳朵红了,“起来,先把头发吹干再睡!” 沈灼重重喘了一口气,瞪着他,看了一会儿,她自己先底气不足了。其实也没有多少底气。 谭思古向来不是坏脾气的人,他忍耐力好,人前是温谦有礼的样子,偶尔的桀骜也因为有家底和身价这样的资本支撑。沈灼和他认识半年,却很清楚一点——他不常生气,生气的时候,耳朵会先红,接着嘴巴上从不留情,总要把你说得无地自容。 “起来。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他说。 沈灼坐起来,扯掉头上的浴巾,扔在一边。 海藻一样纠缠在一起的黑发散下来,遮住她的半边脸。唇瓣很红。 她气急败坏地跳下床,赤脚去浴室拿吹风筒,谭思古跟在她身后,到了门口时,身子一斜,轻轻倚在门框上,说:“我以为一般人家的妻子怀孕,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丈夫。我大概不是一般人。” 沈灼背对着他,把吹风筒打开,在机器嗡鸣声中,壮着声音说道:“化验单在我包里,你可以自己看看。” 谭思古回头看了眼客厅的方向,没动,再转过头来时,他问:“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灼一愣,耳边的嗡鸣声更大了,她关掉开关,转身道:“我可以选择?” 谭思古看着她,面无表情道:“没有。你知道的,而且是自愿的。” 沈灼突然笑了一下,苦笑。 瞧啊,她果然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她耸耸肩,继续吹头发。 谭思古绕到她身后,手指握住她拿风筒的手,抢下她的吹风筒,一边撩着她如浓墨的发,一边轻轻说:“但我只想让你知道,这没有什么可值得隐瞒的。你的小心思,我有时候还挺喜欢。” 沈灼低着头,“可你刚刚生气了。” “只有一会儿,因为你先生气的。” 沈灼能感受到他贴在她后背的胸膛,他的呼吸又轻又缓,心脏的跳动却强劲而有力。 她问他:“你早知道了?” “不早,今晚才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她突然想起来兴许是诸跃然,或者王嘉禾,或者沈烨……其实知道的人已经很多。 可她没想到他竟然说:“是冉琦告诉我的。” 沈灼抬头,蹙眉道:“你见她了?” “晚上在食味坊遇到的。” 沈灼胸口鼓鼓囊囊的充满了气,她静了静,没有继续开口。 她能说什么?她该说什么? 谭思古从来不是被隐瞒的那个人,他什么都知道。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他是故事里的角色,但也是个看客。 沈灼常常觉得自己对他无从下手,她甚至连嘲弄他曾经被冉琦悔过婚都做不到。因为她清楚,嘲弄他的过程中,她的伤疤会被撕扯得更惨,更加惨不忍睹。 有时候她也想过,不如就当她与谭思古是个相互取暖、相互治愈的病人吧。但是谭思古并不需要取暖,也不需要被治愈。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病人而已。 头发吹至半干,谭思古用手指替她疏理过头发,在她耳边说:“冉氏的设计师过几天会来,到时候,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见他们。” 他的手掌扶着她的肩膀,能清晰地觉察到她身子的微微颤抖。 他眸色深沉如海,里面的东西很难让人看透,但沈灼知道他眼神的意义,他在告诉她:别去后悔。 其实她也曾后悔过,不过就在她和谭思古领了证的第二天。 她在画廊的画室呆了一整天,窝在角落的那只破皮沙发上,晚上诸跃然到画廊关门时发现她,吓得脸色惨白。 诸跃然说,沈灼,你祖上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让你丫占了这么个大便宜!谭思古是谁?谭家唯一的继承人,mt百货的首席执行官,身价过亿的钻石王老五,北城多少女人的梦中情人!你丫就不识好歹吧! 沈灼大口灌了半罐诸跃然买来的啤酒,笑道:“你能不能替我问问他,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诸跃然看着她,轻声说:“沈灼,不是他选择了你,是你选择了他——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得记住!” 那晚谭思古找到她,她被卷在充满他身上的味道的西装外套里,像只粽子,窝在他怀里,不停地说:“我不后悔……谭思古,我不后悔……我不后悔……” 她记得他吻了她,丝毫不嫌弃她刚刚吐了满地,嘴巴里臭烘烘。 他的唇很软,眼神柔得像水,细腻柔情地吻带着又甜又涩的味道。他抱着她,像怀里藏了一件稀世之宝…… 谭思古洗完澡回来,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沈灼躺在床上还没睡着。他的身子把柔软的床垫压下去,手臂从沈灼的胸前绕过去。 沈灼身子很软,洗过澡了,脖颈绕着淡雅的薰衣草香,睡衣是排扣,谭思古解开一个,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柔软。 沈灼几乎是跳起来的,抱住他的手,转过来:“谭思古!你……” 谭思古侧着身子,靠在枕头上,另一手撑住脑袋,看着她,“我怎么?” “你……不是知道我怀孕了么……”如果这时候灯光再亮些,一定能照出沈灼脸上的血红,后面半句话,她几乎是用气说出来的。 谭思古反握住她,手指绕着她的掌心,轻声应道:“知道,我又不做什么。沈灼,你可真没有做妻子的自觉。” 沈灼蹙起眉头:看吧,她就知道他会觉得她不是个好妻子。 她抽出来手,低着头道:“就是这样你还能忍受我。” 谭思古突然不说话,沈灼觉得他的呼吸声一深一浅,她辨不明白他的情绪,隔了一会儿,他才说:“也不算太差,最起码,知道自己收拾房子。卫生间那些就别弄了,明天我叫人过来洗。其他的,我慢慢教你行不行?” 她听到他的笑声,浅浅的,漾在耳边。 沈灼沉下心,决定转过身去不再理他。谭思古也不打算折腾她了,折腾完她,最后难受的恐怕是他自己。他翻了个身,被子之间被他拉出的缝隙有些凉,他背对着她把床头灯拧掉,沉声道:“睡吧。” “谭思古。”沈灼突然叫了他一声。 谭思古收回要去关灯的手,回过头来。 沈灼说:“冉氏什么时候来?” “两个星期后吧。” “要不然……我还是不去了吧?” “怎么?” “没什么……就是,不想去。” 房间里暗得不见五指,谭思古轻声说:“你怕见到他?” 沈灼心里一咯噔,明知道瞒不过他,还要嘴硬:“没有……睡吧。” 谭思古哼笑一声,夜的静开始蔓延—— 其实想想,沈灼觉得,她确实不该怕见到卫渠。 她凭什么怕见到他? 时光如果倒流回去半年前,那一切都还是沈灼熟悉的。 谭思古是高高在上的百货公司ceo,她是悠闲自在的卖画工,卫渠是勤勤恳恳地服装设计师。日子像冲了许多遍的茶叶,浮在壶底,平淡又无味。但她却觉得那是最好的时光。 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她只记得有一天她中午她正在胡同外的小餐馆吃午饭,看到诸跃然冲进来,二话没说就拉她离开,然后对她说:卫渠被警察带走了。 原因,公司的设计图造泄漏,他是嫌疑人。 可笑,沈灼死都不相信卫渠做过这种事。 再后来,卫渠从警察局回来,她看到他在毛毛细雨中行走,手里拿着她为他买的西装外套,身上的白衬衣染着泥土,头发乱得像鸡窝,俊朗的脸庞没有一丝光彩。 她抱住他的时候,觉得他浑身都是冰凉,像个没温度的假人。 定罪,辞退,都发生在这一天,太快了,连让他们哭闹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六月天也没有下起鹅毛大雪,只有连绵不断的强台风。 那天卫渠对她说:沈灼,我要去武城,你等我回来。 沈灼说好,我等你。 送别时,她在机场的候车厅和他长久拥抱,他眼里带着不舍和眷恋,她亦是如此。 那时候她以为爱就是长长久久不会变,这个人,就注定是她这辈子的一切。 可她还是错了,错在盲目自大,错在自以为是。 叫醒她的是那天在武城最豪华的酒店大厅,她目睹事实,狼狈不堪地质问他为什么变心时,他吼道:“沈灼,我再受不了你了!” 一朝的背叛,往昔都化成云烟。 沈灼也想过这到底为什么,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所以,她凭什么怕见到他? 第7章 .有病 失眠一夜,沈灼到第二天凌晨才睡着,再醒来时已是上午十一点,床边早就空空如也。 外面有吸尘器的声音,大概是谭思古叫来的钟点工正在打扫卫生。 她撑着沉重的脑袋出门,以为谭思古已经不在,可是她在阳台的办公区看到了谭思古,他穿着米色羊绒衫,下面是灰色居家裤,正开着电脑和谁视频。 他竟然没去上班?! 来打扫的中年女人和她打招呼,“太太上午好。” 沈灼一时局促,连忙点头,谭思古那边已经注意到她,他和视频里的人说了句什么之后,阖上电脑,走出来说:“睡醒了?” 沈灼小心看了眼他的表情,终究也没看出来个什么——这个人,自在如常,情绪不外露的功夫还是一流。 她只好答了一声,问他:“你怎么没去上班?” 谭思古轻描淡写说:“今天在家办公。”然后介绍,“那是刘姐,以后在家里做事。” 沈灼重新看向那个“钟点工”。 面相和蔼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对她点头说:“谭太太好,今早谭先生叫我来的,以后这家里的家务都是我负责了,您有什么吩咐也仅管说。” 沈灼愣住,她想:是不是应该把谭思古给她请了个保姆的事跟王嘉禾说一声?她一定很高兴…… 沈灼客气地对刘姐打过招呼后,去洗漱,谭思古在跟刘姐说些事项:“一楼的客房给你住,如果觉得没什么需要做的事情,你晚上也可以回家,但往后她肚子大了,你就尽量跟着,别离开太远……早上别叫她起床,她有起床气,如果当天有重要的事她也会自己定闹钟……” 沈灼一边听这话,一边吐了口牙膏沫,哼了一声。 “……饭菜方面,三餐要准时,菜单我已经找营养师列出来了,盯着她别让她挑食,其他的也没什么了,不懂的再问吧……” “好的谭先生。” 沈灼换好衣服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谭思古把菜夹给她,沈灼说:“你下午也不去公司?” 谭思古挑眼,“这么希望我去公司?” 沈灼摸摸鼻子,“没有……” 他说:“下午约了个医生来家里,你有事么?” 沈灼摇摇头:“诸跃然没发信息给我,画廊没事。” “那正好,老实呆在家里吧。” 沈灼听到这里突然就有些后悔了。但现在改口未免有些明显,她想了想,只好埋头继续吃饭。 中午吃过饭,谭思古继续办公,沈灼躺在沙发上看书,三点钟有人按响门铃,刘姐去开门,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大衣,肤色黝黑,个头瘦高的男人。 谭思古走出去,男人对他点头,“谭先生。” 谭思古点点头,叫沈灼过去。 沈灼看到来人,还在讶异,这男人就是谭思古为她请来的医生?她觉得面熟,下一刻就听谭思古说,这位是心理专家叶真卿叶医生。 她想起来了,婚礼上,这人充过谭思古的伴郎。 但是叶真卿的职业,她倒第一次听说。她以为谭思古请来的医生是来给她检查身体,另外做什么安胎工作的,这……心理医生?给她请的? 出于礼貌,沈灼和叶真卿握手。 叶真卿年纪不大,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名校毕业,模样干净利索,很容易就让人相信他是个好医生。一个好的心理医生。 但沈灼并不会因为他的好样貌而感到心情放松。 谭思古对她说:“叶医生是专业的心理医生,这段时间会定期到家里给你做心理辅导,你听话,好好配合。” 沈灼简直是用一种看怪物的眼光看他,但当着叶真卿的面,她实在不好发作。 谭思古说完这些,就留她们在这里先做初步交流,自己继续去办公。 沈灼和叶真卿面对面坐着,刘姐送来煮好的茶过来。叶真卿接过来,客气地道一声“谢谢”,笑容得体,儒雅大方,沈灼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谭太太,不介意我直接叫你沈灼吧?” 沈灼愣了一下,扯了嘴角说:“不介意,随便吧……” 叶真卿点点头,仔细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你别紧张,我们可以先随便聊些什么。” 沈灼垂头不语。 叶真卿又说:“谭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我来给你做心理辅导,好让你在怀孕期间能够保持心情愉悦。” 哦……是为了她能顺利生下一个健康的宝宝? 沈灼点头说好,然后道:“叶医生,你先等一下。” 她起身走向阳台,立在谭思古的办公桌前,“谭思古,你什么意思?” 谭思古看了眼外面的叶真卿,拧眉道:“什么什么意思?你们聊得怎么样了?” 沈灼看着他,“我没病……” 谭思古笑一笑:“看心理医生而已,谁说你有病了?” “我没病干嘛要看心理医生?!” 谭思古搁下手里的资料夹,站起来,垂首看她,“为了你好,听话。” 沈灼退了两步,沉默了会儿,她走出去,到门前拿下挂在衣架的大衣穿上。 “你去哪儿?” “闷!我出去透透气!”沈灼卷上围巾,蹬上鞋子就往外面走。 谭思古倒没拦她,而是转过身打了电话给老章,让他把车子开到楼下。 沈灼刚到楼下,就看到谭思古的司机老章气喘吁吁地等在下面。 “太太,谭先生让我开车过来接你,你去哪儿?” 沈灼原本一鼓作气,不想理会跟谭思古有关的任何人,但看老章一脸恳切地看着她,也不好为难别人了,最后上了车说:“去迟川画廊!” 沈灼走后,叶真卿坐起来,摊摊手说:“请不要质疑我的专业能力。我早说过,这种情况,求助者的配合很重要,令夫人显然并不希望我来啊。” 谭思古抽了支烟,点上火,说:“辛苦你了,结果我也料到了。” 叶真卿莞尔:“沈灼的状态还不算差,寻根问源就行了。其实也不难。下次我还来?” 谭思古点头:“嗯,照旧。” 叶真卿笑说:“治疗需要一个特定的、舒适的环境,我能不能看一看你的书房?” 诸跃然看到沈灼这个时候出现在画廊,别提多惊讶了。 以往沈灼来画廊,多是上午来,如果有紧急事务要做,也会提前打个电话通知她,像今天这样气势汹汹,鬼子进村似的冲来,还真是第一次。 诸跃然在前厅劫住她,问:“你干什么啊?要拆画廊么?” 沈灼走进办公室,往旁边的沙发上一坐,诸跃然招呼云喜倒茶,然后坐在她身边,“出什么事了?跟谭思古吵架了?” 其实问出这话来,诸跃然都不信。 沈灼跟谭思古吵架?开玩笑吧,她能吵的起来么? 她家那位,人的修养摆在台面上呢,搁古代,那就是个雅士,能跟妇孺吵架? 结果沈灼还真点头了! 点完头,她说:“也不算。” 诸跃然更好奇了,“那是为什么啊?” 沈灼说:“他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 诸跃然舌头打结,抻平后,她说:“他给你找了个心理医生,所以你气得跑到这儿来了?” 沈灼来火了:“我又没病,为什么要看心理医生啊?” 诸跃然哭笑不得,“谁跟你说没病就不能看心理医生了?我看你这个时候还真挺像个病人,得吃药了!”说完看沈灼火气更旺,诸跃然连忙拍拍她的肩膀,“别气别气,再动了胎气!” 她安慰沈灼:“不就是看个心理医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啊?我当时生空空,生完产后忧郁秦准也给我找了心理医生,在我看来,谭思古是有先见之明的,他在为你好!” 沈灼稍稍静下来,冷笑一声:“你现在是完全站在他那边,总替他说话了。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诸跃然道:“沈灼,我发现你怀孕之后脾气见长,越来越刻薄了!” 沈灼没好气道:“孕妇脾气差,多有得罪!” 诸跃然撇嘴说:“我又不是没生过孩子!你骗鬼呢!” 沈灼泄了口气,她确实烦躁。 “我跟你这个贤妻良母不一样,我这人其实本质就是刻薄的!以前隐藏得好,现在因为肚子要腾出来装个孩子,没空间装下我的刻薄了,所以都显出来了!” 诸跃然好脾气,笑着说:“那你就不能当做我是在就事论事么?是!说实话,我对谭思古真没什么意见,倒是你,想想你现在吧,你这人,也不知道是慢热还是怎么的,还没进入状态么?你是不是经常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人家老婆,肚子里还怀了个孩子啊?” 沈灼捏住杯子的手微微用力,偏过头说:“你说的对,我是这样的。” 诸跃然道:“你承认的倒挺痛快。你要想想,当初是为了什么,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沈灼看着她,笑了一下说:“还不是为了画廊!” 诸跃然“切”一声,乜眼瞧她:“我们画廊重要到让你卖身给人生子?沈灼,你真令我刮目相看!” 沈灼耸耸肩:“其实,我这人也挺现实的吧……如果当时那个人不是谭思古呢?我还会不会嫁?” 诸跃然道:“那肯定不嫁!嫁了干嘛?不像谭思古一样是谭家独子,不像他一样腰缠万贯,哦不,家缠亿贯!生的儿子也不是继承人,还嫁他干嘛?!” 沈灼笑起来。 诸跃然看她笑,松了口气,轻轻说:“沈灼,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沈灼道:“我妈乐意,谭老爷子乐意,谭思古也乐意,你们都乐意我给他生孩子,我为什么不要?” 诸跃然摇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谭思古要给你找心理医生了,你这心态就不对!” 沈灼问:“那我应该是什么心态?我不变态就好了!” 诸跃然看着她有些心疼,“沈灼啊,你干嘛这么苦自己呢?” 沈灼一动不动地看着诸跃然,原本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但诸跃然说完这句话后,她心里登时涌满了苦水,苦入肺腑,苦不堪言。 她揉了揉心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第8章 .世语 云喜找诸跃然,她走开后,沈灼在沙发上坐了会儿,走出画廊大门。 夕阳接近地面,胡同里少了光,晒太阳的花猫一跃而起,支起柔软的身体在石头路上踩下脚印,没一会儿,窜进了旁边的石头缝里。 老章看她出来,上来问:“太太,回家么?” 沈灼没答,这时诸跃然出来了,问她:“还生气不?” 沈灼想了想,摇头:“不气了。” 诸跃然笑道:“不气就好。要走么? 沈灼看了眼老章,走下去对他说:“老章,你先回去吧,谭先生问起来,你就说我和诸经理去吃饭,晚点儿回去。” 老章有些为难,诸跃然也下去,笑着道:“就这么说就行,吃完饭,我会亲自把你家谭太太送回家的。” 老章这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连连点头之后,上了车,开走了。 诸跃然瞧着沈灼,乜眼笑说:“你也精,就知道我今天不会回家吃饭,你要知道,我家有一大一小张着嘴等我喂呢!” 沈灼张着嘴道:“那你就连我也一起喂吧,多一个不多,一双筷子的事儿!我也实在是不想这么早就回去看谭思古那张脸。” 诸跃然拿她没办法,“谭思古那张脸怎么了?那么好一张脸,便宜你了!” 沈灼讪笑。谭思古那张脸,是好看。只是人太精明,精明到你凭着一张脸,根本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这就让人头疼了。 沈灼坐上诸跃然的车,诸跃然今天还确实不回家了。 她约了人,两个来画廊面试的姑娘,因着她不喜欢把尚且算是无关的人员带进画廊,也讨厌正经的面试形势,就约了那俩姑娘到火锅城。 “边吃饭边解决事情,多自在。”诸跃然说,“画廊生意越来越好,也越来越忙,你这又怀孕了,所以我就想,也该找个人来帮忙才行,就去网上发了招聘的帖子,没想到立刻就有不少人投来简历,昨天见了几个,都一般,现在还剩这俩,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你也说句话,啊?” 随车流进了旧城区,沈灼垂着眼睛点了点头,心思有些飘远了。 天气冷,火锅店热气腾腾,人声鼎沸。 诸跃然报了名字,服务生领她们到隔壁厅的一个桌位,早已有两个姑娘坐在那里等候。其中一个脸颊椭圆,唇瓣丰满,笑眼眯眯,穿着明黄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白色大衣挂在身后。另一个长直发,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高挑,一身灰色套装时尚又整齐。 诸跃然一看到后者,眼睛就挪不开了。 “是二位吧?”她和沈灼坐下来,然后介绍,“我就是迟川画廊的经理诸跃然,是那天和你们联系的人,这位是我的合伙人,沈灼,也是画廊的画师。” 依次握手,团脸姑娘笑说她叫舒瑶,是去年毕业的美院本科生,主修平面设计的。高挑姑娘说她叫任世语,北城大经济管理系毕业,今年26岁。 两人都是客气,显得拘谨一些。 然诸跃然是个自来熟的,刚坐下来,她也不说面试的事,直接先张罗了一桌子菜,大方道:“这店是老店了,涮锅料没得挑,正儿八经北城人喜欢这里,外地的可能没听过这个店,先前我瞧简历,你俩都不是北城人,老城区地方乱,这地方不好找吧?” 叫舒瑶的那姑娘听诸跃然说话这么随意,立刻就接道:“确实不好找,我打车来的,跟那出租车司机一块儿摸了好久呢!” 另一个叫任世语的就道:“我还好,这地方有幸来过一次,还记得路。” 诸跃然一笑,说道:“那你肯定知道这儿有几样菜是一定要点的。” 任世语抿嘴笑答:“老白菜,嫩豆腐,肥牛卷还有羊眼,一定得要。” 诸跃然听罢就来了兴趣,心说这人不一般。 乍一看那舒瑶还挺招人喜欢的,笑面脸,声音糯糯酥软好听,也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但这个叫任世语的姑娘,一张口就用不一样的气势把别人风头全都盖去了,且镇定自若,不徐不疾,老成得很。 诸跃然下了单子,就问任世语:“任小姐,我看你简历说你曾经做过两年外企中国区总裁助理,冒昧问一句,你为什么没有继续做下去了?” 任世语微微一笑,落落大方道:“六百天呆在一个地方,看一样的风景,没什么乐趣。” “那你觉得我们画廊很有乐趣么?” “我我得和一群自由工作者、艺术家打交道,应该会很有趣。而且不比商业职场,勾心斗角,让人不痛快。” 诸跃然摊手,心里有些注意,她说:“可我看任小姐也不像是会在职场碰壁的人,我觉得吧,经济管理系的高材生到我们这间小画廊,会不会太屈才了?” 任世语对答如流,“个人志向不同吧。我小时候也一直在学习绘画,算作是兴趣吧,如今能做关于这方面的工作,我是很乐意的。诸经理不会是嫌弃我的专业能力不行吧?虽然我专业和画廊的业务不对口,但其实我在大学本科的学习中,曾经自费旁听了三年视觉传达系的专业课,专业水平得到过导师的肯定,我可以给你发一些我的作品。” 诸跃然作势点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灼。 后者忍不住笑了笑,然后对任世语说:“任小姐倒是挺豁达的。” 任世语弯唇一笑,轻轻道:“沈小姐客气了。” 诸跃然轻咳一声,注意到旁边被冷落的舒瑶,连忙又对舒瑶发问。 相对于任世语来说,舒瑶就显得平凡了。这姑娘专业能力一般,野心不大,贵在性格随和,温软可爱好相处。 火锅涮到一半,沈灼去了趟厕所,出来时就被诸跃然给堵上了。 诸跃然说:“让你给意见呢,你就知道吃吃吃!你说说看,这俩姑娘要哪个啊?” 沈灼道:“你觉得哪个好就要哪个呗。” “我觉得哪个好?今天这俩姑娘倒是比昨天那些好点儿。” 沈灼冷静分析道:“嗯,很简单就能看出来,论能力,那个任世语没话说的,你选她白捡了个便宜。” 诸跃然眉头一拧,为难道:“那姑娘……你说的没错,我昨天只看简历就觉得这人能力不差,今天一见真人,就觉得她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谈吐得体,落落大方。可那姑娘才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沈灼挑眼,“我以为你很欣赏她呢。” 诸跃然哭笑不得,“我是挺喜欢看美人的,但是她心思和意图暴露得也太快了。你想想她这种典型的职场精英,为什么偏偏要来我们画廊?” 沈灼擦干净手,撩开头发,用手腕的皮筋扎重新起来,漫不经心地反问:“她不是说了她挺喜欢绘画行业的么?” 诸跃然撇嘴道:“你要信那话才是邪乎了呢!装模作样的伪艺术家,是比那些满身铜臭的大耳老总要让人觉得好接受些,你说对吧?” 沈灼说:“你想多了吧?才第一面就看出来人家是来傍文艺大咖的了?” 诸跃然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不然你说呢!这姑娘心气儿可高着呢,别的理由你说还有什么?你别不信,我看人特别准,我一眼不就看出来你是个人才了么?” 沈灼低声笑:“伯乐,千里马在这儿谢您了!那你说怎么着?你不喜欢她,不如就要那个舒瑶吧。” 诸跃然有些犹豫,她想了想说:“干脆俩都留下来吧!” 沈灼倒有些意外了:“为啥?” 诸跃然合算着说:“前段时间那帮画师的价格不是一直谈不好么?可你也说了,那几个挺有价值的,所以我就在想,找个新东家。” “找了谁?” “西区做房地产的一个老总,不过才刚搭上线,预约了时间,我就带那个任世语过去好了!” 沈灼道:“你这么想得开要给人做跳板?” 诸跃然睨着她,撇嘴说:“那也要看看她有没有本事了,看她那样子,可不是简单的就想做个三什么的,要是成了,又是一条关系不是?” 沈灼着实佩服诸跃然,这头脑,放在古时候,绝对是做老/鸨的好苗子,她忍着没把这话说出来,否则,诸跃然又要骂她刻薄。 刻薄就刻薄吧。 她俩笑着一起走出洗手间,重回饭桌时,诸跃然就对舒瑶和任世语宣布了录取结果,一个月试用期,舒瑶主内,任世语主外,给了不低的试用期工资,俩人听了,都是高兴。皆大欢喜。 饭后,诸跃然送沈灼回家。 沈灼到家房间里灯火通明,谭思古正等着她。 刘姐做好晚饭后,就被谭思古遣回家了。沈灼回来,两人大眼瞪小眼,话极少,只有两句。 谭思古说:“回来啦?” 沈灼:“啊……” 第9章 .嘴硬 洗过澡,沈灼早早爬上床睡觉,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再折腾谁了。 后来谭思古躺下来,对她说:“明天去看老爷子。” 沈灼应了一声,心想,是得去看了。 次日醒来时,刘姐已经来了,正在准备早餐。 沈灼和谭思古结婚,两个人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总共大约是一个星期,出去某日早晨她没能起来床之外,其他时间,她都是本着做妻子的自觉,给谭思古准备早餐。 沈灼不是被骄纵着长大的孩子,相反,她很小的时候,就要为王嘉禾分担家务,婚后那点家务自然也难不倒她。 但像现在这样,一早起来就看到有人做好了早饭,太太前太太后地叫她,实在不适应。况且,刘姐看着比王嘉禾的年纪还要大。 沈灼说:“刘姐,你叫我沈灼吧。” 刘姐一怔,下意识看了眼谭思古的脸色,然后搓搓手说:“那……那我叫你小沈吧?” 沈灼道:“叫什么都行,其他人就算了,您跟在我身边的,总这么叫,听着不亲近。” 她这样说了,刘姐立刻笑开了。 说实话,刘姐在来时,第一眼见到沈灼,印象并不好,觉得她人冷冷淡淡,话少,做事闷着头只顾自己。昨天又看她摔门就走,刘姐心道:这太太挺不好伺候的,最起码,脾气差。 沈灼脾气差是真的,认识她的人都知道,谭思古对此也了然于心,但有一点,她这臭脾气也不是对谁都发,发起来也多不是无理取闹。所以,还是能忍的。 现在刘姐听她这么说,心里稍稍缓和些。知人要识心,要了解一个人,需要慢慢相处才行。 这些别人的想法,沈灼并不知道。吃过饭她就跟谭思古坐车去疗养院,路上她觉得好奇,就问:“刘姐是从哪儿找来的?” 谭思古说:“老爷子还没受伤的时候,她伺候老爷子的,后来老爷子住院,家里房子捐出去了,刘姐也回家带孙子,就没在家里做事了。” 沈灼了然地点点头:“难怪,看着也不是一般人。” 谭思古道:“刘姐是个可靠人。” 沈灼看了着他,慢慢问:“你什么时候跟老爷子说我怀孕了?” 谭思古挑起眉毛,说:“这话不应该你亲自告诉他么?” 沈灼一怔,听出来他话里的揶揄和调笑,没一会儿,脸上火辣辣地烧起来。 去疗养院的路上,沈灼一直在酝酿如何向谭耀城开口坦白,不料到了之后,竟根本没有她开口的机会,谭耀城早从别人口中得知喜事,而且又是冉琦! 谭思古看到冉琦时,也有些讶异,显然在来之前他也不知道冉琦在这里。 谭耀城和冉氏企业的领导人曾是多年挚交,俩家不管在生意场上关系如何,总要留着当年的情分,况且谭思古曾经还和冉琦有过婚约,冉琦定居北城后,谭耀城一直多加照顾,这也是为什么外界会有传闻说,冉琦的后台强硬,演技那样差,名声那么臭,在娱乐圈却仍旗帜不倒。 冉琦今天来,是替远在武城的父亲来看望谭耀城的。 谭耀城见到沈灼,立刻让她过身边去,拉着她的手说:“丫头面儿啥时候变这么薄了?有了孩子还不说,等我问呢?” 沈灼叫了声“爷爷”,脸红道:“不知道怎么开口……您知道就好了。” 谭耀城哈哈大笑,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是真的高兴。 冉琦身边还跟了个矮个子的男人,沈灼曾经在公司见过这人,似乎是某部门的主管,这会儿谄媚道:“恭喜董事长,恭喜谭总经理!在和冉氏再度合作之际,太太有了身孕,这真是好事成双,双喜临门!” 他说完过,沈灼脸色更不自在。 谭耀城瞧着,以为她又害羞,打趣她说:“你们瞧见没?这丫头结了婚有了孩子,人就不一样了。那会儿刚认识的时候,她在我跟前给我说书,讲唐宋八大家野史,口才那个了得!还问我说:老爷子,你缺孙媳妇么?要不然我补上吧?” 旁人听了一阵大笑,谭耀城继续问沈灼:“那会儿的厚脸皮呢?怎么现在没了?” 沈灼讪讪笑道:“老爷子,您放过我吧,我也就那一会儿脑子抽了。” 是脑子抽了,否则怎么会有后面的一连串不受控制的事情发生…… 沈灼在认识谭思古之前,先结识了谭耀城。 那时谭耀城发病被送到市二院接受治疗,沈灼到医院找沈烨,在医院的活动区遇见谭老爷子,因为讲了一段野史,得谭老爷子喜欢,又因为说了一句戏言,被谭老爷子内定成谭家媳妇……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谭老爷子觉得沈灼长得像他的一个故人。 那故人是他年轻时的一个同窗,沈灼觉得,那定然不是普通的故人。 后来在谭老爷子怂恿她嫁给谭思古时,她对谭思古说:“真有意思,你爷爷说我像他初恋情人,但他让我嫁给他孙子,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儿像*。” 她以为她这样极力给谭思古灌输不和谐的观念,会让他反感,结果他文邹邹来了句:“正好帮老爷子完成夙愿,未尝不可。” 然后,沈灼再无话可说…… 现在回想起那些事,沈灼觉得,就像逼着自己喝下一杯苦柠茶,又涩又倒牙。 更重要的是,在冉琦面前提及此事,心里的那个小人总是出来作怪,扭曲着脸,尖声尖气地发出刻薄的评论。 沈灼站立着一动不动,谭思古重重捏了下她的手心,她才惊了一下,看向他。 谭思古轻声说:“闷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谭耀城闻声也看向她,沈灼顺着台阶下去,点点头说:“是有点儿,胸闷……” 谭耀城忙说:“那你先出去转转,我还得跟思古他们说些事情,公司里的,估计更闷。” 谭思古松开她的手:“去吧。” 沈灼刚出门,便快步往外面走。 院子里的地面宽广,空气清新,她畅快地吸了口气,缓缓蹲下来,脑袋里乱糟糟。有些人,就是越想避,越是爱刚出现在你面前。 沈灼刚出来没一会儿,冉琦也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沈灼,她微微一避,拿着电话压着声音说:“你别来了……不是不是,现在突然有些意外情况,你不用过来接我了……没有,我真的没那个意思……你已经到了?” 她神色慌张地看向大门外,然后冲过去。 沈灼跟着站起身来,看过去。 她相信冉琦并不是有意让她看到这一幕的。 冉琦应该躲避都来不及——像孩子得到了喜爱的糖果,要好生藏起来,防着别人觊觎。但她还是没能阻止,就像当初沈灼想要阻止卫渠离开……她同样做不到…… 沈灼从没想过冬日的阳光也能如此刺眼。 卫渠开车到门口时,冉琦已经迎过去,挡住他的车门。 他们在说什么,沈灼听不到,她只看到挡风玻璃下,他挺立的侧脸,是无数个记忆和梦境拼凑的画面。 诸跃然说得对,她常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角色,那是因为她扮演一个角色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九年如一日,几千个日夜,她从来只想过和那一个人在一起时的情景,不管是已经结束的剧本,还是未曾上演的排练,都是围绕着他一个人的……她无法抽离,也无法摆脱。 她觉得不公平,为什么就只有她一个人是这样的? 人生仿佛走进了死胡同,她回不了头,也走不出去,困在这里,死死的。 疗养院门口,男人从车里走出来,沈灼心惊胆战,继而落荒而逃。 她终究还是躲开了,然后路却被人堵上,她扑在那人怀里,被他紧紧搂住。怀里的薄荷香果然是带了安神的作用吧,没一会儿,她彻底软在他怀里,大口呼出胸膛的气息。 谭思古揽沈灼转过身来,沈灼大惊,仿佛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来人是他。 她一下跳出来,瞠视着他,压着声音:“你怎么出来了?” 谭思古眼皮子一挑,就看到了外面的人,唇边泛起一抹笑。 沈灼觉得,这是人常说的冷笑,杀人于无形,毁人在霎那间。 她承认在此之前的某一刻,她的确心理防线崩溃了,瓦解了,彻底坍塌,一败涂地。而这些,很不幸,都被谭思古目睹了。 沈灼在他面前像是个打肿了脸的胖子,只剩下没头没尾的火气了。 “还闷吗?”他问。 沈灼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艰难地点头,“嗯,不闷了。” “那进去再和老爷子说几句话?”谭思古拉住她的手。 沈灼的脚定在地上,像埋进了土里,抽了抽不动。这时才是真的土崩瓦解,什么都招了。 谭思古回头看她,蹙眉道:“嘴硬,看你要硬到什么时候!” 沈灼难受地想流眼泪,她甚至带了些哀求地语气对他说:“谭思古,我想回家……” 谭思古默默叹了口气,仍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好,等我。” 后来,沈灼在外面走廊坐着,谭思古进去和谭耀城道别,说沈灼不舒服,要提前离开了。谭耀城一把年纪,想得全是抱孙子的事,不敢亏待沈灼,反催着谭思古走。 归途中,沈灼突然觉得,谭思古是对的,也许她真的需要看个心理医生……那一根毒刺,插在她心上的,如果她不愿意,谁也拔不出来。 第10章 .信仰 叶真卿再来之前,谭思古的书房被重新布置了。 沈灼以前倒是很少到谭思古的书房晃悠,他的书房连着阳台,和客厅沟通。谭思古在家时常常在阳台的办公桌工作,书房里两面环书,色调灰重,书架上都是些晦涩难懂的理论书籍。 这天叶真卿来了,她再走进来,发现阳台前的架子不见了,那页不怎么用得上的白色窗帘拉上之后,亮了灯,房间里的氛围尤其罗曼蒂克。 沈灼转了一圈,赞叹道:“叶医生,这地方是你重新布置的?比起之前好太多了。” 叶真卿做了个请的姿势,不谦虚道:“有心才能做好,这是个好地方,我们可以好好利用。” 皮沙发位置不变,角落的留声机是沈灼在一个二手市场淘来的,心疼它做工精美,得来不易,所以不舍得丢,但被谭思古扔在柜子里,久而久之,尘埃落定,无人问津。如今她却要感谢叶真卿让它得以重见天日了。 沈灼转身坐在他对面的皮质沙发上,叶真卿随后落座。 沈灼说:“谭思古的品味其实不差,这屋里面的,都是好东西,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摆。” 叶真卿道:“看得出来。包括你在内。” 沈灼一怔,忍不住抿嘴笑:“叶医生,我以为心理医生都是很正经的人,讲话需要一板一眼,要让人肯信服,而且不屑于恭维。” 叶真卿笑道:“心理医生也是人。而且这也不是恭维,我是一板一眼说的,你得相信我。” 沈灼被他的风趣打败,心情放松下来。 大概女人都喜欢听异性说好听话,又或者是因为房间里的气氛实在恰到好处,沈灼开始愿意主动开口。 她对叶真卿说:“叶医生,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心理咨询,我们该从什么地方开始?你要怎么对我做心理辅导?” 叶真卿说:“就从你……为什么突然自愿配合谭先生来找我做心理辅导开始吧。”他看着她,“沈灼,沈小姐,你不妨先说说看突然改变心意的原因。” 沈灼坐在沙发上,手撑在额头,她想了想,说:“一定要说么?” 叶真卿微笑道:“很为难么?你知道基/督教的祷告吧?教徒向神父倾诉和忏悔。” “知道。”沈灼说。 叶真卿道:“有罪的人向主倾诉忏悔,希望得到主的原谅,得到心灵的解脱。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很多做心理咨询的人,也是因为感到困惑,想要寻找解脱的方法才来的。两种形式很像,所以我需要你主动倾诉。” 沈灼问他:“你信教?” 叶真卿说:“我不信教,我信人——信眼睛,信心灵。” 沈灼趁机扯远了说:“我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导师跟我们说,人没有信仰很可怕。他信基/督教的。” 叶真卿倒是迁就她,点点头,摊开手问她:“这句话很对,有的人信天,有人信主,有人信自己。我信人,人定胜天。你信什么?” 沈灼敛去表情,终于还是被抓住了。 她默了默,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信。” 叶真卿看了她一会儿,莞尔道:“你可以信我。” 沈灼抬眼,也笑了:“算了吧,我更不可能信你。” “为什么?作为一个心理医生,得不到病人的信任,我可太失败了。”叶真卿佯装得很失望。 沈灼说:“首先,你自己都说了,我是你的病人,但我不觉得自己有病,你要让我相信我是有病的么?其次,我知道你会把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谭思古……” 叶真卿顿住,随即道:“第二个原因一定是关键。” 沈灼垂首:“算是吧……” 叶真卿说:“那我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沈小姐,你为什么同意配合他见我?” 沈灼拿下手臂,两手交握,手指搅在一起,良久,她开口说:“因为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不正常的……” 叶真卿走后,沈灼来到谭思古面前。 他正在吧台泡茶,出差回来带了些乌巴,他最爱的红茶。 冲泡完,递给沈灼一杯,谭思古随口问她:“聊得怎么样?” 沈灼说:“叶医生刚刚出来的时候,没跟你汇报?” 谭思古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问了,他说无可奉告。” 沈灼嘟起嘴,大概是没料到叶真卿这么快就变了派。 谭思古说:“你是不是也要说无可奉告了?” 沈灼笑了一下:“暂时无可奉告吧……” 谭思古一边喝茶,一边喟叹道:“你开心就好。叶真卿是我一个大学同学的后辈,早些年他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我们认识了,也算是多年挚友,竟然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就叛变了,世态炎凉。”他说这话时,表情很认真。 即便知道这些是不可比较的,沈灼心里还是生起羡慕。 她的朋友很少。 有次看电影,听到这样一句话,说“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当你遇到这个人时,会觉得其他人都是浮云”。 她遇到了那个人,于是其他人都将变成浮云,大学毕业后,浮云各奔东西,她身边寥寥数人,大概如今,就剩下了诸跃然。想来多少觉得悲哀。 谭思古看她没说话了,手掌在她头上揉了一下,“神游到哪儿了?” 沈灼正色,端起杯子,退了一步说:“借你一本书看。” “什么书?” “《诫律》,我看到你书房有英文版的。” “自己拿吧。” 沈灼转身走时,谭思古突然道:“恋爱圣经?” 沈灼一愣,饶有兴趣地问他:“你看过?” 他抬手捻了眉心,轻轻说了三个字:“女人书。” 沈灼“哼”道:“大男人!”然后转身走了。 留下谭思古,含着笑意看她离去的背影。 沈灼吃力地用牛津字典辅助着看那本《诫律》的过程中,终于听闻冉氏企业的设计师全部抵达北城,mt在冉氏成员抵达当天与之会面,定在次日宴请几位重要代表。 在那之前,叶真卿又来了一次。 继上次之后,沈灼对叶真卿态度改善很多,但很多话她仍不愿开口,而他也确实在扮演一个聆听者的角色,扮演地很好。 他从不追问,只去引导。 沈灼觉得,哪怕把和他聊天是当作一种消遣,也是享受的。 那天她问叶真卿:“叶医生,你有没有无法面对的人?” 叶真卿道:“你是说,喜欢的,还是讨厌的?” 沈灼说:“以前喜欢,现在……大概是讨厌吧。” “有。有过一个。” “那你……要怎么对待他?” 叶真卿细心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既然你现在讨厌他,就当他是个讨厌的人就好了,你是怎么对待讨厌的人的?” 怎么对待讨厌的人……沈灼认真思考了一下。 叶真卿说:“如果你没办法让时间倒退回去,就别让自己活在过去。”他拍拍沈灼的肩膀,笑意盎然,“加油吧!” 沈灼耸肩,这种话,说起来倒是容易,做起来呢? 到了赴宴那天晚上,夜黑得很快,冷空气沉沉压下来。 沈灼和谭思古去酒店的路上,谭思古递给她一只盒子。 “什么东西?” “补偿的礼物。” 沈灼打开来看,是tiffany的t型手链,经典款。 她嘟囔了一句:“没新意。” 谭思古耳朵灵,听到了,把手链拿过来,绕到她腕上,絮絮道:“下次喜欢什么,告诉我,我买来给你。给女人选礼物,是对男人的折磨。” 戴好了,他举起她的手看了眼,“挺好看的,戴着吧。” 沈灼的手腕贴着冰凉的金属链条,注意力稍稍转移,她看向窗外,随口问:“今晚人多么?” 谭思古说:“算多,有些下属的家眷也来了。” 沈灼想起电影里的那些名媛交际花、太太茶话会什么的。 谭思古出差时,也有不少公司员工的太太们邀请沈灼去喝茶,巴结奉承的居多。头两次沈灼去了,如坐针毡,第三次就没再答应,外界便开始传她,个性清高冷漠,真不好相处!也觉她年纪轻,太不懂交际。这样,人缘一下就没了,往后,也再没人来找过她。 今天去,可能会再见到那些人。 这是她作为谭思古妻子的必修课,她没及格前,绝不会被放过。 王嘉禾就常常念叨她:为人/妻,得为丈夫着想。 王嘉禾拿她当年对沈灼父亲的例子说她如何为了沈灼父亲的工作做关系、做人情,才让家里过上还日子的。沈灼把王嘉禾的脾气遗传得十成十,这点儿却死活没学到。 工作归工作,交际归交际,遇到这种完全没有戳到兴趣点、需要周旋的情况,沈灼选择做一只鸵鸟,把头埋在沙子中。 谭思古却是打定主意要扯着她的脖子,把她从沙土中拉出来,实在讨厌! 叶真卿说:“去吧,死不了,就是会难受,难受难受就好了,信我。” 沈灼撇撇嘴,心里的小人窜出来大叫:信你个大头鬼! 到酒店,门庭若市,很多人到了。 沈灼后背肌肉紧绷着,眼睛像雷达,搜索着每一个角落,只为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是直面,还是躲避,就像莎士比亚说的生存还是毁灭的问题。难以抉择。 后来她在包间内看到卫渠。 她试图想着叶真卿说的那些话,期盼着能起些作用。 晚宴就是一场饭局,来宾二十几,分座两桌。 卫渠和谭思古一样,一来就被围住,如今的他,早不是那时匍匐在地的小设计师,他是这里的另一个主角,是冉氏企业设计团队的代表,也是冉氏企业未来的女婿。 一身黑色西装,眉目清秀,唇红齿白。 他褪了男孩子的稚气,多了几分英气,与笑颜如花的冉琦结伴相携,许多人看到,赞说:“如花美眷,事业腾达,卫总监是真正的人生赢家!” 部分业内通晓内情的人,尴尬地跟着附和,只看到谭思古来时,突然才有了底气。 谭思古也并不回避,带沈灼过去,坦坦荡荡地和卫渠握手打招呼。 卫渠道:“谭总晚上好,入座吧。” 他处事的功夫到底高沈灼一筹。 她早已在谭思古的掩饰下丢盔卸甲,他却是游刃有余,言谈自如。 第11章 .崩坏 她该做些什么? 她什么都做不了,整个人像挂了线的木偶,被人提到哪儿,就走到哪儿。 她心里不痛快,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不认识她一样,在个中衣着华丽的人群中游走,好不自在。 沈灼想到这里,心里这才生出了恐惧。 对,是恐惧。 恐惧的原因是,她竟然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了解这个曾经陪在她身边九年的男人。 他此刻在别人身边,谈笑自如,望着冉琦的目光温柔又饱含宠溺,沈灼恍然地想,以前,他是不是也这么看她的…… 卫渠已经到她前面,长身如玉,客气地说:“谭太太,别来无恙?” 沈灼下意识往后退,腰间却多了一只大掌,要命地力气把她固定在原地。 不是谭思古又是谁? 沈灼耳边的声音都变成了她自己的喘息声,回荡在这座大厅中,她看着卫渠伸出的手,眼底灼灼燃烧,可手就是伸不出去。 她没有丝毫表示,卫渠这时本应尴尬的,但他却始终噙着笑,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却是冉琦上前突然拉住沈灼的手腕,笑道:“谭太太的手链可真好看,是谭总送的吧?” 沈灼才缓过来,挤出一丝笑说:“是啊……” 冉琦道:“真好看,谭总,你们聊,我们就去女眷那桌坐了!” 谭思古淡淡说了句:“去吧。” 沈灼被冉琦拉到一旁,她才发现,冉琦和她一样,手心潮湿,指尖微颤。 她挣脱开来,冉琦双手无措地放在身子两边,扯唇说:“我们到那边去吧。” 沈灼飞魂还体,背脊僵直着走去女眷席,那里果然有不少是之前约过她的人。 不管背后怎么说,面上还是要做足的,沈灼走来时,太太们纷纷招呼她。 “谭太太来啦,快坐吧!” 谭思古在主位,她也被簇拥到女宾席的主位上,身后是男宾席,她只觉锋芒在背,整个人快被刺成个漏筛。 几家太太坐定后开始说着家常,沈灼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只说到她怀孕的事时,才有些聊的。但旁人不知道,只挑好听的说,到沈灼耳朵里、心里却是倍加难过的。 一传十十传百,她怀孕的事儿都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那他呢……他什么表示都没有! 沈灼越坐越觉得心虚气短,中途有人找冉琦合影,她离席后,沈灼也借口离开,出了门,问了服务生洗手间在哪。 凉水打在脸上,她如缺水的鱼遇到水,终于得以喘了一口气。 这时外间走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人刚进门就带着轻蔑的口气说:“现在的戏子,都靠脸吃饭!” 另一个应道:“也得命好呀,听说跟她搭戏的男主角都会火!你瞧那个卫总监,不就是因为傍上她才有的今天么?他以前可混得不怎么样,名声可臭了!我听说他……” 沈灼原本想避开,她们却已经走进来,正和她撞了个正着。 她认出来是两个mt某董事的太太。 其中一个被吓了一跳,认出来她之后,才轻轻拍了下胸口道:“原来是谭太太。” 沈灼客气地点点头,便绕过她们直接出去。 回到包间时,终究是没勇气打开门……她在门口立了一会儿,决定离开。 老章一直在外面等着,在抽烟。 沈灼到他跟前,他忙把烟扔掉,挥了挥飘在脸前的烟雾。 “太太,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谭先生呢?” 沈灼急急说:“我手包拉在里面了,你帮我跟谭思古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啊?”老章追上去,在后面问她,“太太,我送你吧?” 她仿佛没听到,健步如飞,到路口便拦下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老章急得不知所措,拐回去先发动了车子,然后打电话给谭思古。 谭思古静静听了会儿,什么也没说就挂断了电话,起身对在座的人说:“各位先吃,我出去一下。” 他拿外套出门,脚步越来越快,到电梯前时,突然又放慢了脚步,停在那里。 电梯停在这层,电梯小姐探头询问:“先生,请问要进来么?” 谭思古脚步撤回去,答:“不用了,谢谢。” 他转身重回酒席,回了电话给老章,只说:“跟着她就行。” 卫渠敬酒过来,眼底讳莫如深:“谭总,再度合作,多多关照。” 谭思古轻扯唇角,举杯道:“辛苦卫总监!” 仰头,一饮而尽。 - 车子到了迟川,此刻画廊早已人去灯灭。 司机停车后,她才想起来,她身上没带一分钱。 司机看她衣着不凡,模样清秀,却说没钱,觉得她是骗子,沈灼干脆把手上的链子解下来给他:“这个给你,当作车费吧……” 司机看了眼,推道:“你给我一条链子我也没用啊!算了算了,当白送你一趟了!倒霉!” 沈灼还是把手链塞给司机,下车后不停说谢谢。 夜里寒风吹来,胡同里暗淡无光,静得只有她脚步踩在石头上的声音。 她绕到画廊后面,在一簇青色砖头缝中,摸出了一条沾满泥土的钥匙,搓干净,把角落的小门打开—— 这是画廊的后门,很长时间没用了,铁门生锈,打开时,唧唧哇哇地响。 她走进去,才发现,从这里也进不去前厅,只有后院的仓库能进。 仓库像尘封了好久的古屋,里面挂着画廊的滞销画,沈灼立在墙面最中间的那副画前,揭开外面缠绕的气泡膜和报纸,画的原貌露出来—— 黑色的背影,里面的肖像并不写实,但她知道那画的是谁。 她在画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回去,在仓库角落找到一堆废弃的颜料和松节油,她把颜料一股脑全挤在调色盘上,拿起鬃毛刷大力沾上颜料调和油,直接刷在画布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布已是面目全非,调色盘上的所有颜料也已用尽,她才丢下笔刷,力气被抽光。 她缓缓退后两步,驻足许久。 青春,她可笑的青春,其实一文不值! 夜深了,宴席散了,谭思古迈着虚步出来,众人相送,他笑容满面,一一回了。到家,沈灼已经回到家,关上卧室门,缩在被窝里。 谭思古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爬上床去,到她身边,探手,摸了摸她的侧脸。 还好,没哭。 他也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皱紧眉头。 沈灼原本就没睡熟,觉到脸上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擦过去,就一下醒了。 转过头看到谭思古,她哑着声音问了句:“开心么?” 谭思古瞧着她,带着几分笑,身子往下蹭了蹭,钻进她暖热的被子里。 他只脱了外衣,身上穿着衬衣,裤子也没脱,还带着外面的凉气,这一进来,沈灼打了个哆嗦,去推他。没推动。 谭思古胸前肌肉结实,肩膀浑厚,人不轻。沈灼刚醒来,也没啥力气。就这样被他得逞。 他贴着她的后背,手臂搂住她,困着她,像一座城墙,固若金汤。 沈灼声音冰冷,又问他:“你是不是很开心?” 谭思古没答,倒是反问她:“从哪儿看出来我开心了?” 沈灼带着气,声音闷在他的胸膛间,“看我难受,你就开心!” 谭思古胸膛微震,显然在笑,“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你就该觉得庆幸了,你倒好,竟然跟我问罪。你说说看,带着自己老婆见她前任,我有什么好开心的?” 沈灼恨的想揍他一顿! 但她知道,她打不过谭思古。 偷袭得不算,正面交锋,她绝没有胜算。 以前也不是没试过,一顿挣扎,四肢全被他轻易固定,再来就是她受罪,他得逞。这种亏沈灼吃过,所以这种念头一出来,她就放弃了。 她也只能在嘴上逞些能,不屑道:“是啊,带着自己老婆见她前任,谭先生,您的气度,好生让人佩服!” 谭思古闷住了笑,默默叹了口气,声音在她脑后,特别清晰,“对啊,我这样好的气度,有些人,偏偏不领情。” 沈灼气呼呼地说:“这种结果,你该料到了吧?” 谭思古道:“八、九不离十。” 沈灼看着他,长久不说话。 谭思古捏住她的下巴,“想什么?” 沈灼说:“我在想,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 “对,谭思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谭思古看着她,眼底颜色愈加深了,过了会儿,他沉声道:“我只是在想你怎么才能忘了他。” 沈灼毫不犹豫道:“这不可能。” 谭思古也没想跟她辩驳,只道:“只是你自己一厢情愿。” 沈灼没灭的火腾地一下就窜上来,伤口疼得撕心裂肺。她狠狠推了他一下,当然,仍是没推动。但这次谭思古没再禁锢着她,反而松了手。 他一放手,沈灼就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崩坏…… 谭思古坐起来,手臂在枕头上,撑着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沈灼,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孩子,这一点,你别忘了。” 沈灼一愣,翻过身,心口揪痛。 混蛋,王八蛋,卑鄙小人! 第12章 .母女 翌日,混蛋、王八蛋、卑鄙小人去上班了。沈灼痛快地睡了一个早上,醒来时,房间里光线明亮,窗外树影婆娑,她睁开眼,看到头顶的天花板吊着雪亮的水晶灯。外面不时飘来中药的香味,她没觉得难闻,反而觉得香。 房门开着,外面有人说话,两个女人—— “刘姐你看,板栗这么泡了凉水之后,就特别好剥了!” “还别说,真挺好剥的……沈太太,肉放着我洗吧,太油了别蹭你衣服上了!” “没事儿!我坐那儿也闲不住……” 沈灼倚在卧室门框上,叫了声“妈”,王嘉禾立刻转过脸来,挂上笑,“起来啦!” 刘姐也看过来,擦擦手走出来,给沈灼倒了杯热水端过去。沈灼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刘姐问:“我们说话吵到你了吧?” 王嘉禾抢白说:“这都快晌午了,还睡!懒得不行了真是!” 刘姐笑道:“冬天就是难起床,而且小沈挂着身子,嗜睡也正常。” 沈灼喝完水,把杯子还给刘姐,苦笑一下。 王嘉禾这边看她出来了,也不在厨房瞎忙了,趁沈灼洗漱完出来,拉着她回房间,关上门,问她:“你这几天感觉怎么样了?吐得厉害么?定期去医院检查没?” 沈灼睡太久,气虚,声音轻飘飘的,说道:“挺好,不怎么吐,检查的事儿谭思古会安排的……” 王嘉禾到底不放心,坐在她身边,苦口婆心道:“他一个男人懂什么?女人怀孕你以为是小事啊?轻则身体受损,重了能要你小命!我一会儿回去就打电话跟医院那边约时间,头三个月,保胎很重要!到时候你得去听到没?” 沈灼点头,身子歪在床上,抱着被子,想重新回到被窝里。 王嘉禾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沈灼啊,既然你跟思古都已经结婚了,还怀了孩子,别的就不要想了,别的人就跟不要想了!啊?” 沈灼掀起眼皮,不由看向她。 王嘉禾一幅过来人的样子,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心思!卫渠回来了,我知道。他今天早上还跟他那个妈搬回了西华小区,卖了原来的老房子,重新买了新的,装修好的。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见着他了?” 沈灼这旧伤未愈,又被王嘉禾无意捅了一刀。 她憋着气说:“见了。” 王嘉禾听她这不甘不愿的语气,立刻恨铁不成钢道:“我就知道!早上还听陈佳月在院儿里说他儿子在冉氏工作,姓卫的还跟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上新闻,你想想会痛快么?” 一切都回到原位,但又都不一样了。 王嘉禾还是很讨厌卫渠的母亲陈佳月,讲起来就没完了:“那个女人,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她现在到底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她就总跟我过不去,现在再比起来,我有你和沈烨顶着,绝对不比她差!这个时候你要是走回头路,就是给你自己找不痛快,给你妈我找不痛快!” 王嘉禾说着说着就想起了以前的事,往事如碎影掠过,她叹了口气,拍拍女儿手臂,轻声说:“沈灼,你跟我说老实话吧,你还惦记卫渠不?” 沈灼闭上眼睛。 王嘉禾敲了下她的脑袋,没下力,但心里真想下狠劲儿! 她道:“你听好了!谭思古却真不是个坏东西,知道疼你——最起码,比起卫渠来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那个卫渠,你就是再喜欢他,也不能惦记他了!谁离开谁活不了啊?你必须把他忘了,听到没?” 沈灼把脸埋在被子里,她真想说:妈,有些人不是离开不离开的问题,也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如果他就是你的命,离开他,真的可能活不了…… 王嘉禾说完这些,见她不动,终究心软了,揉着她的肩膀,再劝:“妈说话直接,你知道的。但都是为你好。你起来吧,吃点儿饭,一晚上空着肚子,饿得都要受不了了,为了孩子,啊?听话。” 沈灼动了下,重新从床上爬起来。 这时候已经十一点多,恰好到了午饭时间。 王嘉禾从早上来,就一直和刘姐张罗着这桌饭。 炒了菜,胡萝卜鸡块,上汤娃娃菜,炖了乌鸡和鲫鱼汤,还蒸了玉米粑粑,尤其丰盛。沈灼坐下来,却是胃口不佳,抱着碗只管喝汤。 刘姐笑道:“谭先生今天早上走的时候说,今天可以不按菜单来,挑你喜欢的做,沈太太说这都是你喜欢吃的,快吃吧。” 王嘉禾附和着,夹了个鸡块给她,沈灼点点头,沉默不语地吃完了这顿饭。 午饭之后,刘姐接到叶真卿的电话,他今天要来,已经到楼下了。 王嘉禾正在帮忙打扫卫生,闻言问沈灼:“谭思古给你找的心理医生?” 沈灼一边换衣服,一边“嗯”了一声。 王嘉禾念道:“这样挺好的,治治你那臭脾气。” 沈灼哼笑一声,末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叶真卿进门,王嘉禾和他打招呼,他非常客气地和王嘉禾握手,记性好,认出来王嘉禾,忙说:“您是沈太太吧?” 王嘉禾也是个精明人,谭思古和沈灼结婚宴上认了不少人,自然也把叶真卿认出来了,俩人倒像多年没见的好友似的聊了起来。 王嘉禾说:“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看你一表人才,没想到你也是个医生。” 叶真卿笑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听说沈太太以前也是医护人员。” 王嘉禾炫耀道:“那是,我儿子也是医生,脑外科的,市二院一把手刘医生的学生!” 叶真卿赞叹:“刘医生的名号我听过,令郎是个能人啊!” 王嘉禾听人夸起沈烨,就忍不住心花怒放,又瞧着叶真卿模样俊俏,面容和气,好感又增。 他们这边寒暄着,沈灼从书房走出来,就听到王嘉禾说起沈烨喋喋不休,心里一凉,叫了一声:“叶医生。” 叶真卿看过去,忙和王嘉禾道别,去了书房。 沈灼已经坐在沙发上等候。蜷着双腿,身上盖着皮绒毛毯,只露头,吊着一双大却无神的眼睛。 叶真卿第一次见沈灼的时候,就细细看过沈灼。 她长相算不上惊艳,却也属轻灵秀美类型。 大眼睛,小脸,个头瘦小,黑亮微卷的长发衬得她皮肤尤其白皙。 这样长相、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很容易让人想到校园里那些骄阳似火,个性张扬的女学生。可她却不一样。 那日她坐在他面前,背脊挺得很直,眼神却垂着,很多东西,都藏在里面, 她的才华,她的个性,不能轻易被人发现。那是一种自卫的方式,正如她现在,把自己蜷缩起来,像只蜗牛,在角落寻找属于自己的安全感…… 叶真卿随手拿出衣兜里的记事本和黑色钢笔,沈灼抬头,看着他动作优雅地坐下来,“刷刷刷”在本子上写了个日期,然后才抬眼。 “下午好,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沈灼清了清嗓子说:“很不好。” 叶真卿坐正了些,问她:“哪里不好?” 沈灼道:“心口堵着,难受。胃里也难受,像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堵在这里了,消化不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 叶真卿沉默着,在本子上画了个圈,然后问她:“昨天,你见了那个讨厌的人了?” 沈灼垂下头:“嗯。” “什么感觉?” 沈灼咬住唇,眼底酸涩,“……委屈,不甘心。” 叶真卿笑了一下,“很好,正常反应。那你是怎么做的?” 沈灼答:“我什么都做不了……” 叶真卿顿住,想了想,他把本子递给沈灼,问她:“沈灼,在这个圆圈里,你看到了什么?” 沈灼迷茫。 “想象一下,希望看到什么,或者觉得会有什么。” 沈灼看了一眼,慢慢道:“……水。” “什么水?” “泥水……” 她推开叶真卿的笔记本,抱紧了手臂,脑袋里被埋藏的记忆蜂拥而出。 叶真卿见此,把笔记本拿回来,在上面写了一个“水”字,然后又在旁边花了个方块,再问沈灼:“这个方块里呢?” 沈灼看了很久,轻轻说了个“人”字。 叶真卿点点头,忽而一笑,说:“沈灼,你得这么想,你没做错什么,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拦,别困着自己。”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沈灼点点头,也笑了一下说:“叶医生,你说错了。正相反,我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但所有人都不能理解我,这才是我困惑的原因。” “所有人?” “对,所有人……” 叶真卿阖上笔记本,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沈灼,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如何?” 沈灼的表情这时起了一丝涟漪,她回过头,盯着身上的毛毯。 叶真卿看出来她的为难,心里的猜疑更加确定了。 “不好说?” 沈灼咽了口气,“嗯。” 叶真卿心说他可能需要停下来,于是道:“那……我们换个话题——” 沈灼却突然开了口,她说:“我很少跟别人聊她……我是说我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起她……” 叶真卿看到一丝希望,“那你可以试一试。” 第13章 .醉酒 “我有个同胞弟弟你知道么?” “听说过。” 沈灼目光放远了,轻轻道:“我妈觉得我弟弟是老天给她的最好的礼物,她这辈子,最爱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父亲,一个是我弟弟。我父亲去世得早,所以她就把心思都放在我弟弟身上,把最好的都只给我弟弟……” 叶真卿想起王嘉禾谈起沈灼弟弟沈烨时的表情,了然于心了,他问:“所以你觉得自己被她忽略了,你讨厌她,讨厌你弟弟?” 这种亲情的偏驳,对性格养成的影响很大。 沈灼却摇头:“我没有。我弟弟人很好,很听话,很优秀。我心里清楚他比我好太多了,所以我从来不嫉妒,我也没什么好嫉妒的,你说呢?” 叶真卿不置可否。 “我只是觉得难过而已。