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第一女玄师》 第一章 皇城司隐藏最深的机密 日暮时分,一辆普通的马车滚着吱吱扭扭的车轮,驶进了林安城。 繁华的夜市生活即将开始,所有的人都在向主街道汇集,唯这辆反其道行之。 车架上空空荡荡,似乎无人驾驭。白色车帘偶尔撩起,隐约可见其中端坐着一位双眼被白色纱缎蒙住眼睛的年轻女子。 纱缎轻薄,顺着帷幔摇荡的弧度在空中飘飞,宛如幽魅,空灵唯美。 马车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时,缓缓停了下来,女子侧头皱眉。 远处噪杂的人声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鸟鸣之声。 女子眉心舒展,粉唇微启,吐出一个“右”字,马车调整方向,右拐而去。 又行进些许,马车拐进一个光线幽暗的小胡同,速度放缓,似乎即将抵达目的地。 周围忽然飘出几缕诡异的白烟,驾前骏马开始焦躁不安的打起响鼻晃甩缰绳。 女子瞬时屏息,抽出一条特制的手帕掩住口鼻。 这应该是最后一层考核,从明目张胆的截杀到如今诡秘莫测的毒烟,皇城司的手段历来都是明晃晃的,可惜对付泉人差了点道行。 白纱下,女子看了一眼拉车的马匹,神色淡漠。 “闭气!留腥盘!” 只在眨眼功夫,那片白雾就将马车整个包裹起来,彷佛散发着热汽的蒸笼。 骏马骤然发出一声嘶鸣,带着马车离弦的箭般朝着前方直直冲了过去! 帷幔倏然而起,剧烈飘荡,透过间隙勉强看清里面女人仍然维持着坐姿,只是背身微驼,似是周身的气力都被瞬间抽走大半。 眼见发了疯的马车就要直撞前面院门,一道黑影突然自半空中射出,破开腾腾雾气,朝着马车顶棚迅疾而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马车瞬间被其豁开一道深深的裂缝! 骏马被震得扬起马蹄,睁大眼睛,最后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叫。 下一瞬,更多的箭矢便飞蝗一般的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 大片的血花瞬间喷溅而出,与无数的碎片一起在空中飞散! 终于,被箭扎成刺猬一般的马车轰然倒地。 白烟渐散,几个黑色的人影从阴影中走出。其中一人抽出腰间佩剑,拨开帷幔。 车厢的位置上却只剩下一件瘫软的白衣,半个人影也无。 “没人?!” “怎么会?”后面几个蒙面人急急上前。 “不可能,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全程将她盯死了,怎可能逃得掉?”后面一个人扑到前面,把能遮掩的地方都用剑刺了一遍。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转过身,抬头望向胡同深处那座高大的宅院:“一个弱女子……这般手段已不逊于历任泉主了。” 荒凉的宅院内。 到处是半人多高的野草,看不到路,也没有活人的气息。 偶有冷风吹过,草木影影绰绰,宛如鬼魅张牙舞爪。 蒙眼女子容色平静。 看似没有路,但只要走前一步,野草便自动闪开一样,为她展开了一条路。 她是冰凝,皇城司治下岭北泉的最新备选泉主。 身上白衣,是为前任泉主服丧而穿。 此时的江湖上骗术诈术横行。那些诡诈狡猾的骗子们,统一被皇城司用暗语称为“泉人”。 其中一部分被朝廷招安,被称岭北泉,反之为岭南泉。 取义诗句:“岭南为贪泉,饮者生贪黩。岭北为愈泉,宿病皆祛逐。” 也有上北下南之意,北在上,距离朝廷更近,是为朝廷爪牙。 当然,朝廷的饭从来都不容易吃。 岭北泉虽有厚禄供养,却要听朝廷调遣,利用同为泉人的优势除尽一切可能除尽的岭南泉。 冰凝这一世的祖父、父亲,都惨死在了岭南泉手上。才满十六岁的哥哥,前几日也遇刺而亡。 皇城司遴选新泉主,冰家直系虽只剩她一人,但被迫挺身而出也好,主动承担这份家业重担也罢,亦或还怀有报仇的念头,总之她绝不可能放任泉主之位流落到旁人身上。 行至古旧的正厅前,冰凝停下脚步,朝着紧闭的房门揖手行礼,清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新任冰氏族长冰凝请见。” 随着一声吱呀的响动,房门旋即而开。 冰凝抬步迈过门槛。 两旁排列的烛台随之次第而燃,将里面映照得如同白昼。 四围是雪白的墙壁,脚下是擦拭得几乎能反光的棕色地板,里面摆了一对紫檀太师椅,茶桌上摆放一套淡绿色的汝窑茶具。 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身着暗红色武官锦服。 后面站着一名十一二岁的男童,穿着小版的官差制服,小圆脸有些婴儿肥,晶亮的大眼睛恶狠狠的瞪着冰凝。 他肩膀上面驾着一只白羽黑翅玉爪的猎鹰,鹰眼炯炯,昂首挺胸,显出一种高贵的傲然之气。 冰凝眸色微动,那是猎鹰中的极品玉爪海东青。 北国世界的空中霸主,传说中会飞的“免死金牌”。 座上红衣男子二十左右岁的样子,皮肤白皙,相貌生得极好。 眉梢眼角都似带着笑一般,柔似春风,明如夏泉。 他微微侧着身,倚在做工精致的椅子上,一手把玩着金色镂空香囊,一手端着茶杯,姿态悠闲的小啜着。 冰凝知道,此人就是皇城司专为掌控岭北泉而设置的治泉司统帅,月照城。 其本人也是皇城司亲事官,在皇城司的地位仅次于皇城使。 所谓皇城司,其职司与明代的锦衣卫极其类似。一掌宫禁宿卫,一掌刺探监察。 不仅能监察百官,甚至还能监察敌国官员与皇帝。 月照城不仅是皇城司里最年轻英俊的首领,更是唯一从底层做起,靠功绩从无数精英中脱颖而出的传奇人物。 死在他手上的“泉人”无数,死在他手上的官员也无数。 他的野心和他的本领一样使人畏惧。 听到动静,月照城掀起眼皮,看到冰凝蒙眼的白纱,嗤笑出声,“一面装瞎子,一面却看得见路,该叫本官说你什么好呢?” 冰凝再度颔首行礼,语声依旧清冷,“冰凝天生眼疾,白天会以半透的薄纱覆眼遮光。” 月照城目光陡然一凛,“把纱去了。” 冰凝静默,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月照城皱了皱眉,“还没上任,就漠视上官命令,放在官场可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 冰凝抬起头,“强人所难,怕上官不是什么好官。” “放肆!”猎鹰少年皱眉怒喝。 月照城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反而耐心解释了一句,“要想当上名副其实的岭北泉泉主,本官要知道你所有信息。这其中也包括你的相貌。” 冰凝抬手一拽,纱缎蝴蝶一般从脸上滑落。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恍然睁开,眼睛里竟然嵌着一对诡异的紫瞳! 月照城目光一点点锋锐起来,“畏光是假,隐藏紫瞳才是真吧?” “大人明鉴。” “你敢对本官撒谎?” 冰凝唇角微勾,“常人都是黑瞳,紫瞳便是不正常,也是一种眼疾。冰凝只说过遮光,并没有说过畏光,没有对大人撒谎。” “巧言诡辩!”猎鹰少年忍不住的呵斥。 冰凝压根没理会这少年,“冰凝已经顺利完成考核,请大人赐以岭北泉泉主之权。” 月照城却笑了笑,又端起了茶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考核还没有结束。” 冰凝紫瞳微寒。 听命于朝廷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摆布! 像是看出冰凝心中所想,月照城摊手一笑,“过往都是这般流程罢了,需要你面述通过层层考核所施展的手段。” “大人可知这是泉人的秘密?” 月照城点点头,“简明扼要即可,泉人的手段本官见得多了,本官只是想看看你的道行。” “好!” 冰凝手中纱缎倏然一甩,散出一片轻盈的白烟,白烟顺着纱缎流转,十分飘逸。 她捏着一端轻轻晃动,白线便如笔墨一般,连贯的勾勒出了三件事物的轮廓。 第一个长着两只翅膀,是只小鸟。 第二个是件衣服的剪影。 第三件是个人影。 整个过程不过三秒。 “请大人收检。”冰凝语声虽然恭敬,目光里却满是挑衅的意味。 月照城捏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眯了眯眼。 那猎鹰少年先是被这奇幻的一幕惊得睁大了眼睛,但见到冰凝的挑衅目光,顿时大怒,抬手指着冰凝的鼻子破口大骂,“月大人叫你回答,你跟这变什么幺蛾子?把我们当成三岁孩童一般耍弄吗?!” 冰凝丝毫不气,淡淡道,“这就是我的答案:鸟鸣、衣服、人。” “很好,”月照城脸上神色也缓解了些许,放下茶杯笑着说道,“够简洁。” 猎鹰少年满脸疑惑,不甘心的愤愤回道,“这算什么答案?” 月照城手指在桌面上勾画了几道,目色微凝,在脑子里勾画着冰凝进城的路线,沉声说道:“马车进城后行走的街道不远处就是夜市,其中很大一片是鸟市。所谓的鸟鸣,便是眼线给你的信号吧。” “大人英明。治泉司探监视冰凝,却也把自己暴露出来,让冰凝一步步探知到治泉司所在。” 猎鹰少年顿时恍然大悟,却更加愤怒,“监视窥探治泉司是死罪!所有眼线舌头名字一一报来,必须全数击杀!” 皇城司麾下治泉司从来都是个秘密的存在。衙门所在地更是机密中的机密,只有司内人员才能知晓。即使是岭北泉,只有泉主一人有资格知晓,就是对亲人也不能透露半分。 冰凝抬起头,目光肃杀一片,“如果治泉司的人都如阁下这般,迟早会被岭南泉夷为平地!” ------题外话------ 新书开更,每日早6点更新,居家隔离中才腾出时间开新书,求支持求评论(^3^)-☆,可爱们的每一点互动都是支持菌菌走下去最大的动力! 第二章 脱下白丧服,换上红嫁衣 “你——”猎鹰少年气得额上青筋都蹦起老高。 “无定!”月照城抬手喝止猎鹰少年,又望向冰凝,“治泉司行事自然谨慎,即便回程,也会有障眼法。你的眼线们只是将他们假行踪都汇总起来,传递给你。不过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你能猜出真正的路线,的确不凡。” 冰凝略略颔首,“大人过奖。” 月照城端坐回身,直视着冰凝目光幽深,“要发动眼线隐藏好行踪而不被治泉司探发现,定要提前准备。” “大人慧眼,”冰凝揖手回道,“兄长遇难消息传来第二天,冰凝便给林安城传递了消息,选好了进城的路线。” 被唤作“无定”的少年一脸的难以置信,“怎么可能?那时治泉司还没有打算考核你。” 几任岭北泉泉主都是靠本事上位的男人。即使是上一任泉主冰凝之兄,冰云,都差点未过关。就更不要说眼前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女子冰凝了。 冰凝挺直了腰身,目光锋锐如刃,“长兄如父,况且岭南泉本就与我有杀父之仇。数仇并算,即便治泉司不愿选我一个女子当泉主,冰凝也要进得京来,面见月大人寻我兄长遇伏线索!” 猎鹰少年竟被冰凝眼中的肃杀之气摄得一愣,嘴唇嗫嚅了下,再没能继续质疑下去。 月照城点点头,却不着痕迹的转移了话题,“身为岭北泉冰氏新族长,只要进城,就会被治泉司探监视。无论有没有这场考核,你都能找到治泉司。这般心智谋略,果然不输男子。” “那个衣服又是什么意思?”猎鹰少年的注意力全在剩下的两个词里。 冰凝手指轻移,空中白线勾勒的轮廓只剩下衣服与人影,“马车覆盖着宽大的帷幔,身形瘦削的车夫身穿白衣隐藏其中,缰绳改为控制机关安在车辕上,便可以呈现出无人赶车的效果。” 月照城又抿了一口热茶,“白衣?不止如此吧。” “的确,”冰凝冷冷一笑,“江湖上有变脸之术,亦有变装之术。众目睽睽之下,也能瞬间变换衣服颜色款式。在中了毒烟后,我与车夫跳车同时换掉衣服颜色,迅速融入与外面阴影中,就不会被人察觉。” 月照城抬眼重新打量着冰凝身上白衣,轻轻摇头,“不止,车夫换颜色,你的衣服却可以瞬间剥离,供金蝉脱壳而用。” 冰凝紫眸深深,笑靥微波,“细节不做的精致一些,怎么能骗过一众治泉司高手呢。” 少年急急追问:“第三个人形符号说的也是我们治泉司密探吧?” 冰凝轻蔑的勾唇一笑:“并不是,说的是冰凝自己。” “你自己?”少年的眉头都快疑惑得拧碎了。 “冰凝用自己做了诱饵。 马夫狠狠刺激马匹,让它直撞前方。所有的密探都被惊到,正面有从院子里飞出来掷长槊的,两侧则急急射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保护治泉司上面,冰凝自然有余地金蝉脱壳,也能计算出治泉司的方位。” 少年嘴巴微张,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女眼线,女细作,女密探他认识不少,可是这样厉害的奇女子,他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 月照城微微一笑:“这场考核你算是顺利通过了。” 说着,他站起身就往外面走,经过冰凝时,他抬手拍了拍冰凝的肩,“车夫还是得入死牢。换上红嫁衣,开始你的第一个任务吧。” 冰凝脸色一沉,手上纱缎倏然飘舞,缠绕交叠,化成一只白色蝴蝶,瞬间钻到月照城手下,将其生生顶开。 她侧眸对月照城对视,“其一,计划是冰凝所制,车夫不该受罚;其二,服丧期,冰凝非白不衣。” 月照城脚步一滞,冷冷回眸,“你真不惧我?” 冰凝侧过脸,与月照城对视,“红嫁衣能完成的任务,白丧服一样能完成。” 月照城目色一寒,抬手捏住她娇嫩的下巴,“以后要自称属下。” 第三章 小青,你好吖 冰凝面色淡然,“岭北泉虽在治泉司麾下,但却是编外雇佣组织,并非大人仆役。” 猎鹰少年气得额前碎发呼呼倒竖,“你还要跟月大人平起平坐?岭北泉,戴罪之身,藐视上官,便是造反。造反就要株连九族!” 冰凝直视着月照城的目光越发犀利,丝毫不见惧色,“冰家只有冰凝一人,株连九族又何妨。踏上这条路冰凝自知随时可能身死,唯一心愿便是报仇!” 月照城目光一霎,有瞬间的怔愣,随即转头望向前方。 紧闭的门扇顺着他的目光缓缓打开,露出一片清冷的荒芜,他目光深深,比月光还寂寥,轻轻吐出两个字,“很好!”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出了房间。 肩膀扛着白鹰的少年走到冰凝对面,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恶狠狠的瞪着她,“敢顶撞月大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冰凝直起身,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口中的月大人尚且讲究王法治罪,你却动辄便要取别人性命,治泉司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 “你!”猎鹰少年的小脸儿胀得通红,气急败坏的说,“你们出任务都要靠月大人的线索,惹恼了月大人,真忘了哪一条,你们必死无疑!我看你这个乡下来的小毛丫头就是没有见识,嘴硬逞强,最后坑得还是你自己!” “泉人交锋,本就必有一死。”冰凝微微转眸,冷冷盯住少年,“若有人故意出错致使任务失败,我岭北泉死一人便须一人偿命。小大人,你说岭北泉重要,还是你重要?” 少年的目光也变得凶狠起来,切齿说道:“你可知我是谁?我乃是陛下亲任治泉司联络官!” 联络官是专为治泉司设置的职位,岭北泉每换一任泉主,向其下达任务的联络官便要跟着替换一次,直到这一任泉主死亡或是退位。 当然,自从建立岭北泉以来,他们的泉主就没有能活着离开这个位子的。 而治泉司每一任的联络官同样是最高级别的机密,只有泉主一人知晓。 “小大人,你说岭北泉重要,还是你重要?” “你!”少年一噎,死死盯着冰凝,半响吐不出一句话。最后他气呼呼的从腰间香囊里取出一块生肉喂食白鹰,“我叫青山无定,今日起便是岭北泉的联络官,所豢这海东青则是日后联系的信使。” 冰凝抬手揖礼,“见过小大人。” 青山无定翻了个白眼,话风忽然一转,“天书祥瑞的事,你知道多少?” 冰凝眸色微沉,思量着回答,“左承天门忽有黄帛现世,官家命人取下,发现是天书祥瑞,遂斋戒沐浴,大赦天下。” 青山无定:“其实早在天书之前,民间就出现过一只十数丈高的巨猿,曾于山林间踩死一群拦抢赈灾钱款的匪徒. 押运的官员见状急忙率众下马跪拜,那巨猿回头看了一眼,忽地腾起漫天白烟,飞升上天而去。” 虽然说的是一段好事,但青山无定的脸色却很难看,“巨猿额上有一撮白毛,隐约是个莲花形状,押运官员也将这事当作了祥瑞吉兆上报给了朝廷。 官家大喜,并举行了专门的仪式感谢上天赐福。 后天书降世,官家与百官这才发现那巨猿额上莲花印记竟也在天书之上,便更加感激上天佑护。 可就在十日前,月大人以皇城司亲事官的身份查验皇家猎场时,那巨猿却再度现世。 因为距离较远,月大人想要近一些确认,不想那猿猴却猛地掷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来,月大人一行赶紧躲闪,等到稳住马匹之后,那猿猴却消失在一阵白烟之中,只留下那块大石头。上面还有一段谶语——‘十五月圆月照城,奸佞小人陈尸横’。” 冰凝眉梢微挑,“放在不同的人口里,这谶语便会有截然不同的解释。” 青山无定圆圆的小脑袋重重点了点,“正是如此,皇城司的人自然愿意解读成月大人是铲奸除恶的英雄,有他在,奸佞小人一个都跑不了。 可是朝廷里更多的人都故意解读成那奸佞就是月大人,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更会是月大人绝命之时。” 说到这里他又愤愤不平起来,“任谁听了,那谶语都是夸月大人的,这帮子小人,就是嫉妒月大人升迁太快,功劳太大,故意歪曲。” 冰凝却笑了,“那不是歪曲,那谶语的本意有且只有一个,月大人将会死于月圆之夜。” “放他娘的狗臭屁!”青山无定鼻子都要给气歪了,“只要长了脑袋,就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冰凝拿起白色纱缎,轻轻覆住眼睛,“如此说来,你也相信那谶语是巨猿所赠?” 青山无定梗着脖子,“当然不信,所谓的天书祥瑞都是人为假做,何况一块刻字的大石头?” 冰凝点点头,“既是人为,那这段谶语又是何人所制?有何目的?替月大人歌功颂德吗? 据冰凝所知,月大人在朝野得罪的仇家可是不少。可以这么说,除了皇城司最高领导皇城使佟山摇佟大人,其余人等与月大人都是又怕又恨。他们会有这般好心,给月大人歌功颂德吗? 还是这种做‘好事’不留名的方式? 而皇城司本就是破除各种神鬼把戏的地方,根本不会使出这般下作的手段。如此,真相便很明显了。” 青山无定像是想起了什么,抬眼望住蒙眼的冰凝一脸诧异,“你说制作这场骗局的人是官场中人?” 冰凝粉唇微勾,“事发地为皇家猎场,闲杂人等岂能随意出入?要制作如此庞大的幻影,可不是一两个小角色就能办到的。” 青山无定目光惊霎一片。 事情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冰凝继续说道:“所以这一盘谶语局,多半是月大人对家所为。为的就是在八月十五刺杀月大人,坐实所谓的谶语天命。 这一招杀人诛心实在狠毒,他们不仅要夺月大人的性命,更要毁掉月大人的名誉,将月大人以及过往功绩全部抹杀。” 第四章 巨莲教 “太阴险了!”青山无定的后槽牙几乎都要咬碎了,“我一定要把这群小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所以这次任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冰凝依旧平然。 青山无定这才记起自己的任务,赶紧补充着说道:“这次任务,是要铲除一个名为巨莲教的团伙。” 冰凝眸色微动,“这巨莲教应该与跟那巨猿很有关联吧?” “没错,”青山无定又点了点头,根本没发觉,主动权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被冰凝抢走,“这巨莲教信奉的本尊就是白莲巨猿。在江湖上不过才出现了半年左右,就召到了上万信众。 信徒下至贩夫走卒,上到达官显贵,牵涉极广。 传说巨莲教教主全知全能,可预言凶吉,可驱邪招财,信徒们各个死心塌地。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林安城周围忽然出现了很多无头尸体,手心都印有巨猿额上莲花印记。 案子报到大理寺,因为涉及巨猿祥瑞,大理寺卿将这个案子转交至皇城司。皇城使佟老大人又下放到了咱们治泉司。” 冰凝补充了一句,“还特别注明要在十日内查明此案真相?” 青山无定满脸疑惑,“此等机密,你又如何知晓?” 冰凝嘴角露出一点万事尽在掌握的轻笑,“十日后便是八月十五,佟皇城使与月亲事官绝不会给那谶语实现的机会。” 青山无定恍然一拍脑门,“我怎么就没想到?” 可是说完他又觉得此举是在冰凝面前露了怯,没好气的背过身,用强横掩饰着羞耻的感觉,“此外,办案时还有两点要特别注意。你那么厉害,不如也自己猜啊。” 冰凝嘴角笑容更甚,“第一个要注意的是,因为牵涉到天书祥瑞与巨猿祥瑞,处理此案时不能向世人揭露巨猿为假的真相。 其二,因为牵连甚广,所以要留活口,尤其是巨莲教教主与一干决策人员,以方便皇城司内审讯内情。” 青山无定的肩膀猛地一缩。肩上白鹰也似察觉到了主人的不安一般,转过身充满敌意的盯住冰凝,只要主人下令,它便能直接出击,给敌人以最致命的一击。 青山无定随手安抚着顺了下白鹰的羽毛,但又不肯就这样示出弱来,于是他扭过些脸来,强撑着一口气装出得意的模样,“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猜的也没多准嘛! 佟老大人的意思是,不能跟天书祥瑞的事唱反调,同时还要消除邪教在百姓心中的影响。说白了就是要叫百姓明白,天书与巨猿是真的,而巨莲教则是一堆骗子招摇撞骗的假货。” 这话的意思与冰凝分明相同,摆明了就是故意挑刺。 不过冰凝并没有放在心上,皇城司的人如何看她,她根本不在乎,“还有其他交代么?” 青山无定这才真的得意起来一些,转回身挺胸抬头,从刚才装生肉的荷包里又取出一枚竹哨,“这是我特别为你裁制的,调子为三长两短,用来召唤我家小玉。小玉极其聪明,即便相隔很远,只要这哨音响起,都能精准飞到。” 冰凝用手指轻轻捻起竹笛,在空中一翻转,竹笛便不见了踪影。 “切~”青山无定不屑的皱了皱鼻子,“雕虫小技。” “冰凝这里也有一件物什相赠,”冰凝手掌再度翻转,便多了一只铜质金色哨子。 青山无定拿起哨子左右观瞧,疑惑的皱起了眉,“这是什么?” 冰凝随口轻吹了一段哨音,门外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青山无定睁大了眼睛仔细查看,却见一团白色的影子突然窜进屋内,来到冰凝脚下。 青山无定被吓了一跳,肩上白鹰也瞬间张开翅膀,做出了攻击的俯冲姿势。 “莫怕,”冰凝冷笑了一声,俯身将那团白乎乎的绒球捞进怀里,“小玉是联络官的信使,白君便是冰凝的信使。“ 青山无定定睛一看,却见那团毛球分明是一条寸把来长的小白狼! 通身莹白似雪,毛发柔顺,没有一根杂毛,两个三角形的小耳朵机警的竖立着,虽然身子懒懒的躺在了冰凝怀里,晶亮的眼睛却充满敌意的瞪视着青山无定与他肩头的白鹰。 冰凝有一搭没一搭的捋着小白狼的后脖颈,“白君已经嗅到联络官的气味,近距离送信便不在话下;而距离远一些的,可用铜哨。” 青山无定又退了半步,抬手安抚着肩上白鹰,冷着脸盯住小白狼。 他有白鹰,她就唤来白狼,莫不成是在和他叫板? 青山无定强压下心中怒气,转回正题,“这次任务,请问冰泉主有何计划?” 冰凝下巴微扬,不怀好意般的审视着他,“此为岭北泉秘密,暂不外传。” “你!“青山无定气得肩膀都在颤抖,只觉体内肝火一股股的直往上蹿,他咬着牙,从牙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作为治泉司‘下属’,你没资格谈秘密。” 这个女人越是不喜欢听‘下属’这个词,他就偏要多多的说! 青山无定越愤怒,冰凝脸上笑容便越明显。 她略略弯下腰,半透明的白纱后,紫色的眼眸若隐若现,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邪恶,“只许你们有机密,却不许我们有秘密,小青联络官,你这样可真是太霸道了呢!” “不许叫小青,叫我青山大人!”若是常人,青山无定早就一蹦三尺高的踢死对方了,可冰凝身上毕竟是衙门编外人员,不好由他任性,“你再这般轻佻,本大人就不给你传话,不叫泉司给你支援。” “很可惜,”冰凝咋着舌摇头说道,“小青呀,即使你心里再不情愿,该联络的消息,该给与的支援,也一件都不能少。因为你是月大人最亲信的人,你不会辜负联络官的使命,更不会辜负月大人的信任。” “你——”青山无定从没如此憋屈过,想要驳斥对方,却发现嘴里一句词都吐不出。 冰凝笑容更加灿烂,“还有一件事,此番任务需要一万两白银做经费。” “一万两?!”青山无定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你想钱想疯了吧?!还是你以为我年纪小就能随意蒙骗?我虽刚上任,却早将你们岭北泉各种信息都摸排清楚了,冰云出任务最多不过五千两,你张口就是一万两,你咋不直接上天呐?” ------题外话------ 青山无定:我感觉自己 第五章 西窗烛和巴山雨 冰凝低头望着小白狼,嘴角笑容渐敛,“抽水一成,向来是江湖规矩,一万两已是优惠过后的价钱。” 青山无定眼里露出惊恐的光,“你是说……剿灭巨莲教能得到十几万贯的收益?” 冰凝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最后,要从治泉司借两名高手,明日白君自会来接。” 说完她水袖猛地一挥,屋中蓦地腾起一片呛人的白烟。 等到青山无定泪流满面、咳嗽连连的挥散残余烟雾时,眼前早已空荡一片,半点人影也不见。 青山无定狠狠抹了把眼泪,被这充满异味的白烟气得直跺脚,“这该死的女人,一定是故意的!” 九日后, 青山无定站在一处还未收拾好的庭院里,手里攥着冰凝的金哨子,脸色阴沉,目光凶狠的吓人,与旁边忙忙碌碌的逻卒形成了鲜明对比。 客厅里的月照城正坐在窗边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吃着茯苓饼。 抬头看到了院子里的青山无定,他不觉一笑,“小青,在想什么?” 青山无定的脸一下子就绿了,他皱着鼻子无奈的看向月照城,“大人,您叫属下青山或者无定都行,就是不要叫什么‘小青’、‘小绿’的好不好?叫别人听了,还以为是哪家的毛丫头呢。” 月照城咬了口茯苓饼,挑眉一笑,“‘青山’太老气,‘无定’谐音易混淆(无腚),小青刚刚好。” 青山无定没好气的瘪瘪嘴,“月大人,那女人不过随口一说,您怎么就给记住了?您这么在意她吗?” 月照城虽仍在笑,目光却冷了些。“最在意她的人,应该是小青你吧。“ “我这可不是在意她,我是在意案子,“青山无定翻了个白眼,“今日就是第九天啊,那女人仍半点动作都没有,后天就是中秋,只剩下最后这一天半,案子又那么复杂,背后势力更是深不可测,怎么可能破得了案? 被借去的翁非飞和詹千顷一个是日奔千里的神行金猿,一个是力拔千钧的大力神,可每日里干的都是针线活,什么线索都不去追,这么下去,肯定连要刺杀您的那头白莲巨猿的影子都摸不着呢。” 月照城将茯苓饼放在面前的汝窑青瓷盘中,又端起茶杯悠闲的抿了口热茶,舒适的吐出一口气,“比起巨猿,我更想看一看想要杀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林安城外,冰凝正乘坐着一驾全新的小马车在一片密林之中行进。 与上回不同,此番前面坐了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车夫,他手中细长的马鞭在错落的林木间甩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清脆的声音在林中回响,扑剌剌的惊起一群又一群栖鸟。 行至一座庄园院门前,车夫狠狠一拽缰绳,勒停了前行的骏马。 庄园围墙虽然高大宽厚,墙下满是深绿的苔藓,墙头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无人打理。 院子很大,院墙很长,但就是一眼看不到院门。 车夫从怀中取出一枚柳叶放在唇边,吹出一串诡异的节奏。 一座石门忽然应声而开。 车夫仔细观瞧,那石门分明就是一面墙,怪不得刚才没看出来。 随着一阵木棍敲击地面的声响,从门里走出一个拄着紫檀蛇形拐杖,身形佝偻,满脸皱纹的白胡子老者。 看到车上车夫,老人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立时一亮,“来者何人?” 车夫纵身跳下马车,朝着老者躬身行礼,“在下西窗烛,见过巴老前辈。” 老者脸上褶皱立时堆满了笑容,快步走下台阶,“哦呀,多年未见,小西窗都长这么高了。” 老者握住西窗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个不停,“还生得这般俊俏,眼睛跟你娘亲一模一样。鼻梁也直挺,像你父亲,便是去当将军都是够用的。” 西窗腼腆的笑了笑,“巴老,这么多年一直没敢打扰您,看见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晚辈也就放心了。“ 老人点点头,转动目光望向马车,拉着西窗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车里可是新任族长?” 西窗点头应道,“正是。” 车窗窗帘侧移而开,冰凝依旧用白纱蒙住眼睛,端坐其中。 巴山雨目色一凛,脊背也跟着直了几分,走前半步,而后单膝跪地,恭敬颔首,“属下赛东桥巴山雨,听候族长调遣。” 冰凝解下白纱,侧过脸,露出一抹清浅而明媚的微笑,“老前辈不必多礼。” 巴山雨一抬头就看到了冰凝的紫瞳,目色倏然一颤。 西窗将巴山雨搀扶起来,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族长天生紫瞳,所以在外都用白纱遮住。” 巴山雨点头,“老朽明白。” 冰凝笑容微敛,“您退出江湖已久,若不是冰氏一脉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冰凝也不会再将前辈拖下水。这几日辛苦老前辈了。” “老朽能有今日,全赖三任族长宽厚相待,如今冰氏一族有难,老朽若仍置身事外,便连个人都不是了。但凡有任务,族长只管吩咐,老朽定竭力以报。” 说着,巴山雨从怀里拿出一块皮子,递到车窗前,“自进入这庄园后,老朽便于两位帮手昼夜赶制。这是小块样品。” 冰凝接过皮子,手指抚过拼接处的针脚,满意的点点头,“不愧是赛东桥巴山雨,手艺当真绝伦。” 巴山雨脸上现出笑来,“族长派来的两位帮手也很厉害,操作方法俱已掌握。” “辛苦老前辈,”冰凝重又蒙上眼纱,“还请前辈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便都交给冰凝吧。” 辞别巴山雨,冰凝指挥着西窗烛一路南行。 半个时辰后,西窗烛在一处半山坡勒马停住, 山下恍然出现了大片农田,几条小河穿插其间,在暖阳的映照下,碧色绸缎一般青绿莹亮,闪闪发光。大片高高矮矮的房屋散落其中,灰瓦白墙错落有致,国画一般铺陈在他面前。 西窗烛很快注意到了一处异常,大约在庄子中心位置有一大片空出来的场地,场地上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的全是人。 ------题外话------ o(n_n)o偶是小贴士:1:赛东桥巴山雨,赛东桥是诨号,也就是外号的意思。 东桥为织女的别名,赛东桥,就是说巴山雨的手工跟织女一样神奇,精巧。这里的手工不单纯指女红,还指各种道具的制作。 2:神行金猿翁非飞,大力神詹千顷,神行金猿、大力神也都是诨号吖 第六章 妖孽,休得猖狂! 人们不断往中央聚拢,围观着里面一支身着红衣的队伍。 冰凝也下了马车,手上拿着一顶覆了白纱的斗笠。 西窗烛低声道:“主人,仪式开始了。” 冰凝点点头,“更衣去吧,万事小心。” 片刻之后,冰凝孤身一人来到广场近前,她选了一处树木繁茂的坡地隐藏身形,站在这里,正好能将下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坡下广场高台上站定着十二名身着红色道袍的男人,每一个人手中都拿了一样法器。 从左到右依次是三清铃、金如意、木鼓、铜罄、铛子、铙钹、令旗、幢幡、朝笏、法尺、法剑、法印。 十二个人都闭着眼,一面念咒一面十足虔诚的在摆弄着自己的法器。 咒声低沉绵长,与几种音律法器的声音交织混杂,变成了一种诡异又阴沉的怪异曲调。 围观的人们有的双手合十,紧张观望; 有的交头接耳,对里面的红袍人指指点点; 有的肩膀上还架着自己的孩子,嘻嘻哈哈的逗乐,俨然把这场仪式当成一种不同风格的玩闹表演。 冰凝又往旁边望去,只见台下忽然又出现了几个红衣人,拥着层叠的人群,从几个方向往高台近前方挤。 全部挤进高台下后,便商量好似的齐齐跪下,朝着舞台手掌合十,颔首念经。 就在此时,一身森寒的凉意忽然从后方袭来。 冰凝眉梢微挑,并未回头查看,只轻笑了一声,“真巧呐,月公子,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身后之人正是月照城。 他今日换了一身寻常武者的装扮,胡式窄袖长衫,脚踏皂面金丝滚边长靴,头上未带帽巾,只用一条黑色流光缎带简单束了发髻。 见冰凝并未被吓到,他上前一步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冰凝勾唇一笑,“不是知道公子会来,而是知道来的人是公子。” 月照城顺着她看着的方向望去,眸色微动,“耳力这么好?” “公子身上除了奇檀香,还混着各种点心的甜香气,实在很难叫人认错。” 对于冰凝的调侃,月照城只是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到她面前,“纵使是本公子,一次批给你这么多酬金,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冰凝抬手捏住信封,却拽不动。 “若是不舍,可以不给。”她冷冷的盯着他,声音充满轻蔑。 月照城也不生气,眼角弯出一抹微妙的弧度,闪动着的目光中蕴着几分危险的温柔,“不是不舍,是不建议。收了这么大一笔佣金,一旦失败,自裁谢罪都是轻的,你可担得起?” 冰凝毫不犹豫的抽走信封,“不收佣金,失败了就有活路么?只是进了我口的羊肉,无论成功与失败,绝不会再吐出分毫。所以这酬金对于月公子来说,才是风险。就看公子有没有这份胆量,敢放出这只肥羊了。” 月照城眼底笑容深深,用一种意味难明的暧昧语气轻声说道:“本公子既然放得起羊,自有能打狼的本事,无论是白狼还是冰狼。” 冰凝轻笑了两声,“保有自信,总是件好事。” 说话间,前方人群中忽然躁动了起来。 冰凝定睛分辨,高台上手持法剑的教徒忽然站前一步,高举着法剑直指苍天,脚下突然尘雾飞旋,渐渐组成“魁罡”二字,他高声喊道: “元无一切,混沌虚空。 混元立世,地水大风。 今遭末劫,三灾所动。 寻元度己,难度众生。 我等徒众恭迎教主现世,讲法渡厄!” 说完他第一个跪伏在地,虔诚拜礼。后面其余信徒则更加卖力的舞动起手中法器。 诵念声一浪高过一浪,执法剑那名信徒脚下的尘土瞬间飞腾成大片白烟。 台下百姓都被这壮观的场面惊住了,一面捂住口鼻抵挡呛人的白烟,一面睁大了眼睛死命往台上观瞧。 白烟倏忽而来又飘然而散,舞台上的红衣徒众们再度出现在众人眼前。 “看呐!神仙下凡啦!”一个男人惊恐的指向舞台上空,人们急急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披暗红色丝绒大氅的老者从天而降。 那老者须发皆白,皮肤红润,天庭饱满,慈眉善目,笔直口阔,一手执拂尘一手立于胸前,眼眸半阖,周身散发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气势。 他从半空徐徐下落,宽大的袍袖与雪白的胡须翩然翻飞,似蝴蝶一般轻盈,比火焰还要夺目,竟叫围观人群全都看呆了。 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十一名信徒悄然散开,快速围出了一个圆形席地而坐。 被他们围起来的那块地方刚才还是一片平地,现在却凭空变出一座七彩莲台来,稳稳的接住了白发老者。 法剑信徒双手横托着长剑,表情凝肃的环视着众人,吟诵般的高声说道: “婆娑苦海,不醒西东。 拜明正法,坐炼神心。 拾点点光,共赴金宫! 巨莲教教主在此开坛说法,广收信徒,虔诚者都可上前提问求愿!” 人们一下就兴奋了起来,叫嚷争抢着往前面挤,都想着第一个说出自己的愿望。 树林里的月照城看到这番情景,对冰凝低声说道:“一直没有出手,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吧?” 一点不屑的笑意从冰凝唇边散开,“任务本就很难,还有诸多附加条件,现在能找到机会就不错了。” 月照城目光微霎,随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难度不大,也不会启用你们。” 说话间,前方的广场又出现了异常的变故,突然响起一声女人尖锐哭嚎,“宝儿,宝儿你醒醒,快来人呐,快救救俺的孩子!”撕心裂肺的异常惨烈。 月照城转动视线仔细分辨。 只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忽然从后面挤进人群,前面围观的百姓起初很不耐烦被人这样楞挤,但是回头看见那妇女怀里的孩子,脸色纷纷大变,不约而同的挪身撤步,闪出一条通道来。 女人踉踉跄跄的冲到高台前,冲着红衣教主急急呼救,“老神仙,快救救俺的孩子!” 那教主半闭的眼睛倏地睁开,直直的望向女人怀里的孩子,目光犀利,厉声喝道:“妖孽,休得猖狂!” 满脸泪水的女人立时被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旁边的人一听这话,连忙又往后撤了好几步。 红衣教主的目光就像定住了一样,一直盯着那孩子,忽然他手中拂尘猛地一挥,女人身子便剧烈的摇晃起来,紧跟着她怀里的婴孩儿连同松散的襁褓布一起飞了起来。 法剑信徒见状急急挥舞手中长剑直指那婴儿头顶。 “天哪!”人们发出一声惊呼,几乎都捂住了眼睛。 即使是胆子大一些的,也都不自觉的转过了头。 第七章 站在月照城的头上 可是想象中的血腥场景并没有出现。 婴孩飞到与信徒齐平的高度便停下了。 信徒的长剑虽然速度很快,但却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住了一般,任凭信徒如何用力,都刺不进婴孩皮肉半分。 局面忽然间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之中。 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 信徒双手攥着剑柄,额上青筋暴起,。锋利的剑尖渐渐将婴孩的皮肤顶出一个凹陷。 婴孩悬在半空中,藕节一般白胖的小胳膊小腿无措的挣扎着,却半点哭喊也无。 场面越发的惊悚起来。 又僵持片刻,后面红衣教主突然站起身,拂尘直指悬空的婴孩,“乾罗恒那九龙破秽真君!” 他语声未落,便有一阵黑烟从婴孩儿的头部蹿腾而起! “斩妖除魔!“红衣教主面色冰寒,沉声命令。 前面的信徒咬牙回撤,反手一剑闪电般劈过,那道黑烟便一分两段,飞落到人群之中。 其中一半撞在了一个人的脸上,竟是半截蛇身! “妈呀!蛇妖!“那人吓得一蹦三尺高,甩开蛇身,用袖子拼命的擦脸。 另外半条则飞到了另一人的肩膀上,也把人吓得不轻。 左右群众也是接连跳开,生怕沾染到什么妖气晦气。 眼看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法剑信徒站在高台边缘,朗声说道: “这乃是一条修炼百年的蛇妖,如今已被教主施法擒杀,不必惊慌。” 有了这句话,人们慌乱的心情总算平复了些。 再望前看,半空中的婴孩缓缓降落,重新回到了女人的怀抱。 哇的一下婴孩终于哭出了声,女人顿时感动得涕泪横流。 她抱着孩子朝着红衣教主急急跪下,连连磕头叩首, “多谢老神仙出手相助,您的大恩大德,俺就是来生做牛做马也偿还不完呐!” 红衣教主轻甩拂尘,俯身坐回莲座,“婴孩此病是乃蛇妖附身,再晚上半日光景,妖毒就要深入骨髓,绝无回转余地。” 他话锋忽地一转,“不过此时虽然斩了蛇妖,但体内仍有妖毒残留。” 女人又焦急了起来,“还请老神仙搭救,只要能救回俺家孩子,什么功德俺们都能做。若是不够,俺们家里还有田产——” “施主莫急,”红衣教主呵呵一笑,“功德钱本座分文不取,你这孩子骨骼异常,前世与我巨莲教有着莫大的渊源,长大成人后可来我巨莲教修行。” “好好好,只要能救俺孩儿性命,老神仙您说什么俺们都依呐!”女人急切的承诺道。 红衣教主点了点头,单手一扬,指间便多了一条黄色的符咒,“那妖毒只要在一个时辰内贴此符,就能治好。” 女人踮起脚尖伸手就要去接。 “只有一点,”红衣教主指尖一顿,目色冰冷,“必须回到最初被蛇妖附身的地方才能使用这符咒,并要在那里待上一天一夜,除你之外,任何人不能靠近。” 女人满目疑惑,“老神仙,什么叫做最初被附身的地方?” 红衣教主回答:“婴孩眼目通灵,第一次看到蛇妖时,眼白会发青。” 女人皱着眉开始回想,“那就是俺家了。” 又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是的急急抬头,“可是老仙师,俺家离这很远呐,为了寻您治病俺才特意赶到这边来,一个时辰连赶路时间都不够啊。” 红衣教主笑着摇摇头,“这有何难?拿好符咒,本座这就送你回还。” 说完他手中拂尘忽地一甩,那黄色符咒便飞进女人手中,紧接着脚下腾起一片黄色烟雾。 等到人们反应过来,那对母子早已不见了踪影。众人一片哗然,左看右看的寻找着。 一名高个子突然指着空中兴奋地高喊,“在那!她飞起来了! 又有人急急附和,“那对母子飞回家了!真是神人呐!” 人群齐齐抬头,果见一个人影正忽忽悠悠的往西南方向飞驰而去。此番神迹宛如一道惊雷炸响在众人当中,立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惊呼。 “老天爷呀!真是活神仙呐!” “这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现世!” “真的飞了,真的飞了!” 有人率先朝着巨莲教教主跪下朝拜,“仙师道法无疆!” 群体中的头羊效应最是致命,一人跪,便有十人跪; 十人跪,周围人等不明就里的也就跟着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场面豁然变得壮观起来。 红衣教主微笑着俯视着众人,下巴微微扬起,眼眸晶粲尽是得意之色,显然对众人的跪拜敬仰很享受。 树林里的冰凝脸色却难看到了极致,扶着树干的手不觉紧攥成拳,“好狠毒的心肠!” 月照城的心瞬间一凉。 虽然他也隐约猜到了这个结果,但情感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尽量若无其事的问道:“此话怎讲?”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用那婴孩做做样子,”冰凝眼里燃着愤怒的烈火,几乎要把面前的白纱点燃,声音都被愤怒侵蚀得颤抖起来,“却没想到他们将他直接杀了。” 月照城的目光落到了得意洋洋的红衣教主身上,目光隐隐露出杀气。 冰凝单手一扬,便将覆着白纱的斗笠面戴在了头上,又取下蒙眼纱缎,在手腕上狠狠缠了几圈,“公子既然来都来了,便来助某一臂之力吧。”说完便头也不回的朝着前方大步而去。 月照城本不打算露面,此刻却没有任何犹豫,用一块黑布蒙了面,又摘下背在后面的范阳笠戴在了头上,循着冰凝的脚步,悄然跟在后面。 来到人群近前,冰凝抬起手,朝着台上的红衣教主一下一下的鼓起掌来,朗声笑道,“好戏呐,好戏!真是一出好戏,这一番大变活人的戏法耍弄得几乎天衣无缝呢!” 后面几排百姓听到这番嘲讽,纷纷扭过身来查看。 站在高台上的法剑信徒最先看到冰凝,手中长剑倏然一指,一对三角眼悬悬倒竖,愤怒骂斥道:“哪里来的疯婆娘,装神弄鬼的在这放肆!诋毁我巨莲教教主,活该你不得好死,转世投生猪猡任人宰割!” 说着,他朝着台下使了个眼色,便招呼起大片红衣徒众纷纷起身,操着各种兵刃法器气,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势汹汹的就朝着冰凝奔来! 月照城设想了很多种发难的方法,不想冰凝却用了最简单,也是最粗暴的一种。 不过即便发生什么意外,凭他的本事,这十几、二十个人还不放在眼里。 便想着暂且先不引人注意,尽量后撤几步站在冰凝身后静观事态发展。 那群信徒的速度也很快,只在一眨眼的功夫,就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气势汹汹的冲到了冰凝近前,身手敏锐矫健得彷佛职业打手。 冰凝不急不忙的后撤半步,脚尖轻点地面,倏然跃起,在空中后移几步,稳稳的站在了月照城头上范阳笠的帽尖上。 月照城只觉得脖子一紧,脸色瞬时黑了下来。 第八章 关公面前耍大刀 万万没想到,他月照城也会有成为别人垫脚石的时候。 而且还是这种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真垫脚石”。 换做平时,他早就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掀翻在地了,现在却不能。 不仅不能,更要发动起内力运到头顶,尽量帮住她站的更稳一些。 众信徒见这白衣女人竟然只用脚尖就能稳稳的站在别人帽尖之上,被吓了一跳。 都不自觉的退后了半分。 敌人这般功夫,自己贸然向前,很可能会吃亏。 冰凝拿出一枚竹哨放在唇边吹响,片刻之后,一声尖锐的鹰唳忽地割裂了层云。 众人急急抬头,一只雪白的猎鹰双翅伸展,斜刺青空,朝着此地径直而来。 冰凝挥手一物抛向半空,瞬间切中猎鹰飞行的的弧线路径。 白鹰猛地拍了一下翅膀,利爪倏然张开,精准无误的擒住了那物。 鹰头骤然一转,又朝着来时的方向狂飞而去。 围观群众们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今日里的新鲜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叫人大开眼界。 月照城微微皱眉,冰凝这是在向青山无定发出的求援信。 但青山无定接到的信息都要交给他裁断,而他就在她脚下,此举到底所意为何? 眼看来者不善,红衣教主从七彩莲座上站起身。 他挥了挥拂尘,面向冰凝和善一笑,“这位姑娘真是练得一身好本领,该是出身吴桥吧? 帽尖立人,伞尖旋舞,训鹰骑鹿的杂技,多年前本座就有幸观赏一次。 今日再见,真是叫人感慨。” 众人听言,立时恍然大悟。 其中一个机灵些的打手信徒挥舞着手中铁杵,大笑着附和着说道,“俺说来的是个什么人呢,原来是个踩高跷攀龙杆的杂耍婆娘。” 身后信徒们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嘲笑起来,“要说她也是不长眼!装神弄鬼的跑到咱们教主大人这,真是鲁班面前班门弄斧;关老爷门前耍大刀,自讨死路来了!” “净他娘的唬人,原来是练杂耍的。” “俺看呐,没准连杂耍的都不是,应该就是走街串巷的江湖骗子来这砸场子。” “那也是个瞎眼的,今个儿碰到咱们真神,活该她倒霉!” 月照城眉心微皱。 吴桥是杂技之乡,各种杂技杂耍的功夫漂亮到极致,各色人才辈出。 红衣教主不咸不淡的轻飘飘两句话,就破了冰凝刚刚立起来的高人形象,更叫她后面的话再不能服人。 实在阴险毒辣。 冰凝对此早有预料一般,淡然如斯。 抬手指向为子求医的女人刚才消失的地方,朗声说道:“这位红衣大叔,也是好笑。自己用障眼法骗人,便以为天下人都与你们一样。大家看一看,此人是谁?!” 众人顺她所指方向齐齐回头,看到左面树林边上忽然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男子,大约二十岁上下,穿着红衣道袍,肤色略深,眉清目秀,表情严肃。 另一个则再眼熟不过了,虽然身上披了一件红色道袍,发型也简单改换,但是五官相貌却正是刚才飞上云端的那名求医妇人无疑,只是怀里并没有孩子。 “那不是刚才的婆娘吗?” 跪在讲坛之下的百姓们忽然惊恐起来,搞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冰凝冷声说道:“所谓斩妖治病,送人飞升,皆是障眼法。现在就让我来揭开这一切所有的真相!” 第九章 公子,该你了! “大家是否还记得婴孩飞悬起来时,襁褓松松垮垮的? 原因很简单,垂下来的襁褓是用来遮挡女人手中托举孩子的细铁棍。 只要角度得当,细棍就能完全隐去身形,显得那孩子就似悬空一般。 孩子身上冒出的妖气烟雾,是藏在襁褓里的机关,及时触动,就能产生烟雾,比如这样。” 冰凝从袖中取出一根带着引线的小竹筒。 用火折子快速点燃,引信呲啦一声燃尽,从小竹筒顿时喷出黑色的烟柱,与婴孩包裹里飞出的烟柱一模一样。 “这竹筒里装了马牙硝、碱面、磷粉、和黑蜡粉末,引燃就能放出腾腾烟雾。 想要黄烟,就放黄色蜡粉,绿的就放绿色,应有尽有。” 农户们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从来没看过这么神奇的东西。 冰凝扔掉燃烧殆尽的竹筒,继续说道: “至于那条被斩的蛇妖,原本就藏在法剑信徒袖子里。 如此,不仅能空手变蛇,还能空盆变蛇,都是江湖里玩烂的唬人把戏。 他先是放出黑烟扰乱别人视线,后扔出一条草蛇横空斩断,斩杀蛇妖的假象便塑造成功。 最后黄烟弥漫,大家被烟呛得不行,都在闭眼捂口鼻,给了这妇人趁机溜走的机会。 这妇人与巨莲教根本就是同伙,她的手肘也应该刺有巨莲教莲花印的纹身。 烟雾里,孩子被她裹进衣服夹层,从旁边同伙那里接过早就准备好的红色道袍,快步撤出人群。 直等到跑进一旁的小树林,赶紧披上红袍,改变头饰。 我想后面她大概还会从袖子里拿出什么帽子、假胡子的,将自己面貌彻底改变。 以便重新混进红衣队伍里彻底隐藏身形。 至于天上飞行的人影,更是再简单不过。 远处的同伙依据信号及时放起人形风筝,就能轻松完成。” 像是要验证冰凝的话,辖制住女人的年轻人用力一扯女人披在身上的道袍,立时有不少东西哗啦啦滚跌至地。 大家探头一看,正是几块假胡子、帽子,还有其他一些易容换装的道具。 那女人捂着脸拼命要逃,可年轻男子死死抓住她的脖领,不容她挣脱分毫。 这下,在场所有人都彻地被镇住了。 法剑信徒的脸色由白急速转青,目光也由愤怒变成了怨毒,“来人哪!给我把这妖言惑众的骗子打下来!” “住手!”红衣教主的脸色虽然也很难看,但听到信徒如此,立刻挥手打断了他。 他盯着冰凝硬生生的将自己阴沉的表情转换成宽厚的慈祥,“这位道友,方才本座说你是吴桥之女,并非说你是江湖骗子。 吴桥除了杂技,也有一脉道法呢。 虽远不及我们巨莲教,也能趁我们不备时,破坏巨莲道法。 这女子分明已被我运上云端,却生生被你劫回。 破了本座道法仙术,还用你的邪法改变了她的衣着,栽赃进许多东西,现印上我巨莲法印。 毁了她回家救人的念想不说,更要污她清白,实在作孽甚重。 本座劝道友你还是及时收手的好。” 像是受到了这番话的暗示,被抓住的女人立刻朝着众人哭嚎起来, “天杀的,原来是这个恶人把俺拽了下来啊! 不仅拽俺下来,还抢走了俺的孩子,又给俺披上这么一件骗人的衣服,俺跟你拼了!” 听到这里,百姓们又有些蒙圈了,感觉道理又回到了求医女人和红衣教主这边。 钳制着妇人的年轻男子目光倏地一寒,双手瞬间用力压下,便将那女人死死按在了地面上,“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满口胡言说的就是你!” 他又腾出一只手来,指向刚才的林地大声喊道: “乡亲们!我原来也是巨莲教的信徒,但最近竟然发现他们就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所以我才请来这位白衣高人帮我揭穿他们的骗局! 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求医问药的母亲,怀里的孩子根本就是从别处骗抢来的! 叫人受不了的是,他们早在上场之前就给孩子服了毒药,这样求医时才能出现面目青紫不哭不闹的病态来。 然而比起后面的,这些还不算什么。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黄烟腾起要原地消失时,因为害怕孩子哭闹发出声响而露出破绽,这女人就扥紧孩子脖子上的绳子。 一来方便混乱中抓牢孩子,二来彻底断绝孩子可能发出的哭喊之声。 父老乡亲们呐,求求你们睁开眼睛看一看,这狗屁的巨莲教都是一群怎样丧尽天良的凶徒啊!” 年轻男子又扯开妇人腹部绑带,从里面掉出一个包裹,骨碌碌滚落在地,襁褓散开一片,露出里面婴孩青紫的尸身。 围观群众脸都绿了,前面一排离得近些的只吓得摔倒了好几个,女人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哭,场面一时间濒临崩溃。 斗笠下,冰凝的眸色暗了几暗。 单手一挥,甩出一根白绸,倏然飞至那小婴孩近前,迅速缠起又迅速抽回,用力拉进怀里,小心捧托着为那可怜的孩子覆上最后的白纱。 她缓缓抬头,声音微颤,“我只恨自己对你们竟然还心存幻想,不曾预见你们出手如此狠毒。 这样一条鲜活的小生命,何其无辜又何其可怜?口口声声说要拯救天下苍生,” 冰凝语声愈发凄厉,“对弱小婴孩都能残忍屠戮,这世上最该除掉的就是你们这样的恶魔禽兽!” 群众们看着冰凝捧托在手上的婴孩尸身,听着她悲切的控诉,对红衣教主一干人等顿时又恨又怒。 一些妇女老人甚至在默默的抹眼泪。 几个胆大的农夫本就最见不得拐骗孩子的,撸起胳膊冲向前就要去揍那个女人。 可没等他们冲到面前,求医妇人突然双眼暴突,喷了一大口鲜血,紧接着痛苦倒地。 高处的冰凝看得清楚,那女人是后心中刀当场而亡,杀死她的那把刀来自后面树林一个红色的人影。 那应该是要来接应求医女人的帮手,如今却成了了结她性命的凶手。 其实站在他们的角度,暗器刺向钳制妇人的西窗烛反而会更容易一些。 但是他们却毫不犹豫的选择击杀自己的同伴,理由只会有一个,那就是嫁祸西窗烛,从而在百姓面前挽回丢失的脸面。 几个农夫都被女人的惨状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后撤了几步,再不敢轻举妄动。 红衣教主瞪圆了眼睛,趁机指着冰凝愤怒骂吓, “恶毒杀材!本座念你们也是修道之人,方才一直留着脸面,不成想你们竟如此狠毒! 破了本座的法术,抢抓下这对母子不说,如今因要诬陷于我,还用这般残忍的手段戕害婴孩,杀其母亲! 便是十八层地狱,九世轮回畜生界都抵消不了你们的恶业!” 冰凝冷笑一声,“婴孩早就中了慢性毒药,请来衙门仵作一验便知。 至于到底是谁杀了婴孩,铁证更是明摆着的,勒毙婴孩的人,手上必定也会存有勒痕。 只要检查下那女人和红衣信徒的双手,真相自然大白。 刚才这名接发你们的信徒双手都在钳制着那女人,大家都看得真切。 他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杀害女人。 我想方才冲在前面的几名兄弟应该都有感觉到从后面林地方向闪过一道寒光。 在下由于站得高,看得更是清楚,分明有另一名红衣信徒隐藏在树林里朝着那女人下了黑手!” 西窗烛将那女人尸体往前一放,后心处的匕首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几名农户左看看又看看,互相印证着自己的确看到了那道寒光。 眼看局势再一次全部倒向了冰凝这一边,红衣教主忽然仰头大笑起来,“这一切明明就是你用邪魔道法幻化而成,全部都是假的!” 说着他目光倏地一凛,指着红衣西窗烛,瞪向冰凝的目光异常凶恶, “小丫头,本座且来问你! 此人虽然穿着红袍,却并不是我教派中人。 方才他却说入教日久,他可能说出我教日日念诵的功课? 我巨莲教来此地已有数日,周围百姓都能看到本教早晚两次低声颂法,这假冒者可能当众念出一二?” 冰凝脚下的月照城心下一凉,人证物证都摆在了面前,竟然还能被这红衣教主诡辩出来一处纰漏,这人无论是心智还是能力都十分强悍,其背景绝会不简单。 冰凝根本不给众人质疑西窗烛的机会,厉声质问,“还说什么道法! 如果你真会道法,在我刚出现之时怎么不一拂尘将我送上天? 你此时这么恨我,怎么不将我送上天? 说到底,你们玩弄的不过都是骗人的把戏。 摆在明面上这么多的证据不看,当官府衙门是吃干饭的吗? 还是真的以为你们干坏事不会留下痕迹? 方才为了施展所谓的斩蛇之术,法剑信徒的袖子里现在还留有着活蛇蜷缩过的痕迹吧? 官府的人马上就来,诸位就且在这等一下,等着官府来收验这所有的人证物证!” 一听到官兵即将感到,红衣信徒们一时间都慌了神,红衣教主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 冰凝趁势追击,语声越发的咄咄逼人,“小女子这就给诸位父老乡亲看看这红衣教主突然从天而降,地下随之升起莲台的真相!” 众人又是一惊。 冰凝快速的点了下脚尖,急急命令道:“公子,该你了!”从袖中顺出一个纸包抛给月照城,一个翻身跃到了地上。 月照城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接住了纸包。 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要关头,一定不能给巨莲教反应的时间。 他脚尖点地,瞬间腾空,踩着一众打手的脑袋肩膀奔袭向前。 在一片惊呼尖叫声中,带着斗笠的月照城宛如一只展翅的黑鹰,风一般从众人头顶掠过,奔着前方高台急速飞来。 红衣教主脸上再无半点良善之色,瞪红了眼睛迸出着凶恶而狰狞的光,红色大袖猛地一挥,狂怒大吼, “将此贼就地击杀!” 第十章 如有来世,愿你能平安长大 台上的十二名红衣信徒迅速集结,组成了一道人墙,将红衣教主护在了身后。 眼见月照城就要冲到面前,他们齐刷刷扔了手中法器,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刀全力迎敌。 周围百姓看到这番吓人情景哗啦一下四散而开,胆小的直接跑回了家; 胆大的有的躲到下面的田地里; 还有一些躲进旁边的树林里,总之远远的离开刀剑纷争之地就对了。 月照城的速度却更快了,将早就攥在手心里药粉猛地像那十二人一甩,无比精准的呼进了他们正瞪得溜圆的眼睛里。 “石灰!”那些人痛苦的捂住眼睛哀嚎一片。 不远处的冰凝一面躲避着打手们的进攻,一面冷眼望着高台上的情景。 月照城的功夫果然了得,给他的生石灰一点没糟践,甩进了每一个人的眼中。 那一边的月照城轻而易举的闯过了人墙,终于来到了红衣教主近前。 眼见着黑衣蒙面男俨然有万夫不挡之勇,红衣教主脸上终于显出些许慌乱之色。 但他并没有退却,手中拂尘猛地甩起,意图用纷乱的白马尾毛遮住他的脸,好叫另一手的短剑可以毫无阻碍的捅进他的腹中。 可就在红衣教主的短剑即将触到月照城衣衫时,一只飞腿却更快的踢到他下腹。 原来他的心思早已被月照城看破。 一腿之后,红衣教主手臂被拽脱了关节; 又是一腿,他的脖颈被大力击打; 月照城足足踢了红衣教主三个来回,直到把他踢跪在地,彻底丧失抵抗力,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紧接着月照城抽出缠在腰间的牛筋绳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红衣教主缠了一个结结实实。 之后将他往旁边一踢,月照城便来到了莲座近前。 上下打量一遍后,很快在蓝色莲瓣的底下找到了一个类似叉棍的机关,上面还有一点脚踩过的痕迹。 试探性的抬脚踩了下,七色莲台竟然奇迹般的降落了下去。 原来这根本是一件可以压缩折叠的机械莲台! 月照城又在旁边找到了一块灰色的土布,覆在变得扁平的莲台上后,那座莲台瞬间消失。 “还请乡亲们看一看, 这就是所谓的天降法师! 所谓凭空出现的莲台!” 躲在四处角落里的农户们看到这一情景,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被人从头骗到了尾,再看看惨死的小婴孩,对巨莲教的憎恶更加强烈。 另一边,冰凝与十几个打手的缠斗仍在继续。 由于一只手抱着着婴孩的尸体,冰凝一直都在防守闪躲。 打手还以为他们高估了冰凝,多少松懈一些。 听到后面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觉纷纷回头查看。 却见红衣教主被人擒住,莲台诡计也被人识破。 他们立时慌了,纷纷扔了手中武器,扒下身上红袍就要逃跑。 冰凝眼中寒光一闪。 做下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谁也别想从她眼皮子底下逃走。 从腰间取下一块弯月形银色回旋镖,望空一掷,骤然化作一道迫人的寒光,瞄着贼人后颈迅即而去。 贼人们只觉得脖颈一阵阴风扫过,眼前忽然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寒光忽闪,倏忽而返,重又回到冰凝手中。 如此几个来回,十几个贼人无一人逃脱,尽被打倒。 “乡亲们,这伙子贼人拐卖婴孩,骗人钱财,哄人入教给他们当替死鬼,丧尽天良! 人神共愤,人人得以诛之! 官府已下海捕文书,捉住一贼赏银百两!”冰凝环视着隐藏在角落里的百姓,高声说道。 之前几个胆大的农户又相互看了一眼。 他们对拐卖婴孩本就深恶痛绝,如今又有百两银子加持,肝胆顿时升起一股豪气。 “走!干他娘的这群黑心贼!” “走!把这群猪狗捆起来送衙门去!” 一群举着棍棒锄头的农夫呼啦抄的蜂拥而上,把地上贼人和高台上的法器信徒全都绑了。 其余百姓见状也试探的望前面走了走。 冰凝径自走向高台,走到机关莲台近前,将其重新升起,把裹了白纱的婴孩放在莲花正中。 她声音低弱暗哑,动作轻柔,“没能救下你,是冰凝无能。如有来世,愿你平安长大。” 最后帮婴孩盖好白纱,她倏然转身,奔着月照城直直走来。 月照城静静的望着冰凝,目光里仍有质疑。 虽然大局已定,但距离完成下达给岭北泉的任务是在相差甚远。 冰凝微微点头示意,明白他的意思。 事情并没有结束,甚至才刚刚开始。 被捆成粽子一般的红衣教主看着凄惨的败局,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笑,那些胆小的百姓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第十一章 仙人斗法 冰凝冷目而视,“死到临头,还在虚张声势,真是可笑。” 被困成“粽”子的红衣教主摇晃着身子挣扎着站起来。 