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最强族长》 001 氏族械斗 明代共历276年,而灾害之繁,则竟达1011之多,是诚旷古未有之记录也-----邓云特《中国救荒史》。 嘉靖三十五年地震,伤亡高达八十三万,死伤惨重,哀号遍野; 天启六年,京城火药厂离奇爆炸,惨不忍睹,宛如地狱; 崇祯六年,山西爆发鼠疫,人人自危,十室九空; ........ 屋漏偏逢连夜雨,建虏的崛起和各地的叛乱,更是让大明统治者焦头烂额。 大明帝国基业摇摇欲坠。 崇祯上位后,大明朝好像用光了气运,灾害连年、战乱不断, 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如果在乱世中寻找乐土,位于东南沿海的福建肯定榜上有名。 福建属于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温暖湿润,是水份最充足的省份之一, 即使遇上小冰河时代,减产不绝收,远离战乱区域,郑芝龙招受招安后,手握近二十万兵力的他成了福建的定海神针。 虽说福建的老百姓生活还是贫苦,但比起那些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幸福多了。 然而,身在“乐土”的陆长乐,感受不到这份这份幸福。 陆长乐站在小山坡上,忍不住摸摸缠在头上染血的布条,神色复杂地看着下面涂滩, 在上千亩的涂滩上,二千多名拿着武器的男子正在紧张对峙, 站在东面、肩缠红布的人是福州陆氏的人; 站在西面、肩缠白布的人是福州杨氏的人, 此刻,两族人都用仇恨的目光死死盯着对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窒息的气息,只要一点点火花,两族人就能打起来。 一条花溪把兴平村和舒荣村隔开, 兴平村住的是陆氏一族,舒荣村住的是杨氏一族, 陆杨两族都是福州大族,谁也不服谁, 因为抢水浇田的事,架越打越多,仇恨越积越深, 昨天因为引水浇田的事,又有了争吵,先是几个人争执,没一会扭打成一团。 小规模冲突后,双方都咽不下这口气, 各自找兄弟和宗亲助拳,两族的人纷纷集合, 于是有了今天几千人对峙的局面。 几个代表正在场中激烈地谈判着,两族的人相互叫嚣,不时还敲打手里的武器,为自己呐喊助威,大有一触即发的感觉。 人群中,有白发苍苍的老翁,有稚气未脱小伙子,他们的武器也千奇百怪,锄头、菜刀、木棍、铁叉、鱼叉、朴刀、砍刀等。 什么趁手就拿什么。 涂滩不远的山坡也不平静,老人、妇人、小孩把山坡挤得满满的, 有族老趁机现场教育: “陆氏子弟听着,认住那些脸,就是他们抢我们的水、打死打伤我们的亲人,知道长大后要干什么吗?” “把姓杨的都干掉”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握紧拳头、咬着牙齐声应道。 “娘,我要上去帮爹打姓杨的” “狗儿乖,长大有力气了再打,记住,就是死,也不能让姓杨的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狗儿知道了,娘。” 有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指着陆长乐说:“娘,为什么长乐哥没上场?” “小点声,乐哥儿昨天上过场了,他....受伤了。” “我知道我知道,长乐哥让杨家的小娘子打倒了,好羞羞哦。”有个小女孩笑嘻嘻地说。 “听我爹说,长哥读书也不好,还让钱先生骂他是榆木脑袋呢。” 一群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住口,乐哥儿是为族里受的伤,哪个再多乱说话,掌嘴。”一旁的二叔公忍不住发声。 二叔公辈份高,还是族老,他一开口,所有人马上闭口。 看到没人再出声,二叔公看了看旁边包着头的陆长乐,眼里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十年前,一伙海盗趁着夜色偷袭兴平村,陆长乐的父母在抗击海盗时死在乱恨之下,年幼的陆长乐吃百家饭长大。 年轻时陆长乐很聪颖,十二岁就考了童生,族里很高兴,每个月给他一份学米,希望他能学业有成,给族里出一个举人老爷。 没想到陆长乐考上童生后,文气和运气好像用完一样,连续几年应试不第。 去年当朝大儒钱益谦到长乐县,陆长乐费尽心思把自己的文章递上去,想得到赞扬,涨些名气, 没想到钱益谦看后,只说了四个字“不知所云”。 出名不成,反而成了笑话。 感到科举无望的陆长乐,破罐子破摔,整天无所事事,还在青楼跟人争风吃醋,差点要吃官司。 族里不少人对他不满,早就想收回学米,让他自生自灭, 也就是几个族老念在他亡父亡母的份上,暂时还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昨天听到族人跟杨氏干架,喝了几杯便宜米酒的陆长乐,脑子一热,跟族人一起前去帮架,没想到路上遇到同样去帮架杨氏一族的人,为首是杨氏族长杨正保的女儿杨璇。 有二分酒意的陆长乐第一个冲上去,想拿个头彩,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让杨璇一棍放倒, 晕倒前,双膝一软,竟在杨璇面前跪下...... 牛高马大的汉子,让一个小女子一棍放倒跪下,连孩子都瞧不起。 文不成武不就,身无所长,家无余财,名声还不好,虽说长得仪表堂堂,媒人看到都绕路走。 十八了,还是光棍一条。 大好前途的后生,就这样废了,二叔公能不失望吗? 二叔公不知道,此刻陆长乐心里更加郁闷。 陆长乐本来是一个事业有成的区域总代理,小别墅、小跑车有了,追了三年的女神也答应了求婚, 那天心情太兴奋,五十多度的白酒像水一样往嘴里灌,一觉醒来到大明,魂穿在同名同姓的陆长乐身上。 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美好生活成了泡影,还成一个连孩子都瞧不起的窝囊废。 让陆长乐更郁闷的是,现在是崇祯十四年, 后金入侵、叛乱不断、旱灾、鼠疫穷出不穷,妥妥的地狱模式。 站在山坡上看着涂滩密密麻麻的人,感觉他们就像蚂蚁, 转眼想想,自己何尝不是乱世中微不足道的蝼蚁, 未来怎么样? 死于氏族械斗? 暴民裹挟被官兵杀死? 还是败给生活,饿死荒野? 假设运气好,熬到建虏问鼎中原,在留发不留头时选择, 要骨气丢了脑袋?还是屈辱地留条老鼠尾?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就是为了做一个建虏的顺民、奴才? 不,陆长乐暗暗握紧拳头:王候将相宁有种乎,和尚做得、乱贼做得、建虏做得,谁说自己做不得?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看别人脸色苟延残喘,还不如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就在陆长乐打定主意时,山坡下涂滩形势开始恶化。 参与谈判的代表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一方突然动起手来,几个人很快扭打成一团。 “冲啊,把姓杨的都宰了。” “裤档带把的,都给我上,今天不把姓陆的打趴,愧对先人” “杨氏的后生听着,给我杀,把姓陆的全宰了” “陆氏子弟听着,把姓杨的杂碎都干掉。” 一瞬间,两旁虎视眈眈的两族人像两股洪流,杀声震天向对面冲过去。 陆长乐被眼前这一幕震惊得半天没说话,太惨烈了: 普通村民斗殴,多是做做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有人挂彩已经算大事了, 要是人数超过十人,算得很大的治安事件, 陆杨两族人,一开始就白热了, 一个个红着双眼向前冲,看到不是自己人,二话不说就把武器往要害处招呼, 没半点犹豫,更没手下留情, 脸有伤疤的中年汉子,肩膀中了一刀,鲜血把衣服都染成血衣,可他浑然不理,拿着鱼叉狠狠刺向前面敌人的腹部; 两名村民手里的武器都折断了,丢开武器在烂泥里扭打成一团,都认不清谁是谁; 一个大约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被一根木棍打倒在地,不顾头上还流着血,爬起来快走几步追上去,扑到对方的背上,张口死死咬住他的耳朵; 不断有人受伤被抬下,但是更多人冲上去, 老子伤退了儿子顶上,儿子倒下,孙子嚎叫着冲上去报仇, 就像一群红了眼的野兽在搏杀,喊杀声、惨叫声、武器相撞声不绝于耳, 陆长乐在山坡上看得清楚,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起码有几十人受伤倒地,也不知是死是活。 原来风平浪静的涂滩,转眼变成修罗地狱。 伤亡越来越多,两族人没有半点停手的意思,喊杀声反而更大了。 “杨氏的子弟听着,谁敢逃跑,驱逐出村。” “陆氏的子弟听着,老祖宗说了,哪个丢了陆氏的脸面,逐出族谱,死后不准葬入陆氏墓地。” “杀一个够本,杀一双赚一个,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不给姓陆的一些颜色看,真当福州杨氏没人不成,今天拆了陆氏祠堂” 身后指挥的族长、族老没有半点罢手的意思,反而大声督战。 “你们看,那个姓杨小娘皮,真是一头母老虎,难怪现在还没嫁出去。”山坡上的二婶,指着一个方向大声说。 陆长乐顺着二婶指的方向一看,还真是那个打倒自己的杨璇。 场上械斗的,除了她之外,清一色的男子,身材高挑、面容绝美的杨璇有点像鹤立鸡群,很容易认出来。 只见她把一根长棍舞得密不透风,七八个陆氏一族的青壮围着她半天也没讨着便宜,反而让她用棍子扫倒了三个。 没一会的功夫,围着杨璇青壮全让她放倒在地。 “姓杨的小贱人,这是杀神转世吗?也太能打了吧。” “七八个人也近不了她的身,难怪乐哥儿不是她对手。” “我听当家的说了,小娘皮得到杨家棍真传,杨氏一族也没几个是她对手。” “这种母老虎,活该她嫁不出,谁敢要啊” “娘,你看,是长威哥。”