我在她身边长大,二十多年了,她连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今天中午她来给我做饭,说全是我喜欢吃的,其实,我一点都不爱……我最讨厌胡萝卜了,真的,特别讨厌……” 叶真卿笑道:“胡萝卜营养价值高。” “是啊,可我就是很讨厌。就像很多道理,我们都懂,但就是不愿意去做。”沈灼说。 叶真卿接道:“那你知道你母亲其实是爱你的么?” 沈灼静默了会儿,说道:“我不知道她爱不爱我,但我知道,如果我和我弟弟之间需要抛弃一个,那一定是我。事实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她抬了抬肩膀,用毯子把自己裹得更严。 叶真卿想了想这个中关系,温声对沈灼说问她:“你现在也是即将要做母亲的人了,沈灼,你可以感受一下你肚子里的宝宝的存在,他在你身体里,所以你不可能感觉不到的对不对?” 沈灼下意识抚上小腹。 叶真卿说:“你感受到了,他是一个生命。会不会觉得不可思议?亲情,这世界上最无法割舍的东西,你不能理解你母亲,但你得学着理解自己。” 沈灼愣了有几秒钟,她说:“叶医生,是你不能理解我母亲……”她叹了口气,挥手说,“算了,我不想继续说她了……” 沈灼今天精神差,又嗜睡,和叶真卿的会面结束得早。 王嘉禾等叶真卿走了,也回家去了,沈灼直接在书房睡了起来。 晚上谭思古回来,刘姐把白天的事都跟他说了,谭思古换了衣服,洗了澡,便推开书房的门。刘姐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见他又出来了。 刘姐看着他。 谭思古问:“晚饭吃了没?” “没有,下午沈太太和叶医生走之后,就一直睡到现在,要不叫她起来吧?晚上该不好睡了。” 谭思古摆摆手,“随她吧。” 他又要出门,刘姐跟在身后,“这是又要去哪儿?晚上还回来么?” 谭思古道:“晚点儿回,您留心照看着她。” 到了夜晚,街上人鬼不分。 谭思古好久没像现在这样坐在马路边的大排档喝酒了,这几年在公司,上酒桌,白的兑红的,好酒赖酒入肚不少,突然回到以前的习惯,真觉得还是冰镇啤酒好喝。 冬日的夜,暖帽围巾,坐谭思古身边这人把多年没穿的军大衣拉出来了,披在身上,冻得鼻头通红,还不住地叫唤:“爽!爽啊!” 谭思古笑得很克制,拉着那人说:“悠着点儿,胃穿孔了就不是叫爽,得叫救命。” 那人把酒瓶子“砰”得一声摔在谭思古跟前,说:“思古,算一算咱们多久没出来这么喝过酒了?” 这人就是谭思古说过的那大学同学,叶真卿的前辈张锦年,从前还是和谭思古一起服兵役的战友。谭思古退役之后,他继续留部队,熬出了头,三十三岁就得了个处长级,前些日子上调北城,兄弟之间才有了机会相聚。 谭思古也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样喝酒了,年轻时候在北边服役,大雪天,雪没膝盖,全世界都变成了白色的,张锦年就拉过他出去喝酒,喝醉了不省人事,蒙头大睡一觉,一夜好梦,第二天醒来生龙活虎,浑身都是力气。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种好梦再无光临过。 岁月荏苒,白驹过隙,匆匆而过的不仅仅是时间而已。 张锦年是被老婆赶出来了,带着条狗,白花花的毛,张开嘴像是在笑。 张锦年说:“这狗在屋里拉屎,我能管得了?她一生气,就把我跟狗都扔出去了!我tm整天也活得像个狗!” 那团雪白的东西像是能听懂人话似的,冲张锦年叫了一声,然后咧开嘴,继续“笑”。 张锦年喝多了,对着狗发脾气,怒道:“叫啥叫!你tm拉屎的时候怎么不叫唤?!真后悔把你抱回来!” 这狗是张锦年母亲养的萨摩耶生的,小不点的时候,跟个毛球似的,张锦年刀子嘴玻璃心,见它可爱就收了,他老婆却是个怕狗的,怕狗不如怕婆婆,明面上收了,私下里要多折腾有多折腾。 个头那么魁梧一人,官场又那么得意,到家却是个怕老婆的。 谭思古轻轻笑了一下,扔了串烧烤到地上,然后把酒满上。 冰镇过的啤酒,穿喉入肚,透着心凉的。 几杯酒下肚,往事也回忆了不少,张锦年越说越觉得难过,倒是有些羡慕谭思古。 谭思古现在管着自家生意,随便折腾,不久前娶了个美娇娘,婚礼当天张锦年没赶上参加,但见了照片,觉得是个温柔姑娘,近来又听说谭思古家媳妇儿肚子里有了动静,这么大人了,张锦年老泪纵横道:“人比人,气死人,我要有你这好福气该多好,这么晚出来也没见你媳妇说句不好的话,瞧我,怎么就娶了个母老虎呢!” 谭思古想起昨晚那女人在床上给他制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他默默地喝了一口酒,说道:“以后有时间,带她去你家走走,以前远了,见不着,现在近了,还是得多来往些。” 张锦年忙不跌地点头,“那必须的!还得叫你媳妇多教教我家那婆娘什么叫温柔!” 谭思古只笑,心道,温柔?别教坏了才行…… 张锦年又说:“不过也别太勤,兄弟来北城,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别惹上你了。” 谭思古掀了个啤酒盖儿,豁然道:“晓得。” 沈灼夜里被酒气熏醒了。 谭思古半夜回来,自己开得门,没惊动刘姐。 进了门就往屋里钻,想着床上的软和被子还有床上的软和人。以前在酒桌上陪客户喝酒从没醉过,今晚不一样,和朋友喝酒,就尽了兴。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醒,他进来,反正摸对了地方,就钻进来,抱住人。 沈灼就真糟了罪了,硬生生被熏醒,差点吐了一被子。 身子有千斤重,她费了好大的功夫也没把他弄起来,反而一动他就更放肆,一个劲儿地搂她,还要脱她衣服。 这人,真的醉了! 沈灼狠狠地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没用,跟按摩似的。 气得她扯了嗓子喊:“刘姐!刘姐来帮帮我!” 刘姐也从梦里惊醒。 幸而谭思古进来时没锁门,刘姐进来,和沈灼俩人合力把他拉开,看着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沈灼真恨不得踹他两脚。 刘姐看他是真醉了,忙着又是倒热水,又是拿毛巾。 沈灼觉得麻烦刘姐,就叫她回去继续睡觉,说她来照顾谭思古。 刘姐不放心,但还是想着给他们新婚小两口一点儿空间,于是就说:“那你有事就叫我。” “行。”沈灼把毛巾拿过来,给谭思古擦了脸。 谭思古半睁了下眼睛,看着她笑。 沈灼心里骂了句:神经!也不是多醉,但肯定是吃错药了! 她忍不住又在他身上甩了一巴掌,谭思古闷哼一声,捉住她的手。 沈灼气道:“你能不能别一喝酒就折腾我!大半夜的叫人睡不好觉!” 谭思古嗓音沙哑道:“睡一整天了,还睡……” 呵!他这语气,倒像是在抱怨她? 沈灼把毛巾扔给他,“你清醒了?清醒了就自己擦!” 谭思古仰着脖子闭上眼睛躺回去,哀叹了一口气说:“老婆……你对我温柔点儿……” 沈灼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她回味过来,“扑哧”一声笑出来,好一会儿,人趴在床沿直不起腰,到最后,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她终于站起来时,看着谭思古:“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醉了呀?” 谭思古闭着眼睛没说话,沈灼看了他一会儿,扯着裤腿爬上床去,盘腿坐在他身边,问他:“谭思古?你今天去干嘛了?” “朋友,喝酒……” “哪个朋友?”沈灼好奇。 “以前的一个战友……” 沈灼挑着眉毛点点头,想到刚刚他叫得那一声,又忍不住笑出来。 谭思古睁开眼睛,正对着她的笑脸,轻轻说:“人夸你,是个温柔的老婆,我数了,你刚刚甩了我两巴掌……” 沈灼记仇,“那也是因为你要折腾我,我才动手的!你活该!” 谭思古嘟囔:“嗯嗯……我活该,我活该……” 手臂一伸,把她捞到跟前,和她脸对脸。 沈灼没料到他有这一手,脖子被他压住,和他近若咫尺。 她僵着脖子,然后说:“谭思古,我要吐……” 谭思古认命一样,松了手,说:“去吧去吧……” 沈灼真的冲到卫生间吐了起来,吐完回来,那人已经坐起来了,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第14章 .夫妻 这一夜总归无风无浪地过去了。 谭思古洗了澡,就老实地去睡了,倒是沈灼,躺下去怎么也睡不着了,到了早上听到刘姐已经起床,她也干脆起来,竟也不困。 大概真是因为昨天睡太多了吧…… 早饭她和刘姐一起准备的,谭思古被闹钟叫醒后,沈灼就趴在卧室门口看他。谭思古茫然,掀了被子下床,沈灼也没走。 谭思古看她噙着笑,这表情,真是少见。当着她的面,他就解了睡衣,扔到沈灼头上,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沙哑,“看什么?” 沈灼嫌弃地把他睡衣扒开,又笑说:“你醒啦。” 谭思古“嗯”了一声,觉得她肯定有事,于是问:“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沈灼咧开嘴笑:“没事,你起了就快去刷牙吃饭吧!” 说完,就抱着他的睡衣出去了。 谭思古洗漱的时候,觉得头疼。宿醉,滋味不好受。又敲着脑袋想,他昨天做了些什么,让沈灼成了那副德性,想到后来,也不由地笑了一下。 他倒是没忘。只是那话,当时说出来是一个味儿,现在回想起来,又是另一个味儿。沈灼笑话他,他自己也没觉得丢人,只让她笑吧。 叫声“老婆”有什么大不了的?她难道不是她老婆么? 同样记着昨晚的事的,还有刘姐。 谭思古这边刚在餐桌前坐下来,刘姐便拿出了长辈的脸色,奉劝他说:“谭先生,这喝酒伤身,以后就少喝点儿吧。以前就算了,现在家里太太怀着孕呢,染了酒气也对孩子不好,你不知道昨天,你回来后,把太太吓成什么样,哭着叫我过去帮她!” 谭思古一愣,看向沈灼:“你哭了?” 沈灼笑得脸都埋在饭碗里了,连连摆手说:“刘姐说得夸张了……” 谭思古心道:他也觉得沈灼不像吓哭过啊,这女人,是乐哭了吧! 刘姐却还继续数道他:“没哭也被你吓得不轻!你也老大的人了,要做孩子爸了,有的时候,该克制就克制!” 刘姐也是有资格说这话的。 她以前照顾谭耀城,谭思古自小父母双亡,她是看着谭思古长大的,也算半个长辈,而且她过来照顾他们,得了谭耀城的话,可不是要来纵容他们的。 所以谭思古听了她的话,很是虚心的应下,心里也觉得刘姐说得对。 先前,他也注意过这种事情,到底是第一次,很多时候按习惯走,人一放纵,就顾不得左右,犯了错,该认。 他点点头说:“我记着了,以后确实要少喝酒。” 刘姐说:“烟也是,少抽!” 一旁的沈灼接着道:“对,还有烟!” 谭思古分外无奈,还真不知道沈灼是个给个杆就往上爬,见口井就扔石头的。 他摇摇头,往沈灼碗里夹了只荷包蛋,瞪了她一眼说:“你就吃饭吧,话不少!” 早餐难得其乐融融。 饭后沈灼接到诸跃然的电话,说她把仓库的画清理了一下,沈灼的那幅画,重新裱了…… 沈灼在客厅前来来回回地走,最后说:“裱了就裱了吧。” 诸跃然故意逗弄她:“我以为你会说,还裱它干啥?扔了不是最好么?我那天到画廊的时候,还以为是遭贼了呢,一调监控发现是你丫的!好手艺,毁成那样了,舒瑶她们来看还赞叹说,这画好看,抽象美!” 沈灼却一提到那幅画,就什么心情都没了,恹恹地回她:“你处理就行了。” 诸跃然也是个心细的,听出来她话里的不高兴,也就不说那幅画的事了,拐过来问她:“今天来画廊么?” 沈灼回头看,谭思古已经收拾好准备去公司,她又要一个人在家,也是无事,于是说:“去吧。” 等谭思古要出门,她就跟着。 “搭你顺风车。”她说。 谭思古大方道:“走吧。” 等她出门,谭思古就错了一步,等着她,然后故意落后,照顾着她上了电梯。 隔壁也有一对男女出来,男的样貌平平,倒是穿戴整齐,拿着黑色的皮包,像是要上班去。身边的女人扎着马尾,穿了一件大的毛线衫,手里提着一兜垃圾,偎在男人身边。 他们走进来,女人朝沈灼笑了笑,就挽着她身边的男人,“老公老公”地叫。 沈灼听着,觉得方盒子里的温度很高,她脸都热了。 还想到身边的人昨天晚上叫了那声……老婆,嘴角不自觉就弯起来。 乐什么?她也不知道,就觉得好笑。 以前可没这样过。她没跟谭思古一起上过班,也没见过这对邻居,断然不知,原来夫妻俩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但你让她这样手挽手地叫谭思古一声“老公”,她估计死也叫不出来,对,死也不—— 谭思古突然拉了她一下,沈灼一踉跄,刚刚的神彻底收回来。 电梯到地下停车场了…… 谭思古看着她:“又想什么呢?” 沈灼讪讪一笑,摇头说:“没什么。” 谭思古却像是非要戳破她似的,揪着她问:“没想什么,脸这么红?” 沈灼忙去摸自己的脸,是有些热…… “啾”得一声,谭思古把车门锁打开,回头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笑说:“想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沈灼腹诽:就是想着你这东西! 坐上车了,谭思古还接茬问她刚刚在电梯里到底在想什么,沈灼哪会告诉他,扯东扯西,等扯得快到画廊时,沈灼如释重负,让谭思古别进胡同了,车停在外面的路上就行。 车挺稳了,谭思古就弯过腰来,给她解了安全带。 沈灼先是一怔,后来也释然了。 她坐他的车次数不多,他每次都这样,沈灼不习惯,但也能理解,这大概就是这人的好教养的体现吧。绅士的品格! 她忍不住问:“是不是所有坐你车的女人,你都这么为她们解安全带?” 谭思古挑眼看她,没听出来她话里的醋意,倒真正的是一个没自觉的妻子问出来的话,他也没计较,只说:“也没几个女人坐过这个位置。” 沈灼心想,对啊,没几个——那还是有几个的…… 她点点头,不再发表意见,伸手去拿后座的包,“好啦,我这就下车了。” 包拿回来时,谭思古突然一张脸凑过来,到她跟前,突然说:“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灼一顿,脸又红了起来,她避开他,推道:“什么想着什么!电梯里么?什么都没想!” 谭思古笑起来,继而道:“过马路慢点儿啊,老婆……” 最后两个字是在沈灼已经推门下车时说的,声音夹在路上的噪杂中,他又似乎故意放软了语气,放低了音调。沈灼听在耳边,似有若无,抓心挠肝! 叫什么啊叫! 她如遭豺狼追击似的穿过马路,就往胡同里跑,没跑多远,听到有人叫她。 “沈小姐……沈小姐!” 是赶来上班的舒瑶,骑着她的“小绵羊”从后面追上来。 “沈小姐,”舒瑶停车到她身边,“还真是你喔,走过去么?我载你吧?” 沈灼摆手说:“算了,就几步路的事,你先过去吧,要到点了吧?” 舒瑶看了眼手表,快八点半,就要迟到了。 她又跟沈灼让了一句,沈灼再拒绝,舒瑶就只好丢下她先往画廊去了,留下一个灿烂的笑脸。 沈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姑娘这一扰,刚刚的窘迫也没了,只留下好心情。 到画廊时,沈灼直接从后门进的,去了仓库。 前段时间跟舒瑶一起留下来的任世语正在仓库拿着本子做纪录,沈灼走过去,任世语听到声音,就转过身来。 她今天穿得倒比面试那天随便多了,灰色松领毛衣搭着牛仔裤,腰上围了条围裙,长发松松的扎着,搁在右边肩膀。手里的本子记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个勤奋的人。 见到沈灼,任世语笑一笑,“沈小姐来啦。” 沈灼对她也是一笑,应了一声,就驻足在仓库中间,正对着的,正是她的那幅画…… 任世语说:“这画昨天诸经理叫人收拾了,今天才裱好,谁也不叫动,就放在中间,诸经理说,这画是沈小姐你的,挺重要的。” 任世语对名家画作稍有研究,但比起沈灼就差了许多。 诸跃然也曾说过,沈灼不是一个好画师,却是个评画专家。 沈灼上大学时,主修油画专业,每每作品拿出来,都被老师痛批:人心浮躁,都会在画上显现出来。绘画是最直观的表达方式。 她也觉得自己不适合学画画,中学为了参加艺考吃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罪。但她喜欢颜料的味道,喜欢撕报纸的声音,也是因为喜欢那个挥着画笔的男孩儿…… 后来剑走偏锋,往理论上研读,倒是发掘了自己的潜力。 如今这幅画,算是她少有的能拿得出手的,少了,也就珍贵。 任世语也听过诸跃然说沈灼的这些事,此刻和沈灼站成排,看着仓库里那幅被重新装裱的画,新涂上的油脂和颜料经过部分挥发,底层的颜色不清不楚地泛上来,将原本的一幅意象画变成了抽象画,也是难以言表其中感受。 “沈小姐,这幅画叫什么名字?”任世语问道。 沈灼说:“这是我的毕业作品,叫’预见’,预知的预。”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我的导师给取的,他说万人之中,你遇见了这个人,但你无法预见你和他的将来。我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对他说,我能预见,因为已经遇见了对的人,所以我能看到未来。” 任世语看着她:“遇见……预见?这个名字挺好的。” 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顺了下去。 等说完,沈灼像是才意识到,她在跟任世语谈论这幅画。回神之后,她轻咳一声说:“诸经理来了么?我到前厅看看吧。” 任世语这边也差不多记完了,跟着她一边走一边说:“诸经理今天来得挺早的,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 她们一起进去,可还没见到诸跃然,沈灼的脚步就是被舒瑶的话给困住了—— 舒瑶这丫头性格开朗,人也没心没肺,跟云喜倒是有些像,才来没多久,两个人就厮混到一起。这会儿头对头,舒瑶留着口水说:“我刚刚瞧见了,沈小姐的老公真的帅啊!帅炸天了!” 沈灼:“……” 第15章 .盛名 沈灼和任世语走过去的时候,那俩投入的姑娘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中。 云喜在画廊刚成立没多久就来了,对画廊的成员了解多一些,听了舒瑶那话,便倚老卖老道:“我早说过了呀,你仔细看了么?先前谭先生来的时候,我可是近距离观察过的,那些个什么韩国明星,跟谭先生都没得比的!” 舒瑶眼睛更亮,吞了下口水说:“我只是远远瞧见了,我的妈,照你这么说,那他要是站在我跟前,我还不被他帅晕过去了呀!” 冷不防的,诸跃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在后面来了句,“那点儿出息,没见过帅哥呀?” 声音一出来,前头的云喜和舒瑶立刻跳起来,眼睛都瞪圆了。 后面一点儿的沈灼和任世语也是一愣,随即掩嘴笑起来。 舒瑶结结巴巴:“诸经理、沈……沈小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呀?” 诸跃然挑着丹凤眼,戏谑道:“听半天了,要不是不忍心看你哈喇子掉地上,真不想理你们!” 舒瑶脸红得不行,又自己也觉得搞笑,吐了下舌头说:“诸经理你别笑话人家嘛,我们美院也有帅哥的,但分三种,一种邋里邋遢犀利哥,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一种娘里娘气,见你就翘兰花指,另一种,帅是帅,但都有男朋友了……沈、沈小姐的老公那种,却真是少见啊……” 说明白点儿,成熟男人三分靠脸,七分靠气场,刚走出校园的小姑娘却都是容易被这种人吸引的。 诸跃然戳着舒瑶说:“咱们画廊人这么没见识可怎么办呀?去,倒杯茶喝吧。” 云喜和舒瑶猫着身子跑去倒茶了,诸跃然招沈灼和任世语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来,正式介绍了谭思古,说:“沈灼她老公谭思古,是中环路mt百货公司的ceo,也算是咱们画廊现在最大的后台了,硬吧?” 任世语一愣,她来得晚,性格内敛,与云喜关系不算好,她们八卦时她不常参与,倒是这会儿才知道沈灼丈夫的真名…… 愣过之后,任世语微笑着冲诸跃然点点头,慢慢道:“谭先生,我倒是有幸见过他一次……” 诸跃然惊讶:“你见过他?什么时候啊?” 任世语说话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淡淡的。 “三年前吧,我快毕业的时候学院请了谭先生来做就业指导演讲,那时谭先生很年轻,却能领导经营那么大一家百货公司,演讲时神采飞扬,教了我们很多有用的东西,我们学院有不少同学崇拜他……” 舒瑶接了茶过来,羡慕道:“这么好的啊……我们学院怎么就没请他啊!” 任世语浅浅一笑,“谭先生是北城商界精英代表,业内还是挺有名的。” 她看沈灼的眼光时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异样,似是恍然,又似是哀伤…… 这些,沈灼倒没注意到。 她只心想:别人当她面儿夸谭思古,也正是在夸她,这才是夫妻同体的意义。原来真的存在。 她却也没想到谭思古竟已久负盛名,且北城大也算国内名校了,谭思古能去做演讲,想来定是因为他不简单。她也不知道原来,谭思古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也难怪诸跃然曾对她说:沈灼你这人,真是拿了宝贝当石头!多少女人张着血盆大口等着一口把谭思古吞进肚子里去呢,倒是便宜给了你这个小狼狗! 她是小狼狗,吞下谭思古这块儿大肥肉,也不知道能不能消化得了…… 聊了一会儿,气氛正是融洽,诸跃然说:“以后有的是机会让你们见到谭思古,其实人长得确实好看,但为了画廊形象,可别当人面儿流哈喇子!听到没啊,舒瑶?” 舒瑶笑着说:“诸经理,我听到了!诸经理你说谭先生,长得又好又有本事,沈小姐可真厉害,怎么就能嫁个这样的老公了!” 诸跃然看了沈灼一眼,说道:“那倒是!这不也算型男秀女,天造地设么?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吧?” 舒瑶道:“是这么用的!我瞧着也是,沈小姐也是个好看的!” 沈灼斜睨她一眼,说:“就你嘴甜!” 这天沈灼在画廊呆到了晚上,快到走时,谭思古竟然打来电话,说会过去接她。他没应酬时,多是自己开车。 六点钟,他说会把车子停到早上停的地方。 沈灼要走时,诸跃然还在前厅对她说:“先去停车那儿等我。” 她以为沈灼会和往日一样搭她便车,结果沈灼犹犹豫豫说:“不用了,谭思古过来接我了……” 这话叫舒瑶她们听到了,好一阵打趣她。 沈灼用脸子把她们噎回去了,然后一个人出了画廊。 谭思古已在车前等待,天黑了,街灯亮起,他颀长的身子立在灯下,显得很挺拔。 沈灼跟着他,坐上车,嘟囔了一句:“我其实搭诸跃然的车也一样的。” 谭思古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今晚没应酬,准时下班,就过来接了。你总搭别人车,给人添麻烦。” 沈灼心道:哪里麻烦,诸跃然又不是不顺路…… 正在这时,她手机“叮咚”一声响,诸跃然发来了一条微信。 ——诸跃然:谭太太,画廊的姑娘们都在羡慕你呢! 附了一张小丸子翘腿摆花痴样的表情。 沈灼嘴角抽动,回了一张小丸子头上挂黑线的表情。 诸跃然继续发。 ——诸跃然:真的啊,我也觉得意外啊,谭思古以前可没这么过!你俩现在感情进展得挺快啊! 诸跃然默默脑补了一段先婚后爱的小说情节,心里湍湍冒出红色爱心。 艾玛,太有爱了! 沈灼仍是发了那张挂黑线的表情…… ——诸跃然:哎哟你就装吧!现在这样多好啊,小日子美/美的,过起来吧! 沈灼终于动手打了一段字。 ——沈灼:美个毛,多舌妇!求你别再多嘴多舌了! ——诸跃然:切!我就说我就说,你有本事你咬我! 沈灼发了一把流血的刀过去。 谭思古问她:“跟谁聊呢?” 沈灼忙把手机收起来,正经道:“没谁,诸跃然。” “聊什么?”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沈灼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说:“聊你啊。” “聊我?” “嗯。”沈灼说,“我们画廊新来了两个员工,其中一个姑娘说她以前见过你,你去过他们学校做演讲。” 谭思古蹙眉想了想,说:“哪个学校的?” “北城大。” “嗯……是去过。挺早了。” 沈灼故意说:“倒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还去大学里做过演讲。” 谭思古抿唇淡淡一笑。 沈灼看他表情无常,也没往下继续接,她也就没问下去,这段话题就这样翻过去了。 路上沈灼跟诸跃然在微信上展开舌战,倒是不觉得无聊。 等到了家,下车时,谭思古从后座拿了个盒子让她先提着。 沈灼接过来,他说:“公司一个下属送的,说是家乡的特产红豆糕,回去交给刘姐处理吧。” 等到了屋里,沈灼把那盒红豆糕给刘姐,刘姐好奇,趁着谭思古去洗手,把那包装粗糙的盒子打开来,一看便笑着说:“这家红豆糕我知道,挺有名的!” 沈灼连日来胃口都不好,闻到红豆的淡淡香味,却突然有了食欲,她问:“我能吃么?” 刘姐看出来她馋了,捏了一个给她:“尝尝看。” 沈灼咬了一口,豆沙松软,入口即化,甜味十足。 刘姐也试了一口,苦叫着:“不行,太甜了!这一盒吃完要腻死了!” 沈灼舔舔唇,却觉得好吃,又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吃得很痛快。 刘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吊着眼睛看她,问:“喜欢吃甜的?” 沈灼点点头,“还好啊,挺好吃的。” 刘姐轻笑了一下,把红豆糕都给了沈灼。 谭思古出来,就看到沈灼正抱着那个盒子吃着红豆糕。也是一愣。 沈灼怀孕至今,孕吐现象不常出现,但胃口一直不好,真是难得见她吃什么吃得这么津津有味。 谭思古走过去,顺手也捏了一个尝尝,嚼了两下,眉头皱起来。 太甜了。 沈灼看着他,眨眨眼:“甜吧?” “嗯……”谭思古把咬了一口的红豆糕放回去,“以前也没发现你喜欢吃甜的。别吃太多,晚上睡不着了有你好受。” 沈灼把他咬过的红豆糕拨出去:“你怎么不吃完?谁要吃你吃剩的?” 谭思古轻笑一声,不理她。 刘姐把菜端出来,带着笑说:“爱吃甜的,估计要生女孩儿!” 话音刚落,沈灼和谭思古都是一愣。 沈灼脸上登时挂上颜色,她默默把头转过去。 谭思古笑问:“有这种说话?” 刘姐道:“有的,有这样的说法!谭先生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谭思古道:“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吧……” 刘姐不信,乜眼说:“问起来都是这么说,到头来还是喜欢男孩儿多些对吧?谭先生,我可告诉你哦,养个男孩儿真不如养个闺女好,你瞧我就知道,养个儿子要操一辈子的心!” 谭思古看了眼沈灼,后者脸上的颜色已经蔓延到耳朵根了。 到底还是年纪轻,沈灼对这种话题总是很敏感。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底笑一声,对刘姐说:“那就喜欢女孩儿吧。老爷子说了,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谭家的孩子。” 刘姐道:“这我信,谭老爷子人好,男孩儿女孩儿他都疼!而且你们现在都年轻,老爷子以后长命百岁,肯定子孙满堂!” 晚上谭思古说了沈灼别吃太多红豆糕,可她还是吃了大半盒。 夜深,到底失眠了,胃里硬得像石头。 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到厨房倒了杯水,一点一点慢慢喝,抬头看钟表,已经十二点多了。 第16章 .温饱 她叹了口气,在客厅转了几圈,回到卧室,小心翼翼地爬回床上。 夜里静悄悄的,一丝动静都能让她心颤。 她刚躺回去,另一边的人就翻过来身体,带着温热的气息向她压过来。 沈灼不敢动了。 谭思古闭着眼睛,气息浅浅,沈灼看他面部平静,在房间里微弱的银光之下,他眼睑的睫毛卷起来,投下一方小小的阴影。 她看得有些出神。 那么近,似乎连他脸上的毛孔和细绒的汗毛都能看得清楚。 她轻轻对着他的睫毛吹了一口气,谭思古没动,沈灼胆子更大,拿手碰了碰他高挺的鼻梁,却不想,手下一热,那人沙哑地声音轻轻吐出来。 “睡不着?” 沈灼像被他吐出的热气烫到了一样,忙收回手,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只盼着他是刚刚才醒了,迷迷糊糊也没注意到她做了些什么才好…… 她迟迟“嗯”了一声,“吵醒你了?” 谭思古懒懒地叹了一口气,睁开眼,说:“在干什么?” 沈灼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没睡着……” 他身子又靠她近了些。 直接贴着他,沈灼顿时觉得周遭都是暖烘烘的,整个人像被投进了一个巨大的暖炉中,热得要出汗。 谭思古的手掌覆上她的肚子上,在胃那里,轻轻揉了两下。 “都说让你别吃那么多了。”这会儿袭上脑袋的是他的责备,还有那和热气一起绕起来的气息,雄性,荷尔蒙。 沈灼连动都不敢动,她有些懊恼自己脑袋里为什么会突然窜进了一些不健康的东西……温饱思淫/欲?还是真像有人说的,怀孕之后,性/欲会变强……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冰箱里冻一冻! 而这边,谭思古突然压着她伸手把沈灼这边的灯打开了,房间里亮起一簇暖黄色的光,他撑起身子看着她,“你怎么了?” 沈灼更慌,他开灯做什么! “没……没事啊……” 她俨然还不知道自己脸上正泛着不自然的红,身体早也不是自己的了。 谭思古摸了摸她的脸又摸摸她的额头,眼里泛了一层担忧,怕她是吃红豆糕吃坏了肚子,又问她:“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会儿沈灼哪还觉得到胃胀,比起他给她造成的心理压力,这些都不根本不算什么! 她推了下谭思古,扯谎说:“你别压着我,压着我就难受……” 谭思古听了,就躺回去,仍看着她。 “如果真不舒服,就说不来,身体上的不比别的。” “知道了……”沈灼佯装打了个哈欠,低声说,“我困了,睡吧……” “……嗯。”谭思古看她真的闭了眼睛,便伸手把灯重新关了,躺回去。 第二天他却早早起床,收拾好了,温声把沈灼叫醒,沈灼迷迷糊糊看了眼时钟,才七点。她昨天睡得晚,早上眼睛都睁不开,心情也不好,抬手甩开他,就继续睡。 谭思古看她这样,想想还是不叫她了。 他去公司,留了话给刘姐,让她带给沈灼。 睡到九点钟,沈灼才算睡过来困,起床就听刘姐说:“小沈,谭先生说让你收拾一下,今天要去医院做检查。等会儿他过来接你。” 去医院做检查这事儿,王嘉禾也特别嘱咐过的,今早谭思古专门打了电话给王嘉禾,报备一下。他做事向来稳重,面面俱到。 沈灼上午在家里吃了点东西,等到了谭思古。 谭思古开车,路上他们也没说什么话,医院并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按照各种项目,沈灼一一做了检查。 谭思古对医生说了他的担忧:昨天沈灼吃了红豆糕,到晚上就觉得不舒服,会不会有什么事? 沈灼在旁边忍着,下定决心:真实原因她这辈子都不会说出来的! 医生耐心答复谭思古说:“可能积食了,以后一次别吃太多。检查都做了,没多大问题,胎儿情况目前也还算稳定,不过头三个月还是要注意一下,下次来再详细看一下吧。” 做b超时,拍了照出来,一团黑影中,一个白色的小点在中间。 是胎儿的心脏。 谭思古拿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沈灼发自内心地觉得,他是真的很爱这个孩子,也很希望他能够平安出世……那她呢? 叶真卿说那是一个生命,留在她肚子里的,小小的像个胚芽,她给他营养,孕育他成长。他有心脏的,血脉相连,会动,会成长。她能感受到。 是的,她感受到了……并且感到神奇。 沈灼问谭思古想不想知道是男是女,下次来跟医生说一下,可以看的。 王嘉禾对此似乎很在意,老早就知会过沈灼。沈灼原本没在意,但昨天刘姐说了那些话之后,她突然也往这方面想了些。 不想,谭思古却说:“不用知道。我说了,都一样是谭家孩子。你开始操起这个心了?” 沈灼对他笑笑,她穿的厚,她的嘴巴被围巾挡住了,谭思古只看到她眼睛弯起来,像一对月牙,慢慢说:“不是,只是想说,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医院检查,我想老爷子跟我妈应该都希望是个男孩儿……” 谭思古等她走上来时,把手从兜里抽出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沈灼没想到他真的下手,“哎哟”叫了一声。受惊了,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谭思古的声音有些低沉,道:“你呢?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沈灼一怔,踯躅道:“我……都喜欢……” 她说的也算实话,现在,也只是才有那么一会儿真切的感受到肚子里的小东西,要她说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还真不好决定…… 然而谭思古听她这话,不由弯了唇—— 她说都喜欢,是喜欢的就好…… 临走时,沈烨下来了,穿着白色的大褂,特别像回事儿。 他对沈灼说:“妈让你们中午去西华吃饭!早上接到姐夫电话时,她就在想中午给你们做什么好吃的,你们现在就走么?” 沈灼说:“走,你也一起吧!” 沈烨挠挠头,叫了谭思古一声“姐夫”,就跟着坐上了车。 沈灼在后座,看着驾驶室的谭思古和副驾室的沈烨聊天,多是沈烨说。 聊工作,聊医疗现状,聊领导意见,谭思古毕竟年纪大,也在事业部门混过,给了沈烨一些意见。沈烨是王嘉禾的心头肉,掌中宝,和沈灼不一样,他自小是被宠着长大的,万幸的是,沈烨自己也知道上进,不但没被养成妈宝,反而格外独立,少年老成,做事比沈灼不知稳重多少。 但不知为什么,少年老成的沈烨在谭思古面前却像个学生。 沈灼觉得,实在……丢脸! 沈烨正说到过段时间要发表论文的事,沈灼在后面敲了他一下,说:“你这些问题怎么不问你导师啊?” 沈烨捂着脑袋,皱眉:“刘教授忙着呢,哪有空跟我说这些东西,这些,多是让我们自己领悟!” 沈灼笑:“那你这聪明脑瓜儿怎么不自己领悟啊,一上车就叽里呱啦得烦人,车都不好开了!” 沈烨也笑开了,瞧着谭思古说:“姐夫你看沈灼吧,她这儿正担心我一直跟你说话烦着你了!我妈就常说,生女儿,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绝对的,她已经是你家人了!” 谭思古笑而不语。 沈灼忍不住又要揍沈烨,“胡说八道什么呢!几天没收拾你皮痒了是吧!” 车里的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 二十分钟后,到了西华小区附近时,沈烨让停车,说王嘉禾刚刚发了短信说她正在菜市场买菜。 谭思古把车子停稳了,几个人一起去找王嘉禾,在一个肉摊看到她。 王嘉禾见着家里小辈都来了,三个人走在一起,绝对是菜市场的一道亮丽风景线,心里别提多美了,美的同时,还要跟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介绍说:“这是我儿子,这是我闺女,这是我女婿!” 人都说:“好福气呀,瞧瞧这一家模样多好看,羡慕死人咯!” 王嘉禾满面红光,买好肉,沈烨和谭思古要帮她提,她死活不肯,非推着他们走,说:“你们老爷们儿提什么菜!肉腥,一会儿把车里头弄脏了,你们回去吧,买的东西不多,路也不远,沈灼跟我一起回去就行了!” 沈灼知道王嘉禾什么脾性,也说让谭思古他们先走,路确实不远,菜市场有小路,拐个道儿就到了。 谭思古和沈烨这才被说服了,先回去了。 王嘉禾买好东西,心情特别好,只让沈灼提了几袋轻的菜,也是照顾她怀孕。 沈灼一边走一边听她算着一会儿要做什么菜。 “炖个羊肉煲,天儿冷,正合适对吧?思古喜欢吃羊肉么?” 沈灼哪知道谭思古喜不喜欢吃,不过想了想发现他倒是没挑过什么,于是说:“他都行的。” “那就好!我回去先用萝卜炖上——”王嘉禾说着,突然拍了下脑袋,“瞧我,差点忘了,我去买点绿豆,一块放进去能去膻!” 旁边就是超市,王嘉禾把东西给沈灼看着,她进去买。 超市外面有休息的凳子,前面是小路和水泥地的小广场,日头照下来,算是暖和。 沈灼坐到外面的凳子上等王嘉禾,不一会儿,前面路过俩人,看样子是从菜市场后脚出来的,其中一个和王嘉禾住同栋,认出了沈灼,叫她:“是沈灼吧?今儿回娘家吃饭呀?” 沈灼看过去,忙道:“是啊,张阿姨……”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她却看到了那被叫张阿姨的女人身后跟着的女人,猛然后背僵硬,愣在那里。 那人,不正是卫渠的母亲,陈佳月么? 第17章 .恩怨 沈灼用一秒钟发愣,又用了一秒钟反应过来,急急看向陈佳月身后。 她被老天开玩笑开怕了,又是杯弓蛇影,又是草木皆兵,好不心烦。 好在,她也没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心里庆幸。庆幸之后,却觉得自己可笑。 她有什么可庆幸的?北城就这么大,西华更是小,两栋楼之间,只要她来,就没可能不会偶遇他,再者,冉氏一天和mt捆在一起,她一天和谭思古是夫妻,就要面对他——冉氏企业设计部的卫总监。 故事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种狗血戏码啊。 陈佳月看到沈灼倒是镇定得多,最起码,在沈灼看来,她没有任何诧异的情绪露出来。 这是个美丽的女人,王嘉禾无数次说陈佳月在医院,全凭着一张脸横行四方。王嘉禾倒也好看,只是女人样美,泼辣的总和温柔的比不得。 陈佳月看着沈灼,淡淡道了句:“还没吃午饭吧?” 沈灼咽了口气,艰难道:“还没……” 陈佳月还要说什么,瞥眼间见沈灼身后超市门帘被人撩开。 这会儿王嘉禾已经买完绿豆了,匆匆出门叫沈灼,瞪眼一看,陈佳月竟然也在,眼神登时没了善意。 她一个大步上来就拽住了沈灼,顺口问候了一句沈灼唤张阿姨的女人,“老张你在啊!”然后就对沈灼说,“我们回家吧!” 全然把陈佳月当作透明的—— 陈佳月倒也不在意,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王嘉禾胡乱拿着东西,脚步越走越快,沈灼紧追慢赶,总算在进了单元门时,贴上了王嘉禾的脚步。 王嘉禾回头瞪着她,这会儿没外人,她说话也不遮不掩:“我跟你说过的话你是当耳旁风了?我才一会儿没在,你就跟那个女人说上话了!你要干什么?还想着叫她一声’婆婆’呢?” 沈灼蹙眉,已经知道王嘉禾不会再说什么好听话,她也没理会王嘉禾,缓了缓,一口气到底堵在了心口。 王嘉禾却没想放过她,一个劲儿步步紧追:“我说你一句你还朝我翻白眼儿了是吧!沈灼你给我站住!你听见没啊?你作给谁看呢?你这热脸上赶着贴上人家冷屁股,也不瞧瞧到底是谁不要了谁!你要去他卫家,他要你么!” 沈灼猛地转过身去,双眸怒睁,眼底已是热腾腾。 “我做什么了!” 她原本想克制的,声音却还是吼出来了,很高,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更加响亮,“我到底做了什么?!” 王嘉禾被她这一吼吓得一愣,双唇嗦嗦,压着声音道:“你吼什么,我才说这么几句你就忍不了了?你有这脾气怎么不跟陈佳月吼去啊!” 沈灼大口喘着气,有一种虚脱感。 她没得选择,再继续下去,她火气上来,王嘉禾的也会上来,而且,肯定比她更厉害! 她扭头就往楼上怕,再管不得王嘉禾了。 开门的是沈烨,沈灼进门把东西往地上一扔,鞋子一脱,往自己屋里去了。 沈烨看沈灼脸色泛白,眼神冷得要冻死人,心道,这是怎么了?刚刚去菜市场的时候还没见怎么着呢,怎么才十几分钟的功夫,人就气成这样了? 他再看王嘉禾。 王嘉禾倒是没那么明显,进门和谭思古搭了几句话,笑容可掬,但神情也有些僵硬。老姜也在憋着火呢…… 沈烨能看出来不对劲儿,谭思古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帮着王嘉禾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拎到厨房后,他洗过手,就去了沈灼的房间。 这间屋子谭思古是第三次来,头一回还是在他和沈灼结婚前,他来问候王嘉禾,沈灼把他拉进屋里,问他:“你来真的?”她是问他,真的要跟她结婚么?他答得一本正经,当然是真的。然后沈灼就把他轰出去了…… 第二次是结婚当天,他在外面被新娘亲戚洗劫一空,散尽红包之后,终于走进门,抱走了坐在床上身穿白纱的沈灼—— 头两次都太匆忙了,他没来得及仔细看过这间屋子。 沈灼的闺房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大,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书架,加上一只柜子和两张软椅,就差不多满了。墙壁是干净的白,一站壁灯,窗帘是米黄色复古花纹,桌子上却有东西不少,都堆放得很整齐。 屋子的主人这会儿已经脱了外套,只穿着灰色毛衣和黑色铅笔裤坐在书桌前,双手抱头,背上写着三个字—— “别烦我!” 谭思古走过去,在她床沿上坐下来。 沈灼听到声音,抱着脑袋转过来看他,眉头紧皱:“那儿有椅子你干嘛坐我的床?” 谭思古心想,我不只要坐,我还想躺呢。 然后就付诸实践——双腿一抬,两臂搁在脑后,身子一倒,就躺到了沈灼柔软的床上。 沈灼真的被点炸了。 她跳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谭思古,谭思古也看着她。 “你故意的吧?” 谭思古笑一笑,拉着她,说:“谁惹你了?” 沈灼咬着嘴唇,甩掉他的手,转过身,坐在他身边,“没谁!” 瞧这语气,谭思古怎么可能信。 “有时候人做错事,可能自己不会认识到的,尤其是年纪大了,就会很固执,学着让让他们吧。” 他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这就看出来了,还拐弯抹角地让她体谅王嘉禾。 是啊,她也想体谅。她怎么会不懂这些道理? 沈灼在王嘉禾身边二十多年,摸透了王嘉禾的脾气和性格。她忍,她常常忍,但就是那块儿禁地,谁都不能碰! 她也觉得委屈,为什么明明是至亲,却常常在她最痛的地方撒盐? 沈灼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颤,但仍是倔强:“讲大话……事情搁在你身上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谭思古轻轻一笑,偏过头看她,“哭了?” 沈灼瞪他一眼,“你才哭了!” 谭思古坐起来,“没哭就好,以为你跟个孩子一样哭鼻子呢。” 沈灼在甩了他一个白眼,起身要走,被他拉住。 “我去外面,帮着做饭……” 谭思古轻轻一拽,就把她拽到床上,把被子给她蒙上,说:“别出去了,好好冷静一下,饭不用你做也行。” 沈灼被他压着,头露在被子外面,“不用我做,你来做?” 谭思古顺从道:“我来做就我来做,你待在屋里歇着吧!” 他起身,朝她举了下食指,就出了门。 而这时,厨房里,沈烨也在做王嘉禾的工作。 “您跟沈灼就是咱家的火炉和冰窟窿,一碰到一块儿,我就得水深火热!您说说吧,这次又因为什么吵了?” 王嘉禾对着儿子就没脾气了,她把菜扔进洗菜池,哀叹道:“我怎么会跟她吵了?是她跟我吵!个死丫头,我们刚刚回来的时候,我去超市买绿豆,叫她在外面等,结果我一出来就看到她正跟陈佳月聊着!回去时我说了她两句,你也知道她跟卫渠……哎!我刚说两句,她那脾气,立刻就上来了!还朝我吼!” 沈烨听罢又是无奈又是嘘嘘。 王嘉禾早年就跟卫家的那个陈阿姨关系不好,他还在上小学时,就整天听王嘉禾骂陈佳月狐狸精、卖/骚、不要脸!自己母亲文化高素质低,说话如此难听,沈烨是很难接受的,更何况,他觉得陈佳月人挺好的,长相白净,说话温声细语,对谁都笑呵呵的——多好一人呀,为什么王嘉禾就是不喜欢呢? 后来他才明白,女人同男人的是非观念是不同的,在王嘉禾那个年纪的女人眼中,像陈佳月这种靠着长相在医院谋得一席之地的女人,是罪恶的! 而那之后,沈灼去了武城养伤,养好了回来,没想到,陈佳月的儿子也回来了。巧了,俩人在武城相识,还交了朋友。 王嘉禾哪会同意?她想从中阻挠,却发现沈灼丝毫不肯让步! 从武城回来后,沈灼就变得不爱说话,或者说,从受伤之后……那一天,沈灼对王嘉禾说了一番话,继而摔门出走,王嘉禾在屋里哭了一整个晚上,就此消停。 沈烨当然知道那天沈灼对王嘉禾说了什么,但那些话太残酷,他常常逼迫自己不去想起。 而今天,往事再提,心底都是煎熬。 沈烨相信,事情肯定不会像王嘉禾说的那么简单,他劝王嘉禾说:“妈,沈灼现在已经跟卫渠分手了,也嫁了别人,您就别再在她面前提卫渠了……” 王嘉禾本想回几句的,想了想,心里有些虚,也多了些内疚。 她叹道:“不是我想说,我都希望她跟卫渠是真的一刀两断了……可这丫头是我生的,她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她怎么可能把卫渠忘得干净!” 王嘉禾把菜从池子里捞出来,拿围裙抹了把眼泪,恨恨道:“这事儿到头来还不是要怨我?怨我!我自作孽!反正以后就是死了,我也是要下地狱的人,这些我都认了!” 沈烨看她又说这种话,心里更不是滋味。 “妈,好了,别说这些了,今天姐夫来了……” 正说着,谭思古开了门出来,厨房里,母子俩急忙放低了声音。 王嘉禾把沈烨往外推,说:“你出去吧,陪你姐夫说说话,我自己一个人忙活就行了……” 沈烨看她几眼,终究没再说别的。 第18章 .童年 出门见了谭思古,沈烨欲言又止。 他不比沈灼,自然不知道谭思古究竟知道多少他们家的事,但心里想为他姐好,就想和谭思古说几句话。 正好,王嘉禾是不会让谭思古进厨房的,他在屋里跟沈灼说他要做饭这话,也就只能当做玩笑算了。 两人去了阳台抽烟,沈烨问谭思古:“沈灼没事吧?” 谭思古点点头:“没事,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 沈烨听罢笑说:“其实也就你会这么说,从小到大,除了我妈,可没人敢惹她,后来倒是好些,后来……也是大了吧,知道轻重了……” 沈烨避重就轻,也不知道谭思古能听出多少蹊跷。 谭思古喜怒不形于色,沈烨只听他淡淡说:“慢慢就好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沈烨道:“也是怪我妈,俩人本来就是冤家。姐夫……如果可以,你以后多顺着点儿我姐,她不容易……” 印象中,沈烨没怎么叫过沈灼“姐”,俩人同一天出生的,差了几分钟,他就成了弟弟,心里头主意大,可不愿意把一句“姐”喊出来。 但现在,他说了“我姐”。 很正经认真,且饱含期待。 谭思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姐听了你这话,肯定会高兴。” 沈烨腼腆道:“我也希望她高兴,说到底,也是因为我,她才受了这么多累……” 沈烨讲到以前,他们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沈灼常常带他一起玩儿,那时候小孩子玩乐的东西,就是那些——捉虫逗鸟跳皮筋,水池泥巴过家家。 “沈灼常常带我出去玩儿,其实她虽然跟我一样大,但说真的,她特别有姐姐范儿,常常保护我。跟男孩子打架,一点儿不会输,也不爱哭。但是后来有一次,她带我在同学家外面的小公园玩儿,玩得太开心了,天黑了都没意识到。那天可急坏了我妈,她到处找我们,找到很晚,回去看我们玩得满身是土,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沈烨讲着这些往事,既怀念,又心酸。 两个人一起做错事,王嘉禾抱着他哭,却狠狠打了沈灼,解了皮带,甩在沈灼身上。沈灼一动没动,就那样一边哭一边忍受着,不断说:“妈妈,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沈烨当然没说这些,他只说:“总之犯了错,沈灼总会替我挡着,她做姐姐很合格……” 谭思古听罢,吸了一口烟,说:“你们姐弟关系挺好,我记着你说的了。” 沈烨咧嘴一笑,顺道偷偷道:“我再跟你说一个事儿,这事沈灼不知道——中学的时候,我在离家不远的中学上学,沈灼在寄宿学校,那时候她给我妈写过一封信,当时我妈看了,哭得不行,但过后就忘了,我想着,可能有些东西是真的没办法改变吧……后来家里大扫除,那封信被我发现了,我就给藏了起来。姐夫,你要看么?” 谭思古挑眉,笑意浅浅,“写了什么?” 沈烨说:“你出去等着,我帮你找找!” 谭思古把剩下的烟抽完,捻灭在烟灰缸中,然后出去等。 沈烨冲从自己屋里出来后,塞给了他一只信封。 蓝色的花边纸,做工并不专业,像是沈灼自己手工做的。 沈烨低声说:“你回去再看,要不然被发现了,我要倒霉的!” 郎舅之间就这样达成了秘密协议,在屋里躺了没多久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沈灼可是一点不知—— 早上没睡安稳,她又因为怀孕,精神差了很多,身体一暖,就困得紧。 眼下昏昏沉沉睡了没多久,谭思古走进来,在她跟前停下来,沈灼半醒着,嘟囔了一句:“几点了……” 谭思古只说:“饭做好了,醒一醒吃饭吧。” “嗯……”沈灼坐起来,谭思古把外套抖了抖,递给她。 “穿上吧,别感冒了。” 屋里虽然有暖气,但也怕她刚睡醒,突然出被窝着凉了。 沈灼含糊着应了一声,倒是没什么反抗地穿好了衣服。 出门,王嘉禾已经把饭菜都端上桌。 沈灼精神还有些恍惚,尖锐就这样被磨掉了,没精神摆脸色,更没力气跟王嘉禾吵架,于是这顿饭,终于可以顺利吃下去了。 吃完饭身子暖烘烘,王嘉禾还想留他们久一些,谭思古说,下午公司有个会。 王嘉禾一听,立刻道:“那可要赶紧走了,别耽误了工作!” 回去的路上,谭思古却把车子停在了一家商场下面。也不知哪来的心血,竟要去买些儿童用品。 沈灼问他:“你不是要开会么?” 他绕过车子,开了沈灼这边的车门,说:“等会儿打电话告诉他们,会议取消。” 沈灼:…… 有钱人,原来是这么任性的…… 在商场转了一圈,望尽琳琅,满目缭乱。 谭思古一边逛一边挑,买了很多东西,婴儿衣袜,轻摇篮,小毛毯,沈灼没有一点主见,他说什么好就买什么。没一会儿购物车被塞满了,身后的销售员推着都吃力。 谭思古付完帐找人把东西提到车上,后背箱塞得满满的,几个小玩意儿沈灼拿着,坐在车上无聊,就玩起来了。 谭思古把其中一个挂在她脖子上,说:“送你的。” 沈灼愣了一下,看了眼那个绿色的塑料盒子,是个照相机一样的东西,对着镜头,里面有画面,像小时候玩的万花筒,按动按钮,就会有不同的画面在转换。 她看了一会儿,不由笑起来。 谭思古看她笑,面上没有变化,只问她:“喜欢?” 沈灼“嗯”了一声,说:“我小时候没这些东西玩。” 谭思古说:“孩子还没出生,这些你可以先拿着玩儿。” 沈灼:…… 谭思古发动车子,沈灼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有些怀疑。 “我妈跟你说什么了?”她假装不经意地问。 谭思古说:“没说什么。” 他却没说假话,王嘉禾确实没和他说什么。 沈灼嘟起嘴,不想相信,但又拿他没辙,低头看了眼脖子里挂着的东西,不知怎么,心头一暖。 她不是个合格的妻子,但谭思古,却真的是个不错的丈夫。 沈灼想到那时候和谭思古结婚,总结来说,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 在她事业受创,感情受挫之时,唯一出现、并且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的人就是谭思古了。 诸跃然是把谭思古当作画廊的救命稻草了,沈灼同样。 那十幅画,当时他轻轻巧巧就要了,甩手大方,对她,即便无关爱情,却也从来没有过分之举,处处体贴,把她从泥潭中救了出来。 但那时卫渠在哪呢?是了,他去了武城。 沈灼在忍受了半个月的相思之苦和生存煎熬后,从一则娱乐报道上看到了他的消息。 大大的头条写着——独家爆料冉琦男友私密照! 想想就觉得可笑。 娱乐八卦,那从来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能碰到的,那是另一个世界。 但卫渠走进去了。 也是那时,沈灼发现,卫渠已经走得太远了,她拼了命也追不上了。被抛弃后,她站在风雨中,飘零无所。那才是真的无助。 沈灼也曾想过,为什么谭思古会选择和她结婚。 事实上,谭思古为人固守原则,有着令人咂舌的好教养,脾气好,耐心足——如果不是诸跃然的丈夫秦准牵线搭桥,沈灼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他。 当然,如果他只想要个孩子,也会有不少女人排队等候临幸,万万轮不到沈灼。 但偏偏最后那个人就成了她。 她还记得结婚那天,王嘉禾为她梳头,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唱念过去,沈灼就在想,一辈子就这样过吧…… 可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她望不到头,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底,和她身边这个人……她转念一想,或许可以呢? 瞧他多沉稳可靠,又善解人意…… 沈灼低头笑了笑,拿起手里的“照相机”,对着谭思古“咔嗒”一声按下快门,接着惊呼道:“呀,这个真的能拍照的!” 谭思古也意外,“能么?” “能的!”沈灼把相机的屏幕拿给他看,“现在连玩具都做的这么高科技了……” 屏幕里面是谭思古认真开车时的侧脸,劣质的像素映着他的挺拔五官,显得格外俊挺。 沈灼越拍越来劲,对着他连拍好几张,又琢磨一会儿说:“原来是这样的……这就是个真的照相机,不过做得好劣质,不知道能不能洗出来……” 她跟前的男人没看屏幕,却盯着她。 沈灼愣了一下,别过脸去,匆匆说:“你认真开车啊!” 又过了些日子,冬至过后,天气越来越冷,风比之前更残酷,敢迎风走在街上的人都是英雄,到了平安夜那天,冷风骤停,初雪接踵而来…… 这场雪来的太晚,又太缠绵,絮絮如羽毛,落了整整一个下午,天黑之后,望见地面一片雪白,门前积雪竟有半尺厚。 沈灼半歇业在家,等到谭思古下班回来,她兴冲冲道:“谭思古,我们下去堆雪人吧!” 第19章 .初雪 32岁的人了,说去堆雪人就去堆了。 谭思古换上羽绒服,胶皮棉鞋,手套和帽子一应具全,沈灼也是一样,只是比他更夸张一些。俩人全副武装后,准备出发。刘姐乐呵呵地送他们,还不忘提醒:“别玩太晚,堆好了就回来吃饭!” 楼下的雪白花花映亮了黑夜,脚步踩在上面,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仍有飘然的雪花落下来,黏在身上,帽子上。也有一群大人孩子在楼下玩雪,小区里竟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谭思古选了个地方就准备挥舞着铲子堆雪人,沈灼负责团雪球,结果他们还没开始,就有一群孩子围上来,嘻嘻闹闹着要帮忙堆个大雪人,却在堆得过程中玩起了打雪仗。 这下好了,雪人没堆成,沈灼身上挨了不少雪球,谭思古也干脆放下铲子,在后面护着她,玩得差不多的时候,沈灼兜里的电话响起来了。 沈灼大口呼出一口热气,避开战场,费力摘下手套,拿出手机——是诸跃然打来的。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那边人说了几句话,她看了眼身后,说:“行,我过去确认一下更好……我跟谭思古说一声就过去……”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谭思古已经过来。 沈灼吸着鼻子说:“诸跃然打来的,刚刚把新一批画送到画廊,让我过去确认一下是不是之前认的那批。” “这么晚了?” “嗯,本来下午到的,下雪了路上堵车,就晚了,明天卖家来看,我得过去先确认好。” 别的工作可以找人替,这件事却必须沈灼亲自来,一个走眼,就是一场灾难。 他们回去后,沈灼饭也没吃,收拾收拾就要往画廊去。 谭思古跟着她:“我送你。” 沈灼本想说叫老章就行,想了想,只是笑了一下,就和他一起出门。 大雪天路上湿滑,过了下班高峰期,还是有些堵。 到画廊时已经八点了,天黑得透。 大厅里来过人,脚下湿滑,踩了一排又一排脚印,沈灼看着微微蹙眉,诸跃然也看到了,这会儿却没功夫顾及这个。 她急忙上前,先跟谭思古打了声招呼,“谭先生,你也来了?真是麻烦你们了!” 这位是她丈夫的上司,不管为了谁,都得讨好。诸跃然就是这么势利又可爱的女人! 谭思古淡然道:“不麻烦,出来活动一下。” 他说着,目光稍稍移到后面一些。沈灼这才也看到了诸跃然后面的任世语。 诸跃然说:“刚刚画到,一批工人来回走,还要看着做除潮工作,世语就没回去,陪着我到这个点儿。” 她招手让任世语过来,随意介绍,“这就是谭先生。” 沈灼道:“她就是我之前说过的,见过你去她们学校做演讲的姑娘,叫任世语。” 谭思古诧异了一下,双手插兜,向任世语点点头,算是认识了,任世语腼腆一笑,却仍是那样的落落大方,丝毫不失礼节。 这边说着,沈灼就被诸跃然拉去了仓库。 屋里放了几个电暖气片,暖烘烘的,油味比平时更浓重些。 那几幅刚刚带过来的油画正依次放开,沈灼过去看了几眼,摇摇头说:“真会考验我,大晚上眼睛都要被用瞎了。” 诸跃然哈哈一笑,拍着她的后背,讨好道:“这不是因为需要你么?这活儿不重,但别人干不来!” 沈灼对她扯扯嘴角,就听身后谭思古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喷嚏。 却是任世语细心,温声道:“谭先生,不然您到前厅等沈小姐吧……这里刚放了暖气片,味道重……” 沈灼抬头看过来,说:“你去吧,我这里很快就弄好了。” 谭思古也觉得这里没他多大用处,也没说别的,应了一声,便先离开。 他走后,任世语也去了前厅,仓库里只剩下诸跃然和沈灼时,诸跃然自在多了。 她拍拍胸口说:“真没想到谭思古也来了,你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 沈灼弯下腰,揶揄她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他了。前段时间还教育舒瑶别丢画廊人呢,可看你——真想把你刚刚那幅狗腿的样子录下来,供人瞻仰!” 诸跃然搬了个凳子给她,乜眼说:“就你厉害好吧?你倒是看看,这几幅是不是那天你去看的那几幅呀!” 沈灼朝她挥手:“我不正看呢么……嗯,是这几幅,第二幅改了?”她凑近了些,闻了闻油料的味道,“是改了,不过没大问题,反而锦上添花。” 诸跃然听她这话,一颗心算是落地了。 沈灼直起身子,拍拍手,“价钱呢?还是之前的?” 诸跃然道:“对,还是之前那个价格。但这回有人收,不怕赔。” 沈灼挑眼看她,眼中有几许赞叹,“行啊,效率越来越高了,我以为得好些日子谈呢。” 诸跃然表情微变,压低了声音道:“我也以为要些日子谈呢!但是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说过么?我带了世语去见西区那个房地产老总,真没想到那人看着怪猥琐,人却挺痛快,一顿饭的功夫,他就说那些画他要了!” “这么痛快?”沈灼也是惊讶。 这种情况,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我也觉得是啊,要说我们画廊现在名声还不算响,他们就是再有钱,也不会随随便便没经熟人联系就同意要的。后来我也想了,是不是因为谭思古的关系……可是我们谈合同到现在,那人提都没提过谭思古……”诸跃然这样解释。 沈灼想了想,也觉得多半跟谭思古脱不了干系吧。 她和谭思古结婚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谭思古为人也是低调,很少在媒体或公众平台出现,私生活上,他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平凡人,所以并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但还是有多少业内人士知道些内情,给她挂上“谭太太”的名号,这些日子里,照顾画廊生意的也有不少,多半是因为有求于人,才磨磨唧唧施以恩惠。 恐怕这次,也是大同小异…… 诸跃然豁然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画卖出去了,管他是为谁!” 沈灼付诸一笑。 这时诸跃然的电话响,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立刻对沈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到旁边小心翼翼地接起来。 “喂你好……齐总啊,您明天亲自过来?……这真是让我们画廊蓬荜生辉了!……不麻烦不麻烦,您说……哪个?……您是怎么知道的?” 诸跃然掀起眼皮看了眼沈灼,脸上突然有些为难道:“齐总,您是为谁买的?……不方便说?……那好吧,其实这事儿我倒是做不了主,……对对,我得问问那画的主人,而且,您之前怎么没说过这事儿啊?……好的好的,那我先帮您问问,明天再当面回复您好么?……那就先这样,齐总再见……” 诸跃然挂了电话,从阴暗中走出来,脸上也挂了些许阴暗。 “怎么了?谁打的?” “……刚刚说买画的那个人。” 沈灼看她面色不好,不由问:“怎么了?出事了?” 诸跃然摇摇头说:“也不是出事了,只是那个齐总,突然告诉我说,他还想买一幅画……” 沈灼好奇,“哪幅?” 诸跃然眼神往上扫了扫,看了眼仓库正中间那幅挂着的画,“就是你的这幅。” 沈灼一愣,抬头看向那幅前不久才被她挥毫泼油的画,当下没有一丝犹豫道:“不卖。” 诸跃然说:“我也想这么说啊,可那个齐总说让我先问问你,能不能割爱卖给他,他是买来送人的,说有人很想要你这幅画……你知不知道是谁?” 沈灼身子晃了晃,她站起来,扶着凳子别过身子。 是谁? 她想,她知道是谁…… 只是,为什么? 她看着那幅画。预见。 她终究没能预见这一切,不但没预见,反而很慌乱。那画上的纷繁杂乱不就是此刻的她么? 她突然想,也许是她错了呢? 这种侥幸几乎一出现,就彻底侵占了她的身体—— 诸跃然看着她,轻轻唤她一声,“沈灼?” 沈灼站稳了,低着头重复道:“不卖,谁也不卖!” 诸跃然像是松了一口气,扬唇道:“我知道了。” 两人走出仓库,去了前厅。 谭思古正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和任世语聊天。 至于到底说了些什么,沈灼和诸跃然没听到,她们来时,任世语就停了,看向他们,脸上泛着淡粉色的红,带着浅浅的笑意。 谭思古则神色无常,招手对问沈灼:“好了?” “好了……”沈灼说。 “该饿了吧?” 晚饭还没吃,这会儿肚子应该早饿空了。 可沈灼没有一点儿胃口,她只点头,又说了一遍,“好了……” 答非所问。 在谭思古觉察之前,诸跃然忙说:“呀,你们竟然还没吃饭,赶快去吃点儿吧!沈灼这身子,不吃饭可不行!” 谭思古走过去,牵住沈灼。 她穿了不少,手却冰凉,缩在衣袖里,瑟瑟发抖。 第20章 .伤害 谭思古随即告辞,诸跃然将他们送至门口,任世语含笑道:“谭先生,再见。” 沈灼的手被谭思古握在掌心,温热正顺着她的掌心传到四肢百骸。 她恍惚看了眼立在门前,在簌簌飞落的白雪中,身材窈窕,笑容款款的美丽女人…… 如果她仔细看,一定能瞧出来些什么。趋利避害也是人的天性。 只是那会儿,沈灼正被别的事情缠身、扰心,根本无暇理会是不是有人对她身边的男人心存某种感情……或者,她根本没想去在乎。 那之后她也想起过这天,她记得漫天雪花,记得黑夜如墨,唯独忘了有个人握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很冷?”