甩了甩凌乱的头发,恶狠狠地环视着台下众人,最后落在冰凝身上,目光化成两道利箭,恨不能将她当场洞穿,射出几个血窟窿。 “我笑你们手法卑劣,笑你们颠倒是非黑白。凭着会些法术,就在此欺压良善。 我巨莲教早在官家接到天书谕旨之前就存在于世,独门莲花法印一直传承至今。 不久前,官家于皇宫受天书祥瑞,大赦天下,公布上天旨意。 上面赫然印着天书莲花纹印,更与我教莲花印丝毫不差。 只这一条,就足以说明我巨莲教为天授正教,救济百姓,度化苍生! 事情还远远不止于此,除了天书祥瑞一样,又有白莲巨猿祥瑞。 巨猿之所以被称为白莲,就是因为那巨莲头上也有相同的一枚莲印!” “呵呵”冰凝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巨猿祥瑞又有几人真的看过? 况且额顶一撮白毛,只大致是个莲花,形状模棱两可,如何能精细比对? 至于天书祥瑞,你也说官家只是公布了上天旨意,并没有把那天书下发给我等凡人传阅。 随便一个沾了点边的莲花印都要来认亲凑热闹,真是天大的笑话!” 眼见红衣教主次次出招都能被那白衣女子完美化解,刚刚又忐忑起来的农户们这才算彻地踏实下来。” 被冰凝犀利拆穿后,红莲教主脸上忽然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 “正所谓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被缚着双手,缓缓向后移步,瞪着目光豺狼一般凶狠阴鸷,“本座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巨莲教!” 说着他单脚狠狠一跺地面,周身顿时散发出大片浓烈的黄烟。 紧接着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 众人皆是一惊,惊恐抬头,却见远处大片大片的飞鸟呼啦啦飞出树林。 一如乌云出岫,席卷半边天,又似浓烟滚滚,遮天蔽日好不壮观。 再看台上,黄烟已然褪尽,红衣教主身上束缚神奇的脱散落地。 月照城眉头一皱。 他用的是最好的牛筋绳,弹力极佳,力道极大。 将红衣教主双臂与五指都绑死了,即便他手里有刀都无从施展。 瞬间脱散,定有外人协助。 只见红衣教主双手捏攥法势,闭目高声念诵: “元无一切,混沌虚空。 混元立世,地水大风!” 语声浑厚,余音阔远,精准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念至最后一字时,他猛地抬头,双目圆睁,双手瞬间挥动,在空中划了一个正圆,“巨猿出,百厄除!” 只见方才惊出飞鸟的地方忽悠悠站起一个巨大的身影,黑乎乎的一片,竟有四、五层楼般高。 人们吃惊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怪物脊背佝偻,双臂颀长过膝,浑身长者深褐色的长毛,唯独额上一片莲花形白纹,身后拖着一条沉重的长尾巴。 正睁着一对黑洞洞的大眼睛俯视着众人。 真的是只巨猿! 这下不光广场里的人群被吓得脸色惨白,七魂飞了三魄。 就连周围城镇庄那些或在料理饭食,或在家务劳作的百姓们都被这一奇景吓得惊在了原地不能动弹。 月照城站在原地盯着那只巨猿,与记忆中的形象仔细对比。 从巨猿身形、到面容细节再到额上白莲,都与向他投掷谶语巨石的那只一般无二。 对于这次的案子来说,在百姓面前揭露巨莲教的真面目,只是冰山一角。 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情,实际上巨莲教的出现早于巨猿现世,而巨猿第一次现世又早于天书祥瑞。 这一关系链的确认,足以说明,天书现世的背后,隐藏着一股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可怕力量。 天书最晚现世,却出现在守卫森严的左承天门。 天书的真相其实是皇帝联合亲近大臣与天师自导自演的一出给天下人看的戏。 那么,这场大戏,究竟是谁帮助皇帝策划的? 他为什么要特别在天书上加上巨莲印? 案子查到巨猿这里,才算是刚刚开始。 高台上的冰凝遥望着巨猿,唇角微勾。 现在来得正好,只怕你不来! 她昂首阔步走到前面,高声说道,“如此粗劣的玩偶模型也好意思拿出手!某家就叫你们这些骗子开开眼,看看什么才是天降祥瑞!” 第十二章,他们是真正的神仙 说完冰凝摆手向身后一扫,不知从哪里竟捞出一把弓箭。 箭搭弦上,仰面朝天,飕地一声,弓如满月圆开,箭似流星入天,划过天际炸开一片火红的焰火! 紧接着在巨猿对面的树林里轰隆隆一片战鼓响,震天彻底好似山洪滚滚而下。 人们循着声音扭过头去,另一个巨大的金色身影从林木缓缓站起,宛如忽降的一座高山,赫然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这一只通体毛发都是明灿的金黄色,体型虽然更加巨大。 四肢灵活度和动作姿态却丝毫不见蠢笨,反而更加灵活。 站起来后,甚至还抬手拂了拂前翘的鼻头。 眼球转了一圈,环视着脚下渺小的生物们,目光冷峻,凛然威赫,一派神圣不可侵犯的天神模样。 对比之下,刚才的巨猿粗糙木讷的就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见此情景,红衣教主脸上得意之色尽皆消散,他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疯魔了一般的喃喃自语道:“不,这不可能,这世上怎么真有巨猿,难道真有神仙?” 站在近前原本想要把他也擒住领赏的农户听到这句,立时朝着冰凝的巨猿跪拜下去。 颤颤巍巍的小声祈祷,“天神保佑,天神保佑……” 领头羊的群羊效应再度发力,场上所有的人,甚至连那些受了伤的巨莲信徒,都朝着金色巨猿跪拜求饶,以恕他们欺诈伪作之罪。 就在此时,金色巨猿终于看到了对面的皮偶假货,顿时大怒。 长长的双臂愤怒的击打前胸,咚咚的声响发出一波更比一波巨大的音浪。 除月照城与冰凝外的所有人都恐惧的捂住耳朵,畏怯的抱住了头。 冰凝双手一挥,手中弓箭倏然变成了一柄金身长剑,指天大喊:“巨猿出,百鬼除!” 话音未落,从金色巨猿脚下又腾出一条青色巨蟒,身子约有三尺粗细,长逾数丈,攀着金猿的身子蛇形而上,转进它巨大的手掌之中。 金猿捏住巨蟒的头部,朝着对面灰猿的身子直直掷去! “天哪!” 人群眼看着那条巨蟒从头顶呼啸飞过,似狂风大作,吹得人们几乎打了个趔趄。 又有浓烈腥臭气息扑面袭来,顿时颠倒一大片。 随着一声惊天彻地的声响,箭一般被掷出的巨蟒瞬间射进灰色巨猿身体,穿了一个透心凉。 巨蟒与灰猿一同轰然落地,犹不解恨一般,凶狠的扭动甩着尾巴,转眼间就把灰猿撕成几块碎片,甩得到处都是。 其中一块正掉在广场这边几个农户近前。 他们起初被吓得四下逃散,等到发现没有危险时,才又试探着超前看了看。 原来那灰猿碎片上根本没有任何血肉,只不过是由无数动物皮毛、肠衣拼接而成外壳。 看到灰猿如此不堪一击,金色巨猿挥动着双臂仰天长啸。其声尖锐洪亮,好似半天打了个霹雳,震得天地都为之颤抖。 随着这一声长啸,远远近近,所有高山林地都回应起了长短不同的猿猴尖叫,此起彼伏,幽深辽远,气势磅礴,带着一种大自然特有的深沉与神秘,震撼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灵魂。 金色巨猿忽然举起双臂,做出朝天拥抱之势,还没等到人们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巨猿脚下忽然腾出大片白烟,将巨猿身形尽皆笼罩其中。 那么大的烟雾,就像是起了山火,不论飞鸟还是走兽,都被起惊动。 冰凝手中长剑猛地一晃,奇迹般的凭空消失。 再看那只金色巨猿,仿佛也完全融在了白烟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们望着巨猿消失的地方,兀自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回神。 还是那几个胆大的最先清醒过来,急急向高台上望去,台上早已空空荡荡,不然半个人影。 不论是用白纱遮着脸的白衣女子,还是一个人干掉十几个红衣信徒的黑衣斗笠男,就连那一败涂地的红衣教主此时都不见了身影。 农户们一时无措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哥,这些穿红衣服的,咱们还要不要往官府里送呐?”一个农户望着同伴无措的问道,“俺踅摸着刚才一对男女怕不是地府的黑白无常,来收那什么狗屁鳖孙教主的?” 被叫做李哥的农户看了眼地上和高台上那些被擒住的红衣信徒,摇摇头,“俺看他们可不像黑白无常,你们瞅见那大金猿猴吗? 那就是看不过这帮骗子假冒它老人家的神迹,才专门现世出来打假的! 黑白无常呢,应该是请不动这天上金猴神的。 再说了,人家黑白无常都是男的,不应该有女的。 照俺看呐,他们肯定是天上的仙人来帮咱们老百姓除祸害的。” 旁边人听了都觉得有道理,纷纷点头应和,“对,还是李大哥有见识,白衣女娃连脸都没露,肯定就是那天上的大罗金仙了。” “可不是,要不说咱们肉体凡胎的老百姓别瞎说神仙的坏话,别瞎整那些个装神弄鬼的混蛋事,天上的神仙都看着呢!” 李姓农户又看了眼莲台上婴孩儿和树林边求医女人惨死的尸体,瞪着眼睛,咬牙狠狠跺了下脚,“说啥也不能跑了这帮子滥污匹夫,走!” 就在农户们上前把那些红衣信徒七手八脚的捆绑了要拉走时,从山上小路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农户们闻声抬头,却见一队身着官差制服的骑兵正朝着他们纵队疾驰而来。 打头的几个官爷身着白甲红袖的锦衣武官服,身背弓箭,腰挎宝刀。一个个傲然端坐于马上,白甲银亮,烁烁闪光,威猛高大,面容凝肃,目光威严,俨然天兵天将下凡一般。 第十三章 你收买我手下的花招挺多嘛 农户们下意识的缩起脖子,畏怯的往后退了几步。 只有那李姓农户敢伸长脖子往后面探了一眼。 在白甲武官后,终于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分别是当地县衙和几个捕快。 “县老爷也来了!”李姓农户给大家提醒了一句,赶紧低下头,放下棍棒垂手站立。 其他人也照葫芦画瓢的有样学样。 却没有人发现在半山腰上的树林里,有两双眼睛正凝望着他们。 那二人正是刚刚平地消失的白衣冰凝与黑衣月照城。 月照城摘了斗笠,解下蒙面布。冰凝也除了白纱帽,只留着蒙眼纱缎。 二人并排而立,月照城沉声说道:“这么快你就把小青收伏了?” 按常理来说,没有月照城的允许,青山无定是无权派遣皇城司逻卒的。 冰凝轻笑一声,“在下飞鹰传书,不是求援,只是告诉小青大人,公子就在此地,需要他从皇城司多带些逻卒接应。” 月照城皱了下眉,随即释然而笑,“方才那么大的动静,本地县衙也一定会被惊动,刚好能与来寻我的小青撞在一起。 小青的令牌可以从县衙调动捕头查案。 又有听你指派的翁非飞前来指导,这一队人马,怕是被你分成了三份吧。” 冰凝略略欠身,“的确分成了三份人马。 翁司探引领此间县令与小青来抓捕广场的巨莲教教众; 第二队人马则被指派去与布置完金猿道具的詹司探一同抓捕制作灰色巨猿的邪教教徒; 第三队将会按照翁司探给的地址去端巨莲教老巢。” 月照城点了点头,“怪不得没在逻卒里看到他,想来是被小青那孩子派去‘老巢’了。” 冰凝眸色微动。 看来在翁非飞、詹千顷之外,治泉司里还有一位实力超群的逻卒。 说话间,从林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哨响。 月照城微微侧眸,唇角微勾,“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冰凝皱了下眉,但还是拿出哨子,回了一声哨响。 月照城说道,“小青此来也没什么可禀报,多半是看中了你的解密环节。” 冰凝眉心微皱。 月照城好脾气的解释了一句, “冰云牺牲后,佟老大人担心治泉司从此无人可用,便从培养的一众天才少年里拔擢了小青出来,想着细细调教,以堪后用。 看在佟老大人的面子上,辛苦你多多栽培他。” 听到冰云的名字,冰凝手中拳头紧攥,周身血液里都淌着痛。 面上依旧平静无澜,“冰凝知晓。” 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身影便风一般的从树林里跑出,几步蹦到月照城面前, “月大人!属下连同翁司探、詹司探将所有邪教成员尽数抓获。” 月照城点点头,“知道了,你下去继续帮忙吧。” “啊?”青山无定还没站稳,险些打了个趔趄,扶着官帽嘟起了嘴,抬眼不甘心的瞥望着冰凝,“那个什么,月大人……” 月照城微微一笑,“想学本事,就要看冰泉主的眼色。” 青山无定咬着嘴唇恶狠狠的看着冰凝,鼻子紧紧皱在一起,从齿缝里狠狠挤出几个字,“冰泉主,还请您宽容则个!” 冰凝心中一片了然。 月照城看上去宽厚又绅士,实际最阴险。 表面上是礼敬她,实际上是加剧青山无定对她的厌恶与抗拒。 他约是在报复刚才的“踩头之仇”。 她略略颔首,“联络官客气了。” 月照城转而望向山下,那些帮衬着抓捕犯人的农户正在跟官差们交接。 青山无定顺着他的目光,好奇探前查看,“对了,大人,方才我在下面听那些农户说,抓住一个人就有一百两银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月照城目光幽幽,“这是冰泉主应下的。” 青山无定一脸愤怒,“官府并无悬赏公文,这每人一百两的赏金,冰泉主你要如何料理?” “这本就在一万两佣金的计划用途之中,”冰凝淡然一笑,“之前在下向公子借了两位能人,布置巨形机关后,其中一个便会来此地汇合,带着冰凝准备好的银子,事后好与这些农夫一一发放。” 青山无定:“怪不得此间知县正要训斥他们,却被翁探司拦住,说后面有人会处理。” 至此他也知道了冰凝说的那位能人是谁。 他与皇城司逻卒刚进庄子,就遇到了前来汇合的神行金猿,翁非飞。 想到这里,青山无定忍不住的吐槽道:“平常那翁非飞尖嘴猴腮总是一副苦瓜脸。 今天罕见的满面红光,腰背也挺直了,眼睛也睁得滴溜圆! 哼,我带人来寻大人时,老远的就看见灰猿、金猿之争。 想来那厮帮衬着搭建了金猿的幻术,又暗合了自己的诨名,日后蹭上金色神猿的名头,他的金猿绰号便要更响亮了,不知道怎么得意才好了呢!” 月照城定睛观看,别的皇城司逻卒不是在勘察现场,搜集证物,就是在处理嫌犯准备押送回衙。只有翁非飞一个人拿着笔与文册一一记录那些农户的信息。 看着翁非飞挥舞着瘦长的双臂忙上忙下的样子,便知冰凝这金色巨猿的形象,定然是针对翁非飞的性格故意设计的。 此番手段,实在老辣。 他不觉轻笑了一声,“你收买我手下的花样,还真是多呢。” 听到这话,青山无定这才意识到翁非飞得意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层深厚的心机谋断。 他侧眼瞥着冰凝,不由得离远了半步。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他可一定不能跟傻狍子翁非飞似的,被人卖了还不自知的给她数钱呢! “并非收买,”冰凝目色淡然,“只是把同僚当作鲜活的人来交往,而非工具。” 青山无定翻了个白眼。 说的道貌岸然,其实就是虚伪! “你如何查到白莲巨猿会在此地出现?”月照城目色一凛,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冰凝没有回答,而是侧过头,朝着树林深处打了个呼哨。 第十四章 传说中的天才,冰云 月照城顺着她的视线遥遥望去,一团白色影子恍然出现在林地间一块巨石上,昂首朝天发出了一声狼啸。 正是冰凝豢养的小白狼,白君。 冰凝朝着白君点了点头。 小白狼像是看懂了一般,朝着冰凝伸了下脖子,一转身跃下巨石,再度隐没于深绿的林木之中。 冰凝解释道:“巨猿也好,巨人也罢,都是人为作假的产物。 如果只是别人看见,冰凝还会怀疑对方使用了能迷乱人神智的药粉,配合简单的布景制作出来的幻象。 但是月大人带着一众皇城司探也亲眼目睹过,这个可能就能被排除掉了。 因为月大人见过太多泉人手段,迷药幻术等小伎俩,一定瞒不过大人。 如此,便只有一种可能,真的做出一件巨大的怪物来糊弄人。” 青山无定点点头,“这个的确,迷药幻术什么的花招,月大人见过太多,也是最擅长破的!” 冰凝眉梢微动,面上却不加任何评论,继续:“要做出这么大的怪物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做出一件巨大的皮囊,摆在远处树林里恍恍惚惚的吓人,叫人轻易不能分辨真假。” 月照城眉头微皱,“这么大的皮囊,全被气吹满,需要的鼓风器械一定不简单。” 冰凝点点头。 能平替未来电动鼓风机的技术,在古代实现,对于她这个现代顶级魔术师来说,并不困难。只是对于其他古代人来说,难度堪比登天。 虽然对方的技术比起她的仍然落后太多。但能够制造出来已经大超她的预料。 收回思绪,她继续分析道,“的确很不简单,但对于超一流的能工巧匠来说,也是能实现的。 只要能够实现埋伏在树林里,之后用这特制的机子快速往里面充气,巨物就会突然出现。 需要消失时,同时打开几个阀门放气即可。再配合障眼的黄烟,就能创造出巨兽出没的壮观场景来。” 月照城目色微冷,“岭南泉的诡计又精进了。” 冰凝点点头,“不是一般的精进,这个诡计说起来简单,操作起来难度却很大。 比如皮囊的材料,普通的皮子也是不行的,尤其是在一些关键的部位,要够薄够软够有弹力,更要足够的密封性。 冰凝做过很多实验,只有动物肠衣能够胜任。 再比如充气机械的速度与力量,不仅需要复杂的材料,更要有精细的设计。 如今的岭南泉,背后一定添了个厉害非常的新人物。” “能将岭北泉一战全灭,”月照城的目色越来越冰寒,“怕就是此人杰作。手段如此高明的岭南泉泉人,也算前所未有。” 月照城突然间提起此事,只叫冰凝额上青筋绷直欲裂。 在那场遭遇中,岭北泉罕见的全员出动,除了身为泉主的哥哥冰云,还有岭北泉最传奇的八位好汉,人称八大金刚。 只通过八大金刚的尸身,就能想见到那一夜战况的惨烈程度。 哥哥更是被烧成了一具焦尸,那一幕惨烈的记忆早已深深的刻进了她的骨髓里。 冰云并不是一般的亲人,是她两世的孪生哥哥。 养她大,护她长,与她一同穿越,没有哥哥,就不会有她,不论前世今生。 这笔血债,她定要十倍、百倍的报偿! 像是感知到冰凝周身散发出来的强烈杀气,月照城眸色暗了暗,“冰云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年轻人。 他的折损,不仅是皇城司的损失,更是整个照宋的损失。 他们的血债,皇城司一定会料理。” 青山无定的表情也跟着沉肃起来。 他虽然没有见过冰云真人,只从治泉司诸多文档里,也能领略到其人超凡脱俗的不世风采。 可是任凭他把那些档案文册看破看穿,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支传奇的不败队伍,会死得那般蹊跷。 莫说冰云还带着岭北泉最顶尖的八个手下,就是他一个人出阵,也应该能全身而退的。 对着那卷宗,他想得头都要炸了都想不明白。 “多谢大人,兄长之仇,冰凝不计代价也要报偿。”比起青山无定的沉重,冰凝更早一步恢复了清冷的状态。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缝制的皮料,随手交给青山无定,“说回到灰猿案里,既然猜出他们所用材料中会有动物皮毛与肠衣,下一步就好办了。” 月照城轻轻点头。 冰凝的坚强理智与隐忍,实在远超她这个年龄该有的水平。 他看着那块皮料,接过话茬继续分析道:“肠衣皮料有着致命的缺陷,就是气味。 只要叫你的狼‘白君’钻进皇家猎场,嗅到气味,便能顺腾摸瓜找出巨猿道具藏身所在。 找到了巨猿,也就找到了装神弄鬼的人。” 青山无定高高举起皮料,一面透着阳光端详着,一面喃喃自语般的说道,“月大人最初之所以要命冰泉主换上红嫁衣,是因为得到了一个线报,最近林安城周围有几名少女莫名失踪。 失踪的情况还惊人的一样,都曾去过东山的庙宇进香; 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且明明都是未嫁人的姑娘,却都提前穿上了红嫁衣,于半夜走出家门,从此不见踪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联想到巨莲教一众信徒总是穿红色道袍,月大人便猜测这两者恐怕会有什么关系。 于是月人便提前盯上了城外一户人家的美丽女儿。 在大人的授意下,她特别去过那家寺庙。结果女孩竟然真的收到了一封没有文字的空白信。 因为对手很可能是岭南泉的人物,月大人就想让冰泉主替换掉那名女子,一旦诡异情况开始,就换上红嫁衣前去一探究竟。 如今看来,冰泉主只用一条小白狼,就摸进了敌人的大本营,反而更捷径一些。” 说完这句话,青山无定不自觉的咬了下舌头。 他惊恐的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把冰凝捧到了比月大人还要高的位置。 这下子可麻烦了。 他恼羞成怒的狠狠一跺脚,生硬的往回找补了一句,“不过红嫁衣事件,未必与巨莲教有关。查到巨莲教并不难,但如果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就不能查到那些少女失踪的真相了。如此看来,还是月大人更厉害一点!” “狗屁不通!”月照城抬手勺了青山无定的头一下,笑骂道:“小屁孩子,年纪不大,也学会溜须拍马了?” “月大人就是最厉害的!”青山无定抱着后脑勺,眼泪含眼圈,“小青——啊呸!” 他用力的啐了几口,险些就要接受这个恶心的名字,真恶心,啊呸呸呸! 呸痛快后,又继续说道,“无定才不是拍马屁,无定就是这么认为的!” 月照城无奈的摇摇头,“都男子汉了,还要掉眼泪吗?” “才没有!”青山无定使劲睁大眼睛,把眼泪生生的往里咽。 月照城笑了笑,不再逗他,转向冰凝继续说道:“找到了巨猿的老巢,你便派了名为西窗烛的车夫混了进去,打探消息,对么?” 冰凝点点头,“正是月大人之前要处死的那名车夫。” 月照城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既然立了功,治泉司如今也安全换了地方,便给你个面子,赦了他前次窥探机密之罪。” 冰凝冷面应对,半个谢字也没说。 月照城并不在意,耸了耸肩,看回山下继续分析道,“因为得到了一手的探报,你才敢现身激怒红衣教主。你很清楚,不把他打到绝境,他是不会放出巨猿的。” 冰凝轻轻点头,仍旧没有说话。 青山无定还没从红嫁衣少女失踪案子里完全走出来。转眼就忘了刚才的拍马屁之耻,挥舞着手中皮料,看向冰凝急急的追问了一句,“西窗烛可曾看到那些红嫁衣少女?” 第十五章 不会是采花贼吧? 冰凝摇摇头,“并未。” 青山无定:“那可曾有她们的消息,拐走她们的人,到底是不是巨莲教的?” 冰凝:“的确是巨莲教所为。” 青山无定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难不成把她们都奸杀了?以前的岭南泉也有过这种采花贼,手段残忍,简直就是畜生。” 对于青山无定超强的想象力,冰凝也是觉得有些无奈,“应该不会。” “那到底会是怎样?”青山无定都快要被冰凝谜语人式的发言给逼疯了。 月照城像是看出冰凝此时所想,又拍了拍青山无定的脑袋,“无定,要做大事,第一样,就是要沉得住气。饭要一口口吃,案子要一件件破,现在讲的是灰猿案的细节,暂且把那红嫁衣少女案放一放。既然都是巨莲教所为,后面真相自然会浮现出来。 青山无定瘪了瘪嘴,十分勉强的同意了,“好吧,都听月大人的。” 月照城笑了笑,从青山无定手里拿过那块皮料。 果然又轻又软,逆着阳光还能透过光线来:“皮料不透光,肠衣虽能透,一旦干燥起来,就会变硬变脆。 要做到这个地步,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青山无定对冰凝眨巴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怎么处理的?也教给小青好不好?” 冰凝掩唇一笑,“泉人的技术,冰凝不会藏私。这是赛东桥巴山雨老前辈的绝学,莫说诸位,便是冰凝也无法知道细节。” 青山无定不依不饶,“老前辈不也是你们一起的吗?那就是泉人呐。” 月照城按住青山无定的脑袋,止住了他的话,“巴山雨曾是泉人没错,但早已金盆洗手。他的几个徒弟都是官家的御用匠师,不得造次。” “那好吧。”青山无定瘪了瘪嘴,不过又立刻精神起来,“反正翁非飞和詹千顷都过去帮忙了,他们肯定知道些细节,回头问他俩更省事。” 冰凝嘴角弯起一抹微妙的弧度。 巴山雨做道具的本领虽然称得上巧夺天工,但涉及到现代技术的部分,远不如冰凝。 事实上,金色巨猿从充气部分的皮囊,到竹条组成的骨架、关节联动的齿轮带履、充气的鼓风机,全部由出自冰凝的设计。 早在哥哥冰云决定成为岭北泉泉主的那一日起,冰凝就开始制作各种对于古代来说神乎其技的魔术道具部件。 由于很多技术都远超这个时代该有的水平,以免生出意料之外的祸患,所有的制作过程,只有她和西窗烛参与。 这次进入林安城上任岭北泉泉主,她提前召来了岭北泉四代元老巴山雨。 给了一大笔钱,并把那些道具送到他那里,凭他分配安置。 而巴山雨不愧是冰氏家族四代来最忠诚的属下之一。 冰凝给他的钱,并不足以在林安城外买下并改装那么大的一座庄园。 巴山雨应是自己又搭了一倍多的钱置办采买。 回到金色巨猿的机关上,细竹骨架和气囊肌肉,是原本就有的道具,只不过不是猿型,而是人形。 为了将体格变得更像猿猴,巴山雨对部分气囊肌肉进行了改制。 早上他交上来的样品,就是要叫冰凝检查下缝接面是否合格,可会漏气。 只有金毛外套是巴山雨完全独立制作的。 从治泉司借人,是为了搬运和摆放道具。 所以一个需要是个大力士,另一个需要飞毛腿。 由于他们除了帮着缝制了一点金色皮毛和搬运的活计,核心技术一点也碰不到,自然不能把机密透露给治泉司。 所以青山无定那点早就被冰凝看穿的小心思,根本不会有任何得逞的机会。 对于冰凝心中的真实想法,捏着下巴正在苦苦思索的青山无定一点也没有察觉。 “冰泉主,”他两道小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十足认真的继续问道,“为什么你们制作的金色巨猿要比那灰色巨猿鲜活很多?就好似活的一样?” 第十六章 谁是真正的教主 冰凝耐心十足的讲解,“灰猿是假做假时,假亦假。 它是整体充气而成,头部四肢都是一体,好似个鱼鳔大气球。 一开始还能以巨大唬人,一旦活动起来,就显得笨拙了; 金色巨猿则是假做真时,假亦真。 里面用竹制机械做骨架,连眼球都能动。 充气组被分成数块单独附着在骨架上面,最外面还附了一层毛外套。 最重要的金猿手抓的蟒蛇是真蛇,用机关困住,最后引导进金猿手掌里,利用弹射机关发射出去。 有真蟒蛇的对比,气球灰猿便显得更假。 同时有了真蟒蛇的掩护,金猿就显得更真。 表演结束后,金猿身上气球组就会同时被放气。 与此同时,竹制机械也跟着快速折叠,自行散开,就连巨猿的眼球都是可以拆卸折叠的。 因此金色巨猿虽然比灰猿大了小一倍,但消失的速度一点也会慢于它。 处处都棋高一手,整体就能拉开巨大的差距。” 月照城冷笑了一声,“所以你才借了足以一挡十的大力神詹千顷做帮手。” “有了大力神詹千顷的万斤神力相助,搬运拆卸速度比预想的还快一些。”冰凝平静回答,“不过若是我岭北泉八大金刚存之一二,也不会劳动皇城司的人。当然,詹、翁两位好汉实力的确不俗。” “不愧是冰氏一脉,够精彩。”月照城拍手拍了两下掌。 青山无定不觉也跟着鼓起掌来,还忍不住的点头称赞了句,“精彩,相当精彩。” 月照城侧眸望着冰凝,目光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现在该叫你那俊俏的小车夫把红衣教主交出来吧。案犯主谋要交给皇城司,只有皇城司的人才有权讯问。” 冰凝讶异挑眉,“案犯主谋并不在西窗烛手里。” “主谋另有其人?”月照城目光一霎,“难道巨莲教真正的教主,是躲在树林里射冷箭的人?” 冰凝点点头,“‘白君’摸到灰猿的藏身之时,冰凝就派人近距离的探查过,红衣教主只负责每日的诵经功课,实际秘密操作巨猿的另有其人。 看上去红衣教主身份最尊贵,但只是个对外招人的幌子。” 月照城咄咄逼人,“既是教主,自己不动,分派不同手下去做事,也是常事。” 冰凝气势丝毫不弱,“如果是那样,下命令的人,总该是他。事实正相反,下命令的是操控巨猿的人。” 月照城沉默片刻,盯着冰凝忽然阴冷一笑,“你就如此确定?” 冰凝面色越发冷峻,“起初冰凝也不没有十成的把握,毕竟巨莲教组织架构复杂。 但是通过之前查到的一则消息,再加上今天的事,冰凝便将这一条确定了。” 青山无定急急追问,“之前的什么事?” “我的人混进巨莲教后,特别观察过红衣教主。 红衣教主对信徒拐来的那名婴孩很是喜欢。 孩子哭闹,他抱在怀里耐心的哄。叫人专门去熬米粥给婴孩吃食。还亲手给婴孩换了拉尿的围布。 其行其情根本作不了伪,后来更要求别人给那孩子喂哑药。” “那孩子的尸首我看见了!不过几个月的娃娃,”青山无定前面听得还有些动容,听到后来直接气蹦起来了,“就他娘的喂哑药,这么狠心的畜生,怎么说成是对孩子好?” 第十七章 不会被他逃了吧?! 冰凝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月照城。 月照城忍不住的苦笑了一下,又略略叹了口气,才道“因为只有彻底哑掉,才能保住那婴孩的性命。” 青山无定更加疑惑了,“伤害怎么倒成了保护?” 之前的画面一一出现在月照城眼前,叫他目光愈发凝重,“妇人刚登场时,怀里的孩子不能哭,因为被蛇妖附身。 后面蛇妖被杀,再哭出声,就代表蛇妖被驱逐。 但婴孩哪会那般听话,所以扮演他母亲的妇人必然使了非常阴毒的手段。 红衣教主的本意应该是,‘蛇妖’被斩后,即便孩子不哭,也没有太大关系。 毕竟只要叫那些庄户老百姓们看到蛇妖被斩,就应该能信了。 此时彻底哑掉,在后面假装驾云飞天时,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露出破绽。” 冰凝自责的咬了咬唇,目色沉了又沉:“正是因为知道了红衣教主这些作为,冰凝才没有及时出手去救。 毕竟我的人将消息传回来时,那孩子应该早已服了哑药。 可是今日孩子突然哭出声,我便觉得事情不妙。 但是我的车夫已经假扮成红衣教徒,就在了那女人的旁边。 便想如果有意外,也能及时出手。 但没料想那女人已在孩子脖颈上缠了机关,比他动作更快。” 月照城侧眸相视,只从冰凝的微微颤动的嘴角就能看出,她已被愧疚感深深缠绕。 他默然地抬起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一句话也没说。 青山无定听到这里,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好可怜的小娃娃,真真是命苦。” 冰凝抬手从肩上推开月照城的手,“这使得冰凝更加确信,红衣教主并不是巨莲教真正的主事人。” 就在此时,从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狼嚎。 冰凝脸色瞬时一沉。 青山无定看向冰凝,“是白君吗?” 冰凝没有说话,径自吹响金哨。 不多时,小白狼便从林中奔出,紧跟其后的还有一个人。 只见他熊躯凛凛,魁梧健硕;方脸阔面,两颊横肉;双眉半残,双目直竖,表情狰狞目光可怖。简直就是个活脱脱的罗刹凶神! 朝着月照城这边大步奔来,直震得周遭小树枝叶乱晃飘摇。 青山无定双眼一亮,“詹司探!” 