有小孩突然兴奋地叫起来。 陆长威跟陆长乐一样,是“长”字辈,是陆长乐的堂弟, 陆长威精通陆家拳和斩虎刀,是族里年轻一代中最能打的人。 看到族里的兄弟不是杨璇的对手,陆长威大吼一声冲过去救人, 二人棍来刀往,打得难解难分。 福建近海,海盗土匪多, 为了自保,民间习武成气, 南少林寺也在福建,不少人都寺里拜师学艺, 很多人都练了一身好武艺。 陆杨两族积怨多年,无论男女,从小就开始习武。 杨氏擅长棍棒,据说是由杨家枪演变而来,族中不少子弟做过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陆氏擅长拳法和刀法,族中有先人曾跟随戚大帅剿倭寇,融合俞家拳和南拳,创立陆家拳,还把军中刀法改良。 002 战况惨烈 练过武的人械斗,情况更加惨烈。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目测死伤已经过百。 有妇人、孩子在人群中看到自家丈夫或父亲受伤倒地,忍不住大声哭喊起来。 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看到自家老子被打倒,红着眼,拿着木刀就想冲下去替老子报仇。 好在旁边一个老妇人死死扯住。 现场有些乱,二叔公回过头瞪了众人一眼,用吵哑的声音吼道:“嚎什么,姓陆的还没死绝,憋住这口气,等把姓杨的都干绝了,再吼出来。” 二叔公辈份高,还是族老,他吼一声,现场马上静了下来。 妇人孩子都合上嘴巴,不少人偷偷拭去眼角的泪花。 看到众人静下来,二叔公点点头,面无表情地说:“要是情况紧急,男的先上,老的、伤的,只要还能动,都给我上去干,男的死绝了,婆娘们再上,今天就是姓陆的死剩一个人,也不能让姓杨的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陆长乐低头着脚,脸有些发烫, 这个二叔公,动员就动员,盯着自己干什么, 好歹自己现在也是伤员, 刚到大明还没回过神,糊里糊涂就让人拉到山坡上, 想表现也没机会。 “是,二叔公”老人、妇人还有孩子,一个个红着眼大声应道。 谈判前,村里的青壮在陆氏的墓地挖了几十口坑,决心极大。 一群老弱病残,竟然迸发出军队死战的气势,连陆长乐也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这一幕,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想起了,看过一篇纪实,当年戚继光奉命练兵剿倭,经过义乌时,目睹义乌土著宗族与矿工大械斗,义乌人打架非常强悍,老子死了儿子上,儿子死了孙子上,那种悍不畏死、打架不要命的场面深深震憾了戚继光,于是他以义乌兵为班底组建了赫赫有名的戚家军。 一度嚣张的倭寇,在戚家军的雷霆打击下,灰飞烟灭。 后世很多学者开玩笑地说,族斗改变了华夏的历史。 记忆中,陆杨两族最近大型族斗发生在四年前,也就是崇祯十年,那次规模更大,两族纠集了族丁超过六千人,打了三天三夜才散,那一场械斗两族光是死亡的就有近八百人,轻伤重伤超过三千,连福建巡抚沈犹龙都惊动。 伤亡这么大,还打了三天三夜,放在后世很难想像, 族斗在古代不少见,很多时候官府都是采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或各打五十大板的作法。 古代科技落后,消息不通,衙役出行靠两条腿,很多时候得消息赶到,械斗早就打完,人都跑光了。 小型的械斗伤害不大,传出去对地方官员的政绩有影响, 大型的地方官府那点人也镇压不了,需要向上级调兵增援。 异地调兵很敏感,需要走多个流程,层层上报, 等人员调集完毕,说不定人都早散去,械斗现场也收拾干净,几个为首的往山里一钻,官府也难办。 特别是明末,朝廷精力主要放在建虏和剿乱上,对地方的控制力不断减弱。 郑芝龙掌控福建后,海盗出身的他,对私斗、械斗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要按时纳税、不造反就好。 看到下面那些打架不要命的人,陆长乐又是震憾,又是可惜。 要是把这些狠劲放在建虏身上,哪里轮到他们在大明放肆。 可惜自己阻止不了。 陆长乐犹豫一下,咬了咬牙,转身对二叔公说:“二叔公,给我一把刀,我去跟姓杨的拼了。” 受了伤,干架时自己机灵点,躲在后面敲黑棍,谁也不好指责自己, 必要时还可以装死。 想要出人头地,首先就要有担当,不能再怂了, 富贵险中求,这点场面也不敢上,还想大事那是扯淡, 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二叔公先是楞了一下,回过神,一脸欣慰地说:“好,好后生,不愧是我福州陆氏的子弟,乐哥儿,别急,还不到时候。” 还以为这小子贪生怕死,诈伤不敢上场,没想到他主动请缨,看来是误会他了。 陆长乐抢过一根棍子,一脸悲愤地说:“看着兄弟手足在流血,我不能在这里等着,就是死,也不能让外人欺负我们陆氏一族。” 没同意? 陆长乐心里暗喜,脸上不敢表现出来,还坚持要上场。 只嚷一下,显得自己意愿不够强烈。 不知是伤口没包扎好,还是动作大扯到伤口, 一滴殷红的鲜血从包扎的布条滴下来,滴在陆长乐的脸上, 慷慨中带着几分悲壮。 没想到那个不长进的陆长乐,骨子里还是有血性的, 一时间,周围嫌弃的眼光少了许多。 二叔公一手拉住往前走的陆长乐,大声喝:“站住,人都伤了,还逞什么强,再说你是童生,族里的读书种,那些学米不能浪费,就是死,也是我这个无用的老头子先死!” 这后生,怎么这般不听话,二叔公又是气又是感动。 正当陆长乐再秀一波演技时,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先是感到地面有点有震动,接着动静越来越大,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骑兵像一条长龙飞速赶来,密集的马蹄声好像暴雨般密集。 飞奔的战马、镫亮的铠甲,还有一面绣着“郑”的大旗迎风飘扬。 官军来了。 那队骑兵赶到涂滩,呈一字排开, “砰砰砰...”突然放起了手中的三眼铳。 幸好是朝天放,没人伤亡。 一轮火统过后,原来杀声震天的涂滩一下子静下来,陆陈两族人一边提防,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 心里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难道是他们请来的援兵?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骑马出列,大声喊道:“所有人听着,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郑指挥使在此,限尔等十息内扔下手中武器各自归队,违者格杀勿论。” 话音一落,骑兵把手里的弓箭、火铳瞄准场上的村民。 没想到,官军介入得这么快。 来的不是长乐县的衙役,而是卫指挥使郑芝豹的人。 陆陈两族的族长和族老闻言,连忙约束各自的族人扔下武器,回到各自的阵营。 卫指挥使是从三品大员,权高位重,郑芝豹还是福建总兵的郑芝龙的亲弟弟,地位更加尊贵。 在福建,就是不听从朝廷法令,也不敢不听郑芝龙的命令。 他是福建的无冕之王。 郑芝龙不仅是福建总兵,还是东南亚海上霸主,麾下部属超过二十万, 灭陆杨两族,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陆杨两族人分开后,很快又有传令兵出列,把两族的族长带到郑芝豹面前训话。 大约半个时辰后,众人就看到自家族长脸色阴沉走回, 也不知郑芝豹说了什么,两位族长回来就让族人收拾回家, 架打不成了。 那些官兵只是在一旁盯着,也没动手抓人。 山上观战的族老看到这种情况,发动妇嬬去救助伤员,陆长乐也跟着去帮忙。 从山上看,械斗很惨烈,到了现场,更是触目惊心: 地上到处都是斑斑的血迹,还有一些肢体、碎肉散落在地,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很远的地方都能闻到。 有人帮忙包扎伤口, 有人焦急找自家亲人, 有人收拾掉在地上的肢体碎肉, 还有人抬着没有温度的尸体离开。 让陆长乐震惊的是,死伤那么多,现场没人吵闹,没人哀嚎,最多就是偷偷抹着眼泪,所有人都是绷着脸、咬着牙清理现场。 就是受了重伤的人,也紧咬着牙关强忍着,卡在喉咙的痛苦声好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 偶尔用愤怒得像剑一样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所有人都拧成了一股绳,这就是宗族血亲的力量。 陆长乐只是感概一下,很快被安排抬伤者回去治疗。 陆氏祠堂人满为患, 除了摆先人的灵牌的正堂,偏厅、耳房、杂物间甚至走廊都是伤者,十多名郎中正指挥学徒和帮手处理伤患。 人多,情况复杂,现场竟能做到忙而不乱。 这些年干架无数,都干出经验来了。 陆长乐想帮忙,因没有经验,很快被人嫌弃: “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的,一边呆着去。” “毛手毛脚,啥也做不好,大才子,还是读你的书去吧。” “读书?读不知所谓吗?哈哈哈.....” “书读不好,地种不了,就是干架也是软腿蟹,真是百无一用。” 在一片哄笑中,陆长乐有些无奈地败退。 前身留下的坑,太大了。 刚出祠堂,看到不少族人抬着东西从老族长家搬出来。 老族长家就在祠旁边。 二叔公手里拿着笔和帐本,一边登记一边大声叮嘱小心搬运,别磕坏一类。 门口堆了很多东西,粮食、布匹、绸缎等物,还有人不停往外搬东西。 003 三分肉(求收藏推荐) 柱首陆晋远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二叔,这是...