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她为了一个人熬尽心血,对另一个人的深情置若罔闻。 这些,到最后,都将会给出一个结果。 翌日那给诸跃然打电话的齐总带着一个漂亮的秘书到画廊,沈灼早早来了,踩着门前压实了的雪,脚底绵软。 那人倒不像诸跃然形容的猥琐难看,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年轮长在头顶和肚皮上,他眯着眼睛和沈灼握手。 “谭太太,久仰久仰。” “客气了齐总,坐吧。” 沈灼头一次这样从容地应对这种人,她心想,如果谭思古看到了,一定会很欣慰,想来她也不是做不到这些。 有时候困难却不是真的困难,而是人心的那道坎儿,过不去。 谈话过程及其平常,不外乎那些恭维和赞叹,客套及周旋,诸跃然应付的来。只是说到那幅画,姓齐的就算看了那画此刻今非昔比,也要坚持买下来,他笑着说:“诸经理,谭太太,我确实很有诚意的,只是不知道经过昨晚,你们是否改变了心意,决定把那幅画卖给我?” 他顺道拿出支票夹,写了一张六位数的支票交给沈灼,“这是我给的价格,你们可以先看看。” 当年毕业展览之后,她有不少同学的画作被人拿去拍卖,也能卖个好价钱,唯独她的。人像本身就难出手,更何况她技艺不高,内行人根本不屑品赏。 半年前因着谭思古的一个不寻常的眼神,她故意拿十万块坑害他来度画廊危机,却不想他也是个精明的,骗不着。那就算了。 今日,有人为她这幅画标上了个这样的价格,实在让她受宠若惊。 诸跃然原本已准备好说辞了。 类似“齐总,这画对谭太太意义非常,不外卖的”这样的话,她信手捏来,然而却见沈灼接过了那张支票,一动不动地看着上面的数字。 姓齐的见此,眼中漾出欣喜,“谭太太……你看,行么?” 沈灼静默片刻,随即道:“齐总,我确实没想到竟然有人会要我的那幅画。我很想知道,您买那幅画,到底是要送给谁?” 姓齐的游移不定:“这个……谭太太如果真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但只怕到时候,您太尴尬……” 沈灼低低笑了一下,“那不如你告诉我……他为什么想要这幅画好了……” 姓齐的更是顾忌,他踯躅道:“谭太太,我只知这中间的部分干系,实在不敢妄言啊……倒不如这样,晚上我在城郊叶湖山庄定个位置,请谭太太前去赴宴,我们好好谈谈这幅画……”他看了眼诸跃然,接着说,“到时候诸经理就好好替我安排一下前头我们谈好的那些画,您看行不行?” 这话内里的意思,沈灼听出来了,诸跃然也听出来了。 沈灼仿佛被人当头一棒,头脑晕乎乎。 晚上……叶湖山庄……来人会是谁?她知道。 诸跃然说:“沈灼,你不该去。” 沈灼说:“我要去。” 诸跃然凌然道:“我跟你一起!” 沈灼说:“姓齐的没让你去。” 诸跃然根本不听:“我凭什么听他的?我就要去!沈灼,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沈灼没再辩驳。 是的,诸跃然说对了。她不该去,但她要去,她要去见见那人。 理智再清晰,也终究比不过九年来养成的习惯和她此刻揉憋在心口的怨气。 不,仅凭那口怨气就足以支撑她做出任何事,不计后果的! 所以她也不能不让诸跃然去,最起码,在她把自己往绝路上逼迫的时候,能有人拉她一把,也不至于到时候死无全尸…… 叶湖山庄,七点钟。 她猜的没错,他果然来了。 他走来时,就像电影里的男主角出场的画面,镜头推慢,她注视着他,想看透那些包裹在他眼睛里的情绪,那双明媚的双眼,还有他清寡的薄唇,从来没骗过她,以至于她以为一眼就能看透,但现在,她开始不相信。 并不是不相信他了,而是不相信自己。 说来也许是她错了,是她任性自大,以为他可以从一而终的爱她? 铺陈着金红色线编制的桌布下面,沈灼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服务生将卫渠领进包间门,他穿了件黑色翻领大衣,围巾掖在领口,露出褐色格子的边。他步伐很大,两步走来,在她和诸跃然对面稳稳坐下来。 隔着一张桌子,他们离得不远。 他开口说话,声音却像从远方飘来的,“来多久了?” “没多久。”沈灼这样以为,但当她开口时,她才知道,并不是距离的问题,因为连她的声音也显得飘忽不定,遥远不清。 是她耳朵出了问题。 诸跃然个话唠,今天决定做回哑巴。 她来,不是来掺和事儿的,是来为给沈灼铺垫后路的。 她抱着手里的杯子,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有看到卫渠一样。 卫渠也没注意她,他一直看着沈灼,眼神淡淡。 他对沈灼说:“你知道是我。” 沈灼慷慨道:“我知道是你,也没几个人……知道我那幅烂画。” 其实她是想说:也没有几个人能看得上我那幅烂画。 改口的原因是,她突然不能确定了——他到底,还能不能看得上她那幅画。 看不上?那他为什么要?也许是为了祭奠被他抹杀的九年的感情? 在一家极具风味的高档酒楼里坐着,不点些菜实在不妥。 沈灼自作主张,叫人拿来菜单,翻菜单的时候,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为了不让人察觉,她翻得很快,一边翻一边说:“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有没有推荐啊?鱼呢?哪个鱼好?” 声音瑟瑟,荒腔走板的,像不是从她口里跑出来的。 诸跃然看不下去,夺过来对服务生说:“来份清蒸鲈鱼,素炒黄花菜……” 她吧啦吧啦点完,沈灼脑子也没跟上,瞧啊,她带诸跃然来,还是带对了。 上菜的空闲,先上了一壶桂花茶。 卫渠忍了不少时间,他给诸跃然倒了杯茶才说:“跃然,我想跟沈灼说几句话。” 诸跃然没喝他倒的茶,她扬唇冷笑说:“说啊!你说,我就坐在这里,不插嘴,其实我也不想听,但我走不成,你说对吧?毕竟现在沈灼也不是一个人,她是别人家老婆,这里出入都是名流,有个人看见了,说不定还以为我是那金/瓶梅里的王婆,给人狼狈为奸牵线搭桥,虽说沈灼是正经人,那也不合适呀!我这也不是多管闲事,而是良心上过不去。就这样,你继续说吧。” 她说完,卫渠面上不变,眼底凉了几分。 屋里的黄色壁灯很暖,都没办法把那团阴影温暖了。 他坐在那里,一双好看的手搁在桌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交叉在一起。他反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灼心想,这种局面,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看了又看对面这个男人。不久前他是男孩儿,她熟知的少年,在她无意识间,成为了男人,成熟,带着棱角。 他也学会了沉默和容忍,但她不想要这些,她心里那个小人正在疯狂尖叫:开口啊!我来,就是想听你能对我说些什么!哪怕说你其实还爱我,哪怕说你其实想见我!哪怕你说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 他紧抿着唇,一语不发。 包间里气氛怪异得连来上菜的服务员都觉胆战心惊,轻手轻脚的,仿佛怕打破这种剑拔弩张,因而成了被殃及的对象。 终于在服务员走时,卫渠开口打破宁静,他说:“你好,来一瓶五粮液吧。” 话音刚落,诸跃然立刻接道:“沈灼不能喝!” 卫渠看着她,惨然一笑:“我知道。” 他知道,所以这个笑,是无奈,又带着悲痛。 因何悲痛,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酒很快就上来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根本也不问别人,放下酒瓶,仰头灌下去。有些话,似乎要喝了酒之后才能说出来。 他连喝了两杯后,慢慢说:“沈灼,把那幅画卖给我吧……” 沈灼看着他,鼻头酸涩,那个“好”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他听到答案,又喝下一杯酒。 桌上看似平常却极其昂贵的菜没人动一下,那瓶酒却已经被卫渠喝下了大半。 诸跃然这时才真的是看不下去了,她站起来,夺了卫渠的酒杯,瞪着他:“对不起了卫渠!我刚刚说过我不会插嘴,但我实在忍不了!你这个样子是做给谁看的?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对不起谁的!你买沈灼的画做什么?留纪念啊?你这种人,我看着就觉得恶心!你以前不这样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卫渠!” 四年大学,卫渠和秦准住同一个宿舍,诸跃然跟秦准在一起多久,就认识卫渠多久,她也曾真心把他当朋友,可,当年情谊有多深,此刻就有多愤怒! 卫渠默然听完她的呵斥,站起身子来,高了诸跃然一个头,他眼底灼灼,哑声说:“对不起,我先去趟洗手间……” 他转身跌跌撞撞离开,诸跃然颓然坐回去,想想又是懊恼。 “我真是嘴欠!”她拉起来沈灼,“我们走吧!” 沈灼没喝酒,但也有些晃荡,平底鞋脚下,走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比早上去画廊时踩在积雪上更觉柔软。 很多年之后,诸跃然说她,沈灼,你那时候那个样子我都不忍心看,像什么你知道么?像被人丢在下水道里的猫,狼狈不堪,眼神惹人垂怜,却又伸着带刺的爪,发出尖力的叫声。 困兽犹斗,说得就是她这样的。 但她不管,狼狈不堪也好,困兽犹斗也罢,都是她给自己选的路。 这个凄婉的寒冬夜,多像九年前的那个夜晚,幽深的树林,冰冷的泥潭和绝望的孤寂…… 就这样被带出包间,她立在前台等候,诸跃然在结账,这时,有个男服务生匆匆跑来问:“请问刚刚从你们包间出去的那个穿黑色衣服的先生是您的朋友么?他醉倒在后面了!” 诸跃然骂了一句:“特么这不让人省心!酒量不好还喝那么快!” 她把包交给沈灼,嘱咐她:“我去看看,你在门口等着!” 沈灼抱着她的东西在原地呆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先出了门。 在门口,晚风徐徐吹,她鼻头红红,兜里的电话响了很长时间,一点儿要挂断的意思都没有。她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掏出来,接听。 “喂……”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她想起来了,她还没有告诉谭思古她晚上不回家吃饭。 她慢慢道:“……在外面。” “在哪儿?” “……叶湖山庄。” “怎么跑去那儿了?” “……吃饭……” “嗯,那我过去接你?” 沈灼回头看了眼身后,诸跃然风风火火地冲出来,说:“卫渠在里面躺着,我找人先把他抬到车上!怎么样?送他去哪儿啊?” 沈灼茫然,电话那头一直没挂,等她想起来时,那边人沉沉说:“老老实实在那儿等着我。” 沈灼应了一声“好”,电话那边已全是忙音。 诸跃然看着她,“谁的电话……” “谭思古。”沈灼语调平静,“他说让我等他过来。” 诸跃然表情变化非常夸张,此刻她真的恨不得要抽自己几个巴掌,“沈灼你疯了吧!你让他来……里面可是有卫渠在的!” “……他听到了。” 诸跃然扶着额头哀叹一口气,想要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们在山庄大厅等了谭思古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到了。 从城区到郊区,路程并不近,更是饭点堵车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怎么飞过来的。 他进来时,带来了一阵寒气,近身者,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比如诸跃然。她急着解释,又不知道直接开口好不好,话到嘴边时,谭思古看也没看她,只问:“人呢?” 诸跃然噎了一下,“……里、里面。” 沈灼在谭思古身边,看到他锋利的侧脸和微红的右耳。 她心想他此刻应该很生气:这个女人,是他妻子,里面醉倒的男人,是她曾经深爱的人,她来见他,一声没吭的,现在又是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她要是他,肯定要气得炸起来了—— 谭思古怎么可能不生气啊? 当他在电话另一边听到诸跃然忽远忽近的声音时,当他听到卫渠的名字时,心里那团火,腾就上来了。 他觉得莫名,这种感觉,多少年都没有过了。 不过最后还是因为残存的理智作用,和沈灼的那声不咸不淡的“好”,才压制下来。 走进屋,看到卫渠,谭思古没亲自动手,自有山庄的人把卫渠背出来,直接塞进了他的车里。 诸跃然想阻拦来着,“谭先生……那个……你跟沈灼先走吧,我来送他回去!” 谭思古下意识从兜里抽出了支烟,叼在嘴里,点火的时候看了眼沈灼,最后只叼着它,说道:“辛苦你了,早点回家吧。” 诸跃然一时愣在原地,回过来劲儿,她急忙说:“不辛苦不辛苦!那什么,我也喝了点儿酒……” 诸跃然可不敢走。就沈灼那样的,她要走了,指定这事儿就说不清了。 听这话,谭思古挑眼看过来,默不作声。 诸跃然一直绷着,怕被识破。 后来,谭思古点点头:“那就一起上车吧。” 上了车,诸跃然便道:“我们也是倒霉!谭先生,你看画廊这不是刚谈了一笔大生意么!我就想带沈灼来吃顿好的呢,结果饭没吃成,遇上了个醉汉!总归是以前的朋友,丢了他不是,带着他也不妥,多亏谭先生来了!” 诸跃然这人,嘴巴厉害,说谎的时候一个磕巴都不打。 但这话一出来,却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好在谭思古并没想多追究,他看了眼沈灼,说:“诸经理家住北环吧?” 诸跃然忙道:“是啊是啊。” “那就先送你回去吧。” “……”诸跃然无话可说了。 她还能说什么啊?她算是明白了——这位的交际艺术可比她高好几个level呢!比起旁人的意见,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判断! 诸跃然实相地闭上嘴,等车子开到她家,下车前,她说:“谭先生你等会儿,我叫秦准下来,今晚让……让那人住我家就行!” 谭思古淡然道:“行,你先上去吧。” 诸跃然一点儿不敢耽搁,没一会儿就把秦准叫下来了。 秦准一看*oss竟然在,后面坐着的是boss的情敌、他多年的好友! 天呐,他差点儿昏过去了! 接下来又是问好又是抬人,秦准把醉倒的卫渠弄出车子,卫渠哼哼了两声,秦准急忙把他嘴捂上,对谭思古道:“谭总,您先走吧,这儿有我了!” 谭思古点点头。 发动车子不过就是一分钟的功夫。 乱局消失在眼前,车厢里,徒留下寂静。 太静了,反而激起了心里的不平静。 第21章 .错位 沈灼轻轻咳了一声,在发凉的膝盖上摩挲着,试图开口说些什么—— 说吧,说你其实只是因为气不过,说你其实只是想问问卫渠到底为什么离开你,说你其实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她恨恨地敲了自己脑袋一下:你说这些干什么! 刚刚那幕回荡过来的时候,她忍住了,没哭。 也突然明白,于事无补这些话,最应该告诉的人是她自己……好在他在,只要别留她一个人…… 气氛很尴尬。 沈灼搓了又搓,也没办法把膝盖暖热,早上贴的暖贴这会儿早就失效,似乎正验证了那两个字——活该! 她骂了自己:沈灼,你真是活该! 真正觉得她活该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现在正在开车的人,他拿起又放下的那支烟,烟身都被揉皱了,也没去点。 沈灼轻声说:“你想抽……就抽吧。” 轮胎在漆黑的柏油路上行驶中,沾着雪水,刷刷地响,响声在路边停下来。 谭思古扳下手刹,回头道:“在这儿等我。” 她见他下车,一时慌乱,也接了安全带,“谭思古,你……”刚一推开车门下地,就觉膝盖里穿进了无数根针,她身子矮下去,扶着车门跪在了雪水里。 “啊——”沈灼倒吸一口凉气。 那边谭思古已快步绕过车头走过来,捏住她的肩膀。 “不是让你等着么!你出来做什么!” 他声音有些高,又有些烦躁。 沈灼克制又隐忍,她扯着他的衣服,哽咽道:“你别走远……” 别走远,别离开我的视线。 谭思古望着她,心里揣着一团棉花。 他其实不太信命的,但他想,他确实栽了。 如果那些前尘往事都不算是个缘、是个命,他又怎么会沦落至此? 谭思古记得小的时候,身边的同龄人都有父母的陪伴,他身边,只有一个老爷子,连叔叔伯伯都少。父亲生前的一位好友以前常在看望老爷子的时候对他说:“思古,你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所以你要更加努力才能不让老爷子失望。” 他也意识到自己跟别人不太一样,这种不一样不仅仅只有他没有父母,而是他的生活轨道,也与常人不同。 从以前上学到后来随军入伍,再到最后退伍出国读书,直到现在接任公司事务,他的每一步都紧紧握在自己手里,从来不肯交给别人来断绝。 有时候太过志得意满,就会摔得很惨。 他也从没料到能有再次遇见沈灼的机会。 那时她站在展厅高高的架台上,小心翼翼地挂着一幅肖像画。 马尾辫,白俏的脸,上扬的唇。 下面扶梯的人忧心道:“阿灼,你慢点儿,小心啊小心!” 她在上面俯瞰一切,笑容张扬。 “不碍事!挂好了!” 她从上面一跃而下,下面的人稳稳抱住她。 她趴在那人身上,笑声朗朗,问那接住她的人:“怎么样?好看么?” 那人柔声说:“好看……” 不知不觉,他就那样驻足看了她很久,不怪他,她的爽朗笑声也引来了他身边的美院副院长的注意,年已半百留着小胡子的副院长笑呵呵说:“那个小姑娘,是我今年带的毕业生!” 他忍不住问:“她叫什么?” 副院长说:“叫沈灼。灼灼其华的灼。” 后来,时隔一年,在医院。 他无意听到这性情不羁的女孩儿问谭耀城:“谭老爷子,您没有家人么?” 老爷子说:“我有个孙子。三十二了,还没对象呢。” 她道:“哟,那您缺个孙媳妇,不如我来补上吧?” 老爷子敲了下桌子说:“就这样一锤定音了,到时候可别跑咯!” 再后来,他在画廊,她从外面匆匆赶来,满头大汗,殷切奉承道:“谭先生,您喜欢这幅画?不如买了吧,不贵,十万块。对您来说不算贵吧?” 他没嫌贵,只是留给了她一个珍贵的念想。 而那一刻,如果他知道了那画上的人是谁,定然不会有后来的付出吧?如果不付出,是不是就没有了今时今日的作茧自缚? 一切都是顺其自然,却又在冥冥中受尽牵扯。 他问自己:谭思古,是不是你错了? 既然错了,到底是,错在哪儿了……32岁的年纪,要了一个24岁的女孩儿,也许他错在太无耻,又太不择手段。 他遇见她,太早,又太晚。偏偏是一个错误的时间。 - 沈灼的裤子湿了,人被谭思古塞进后座,他出去前,留下大衣和简短的两个字——脱了。 车厢里暖气烘烤着,她抱着大衣坐了一会儿,看到外面飘来白色的烟雾。 他穿着单薄的毛衣,不怕冷的站在雪地里,倚靠在车门上。宽厚的背影挡下了所有的光,这个小空间里的,沈灼把裤子脱了,拿他的大衣裹住自己冰凉的双腿。 他突然离开,沈灼紧张地趴在窗户上,看到他走进附近的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出来时手里拿了个东西。 等他走过来,开了车门,递给沈灼一杯热的豆浆。 “喝吧。”他沉声吩咐。然后,跻身进来。 沈灼忙往旁边挪了挪,他的身子像是在顷刻间把这狭小的空间填满,或者说,是他身上带着的寒冷和淡淡的烟草味,正肆无忌惮地弥漫着,充斥着,侵占着…… 他说:“沈灼,我们谈谈。” 他的神情严肃又冷漠,沈灼抱着那杯热腾腾的豆浆,突然眼底氤氲。 谭思古看着她,摸着她微颤的脸颊,低低道:“沈灼,要怎么样你才能忘了他?” 这是一个尴尬的问题,沈灼不知道他需要多少踯躅和决心才能问出来,这是对一个男人的自尊的挑战。 当问出来这句话时,谭思古真的有种挫败感。 沈灼也看着他,她想她需要细思斟酌,她不想对他说谎,更不想伤害他。 但她也想问他一个问题,她说:“……谭思古,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么?” 女人跟男人要的东西到底不一样,而这两个问题恰恰把他们都逼进了死胡同。 他在她面前,表情变化十分微妙。 是诧异,是哑然,最后全数归于沉默。 他们到家时,房间里空荡荡,桌子上刘姐留了一盅炖汤,瓷罐大概还留有余温,香味四溢。沈灼把那整整一大盅炖汤全喝了下去,擦擦嘴,回了房间。 谭思古则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直到房间里,灯光熄灭,她一声不响,睡下了。他才起身,经过书房,拐进去。 一只小小的钥匙插/进锁孔,角柜的小盒子被打开,谭思古从里面拿出一只蓝色信封,拆开了。 里面,女孩儿清秀却又稍显生涩的楷体字,写了满满一页,开篇—— 亲爱的妈妈,您好。 “……妈妈,为什么医院的护士阿姨叫你的时候,总会称呼你’小烨妈妈’,却从不叫’小灼妈妈’呢?是不是小灼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 “……妈妈,小灼想和小烨上一所学校,小灼也想每天回家吃午饭睡午觉,我可以自己做饭,烧茶,照顾小烨。我还可以放学跟他一起回家,不让他被高年级学生欺负,我会保护他……就让我也回家吧,好不好……” “……妈妈,我昨天做了个梦,梦到你带着小烨去找爸爸了,丢下我一个人。妈妈,我可以保证,我再也不会骂小烨了,也不会不好好学习,妈妈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你也答应我,永远不要丢下小灼好么?” “……妈妈,我爱你,就算你不爱我,我也很爱你,会到永远……” 落款—— 您的女儿,沈灼。 第22章 .觅食 沈灼再见到叶真卿的时候,已是距离上次有一个星期之久了,她主动打电话给他的。叶真卿来之前,下午三点钟,沈灼在刷微博,看到有人说,今年只剩下105个小时了。 谭思古早上离开时没有叫醒她,他什么时候走的甚至连刘姐都不知道。 沈灼觉得,他到底是还没消气吧? 男人喜欢掌控世界,女人喜欢掌控男人,但感情是奢侈品,哪有人愿意拱手相让。这同样像一场赌局,对方没有下狠注之前,谁也不愿先亮底牌。 沈灼在书房看完了《诫律》的最后一页,轻轻把书合上。 叶真卿来了。 沈灼对他说:“叶医生,我想忏悔。” 叶真卿顿了一顿,做了个请的姿势,温声说:“好,我会好好听着。” 沈灼说:“我现在,不是你的病人,而你也不是心理医生,更不是谭思古的朋友,对么?” 叶真卿看着她,点头。 沈灼慢慢道:“那我说了……我,有一个朋友,她是个已婚的女人,有一个很优秀的丈夫,并且正孕育着他的孩子。但她不开心。” 叶真卿问:“为什么?” “因为她一直无法忘记另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那是她爱了九年的男人,是曾经支撑她活下去的人。” “你知道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对,我知道……但我劝不了她。” 叶真卿停住,良久后,他说:“沈灼,你有没有问过你的朋友,她对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感觉?她爱他么?” 沈灼愣住,她忽然一笑,“叶医生,你问住我了。” 叶真卿道:“这个问题你朋友从来没想过?” 沈灼想了想,摇头:“是啊,她从来没想过。” 叶真卿动作优雅地弹了下袖口,清清嗓子说:“那就让你朋友先想想这个问题,也许等她想通了这个问题,其他所有问题也都迎刃而解了。” 沈灼叹了口气说:“我怎么觉得今天叫你来,是白叫了呢……” 看她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模样,叶真卿终于也装不下去了,笑道:“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说呀!讲个故事,还要说那是你朋友的!” 两人的装腔作势就此画上句话。 沈灼把头埋进披在身上的毯子里,有气无力道:“我又惹谭思古生气了……” “什么?”叶真卿故意凑近了她些,把手放在耳边,“你说什么?大点儿声——” 沈灼一把掀开毯子,说:“我惹了谭思古!” 叶真卿满意地笑笑。 沈灼现在跟叶真卿已不像刚认识那会儿那么客气了,她气急败坏道:“你知道么?我跟谭思古认识时间不长的,但我知道他这人的脾气,我以前也不是怕他,可我都尽量不去惹他……” 叶真卿说:“为什么不去惹他?” 沈灼皱眉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去惹他?” 叶真卿为难道:“这个问题要一直问下去,天黑都不会有个结果吧……沈灼,我说真的,仔细想想,你对谭思古什么感觉——” 沈灼瞪起眼睛:“谁说那个人是谭思古了?!” 叶真卿笑着顺从她:“好好好,不是谭思古,那你就转告你朋友吧,让她好好解答一下这个问题。至于你——你惹谭思古生气怎么了?你都说了你不怕他。” “叶真卿。”沈灼突然叫了叶真卿的名字。 这倒是第一次。 叶真卿挑眉看向她。 沈灼垂下眼睛,慢慢吞吞地再叫他一声“叶医生”,然后说:“是不是,人都是要先付出才会有得到?” 叶真卿认真想了想,说:“在感情上,有的人是喜欢选择先付出,然后等待收获,有的人是选择先得到想要的,再付出代价。选择先付出的人是勇敢的奉献者,他们不惧风雨,他们享受这个过程,他们不会被挫折打倒,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也会觉得不枉此行。选择先得到的人是固执的保守主义,他们缺乏安全感,他们自闭,畏惧刀光剑影,他们不愿意走出自己的世界里……这两种人都没错,他们只是选择了一种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沈灼,其实不管是哪一种,都是需要先在心里腾出个位子,不然,你得到的东西要往哪儿装啊?”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今年已只剩下103个小时…… 沈灼小心翼翼窥探了一眼过去,一片狰狞。 如果时间是趟列车,她便是那车上胆怯的乘客,终点在哪?她不知道。 她以前有一张车票,上面写着她的目的地,但那一站,她没下车,弄丢了车票,等列车带她走了,后方天塌地陷,已经没有后路。但这趟车还在继续走,经过风雪高原,经过绿树湖畔,坐在她身边的人对她说,你不必忘记过去的风景,但你需要转过头来,接受现在。 其实她也知道,如果她现在跳下列车,只有死路一条…… 叶真卿走后,沈灼打电话去谭思古的办公室,之所以没敢直接打他的手机,是因为她确实有些不敢跟他说话。 两人之间存在尴尬,需要第三个人去缓和,这个人成了谭思古办公室外的女秘书—— 女人清脆悦耳的声音传过听筒,“您好,请问是哪位?” 沈灼说:“谭思古的……爱人。请问他在办公室么?” 她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心跳加速。 她怎么说出口的?她自己都觉得意外!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那个女秘书,她急忙说:“是谭太太啊,谭先生正在办公室开视频会议,我现在就转接电话给他!” 沈灼拦道:“不用了!你就告诉他……我打过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下班……让他开完会回电话给我就行。” “好的谭太太,您还有别的什么吩咐么?” “没有了……” “好的,那么我等谭先生会议结束就去告诉他。” “嗯,辛苦你了……” 挂了电话,沈灼按住心口。 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才悄悄露个头,就被她按下去——她做了什么?她其实什么都没做。 但一直到天黑,谭思古也没有回来电话。他只是在进门时,脚步有些乱,又有些急。在玄关换鞋子的时候,他一边把拖鞋拿到脚下一边探过来脑袋,问:“做什么呢?” 沈灼正在餐桌前,捏着饺子皮,抬了抬眼皮说:“包饺子。” 刘姐笑:“小沈说想吃饺子,我想了想,好像很久没吃过了,就去剁了馅儿!” 谭思古走过来,桌子上已经有两大盘包好的饺子,白面皮,胖嘟嘟,个个都是一样大。 看沈灼把手里的包好,放上去,谭思古有些意外。 “这些都是你包的?” “嗯啊。”沈灼头也没抬。 谭思古弯唇一笑,把外套脱了先去洗了手。 回来时,沈灼把包好的饺子给了刘姐下锅,她的手还沾着面粉,坐在那里团着剩下的小坨面疙瘩。 谭思古坐在她身边,轻咳一声。 沈灼大概知道他这一声咳的意义,男人嘛,习惯地想要占有高地,尤其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但他又难以克制心里的好奇,或者说期望。 他说:“你……下午打电话到办公室了?” 沈灼手里一顿,“嗯”了一声。 谭思古道:“干什么?” 沈灼犹犹豫豫,难过自己的嘴巴关,只有用手里的面粉在黑色烤漆餐桌上,写了两个字—— 道歉。 这两个字像道封印似的,一写出来,谭思古就不动了,盯着桌面看了很久,沈灼忙擦掉,他又活过来了。 沈灼自然看到了他眼睛里流露的浅浅笑意,她别过脸去,心想:绝不能给这人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可她刚转过去,谭思古就拉住她的手,说:“沈灼,你是不是想知道我……” 我怎么了? 沈灼真的特想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但是真不巧,这个时候刘姐正好出来,把装了醋的碟子拿出来,“饺子煮好啦!我去端过来!” 等刘姐走了,沈灼转过身去看谭思古,他眼睛眯起来,浅浅地笑,就是不肯再张那两瓣好看的唇…… 谭思古看她这样,竟突然想起了张锦年那个老小子,算着,是不是该去看看他了? 年关,谭思古挺忙的。公司一堆又一堆的事,从他每天晚上回家接电话的频率就能看出来。 沈灼也赶在新年前,去了趟画廊,刚进门就被诸跃然追问,那天她和谭思古怎么样,有没有吵架? 沈灼说:“我能跟他吵得起来?没吵。” 诸跃然正要松一口气,她又说:“不过他生气了。” 诸跃然那口气堵在嗓子眼儿。 沈灼接着道:“但是后来又和解了。” 诸跃然脸都憋红了,就因为她这一波三折的一段话。 她恨不得掐住沈灼:“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儿!我快被你吓出心脏病了!” 沈灼觉得她夸张:“让你费心了,其实你了解他那脾气,你怕什么?” 诸跃然苦笑一下,“我是担心他么?我是担心你!” 她说罢,摇摇头,神情晦涩。 沈灼只当她真的是关心她,她也想了想,问诸跃然:“跃然,我这样,是不是让你们觉得很心累?” 诸跃然一愣,敛了平常的夸张,轻声说:“做朋友的,不就是这样么?” 听她这么一说,沈灼鼻子就酸了,她觉得自己挺没良心的。 朋友,她做朋友,什么时候做到了这个份上? 再一盘算,其实她有很多角色都做不好——朋友,亲人,妻子……和母亲。 她想起昨日在医院,王嘉禾郁郁的面孔。 原因是她终于知道了沈灼肚子里的孩子的性别。 早先的母女争吵早被王嘉禾忘在脑后,她一门心思琢磨的是沈灼肚子里的孩子。 其实事前沈灼也跟她说过,测性别,没必要,谭家人不管男女的。 王嘉禾偏不,她说得句句在理:“我们看这个又不是为他们!我们是看看是男是女,好早点儿为孩子打算呀!你看着孩子衣服要准备了吧?名字也要先想想吧?还有这这这……我好些东西要给他准备呢!我这一天不知道,心里就不舒服,晚上睡觉都想着这事儿!你就去看一下,当圆我一个心愿,别让我整天想了好么?” 沈灼刚嘟囔了句,“这才两个多月,能看出来么?” 王嘉禾就说:“有你妈在,这点儿小事还不好说!你就放心跟我去医院吧!对了,不用跟思古打招呼,咱们先测完再跟他说,啊?” 沈灼跟她去了医院,这里面,有规定的,王嘉禾大概找了不少关系才弄成的。 上午采了血样送过去,沈灼原本打算回家等,结果王嘉禾一定拉着她在医院外面吃饭,叫了沈烨一起吃酸菜鱼火锅。 沈烨说:“妈这心思,你懂吧?” 她怎么不会懂?酸儿辣女嘛。 可惜事与愿违,中午她因为吃酸菜鱼吃得胃里翻酸味,下午就收到医院的消息——是个女孩儿。据说准确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五。 王嘉禾的表情千变万化,从最初的期待,到后来的不敢置信,再到后面的绝望。仿佛天要塌下来了。 做检查的医生说这检查不合规定,化验单就不给带走了,通知一声就好。沈灼谢过医生,随便收拾了一下,准备走。 王嘉禾在她身后,步伐缓慢,灌了铅一样。 沈灼头也不回,只问沈烨:“你们医院外面有没有卖红豆糕的?” 沈烨说:“有,你想吃?我带你去买吧。” 王嘉禾在她身后沉着声音说:“还买什么红豆糕?中午没管够你饭吃?打我脸呢是吧?” 沈灼笑一笑,没理她,到那家卖红豆糕的店买了一大盒,自己打车回家。 说来奇怪,其实她心里很不好受,坐在车上时,心口像压了一块儿巨大的石块儿,她一边吃着红豆糕,一边哽咽,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但吃了会儿,她打了个嗝,咽下嘴里的红豆糕,心说: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掏出来手机打给王嘉禾,说:“妈,你再找人给我安排个时间,我要做手术。” 王嘉禾在那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大骂过来:“你作死呢吧!做什么手术!我告诉你沈灼,你要是敢动那个孩子我就跟你拼命!母女也别做了,做仇人吧!你看我敢不敢拼着这条老命……” 沈灼挂掉电话,把手机调成静音之后,又打了个嗝,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但红豆糕真的吃不下了。 王嘉禾的担惊受怕根本无从安放,谭家那边她不敢打电话问,沈灼这边又根本不理会她的夺命连环call。 想想就知道,她现在肯定坐立难安—— 沈灼到家后,沈烨在线上找她,说:沈灼你可真不厚道!你知道我现在多崩溃么?妈吵吵嚷嚷,我耳膜都要破了! 沈灼说:崩溃么?我比你更崩溃。 沈烨回道:我知道……对不起沈灼。我会替你跟妈好好说说的,其实妈……也不是不喜欢女孩儿……真的。 这话说得多没底气啊! 沈灼下线,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突然生出愧疚。 她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看见没?你就跟我一样,遭人嫌! 那小东西自然不能回复她,但“她”后来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不满—— 晚饭前,沈灼看着那盒被她带回来、剩了一半的红豆糕,问刘姐:“这个红豆糕没有上次的好吃,刘姐你知道上次那个在哪儿有卖么?” 刘姐道:“我知道北郊有一家,但挺远的,具体的估计还得问谭先生吧……怎么?你想吃啊?” 沈灼皱着眉头想了想,叹说:“确实挺远的,那就算了……” 她其实没过瘾,晚饭时胃口也不好,一心想念那个甜味,到夜里就翻来覆地去睡不着。又怕惊扰了身边人,难熬得很。 辗转反侧到凌晨,她一撩被子坐起来,下床,到厨房把白糖洒在白天剩的红豆糕上,吃了一口……吐了…… 太难吃了! 她放弃,回去老实躺着,到底还是弄醒了谭思古。 他迷迷糊糊摸过来,问:“……又睡不着了?” 沈灼深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说:“我心里发毛,难受……” 谭思古睁开眼睛,呼吸不再缓,声音也清晰很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灼说:“我想吃红豆糕……特别想……” 谭思古:…… 古往今来,大半夜为孕妇觅食这种事儿,谭思古也不是第一个,但他真这么做了,沈灼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虽然她嘴上说,不要去了,大半夜的,肯定都关门了,我忍忍好了,忍忍…… 打着哈欠的谭思古拖长了音调说:“去吧,总会有法子……” 沈灼反正睡不着,翻腾出羽绒服,穿上,就跟他一起去了。 谭思古开车的时候打了个电话。 这么晚,接近一点了,那边竟然也有人接电话。 “帮个忙,去你家那边x记红豆,帮我买盒红豆糕。……沈灼要吃,……睡不着觉了。对,先过去敲敲门,多给点儿钱,……嗯,我一会儿就到了,……你这么晚还没回去?”他笑了一声说,“又被赶出来了?……好,等我过去吧……” “谁啊?这么晚了你麻烦人过去,会不会不好啊?”沈灼担忧道。 谭思古收了电话,说:“不碍事,一个朋友,正好住北郊,过去打个招呼吧。” 到了之后,沈灼终于见到了张锦年。 他穿得倒是体面——西装裤,皮鞋,呢子大衣,只是身上带了些酒气,短发像被人抓过,乱蓬蓬。在他脚下,是一只白花花的萨摩耶,呼哧呼哧地哈出热气。 张锦年最近是真的没少受罪。 接近年关,少不了应酬,他又是新官上任,巴巴趁着过年过节请他喝酒吃饭的人太多了,有些能推,有些推不了。推不了就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后果就是,他归家时间越来越晚,家里的老婆火气越来越大,都连续好几个晚上把他和那个狗一起扔出来了! 这会儿他也是刚被赶出来,正要去找个地方凑合一晚呢,就接到了谭思古的电话。 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却没想到,这位是带着怀孕的老婆来觅食的! 这不是赤果果的秀恩爱么! 但毕竟是兄弟,张锦年办事也是利索,早把那红豆糕买到了手,这会儿见着沈灼,吊着黑瞳,左看看,右看看,笑问谭思古:“这就是弟妹吧?” 这虎背熊腰的男人往沈灼跟前一站,她顿时矮了好多,显得分外娇弱。 谭思古为她介绍:“这是我以前的战友,张锦年。前段时间来的北城,在检察院任职。” “啊,您好……”沈灼和他握手。 张锦年搓搓手说:“别握别握!我刚刚抱了狗!细菌多啊!” 遇上他这样爽朗的性格,沈灼也不拘束了,接过他买的红豆糕,说了声“谢谢”。 张锦年看着她的脸,却有些恍惚,接着又像想突然到了什么似的,揪着谭思古说:“都不看看我多凄惨,大半夜无家可归,还要给你跑腿!刚刚那个卖红豆糕的,可把我骂得狗血淋头的!多亏了我这厚脸皮哟,不然你说,你小子哪能做得成模范丈夫?” 谭思古笑着把钱包塞给他,“这个都给你,别唧唧歪歪了!” 张锦年给了他胸口一拳,瞪着豹子眼,“找打是吧!” 俩人关系看上去是真的好,都老爷们儿了,还动手打闹。 沈灼在旁边,不尴尬,只觉得好笑。 闹完了,张锦年说这么晚了,叫谭思古和沈灼快点儿回去,他也带着狗去找个地方住。附近有酒店,随便开个房就行。 沈灼忍不住想,谭思古那种性格的人,竟然有这么虎头虎脑的朋友,该怎么说呢……嗯,不可思议。 第23章 .棋局 回去时,走绕城高速,速度更快。 沈灼掀开那盒得来不易的红豆糕盒子,品尝一口。 味道是她想念的,香甜美味,一下肚就解了她身上困住她的所有枷锁。 她斜斜靠在座椅上,偏过头来看谭思古。 枷锁是解了,另一种情绪却越来越强烈…… 是黑夜给人罩上了朦胧的纱,你看不清我,我也看不清你,所以才会有很多情绪层出不穷,攻占全身么? 沈灼张张口,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山林比夜空更暗,指示牌被车灯照亮,一闪而过,她停下来。 黑纱罩下来,她寻着熟悉的记忆还是能找到头的…… 比如说那山上的灯火,以前没有的,比如说那簇丛林,以前是沼泽地,比如说那个被树排挡住的空地上,有一间巨大的仓库…… 沈灼撇过头,脸埋头在羽绒服里。 谭思古看到她这样,轻声问:“怎么不吃了?好受了?” 沈灼的声音闷在里面,软软的:“好了……” 好了就行。 第二天沈灼没赖床,在冬天里早起,是多么需要勇气啊。 但她觉得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毕竟,屋里睡的男人平时努力养家糊口就算了,还半夜为你驱车到郊区,只为买一盒红豆糕。 不感激,不就真成了铁石心肠的人了么? 早晨她和刘姐一起给谭思古准备早餐,刘姐也觉得意外,但没说别的。 谭思古起床时,得空,刘姐才在他侧耳说:“谭先生啊,小沈这两天……有点儿变了。” 变了?哪儿变了?也说不清楚,只是可能突然发现,有些人冷漠的外壳之下,揣的是颗热乎的心了吧?铁石心肠的人这世界上有,但不会是她。 又过一天,就到元旦。 王嘉禾那边终于消停了,也明白当时沈灼是故意气她的,元旦,她没让谭思古回家看她,反而叮嘱谭思古,得去看看老爷子了。 这天沈灼和谭思古一起去过疗养院看谭老爷子,正巧叶真卿也在那儿。 没别人的时候,沈灼对叶真卿说:“叶医生,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自己的身份了。” 叶真卿欣慰道:“这挺好,那你知道接下来怎么做了?” 沈灼说:“但你知道的,如果硬逼着自己忘掉什么人什么事,这是不行的对不对?我只是想开了,你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么?她是个女孩儿……” 叶真卿一愣,“这么早就……” “对,我妈带我去做的检查,说了是女孩儿。知道结果后她挺崩溃的。但这件事于我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也算是找到了个同病相怜的人,而且,我们血脉相连……” 叶真卿似是还没能回神,迟迟道:“对,这对你来说……确实挺好。” 沈灼踢着脚上的鞋子,说:“原本你知道的,其实我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没有准备……”她咬咬唇,“怎么说呢?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一个母亲,毕竟,没人教过我这些……但现在,我想我应该能做好。” 叶真卿真心笑出来,他拍着沈灼的肩膀,“沈灼,其实你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软弱。我相信你能做好一个母亲,只要你下定了这个决心。” 沈灼莞尔道:“软弱……我只是一直给自己找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现在我要做的,是最起码,不让我肚子里的孩子走上我的老路对吧?” 叶真卿但笑不语。 问候过老爷子,叶真卿尚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告辞走了。 屋里剩祖孙三人,谭耀城还是多拉着沈灼说话,问沈灼身体怎么样,画廊那边怎么样,她母亲王嘉禾那边怎么样。 都好。沈灼捡好听的说,哄高兴了老爷子。 谭思古那边,却是一会儿出去接个电话,一会儿门口的助理给他送点儿什么东西。 谭耀城刚笑完就看不下去了,骂道:“走来走去逛大街呢!啥重要事儿非要这个时候说!” 谭思古停下来,无奈笑笑,把手里东西给他,云淡风轻道:“不是什么重要事,但是……您看看吧。” 谭耀城半躺在床上,看了眼,冷笑一声说:“姓冉的那个老小子,真会来事儿!就知道他那时候没啥好心眼儿!” 谭思古淡然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一直犹豫不定的原因。” 谭耀城舔舔唇,细想了一下,高声说:“怕他干啥,甭怕他!他那点儿心思早先冉氏还在北城时候就有了!他要动手,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好的胃口!” 谭思古身边那个之前得阑尾炎的助理忍不住接道:“董事长,怕就怕小人出阴招,防不胜防……” “防?”谭耀城的声音扬起来,把那助理吓得忙噤声不敢张口了,他又突然叹了口气说,“姓冉的儿子和姑娘都成不了气候,听说他那个女婿还有点儿料?” 小助理抬头看了眼谭思古,沈灼也看着他。 谭思古目不斜视,缓缓道:“算是。” 谭耀城摆摆手说:“那就这样,这些糟心事儿思古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们都是年轻人,我这老东西是不管用了,我只等着抱孙子就好了……” 这是……甩手不干的意思? 沈灼当然不知道,谭耀城这样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代表的意义是什么。她也不知道第二天,mt公司的领导层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更不知道冉氏企业那边也乱了套了—— 当天冉氏总部电话打给卫渠,说:“卫总监,谭老头儿尥蹶子了,mt过几天开董事会,这事儿你怎么看?” 卫渠面无表情说:“怎么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边人放心下来,鼓励他道:“卫总监,董事长可是非常看好你这股狠劲儿的,常常夸你说,你有他当年风范!” 卫渠笑一笑,恭维回去:“谢谢,我过段时间就带冉小姐回武城看望他。” 冉琦正在客厅等他,坐立难安。 卫渠挂了电话,出来看到她,蹙眉问:“怎么来了?” 冉琦摘掉脸上的墨镜,慌张地看着他:“我……我听说你去见了沈灼……” 卫渠转过头看她,笑说:“吃醋了?” 冉琦挂着眼泪,放下东西扑进他怀里。 “我不是吃醋……我没吃醋,我只是……害怕。卫渠……你答应我别离开我好么?”她苦苦哀求。 卫渠的手掌慢慢划过她的侧脸,停留在她眼角的那颗小小的痣上,他突然想起来,有个人的眼角,也有一颗这样的痣,但她可不这么爱哭…… 沈灼揉着眼角,看手下那张杂志封面上,谭思古的俊容。 这是舒瑶专门从胡同口的报刊亭买回来的经济现状杂志,沈灼估计,谭思古的这期刊一定能创下这家名不见经传的本市本土经济类报刊的销量记录。 单是舒瑶就一个人十本! 问她买来干啥用。 舒瑶说:跪舔…… 沈灼:…… 从疗养院回来没多久,沈灼就听说了有杂志社向他约访,那日他就是穿了杂志封面上的那套带有白色格子的中国蓝西装,带了一条香槟色的领带。他以前没接过这种专访,采访也很少,这次高调一回,立刻在北城商界掀起风浪。 不日就有新闻跟着报道,谭思古称呼已换,不再是mt的首席执行官,而是mt的董事长—— 沈灼俨然成了这个事件的局外人,但又颇受其影响。 她算了一下,这一个星期之内,她已经接到不少于30通来自那些已经放弃要跟她交往的太太们的电话,约她打牌的有,约她喝茶的也有。 沈灼……啊,头疼。 后来谭思古收了她的电话,才断了这些纷扰。 在谭思古最忙碌的时候,沈灼也度过了头三个月的危险期,后来的两次检查,基本都是她一人去了。 沈烨偶尔会来跟她说几句好话,劝她说:“沈灼,妈她知道你不开心,所以就不来烦你了,她叫你自己注意身体。” 沈烨不善撒谎,是真是假,沈灼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反过来也安慰沈烨说:“别担心我,死过一回的人,没那么轻易死了。” 沈烨一怔,再想说什么时,沈灼打断他:“我走了,谭思古还在家里等我。” 她说谎的技巧,虽也不高,却比沈烨高明些,所以沈烨拦不住她,只能放她走。 从医院出来,沈灼自己打车回去,刚上了车,眼睛就红了。 她原本在努力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没什么大不了!左右都是她熟悉的结果,有什么好伤心的?但今天搭的这个出租车,开车的司机一直透过后车镜看她。 三番四次之后,沈灼瞪着泛红的眼睛看向他,司机一慌,忙说:“小姐……我看你很面熟,那什么,你看看我,你认不认识我?” 沈灼被噎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这不是一个市井平常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眼角带着沟壑,倒是没什么恶意。 那司机看她茫然,便把兜里的一个东西拿出来,给她。 沈灼确实不认得这个司机,但她却真的认得司机拿出的一串手链—— 那是……t形tiffany手链。 她搓搓眼睛,不敢相信。 司机笑说:“我就知道是你!那天晚上我拉你,你也这么红着眼睛!姑娘啊……你给我这手链儿,我闺女说真挺值钱的!得万把块不止吧?给我闺女这么一说你真不知道!我心里多不是味儿!我拉你一趟才十几块钱,你就给我这个东西,我可受不起呀!” 他要专心开车,就把手链从前面递过来。 金色的链条白天看起来也是那样精致,沈灼无意识地摩挲着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司机说:“我闺女说,这链子上刻的有字,去专卖店能查到是谁做的,我今儿早上还琢磨着呢,这要是没缘分遇上你,就拿去让他们联系你!” 司机也许是同情她哭着上车,心里肯定在想:这姑娘怎么次次都这么委屈,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他于心不忍是真,为人朴实不敢贪便宜也是真。 这世间太需要这种美好的童话故事,来解决内心的不平了。 并且,经过这个司机一说,沈灼才注意到上面真的有一个小小的字母,刻痕很浅,丝毫不影响工艺,写着—— “2014.11.22.sz”。 应该是谭思古买手链时刻上的,那个时间,不正是他回北城的第二天么? sz,沈灼。她名字的缩写。 失而复得的心情很复杂,她摸着那手链回家,心里竟有些忐忑。 她不知道谭思古到底有没有发现这条手链不见了,也许他注意到了,但他从来也没说过什么,是不在乎么? 其实,不管在不在乎,他都不会说的吧? 沈灼想了想,把手链戴在手腕上,冰凉感穿过身体,她拉过袖子,把手链藏进去。 进屋时,谭思古还没回来。刘姐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沈灼看她把柜子里的衣服找出来,折好,塞进脚下的行李箱中,有些不解。 “刘姐,你在做什么?” 刘姐回头看到她,笑着说:“小沈回来啦?这个么?谭先生说让我帮你们收拾几件衣服,说这段时间,带你出去几天。” “啊?去哪儿?” 刘姐说:“去武城。” 第24章 .疼爱 当晚谭思古因为公事,出差后归来,第一次夜宿在外。 他打回来电话,沈灼的东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听他吩咐说:“明早老章会过去接你,先不去机场。” 突然启程的原因,刘姐已经告诉了沈灼。 mt和冉氏合作明年新季度创品展览会,这几前谭思古要去武城与冉氏方面见面交流。为什么带沈灼?谭思古说,其实沈灼也没必要抛头露面,最主要的是要带她出去透透气。 沈灼也不知道要不要感谢他这自作主张地好心。 “你最近工作一定忙吧?带上我多麻烦。”沈灼在电话里这样对他说。 谭思古的语调分外平实,他问:“上次见的那个朋友,张锦年。还记得么?” “嗯……记得。” 怎么说起那个张锦年了? 谭思古说:“今天先去他们家一趟,去武城的时候,你就和他老婆在一起,你们做个伴儿。” 后来,沈灼就认识了张锦年那个传说中泼辣又挑剔的老婆。 那是一个标致美人,白皙的鹅蛋脸如瓷器般细腻,五官精巧,笑起来,嘴角边溢出一对小小的梨涡。名字和她的长相更是极其般配。 “这是我妻子,傅娇娇。娇娇,这位就是谭思古的老婆,沈灼。”张锦年在中间介绍。 沈灼低下头来,看向傅娇娇,有些意外,迟迟才叫了声“嫂子”。 “唉。”傅娇娇笑着应下,转动了轮子,将他们引进门。 对,那样美丽的女人,却是个双腿残疾的人。 张锦年倒还是那幅浪荡不羁的模样,叫人把谭思古和沈灼的行李拿进来之后,就乐不可支地开始给他们介绍自己的家。 “这里你们住,我专门找人做了彻底清理,放心住!这里放了你们的东西,这边儿是书房,那边是阳台,旁边那间小屋子雪球在,沈灼就别过去了,你俩住的这两天,雪球去我妈那儿了。” 沈灼心想,难怪,她刚刚进来时就在想那天见到的那只狗,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原来因为她,已被送走了。 其实沈灼挺喜欢那只狗的。 参观完房间,也差不多是上午十一点了,傅娇娇叫沈灼一起去厨房,说要和她一起准备午饭。 两个人刚刚打过招呼了,傅娇娇又是好客之人,这会儿一点也不见外。 张锦年见此,佯装不快道:“来者是客,你怎么拉客人去厨房啊!不懂事儿是吧!” 傅娇娇横她一眼,板着脸说:“关你啥事儿!去一边儿吧!” “你——”张锦年气得说不出来话。 沈灼和谭思古都忍不住要笑。 这对夫妻完全都不把他们当外人,性格暴露无遗。 沈灼也是看出来了,张锦年是个怕老婆的主儿,虽然看着人高马大,脾气不定有多好,但对老婆是说不出的纵容,傅娇娇一个眼神过去,他就怂了。 傅娇娇把沈灼拉到厨房后,笑对沈灼说:“别介意老张那人,他是假客气,也就是你们来,他平时哪把人当回事儿过!” 沈灼淡然一笑,并不做评价。 厨房里的台子有一半低了很多,正好够坐在轮椅上的傅娇娇用,沈灼和保姆准备食材的时候,都要坐着才行。 傅娇娇说:“是因为我这腿,老张找人做了这个台子,不像平常那样,用着是不是挺不舒服的?” 沈灼实话道:“也不会,坐着不累了。” 她想到刚刚进来时,到一楼,谭思古说:“张锦年的妻子腿不方便,所以选了一楼,养狗也方便。” 沈灼再看一眼傅娇娇,觉得傅娇娇虽然表面上对张锦年没有好脸,其实俩人的恩爱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多看了傅娇娇几眼。 傅娇娇心思灵巧,一下子捕捉到了,弯唇笑了一下,然后拿手摸向沈灼的肚子。 沈灼被她这一动作吓住了,一时顿住没敢乱动。 傅娇娇问:“几个月了?” “……快三个月了。” 傅娇娇羡慕道:“真好,我摸摸,沾沾喜气儿。” 她柔软的手在沈灼肚子上摸了一圈儿,力气不大,轻柔的像棉花贴在上面。可脸上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是凄凉。 沈灼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发了会儿呆的功夫,傅娇娇摸完了,恢复如常,对沈灼说:“好好养着吧,到时候孩子出生,我肯定给让老张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食材准备完,剩下的就都交给保姆做。 沈灼和傅娇娇出来时,谭思古正和张锦年聊着天。 聊什么,沈灼一知半解,只听谭思古似乎和张锦年达成某种共识,要做某些什么大事。 谭思古说:“你我不用说你也知道,他们要查的话,总能查出来点儿什么,就是十年前的老帐也能给翻出来。我倒是能补,就只怕时间不够。” 张锦年仗义道:“有我在,能挡就挡!为你,那绝对得要两肋插刀!” 傅娇娇推着轮椅过来,瞥他一眼,插嘴说:“什么事儿又让你动刀动枪的?你现在还是以前么?德性!” 张锦年一愣,算是求饶说:“得了,我做啥事儿到你跟前都是狗屁是吧?”张锦年指了下沈灼,“你这人啊,就不能好好跟人弟妹学学,看看人家多懂事儿!男人说话,女人就少插嘴!” 傅娇娇嘴上一点儿不给他留情,“你瞧瞧你现在说的不是狗屁是什么?去去去,别教坏思古了!人家老婆是用来疼的,哪会像你!” 张锦年打起磕绊,“你——你这话——” 傅娇娇不理他,对谭思古道:“谭兄弟,可别跟我家老张学,学坏了,老婆就跑了,像我就跑不了了,俩腿没用了。” 谭思古笑一笑,站起来把沈灼拉到身边来,笃定道:“嫂子放心吧,不会让她跑的。” 沈灼偷偷看了他一眼,默然低下头来。 被他攥着的手,慢慢的,觉得分外温暖。 晚饭期间,张锦年这个话唠可说了不少话,其中大半是关于谭思古的。 什么校园传奇人物,什么情场高手,什么部队队草称号。爆点相当足,以至于沈灼忍不住越听越想听,越听越来兴趣。 尤其是说到谭思古的情史。 张锦年细数道:“弟妹我给你算算啊,我和思古认识十年,十年前我就不说了,就说十年后的!我俩在部队住上下铺,他小子刚来的时候,我们队隔着墙的那帮女兵就盯上他了!有个最厉害的,九三团八连的拳击冠军,个头得有一米七,身材好得连我们队的军犬看着都流哈喇子!” 谭思古要拦着,张锦年拿筷子敲了下他的手,瞪着眼睛说:“干嘛呢!我就讲这一个!我继续啊……说到这个九三团八连的拳击冠军呀,那真是不得了!我们连做女兵陪练的时候,她谁都不让,一个女人,打扒了多少个男战士啊!就遇到谭同志的时候,被咱们谭同志一把就给拿下了!那么厉害一女的,被他压在地上——” 谭思古突然一声咳,又把张锦年的话打断了。 这次他不让了,接着话茬说:“也有姑娘被张同志拿下了吧?我记着那个七连的林妹妹,情人节的时候你送了人家什么来着……” 第25章 .夜谈 张锦年没想到往谭思古身上浇了一碗油,点上火了倒要烧到他身上了。他忙丢了筷子捂住谭思古的嘴巴,“喂!兄弟!话不能乱说噻!” 傅娇娇眼睛一瞪,就去扳张锦年的手,帮着谭思古,“快说快说,送了什么啊?” 谭思古笑得眼睛眯起来。 沈灼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帮着傅娇娇拽开了张锦年。 张锦年老泪纵横,求饶道:“各位英雄好汉饶命啊!好汉不提年勇!不提了,不提了还不行么?” 傅娇娇啐他道:“呸,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们提的是你当面的怂!思古,你放心说吧!” 谭思古逃脱之后,却是摆摆手,端了一杯酒跟张锦年喝,说:“不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等嫂子一会儿关了门自己问吧!” 张锦年气结,指着他,“你——你这小子可真不厚道啊!” 饭桌上这一闹,一顿饭吃得真可谓是有滋有味了。 吃完饭,在客厅又聊了会天,傅娇娇因为生活习惯,要早睡早起,所以早早地去了。 张锦年说:“不用太在意,她是这个习惯,九点钟睡觉,明儿早上五点钟就准时起。所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晚上有应酬的时候就总是进不了家门了吧?就她那脾气,夜里被我吵醒的时候,直接升级成原子弹爆炸,威力十足!” 沈灼确实明白,她睡觉的时候也挺讨厌被人吵醒的。 比如谭思古,也不是没吃过亏……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身边的男人。 谭思古漫不经心应了张锦年的话,说:“这种习惯好,沈灼也应该学学,早睡早起。” 沈灼挑眉说:“那你们怎么不学学?” 张锦年插嘴道:“我们大老爷们儿整天事情那么多,哪能有这种机会啊!要真是能让我天天六点钟下班,九点钟睡觉,非得把我高兴死了不行!可是弟妹呀,咱没这条件啊!” 沈灼浅笑了一下,说:“张大哥,如果你这话不加前面那’大老爷们’四个字,我想,肯定很有说服力。” 张锦年一愣,有些懵了,过了会儿,他大笑道:“谭思古,你这媳妇儿可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啊?原来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瞧这说话水平,生生把人逼得哑口无言!” 沈灼有些尴尬,她只是随口一说,得到张锦年这样的评价,实在有些令人赧然,也突然觉得有些失礼。 她本打算亡羊补牢的,却听张锦年又说:“谭思古,我突然觉得,你老婆竟然有几分娇娇年轻时的气势!” 谭思古戳破他:“别闹。夸个人还要顺道往自己家人身上扯,挺会沾光啊?” 张锦年乐呵呵道:“我就是在想,你以后会不会跟我一样啊?啊?怕老婆哟!” 谭思古看了眼沈灼,后者捂着脸,耳朵都红了。 她为难道:“你们平时聊天都这么聊的么?当事人在的时候可是太尴尬了!不行了,我得回避一下……” 她说着就要起身走,张锦年在她身后笑话她,“怎么还害羞了呀!弟妹!别走呀!咱们继续聊!” 沈灼的手被谭思古拉住,她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 谭思古一点儿不生气,反而笑着说:“回去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又睡不着,一个人呆着还不如在这儿聊聊天。” 张锦年也过来搭把手,把她重新按坐回去,说:“就是嘛!瞧瞧这急性子哟!” 沈灼笑道:“那别聊我了,聊点儿别的吧?” “聊啥你说!”张锦年分外大方。 沈灼说:“就继续刚刚吃饭的时候没说完的话题——谭思古跟那个拳击冠军……” 谭思古啧了一声,“怎么不聊你,又要聊起我了?揭过去的事儿就算了!张锦年,是你说的,好汉不提当年勇。” 张锦年挥开他,“去去去!还好汉呢!我们就聊这个——” 他转过来对着沈灼,谭思古见此情形,分外无语。 他这不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么? 好在张锦年仗义,再开时讲故事,就没了晚饭时的不正经,反替谭思古道:“那场对决,那女人出手真够狠呀!可你知道,这俩人决战,她出拳,你也挡拳,她踢腿,你得迂回,男人得让着女人!可这三下两下的,那女的出手特别狠,还得理不饶人!最后谭思古捉到她弱点,就撂了她一腿,来了个背摔!那丫解恨的,我们都拍手叫好!” “就这样了?”沈灼好奇道。 “对呀,就这样!” 沈灼是大失所望,她本以为能听到一出缠绵悱恻的军区爱情故事呢,这会儿她撇撇嘴说:“张大哥,你这么随便敷衍我,都没聊天的乐趣了。” 张锦年忍不住笑,“这咋会是敷衍呢?怎么了?那你想听什么?” 沈灼说:“想听点儿有意思的啊。” 张锦年说:“有意思的……我们在部队的那些事,思古都没跟你说过么?” 沈灼耸肩看向谭思古,“还真没有……” 谭思古双手撑在膝盖上,挑起右眼,“天天都是一样,有什么好讲的。” 张锦年叹说:“对啊,天天都那样,却是最让人怀念的对吧?那个时候,训练虽然苦,任务也艰巨,但每天吃睡都是心安理得!” 张锦年这话,却真是说到了谭思古的心坎儿里了。 俩人相视一笑,都不免突然惆怅起来。 人到中年,身边多了很多身不由己,也多了很多重担。 难得的任性,对他们来说,是珍贵的。 沈灼看着谭思古,问他:“那你什么时候退役的?” 谭思古想了想,说:“二十……四那年?” 张锦年记得比他清楚,补充道:“二十三!年轻轻的呢!那时候思古是团里出了名的,人聪明,长得俊,特招人喜欢!我们团长还说,这是栋梁之才,未来先锋!” 沈灼有些诧异,“那怎么就退了?” 张锦年看着她,眼底透了几分晦涩,顿了顿,才道:“那年冬天,思古跟了个任务去解救人质,在那儿,腿受伤了,在泥沼里呆了一个晚上,后来感染,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再后来伤好了,他家老爷子就到部队领人了。他家三代单传,你也知道。” 沈灼心脏突突地蹦着。 谭思古在她身边坐着一语未发,温润的神情在暖灯下,轮廓清晰。 张锦年继而又问她:“这事儿你也不知道?” 沈灼一愣,来不及摇头,张锦年就意味深长道:“不对呀,这事儿该知道的呀,就是不知道,谭思古腿上那么深一道疤你没看到?” 沈灼大囧,脸上登时红做一片。她结巴道:“……没……没注意过。” 的确是没注意过啊。她和谭思古结婚这些日子,她唯一能看到他身体的一次,就是那天……之后哪还有过?而那次,她也没什么心情注意他身上的疤痕…… 张锦年笑得蔫儿坏,对沈灼说:“没注意过?那怎么行呀!一会儿你俩回屋的时候,你就去看看,我跟你说在哪儿——就在他大腿上,偏里点儿!一眼就能看到!” 沈灼觉得有火在她脸上烧,她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站起来,她急忙说:“张大哥,今天要不然就聊到这里吧……我看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张锦年大叫着,“哎?怎么又要走啊!弟妹!弟妹你别走呀!咱们再聊!” 谭思古拦着他,笑着对沈灼说:“你先回去吧。” 沈灼走后,张锦年看着沈灼紧闭的门,乐不可支,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问谭思古:“你到底在哪儿找到她的?这丫头,可真太有意思了!” 谭思古靠回在沙发背上,说:“捡来的。” 