月照城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体格壮硕的詹千顷虽不如翁非飞跑得那样快,比起一般武者,轻功也算非常出色了。 此时的他应从灰猿处奔来,这点距离还不至于叫他这般神色慌张,气息慌乱。 如此情急,定有急报。 “见过月大人,冰泉主。”奔到月照城近前后,他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行了个礼,宽大的甲裙扑起一片尘土草屑。 青山无定也看出了詹千顷的急切,连忙问道:“詹司探,可是巨猿那边有什么情况?” 詹千顷站起身,看着月照城和冰凝回答道:“属下奉命去擒拿布置灰色巨猿的邪教教徒们。 果然如冰泉主所料,由于灰猿被巨蟒冲破时,他们就在近前,炸死压死大半,活着的几个也都陷入了昏迷。 属下赶紧将活着、死了的都绑了,正想分成两捆,一起押运回皇城司。 不想正在装车,一个浑身是血的死尸突然暴起挣开绳索。连甩出十数道暗器,将活着的同伙尽皆灭口,还伤了咱们皇城司两位兄弟。” 青山无定一下子就急了,“那他人呢?不会逃了吧?” 第十八章 留腥盘是什么意思? 听到这句话,詹千顷的脸色顿时更黑了,“有俺在,哪个泼皮跑得了?!那贼人暗器虽然一绝,但力气可没有俺大,就在他转身要跑时,俺一个飞刀就穿他了一个透心凉。” 月照城目光倏然一寒,“他死了?!” 詹千顷被吼得一颤,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没死也差不多了,是属下莽撞,应该留活口。” 冰凝见状上前帮着詹千顷圆了个场,“只看那人暗器功夫,便知是个高手。功力恐怕不在詹司探之下,没有被他跑掉,已是万幸。詹司探不必过于自责。” 詹千顷感激的望了冰凝一眼,“多谢冰泉主开解。” 冰凝:“詹司探可搜过那人的身?” 詹千顷点点头,“有搜出一块纯金打造的牌子。”说着他转头望向月照城,得到了点头的默许,才从袖中掏出金牌,递给冰凝。 冰凝接过仔细一看,却见上面飞龙走凤的刻着两排篆书。 “火门探花郎,灰焰火。” 青山无定好奇的垫起脚,伸长了脖子探看,“探花郎?什么鬼?还是个带功名的?” 冰凝沉声分析道:“泉人分为风门、火门、妖门、雀门。很明显,灰焰火就是此人的花名,火门探花郎,约莫是他的职位。 以往四大门门主之下都是小弟,现在竟多出了个探花郎。” “的确蹊跷,”月照城点点头,“有了探花郎,必定还会有榜眼,状元郎。” 冰凝,“如此说来,岭南泉很可能重新构建了组织划分。 有了新组织,又有了技术高超的新人物。 今日之岭南泉,怕早已不是普通的泉人了。” 月照城的目光冷了又冷。 当今天子最是推崇仙家道法,在此背景下,岭南泉忽然上了那么高的一层大台阶,怕这天下要出大乱子。 “詹千倾,跟我去会会这位火门探花郎!青山无定,你随冰泉主去把那红衣教主提来。”说完,月照城倏然转身,朝着詹千顷来时的方向大步而去, 青山无定躬身拱手道:“属下得令。” 等到他直起身去找一旁的冰凝时,身边早已空空荡荡,半点人影也没有了。 “唉?”青山无定急急转身,左右去瞧,左边密林中尚能看到她那一抹白色身影。 “等等我!”青山无定急急喊了一声,撩起袍子下摆,一阵风似的就追了上去。 好在冰凝放慢了速度,青山无定才气喘吁吁的跟上。 跟在后面走了几步,他抬手抹了下额上汗珠。深深的呼了一口气,随后直起腰板,双手抱臂,大爷一般大咧咧的跟在冰凝身后。 “那个什么,”他小脸儿绷得紧紧的,极力的掩饰着不好意思的感觉,“冰泉主,本联络官还有几件事想要请教你。” 冰凝脚步一顿,回首侧眸,似笑非笑的打量着那位小屁孩大人。 “那个什么,”青山无定干咳了一声,“刚进林安城参加考核时,你在车里说了句‘闭气,留腥盘’是什么意思啊?” 第十九章 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冰凝莞尔一笑,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前行。 “冰泉主,冰泉主,”青山无定两步蹦到冰凝近前,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 “还有你的蒙眼布怎么就那么厉害? 不仅能散出白烟来,还能变成悬在空中的线,勾勒出画面的轮廓? 还有还有,蒙眼布里的烟雾如果是粉尘的话,你蒙着眼睛不觉得硌得慌吗?不会嫌脏吗? 最后还有一个,听说你揭秘了红衣教主烟雾腾空之术,那些农户也有给我做过简单讲解。 但是你只是说了红衣教主的烟雾制作之法,并没有说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是怎么从天而降的? 他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半空里的? 呃,这还有真正的最后一个问题,腾空的烟雾制作材料你都说了。可是要怎么搞到呢? 就比如那个马牙硝,要怎么提取呢? 我要不要去找几个炼丹师问问? 腾云驾雾的把戏,他们应该也常用吧?” 冰凝无奈地皱了皱眉,止步转身,也学着青山无定的样子抱起臂来,“联络官小大人,你的问题太多了。况且这些手段并不是用来对付岭南泉的,我没有义务告诉你这些。” 青山无定急得一蹦三尺高,“冰泉主,你就告诉我吧。哪怕随便捡个几样也行。 搞不明白这些,我根本睡不好觉啊! 上次你的烟呛得我三天吃不下饭,这次再不告诉我,再睡不着觉,肯定就撑不住了。 我要是撑不住,回头谁帮你传信呀!” “嗯,”冰凝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将青山无定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体型是略消瘦了些。” “就是,就是,”青山无定点头如小鸡啄米,“快点告诉我吧,告诉我,就能大口吃肉胖回来了。” “唉,”冰凝的目光越发的不怀好意,“皇城司有皇城司的规矩,我们岭北泉也有岭北泉的规矩。没有任何代价,就这么破了,也是挺不好的。” 青山无定目光发狠,“我有银子!只要告诉我答案,钱数一定包你满意。” “有五千两吗?”冰凝轻笑出声。 青山无定小脸一红,高高的扬起下巴,不自觉的结巴起来,“那……那自然是没有的。” “那就没办法了。”冰凝转头就走。 “唉~”青山无定苦苦抓住冰凝衣袖,“冰泉主,好姐姐,小青可以答应你别的事情吖。求求你,就告诉小青吧。” 冰凝回头俯视着眨巴着两只大眼睛,拼命卖萌卖可怜的青山无定,忍不住的笑出了声,“那你必要答应我一件事。” 青山无定开心得一蹦老高,“太好啦,那姐姐你赶紧说嘛。” 冰凝挑了挑眉,“一会我要问红衣教主几句话。” 青山无定脸色立时一变,有些为难又有些心虚的别过脸,“皇城司铁律,岭南泉一旦被抓获,即刻押送回皇城司审讯。外面任何人等都不能擅自问话及审讯……” 冰凝笑着耸耸肩,“我不问别的,只问关于泉人新技术的事。如此下次对战,才能知己知彼。不过既然你为难,也没什么关系,就此作罢吧。” 第二十章 平常都叫人小青青,现在却叫人家青 看到冰凝转身又要走,青山无定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姐姐别介呀,冰姐姐,好姐姐,小青答应你还不行吗?” 冰凝这才又转过脸,“你不怕皇城司铁律了吗?” 青山无定死死的咬着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的用力跺了下脚,说道:“只是询问道具问题而已,本就算是姐姐你的职责之内。不算违律。” 冰凝点头一笑,一双迷人的紫瞳在半透的纱缎下显得神秘而危险,“留腥盘,腥盘为假盘,尖盘为真盘。是为泉人黑话。” 青山无定的小脑袋立刻高速运转起来,“当时姐姐你用了金蝉脱壳之术,那‘腥盘’的意思就是假盘。 冰姐姐你是在对车夫说,‘马上撤,留个空壳子马车去糊弄监视的治泉司探们。’” 冰凝点点头,解下了眼前的白色纱锻,在空中随手一捋,柔软轻薄的纱锻立刻变得笔直。 她一面讲解一面演示着,“这纱锻里有一束极细的金属丝,几根并行排列。 按照想要展示出来的图画轮廓捏好定点与缠绕方向,只需要轻轻一拽绳子边缘的金属丝,就能折弯出想要的轮廓来。 至于萦绕在纱锻周围的白烟,则是从我袖中甩出去的特质粉末。 这种粉末不仅特别轻盈,与纱锻摩擦,还能产生小火花(静电); 只要你的手动作够快,够精准,便可以制造出白烟萦绕纱锻的奇幻效果出来。” 青山无定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不自觉的伸出手,就要去触那纱锻。 不想冰凝手又一挥,那根纱锻又恢复了寻常丝绸的状态。 拿起重新系到脸上后,冰凝转身继续前行。 青山无定小嘴咂摸了两下后,才反过味来,再度追到冰凝面前,“红衣教主突然从半空中出现的戏法,又是怎么一回事呐? 对了冰姐姐,你这纱锻又是粉末又是细丝的,戴上不脏不扎吗?” 冰凝勾唇调皮一笑,“万变不离其宗,这些答案,就在刚才讲过的内容中。 这些需要你自己去悟,不然即便知道再多的幻术真相,也成为不了一个合格的岭北泉泉主。” 青山无定的小圆脸几乎要皱了了个包子,他无比郑重的点点头,“姐姐放心吧,小青一定能参悟其中奥秘!早日成为姐姐一样厉害的岭北泉泉主!” 冰凝笑了笑,转身继续行路。 这一次,青山无定跟在冰凝身后的脚步都轻快很多。 几乎是一边蹦一边走,嘴里还叽里咕噜的自顾自叨咕着什么。 很快,两人就走到了一辆隐藏在树林深处的马车近前。 马车前面有个人正倚靠着车厢板闭眼休息。 冰凝目光一霎,那人正是她的车夫西窗烛。 此时的他已经将身上伪装尽数除掉,露出本来的样子。 他之前面对众人时虽然露了脸,但是简单易了容——既只通过改变眉毛的形状与脸部高光阴影的比例,使得整个人就像换了一张脸似的。 这项“美颜”化妆术,自然也是冰凝传给他的。 不过如今他脸上铅华尽褪,冰凝才发现自己的车夫已经疲累到一定程度了。 眼圈乌青,皮肤暗淡,嘴边隐隐泛着青色胡茬,容色十分憔悴。 远远的听到脚步声,西窗烛倏地睁开眼,警惕的握紧怀中长刀,蹭的直起身。 看清来人是冰凝后,西窗烛快速跳下车向前迎了两步,低头颔首,恭敬说道:“主人。” 青山无定皱了皱眉,“冰泉主,你这手下警惕性不行啊,看管这么重要的人物还敢睡觉,怕是敌人走到近前都不会发现呢。没出意外就是万幸。” 冰凝脚步一滞。 像是感知到了冰凝身上腾腾的怒气,西窗烛赶紧低下头小声的安抚她,“主人,这位小官爷说的不错,是属下的疏忽。” 冰凝伸手掺起西窗烛,“你很累了,先去林子里休息会吧,这里交给我。” “是。”西窗烛顺从撤步,站到远一些的地方暂时等候。 青山无定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屑的冷哼了一声,“这种手下,没出事就是万幸。” “青山联络官!”冰凝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冰冷起来。 第二十一章 你到底是谁? 已经习惯被叫做小青的青山无定不觉一愣。 冰凝转过身,俯视着青山无定,容色平静,“若是冰凝当着月大人的面,褒贬青山联络官你的行止,月大人会如何作为?” 青山无定想都没想的脱口而出,“肯定会骂你啊!月大人可护犊子了,别说无定是老皇城使最看重的晚辈,便是对翁非飞那种货色,都护得很呢。” 冰凝转目望向树林里的西窗烛,容色里有淡淡的哀伤,“月大人有那么多属下,尚且如此。 而冰凝却只有阿烛这一个,且还是一起长大的。 白君查到灰猿所在地后,阿烛就一直隐藏暗处仔细观察。 巨莲教组织严密,检查也极其严格,可还是叫阿烛找到方法混了进去。 咱们这里说的轻松,对于实际执行着来说,难度有多大,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因此,阿烛一连三日几乎没有休息。 不仅要时时警惕,更要冒着生命危险尾随里面高手,各种探听消息。 青山联络官,你说说看,对于你刚才的言辞,冰凝应该如何处理才好呢?” 青山无定的小脸唰的一下红了,他要紧了嘴唇,支吾起来,“我……那个……” 其实按照他骄傲的性子,是最扛不住人批评的。 若换成第二人质疑他,他都会暴跳如雷的非要跟那人生死决斗一场。 以此来掩饰他的羞愧与心虚。 可是冰凝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引人共情,只有叫他感到了羞愧与自责。 见他如此状态,冰凝的心也不觉软了几分,“毕竟是初次见面,不熟悉也很正常,以后了解了,就会好了。” 青山无定心里的难堪之情瞬间消解了大半。 他仰起脸,目光认真而郑重,“冰泉主,方才是无定冒失了,还请你宽容则个。” 冰凝微微一笑,转身上了马车。 只那一笑,如大海上的微风,将青山无定心里的阴云瞬间拂散;又似寒天拥有着法力的暖阳,使他心底羞愧的冰石瞬间消解。 他如释重负的吐了口气,转眼就将方才的不快忘得干干净净,蹦蹦跳跳的跟在冰凝后面也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足以坐下七八个人。 撩开车帘子,就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红衣老者被蒙了眼睛口鼻,身上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歪在角落里。 青山无定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西窗烛做事果然够细致。 里面红袍白发的老者不仅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睛被蒙上了,就是耳朵都用棉布紧紧缠死了。 冰凝弯着腰走到近前,将他扶起,抬手就要除掉他蒙眼布与蒙耳布。 青山无定意外的发现,在蒙耳布里面竟然还有一对棉耳塞。 不由得再次感叹了一遍,西窗烛做事真是太细致了。 由于车里光线暗,蒙着眼睛的冰凝动作略有些迟疑。 青山无定自告奋勇的凑到前面,“这个我来!” 他小手挥舞几下,就将白胡子老头的堵耳塞,塞口布除得干干净净。 做完一切,还不忘从袖里拿出手绢,仔细的擦了擦手。 红衣教主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不想肩头一阵刺痛,轻呼了一声又将身子蜷缩了回去。 冰凝冷笑一声,“牛筋绳弹力太好,紧紧嵌进了肉里,所以你的同伴便将匕首对准了你的肩胛骨。 虽然会使你受伤,却能最快解开绳索。你的同伴对你下手很果决嘛,丝毫犹豫都没有。” 红衣教主竭力想要睁开眼睛,去看看对面说话的到底是谁。 可由于一直蒙着眼布,刚一触到光,他的眼睛还有些不适应。 待他眨了几下眼,终于适应了些,才看清冰凝的面容。 “你?”看到冰凝的样子,红衣教主又是一愣,一时没弄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竟是个瞎子?”他目光瞬间变得阴狠起来,“你到底是谁?” “‘空山雨过,月色浮新酿。’”冰凝笑了笑,俯身坐在红衣教主对面,“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青山无定看了看两人,学着冰凝的样子坐在了对面。 红衣教主打量着冰凝眼神很复杂,将身子缩回到角落里,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何必明知故问。” 冰凝眉梢微挑,饶有兴致的问道,“明知什么?” 红衣教主直起身,探前些许,死死瞪着冰凝眼前纱锻,“你明知我乃巨莲教教主,何必问本座身份?” 青山无定唯恐红衣教主暴起偷袭,蹭的一下抽出腰间配剑,剑尖直戳住红衣教主脖子, “少他娘的耍花招,给我坐回去!问你什么答什么!但凡有半点异动,老子他娘的弄死你!” 红衣教主动作一僵,等到转眼看到骂人的竟然是个脸蛋圆乎乎的小豆丁,忍不住的笑出了声,“这位小友,怕是连十岁都没有吧,怎么就干起了这杀人越货的买卖了?” “陈柏烨!”冰凝语声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别以为改换了身份,再无人认得你!” 红衣教主双目错愕睁大,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冰凝,“你……你到底是谁?” 青山无定也被吓了一大跳,红衣教主与巨莲教早就被治泉司盯上了,但是任凭怎么查,也查不出这教主的身份。 他实在很难想象,只在这九天之内,冰凝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毕竟打探灰猿动向与布置金猿道具,就应该耗费了她大部分的精力才对。 她又哪里有时间要去查那么复杂的消息? 冰凝清冷的声音仍在继续,“陈柏烨,鄂州人氏。 今年三十二岁,是个落第秀才,平日里靠给人润色写字为生。” 红衣教主的脸瞬间惨白一片,惊愕得嘴唇都在颤抖,“你……你到底是谁?” 青山无定难以置信的看看冰凝,又看了看红衣教主。 且不说这些信息的精细程度就已经叫人相当惊讶了,光是陈柏烨的年龄就叫他难以接受。 对面这个白胡子老头明明没有八十也得有七十的样子,怎么可能才三十二岁? 想到就要做到,一项是青山无定行事的原则。 他侧了剑锋,避开红衣教主的咽喉,同时猛地伸手一把扯住他的白胡子,身子因为惯性微微一晃,竟然真的把那胡子扥下来了。 看看手里逼真的白胡子,再看看红衣教主那张红光满面的脸,感觉他顿时年轻了五十岁不止。 青山无定忍住骂人的冲动,狠狠的瞪了红衣教主一眼,将剑尖重新对准他的咽喉。 第22章 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比起这来自小屁孩的羞辱,红衣教主对冰凝的分析更为震惊与在意。 “你……你到底是谁?!”他死死的盯住冰凝的脸,想要从其中看到哪怕半点的迟疑与心虚。 他才发现,那块眼纱竟是半透的,她的目光一直盯在自己身上。 但他到底失望了,冰凝的目光平静而坚定,没有半分空隙能叫他抓住。 冰凝语声虽轻,却带着一股迫人的寒气,“陈柏烨,你所做的一切,并不会换来你想要的,甚至在一开始,你就弄错了对象。” 红衣教主死死咬住嘴唇,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死死瞪着冰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冰凝忽然一笑,双手环抱,后仰了下身子,姿态放松的靠着车厢板,以一种意味不明又饶有兴趣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你知道的,本座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本座也都知道。” “你也是莲卦教的?”巨莲教主满脸疑惑。 青山无定脸上立时现出惊喜之色。 虽然这两个人的对话他完全听不懂,但只从‘莲卦教’这个陌生的名字,就能看出冰凝正在套话。而且还十分有效,仅仅几句话,就叫这条老狐狸透了底。 可青山无定没有想到,就是自己这一点忘形的得意之色,却被红衣教主陈柏烨一眼抓了个正着。 陈柏烨这次虽然败得很惨,但毕竟了很多年的风水先生。只从青山无定惊讶又得意的表情里,就及时判断出了一个事实,面前的白衣女子正在套自己的话。 陈柏烨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瞬间放松,瞪着冰凝咬牙冷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这般模棱两可、首尾皆堵的话术,分明就是在诈本座。小妮子,跟本座这儿故弄玄虚,你还差了点道行。” 青山无定心下一凉。 怎么刚才还大好的情势,转眼就被识破? 对此,冰凝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一般平静无澜。 她望着红衣教主冷笑了一声,“不愧是堪风水无数的巨莲先生,够机敏也够警惕。 不过本座到底是不是也如你们一般的空手套白狼,你可以慢慢分辨。正好见识下,到底什么为真道行,什么为假道法。” 红衣教主冷冷的盯着冰凝,咬死了嘴唇,再不肯开口吐露半点消息。 青山无定暗暗咬牙,看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难搞。 冰凝仍旧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语声幽幽的说道: “屡考不中,让你心情低落,更叫你无颜继续留在家乡。 家里人的哀叹、同窗们的风光深深的刺激了你。 虽然你身无长物,一时又别无去处。但还是决定出去讨个生路,若是能挣回点颜面,再返得乡来,也算为家人争口气。 背上行囊后,你在路上偶然想起过庄南的道观。 道观外两棵大杏树是你幼时最馋的美味。 道观里的道士们虽没有什么大名堂,但仍是你风水之学的启蒙老师。 道观里关于五行八卦的书籍更成了你日后堪舆风水的理论基础。 你眼前的道路顿时清明了,你可以去外面做个风水先生。 那时的你还存着一点妄念、执念。 想着在外真能挣回一笔钱财来,回到家乡就可以扔掉风水先生的临时身份继续科考。 只是事情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简单。 你到了别处后,才摆了几日的算命看风水摊就被当地的地头蛇给掀了,更险些送了命。 不过关键时刻,你的口才救了你一命。 将身上仅有的钱财都交给对方后,仓皇逃出。 最后婉转到了洪州府。 这次你聪明了,没有直愣愣的在街上摆风水算命摊,只简单摆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 借着给人代写书信的由头与人聊天攀谈。 人们惊讶你算命竟然比寻常算命先生还准,慢慢的你的名声打开了。 你的生意开始源源不断,挣的钱甚至能在洪州买宅子定居。 慢慢的,你觉得这样就很好。 不必再辛苦去考科举,不必再冒着被人瞧扁了风险去挤那独木桥。 你一直想着攒很多很多的钱,这样就可以衣锦还乡,真正的扬眉吐气。 但你没有想到,子欲养而亲不待。 还没等你攒够钱,庄子就遭了灭顶之灾。” 第23章 她的实力,远超想象 听到这里,陈柏烨已经彻底傻了,他窝在原位,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冰凝,只觉得身上冷汗涔涔,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 眼前女人将他的经历说得分毫不差。 可那些事,他从没跟任何人讲过,甚至有些事情,自己都几乎要忘了。 如今被她一一提起,记忆的画面才于脑海中一件件浮现。 她究竟是人还是鬼?抑或她真的是神仙?! 同样震惊的还有青山无定。 冰凝的全知全能,已经远超他的想象。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烧爆了,他实在想不通,这么详细的消息,冰凝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冰凝魔鬼一般充满诱惑的语声还在继续,“当巨猿祥瑞踩死了一半山贼,保护了赈灾款押运队伍的消息传来时,你立刻就慌了。 因为你的家乡从来没有出现过山贼,如果真的突然出现了那么多山贼,距离始发地最近的庄子怕是也凶多吉少。 家里还有你最亲的亲人,于是你连几笔丰厚的酬金都没来得及去讨,就急急从洪州赶回鄂州。 你本以为心里已经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可真正回到家乡那一刻,残酷的事实还是远远的超出了你的预料。 从那以后,你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一件事——复仇。 为了复仇,你变卖了做风水先生这些年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却仍是杯水车薪。 以前的你不收徒弟,现在却主动收起徒弟。 你的徒弟们除了一些小混混,更多的都是出自穷苦人家。 可是做到这一步,距离复仇大计仍然很远。 直到有一天,你遇到了灰焰火。 他将你揽入莲卦教中,许你特别的分教教主之位。 你原本不想加入,却发现这几乎是唯一能复仇的道路。 因为你看到了巨猿。 你虽然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你知道,有巨猿在,就离你的复仇大计更近一些。 但是后来,事情越发脱离你的控制。 你发现自己虽然名为巨莲教教主,能做的事却很少。 或者说,你根本就是灰焰火的傀儡。 为了尽快扩大巨莲教的影响力,你们需要更多的信徒,也需要身份更高的信徒。 于是为了招揽信徒,你们开始做各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犹豫了,退却了,最早追随你的那批弟子们也开始反对起你的决策来。 他们跟着你,本来是想学些真本事,并不想这样毫无节制的害人杀人。 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灰焰火趁事情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之前,在巨莲教里开始了一场残忍的火并,凡是反对者,全部都杀掉。他们的尸体最终被衙门发现。 得知真相的你很气愤,但是却只能接受。 你已经为复仇付出很多了,无法挽回了。一旦放弃,你将生不如死。” 说到这里,冰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只想到了曾经付出的,所以不舍放弃。却没有想过,你的路一开始就走岔了,不放弃的一直走下去,终究会吞噬你的所有。 你的境地会远比‘生不如死还可怕。’” 第24章,一个下人,也敢跟主人如此亲密? “不可能!”一直咬牙不肯吐露半个字的陈柏烨再也忍受不住,他瞪圆了眼睛,饿狼一般的怒视冰凝,“多杀了人,枉杀了人,我都认。这辈子对不起的人,下辈子当牛做马我再还给他们。可我复仇的路,绝没有错!”冰凝冷笑一声,“果真没有错?” 陈柏烨疯狂的挣着身子,想要逼近冰凝。 青山无定见他的脖子被剑尖割伤都不在乎,顿时也急了眼,反手收了剑,支起身子抬脚就踹住他的肩膀,将他狠狠抵在车厢板上,“老实点!” 陈柏烨的所有目光都在冰凝脸上,对于青山无定的举动仿佛完全无视,“有话请你直说,不要故弄玄虚。” 冰凝身子猛地探前,目光锋锐入刀,“巨猿祥瑞里,死了上百山贼,还逃了上百山贼。你赶回老家时,就经过那片战场吧,可曾在草丛里看到过半点残肢?在山坡下见过半件散落的兵器? 你连抛尸的仇人的脸都没能看清,你又如何认定满山涧的尸体就是他们所抛? 等到他们离开,你连爬带跌的冲下山涧去寻找亲人的尸首,那环境,那情景,可像是刚刚抛下去的? 陈柏烨啊,陈柏烨,枉你行走江湖多年,枉你自命不凡,自诩星宿转世,最要命的关键时刻,你却活脱脱的做了个睁眼瞎啊!” 陈柏烨怔怔的盯着冰凝,好似傻了一般,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黑,青白相交,最后变成一片毫无血色的惨白。 他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着,难以置信的自语道:“巨猿现世……皇城司……山匪……官兵……这,这不可能……不可能……” 陈柏烨的声音飘忽低哑得如同深陷梦魇的呓语,脸庞兀自淌着大片的泪水却浑然不觉,“这不可能……” 事情发展到这里,青山无定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了。 他只感觉冰凝的话,字字如刀,将陈柏烨的心理防线一道道斩破。 而现在陈柏烨已然接近崩溃了。 他忽觉脚下一阵狂躁之力四处暴动,陈柏烨竟真地发起疯来。 他先是仰头发出一阵恐怖的大笑,随即梗着脖子,直挺着身子,朝着车厢板死命撞去,车厢板被他撞得砰砰直响。 “造孽啊!”他脖颈额上,青筋处处暴烈,声音嘶哑,泣血嚎哭,“造孽啊!杀了这么多人,搭上了一辈子,原来竟是错,一开始就错了!” 冰凝目光陡然一寒,起身挥手,照着陈柏烨的脸狠狠就是几巴掌! “疯了就能逃过这一切吗?到底谁才是灭你全族,屠你全庄,更叫你报复错人,枉杀无辜的人,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他们才是你真正的仇人! 怎么?这会就半点报仇的血性都没有了?!” 只几下,冰凝就将陈柏烨的嘴角抽出血来。最后一下更是直接将他抽翻在地,瘫在了车厢板上。 一旁的青山无定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只看冰凝柔柔弱弱的样子,实在想不到她还有这般凶暴蛮力的一面。 冰凝看着地板上的陈柏烨,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 伸手向前一探,薅住他的脖领就将他拎了起来,“你一直在问我是谁,我谁也不是。只是恰巧与你拥有相同的仇家罢了。” 陈柏烨涣散的眼神忽然有了些许颜色。 冰凝甩手狠狠一掷,就将陈柏烨仍回原位,“言语从来不可信,作为却不同。只看我打败你的手法,你就该明白,我天生是莲卦教的宿敌。” 陈柏烨想再直起身,奈何双臂被死死缚住,挣扎了几下都没能如意,只能扭回头,双眼猩红的望住冰凝,“你真的与莲卦有仇?” 冰凝嗤然一笑,“没仇又怎么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捉火门灰焰火?” 陈柏烨双眼瞳仁狠狠一缩,“灰焰火也被你捉了?” 冰凝的笑容越发冰寒,“准确的来说,探花郎及其手下尽数被捉。” 陈柏烨身子一僵,随即发出一声惨笑,“任凭你再处心积虑,到后来竟然连月照城的边都没摸到,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呵呵,可笑呐,真是可笑。” 笑声渐弱后,他挣扎着的转过身子,再度坐回了最初的位置。掀起眼皮,目光冰冷的扫视着冰凝,“说吧,我能帮你什么?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信了你。” 听到这句,一旁的青山无定已经彻底傻眼,同时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凭着这红衣教主的道行,应该很难攻克才对。 怎么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冰凝就将他彻底拿下了? 冰凝语声犀利,“灰色巨猿不是灰焰火造得出来的东西,他背后必有高人,我要那人所有的信息。” 青山无定眉头瞬间一颤。 至此,他才明白冰凝非要亲自提审陈柏烨的原因。 她并不是看上了灰猿的技术,而是看上了制造灰猿的人。 根据几代岭北泉泉主的战斗卷宗记录来看,岭南泉虽然凶残可怕,但编织骗局的技术从未有过如此规模,也从来没有能力以绝对优势压倒性地打败岭北泉过。 如今出了新技术,定然如冰凝之前所说,出了厉害的新人物。 而这个人,应该就是将冰云与八大金刚一战全灭的关键人物。 冰凝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仇人的消息。 陈柏烨皱起眉,竭力的回忆着,“灰焰火背后的人?说实话,我跟灰焰火打的交道都不多,对巨猿机关更是知之甚少,即便背后有人,也绝不会让我知道。” 青山无定耳朵都竖起来了,听到这个消息,无比失望的矮了下身。 事情果然比他想象的还复杂。 冰凝对此却并不气馁,她耐心的引导着,“那人必定不会跟你打招呼,但是巨猿道具后续保养肯定会有需要到他的地方。