搬到哪去?” “还能搬去哪,给那些杀千刀的贼官军送去,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来了这帮瘟神。”二叔公咬牙齿地说。 贼过如篦,兵过如剃。这句话可不是开玩笑。 这么多人开打,肯定瞒不过官府,还想在捕快来到前解决, 事后双方默契点清理现场, 找个由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是送点钱的事。 没想到郑芝豹升福州卫指挥使,走马上马后心血来潮,带着大队人马巡视辖区, 陆杨两族械斗时刚好在附近,闻讯赶来强行制止。 这一趟,郑芝豹不能白来,向两族索要兵马出行的粮草和车马费。 谁敢不给? “二叔,怎么从老祖宗家搬....”陆晋远还是有疑问。 但族里有问题,应由族里解决, 搬运老祖宗的私财,这算什么回事? 二叔公没好气踢了他一脚,硼着老脸骂道:“要是公房有,老子还用在你这里听你废话?这些是族里跟老祖宗借的,晚些公房缓过来,再还给老祖宗,滚,忙你的去” 看到二叔公发脾气,陆晋远也不敢多说,连忙走开。 看到人手不够,二叔公又点了几个围观的人帮忙搬运,看热闹的陆长乐被点中。 不用搬抬,协助二叔公清点、登记。 陆长乐找了个机会,小声问道:“二叔公,那个郑芝豹,挺好说话,也不抓人。” 出动骑兵强行制止,然后把人全都放了回去。 什么时候,官府这么好说话? “好说话?”二叔公不以为然地说:“民不举,官不究,死伤不用他们管,事后还有孝敬,何乐而不为。” 顿了一下,二叔公嘲讽地说:“四年前那一仗,比这场还要大,孝敬送上去,郑总兵上个奏折,妙笔一转,成了两族人合力抗击流窜的海盗,几百条人命一笔带过,要来三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巩固海防,郑家老二(郑鸿逵)捞了一个游击将军,多好,抓了我们,还得管饭呢。” 陆长乐默言。 这就是明末,人命如草芥的乱世。 拥兵自重的左良玉,多次抗旨不遵、纵兵抢掠财货民女,还杀良冒功,朝廷对他非常痛恨,可每一次都是训斥罚俸,随后又重用。 无它,朝廷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管不了, 还指望他去剿叛贼。 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朝廷更是鞭长莫及,都是总兵郑芝龙说了算。 为了让郑家出钱出兵帮助剿匪,还要不停安抚、升官。 郑芝龙是海盗出身,崇尚武力,对私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充当裁判,这些年福建的私斗越来越多。 陆杨两族械斗,只是福建私斗的冰山一角。 “二叔公,老祖宗呢?”陆长乐随口问道。 刚开始干架时,老祖宗还在后面督战、调度,后来一直没见人。 “老祖宗跟几个老人商量抢擂台的事” “抢擂台?二叔公,抢什么擂台?”还不等陆长乐开口,一旁的陆长真抢先问了。 不仅是陆长真,在场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事,吃惊地看着二叔公。 没听过这回事啊。 二叔公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那个杀千刀的郑芝豹,坏了我们的事也就算了,还说陆杨两族斗了一百多年,死伤无数,影响非常恶劣,扬言要彻底解决两族的恩怨。” “他说两族人争斗的根源是争水,只要把水的问题解决,那两族也就没有再打的理由” “在他的强压下,老祖宗和杨氏族长杨正保都同意,用抢擂台的方式决定水的分配。” “郑芝豹在两村交界龙王庙前的空地搭建擂台,擂台放十枚特制的铜钱,两族各派十五人抢夺。” “得一枚铜钱,就得花溪一分水。” “无论结果如何,任何人都不能有异议,更不能私下械斗。” 陆长乐忍不住惊呼:“这样也行? 为官一任,不造福一方也就算了,还设擂台让两族人私斗,这不是助长暴力吗? 二叔公不以为然地说:“要是你手里有兵,怎么做都行。” 乱世,真理掌握在拳头手里。 众人又围着二叔公打听擂台的事,陆长乐一边登记,一边竖起耳朵听。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陆长乐终于完成二叔公交待的任务。 看看祠堂的方向,还是那么忙碌,不时还传来几声怒吼, 听声音,就知老祖宗、族老和各房头商议抢擂台的事。 比祠堂更大声的是,祠堂正对面晒谷场的练武声, “腰马合一,腰要挺,马步要稳” “左拳出” “嗬” “左拳收,右拳出” “嗬嗬” “刚才的动作,连做三遍,记住,出拳要快,准、狠。” “嗬嗬嗬...” 晒谷场上,二百多名五岁到十二岁不等的陆氏子弟,在族里武艺好手的带领下练武, 每天都有族里的好手在晒谷场传授武艺, 陆氏子弟都可以来学习。 不收费,练得好族里还有奖励。 很多孩子又黑又瘦,好像一根麻杆,明显是营养不足。 可他们一个个眼神坚定,小腰杆挺得笔直,每一次出拳都用尽全身力量,显得有板有眼, 惨烈的氏族械斗刚刚打完,族里乱成一团, 能来的孩子,都自动自觉到这里练武, 风雨不改,雷打不动, 这就是福州陆氏能在多次海盗、乱贼袭击中屹立不倒的原因。 看了一会,陆长乐移开目光,当目光落在祠堂最左边的小棚屋时,呆了一下。 不知什么时候,小棚屋前多了一条队。 排队的都是妇人和孩子,每人手里都拿着一些东西, 有的手里拿提着小块鲜肉、有人拿着半边兔子、有人用海草绑了一尾鱼,都是肉类。 “乐哥儿,还楞着干嘛,还不快去送三分肉?”提着小半边鸡的小妇人看到发呆的陆长乐,忍不住提醒。 三分肉? 想起了,族里有个规矩,每家每户,割了肉、打了猎或捞了鱼, 留七捐三,捐出的肉,由族里分配,分给那些为族里受伤、遇难的人, 也分给族里生活困难的家庭,所以叫三分肉。 捐出三分,也就少吃几口,对一些生活困难或需要照顾的族人来说,三分肉可能是救命的粮。 这是族人团结的一个表现。 陆长乐有个任务,把收集到的三分肉送到有需要的族人手里。 派“三分肉”是一个光荣的任务,送肉时不仅可以混个脸熟,也容易得到族人认同。 说得直白一些,能进陆氏祠堂正堂议事的人,都有过派三分肉的经历, 只有族里重点培养对象才有这个资格。 父母都是为族里牺牲,陆长乐也是长乐县最年轻的童生,族里一致让陆长乐负责派三分肉。 除了陆长青,还有三个人有送肉的资格: 老祖宗的侄孙陆长庚,族里的智多星,族里很多事都是他出谋划策; 二叔公的儿子陆思明,族里公认武艺最强的人,做过前任福建巡抚张肯堂的私卫; 最后一个是四房的陆长富,擅长种茶,把族里的茶山经营得有声有色。 陆长乐点点头说:“巧嫂子,我这就去。” 走到小棚屋前,刚准备清点一下族人们送上来的三分肉时, “啪”的一声,手被人拍开了。 “长威,别闹。”陆长乐看到拍自己手的是堂弟陆长威,皱着眉头说。 记忆中陆长威跟自己不对眼,说白点就是看不起。 陆长威有些鄙视地看了陆长乐一眼,懒洋洋地说:“老祖宗发话了,让你歇着,以后派肉事交给我了。” 说到后面,嘴里还崩出“废物”两个字。 领了族里那么多学米,学问越学越倒回去,为一个青楼女子争风吃醋,本来就够丢人。 昨天去帮架,给那个姓杨的小娘皮打到跪下,把福州陆氏的脸面都丢光了。 两族人干架时,陆长乐选择在山坡上观战, 在陆长威看来,自己这个堂兄是诈伤,怂了。 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做自己的堂兄, 更不配送三分肉。 “对,这肉是威哥儿派好。” “早该换人了。” “派三分肉的人,怎么能是一个软骨头,老祖宗换得好。” “活该,学米也该收回,让他到山上种茶。” 围观的族人先是惊讶,很快纷纷出言支持。 这次两族干架,陆长威表现出色,他们自然支持陆长威。 陆长乐看了一下堆成小山的三分肉,低头走开。 老祖宗都发了话,这件事就定局,谁也改不了。 看陆长乐转身离开,陆长威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 刻意提高音量说:“百无一用,说的就是你,养条狗都比你有用。” 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陆长乐没有反驳,低头离开。 倭寇、海盗和族斗,把福州陆氏拧成一根绳, 所有人都听族里安排,为族里办事,领取族里发放的分配, 族里不养闲人,所有人都要做到人尽其用, 在陆氏一族,谁贡献大,谁说话有底气、走路腰杆挺, 陆长乐底气不够,被挖苦只能咬牙忍着。 在山坡上秀了一波演技,只是让一小部分族人对自己改观, 还多是老弱病残。 这次跟杨氏干架,估计自己让老祖宗失望,把派三分肉的权力也收回, 一个不好的信号。 真是派到山上种茶,在族里就难有出头之日。 都说乱世出英雄, 此时李自成、张献忠等人想着怎么抢人、抢粮抢地盘, 建虏磨刀霍霍想着从大明掠夺更多的人口和财货, 自己决心创一番事业,再不抓点紧,黄花菜都凉了。 不行,得加把劲。 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对了,那个擂台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自己得好好琢磨一下, 失去了,怕什么, 拿回来就是。 004 传教士尼克 陆长乐走到祠堂,想在门外听听老族长和族老们说些什么, 没想到正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还有人守着, 转悠了好一会也听不到静,陆长乐没办法,有些失望地离开。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陆长威中气十足声音:“滚,滚得远远的,不然折了你的双腿。” 应是那个后生惹怒了易怒的陆长威, 还有几个后生跟着起哄,隐约中还听到有人痛苦的叫声, 陆长乐摇摇头,也不想多管闲事,刚抬脚想想走时, 身后传来“help,help me!”的声音。 来了外国人? 