张锦年敛了几分笑:“真是那时候……” 谭思古轻轻点头。 张锦年怅然道:“哎呀……真没想到,这转眼的时间,小姑娘都能长这么大了……思古,你这人,没想到还是个长情的……” 谭思古弯起身,把手里的杯子搁在桌子上,站起来说:“不是情,是个缘字,你说呢?” 张锦年想了想,嗤笑一声,叹说:“你小子啊……” 谭思古回到房间时,沈灼换好了睡衣,睡在床上。 被子和床罩都是新的,傅娇娇是个有心人,给沈灼放了加湿器在床边,屋里里,温馨暖和。 但毕竟是陌生环境,沈灼躺下来,没能立刻睡着。 没多会儿听到谭思古走进来,她有些意外。以为他要再晚些。 谭思古先接了个电话,然后拿上睡衣出去。 十几分钟之后再回来,身上带了几分潮气,他顺着被子角,挤到里面,顿时被里面的人的体温感染,而沈灼也被他身上的沐浴露的味道包围了。 “这么快就回来了?”沈灼转过来,半眯着眼睛。 “嗯,过来陪你。” 沈灼轻声一笑,“我不用陪。” 谭思古捏了捏她的脸,转移话题道:“现在脸不红了?” 沈灼清醒几分,拍掉他的手,被他碰了的那边脸突然就又烧了起来。 “你们……你们聊天的时候,都这么聊的么?张锦年看着是个豪放的人,但没想到,那么豪放……” 谭思古打趣她:“他说的哪里有错了?” 沈灼睁开眼睛瞠视着他,“你看我被人调侃心里倒高兴呢!” 谭思古笑了一下,“你别往心里去不就行了。” 沈灼不满,“这能不往心里去?我明天早上起来,他要还那样,我可真……真的就没办法和他说话了……” 第26章 .心动 谭思古忍不住笑,这个脸皮儿薄的姑娘啊,他还没说什么,她自己早就红透了脸。 他说:“也是你挑了事儿,不问他那些有的没的,他怎么能扯到你身上了?” 沈灼不服气地撇嘴,嘟囔了句:“我也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到底有多少个女人。” 其实沈灼并不知道她该不该问出这句话,或者说,她有没有立场问出这句话。 她知道很多人,会去在意另一半的曾经。这个不分男女。 都说男人希望成为另一半的第一个男人,女人希望成为另一半的最后一个女人。其实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只是沈灼有些诧异,她竟然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应该么? 话已问出,覆水难收。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谭思古。 他倒是挺有兴趣的样子,躺下来些,望着沈灼。 “多少女人?那让我来给你仔细数数——” 他也不知是真心还是故意,真的开始掰着手指头算。 上学的时候肯定有女朋友,三两个不在话下的,最长的在一起两年半,因为入伍分的手,后来去了部队,没啥条件,也就没交女朋友了。 沈灼问:“那个170?” 谭思古笑着解释:“170?170不算是个女人,只能算是战友。” 沈灼眼中充满不信任,“你这样的,我相信你是男女通吃!” 谭思古突然看向她,无奈道:“没见过这么爱给自己扣绿帽子的。说真的,是没有过。这都是三人成虎的事儿,只有当事人最知道真相,所以我现在告诉了你真相,你该相信我。” 沈灼点点头,这才算是能接受了吧。 谭思古继而问她说:“还有没有疑问啊?要不要我给你讲讲以前在国外学习的那些?” 沈灼瞪他一眼,这会儿决定放弃了。 她转过身去,说:“算了,好像也挺没意思的。” 她其实是在后悔随着自己的一时任性抛出了那些问题。这些事情,她何必问啊,想想也知道的—— 谭思古这样的人,走在哪里,都能成为光环之下的优越者。他们从来不怕得不到什么东西,尤其是女人,是有判断力,且容易受诱惑的动物,就更不在话下了。 谭思古把头搁在她的肩头上,好奇道:“怎么刚刚问,现在又不问了?” 沈灼随便找来借口说:“困了,不想听了。” 她肩头有些震颤,男人在贴近她脖上的位置闷闷地笑。 沈灼稍稍回身推了他一下,腰被谭思古握住。 谭思古突然呼吸有些急,也有些热,喷在她脸上。 他压抑道:“沈灼,其实,我忍得很辛苦——” 沈灼瞳仁微张,双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无所适从,慢慢的,竟觉到他的身子比她刚刚的脸还要热。 庆幸的是谭思古并没有什么动作,他只是压着声音,慢慢道:“是不是没到三个月,不安全?” 沈灼下意识点头,又慌又乱的。 谭思古放开她,躺了回去,过了会儿,沈灼听到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一笑。这股尴尬,随着他这一声叹息和这一声笑,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沈灼动了动,离他远一些。 心想,他在国外那一个月,难道就没个人给他解馋?她还真不信。 那些个金发碧眼的大胸女人,哪个都会比她强,她指的是功夫……只要谭思古勾勾手指头,就能香柔满怀吧?他何必为了她忍着。 谭思古现在不知道沈灼心里的那些想法,他做事坦荡,从来不往歪门邪道上想。况且,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比着动物,多了几分自制力。 虽然,也有人说过,男人是半只禽/兽…… 他坐起来,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再回去抱住沈灼时,沈灼还是心有余悸。 谭思古温着声音安抚她,“别动了,我要做的话刚刚就做了。怕么?” 说怕是不是很没面子? 怎么说她也是个少妇了,这种事,本能反应和理智的情况下做出的反应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决定安安稳稳地呆在谭思古的怀里。 房间里陷入了平静中。 谭思古浅浅闭上眼睛,似乎决定睡觉了。 沈灼的心里空空落落,她看了他一会儿,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在这短短的半分钟时间里睡着了,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说:“谭思古,你腿上……那伤痕深不深?” 谭思古闭上的眼睛微动,低低说:“要看么?” 沈灼顿了顿,“不用……” 谭思古轻声一笑,睁开眼睛看着她,淡淡说:“挺深的。” 沈灼问:“为什么会受伤?” 他平静地说:“去救一个小姑娘,情况混乱,被那姑娘以为我是绑匪。” 沈灼敛住眉眼,低声道:“那个被你救了的小姑娘……还真是有些不知好歹。” 谭思古说:“对啊,非常的,不知好歹——” 说实话,他这样的云淡风轻是很容易打动别人。 沈灼心底油然升起一份自豪,原因很简单。 这是她的丈夫,他不仅一表人材,聪明有才干,还是个英雄。 他这样年纪的男人,年岁,阅历,才是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和青涩的男孩儿不一样,他们有骄傲的资本,他们同样有令人倾佩的条件。 而他,不曾显山露水,更不曾夸大炫耀。多么难得的本质,多么迷人的姿态。 沈灼偏过头去,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无不在昭著一件事实—— 谭思古,他在最好的年华,却遇见了最糟糕的她。 她很想问他,谭思古,你觉得值得么? 她也想问自己,沈灼,你是何德何能,能拥有他? 那时狼狈的交缠,是时光赏赐的最猛烈的巴掌。 她突然想起了婚礼之后那个雨夜,也是她和谭思古的初/夜。 那天晚上并没有发生很多复杂的事,也并没有太多勉强。 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可能是因为归来时淋了雨,有些发烧,脑袋不清楚了。谭思古脱她衣服的时候,她搂着他的脖子呵呵地笑。 她的身子热得像烧红的碳,而他的身体很凉,冰凉又坚硬。 她浑身湿漉漉,始终不肯让他离开。谭思古原本也在笑,胡乱地把她身上的衬衣扯去,触碰到她细滑的小腹,舍不得离开。 沈灼觉得他笑得像个流氓,但下一刻,她突然醒过来—— 他怎么会是流氓?他是谭思古! 是吃饭时会为她主动拉开椅子铺开餐巾的绅士,是教养极好的谭家独子,是她耐心十足、脾气好得不行的英俊丈夫—— 她瞳孔大张,猛地把他推来,谭思古身子却并没有动,他愣了一下,紧紧盯着她,眼中的笑渐渐消退。 沈灼很清楚,那一刻,他看着她,怒不可遏。 他掐住她的手,声音沉沉地质问她:“沈灼,你刚刚把我当谁了?你看清楚我是谁了!” 沈灼脸颊发烫,身体却渐渐冰凉。 谭思古凑到她耳边,他的气息摩擦着她敏感的皮肤,张口就要在她的后颈上。 沈灼疼得龇牙咧嘴,觉得脖子都快被他咬下来了。 她后来也曾庆幸过,自己是在那种糊涂的情况下把做妻子的义务尽了,免了很多心里压力和需要克服的障碍。 往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把谭思古妻子该做的每一件事都当作是游戏里需要闯过的关卡,也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关卡闯得多了,这些似乎已经开始成为习惯。 三个月的时间而已。 往后呢?在后面的关卡里她会遇到什么? 沈灼又想到叶真卿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他说沈灼,你对谭思古是什么感觉? 她始终不敢面对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她不知道谭思古对她是什么感觉,就是那种不甘的心情束缚着她,她即便知道那是不对的,仍冲破不了。 但是现在,她似乎隐隐捉住了一些希望…… 如果抛却顾虑,沈灼,你对他,是什么感觉呢? 沈灼,难道说,哪怕是一瞬间,你没有动过心? 她看着身边男人的轮廓,心里的答案太明确了。 是的,就是这一刻…… 身旁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入睡,然而这个平静的夜,对沈灼成了煎熬。 她每次闭上眼睛,总会有很多东西夺入脑中。 时而是那些清晰又模糊的脸,时而是那些她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心底荡漾的情愫,陌生又熟悉,甜蜜又让人心痛。 山盟海誓之后的泪眼千行,甜言蜜语下的刀剑锋利。 这世界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太多东西,说不明白了…… 如果都是一成不变的,又怎么会有背叛?如果都是坦然相待,又怎么会有谎言?她太清楚这种感觉了。 清晨天空泛着鱼肚白的时候,傅娇娇已经在保姆的陪同下散完了步,回来,看到沈灼起床,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软软地扎着,素面朝天,眼底有几分疲惫。 傅娇娇诧异道:“没睡好么?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沈灼揉着眼睛摇摇头:“早安……上午十点的飞机去武城,我起来先帮着收拾一下东西吧……” 第27章 .挣扎 傅娇娇莞尔道:“怪不得老张总夸你呢,确实是个懂事儿的人。” 沈灼觉得傅娇娇客气,也实在受之有愧。 她摆手,到客厅,先把保姆倒的茶喝了,紧接着,谭思古也出来了。 沈灼不着混迹地瞥过脸去,避开他,心里扑通扑通的,没有一刻是安宁的。 好在一早上谭思古都在接电话中度过,没什么空陪伴沈灼。 早饭之后,谭思古接到电话,老章已经等在楼下。 张锦年夫妇的飞机在下午,暂时晚一些,两家就此分别,约定晚上再见。 谭思古的助理随行,在候机室等待飞机中,他手里总有工作要做。唯有起飞时,关了电子设备,他才揉着眉心对沈灼说:“忘了跟你说,上飞机前,诸经理的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 沈灼一顿,才想起来,她的手机早就不用了,诸跃然找她的话,只有通过谭思古。 “她说什么了?” 谭思古说:“他说你的那幅画已经处理好了,钱已经到账。” 沈灼看着他。飞机正在上升,窗外的风景越来越小,山川河流,都成了眼底的一角。 她轻轻“哦”了一声。 谭思古说:“你的那幅画,那幅?” “嗯,是那幅。” 谭思古点点头,没再问。 沈灼道:“不好奇我卖给谁了?” 谭思古轻笑说:“你愿意说的话,就说吧。” 沈灼像是非跟他别扭一样,说道:“你不问,我就不说。” 谭思古收了笑,回望她,最后说:“我知道你卖给谁了。” 沈灼愣住。 偷鸡不成,蚀把米。 更多的,是觉得自己太幼稚了。 谭思古抱住双臂,头靠在椅子后面,闭上眼睛,轻声说:“赚了多少钱?” 沈灼犹豫地报了个数字。 听罢,谭思古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生气么? “……为什么?” 他说:“因为你不是送给他,而是卖给他,价钱还比当年你给我出的高那么多,把他当作冤大头给坑了一把。再想一想,孩子的奶粉钱,是不是已经够了?” 沈灼忍不住哼笑了一下。 奶粉钱?何止。 谭思古闭上眼睛,却没有想睡觉的意思,反而话越来越多。 他问沈灼:“武城有什么好玩的?” 沈灼曾在武城生活了大半年,在那座城市里作为一个过客,沈灼却做到了比那座城市的本土人更了解武城。 她知道哪条街上的小吃更好吃,知道那道风景在什么时候最迷人,知道怎么说最地道的方言……这个,承载了很多记忆的地方。 她说:“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有时间去么?” 谭思古说:“不知道,我去过几次武城,但从来没有久留过。” 沈灼玩着手指头,低声说:“如果你想,我可以带你……” 空姐的声音在提醒乘客,飞机已进入平流层,沈灼的声音淹没在空姐清脆悦耳的声音中,不知道有没有送达到谭思古的耳中。 他睁开眼睛,先看了沈灼一眼,然后把电脑打开。 “对不起,事情有些多。” 沈灼假装无所谓的笑一笑。昨晚残留在心底的情愫,她本以只是那一刻的恍惚造成的,却没想到,此刻,竟又在鼓动。 谭思古的助理姓肖,肖助理看沈灼无所事事,拿了份杂志给沈灼,说:“谭太太,这个给你看,解解闷吧。” 沈灼拿过来,随便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竟然有谭思古的访谈。 标题和舒瑶之前买的大同小异,应该是他在那段时间接受的另外的一些媒体的采访。 这个访谈只有短短的两页,各配了两张他的半身照,近身侧脸,打了侧影。 修图师应该在他脸上也下了一番功夫,然而功夫太过,成品里,人物太过坚硬,却还不如真人好看。 沈灼闲闲看了几篇问答,问题多没什么新意,不外乎谭思古的事业经历,为人喜好等。谭思古又答得一本正经,句句得体又谨慎,毫无乐趣。 沈灼看到最后,唯有末尾的那两个问题让她怦然心跳加速—— q21.谭先生对新的一年有什么期待? a:我希望,公司新季度的产品能得到顾客的欢迎。另外,我希望我太太能健康地生下孩子。 q22.(记者惊讶)谭先生原来已经结婚了呀?恭喜恭喜!不过这句话恐怕也敲碎了我们很多女读者的心。那么最后这个问题,我就换一个吧,谭先生,您在这里想对您的妻子说些什么呢? a:她应该不会看到这些访谈,不过如果她看到了,我想说……希望她永远不要后悔和我结婚。 与其说是意外,不如说是震惊。 沈灼试着想象,谭思古在面对记者时,是怎么说出这段话的。 他一定是以一种自在的姿态,声音轻缓而流畅,又带了几分笑。 或者不对! 他也许是紧蹙眉头,认真思考了很久,郑重回答,声音坚定,眼神犀利。 不对不对!哪种都好像不对! 沈灼看了眼谭思古。 比起杂志上的照片,此刻坐在飞机的小窗旁,对着电脑认真看着什么东西的他,是另外一种气质。 一种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肖助理看沈灼没再关注杂志,便问她:“谭太太,是不是看到了谭总的访谈那段?我们谭总是不是特别上相?” 沈灼一愣,回过神了,说:“照片不如真人。” 方才专注工作的谭思古挑眼看过来,没找她,找了肖助理,对他说:“别分我的神,刚刚让你找的报单找到没?拿给我看。” 肖助理忙说找到了,拿给他。 两人又投身工作,沈灼独自拿着那本杂志发了会儿呆。 等飞机降落时,谭思古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 整个飞行时间也不过只有两个小时,等到落地,肖助理落在后面,取行李。沈灼跟着谭思古夹在下飞机的人群中,慢慢往外走。 谭思古牵住她的手,她竟然才想起来,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那份杂志。 恍恍惚惚出了人,到外厅的行动电梯,人流也少了很多,谭思古提着手提电脑,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沈灼看了眼窗外宽阔的机场地坪,远处是灰色的丘陵和树丛。 这个季节,其实并不是武城最好的季节。 从了机场大门到外面,谭思古打电话联系肖助理,那边肖助理说已经拿了行李,马上过来。 谭思古挂了电话,突然拽了沈灼一下。 沈灼猝不及防扑进他怀里,身后有个人推着行李车冲过来,连声道歉。 沈灼缩着头,耳边只留下了男人坚定的心跳声。 冲撞的旅人走后,谭思古松开她。 “没事吧?” 沈灼捏着胳膊,低下头,也没应。 肖助理赶来的同时,也有车子开过来,司机穿得西装革履,说是冉式的员工。后来介绍认识之后才知道是冉氏某个部门的副组长。 他们坐上车,就一路往预定好的酒店去。 路上司机问谭思古,今天要不要见一见他们董事长。 冉氏的董事长冉东云,也就是冉琦的父亲。 没想到司机一问出来,就被谭思古淡然拒绝了。他说:“今天刚到武城,我太太有些累,不如明天再过去拜访冉董事长吧。” 表面上,谭思古拿了沈灼当借口。 深想,这话却有另一层深意。 谭思古和冉东云,撇开辈分不说,两人地位在同一个高度,谭思古刚到武城,前来接待的不是高层管理人员,而是一个小小的组长,可见冉氏的诚意。 既然冉氏态度是这样的,谭思古也不必倒贴。 沈灼弄清楚这层关系之后,再看谭思古的神情,发现他仍是一派悠然,好像根本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一样。 既然他都不在意,她又何必多事过问。 到了酒店,安顿好了行李。 沈灼先去泡了个热水澡,泡澡中间,谭思古敲响浴室的门说:“沈灼,我有些事,先出去一下,你在酒店好好休息。” 沈灼迟迟说了句:“好,你去吧。” 等到门口的脚步声消失,沈灼从鱼缸里坐起来,也没了泡澡的兴致。 换好衣服,她在酒店的房间里徘徊了一圈。 她没有手机,房间里有电脑,有电视。 她开了电视看了会儿,乏味的电视节目,聒噪的演出,每一个都不能让她静下来,她撇眼又看到桌子上那本封皮被她卷起来的杂志,一股烦躁油然而生,打压不下,甚至正在肆无忌惮地蔓延滋生。 她坐起来,走到桌子上,开了电脑。谭思古的笔记本电脑。 桌面是一张星空图,她诧异的发现,他的电脑里面,很多东西都没关。 数据图,报表,网站,甚至他的msn和邮箱等私人通讯平台都在上面挂着,邮箱里在她打开电脑的这几分钟里,已经新添了两封邮件。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打开网页,登陆微博,浏览了几个消息,然后看到叶真卿转发了一则心灵鸡汤—— “我们的心如同橱柜,不管华丽或简朴,橱柜能供存放的位置总是有限。我们要放进去一个重要的人,就要从心里清掉一个不重要的人。我们要放进去一个值得的信仰,就要从心里清掉一个不值得的信仰。堆满垃圾的地方,就只会是垃圾场,不会是花园。” 她打开私信,给叶真卿发了一串省略号,叶真卿回了一个问号。 沈灼说:“心理医生也信这种心灵鸡汤?” 叶真卿道:“正确的认识,谁都应该信。到武城了?” 沈灼回:“嗯。” 她翻了下网页,重新看了眼叶真卿转发下的那段话。 “堆满垃圾的地方,就只会是垃圾场,不会是花园。”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满满当当的,究竟是什么? 叶真卿问她:“在干什么?” 沈灼回道:“谭思古有事先去忙了,我一个人在酒店。” 叶真卿发来一个叹息的表情,说:“想出去?” 沈灼回:“嗯,挺想的。” “你自己似乎不太安全。” “也不会……” 她想回她其实在武城生活过的,但后来一想,她刚刚还是忽略了。 九年了,那么远了,人都已经面目全非,何况一个正在发展的城市,恐怕早已日新月异。她自以为的熟悉,其实早变成陌生,人是一样,景色也是一样…… 想到这里,沈灼有些无力。 放开电脑,她坐在椅子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叶真卿回了一条私信,只说了四个字:“注意安全。” - 沈灼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走出酒店的大门。 与其说没有勇气在陌生城市里游荡,不如说是因为害怕面对过往。 她关了电脑后,躺在床上,模模糊糊到了天黑时,叫醒她的竟然是傅娇娇。 她睁开眼,看到傅娇娇对她笑。 “就知道你早上没睡好,还困么?” 沈灼坐起来,有些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清醒一些后,她才说:“你们到了?张大哥呢?” 傅娇娇说:“他跟思古一样,一来就被那帮人请走了,现在只有我陪你了。” 沈灼看看时间,竟然已经八点钟了。 傅娇娇他们也是刚到武城没多久,这会儿晚饭都没吃。 沈灼连忙穿了衣服,说要和傅娇娇一起到酒店的餐厅吃饭。 傅娇娇说:“既然都来武城了,还在酒店吃饭多没意思,我带了家里的阿姨来,她之前是在武城工作过的,我们趁着没人管,先去逛逛吧。” 沈灼没有拒绝,自己主动,和受人被动是不一样的。那股冲不破的*憋着,此刻被傅娇娇一下戳破,顿时舒畅多了。 司机开车过江,走街串巷。 沈灼看着沿途景色一闪而过,恍惚得,觉得那丝熟悉刚刚划过,却抓不牢。果然九年后的武城,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武城。 江水昏黑,阿姨指着路边的一处说:“这里是我以前做过事的地方,就在这个楼上。” 沈灼看过去,凭着记忆心道,那里,原本没有高楼竖起…… 阿姨又指着一处灯火明亮的奢华商场说:“太太明天可以到这里逛逛,里面有挺多卖衣服的!” 沈灼却只记得那里有一排生长茂密的枫树林,到了秋天,红叶铺地…… …… 转眼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阿姨领傅娇娇和沈灼走进一家店,说这里有武城比较有特色的菜。 点了几样,发现也都是他们平时能吃到的,但味道却真的和北城的菜馆做的不一样。 阿姨还叫了一份红豆糕,给沈灼的。 傅娇娇说:“前几天我就听说老张说了,你喜欢吃我们家附近的红豆糕,大半夜的也要跑过去买,阿姨说这里的红豆糕才是最正宗的,你试试。” 沈灼吃了一口,口齿留香,也吃不出别之前那家有什么不同,只觉得确实好吃。她点头赞道:“确实不错……” 傅娇娇满意道:“那就好,我们先吃,等儿打包几盒带回去。” 这晚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几天,傅娇娇一直和沈灼逛着武城各地。 和大学时候的自助游不一样,她们时间充足,交通便利,随时叫随时走,累了就回来休息,也不用顾忌其他。 傅娇娇说:“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都是我这腿,走到哪儿都不方便,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朋友能陪我出来,我也不年轻了,三十岁了,需要多出来走走,倒是劳累你跟我瞎跑。” 沈灼的感觉竟和她不谋而合。 她也好久没有出来玩了,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是故意把自己封闭起来的。 现在,不管是被傅娇娇带出来的也好,她自己走出来的也好,真正能面对那些曾经害怕过的风景时,却也没觉得有多恐惧了。 就比如这一天,在武城大学的校道—— 沈灼看着不远处的樱花树,低声说:“现在不是樱花的季节,如果是三月底,这里一定很美……” 傅娇娇说:“要不然到时候再来一次?或者干脆去日本看好了!” 沈灼摇头说:“还是不了……” 傅娇娇会错意道:“也是,那时候你身子重了,出行就不方便了。” 沈灼笑一笑,不多解释。 在这途中,她也遇到了两个背着画板的少年,他们行色匆匆,脸上洋溢着少年志在四方的激情,从她身边走过…… 她突然想,她此刻的怀念到底是什么?是那个她初次遇见的卫渠呢?还是那段重生的晴朗时光? 爱情有时来得快,又走得悄无声息。 半年前,她从卫渠所在的酒店被人赶出来时,从武城狼狈逃回北城,并没有好好看一眼这些曾经的风景。 她无心看,心被占领着。 无论是不甘心,还是惶惶不安,抑或是彻头彻尾的悲痛。 其实她相信,那个时候的她在别人看起来,都一定是个颓靡的可怜人。无关的人默然无视,善良的人会给她递一杯温热的开水。 而现在,她看着手里已经冰凉的白开水,一饮而下,冰凉的液体贯穿肠胃,到达身体里,再抬头看世界,都已恢复运转…… 第28章 .再见 离开武城的头一天,沈灼在谭思古的外套里,看到了一张做工精致的请帖。是一张订婚请帖,上面已经标注了两个新人的名字。 谭思古见她看到,也没避讳,解释说:“订婚宴后天办,到时候会有不少记者来,人太杂,所以我就不去了。” 沈灼把请帖叠好了放在他的公文包里,轻“嗯”了一声,脸上表情淡淡。 谭思古终于也发现了沈灼这些天的变化。 可能傅娇娇陪着她出去玩,她很尽兴,这些天心情好,气色也好了很多。甚至刚刚看到那张写着卫渠和冉琦的名字的请帖时,也只是微微的愣神。 谭思古想夸一夸这姑娘,心思成熟了,也开始喜怒不形于色了。 可转念一想,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好是坏。 第二天清晨的飞机,去机场的路上,沈灼还在犯困,靠在谭思古的肩膀上睡觉。 他忙完了武城的事,回去的路上终于不像来时那样忙碌,也有时间陪沈灼聊天了。只是沈灼还有些觉得可惜。 谭思古这些天只为忙碌,也没有时间逛逛武城。 谭思古说:“你玩得开心就好了,我往后还有机会来。” 沈灼心道,以后来,感觉就不一样了。 飞机起飞的时候,她看着窗外,定定不动。过了会儿,低下头去。 谭思古看她不说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沈灼撇开,抬头瞪了他一眼,“摸我干什么?” 谭思古定睛看了她一会儿,开口说:“以为你要哭了。” 沈灼心头一顿,缓缓舒了一口气,忽而就笑了。 她身子横过来,头歪在他身上,轻轻说:“谭思古,以后我就跟你慢慢熬吧……” “什么?” 她声音太低了,机舱里的噪音都比她的要清晰。 谭思古听不清,再问一遍时,她只摇头不再说,脸上带着得逞的笑。 谭思古无奈,拉开她:“坐好了,这样不安全。” 沈灼不肯动,抬头对他笑:“老气横秋的,你从什么时候学会这种教训人的口气的?” 谭思古朝天翻了翻眼睛,“对你,不教训也不行了!”他拎起沈灼的后领。 沈灼看周围还有人在,怕丢人,只好老实地坐回去。 等飞机稳了,谭思古扭过来说:“过来吧,我贡献一只胳膊给你睡。” 沈灼不理他,抱着手臂,扭到另一个方向睡。 谭思古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拽过来,“什么时候竟然像个孩子一样了?过来!睡不睡了?” 沈灼无力地叹口气。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浮沉不定中带着一股激荡。就是俗称的心动。 其实她这样一本正经看着谭思古的时候,很想再问他那个问题——谭思古,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娶我的?到底是不是? 她特别想问,但鉴于此刻在几万米高空中,她身边还有别的行色匆匆的旅客,而他对面的人又太过不一本正经,于是终于还是把话咽在肚子里了…… 到北城之后,一切都又依照过往—— 沈灼回了王嘉禾那里一趟,带了谭思古的一点儿心意。 母女俩谁没说起孩子的事了,王嘉禾问得多的还是谭思古最近的情况——生意怎么样,工作忙不忙?问完了,就开始说些她最近遇到的有趣事儿。 沈灼临走时,沈烨送得她。 沈烨贷款买了辆车,沈灼坐上去时,夸他厉害了。 沈烨说:“先买个一般的,等以后存好了钱再换好的。” 沈灼说:“换车就算了,先找个女朋友才是正事儿吧?” 沈烨急忙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刚刚妈没说这事儿我还在庆幸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点破我!别说我,我不急,前几天刘教授还说让我把研读完接着读博,我这学校和医院的事儿就够多了,哪有功夫找女朋友!先搁着吧!” 沈灼笑一笑也不说了。 这种事儿,逼是没用的,况且她相信沈烨,他自有主张。 路上沈灼拿沈烨的手机刷微博,刷到了热门话题。 前十名,有两个榜单被冉琦霸占着,都是她与卫渠订婚的新闻。 沈灼翻看了几条就关了手机还给沈烨。 沈烨看了一眼她,犹豫道:“沈灼……你不会难过吧?” 沈灼哼笑一声,“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那时候,卫渠在得知她结婚的消息时,是什么心情…… 那天她也期待过,心想,他会不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冲破礼堂大门,在司仪问她“沈小姐,你愿不愿意嫁给你身边的这位谭先生”时,替她高声喊“不愿意”,然后拉起她的手,带她远走高飞! 可惜没有。 他消失得像不曾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 那时惊涛骇浪的心情,此刻反而平静。 晚上诸跃然也打了电话问她怎么样。 他们大概都会觉得她是最大的受害者,是最可怜的人。这太可笑了。 诸跃然说:“你怨他吧? 沈灼说:“我不怨他,我为什么要怨他?是哪个狗血的小说家说过的:相遇不一定要相爱,相爱也不一定要相守……这话我记得曾经被你奉作至理名言。我也一下觉得挺对的。他陪了我9年,我该感激他给了我这9年的好时光,我该感激他的……” 诸跃然说:“沈灼,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挺难受的。” 沈灼觉得好笑,他们怎么都不相信她呢? 挂了电话,沈灼拆了几盒红豆糕,吃了一会儿,就觉得眼角热。 说再见也需要一个仪式吧。 她想象着订婚宴上,站在卫渠身边的冉琦有多漂亮,那时的场面有多宏大,祝福有多少……那才是最好的仪式。 他们的相遇,正是她的告别…… 谭思古晚上回来,看到沈灼又睡在了书房。怀里抱着红豆糕,胸口都是红豆糕的屑。 说她像个孩子,现在,真觉得是了。 他走过去,要抱起她时,沈灼挣扎了一下,嘤咛一声,丢了盒子抱住他的脖子。 “谁……” 谭思古看着地上狼狈,也无暇顾及,轻声应了声:“我。” 沈灼眼睛睁开,看了他一眼,又重新闭上,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 谭思古有好一会儿都不敢乱动,后来听她开口。 沈灼的声音有些沙哑,软软道:“我刚刚……做梦了……” “梦到什么了?”谭思古抱起她。 沈灼懵懵懂懂说:“我梦到……一个小女孩儿……她叫我’妈妈’……” 谭思古笑一笑,“大概是个女孩儿吧……” 走廊的光线有些刺眼,沈灼皱起眉,脸埋在他的胸怀中。 “……是个女孩儿……”她说。 谭思古应和着:“女孩儿好。” 他踢开卧室的门,把她塞进被子里面,轻声说,“继续睡吧。” 沈灼松开他的脖子,却没有放开他的领子。 她认真道:“谭思古……真的,是个女孩儿。” 谭思古身子弯着,轻声说:“嗯,女孩儿好。乖,睡吧。” 他没有一点意外或者疑惑,仿佛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了。 沈灼在意识模糊前,一直想:他这么神,无所不知……他到底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呢? 这个冬天看着不长,辗转却发生了很多事,有人蒙在困惑中,有人幡然醒悟,有人即将迎来更严酷的磨难。 入二月,接近农历年,街上不管哪里都热闹非凡,就连医院也是人挤人。 掀开厚厚的外套看,沈灼小腹已经有些明显了,她到医院做检查,医生拍了清晰的b超照片给她,沈灼看那照片,发现,那小小的胚芽如今已经有了胎型。 在照片上,她能看到孩子的头和小巧的四肢。 医生说,能听到心跳声。让她听。 沈灼听了一会儿,鸡皮疙瘩要起了,到后面又想听又不敢听。和她一同来的孕妇看到她那样,忍不住笑,但任谁不都和她一样么,对新生儿怀着一种矛盾心情…… 从妇科下来,沈灼去了趟脑外科科室,跟沈烨打招呼。 到他们办公室门口问,里面的医生说:“沈医生下急诊科了!” 急诊在一楼,沈灼正好搭电梯下去,到了急诊部,正要找沈烨,就听到里面乱糟糟的声音。 坐在里面捂着脑袋的男人声音很高,痛斥着护士:“你下手能不能轻点儿啊!你会不会包啊!我头快疼死了!” 沈烨正在一边站着,沈灼在他后面叫了一声,他回过头来,白褂上竟然沾了些血。 沈灼看到,吓了一跳。 沈烨走过来,把血迹遮住,问她:“检查完了?” “嗯……”沈灼把他翻过来看了一圈,“你怎么了?身上怎么有血?” 沈烨挡住她,带她出门后,笑道:“没事儿,刚刚给人缝针,蹭上的。你别在这儿了,太乱!给你我的车钥匙,你坐车里等我吧!” 沈灼拿着沈烨的车钥匙,出去很快就找到停在停车场边角的车子。 她坐在里面等了会儿,有人敲响车门,沈灼看过去,一时愣住。 外面头上包着纱布的男人,抽掉嘴里的烟,扯开嘴角说:“哟!原来真是你啊!我刚刚还以为看错人了呢!” 沈灼吓得没敢说话,也没任何动作。 外面的男人有些不耐了,又敲了敲车窗说:“干嘛呢!见着你叔也不说句话啊!” 沈灼凝眉,犹豫片刻,还是开了车窗,叫那人一声“陈叔”…… 第29章 .浅爱 男人一脸痞样,不满道:“怎么叫起叔了?以前叫舅舅不是叫得挺好么?” 沈灼心头一顿,喉咙像被人扼住,说不出来话。 好在这时沈烨从急诊部出来。 看到车前的男人,沈烨没好气道:“陈叔,你伤口刚包好,就别出来见风了!” 男人回头,把烟头扔到地上,踩上去,骂道:“臭小子倒是跟你姐一个德性了!怎么了?我们家卫渠不跟你姐处对象了,你们就翻脸不认人了?” 沈烨毕竟已是成年男子,不像小时候个头瘦小,这会儿站在男人身边,高出他半个头,气势也丝毫不输。 “我说的你爱信不信!见了风头疼,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男人气结,却也没办法。他撤回去,抬手在沈烨头上拍了一下,笑说:“能耐啊!敢这么跟我说话了!行,走吧走吧!搁这儿碍眼!” 沈烨不理会他,那一巴掌挨就挨了,总比为了争一口气闹出什么幺蛾子得好,再说了,这人,也不是善茬! 这人不是别人,他姓陈,名硕。是陈佳月的哥哥,也是卫渠的舅舅。 算起来,陈硕年纪也五十有六了,年轻的时候倒机关干过几年,后来犯了事儿蹲了两年牢,出来,就成了游手好闲的混子。 沈灼前些年和卫渠在一起的时候,当这人是半个亲戚,他不犯浑的时候,叫他一声“舅舅”。现在?哼,屁也不是! 沈烨坐上车,一刻也没停,就把车开出了医院大门。 走好远了,看四周车流涌动,屁股后面没有那个烦人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 沈灼从沈烨赶来时,就没再说些什么。 这会儿拿着沈烨染了血的白袍,问他:“刚刚缝针的人就是他?” 沈烨看了她一眼,慢慢说:“嗯。” 沈灼把他的白袍扔到后座说:“回去让妈用盐水给你泡上,我上次在新闻上看到有病人殴打医生的,你出急诊的时候多注意安全。” 沈烨应下来,别的也都没再说了。 其实他不说,沈灼也在去王嘉禾那里时,断断续续听得差不多了。 陈硕上次出现还是在半年前的初夏,他从外地回来,欠了一屁股债,回来找陈佳月要钱,具体情形沈灼不知,她只听说那段时间卫渠家被砸的叮叮当当响。 卫渠那时候已经在武城了,沈灼打电话给他时,他声音平静道:“不要理他。” 沈灼就也没理。 后来陈硕消失,陈佳月从西华搬出去,卫渠和沈灼分手……到今天,陈硕重回北城,理由也和以前也差不多——他没钱了。 听邻居说他头上的伤是他外甥打的,陈佳月也没免灾,推搡中扭伤了腰,这些天都闭门不出。 不见其人出来解释,邻居间的风言风语不免多了不少。 不少看过新闻的都知道,陈佳月的儿子找了个有钱人家的女儿,都说他们现在吃穿用度早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舅舅来要钱,给他不就成了? 有人就说,给,那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况且,对自己姐姐动手的,那不是畜生么?畜生打死就行了,怎么能还给钱啊! 沈灼塞住耳朵,也挡不住那些言语冲进来。 可是两条相交线,相交之后,离开了,只会越走越远。 她心里清楚,这些都已经跟她无关。 再过几日,沈灼也懒得去王嘉禾那里了。 她现在肚子一天一天重了,头几个月没什么感觉,这些天在家里呆着,吃得多,脸上明显胖了很多,洗澡的时候,摸一摸肚子,觉得鼓鼓的。 才这个时候就鼓起来了,往后大起来了,不知道成什么样了。 一犯懒,哪也不想去,沈灼有时候能在画室呆上一整天,从早到晚。画倒是做了不少,连续的系列图。 诸跃然夸她说:“你这一怀孕,倒是激发了不少创作才能,是以前没有的呀!” 沈灼把画挂好,填平了之前的那幅肖像画占据的位置,看着这套系列冬景图,说:“回头联系一下卖家,看看有没有人要吧。钱多少都无所谓。” 诸跃然意外道:“你现在是怎么了?以前画的画儿可都不舍得卖的,自从卖了那幅……怎么?缺钱啊?” 沈灼说:“缺名声。去,也给我挂个招牌。” 诸跃然把她围巾系住,说:“给你挂个’谭太太’的招牌就够了!不说这个了,马上要过年了,你要不要去买点儿年货啊?” 沈灼想了想,才想起来,都已经二十五了。 家里的东西,想必刘姐应该都备好了,她根本不用操心。但她就这么做甩手掌柜,未免也有些过意不去。不如去看看还缺些什么,添置一些好了。 晚上沈灼给谭思古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和诸跃然去商场。 诸跃然今天心情好,干脆提前给舒瑶他们放了假,说:“快过年了,画廊也没啥事要做,你们都回家好好过年吧,初三准时上班!” 几个小姑娘都开心能早点回家团聚,说了几句吉祥话,都收拾东西准备走。 走前,云喜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诸跃然:“啊对了诸经理,那个人怎么办啊?” 诸跃然一时沉浸在高兴劲儿里面,没注意就反问了一句:“哪个人啊?” “就是那个……”云喜看了眼沈灼。 诸跃然及时捕捉到,忙说:“不管他,等过完年再说!” 这个小插曲沈灼也没注意到,她和诸跃然一起逛了商场。去时觉得没什么东西要买,回来时却拎了好些东西。 回去时,诸跃然送她,沈灼于是就请她上来喝口茶。 诸跃然这还是第一次到沈灼和谭思古这里来。 房间里比她想象中要温馨得多,温馨得她险些没出息得掉眼泪。 沈灼带她上楼看了主卧旁边闲置的一间屋子,是打算以后做婴儿房用的。但还没布置,只有不少孩子用的东西堆在里面。 其实说来也快,现在是四个多月,再过四个多月,孩子就出生了,该用的东西,都会派上用场。 诸跃然说,原本还想着有没有她能帮上的忙呢,现在一看,根本无她用武之地! 两个人的时候,诸跃然吐露心声,把之前没敢说完的话都说完了。 她道:“沈灼,我现在真放心了。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掉的是我们这些人,不是你。你就过好你的日子吧!” 她说的,沈灼都懂,她点头说:“我知道,你也跟秦准好好的。” 诸跃然感动极了,最后郑重嘱咐她一句,说:“沈灼,你再听我最后一句话,以后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忘了今天,好么?” 沈灼笑道:“我知道。” 这个时候的她,其实根本不知道“以后发生的事”会是什么。当有一天,她被命运蒙住双眼,手里挥舞刀刃,伤害到最爱她的人时,她才明白,诸跃然今天说的这番话,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但也不远。 农历新年将至。 谭思古把行程安排得很满,几乎除了三十和初一那天,每天都是从早到晚的应酬。 他听行程安排的时候,正好在家里,沈灼也在。光听着,就替他觉得累。 谭思古却庆幸道:“今年好多了,还能在家里过年。” 沈灼问:“你往年不过?” 肖助理说:“往年谭总都是替老爷子陪公司那些老董事,从三十儿陪到初六!” 沈灼惊讶:“干嘛啊?那些人不过年的?” 谭思古笑一笑,说她:“这是没上过职场的,不知道一走上这条路,都是生意最大!过年,只是做生意走关系的一个好听的理由。” 沈灼说:“我好像闻到了一股人民币的味道,正在往你兜里跑……” 谭思古和肖助理听了都哈哈大笑。 这两天,为了安排陪老爷子过年,谭思古叫人把老爷子接过来一起住。 老爷子原本不愿意,说我一身腐朽味儿,恶心不恶心啊?我在疗养院呆着就好了!折腾来折腾去的,舒服了谁呀? 沈灼去劝他说:“老爷子您就去吧,几天的事儿,也没人觉得折腾!再说了,今年可是第一年,跟我肚子里的孩子、您还没出生的孙子过年,这多重要啊!您现在要是不乐意,我们可就回去搬东西,大年三十在这儿跟您一起过了哦!” 老爷子心里一想,想到另一层去了:他这把年纪了,一把老骨头,朝不虑夕的,说不定今天脑子清楚,明天一起来就傻了!一家人团聚的日子还能有几天?过个年还要小辈们搬来搬去的,算了,去吧! 老爷子这一痛快答应,其他都好办了。 刘姐早就收拾了房间给他住,两个老熟人相见,一时也是说不完的话。 老爷子看这家里,四处笑声,饭香锅热的,可真是比那疗养院四壁徒白,冷冷清清的样子好太多了!好得他直感叹:“哎哟,这要是住舒坦了,不愿意回了该咋办啊?” 沈灼说:“不想回去了就不回去了,您在这儿跟我们一块儿住。” 谭耀城撇嘴说:“我一个糟老头子跟你们住在一块儿,像什么话!” 沈灼突然来了兴趣,说:“怎么不行呀?这屋子也不小,够您住的。等以后孩子出生了,还得在您膝下承欢呢。” 谭耀城呵呵笑过,摆摆手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三十那天,谭思古虽说没去应酬,却还是忙了一天。 今年他不用陪别人,但有人要来陪老爷子。 从早上到下午,已经来了四五拨人,各个穿着得体,带着价值不菲的礼品。 沈灼和刘姐光茶水都准备了七八壶,见人叫叔叔,伯伯,认到后面都分不清谁是谁了。 沈灼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门槛儿要被踩塌了。 刘姐应付起来却比沈灼自如多了,借机也教她不少待客之道,末了说:“以前老爷子身体健康的时候,一到过年呀,也经常这样!不过不用担心,你就数着,这拨走了之后,再来一拨,老爷子肯定要发火,往后谁再来,都给关门外面去!” 沈灼数着,果然如此。 可老爷子不开心把人关在外面了,还是得有人来圆面子的。 那个人就是谭思古。 谭思古这一出去,到了天黑都没回来—— 刘姐毕竟也是有家人的,老爷子看着不忍心自家团聚,让人孤单单的过年。吃过晚饭后,也就让刘姐回去了。刘姐走后,老爷子给沈灼塞了红包,俩人就客厅一边看春晚,一边唠嗑。但他毕竟年纪大了,没一会儿,就打了瞌睡。 看他睡着,沈灼推他回房间,给他盖上被子。 出来,给谭思古打电话。 他似乎喝了酒,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道:“正在回去的路上了……老爷子睡了?” “嗯,睡了……” “嗯,那你也睡吧……” 沈灼顿了顿说:“我还不困,等你吧……” 他也没说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沈灼等到深夜,电视节目都演到压轴节目了,门铃才被人按响。 她光着脚就跑去开门。 谭思古在外面,脸上有些红,酒气有,但不重。 沈灼要过来时,他挡了挡,“你进去吧,我自己换。” 他是怕身上有酒味儿,沈灼闻着恶心。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喝了酒回家了,都忘了沈灼的妊娠反应已经过去了。 沈灼就站在门口,看他换鞋子。 “肖助理回去了?” 谭思古脱了外套,“嗯,回去了。” 沈灼接过来挂在衣架上。 他偏头看了眼正在播着的电视节目,轻声问:“老爷子在屋里?” “嗯,我把轮椅靠背放下去了,盖了被子。” 谭思古说:“你先看电视吧,我进去冲个澡出来把老爷子弄床上去。” “好……” 沈灼继续坐回去,听到卧室他的脚步上,来来去去,消失了又出现。再看到他去了谭耀城的房间,关上门,没一会儿,走出来,身上的酒味被沐浴露取而代之。 他坐在沙发上,重重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还以为今年能轻松些呢……结果还是一样……” 沈灼问他:“那明天的假期……是不是也要泡汤了?” 谭思古闭着眼睛说:“不管了,明天谁也不见,哪儿也不去,让我在家好好睡一觉……” 沈灼觉得有意思,第一次见他这样。 她收腿,跪在沙发上,在谭思古身边,把他的手拿掉,帮他按了下眉心和太阳穴,“明天我替你把关好了,你在家好好休息,老爷子今天也挺累……” 谭思古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沈灼心里莫名翻起异样,停船靠岸了,也不平静。 “我是不是……挺没用的?”沈灼小心翼翼问。 谭思古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她,贴近她。 沈灼觉到他身上的味道离她越来越近,他的脸也离她越来越近。 当他吻住她的时候,她的舌头又尝到了来自他嘴巴的,和身体不一样的味道。 有些凉的薄荷味。那是她前几天才在商场和诸跃然一起买的。 他轻轻咬着她的下唇,直到那上面充满血红。 沈灼能清晰得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不受控制的。 一张套住她的网,正在把她往未知的方向拉扯,但她知道,谭思古也在。 电视里面的不时传来的笑声也没打断他,两个人气息渐乱时,谭思古才放开她。 沈灼早就软成一片。 他要抱她起来,沈灼搂着他的脖子,说:“我胖了不少……” 他说:“胖再多也能抱得动。” 隔着薄线衫,沈灼摸着他结实的后背肌肉,行走时,腰部那里尤其充满力量。相反的,她是这力量的反面…… 只要他用力,她在他手掌中,就任由揉圆搓扁了。 外面不时传来鞭炮的声音。 旧的一年,这一刻,才真的过去了。 房间里只有外面的烟火光芒。 他褪下身上的薄衫,抱着她,吻着她的脖子,锁骨,顺着往下,手伸进睡衣里。沈灼在他的抚摸中,止不住颤栗。 清醒时却不比迷糊时好受,她觉得自己头上被套了个麻袋,闷哄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正在融化,融化…… 她也害怕,手指紧紧捏住他的手臂,用着他身体的温度,圈给自己一些安全感,在一触即发之时,终于那团安全感还是没用的…… 他感受到怀里的人正在发抖,他在她耳边轻轻笑。 她好像一下就醒了过来,拍了下他的后背。 “你笑什么……” 他声音又轻又缓,好像是故意地一样,搔扰着她的耳朵。 “笑你没出息。” 沈灼又拍了他一下,羞耻感涌上来,可是没用,再多的羞耻感,此刻也敌不过给身体做出的最自然的反应。 谭思古笑过她,又给她安慰,“我轻点儿,没事的。” 他言行一致,给尽了她温柔,又收获了满怀的柔软。 人都说欢/爱,到底也是不知道是因为先有了欢,才有了爱,还是因为有了爱,才有了欢…… 零点的钟已经敲响了,到了新的一年彻底到来。 沈灼心里想,她再也不用受本命年的恶咒纠缠了。 这个夜晚里,谭思古在她耳边,对她说:“沈灼,我特别喜欢今天的你。” 她问他:“那以前的呢?” 他说:“以前的,不如今天喜欢。” 沈灼说:“嗯,是我,也不喜欢以前的……” 谭思古刮了下她的鼻子,笑说:“是不如今天,但也是喜欢的……懂么?” 第30章 .纠缠 有时经历过之后,不必要去分辨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只要清醒的时候,身边是温暖的,心里是柔软的,这就够了。 沈灼已经睡醒了,好久,看着谭思古安静的睡颜。 他睡相向来好,不会打呼噜,选了一个姿势,如果周边没有侵扰,基本早上起来时还会是那个姿势。现在的他好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睡美男? 沈灼被自己的脑洞逗乐了。 她拖着身体起床,捏手捏脚收拾了自己后,出去。 谭耀城和刘姐都在客厅了,前者已经用过早餐,正在看早间新闻。 看沈灼出来,谭耀城笑眯眯地说:“醒啦?咋不多睡会儿啊?” 沈灼说话的声音稍微有些低,说道:“不睡了,睡多了该头疼了。” 一看时间,都已经十点多了。 谭耀城说:“思古那孩子还没醒呢吧?唉,好不容易放假了,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沈灼点点头就去厨房取粥,一边喝一边听谭耀城说:“这个年过得,我是真开心啊!好些年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沈灼笑说:“昨天那么多人来,我们也都没怎么陪您,您怎么就这么开心了呢?” 谭耀城说:“我看到你们俩孩子在一块儿不闹腾,安安静静的是过日子的模样,难道还不够我开心啊?” 这大概就是最简单的幸福了。 得,就被谭老爷子一句简单的话,说全了! 这天家里安静多了,没了外人打扰,谭思古醒来后陪人老爷子看了昨天错过的春晚,几个人坐在一起,就是遇到不好笑的节目也都是津津有味的。 初二谭思古去公司,早上抽空把沈灼送回了王嘉禾那里,结果中午,王嘉禾就要沈烨开车带她们一起回来,说,要来看看老爷子。 俩亲家好长时间没见了,见面先道了新年好。 王嘉禾是会来事儿的,中午在这里吃了饭,下午还能陪谭耀城聊聊天。 要走的时候,王嘉禾看着沈灼薄毛衣下面微微隆起的小腹,想到了那时候去医院检查的事儿,心想,也不知道谭耀城是什么意思。 聊天的时候,她多次往沈灼身上扯,老爷子也是流露出疼爱之情,但要直接张口问老爷子——沈灼这肚子里要是个女娃儿怎么办——还是不妥的! 王嘉禾想了又想,笑着问谭耀城说:“老爷子,你看沈灼这肚子也越来越大了,您平时给孩子琢磨了名字没呀?” 谭耀城像是被她点醒了一样,嗫嚅道:“这个我还真没仔细想过……亲家有没有什么想法啊?” 王嘉禾看着眼色,说:“我倒是也想过,就是不知道……沈灼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还是个女,名字取了,跟孩子一辈子,所以也不敢随便说。倒不如还是老爷子您来吧!您可是家里长辈!说话这分量,足着呢!” 谭耀城哈哈大笑一声,说:“这有啥的,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的嘛!亲家有想法了就直说!” 沈灼和沈烨姐弟俩坐在一边这么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不是不想说,是根本也没插嘴的机会。 王嘉禾还是谦虚的态度,推给谭耀城说:“哎呀还是您来吧!要不……您想想?” 谭耀城就真的认真想了想。 他撑着脑袋,苦恼一下,拍手说:“有了,取个’久’字,长长久久的’久’。” “谭久?” “对!这样一说,男孩儿女孩儿都能叫!也表了我这当祖爷爷的心情!”谭耀城望着沈灼,颤颤道,“我这糟老头子等着这个孙子可等了太久了哦……” 王嘉禾有些讪讪的。 本想着套话呢,可也没套着! 可话说回来,这孩子的名字,虽然简单,倒也好听。 王嘉禾说了几句赞叹的话,准备走了。 沈烨偷偷对沈灼使了个眼神,沈灼会意,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晚上谭思古回来,谭耀城把孩子名字说给他听。 谭思古嘴里反复念了好几遍,直点头说好,他转过来问沈灼:“你觉得呢?” 沈灼耸耸肩,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这天晚上沈灼去早早上床睡觉了,谭思古却在老爷子房间里,爷俩人聊到很晚。后来沈灼听老爷子唏嘘,说有生之年,能看着谭家的孩子出生就够了,哪还顾得上是男是女啊! 过了初五,老爷子回疗养院了。 走之前,她拉着沈灼的手,塞给了沈灼一块儿白玉。 柔腻的羊脂玉,色泽特别好,串了条红绳。 老爷子说:“这是你奶奶以前身边带的,早些年老宅捐了,这东西弄丢了,这几天不是有人过来送礼么?也不知道在哪儿找到这东西,就给我带回来了……也可能是他奶奶也念着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自己个儿找回来的……我现在送给你了,把那玉戴上吧!玉是靠人养的,放着看没啥用!” 沈灼犹犹豫豫戴到脖子上去。 玉石冰凉,贴着皮肤,能透到心里面去。 这年算是过完了,谭思古回到公司,继续他的忙碌。 沈灼也恢复了自己的作息,白天去画廊,回到家就做做瑜伽,听听胎教歌,看看书,也算充实自在。 只是这充实自在没持续几天,就被一个人给打破了。 - 陈硕出现在画廊时,云喜并不意外,她只是挺苦恼的—— 这人过年前的一段时间就整天来,到处晃荡,不见有事。捉住了诸经理就问她沈灼在哪儿。诸经理对这人却没啥好脾气的,但也只是躲着不见,似乎不好惹他,也嘱咐了云喜,最好不要让沈灼看到这人! 本想着过完年,这人就消停了,没想到,今天,他又来了! 可今天,诸经理没在,沈灼在! 本已经是天黑了,快到了午饭时间,诸跃然和任世语应酬去了,沈灼在画室呆了很久,出来,就看到外厅的陈硕。 云喜想拦着的,但不及陈硕反应迅速。 他一看到沈灼,立刻跳到沈灼跟前,拉着她,眼中放光。 “沈灼!小沈啊!可叫我找着你了!你们画廊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骗我说你没在!” 沈灼也被他吓到了,身子一侧,险些撞上旁边的墙壁! 云喜忙过来拉扯陈硕,怕他伤到沈灼。 陈硕一甩胳膊,骂道:“死丫头片子,你骗我,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滚一边儿去!” 云喜怯怯地,不敢放手,威胁他说:“你、你这样我要报警了!” 陈硕怒了,“我咋了啊?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去去去!我认识你们这、这个画廊的老板!我跟她是旧相识!我们说话你滚一边儿去!” 沈灼看陈硕也并不是来砸场找事儿的,怕实在惹怒了他,后果难收,就劝了云喜放手。 云喜还是有些怕,在旁边站着。 陈硕甩甩胳膊,摸一把鼻子,说:“瞧瞧你们这些人,野蛮不野蛮啊!” 沈灼不想跟他废话太多,直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陈硕舔舔嘴唇子,轻咳一声说:“这不是想着,你也叫过我一声舅么?想找你帮个小忙!” 沈灼想翻白眼。 她要是有这样的舅,王嘉禾还不得先气死了?! 陈硕自顾说:“你舅我呀,前段时间在邻市做了几笔买卖,现在手头上缺钱,这不就想着你这闺女如今榜上有钱人了,要不……你给你舅投资点儿吧?” 他上下打量着沈灼,尤其在她那隆起的肚子上多看了几眼。 沈灼下意识避了避,护住孩子。又看了眼云喜,她说:“你跟我进来说话。云喜,你在前厅看着。” 陈硕一看有戏,心中大喜,回头恶狠狠瞪了眼手足无措的云喜,迈着步子就跟上了沈灼。 到里面办公室,陈硕贼眉鼠眼地看了一圈屋里的东西,自来熟地在沙发上坐下了,还对沈灼说:“坐啊,别站着说话!” 沈灼说:“不用了,我站着更舒服点儿。” 陈硕指着她说:“脾气见长了又!你说你以前啊,跟我们卫渠在一块儿的时候,那多小女人呀!小脸儿红扑扑,说话也是轻声轻气的,咋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灼对他冷冷一笑,“您也说是以前了,今时不同往日嘛。您外甥都当了冉氏的女婿了,还要让我叫你一声’舅’,我怕他不肯……” 陈硕脸色一变,讪讪说:“瞧你怎么说话呢!他混得再好,也不如你呀!你现在是谁呀?你可是mt的老板娘啊!那一挥手!谁能比得了啊!” 沈灼收了笑,面无表情道:“陈叔,没了以前的情分,但我还叫您一声叔,所以话我就直说了——您跟我要钱,我不会给。您如果想要投资,可以直接去找您外甥,或者……您外甥媳妇也是不错的。” 陈硕听她这话一说,脸色登时就黑了! 他站起来,气道:“别跟我提这些!你们是不是都当我陈硕是好欺负的呀?!沈灼,我知道你气我们家卫渠,你气他为了那个女明星甩了你!可你也不想想,你不跟他分手,你哪来的今天啊?这叫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吧!你说你是不是还应该感激感激卫渠啊?” 沈灼紧握着拳头,牙关咬得紧紧的。 感激他?她有些怀疑,她跟前这男人的逻辑是让狗给吃了吧! 第31章 .勒索 沈灼算是看明白了,陈硕这是来挑软柿子捏了。 以他以前的为人,他这次来北城,定是看了新闻,得知卫渠做了冉氏的女婿,来捞好处来了。却不想,被他自家人翻脸不认人!他闹起来,挨了自己外甥的拳头! 卫渠对陈硕这个舅舅的为人向来鄙夷,他不会对陈硕手软,有了第一次的拒绝,往后,肯定也不会给他开后门让他得逞。 至于为什么陈硕不从冉琦那里下手,恐怕也是因为受了卫渠的威胁吧……所以,今时今日,他就把手伸到了沈灼这里—— 沈灼并不想跟他讲道理。 跟这种人讲道理没用,可是,硬碰硬就更不行了。 她现在孤身一人,陈硕要起歹意,她肯定防不住。 沈灼沉下心来,问陈硕:“你要多少钱?” 陈硕听她这么说,一张脸早就不要了,立刻舔上来,笑嘻嘻地比划了一下—— 外面,云喜终究怕那凶神恶煞的男人会伤害到沈灼,等他们前脚一走,云喜就打了电话给诸跃然。 不巧的是,诸跃然在酒桌上喝多了,手机在桌子上哇哇地响,她一看是画廊的来电,直接扔给了任世语。任世语接起来,听罢云喜说了那些,心里那个乱! 她和诸跃然现在也走不开呀! 最后只好嘱咐云喜跟外面的保安盯紧点,有意外就赶紧报警。 艺术圈里也有三教九流,打了玩收藏和欣赏艺术的幌子拔高自己的流氓。初见时,各个道貌岸然,三杯猫尿下肚,就是原形毕露,嘴脸狰狞! 她们今天就遇上了。 任世语正愁无法,突然想到什么,又拿了诸跃然的电话,打给她丈夫秦准,秦准在那边听了情况,说马上赶来救场—— 却没两分钟,就有人来敲门他们包间的门。 任世语一看,竟是谭思古!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看到了,认出来他的人,都惊了一下,举在手里的酒杯也不知道要往哪放了。 谭思古走进来,熟稔地和那些人打招呼。在座之人,有的受宠若惊,忙站起来让座,有的点头哈腰地应承着。场面好不滑稽。 谭思古推了主座,随便坐在任世语旁边的空座上,漫不经心道:“我正好在这间酒店吃饭,听说你们在,就过来打声招呼,大家别太拘谨,该喝继续喝。” 趁众人重新热闹起来时,他轻声对任世语说:“秦总监马上就过来接诸经理,你就早点回家吧。” 说完,他继续应承那些人。 却不知这无意地“耳鬓厮磨”间,总有他人看着有心。 任世语垂着头,他的声音还飘在她耳边,她口干舌燥,张张嘴,话也说不出来…… 她坐了一会儿,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有谭思古在她身边,就隔绝了那些眼睛蒙上酒气,粗声粗气说话的男人一样…… 她轻轻拉了下谭思古的袖子,低着头说:“谭先生,谢谢你……” 谭思古端着酒杯,顿了一顿:“不客气,你先走吧。” 任世语从酒店脱身,一刻也没耽搁地奔回画廊。 外面看着安静的画廊,里面,似乎正有不平常的事情发生。 任世语走进来,云喜立刻迎上去,问:“诸经理呢?” 任世语脚步不停,气息却停了一下,说:“……她老公去了,没问题了。沈小姐人呢?” 云喜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还在里面呢?我还以为你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呢,吓得我一直握着电话!” 任世语想到那在闹局中镇定自若的男人,脸上全是不自然。 她咽了口气,对云喜说:“你继续在这儿守着,我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办公室里。 沈灼分外无语:“你……要这么多钱,到底是做什么生意?” 陈硕说:“我朋友玩股票,投得多,赚的也多啊!你今天给我二十万,我明天能还你四十万,你信么?” 沈灼嘴角微抽,她是蠢还是傻,要信他这话? 陈硕看她不说话,抿抿唇说:“小沈,舅真不骗你!我这次是真的正经做生意的!” 沈灼在屋里转了转,背着陈硕。 时间走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她在想,该怎么结束这一切,该怎么…… 沈灼叹了一口气,转过身,从一旁挂着的包里拿出了一张卡,递给陈硕。 “这里面有差不多二十万,密码是900902,你拿去吧。” 那是……卫渠买画,分成之后的钱。 陈硕的眼睛,像饿极了的野兽突然看到食物,他望着沈灼,感激道:“小沈,我果然没看错你!还是你有良心啊!” 沈灼捏着银行卡的另一边,沉声说:“我不是随随便便就给你这钱的。陈叔,这钱给了你之后,你是谁,对我不重要,你要做些什么,也不重要!我希望你别再来骚扰我,也别再提起……我和卫渠的事了……” 陈硕一心全在那张银行卡上,他乜沈灼一眼,笑说:“瞧你这闺女说的话,多绝情啊!那么多年感情,咋能说不提就不提呢——” 沈灼猛地拽住卡的另一边不松手,陈硕忙拍拍自己嘴巴,改口说:“好好好,我不说我不说!你呢,以后就安心地当你的谭家太太,好好享福,行么?” 沈灼松手的那一刻,浑身的力气也都被抽空了。她站在那里,耳边嗡嗡直响。 直到刚刚走出办公室的陈硕出去时,“咦”了一声说道:“这怎么又多了个姑娘?你们这画廊,可真是美女如云啊!” 沈灼回过神来,看到任世语站在外面,背着手,脸色僵硬。 沈灼走出去,扶着门框,看陈硕吊儿郎当地走出来大门。 任世语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站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云喜跑过来看沈灼,“沈小姐,您没事儿吧?那个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沈灼摆摆手,笑一笑:“我没事。” 眼睛挑起来,再看向任世语时,她已恢复镇定,问沈灼:“要不要我打电话叫谭先生来……” 沈灼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良久,终于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只是摇摇头说:“不用了,云喜,出去叫辆车吧……” - 过几日,沈灼的那幅冬日系列图终于完成了。 诸跃然那边也总算把那群道貌岸然的伪收藏家们搞定了。 说起那天,诸跃然模模糊糊还记得谭思古替她们解围的经过。是巧合也罢,有心也罢,于他来说,真的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可沈灼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举手之劳”这次这么抵触。 像好不容易在商场遇见一件合身的衣服,试过之后,转过身看到别人身上也穿了一件一摸一样的。 当然,谭思古比起衣服来说,更重要。 也有人说,爱是放手的自由。 可沈灼觉得,爱是自私的。 喜欢一个人,应该藏在心里,而不是把他的好和别人分享。 当想到这里时,她也慌了一下。 那是第一次,她把爱和喜欢与谭思古联系在一起。 她开始会在不经意间,悄悄打量他。 