你毕竟是一教之主,有连灰焰火都要小心对待的陌生人多次出入,很可能会叫你无意间察觉到什么,你慢慢想一下,不着急。” 陈柏烨顺着冰凝的思路更加用力的想下去,想着想着,他双眼倏然一亮,“经你这么一提醒,我还真地想起来一个人。 那是我们刚进林安不久的时候,灰焰火找了个大院子歇脚。 因为要进皇家猎场的事,我必须要跟互通消息,所以那阵子去的勤了些。 当时我就发展院子里一个扫地的仆从看着很面生,不仅面生,他扫地时就专一扫地,周围有人经过时他连头不抬。 我原以为扫地的仆从都应该是半聋半哑的老人,没想到那次却找来那样年轻的一个男子。 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姿态气质却很出众。 不过当时我只瞥到一眼,再加上对灰焰火的事,我从来也不能多问,所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如今经姑娘一提醒,我才想起他来。” 冰凝眉头狠狠一皱,“年轻人?什么样的年轻人,多高身量?相貌如何?” 陈柏烨苦苦回忆着,“他的身量跟今天那个黑衣人差不多高,因为不是侧着身就是背着身,所以我对他的脸实在没有印象。 要说唯一的一点印象,就是他的皮肤很白,露出来的那一点耳廓与脖颈,皮肤十分白皙,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儿。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格外觉得他不像个仆人。” “高个子,肤色白……”冰凝将以往岭南泉数得上号的人物从脑子里一一调度出来,却一个能对上的都没有。 不过至此得到的收获,已经远比她想象的要多了。 “姑娘,”陈柏烨又急急追问了一句,“你真有本事对付他们?” 冰凝站起身,白色纱缎下,富有神秘气息的紫眸中掠过一抹莫测的寒光, “你搭上的是自己的良知,所以复仇不得法。我搭上的是他们的前途,定然成功。” 说完她转身走出马车,不再有半点留恋。 青山无定还没回过神来,回头却见冰凝早已不再,刚要转身去追,却又想起自己的使命。 他的任务是要立刻带着陈柏烨回皇城司,扭回头又看了眼陈柏烨。 此时的陈柏烨仍然沉浸在冰凝的话语里,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先是呆呆的望着冰凝离开的方向,后来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最后演变为仰天大笑,“哈哈,此仇终得报,不枉我死这许多回。” 他这样一笑,叫青山无定的心更焦躁了。 冰凝到底如何知晓这么许多内情,他不弄清楚的话,怕是真要三天睡不着觉了。 于是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捡起蒙眼布,塞口堵耳布,将陈柏烨重新捆成了个粽子,就快速蹦下了马车。 跳到外面第一件事就是四处的寻找冰凝的身影。 好在冰凝并未走远,她正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一面给西窗烛交代着什么,一面随手帮他摘去身上的草屑。 看到如此情景,青山无定狠狠一皱眉。 之前刚对西窗烛生出的一点好感此时荡然无存。 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跟主人如此亲密? 真是缺打短教育! 第二十五章 还好姐姐不是敌人 听到这里,青山无定一脸恍然,望着冰凝由衷的赞叹道:“冰姐姐,还好你不是岭南泉的人。 不然由你做教主,便是神仙怕是也要被你收服了。” 冰凝弯眉一笑,“只要你用心学,日后一定会比姐姐做得更好。” 能被冰凝如此高度肯定,青山无定那张圆乎乎的小脸儿简直要乐出花来了。 “冰姐姐,冰姐姐,那现在你可以帮我讲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查出陈柏烨这个名字的?” “在这之前,我想先问你个问题,” 冰凝双臂环抱,微笑着俯视青山无定,“你怎么称呼金猿和巨猿打斗的场景呢?” 青山无定疑惑的挤出了一张苦瓜脸,“啊?冰姐姐,这跟探听消息有什么关系啊?” 冰凝嘴角笑容益发明显,“大有关系。” 青山无定挠了挠头,这才开始认真思考起来,“金猿和巨猿呐,正常人看见了,肯定都会以为是天神打架。 不过在咱们内情人眼里,其实就是一场规模庞大的戏法而已。” 他越说越肯定,“嗯,就是戏法,一场华丽的大戏法!” 冰凝直起身,抬头望向树林深处,语声幽幽的说,“人心的洞察,也与那金猿一样,甚至是还要复杂的一场戏法。 金猿用的是障眼法,通灵式审讯,用的也是障眼法。 有些事情,结果一样,但是过程不一样,就会给人截然不同的体验。 比如这次的问话,我刻意隐藏了过程,只给对方看结果,就造成了神鬼先知的假象。 但只要把事件的顺序调回,你就会发现,真相如此简单。” 这一番话把青山无定说得更是百爪挠心了。 “好姐姐,无定咋感觉你现在就是在打乱顺序?听得无定好心焦呀。咱们能不能直接进入正题。” 冰凝伸手戳了戳青山无定的额头,“月大人说得不错,小青你呀,还是要多多修炼忍耐力。” 青山无定都快急哭了,就在他想再催两句的时候,冰凝终于开始详细的讲解。 “阿烛先是打晕了一个落单的信徒,威逼利诱下,叫他说出了教会里的一些基本内情。 虽然巨莲教规矩严格,普通信徒对于内情并不知晓,但知道的那些表面信息,也蕴含着巨大的力量。 第一个知晓的就是巨莲教的作息和习惯,如此便给阿烛假冒那人混进去创造了有力的条件。 第二个便是知道了巨莲教以前的活动区域。 巨莲教并不是本地教派,之前是在洪州一带活动,甚至之前也不是现在这样规模的教派,只是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青山无定的小脸再度皱成了小包子,“就是陈柏烨吧?” 冰凝点点头,“那时的红衣教主还只是风水先生,算命看风水很准,只是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都叫他巨莲先生。 不过说是单人,也拥有很多信徒。 现在的教会里,还有一小部分是当初的信徒。 后来不知怎的,巨莲先生忽然得了一大笔善财,他便置办道场,收揽信徒。 不仅势力一下子变大了很多,发展路线也有了很大的变动。” 由以前的只在洪州一带活动,变成不断向林安城发展。 官家发布了天降祥瑞的诏书后,有人将天书摹本送到了巨莲教。 巨莲教主笑了笑,拿出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打开一看,原来天书祥瑞上的莲花印,与巨莲纹印丝毫不差。 当夜巨莲教后山就出现了灰色巨猿的身影,教主自此称巨莲教为天授正教,带着一众教徒跪拜。” “原来所为的天授正教是这么个回事,”青山无定思量着的说道, “只要那送天书摹本的人与教主提前串通,再在自己项链上画好莲印,这一场骗局就成了啊。 巨莲信徒们都是傻子吗?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穿。” “并非如此。”一个声音忽然从二人头顶上方传来。 青山无定却被吓了一哆嗦,在冰凝抬头上望的关口,一溜烟的躲在了她的身后。 冰凝连头都没抬,只略略颔首打了个招呼,“月大人。” 月照城从树上跳了下来,目光冷冷的看向躲在后面的青山无定,“小青,不用躲了。接连违规,两次惩戒是免不了的。” 青山无定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走出来,“小青知错了。” 月照城笑了笑,“惩戒都领下了,下面就要更认真的听,否则岂不冤枉。” 青山无定眼睛里立时又放出光来,“好的,小青明白!” 月照城循着冰凝的话继续说道:“那些信徒并不是傻,只是被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身处疯狂的群体之中,你亲眼见证了一件‘神奇’的事情诞生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在为之欢呼,你自然也会感到兴奋,被鼓舞起来。 更何况,能在一个信仰里得到救赎的前提就是绝对的信任。在那样的环境里, 陈柏烨做的局已经算是很周密,很良心了。” 冰凝站在一旁静静的听,心里却不觉一惊。 月照城这番话,很有现代一些心理学对于信仰与群体意识的认知解析的影子。 很难想象他这样一个古代人,会有这么先进的思想。 “冰泉主以为如何?”月照城转过望向冰凝。 冰凝点点头,“月大人高见,确实如此。” 月照城也点了点头,“如今看来,这最先成立的巨莲教拥有的巨莲印之谜,便算是解开了。” 青山无定这次终于抓准了一个点,“不过这群宵小之辈竟然能搞到天书摹本,能耐也是不小啊,朝廷里定然有人他们的眼线。” 冰凝不置可否,“无论何朝何代,朝廷最不缺的就是蛀虫硕鼠,这个暂且不谈,只看此案。” 月照城的目光却深了又深。 青山无定点点头,继续问道:“后来呢?” 冰凝微微一笑,“后来没有了。” 青山无定一脸懵,“不对啊,冰姐姐分明能将那陈柏烨的出身过往说得详细的不能再详细。怎么可能只探听出来这么一点消息。” “探听出来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最重要的是能够透过这一角冰山,锁定水面之下的具体位置。” 青山无定都快要被冰凝的谜语给整哭了。 “冰姐姐,好姐姐,您就说点小青能听懂的话吧。” 一旁的月照城捂了下嘴,强忍住了唇角的笑意。 冰凝表情依旧淡然平静,“通过这两条信息,可以推理出几条结论。 第一,巨莲教主不是本地人,以前是风水师。 正所谓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 绝大多数的风水师,都是在家乡活动开来的。所以巨莲教主的家乡很可能就在洪州附近。 第二,他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之后就拉起了巨莲教,往京城发展。 我大略研究了他们那段‘元无一切、混沌虚空’的经文,发现这该是从佛教讲义中衍生出来的理论。 尤其是第二句,‘混元立世,地水大风’,很可能来源其他体系的‘七大’理论。 七大即色心万法之体性,可大别为地大、水大、火大、风大、空大、见大、识大七种。 又作七大性。 但我朝历来推崇道家,一个刚刚兴起的教派,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强硬挤进都城宗法圈,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我这些外行都懂得此道理,浸淫风水圈多年的巨莲先生对此肯定更有体会。 这里的动机,我们虽然不好查明,但是可以通过他的行为来推理。 阿烛打进巨莲教内部时,曾经偷听到过一段谈话。 红衣教主对于月大人痛恨至极,但生平却从未见过月大人,还特别派人去跟踪月大人,想要将月大人的容貌画下来。” 青山无定的眉毛拧得紧紧的,“不对啊,巨猿明明都放在皇家猎场等着月大人了,怎么可能不认识月大人呢?” 月照城抬手捏住下巴分析道:“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安放巨猿的人认识我,陈柏烨不认识。且他们的消息并不互通。 第二种是他们只大概的打探出了我的行踪,巨猿又是安放在远处,他们无法得见我真实的面目。” 青山无定又想到了冰凝说过的红衣教主并非巨莲教的实际掌权人,也跟着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很可能是第一种。实际掌权者与红衣教主并不十分和睦,或者说,压根就不是一心的。” 冰凝微微一笑,“小青进步神速,现在的猜想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听到夸赞,青山无定脸上立时乐开了花,“都是月大人和冰姐姐开导的好。” 冰凝继续分析道,“洪州附近的人,对月大人恨之入骨。 这两项稍微对应下月大人同时期的行动就可以排查出来。” 月照城皱眉回忆着说道:“我并未去过洪州,唯一一次距离洪州近些的行动,便是督查各地赈灾粮款落实情况那次。 那次是在鄂州,也就是在巨猿祥瑞现世前后各去过两回。” 冰凝点点头,“正是那次。 自阿烛传回消息后,我便动用了江湖上的探报人脉打听了相关消息。 确定巨莲先生莫名得到一大笔钱,并将之全部用来建立巨莲教的时间节点,就在巨猿祥瑞踩死劫道土匪事件之后。” 青山无定忍不住的问吗,“难道打跑山贼的巨猿,根本就与那山贼是一伙的?” 月照城冷哼一声,“与其说是和山贼一伙,倒不如说是和官兵一伙。” 青山无定满眼惊愕,“此话怎讲?” 第二十六章 皇城司只对皇帝一人忠诚 月照城沉声说着,目色越来越冰冷,“按照赈灾粮款发放的惯例,经过一层官员,就要抽走一半的油水。 但钱总是需要人来发,杀了这一批,后来者仍然会抽水。 贪腐并不一定会影响国本,处理不好才会。 所以只要他们能做点事,让下面少死些人,官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听到这里,冰凝终于忍不住的冷笑出声,“下面那些人?呵,你们这些官老爷的叫法真是有趣,就仿佛再说下面那些蚍蜉、那些虫蚁一般。 可下面的那些,明明都是鲜活的人,都是百姓呐! 一句轻飘飘的‘少死些人’,不知要造成多少人间惨剧。” 青山无定赶紧拽了拽冰凝的袖子,“冰姐姐,官家的事,不是咱们能随便议论的……” 他还没说完,就被月照城一把按住了头。 “小青,你冰姐姐说的是对的,她说的才是人话。”月照城虽然在笑,目光里却闪动着莫名的哀伤。 青山无定一时无措起来。 像是看出了青山无定的疑惑,月照城揉他的头的力度更加大了几分,“任务之中,皇城司唯一要想的是对官家忠诚,任务之外,唯一不能忘的就是,记得自己也只是个人而已。” 青山无定深深的拧起眉,努力想要听懂月照城的话,可是越想越迷糊。 看到青山无定的小圆脸再次皱成一个带褶的小包子,月照城笑着又拍了他两下头。 冰凝也笑了笑,只是笑容不及眼底。 月照城的那句话,在她心里投下一圈浅淡的涟漪。 但也仅仅是一圈浅淡的涟漪而已。 漂亮话谁都会说,关键还是要看他如何做。 只从认识后的这一段经历来看,并不能说明他有多正直,多优秀。 比起正直优秀这些褒义词来说,还是“忍耐力强的阴险笑面虎”更适合他一些。 对于冰凝心里的腹诽,月照城没有半点察觉,他继续说道:“与以往不同,那次水灾实在太厉害了,流民千里,饿殍遍野。 官家怕下面官员依旧不知收敛,造成更大的悲剧与祸患,特派了皇城司司探各种监察打探。 老皇城使佟大人甚至这其中的水深,明白若然真不叫下面官员克扣些油水下去,赈灾一事同样会进展的很慢。 特别给他们留了两成抽水的余地。 没想到这帮畜生仍是贪得无厌,甚至想出了一个阴损至极的方法。 在押运的途中先是伪装成被山贼抢掠,即将要丢失全部官银,随后寻求高人制造出了巨猿祥瑞现世,踩死大部分山贼的假象。 最后屠杀了附近一个庄子上下八百多口良善百姓。 男子只要满了十四岁,不论老少,头颅全部都要被砍下,被其带回京城当做所缴山贼。 其余五百老弱妇孺尽皆斩杀,填进山涧坑中。 我们当时虽然没办法堪破巨猿的把戏,却找到了被屠庄户所在的埋尸山涧坑。 至此,巨猿祥瑞案的真相总算基本查清。 只是查案的人,永远是追在案子的后面行进。 对手布局也远比我们想象的严密,等我们回朝后才知,那群硕鼠们早就联合了当朝几位重臣、权臣,急急向官家作了汇报。 不仅报喜邀功剿灭了盗匪,更带来了上天的祥瑞。 虽然折损了一般赈灾款,但官家依旧大悦,不仅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更因天降祥瑞一事而昭告天下。” 青山无定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狠狠一跺脚,“官家这事处理得太混账了吧?!那些乱臣贼子更是祸国殃民,罪大恶极!小青一定要把他们都揪出来,一个两个都带回皇城司受审!” 月照城按住青山无定火山爆发一般的小脑瓜上,声音变得无比冰冷:“无定,记着,你是皇城司的人,而皇城司是官家的眼睛,口舌。 监察百官,是替官家监察。官家不叫你查的,决不能非议。” “可是——”青山无定依旧咽不下这个气。 月照城目光凛冽冰寒,刀子一般射向青山无定,“忘了选拔进皇城司时,你发下的誓言了么?” 现在的青山无定感觉比之前更想哭了,但是男子汉的信念支撑着他无论如何也要忍住。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下鼻子,“青山无定领命!” 看到青山无定故作坚强的样子,月照城的目光却软了些许,按住他头的手也放松了些力道,轻轻拍了拍, “这世间有很多人,有着不同的位置。 各司其职,才能维持这个世道的正常运转。 而皇城司的职责,便是官家的命令。 虽然有时照顾不到那么许多,但官家是照宋的根本,如果他的眼睛看得不够远,那这般惨剧只会更多。 无定,皇城司里没有小孩、青年、老人,只有强者与弱者。 心志不坚,也是弱者的一种。 而小青你,是个没权利做弱者的人,明白吗?” 青山无定重重点头,“无定知道了,无定不会再犯了。” 这番话说得冰凝的心里也是一动。 明明是诡辩,从月照城口里说出,却带了一种莫名的真诚。 像是察觉到冰凝情绪细微的变化,月照城转头望向她,微微一笑,“叫冰泉主见笑了,小青刚入皇城司不久,日后少不了烦扰你多提点。” “月大人客气。”冰凝略略颔首,将话题拉回案子,“从结果反推原因,第一,巨莲先生肯定不是抢劫的山匪。 因为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劫赈灾款山匪,交给朝廷邀功的人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良善百姓。 第二,巨莲先生也不会是当时摆弄巨莲机关的人。 我已经查实,灰猿祥瑞发生时,他依旧像往常一样,在洪州接待着络绎不绝的访客,给新生儿测八字,为建修房屋者算风水挑时辰,给儿女结婚的家里合命卜吉凶选良时。 他的生意一直很好,找他看风水卜吉凶的大娘大婶们络绎不绝,没有任何迹象参与进了那样机密的行动之中。 第三,根据他看到金猿的表现,也能看出对于灰色巨猿的把戏,他虽然知道是人为假冒的,但并不清楚细节。 如果换了实际操纵灰猿的灰焰火来,任凭我的金猿做得再精致,也能一眼看出破绽来。 根据这三点,我便推算出来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为什么会痛恨从来没见过的月大人? 是有什么家人或是恩人毁于月大人之手吗? 他的家人或是恩人在哪里? 什么时候毁于月大人之手? 他之前一直生活的很平静,但自巨猿祥瑞案后,就变了一个人似的。 所以我猜想,他认定的家人、恩人毁于月大人之手的时间,就在巨猿祥瑞案发生之时。” 青山无定满目不解,“可是冰泉主你不是说那时他还在洪州吗?” 冰凝向他投去了一抹赞许的目光,“据我的眼线回报,巨莲先生在听说鄂州发生了灰猿现世的消息后,连几份大额的赏钱都顾不得要,就急急赶奔鄂州而去。 可是灰猿已经消失,即便他再感兴趣,也不会这般急切。” 青山无定双眼一亮,“除非他本身就是鄂州人氏!” 冰凝微微一笑,“而且他的家乡非常有可能就在灰猿出现地周边。 而当时的月大人也带着皇城司人马问询赶到,在调查灰猿案发生的真相。 这两个时间正好重合在一起。” 月照城目色深深,“我在鄂州之时,除了勘察灰猿出现的地方,还追着路面的线索去了被屠的庄户检查情况。并没有伤一人,更没有跟任何人打过交道。” 冰凝表情冰冷,淡淡补充了一句,“大人肯定也去了埋尸的山涧坑。” “不错。” 冰凝冷笑了一声,“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猜想,这急急赶回家乡的巨莲先生很可能在暗处撞见了这一幕,从此便认定月大人就是编织出这弥天大谎,制造了这破天冤案的罪恶之人。 他当时离月大人一定很远,但是凭衣着也能看出是皇城司的人。” 青山无定双目难以置信的睁大,“那巨莲先生难道就是被屠庄子里的幸存者?” 冰凝点点头,“所以我用重金用了最快的速度去请人查了当时那个庄户上的土地名册。 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名为陈柏烨的落地秀才。 据传那名秀才家境贫寒,供他读书已经是倾注了全家的最大的财力。 因此屡考不中后,他便只能背井离乡,出去讨个活路。 所以灰猿案时,他是最有可能不在家乡的。” 青山无定一脸的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如此,” 冰凝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如今看来,巨莲教竟也只是被岭南泉利用了而已。真正的岭南泉,这一次并没有露出真容。 而陈柏烨一开始只是单纯想要复仇,但被岭南泉盯上了他巨莲先生的名头后,陷在其中,最后也失掉了自己的人性。 即便他心里还残存着一点善念,但终究是歹人的帮凶,直接或间接的害死了更多同样无辜的人。 纯洁的复仇者,终究也成了双手沾满鲜血杀人犯。” “最可悲的,他连仇人是谁都认错。 所以做了这么多,死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尽是一场空,真不知道他是可怜还是可恨了。”青山无定不自觉的拉长了尾音,像是有无尽的感慨无法说完、说尽。 不过毕竟是小孩子,转眼间他又抛下了这些烦恼,“总归呐,这人是不能走偏的,一走偏,无论走多远,都赢不了,也到达不了目的地。 还有,原本咱们只是为了查清巨莲教与灰色巨猿的关系,从而找出到底是谁给了岭南泉制造这么厉害的新道具。 可是转了这么一大圈,都没摸到岭南泉的边,真是狡猾。” 冰凝无声的看了月照城一眼。 事实上,岭南泉的边,他们还是摸到了,但也仅仅是摸到而已。 只看月照城这么快就折返回来,那火门探花郎灰焰火定然是在他去审问之前就死透了。 “还是摸到了点边儿的,”月照城微微一笑,“那个‘边儿’就是灰焰火。” 第二十七章 月大人,你有点油腻哦 青山无定醒悟般的拍了下手,转向冰凝兴奋的说道:“对呀!陈柏烨这边问不出来,灰焰火那边一定能审出来。 冰姐姐你放心,等那边查到有关消息,我第一个来告诉你。” 月照城的嘴角顿时一抽。 这才分开一小会儿,这个小手下怎么也如詹千顷、翁非飞一般,被冰凝彻底收服了? 甚至连皇城司的明文规定都给忘得这般彻底。 他不觉又将冰凝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越来越深沉。 此女不仅是操纵道具的一把好手,更是玩弄人心的顶尖高手。 他到底还是小瞧了她。 冰凝抬眼望向月照城,面色坦然,“月大人,是冰凝想要得到岭南泉新技术的内情,才央求小青联络官允许冰凝问那陈柏烨的话的。如有责罚,冰凝一人承担。” 青山无定这才想起来自己违规的事竟被月照城抓了个正着,脸色立刻慌乱起来,“月大人,都是小青好奇,才想着跟冰泉主一起套那巨莲教主的话的,有啥惩罚,您不要全放在冰姐姐身上,小青愿意一力承担。” 月照城呵呵的笑了起来,“你只是在问道具方面的问题,至于其他的话,并不算违规。” 听到这话,青山无定也跟着嘿嘿的笑了,“还是月大人海量,明明冰姐姐跟小青审问的内容早就过了界。” 说完他又邀功般的看向冰凝,“冰姐姐你看,月大人就是这天底下最体恤下属的上官呢!” 月照城伸手将青山无定按低了几分,用蛮力强行闭住了他那张没把门的小嘴。 他的身子却略略探前,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盯住冰凝,似笑非笑的说道:“那些事情,不用审问,也是你冰姐姐已经查清楚的事实,她想知道的,就只有藏在灰焰火之后黑手的消息。” 冰凝抬起头,半透的眼纱下,一双梦幻的紫眸直直迎住他挑衅一般的目光,“谢月大人体谅。” 一瞬间,月照城竟被她的紫眸摄得震动了一下。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撤步转身,先一步避开了她的透视。 青山无定却被这二人诡异的一幕给吓了一跳。 他刚刚产生错觉了吗? 刚才的画面里,他家月大人怎么那么轻佻轻浮,就跟个浮浪子似的? 难道他家月大人刚才在调戏冰姐姐?! 青山无定双目恐怖的睁大,随即恐惧的撤后一步,恶寒无比的摇了摇头。 他狠狠的唾弃了自己一下。 真是没良心,月大人那么完美的人,怎么可能会调戏冰姐姐? 自己小小年纪,怎可如此胡思乱想? 呸呸呸! 光是想想就觉得丢人。 等他回过神来,月照城却先一步走开了。 青山无定赶紧将脑子里的古怪想法都踢飞,急急跟冰凝打了个招呼,“冰姐姐,我们先走了,月大人都说了道具部分的消息可以告诉你。你放心吧,只要有新消息,我就吹哨叫白君来传信!” 冰凝脸上浮出一抹浅笑,“有劳小青联络官。” “嘿嘿,不辛苦!”青山无定说完回头就要大步去追月照城,整个人忽然撞在到了什么东西上。 等他急急回头,才发现月照城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步。 青山无定赶紧捂着酸胀的鼻子泪眼叭嚓的站到了一边。 对于这一切,月照城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的彻底给无视了。 月照城转身望向冰凝,好看的眼眸里忽然漾出一抹别样的光彩,“冰泉主,有个事还想跟你说一下。” 冰凝眉头微皱,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强压着莫名的烦躁冷声道,“月大人请说。” “在没有外人的时候,你可以摘下眼纱。” 冰凝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眼纱这种私人的事,她从来不许外人指摘。 她的忍耐力正一点点被耗到极限边缘,“有何不妥吗?” “并无不妥,只是你的眼睛很好看,总是遮起来,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冰凝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话说出来,并不符合您的身份,略显油腻。” 月照城和青山无定都是一愣,反应了一下,才大概明白油腻的意思。 月照城笑得却很坦然,“何意?” 冰凝微微点头,“浮浪子。” 月照城仰头大笑,“本官从未当过浮浪子,如今轻佻一回,也甚是有趣。” 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只留下一地鸡毛的青山无定傻傻发呆。 冰凝本也转过了身,打算离开,却又被青山无定叫住,“那个,冰姐姐——” 冰凝蓦然回首,“嗯?” 青山无定尴尬不失礼貌的挠头笑,“我本也想着跟月大人一起走,又觉得还是再嘱咐冰姐姐你一句比较好。 ” 冰凝无所谓的笑了笑,“无妨,小青想说什么直说便好。” 青山无定莫名红了脸,低头小声的说道:“冰姐姐,月大人本是好意,你莫要多想。月大人很体恤下属的,他大约是怕你蒙眼不方便,才说些漂亮话的。” 说完他仓促的冰凝挥了挥手,逃难一般的快步离开。 望着青山无定渐渐远去的背影,冰凝脸上笑容一点点收敛,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 第二十八章 无所不能的西窗烛 脸色同样冰寒的西窗烛牵着马车走到近前,恭敬说道:“小姐,房子安置好了,咱们回吧。” 冰凝略略点头,抬步上了马车。 倚靠着车厢壁,冰凝扯下脸上纱锻,疲累至极的闭上了眼睛。 滚动着的车轮一下一下,吱吱扭扭的响,将她带进了沉沉的梦乡。 这一觉,却叫冰凝觉得好似生了感冒一般,身体酸软无力。 等到她睁开眼,车厢里漆黑一片,车轮声也跟着停止了。 帘外传来西窗烛恭敬的声音,“小姐,到了。” 走下马车,冰凝环视周围,这是一处位于林安城外郭的小庄园。 西窗烛拿出钥匙打开院门,请冰凝先行。 迈过门槛,一阵清甜的香气扑面而来。 叫冰凝昏昏沉沉的头瞬间轻松了些许。 她这才提起了精神开始打量周遭环境。 这虽是新买的宅子,打扫得却非常干净。 应是西窗烛特别加了钱,请原房主将宅子收拾好后,才来入住的。 庭院深深,当中有一株桂花树。 正值金秋,一簇一簇金黄色的桂花在皎洁的月光下,散发出温暖的光泽。 偶有几片金色花瓣静静飞落,桂花独有的香甜之气便随风飘散开来,叫人嗅了总忍不住想吃桂花糕,桂花蜜什么的。 西窗烛单手一扬,指尖立时燃气火苗来,随手往房屋檐下一挥,铜质的镂空金属灯笼次第而亮。 冰凝看着装潢清雅,颇有品味的苏式古代建筑,心中不觉一暖。 会魔术和杂技就是有一点好处,方便生活。 西窗烛这番技艺,便是比现代的智能家居声控灯也不遑多让。 刚一走进屋,冰凝眼前忽然一黑,便软软的倒了下去。 “小姐!”西窗烛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等到冰凝再度转醒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自己也躺在了床上。 冰凝挣扎着坐起身,一块温热的毛巾顺势滑落。 “小姐,别急,阿烛来扶您。”旁边的西窗烛连忙将手中瓷碗放下,拿起床角叠好的被子,一面搀扶着冰凝,一面将被子垫在她背后。 倚靠着软软的被子,冰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多亏阿烛在。” 西窗烛又返身端来瓷碗,“小姐,喝点粥吧。这些天来,您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林地旷野,天气寒凉,阿烛又不能在跟前照顾,您身子一定吃不消了。” 冰凝端过粥碗,勺子拌了拌,几口吃光。 粥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烫,吃进肚,全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西窗烛贴心的递过手帕,微笑的目光里满是温柔的宠溺,“小姐还是这样豪放的性格。” 冰凝接过手帕,望着西窗烛熬得青紫的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球,心疼的笑了, “如今成了不自由人,连个侍女都不能雇佣,生怕走漏了机密。只能一味的辛苦阿烛了。又要当间谍,又要当车夫,又要当仆从,又要当厨师,简直要把我的阿烛快要逼死了。” 西窗烛与冰云、冰凝一起长大。 因着家中缺少长辈照管,冰氏兄妹是在老管家的看顾下长大的。 不过这对于心智早就成熟得不行的冰氏兄妹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不受古代礼法的约束,他们的童年生活过得写意又洒脱。 对于男女授受不亲那些刻板规矩,也懒得去执行。 尤其是对西窗烛这个生下来就在一起的小伙伴。 所以西窗烛虽然跟着冰云读了很多书,性格古板一些,思想却很开放,并不守旧。 也是如此,他才不避讳对她的贴身照顾。 对于自己的辛苦,西窗烛浑然未觉:“小姐说的哪里话。阿烛是男子,身子皮实,能抗能熬,您金枝玉叶怎么能跟阿烛比?” 说着他又为冰凝端来一杯桂花茶,“小姐,阿烛从小跟着您和少爷一起长大,很多话都避讳,如今也是这样,阿烛有一番心思,想要对小姐直说。” 第二十九章 皇城司才是岭北泉最大的敌人 冰凝笑了笑,阿烛要说的话,她已猜到大半。 但她并不想拒绝他,有些话,只有说出来,心里才会敞亮些。 冰凝笑着喝了口桂花茶,将杯子放在一边,又从袖中拿出哨子。 