陆长乐吃了一惊,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转过身, 只见一名年约三十左右、穿着教袍、金发碧眼的男子,被陆长威单手拎起来, 被拎起的传教士拼命挣扎,两只脚在空中乱蹬, 没人阻上陆长威,不少人还在一旁起哄叫好。 陆长乐走过去打听一下,很快明白这件事的原委, 金发男子不请自来,一来就嚷着什么“主的使者”“治伤,我会”“钱,不要”一类简单的话, 没经过陆氏的人同意,就对受伤的柱子动手动脚, 村里的人对夷人抵触,也不信任他,就把他往外赶, 他倒好,推也不肯走,还要清理柱子的伤腿,不知他处理不好还是动了伤口, 柱子当场疼得大叫起来, 这下族人更急了,强行把他拖出去,有人动起手来没了分寸, 闻讯赶来的陆长威,往他肚子狠狠打了一拳,单手把他拎起来。 对不怀好意的人,陆长威一向深恶痛绝, 就在陆长威炫耀武力时, 突然“啪”的一声,一件物体从传教士身上掉下来。 金灿灿的,圆圆的,在阳光下很是耀眼。 陆长威得意地说:“兄弟们快看,这个夷人还会下蛋呢,哈哈哈” 围观的族人也跟着笑起来。 站在一旁水叔有些好奇拾起那个好像马蹄的东西,只看了一眼,随即大惊失色地说:“什么,金…甲牌?” 金甲牌三个字一出,场面瞬间静了下来,众人的脸色都变了。 红角旗、金甲牌,走遍福建不怕赖。 这是福建民间流传的一句话,正是郑芝龙在福建只手遮天的写照。 角旗和令牌都是郑芝龙所发,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上,比大明的官印、公文还有效: 红角旗是红色绣有郑字的三角旗,有了这面旗,海上行船通畅无阻; 金甲牌就是黄金打造的圆牌,有了这块令牌,在福建陆地上安心行走,不怕有人耍赖。 红字旗的价钱不是固定的,它会根据船的大小、经营货物的品种而定。 金甲牌相当于郑芝龙的私人令牌,只有跟郑芝龙亲近或赏识的人,才有机会机会得到, 郑芝龙,字曰甲,小字一官,号飞黄, 金是令牌由黄金打造,甲来自曰甲中的甲,据说这是金甲牌的由来。 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话也说不利索的传教士,身上竟然有郑芝龙的令牌。 陆长威也懵了,有点不知所措把那名传教士放下。 “尼公子,尼公子,终于找到你了。”几名捕快拨开人群冲进来。 为首的,正是长乐县新任捕头许大顺。 许大顺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传教士尼克,脸色突变:“尼公子,你…受伤了,没事吧?” “捕...捕快大人,我的手...好痛”尼克看到穿衙役服的许大顺,暗暗松一口气,有些委屈地说。 好心帮这些人治疗,他们竟然揍自己。 许大顺安抚道说:“尼公子不要害怕,许某一定替你讨回公道。” 尼克只会一些简单的大明话,隐隐听到“公道”两个字,加上许大顺是衙门的人,还救自己出险境,闻言点点头说:“好,好的,捕快先生。” 得到尼克的同意,许大顺脸色一横,大声吼道:“来人,把这些刁民都拉回去,听候发落。” 陆长威心里有些不妙,抢着说:“许捕头,这个夷人在村里鬼鬼崇崇,还对我们的族人动手动脚,非常可疑,怎么不抓他,反而抓我们呢?” “大胆,尼公子有通关公文,是朝廷的客人,何来鬼鬼祟祟?”许大顺冷笑地说:“再说了,是不是坏人,官府说了算,还轮不到你来定,来人,把这些狂徒全部抓回县衙。” 陆长威一咬牙,大声吼道:“看谁敢在陆氏的地头抓人!” 问都不问,就把过错全推在陆氏一族的头上,真当陆氏一族好欺负不成? 话音一落,在场的陆氏子弟面色不善围过来,把许大顺、传教士还有二名捕快围了起来。 这些年打海盗、防流匪、族斗,福州陆氏就没怕过, 区区几名捕快想在陆氏的地盘闹事,还真不怕他。 看着围过来的陆氏子弟,许大顺冷笑地说:“你们还想反了天不成,尼公子手持金甲牌,是郑总兵的座上宾,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他动手,忘了红树湾的下场吗?” 话音一落,在场陆氏的族人脸色齐变,站在最前面的陆长威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那是十年前的事,也就是崇祯四年,一支船队在红树湾停靠,船员想在红树村补给, 好话说尽,连郑芝龙给的金甲令牌都拿出来,红树村的村民就是不同意, 原来红树村出海的船被郑芝龙的人劫过,货抢了,还杀了几个人,那时起就结了仇, 在别人眼里,郑芝龙是大明高官、总兵, 在红树村民眼里,他还是那个杀人掠货、无恶不做的海盗。 郑芝龙闻讯后大怒,派郑芝豹率兵把红树村团团围住,然后泼油纵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 红树村二百七十二口人,一个人也逃不出,整个村落烧成废墟, 事后还张帖公示,诬陷红树村私通海盗, 红树湾事件后,福建没人再敢挑战郑芝龙的威严。 谁会料到这个夷人传教士不仅有金甲令牌,还是郑芝龙的座上宾, 比起十年前,郑芝龙现在的实力更强、威名更显赫。 不好,当年那个穷凶极恶的郑芝豹就在附近,准备在龙王庙设擂台呢。 正当陆长威等人不知怎么办时,二叔公及时出现,笑呵呵地说:“许捕头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一路辛苦,小老先陪许捕头先喝几盅,什么事都好说。” 看到二叔公,陆长威暗暗松了一口气,小腿也不抖了。 二叔公负责族里的帐房,没少跟县衙打交道,人面很广, 跟许大顺也认识。 “免了,本捕头正在办公,只讲律令,不谈私情。” 许大顺说得言正词严,二叔公却气得不轻。 好家伙,往日收孝敬时怎么没发现那么正气, 为了讨好那个夷人,翻脸不认人? 这时许大顺继续喝道:“还楞着干什么,拿人” 陆长威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没想到二叔公出面,许大顺竟然不卖二叔公的面子。 不会真抓到牢里去吧? “许捕头,我们福州陆氏一向奉公守法,这次肯定是误会,还请许捕头周旋一下,事后陆氏必有孝敬送上。”就在陆长威惶恐不安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看清来人,刚才一脸据傲的许大顺楞了一下,好像变脸一样,冰冷的脸上有了笑意,给老族长行了一个礼:“原来是陆族长,失敬。” 老族长曾在县衙当过幕僚,那时许长顺还不是捕头,只是一个最底等的杂役, 算起来老族长是许长顺的前辈,再加上老族长还是福州陆氏的族长, 于公于私,许大顺也要给点面子。 “许捕头这是折杀老朽了,尼公子这事,你看....” 发生这么大的事,有人通知正在祠堂里密会的族老和老族长, 许大顺不肯卖二叔公面子,老族长不得不亲自出面。 三天后就要抢擂台,郑芝豹可不会理会人员是否齐整,再说牵涉到郑芝龙,一定要慎之又慎。 说到正事,许大顺脸色一变,一脸正色地说:“此事牵涉到郑总兵,许某区区一个小捕头,不敢擅作主张,请陆老见谅。” 死道友莫死贫道,尼克传教士出了事,许大顺也不知自己能不能避过这一劫, 还等这些人替自己挡郑总兵的怒火呢。 哪里肯放过陆氏的人。 捕快拿出绳索准备绑人,正当所有人不知所措时, 陆长乐挤到尼克面前,面带微笑地说:“may god bless you, amen“(上帝保佑你,阿门) 005 打脸来得太快 突然走出来一个人,说一句一点也听不明白的话,许大顺刚想训斥时, 一旁的尼克明显楞了一下,很快,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划了一个十字,一本正经地说:““may god bless you, amen“ 在众人吃惊的目光中,两人愉快地交流起来。 说的是英语。 许大顺惊讶地看了看陆长乐,又把目光落在老族长身上, 夷话说得这么好,福州陆氏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二叔公、老族长等人也是一脸迷茫, 他们也不知陆长乐突然会说夷人的话, 这个啥也不是的陆长乐,什么时候会说夷话? 经过交流得知,尼克来自葡萄牙,受教廷委派到大明传教。 佛道两教在华夏根深蒂固,传教进展缓慢,尼克心里很焦急, 听说兴平村有多人受伤,马上带人赶到这里找机会传教, 翻译兼助手在路上摔下马,腿扭伤了,劝尼克晚些再去兴平村, 尼克传教心切,一个人赶了过来, 因为会的大明话不多,交流不畅,被陆氏族人当成坏人。 至于许长顺他们,估计是助手怕尼克出事,去县衙找来的。 简单聊了几句,陆长乐扭头对许大顺说:“许捕头,这件事是误会,尼公子决定不再追究刚才的事,还会留下替伤者疗伤,辛苦许捕头这一趟了。” 陆长乐跟尼克说,要是因为这件事惊动官府,不仅会伤害人们对新教的印象,还会让百姓对新教产生厌恶, 以后老百姓对他敬而远之,这样对传教非常不利, 尼克一听,马上决定原谅这些还没沐浴神光的...子民。 误会?没事了? 这么好说话? 许大顺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尼克,尼克笑容满面地说:“是的,误会,我们是...是....朋友。” “他们对公子不敬,要是郑总兵得知,小的怕...怕不好交待。” 尼克张张嘴,想说什么,一急反而说不出,转头跟陆长乐说了几句英语。 陆长乐点点头,笑着对许大顺说:“许捕头,尼公子这件事他自有交待,让你带人回衙门,若是坚持抓人,他会向郑总兵投诉,说你阻挠他传教。” 许大顺吓了一跳,堆着笑脸对陆长乐说:“我这就走,这就走,还劳烦陆公子,在尼公子面子多说几句好话,拜托了。” 说完,还给陆长乐行了一个礼。 也不知两人聊些什么,尼克明显很信任陆长乐, 尼克是郑总兵的客人,要是他在郑总兵面前随意说一句自己不好, 人头就得落地,说不定家人也被牵连, 没办法,只能跟陆长乐服个软。 一旁的陆长威惊讶得张大嘴巴,都能塞进二个鸡蛋了: 刚才一脸大义凛然、气焰嚣张的许大顺, 二叔公和老族长出面都搞不掂, 现在像孙子一样向陆长乐示好,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陆长乐笑着回答:“许铺头放心,我会跟尼公子解释清楚。” 