看到他配了条好看的领带,心情就会变得很好,看到他系扣子和整理领口的样子,会觉得异常性感迷人…… 然而每到这个时候,她就总会忍不住想,他这样的男人,其实应该有更好的女人适合他—— 乐极生悲,患得患失。 当沈灼告诉叶真卿这些时,她以为他会嘲弄她,结果他没有。 他说:“沈灼,有一种社会病,我想你应该知道,通俗一点,叫爱无能综合症。这世上有很多人无法体会到爱情带来的美好,也无法为了爱,去付出。我很高兴你没有变成那样的人。”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沈灼问他。 叶真卿说:“很简单啊,享受爱,回报爱。” 沈灼抿唇笑笑。 叶真卿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而那些事,是沈灼说不出口的话。 他并不知道,对于沈灼来说,最可怕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失去。 因为曾经生活在绝望中,所以她需要常常给自己希望,才能好好生活下去。然而很多时候,希望还没来,便被绝望取代。 她其实并不想成为满身负能量的人。 从此害怕去付出,也害怕得到,对爱拒之千里之外的人,这世界上并不是只有沈灼一个。 有些人在自己的城墙中困死,有的在外面的刀光剑影中遍体鳞伤。有些人能遇到治愈他们伤痛的良医,有些人却在受尽折磨时遇见更残忍的刽子手…… 这些刽子手,也许是你,也许是我。 - 有了那次“偷听”事件,加上谭思古的“举手之劳”后,沈灼就很少和任世语说话,在画廊走动时,任世语遇到她,也自觉客气几分。 她毕竟比沈灼善于应付尴尬局面,做事自有她的洒脱。 只是这种洒脱,是不是真像表面上那样,就难说了…… 不知不觉中,在画廊这个极小的群体里,竟也出现了各怀心事的状况。 第32章 .机遇 冬去春来,气温开始回暖了。 沈灼以前畏寒,这个时候却比任何人都怕了热。 家里暖气早早就停了,沈灼在屋里,还是只穿着单衣,晚上睡觉也常常侧卧着翻来覆去,被子不盖,怕感冒,盖了,没一会儿就出一身汗。 到五月底,医生嘱咐要多补钙,王嘉禾问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产房了? 沈灼这一算,都七个月了,孩子的动静也越来越响,好像迫不及待要出来一样。沈灼觉得好笑,每次都摸着她,安慰她说,别着急,别着急…… 谭思古看到她这样,愣愣的,张张嘴,却又没说话。 沈灼揣摩着,他应该也挺无措的。 做父母,都是第一次。 后来有一天,沈灼去看老爷子,坐在那里等谭思古来接她,和老爷子一边聊天,一边削苹果。 老爷子说:“到我走的时候,其实最不放心还是你们俩。你这孩子不容易,思古也是,你看他人老气横秋的,其实心里也苦……他刚懂事儿的时候,爹妈就走了,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我终究是个大人,这种生离死别,也能承受。可他那时还是个孩子,该只有四岁吧?我以为他不懂,结果他办丧事儿那天,他自己一个人坐在外面,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高烧不退,哭着跟我说,他想他爸妈……我说孩子,你得坚强——他估计都不懂’坚强’是啥意思……就那样,我们爷俩儿熬到现在。终于也要看着他为人父母了,这心里呢,一半开心,一半也是不放心,总是怕他不会做人父亲……” 老爷子说着这段话的时候,眼角都是泪。 沈灼鼻子酸酸,喉头哽得难受,等她要说什么的时候,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 她以为谭思古要来了,结果不是。 是窗边的喜鹊,抖擞着胸前的白毛,啄一把地上的残破的枝条,回头看了沈灼一眼,振翅飞出廊道。 沈灼回去,躺在床上的谭耀城轻轻阖着眼睛,呼吸浅浅。 沈灼叫了他一声,他像受惊了一样,猛地醒过来,面容沧桑无比,支支吾吾要说什么—— 沈灼到他身边,给他盖了被,“您困了?睡一会儿吧……” 谭耀城看着她,浑浊的眼底堆着一层深厚的眷恋,喃喃道:“欣……阿欣……” 沈灼心里一顿,握住他的手,唤着他:“老爷子?” 谭耀城看着她的目光突然一变,缓缓地,重新闭上眼睛,低叹了一口气,摆手说:“我睡会儿……你等思古回来就跟他回家吧……” 沈灼坐在旁边等了一会儿,谭思古终于来了。 他随口问了老爷子的情况,沈灼答着,抽出了另外的心思想了些别的事情,然后看他。 唇边的话,吞吞吐吐,黏在嗓子眼。 等要到了家的时候,沈灼小心翼翼问他:“老爷子……要不要最近再做个全身检查?” 谭思古一愣,面容尚算平静:“怎么了?你发现他有什么不对?” 沈灼忙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老人家年纪大了,怕突然生点儿什么毛病。” 谭思古摸了摸她的发,点点头说好。 过几日,谭思古从外面回来时,带着一身疲倦和烦恼。 沈灼隐隐觉到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又不希望真的发生。墨菲定律在这个时候却还是发挥了十足的作用—— 谭思古说,老爷子有些糊涂了。 这个聪明了一辈子的坚强男人,到了老,终于还是挨不过岁月对他的摧残。 谭耀城现在的情况,只是初步有些老年痴呆的现象,但这是一条上升的曲线,后面,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沈灼想到过年那两天,老爷子坐在屋里乐呵呵跟她说话时的样子,又想到那日在春日阳光照进窗口的好天气里,老爷子严寒浊泪望着她念着故人的名字的样子……心里,酸楚肆虐。 她建议说:“把老爷子接过来住吧?趁他还没全糊涂的时候,多陪陪他。我听说……这种情况,到最后,可能会不认得人了……” 谭思古在她身边坐了很长时间,最后道:“不用……老爷子在疗养院有人照顾,接过来反而不方便,等你生了孩子之后再做打算吧。” 沈灼摸着自己的肚子,只有点头说:“行,我这几天多去看看他……” 却隔了没几天,沈灼接到诸跃然打来的电话,说她那段时间画的雪景系列油画,有人要了。不但要了,还介绍了艺术投资公司跟沈灼认识。 诸跃然在电话里很是兴奋,她说:“沈灼,你要的名来了!你知道那个投资公司么?他们之前做过一些有名的海派艺术家的巡回画展,跟拍卖行也有合作,曾经卖了价格上千万的画,这种价格,大家也不过如此!他们说对你和你的画很感兴趣,想跟你见一面!” 沈灼恍惚了一下,半晌也没回复。 这条路有多难,她和很多在艺术圈摸打滚爬的人都知道,这个机遇都多难得,她更是了然! 她此刻扪心自问,名和利——两个在世间被人争破了脑袋的东西——她想要么? 答案是,她想要! 这不仅仅是一种潜在的虚荣,更是一种自我价值的发掘。 如果成功,她的名字会被人知道。她,沈灼的名字。成功的果实,也是属于她自己的。这些跟“谭太太”无关,与他人无关。 诸跃然知道她现在的情况,说明完这些之后,替她考虑了一下,说:“你现在还怀着孩子,不能让你太累了,有些事情不方便出面的话,我可以替你办,前提是,你足够信任我,对不对?沈灼,你信我么?” 沈灼笑了笑说:“我不信你信谁?” 诸跃然开心道:“这就对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你来出面的。比如,你的才华。你得亲自展示给他们!懂么?” 沈灼说:“懂。” “那我到时候约了那个公司的负责人见面,在后天,你可以的对吧?” 沈灼想了一下:“……可以。” 挂了电话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刚刚握住电话的手一直在发抖。 兴奋和激动在体内翻涌,多少年藏在心里的*突然冒出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有些东西,可能是早就在身体里的—— 可转过来,她又害怕这种感觉只是一时的冲动。毕竟,她以前对这些,确实没有多么大的追求。 更何况,现在她周边情况复杂。 她不是孑然一身干练的都市女郎,可以义无反顾的追求梦想,追求名利。她现在肚子里带着孩子,老爷子那边也需要分心,谭思古这边……是她要整理对他的感情。 沈灼犹犹豫豫了很久,还是又给诸跃然去了个电话。 “那个见面的事……要不然我不去了吧?” 诸跃然大惊,“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好了?怎么又变卦了?” 沈灼前后说了自己的顾虑,心里一半不甘心,一半难受。 诸跃然体谅她,但一说起来还是觉得惋惜,“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的,你要知道,如果这么一举成了,你沈灼,就不是沈灼了!我真的很不希望你因为怀孕就不怀才了……” 沈灼没头脑地来了句,“不是因为怀孕,是因为谭思古……” “谭思古?他不让你抛头露面的?” 沈灼恍然回神,知道自己失言,忙解释道:“没有,他还不知道……算了,你等我理一理吧,我想想看。” 诸跃然叹口气说:“行,这种事儿,说起来还要看你有多少抱负,毕竟要闯出去,也不是只能靠这一时的运气……你想想吧,想好记得回复我。” 电话没挂多久,又有丁零零的声音响起来。 沈灼以为是诸跃然又打过来要劝她,接了之后,听到那边是浑厚的充满磁性的男声。是谭思古。 诸跃然打电话给他的,说了她刚刚对沈灼说过的话,这会儿,是让谭思古亲口劝沈灼的。 沈灼来不及怨恨诸跃然的多管闲事,她只沉浸在这人的声音里。 谭思古说:“去吧,我又不是多大男子主义,觉得女人只有结婚生孩子是大事。做事业,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吧。老爷子那边也不用太担心,过段时间,我会安排他住院治疗,治疗之后就接他回家……” 谭思古把这一切都安排好了,让人不能更安心。 沈灼听完他清清浅浅说完这段话,心里拧成疙瘩的绳子突然松了一样,浑身都是轻松的。 接下来的时候就无比顺利了。 在诸跃然的安排下,沈灼和艺术投资公司的吴宵见面,吴总是个爽快又幽默的人,商谈事宜的过程很是愉快。 沈灼的那套画,有他们公司出钱购买,接着也联系了部分杂志社进行宣传。这个过程不能操之过急,但也要及时对准机遇。 洽谈合作之余,吴宵也与沈灼聊了些别的,当谈及沈灼的大学时跟的导师时,吴宵表示惊讶。 “没想到沈小姐您的老师是蒋院长!” 沈灼也意外,“吴总和蒋老师也认识么?” 第33章 .伤害 吴宵谦虚道:“不算认识,我只是对蒋院长慕名已久。去年在德国的一个拍卖会上有幸和蒋院长说过几句话。蒋院长也是个奇人,头几年蒋院长的名声还不算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愿意花百万买他一幅画,搞艺术投资的风险可是很高的,没人愿意随随便便为一个还没显露投资价值的画投资百万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蒋院长为人恬淡无欲,但这肚子里,都是学问和学术。只要你跟他说上一句话,就能知道他的画值多少钱!我想,那个花百万的人,也肯定是看中了蒋院长的这点儿!果然,没多久蒋院长就声名远扬了,他如今在国内和德国的现代艺术圈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沈小姐作为蒋院长的门下徒,也难怪会有这样的才华!” 沈灼受宠若惊,忙摆手说:“蒋老师现在确实已经是个大家了,只是可惜,我是他手下最没用的徒弟。毕业两年多,早就有不少同学有了自己的天地,我却到现在也还一事无成。” 吴宵呵呵笑说:“沈小姐,其实看人跟看画很像,遇到真正懂它的人,就会为它一掷千金。人也是一样的——” 总会遇到那个懂你的人、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人。 这次会面之后,吴宵又约了时间,找了资深的艺术杂志社为沈灼的画做包装,也叫热炒。艺术圈里炒作手段很多,这也是比较保守的一种手段。 沈灼为了这个,也开始做些功课,从前学过的东西,以为没用的,现在竟然都要用上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我们以为做某件事情没用,但往往能在后来助你一臂之力。 吴宵也另外介绍了几位当代艺术家和沈灼认识,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即便是个性孤傲的艺术家,在一个环境下,也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沈灼亦也为吴宵牵线几位与画廊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艺术家,让这次合作达到双赢的效果。 这段时间忙碌起来后,她的烦恼反而少了很多。 很多时候,烦恼正是因为不够忙碌,才有机会窜出来。 至于谭思古—— 近日股市暴跌,沈灼原本还在担心谭思古的公司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却不想他每日回来都是轻松模样。 沈灼问过助理之后,才知道股市状况对mt的影响不大,反而对他们有利。至于如何有利,沈灼就不清楚了。 后来谭思古从沈灼这里听闻吴宵此人,竟说他也认识。 “吴总,几年前我们见过几次面,那时候我刚回国接任mt没多久。他是个机灵的生意人,尤其是在投资上面,他看中你,那就说明,你是真的有开发价值。”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沈灼躺在他身边,脖子上挂着耳机。 她绕着耳机线说:“我问你个事儿。” 谭思古“嗯”了一声说:“问吧。” 沈灼放下耳机,翻过身子,看着他,问道:“几年前出了三百多万买了蒋老师的画的人,你认识么?” 谭思古眉毛动了动,垂下眼睑,笑道:“嗯,认识。” “那人就是你吧?” 谭思古拿掉她脖子上的耳机,手指从她脖子上的皮肤上划过,“怎么猜到的?” 沈灼耸耸肩:“感觉吧……” 谭思古点点头,坦然道:“对,是我买的,现在那幅画在一个朋友的公司挂着,已经翻了两倍多。是不是觉得我的眼光特别好?” 沈灼撇撇嘴,想说是,又笑一笑,犹豫着,把话咽下去。 几日之后,吴宵到画廊约见沈灼,说要告诉她一件好消息。 沈灼心想应该是雪系列油画的宣传效果做出来了,更甚者,可能有拍卖行愿意接受这套画,并给出不错的价格。 吴宵那里神秘兮兮,沈灼耐不住好奇心,问了诸跃然,诸跃然竟也玩儿起了神秘那一套,只对沈灼说:“这事儿当然要亲自告诉你才够惊喜啊!你快来——不不不!不用快!慢慢来也行!注意安全!要不然,我叫人去接你好了!” 沈灼说:“不用,还接我?那点路,我是走不过去啊?” 两人都受着鼓舞,心情雀跃。 沈灼挂了电话后,当即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 刚到楼下,却还真看到了一个人在那里等着。 她定睛一看,竟是任世语。 沈灼走过去,任世语微笑说:“我刚好就在隔壁街帮诸经理买一些工具,诸经理打电话说让我顺便过来接你。” 她开的车子,是任世语的。 沈灼有些尴尬,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谢谢。” 上车,发动车子。 任世语将车子开出小区,拐出大门。前面是一条水泥窄路,两旁种着柏树。 任世语车速正要提上来时,突见车头扑上来一个身穿黑色衬衣的男人,露出狰狞的面容—— 任世语见及,一脚踩下刹车! 沈灼被安全带勒住,弹回去,胸口被压迫,心跳变快。 她护住肚子,大口喘了一口气,才看清车前的人到底是谁—— 任世语在踩下刹车的那一刻,就已经吓得脸色惨白。 这一刻,她才突然想起来,忙查看沈灼的状态。 “沈小姐,你没事吧?!” 沈灼茫然摇摇头,紧紧盯着车前直起身子,向他车窗走来的男人。 陈硕绕过来,“砰砰砰”敲着沈灼这边的车窗户。 沈灼往后退了退,四下一看,两旁都是寂静的树丛,小区门口的保安这会儿还没听到动静。 “沈灼!沈灼!你开开门,开开门好么!” 沈灼终于看清了他的脸,见他眼睛上带着伤痕,身上的黑衬衣也不干净,蹭上了不少灰尘,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更是不敢妄动了。 可任世语那边却开了车门走出去。 陈硕一看门开,趁势拽开了沈灼这边的门,一把抓住沈灼的胳膊! 沈灼笨重的身体被他一把拖拽,半个身子出了车门。 任世语赶上来,一边拉扯陈硕一边警告他,“你干什么!放手!我要叫人了!” 陈硕抬手一甩,任世语脚下的高跟鞋崴下去—— 沈灼挣扎着,抱住车门。 陈硕几乎喜极而泣:“沈灼,我终于找到你了!沈灼,你帮帮我好么!只有你能帮我了!啊?你帮帮舅舅好不好?” 沈灼缓一缓,跌跌撞撞下了车,她对陈硕说:“你……你先放开我——” “我放手?”陈硕似乎精神状况不太好,听到这话,他愣在原地,随后眼睛一瞪,不但不放手,反而抓得她更紧! “沈灼,我不能放手,我就你一条救命稻草了!”他从兜里抖出一张银行卡,给沈灼,“这个……沈灼,你能不能再借我一些钱?啊?” 沈灼偏着身子,眼前越来越乱。 “陈叔,我早就说过了!我给了你那些钱之后,就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 陈硕红着眼睛,“怎么可能没关系了?你忘了你跟我们家卫渠的事了?啊?你这……你怎么能说没关系呢!” 后方,小区的保安终于听到这里的动静,三个穿着灰色制服的男人冲过来,手里拿着电棒。 陈硕见此,急忙做出反抗姿势,拽住沈灼往后退。 沈灼沉重的身子不受他这力量的托拽,一把跌坐在地上! 最终保安赶过来,三人合力,立刻就控制住了陈硕。 沈灼却坐在地上,头脑发懵,心头发慌,一阵一阵的刺痛从腹部传来…… 这几分钟的疼痛,对她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样长久。 她躺在地上,后背能感受到水泥地的冰凉,耳边是乱糟糟的声音。 争吵的,呼唤她的…… 越来越吵,又越来越轻,到了最后,都汇聚成一点,然后消失。 她眼前的画面,也逐渐变成白色…… 醒来之后,沈灼仍是看到一白色。 天花板,墙壁,家具,还有她身上盖着的被子。 只有手边,是一张男人的脸。 双眼黑如曜石,却满是红色血丝。 他的眉毛很漂亮,很多年前,她曾拿着手里的画笔,一笔一笔画下—— 记忆像错裂的石头,那些不完整的碎片正一点一滴的浮现,愈加清晰。 那些年,少年身后,曾有一个女孩儿,她个头很小,瘦巴巴的胳膊,拎着看着似乎比她还重的皮箱,立在在缱绻的夜里,在交错的轨道前。 耳边的风,轻轻刮过。 他低着头看她,她想触碰很久的眉眼终于就在她眼前。 那么近。 她抬起手,伸出手指,指腹的细绒和温度,是那个季节,最温柔的事物。 远处的灯火闪耀,黑影匆匆。只有他的影子,长长的,又清晰。 然后,她听他在叫她的名字—— 沈灼,沈灼——阿灼? 她试着张口,唤他,唇瓣之间的气息呵出,她看着他—— 你……终于回来了么? 第34章 .惩治 回忆被第三者打断。 身穿护士服的小姑娘走过来,拍了拍沈灼的肩膀,轻声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沈灼闭上眼睛,再睁开,看向身边。空无一人。 她张张口,喉咙像灼痛了一样,干涩,冒着火,身子很重,她动一动,想起身。 护士急忙说:“先别动,躺一下,我去叫你的家人进来。” 两分钟后,门前走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坐下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抹掉她头上的细汗。 沈灼眨眨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没事了……”谭思古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怜惜。 沈灼摸着自己还是鼓起的肚子,轻轻松了一口气。 “我没事么?”沈灼抬手,想够到他的下巴。 谭思古接住她,两只大掌盖住她的手,护在手心里,放在嘴边。 他呼出的热气在她掌心氤氲出一层水汽,也有笑在他唇边悄然弯起。 “你没事,动了点儿胎气,不过幸好送来医院比较及时,没什么大碍了!刚醒来还是有些虚弱,安心再睡会儿吧!”在谭思古身后的护士说道。 沈灼看向谭思古,谭思古点点头,把她的手放到薄被里,说:“没事了,再睡一觉吧。” 疲倦原本就没有驱散,沈灼听到他这样说,加上安心,终于又闭上眼睛重新睡过去…… 谭思古等待护士走了之后,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出去。 外面的走廊寂静,尽头的窗户透出光,洒在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 两道的休息椅上,坐着一个女人,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谭思古到任世语身前,低头看到她裤腿下面,脚踝红肿,鞋扣也开了。 任世语承受着他的打量,心里忐忑不平,喉头滚动,始终说不出话来。 直到后来,她听到谭思古叹口气,对她说:“到楼下找医生看一看吧。” 任世语站起来,半曲着一只腿,急促道:“谭先生,对不起——” 谭思古打断她,“辛苦你了,去看脚吧。” 任世语愣在原地,脚踝的痛钻到心里,疼得眼睛都花了。 可这些,她对面的人看不到。 他转身,从衣兜里拿出两支烟,放在嘴里,另一只扔给站在一旁的男人。 “卫总监,走吧,该解决你舅舅的事了。” 卫渠接住那支烟,迟迟不动。 谭思古并不等他,一个人迈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合上。 他抽掉烟,对折捻捏,烟碎成两半。 他抬手看了看,沉下眸子,把碎在手里的烟头塞进衣兜里。 出了医院门,谭思古直接去了警局。 张锦年已经打了电话给警察局局长,早有接管案件的警察在里面等着谭思古,他进来,立刻就被引进审讯室。 陈硕双手带着铐子,坐在椅子上,表情呆愣。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一个激灵抬头看过来,眼底情绪复杂。 有惊,有怕,也有不服气。 负责审讯的警察和谭思古握了手,询问他:“令夫人身体状况怎么样?” 谭思古淡淡说:“没什么大碍,大人孩子都还平安,人已经醒了。” 警官点点头,露出笑。转过来再看陈硕时,眸子骤冷,“看什么看!人母子平安真是你的造化!要是出点儿什么事,你就想想后果吧!” 陈硕咽了一口气,悻悻道:“那……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警官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陈硕看向谭思古,嘴唇有些哆嗦。 没一会儿,后面跟上来的卫渠也到了。 陈硕看到卫渠,脸色更是惨白…… 警官道:“好了,人都来齐了,该落实的都落实,该去请律师的也准备去请吧!” 卫渠道:“我只是来问一问情况的,并不打算帮他请律师,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 他这话一说,陈硕立刻就跳起来,指着卫渠。 那模样,似乎要将卫渠抽筋拔骨了! “卫渠!你个兔崽子!我是你舅舅,你竟然敢这么对我!你让你妈来!让你妈来!” 紧接着冲上去的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将他牢牢按住。 陈硕双眼充血,怒目而瞪。 卫渠仿佛未见,冷漠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自己也想想曾经是怎么对待我妈的。你不配叫她一声姐!” 陈硕双手抱头,痛苦道:“你就是想看我死!我告诉你,不可能!” 卫渠充耳不闻,转过身对谭思古说:“你处理吧,处理完告诉我一个结果就行,我先出去等着。” 卫渠走后,陈硕终于像被抽了灵魂的走肉,颓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谭思古漠然道:“陈先生,诈骗,勒索,伤人,这些罪名,一个都不会跑的,你也不用挣扎了。” 他说完,就要走,陈硕却突然叫住他,“谭思古——”他抬起头,双眼猩红,“谭先生……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行不行?” 谭思古身边的警察紧张起来,本想隔开陈硕,却不想谭思古回过头来,询问道:“警官,合规矩么?” 警官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可以,你们聊吧。” 等人撤出去,谭思古坐到陈硕对面。 陈硕扯了扯唇,说:“我知道凭您的本事,要我做几年牢,我就得坐几年!这我一点儿都不会怀疑……” 谭思古叠着腿,双手放在膝盖上,摩挲着指甲。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却透着一股凉意,“只可惜,你意识得有点儿晚。陈硕,你做过的最蠢的事,就是去招惹了沈灼!” 陈硕忽然一声苦笑,他一动,手上的铐子就发出碰撞的声音。 “我只是没想到那丫头在你俩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你就算了,我外甥——卫渠竟然还对她余情未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儿么?” 谭思古道:“卫总监爱憎分明的性子,我倒是欣赏。” 陈硕脸色随即难看起来,“谭思古!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处境!你看出来了吧?我那外甥是挺爱憎分明的!他也会忍,忍到一定程度,他肯定要搞死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谭思古抬脚站起来,睨视着他,“陈硕,你要说的话还有多少?” 陈硕看他竟这么快就不耐烦了,忙扑上去说:“谭思古!我……我只求你给我条路子走!我陈硕发誓,以后绝对不去找沈灼!我也不会告诉沈灼我知道的事!只要你给我条路走!” 谭思古没有坐回去,而是绕过桌子,到陈硕面前,冷冷说:“好,我给你一条路走。” 陈硕舔舔唇:“真的么?谭先生,你放心,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是一点,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帮我办成,”谭思古淡淡道。 “什么事?你说!” 谭思古道:“回到卫渠身边,做个好人。” 陈硕双眸大睁,茫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做个好人的意思。”谭思古轻声道。 语罢,他转身往外面走,出门前,却又加了一句话。 “陈硕,做不了真好人,就装成好人。懂么?” - 三日后,沈灼从医院回家。 听闻陈硕已经在候审,罪名可重可轻,只看原告方的主张和法院那边的判决了。 画廊那里的事也早就交由诸跃然处理。吴宵对此很是理解,她的那套系列画也确实有拍卖行钟意,并给出了可观的价格,吴宵只说后续工作还要些时间,不急,让沈灼好好养身体。 沈灼在家休息一天之后,第二天上午在家里看到了王嘉禾的身影。 王嘉禾来时并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吵闹。 中午,她和刘姐做了一锅鸡汤给沈灼,沈灼坐在餐桌前吃饭时,王嘉禾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拿袖子摸了把眼泪。 沈灼端起碗,想装作没看到,但喝了一口鲜美的鸡汤之后,心里的冰块儿就好像被那汤融化了一样,融化的液体都涌到眼底。 她放下碗,偏过头去。 王嘉禾看她没吃了,问她:“怎么不吃了?味道不好?” 她声音还带有哭腔,硬生生被压着,语调都变了。 沈灼吸了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说:“嗯,味道有些不好。” 王嘉禾尝了一口,自顾道:“有点儿咸了……我重新过水再煮一下……” 沈灼拉着她,“不用了。” 她也没看王嘉禾,脚踩着拖鞋走到客厅,又说:“等会儿让刘姐弄吧,我现在还没什么胃口吃饭,吃了也不舒坦。你不回家给沈烨做饭么?” 王嘉禾站起来,缓一缓说:“你这是在赶我走吧?” 沈灼一慌,王嘉禾低头解了腰上的围裙,走出来叹了口气说:“行了,我知道了,我回去,你一会儿自己吃点儿东西。饿着你没啥,别孩子也给饿着了!” 直到她拿上东西换了鞋子出门,沈灼还在原地站着没动一下。 刘姐送完王嘉禾之后,看着沈灼,说:“小沈,你怎么了?” 沈灼回过神来,黯然道:“没什么……” 回过头,她看到王嘉禾的购物袋没拿走,袋子被揉成一团,里面装了她随口带的记事本,和以前一样的牛皮纸,夹着一只旧的圆珠笔。 第35章 .坦诚 下午叶真卿登门造访,也是谭思古知会了他,恐那一日沈灼遇陈硕受到惊吓,便让叶真卿来给她做个心理辅导。 沈灼在叶真卿跟前坐着,手里还拿着王嘉禾的那本笔记,翻来翻去漫无目的地看着,另一边又回应了他说:“我其实没什么大碍了,不用太担心。” 叶真卿仔细看了她一圈,淡笑道:“我看你也还好,只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别的情况需要我的。” 沈灼抬头看他一眼,“别的?什么别的?” 叶真卿低头莞尔:“没什么,就是随便聊聊吧。” “随便聊聊,聊什么呢……”沈灼真的想了想,然后说,“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告诉过你,小家伙的名字?” 叶真卿说:“谭先生跟我说过了,叫谭久是吧?这个名字挺好的。” 沈灼闻言,淡淡一笑。 叶真卿看着她的笑容,恍惚了一下。 几个月前的那个沈灼这时候浮现出来,和现实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人到了这种阶段,都会不自觉的带上这样的光芒。别人都说这是女性光辉——是一种女性与生俱来的东西。 这一刻,他在沈灼身上看到了。 刘姐进来送了些点心和茶,轻轻告诉沈灼:“谭先生回来了……” 谭思古最近都早下班,有时干脆下午就不去公司了。 可谁叫他是领导呢,员工翘班叫早退,他翘板叫任性。回到家,看沈灼安安稳稳地在家,心里也就舒坦了。 这会儿他正好就回来了,在外面,屋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但他没有进来打扰。 沈灼点点头,说:“我听到了。” 叶真卿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的那一刻,他突然问沈灼:“结婚是什么感觉?” 沈灼一愣,“问我么?” 叶真卿笑着,“当然了。” 沈灼缓一缓,沉下心来,认真道:“并没有我想想中的好,但也没我想象中的坏。” “叶医生,其实我以前一直不相信有些人说的,谈恋爱的时候要找个爱的人,结婚的时候,要找个对的人。我一直想,你爱的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那个对的人呢?” 总有多数情况,会和想象的不同。 在你沉浸在自己臆想中的美好时,猝不及防,就被现实打肿了脸。 火辣疼痛,无一不是最深刻的体会。 沈灼低头看着手里的笔记本,轻轻说:“我妈很喜欢谭思古的。你说,是不是很多女孩儿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女儿嫁给像他这样的男人?” 叶真卿摊手说:“我觉得应该是吧,最起码只看外在条件,是无话可说的。” 沈灼说:“那冉琦一定很后悔。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悔婚?” 叶真卿笑笑,“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也许年轻人就是这样,她不希望自己的事情由别人决定,即便那个决定是好的。” 沈灼似乎能想象得到,那个美丽骄傲的女孩儿,享受着最美丽的年纪,她足够聪明,足够富有,她拥有一切想得到的东西,也可以任性抛却不喜欢的东西。 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见到这个传说中的谭家独子,她对父亲哭诉,她希望主宰自己的未来,她想要安排自己的爱情。 于是她选择错过。 但她也没有真正的错过,她在不久的将来遇到了自己认定的爱情。 即便手段不纯粹,即便带着沉重的罪名……也无怨无悔。 沈灼说:“我觉得倒是能体会冉琦的心情,因为在我母亲和谭老爷子极力促成我跟谭思古的时候,我也是反抗的啊……那之前我就知道他有多优秀,甚至有人告诉过我他的身价有多少。我妈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就是太傻太年轻,你根本不知道好歹!后来我想,既然大家都希望我嫁给他,我就嫁吧。我嫁了他,我心里想的是,这个人,他不是我爱的人,我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你肯定不知道,我们还没举行婚礼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后怎么才能跟他离婚……结婚后没多久他就去出差,我以为终于能不用面对他了,可其实,那段时间才是真正煎熬的……” 叶真卿问她:“那现在呢?” “现在?”沈灼想了想,摸着腹部,慢慢说:“现在,大概是一种最好的状态了……每天睡觉,醒来,你都能看到一个爱护你的人,安静地躺在身边。这个人不仅愿意爱护你,还能替你挡风遮雨……而我也意外收获了事业。你说,还能有更好的状态么?” 叶真卿欣慰道:“的确,没有什么能比现在这样更好了。” 沈灼转而又自嘲道:“你也知道,女人很喜欢去依赖,我现在只怕自己会太依赖了,反而破坏了平衡关系。” 叶真卿说:“怕什么,就像阴阳互补,女人喜欢去依赖男人,男人也同样,喜欢女人依赖他们,跟着他们的步伐走。” 沈灼突然望住他,认真地打量了他很久,久到想来自若的叶医生也有点疑惑。 好在打量之后,沈灼便开口说:“叶医生,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么?” 叶真卿微微蹙眉,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似的,他故意打趣她说:“既然都说是私人了,我们又没那么熟,就不要问了吧。” 沈灼说:“可我太好奇了,我每次见到你都想问这个问题。怎么办?” 叶真卿想了想,苦笑着拧起眉头,说:“好吧好吧,那你问吧。” 沈灼得逞一笑,看着他说:“叶医生,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叶真卿一愣,心道,果然是这个…… 他说:“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质疑过的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沈灼笑道:“我也没说喜欢男人就不正常,只是,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我就劝谭思古离你远点儿。” 叶真卿:…… 他放下交叠的双腿,在膝盖上拍了两下,淡然道:“最近一段时间不用防着我,因为接下来我就要跟你说一件事——我最近要出国一趟,时间有点儿长,估计等你生了孩子之后才能回来。” 沈灼惊讶:“怎么这么突然?” 他笑:“也不突然了,好几天前就在准备了,只是你那段时间一直忙,后来又遇到意外,所以没告诉你。今天来,也是来告别的。”他看了一圈沈灼,放心道,“见你这样,我觉得就算我走了,这段时间,你也不会出大问题吧?” 沈灼叹了口气,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朋友一场,离别总是难过。 对的,叶真卿已经是她的朋友了。 而时间又是那样无情。 墙上的时钟敲响,五点钟,叶真卿定的时间这就到了。 他最后和沈灼道别,“我走了,过两天的飞机你挺着肚子也不用出来送了!我争取在你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回来!” 沈灼笑笑,点点头。 忽而又见他要出门了,她急忙开口叫了他一声,“叶真卿!” 叶真卿回过头来,“怎么了?” 沈灼犹豫片刻,抬头看了眼墙上了时钟,然后说:“如果你能晚走一会儿的话,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 第36章 .往事 沈灼最后给叶真卿讲了一个故事,这次的人称不再是第三人称了,而是第一人称。关于她的。 故事里她十五岁,初冬,周五傍晚。她像以往一样,放了学到沈烨的学校等他一起回家,一周一次的相聚,两个人都分外珍惜。 他们一起回家,路上,沈烨说:“沈灼,明年我想转学……” 她不解:“为什么啊?” 沈烨避开她的目光,压着声音说:“我不喜欢这个学校,我转过去跟你在一所学校,这样我们就能经常在一起了,也好有个照顾。” 沈灼笑他:“妈专门找了人才让你上了这所省重点,你却想转学跟我一所……我们学校有什么好的啊,一个星期才能回家一趟!” 沈烨却分外向往:“这样不好么?我可不想天天回家,妈太爱唠叨了,我想住校,会更自由吧!” 沈灼摇摇头,想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想了想,又不想说了。 那个时候沈烨还没怎么长个子,沈灼则顶着一头齐耳短发,两个人走在一起,都是呢子棉袄,一白一黑,带着一模一样的红色手套,远远看,任谁都能看出来是一对孪生。 路边的景色萧瑟,在路旁却有一家新开的面包店,门面喜庆。 于是在这个寻常的傍晚,因为这家面包店,使得他们的结局都发生了改变—— 沈烨带着沈灼走进那间面包店,他说:“这家店昨天才开的,菠萝包和草莓牛奶特别好,我还有零花钱,我们吃完再回家吧。” 橱柜里的面包外皮酥黄,分外诱人。 沈烨找了个位置,把书包给她,就去挑了面包带过来。两个面包,两杯牛奶,两个人,一人一份。 沈烨把东西放下来,人却没有坐下来。 他望到外面卖炒栗子的,惊喜道:“沈灼你还有钱么?我们再买些炒栗子带回家吧!” 沈灼翻出兜里的钱给他,顺口说:“等会儿吃完再买吧。” 沈烨呵呵手,“那个推车的来回走,万一一会儿找不到他了呢?你先坐着,我马上回来哦!” 沈烨追随着那卖炒板栗的人的身影跑走,沈灼看着窗外,等他。 五分钟,十分钟……沈烨却一直没有回来。 沈灼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凉了的面包和牛奶,终于,坐不住了。 她叫来面包店的人打包,然后抱着沈烨的书包跑出去。 路口的车子不多,左拐的胡同口就有那卖板栗的摊位,却不见沈烨的身影。 沈灼冲过去问那人:“卖板栗的男孩儿呢?” 那人茫然:“哪个卖板栗的男孩儿?这会儿来的挺多人,你说的是哪个?” 沈灼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脑袋懵了…… 这里离家不远,沈烨去哪了?丢下她,回家了么? 她在路口站着,身边修自行车的对她说:“你问的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带着个红色手套的男孩儿么?我刚刚看见他跟着一个男人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已经开走了!” “往哪走的!” “东边吧……那车在这里停了一天了——” “我顺着那个人说的方向一直跑,跑到另一个十字路口,终于看到了那辆面包车,车子旁边有两个男人在抽烟,他们手里还拿着板栗袋,一边笑一边吃着。我知道沈烨就在那车里面。我过去问那些人沈烨在哪儿,他们看我的目光很奇怪,然后我听到了沈烨的声音——” 正常人遇到绑架团伙的反应是什么?跑么? 沈灼那会儿可跑不动,从听到沈烨的声音开始,她就迈不开步子了。 等再回过神来时,这个瘦弱的姑娘,就被两个成年男人架住塞进了车里。 车子一路开到城郊的树林,沈灼和沈烨被捆在一起,沈灼的衣服上还沾着撒开的牛奶,香甜的气息和树林里的腐朽味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个男人,加上后来赶来的又两个人,他们看到沈家姐弟后,开始商量赎金。 宝贝疙瘩沈烨,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是他们早就留意到的。 那时候的沈家,是靠着王嘉禾在医院的工资,和租出去沈灼父亲生前留下的房子收来房租作为经济来源,虽不完整,却比一般家庭要宽松些。 赎金二十万,王嘉禾能拿出来。 “一个人二十万,两个人就是四十万。绑匪打电话给我妈时,我妈也没哭,就是声音抖得不像话……绑匪给她一天时间让她把房子卖了,拿钱赎人。可你知道那时候北城的房价,一天的时候给我妈卖房子,她哪能找来人买?就算有人来买,价格会缩水……我和沈烨在仓库待了一个晚上,后来,我不知道我妈拿了多少钱来救沈烨——对,她只想救沈烨……她没想过要救我……” 叶真卿道:“你怎么知道?那种情况,很难说的……” 沈灼无声一笑:“因为后来,警察来的时候,那群人带走了沈烨,却把我扔到仓库后面,树林深处的泥潭里,他们说,这姑娘是没人要的,留着也没用了……那天北城太冷了,我半个身子泡在水里,双腿发麻都没了感觉。我听到他们给我妈打电话,她在里面嘶吼说,钱给你们,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儿子……” 叶真卿手边就有面纸盒,他本想递给沈灼,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并没有哭。 沈灼也觉得奇怪。她以为这件事讲出来,会有种抽筋拔骨的感觉,会让她痛哭不已。可她没有。 “我在水里呆了很长时间,最后都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处……那件事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我总是无法去定义,我想我也不能恨我母亲,她的选择对她来说是对的。我只是肯定了,我终究是被抛弃的那个……那种感觉,就像……在这个世界上白活了一场……被救了也算是一种意外吧,我以为自己肯定会死在那个泥潭里……其实说不定死了会更好些。所以我当时没怎么感激那个救了我的人,他救了我又有什么用?根本没人需要我啊……但是后来,我认识了卫渠。” 她爱卫渠,更爱的是,他让她成为了可以被接受的人,那是她活着的理由。 人如果没有活下去的理由那该多可怕啊。 所以有句话,沈灼觉得特别好——“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又离开,跟你相爱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如果没有卫渠,这世上恐怕早就没有叫沈灼的这个人了。 叶真卿听完故事,终于也离开了。 离开前,他对沈灼说:“我走了,拥抱一下你吧。” 书房的门都开了,谭思古不知道是不是在客厅已经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沈灼犹豫了一下,张开双臂和他拥抱,旋即听到外面有人咳嗽。 叶真卿走出去,拿手指了指客厅的沙发,沈灼终于看到了谭思古。沈灼走出去冲他笑笑,模样无辜。 谭思古轻叹一口气,笑着和叶真卿简单打了招呼后,送他出门。 沈灼发现客厅放了很多盒子,有些盒子还没拆封,有些已经拆了,里面有的是衣服,小小的,孩子穿的,有的是薄毯,带着卡通图案的。 谭思古送走了叶真卿,折身回来,在沈灼身后,“怎么这么舍不得他,临走了还要拥抱一下?” 沈灼回过身,周身都是他的气息。 她仰头笑说:“叶医生是跟谭久拥抱,可不是跟我。” 谭思古无奈,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绕过她,重新坐到沙发上。 沈灼却有些恍惚,站在那里细细品味了好久他那亲昵的举动。 过了会儿谭思古叫刘姐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好了,都放到孩子的婴儿房,他也跟过去。 沈灼在他身后,上楼,趴在门口看他走进去。 “你干什么?” 谭思古把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推到墙边,中间露出一个空地,他把盒子里的东西拆了出来,应道:“这些孩子的玩具,现在组装一下,怕往后忙了,亏了她的。” 沈灼心头一动,走进去。 她身子不方便,挺着肚子站在他身边。 谭思古把身后的靠背凳拉过来,给她。 沈灼坐下来,刚刚好,腿拖住肚子。她挺着背,偏头看他撕开各种包装袋,那些零散的东西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重新组合,有的变成了长长的火车,有的变成了小小的木马…… 沈灼想到那个照相机,她叫刘姐过来,把照相机也拿过来。 刘姐在她说的地方找到之后拿过来,笑着说:“小沈说照相机,我还以为是谭先生那台,原来是这个东西,这能照么?” “当然能了。”沈灼拿过来,对着谭思古拍了一张。 谭思古一边弄着手上的东西,一边抬头说:“马上家里就要有俩孩子了,你一个,你肚子里一个,这些东西够不够你们俩玩儿啊?” 沈灼拿脚踢他摆弄的东西,撇嘴说:“你才是小孩儿呢!” 谭思古手快,重新接住那个东西,三下两下,一个小房子就出来了…… 第37章 .骗子 陈硕的判决来得意外地快,快到让沈灼觉得不可思议。 以诈骗和勒索罪名判处六年零七个月刑期,缓期一年执行。 陈硕没有折腾也没有企图上诉,认命接受。 甚至有一天沈灼在西华小区看到陈硕陪着陈佳月在市场买菜,他笑意盎然,跟在陈佳月身后提篮子掏钱,鞍前马后。两个人相处中,却真像是一对关系友好的兄妹。 可是,沈灼见识过陈硕以前的德性。他以前结过婚,犯事儿入狱后老婆跟人跑了,出狱后独居一人,吃喝女票赌样样精通,最擅长的就是伸手,问陈佳月要钱。 思及过去,再对比今日情形,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陈硕被释放之后就到陈佳月这里来了,起初几天,陈佳月也以为他要闹事,远远躲着他不见。却不想他始终坚持,每日报道,都是清早七点钟。提着早餐到陈佳月门前,情也求,歉也倒,哭也哭了,跪也跪了,口口声声地检讨着自己:“我从前王八蛋,我不识好歹,到今天我才知道,这世界上就剩你跟卫渠两个亲人了,我还不知道珍惜,真不如死了算了!” 声泪俱下,字句真情,邻居都让他说动了,更何况陈佳月本来就是心软的,当下,陈佳月就不再提及前尘恩怨,甚至不顾卫渠反对,让陈硕住进来,只为让家人团聚。 有人说,陈硕这是真的浪子回头。到底是年纪大了,终于明白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了,他现在改正还来得及。 沈灼不信。 在这点上,王嘉禾和沈灼的观点出其不意的相同—— 提起陈硕,王嘉禾比说起陈佳月更是鄙视:“什么浪子回头,我看就是一个臭无赖走投无路了,想抱人大腿求条活路才变成这样的!他傻啊?难道不知道要是继续闹下去,那就不是六年刑期那么简单了,非把牢底儿坐穿了不行!” 后来,也毕竟是别人家的事,王嘉禾只这一句,再不多评。 沈灼就更是管不了那边的翻天覆地,她自有自己的事业要忙碌。 康复之后,吴宵便着手让沈灼和拍卖行接触,这一日也正好,约见了沈灼和拍卖行的人见面,有专车接送的。 对方早听闻沈灼的身份和来历,热情欢迎。 吴宵说:“这家拍卖行主要活动在香港,等沈小姐生完孩子,做了月子,就能去香港亲自参与拍卖,还能认识不少国内的当代艺术家。” 沈灼这条路,至此,算是一片坦荡了。 见面之后,恰是晚饭时间。 吴宵一定要做东,请沈灼一众人吃饭,还特意对沈灼说:“我可是提前跟谭先生打过招呼的!安全方面绝对有保证!沈小姐也顺便跟我一起去认识一个朋友,那人以前是个设计师,现在盘了一家画廊,打算做自己的生意,也是想往这个圈子里面多走几步,所以刚刚打了电话约出来一起吃饭。多个朋友也是多条路,沈小姐说是吧?” 沈灼点头赞同,这就欣然通往了。 夏日的不夜城,最是晃眼。 此番到场的几位,都是业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另还有一名女性,是拍卖行的经理。 几人都是真正的文艺人,选的地方是一家极富特色的法国餐厅,连喝个酒都是分外讲究的。红葡萄酒配什么菜,白葡萄酒配什么酱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沈灼不能喝酒,抱着杯鲜榨果汁看着他们眼馋。 外出机会多了,沈灼的电话有时会带着。 听闻了沈灼的介绍,诸跃然电话里对她说:“这种场面,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任世语啊!” 沈灼噎了一下。 诸跃然说:“我看吴宵对她挺有意思的,我倒没管,只是看她自己的造化。吴宵也不是一般人对吧?” “那倒是……” “如果她真要是被吴宵带走了,也是省事儿了。”诸跃然嘟囔了一句。 沈灼一怔,叫了她一声,“跃然。” “嗯?怎么了?” 沈灼停下来,想了想说:“嗯,没什么,没事……” 诸跃然听出来她的苗头,在那边顿了顿,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看出来那姑娘的心思?” “你怎么知道……” 诸跃然说:“前段时间你俩之间那种微妙气氛,以为我没看出来呀?只是我当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已。后来你出事,我才算是看出来点儿苗头。不过沈灼,你也不用担心,你家老谭不是一般人,他那样的墙角不好挖,你就安心生孩子吧!” 沈灼笑说:“我也想跟你说,我是信任他的……其实那段时间,我一直很怕他看到陈硕跟我有接触,会误会我……但他什么也没说,所以我也选择相信他——非常相信他!” 最后五个字,说得无比坚定。 好像是在给自己下一个很大的决心…… 诸跃然笑:“你这是干嘛啊?秀恩爱秀到我这里来了?我可也是有老公疼的好么!” 沈灼赧然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进去了!” 诸跃然那边笑声更放肆,“好好好,快去吧,陷入幸福漩涡的谭太太!” 沈灼回去时,餐桌前多个人。 混在一众西装革履中,若不是个头出挑也不会太显眼。 沈灼走过去时,吴宵立刻介绍说:“可算是等到你回来了!快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我来之前跟你说过的张亚齐。张先生,这位是沈小姐。” 沈灼与那高个子的男人握手,“您好,我叫沈灼。” 张亚齐殷切道:“久仰沈小姐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我想的一样,是个美人!” 沈灼微笑道:“我这个身子,张先生还说这种话,别人都不信的。” 张亚齐放声笑道:“怎么会不信啊?让在座的各位来评评嘛,不美么?” 其他人笑着迎合,场面一下就热起来了。 而后,张亚齐递了名片给沈灼,幸好之前王嘉禾也给她印了些,让她出去时带着。 这会儿换了名片,沈灼也没仔细看,随手塞进手包里。却是吃饭过程中,听张亚齐和别人聊天时谈及的事情,才慌忙又拿起来张亚齐的名片看了眼。 当下,沈灼趁着张亚齐正谈及他的画廊时,问他说:“张先生,您现在盘下的这间画廊,以前的负责人是不是叫王允?” 张亚齐看向她,“是啊,沈小姐认识他?” 沈灼苦涩一笑——何止认识! 她问道:“张先生跟王先生是朋友么?不知道王先生现在在哪儿高就?” 张亚齐摆手说,“我们也不算认识,只是在接盘画廊时有过几次接触,如今王先生应该是去了武城吧?具体我倒是不清楚呢。沈小姐跟王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沈灼咬紧了后槽牙,面上笑道:“我跟王先生是因为买画认识的,王先生那个人……眼光可真是独到的很!” 张亚齐一时没听出来她话中含义,应说:“真是这样的话,那我还真的要跟王先生再联系一下才好!” 夜深后,晚宴要散,走前沈灼到卫生间拨通了诸跃然的电话。 电话接通,诸跃然那边清脆的应了一声“喂”。 沈灼立刻道:“跃然,那个骗子……我找到他了。” 诸跃然似乎还没回过来神,她迟疑道:“谁?哪个骗子?” “一年前,骗我们买了假画的那个人!跃然,我找到他了!” 诸跃然终于才缓过来,吞吞吐吐地问她:“你是……是怎么找到的?” 沈灼把晚上的经过说了一遍,诸跃然听过,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都说这个圈子小,原来是真的……” 沈灼说:“我回去就再联系那个张亚齐,让他引王允出来,我们报警,立刻就能抓到他!” 诸跃然犹豫片刻,说道:“沈灼,这件事都过去一年了,要不,我们……算了吧?” “算了?” 沈灼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诸跃然:“你说我们算了,不追究他了?” 诸跃然吸了一口气,说:“对。那个混蛋虽然骗了我们钱,但是那段困难时期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都过得挺好的不是么?不如……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沈灼仍是不确定:“跃然,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你啊?这是你会说的话么?” 诸跃然在电话那边的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苦涩,她强辩道:“怎么就不是我了?我说真的,我们追究过去,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也许又让他个混蛋跑了呢?倒不如现在安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吧。那些钱,现在搁在你眼前也只是九牛一毛,不要也罢……” 沈灼完全不能理解:“这……怎么能说放过他就放过他了呢?那个混蛋,是他做错了事,犯了罪啊!他害的我们画廊经济危机,害的我……害的我……跃然,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的!” 嫉恶如仇如诸跃然,看到街上的小偷,都恨不得要上去胖揍一顿的她,今天竟然说出了这种话!哪里出错了? 第38章 .真相 沈灼回去时,老章来接的。谭思古在后面坐着,却没露脸。沈灼也是上去后才发现他在的,此前老章一直没言语。 沈灼坐上去后问他:“你不是认识吴宵么?怎么没下去跟他打声招呼?” 谭思古身上穿的是居家服,看样子是已经回家一趟了,他揉揉眉心说:“下去打声招呼,人那么多,客套来客套去,又不知道要应付到什么时候。还是等以后再商场上遇到了再打吧。” 沈灼乜眼道:“想不到你也有偷懒的时候。” 谭思古轻轻一笑,坐正些,把她的包和手机拿过来。 看到手机,沈灼就想到刚刚那通电话,心事又重了几分。 谭思古看出异样,问她怎么了? 沈灼忙摇头说:“没有。没什么事……” 谭思古见她不想说,也就没有追问。 到家,沈灼前思后想,终于还是拿起手机偷偷给张亚齐去了个电话。 言明身份后,沈灼请求他帮忙联系王允,说有几幅画需要王允帮忙鉴评。 张亚齐那边痛快答应,“沈小姐说的事,张某肯定言出必行!” 沈灼道:“那还请张先生先不要跟王先生说是我找的他,因为我这边还没跟画廊其他人商量好。张先生就先以个人名义联系他,等到时候约了时间,我再过去跟王先生面谈好不好?” 张亚齐应道:“没问题,我会尽快给沈小姐回复的!” 沈灼笑一笑,客气道:“改日一定会好好谢谢张先生的。” 张亚齐道:“不用不用,这一遭能和沈小姐交上朋友,已是三生有幸了!沈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沈灼道:“那怎么好意思啊,张先生以后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吩咐吧。” 张亚齐笑说:“说到这里,不如改日沈小姐领我去参观一下您的画廊吧,我在这行是新手,好些东西要跟沈小姐学一学呢!” 沈灼也答应得痛快。 两天后张亚齐果然来画廊了,沈灼原本想介绍他和诸跃然认识的,却不想诸跃然这天去幼儿园参加亲子活动,沈灼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应付了张亚齐。 好在这人也是个随和大气的性子,寻看一圈迟川画廊后,已是满意的模样。 午间沈灼定了附近的餐厅,请他吃饭,张亚齐也不客气。沈灼便知,他那里已经有王允的消息了。 果然到了餐厅,张亚齐便对沈灼说:“这两天已经联系上王先生了,王先生如今在武城,虽然不做画廊生意了,但手头里人脉还在,我说让他帮忙引荐几位懂行的买家,他也很乐意的样子。这几天我就去一趟武城,和他见一面。沈小姐这身体应该不怎么方便去武城吧,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 已将蛇头引出,沈灼心里翻天覆地,面上却要保持波澜不惊。 她道:“那就劳烦张先生见到王先生的时候,问问他要不要来一趟北城,我会把那几幅画的电子版先发过去让他看看,张先生这边呢,还是一样先不要报我的名字好了……” 张亚齐不解,“沈小姐,别怪我多嘴啊,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名字?按理说,以你跟谭先生的关系,说出去,合作进行的会顺利很多呢!” 沈灼顺着他这话,扯谎说:“就是因为我跟谭思古有关系,所以我不想说我的名字。先给王先生看画,他才能客观评价……其实也是我的自己小小的自尊心吧……我虽然是女人,但是……也不太希望一直依附自己的丈夫,多少还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实力……” 张亚齐听后哈哈大笑,直叹沈灼想法特别,也是难得。 沈灼心里只想翻自己的白眼。 这顿饭吃得倒也舒服,张亚齐是个话多的人,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把自己入行从业的经过说了一遍。 说他以前是做设计师,如何辛苦,这些年从设计师助理爬上设计师的位置,又从设计师爬上公司设计部总监的位置,如何艰辛。而后,坐上部门的主管才一年,就下来盘了这间画廊—— 沈灼也是奇怪,问他:“为什么要在事业高峰期突然离开?” 张亚齐道:“嗨,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么?从一个泥坑,爬到另一个泥坑。沈小姐是个好命的人,幸亏着没选上设计这个行业!以前我也是美院出身的,当年在学校有多心高气傲,入行后就摔的有多惨,好不容易爬上去了,一览众山时,你才会发现,自己曾经走的这条路有多血腥。哎,其实我也不是啥好人……可能年纪上来了,没几年折腾了,趁着还有些精力,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吧!” 沈灼会心道:“张先生说的在理。” 张亚齐冲她一笑,说:“今天跟沈小姐聊天,觉得特别亲切。咱们现在也不算外人了吧?我跟你说啊,也是因为我当时所在的公司发生了一件事儿,让我实在寒心,我这才走了的……” 沈灼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什么事儿?” 张亚齐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跟那个王允认识,也不是巧合,沈小姐肯定知道冉氏吧?我听说谭先生的公司最近正跟冉氏合作——” 沈灼点点头。 张亚齐继续道:“王允这个人,开画廊,却是依附着冉氏的,赚的钱也有一部分是冉氏的。而我以前所在的公司,其实以前也是冉氏旗下的一间广告公司,叫新轨设计公司。后来冉氏总部搬到武城,我们公司就留下来,独立出来了。就是有了这层关系,我才认识了王允的!” 沈灼一时有些反应不及,她嗫嚅道:“张先生……您说,您以前在的公司叫什么?” “新轨。”张亚齐给她解释,“新人的新,轨道的轨!” 沈灼顿觉眼前一黑。 张亚齐关切道:“沈小姐,你怎么了?” 沈灼大喘一口气,醒过来,摇头说:“我没事……我,只是好像在哪儿听过……那个公司……” 张亚齐道:“是么?该不会是听谭先生说的吧?新轨以前也跟mt有过合作,就是那段时间,我们公司负责为mt制作一系列包装设计,结果到了最后一环,设计方案被人泄露了,差点惹上抄袭罪名,后来查出来是一个设计师做的,那个合作也随着中断,没再继续了……” 沈灼越听越觉得背后发凉,她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麻布裙,后背不断有凉风扫过。 她咬紧了下唇,握紧了拳头,问张亚齐,“那个设计师,是不是姓卫……” 张亚齐道:“对啊,就是姓卫!沈小姐也听说了他的事么?当时他在业界受人口诛笔伐,拐回去竟然成了冉氏的女婿,也是一段传奇啊!不过呢,这中间的内情,也许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 “内情?” “对,内部人都知道,其实泄露设计方案的人根本不是他,是有人要整他——”说到这里,张亚齐看了眼沈灼的脸色,才又道,“这件事之后,我真的是烦透了公司里的勾心斗角,于是就交了辞职信,离开了新轨……” 午饭后,沈灼送走了张亚齐之后,一个人在画室呆到了下午下班。 夕阳如奔腾的万马,火红似血,却也挡不住即将来临的黑夜。 从画廊出去后,老章来接她回家,她并没有回去,而是让老章送她到诸跃然家。 沈灼到了诸跃然家,按响门铃,来开门的是秦准。 秦准很惊讶:“沈灼?你怎么来了?” “我找跃然。” “跃然出去买菜了!”秦准看了眼手表,“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你先进来吧!” 秦准身后,是他们家小少爷秦思颜。 小家伙三岁多点儿,长得像个糯米团子。 秦思颜还认得她,见到沈灼就扑过来,捏着嗓子叫着:“沈阿姨,沈阿姨,你好久没来看颜颜了?” 沈灼费力抱住他,身后秦准端来茶水,就赶紧把儿子抱回去,喝道:“颜颜别闹,你沈阿姨肚子里有宝宝!” 秦思颜捂着嘴巴,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一样:“颜颜知道了……颜颜是不是不还不能抱小宝宝?” 秦准说:“当然了,得等沈阿姨生下了小宝宝,你才能抱!” 教训完儿子,秦准笑呵呵问沈灼:“是画廊有什么事么?怎么亲自跑来了?其实给跃然打个电话就行了!” 沈灼眼睛不离秦思颜,淡淡说:“从画廊出来顺便过来的,有几句话,想当面问问跃然……” 秦准点点头,又拿起电话给诸跃然打了一个,问她什么时候到家。 不到五分钟时间,诸跃然就提着两篮子的东西回来了。 秦准接过来,说:“你们聊吧,我到里面先把东西收拾一下。” 诸跃然坐下来,拿纸巾擦了下头上的汗,问沈灼:“怎么了?要问我什么事啊?” 第39章 .真假 沈灼正在犹豫她要怎么开口。 旁边是正在玩耍的秦思颜,厨房里是忙碌的秦准,她对面坐着的,是她一直当做朋友的诸跃然。她犹豫很久,话在喉咙里始终吐不出来。 “沈灼?你要问什么呀?”诸跃然又问她一遍。 沈灼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很疼……” 诸跃然愣了一下,掩嘴一笑,“嗨!我当是什么呢!怎么了?现在开始担心了?怕疼的话不如剖腹产吧!但是我看你状况也不差,顺产恢复会更快!” 