看到冰凝手里的动作,西窗烛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低头从床底抱出来一团白色毛球。 正是冰凝的“白君”,小白狼。 看着困倦的小白君窝成一团浅浅假寐,三角形的小毛耳朵忽闪忽闪的乖巧可爱的样子,冰凝眼底立时漾出笑来。 “这个小家伙,跟它妈妈一模一样,睡起来都是这么乖。”说着冰凝将小白狼接进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它脊背上的软毛。 前世她就最喜欢撸猫撸狗,这一世最喜欢的就是撸小白狼。 只要一放松下来,就喜欢一遍一遍的抚着暖暖的毛,心里也会得到极大的满足。 西窗烛没有停顿,一面帮冰凝掖着被角,一面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姐,皇城司用泉人,从来都是最阴险的。 咱们岭北泉受命于治泉司,但世人只知皇城司,根本不知还有个治泉司; 只知他月照城皇城司亲事官的身份,根本不知他还有一个治泉司统帅的头衔; 只知他功绩显赫,根本不知为他打下功劳另有其人; 事情办成了,功劳都是皇城司的。 事情办不成,后果全是岭北泉承担。 这帮挨千刀的夯货,拿着朝廷给的名利,一点风险都不冒,一点累活都不干。 白白的叫咱们岭北泉出生入死,对咱们岭北泉来说,实在太不划算了。 小姐,少爷的仇,只要您活着,凭您的本事,总能找到别的线索去报。 咱们实在没必要受这群鸟人的闲气。 再者说,每次任务都要把看家本领对他们一一报备,时间长了,待他们完全学会,定会将把咱们一脚踢开。 届时白白卖了命,更卖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少爷遇伏的线索也没找到,便太蚀本了。 小姐,只要是您想做的事,阿烛就是豁出命去,也会帮您做。 可阿烛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将自己置身险境。 若然您有半点闪失,他日九泉之下,叫阿烛有何面目再去见少爷……” 冰凝望着怀里的小白狼,目光温柔,“阿烛,你说的,我与哥哥又何尝不知?你该知道,我们兄妹生下来就与别人不一样。 我们最讨厌束缚,我们更有足够高强的本领保护自己和积累财富。 什么名利荣耀,我们半点也不放在眼里。 皇城司那点钱,我们更是嗤之以鼻。” 西窗烛真的有点急了,“既然如此,当初少爷又为什么毅然决然的接替了老爷的位置,替皇城司卖命? 带着小姐你远远离开此地不好吗?” 冰凝唇角勾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因为没法逃。” “那时少爷和小姐都不是真正的泉人,又如何不能逃?”西窗烛攥着被角的手紧攥成拳。 如果他的少爷冰云当初没有去当岭北泉泉主,就不会死。 一想到冰云那谪仙般的神仙背影,坚强古板如西窗烛,终于忍不住的泪水滂沱。 他深深的垂着头,想要掩藏自己狼狈的眼泪,肩膀却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 “少爷十四岁就离开了家,到今年不过才十六岁,只比小姐大一刻不到的光景,比阿烛还要小两岁……” “不可说呐……不可说……”冰凝一下一下的抚着小白狼的脊背,想要笑一笑,缓解阿烛的悲痛,笑容还没传到嘴角,泪水便汹涌而下,连珠串一般的从颌线滑落。 冰凝别过头,将眼泪尽数抹去,苦笑着说道,“阿烛啊,很多事不能对你讲太细,你只要知道,我们云家人一生下来,就陷入了重重的监视之中,不能逃也根本逃不掉。” 西窗烛攥死了双手,发誓一般的狠狠说道:“小姐,阿烛虽然不能知道许多内情,有一点却是知道的。 比起岭南泉,治泉司才是岭北泉最大的仇人。 莫说有八大金刚随行,就只是云少爷一人行动,都不会遭遇这么大的挫折。 皇城司里定然有内鬼,里面的人,无论是月照城,还是翁、詹、青三人,每一个都可能是那只黑手。 小姐您孤身一人与之周旋,一定要处处小心。” 冰凝重新端起碗,一勺一勺的吃下尚有余温的粥,虽然没再说话,目光却变得异常清冷起来。 岭南泉,皇城司,你们欠下的债,终有一日,我冰凝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 第三十章 绝色柳小姐 第二日,城东文泽寺。一辆装饰精巧的小马车子停在了山下梯阶前。 马车前除了一名车夫,还坐着一个身着管家服饰的老人。 车夫放下马鞭,先跳下马车,又上前小心地扶着老管家下了车。 之后马车车帘被人从里面撩起,走下来一名十四五岁的粉衣小丫鬟,小丫鬟又扶出了一名妙龄少女。 只见那小姐肤白貌美,体态婀娜,一身湖蓝色衣裙绣工精湛。 往来路人见了纷纷侧目,暗自惊叹,竟然真有那天仙一般的美人。 “小姐,您慢一点。”车下的老管家看着小丫鬟毛手毛脚的样子,关切的嘱咐着。 蓝衣小姐一面撩着裙角,一面笑着安慰道,“庸伯,没事的。” 下了马车之后,小丫鬟搀着蓝衣小姐的手臂,环视着周遭风景,目光最后落在上面的石阶上,不觉感叹了一声,“这儿的石阶好陡啊,小姐,一会儿小梅扶着您上去。” 老管家也跟着抬头上望,拧着眉说道:“还有没有其他上山的路呐?这条山路又陡又长,看着着实吓人。” 蓝衣小姐不动声色的给丫鬟小梅使了个眼色,小梅立刻会意,转头冲着老管家说道:“老管家,您不是早就打听过了吗?上山的就这一条路。 不过一会儿叫小梅陪着小姐上去就行,您上了年纪,肯定经不住这么折腾。 您在山下跟着车夫一起歇会。上完香求完签,小姐就回来了,要不了多一会呢。” 管家老庸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责备般地说道:“你这小妮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咱们柳家的千金小姐,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眼前怎么能没有几个人服侍? 要是传出去,指不定要叫别人怎么笑话咱们呢! 再这般不晓事,看老朽回头跟不跟老夫人说,免了你在小姐跟前的差事!” 小梅的脸顿时涨红了起来,撅着嘴想要争辩,却又敌不过老管家刀子一般狠厉的目光。 柳小姐似乎不忍见丫鬟如此被骂,笑着打了句圆场,“庸伯莫恼,小梅也是一片好心,怕教您受累。 如今看来,这石梯也着实太陡了些,不过人家指路的不也说了嘛,这山路端得就是一个心诚则灵。 如今小女为母祈福而来,自然要心诚。只上去进炷香就回来,不会耽搁的。” 老管家面有难色,“平素里咱们都是在大庙进香拜佛,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老奴实在不放心。 再说了就是去大庙,以往都是要老夫人陪着的,怎么说老奴眼巴巴地看着小姐一个人上山呐。” 小梅气呼呼的皱起眉,“要不是夫人身体不适,小姐也不会专门来烧香许愿的嘛。 小梅心疼您上了岁数,爬山不灵便,怎生的倒成了不是似的。 您要是愿意爬呀,您就往上爬,半路爬不动了,可千万别当小姐的累赘!” 似是这边声音大了些,再加上这柳小姐实在过分美丽,旁边不少人都忍不住的驻足回看。 老管家看到众人异样的目光,顿时生出一股邪火,指着小丫鬟急急骂道:“你个没眼力见的死丫头,还不快把纱笠给小姐戴上,山上风大,要是叫小姐着了凉,仔细你的皮!” 第三十一章 除不了的心魔 小梅不服气的撇了老管家一个白眼,但还是乖乖的从轿子里拿出覆着淡粉色纱幔的帽笠,小心地给自家小姐戴好。“庸伯,”小姐低声开口,声音越发的婉转动听,“小梅伺候的很细心了,您别生气。” 老管家脸上立时堆出笑来,“小姐哪里的话,老奴怎么敢生气呢。 走,老奴这就陪您去上香,早拜完菩萨,咱们早回家。” 柳小姐点点头。三人便各自提着衣服下摆上了山。 不过刚走了小一半,老管家便爬得气喘吁吁。 丫鬟小梅赶紧去搀扶,“老管家,这山路实在太陡了,您这腿脚真受不了。 不过就是上柱香许个愿的功夫,等您爬上去,怕是天都要黑了,您就在这慢慢歇会吧。我陪着小姐上去,很快就回来。” 老管家实在不想放弃,可是抬头一看上面几乎直上直下的简陋石阶,心就慌的不行,感觉整个世界似乎都跟着旋转了起来。 这一晕,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砰砰乱跳,双脚更是酸软一片,颤巍巍的抖个不停。 柳小姐无奈的叹了一口,“庸伯,您还是先下山吧。” 老管家想答应,张开嘴说出的却还是逞强的话,“老奴没事,走一会儿就好啦。” 说着他抓着栏杆猛地向上迈了一步,却不想这一脚几乎迈空。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将他整个人翻下去。 胃里更是翻江倒海一般,扭头朝着栏杆外汹涌地呕吐起来。 小梅被吓了一跳,赶紧下去去扶,“老管家,您老可千万别勉强啦。不然小梅是照顾小姐,还是照顾您呐。” 缓了好一会儿,老管家才算回过一口气来。 他抬头看到小姐就站在上面石梯上关切的望着他,老脸不觉一红。 最后只能听了丫鬟的话,扶着栏杆小心地折返。 回去前他还不忘最后嘱咐一句,“小姐,上去了别耽搁,上完香就赶紧回来啊。” 看着老管家颤颤巍巍的佝偻身形一步步往下挪,小梅回头与自家小姐对视一眼,露出了一抹恶作剧得逞了似的笑容。 之后两人再无半分挂碍,一路快步爬上山。 终于到达山顶寺庙所在之地后,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柳小姐一把摘下笠帽,对着小梅整理着妆容,“小梅,你快看看,头发乱了么?” 小梅前后左右仔细端详一番,笑眼弯弯,“哪里都没乱,小姐放心吧,小姐最漂亮了。” 柳小姐脸颊泛起一阵红晕,有些羞涩的笑了,转眸望向寺庙正殿,一抹浅色的忧伤却又浮上心头。 “再美也无用,不过是场妄想罢了。” 丫鬟立时有些急,“小姐,您不是说只要能说上一句话,就算了解了这桩心愿吗?如今冒着这么大的干系才能见一面,您千万别多想了。您的身子再经不住病了。” 柳小姐攥紧了手中锦帕,仿佛距离那人越近,越难以做出决定。 丫鬟拉起柳小姐的手转身就要下山去,“既然除不了心魔,小姐咱们回吧。” 这一下却叫柳小姐下定了决心,一把甩开丫鬟的手,朝着大殿走去。 第三十二章 神仙一般英俊的男子 丫鬟小梅咬咬牙,双手死死攥着纱笠边缘狠狠一跺脚,也跟了上去。越走到大殿前,往来香客越多。 小梅拉住柳小姐的手,来回张望着,似乎一边走向大殿,一边在寻找着什么人。 而柳小姐则略略低下头的跟在后面。 表面上虽然还算镇定,她的心却早已砰砰跳得几乎要跳出嗓子了。 那人到底在不在这里? 如果真在这里,她又该去哪里才能找到他? 真的找到了,他又会如何表现? 这短短一段路程,对于柳小姐来说,就如行在刀尖上一般。 心乱如麻间,一片阴影忽然从天上落下来,将她整个身形拢在其间。 她恍然抬头,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大殿门前。 台阶上八根高大的红柱次第排开,显得阶下的人异常渺小。 红柱后是金色的大门,门上高悬一块金书匾额,上书“文泽寺”三个大字。 门里是飘飘荡荡的黄罗帷幔,掩映着各种或是威严、或是慈祥的佛像。 小梅也被殿宇非凡的气场惊住了,半张着嘴巴傻傻环视。 她陪着小姐也曾拜过几间寺庙,唯独这里最巍峨,最壮观。 实在想不到,那样陡峭狭窄的山路之上,竟然会有这样威仪赫赫的寺庙。 主仆二人不觉对视一眼,都不自觉的咬了下嘴唇。 像是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一般,二人紧紧拉着手,一起迈步踏上由花岗岩石板打造的华丽台阶。 不想就在即将走上平台之时,一个人影忽然横出,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柳小姐脚步一滞,这才看清来人是个长着白胡子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中等身材,面容慈祥,单手竖在胸前,朝着柳小姐施施然行了一礼,“见过女施主。” 柳小姐不自觉的往后撤了半步,低头颔首,略略躬身算是回了礼,“见过法师。” 小丫鬟也跟着回了一礼,又抬头问道,“请问师傅,在这儿拦住我们,可是贵寺有什么拜佛上香的规矩要提前讲说?” 老和尚呵呵一笑,目色亲切随和,“敝寺庙小人少,无甚规矩,女施主不必拘束,自在就好。”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且等一等,”旁边小丫鬟忽然想到一件事,望着前面不断有香客出入的大殿,低声问那老和尚,“老师傅,要烧香拜佛,都是在前面大殿吗?” 老和尚听的一愣,抬眼疑惑地打量着小丫鬟。似乎在说,这话好没道理,香客烧香拜佛自然都要去前殿。 柳小姐却瞬间明白了丫鬟的深意,低下头尽力掩饰着红起来的脸颊。 小丫鬟也结巴了一下,随即想到了一个理由慌忙解释道:“俺是看前面大殿人太多了,俺陪着小姐两个人怕是有诸多不便。” 老和尚这才恍然,笑着抬手指向里面二院门方向,“女施主勿忧,里面还有一个小殿,平素都是贵人们去的,女施主若喜清静,去往里面就好。” 柳小姐双手合十,“多谢老师傅指点。” 辞别老和尚,柳小姐主仆二人沿着曲折的回廊,一路迤逦着走向里面小殿。 这一路上,柳小姐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小丫鬟则左瞧右望的,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但伸到脖子都酸了,仍然没看到想要找的人。 似乎察觉到丫鬟的失望,柳小姐也跟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小丫鬟立刻低声安慰道:“小姐别担心,后面肯定人少,也方便打听。到时候您只管烧香拜佛,小梅去跟一旁的小和尚打听消息,肯定能找到想见的人的。” 柳小姐的心情仍任低落,但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只能点点头,苦笑一声,“随缘吧,若是不得遇,拜一拜他拜过的菩萨,也算了解了这一段缘。” 听到这话,小丫鬟脸上立时现出笑容,“只要小姐想开了,就不枉咱们费这许多周折。” 柳小姐笑容渐敛,头垂得更低了,眼底尽是淡蓝的哀伤之色。 终于走到小殿门前,小丫鬟搀扶着柳小姐迈过高高的门槛。 一进门,小丫鬟双眼立时放出光来,扶着柳小姐的手不觉重重捏了一下。 柳小姐仍然沉浸在低落的情绪中不能自拔,被这么一吓恍然抬起头来。 不想就是这一眼,就叫她三魂七魄飞出一大半。 只见这间小殿佛前,正端坐着一名左右捻着佛珠,右手轻轻敲着木鱼念经的年轻和尚。 那和尚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长,肩薄背直,双目微微阖闭,表情十分虔诚。 一抹阳光从旁边小窗投下,落在那人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宛如一尊纯洁无瑕的羊脂白玉雕像。 他捻着佛珠的手指修长白皙,拥有比一般女子还柔和的轮廓线条。 他微微翕动的唇,线条完美,颜色干净温柔。 轻声细语的颂佛之声宛如天籁,又似山中清泉。 一声声一句句,流入听者心田中,能洗涤一切污浊与阴暗。 不说柳小姐,就是丫鬟小梅都被眼前神仙一般的人物惊住了。 第三十三章 诡异的约会 到了现在,小梅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只看过一眼,她家小姐就失了魂,丢了魄。直教她家小姐茶不思饭不想,身子一日日消瘦下去,甚至无恋尘世。 对于丫鬟小梅心中的喟叹,柳小姐全然无觉。 她茫茫然脱开小梅的手,丢了魂一般的傻傻向那神仙人物走去。 小梅忽的惊醒过来,伸手想要去拦自家小姐,却晚了一步。 慌乱之下,她急急转头,确认左右再无其他人,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眼看自家小姐就要走到那年轻和尚近前,小梅咬咬牙,终是决定撤步后退,退出小殿。 出来后,她仍不敢放松半分,守在了殿门外面,绞着手中纱笠上的纱缎,警惕的观望外面情况。 时间如沙一粒粒滑过,每一粒,对小梅来说都是煎熬。 她在门口来回踱步,生怕有外人也闯进来拜佛烧香,又生怕里面传来什么吓人的动静。 这时节明明已入秋,天气清爽的不行,她还是紧张得浑身出了一层汗。 她更不敢想这件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万一被家里人发现,肯定要活剥了她的皮。 可是小姐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姐就这样思念成疾,撒手人寰。 想到这里,小梅的心终于坚定下来,左右都是死,还不如冒冒风险,没准还能拼出一条活路来。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小梅脚都酸了,最后选择蹲在门口角落里,警惕的向外张望。 又过了很久很久,门口终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小梅蹭的直起身子,几步奔到门前,在柳小姐的脚迈过门槛一瞬间,帮她戴上纱笠。 柳小姐脚步微晃,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小梅情急前扑,堪堪扶住,小声说道:“小姐,咱这就回家。” 柳小姐无力的倚着小梅的肩膀,艰难的跨过门槛。 主仆二人的脚步都有些仓皇,走到前面院门时,小梅还是强行将小姐的腰身扶直了些,“小姐,切不可叫旁人看出端倪。” 柳小姐没有说话,只轻轻的点了点头,勉强端正了些仪态。 就在二人即将走出去的时候,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女施主,这是许愿的帖子,您还没有拿。” 柳小姐和小梅身子顿时一僵。 缓了一会儿后,小梅正了正脸上颜色,才回身转头,伸手接过那帖子,勉强笑着道了谢,“多谢老师傅。” 老和尚笑着施了礼,便转身而去。 小梅刚要把那帖子收进袖口,却被柳小姐一把抢去,死死攥在手中。 “小姐?”小梅疑惑出声。 “走吧。”柳小姐什么都没有解释,径直向前面走去。 小梅也不好多问,最后又看了一眼那静寂如初的佛殿,才提着裙角快步追了上去。 无人发现,在院子角落里,恍然多出一双目光阴鸷的眼睛,望着柳小姐主仆二人远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夜,子时初刻。 柳家庄庄主偌大的宅院漆黑一片。 老管家庸伯躺在自己房里,曲着身子疲惫地揉着发酸的腿脚。 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一整天的折腾,悬悬要了他的老命去。 好在总算将小姐平安的带了回来。 一想起小姐,庸伯猛地坐起身,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可是下山时小姐戴着斗笠,也没跟他说话,到底是哪里不对,他一时又说不出来。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重新躺回床上。 不管怎样,小姐现在回了内宅,怎么看都应该是没什么事的。 这样想着,他的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到底是困倦的不行了。 就在他半梦半醒间,从内宅方向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恐怖惊悚,犹如鬼哭,吓得老管家一个翻身滚下了床! 他顾不得骨头碎裂一般的疼痛,连鞋都没来得及穿,挣扎着就往门外跑。 “小姐,小姐!” 他哭嚎般的叫着,他知道,他家小姐一定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 敢杀皇城司,就敢杀皇帝 第二日,冰凝脚尖一点,拽着从上方垂下来的绳索,几步攀上树冠中最粗的一根枝杈上。 拨开面前枝叶,一派壮观的景象顿时在眼前铺陈开来。 她站上的这棵树是山上最高处的一棵树,树下的这座山是这片山里最高的一座山。 对面的山则是第二高的山。 那座山的山顶地势开阔平坦,建有一所楼台殿阁。 那是一座寺庙,粉墙方正,寺里寺外种着很多参天古树。 偶有几缕烟雾从树木间冉冉升腾,霭霭纷纷,陪衬着隐隐的钟罄之声,宛若仙境。 冰凝摘下蒙眼布,亮出美丽的紫瞳,细细观瞧着寺庙里的情景。 “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冰凝侧眸,嫣然一笑,“阿烛。” 来人正是西窗烛,他双手端着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个竹节形的青瓷杯,杯子里还放着一根吸管,细长的白瓷吸管。 “小姐,您早上还没吃东西,暂且喝点奶羹吧。” 冰凝将蒙眼纱放在托盘上,拿起竹节杯,笑了笑,“难为阿烛了。” 西窗烛的目光向前方望去,最终落在了那座寺庙二进院的内殿房顶上,目光微寒。 “小姐处理的事情远比阿烛的多,这点小事对阿烛来说,不算什么。” 冰凝饮着香甜的奶羹,若有所思地说道:“陈柏烨、火门探花郎,不过都是些小角色。 距离岭南泉的中心人物还很远。而这文泽寺,应该能离得近一点。” 西窗烛点点头,“巨莲案,唯一的收获就是那个跟月照城一样高的神秘男人。不知道在这红衣少女案里,能不能找出那人的线索。” 正说着话,从头上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鹰唳。 冰凝抬眸前望,一只白色的老鹰从遥遥的远方飞来,盘旋于云层之中。 冰凝将竹节杯交给西窗烛,高高的伸出手,那白鹰又发出一声唳鸣,直直飞来,精准的落在冰凝手臂上。 从鹰爪上取下信筒,冰凝顺了顺了白鹰漂亮的羽翅,再度放飞了它。 抽出纸卷,捻平展开,冰凝目色微动,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指尖再一捻,那封信便碎成无数粉末随风飘散。 西窗烛变魔术般的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皱眉问道:“小姐,皇城司不肯帮忙吗?” “他们不敢,”冰凝细细擦了手,重新拿起竹节杯,“巨猿案里岭南泉胆敢对月照城下手,背后的黑手肯定不止一个。 而敢对皇城司下手的人,就敢对皇帝下手。 那月照城只是表面淡定,心里指不定会多着急呢。 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催着、求着咱们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背后拆台?” 西窗烛面露疑惑,“那信为何又惹小姐生气?” “我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有趣,”冰凝饮着奶羹,若有所思的望着前方,“白鹰并未把搜集来的消息传来,它只说会有专人来交接。” 西窗烛:“会是谁?” 冰凝紫眸微侧,“他来了。” 西窗烛脸色瞬时一变,循声垂眸,却见一个戴着范阳笠的黑衣男子不知在何时来到了树下。 第三十五章 神奇传说 西窗烛冷眼扫见那人身影,默然低下头,将茶盘托到冰凝面前。冰凝放下竹节杯,拂了拂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烛,你先回吧。” 西窗烛端着托盘恭敬点头,随即纵身跃下,落地之时,托盘上的竹节杯连个晃儿都没打。 他并不理会月照城,低头垂眸,静默无声的走进树林之中。 月照城看了看他远去的背影,目光微寒,似笑非笑地说道:“冰泉主身边真是人才济济,普通一个佣人,轻功都如此之好,实在令叹本官叹服。” 冰凝没有接茬,扶着树干转过身,继续监视对面的寺庙,“冰凝还以为过来传消息的会是翁司探,没想到竟然劳动了月大人。月大人果然是一位亲力亲为的好上官呢。” 月照城纵身一跃,伸手攀住横在头上的一根树枝,飞鸟一般轻盈的落在冰凝近前。 他拂了拂身上落叶,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治泉司统帅虽不用冲在第一线,却也不是吃闲饭的。” 冰凝略略颔首,“大人谦虚。” 月照城侧眸回看,却正对上了冰凝毫无遮掩的紫眸,眉梢微微一颤,转回了头,“本官与岭北泉泉主的交往向来是最密切的,不过对方从来都是男子,行事交谈都很方便。 未成想这一任岭北泉史无前例的来了位女泉主。 如有冒犯,冰泉主多担待。” 冰凝唇角滑过一丝冷笑,不置可否。 月照城不以为意的耸耸肩,“不过只看冰泉主贴身的仆人都是男子,就能看出你对于男女有别这等小事毫不在意,到底是本官小气了。” 月照城静静的望着她,一个人的瞳仁竟可以透净到如此地步。 那是一种清浅却浓烈的紫,就像一泓幽静的清水。 月照城甚至觉得自己透过那水晶一般的瞳仁看到了无垠的海面。 这般叫人沉醉痴迷。 对于月照城的痴迷,冰凝并没有感受到。 她直视着他,幽邃的紫眸中一抹讥讽如芒锋锐,“身边时时刻刻都跟着一位美貌男仆,的确不是千金小姐、良善女儿该有的行为,”她挑衅般的扬起眉,“只是月大人,您看冰凝与那些良善柔弱的千金小姐是一类人吗?” 月照城低头一笑,“冰泉主好一张利口。” 冰凝并没有在这个无聊的话题上纠缠太多。 “大人此番到底带了什么消息呢?” 月照城笑了笑,“不知冰泉主听过多少神怪传说?” 冰凝紫眸微动,“想来这文泽寺也有一段传奇故事了?” 月照城点点头,“冰泉主果然慧眼,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他便开始认真的讲述起文泽寺的传说来,“这文泽寺因为屡屡出神迹,名声极大。 相传文泽寺住持是名半哑不哑的高人。” 冰凝疑惑皱眉,“他本不哑,只有在装神弄鬼,施展神迹时才会变成哑巴?” 月照城赞赏的望了冰凝一眼,“正是如此,每当他施展法术,或者与信徒参禅悟道时,都会变成哑巴。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说话。 而是在做这些事时,他不张嘴巴,也能发出声音与外界交流。” 冰凝目色微寒。 第三十六章 叼着红绸子的狐狸精 她知道,一个人不张嘴巴也能说出话的情况,通常有两种。 第一种是另有他人在隐蔽处配音; 第二种则是运用腹语技巧,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都有腹语高手。 那些人在外人看来嘴巴根本就没有动过,可就是能发出清晰的声音,即便是长篇大论的侃侃而谈,也不见丝毫迟滞。 月照城继续讲解道:“那住持每月只在初一、十五接待十二名香客。 上午三名,下午三名。 香客有的来求指点迷津,有的来参禅悟道,有的来烧香许愿。 那哑僧只静静的听,什么也不表示。 直到半月后,香客们再来求见,他便送上一份颂子。 有了那颂子,求教的便能得到答案; 参禅便能悟道; 许愿的便能心想事成。 如此屡屡灵验,无一走空。 这文泽寺的名声因此就传扬了出去。 来烧香捐香火钱的达官贵人越来越多,身份也越来越高。 相传先帝时还有宰相专门到此处来参禅求教。” 冰凝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月大人,听您这话,这文泽寺一开始似乎并没有什么名声,变化的节点,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月照城望着冰凝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赞许,“冰泉主看问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冰凝表情冰冷,“大人谬赞。” 月照城继续说道:“传闻在四十多年前,这文泽寺还是一间几乎无人知晓的小寺。 有一名赶考书生因为大雨封了山路来此避雨,不想这寺中和尚分明都是山贼假扮。 见这秀才孤身一人,暗暗起了歹意。 假和尚们商量,当夜趁秀才熟睡,就把他绑了,夺他钱财,害他性命。 计划顺利进行。 那秀才哪里是山贼的对手,几下叫人捆了拖进柴房,就要被砍成几段。 不想山贼柴刀才刚刚举起,院门就人砰砰敲响。 和尚们只得放下刀,堵了秀才的嘴,仓促关了房门,提着灯笼去往前院开门。 敲门的是一队官兵。 山贼们本就做贼心虚,没来由的突然撞见大队人马,更是被吓得不行。 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还算有些经验,强装镇定询问来意。 原来那将军行军换防交接,恰巧经过此处,原本没想着再爬上山,不想半路忽然看到一条白狐衔着一块红绸子奔过。 将军不免心生疑惑,白狐是野物,在林子里出现并不算奇,只是那条红绸子很不正常。 思量间,将军又看到土路泥泞,山下隐隐有湍急的水声。 就担心再往前行会遇到泥石流,略作思量,将军便决定寻得一块安全的地方修整一日,等到道路干松些再继续赶路。 知道原委的和尚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怠慢,引领着将军一行人走进寺庙。 不想将军刚下了马,就又看到了一条衔着红绸的白狐飞跃闪过。 将军急急抽出宝剑前去追击,这一追不要紧,正追到关押着秀才的柴房。 众和尚追赶不及,刚要去劝,那将军又一眼看到那半段红绸子就卡在门缝之中。 没有任何犹豫,将军抬腿猛地一脚,便将房门踹开! 第三十七章 降龙伏虎的大法师 里面场景却把将军吓了一跳。等看清里面被绑的是个秀才后,急急命人解开那修辞啊身上绳索。 又将秀才口中塞布去了,这才知道这寺中原委。 就在这时,衔着红绸的白狐再度出现,当着众人的面飞出房间,直挺挺窜进后院一口枯井中。 将军急命人去搜,竟在里面搜出了还未腐烂的真和尚尸骨。 于是将军二话没说,将那群假和尚全都杀了,解救出了秀才。 离开这座寺庙后,秀才参加科考,得中进士。 而将军却一路被贬,甚至差点被刺配沙门岛。 好在他族中亲属有些权势,多方周旋下,终于免了他发配之苦。 只是仍旧被剥夺了所有功勋,沦为庶人。 多年后,曾经的将军家破人亡,孤身一人游历至此,才发现原来的秀才不知因为何故,竟放弃了功名落发为僧,成了此间住持。 将军便留在了这里,日日跟秀才住持讲经参禅。 没想到,没过多久,秀才住持就坐化圆寂了。 将军忆起前尘往事无限感慨,便也在此处落了发,当了和尚。 又不知过了多久,将军成了住持,且屡现神迹。 经常有山民看到将军住持挥袖唤来万千禽鸟排兵操练; 还有人看到过住持撒豆成兵,引来无数昆虫蚂蚁布阵对峙; 更有人看到过他变出五条神龙在这山上开山辟林,大动干戈。 从此之后,文泽寺名声大噪,往来香客无数。 不过没有多久,将军住持也坐化圆寂了,如今的哑僧住持便是他的关门弟子。 不仅将他的本领全部承继,更新添了哑僧参禅的奇闻。” 冰凝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神鬼传说通常都粗糙、简单又诡异。 可这一篇却大不一样,不仅异常的详细,其间逻辑也非常圆满。 如果去掉白狐衔红绸那一节,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真实案件。 因为即便没有白狐,在意识到可能会有山洪与泥石流后,将军也会选择进入寺庙修整。 即便没有白狐,秀才被仓促绑起,也会留有一些可疑痕迹,引将军派人前去搜查。 即便没有白狐,在发现了秀才后,将军肯定也会下令将整座寺庙搜查一遍,自然会发现真和尚们的尸体。 总之,这个神怪传说,实在太过合理,反而显得处处有古怪。” 