许大顺松了一口气,连连谢过,这才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还想找机会,狠狠敲一下陆氏的竹竿,没想到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许大顺一走,尼克也顺利给受伤的族人治伤。 经过交流得知,尼克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陆长乐跟老族长和二叔公解释后,二人没有阻拦。 尼克去治伤员了,二叔公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有些疑惑地问: “长乐,你刚才跟那个夷人说话,看你说得还挺溜,什么时候会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感觉长乐受伤后,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仅主动请战,还能跟跟夷人交流。 人也变得自信、开朗起来。 老族长、围观的族人也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长乐。 谁会料到一个干啥啥不成、混吃等死的家伙, 关键时刻帮福州陆氏逃过一劫。 真进了县衙的大牢,那些吏役还不把陆氏一族敲骨吸髓? 陆长乐早就想好对策,连忙解释:“有段时间不安分,没少往城里跑,无意中结识一个精通大明话的夷人,一来二去就跟他学了几句,晚辈也没想到能派上用场,让二叔公见笑了。” “原来是这样,倒也没有白折腾”二叔公释然。 福州是大明重要的出口港,经常有夷商往来,有夷商为了更好经商,放乡随俗学会大明的语言。 混小子有段时间没学好,没想到歪打正着,学会了夷话。 读书种就是不同,学什么都快。 老族长看着陆长乐,点点头说:“艺多不压身,挺好。。” 二叔公心有余悸地说:“幸好乐哥儿在,不然这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里,二叔公指着陆长威训斥:“威哥儿,你那暴脾气说你多少次了,不要动不动就挥拳,要不是你长乐哥在,都不知要捅出多大的蒌子,还不向你长乐哥道谢?” 一想起金甲牌,二叔公就后怕,弄不好兴平村就是第二个红树村。 “这...”陆长威有些犹豫了。 给自己最看不起的人道谢,感觉怪怪的, 刚才还当众大声嘲讽陆长乐,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 “怎么,你还没醒悟?”二叔公眼一瞪,脸色明显带着不满。 陆长威吓了一跳,咬咬牙,对陆长乐说:“长乐哥,这次谢谢你了。” “都是自家人,谢什么,听二叔公的话,以后做事多动动脑筋,三思而后行”陆长乐语长心重地说。 变相骂自己没脑子? 陆长威脸色一红,拳头都捏紧了,一看到旁边脸色不悦的二叔公,老族长和柱首也虎视眈眈看着自己,强忍下这么闷气,低下头小声说:“是,谢乐哥教导。” 刚才还骂狗都陆长乐强一点,现在却被陆长乐训得像个孙子, 岂不是说自己连狗都不如? 陆长威有种被当众抽嘴巴,还是抽到脸都肿了的感觉。 恨不得地下有点缝,自己一头扎进去。 老族长摆摆手说:“没事了,一个个都忙去吧,继续开会。” 说罢,倒背着双手慢慢走回去。 二叔公拉住陆长乐叮嘱几句,主要是看紧那个尼克,这才进祠堂继续开会。 三天后的抢擂台,关乎到福州陆氏的繁荣兴盛, 这才是头等大事。 陆长乐找到尼克时,只见尼克正利索得替一名族人医治肩膀的伤, 清理伤口、用药、包扎,动作很娴熟, 尼克没有说谎,他是一名出色的外科医生。 正好尼克跟一名族人交流不顺,陆长乐及时走过去, 一边翻译,一边给尼克打下手, 陆长乐也利用这个机会,向尼克打听大明外世界发生的事, 忙了不到半个时辰,尼克的另一个翻译赶到,陆长乐也趁机告辞。 传教士在大明是异类,说不定那天就遭人清算, 尼克只是一名普通的传教士,手里却有郑芝龙的金甲牌, 他跟郑芝龙到底什么关系,谁也不清楚, 说不好还是郑芝龙的密探, 打探到想知道的事后,最好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看看天色不早,陆长乐径直回家。 回到记忆中的家,夯土彻的房子,年久失修,墙都掉灰了,坑坑洼洼,破了的屋顶只用茅草盖着。 唯一的家什是一套残破的桌椅,坐上去咯吱咯吱响。 刚揭开米缸,就闻到一股霉味,向下一看,空空如也。 屋里找不到吃的东西,翻了半天,只找到二套不值钱的旧衣裳,还有角落里翻出十二个铜钱。 这家境,老鼠来了得饿死,贼人看到得摇头。 要是停了学米,估计得饿死。 看来不仅要挽回声誉,尽快出人头地,还得解决钱的问题。 钱不是万能,没钱,什么时候都是万万不能。 赚钱和挽回声誉是明天的事,陆长乐发现在一件很迫切解决的事,吃饭。 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 族里有准备饭菜,都让那个尼克给耽搁, 这时去肯定没了, 让人为自己起炉生火?陆长乐自认还不够这个资格。 就在陆长乐郁闷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长乐哥,长乐哥在家吗?” 陆长乐应了一声,出门一看,原来是瘦猴。 瘦猴的名字是陆长兴,巧嫂的儿子,今年只有十五岁。 巧嫂的丈夫三年前偷偷出海打渔,想补贴家用,没想到遇到定海所的巡视船, 普通人哪有郑家的三角旗,被官兵当场射死。 家里没了顶梁柱,本来拮据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长身体时营养不够,陆长兴长得又矮又瘦,于是有了瘦猴的外号。 “长乐哥,这碗跳跳鱼汤给你”瘦猴把一碗鱼汤双手送到陆长乐的面前。 一股鱼肉的鲜香扑鼻而来,陆长乐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瘦猴,我不饿,你吃吧。”陆长乐犹豫一下,很快摇摇头。 家里没有顶梁柱,巧嫂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长乐哥,你受了伤,跳跳鱼汤正好补身子。”瘦猴一脸认真地说。 “都是自家人,长乐哥你就别推了,再说这跳跳鱼是我钓的,不花钱。” 陆长乐谢了一声,接过瓷碗,随口问道:“瘦猴,什么时候去钓的?” 都说到这份上,再推也不好,陆长乐也是真饿了。 等自己飞黄腾达,一定要好好报答他们母子。 006 挺身而出 “就在响午,老祖宗让我望风,看看有没有水狗子经过,看到不少跳跳鱼,估计是前天涨潮时来的,顺手钓了些,嘻嘻。”瘦猴有些得意地说。 水狗子就是福建水师巡逻队,以前是防海盗,现在主要是禁止普通人私人自下海经商、捕捞, 老百姓暗地里叫他们水狗子。 陆长乐笑着说:“那些跳跳鱼碰上你,算是倒了大霉。” 跳跳鱼又叫弹涂鱼,在涂滩上生活,涂滩难行,跳跳的个头小、动作灵活,普通人很难捕捉。 瘦猴人小,不过脑瓜子灵活,手也巧,练了一手飞钓的本领。 用钓鱼的杆子把自制的钩子甩到跳跳鱼附近,瞄准,杆子猛地一拖,钓子闪电般勾中跳跳鱼,一钓一个准,堪称绝技。 一碗鲜美的鱼汤下肚,整个人舒坦多了,陆长乐再次谢过。 简单洗漱后,陆长乐躺在床上没有马上睡, 人很累,但脑子很活跃,一直盘算着, 福州陆氏遇上事,是危机;要是处理好了,对自己来说也是转机, 陆长乐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应付,一直折腾到二更天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响午,陆氏祠堂对面的晒谷场上,二十四名青壮分成三行,一个个站得像杆子一样笔直。 都是族中最强壮、身手最好的陆氏子弟, 抢擂台要十五人,多挑九个人作后备,预防突发情况。 排在第一列头位的,是昨天表现出色的陆长威。 二十四名青壮,清一色穿着小短褂,阳光下,那一绺绺结实的肌肉发着异样的光芒。 陆晋远看着族里的后生,暗暗点点头:这些都是福州陆氏的希望, 年轻的一代,是时候挑起担子了。 作为族里的柱首,陆晋远负责这次关系福州陆氏命运的擂台赛。 族长总管全族事务,族老在旁协助、提供意见,族里日常事务都是柱首和各房的房头处理。 可惜年纪大了,力不从心, 要不然陆晋远肯定亲自上场。 “一会所有人进祠堂给先人上香,求先人庇佑,老祖宗发话了,长威,你上头柱香。”陆晋远开口道。 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的兴衰和荣辱,一定要全力以赴, 人员选定了,要禀报先人,祈求先人庇佑。 “是..是,谢谢...晋远叔”陆长威激动之下,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宗祠是族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矩规很多,拜先人时跪的位置、上香的顺序、用多大多长的香都有严格的标准。 老祖宗膝下无子,昨天让自己分三分肉,今天又让自己上头柱香, 这是把自己视作接班人来培养啊。 光是想想,陆长威就激动得浑身打颤。 正当一行人准备进祠堂拜祭时,陆长乐突然拦在前面:“慢着,我有话要说。” 陆晋远看到陆长乐拦在前面,面色有些不悦地说:“长乐,现在做正事,别闹。” 堂堂男子汉,被一个小女子当众打倒跪下, 福州陆氏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还以为福州陆氏能出一个举人老爷,壮大氏族,没想到愿望落空。 要不是看在陆长乐亡父亡母份上,昨天又替族里逃过一劫, 陆晋远早就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真以为柱首这么好说话? 陆长乐一脸认真地说:“远叔,我不是闹,我有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陆晋远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 祭祀先人,是一件很严肃、庄重的事,能轻易打扰吗? “我要加入队伍,去抢擂台。”