沈灼点点头,接下她的话说:“是啊,我就是有点儿拿不定主意,所以想问问你……” 诸跃然拉着她的手跟她讲了很多当年生秦思颜的时候,都做了什么准备,也安慰了她。可沈灼心思根本不在。到后来秦准把厨房的菜收拾好,邀沈灼留下来吃饭时,沈灼忙推脱说,不用了,老章还在楼下等着…… 诸跃然就不留她了,把她送到楼下。 沈灼临走前,在诸跃然面前驻足一会儿。 许是外面的黑夜掩住了很多面孔,她终于开口问诸跃然:“跃然,我们是不是好朋友?” 诸跃然当她即将生产,心情忐忑不顺,她抱了沈灼,给她鼓励,“我们当然是朋友啊,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在你背后支持着你!” 沈灼回抱了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鼻头酸涩,“那……我们也不要相互隐瞒好不好?” 诸跃然笑说:“我们当然不要隐瞒了!” 沈灼顿了顿,“跃然,那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好不好……” 诸跃然的手臂突然一僵,“什么我知道的……沈灼,你今天到底想说什么?” 沈灼收回双臂,垂首,后退一步,抬头望诸跃然。 “我今天本来想引荐你认识一个人的……那日和吴宵吃饭的时候认识的。你说这个圈子小,我现在也真切的体会到了,你猜一下那个人是谁?” 诸跃然没有说话。 沈灼道:“那个人竟然是以前卫渠公司的部门主管……” 至此,诸跃然肩膀晃了晃,她张了张口:“你……都知道什么?” 沈灼摇头,“我不知道我知道了些什么,我现在很乱,跃然,我希望有个人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诸跃然咬着唇,她上前,再度抱住沈灼—— “沈灼,到这里就好了……不要再去追究,也不要再去问!好么?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是为你好的……” 沈灼在她怀里,几乎喘不过来气,她奋力推开诸跃然,痛苦道:“你什么都不告诉叫我怎么相信你?跃然……我没有什么朋友的,我能给的信任也少得可怜!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我最怕落空!” 她相信诸跃然也很痛苦,已经为人/母亲,比她大,比她阅历丰富,处处帮她,貌似强大女性的诸跃然,这一刻,也红了眼睛。 她失落地站在原地,始终不语。 她的坚持是什么?她不愿告知的真相又是什么? 沈灼已经分不清对错,更分不清真假。 她想,如果时间回到早晨,她宁愿闭眼不醒,睡个懒觉,将那什么张亚齐和王允统统丢到一边!也不至于现在如此痛苦不堪…… 终究要道别,终究要走。 走前,沈灼说:“跃然,我还会当你是好朋友,但是我一定要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在外的闷热生出一身汗之后,回到车上感受到冷气,竟觉得出奇得冷。 城市的风雨说来便来,她已经好久没有体会过膝盖痛得直不起来的感觉。 这条漫长的回家路,冲破着暴雨洗礼。沈灼的心情,像那被雨刷不断扫过的车窗玻璃——不管有再多的努力,仍旧挡不住那份潮湿侵蚀。 回到熟悉的房间,四处显得格外寂静。静得只能听到窗外的风雨声。 桌上的饭也盖着碗,没有人动。 刘姐从厨房出来:“小沈,你可算是回来了!” 沈灼寻看一圈,未见谭思古身影。 刘姐说:“谭先生下班回来过,但是又走了,匆匆忙忙的,已经走了有二十分钟了!” 晚饭之后,谭思古电话打来,说公司有急事需要处理,晚上会回去晚一些。 谭思古已好久没有这样过了,沈灼无力计较,她今天太累了,倒头就进入纷繁杂乱的梦境之中,梦里也是暴雨连天…… 醒来天色清明,她看了眼时钟,六点钟。 沈灼坐起来,才发现身边空空如也,连一丝温度都没有。 谭思古夜未归宿。 她听到外面有动静,隔了一会儿,动静消失,四周恢复平静。 但这种平静太可怕了。 沈灼大声叫:“谭思古!谭思古……” 外面传来敲门声—— 沈灼赤脚跑下去,到门前,握住手把,外面传来声音,说:“谭太太,我是小肖……” 沈灼用力握下手把,推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果然是肖助理。 他手里抱了一堆文件资料,热得满头大汗。 “肖助理……你怎么在这里?” “是谭先生让我来把这些东西带走的。今天会有检察院的人过来搜查,早上八点半就过来,所以我得在那之前把东西都找齐了带走。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休息了?” 睡在隔壁的刘姐也醒了,披了件衣服出来,看到肖助理,也是惊讶。 解释后,肖助理说:“我得快点儿弄完这些了,不然来不及了!” 沈灼追着他到了书房,“谭思古呢?他为什么没回来?” 肖助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谭先生昨晚被带去检察院问话,住在附近酒店了。” 沈灼急急问他:“为什么会有检察院的人来搜查?出什么事了?” 肖助理挠挠头,对她说:“太太你先别担心,是要对mt今年税务方面进行例行检查,没出什么事,谭先生今天就能回来!” 没出什么事?沈灼要是就这样听信了肖助理说得这些话就好了。 可惜没有—— 上午检察院的人过来搜查,带走一些相关文件之后,沈灼立刻让老章带她跟着检察院的车子,到了地方检察院。那会儿她才知道,分明不是简单的例行检查,而是因为有人举报mt旗下各类产业公司有偷税漏税的情况。 这是调查,而不是检查! 不幸的是,这一遭,沈灼也见到了举报人。 午后的太阳被阴云遮蔽,一夜的风雨,晴天仍然不露真颜。 沈灼在大门口和卫渠邂逅,一步之遥,擦身而过,沈灼看到他眉间的细绒微微皱起,带着读不懂的情绪。 她伸手拉他,却错过了他的衣角。 “为什么那么做……”沈灼的声音像空气那么轻。 她站在原地,茫然失措地看着他离开—— 心里突然一个念头出来:不对,都不对! 她追过去,秦准从检察院出来,匆匆拉住她—— “沈灼!你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要妄下决断!” 沈灼瞪圆了眼睛看着秦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正行走在迷宫之中,明明可以看到头顶的旗帜,可她偏偏到不了终点。 她甩开秦准:“我不知道的到底是什么!秦准,你怎么来了?你是做为mt的员工、谭思古的下属而来的,还是作为他的朋友,来帮他的?” 秦准似是已到极点,脱口而道:“是!我是为了卫渠来的!我今天做了叛徒,我背叛了谭思古!” “为什么?” “为什么?”秦准歇斯底里,“因为我知道卫渠因为他受了多少苦!而你,沈灼,你不知道!” 水滴到沈灼的额头,天空稀稀疏疏又下起了雨。 秦准抬头望了眼暗沉的天空,叹了口气,沉下声音说:“沈灼,你有没有想过卫渠以前过着的是什么生活?活在别人脚下的感觉有多痛苦,你能体会到吗!他忍受家庭不堪的时候,他一个人在国外拼搏的时候,他被人冤枉受尽委屈的时候!沈灼,这些是因,那么必有果!” 当秦准将这一切道出之时,沈灼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身在异国他乡,美丽傲慢的女孩,她遇见了一个男孩儿。 他不仅有出众的外貌,更有富家子弟难敌的才华。他不会说太多甜言蜜语,但他会贴心照顾你。他不需要你付出太多,只要陪伴就好。 可是爱情就是要掏心掏肺啊! 她愿意掏空一切,奉献给他,奉献给他们的爱情! 可是有一天,男孩儿离开了,回到自己的故乡。 在故乡,他有另外一个爱的人,那个人陪伴他多年。 女孩儿追随而至,绝望又坚持。 他要什么,她便给他什么,金钱,地位……而她想要的就只有一点,让他,留在她身边! 第40章 .隐瞒 *有时很可怕,你根本不知道会在*的驱使下做出什么事。 她为自己的爱情赌下道德,赌下良知,换来他的陪伴……结局大圆满,事到如今,早已各归其位,看不出任何不妥,却不知,最难料的是那条命运线,和无法得知的人心。 秦准捏住沈灼的肩膀,似是请求道:“沈灼,别恨卫渠……” 沈灼想挣开他,可她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 最后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到了零界点,几乎崩溃。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 “我为什么不能恨他!你说我凭什么不要恨他!为什么说在一起的人是他,说离开的人也是他!凭什么所有的都是他说了算!凭什么我受尽煎熬,他却能得到一切!我不会原谅他!” 这个怪圈,兜兜转转,终于还是重新将她困住。 秦准压着声音劝她:“沈灼……当我跟跃然知道这中间的真相时,我们也不知道该在这件事情上怎么选择立场,我们能怎么做?你嫁给谭思古,卫渠也离开北城去了冉氏!那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有隐瞒……” 肖助理从检察院出来的时候,正遇到了这一幕。 此刻秦准已经成为mt的敌人,肖助理立刻拉开秦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mt待秦副总监不薄,却没想到秦副总监以怨报德,做了小人!从此若不做冉氏的狗,也是无路可去了吧!你现在还在这里做什么?” 秦准怒瞪着眼睛,却是无言以对。 忠义两难全,他为朋友,出卖了自己的公司,这份罪,注定要刻在心上! 他最后看了眼沈灼,抬步离去。 午后沈灼坐上车,在肖助理的帮助下联系上了谭思古。 她问他在哪儿,谭思古说:“还在检察院。我听肖助理说你来了,来干什么?” 他语调轻缓,像说着调笑的话。 沈灼按住心口,说:“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让我知道?” 他半哄道:“你知道了能怎么样呢?我知道你厉害,但是这是公司的事儿,我自有安排,你就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去吧。” 沈灼心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谭思古听不到她的声音,也知道她是生气了,于是道:“相信我吧,我能解决的,你先回去,或者你不想回家的话,就去一趟疗养院,帮我看看老爷子。这事儿他应该也知道了。” 沈灼的嗓子鲠住,很久,应了声“嗯”,匆匆把电话挂掉。 老章将车往回开,路上风雨越来越大,下到地下通道,立刻被堵住。 沈灼看着外面纷乱的雨帘,一口浊气吐出,叫老章出地下通道上高速,去疗养院。 被风雨笼罩的疗养院比起以往显得更加幽谧。 大雨之下,门卫顶着黄色的雨衣打开门,将车子放行。下车老章为沈灼打伞,送她到楼前的走廊。 谭耀城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老章原地等着,沈灼独个一人走过去,到谭耀城的房间里。谭耀城躺在床上,另有一人也在房里,沈灼仔细认,认出来是公司的董事黄全,论资排辈,沈灼要叫他一声叔叔。 谭耀城见沈灼来了,很是意外。 “丫头,你怎么来了?” 沈灼到他跟前:“过来看看您身体怎么样。” 谭耀城仿佛猜到是谭思古让她来的,他叹了口气说:“你这身子也不方便,还让你这么跑,大雨天,淋着了感冒了咋办?” 沈灼说:“有老章送我,没事的。老爷子……你这几天,怎么样了?” 谭耀城道:“老骨头一把,还不是老样子么……” 沈灼对旁边坐着的黄全叫了声“黄叔叔”,就去另一边,接过护士送来的茶,把面前的杯子都添满。 谭耀城看沈灼这样的乖顺,哀叹说:“这就是在担心我这把老骨头听到公司出事会有意外吧?哎……说是要把这些事儿都交给年轻人了,可还是留了个头撒不了。刚刚你黄叔叔跟我说,那个举证的人是一个叫秦准的人,正好是你画廊的那个朋友的爱人对不对?” 沈灼的手一颤,水壶的水歪了,黄全立刻接住,冲她微微一笑。 沈灼感激地看他一眼,松开手,老实地立在那里。 谭耀城一直看着她。 “别站着,跟你黄叔叔一起坐下吧。”谭耀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沈灼悬着心坐下来,舔了舔嘴唇,这才应了老爷子刚刚的问话:“是……秦准是……诸跃然的丈夫。我们也认识……” 谭耀城道:“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全接道:“听说这个秦准以前跟冉氏的卫总监是大学同窗。” 沈灼在一旁默不作声。 “哦……那真是难怪了。”谭耀城浊目情绪不明,“哎……我们老谭家跟他们冉氏这辈子的仇算是算不清楚了……那些年冉氏从北城迁走时,就带着怨气,生意场上的你死我活不就是这么回事儿么?后来还以为思古跟冉琦的婚事定了,这关系能好些了,结果人家姑娘又看不上我们思古!后来不管冉丫头跟思古关系有多好,这一关还是过不了!” 黄全匆匆掠了沈灼一眼,徐徐道:“冉丫头在这件事上可能做不了主,所以还是得我们这里努力……” 到黄全走时,沈灼替谭耀城送他。 廊外,雨还在继续。 黄全带了些歉意对沈灼说:“老爷子这病还犯着呢……刚刚跟他聊天的时候,他也是时而明白,时而糊涂的,他后来说的那话,讲的是以前,你别在意。” 沈灼不明白。 黄全再解释:“以前思古跟冉家那个丫头是有婚约的,这你知道,他俩虽然没成,但也算是处成了朋友,冉丫头在北城遇到什么事,思古也会随手帮个忙。但那些都是过去时候的事儿了——” 沈灼听明白了黄全的话,踯躅之后,心底一声冷笑。 黄全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老爷子刚刚说话的时候,估计记忆还停留在以前,你要是问他你是谁,他可能一时半会儿还说不上来。你理解吧?” 沈灼点点头。 黄全知她谅解老爷子,于是道:“那我就先走了。公司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思古那里会处理,他心里有数呢!” 黄全走后,沈灼回到谭耀城的房间门口,看床上的老人正在浅眠。 看似安详的睡颜,却也透着一丝挣扎…… 沈灼没有留下的意义,她退出去,对等在廊口的老章说:“走吧。” 老章撑起雨伞,送她上车。 回到家,刘姐把沈灼留在家里的手机给她,说:“小沈,有个姓张的先生给你打过电话。” 沈灼接过来,手机在手里躺了很久,她才重新拿起来,回拨了张亚齐的电话。 很快接通。 “沈小姐,你回来了?” “嗯,张先生,是不是王先生那里……有回应了?” 张亚齐道:“是的,我现在就在武城,上午和王先生见过了,也给他看了你给的那几幅画,他评了几句。但他说,他不想去北城,只说如果你不方便在短期内来武城的话,就先打电话给他。沈小姐,你看行么?” 第41章 .质问 从张亚齐那里拿到王允的电话,沈灼打了电话到警察局。而后点开那串号码,按下拨通键。 听筒里“嘟嘟”的声音如心脏跳动时的声音,在嘟声停止,那边人接通,传来“喂”的一声时,沈灼的心跳也好像停了一样—— 但是很奇怪,她开口时,竟然应对自如。 她说:“你好,是王允先生么?” “嗯,是啊,你是哪位?” “……张先生拿了我的一下画给你看过。” 王允立刻道:“哦哦,原来是沈小姐!终于等到你的电话了!你的画我看过了,我觉得很有市场价值!怎么了?您是要跟我合同么?” “是的……不知道王先生现在还做不做画廊生意了?” “啊,画廊生意我是不干了!但是我这边还有跟一些投资公司有来往。沈小姐需要的话,不如到武城一趟,我可以介绍一些公司的老板跟你认识!” “去武城恐怕不行,我现在身体不方便。” “这样啊……那就可惜了,因为我现在正在从这一茬中间出来,过段时间恐怕要做别的生意,就没空拐回头来做这个了。” “是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王允道:“不过也很高兴能和沈小姐认识,以后沈小姐要是来武城,可以见一面,交个朋友。” 沈灼道:“其实王先生在北城的时候,我们见过的,也算是半个朋友吧。” 王允讶异:“真的么?张先生只跟我说了沈小姐的贵姓,却没道出全名,不知道沈小姐是哪家画廊的人?” 沈灼一字一句道:“迟川画廊的沈灼。王先生,您是不是还记得我?” 电话那边空暇的时间让整个气氛紧张了起来。 隔着千里,沈灼似乎能通过听筒感受到那边,那人瑟缩的嘴唇和紧张的神情。他吞吞吐吐道:“沈……沈灼?您是……谭太太?” 沈灼道:“这算是我的一个身份。但是王先生,您不是更应该在意我说,我是迟川画廊的?” 王允一顿,立刻换了种口气说:“这……啊我记起来了,我们以前是不是有过合作啊?好像是的……沈、沈小姐,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沈灼道:“你别紧张,王先生,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王允不应。 沈灼冷酷道:“王允,当初是谁指使你来欺骗迟川画廊的?” 王允嗫嚅着说:“啊?沈小姐,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欺骗?” 沈灼仍是问:“我再问你一遍——是谁?” 王允说不出来,只求饶:“沈小姐,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您,但我是要靠别人吃饭的,我说出来就是自砸饭碗!我知道您现在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我也惹不起,但是我求求您了好么?先前我做的事儿我会承担责任的,我绝对不跑了!但是我实在不敢说呀!” 沈灼的心已经冷个彻底,她轻轻说:“好,那你就去承担责任吧!” 她算着时间,如果警察那边速度够快,这两天就有消息。而警察那边得到她给的消息,肯定最先联系的是当时报警的诸跃然。 果然,没过一会儿,诸跃然的名字就出现在屏幕上。 可是沈灼很累,她一点都不想接电话。 她躺在床上,手里捏着电话,一下一下感受着电话的震动,始终未动。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的天空已经变得漆黑。雨停,深夏蝉鸣,屋外热闹,人心却冷。 房间里的冷气不能开太久,刘姐要定时过来看一下温度。 到晚饭时间,刘姐调了温度,叫沈灼吃饭。 沈灼翻了个身,转过去看着刘姐,刘姐看她表情呆滞,脸色泛白,吓得忙上去摸她的额头。 沈灼哑着声音开口说:“我没事。” 额头不烫,也不凉,可这气色,怎么能说没事呢? 刘姐慌慌张张的样子,沈灼看着莫名烦躁。她拿开刘姐的手,把床边的薄毯拉到身上,“我不想吃晚饭了,刘姐……你先出去吧,我睡一下。” 刘姐捏捏手,应了声好。出了门,就打电话给谭思古。 谭思古本就在回家的路上了,听到消息,提了车速,没一会儿就到了楼下。 他进门时,沈灼还躺在床上,她很清醒,清醒到,从他进门的那一刻起,她就能清晰地数到他的呼吸声……从门口到床边,他迈了四步就到她身边。 身后传来热量,来自他身上的。 沈灼在不受意志控制下,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气息。 哪怕那是带着外界混杂味道的身体,她也觉得好闻—— 谭思古靠近她,轻声叫了她的名字。和刘姐一样,他伸出手掌,摸向她的额头,而后缓缓抽回。沈灼听到他的叹息声。 “是不是不舒服?” 他没有得到回应。 谭思古心烦意燥,不知不是不是从外面回来时带了燥热,可是明明刚刚下了雨,热气早被驱散。 他翻过去,在沈灼面向的方向躺下来,手臂支起来,撑住身体。再问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吃饭?” 夜灯下,沈灼垂下的睫毛闪烁了下,她动了动,身子往后挪了一下。 谭思古跟着,往她那里,又恢复了方才的距离。 沈灼再退一下,他跟上—— 她身子重,挪一下,费好些力气,干脆也不动了。 谭思古手臂伸过来抱住她,像哄孩子一样,把这些天的错都说了。 “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公司确实有事,但我能处理,所以也不需要你跟着担心。可我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这是怎么了?是真的不舒服还是生气了?如果不舒服,我就叫医生,如果是生气呢,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让你生气。” 谭思古说着说着,就听到怀里传来啜泣的声音。 他以为听错了,直到胸口有湿热的感觉,他低头,看到沈灼咬着手指,在哭。 心里鼓动的燥热更是放肆起来,他甚至突然失了以往养成的自若,这一会儿,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什么都有! 他越说,沈灼越觉得难受,她紧紧咬住手指,指甲被咬碎了,扎着她下唇的软肉。 她歇力克制自己,可是没用,所有的防备,都在他面前被击溃。 谭思古捧起她的脸,“沈灼,你怎么了?” 沈灼打了个嗝,瞪着他。 谭思古微微蹙眉。 “谭思古……”她嘶哑着声音,问他,“你爱我么?” 谭思古一顿,“你怎么了?” 沈灼推开他:“你说啊,你到底爱不爱我?” 谭思古拉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眼睑发红。 沈灼挣开他,挥拳砸在他身上,一下不够,接连好几下,砸得他闷哼。 谭思古张张口,她却吼道:“你为什么非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使手段拆散我们?” 空调的风呼呼吹着,房间里的温度一下降了很多冷。 冷得人瑟瑟发抖。 她在质问他,为什么拆散“我们”? 第42章 .过错 谭思古将她拉起来,手腕上的力道其大,沈灼撑住身子坐起来,这个时候,连喘一口气,都可能耗费掉她的所有力气。 “我们?”他双瞳染血一样,反问她:“我们,你和谁?” 沈灼眼泪仍是不止,却眼睛瞪圆了:“我,和卫渠!你难道不知道么?” 谭思古忽而低声冷笑,自嘲道:“你果然还是忘不掉他啊……来,你告诉我他到底哪里好,会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手腕上的疼痛彻心扉,他变得彻底不像他,力道一丝未减,毫不怜惜的,同样,质问她—— 他到底哪点儿好! 如果不是刘姐进来,沈灼的手腕要被他捏得没有知觉。 他被推开,刘姐吓得差点哭出来,第一次对谭思古恶言相向,“谭先生!你在干什么!沈灼怀着孩子呢啊!吵架动手,也要看个时候,出了事可怎么办啊!” 他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靠在身后的梳妆台,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的一半脸正在被阴影笼罩着…… 刘姐抱住沈灼在怀里,安慰她:“小沈,别哭了……别哭了,没事了……” 谭思古别过头去。 刘姐看了他一眼,对他说:“谭先生,你还是先出去吧。” 沈灼看着他走,哭得更凶。心口像撕裂了一样,她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我该怎么办……” 她躲在刘姐的怀里,不停地这样说。 这晚夜色很凉,空气里处处都是湿润,雨过天晴的天空显得很纯澈,像一滩幽深的水,里面的星星,是城市的影子,也是一只又一只哭泣的眼睛。 谭思古在楼下蹉跎了两支烟的时间,手机在裤子兜里响了又响。 他扔到手里的烟蒂,踩在脚下,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下里,诸跃然在电话那边问他:“谭思古!沈灼怎么样了?” 若是没记错,这大概是诸跃然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对他直呼其名。 他道:“她在家。” 诸跃然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加担心,“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谭思古说:“我知道。” 诸跃然紧咬着唇,强忍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么?” 谭思古未语,他想说,他不知道。 过去那些事情,就像梦里发生的一样。 一段又一段的偶遇和巧合,一层又一层的因果关系。如此难料。 他想,如果他知道冉琦喜欢的那个人正是沈灼的爱人,他还会不会做那顺水人情?这世上太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例子,不是有意而为,却也谈不上无心之失。 谭思古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上了电话,未接电话中还有一个是来自张锦年的。 他拨回去给老朋友,张锦年接通后道:“回家了?后面的事儿办妥了没有?” 谭思古轻声道:“还没有。” 张锦年苦恼道:“也是因为让他们抓住了一次把柄而已,但就凭这个像弄垮你似乎有点儿难,你该有信心。” 谭思古说:“我明白,我心里有数。” 张锦年听出来他声音里不寻常的倦意,问他:“你怎么了?还有其他事么?” 谭思古未答,反问他道:“你现在在哪?” “我?”张锦年踌躇道,“我还能在哪儿,在家呗。” 半个小时后,谭思古驱车到张锦年家,和上次来时有些不同,张锦年家这一会儿显得很冷清,除他一人,再无其他人。 谭思古在外面坐了会儿,想起前几天张锦年忙的焦头烂额之时对他说的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发现就算我做得再好,也没办法当作以前没做过那些混蛋事儿!娇娇回娘家了……我想好了,当年要不是因为我,她的腿也不会没了,我欠她太多,我本来想让她在我身边,我能用一辈子偿还的,但是我发现,不是这么算的,我现在不能连她要离开的权利都剥夺了……” 谭思古几次要推开车门,终于还是没成功。 打电话告知张锦年一声后,他开车远路返回,把车子停在停车场里,他在车子上打开电脑处理这几天遗留下来的工作,忙碌起来之后,脑袋里满满当当,终于再无其他干扰。可到了后半夜,终究挡不住困意,人入睡之后,繁杂的乱梦层层闯入,等他猛地醒过来时,才发现天色已大亮。 他从停车场里走出来,身体的每个骨头都在响。 从停车场到家,一段不长的路,他慢跑着回去,运动中,心跳速度在加快,一阶一阶从安全通道里上了楼梯,他一遍一遍在心里演示着,怎么开口,怎样获得她的原谅—— 到门前,他顺平了呼吸,抬手按响门铃。 刘姐从里面开门出来,看到他立刻说:“谭先生,你怎么没接电话?” 他想到放在车里的手机,似乎放在车子里了,他上来时,没有带。 谭思古进去,发现屋里似乎少了些什么,至于少了哪些,他却又说不出来。但随后,刘姐就告诉了他,到底缺了什么—— 缺了沈灼。 “小沈刚刚收拾东西走了,她弟弟来接的她,就刚走没五分钟!我打你电话你怎么没接啊?”刘姐着急道。 五分钟前,那时候他在安全通道。错过了。 他一晃神,愣在门口很长时间。 刘姐说:“你们到底因为什么吵架了?小沈看着难过死了,她都到这个关头了,别再出什么事了才好啊!” 他才回神,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返回去,乘电梯下楼! - 沈灼到家的那一刻,王嘉禾的脸色都没好过。 她前几天也回来过,但哪有这么带着一包行李的? 沈烨接到沈灼电话的时候,告诉王嘉禾,沈灼和谭思古吵架了,沈灼要回家住几天。两口子吵架本来就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这事儿搁在沈灼和谭思古身上,就多少有点奇怪。更何况,沈灼现在什么情况啊?谭思古是疯了么,竟然跟她吵架! 王嘉禾看沈灼脸色不好,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她上去把沈灼的东西拿到房间里,然后把准备好的早餐打开,问沈烨:“你还不走?上班要迟到了吧?” 沈烨看了眼沈灼,说:“我今天没什么事,迟一点没关系。” 他是怕留沈灼和王嘉禾在,家里会翻了天。 王嘉禾听他这么说,也大概明白儿子的心思,她坐下来说:“那就吃早饭吧。” 经过一夜,沈灼双眼浮肿,眼底无神,却也异常的平静。 像大海里平息的风浪,却也让人担心,下一次起风,会是什么时候呢? 桌子上有豆浆包子,也是因为一夜未进米水,她吃得一点儿不含糊,也不挑食,当解决了两个包子一碗豆浆的时候,她听到门被人敲响。 不用猜,她知道是谁。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了。 她该感动么?还是该厌恶?她不知道。 王嘉禾和沈烨也猜出来是谁了。 前者面露喜色,心道女婿到底是懂事儿的人,知道哄人,这才刚到家,就追过来了。 王嘉禾匆匆要去开门,沈灼把筷子搁到桌子上,咽了口气说:“你要开门我不会反对,但我现在不想见他……” 王嘉禾一顿,门外又是一阵敲击,她终于忍不了,“沈灼你倒是说说,你俩怎么回事儿?怎么好端端地吵架了?怨谁?” 沈灼站起来,往屋里走:“不怨谁。” 王嘉禾被她一句话噎得险些喘不过来气,她指着沈灼:“你都不想想你现在什么情况!到底多大的事儿要闹得回娘家?你给我说清楚了!” 沈灼回头:“你给他开门吧,问问他,也许他会对你说。” 她转身,牢牢关上门。 她听到王嘉禾在外面跺脚的声音,紧接着,是王嘉禾询问的声音。 她问谭思古:“你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灼往里面走,外面的声音变得很轻,已经听不清。 她根本不用听也会知道谭思古会怎么应对。他肯定不可能告诉王嘉禾发生了什么,但他会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理由打发掉王嘉禾。 就像一年前,似乎也是这个季节,空气里到处都是燥热,他第一次到这里,和她一起,他对王嘉禾介绍说:我是谭思古,沈灼的男朋友。 甚至王嘉禾问他们是怎么认识,怎么发展关系的,他也都答得分外流畅,让人深信不疑。 至今,她仍记得在他说出“男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是如何的淡定,而她是如何的惊讶。 而后,也是在这个房间里,她将他带进来,小声问他:你怎么会跟我妈说你是我男朋友?我们有那种关系么? 他道:那不然该怎么说?我们虽然还没确定那种关系,但我们是要结婚的关系。既然时间不够,就现学现卖好了。 她看着他,迟疑地问他:谭思古,你真的要跟我结婚么? 他说:是的沈灼,我要跟你结婚。 所有沈灼见过的爱情都不该是这样的,小说里,电影里。 会经过时光撮合,也会有颠沛流离,直到为彼此付出一切。最起码,这些都没有的话,也总要有那么瞬间的一眼倾心才对的。 所以,不该是这样的—— 第43章 .离婚 她走到桌前,翻起桌子上的相册。 那是家里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也是依靠着这张照片,才让沈灼得以记住父亲的模样。 照片里,父亲笑眼微眯,唇边的法令纹凹下,略微弯腰,牵着沈灼的手。他身上穿着灰色的衬衣,王嘉禾曾说:那是你爸这辈子最好的衣服,当时两百块钱买的,他说既然要拍全家福,就要穿最好的衣服。 于是那天沈灼也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服,碎花红裙,领子是蕾丝的,搭出两条白嫩如藕的小胳膊,画了红唇。 沈烨埋在王嘉禾怀里,穿着件宝蓝色t恤,羞怯地露出白净的小脸和圆圆的蘑菇头。 相框旁边,是她的书架,里面很多儿时和少年看过的书。 随便抽出来,便能看到从前的痕迹,这是回忆的依据。 她翻开大学时的看的画册,在里面找到一只书签,薄皮的塑料膜抽出空气,将叶子压实了,平整地加在里面。上面是用钢笔写下的一首李宗盛的歌—— 以前忘了告诉你 最爱的是你 现在想起来 最爱的是你 红颜难免多情 你竟和我一样…… 那时候少年怀情,总觉得每一首情歌都是唱给最爱的那个人。 时光打乱了这一切,也许是因为太过沉沦现实,又也许,是太过相信对方。 门外的动静小了很多。 沈灼的房间门被敲响,谭思古在外面说:“沈灼,是我。” 沈灼收起回忆,才发现自己脸上都是眼泪,什么时候落下来的,她根本没有觉察到。 她慌忙拿桌子上的纸巾擦干净后,捏着潮湿的软纸,颓然坐在床上。 他又道:“沈灼,是我。开门。” 声音里不带有丝毫妥协,却也没有强势,如他平常那样,清淡寡欢的样子。 沈灼莫名慌张起来。 她不行动,最后是王嘉禾找了钥匙,把她的门打开。 谭思古走进来后,就重新锁上,他立在门前,身上还是穿着昨天回来时穿的衬衣,灰色的。他喜欢的颜色。 诸跃然曾说过,喜欢灰色的男人,是有着传统思想却又夹带叛逆的矛盾体,他们擅长隐藏本性,习惯活在自己的空间里,也常常忍受煎熬。 沈灼从他身上看不出来,大概是因为,他实在隐藏得太深了。 那他,到底是不是呢? 他深情平静若水,只是脸上疲倦之色难掩,眼中血丝满布。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退缩。立在原地过,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他淡然开口说:“沈灼,我们谈谈。” 沈灼抬头看他,等着他先开口。 他知道,所以他并不等待,自顾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卑鄙的人?你猜得没错……卫渠以前背负骂名,确实跟我有关。新轨设计公司本来就是冉氏旗下的一家公司,冉琦喜欢他,她可以让他留下来,也可以让他走,但总要有个人承担这个坏人角色。她不行,所以我来做。” 沈灼瞪着他,“她能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你却做了小人,你对她可真是好……” 谭思古一笑,有些苦涩,“冉氏跟mt的关系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好,这你知道的,那个时候,我们只是想让关系缓和一下,可是也没怎么成功……再说这种事情,在职场已经司空见惯,每天都有人要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可你知不知道,你这个司空见惯的行为,可能会毁掉那个人一辈子!” “我知道。你说的是会毁掉他吧?”他望着她。 沈灼下巴颤抖着,缄默不语。 谭思古四处看了一眼,寻到桌子前面的凳子,他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深深叹了口气。 他捻着眉心说:“沈灼,一直以来我从来没妄想过要做什么正人君子,我只做我觉得对的事情。” 沈灼唇边含有冷笑,“那我也告诉你,一直以来我都很怕别人给我希望,也很怕被欺骗。可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式!” 谭思古的手臂撑在桌面上,正好看到她桌子上翻开的画册,画册的内页红彤彤的枫树没有吸引到他,反而是那篇已经干枯的叶子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轻轻说:“我没有想骗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想如果你不在乎他了,也就不会介意这件事了……” 沈灼偏过头去,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我介意,我很介意!我介意的是,我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谁曾经把我推到绝境,到底是谁把我当作救命稻草的人驱赶走了,也不知道……我整日朝夕相处的丈夫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谭思古回过头看着她,然后听到沈灼迟迟道:“谭思古……我们离婚吧……” 他眉间的细纹突然蹙起,淡然去了几分。 这种神情他在昨天也露出过,只是昨日有夜做遮掩,却不显得那么难堪,而今,光天化日,谭思古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被人剖出来,晾晒出来。 可那人撇过头去,她终究看不到他的心脏有多红,肺腑有多热。 沈灼说:“不管你做的是对是错,我都觉得我们不适合再继续下去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妻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妈妈……这些没人教过我,我自己也……我学不会……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我不断地想,我们结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最初我可能是因为赌气,我现在觉得自己错了——我做了这辈子最错的选择!” 谭思古并没有生气,他问她:“什么才是好的?你告诉我。” 沈灼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逼我!我什么都做不好!” 他放缓了声音,说:“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沈灼想要压住情绪,但是没有成功,“我做的不好!你别再用这种话骗我了!你不是在安慰我,你是在逼我!” 谭思古停下来,好久,他突然又想起了张锦年的那句话—— 我不能连她要走的权利都剥夺了…… 很多时候,他是不敢放手,剩余的便是不想。 他曾问过张锦年:你相信缘分么? 张锦年笑他酸,后来他也想过,的确酸,酸的牙都要倒了。可拐回头来,他又忍不住总想,也是就是一个缘呢? 不然为什么偏偏又要相遇,为什么偏偏又是这种时候? 最坏的相逢,也是最好的相逢。 他捻起画册里夹的书签,说:“好……如果这是你觉得好的选择,我会尊重你。但是等孩子出生吧……” 沈灼脸上又是一片狼狈,手里的纸也擦不净了。 她慌乱的回头看他,只觉得心一直在沉,沉到未知的深渊处。 谭思古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慢慢放下书签。 “你不想见我,我就先走了,我会再过来看你。就算为了孩子着想,你自己注意身体……等孩子生下来,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他转过身,沈灼看着他宽厚的肩膀。 他这些天瘦了好多,不止脸颊变得更坚毅,连腰身都有些削薄。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他走到门前,又顿住脚步,他叫了她的名字,很轻,带了几分无奈。 他说:“沈灼,我无心骗你。只是很多时候我们都没办法控制事态发展,就像我当初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离你越来越近一样……沈灼,我唯一想过的就是,我想跟你好好生活,我也会等你愿意敞开心接纳我。如果几天前公司没有出事,我可能也已经把老爷子接到家里了,老爷子嘴上说怕麻烦,其实清醒的时候,还是很愿意的……” 他说到这里,像是词穷,咬了咬后槽牙,最后道:“你好好休息吧……” - 谭思古这天走了之后,沈灼一直觉得房间里太静了,什么声音都没有,甚至连窗外的蝉鸣鸟叫都不见了。 午饭的时候,王嘉禾把饭做好,盖在桌子上,然后跟沈烨去了医院。 沈灼从房间里出来时,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她吃饭,喉咙里像堵了一块石头,吃不下,也是要硬生生咽下去—— 午后王嘉禾回来时看到她坐在阳台上发呆。 她终于忍不住,冲回沈灼的房间里,把沈灼早上带来的东西都扔进包里。 收拾过后,她冲过来拉起沈灼,怒道:“东西给你收拾好了!你给我回去!” 沈灼拖住她,一手拽住阳台门边,哭道:“妈,你要是赶走我,我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王嘉禾一时泪奔而出,她把沈灼的东西一把扔到地上,“你走啊,像那个时候一走,也别回来了!沈灼,我是欠你的!我自己做过什么我都是活该!可我要过你为我做过什么吗?你想让我后悔,好,我已经在后悔了!我后悔当初救沈烨不救你!可你以为我就不疼吗?我这里——沈灼,我也有心的!我做母亲的,我也心疼得要死啊!” 第44章 .悔过 当年事发,王嘉禾始终记得女儿当时看她的眼神,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情绪。 后来,沈灼在哪里看到有句话说,不要妄图去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尤其是人到中年的。她想,这句话放在王嘉禾的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王嘉禾是受中国重男轻女,深根树大这种思维影响的一代人,沈家父亲早逝,沈烨是她唯一能保住的。沈灼想,也许她该去理解,但她却没办法选择忘记—— 那日她离家出走前,也对王嘉禾说了今日同样的话,却更多了一句令人痛心的话。 她说:“你今天赶我走,以后我就再也不会回来!反正你有没有我这个女儿都一样,你就当我那个时候已经死了!” 她不知道王嘉禾那晚哭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后来做了哪些改变。 那日之后,沈烨找到她,劝她回家,好话说尽。 沈灼回去后,王嘉禾对那晚之事只字未提,她总会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沈灼想,既然这样,她也将就过吧,终归是亲人,是这世界上最难舍的血亲。 而今日,往事重演。 王嘉禾痛心疾首,“你说说我该怎么补偿你?我能怎么办!我那时候接到那帮混蛋打来的电话,我真想,如果你们出事儿,我就跟你们一起死算了!我也想过能救一个也好,总比两个都没了强……你说我偏心也好,说我鬼迷心窍也罢!你怎么能说我心里没你这个女儿呢!我这么多年来,我盼的都没别的!我就是想,你往后的日子能过好点儿,我也就踏实了!” “我也希望你跟卫渠有个好结果——他就是家里再穷!我再讨厌他妈!他再没出息!只要他肯对你好就行了……可是你看呢,结果是什么?你要死不活的时候,我私底下流过多少次眼泪你根本不知道!” 王嘉禾狠狠锤着自己心口,“你那个样子,我都想拎着刀到他们卫家人跟前,把他们都千刀万剐了!可后来,谭思古出现……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让你跟他在一起,你觉得我是图他的钱,图他的家底么?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跟他结婚这么长时间了,我跟他伸手要过一分钱,求他帮我办过一件事儿么!哪个当父母的最大心愿不是希望儿女有个好归宿!我王嘉禾文化浅,一路这么拉扯你们姐弟俩我吃了多少苦,你们谁知道!” 沈灼身子一软,外靠在墙上,已是泪如雨下。 王嘉禾缓一缓,也觉浑身无力,像经历过一场浩大的灾难。 她往后退几步,抹了一把眼泪,哑着声音说:“就那样,我还怕你配不上别人……谭思古对你怎么样,你自己觉不到么?他今天一来就把所有事儿告诉我了!他不是觉得亏心,他是怕亏欠你!你生孩子,是男是女人家也不说一句话!可你为他做过啥!你要离婚就离吧,我再也管不了你了!” 王嘉禾说完,转身回了房间,房门“砰”得一声关上。 沈灼扶着墙,缓缓坐到地上…… 隔日谭思古来的时候,沈灼还在睡梦中。 她在梦里看到了幼时的自己,在父亲怀里玩闹,听故事,父亲穿着那件灰色衬衣,她的小手环住父亲的脖子,咿咿呀呀地笑。 时光机器把父亲带走,她来到另一个地方时,已长大,在黑漆漆的夜里行走,两旁树丛不断向后倒退。她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身后火光乍现,人群冲过来,大喊着:抓住她—— 她吓得拔腿就跑,双腿却被树藤缠住,她怎么用力也挣不开! 满身大汗之时,她好像看到有人在她身边,轻轻抚摸她额上的汗,将她紧握枕边的手攥在掌心。 她要张口,发现所有的力气都在对抗树藤的时候用完了。 她实在累,又累又困,终于重新闭上眼睛…… 接着她听到男人说:“……我这几天估计没办法来看她,你们好好照顾她。等我回来会接她回家……” 有人应他:“好,你放心吧,快点把公司的事处理好……” 她突然一惊,挣扎着醒来时,房间里落满了清晨的光,黑夜早被褪尽,而她身边没有人。 她坐起来,茫然失措,一时间,分不清到底那是梦境,还是真实。 她心里想,应该是梦,可又希望,是真的吧,哪怕他来过都好的…… 后来她在餐桌上,看到一份经济早报,头条上印着的“mt”的字样特别显眼,大概内容是,mt百货公司受人举报,部分名下产业疑有偷税漏税现象,已将涉案部门关闭,进行整顿,mt总负责人将协助检察院进行调查。 如果她没记错,家里是从来没有定过经济早报的。这份报纸如果说不是王嘉禾故意放在这里给她看的,才是真的离奇。 从昨晚到现在,王嘉禾很少跟她说话。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王嘉禾做人太计较面子了,尤其是在小辈面前,更是要保留最后的骄傲,但是该做的,她还是会做。 而事实上,她做这些,真的刺激到了沈灼—— 沈灼在家里暗自忐忑地等待消息,可除了新闻里短短几分钟的新闻陈述之外,她收不到任何消息。直到两天后,谭思古还没回来,沈灼终于坐不住,她偷偷请求沈烨带她去疗养院。 走之前王嘉禾什么也没说,就说让她注意别吹风了,到时候感冒。 等到了疗养院,沈灼却没见到老爷子。 院长告诉她:“老爷子昨天被接走了,听说公司出事儿,他也得协助调查。” 沈灼大惊,老爷子一把年纪行动不便,又有些糊涂,他能怎么协助调查?他那样的身体如果出个意外该怎么办! 沈灼借沈烨的电话,打给谭思古,他是关机状态。她别人的电话记不得,只还记得诸跃然的电话,当下也不顾面子和恩怨,直接拨了诸跃然的号码。 诸跃然听到她的声音,很是惊喜:“沈灼?是你么?” “是我,跃然,你帮我问秦准肖助理的电话!” 诸跃然一愣,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电话那边,秦准接过来,他对沈灼说:“沈灼你先等等,我过些天告诉你怎么回事儿。” 沈灼冲他大喊:“现在告诉我!老爷子去哪儿了?” 秦准迟疑道:“谭家老爷子现在在检察院……” “他那么大年纪,为什么会在检察院?” 秦准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沈灼心里满是不好的预感,“你把肖助理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亲自问他!” 秦准犹豫之后,喟叹道:“沈灼……不用,我都告诉你好了。” 当听过秦准娓娓道了一切后,沈灼才终于明白,这是冉氏,或者说是卫渠为谭思古下的另一个局。 mt近期接受调查,并无大的漏洞,近几年的空缺谭思古都基本补全,冉氏早知道,只是用这个理由根本无法将mt打垮,更不可能打击到谭思古。 于是他们将着手点放在谭耀城身上,借此打击mt和谭思古…… 检察院的人来的那几天,谭老爷子突然很是清醒,且甘心承担曾经的过错,协助调查。他去检察院的那天精神头特别好,秦准见到他,望着他不怒自威的面容,心里都是不安。 沈灼不懂这些内部的争斗,她只知道,如今谭家爷孙身陷囹圄,折磨才是刚刚开始……而勾划这一切的,正是卫渠。 挂了电话,沈灼茫然地问沈烨:“怎么办……” 沈烨看着她,安慰她道:“沈灼,你别担心,谭老爷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的。” 沈灼摇头,“不是……肯定会出事,肯定会的……” 沈烨想再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他打算开车带沈灼回家,路过百脑汇的时候,沈灼下车要买个手机,也把之前的卡补办了,然后就一遍一遍地打着谭思古的电话,可那边回复她的始终是机械的女人的声音。 回到家后,她把手机放在身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电话,那电话却不是来自谭思古—— 挂了电话十分钟之后,沈灼背着王嘉禾悄悄出门,打车到画廊。 那段不长的胡同,平时走五分钟用不了,可今天,她迈出的每一步都太过艰难,直到后来,终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已浑身汗岑岑。 她在大堂的展厅看到卫渠。 他穿着白色的衬衣,袖子的扣子解开,挽到手肘的地方,正在仰头认真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那是画被吴宵带走,留下了一个复制品。 很奇怪,他这个样子,让沈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谭思古时的样子。他也是这样一身白色衬衣,轮廓分明,神情认真。 在她恍惚的那一瞬间,她以为站在那里的人真的是谭思古…… 可当卫渠转过身之后,她猛然醒来,眼眶开始酸涩,帘前总有模糊。 卫渠回过身来,即便百般掩饰,也难挡住他的眼神在沈灼肚子上停顿的那短暂的一刻。 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都饱含在那一刻之中…… 他走过来,到沈灼身边。 沈灼抬头看着他,像多年前初相识。 这么多年来,他长她两岁,总是比她高上许多。 少年时在他身边,她能够肆意地笑的时候,她会对他说:“你平时都吃了些什么?为什么能长这么高?”他说:“吃了好东西!”“是什么?”“不告诉你!”她追着他打闹,处处欢笑。 也有拌嘴争吵的时候,她总是在关键时候因为嘴笨说不过他,于是她赌气跑开,他便在后面追上来,如果在晚上,路上的灯会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她走在前面,低头看到脚下他的影子追上来,心里便是窃喜…… 今时今日。 卫渠轻声问她:“你最近好么?” 沈灼垂下头,迟迟道“……不好。” 卫渠像是被人捶了一拳,他强笑道:“我听说有艺术投资公司和拍卖行看上你的画了,你现在确实比以前进步很多,我早说过你会成为优秀的人。” 又有往事触及心头,沈灼忍住不去想过去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 回忆再美也都是过去,承诺再坚定也终有被攻破的时候。一旦攻破,便是满地碎片玻璃,伤人伤己。 她撇过脸去,隐忍道:“你叫我来,说有话要对我说。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卫渠眼中晕出沉痛,他伸手过去,拉住沈灼的手腕,沈灼像被电到一样,手臂一颤,却已被他牢牢握住。 他望着她,沉痛之中都是深情。 他说:“阿灼,我回来了。” 言语刚落,沈灼突然抽开手腕,会退几步,惊恐地望着他。 卫渠挤出一个笑,向她逼近几步,“你怎么了?我说我回来了——你等的我,今天终于回来了。沈灼,你不高兴么?” 她退到后面的沙发上,再无可退之路。 她拼命摇头,“没有,你没有回来,你已经回不来了!” 卫渠像哄孩子一样,凑近她说:“怎么会?你看我,我真的回来了——那个你爱你的卫渠,真的回来了。” 沈灼仍是摇头:“你不是那个卫渠——” “傻瓜……”他像以前一样,摸了摸沈灼头顶的发,而后顿住,认真道,“是真的。沈灼,我回来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今天就是来告诉你,我们回到以前,好不好?” 沈灼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回到以前?怎么回去?” 卫渠垂下眼睛看着她隆起的肚子,说:“换我等你。我不在乎你为谭思古生了孩子,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知道你还爱我。沈灼,这一切,我都不在乎。” 日光热烈,沈灼满头大汗终不能擦去,此刻风起,便觉薄衫下面尽是凉意。 “不是的卫渠,我爱他……我爱的人是谭思古。”她一字一句说,“我不可能跟你回到过去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第45章 .分离 卫渠像是不能理解她,“你怎么会爱谭思古?沈灼,你现在根本不清楚自己的感受!你相信我,你不爱他,我也是……我也不爱冉琦。” 他要拉住沈灼时,沈灼躲开,“我清楚……我再清楚不过了……” 卫渠上前,突然眼神里投进寒冷:“你别说胡话了!沈灼,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说这样的话,我有多难受?看着你跟他结婚,看着你怀他的孩子已经是对我酷刑了!沈灼……阿灼,我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他不顾沈灼反抗强行把她带进怀里,紧紧抱住她,沈灼泪流满面,在他怀里只剩下颤抖。 “阿灼,我想到你跟他在一起会做的事,我就很痛苦……痛苦到,我恨不得想要掐死你……可我舍不得你!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你等我好不好?等我让谭思古付出代价……你相信我,我还是爱你……真的。” 真正重新接触了他之后,沈灼才知道,卫渠真的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卫渠了——那个曾经伴她走出幽深森林,走出泥潭阴影的,她的爱人。 他的声音和他的脸都还是那样,甚至他的甜言蜜语都还与过去一样,但是他变了。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是生活带来的残酷压力,还是这不公平的世界造成的失衡感,抑或是失去让他变得疯魔…… 总之,他已经不是那个卫渠—— 沈灼决绝道:“你不爱我,你爱的是你自己!你爱的是你现在得到的这一切!” 卫渠仍不肯放手,他开始声嘶力竭,“你根本不知道我放弃你有多心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 沈灼放下挣扎的双手,咬唇说:“我知道你痛苦……卫渠,当我看到你跟冉琦在一起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受,所以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不会再爱你了卫渠,我没办法骗你,也没办法骗我自己……” 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她感受到肩膀上男人沉重的呼吸,和他身体的温度正在离开,但他不曾放手。 他侧头在她耳边,轻轻问她:“沈灼,如果我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放手呢?” “……卫渠,你别这样……” 他压低了声音,“你知道为什么谭思古会变成这样么?因为这是他该得到的。他是个趁人之危的小人,他根本不配得到你!” 沈灼慌了,“你要对他做什么?” 他苦笑说:“我做我该做的。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拿回我想要的东西,其中包括你——”他放开沈灼,抽了一张纸巾,为沈灼擦了下她鬓角的汗水,沈灼躲开,他也并不尴尬,只继续道,“谭思古算什么?现在我说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甚至,如果我想让他去坐牢,他也逃不了!” 沈灼惊恐地看着他,捉住卫渠的手臂,咬牙道:“你疯了!” 卫渠看了眼她紧握的手指,淡淡说:“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好不好?” 沈灼放开他,呼吸混乱,她不停摇头。 卫渠紧逼道:“你不答应也可以,但我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你不愿意,谭思古一定会完蛋!沈灼,三天……只要这三天,你在我身边,我就答应你放过他好不好?” - 谭思古从检察院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太阳西落。 从医院赶来的肖助理,对他说:“谭先生,老爷子现在已经被送进医院了!” 谭思古打开车门坐上去,张锦年从检察院里面追出来,趴在窗户上,恨道:“思古,别慌,我这边会应付好,你先去看老爷子!这是你的手机,拿好了!” 谭思古升了车窗玻璃,车子开出去。 他坐立难安,一边精神疲惫,一边又觉得神经在紧绷着,好像下一刻就要断了! 他开了手机之后,便收到无数条短信,一条一条的蹦出来,手机不断震动铃响,他干脆静音,把手机扔在一边。等要到医院的时候,他才拿起来一条一条看,怕漏了重要的事情。 正待这时,王嘉禾的电话打进来—— 谭思古心脏怦怦地跳着,接通之后,他听到王嘉禾说:“思古你可算接电话了!沈灼在你那里么?” 谭思古语调还算平缓,耐心说:“没有。我刚从检察院出来,现在在医院。” 王嘉禾惊道:“你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谭思古到医院大楼时,一抬头就看到跟沈烨同科室的同事出来,叫了他一声,然后说,手术在五楼准备。 谭思古这才有些急地说:“老爷子脑溢血被送进医院了,我先进去看看情况!” 王嘉禾一听,头脑就懵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沈灼不见了,老爷子又出事了! 她挂电话前,匆匆道:“我也马上过去!” 谭思古到五楼,在手术室外焦急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着,最是难熬不过。 走廊又那么安静,一点点的动静都能把人的精神击垮。 王嘉禾刚赶来时,沈烨穿着蓝色的手术服,出来说:“主刀的是我师傅刘教授,老爷子年纪大,前面又犯过病,情况不太好,姐夫……你做好准备。” 谭思古那样高大的一个男人,听到这话,立刻变成了雕塑。王嘉禾更是一个踉跄坐到了地上—— 沈烨还要赶着跟拿工具的护士进手术室,情急之中冲王嘉禾道:“妈,你别添乱了!我相信我师傅,老爷子又意志坚强,说不定就闯过来了!” 王嘉禾被儿子一喊,强撑着坐在凳子上,对谭思古说:“思古,沈烨说得对,我们得相信老爷子能挺过来!” 谭思古动了动,扶着墙壁坐下来,垂着头说:“是……我相信……” 沈烨不敢多留,多留一会儿只会徒添难过。 他匆匆回去到手术室,站在旁边,看着躺在手术台上已无知觉的白发老人。 他真的能撑过去么? 刘教授是医院最好的脑科大夫,手术台前临危不动。因着沈烨和病人沾亲带故,刘教授便不让沈烨拿刀子,只让他在旁边看着。 刘教授额间溢汗,护士来擦,他瞥了沈烨一眼,说:“小烨,你过来。” 沈烨走过去接了护士手里的帕子,给师傅擦汗,又看了眼老爷子,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老爷子,您如今已是耄耋之年,活到这个岁数啥事儿都经历过了,但还没抱上曾孙啊,眼瞧着就是这几天了,你可得挺住了!” 沈烨也不知道说这些话有没有用,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告知老爷子。 又过了俩个小时的手术后,刘教授看着仪表上显示的数字,叹口气说:“时间是给他留住了,只是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伤口缝合,去跟外面的人报个信儿吧……” 沈烨摘下口罩立刻跑出去。 “姐夫!老爷子撑过来了……” 王嘉禾喜极而泣,冲过去抱住儿子,大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沈烨说一半瞒一半,只等到老爷子被送进icu后,众人平静下来,他才单独对谭思古说:“老爷子年纪太大,师傅说时间给他留住了,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到什么时候……他现在情况也不太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谭思古眉间凝重,看了眼外面的漆黑。 才几个小时的时间,竟觉那么漫长……他沉声道:“这个准备我从几年前就开始做了。虽然每次都知道,可能会,可能会……但是临到这个时候,还是会不愿意接受。” 老爷子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 因为舍不得,所以会难过。 沈烨拍拍他的肩膀,强笑道:“所以你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相信这次也会有惊无险的!我在医院这几年,见过很多奇迹,老爷子肯定会成为其中一个!” 谭思古也跟着笑一笑。 沈烨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说:“下午我妈找你,跟你说了沈灼没?” 谭思古抬眸,摇头道:“还没,沈灼出什么事了?” 沈烨道:“呀!老爷子这事儿一弄,倒把这个忘了!我妈是要告诉你,沈灼从早上出去之后,一直到下午也没回去!打电话那边没人接,我们还以为她去找你了!” 谭思古说:“我没有见到她,她去哪儿了?” 沈烨紧张起来,“我不知道啊,她谁也没说就自己出去了!我问了跃然姐,他们也说不知道!” 谭思古开始意识到有事情发生,他摸出电话打给诸跃然,诸跃然也是着急,说画廊附近的人今早见到沈灼去画廊了,可等她再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人影—— 谭思古挂了电话,立刻对沈烨说:“老爷子这里有什么问题就打电话给我!我去一趟画廊!” 谭思古路上打电话到警察局,请认识的朋友帮忙留意,等到了画廊之后,也见到了匆匆赶来的诸跃然。 诸跃然道:“隔壁邻居说早上见她来过,但是后来就没再见她了!我们要不要报警?” 谭思古道:“我已经跟警察局打过招呼。你想一想,除了这里,她还会去哪儿?” 诸跃然一筹莫展,“我不知道,她以前去过的地方我下午都找过了,她……”她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慌忙拿起电话,寻找电话号码。 就在这时,画廊门口,任世语突然出现。 “谭先生——”她立在阶梯下面,穿了一件绿色的裙子,仰头说,“早上我来开画廊门的时候,看到了沈小姐。她……跟一个姓卫的先生走了。” 第46章 .放手 夜黑如稠墨,谭思古静静地在阶梯上站立。 诸跃然终于回神,匆匆下了楼梯,看着任世语,“你说什么?她跟谁?” 任世语面不改色道:“姓卫的先生。我想应该是那个叫卫渠的。” 诸跃然瞳孔微张,回头对谭思古说:“是卫渠带走了沈灼!我叫秦准找他!” 任世语插道:“是她自愿跟卫先生离开的。” “你说什么?”诸跃然不相信。 任世语看着谭思古,又重复一遍道:“是沈小姐自愿跟卫先生离开的。” 诸跃然质问她:“你怎么这么肯定?!” 她不卑不亢,“我亲眼看到的,所以我没有阻拦,也没有立刻打电话告诉你们,我以为你们知道。” 这时谭思古的电话响,他接过之后,从阶梯上下来,诸跃然忙追上去。 “谭先生!沈灼一定是被卫渠带走的,她怎么会是自愿的!” 谭思古阖上车门,镇定道:“医院打来电话,说老爷子情况又有些不稳定,那里离不开我,我怕错过一分一秒,就要后悔一辈子。沈灼那里我会联系,你要是有消息也打电话给我。” 