月照城笑了笑,“所以无论山下村民,山上和尚,山外香客,都相信这个故事所言就是真实的。” “真实么?”冰凝望着山下往来香客,笑容越发冰寒,“如果一直都活在虚妄的梦境之中,又如何能分辨什么是真?” 月照城情不自禁的侧了视线,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 “冰泉主,你真的只有十六岁么?”他忍不住笑着问。 冰凝神秘一笑,“或许,我已经活过千年。” 月照城怔了一下,随即仰头而笑,“这假话说得真真呐,真是半点虚假也无的假话。” 冰凝笑笑不语。 月照城表情又渐渐严肃起来,“还有一则,明日会有钦天监的官员来此拜佛。一来见识下这座小寺庙的本领,二来也算替官家考查。” 冰凝皱起眉,“司天监主管天文历法,历数风云气象。怎么会来管这等事务?” 第三十八章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这其中也有些巧合,”月照城思量着说道,“原来这文泽寺的神迹早就惊动了官府。 最近更是越发神奇,就有官员向官家上了奏折。 不仅把种种奇闻报成了祥瑞,更要给这文泽寺一个的钦封的荣誉。 这事一旦被允肯,这寺庙住持便算有了御赐名号,日后再想动他,怕就不容易了。 本来这等事,司天监不会过多干涉。 巧就巧在,官家批复这份奏折时,正赶上司天监每月的占卜。 卦象上又恰巧显了凶兆。 官家看了自然有些不悦,司天少监沈曜解释说,也许和官家手上祥瑞的奏折有关。 官家看了看奏折,里面确有对应凶兆占卜的字词。 于是官家便决定下达册封旨意之前,叫沈曜实地勘察,排查下凶兆的因缘。” “官家又要封祥瑞?”冰凝微微皱眉,颇有些不耐烦,“所以这次任务又要被限期十日?” 月照城一怔,立时明白了冰凝所指,“你猜的没错,告知祥瑞的诏令通常在初一颁布,距离现在,正好十日。” 冰凝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语声凝肃严厉丝毫不容人质疑,“至少十五天。” 月照城也收敛的笑容,一字一句的回答,“官家的决策,没有人能够撼动。况且这不仅仅是官家的意思,更是我朝由来已久的习惯。” 冰凝微微侧眸,狡黠一笑,“我朝颁布有关祥瑞告示的日子,通常情况下有两个。 一个初一,一个十五。 大人们当然不能左右官家的决策,却可以帮着一起挑选。 官家之所以会给大人们谏言的权利,便是想叫大人们选一个最适宜的日子。 初一不适宜,十五适宜,这很简单。” 听着冰凝的分析,月照城眉头越拧越紧,最后忽的一下笑出了声,“你想要撼动本官的决策?” 冰凝目光坦然,“难道冰凝没有向大人谏言的权利吗?” 月照城咬牙一笑,“很好。” 冰凝略略颔首,笑颜嫣然,“大人英明。” “最多十一天。”月照城转过脸,目光再度落在对面山顶的庙宇上,“要想挪到十五颁布,自然要给大人们留出几日周旋的时间。” “成交。”冰凝唇角滑过一抹得逞般的笑容。 月照城眉梢狠狠一跳,默默转头回视。 看着她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得意之色,怎么莫名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他目色越发冰寒,“你本意就是十一天?” “正是如此,”冰凝微微点头,“冰凝对大人一向坦诚。” “呵,”月照城狠狠一咬牙,“很好,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冰泉主打得真是一手好算盘。” 冰凝笑了笑,并未过多炫耀,也将视线重新转回到文泽寺上,“这次的任务比巨莲教更难呢,即便是二十五天都是不够用的。” 月照城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他尽量维持着上官的气度,微笑着说道:“这次要多少?” 冰凝嫣然一笑,“一万五千两。” 月照城的心狠狠疼了一下,黑脸道,“循旧例,只有五千两。” 第三十九章 钱啊,好多的钱 冰凝眉梢微挑,“剿灭一个巨莲教,可是给朝廷带了近十万贯的收益呢。” 月照城脸色微变。 按理说,一个小小巨莲教,是不会藏有那么多的钱财的。 可由于皇城司私下里一直在追查丢失赈灾款的去向,贪官们不好明面操作,只能退而求其次,暂时都寄存在巨莲教里。 皇城司可以听从官家的话,不去捉拿那些坚守自盗的官员,但对于到底是哪些人参与其中,赃款又被如何分配了出去,是一定要查清楚的。 万一那些硕鼠日后有失了势,惹得官家厌烦了的,之前被隐下的所有恶事,都要被一起翻出来,齐齐秋后算账。 而那些官员深知皇城司行事作风,分赃分得也非常小心,都不想留下太明显的把柄。 他们想出了一个隐秘至极的方法。 当初的一半赈灾款都被装扮成山贼的灰色巨猿一行人带走。 之后他们再组织起一个既新又旧的教会,运送着这大笔钱财往林安走。 这个教会要很新。 因为即将要与很多权贵联系,会掺杂很多岭南泉的小头目。里面太多信教的老信徒,很容易看出破绽。 这个教会又要很旧。 因为不能引起官府与世人注意,最好在民间已经有了一些名声,教人们产生一种错觉,这个教会存在已久,很值得信赖。 而拥有巨莲先生名头已久,却没有真正办过教会组织的陈柏烨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 于是一个表面上由陈柏烨指挥,实际由灰焰火领导的巨莲教就此形成。 他们一路上不断收揽教徒信众,不断的收受钱财。 不知不觉竟然将所运钱款积累了近十万贯。 等到达林安周边之后,便会有很多权贵的家眷通过拜神许愿的形式与之联系。 巨莲教除了会将押运的那一部分送给各位贵人,也会从自己积攒的那一部分里拿出大半来四处打通关系,争取得到朝廷中高官的庇护,为他们日后要进行的更多的不法之事保驾护航。 作为一直在追查这笔银子下落的皇城司第一亲事官,月照城对此当然早有猜测。 可是此事终究只是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所以除了他与皇城使佟老大人,根本没有第三人知晓。 不过即使如此,他和老皇城使两个也没有猜全十万贯这个数字。 他们只知道灰色巨猿一行人身上很可能藏有被劫赈灾款那一部分银子,对于教会沿途骗来的钱财,根本无法预见到底会有多少。 而面前的冰凝,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出道之前,更是一直养在深闺的文静少女。 巨莲教一案,总共才给了她十天的时间,她不仅安排出一场双猿对打的华丽骗局来,更预见了巨莲教的所有走向。 要知道,她在接到任务之初,就提出了一万两酬金的条件。 她到底是哪路神仙,才能先知先觉的将对方的底细打探到如此深入的地步? 像是看出了月照城心中疑惑,冰凝风情云淡的解释道:“大人可是在疑惑冰凝为何对巨莲教的底细如此清楚?” 第四十章 次次被她拿捏 月照城静静的望着她,似笑非笑。他知道,她自会揭晓答案。 正如他猜想一般,冰凝根本没等他回复,自顾自的解释了起来,“原因十分简单,月大人已经知道,金色巨猿的机关,源于冰家早已有之的巨人机关。 彼时江湖上忽然传说出现了一个灰色巨猿神,冰凝当然会留心对比。 对灰色巨猿两次出现的情形更是早早就细细分析过。 作为泉人,一听这事,自然就知道是人为假扮。 巨猿机关耗费巨大,他们自然不会干亏本的买卖,必然另有目的。 而这次事件里,最可能成为他们目标的就是那被劫的一半赈灾款。 那可是相当大的一笔银子呢,所以对他们后面的行动,不仅仅泉人关心,整个江湖都很关心。 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我这位泉人家眷,毕竟他们很可能会成为我哥哥冰云要追查的目标。 后面我通过巨猿额上莲花印,将巨莲教与之联系起来。 通过眼线,早早打探出了巨莲教经过哪些地方,组织了多少场活动,大概招揽了多少信徒。 直到真正从小青联络官那里接到任务的具体信息,冰凝才了解皇城司原来一直在监视那笔赈灾款项。 凭着皇城司的手段,即便任务表面被终止,巨款最终流向了哪里也一定会查探清楚。 而能自导自演出这么一幕的贪官们也不会是一般蠢物。 他们自然不会在皇城司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的瓜分赃款。 再联系巨莲教不合常理的一直往林安城行进,冰凝便冒险作了个猜想,那笔赃款很可能还在巨猿一行人身上。 如此便能将他们身上所藏钱财大概估算出来。” “精彩,真是十分的精彩,”月照城情不自禁的拍手鼓起掌来,“冰泉主不愧是活过千年的神仙人物,如此手段心智,实在令本官赞服。”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也变得阴险起来,“只是如此看来,冰泉主跟小青还是保留了不少干货呢。” 冰凝略略颔首,对他的诛心之论避而不谈,“大人谬赞。” 月照城目光陡然一寒,“也就是说,对这文泽寺,你事先也有研究?” “案子结束后,才能向大人解释。”冰凝卖起了关子。 月照城又笑了,“你是认为本官天然好脾气么?” “没有证据,一旦猜错,冰凝就是重罪。”冰凝半分也不退让。 月照城笑着啧了一声,“没证据也敢要一万五千两?” “没有一万五千两,便不能绊倒这文泽寺。”冰凝抬起头,直视着月照城目光灼灼,“大人可有胆量冒这风险?” 月照城冷冷一笑,“冰泉主要的越多,给朝廷挣回的就越多,本官有什么不舍得的?” “冰凝知道,大人并非舍不得酬金。”冰凝颔首微笑,后半句并没有说出口。 凭着月照城的眼界与气量,他自然不会舍不得前。他不爽的是,次次都被她冰凝拿捏住的感觉。 月照城静静地端详着她,没有再说话。 能将他心思看透的人,可是不多呢。 冰凝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抬起头,重新往文泽寺的方向望去,目光倏地一颤。 “那个人就是他么?” 第四十一章 司天少监 月照城顺着冰凝的视线往文泽寺望去,却见半山腰的石梯上有一白衣男子疾步攀行。 他眸色微动,只看那人身形,他就认出了那人的身份。 “冰泉主好眼力,这人正是刚刚提到过的司天监负责占卜的官员,司天少监,沈曜。” 月照城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沈曜的着装打扮。 与往日斯文柔弱的形象不同,今日的沈曜身后背着一柄三尺宝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武者束身服,脚踩牛皮长靴,分明就是一名身负绝技的寻仇剑客。 月照城想还问冰凝是怎么认出那人就是沈曜的,忽然发现沈曜背后绑着的不是一般宝剑,而是司天监祈福仪式中常用的星曜剑。 思及至此,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赞叹。 冰凝不仅观察力极强,见识也极广。 按说这么远的距离,很难注意到沈曜背后星曜剑的特殊形制。她却一眼就将其认出,若不是对司天监内情十分了解,绝做不到此种地步。 对于月照城心中所想,冰凝半点也不在意。 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的跟在那名白衣剑客身上,只从那人急冲冲的气势中就察觉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月大人,司天监的占卜凶兆真的只是偶然吗?” 月照城笑了笑,“冰泉主猜的不错,司天监此番占卜都是出自这位司天少监,沈曜之手。 据皇城司观察,司天监这次凶兆显像,很可能不是巧合,而是人为。 落实到具体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司天少监沈曜故意为之。 前一段时间。这沈曜似乎也注意到了文泽寺的异常,对那些神迹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刚巧就轮到他为官家占卜祈福,便偷偷作了些手脚,不想叫官家错下了封赏。” “当着皇城司的面,欺瞒官家,这沈曜真是好大的胆子!”冰凝冷笑着说道,只是不知是在嘲笑皇帝还是在嘲笑这位司天少监。 月照城挑眉一笑,“沈家先祖胆子更大,不仅胆子大,功劳也很大。想来应该是家传了。” “欺君之罪,难道月大人不想把他报给官家吗?”冰凝冷声问道。 月照城无所谓般的耸耸肩,“只要不是对官家有害的事,在没有官家下命令的时候,皇城司都是不管不问的。探听清他们的底细,以备不时之需就可以了。” 冰凝眼底划过一抹不屑的颜色,很快又恢复如常,将话题转了方向,轻声分析道,“恐怕不止如此,胆大并不等于愚蠢。 这般年轻就坐上了司天少监的位子,又能恰到好处的利用占卜来进言,这样的人一定很聪明。 如果只是普通怀疑,他不该明目张胆的背着宝剑,砸场子一般的冲上这文泽寺。只为探听虚实,他应该更低调一些,更隐蔽一些。今日这架势,不像探听消息,倒更像是来寻仇的。” 月照城目色微凝,肯定了冰凝的猜测,“的确如冰泉主所说,今日的沈曜,身上有诸多反常,其背后原因恐怕并不简单。 只是那沈曜一直都表现的很正常,中间也有很多机会,要是想找文泽寺的麻烦,不必等到今日。难道说——” 月照城脸色顿时一沉。 冰凝明白知道他没有说出口的那后半句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文泽寺最近针对沈曜做了什么报复的事? 如果这文泽寺就是岭南泉,那封请封的奏疏也就很可能是被岭南泉买通了身份洗白手段。 废了诸多力气,却被一个毛头小子中途打断,很可能会招来他们的愤恨,甚至杀人灭口。 月照城从袖中取出一支呼哨,朝着远方吹响,与青山无定白鹰的鹰唳几乎一模一样。 冰凝却听出了一些不同。 月照城这哨音是有节奏的,显然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像是看出了冰凝所想,吹完哨子后,他耐心的解释了一句,“皇城司在整个林安城都有眼线,而沈曜就住在林安城,不论发生任何新情况,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除此之外,冰凝还对一件事很关心。 “月大人并没有将小玉召来传信,皇城司内如何分辨月大人到底想要什么方面的消息?” 月照城笑了笑,“刚才那哨含了特定的暗语,小玉听到就会在空中旋出一个特定的形状。专门负责观鹰的小青就会明白其中意思,迅速调出相应的信息想办法传递过来。” 冰凝眸色微动。 皇城司的人虽然没有现代通讯设备,传递消息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不愧是号称能监察百官的第一特务组织。 不多时,只听得林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碎响。 冰凝眉梢一动,她已经知道了来人的身份,正是神行金猿翁非飞。 不仅传输消息的速度快,查找相关文件的速度更快。 这样迅捷高效的运转机制下,绝对离不开某人先进的管理意识与强硬严格的手段。 “冰泉主,月大人!”翁非飞站在树下朝两人揖手行了礼,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朝着月照城的方向飞传了过来。 月照城抬手稳稳借住,“辛苦翁司探,且回吧。” 翁非飞点头称是,临走前还对着冰凝笑了笑,“冰泉主,您以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跟俺们说,俺和詹司探都愿意帮您干活。” 月照城嘴角抽了抽,也不好发作,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身背了过去。 冰凝朝着翁非飞拱手还了礼,“多谢翁司探。” 翁非飞一转身,便风一般的消失在了树林里。 冰凝转过身,月照城已经打开了书信,看着其中文字,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沈家果然出事了。” 冰凝疑惑出声,“沈曜也有姐妹吗?” 月照城知道她是从文泽寺红衣少女失踪案推断出的这一条,点点头,说道:“是他的表妹,柳氏千金。昨日拜过文泽寺后,于半夜突然穿着红衣从家里飞走了。” 冰冷冷冷一笑,“还玩出花样了。” 月照城将书信放进袖里,侧眸一笑,“今日本来只是观察环境,不想撞见正事了,冰泉主可愿随本官一同前往查看?” 第四十二章 不识抬举 冰凝略略颔首,“大人,请。”说完,她却风一般的跃下了树枝,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月照城一句话还没说完,眼中就失了冰凝的踪影。 顿了一下,他才自嘲般的摇摇头,“这作风,倒是和她哥哥一般无二。” 话音未落,他眉梢倏然一动。 有人正在接近这棵树。 月照城侧眸回视,却见走到树下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冰凝的贴身侍从,西窗烛。 想到贴身侍从这四个字,青山无定没好气的吐槽声又出现在耳畔。 “月大人,您说,即便女子当家作了家主,身边不带侍女,却由一个大男人做贴身侍从,是不是也不太对劲儿?当然,小青倒不是说冰姐姐有问题。 冰姐姐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小青肯定是没二话的。就是那个西窗烛,我怎么看都觉得他没把自己真正当成仆从管家什么的。 再说冰姐姐那么漂亮的人儿,任哪个男人看就不心动? 依我看来,那西窗烛心里肯定也是看上冰姐姐的,长此以往,万一叫他逮到机会对冰姐姐不轨,可就坏事的啊!” 不过对于青山无定这番话,之前的月照城半点触动都没有。 他甚至还抬手给青山无定弹了个大大的爆栗子。 “泉人不同于一般人,”他笑着给青山无定解释,“不可过多干涉,一旦破坏了治泉司与岭北泉相处的规矩,对两边都没好处。” 青山无定捂着吃痛的额头,含着眼泪委屈巴巴的点点头,“大人教训的是,小青记住了。” 不过真的近距离接触这位传说中的西窗烛时,月照城的目光却冰冷得吓人。 他本想直接离开,不跟这西窗烛过半句话,不想西窗烛手中托盘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顿了顿,他终是从树上跃下,缓步来到西窗烛面前。 西窗烛恭敬垂首,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大人,这是我家主人吩咐在下给您备下的。” 月照城定睛查看,托盘上放了一摞衣服,灰色粗麻布的质地,做工针脚也很粗糙,只是叠得很整齐。 衣服上面还摆着一个有些旧了老兵范阳笠。 他虽然没有说话,心中疑惑却还是被西窗烛一下看出。 西窗烛将头埋得更低一些,解释道:“主人说大人的外貌实在太过惹眼,如果要进一步探听消息,还请您更衣戴帽。” 月照城目光陡然一寒。 能为他提前准备衣服,就证明冰凝早就猜到了他回来。 不仅如此,更是能早早算出沈曜这个意外的出现。 总是是阅人无数的月照城,一时间也看不清冰凝的谋算到底深到了何种地步。 他之前还只是隐隐有种错觉,感觉自己莫名被冰凝拿捏住了。 却没想到,事实的真相这么快就得到了验证。 片刻之后,他唇角又弯出了一抹微妙的弧度。 想要拿捏他这个皇城司第一亲事官,这个冰凝还嫩点。 他大手一挥,笑着说了声:“不必。”便背负着双手径直向前方走去。 “大人!”西窗户没料到这月照城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第四十三章 迫人威压 月照城走到拥挤的人群前,伸手将人们拨出一道缝隙,运用灵巧的轻功与身后内力,在他们发觉前闪进大殿里,站在了人群最前端。 只见大殿正中央,一个背着异形长剑的年轻人正指着周遭巍峨的佛像叫骂,“我当是哪里来的真神,不想竟是一群打着神佛名义坑害百姓的凶徒! 但看你们这金像,就能叫人笑掉大牙,儒释道一家没少,不论哪一路的仙都挤在了一起! 哪里是净地佛门?分明是粗制滥造来诓骗百姓!” 月照城目色微寒,那年轻男子正是司天少监沈曜。 冰凝猜的没错,他这般架势说辞,根本不是什么考察检验,就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找茬砸场子。 在他对面还站着几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和尚。 听到这话,一个个气得面红耳赤。 其中一个尤其气不过,挺身站在前面挡住男子指指点点的手,“这位施主,若是来拜佛的,嫌这里不如意,后面还有间小殿。可若不是来拜佛的,院门一直敞开着,还请您自便。只一条,佛门清净之地,不容许任何人挑衅亵渎!” 年轻男子双眼眯细了眼睛,将那和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从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里面还有内殿?怎的?烧香许愿还要把人分出三六九等吗? 明面上把香客分成了三六九等,暗地里接待香客的假和尚是不是也是五花八门?你们这到底是什么庙什么寺? 做事这般诡秘,暗地里是不是做了不少缺德的恶事? 里面有内殿,再里面呢?是不是还有内房密道暗室,里面藏得都是你们拐骗来的良家少女?!” 这话一出,殿里殿外顿时一阵哗然。 这可不是一般指控,再联想到最近隐隐传出来的各种红衣少女走失秘闻,香客们的脸色一个接着一个的都白了。 “哪里来的泼皮疯无赖!”壮和尚再也忍耐不过,猛地上前一步,抬手狠狠揪住沈曜的脖领,面目狰狞的叫骂道,“俺们一直以礼待你,你这泼皮却越发的嚣张起来了! 哪里有什么密道?哪里有什么少女? 你现在就跟着俺们去告官,看官府会不会治你个诬告之罪?!” “对!师兄,咱们这就押着他一起去见官,不能让此等无赖坏了寺里的名声!” “走!去报官!” 后面的和尚们一个个都是义愤填膺的往前冲,怒气冲冲的将那年轻男子围了个严严实实。 沈曜却半点不惧,他猛地抬手,一把将背上的剑抽了出来,指着众和尚狠狠叫骂:“本大爷最不怕的就是见官,只是白折腾些脚程,好叫你们在这毁尸灭迹。 你们要真是清白,就叫大爷我将里面好好搜一搜。 如果真的没女人,你们又何必怕人搜!” 众和尚先是被沈曜手中剑锋锐的寒光吓了一跳,惊恐的纷纷退开些许。 现在又听他不依不饶的得寸进尺,简直要被气疯。 为首的那名壮和尚朝着旁边一挥手,大声叫到:“你不想去官府也由不得你了!只教你尝尝棍棒的滋味,也好让你这等泼皮知道知道满嘴喷粪的下场!来呀,抄起棍子来,与俺将他打将出去!” 沈曜咬牙冷笑一声,愤恨的啐了一口,“秃驴,真当你爷爷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书生?我倒要看看有这把星宿刀在此,你们谁能动得了小爷我分毫!” 听到这里的动静,后面小门处早有和尚端着棍棒怒冲冲等着登场的机会,如今看那男人如此猖狂,全都忍不住了,一个个挥舞着棍棒,朝着沈曜的面门劈砍了过来。 就在两边即将短兵相接的千钧之际,一个冷冽而浑厚的男声突然从众人头顶上方传来,“住手!” 不论是围观的,还是对峙的,所有人都被这突来的一声震得耳膜一颤。仿佛那声音里蕴含着什么雷霆之力一般。 月照城眉头狠狠一皱。 直凭这一声,他就能断定对方内力绝不在自己之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威压震慑吧。”一个清冷的女声忽然在他身畔响起。 月照城倏然一惊,急急回头,忽然发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名年轻男子。 一名穿着白衣,头戴范阳笠的清瘦男子。 即便看不到那人的脸,他仍是一下认出,那人就是冰凝。 他竟没有想到,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男装。 像是感知到了月照城略有些惊诧的目光,冰凝微微抬头,露出了那双极富神秘感的美丽紫瞳。 她微微一笑,像是在说,“月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顿了一瞬,月照城收了惊讶的神色,也对她还了个清浅的微笑。 冰凝略略点头,又将目光落回到大殿中央。 里面站的还是那些人,那洪亮声音的主人仍然没有现身。 冰凝感觉自己的耳膜现在还有些疼,发出声音之人除了拥有深厚的内力,定然还借住了其他什么道具。 这倒是叫她响起前世时看过的不少仙侠玄幻小说。 里面的修仙大咖们出场,通常就爱玩些能在瞬间震慑众人的威压气场,没想到今日倒叫她在这些骗子身上看到了真人版。 执剑叫骂的沈曜也被这突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有些紧张的双手握住宝剑,警惕的环视周围。 而那些小和尚们听到这一声,全都换了表情,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低头退步,迎接什么似的,整整齐齐分裂成两队,各站一边。 为首的壮和尚首先高喊了一句,“恭迎师父。”随即其他的和尚也跟着喊出了声,郑重其事的仿佛要迎接天神下凡。 不知道为什么,围观的群众们也一个个跟着合十了双手,虔诚低头,恭敬等候着大法师出现。 为了不显得太突兀,月照城与冰凝抬步往旁边的阴影地挪了挪。只有沈曜一个人死咬着嘴唇,瞪大了眼睛的四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就在此时,一个身披金线滚边猩红袈裟的大和尚缓步从佛像后面走出。 他明明穿的是底子柔软的布底僧鞋,可是向前每走一步,都不觉叫人的心跟着沉了一下。 第四十四章 真正的黑手 围观香客中,即便是那些已经来过好几次的,真正见过文泽寺住持的,也是十中无一。 因为这文泽寺不同别的寺庙,这里的住持很少见人。 相传便是那些富豪权贵来了,轻易也见不到住持的面。 非要见住持不可,只能乖乖的在每月初一十五登记排队。 但是进得这文泽寺院门来的所有香客,又无一不是因为这鲜有露面的住持而来。 民间早就都传遍了,文泽寺最有神通的就是老主持,能召来神龙,更能唤来凰凤,根本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即便一时见不到他的面,能在他修行的禅寺里烧香许愿,也是很有福报的。 却没想到,今日竟然有幸能亲见本尊,真是求也求不来的好机缘呐。 再看那住持,虽然胡子都白了,身材却异常挺拔魁梧,比寻常人足足能高出一头多。 高鼻圆眼,表情凝肃,手持一把紫金禅杖,一步一戳,震得禅杖上灵巧的紫金环哗啦啦作响。 叫人看了,不自觉的就能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之情。 其中一位对这文泽寺异常虔诚的香客见老主持都被惊动出来,赶紧指点着前面的沈曜,半是责备半是规劝的说道:“小伙子,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啊。人家寺庙里都是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跟你计较,你见好就收,赶紧下山回家吧。咱们这儿的老主持最是德高望重,可容不得你在这血口喷人的胡说。” 其他香客也怕今日这许愿还愿的好日子叫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给搅和了,七嘴八舌的都说了起来。 有的语气好一些,只劝他再不走,肯定要长教训的。 有的语气就很凶恶,甚至直接叫沈曜哪凉快哪呆着去,别阻了人家进殿烧香的道儿。 沈曜一开始也被文泽寺住持身上那股莫名强大的气场给震住了,不自觉的后退半步。 可是听到众人或是规劝或是责备的话语后,脖子又直挺挺的梗了起来。 他避开老主持打量的视线,转身面向众香客,几近恳求的说道:“乡亲们!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啊!你们不知道,进来林安城周围接连发生了数起女子被拐案。 而在所有失踪不见的女孩身上,都有着同样一条经历,便是失踪之前十日内,都来这文泽寺烧过香拜过佛! 谁家的女儿不是爹娘生养的?如今一个个的都遭了毒手,而唯一的线索就在这文泽寺! 你们说,作为同样丢失了妹妹的人,我该不该来找这文泽寺要个说法!” 刚才还言之凿凿,大为不耐烦的众人,听了这番话,纷纷都哑了火,失了声。 涉及到人命官司,不知情的众人都不愿意轻易被卷入其中。 冰凝与月照城的心里都是一沉。 他们都理解沈曜的心情,但是这般毫无章法的一顿乱喷,不仅对事情半点帮助没有,还会破坏后面的大计。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无言的老主持忽然捋着胡子,呵呵的笑了起来。 沈曜本就在气头上,听了这般讽刺满满的嘲笑之声,脸都快要给气紫了! 他猛地回头,恶狠狠的瞪着老主持,“老秃驴,铁证如山,你还笑得出来?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就让我带着乡亲们把你这座文泽寺整个搜一遍!如果你们真的没有偷藏姑娘在这山上,就让我们一间一间的搜!” 住持微笑着点点头,竖起手掌摆在胸前,朝着沈曜颔首致意,“施主,您误会贫僧了,贫僧知您只是为亲人焦急,才上得山来相问清楚,若然能帮助您一二,定然竭力相助。” 沈曜狠狠的甩了下袖子,咬牙笑道:“人面兽心,说的大约就是你这样的。废话少说,小爷我现在就要去查!” 一众僧徒瞬间站出,拦住了沈曜的去路。 老主持见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阻拦。 和尚们一个个的都很不甘心,却也不敢忤逆师命,只能不情愿的往两边退。 沈曜本就心急如火,如今得了机会,恨不能马上飞过去,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挨个搜查。 可就在他要从僧徒间隙冲过去时,老主持却又轻移脚步,站在了沈曜面前。 沈曜刚要发作,却见那老和尚弯腰对他施了个重礼,“这位施主,在搜查之前,贫僧还有一个问题。” 沈曜狠狠一皱眉,“别耍花样,在这耽搁时间,是不是好为了后面的人能够及时将姑娘们移走?!” 面对沈曜咄咄逼人的气势,老主持丝毫不惧,态度也依然谦和,“请问施主,方才您说的女子被拐案,其中的第一案,是何时发生的?” 沈曜抬眼将这老和尚又打量了一番,终于还是给出了答案。 “大约两个月前。” 老主持微笑了一下,后退一步,环视着众人,沉声说道:“诱拐案,从头到尾发生也没有几个月,而贫僧这文泽寺存在却有数百年之久。 贫僧自己也在这寺里待了几十年,如果这寺上都是能拐骗少女的恶人,难道不应该早就出手了吗? 为何偏偏要等到最近才开始作案?” 沈曜被这问题问得一噎。 他竟然真的被这老和尚给问住了。 老和尚仍然在继续说着,“不过既然所有的被害者,都在近期内来过我文泽寺,想来必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错处。 比如那些拐骗妇女的恶人们的落脚点,就在这文泽寺附近,且还挨着上山的路,事情也能说得通。 寻常女儿,都是很少外出的,只有上香还愿时才多少能露下面。 因此恶人们就是故意选了这段路程,好来筛选目标,为进一步的诱拐成功而做准备。” 听了这般解释,在场每一个人的脊背都冷了一下。 这个事,实在太吓人了。 老主持又说道,“正是因为如此,贫僧才有句话,不得不对施主说。 贫道这间寺庙任凭施主搜查寻人,只是有一点,需得谨慎注意。 一旦施主没有搜出任何可疑之处,还请立刻将返回县衙,向官府禀明关于恶人藏身地的猜想。 