陆长乐很真地说。 话音刚落,陆晋远还没说话,一旁的陆长威扑哧的一声笑了。 “我没听错吧,陆长乐,你想参加抢擂台?”陆长威有些夸张地说。 被挑中的子弟,是族里身手最好、最强壮的,陆长乐瘦得像麻杆一样,能干什么? 脑袋破点皮,就装伤躲在后面,不敢上场, 这种贪生怕死的窝囊废,还想加入抢擂台的队伍? 脑子没问题吧? 昨天在陆长乐面前丢了脸,有机会扳回,陆长威肯定不能错过。 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我身上流的是陆氏的血,拜的是陆氏的祠堂,身为福州陆氏的一份子,为族里出力,有什么问题?” 陆长威举起双臂,稍稍用力,一绺绺的肌肉像像一只只小老鼠窜来窜去,挑恤地说:“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的生死荣辱,就你这小身板,估计碰一下,骨头都得断。” 说到这里,陆长威故意提高音量:“要是某人害怕怯场,膝盖软,又跪下,福州陆氏可没那么多脸面丢。” 现场传来一阵窃笑声。 陆长乐一脸坦然地说:“那次只是意外,给族里蒙了羞,正好戴罪立功。” “就凭你?哈哈哈”陆长威瞪大双眼看着陆长乐,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也笑得更起劲了。 陆长乐不管挑衅的陆长威,很认真地对陆晋远说:“远叔,你让长威当队长,会输;让我当队长,能赢。” “放屁,陆长乐,你不是醉酒还没醒?这不是耍嘴皮子,就凭你这小胳膊小腿,让人碰一下,骨头都得断,这次是跟姓杨的拼命,要签生死状的,你捣什么乱。”陆长威忍不住破口大骂。 陆长威承认陆长乐能说会道,昨天还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这次不是去讲道理,而是拼命, 这次擂台关系到福州陆氏生死存亡,这么重要的事,哪能由着他捣乱。 陆长乐不慌不忙地问:“长威,你是队长,我问你,这次抢擂台,有几分把握?” “还没上擂台,谁说得准啊,反正姓杨的想欺负我们,先问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陆长威好像炫耀似地举起满是老茧的拳头。 “不知道是吧,我问你,杨氏有那些人出战?” 陆长威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你问我,我问谁啊,他们也不会告诉我们吧” “杨氏用什么办法,或者说有什么后招,这个知道吗?” 陆长威咬咬牙,不过还是摇摇头。 “擂台呢,有多高?搭成什么样?” “对手比我们强,有什么办法应对?” “落后了,有什么对策?” “我们有几个好手受了伤,实力不如杨氏,想到什么补救的办法?” 陆长乐连珠发炮一连问好了好几个问题,陆长威一个也答不上来。 答不上来的陆长威感到自己面子有些挂不住,指着陆长乐冷笑道:“要是擂台是耍嘴皮子,肯定派你去,可惜这次是拼命,一力降十会知道吧。” 顿了一下,陆长威意犹未尽地说:“陆长乐,就你那武艺和胆色,上擂台那是给陆氏丢人,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你能想到,难道老祖宗、族老他们想不到?哼哼,最后上场的,还是我,说明我比你更适合。” 陆晋远挥挥手说:“大牛、二虎,你们把长乐拉下去。” 不能再让这小子胡闹,误了正事,老祖宗饶不了自己。 刚开始陆晋远觉得陆长乐说得在理, 经陆长威一分析,马上又改变了主意。 也对,昨天闭门商议了近三个时辰,陆长乐想到的,老祖宗他们肯定也能想到, 指定陆长威上头柱香,说明他是最佳人选, 起码现在是。 大牛、二虎应了一声,一人拉着陆长乐一只胳膊,把他强行架走。 “别,别拉,远叔,我说真的,不信我跟长威比一下,不比别的,就比气力。”陆长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道。 这是一次挽回颜面、提升地位的绝好机会,陆长乐不能轻易放弃。 看到陆晋远无动于衷,陆长乐大声喊道:“远叔,就比一次,输了我不读书了,上山种茶。” 话音一落,现场一片寂静,就是陆长威眼里也出现不敢相信的目光。 读书人轻松,地位高,有机会成为举人老爷,不像做泥腿子和贱商,一辈子也没出息。 别看福州陆氏几千号人,有机会读书的加起来没十个, 族里发学米的名额仅有五个。 陆晋远楞了一下,还是挥挥手:“这孩子伤了脑袋还没好,又在乱说话了,拉走。” 气糊涂了? 有读书人不做,跑到地里刨食? 就陆长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能做什么? 不是看在跟陆长乐亡父共过生死患难的份上,陆晋远真想应下,让他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慢着,让他比。”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 大牛、二虎一听,连忙松开手, 说话的老祖宗。 陆晋远有些为难地说:“老祖宗,吉时快到了,一会还要训练,你看...” 老族长摆摆手说:“这次比赛,关乎到福州陆氏的生死存亡,一定要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只要有人觉自己比选中的人强,都可以提出挑战,公平、公正、公开,谁都有机会,长乐流的是陆氏的血,拜的是陆氏祠堂,他有这个权力。” 说到这里,老族长扭头对陆长威说:“长威,长乐要挑战你,可敢应?” “回老祖宗的话,敢。”陆长威收起嚣张,恭恭敬敬地说。 没人敢在老祖宗面放肆。 007 队长,我来做 “长乐,你想怎么比?”老族长把目光放回陆长乐身上。 “回老祖宗的话,这次跟姓杨的是文斗,都是兄弟手足,又快抢擂台了,谁伤了也不好,文比吧。” 说完,陆长乐指着祠堂边修水渠剩下的那块石料说:“这块石头,自己一个人,不许找帮手,一柱香时间,把它绕祠堂一圈,长威,敢不敢?” “不敢?笑话!比气力,还怕你不成?”陆长威眉毛一扬,想都不想就应下。 最受不了别人激将,特别是陆长乐。 要是比学问,肯定不如陆长乐; 比力气的话,陆长威自问让他一只手也稳赢。 跟自己比力气,脑子被打坏了? 双方都没意见,老族长同意让两人比试一下。 二叔公走近老族长,压低声音说:“老祖宗,怎么由着那混小子胡闹?” 离抢擂台还有三天时间,准确来说还有二天多一点, 时间这么紧,不抓紧训练,还由着陆长乐胡闹? 抢擂台不是比诗词,陆长乐那小体格,能做什么? 昨天陆长乐主动请战,二叔公对他有改观,但不认同他的做法。 老族长面色平静地说:“胡闹?也不一定,看看吧,反正三天也训练不出什么,就当放松一下。” 有句话老族长没说出来,他对陆长威不太满意。 陆长威的优点是力气大、身手好、敢打敢拼, 缺点是脑袋不灵光,冲动蛮干。 这次跟杨氏干仗,几个适合做队长的人选,不是死了就是受伤,只能矮挫子里选将军,硬着头皮让长威上。 要是有更好的人选,老族长也乐意更换。 要是平日,老族长肯定不会让陆长乐这样胡闹, 不知为什么,总感到陆长乐这次能带给自己意外的惊喜。 主要是陆长乐表现得太冷静了,冷静中透着一股莫名的自信。 说来也奇怪,陆长乐受伤后,说话做事明显周全多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主动请战,还能跟夷人交流。 那一棍,开窍了? 第一个出场是喜欢出风头的陆长威。 陆长威走到那块大石头前,左右打量一下, 很快拿出自己的练功带扎在腰间,这样方便提气运力。 扎好腰带,简单热身后,陆长威先是示威一样瞄了陆长乐一眼,然后双手抱住那块石头, 大喝一声,阳光下,他健美的肌肉一绺绺突起,青筋暴涨,好像要从皮肤下崩弹出来一样。 发力过猛的缘故,陆长威的脸变得通红,好像唱戏的红脸关公一样。 “好!” “天生神力,威哥儿真是好样的。” “这把子气力,在族里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乐哥儿怎么想的,比气力,他哪是威哥儿的对手,自取其辱。” 一旁的老族长、二叔公等人也暗暗点头,眼里露出赞许的神色。 陆长乐眼睛瞪得老大,这陆长威也太牛了, 那块大石还想雕尊石像,称过,重八石二斗。 换成后世的重量,大约在一千二百斤。 后世有大力士抱起过二千斤的重量,一千二百斤还没到达不了人体的极限, 特别是一个长年练武、爆发力强的人, 可陆长威还是一个差二个月才满十七岁的少年, 不得不说,陆长青被他这一波秀得头皮发麻。 听到喝彩声,陆长威更加有兴奋,抱起重石艰难向上前走, 一步、二步、三步......走到第十步时才吃力地放下。 三寸长的香,只烧了半寸。 陆长威休息片刻,很快又抱起大石向前走, 二人约好,一柱香内绕祠堂一圈,谁时间少谁赢, 绕不了,就看谁搬运的距离远。 不觉得陆长乐能抱得动那块石头,陆长威还是卖力搬。 差距越大,越好打陆长乐的脸。 石头又大又重,陆长威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也只是把石头绕祠堂半圈。 结束时,陆长威全身都湿透了,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轮到陆长乐上场。 陆晋远招呼几个青壮,费了不少力气才把石头搬回原处。 “长乐,开始吧”陆晋远也不多废话。 话音一落,有人就把计时的香点着了。 众人都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长乐,看他怎么收场。 就陆长乐那小身板,没人看好他。 缓过气来的陆长威更是放下狠话:“要是他能搬得动,我把那块石头吃了。” 老族长没说话,静静在一旁看着。 在众目睽睽下,陆长乐没急着去抱石头,不慌不忙从旁边一间空屋推出一辆奇怪的双轮车。 说奇怪,因为那辆车没有车床,两个轮子间搭了一个三角架, 架子上放着一根一丈多长的圆木,在车的最前面,还有一个套绳。 “陆长乐,你耍赖”陆长威回过神,一脸气愤地说:“谁让你用工具的?” 车子的造形太怪,不知为什么,陆长威心里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陆长乐边推车边解释:“耍赖?有吗?我只说不许找人帮,没说过不能用工具,你回头好好想想。” 说话间,陆长乐已经把车推到大石前,开始用绳套起那块石头。 陆长威一时语塞,张张嘴,想反驳,一时又找不说词。 陆长乐只说不许找帮手,一个人把石头绕祠堂一圈。 没说过不能用工具,也没说一定要抱着走。 自己选了一个最费力的方法。 陆长威一脸委屈地对老族长说:“老祖宗,陆长乐耍赖,你老人家主持公道。” 老族长盯着陆长乐推出那辆奇特的车,头也不回地说:“自己理解不透,长乐是取了巧,并没违规。” 跟别人打赌,连规则都没吃透、也不考虑得失,脑子一热就赌上,能怨别人? 这脑子,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呢, 福州陆氏的未来,能交给这种人? 老族长一开始没有阻止,就是觉得陆长威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套好石头,把叉子一撤,那块重达八石二斗的石头慢慢升起,距离地面大约半寸的距离。 围观的族人都看呆了。 陆长乐调整一下圆木的位置,看到石头被稳稳地吊起,长长松了一口气。 说白了,在两个木轮上搭一个架,利用杠杆原理把石头吊起来。 重量都落在两个轮子上,陆长乐尝试推了一下,还好,虽说有点吃力,推起来没问题。 祠堂在族人心中很重要,建材用好的,就是四周的地也弄得很平整,推起来也不费劲。 “这...这也行”陆晋远眼睛瞪得牛眼那么大,一脸不敢相信地说。 八石二斗重的大石头,陆长乐弄了一辆奇怪的车,脸不红、气不喘就把它搬动了。 二叔公揉了一下老眼,若有所思地对老族长说:“长乐书没白念,读书人的脑瓜子就是灵光。” 那根计时的香只烧了一寸,陆长乐用架子车吊着大石绕了祠堂一圈。 “使诈!”陆长威气呼呼地说:“要是用车,我也能拉,拉得比你还快,不服,我就是不服。” 二叔公本想训陆长威几句,看到老族长没发话,犹豫一下,忍住没开口。 很明显,老族长要看陆长乐怎么应对。 陆长乐笑嘻嘻地说:“愿赌服输,怎么,输不起了?要不,我们比比学问?” “我只是说不服,没说过不承认”陆长威说到这里,脑里突然灵光一闪,指着木车振振有词地说: “都说了不靠别人,陆长乐,你这车不是你造的吧,最起码这两个车轮不是你造的,说到底你违规了。” 熟练的老木匠才能打造车轮,陆长威知道陆长乐造不出。 “怎样你才服?” “只要不用车,你能搬动石头绕祠堂走一圈,我就服。” 陆长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经得老族长同意后,在祠堂的柴火房挑了十多根没劈开、大小差不多的圆木,利用杠杆原理撬起,把圆木放在大石下,边推边放。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那块大石头再次绕祠堂一圈。 “我输了”陆长威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咬着牙认输。 虽说眼里还有不甘。 “老祖宗,这次摆擂台,要签生死状,姓杨的可不是什么善类,俗话说得好,一力破十会,晚辈觉得,威哥儿也得上场,这样稳妥些。”陆晋远有些担心地说。 陆晋远是柱首,在族里威信仅次到老族长和二叔公,话音一落,不少人点头称是。 二叔公开口附和:“老祖宗,乐哥儿脑子灵光,让他加入预备队,出谋划策不错。” 陆长乐最近表现不错,二叔公一直看在眼里,忍不住替他说话。 老族长刚想点头,陆长乐突然开口:“老祖宗,能不能借一步,晚辈有几句话想向您老人家说。” 要求不过份,老族长一口答应。 也不用借步,二叔公、陆晋远等人主动走开,给二人腾出地方。 “老祖宗,这次抢擂台,要是让我做队长,不敢说稳压杨氏一头,结果绝对比长威带队好”陆长乐一言惊人地说。 不仅要加入抢擂队,目标还要做队长。 老族长没有正面回陆长乐的话,转而问道:“说说你一大早,都干什么去了。” “回老祖宗的话,我偷偷去了舒荣村,爬上大树偷看了他们练习,又去了龙王庙看搭棚,跟搭擂台的工头打听过。” 大半天不见人,果然是有备而来。 老族长暗暗点点头,开口问道:“要是你做队长,有几分把握?” 有关这次抢擂台,老族长早早派人打听收集消息, 没想到陆长乐主动去打听,谋定而动,这才是一个队长要做的。 “最多三成”陆长乐坦率地说:“我们运气不好,几个扛头人受了伤,还有几个好手在外面回不来,杨氏的好手没什么损失,还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杨璇,对了,他们好像还有一套精妙的阵法” 这些老族长也打听到了,闻言不动声色地问:“你有何对策?” “力敌必败,只能智取” 陆长乐说完,压低声,把自己的计划小声说出来。 众人听不到陆长乐说什么,不过看到老祖宗的脸色先是平静,慢慢有些惊讶,听到后面还频频点头。 听完陆长乐的计划,老族长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盯着陆长乐看了一会,面色凝重地说:“你的计划不错,值得一搏,不过万事无绝对,若是擂台失利,陆氏一族何去何从,想过吗?” 关乎陆氏一族的命运,老族长不得不慎重。 陆长胸有成竹地说:“回老祖宗的话,想过,有三条出路” “哦,说说”老族长有些惊讶地说。 “出路一,没有河水灌溉,可以挖井,晚辈从古书上找到几个汲水的设计,可以用畜力汲水浇田,牲口不够,略加改动,小孩也能轻易汲水” “出路二,改种需要水量少的作物,像桑、麻、果树等,对了,泉州有一种叫红薯的作物,只要有土就能活,产量还非常可观” “出路三,不种田,改其它营生,像种茶、造纸、酿酒等等都能维持生计,有手有脚还肯干,饿不了人。” 老族长有些动容地拍拍陆长乐的肩膀:“好,好,好,果然是有备而来,我福州陆氏,出人物了,哈哈哈” 主动请战,已是勇气可嘉, 没想到陆长乐考虑这么多,甚至比自己这个做族长想得还周全,老族长也得对他刮目相看。 “乐哥儿是这次擂台的队长,所有人都听从乐哥儿的指挥,晋远,你在一旁协助,有违者,族规伺候”老族长最后一锤定音。 刚开始是长乐,这会成了乐哥儿。 份量和地位在不经意间,提升了。 “是,老祖宗”在场的人连忙答应。 不管内心是否有疑惑,心里是否赞成。 在福州陆氏这一亩三分地,老族长的话绝对比县官大老爷还要管用。 陆长乐也不客气,谢过老族长后,指着一旁看热闹的瘦猴说:“瘦猴,你入队,一起到祠堂里上香。” “长乐哥,我...我...我不行吧”瘦猴楞了一下,连忙摇头。 开什么玩笑,就自己小胳膊小腿的,抢擂台哪时轮得到自己。 陆长乐走过去,一把把他拉到队伍里:“我说行,你就行,跟着。” “慢着”陆长威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指着陆长乐说:“陆长乐,这次抢擂台是族里的大事,你要假公济私? 008 赌约 抢擂台是十五人组队,组队讲配合,不是单打独斗, 输了队长的位置,陆长威有些不甘,但也认了。 谁让陆长乐的脑瓜子比自己好使, 队长调整队员,陆长威没意见, 可拉谁不好,拉瘦猴,这不是胡闹吗? 瘦猴瘦得像竹竿,体质比陆长乐还差,上擂台能干什么? 肯定是私心,族里很重视这次擂台,为了保证体力,所有队员每天都有一升米一斤肉的待遇, 陆长乐平时和瘦猴走得近,拉他进预备队,这是公然占族里的便宜。 围观的族人把目光落在陆长乐身上,看看他怎么辩解。 面对族人的质疑,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我是队长,有选人的权利,你若是不服,可以找族老投诉。” 第一个命令就质疑自己,陆长乐有点不爽。 后天就要跟福州杨氏打擂台,团结很重要,要不然直接踢这家伙出队。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陆长威满意,冷笑地说:“跟姓杨的抢擂台,可不是小孩子玩泥沙,真误了事,陆长乐,你担得起吗?” 由着陆长乐乱来,福州陆氏还有立足之地? 权威一再被挑战,陆长乐有些不耐烦了,转过头向老族长行了一个礼:“老祖宗,我可以让长兴进队吗?” 跟陆长威讲道理太费口水,直接找老族长解决。 “你是队长,人员你说了算。” “有人不配合呢?” 老族长抬起头,用目光巡视了一下族人,没人敢正视老祖宗的目光,纷纷低下头。 “不配合的,找你晋远叔,他是柱首。”老族长说完,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陆晋远听到老祖宗发话,马上大声喝道:“听到没,老祖宗发话了,再有违者,族规伺候。” 陆长乐的做法,其实陆晋远也不认同, 不过老祖宗都发话了,肯定要听。 老祖宗是族里的定海神针,经验告诉陆晋远,听老祖宗的不会错。 二叔公这时也发话:“好了,排好队,随我进祠堂上香。” 陆氏为擂台忙碌的时候,杨氏也没闲着。 杨氏祠堂前,二十多名赤着胳膊的杨氏子弟正在卖力地训练,族长杨正保背着手看着,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 旁边站着的,是他的宝贝女儿杨璇。 场上的杨氏子弟,有人持棍有人拿刀,三人一个小队,小队各自为战又相互协助,进退像行军布阵般很有章法。 杨璇五岁拜名师学艺,五天前艺成回到杨氏,带回这套三杀阵。 据说是高人从戚家军的布阵得到启发,再结合传下来的三才阵,得出这套三杀阵。 这次族斗,陆氏几个扛头人都受了伤,实力大损,杨氏多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女儿,还有一套三杀阵,赢面很大。 涂滩那一仗有点突然,三杀阵还没来得及传授, 要是早点学会,说不定在涂滩就把陆氏打服了。 “璇儿,杨氏能不能出这口恶气,就看你的了。”杨正保看着女儿,一脸宠溺地说。 自己膝下无子,好在女儿不输男。 就一个宝贝女儿,不宠她宠谁? 