他一刻也没停留,即刻发动车子离开。 诸跃然看到他的车影消失,如梦初醒。 千防万防,却还是没防住这个人! 她到任世语身边:“任世语,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了些什么!” 任世语道:“我知道。诸经理,这段时间,谢谢您和沈小姐的照顾,这是我的辞职信——” 她从包里拿出信封,交给诸跃然。 诸跃然付之一笑,继而摇头道:“果然当初沈灼说得对,我们这座小庙,还真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只是不明白,沈灼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离间他们夫妇?” 任世语道:“我没有离间,我只是觉得谭先生跟沈小姐其实并不般配。” “般不般配是你说得算的?你喜欢谭思古对吧?” 她道:“我来迟川画廊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认识谭先生。谭先生是我倾慕的人,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女人来照顾他。” 诸跃然讥笑道:“你觉得那个人会是你?” 任世语笑一笑说:“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 她转身离去,诸跃然握紧拳头,只觉得浑身一凉。 这个女人,她到底要做什么?! 诸跃然不敢松懈,急忙又给谭思古打电话,替沈灼解释,然而却收到了这样的回复—— 谭思古说:“前不久沈灼说了离婚的事,她说让我别逼她,所以我同意了……我想,我遇见沈灼,终究还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她有资格选择是继续坚持还是放弃……” - 从日落到星辰亮起,沈灼呆在这个郊区的别墅里已经一天,卫渠去而复返,问别墅里的阿姨:“她怎么没吃饭?” 那个微胖的阿姨怯生生说:“沈小姐说她不想吃……” 卫渠沉着脸走到沈灼身边,将要开口时,突然换了个口气。 “为什么不吃饭?”他声音放得很轻。 沈灼不领情,只冷冷道:“把我的手机给我!” 卫渠拿出她的手机,扬了扬,却没给她。 他牵起她的手,说:“跟我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就给你。” 沈灼不情愿,却无力反抗。 被带到餐桌前,沈灼看着一桌子的菜,竟没有一点胃口。 她冷笑一声:“你现在就只会要挟我了是么?” 卫渠蹙眉,那对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转而挂了笑说:“不是要挟,是帮你改掉坏习惯。以前你听我的话,不会这么任性,但现在你学坏了,就像个孩子似的,不给你糖就不睡觉——不给你手机,你就不吃饭。这可不行。快吃吧,吃完我就给你。” 沈灼强忍着心底的翻涌,端起碗,像塞石头一样把一碗饭吃下去。 卫渠一直看着她吃完,然后为她盛了一碗汤,“喝点儿。” 沈灼一口灌下去,如同嚼蜡。 吃完饭,放下碗,她伸手到他跟前,“手机!” 卫渠看了眼她细白的手掌,从兜里把她的手机放到她的手掌心。 沈灼一把夺过来,打开手机,正要拨出号码,却发现没有信号! 她拖着身体跑到窗口,对着窗外,那个信号格上仍是没有一点儿反应。 卫渠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后,伸手夺走她的手机,一挥手扔到了楼下—— 沈灼回头:“你干什么!” 他身子压下去,抱住她,“你要手机也没用,这里没有信号,你也走不出去。再说了,你打电话,打给谁?给谭思古?然后告诉他你在我这里?不用了,就算你不告诉他,他也会知道的。” 沈灼一时说不出话来,急得要掉眼泪。 卫渠摸了摸她的额头,“你乖,听我的话。就三天,三天之后我就送你回去。” 沈灼推开他,“你滚开!” 卫渠神情哀伤又无奈,“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阿灼,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对我的。我们在一起九年了,你跟他才在一起多久?一年时间,你竟然就变成这样了,你太让我伤心了……” 沈灼咬咬唇,“……那九年我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长大,两个在一起时间长的人,会越来越相像,可是这一年的分别,我变了,你也变了,我们变成了不同的人,所以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卫渠摇摇头,搂住她,指着窗外说:“你看,你说错了。我们虽然都变了,但是我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变过。这个房子的后面,是我亲手种的几棵樱花树,这栋房子也是我为你买的。我希望就算不是在武城,我们也能看到樱花,明年的春天,就是开花的季节……你说,你是不是该陪我?” “太晚了……” 千言万语,却也只剩下了这三个字。 太晚了么? 她一个人这样说,他却还在坚持。 这间别墅自沈灼来,她就知道,凭她一人之力,是不可能走出去的。 晚间她趁着卫渠暂时出去的时候,央求那个照顾她的阿姨。 那位阿姨长相憨厚,却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她对沈灼说:“沈小姐,我是拿钱办事的,我虽然可以帮你报警的……但是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报警……” 这话她却说对了。 沈灼绝望,这几日的挣扎,到这时候,似乎将她所有的能量消耗殆尽。 这夜她睡下来之后,就开始冒冷汗,舌干口燥,四肢没有一点力气。 卫渠的碰触让她反感至极,他便也不做让她讨厌的事。 他终究还是爱她的啊,不愿她恨他……哪怕她现在已经在恨着他了,但是他相信,等这件事过去后,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她终究会理解他所在的一切。 他想要倾尽所有来补偿她,给她最好的,哪怕她现在肚子里是别人的孩子,哪怕,她在睡梦中,哭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这一夜对沈灼实在难熬,她如堕入无边的深渊中,不断沉沦。 她又回到了那个黑夜,那片森林,那汪又黑又冷的潭水中。被抛弃。 她知道不管怎么样她都逃不掉,身边恶人的讥笑,电话里母亲的哭喊,原本的噪杂,最后都归为平静…… 她就那样被冻晕在水潭里,然后她看到天边的一线光,她想,或许是到了天堂了,天堂里有光,有天使,但是她没看到天使,她看到一张狰狞的脸!那明明是死神! 她想,她到底还是死了,但是她不想下地狱,地狱太冷了…… 真的太冷了……可不可以放我走…… 可是死神抱住她,她恍然看到那个人的脸,那张脸,狰狞之下,却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比夜里的星光还要亮。她想,她认识他—— “谭思古……” “沈灼。”卫渠握住她的手。 沈灼茫然睁开眼睛,又是无力闭上。 再醒来时,她实在口干,撑着出门,那胖阿姨就在门外,见到她忙扶着她。 “沈小姐,您怎么样了?” 沈灼面上无光,“我要喝水……” “好!我就这就拿!” 沈灼一个人扶着二楼走廊的栏杆,看到楼下,两人的影子在落地窗外面。 是卫渠和……陈硕。 胖阿姨端来温水,她大口大口喝下去。 腹中沉重,重得她撑不住自己。 她滑落到地上,胖阿姨上前扶着她,大叫了一声,“沈小姐你怎么了?” 叫声将外面正在说话的卫渠和陈硕引过来,卫渠急忙冲上来,抱住沈灼回到房间—— “沈灼!你怎么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大口大口喘气。 陈硕在门外面,说道:“不会是要生了吧?!” 卫渠扫眼过去,陈硕慌张道:“她……她这样了,要不要送进医院啊?” 卫渠咬紧牙关一句话也没说,他摸了摸沈灼的额头,吩咐胖阿姨,“打电话叫医生过来。”接着他回来问沈灼,“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要……是不是……你哪里疼?” 沈灼摇头,她没觉得疼,只觉得浑身发冷…… 第47章 .失亲 没过多久,医生赶来,沈灼还没开始觉到痛感。 医生查看情况后,说道:“可能要分娩了,现在准备去医院吧。” 卫渠愣了愣,慌了一下后对陈硕说:“快去准备车子!” 他把沈灼抱起来,往楼下去。 沈灼拉住他,“告诉他……告诉……告诉谭思古……” 卫渠咬唇,狠心道:“没关系,有我陪着你!” 她仍重复着,“告诉他……” 他当作没听到,疾步往外走! 陈硕将车子开到门口,拉开车门,沈灼坐进去后,卫渠将陈硕推出来,“你不要去了!” 陈硕踉跄一步,眼看着车子开走,他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随即拿出手机,走远了些后,拨通了电话—— - 另一边在市二院,却竟是相同的紧张气氛。 谭耀城又进手术室,手术准备中,病危通知书再次落到谭思古手里。 他几次签不下那个字,终究也耗不过命运。 他没有坐在手术室外面等候,而是一个人在谭耀城住过的病房里面,忆起昨夜,沧桑的老人从死神手里挣扎出来时,叫着他的名字。 思古—— 像儿时老爷子唤他,他那样叫他。 对他说,思古,你要听话,别调皮,好好学习。 对他说,思古,当兵,注意安全,家里就你一条血苗了。 对他说,思古,爷爷想你了,没事儿就回来吧。 对他说,思古,我老了,熬不住了…… 现在,他需要贴着他的嘴边才能听到他的呼唤和告诫。 他说:“思古……我熬不住了……爷、爷爷得走了……你一个人……好好生活……” 谭思古拽着他的手不肯松,“不会,您会长命百岁的,您还要看着谭久出生呢……” 老爷子气若游丝,“久……对……我、我想……看她……” 谭思古说:“好,您放心,她马上就能健康的出生,让您好好抱抱她。” 说到曾孙,谭耀城眼神飘远,又缓缓闭上,到清晨,心率消失—— 谭思古对着空床说:“老爷子您这人就是爱说话不算话,小时候您说爸妈很快就会回来接我,结果他们从此就没再回来过。后来您说会一辈子陪着我,现在又要走。您昨儿还说要看久儿,可她还没出生……您信誉也太低了,做生意都这样,难怪我要给您收拾烂摊子……您对得起自己孙子么?要是觉得对不起的吧,就回来吧,等久儿出生,我叫她喊您祖爷爷,您看咱们家,虽然人不多,但也会热闹起来的……” 手机在他兜里不断震动。 他叹口气,站起身来,到门外接通了。 听到那边的人说:“卫渠已经答应让我在他身边工作了!” 谭思古心里略感欣慰,说道:“好,记得我交给你的事情。” 那人道:“我知道,我说过要帮你,肯定不会食言。” 谭思古说:“他是你亲外甥,说实话,我确实怕你倒戈。” 陈硕笑:“亲外甥?就是亲外甥我才知道他什么尿性!你们俩要说起来呢,现在也是半斤八两了,但是我知道,你其实比他狠毒,但也比他讲诚信,我信你能给我的,他不会给我。我这样说了,你还担心么?” 谭思古道:“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他要挂电话的时候,陈硕急忙又说:“对了谭先生,有件事儿要告诉你!” 谭思古眉头一跳,“什么事?” 陈硕道:“你老婆要生了!” 电话那边停顿片刻,陈硕以为他没听到,正要再开口时,他听到电话那边有人喊道:“谭先生!老爷子……” - 沈灼被送到医院没多久便见血了,阵痛随之而来,几乎把她推向了边缘。 卫渠安排了专门的产房,在待产室陪护着她,一等再等,直到医生说宫口已经开了四指,才送她上产床。 而对沈灼来说,真正的痛苦才是刚刚开始—— 她忍着,医生在她耳边说:“要挺住啊,这个时候可不能晕过去!” 她一遍一遍掐着自己的手心,因为太疼,太痛苦了,汗湿了她身上的衣服,她睁着眼睛,只觉得头顶上的光都成了圈,转来转去。 她不敢叫,怕仅存的力气就这样被抽光,模模糊糊中,沈灼在心里重复医生说过的话,不能晕过去,不能晕过去,不能…… 到最后,她几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去,太久了,她想,我坚持不下去了,我—— “沈灼!” 是谁? 她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人在她身边,他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撑住!” 对,她要撑住…… 一道清脆的哭喊声在产房响起来,眼前的光圈晃动起来。 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你看,是女儿……” 是女儿,她早知道是女儿。 沈灼张张嘴,无声地说:“谭思古……你看……是女儿……” 意识跌落在黑暗中。 沈灼觉得她睡了很久很久,这辈子的觉都睡够了…… 等她醒来时,记忆断片,她感受到自己不再沉重的肚子,吓得着坐起来! 王嘉禾竟然在,她抱住沈灼,“沈灼别动!” “孩子!我的孩子!”沈灼以为孩子不见了,大哭起来。 “孩子在呢!孩子在……孩子平安出生,四斤三两,还真是个小姑娘……”王嘉禾一边落泪一边说着,“沈灼你挺过来,孩子真的平安,你别担心!” 沈灼大口喘着气,“她在哪儿?” “正在婴儿房里,”王嘉禾叫来陪护说,“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沈灼终于看到孩子。 她小小的,浑身黑紫,额头饱满,她真的像王嘉禾说的那样,平安无事,此刻安静地咬着小手,沉浸在睡梦中…… 王嘉禾说:“那看这丫头多像你,这鼻子和嘴巴,真的太像了!” 沈灼破涕为笑,望着女儿说:“像么?我小时候也这么丑么?” 王嘉禾说:“对啊,可比她丑多了……” 看过孩子,沈灼才终于将断掉的记忆连接上去。 她看了眼病房四周,问王嘉禾:“妈,你是怎么来的?” 王嘉禾想起来又生气又难过,她恨恨道:“你这丫头真是要气死我,你跟卫渠一声不吭的就走了,你不知道我要急死了!今天是因为陈硕给思古打了电话,他告诉我了,我才知道你这要生了!” 从她口中听到谭思古名字,沈灼急忙问:“那……谭思古呢?” 王嘉禾神情一变,犹豫着说:“他在医院……” 沈灼心里一喜,“他也来了么?他现在在哪儿?” 不料王嘉禾摇摇头,哽咽道:“他在市二院处理后事,老爷子……今天上午走了……” 第48章 .遗憾 “走了?他去哪儿了……”沈灼瞳孔微张。 王嘉禾看到她眼眶里有泪,知道她听懂了——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是的,沈灼怎么不肯承认这个事实? 她看了眼怀里的幼儿,小心道:“他的曾孙刚刚出生……他怎么可能离开?妈,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王嘉禾哭道:“我怎么敢拿这件事骗你!老爷子年纪那么大了,还要送人带去检察院折腾,本来以为他精神不错,能扛过这一遭,谁想到他突然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手术之后,眼看着人已经好了,结果今天一起床,心跳就停了……这一定是老天爷故意作弄人!小久……小久刚来……他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 沈灼肩膀一泄,瘫软在床上。 王嘉禾怕她力气用完了,摔着孩子,急忙把孩子抱过来给陪护送回婴儿房。 她看着沈灼眼泪湍湍地流,劝道:“这大概也就是命数,老爷子走的也没什么痛苦,走的时候肯定也看到你要生了,所以保佑了你们母子平安,想来是闭眼了……” 沈灼恍恍惚惚,突然想到谭思古,她慌乱地挑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赤脚下地! 王嘉禾截住她:“沈灼!你干什么呀!” 她跌跌撞撞狼狈的往外面冲,“我要……我要去看看他……” 王嘉禾抱住她,“你看什么!人都没了,你这个身子还想去哪啊?你才从鬼门关里出来,难道还想进去?!” 她不只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王嘉禾,就往门外去,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沈灼受力身子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卫渠抱住她,紧张道:“沈灼,你怎么了?” 沈灼双眼透过朦胧看着他,话说不出来。 却是王嘉禾看到卫渠,冲上来骂道:“你还回来干什么?王八蛋!沈灼这样都是你害的!” 卫渠抿紧唇,抱起沈灼,王嘉禾不想他碰女儿,对他拳打脚踢,“你放开沈灼!你这个混蛋敢再招惹沈灼,我就杀了你!” 卫渠不为所动,生生挨下她的踢打,把沈灼放到病床上之后,他才冷然回身,看了眼王嘉禾,“阿姨,地上凉,沈灼会生病。” “你不要叫我阿姨!你不配!” 卫渠默然垂下眼睛。 王嘉禾瞪着他,“现在想来做好人了?我告诉你,不用了!当初说带她走,会给她幸福的人是你!后来又说要离开她的也是你!现在你还要让她名声扫地!你还是人么!” 卫渠沉吟道:“我以前说过的承诺都没有变,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沈灼的。我爱她,我会补偿她……” “呸!”王嘉禾恶狠狠道,“你根本不爱她,你爱的是你自己,爱的是你那可怜的自尊心!” 卫渠不语。 王嘉禾看他不顺,又是连打带踹的把他轰出去。 “滚!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要来了!” 回头看到他买回来的东西,吃食和炖汤,统统扔了出去。 沈灼蜷着身子,瑟缩在床上,额头上都是汗。 王嘉禾回身看到她这样,“沈灼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 沈灼哭喊着:“我好疼……” “哪里疼?沈灼,你别吓我!” 哪里都疼……妈,我的身体好像被人拆卸了一样,好疼…… 沈灼因为产后身体虚弱,一直发烧,卧床两天,米水不尽,眼窝都凹进去了。 第三天,她坚持起床,换上王嘉禾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抱着孩子,去了南区殡仪馆。 这天天气一直不好,她和孩子不能见风,都穿着外衫,撑着伞。 坐在车上,沈灼膝盖开始疼,小谭久在她怀里哇哇地哭。 孩子的哭声比这天气还要让人焦虑,沈灼一遍一遍哄她,可是没用。 生来第一次,她尝到了做母亲的不易,也是第一次,她真正的从王嘉禾身上体会到她的心疼。 王嘉禾替她抱过谭久,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别哭,你开始做月子了,哭多了伤眼睛……” 沈灼听了她的话,可等到殡仪馆,被她强忍在心里的悲痛还是如洪水猛兽一样涌了出来——尤其是在看到墓园里,正带着白色的胸花,接待来宾的谭思古。 来人太多,他需要应酬,一刻不能停。 遥遥的,她看到他眼底的青黑,可见他这几日过得有多么辛苦…… 沈灼一直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后来是肖助理带她和孩子到园区的殡仪馆看了谭耀城的遗容。 老爷子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小谭久很奇怪,自进来殡仪馆之后,就没再哭过。 此刻她躺在沈灼怀里,眼睛还没睁开,嘴巴吐着泡泡,竟是这样安静。 王嘉禾陪着沈灼,对老爷子说:“老爷子您看,这是您的曾孙女……多可爱的孩子啊,您在天之灵,要保佑小久健健康康地长大……沈灼,跟老爷子说句话吧。” 沈灼张张口,说不出话来,终于能开口的时候,已是泣不成声。 追悼会即将开始,谭思古先一众人到灵堂,走到门前没有进来。 他倚在门边,抬眼,低声说:“妈,你和沈灼去后面休息吧……” 王嘉禾带着沈灼,对她说,“对,你还有些低烧,前面就别应酬了。” 沈灼执拗着,没有从,她抱着孩子到他跟前。 谭思古的眼睛跟着过去,定在睡着的孩子脸上。 沈灼看到他唇边轻轻弯起,然后说:“平安就好。” 四个字,几乎让沈灼热泪盈眶。 他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孩子粉团的小手,再说:“去吧,去休息吧。” “我要留下来……”沈灼看着他,坚定道。 谭思古一怔,无奈一笑,“会累。” 沈灼心底酸涩。 会累,她知道,他更累。 追悼会进行了两个小时,午后封棺,长车队伍到火葬场,再将骨灰葬入墓园。 碑前花丛中,挽联无数。 随行的有几个年纪很大的老人,皆是公司老董事,忆起当年与老爷子打江山,又想到自己也已半只脚入土,不由老泪纵横,唏嘘叹息。 等结束时,终于下了雨,下得畅快淋雨。 沈灼终于也到了极限,再最后一刻,安睡在车里。 醒来之后,她又回到了医院,手臂上挂着针,冰凉的液体正源源不断的注入她的身体。 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脑袋里空空荡荡。 后来她想,谭思古在哪儿? 谭思古正与公司董事吃晚餐,说是吃晚餐,气氛却不好。 一来公司近来状况不佳,二来老董事长西去,主心骨一下被削掉了一半,如今能指望的只有谭思古了。可他也是满身是伤的病人。 饭桌上,谭思古一句话也不说,就那样一杯一杯得喝着酒,旁边人看到了,想劝,却被别的人拦住,“算了,让他喝吧……他心里更难受……” 是谁说的酒是穿肠毒药? 谭思古可觉得酒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酒精正在一寸一寸得麻痹他的神经,让他可以不管不顾别人的眼色,可以不记得那些难过的事情,可以带他到困乏边缘…… 散桌的时候,谭思古有些走不稳路了,他却站起来,对在座的所有人说:“你们——如果相信我,我谭思古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这一劫过了,往后,mt将会成为北城……不,是整个华东地区最大的百货店!”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谭思古摇摇晃晃地离去,众人才回神过来,只觉得心底正有一股热血要冲上来! 雨不断地冲刷着这座城市,翻滚着泥土的味道。 谭思古走出包厢后,就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谭先生,谭先生……” 女人的声音格外矜持,却带着浅显的惊喜和雀跃。 他步子没停,女人快步追上来,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说:“好巧!谭先生,竟然在这里遇到你!” 他看着她,醉眼微眯。 任世语闻到他身上夹着酒气的男人味道,心里翻江倒海。 从外面顶着雨伞的肖助理跑过来,看到任世语稍有惊讶,随即似乎想起来她是谁,便道:“任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里和朋友吃饭,我的朋友已经走了,我还有些事,所以到现在才走。”任世语说。 这时谭思古慢慢道:“车子开过来了么?” 肖助理忙道:“开过来了!可是……雨太大,代驾说要过半个小时才到——” 看谭思古蹙起眉头,肖助理小心翼翼说:“早知道我就不喝酒了,估计得要等……” 一旁的任世语见此,自荐道:“我没喝酒,要不然,我送你们?” 肖助理迟疑道:“这……怎么好意思啊?” 却不想,谭思古已经不耐烦,抬脚就往餐厅外面走。 肖助理无奈之下,急忙把钥匙给了任世语,“那就麻烦你了任小姐!” “不客气的,反正我也要回家,也是搭个顺风车……” 肖助理对她小声说:“我是真的得跟你说声谢谢。要是没遇到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你不知道……今天,谭老爷子下葬了,谭先生没说什么,但我们都看出来他挺难受的……哎……” 难怪…… 任世语看着他的背影,再度失神…… 第49章 .拒绝 车上,谭思古更是寡言,只有在刚上车的时候,他说:“肖助理,你家近,就先回去吧。” 肖助理得以解脱,感激不已:“谢谢谭先生!” 谭思古挥挥手,倚靠在后座上,继续闭目养神。 过了没多久,肖助理下车,便只剩下了谭思古和任世语。 第一次和谭思古单独相处,任世语觉得这种感觉很是奇妙。 应该说他这个人原本就给了她一种奇妙的感觉—— 她仍记得当年他站在讲台上的风采,举手投足之间,每一寸都好像曾在她梦里出现过一样。她也还记得那一年当同窗好友问她相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时候,她回答得非常肯定,她说,相信! 她从来不是心有浪漫情怀的人,相反,她极为现实。 但就是这一点,不受控制。 越是能以预料的,便越是来得汹涌。 任世语透过后车镜看到谭思古的容颜。他睡着了,但不是很安稳。 眉间紧皱,似是有不好的梦入境。 这条路一直畅通无阻,到达目的地时,任世语生出一丝怅然。 她本想叫醒谭思古,却不忍,想多看他几眼。 就这样过了不知道多久,四周全是安静,任世语在车里陪着他,她希望时间就这样停下来,可是不巧,谭思古的手机很不应景地响起来,他像是被惊醒了,摸到电话。他顿了顿,才接起来。 “嗯,我应酬完了……好……她没事吧?行,我回家换个衣服就过去……” 谭思古将电话塞回去,看了眼四周,哑声道:“怎么没叫我?” 任世语猛地一怔,忙道:“你看起来很累……我想你可能需要多睡一会儿——” “不需要。现在几点了?”谭思古冷酷地打断她。 任世语心里涌出失落,慢慢说:“十点了……” 谭思古推开车门下去,任世语跟着他,却见他刚下地,便是一个踉跄。 任世语恰好扶过去,撑住他的身体。 谭思古稳了稳,看了她一眼,淡笑一下说:“谢谢你。任小姐可以回去了……” “谭先生……你没事吧?”任世语还是追上他,心跳砰砰越来越快,“我陪你上去吧,你醉得太厉害了……” 谭思古躲开她,“不用。谢谢。” 看着他这样走,任世语始终不甘心。 “谭先生!”她叫了他一声,待到谭思古回头时,她扬唇道,“我今天已经正式成为mt的员工,以后在销售部工作,还请您多多指教!” 谭思古愣住,眸子里幽深暗沉。 任世语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回复。 仿佛过了很久,她看到他开口,说道:“谁面试你的?” 任世语不懂他为何要问这个,却还是老实回答:“销售部的徐总监。” 谭思古莞尔道:“mt如今水深火热,只见很多员工在准备跳槽寻找下家,却不想还有人肯往这火坑里跳的。虽然我说这话是有些不妥,但我倒觉得任小姐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不必在mt这里浪费精力。” 任世语心头仿佛被人重打一拳,她的玲珑心,在这一刻变成了石头。 难道他……这是在拒绝她? 他将这话说得轻轻巧巧,那模样,似乎真是在给她建议。 任世语近一步,说:“不会。我不觉得mt现在是在走下坡路,相反,我相信你能带领mt起死回生!” 这么多年,他在她心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听此,谭思古继而道:“任小姐,你在迟川画廊一定也学了不少东西,我想,你去吴总的艺术投资公司,会比在我的销售部更有前途,在吴总身边,会更适合你。” 任世语终于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深意,两侧的拳头紧握,羞耻在心里滋生长大。 她低声说:“你知道了?我是为你才来的……这是我的理想,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以来的追求,是别人取代不了的!” 谭思古道:“任小姐,吴总是真心惜才,这份真情,不该被辜负,你说呢?” 任世语紧咬着嘴唇,再说不出一句话。 谭思古停留片刻,走前对她说:“辛苦你,现在雨不下了,外面应该好打车。后会有期……” 谭思古回到家,没多久老章就赶来,他换好衣服在此出门,看到任世语还在外面,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上了车,去医院。 王嘉禾一直在沈灼身边守着,此刻沈灼睡得迷迷糊糊,意识不清,还在发烧。 谭思古一来,王嘉禾就知道他喝了酒,眼睛都是红的,她懊悔道:“你怎么不说你喝多了?就这么跑来了!瞧这眼睛都红了……” 谭思古摇摇头说:“我没事,回去洗了澡,醒了大半了。她怎么样了?” 王嘉禾道:“回来到现在醒过一次,身体太虚了,又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发烧,她这刚做着月子,医生不敢开重药,真怕她这样烧下去脑子烧坏了!” 谭思古坐过去,摸了摸沈灼的额头,而后叹出一口气。 “孩子呢?” “在婴儿房里睡呢,你要看么?”王嘉禾这就要去抱。 谭思古忙说:“不用了,不着急,让她睡吧……” 王嘉禾踯躅片刻,坐到他对面,轻声说:“思古……老爷子虽然走了,可以后你还有我们,你叫我一声妈,我就是你一辈子的妈。沈灼这么死里逃生地把孩子生下来了,你也有了女儿,以后不会孤单的……” 谭思古道:“我知道……这段时间辛苦您了。” “不辛苦。”王嘉禾感叹道,“都说孩子当了父母之后才能体会到父母的辛苦,我这是看着自己女儿生了孩子,才重新体会到身为母亲的责任。我以前……欠沈灼太多……多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偿还她……” 谭思古说:“这世界上只有儿女欠父母的,没有父母欠儿女的。” 王嘉禾摆手说:“不对,都有。但是有时候想想,这样欠着也是好的,亲情债,要还,得用一辈子去还……” 夜晚谭思古让王嘉禾回去休息,他来守夜。 王嘉禾给他铺了病房里的沙发给他睡,谭思古到夜里,眼皮都撑不开了,却还不想睡觉。酒醒了,很多事情接踵而来,挤满了脑袋。 沈灼半夜醒来,头脑发昏,隐隐约约就看到身边的人,坐在椅子上,黑发浓密,眉眼立体。 她动了动,他立刻惊醒过来,凑过去看她。 他抬手,要碰到她的发时,突然停住,低声问她:“感觉怎么样?” “不好……”沈灼艰难道,声音划过嗓子,生疼。 谭思古问她:“想要什么?” “水……” 接过水杯,她大口喝了几口,温水润过喉咙,她再开口,觉得好受很多。 “谢谢……” 谭思古为她盖被,拍拍她,“继续睡吧。” 沈灼没有睡,她一直看着他,“你怎么了?” 谭思古揉着发红的眼睛,“我没事。” 她鼻头酸涩,头上的汗一直往外冒,“你回去吧……我没事了。” 谭思古不动,也看着她,突然说:“沈灼……我还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 沈灼心里一惊,闭了闭眼睛,泪水把她的睫毛粘住。 她摇摇头,固执道:“你走吧……你走吧。” 他站起来,沉声说:“谢谢你,平安生下久儿……我只是想跟你说……如果你还是坚持,我仍然会尊重你的选择……” “你走!”沈灼嘶吼出来,可马上,她又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拖累你……对不起……你回去好么?你回去吧……” 这天谭思古走后,忙碌就找上了他,公司里的麻烦没有一刻能够停下来。 他偶尔来,也是匆匆看一眼沈灼和孩子。 王嘉禾知道他们之前吵过一次架,但也说:“夫妻哪有隔夜仇?你们以前吵架是你不懂事,你现在孩子都生了,他这一忙起来,也都忘了以前了,哪有功夫说以前?你放心吧!只管好好养好身体,不要想别的!” 沈灼不再发烧,她因为身体差,奶水质量不好,王嘉禾怕孩子吃了不好,不再让她喂,后来拖以前的同事找了个靠谱的奶妈给孩子喂奶。 这些天沈灼仍是恹恹的,毫无精神,王嘉禾不让她抱孩子,她看着女儿一天天变得不一样,心里总有异样。可当王嘉禾把孩子抱给她的时候,她却又常常不敢伸手…… 她好一些后,王嘉禾就给她办了转院手续,转到市二院,一来市二院有熟人在,方便照顾,二来也是为了躲卫渠。 他后来也常来,却总被王嘉禾赶出去,再后来听说他回了趟武城,便再也没来过了。 一切都在有序的发生,在王嘉禾心里,这些让人忧心的事情,正在慢慢散去,好日子马上就来了,可这种想法却在某一天突然将她的期望击破—— 这是沈灼转院后的第三天,王嘉禾在家里炖了鸡汤,刚刚到了医院,就见沈烨匆匆忙忙从急诊部赶过来,对她说:“妈!沈灼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王嘉禾手里的鸡汤“咣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 第50章 .计策 病房里,沈灼躺在床上,穿着白色的病服,脸无血色。 王嘉禾和沈烨急忙上前:“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沈烨同僚收起听诊器,说道:“楼梯不高,没碰到头,只是膝盖擦伤。她状况还是不太好,需要多休息。” 王嘉禾要过去看沈灼,却被医生拦住。他给了王嘉禾和沈烨一个眼神,然后走出去。 到门口时,沈烨问同僚:“怎么了,是不是我姐还有别的问题?” 他顿了顿说:“你姐姐身体上的问题可以靠休养来调,她生完孩子后恢复地没有问题,人年轻,底子是好的。但是这心里的问题……我觉得有些麻烦。” 他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沈烨一惊,“什么情况?她有精神问题?” “你下午可以请精神科的同事过来看看。要我说,可能是产后忧郁症,但她这样的,有点儿吓人了。早上病房值班的护士说她一直坐在窗口看外面,也不看孩子,也不说话……下午又是因为恍惚才从楼梯上摔下去——这幸好是楼梯不高,没摔到要害,要是不小心……所以你们还是多注意一下。”医生建议道。 沈烨自己便是医生,刚听到同僚这么说,他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王嘉禾也早知道沈灼曾看过心理医生,心里一时紧揪起来。 医生走后,王嘉禾着急地问儿子,“怎么办啊?她以前就有过这问题,要是……” 沈烨怕母亲多想,安慰她说:“没事,我先去看看,下午请同僚过来做个估评,如果真有问题,是病就要对症下药,没事儿的。” 王嘉禾仍是放心不下来,两个人在一起表现未免太明显,沈烨怕沈灼看到了心里有芥蒂。 他推王嘉禾去买些粥给沈灼吃,等王嘉禾好不容易去食堂了,他折回来,走进病房,坐在沈灼身边。 沈灼醒着,偏头看了他一眼。 “你不忙么?别担心我……我没事。”她说。 沈烨笑一笑说:“我今天正好也没什么事,坐这儿陪你说说话吧。” 沈灼眉头微蹙,轻轻说:“沈烨,你知道双生子之间有心有灵犀一说么?所以你从小到大,是撒谎还是说实话,我一下就能听出来……” 沈烨一怔,厄尔道:“所以你是难受还是没事,我也一下就能感受到的,对不对?” 这次换沈灼愣住,她顿了顿,收回目光不再看沈烨。 沈烨轻叹一声说:“姐,下午我请同事过来给你做个评估,你得配合我们。” “……做什么评估?精神病么?”沈灼问他。 沈烨被堵住,难以张口。 沈灼说:“我现在是不是像个没灵魂的行尸走肉?或者,是疯子?” 沈烨说:“沈灼,你别这样!” 沈灼一笑,“我还挺喜欢听你叫我姐的,但你这孩子总不那么叫我……你以后多叫几声给我听吧。” 沈烨垂下头,慢慢道:“姐,我们都在担心你。” “我知道了……”沈灼最终认输,“下午叫你的同事来吧。” 午饭之后,沈灼在病房里做评估。 精神科来了个女医生,对沈灼做完评估之后,出门便问王嘉禾:“阿姨,沈灼月子还有多久?” 王嘉禾说:“她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在医院时间很长,算一算,再过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女医生点点头说:“好的,具体情况我可能还没办法跟你们说,但就目前来说,沈灼的情况不算太好。这段时间我们会对她先进行心理辅导,必要的话,可能要用药物控制。然后就是……最近一段时间,最好不要让她跟孩子单独相处,也不要让她用母乳喂哺。虽然这样很残酷,但我觉得,对孩子对她都是好的。” 王嘉禾胆战心惊地点头应好。 女医生又对沈烨说:“我听说你姐姐以前接受过这方面的治疗,情况怎么样?” 沈烨道:“我不了解,可能我姐夫知道一些……” 女医生说:“那你最好联系一下你姐夫,我们也做个备案。抑郁症患者最需要的是关怀,但也不要做得太过,不然会适得其反,我想你也懂得。” 送走同僚之后,沈烨便打电话给谭思古,几通之后才找到他。 谭思古近来工作方面忙碌不堪,前期因税务问题关闭的工厂,一半的流动资金被冻结,却正赶上新季筹备,使得计划举步难行。 这件事冉氏方面却消息灵通,立刻派来公司代表来,说作为曾经的合作伙伴,表示愿意出手相助,条件是,将mt的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按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他们。 董事会上,提案被大半董事当即拒绝,谭思古坐在首席不言一语。 会后谭思古接到沈烨的电话,放下电话就要赶到医院时。 肖助理追上来说:“谭先生,冉氏的人又来了,说有些事情还是要跟您商议一下。” 谭思古站在原地未动,突然问了句肖助理:“你觉得,冉氏的诚意有几分?” 肖助理惊讶:“谭先生?冉氏的诚意?他们有什么诚意啊?他们肯定是看mt现在元气大伤,想来捡便宜的!百分之二十这么多,还不能说是狮子大开口么?” 说完,他看谭思古没有表示,底气突然有些弱。 隔了会儿,谭思古点点头说:“胃口这么大,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噎死……” 肖助理一时不解,但他也不多解释,抬脚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人在哪儿?把他请到我办公室去。” 肖助理忙说:“在会客室,我这就去请。” 谭思古又说:“不着急,等一等。你先去把新季度方案负责人给我叫过来。顺便告诉他们,那个方案里面去掉一个叫任世语的人。” 肖助理愣住:“啊?是销售部的任世语么?” “对。” “可是……我听说那个任世语是前段时间才进公司的,现在正是缺人的时候,而且她对此次方案贡献不少,这样去掉了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谭思古道:“给她加薪,调去人事部。” 肖助理完全摸不着头脑了,“谭……谭先生,这样真的合适么?” 谭思古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现在我做决策还要经过你同意了?” 肖助理心里一咯噔,忙道:“没有没有,我这就去办!” 他走前,谭思古最后补充:“再给在英国的叶医生打个电话,让他联系和市二院那边联系!” 肖助理再无二话,当即应下,利索操办。 晚上的会议上,谭思古宣布了与冉氏合作的方案,决定允给冉氏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并将旗下几家工厂划入冉氏旗下。 下面一片躁动,但当知道那百分之十五是他自掏腰包,再一考量那几家工厂的内情,才明白谭思古的用意,终是无人再说是非。 会议之后,谭思古从公司走出来,看到屹立在门口的任世语。 她穿了件雪白的套装,妆容精致,和在画廊时的样子有些不同,倒真是白领丽人的标杆。 见他走来,任世语立刻上前来,只接道:“谭先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将我移除名单!” 跟随在谭思古身后的尚有几位董事,见此情形,均露出意外之色。 任世语不顾他人眼色,只问他一人:“为什么?是我有哪些做得不对的地方?” 谭思古漫不经心道:“该说的我之前好像跟任小姐说过。你不适合,所以我将你除名。如果任小姐觉得委屈,可以另寻高就。” 任世语面容僵硬:“谭先生……您这样,会不会太有失公允了?我……我分明没有做错!” 谭思古身后的董事认为她一个普通员工,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对自己上司说话,实在无理,于是接道:“姑娘你是哪个部门的?如果有问题就请你们部长明天过来跟谭总再聊吧,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像什么话!年轻人也太浮躁了!” 任世语如梦初醒一般,猛然一怔。 谭思古不再停留,抬脚离去。 一路到医院,他打电话给沈烨,得知王嘉禾不在,沈烨和护工都在医院,沈灼还没睡,但因为吃了药,有些迷糊。 谭思古到达之后,脚步轻慢,推开病房。 沈烨出来,拉上门出来,轻声对他说:“她刚刚才睡了……” “她怎么样了?” “今天摔到腿,不过没事,只是擦伤。下午叶医生跟我联系过了,他说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会赶回来。” 谭思古颔首道:“那就好……我最近太忙——” “我知道。”沈烨理解他,“也只能怪在这个节骨眼上,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起了。你放心吧,这里不缺人。” 沈灼睡着了,谭思古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就去看孩子。 那小东西大概是白天睡了太多,这会儿竟然还没睡,一个人躺在育婴床上,挥着小手,不哭不闹,自己跟自己玩耍。 谭思古走过去,她便与他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咯咯地笑起来。 看守的护士嘴甜,在他身边笑着说:“这小姑娘特别听话,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你看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知道跟自己玩儿,一点儿不闹人!” “是么?” 谭思古把她抱起来,她挥起沾满口水的手甩了谭思古一脸。 谭思古偏偏脸,回头时,她又把拳头伸过来。 那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有股暖流从心口淌过…… 第51章 .病情 次日谭思古到公司,销售部的徐总监和任世语正在办公室等候。 谭思古进门后,任世语留在外面,徐总监跟着他,说:“谭总,我是来为我们部门的任世语说几句话的。” 谭思古道:“说吧。” 徐总监整理一下,徐徐道:“任世语这姑娘能力是有的,当时提案,她也尽心尽力,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所以我今天是来问问她到底哪些做得不好,如果真有,那么我回去,一定会亲自把她辞退,毕竟是我招进来的人……” 谭思古叹口气,说:“徐总监话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非要坚持自己的意见,知人识面,徐总监用人不只要左右看,还要前后看,看清楚之后,要怎么用都行。” 徐总监不理解,“谭总这话……我不太明白。” 谭思古道:“我不想任世语留在公司,多少是有些个人原因,但就算撇开我的个人因素,我也觉得她不该负责这个项目。徐总监,这个季度对公司有多重要,你也知道,我希望所有负责这个方案的都是可靠的人。” 徐总监神色郁郁,他想了想,说:“谭总,我明白了。我听说任世语曾经是您夫人画廊的员工,我只看其一,忘了其二。我想您应该比我更了解她。” 出门后,徐总监对等在外面的任世语道:“走吧。” 任世语问他:“总监,谭总说了些什么?” 徐总监道:“谭总说这季度的方案对公司很重要,需要公司里最有经验的人负责,你虽然能力不错,但还是少些历练。他让你去人事部,你今天就收拾东西到那里报道吧。” 任世语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下午任世语收拾东西到人事部报道时,已是不一样的风景。 一下午的时间,在厕所隔间和茶水间,她总能听到几些流言蜚语。 晚上下班时,任世语打好辞职信,放在包里。出门时,看到了谭思古身边的肖助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却并没有找到谭思古的身影—— 肖助理见到她,立刻认出了她:“任小姐!你下班啦?” 任世语道:“是啊,又见面了,肖助理。” 因着上次任世语帮他开车,肖助理对任世语印象还是不错的,于是便多说了几句话。 “听说任小姐调到人事部了,怎么样,还习惯么?” 提及此事,任世语神色暗了暗,敷衍他道:“还好吧。” 肖助理知道些内情,此刻也看出来她心里不痛快,于是道:“你也别心里不开心,其实在人事部比在销售部好,最起码不用经常熬夜加班,也不会常常出去跟客户吃饭!你一个女孩子,还是适合的!” 任世语礼貌性地冲他笑一笑。 这一笑,肖助理只觉得眼睛被人晃了一下,他仔细看过这姑娘,长得真的不错,眉清目秀,软唇艳艳,气质更不用说。 越看,他越发有些心疼她。 肖助理看了眼前路穿梭的车队,对任世语说:“任小姐回家么?” “嗯,我到前面搭地铁。” “坐我的车吧!那个……上次你帮我了一个忙,今天就让我送你一程,也当做还你人情!” 看任世语有些犹豫,他又说,“这个点儿去坐地铁,肯定人特别多!反正我晚上不用在公司加班,快走吧,不然一会儿要堵车了!” 任世语被他催促一句,心道,那就去吧。 坐上车后,肖助理心情不错。 他把手里拿的文件放在座位中间,系上安全带后,就把车子开出停车场。 任世语下意识看了眼他身边的东西,见是一份房屋购买的资料,便随口问他:“你要买房子么?” 肖助理笑道:“我?啊!这不是我要买。我哪有钱买这双层的别墅啊?还是在南城那种地方。这是谭总让我弄的。” 任世语听到谭思古,心里又有些不是味儿。 她低声说:“谭总买南城的房子干什么?” 肖助理说:“给谭总的妻子住,谭总妻子生病了,心理病……具体说,应该是抑郁症吧。哎,这里面事儿多着呢。你看下面,这资料下面是今天律师草拟的离婚协议书——” 任世语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翻了翻,发现下面果然有一份文件,标题上面写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字! - 叶真卿从英国回来时已经是两天后,沈灼换了个更安静些的病房。 他第一次见到沈灼时,她坐在病床上,双脚垂下来。因为服过药,她最近总睡不好,精神差,眼神茫然,好似找不到焦距…… 这大概是叶真卿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 房间里的人早就退出去了。 沈灼见到他,仰头对他一笑,“他们说你回来了,我还不相信……原来你真的回来了……” 叶真卿走过去,沈灼指着椅子让他坐下来。 叶真卿说:“你看起来还不错。” 沈灼自嘲一笑,“不错么?难道你在回来的路上是幻想着能看到一个疯子?” 叶真卿摇摇头,“疯子不会住在这里。” “对,疯子已经住进精神病院……”沈灼说。 叶真卿面容不变,看了眼她身边放的几本书,说道:“这几天看了这些书?” 她的注意力被转移到那几本书上,“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这些书了。” 叶真卿说:“我那里有更好的书可以给你,你会喜欢的。” 沈灼摇摇头,“我不要。” 叶真卿神情一动,不露痕迹道:“你需要什么?” 沈灼静默着不说话。 很长时间她都保持着这样一个姿势,叶真卿耐心等待着,心里也已经为沈灼打了分。 最后,他轻轻站起来,拍拍沈灼的肩膀说:“沈灼,你想不想抱抱孩子?” 听到“孩子”两个字,沈灼看向他,眼神里揉进了柔情,“想……” 叶真卿微笑道:“那你等我一下,我出去叫人。” 叶真卿走出来,外面早就有最近负责沈灼的主治医生和王嘉禾在等着他。 他道:“和最初的判断一样,她现在已经出现意识活动减退的现象,太危险了。” 医生道:“所以我不得已,最近给她开了些药,也是为了抑制她产生一些不好的念头……” “不好的念头?什么是不好的念头?难道她会自杀么?”王嘉禾着急道。 叶真卿说:“这个我们不敢下定论,阿姨,你现在抱孩子进去给她,孩子对她很重要。” 王嘉禾说:“可是她吃了药,手也没啥力气,我怕她摔着孩子……” 叶真卿摇摇头说:“不要怕,你在旁边看着,多跟她说说关于孩子的变化。只要别让她单独接触孩子就行。” 王嘉禾听他这话,想了想,转过身去了育婴房。 叶真卿从医院出来便打电话给谭思古。 “谭先生,你在哪儿?” “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好,我现在出来,在医院附近见吧。” 叶真卿找了家茶馆,很快,谭思古出现。 两人叫了一壶茶,谭思古坐下来,叶真卿立刻进入正题,直接道:“沈灼现在情况不好,很不好!我需要听听你的想法,再给她做治疗方案。” 谭思古默了默,将提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给他。 “这是什么?” 谭思古道:“我最近在南城买了房子,这是钥匙还有一些证件。我打算过段时间把沈灼送过去。” 叶真卿惊讶之后,细想,似乎有些认同他的做法。 “这样倒是可以……一个新的环境,可以让她静下来好好养病。但是我怕的是,她到底能不能适应?” 谭思古道:“她必须去,我不会让她留在北城的。” 叶真卿看着他:“为什么?” 谭思古顿了顿,说道:“最近公司的情况不好,我想你也知道一些。冉氏欠我的,我都会让他们奉还。不知道会过多久,到那个时候……肯定是一场恶战……我不想她在。” 叶真卿想一想,为难道:“你让她离开,她未必肯,这里有她的家人,还有孩子呢?谁来照顾?” “她不能带孩子。” “对啊,她那种状况,肯定不能照顾孩子!” 这时,谭思古把证件下面的离婚协议拿出来,说道:“所以,这就是我的决定。我会跟沈灼离婚,孩子归我。” 叶真卿看着那张纸,坚决道:“你不能这么做!” 谭思古知道他会反对,他道:“如果这不是唯一的办法,我也不会这么做。我现在……只想要让她好好放下过去,过她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叶真卿站起来,严肃道:“谭先生,我想我不能再做沈灼的心理医生了。” “你知道心理医生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离开自己的病人么?那就是在他失去了如何判断病人真正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我现在已经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她是好是坏……但是从朋友的角度,我知道,她现在情况,你还要这么做,她可能会熬不下去……” 第52章 .最爱 叶真卿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他已没有了主张。 他开始考虑自己的位置,人一旦清楚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就容易放慢步子。他跟所有人一样,希望事情能够往好的方向发展,可那个“好”到底在哪儿?什么才是好? 如果离开才是解药,如果时间能把一切洗掉,一切回到原地,是不是就能如愿以偿? 叶真卿和谭思古离开茶馆时,他对谭思古说:“我想不管怎么决定,都最好把伤害降到最低……但是说真的,我真的不能再做沈灼的心理医生了。” 谭思古默了默,沉声道:“我明白。听说你在南城有个合伙人,所以我才打算让沈灼去南城的,在那里,你可以照顾她。她虽然不是你的病人,但我知道她相信你,她也需要你。” 叶真卿拧了眉头,无奈道:“谭先生你知道么,如果我不是……你这样可是很危险的。” 谭思古当作没听懂,恳切他道:“也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希望你能帮她……” 走出茶馆时,叶真卿犹豫一下。 心里反复思索,终于问出心里疑惑。 “谭先生。”他道,“沈灼当年被绑架的事……你知道?” 谭思古一顿,而后缓缓点头。 即使心里早有怀疑,叶真卿也觉得不可置信:“是你……救了她?” 谭思古坦然道:“对,是我救了她。”他轻轻一笑,“那时候我还问张锦年,相不相信因缘。九年前算是一个特殊的相遇,但我没想到的是,九年后,我再遇到她,竟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我一直觉得,或许当年我背着她走出来后,一直都没有把她放下来过……” 叶真卿道:“为什么没告诉她?” 谭思古摇摇头:“不需要让她知道,我宁愿她忘记那件事,那样对她来说,会更好。毕竟那对她来说,并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叶真卿顿住,然后笑道:“你说得对。但你毕竟救了她,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这个是她最需要知道的。” 他们在茶馆分别,叶真卿回工作室联系朋友,谭思古走进医院—— 走廊的墙壁花白如雪,冒着清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在这寂静中,能清晰地听到窗外的热闹声音。 蝉鸣的,鸟叫的,奏出一曲夏日欢歌。 沈灼刚刚吃过午饭,王嘉禾陪在她身边,她在逗弄孩子。 刘姐偶尔也会来,带一些孩子用的东西,故而虽然是在医院里,但孩子需要的东西都一应具全。 此刻沈灼正拿着一个橡胶皮的玩偶跟孩子说话,说了些什么,谭思古没听清楚。 他刚走到门口,王嘉禾就看到了他,刚刚还有些忧愁的脸立刻挂上惊喜,“思古,你来啦!” 沈灼却像是没听到王嘉禾的声音,直到王嘉禾叫了她一声,她才回头,茫然看了眼谭思古。 王嘉禾看她情绪不对,忙把她怀里的孩子抱过来,审时度势一番之后,也免了客套话,当务之急,还有什么比让他们好好相处一下好呢? 王嘉禾走后,沈灼一时有些慌张。 她下意识站起来,跟着王嘉禾的脚步,可是王嘉禾的步子快,她没什么力气,还没走出两步,便被谭思古拉住了手腕—— 她停下来,转过头去。谭思古低头看了眼她的脚,一只拖鞋被她落下来,留在桌子下面。他微微皱眉,“鞋子都没穿好,就乱跑。” 沈灼无所适从,她看着他蹲下来,把桌子下面的鞋子捞出来,穿到她的脚上。然后,她被他按坐在沙发上。 眼泪大概是她身上最廉价的东西了,她总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坏了,为什么总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况下不受控制…… 看到她哭,谭思古也坐下来,抹了下她的脸颊。 沈灼别过去,“别看了,太丑……” 他闷声笑了一下,“是挺丑的。比我第一次见过你的时候还要丑。” 沈灼猛得一顿,第一次,是那一次么?她竟比那时候更狼狈…… 她盯着他,想努力分辨他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她现在无比痛恨那些所谓的对她有好处的药,那些药不能让她变好,只会让她变得更坏。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像回到中学时期的运动会上,她在100米比赛的起跑线上,听到枪声响后,她拼命地跑,身体要飞出去了,可是她的腿并没有跟上,最终她摔了个鼻青脸肿—— “在想什么?”谭思古问她。 沈灼垂头,慌忙道:“没想什么……” 她极力想去掩饰自己的狼狈。 虽想见他,但是却不想他看到她这个样子。 谭思古坐在那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沈灼,你该说些什么的,说啊! 她张了张口,声音卡在喉咙里,然后她听到谭思古慢慢道:“沈灼,你要听医生的话。” 那药效大概也是有些作用的,至少让她变的单纯,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喜悦包裹,就连她发出的“嗯”的单音节词,也好像带了情绪一样。 谭思古摸了摸她的脸,笑一笑说:“听了医生的话,你就能快点好起来,也能快点跟我回家。” 沈灼弯了弯嘴角。 如果换作平常,她怎么会是这么乖巧的女孩儿。 她啊,是沈灼啊。 谭思古想,是那个执拗得能把人逼疯的沈灼,是那个只认死理儿的沈灼,是那个他永远拿她没办法的沈灼。 她现在在他面前,却比任何时候都听话乖顺,像一只被人领养的小猫,吊着盈盈而动的眼睛看着他。 他问自己,谭思古,你说得出口么? 他说不出口。 护士进来送药,沈灼见到那药盒,如惊弓之鸟。 她求助谭思古:“我不想吃药……” 护士也有些为难:“这药需要坚持一段时间的,如果中断就没有效果了……” 谭思古将药盒接下来,哄她,“刚刚我才说过你要听医生的话,你答应我了。现在要反悔了?” 沈灼看着他。 “听话,吃吧……” 她咬紧牙关,最后放弃挣扎,将药吃下去。 睡下之前,她拽在谭思古的衣角,凭着直觉跟他说:“我不想你离开……你别走……” 谭思古说好,他留下来,看着沈灼渐渐熟睡。 他的手指被她握住,手掌出了一层吸汗。 他轻轻抽出来,为她盖好薄被,目光流连在她脸上。 沈灼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在。 接下来的几天,沈灼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疯子——她就是一个疯子! 而这段记忆,在接下来的一年多之间,都是令她痛不欲生的存在。 当她第三十九次对王嘉禾说“我要见久儿”的时候,王嘉禾对她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觉得对她是好的么!” 她几乎跪下来求她:“我哪也不去,你告诉谭思古好不好,我跟他离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久儿!妈!我求你了!” 王嘉禾只恨自己夹在这中间,却无任何用处。她也曾在听到谭思古做出这个决定时,恨得要杀了谭思古。 他怎么能这么做?他怎么能! 可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他说:“妈,一年前我曾对你撒了谎。我跟沈灼并没有谈恋爱,我也没做过她的男朋友,是我一意孤行要跟她结婚,甚至那个时候……她的心还在另一个人身上,是我逼她嫁给我。我曾经以为,只要结婚了,就算是错了我也要将错就错。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妈,给我和沈灼一个新的机会吧,我们重新开始,我是谭思古,她是沈灼,这才公平。现在她需要离开北城……她留下来,病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王嘉禾一向觉得自己的口才好,她可以把以前在工作上跟她作对的人给骂个狗血淋头。可这些在谭思古面前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不留一点破绽。 那之后的一天,沈灼见到了谭思古。 她问他,为什么。 他说,这是我们的约定,孩子生下来后,我会跟你离婚。 沈灼心想,好啊,这些话你倒记得这么清楚。她告诉自己,沈灼你要告诉他,说你不想离婚,说你不想离开他…… 可她开口,却说:“我只要孩子……” 他面无表情道:“不可能,你没有能力抚养孩子。” 她冲上去打他,在他脸上,脖子上留下抓痕。 她冲他大吼,“你凭什么!你凭什么!谭思古你把她给我!” 他丝毫未动,她瘫软在地,哭出来,“我求求你……我不能没有她,我求求你……” 他一动不动地重复着那句话,“不可能,沈灼,你没办法抚养久儿。” 她疯了一样地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摔到她身上,直到体内的恶魔把她彻底吞噬,她红着眼睛,看着他,“谭思古,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杀了我吧!” 第53章 .新生 所有人都被谭思古推了出去,他一个人凭借四肢蛮力将沈灼搂在怀里。 沈灼靠在身后的墙壁,身体不断往下滑,她双手捶打在他胸膛上,吼出的声音早就嘶哑—— “沈灼!”他在她耳边大叫她的名字,“沈灼——你听我说!” “你必须熬过去!” 满室的沸反盈天冷却,她觉得心口沉重得快要承受不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一边一边地问他。 他抱住她,紧紧地,不敢松手。 “对不起……对不起沈灼……” 在药物的作用下,沈灼平静下来,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却是一语不发。 叶真卿来的时候,她已经醒过来,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咬着手指头。 叶真卿把她的手拿掉,低头一看,她大拇指的指头已经露了肉,形状惨不忍睹。 她却也没有反抗,应该说,她没有一丝反应—— “沈灼?” 她听到声音,抬头漠然地看了他一眼。 叶真卿曾经见过很多次这样的眼神,他知道这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他终于还是未言一语,只陪在沈灼身边静坐着。 窗外是一片湖水,夜晚路边昏黄的灯把湖面照亮,像另一片闪烁着的星空。微风吹进来,带着夏日的燥热,这竟是与白日是两种风景。 很长一段时间里,沈灼一动不动。直到窗边飞过一只麻雀,停落了片刻之后,它振翅飞走,留下叽叽喳喳的叫声。 沈灼的眼睛跟着它,忘向远处。 叶真卿慢慢开口说:“我是在南城上的大学,我住的地方,也有一片湖,湖上有有座白色的桥,叫做情缘桥……据说走过那座桥的情侣一定能恩爱一生,一起走过的朋友,友谊一定天长地久。” 沈灼抬头看他一眼,继而收回目光,低声道:“世界上哪会有这么美好的东西……” 叶真卿道:“世界上没有这么美好的东西,美好的是我们的愿望。” “所以现实总会与愿望背道而驰。”她说。 沈灼抱着双膝侧过身子,她问叶真卿:“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报应?” 叶真卿一时不语,她又道:“我恨谭思古,可我现在觉得……他什么错也没有。这一年,他做得都够了。是我……是我不珍惜,所以这一定是报应……” 叶真卿放低了声音,徐徐道:“你相信因果报应,可我不相信。但我知道很多时候,因和果是无法分割的。沈灼,不如让时间给出答案吧……有些东西是我们生来就要承受的,我们有很多选择,却唯有一点是不可取,那就是停在原地。” 她看向他:“你也希望我离开?” 叶真卿没有回答,他只是说:“沈灼,谭思古爱你。你要相信他不会剥夺你身为母亲的权利。” 沈灼盯着他,“他会。” “他不会。”叶真卿肯定道,“你现在会觉得他做的残忍,可却没有比现在把你困在这里残忍。你心里在担心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没有告诉过别人的是什么?沈灼,是什么?” 沈灼突然捂住耳朵,“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叶真卿大步到她跟前,弯下腰来双手贴住她的耳朵,捧住她的头,让她看着他的眼睛,他轻声说:“你在担心他有一天会离开你,所以你不敢走。你害怕他恨你讨厌你,所以你一遍一遍地折磨自己,告诉自己不要忘了曾经发生过什么。沈灼……不要怕,他不会恨你,他不会讨厌你……” 沈灼低声哭道:“他会,他会恨我……是我害死了爷爷,是我一次一次辜负他,是我让这一切都变得这么糟!” “你没有。”叶真卿看着她,“沈灼,你看着我。你不能再让这些困住自己,你要走出来。