第四十五章 月照城的口才 围观的香客只觉得老主持这话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都十足的信服。打头的那两个为了在老主持面前多表现点,再度针对沈曜着说道:“年轻人,俺看事情肯定就跟老法师说得一样,那些被拐的女儿们,都是被藏在文泽山周围的贼人骗走了。 咱们这文泽寺虽然不是什么大寺,但也很有些年头。 几十年了,俺们从来没听说过附近有女儿被拐走的事啊。 现在突然发生,肯定就是别人干的。 要俺们说呐,你也别费力气在这耗着了。 更不要不知好歹,欺负人家出家人,非要搜人家的房子。 老主持说得多清楚呐,他们不怕你搜。 他们既然敢让你搜,就证明人家是清白的。 佛门重地,你这年轻人千万要注意德行啊,切不可冲撞了神仙佛祖。” 旁边人都跟着应声附和,“就是,就是,在佛祖眼前造次,可是要遭报应的!” “可不是! 再说了,俺们上一次山不容易,虔诚苦求的就是要来拜一拜佛,还一还愿。 如今都叫你这不知事的人搅了,谁又能来赔偿俺们!” 角落里的冰凝与月照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和尚们的质疑与阻挠,对于司天少监沈曜来说,其实还好应对些。 可这番招了众怒,再想解决,就十分困难了。 冰凝唇角却不觉勾出一抹清冷的笑容。 之前巨莲案中陈柏烨的口才就很出众,如今看来,这文泽寺里的住持老和尚,也不是凡人。 岭南泉呐,岭南泉。 果然不是好对付的对手。 另一边的月照城心情就没有冰凝那么轻松。 原因很简单,司天少监沈曜是他的朋友。 他不能像冰凝一般完全置身事外的看热闹。 “大家静一静,”月照城沉下脸色,向前一步走了出去,挥手示意着众人说道,“俺看了这么久,这事两边说的都有道理。 不过俺想在这大殿里,除了那位年轻人,还有一个人是最愿意叫人将这文泽寺好好搜一番的。” 他这话一出,立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沈曜和一众和尚也纷纷转目过来。 和尚们没有一个好脸的。 一个黑衣男就够他们头疼的了,现在怎么又多出一个搞事的? 主持老和尚的脸色也略略沉下了些。 他莫名有种预感,今天的事,怕是不能简单收场了。 就在他想要开口,将这个新冒头的人物按下去时,却被最先替文泽寺住持说话的香客抢了先。 一个找事的就惹得他很不耐烦了,现在身边竟然又出来一个搅局的,他就更不乐意了。 这名香客环抱双臂,冷笑着瞥望着月照城,“你不会想说,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吧? 俺说这儿就够乱了,你又是从哪旮旯里冒出来的?” 月照城微笑着抚着自己的假胡子,“最想将这文泽寺好好搜一遍的人,可不是在下,”说着他将目光转到老主持身上,笑容越发的意味深长,“而是咱们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主持。” 众人顿时一片疑惑。 月照城根本不给和尚们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老主持本就是最慈悲,心胸最宽阔,最讲究慈悲为怀的。 如今出了这么多惨事,他老人家心里一定是最不忍的。 当然,俺也相信,出的那么多人口走失的案子,跟咱们文泽寺肯定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那些走丢的女儿,又的的确确都是在来过文泽寺之后失踪的,这便成了她们亲属的心魔。 就比如现在这位端着宝剑的小兄弟。 要破那些人口走失案谈何容易,他们家里肯定已经派出所有能派出的人各处去找了,其中能报官讲明情况的,也肯定早就去报官了。 可是唯独这小哥一人来到了文泽寺讨个说法,他难道真的相信自己能想在这文泽寺找到丢失的妹妹吗? 显然不是。 那他来到此地又到底为何? 答案很简单,祛除心魔。 即便不可能,他也要找遍能找到的每一个地方。 只要真叫他能真正看到文泽寺无辜的证据,他的心魔便也能减少一分。 老主持不仅慈悲为怀,更有大智慧,大慧眼! 他老人家如何会看不透这一层? 再加上文泽寺在这个案子里最是冤枉,但凡叫不明事的人误会了,都是对佛门净地的亵渎。 所以,不论是为这小哥考量,还是为文泽寺考量,老主持都是最希望文泽寺被搜查的那个人!” 他这话一出,一种香客顿时恍然。 然而月照城的话还没有结束。 他转身环视着众人,表情凝肃,“诸位看官能来这文泽寺烧香拜佛,本就都是良善之人,所求的不过也仅仅是一份福报罢了。 如今这小哥一来被心魔所困,二来因亲人丢失陷入绝望境地,但凡能耐下性子,帮他一帮,都是偌大的积德修福之举啊! 再者说,能帮着文泽寺老主持证明寺里的清白,又是功德一件! 俗话说得好,日日烧香不如日行一善,如今这么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又能被菩萨亲眼看着,咱们不来积德又待何时?” 众人听到这里,顿时改了想法,对沈曜和月照城两人都纷纷支持了起来。 冰凝静静地听着,唇角不觉勾起一抹清冷的笑容。 月照城真是一副好口才。 前面的陈柏烨再加上现在的老主持,怕是都不是他的对手。 老主持身后一众弟子差点没被直接气吐血。 这是什么歪理? 可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他们根本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不过即便说不过,他们也不能就这样放过月照城。 身材最高大的徒弟手抄着木棍,怒气冲冲的就要走出来驱赶月照城,不想却被老主持伸手拦了下来。 “泽礼,不得造次! 那徒弟狠狠的瞪着月照城,终是压下了这口气,黑着脸又退回众师兄弟的队伍中。 一脸悲愤的沈曜目光一颤,险些没堕下泪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月照城。 他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种危急时刻,竟然还能再见到他。 第四十六章 搜查文泽寺 月照城朝着沈曜无声的点了点头。 又转向老主持抱拳拱手,礼貌说道:“大师,小可在您面前造次了。万一猜错了您的心意,您大可直接说出来,您若是不愿意别人看看这文泽寺的屋子,便是官府来了,也无权搜查。” 老主持狠狠一皱眉。 这话哪里是替他着想?分明是把他的后路都断了。 先是给他戴上一顶高高的帽子,后面再把他往火堆上架,有文泽寺住持的身份摆在那,自己就不能轻易破坏掉之前捧高的形象。 毕竟现在这几天对文泽寺来说是非常时期,绝不能出现损害文泽寺名声的事。 “呵呵,”文泽寺住持略略颔首回礼,满脸慈祥,“施主过谦了,就如同您所说,佛门重地,便是官府来了,也无权搜检。 但如今却是要为这位带剑施主祛除心魔,老衲便自作主张,同意这查找之事。 当然,老衲与一众僧侣都是虔诚修佛之人,绝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这搜检,必然是什么都搜不到的。” 说着他摆手向里面一指,示意沈曜前行,“施主,这边请。” “慢着!”月照城又将沈曜拦下。 沈曜回头望着月照城一脸茫然,现在都能搜查了,怎么还不行? 月照城到底想要他干什么? 老主持的脸色也微微沉下了些许。 他的耐心真的快被耗尽了。 一旁的围观群众对于老主持的不悦却没有丝毫察觉。 现在他的好奇心早就被高高的吊起来了。 他们十分想知道,人家都答应了搜检,后面出来那个搅局的男人还想干什么。 冰凝目光微凝,她当然知道,月照城此番现身,不仅仅是替沈曜出头。 他另有目的。 只是自己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她只愿这位自大骄狂的月大人,不要破坏了自己的局才好。 老主持又是一笑,“施主还有其他事需要交代吗?” 月照城也笑了,笑容真挚诚恳,“大师,不是别的事。 是小可看这位带刀的兄台满心急切,这一趟,他肯定是什么都搜不出来的。 万一他接受不了,再度纠缠大师您,那可就是小可的罪过了。 为了能给两方都做个见证,也为了文泽寺此番善举能被广泛传扬,小可有个不情之请。” 说着他转身环视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一众香客,“小可想陪着这位带刀的小哥一同走一遭。父老乡亲们里若是有愿意跟着一起见证,一起做些善事的,也可以同行。” 老主持身后的徒弟们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 这个长胡子的家伙跟那带着刀的,肯定是一伙儿的。 香客们本就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再加上月照城那一句“做些善事”,就更等不得了,纷纷点头附和着。 老主持恶狠狠的咬了下后槽牙,表面上还是装出的宽容大度的样子,笑着对众人摆手,“既然施主们都如此热心,老衲自然也没有推脱之礼。 如此,诸位施主,便请这边来。”说完他就朝着后面的小门大步走去。 沈曜第一个跟上,月照城与一众香客紧随其后,冰凝自然也隐身在其间。 这一路,可以说是将文泽寺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就连柴房与茅厕都没放过,可是却没有发现可疑的情况。 全部检查完后,老主持领着众人站在了内院院子里。 冰凝给月照城递了个眼色,两个人慢慢脱离的队伍,站在了院门门口,身子更偏向隔壁的小院。 一众香客对于冰凝和月照城的小动作并没有察觉。 他们只是知道,这文泽寺几乎被翻烂了,什么可以的女人都没有。 这下他们更觉得老主持和文泽寺是无辜的了,又开始相劝沈曜。 虽然有月照城之前的开解,他们不再直接说什么难听的了,但也是在劝沈曜放下心结 “小伙总,你再到别处找找吧。出家人不打诳语,人家老法师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还有人直接给出主意,“年轻人,刚才大师不是说了吗?很可能是埋伏在半路的贼人对你妹妹那样的女娃子下的手。 俺看你身上的大宝剑和衣服也不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不如你使两个钱出去,从镖局什么的地方雇几个武林高手,暗暗的在原路探查一番。 有时候官府案子多,一时查不过来。 可要是咱们自己先找到了线索,官府肯定会马上出来抓贼的。” “就是,就是,年轻人,跟文泽寺这耗着也没什么用。如今你在这里的心结除了,就赶紧去找你妹妹吧。” 沈曜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开始他上得山来一定要搜查,就是因为表妹失踪当天就来过这文泽寺,半夜失踪到现在,如果真是文泽寺的人想办法给藏起来了,那表妹就一定还在寺里。 中间虽然差点被阻拦,但竟然遇到了月大人,还是带着伪装的。 这就证明文泽寺早就被皇城司盯上了,那么也就是说,文泽寺就是真凶,那么妹妹很可能就被藏在了寺庙里。 可是将文泽寺里里外外找了这么大一圈,半个女孩的影子都没找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曜的脸色越来越白,难道妹妹被文泽寺的人转移走了? 老主持脸上笑容越发明显了,这一场闹剧终于到了要结束的时候。 沈曜却越来越不甘心。 就在他转过头,再度朝着月照城投去求助的目光时,一个年轻男子般的好听的声音忽然从后面响起,“那里是什么?” 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个白衣武者正站在院门口指着前方面脸疑惑。 众人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拉到最峰值。 有几个好奇胆大的香客撤出几步,站到冰凝的位置细细观瞧。 老法师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可疑的颜色。 只有冰凝月照城二人,在检查的过程中个,看出那里有个机关。 不过他们也不好直接就把人家机关拆了,最最重要的是,那个机关的钥匙,就在老主持身上,要在别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找到地下副本。 第四十七章 衔着红绸子的白色狐狸 好奇的香客们纷纷探头望去,只见几缕若有若无的白烟正从左边偏房紧闭的门缝中飘出。 香客们不约而同的眯细了眼睛仔细观瞧,那白烟却又似消失了一般,再看不见。 “不会是走水了吧?”一个香客疑惑问道。 旁边人立刻否定,“刚才这个小屋,咱们都查看过了啊。那不就是寺里放杂物的小偏房嘛,除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啥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人点火,咋可能忽然就走水了?” 有人并不认可这个说辞,“没走水怎么会冒烟?俺刚才还看到冒烟了,你们一个个的,难道都没瞅见?” 又有人反驳道:“现在不是又没了吗?” 众人越争辩越困惑,什么结论都没有得出。 这时粘着胡子的月照城与旁边白衣武者对视一眼,默契的上前一步,指着那个偏房外的墙角,急急大叫了一声,“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都被吓了一跳,急急望去,却见从墙角阴影里突然蹿出一道白光! 众人不自觉的把眼睛睁到最大,才看清,哪里是什么白光,那分明是一条白狐,嘴里衔着红绸子的白狐! “妖精!” 眼前画面实在太过诡异,吓得一名香客直接尖叫出声! 只见那白狐忽然高高的跃起,流线型的身段莫名显得高贵又优雅,猩红色的丝缎在空中飘拂飞舞,宛如深海里的水草,缓缓绽放着最轻盈的身姿。 白的像云,红的似火,融在一体,美丽得刺目。 众人全都惊住了,这诡异神奇的画面,有一种妖冶诡异的美,只教他们一时都忘了呼吸。 下一瞬,白狐猛地撞破偏房门纸,跃进屋里,闪电般不见了身影。 月照城目光微寒。 虽然是他给众人报的警,但那也不过是依照冰凝的眼色而做出的判断。 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也不知晓。 乍一见那仿佛冲传说里穿越进现实的红绸白狐,他也被惊得睁大了眼睛。 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冰凝的意图。 再看前面一众香客都被刚才诡异的情景吓到,一时都忘了出声,他只好再度扮演一次报警者。 “真的着火了!”他指着被白狐戳破的门纸洞,大声叫喊。 后面的老主持与一众和尚们闻言也都赶了过来。 却见刚才还完好无损的杂物房此时却从门缝、门洞、窗缝里冒出腾腾的白烟。 “走水了,快救火!”老主持身后的高个徒弟大声叫道! 其他和尚这才缓过神来,慌忙行动起来,四处去寻找水桶水盆担水。 分散在两个院子里的香客们也都慌乱起来。 这寺庙是建在山顶的,四围还都是树,一旦真的发起火灾来,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要想跟着一起担水救火,又找不到地方。 最后只能一个个手足无措的堵在院子里,来回来回的被企图救火的和尚们冲散。 月照城站在人群之后,敏锐的察觉到无措的香客们眼见帮不上忙,救不上火,又怕火势起来就跑不出去了,都想要先跑出院子,甚至跑出寺庙。 他目色一凛,如果真叫和尚们拎桶进去泼水,冰凝的计划怕是就要落空了。 他侧眸飞快的瞥了冰凝一眼。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此时的冰凝也正在望向月照城。 月照城立刻会意,再度施展出脚下功夫,左右拨开拥挤的人群,瞬间就冲到了那间偏房门前。 他二话不说抬脚猛踹房门,大片的烟雾立时扑面而来。 月照城一面捂住口鼻,一面往屋子里走。 有离得近些的香客被月照城这奇怪的举动吓了一跳。 人家着火都往外跑,这个人手里连个手盆都没有,怎么就敢往里面闯? 就在那人疑惑不解之时,屋子里的月照城忽然又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他一手挥着满身的白烟,一手指向屋子,“没有火!根本没走水,刚才的白狐真的是妖精,它和红布都不见了! ” 几个动作麻利的和尚已然拎着水桶奔到了近前,一听这话,立时急了,二话不说拨开月照城就往里面冲。 可是才刚迈过门槛,就被里面的场景惊到了。 这下围在偏房门外的香客们都忍不住了,纷纷挤进门口,想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月照城也转身回去,先一步挤进屋子还狠狠的撞了那两个和尚一下。 和尚们本就被惊住了,又被这么故意一撞,练练打了个趔趄,好悬没扑到在地。 挣扎着站定,愤怒回头朝着月照城破口大骂,“你这泼皮!没来由的凭甚么打人!”再加上前面的事,个高的和尚只觉今日的事端晦气,都是这胡子男和那宝剑男串通一气下的局,顿时更生气,薅住月照城的脖领,朝着地面狠狠摔了下去。 不料月照城身形灵巧,顺着和尚的力道一闪身,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不仅稳稳站定在地,更挣脱了和尚的钳制。 这样一场突来的小冲突,却叫挤在门口的香客们骨牌般的往后摔了过去。 万幸院子里的人听到动静,都赶到了门口。 走在最前面的人看见门口的人要摔,赶紧上前扶住,那一溜骨牌的崩塌才算堪堪止住。 众人一个扶一个的刚刚站稳,就听里面的和尚气急败坏的又骂了起来,“怎么什么事都是你冲在前面,我看所有这一切,都是你在耍戏法在骗人,屋里是没有着火,但白狐狸还在,你怎的就说没有?光天化日,你睁两眼说瞎话,你这是要糊弄谁?!” 刚刚站定的月照城立时作出一副脸无辜的表情,回手指着里面,委屈的辩解道,“小师傅怪错好人了,这屋子的白烟大家伙都看见了,小可还是听了大家伙的话,才想要进里面探一探究竟的。 再者说,谁人看了那白狐狸能不被惊到,不想看看里面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小师傅你回头看看,大家伙儿不是都挤在了门口吗?” 两名和尚一起往门口望去,果然看到乌泱泱一片人脑袋。 大个和尚仍然不肯就这么被月照城糊弄过去,指着里面叫骂道,“那条白狐狸明明还在屋里,你第一个进来,怎么说没有?不是故弄玄虚,装神弄鬼又是什么?!” 第四十八章 白狐背后的真相(一) 月照城抿了抿嘴角,表情变得更加委屈,不甘心的转头左右张望,“小可刚才进来时,的确没有看到白狐啊。两位小师傅明明是后进来的,怎么倒说看见了?这不可能啊,那白狐在哪?刚才小可进来时分明没看见呐。”门口的香客们也都挤了进来,随着月照城的目光一起左右寻找。 可是屋里除了几件老旧的桌椅什么都没有。 香客们不自觉的议论道:“就几条桌子腿凳子腿,屋里也没别的地方藏得住啊?” “人家小师傅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再者说了,人家也没必要在这儿诓咱们呐!” “会不会刚才一个不留神,叫狐狸精从窗户跑了?” “那不会,里面也没别的窗户,外面的窗户咱们又都是看得真真的,根本没跑出去过什么东西。 你们看看,那扇小窗户也是从里面栓死了的,窗户纸完完整整的,一个窟窿都没有,别说狐狸,就是耗子也跑不出啊。” “那会不会是从咱们脚底下跑走的?” “噫!不可能,你瞅瞅咱们这脚底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堵人都塞严了,那么大一条狐狸可钻不进去。” “别说从脚底钻下去,那么显眼的一条狐狸,真到了咱们近前不可能看不着。” 月照城重重的点点头,摆出一副无私又认真的样子,捋着胡子思量着说道:“在下第一次闯进屋子时,的确没看到狐狸。不过当时余烟未尽,狐狸又是白色的,也有可能是在下真的看错了。 毕竟我是一个人,只有一双眼。后面两位小师傅是两双眼,他们要是说看见了,就肯定看见了。 如此说来,唯一的可能就是那白狐狸趁人不备跑掉了。但门口出不去,窗子也完好无损……” 说着他双眼忽然一亮,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的急急抬头,“寻常杂物房的墙壁都是土坯,这里却是粉刷的白墙,狐狸会不会顺着墙壁跑到房顶去了?!” 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差点把众人吓得一哆嗦。 人们本能的抬头前望,却又被吓了一跳。 正常的杂物房连墙壁都是土坯墙,房顶更会只是简单的房梁结构,应该一抬头就能看到横梁与瓦片的。 可这杂物间不仅被精心的粉刷了墙壁,房顶更是惊人的做了平铺吊顶。 抬头望上去,是又白又平整的一片。 事实上,莫说是杂物间,便是正经住人的上好房间,也几乎没有人家会费时费力的做吊顶。 造价高昂不说,吊顶的技术就能难倒一大片工匠,维修保养还会异常麻烦。 “俺滴乖乖老天爷呐,不找狐狸俺根本没留神,这杂物房修的简直跟天宫一样。” 旁边立时有人附和,“可不是咋地,就是皇宫的屋顶也没咋吊顶吧?”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伪装成白衣武者的冰凝却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老主持。 那老主持站在院子里,虽然不得进屋,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但众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落在了他的耳里。 一开始听到狐狸的议论,他的脸色就沉了下来,后来听到关于屋顶的议论,目光更是变得跟刀子一般锋利,可怕的吓人。 冰凝又看了看后面的沈曜,他一开始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了动静,还以为月照城有了什么新发现,满脸都是惊喜之色。 可后面知道可能只是失火了而已,他的目光又暗淡了下去。 毕竟他搜每一间屋子搜得都特别仔细,生怕一不留神就漏了什么密室机关。 其中就包括隔壁院子的这间杂物房。 不过那间屋子墙壁粉刷得雪白,半点密室机关的缝隙都没有。 地面也是交错排列的木地板地面,每一块敲起来的声音都很实,不太可能藏有地道。 所以虽然当时他十分不甘心,还是把目标转移到了别处。 可是没想到,就在他以为那间房间真的可能有猫腻时,原来只是走了水。 寺庙里这么多人,那房间又是在角落里最阴冷的一间,一点点火势而已,很容易就会被扑灭。 他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察觉到所有细节的冰凝唇角不觉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月照城果然是个聪明人,能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配合她将戏演得这样完美,实在叫人意外又惊喜。 至于其他人,都在不知不觉间,依据她的剧本一步步走向了她规划的道路。 这关于文泽寺的第一出好戏的帷幕,正在拉开。 接下来,就差她出场了。 冰凝默默的在心里倒数了起来。 三、 刚刚被火灾消息打击到的沈曜在听到狐妖的议论后,双眼里又绽出了希望的光。 不论与柳小姐有没有关,只要是非正常的情况,就都能说明这文泽寺有问题。 他开始着急起来,钻进人群里竭力往里面挤。 二、 老主持两眼死死的瞪着杂物房的防线,侧头跟一旁小和尚低声交代了几句。 小和尚们重重点头,而后放下手中水桶水盆,转身出了院子。 一! 老主持杵着重达数十斤的精钢禅杖,大步向前,朝着众人发出了一声重重的低呵! 冰凝唇角微勾。 老狐狸终于上钩了。! 那一声低呵浑厚有力,震得围观众人耳膜皆是一颤。 众人有些狼狈的回过头,就看到老主持杵着禅杖直直站立在院子中央,怒视着杂物房的方向眉头紧皱,周身散发出一种强大的迫人气场。 奇怪的是此时的庭院中无风也无雨,老主持身上袈裟却慢慢飞扬了起来,最后竟然彻底张开猎猎飞舞,就像迎着迫人的飓风一般。 众人都被这神奇的场景吓了一跳,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形,与身边人紧紧靠拢在一起。 老主持怒视着前方,眉头越皱越紧,就好似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 香客们越看越害怕,这时有个对文泽寺很了解的香客忽然指着老主持说道:“住持大师这是在做法啊!每次遇到妖邪之物,大师都会施展神通。你们看这无风无雨的,大师的袈裟就凭空飞起来了,这分明就是在施展法术去捉那隐身的狐狸精啊!” 第四十九章 白狐的真相(二) 旁边香客立时恍然大悟般的连连点头,“刚才黑衣服的小哥说没看见也许是在撒谎,因为后面两位小师傅是肯定不会说谎的。可现在那狐狸的的确确凭空变没了,也就是说,前面黑衣小哥很可能没撒谎。之所以大家看到的不一样,就是因为那狐狸真的是狐狸精。它可以随时隐身,随时出现,所以大家看到的才不一样。”杂物房里面的月照城也注意到了门口香客们的动静。 他们的议论也全都被他听在耳里。 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不是因为狐狸精,也不是得知那老主持真正出手开始害怕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住持和尚现在的沉默。 袈裟无风而飞的法术,都是忽悠人的,月照城根本不惧。 可是换个位置去看,自己配合着冰凝演出的白狐衔红绸法术,同样也是骗人的。 作为“法术”行家,文泽寺住持桑溉和尚,同样应该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白狐法术也是假的。 冰凝应该是在方才集体搜查的过程中,看出了这间杂物房的真正机关,但又不便直接指出,只能布下这一白狐局来制造声势、混淆视听,用来寻找文泽寺的破绽,以图揪出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月照城一开始就看得很真切,所谓的白狐,根本就是冰凝的那条小白狼,白君。 白君的尾巴和嘴部的皮毛被特别修饰过,只一眼,就会叫人认为那是一条狐狸而非小狼。 而白君嘴里的红布,其实是有里外两层的,外层是红色,里层是黑色。 红布翻飞时,月照城细细的看过,在边缘出隐约可见黑色里衬。 黑色那一面,是用来隐藏的。 应该是西窗烛收到了冰凝的信号,趁众人不备时将裹在黑布里的白君放在了墙角阴影里。 等到再次收到冰凝的命令,白君就会咬住绸缎红色一边从墙角瞬间蹿出。 由于飞跃的速度很快,绸缎顺势被拉出红色一面,并在空中铺展开来。 白色和红色的组合非常刺目,就会叫人产生白狼是从阴影里突然变出来的错觉。 之后白君冲破门纸,身上散发白烟的机关就会被触发。 这样就能造出杂物房瞬间着火冒烟的假象。 后面月照城急急回望冰凝,她也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时,冰凝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月照城瞬间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于是他第一个冲进屋子,明明看到了小白狼,却又返身出去慌说没有看到。 紧跟着冲进屋子里的两个和尚才会说他撒谎。 因为他真的撒谎了。 听到两个版本的说辞,看热闹的香客们就更好奇了。 更好奇势必会不自觉的往屋子里面挤去看一看究竟。 可是门框就那么宽,这杂物房的门框甚至比正常的还窄一些。 月照城便凭着本能的反应,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了第四步动作。 他挤开众人,在所有人之前冲进屋子。 当时那两个和尚正站在门口,可以说把门口之人的视线全都挡死了,所以不会叫紧跟在后面挤进门的香客们看到屋里的小白狼。 在挤进门的同时,月照城还狠狠的打了两个和尚,将他们的注意力全部引到反击的动作上面。 月照城便趁此时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将躲进黑色一面绸缎里的小白狼塞进衣服里。 这几步动作他做得极快,也顺利地躲过了众人的视线。 可是现在已经开始发力回击的住持桑溉和尚却忽然不说话,也不动作了。 便叫月照城不由不开始心虚起来。 凭着桑溉装神弄鬼的本事,他应该很快就能猜出白狼消失又出现,出现又消失的真正原因。 再根据自己几次三番的夸张动作,也应该很快就能猜出消失的白狐就在自己的怀里。 如果真被他一语点破,冰凝的计划便不能顺利推进了。 月照城正担心着,院子里的桑溉住持便真的开口了。 他隔着一众香客,朝着杂物房里的月照城厉声呵道,“呔!汝这妖物,竟敢化身人形在佛祖前作乱,就不怕入了十八层地狱后再无法翻身吗?!” 听到这话,杂物间两个和尚立时明白了他们师父的意思,立刻扑向月照城生怕被他跑了。 要想挣脱这两个和尚,对于月照城来说很容易,但他没有挣扎。 因为他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了冰凝微微掀起了斗笠,静静注视他的眼。 他顿时想到,她早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擒。 换句话说,她就是想要自己被擒住,而后好以此为由头真正出场,对峙住持桑溉和尚。 他的唇角不觉弯出一抹浅笑。 沈曜突然的搅局,完全是个意外。甚至可以说他情急之下的鲁莽,将冰凝原有的计划都给搅乱了。 但是她不仅没有半分急色,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调整出了另一个完美的新计划来。 不仅如此,她甚至是在一边调整着,一边还能保证高效完美的执行。 她对人心的洞察之深,实在强大到了可怕的地步。 冰凝报以同样的微笑,默契的点点头。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高深谋算。 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灵犀回响。 他们脑海里不约而同的浮现出一句诗词: 笙磬同音,惟房与杜。 院子里的桑溉老主持对此全然无觉,他杵着禅杖,一步步向杂物房逼近。 门口围观的香客们都被老主持周身散发的强大气场所摄,不自觉的闪出一条路来,露出屋里正对着门的月照城与两名和尚。 那两名和尚已经领教过月照城身上的功夫,不敢再有半点轻敌,一边一个死死的钳制着他的胳膊,不叫他挣脱分毫。 看着桑溉和尚步步逼近,月照城脸上笑容越发肆意,“桑溉大师,您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小可本是虔诚上山烧香的良善子弟,不忍看着有人误会咱们文泽寺才出面打这个圆场,怎的如今却被您中伤为妖怪? 小可要真是妖怪,最终打的难道不是您自己的脸吗? 您不是号称能降妖伏魔,御龙引凤吗?怎么能叫区区小妖混到您眼皮子底下来作威作福? 再者说了,没有任何证据,单是红口白牙的乱说,可定不了小可的罪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