他让你走出来,因为他爱你……” 沈灼停下来,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叶真卿说:“离开这里吧,过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好不好?” 黑夜停泊靠岸,清明在城市的边界渐渐升起,红彤彤的太阳在最远处摇摇招手。 住院部某一层正在发生躁乱,王嘉禾追着值班的护士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女儿呢?她去哪儿了!” 护士着急道:“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怎么会不见了呢?我们都没人看到她啊!” 沈灼从楼梯口走出来,轻轻叫了一声,“妈……” 所有人齐齐看过去,王嘉禾回神后冲过去抱住她,“你去哪儿了啊?你要吓死我了!” 沈灼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我去看日出了……” “日出?”王嘉禾看了眼她身后的楼梯,惊出一身冷汗。 沈灼的身体是冰凉的,话语不多,安安静静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回到病房,然后在靠墙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收紧了膝盖。 王嘉禾拿毯子给她盖着,抬手一看,才是六点半。 医院的顶楼封锁着,她徒步走楼梯到了二十一层,在那里,从凌晨四点半待到现在。 “你怎么想到去看日出了?你想看的话,下次一定要叫人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王嘉禾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和昨天没有大的差别,人是木讷的,脸色苍白无血,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沈灼默不作声地吃完了早饭,在护士的监督下吃了药。 王嘉禾怕她真的想不开,极力讨好她,问她:“想要什么?看书么?还是看电影?我让小烨把他的电脑拿上来好不好?” 她愣神好久,然后慢慢道:“妈……我想见谭思古。” 很多年后,当沈灼在叶真卿的心理诊所,和许多抑郁症患者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对坐在她面前曾经选择轻生过的女孩儿说:“那天我站在二十一层的窗户口,我试着看了眼楼下,那个高度,让我头晕,我甚至想象到了当一个人摔下去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后来天亮了,我听到城市的声音,我突然想到了很多人,想到从小到大爱弟弟比爱我多的妈妈,想到和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想到我刚出生的女儿谭久……还想到……我的丈夫谭思古。我问自己,我到底该怎么做?是不是跳下去之后就能一了白了了,最后的答案当然是’不是’——” “所以我一个人坐在窗口,等到太阳高高升起后,我沿着安全通道口又一层一层地走下来。然后我听到我妈在走廊哭喊着问护士,’我女儿呢?’那时候我才真的体会到,原来,我的生死真的有人在乎。” “每个人都是值得被珍爱的,只是有时候,我们运气比较差,暂时还没有遇到那个人,那份情。但是一辈子那么长,或许下一刻,你就会发现,你想要的正在等着你。我庆幸自己没有选择跳下去。所以等到了我想要的。那天之后我回去,我决定了,我要离开……我该走的。” - 王嘉禾给谭思古打电话,告诉他沈灼的决定后。 他驱车到医院,却没有上楼来。 他在医院楼下的花坛抽烟,一支接着一支。 肖助理把离婚协议拿回来时,地上已经落了好几支烟头。 他接过来看了眼上面歪歪扭扭的签字,眉间落下褶皱。 肖助理说:“谭太……沈小姐的状态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吃了药,她签字的时候,手是抖的……” 谭思古的脸庞隐在树荫下面,讳莫如深。 肖助理咽了口气,又道:“她还说,她想在走之前看一眼孩子……谭先生,您说要不要安排?” 他偏过头去,“嗯”了一声之后,抬脚就走。 肖助理看他走远,忙折回去,兴奋地跑上楼去。 - 入秋渐进,孩子身上也穿了带袖的衣服,白色的衣服上印着一只黄色的维尼熊,谭久躺在婴儿床上,挥舞着四肢。双眼明亮,笑脸盈盈,小模样已经出来了。 沈灼看到她,眼泪就开始不停地流。 她想对孩子说很多话,他想对久儿说,宝贝,妈妈走了,你要记得我,要想我…… 可孩子还太小,她根本听不懂这些,她也不会记得。 沈灼将手里的链条拿出来,放在孩子的身边,拨开链条的内侧,那两个字母露了出来。 王嘉禾说:“其实这样也还好,你现在走,她不记得你,等你回来时,她也还是个小家伙……” 沈灼点点头,可当她转身之后,孩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满脸通红,挥舞的小手竟是朝着沈灼离去的方向…… 王嘉禾哽咽道:“真是冤家,当她不知道,原来她都知道……她都知道……” - 这片天空清明爽朗,沈灼在万米高空之上,觉得自己又做了一场梦,一场不易醒来的梦。 前途万里山河之中,总有一个是对的——等待着她的未来正在远方…… 第54章 .拍卖 两年后的六月份,夏至之时,香港维多利亚港,夜色撩/人。 一场拍卖会正在游船上举行,船舱内,香衣鬓影间,一个小女孩儿和另一个比她高出一头的女孩儿蹲在地上,两个人四只小手在地面上摆着各种姿势。 “鸟,鸟——”小一点的女孩儿说话还不太清楚,几个字含含糊糊地喊着。 比她大点的那个女孩儿说话却极为清晰,还似模似样地教她读:“这是鸽子,鸽——子——” “ge——ji——”小女孩儿一字一顿跟她读。 女孩儿气得白眼一翻,“是鸽子,不是geji!” 小女孩儿嘟着嘴似乎苦恼了一下,遥遥看到远处有个男人正迈步走来。 她跳起来,小短腿摇摇晃晃速度却不慢,白裙子跟着她的脚步飞起来,没一会儿她就跑过去,抱着男人的腿。 “爸爸,爸爸!鸟——鸟是geji!” “爸爸”俩字倒说得分外清晰,其他的……听不懂。 小女孩儿后面,那个大点的女孩儿也跑过来,问男人:“谭叔叔,久儿什么时候会说话啊?” 谭思古笑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脚下的小丫头已经撅着嘴巴不服道:“我会说——会说!” 女孩儿捂住嘴巴,笑话她道:“是’会’,不是’fei’!” 谭久撅起嘴巴翘得更高了。 这时女孩儿身后有人叫她,“心心!你又欺负妹妹了?” 回头看去,原是从堰州来的,万顺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绛仍然,这与谭久玩耍的小女孩儿,正是他四岁的女儿,绛辛。 待到绛仍然到跟前,谭思古抱起女儿,笑道:“多亏了心心,久儿心情好多了,心心,久儿说不好话,你要多教她。” 绛辛年纪不大,却是伶牙俐齿,龇牙道:“好呀!” 绛仍然听到女儿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却是头疼不已,他摇摇头,“她还真是一点儿不客气,别把人教坏了就好!” 牵起女儿往前走,途遇此次拍卖会的主持方吴宵,见到这两对父女,吴宵可是打心眼里羡慕得要死。 “你们这俩人,这是说好了吧?瞧瞧今天来的有几个带着闺女的呀!真是生怕别人不知你们家生有千金!” 绛仍然悠悠道:“羡慕就自个儿生去,爱生几个生几个!” 吴宵啐他:“得了吧!我想生也要有人愿意给我生!快过来,位置都给你们留好了!” 引入内场,才见前台早已布好,粽灰色的台柱分列大堂四边,推车上放的都是今天要拍卖的画作,此刻被暗红色的帷幕遮挡,却已有不少在此前被热炒过,只不知今日定价如何。 吴宵把单子拿给他们,唯独看着谭思古,意味不明道:“谭先生向来眼光好,您看看今天的高价会是哪幅?” 听此,周围人都不觉将注意力放过来。 谭思古抱着女儿,讪讪一笑,道:“听说最近吴总跟日本的松井冬子签约了,松井小姐的这幅她在17岁时画的素描作品……或许能夺筹吧。” 话毕,众人心里已有了算盘。 吴宵与绛仍然对视一眼,后者摸摸眉毛,朝天翻了翻眼睛。 近一段时间,谭思古也算是声名大噪,虽其产业多在北方,却也有不少南方商人听闻他的事迹。 这几日,最令人津津乐道的,恐怕就是谭思古收购冉氏旗下最大一家家居公司的新闻了,其次,备受议论的便是他手底下的一组画,在两年之内升值十倍。也正因此,谭思古多次受邀出现在当代艺术的拍卖会上。 后来有人挖出了谭思古的私人生活,发现他手里的那组画,竟是其前妻所作—— 而他的前妻此刻却也已入香港境内。 - 一个小时前。 拥挤的城市之间,燥热中夹着湿润。 沈灼被开车的司机叫醒,“小姐,到了。” 她幡然醒来,睁开迷蒙的双眼,仍有些恍惚。 十个小时前,她还坐在南城的工作室里,此刻却已在对岸的繁华城市。 她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叶真卿打了个电话。 “我到了。” “还挺快的呀。” 沈灼眯着眼睛看了面前的港湾,海天浑然成为一体,星辰耀眼。 “这里景色挺好的,风的味道是咸的。” 叶真卿打趣她:“诗兴大发了?这次记得用录音笔记下来,发到微博上转发量一定高!” 沈灼不理他:“别废话!你在哪儿呢?” 这才话毕,就见岸边的西侧,一个穿着t恤,脚踩人字拖的男人在冲她招手。 沈灼挂掉电话,怔愣愣地看着朝她走来的叶真卿。 “你怎么这身打扮啊?” 叶真卿无辜道:“我这身打扮怎么了?” “你不跟我去了?” “对啊。” “叶真卿!我们说好的!” 叶真卿求饶道:“沈大师,这次你就自己去吧,大场面你也不是没见过……” 沈灼气道:“那你非要让我来!” 叶真卿道:“你自己画展不来,说得过去么?我这是为你好!快去吧!” 沈灼哭笑不得:“我去哪儿啊?我的行李得找个地方安排吧?” 叶真卿走过去,把她的行李扛到自己车上,然后问她:“时间够么?” 沈灼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应该够。” “那就走吧!” 叶真卿开车将沈灼带到他在香港的临时住所,沈灼把东西放下,便去洗脸。 叶真卿在她洗脸的时候,倚靠在门边,问:“这几天我没在南城,你情况怎么样啊?” 沈灼在脸上抹着洗面奶,搓出白色的泡泡,喃喃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事的样子么?” “药带了么?”叶真卿又问。 “包里呢。”沈灼说,“你比我妈还烦。” 叶真卿笑道:“你妈最近怎么样?” 沈灼洗干净后,拿毛巾擦了脸,对镜子说:“挺好的,我前几天打电话给她,她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个老头儿,以前单位的医生,年纪大退休了,现在自己开诊所,俩人经常一起出去打麻将。我心想,她估计有黄昏恋了。” “呵!阿姨还挺开放的,这都跟你说。” 沈灼笑道:“我也说她,以前别人跟她说再找个,她都跟人急,觉得人家是在给她难堪,现在却跟变了个人似的。估计这次是遇到对的人了,只要那人对了,别的就都不在乎了!” 叶真卿道:“那这点你可要好好学学她了!你现在怎么打算的?香港这趟走完,是不是该准备一下回北城了?” 沈灼正要往脸上擦面霜的手突然顿住,隔了一会儿,她道:“不知道,看情况吧。” 叶真卿张张嘴要说什么,她一扭头,手按在门上说:“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哎?”叶真卿被关到门外,望着紧锁的房门,无奈摇头。 沈灼化好妆,换上晚上要穿的礼服。就听到叶真卿在外面敲门,他道:“换好没?” 沈灼心以为他又要问她回北城的事,于是朝他喊:“催命啊!催催催,我马上就好了!” 叶真卿在门的那边笑着道:“不催你呀,就是想跟你说,我给你请了个朋友过来,人来了,正等着你呢!” 朋友?哪个朋友? 沈灼心里犯着嘀咕,把后腰的拉链提上去之后,理了理头发,就准备出门。 洗手间的门刚打开,沈灼就觉眼前一黑,一个人扑过来,抱住她道:“沈灼!你终于来了!” 沈灼大惊,听到声音,想确定却又不敢确认,等她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时,才相信眼前所见情景。 “跃……然?” 诸跃然放开她,骂道:“是我啊你个死丫头!不是我还能是谁?” 沈灼有些结巴,又有些不好意思,她道:“我……我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诸跃然身后,是她已经五岁的儿子。 从前那个小糯米团子,今时今日已经成长为一个小帅哥,身上穿着整齐的黑色小礼服,像个小绅士。 沈灼离开的两年间,这是他们第一次重逢。中间甚至连联系都没有。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两年间,各自都有需要消化的东西。 诸跃然抓住沈灼上上下下看了好多遍,“你瘦了,瘦好多!” 沈灼心道,她走的时候刚生完孩子,现在要还带着那个肚子,那还得了? 她也看了诸跃然一圈,说:“你也瘦了,不过身材还是好。” 诸跃然道:“两年不见你倒是变得会说话了,你的刻薄劲儿呢?” 沈灼笑道:“你是非要我说难听话才肯罢休吧!夸你两句就够了,别不识好歹!” 沈灼撩起裙子蹲下来,凑到诸跃然儿子跟前,“颜颜,你还认识我么?” 秦思颜看着她,嗓音清亮道:“沈阿姨。” 沈灼一笑,却险些把眼泪笑出来,“这小家伙,竟然还认得我……” 茫茫然她想到那个在襁褓里哭泣的婴孩,只不知道,她是否也还记得…… 沈灼回头问诸跃然道:“你们怎么会来香港的?” 诸跃然说:“颜颜放假了,想出来玩,正好叶医生打电话告诉我们说,你的画要在香港展出,我们也就来了——哦对了,沈灼,谭思古也来了!” 沈灼猛地顿住,看向叶真卿,后者装作没听到,独自走到窗前,揪起窗台的绿萝…… 沈灼咬着后槽牙,挤出三个字:“叶——真——卿!” 第55章 .改变 也难怪叶真卿在此之前极力劝说她到香港参加拍卖会和展览,以往他总是纵容她得多。也难怪他会在临时变卦,要她自己去拍卖会—— 沈灼气呼呼地看着叶真卿:“你最起码要提前通知我一下好么?你这样让我……让我怎么面对?”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抖,诸跃然没听出,叶真卿却收在心底。 他冲沈灼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说:“时间到了,沈灼,别迟到了。” 他看着沈灼的眼神里透着一分鼓舞。 沈灼明白他的意思。 两年之间,不止她的病情有了转变,很多东西也发生了改变。 时间将距离拉近又拉远,起初她在那些日夜颠倒的浑噩中,一心想的都是回家——回北城,回到她的亲人身边。 两年后,每当她在南城醒来时,闻到窗外清爽的空气,看到金色的阳光,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这和她走时的那年夏天多像。可那时她站在里面,现在,她从那当中走出来,清楚地看到了曾经的模样后,她不想回去了…… 时间所剩不多,沈灼没空再和叶真卿计较,收拾妥当后,她和诸家母子一起出门去拍卖会。 开车等在楼下的是秦准。 久别重逢,俩人之间的的尴尬似乎已经被时间冲走了。这一刻却有些像那一年,在青葱的校园里见面,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秦准笑容洋溢地和沈灼打招呼,“hi,沈灼!” 沈灼到他跟前,淡然道:“hi,没想到你也来了。” 秦准说:“我家俩祖宗要来,我还不得跟着鞍前马后?快上车吧!” 坐上车后,沈灼才知道,秦准早在一年前就离开企业,和朋友合作创业,开办了一家平面设计公司,如今公司已步入正轨。 秦准在前面开车,抽空递给沈灼一张名片,说:“地方离市区有点儿远,等你回北城的时候,可一定要过去看看。” 沈灼看了眼,笑说:“好,以后如果要做vi(视觉设计)方面的东西,就包给你,秦老板!” 秦准知她打趣他,摆手道:“可算了吧!你现在身价这么高,经纪人介绍的团队比我们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倒是我们,好希望你帮忙给些门路!” 沈灼道:“好了,客套话少说点儿吧。” 秦准又笑起来。 时光说也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故人带到眼前。而最令人感叹的却并非时间的长短,而是时间对人造成的变化。 诸跃然早想问候沈灼一句话——你过得好么? 一个简单的五个字,包含的是两年里的牵挂,相思……还有负罪。 行车在陌生的繁华城市,街廊的喧闹是永远的主旋律。 星辰在远方,亲人在附近。 距离维多利亚港湾越来越近,沈灼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脑海里,不断出现的是一些模糊破碎的片段,每一段,拼凑起来都分外困难。 下车时她感受到海风吹来的温度,温热中带着一丝凉意,遥望海湾中,两艘游轮在海中荡漾。 靠岸的摆渡船上,船长用蹩脚的普通话问候他们。 三个人应答,随后携孩子上船。 稳稳坐下后,沈灼紧攥着两只手。 诸跃然这次看得很清楚,她伸手过去,握住沈灼的手背。 “想不想久儿……” 她这样问沈灼,一时间,沈灼觉得刮在眼前的海风分外咸,又咸又酸,让她眼底泪水打圈。 沈灼捉襟见肘,想要掩饰,却还来得及收回去,眼泪就掉下来了。 她忙用手去遮,哭笑着对诸跃然说:“瞧你,让我刚化好的妆都弄花了!” 诸跃然也是眼底带花,笑道:“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你狠心,两年来,竟然一次都没回去过……” 沈灼把包里的手机拿出来,给诸跃然看,“我也不是没见过她,你看,她一天天长大的照片,我都存着。一天换一个手机屏幕,每一张都是她的。”她收回去,自己看着手机屏幕,喃喃道,“她长大,我一天也没错过……这就够了。” 诸跃然看着她,心底酸涩,她想说:这怎么能跟陪着孩子一起长大一样? 但她不忍心说出口。 沈灼也想告诉她,告诉叶真卿:不回去,是因为,怕自己一回去就又变成了疯子…… 两个人手握在一起,彼此给着可以面对现实的力量。直到到了游船。 上了船后,吴宵在甲板接上他们。 几人见面握手打了招呼,吴宵便用夸张的表情上下看了沈灼一圈,赞叹道:“沈小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这身礼服绝对能让你成为今日主角!” 两年来,这是沈灼第一次独个面对这种场合,在一众陌生宾客的眼前,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她与吴宵还算熟稔,此刻大方驳他道:“吴总每次好话都说得一样,可信度不高了!” 吴宵大笑,说:“那我回去想想新的词儿再来夸您成么?都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去吧!” 诸跃然说:“吴总,给我们沈灼找个休息室吧,瞧她刚刚坐船,妆都被海风吹花了!” 吴宵道:“这还不简单呀!过来吧,不过这拍卖会都要开始了,可要抓紧时间了!” 领沈灼进休息室,秦准带着儿子先到内厅。 房间里只剩下沈灼和诸跃然的时候,诸跃然说:“刚刚吴宵悄悄告诉我,谭思古他们就坐在看台前,你的位置在他旁边。” 沈灼心头被人一抓,看向诸跃然,“为什么啊?” 诸跃然道:“还能为什么呀?他说谭思古这两年帮了他公司不少忙,他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就做件小事儿,希望你们一家早日团聚!” 沈灼大叹一口气,心想,这些人真是比她自己好爱操心。 待到平静下来时,她拿粉饼擦了眼底的痕迹,又想,那个人,他现在又是什么模样呢? 镜子里的沈灼,补好妆容后,眉眼清丽,小脸粉白,褪去了不少从前的模样。她茫然想起以前的自己,再看如今,却真是不一样了。 内厅也是另一番模样。 秦准和秦思颜父子俩在看台后面落座后,吴宵就走过来,谭思古正与绛仍然聊天,他□□来道:“谭先生,沈小姐来了。” 绛仍然一挑眉头,问道:“既然来了,人怎么不过来呀?” 吴宵看了一眼谭思古,含糊道:“大概是路上有些累,沈小姐在休息室坐一会儿,等一会儿就过来。” 谭思古向秦准的方向看过去,才见女儿正与秦准的儿子玩闹着。 这一晃神,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无名指,继而回神道:“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吧?吴总去安排一下吧。” 吴宵淡淡一笑,就此撤走。 没一会儿,台上走上一位留着胡须,穿着燕尾服的男人,拍卖就此拉来帷幕—— 后座的谭久脱离她爹的视线,和秦思颜、绛辛两个小伙伴趴在椅子下面,在台上男人的高声之下,孩子的轻声细语也在响起。 “久儿,久儿,你妈妈来了。” 谭久似有些懵懂,又有些胆怯,嗫嚅道:“哪?” 秦思颜说:“她正在跟我妈妈在一起,我带你去见她好么? 谭久眼睛亮了亮,“好呀——好呀!” 三个小东西,在拍卖场的管理人员的带领下,一路跑到了休息室。 在休息室门口,孩子们像玩捉迷藏一样,不让大人说话,小脑袋塞进门里,往里面看—— 进去前,沈灼到了吃药的时间,诸跃然出去接热水的当口,沈灼一个人坐在桌台前,手里捏着药瓶。 正在寂静之中,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刚一回头,就看到几个人影在门口晃动。 沈灼以为是诸跃然回来了,叫了声,“跃然,你在外面?” 她声音未落,那头的人影立刻四散分开,她追出去,才看到是几个小孩子在门外。 孩子的步子没她大,被她追上,也都吓得不敢跑了,一个个都瞪着大眼睛看着她。 同时,一起瞪大了眼睛的,还有沈灼—— 这一刻,像电影的胶卷被机器扯住,停在原地。 沈灼一动不敢动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裙子,小小的孩童。 她有一对明亮清澈的眸子,闪烁着,比夜空里最亮的星星还要精彩,她粉嫩的小唇紧紧抿着,小拳头攥在一起。 “久……久儿……” 沈灼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 她缓缓蹲下身子,却发现,膝盖无比的疼痛。她强忍住,微曲着双腿在谭久跟前,刚要伸出颤抖的双手时,谭久身子一怯,躲来了她。 她眨了眨眼睛,眉头鼓起两个浅浅的小包,眼中的明亮惹上几分晶莹,委屈地躲在秦思颜身后—— 这一幕该怎么形容呢? 沈灼僵直在原地,她日日思念的女儿躲开她,用一种胆怯的,像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 她忍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强笑着,生涩地介绍自己:“久儿……我……我是妈妈……你过来好不好?” 谭久拼命摇头,看到沈灼再次伸手过来时,竟放声大哭起来—— 第56章 .相逢 孩子的哭声立刻引来廊道里不少人的侧目,沈灼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眼泪无意识地,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就在这时,沈灼只觉眼前一黑,一抹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前。 那人弯腰下去,将哇哇大哭的孩童揽入怀中,抱了起来。他清郎的声音,在女孩儿哭声嘎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响起,激起无数记忆。 “来了?”他侧过身子,对着沈灼,又是对着诸跃然,淡淡道。 话音落毕,他看回女儿,抽出口袋的帕子,擦了女儿冒泡的鼻子,蹙眉说:“这么多人面前哭鼻子,不丢脸么?” 谭久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扭过头,背着沈灼。 诸跃然见此,最先反应过来,局促道:“是不是已经开始了?谭先生怎么过来了?” 谭思古看她一眼,轻声说:“来找孩子。走吧,一起过去。” 诸跃然急忙拉住沈灼,不顾她又哭花了脸,几人直接往内厅走去。 厅内已有一轮拍卖结束,谭思古等人到达的时候,坐在旁边的绛仍然漫不经心地说:“你看中的那个松井冬子的画,刚刚已经被人拿下了。” 谭思古抱着已经安静下来的女儿,落座,压着声音说:“这么快?” 绛仍然笑道:“你那话一传,还不都是人争着要么?说说看你想要哪幅画?” 谭思古摇摇头,没再言语。 绛仍然从刚刚就注意到了随谭思古一道走来,坐在旁边的女人。 此刻两相不语后,他才仔细打量了她。 这个传说中谭思古的前妻,这两年风起的当代女性艺术家。 台前昏暗,她一身黑色的礼服隐在暗处,一张素白的脸,只看到精致的下巴和泛红的唇。模样真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收回目光,重新注视台上正在展示的一幅新印象派风格的油画作品—— 台下已开始叫价,谭思古无动于衷。 沈灼在他身边如坐针毡,她开始担心自己刚刚没吃药,会不会出现问题。 她小心又带着期望的看着谭思古怀里的女孩儿,谭久正埋头在谭思古怀里,也不哭了,只安静地一动不动。 沈灼回想起来半个月前王嘉禾的那个电话,她说:久儿会叫妈妈了,教了好久,终于学会了。 她握着电话听筒,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 她从没想过这两个字是如此充满魔性,它可以另你奋不顾身,也能令你回头是岸—— 男人的轻咳声惊扰到沈灼,她心底一顿,坐正了身子,但是因为姿势实在太过正,竟显得有些滑稽。 接着,男人举起牌子,拍卖师加价到三十五万。 沈灼这才注意到台上展示的画作,随后她看到自己的画正在那幅画的旁边。 很快,无人加价之后,那幅新印象派风格的画作被谭思古收入囊中。 绛仍然惊讶,其他人也是惊讶。 拍卖会上已有不少人看到沈灼的到来,也有许多人知晓沈灼如今正是如日中天,都准备摩拳擦掌为此一搏。 会前得知谭思古看好松井冬子的作品,众人都以为他看上的是松井冬子的画,不想他却错过。而后又有人猜测,他今日定是将筹码押在了沈灼的这幅画上—— 不料,谭思古又扔出了一只□□,竟在前妻画作出来之前,拍下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风景画。 暗流汹涌的拍卖会进行到这里,沈灼的画作就要被推出,不少人侧目看向谭思古。 台上的拍卖师正在讲述沈灼的那幅名为“逢”的画,那是她在南城疗养的第一年里作出的作品,画的是她那时生活的地方——窗前的枝蔓藤叶,树上的振翅鸟雀,颜色艳丽,风格诡异。 那名字是叶真卿取的,逢——许是一种期盼,或是一种慰借。 起价一出,立刻有人加价,短短几分钟后,竟拍到一百四十万的价格,且更有升价趋势。 这是沈灼第一次亲临自己的画作被放在台前,供人要价,感觉既真实,又迷幻。 而此刻,受瞩目的男人,在越来越高的价格面前仍是巍然不动。 沈灼看到谭思古正低着头,对站在他双腿之间的女孩儿说着话,女孩儿怯怯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谭思古顿了顿,直起腰后,继续观望。 倒是他旁边的绛仍然举起手里的牌子,拍卖师喊号,叫道:“两百七十万一次,两百七十万两次——” 台下无人应价,拍卖师一敲重锤,“两百七十万,成交!” 此次拍卖结束后,松井冬子的画作夺筹,沈灼的画作屈居第二位。 绛仍然下来后,对谭思古抱拳感激,“多谢多谢,我以为你今天要把那幅《逢》价格抬高!谁知道你竟然放水,让我白捡了个便宜。” 谭思古抱着女儿,道:“便宜不白占,离开香港后,我会让我的助理找你商谈注资的事情。” 绛仍然笑道:“我知道了。难怪你在开始之前对吴宵那样说,我跟他都还以为你是为了拿下你老……嗯,原来你的心思在公司那里。” 谭思古轻叹一口气,神情似有些苦涩。 厄尔,借退场的空档,到洗手间恢复情绪,顺便补妆的沈灼从洗手间出来。她生吞了两只药片,脸色泛着白。 等在门外的是诸跃然,看到沈灼脸色不好,她轻声说:“吴宵让我告诉你,等一下在b仓有酒会,人不算多,但也不少,他想让你过去。” 沈灼在退场的人中间看了一圈,未见谭思古父女身影,眼中带了些落寞。 诸跃然看出来,鼓励她道:“谭思古也在,沈灼,你既然已经迈出了一步,就不要再走回去了。久儿她……孩子,都会有些怕生,但她还小,慢慢的,会懂得的……” 沈灼缓缓沉寂心底的翻涌。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沈灼,她自己也告诉了自己,是的,她会懂得的。 她冲诸跃然笑一笑,问她:“你们呢?” 诸跃然道:“颜颜玩累了,我们要回酒店。吴宵说他会照顾你,你放心去吧。” 沈灼点点头,想想也无其他好的办法。 她不是孩子,学走路一样,还要大人陪同。 她早就该学会独当一面,否则真对不起两年来的煎熬。 告别诸跃然,沈灼前往b仓,在最显眼的地方遇到吴宵。 吴宵立刻带领她,熟练地介绍了几位商界大亨及艺术圈的新晋艺术家。再来就是今天以两百七十万买下她的画的绛仍然—— “这位是绛先生,你们第一次见吧?” 沈灼与他握手,问候道:“绛先生,您好……” 绛仍然道:“沈小姐您好,久仰大名!” 沈灼微一瞥绛仍然身后,见一人慢慢走来,便生局促,卡壳在这里,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幸有吴宵解围,他问绛仍然道:“绛先生今天买下沈小姐的画作,大概还不太了解这幅画的创作背景吧,不如借此机会,好好交流一下。” 绛仍然立刻有了兴趣,“也是!沈小姐,其实我是外行人,但我听吴总说过,买画靠的是一时冲动,也是要对那幅画一眼倾心。讲真的,我真是挺喜欢这幅《逢》的,只是不太了解其中寓意,我这么说会不会太让人笑话了?” 沈灼余光瞥到谭思古,见他没有反应,她慢慢道:“其实也不用一定纠其寓意,很多东西,喜欢就够了……” 灯红酒绿之间,谭思古慢慢走过来,在距离沈灼还有两米的地方停下来。 绛仍然回头,看到他,问:“怎么样了?” 他淡淡说:“孩子们都睡着了。” 接着,眸光流转,停驻在沈灼身上。 他应该是在看着她吧? 沈灼这样问自己。 两人至此,才算是正面重逢。 吴宵和绛仍然对望一眼,心里知悉,各自想到退路。 吴宵说:“哟,那个王总来了,我先过去问候一下。” 绛仍然说:“王总么?那我也要去打声招呼,谭先生你们先聊。” 两人都退走,沈灼觉到后背发凉,正有一股风吹在后面。 这边的卡座处在一个僻静的位置,灯光暗沉,却能将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谭思古走近之后,他开口问她:“需要酒么?” 沈灼才发现他身上的酒味,那一刻四散开来的熟悉感将她彻底吞噬,包裹。 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额头和脸颊,另一只搭在桌子上的手指颤颤发抖。 谭思古还是从前的他,模样一点没变,甚至发型都还是跟以前一样。 没听到沈灼的回复,他自作主张的替她要了一杯香槟,“还是要一杯吧。” 服务生递来的香槟,沈灼接过来,只顾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她低声问他:“久……久儿呢?” 谭思古应了句:“睡了。”随即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找到打火机,点上。 沈灼觉得她的思绪正被人带着飞远,要飞到哪儿,她不知道。 接着,她听到男人低哑的声音,徐徐传来—— “准备回来么?”他说。 第57章 .再识 他侧着头,烟头叼在嘴角,问出这话,似是不经意的,却如吐出无数条丝线,另一端粘在了沈灼的思绪上,牵扯着她。 她茫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复他——回去,或不回去,她自己并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她始终在等一个契机,那个机会,可以让她有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回到过去,更能让她彻头彻尾地改变,带回去新的自己。 沈灼垂下头,望着杯子里的香槟,气泡浮在杯面上,晶莹剔透。晃动中,杯底的气泡飘起来,绽放。 她压着声音说:“我想见久儿……” 他淡然道:“久儿睡着了。” 她说:“我知道,我是说……我想见她,想……想跟她生活在一起。” 谭思古微一蹙眉,竟笑出来:“可以。” 沈灼猛地抬头,看向他:“真的么?” 他道:“你是她母亲,当然可以。” 沈灼努力压下心底的澎湃,怕一不小心惊跑了好消息。 “那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她握住杯子的手有些用力,她说话时,尾音也跟着有些颤。 可惜的是,还没等到谭思古的回复,他们之间的对话就被不远处响起的音乐声打断。 翻飞起的裙摆,悠扬的大提琴独奏,沈灼回头那瞬,谭思古半眯起眼睛,看到她小巧的耳垂,一珠简单的珍珠耳钉镶在上面,她干净的下颌连着纤细的脖颈—— 光晕之下,女人的半边脸渐渐开始模糊。 却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到来之前,灌下的那杯酒起了作用,可以使他不用清醒着重识她。 那一刻开口之时,谭思古多想他们是对陌生人。 在异乡,在这个鼓动的繁华城市边缘,在漆黑如墨的大洋海上,在香衣鬓影之中,他对她说:“你好,我是谭思古。” 回到起点的人生,总比经过了一半的要好走得多。 舞曲变调,轻柔换作缠绵激情。 刚刚与沈灼打了招呼的艺术家里,有位身穿蓝呢西装的男人走过来,含笑问沈灼:“沈小姐,能否请你共舞一曲?” 沈灼下意识看向谭思古,后者脸上的一丝惝然,随即掩去。 那勇敢来邀舞的人才注意到暗处的谭思古,身形一顿,却有些尴尬。紧接着,他听到谭思古轻轻说:“不如你先跟他去跳舞?” 听着的两个人,品到的意味却是不同。 沈灼以为他说的是,先跳舞,再回来跟他继续之前的话题。那邀舞的男人则以为谭思古已向沈灼邀舞—— 于是,男人收回手,忙说:“原来谭先生在这里,刚刚在盲区,竟没看到。既然您在,我还是不要打扰了,二位继续……” 男人走后,沈灼心里踏实一些。 谭思古却起身,他从后方的昏暗中走出来,到沈灼的面前,在音乐声中,耐心询问她:“会跳舞么?” “会……”沈灼想也没想便说。 其实,华尔兹是在大学时学的,隔了许多年,舞步几乎忘完。 话毕,沈灼便有些后悔,然而话如覆水,难收。 她顿在原地,看谭思古像刚刚那人一样,缓缓伸出右手,到她跟前。 沈灼低头的一瞬,胸口起伏,像揣了一对跃跃欲出的兔子,思绪又跟着缱绻的曲调,直让人意乱情迷。 她搭上他宽厚的大掌,牵在身上的无形丝线不断拉扯,随着她的脚步混在舞池中间—— 他的另一只手掌准确地握住她的后腰,隔着丝滑的布料,触碰她的皮肤。 沈灼几度怀疑厅内的冷气不够足,几步之间,她便觉躁热,额上密密麻麻,像长满了刺在上面。 脚下,更是错漏百出,她已经数不清到底踩了他的鞋子不知道多少次。 他却淡定得令人发指,只在一个旋转之后,他将沈灼推出怀抱,继而带回,两人相对,呼吸可闻。 沈灼听到他在她耳边说:“我还真以为你会跳……这个半吊子水平,谁教你的?” 沈灼心里慌乱,脚下更乱,一下又踩上了他的脚。 “嘶——”谭思古这次倒没忍,倒吸一口凉气后,咬牙说,“别慌,慢个半拍,跟着我的步子……” 耳膜被一阵一阵地敲打着,比起音乐声,沈灼觉得,男人低靡的声音更具有领导力。 这让她想到一个电影里的台词,教男主角跳舞的伙伴对男主说:“你知道为什么女人跟男人跳舞的时候,都喜欢慢半拍么?因为她们喜欢被男人带动时的感觉……” 相反的,男人同样喜欢这种掌控女人的感觉。着迷着,痴狂着。 一曲之后,谭思古带沈灼离开,回到座位。 两人牵扯着的丝线继续拉扯着,然后,平静下来。 沈灼觉得刚刚做了一场梦,似醒非醒。 舞池中是梦境,舞池外是现实。 不久,谭思古便接了个电话:久儿在酒店醒了,要找他。 挂了电话后,他便是没有停留,准备离开。 沈灼追上他,“谭思古,我也去!” 他停下来,对她说:“别去了,久儿她还不太敢认你。” 现实太现实,把人从云端打入十八层地狱。 沈灼站在原地,像被遗弃的孤儿。 谭思古望着她,许久方道:“准备准备回北城吧……好好陪陪她,她会认得你的。” - 两天后,从香港回来的沈灼在南城的住处收拾着东西。叶真卿坐在旁边,吃着手里的苹果,看她带着蓝牙耳机和王嘉禾打电话。 王嘉禾嘱咐沈灼:“我今天已经把你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你到的时候就打沈烨的电话,他直接开车去机场接你!” 沈灼说好,顺手把柜子里的衣服都塞进行李箱里。 王嘉禾又说:“谭久跟她爸住在你们之前的那个房子里,昨天我去看她了,小丫头挺精神的。” 沈灼手里的动作停下来,犹豫道:“那她……说起我了么?” 王嘉禾那边稍有迟疑,而后忙说:“说了呀!我问她你是不是见到妈妈了,她说是,还说她妈妈长得漂亮,像仙女一样!” 沈灼心道,那小丫头说话还没怎么利索?更何况,在见到她时,沈灼模样狼狈,别说像仙女,大概更像个巫女! 她也不想跟王嘉禾辩解,只笑了一下说:“那就好,先这样吧,我上飞机前再给你打个电话……” 次日下午,飞机降落在北城的土地上。 沈灼和叶真卿一起,跟随如潮的旅客走出机舱,望见头顶的太阳,热烈又火辣…… 第58章 .弥补 沈烨在机场的大厅,穿了件显眼的红色t恤,隔着人群朝她喊,“姐!在这里!” 沈灼看过去,咧嘴笑起来。 沈烨个头高挑,已是脱了稚气,阳光之下,高昂而带着骄傲的脸庞显出分明的棱角,英俊逼人。 姐弟俩相见的一瞬,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时间固然隔得久,却总无法隔掉血缘。 沈烨与叶真卿握手:“叶医生,辛苦你了。” 叶真卿扬起笑容,说道:“我可不辛苦,辛苦的是你姐姐。她从昨天就在准备打包行李,又是一晚未睡——辛苦极了!” 沈烨咬一咬唇,张开双臂拥住沈灼。 沈灼栽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抱住,一时想,这死孩子什么时候力气变这么大了,一时又满眼热泪盈眶,心想,沈烨,两年,你叫“姐”的时候可比以前顺口多了! 煽情过后,从另一边走来一个团脸的女孩儿,手里提着几杯咖啡。 “沈小姐!”她大叫一声。 沈灼看过去,心里讶异,这姑娘……不正是舒瑶么? 舒瑶走近了,把两袋咖啡扔给沈烨后,就兴奋地抓住沈灼的双手。 “沈小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快想死你了!” 沈灼望着她和沈烨两人,方才后知后觉道:“你们……你们?” 沈烨拉过她的行李箱,介绍说:“我们什么呀!这是我女朋友舒瑶,现在正式给你介绍!” 舒瑶忙瞪向他,解释道:“不是不是!沈小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们没那事儿!” 沈灼张着嘴巴,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沈烨那边大笑着,也不再解释。 等坐上车后,沈灼简直好奇得要死,终于还是忍不住捉着沈烨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呀!你俩怎么在一起的,我都没听妈跟我说过?” 沈烨回头冲她一笑,要说什么时,却是舒瑶对沈灼做了个手势,抢道:“没有没有!”小姑娘脸红得像光透的番茄,“沈小姐……我们真没那种关系!真的!他开玩笑呢!今天我听说你回来了,开心得不的了,又正好今天画廊休息,所以我就跟着他过来接你了!” 沈灼因为最初沈烨说的那话刺激受得有些大,半天还缓不过来神。 沈烨在前面开着车,笑得合不上嘴巴,“该知道的还不都会知道呀!” 舒瑶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真是太坏了!谁跟你有关系呀!哪有你这样的!” 叶真卿坐在副驾驶座上,闻言笑说:“沈灼你还没看出来呀?你弟弟在追人姑娘,还没追到手呢!哎我说,舒瑶姑娘,沈灼她弟弟挺好的呀,咋了?不符合你择偶标准?” 舒瑶气鼓鼓道:“叶医生!怎么连你也这样啊!不要说了好么……放过我吧……” 因着这一插曲,一路上倒尽是欢声笑语。 沈灼在这笑声中,忍不住想,她错过的,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她需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弥补回来呢? 车子开到家,老旧的家属院,红色壁墙上爬满了绿色的爬山虎,和过去一样。 叶真卿已在途中先回了自己的住处,舒瑶也中途与沈灼道别,此刻沈家的两姐弟从车子里下来,沈灼第一时间,吸了一口楼前的清新气息。 沈烨说:“咱们家这里过了今年就要拆迁,到时候要搬去新区,这里的老楼,爬山虎,还有这大片的枫树,都要没了。幸好你回来了!” 回来了,还能看上一眼故乡的旧景。 沈灼跟着沈烨上楼,还未到门口,已闻到屋里的饭香。 沈灼被这味道带领,一路到了家门,沈烨说:“妈怕你中午在机场没吃好饭,这会儿才三点钟做了饭给你吃!” 沈灼鼻头酸涩,却笑了出来,说:“这老太太,也太爱操心。” 正说着,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王嘉禾探出脑袋,面露喜悦,“我就感觉听到了有人上楼的声音,还真是你们回来了!快进来吧,我刚做好饭!” 沈灼走进去,换鞋的时候,看到那双拖鞋,竟还是两年前她穿的那双,只不过明显的被人刷干净了,洁白如新。 王嘉禾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箱,送到沈灼房间里,再出来就推沈灼沈烨去吃饭。 沈烨苦着脸说:“妈,我中午吃得饱饱的,根本吃不下了!” 王嘉禾横他一眼说:“你不吃拉倒!给你姐吃!敢动一筷子试试!” 沈烨哭笑不得,无奈的挠挠头,“那你们先吃着,我回去把院里剩的最后一个报告写完,等会儿再出来跟你们聊天!” 王嘉禾催他快去吧,然后坐下来,又催促沈灼吃饭。 其实沈灼也不怎么饿呀,但见一桌子好饭好菜,却真不忍心拒绝。 看她大快朵颐地吃起来,王嘉禾一会儿瞧瞧她的脸,一会儿瞅瞅她的胳膊和手,说道:“我问你瘦了没,你还说没瘦,视频的时候我就说你瘦了,你还死活不承认!看看都成什么样了?赶紧的都把这一桌子菜都吃了!” 沈灼“扑哧”一笑,“一桌子的菜,我哪能吃完呀?还是等会儿给沈烨吃吧。” 王嘉禾道:“不给他吃!臭小子现在越学越爱跟我对着干了!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悔以前对他那么好,什么不都紧着他么?他倒好,一点儿不领情!你看我刚刚叫他吃饭,他还跟我叫苦,矫情得不行!咱们不理他!” 沈灼脸埋在饭里,也挡不住笑意。 隔了一会儿,王嘉禾摸摸她的发顶,叹口气说:“你也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憋死了。” 沈灼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低声道:“妈,我回来了……” 王嘉禾声音立刻哽咽起来,强忍住,哑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王嘉禾把沈灼房间里的窗帘被罩床单都换了新的,其他摆设倒一点没变。 书架上的书都还是从前模样,桌上的几只相册排列整齐,甚至连桌上那本曾经被她翻看的书都还在那里。 书的旁边,是一只塑料外壳的相机,沈灼拿过来,打开开关,相机指示灯还是黑的,不知是因为时间太久,功能坏了,还是没有电了。 她拿着相机站在原地,一晃神,就好像回到了过去—— 阳光照进的房间里,男人坐在椅子上,俊挺的眉头微微簇起。 她知道,那里面揉杂了很多情绪,只是,那个时候的她并没有发现…… 她躺回到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放任记忆带领她回到过去,回到那段纷乱的过去中。 在南城的两年,那是她最怕触及的回忆,如今才知道,原来很多时候,输了,并不是输给了对手,输给了命运,而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恐惧。 困倦袭来,她强撑的兴奋,在平静安逸的环境中尘埃落定。她闭上双眼,很快入睡……再醒来时,天色已暗,夕阳最后的余晖在天边留下痕迹,另一半天空已被黑夜占领。 待到真正的夜色来临时,沈灼已没了困意。 晚饭之后,沈灼一个人在阳台上喝茶时,沈烨走来。 “妈呢?” “去楼下跟人聊天了,见人都要说她女儿回来了,尤其要跟她那个老男朋友说一说。你现在比我在她心里可重要得多!” 沈灼弯唇一笑,招手让他过来坐。 “二十五年来,我可是一直在等这一天。”她淡淡说。 沈烨望着她,突然一顿,而后道:“沈灼,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好像……好像纠结在心里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全都解开了。我一直都没敢跟你说过,其实,我怨恨过妈,也怨恨过我自己……” 沈灼倒了杯茶到他跟前,笑一笑,“傻不傻?跟我那时候一样,多傻啊。” 沈烨低下头,轻呼一口气,然后也笑了,“对啊,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那样了。” 沈灼甩一甩头发,摸着自己的发梢,她问沈烨:“你明天陪我去逛逛商场好么?” “嗯?”沈烨意外,“怎么了?你要买东西么?” 沈灼垂头道:“我是……想给久儿买些东西,过去亏欠的太多,现在要去弥补了……” 沈烨听此,粲然一笑,爽快地答应她:“好,我陪你。” - 第二日依旧是好天气,沈灼在商场儿童玩具层逛来逛去,沈烨跟在她身后,出谋划策。 “这个好,久儿喜欢小狗,你看这个大黄狗里放了电池能自己动!” “这个这个,对智力开发有好处!” “沈灼你看,这只会说话的小熊好看啊!买吧!” …… 两个人一上午,就收获了一车玩具,打包之后带回去,塞满了沈烨的车子。 要走时,沈烨问她:“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沈灼心情特别好,想也没想就说:“我要去看久儿。你下午是不是要去医院?你把车子给我,我自己去好么?” “好什么呀,你又没驾照!” 沈灼笑着把驾照拿出来给他看:“看看,我去年在南城拿到的,而且技术是被叶真卿肯定过的!你把车借给我,自己回医院好么?” 沈烨挠挠头,半晌无语,最后才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放心吧!” 沈灼抢了沈烨的驾驶室,说声“拜拜”,便发动车子,一路往她和谭思古曾经住过的地方。 不知是因为逛街时的兴奋还在持续,还是因为紧张,她满头大汗,心脏像是要跳出来了—— 到了小区,门口的保安已经换成了陌生面孔,他不识沈灼,拦下她。 “小姐,证件呢?” 沈灼把身份证拿给他说:“我去b座五单元的谭思古潭先生家。” 保安让她稍等,紧接着拨通电话给谭思古家里,那边接通有人在说话,沈灼听着,感觉自己的心跳强劲如雷动。 再然后,保安挂了电话后,返还给身份证,便放她进门。 车子在楼下停好,沈灼把车里的玩具整理起来,分了两次才都搬上去。最后站在白色的门前,沈灼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 房门“卡擦”被人打开后,是一张熟悉的脸来迎接她。 看到她的那一刻,刘姐激动地叫出来:“谭太太,原来真的是你啊!” 谭太太……她竟然一时激动,还叫她“谭太太”…… 沈灼被刘姐拉进门,不忘身后的玩具。 刘姐又是大叫道:“呀,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别动了,我来我来!你快进去坐着!” 沈灼自然不同意,两人一起把玩具弄进屋来,刘姐笑说:“久儿房间里都堆满了,你这又买了!我都要头疼怎么放进去了!” 沈灼环顾一眼,并没有看到谭思古和久儿的身影,她问:“谭思古呢?久儿在家么?” 刘姐道:“谭先生去了朋友那里了,这会儿应该要回来了!久儿在她房间里呢!” 沈灼欣喜:“是么?那我上去看看她。” “行啊,我带你——” 刘姐话没说完,楼上的房间门被人打开,沈灼和刘姐双双看过去,却见一个身穿白色裙子的女人立在走廊,俯身问道:“刘姐,谁来了?” 沈灼愣住,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同样也看到跟随在那女人身后,蹑手蹑脚的久儿。 第59章 .妈妈 “任小姐,啊,是谭……”刘姐这才反应过来,忙改口道,“是……沈小姐来看久儿了。” 任世语看到沈灼的那一刹,双眸微张,惊讶不已,忽而觉到裙子正被久儿扯住,她回过头来,蹲下来对谭久说:“久儿,你妈妈回来了,快下去找她好么?” 久儿怯怯向下看了一眼,又躲回去她身后。 看着这一幕的沈灼,心被人撕扯着,来时的好心情早就烟消云散…… 任世语看看沈灼,脸上似有些尴尬,她安抚久儿:“那你回房间等一下好么?阿姨要下去跟妈妈说几句话。” 久儿看着她依依不舍,被送回屋子里时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她。 任世语对她笑:“去吧,听话。” 关上谭久的房门,任世语走下来,微笑着对沈灼说:“沈小姐,我昨天就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沈灼胸口不断起伏,看着她:“是啊……我这没想到。” 此刻,她觉得自己太狼狈了。 满头大汗,头发凌乱,一身休闲装,松垮地挂在身上。和任世语站起来,越发衬得妆容精致,清淡素雅的任世语是个白衣飘飘的仙女——对,她才是久儿爱的仙女…… 任世语说:“久儿那么久没见过你,是有些怕的,不过没关系,你上去看看她吧,慢慢跟她说说话,她会认得你的……” 沈灼避开她,险些沉不住气:她这是什么意思?在教她跟女儿相处? 心里已有了两团火,一团火是冲任世语的,一团火是冲她自己的!两团火斗争中,让她精疲力尽,最后,没办法再去怨恨,也没办法去悔恨。 她不再看任世语,转过身抱起买来的玩具狗上了楼,在那扇紧闭的房门站立片刻后,轻轻拧开门把,推门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粉白色的墙壁上贴挂着各色各样的挂饰,屋子正中间一张双层床,下层堆满了毛绒玩具。 行走中,沈灼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沉。 小女孩儿的身影不知躲藏在哪里,沈灼试探着对房间里叫了一声,“久儿……” 那堆毛绒玩具后面忽然一动,被她捕捉到—— 她轻声走过去,没敢直接出现在久儿面前,只蹲在毛绒玩具的另一边,把怀里的黄狗放在地上,按下开关后,那只黄狗便摆动起小短腿,一步一步往毛绒玩具后面去…… 黄狗“汪”一声,小女孩儿跟着“啊”的也叫了一声。她竟也不害怕,一把抱住黄狗的脖子,奶声奶气道:“汪汪——汪汪——” 谭久知道有人来了,她抱着黄狗,原本要出来的,却一顿,又重新躲到后面,带着委屈的腔调说:“汪汪,可爱……” 沈灼及时捂住嘴巴,泪水只在眼眶打转。 久儿听不到她的声音,抱着还在支起四肢动着的黄狗爬出来,在距离沈灼一米的地方停下来,怯生生地看着她。 沈灼松开手,刚要张口,就打了一个嗝,紧接着,眼泪被震落,立刻就停不下来了—— 这一幕也实在可笑,她一边哭,一边打嗝,打着打着,破涕为笑。 小女孩儿什么也不懂,只看到沈灼笑,她也跟着哈哈笑起来,然后把黄狗放到沈灼前面,口齿不清地说:“汪汪,你的——” 那像外星文一样的发音,沈灼竟然听懂了,她抹掉眼泪,摇头说:“是你的,送给你的……” 谭久立刻重新抱回大黄狗,面露羞涩,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沈灼撑起膝盖,想要再近久儿一步,却突然停到原地,她放下伸起的手臂,轻声说:“久儿……过来妈妈这里好么?” 久儿抬眼看向她,似乎仍有些胆怯。 她终于还是放弃,不敢前进。 这一幕太难得,也太美好,她实在不敢打破…… 谭思古回来时,见到客厅堆着的玩具,一时愣住。 “任世语?这是你买的?” 任世语忙从沙发上坐起来,摆手尴尬道:“不是我……是……沈小姐。” 谭思古看向楼上,行动慢下来,静静停驻在原地,而后重新问任世语,“东西带过来了?” “带来了,在这里。”任世语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您签过字后,我立刻就送去给叶总。” 谭思古翻看几眼那套计划书后,在上面签上大名,“去吧,辛苦你了。” 任世语收回文件,“我份内的事。那谭总……我就先走了。” 谭思古点点头,双手插进兜里,目光又放在楼上。 任世语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的暗淡轻轻被关上…… 身后的人离开后,谭思古迈开步子走上楼去。 脚步轻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却越走近,越觉得脚步沉重。 半阖上的房门露着一道缝隙,里面,女人和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小丫头结结巴巴地说:“汪汪、汪汪有个名字——叫、叫汪汪。” 沈灼笑着,打了个嗝,然后说:“除了汪汪,它还有别的名字么?” 小丫头说:“唔……有——叫、叫黄黄——房房——光光——” 到底是什么,谭思古实在听不懂。 谭久身体健康,腿脚都结实,偏就学说话晚,一岁半才会叫爸爸妈妈。 看着里面的两人相处和谐,谭思古本不愿打扰,却在准备离开时,脚尖踢到门框。 这轻微的声音足以惊动里面的两人——谭久反应最大,看到谭思古,慌忙抱着黄狗踉踉跄跄跑过来,撞进谭思古怀里。 “爸爸——看黄黄——看汪汪——” 谭思古摸了把女儿的脸,轻轻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笑得慈祥,“汪汪是谁送的?” 谭久回过头,望向沈灼。 沈灼不争气地又打了个嗝。 她捶了胸口一下,深吸一口气,咽下去。起身向他们父女走来。 “来了?” “嗯……” 谭思古把女儿抱起,搂着她,对沈灼说:“楼下的东西是你买的?” “……嗯。” 沈灼想,除了“嗯”,她还能说些什么。 谭思古继续道:“下次来之前,跟我说一声。” 沈灼胸口闷着,这会儿,连“嗯”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带着孩子下楼后,谭久跟新伙伴大黄狗玩起来,玩得开心,满地爬,从客厅爬到阳台,再从阳台爬到书房。 谭思古说:“不用管她,她能自己玩儿一天。” “她平时也自己玩么?”沈灼蹙眉问他——谢天谢地,她终于能够正常说话。 谭思古答:“她还小,还没去上早教班,偶尔会有人来家里陪她玩。” 沈灼想到任世语……难道一直以来,来陪久儿的人就是她? 沈灼实在难过,尤其是想到,假如……假如,她的女儿叫那个女人“妈妈”…… 第60章 .谈判 谭思古闻言,俊眉蹙起。 沈灼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不愉快,那么浅,仿佛不存在。但她看到了。 心里一晃,她好像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个曾经无理取闹的自己。幸而亏了这两年来所做的努力,她才没能失控—— 抢夺?不,她没有,她只是想做个母亲而已。 “我回来了……所以该履行做母亲的责任,我不想让久儿没有母亲。”沈灼补充道。 谭思古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然而眉目间的不快还未完全散去。 他道:“你想要回她的抚养权?” 沈灼抓住希望,“对!我——” “不可能。”他断掉她的后话,也断掉她的希望,“我不会放弃久儿的抚养权。让她有了母亲,却失了父亲,你确定不会更残忍?你也看到了,久儿跟在我身边长大,对我也很依赖,最起码现在,她离不开我。” “那我呢?!”沈灼不觉高声问他。随即女儿惧怕她疏离她的一幕呈现眼前…… “你以为这两年我都是怎么过来的……”她紧咬下唇,看着他,慢慢道,“头一年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我甚至有一天半夜偷偷跑出来,到火车站买回北城的车票,但是我身上没有身份证,回去也打不着车,我只能坐在车站一晚上,想久儿晚上会不会哭闹,怕她长大了会不认识我。” “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问你个问题……谭思古,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想过把久儿给我?当初让我走的时候,你就安排好的一切,是不是?”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谭思古自始至终便是那一番姿态,不动不语,急的沈灼很想抓住他的领子,让他说句话也好! 须臾,他才转过身子,顿了顿,回头对她道:“这件事情,让我想想。” 八个字,算是给她的回复。 他坐下来,又对沈灼说:“晚上留下来吃饭吧。” 沈灼刚想说好,口袋里,她的手机响起来。 是王嘉禾。听了沈烨说沈灼去了谭家看久儿,她耐不住好奇,想问问沈灼现在怎么样。 “你还在那儿?”王嘉禾问她。 沈灼避开谭思古,到阳台,轻声说:“嗯,我还在,怎么了?” “嗯……”王嘉禾心道,总不能直接问她,久儿跟你相处的怎么样了吧? 其实想想也知道,孩子刚出生,沈灼就离开,两年来别说跟她相处,就连见她一面都是难,她现在又是个不通人事的家伙,或许连妈妈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都不太清楚——怎么可能立刻跟她亲近? 王嘉禾心知要是直接问,那就是往沈灼伤口上撒盐,于是想了想,说:“久儿在家吧?你咋没跟我说一声你去看她了?要不然我也跟你一起,我都好几个星期没见她了,也想了!” 沈灼道:“去买东西,临时想来的。她在家,现在睡了。” “谭思古也在?” 沈灼下意识看了眼客厅坐着的谭思古,说:“他在。” 王嘉禾道:“那你啥时候回来呀?” 沈灼说:“我晚上留下来吃饭……陪陪久儿。” 王嘉禾心里一喜:“好好!”可转念一想,又有了别的念头,她转道,“也不好。既然你们一起吃饭,干嘛不一起回家吃啊?也让我见见久儿!谭思古在家,是没上班吧?干脆你们一起过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沈灼有些为难,犹豫着。 王嘉禾怕她没主意,刻意压低了声音,添词加句道:“沈灼你可别再犯傻。你跟谭思古是离婚了,但这孩子是你们俩的,你想要孩子,就得让孩子多接触你的生活才行……” 一番劝告正中沈灼下怀,她立刻就吸收了。 王嘉禾说得没错,她得让久儿习惯在她身边生活,习惯她的生活环境,将她视做亲人,而不是当做一个亲切的客人。 考虑清楚了,沈灼挂断电话,打算和谭思古商量带孩子回姥姥家。 说罢王嘉禾的意见,谭思古却是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很快就答应了。但因潭久还在睡觉,他尚有几份工作需要处理,得等一等。 沈灼没意见,趁着这个空暇,她到潭久的房间,看睡熟的孩子。 小床上的潭久粉面嘟嘟,可爱得像个洋娃娃。 沈灼把手机里的照片翻出来,一张一张重新看。 从她出生,满月,百天,一岁……到现在。想到如今,孩子真真切切地就在她面前,她再也不用靠照片解相思,沈灼只觉泪腺又不受管制了。 三点钟潭久睡醒时,沈灼坐在她床边,浅浅地闭上眼睛。 听到孩子翻身的声音,她忙坐起来。 潭久还没完全醒,躺在那里揉眼睛。沈灼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久儿,醒了么?” 潭久迷迷糊糊哼哼了几声,大概是没看清她是谁。孩子脾性乖顺,也未哭闹,只伸着两手在空中。 沈灼看她伸着手臂,忙凑过去,不想潭久两臂搭上她的肩膀,搂住了她的脖子。 孩子绵软的身体带着独有的奶香味,沈灼的心像饼干泡在热牛奶里,顿时就化了。 潭久又是哼哼之后,嘟囔了句什么,沈灼没听太清楚。 “怎么了?要什么吗?” “汪……”她喃喃着,心心念着她的汪汪。 沈灼一笑,抱她起来,再腾出手要去拿大黄狗,但因潭久已不小,她要单只手臂抱着,还真是有些费劲。 正愁无法,身后走来一人,替她接住潭久。 沈灼一愣,没多想孩子已经贴在谭思古怀里。 他什么时候来的?她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潭久在他怀里蹭了蹭,仿佛又清醒了些,抬起头,又说:“汪汪——” 谭思古提醒沈灼,“我先带她下去喝点东西,准备一下可以去你妈那儿了。” 沈灼醒神来,拿起黄狗跟在他身后。 潭久抱着谭思古的脖子,到楼下了,谭思古把她放到沙发上,给她热好的牛奶瓶,潭久抱着牛奶瓶,再揉揉眼睛,才认清了谁是谁。 她看着沈灼,似乎想起来刚刚抱着沈灼撒娇时的样子,小脸一侧,竟有些羞赧。 谭思古招呼她穿袜子:“久儿过来,穿袜子,去姥姥家。” 潭久一听,却露出笑脸,自言自语道:“姥姥家,吃冰冰!” 准备了一袋东西的刘姐从厨房出来,正听到小家伙说了这些话,笑着接道:“这小家伙,这么点儿就爱吃冰淇淋了,可别给她吃太多,要拉肚子的!” 她走过来直接把东西给了沈灼,说:“小沈你把这个带给你妈,上次她打电话跟我说,她酿的米酒酸了,不好喝,我正好做了几瓶,你带给她,喝完了我再做!” 沈灼收下来,谭思古那边已经给女儿穿好了袜子,带女儿到门口,再把鞋子穿上之后,对沈灼说:“东西我拿,你牵着孩子。” 沈灼一愣,那几只装好的酒瓶子已经被他提起来—— 他在前面,开门,让路,绅士得一塌糊涂。 谭久心情好,也不管牵谁的手了,只管往前走,走路的姿势虽摇摇晃晃,倒也算麻利! 三口人驱车,四点钟到了王嘉禾家,王嘉禾已经在屋里等候多时了。 谭久看到王嘉禾便抱着她,“吃冰冰,吃冰冰”的叫着。 王嘉禾看这丫头烦起人来也这么可爱,笑得合不拢嘴,“吃冰冰!姥姥这里哪有冰冰啊?” 谭久拉着她往冰箱的位置去,指着下面一层说:“冰冰,有冰冰!” 王嘉禾哭笑不得,对沈灼说:“瞧见这小丫头多鬼机灵了么?我就给她吃过一次,就那一口,她竟然能记到现在!” 沈灼走过去,有些忧心:“还是别给她吃了,还太小,冰淇淋做的也都不卫生……” 王嘉禾说:“没事儿,我自己去咱们郊区的牧场提的鲜牛奶,回来做了冰棍儿,就是你小时候跟沈烨吃的那种,不能更卫生了!天气也热,我就给她吃一点儿。” 沈灼回头看了眼谭思古,后者淡然道:“嗯,给她吃点吧。” 说完,王嘉禾逗起谭久,“小久儿,来,跟姥姥过来,我给你吃冰冰!” 久儿乐呵呵地跟着她,等拿了冰淇淋,王嘉禾才招呼谭思古,“你坐呀,这几天工作怎么样?还忙呀?” 谭思古坐下来,顺口道:“还行,已经过了最忙的时候,这段时间能好好休息一下。” 王嘉禾笑道:“那正好了,这些天可以多带久儿来走动一下,你看,她妈都回来了!” 谭思古的目光悠然停在沈灼身上,点点头,说:“好,我会的。” 王嘉禾一边给谭久喂自制冰淇淋,一遍讲着孩子长大的过程。 沈灼走后,照顾孩子的工作多是王嘉禾来做,王嘉禾年轻的时候做护士的,做事仔细,照顾孩子也有经验,又还年轻,照看久儿说起来也不算费力,更何况,那边还有刘姐帮忙。 倒是谭久自小跟着她,对她是格外的亲昵,刚学会说话的时候,除了叫爸爸,就是叫姥姥—— “姥姥长,姥姥短的,叫得我头都疼了!她那会儿也不会说别的话,就知道那样叫,舌头还含着。”王嘉禾看似埋怨,脸上却都是笑意。 听此言的沈灼,竟然在那么一瞬间,有些嫉妒王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