杨璇从小就聪颖、好胜,还是天生练武的奇才, 杨氏抢擂队的队长,杨璇是靠自己高超的武艺抢下来的,族人们口服心服。 “女儿一定不会令爹爹失望”杨璇信心十足地说。 这二场架,杨璇一个人就放倒超过三十人,自己毫发未损。 自信心爆棚。 “大哥,大哥”这时四房房头杨正树兴冲冲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你看看,谁回来了。” “侄儿见过大伯”二个身材矫健、目光犀利的中年人齐齐向杨正保行礼。 杨正保看到眼前的二人,眼前一亮,点点头说:“启军、启义,太好了,有你们在,我们杨氏的赢面就更高了。” 杨启军、杨启义是杨氏族里的好手,因身手好,被富商重金邀去当私卫, 族里一出事,房头杨正树就派人火速把他们召回来。 杨正树得意地说:“大哥,姓陆的几个扛头人都受了伤,还有几个好手在福清一间车马行当护卫,游击将军郑芝虎奉旨领兵到河南剿匪,那几个姓陆的护着粮?上路,近期肯定回不到,我们杨氏这次赢定了。” “这一次,一定把陆氏踩在脚底。”杨正保咬牙切齿。 赢面大,杨正保的信心,从来没这么多。 五月初九,天气晴,宜祭祀、改灶、动土,忌婚娶、开市。 花溪边,龙王庙。 往日香火有些稀薄的龙王庙,今天人山人海,广场边、远处的小山坡挤满人,一些找不到位置的人,还爬到村上看。 比长乐县城过年时的庙会还要热闹。 人多,但不乱,很多人神色凝重,就是说话,明显也压低音量。 现场不仅有凶神恶煞的官军站岗,还有长乐县的衙役维持秩序, 福州二大氏族,陆氏和杨氏的擂台就设在这里, 主持这次擂台的,是福建总兵郑芝龙之弟、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 谁敢说半个不是。 广场中央,是一个用毛竹一层层搭起来擂台,高逾二丈。 福州陆氏在擂台的东面,福州杨氏在擂台的西面。 “当当当”一名官兵连敲了三下铜锣,大声喊道:“肃静!” 等众人静下来后,郑芝豹心腹陈千户走上去,拿出一张纸大声读了起来。 大意是陆杨两族恶斗多年,不仅对两族是很大伤害,对地方也造成不良影响,福州卫指挥使郑芝豹不忍两族再恶斗下去,设下擂台,让两族人的恩怨在擂台上解决。 擂台过后,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不能有异议,更不能再私下械斗。 郑芝豹看了看身边的陆杨两位族长,沉着问道:“两位族长,都听清楚了吧?” 老族长和杨正保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回指挥使的话,听清楚了。” 别看二人在族里说一不二,在郑芝豹面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海盗出身的郑芝豹不仅手里有权、麾下有兵,还凶名在外。 郑芝豹点点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好了,签生死状。” 签下生死状: 上了擂台,生死各安天命,死伤各自承担; 下了擂台,恩怨一笔抹过,严禁秋后算帐。 在郑芝豹的主持下,先是二个族长签字作保,然后是两族参加擂台的人签。 识字的人不多,大半人是画个小圈圈,然后打上指模。 陆长乐神色复杂地签下的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来这到这里签的第一个名字,签在生死状上。 “哟,这不是陆氏的那个小神童吗,怎么让你来抢擂台,姓陆的没人了?” “还敢来,一会别吓尿了?” “陆氏那个窝囊废,居然还是队长,哈哈,陆氏真没人了。” 杨氏的队员看到陆长乐,先是惊讶,很快群嘲起来。 这时杨璇也在生死状上签完名,看到陆长乐,眼里露出不屑的神色,摇摇头说:“陆长乐是吧,你不是福州的神童吗,这么多年还是童生,别到老死还是神童。” 说到后面,杨璇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起来像个翩翩少年郎,实则一点用也没用,一个照面就让自己放倒。 最看不起这种银蜡锈枪、绣花枕头。 现场再次爆发出一阵更洪亮的嘲笑声。 “要是小娘子温柔贤淑一些、嘴下能留点德,说不定早嫁出去了,杨小娘子,别到老还是让叫小娘子。”陆长乐毫不客气反驳。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直呼姓名,又提糗事,还是害死前身的元凶,没必要给她留面子。 “哈哈哈...”陆氏的队员忍不住大声笑起来。 笑得最大声的陆长威,边笑边指着杨璇讽刺:“这头母老虎,谁敢要啊,哈哈哈” 原来得意洋洋的杨璇,俏脸瞬间变红,瞪了陆长乐一眼,好看下巴微微向上抬,冷笑地说:“读过几年书,真是牙尖嘴利,希望你的身手和嘴巴一样利索,本小姐保证,上了擂台,绝不会一棍打死你。” 凹凸有致的身材,姣好的面容,还有细长白皙的脖子,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还是一只暴力的天鹅。 相夫教子是普通女子的心愿,对从小喜欢弄刀舞枪的杨璇来说,妇好、梁红玉、秦良玉、大唐平阳公主这些叱咤沙场的巾帼英雄,才是她的榜样。 涂滩千人大混战,还有这次擂台,杨璇都是主动请战。 明朝女子地位不高,三步不出闺门,那是大户人家才能做得到, 普通老百姓的女儿,该干活还是要干, 现在烽烟四起、礼乐崩坏,更顾不上了。 赫赫有名的白杆兵统帅秦良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福建近海,明朝中后期倭寇、海盗肆虐,危急时候妇人、孩子也是一份战力, 杨璇抛头露面干仗,大多人也没觉什么不妥, 最多背后说句这小娘子好生能打。 “那天喝酒误事,让你捡了便宜,这次不会了,小娘子,一会输了,别哭鼻子”陆长乐故意调戏道。 表现太窝囊,用喝酒误事一笔带过,作为队长,气势不能输。 “输?”杨璇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脸上现出嘲笑的神色,打量一下陆氏的抢擂队,又看看陆长乐,故意挑衅道:“陆公子这般有信心,敢不敢跟跟本小姐打个赌。” 两族斗了这么多年,彼此都很了解,陆氏抢擂队少了好些好手,连陆长乐、瘦猴这样的人也来抢擂队。 这不是给杨氏送菜吗? 杨氏回来二个好手,又多了自己和三杀阵,杨璇现在信心满满。 “赌什么?”陆长乐有些“气急败坏”地说。 “简单,我家缺一个倒夜香的下人,这次抢擂台你若输了,到我府上做十年长仆,给本小姐鞍前马后,敢吗?” 福州陆氏的神童给自己做下人,光是想想都解恨。 陆长乐反问道:“要是你输了,到我家做十年丫环,给我铺床叠被?” “乐哥儿,不要中了她的激将法。”带队的陆晋远连忙劝阻。 陆晋远是柱首,很清楚两族的实力,就现在来说,杨氏的赢面很大。 这次抢擂台,在陆晋远心中,跟杨氏打平手就是大胜。 “好,一言为定,在场的父老乡亲都是证人,言而无信者,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生怕陆长乐反悔,杨璇用话堵了后路。 还没等陆晋远说话,陆长乐想也没想就应下:“一言为定。” 009 擂台激斗 杨正保看了看老对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陆老鬼,看来你给的那份学米要糟塌了。” 有奚落死对头的机会,杨正保不会轻易放过。 老族长唉了一口气,有些羡慕地说:“杨正保,你有一个好女儿,老夫真有点佩服,你知老夫最佩服她哪点吗?” “璇儿优点太多,说起来,真猜不出你佩服她哪一点。”杨正保挺了挺腰杆,面带骄傲地说。 老族长一本正经说:“佩服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嫁不出,就找个法子送自己出门,嘿嘿嘿” “老不死,敢污蔑我女儿,老子撕了你。”杨正保悖然大怒,扬拳就要揍。 女儿是杨正保的逆鳞,谁敢辱她,那是打杨正保的脸。 “来啊,怕你不成”面对暴怒的杨正保,老族长不躲,还向前踏上半步。 两族相斗,气势上绝不能输。 还没动手,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刀对准二人,厉声喝道:“放肆,敢在指挥使面前撒野!” 杨正保和老族长吓了一跳,连忙退开说不敢。 趁着还没开始,陆长乐把队员聚在一起作最后的动员。 “现在是为福州陆氏拼命,所有人,不管你们服不服我,也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从这一刻开始,所有恩怨都抛开一边,所有人都听要我指挥。”陆长乐一脸严肃地说。 众人齐声应诺,就是一向不服陆长威,也一脸认真地答应。 陆长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该说的,老祖宗、族老他们都说了,我也就不罗嗦,记住,一万二千三百九十二口族人的希望,落在我们十五人的身上。” “队长放心”陆长威咬着牙说:“姓杨的想猖狂,得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小虎红着双眼说:“来到这里,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长乐哥,你就看着吧” 众人纷纷表态,表示宁可死在擂台,绝不退退缩。 陆长乐拍拍脸色有些发白的瘦猴,安抚道:“瘦猴,怕吗?” “不...不怕,就是死了,十八年后又一条好汉”瘦猴看到陆长乐关切的目光,勇气又多了二分。 “就知你是好样的,一会就靠你了”陆长乐继续给他打气。 感到自己被器重,瘦猴挺了挺腰,郑重地点点头说:“长乐哥,长威哥,还有这么多兄弟,我一定好好干。” 鼓励完瘦猴,陆长乐压低声音说:“兄弟们,秘密武器都带好了吗?” 众人往怀里摸了一下,纷纷说带好了。 “好”陆长乐拍拍手说:“原计划不变,小虎扰乱他们布置,瘦猴偷袭,剩下的人跟我拖住他们,所有人都要听我指挥,不准擅行动。” “是,队长”这一次队员齐声应答, 就在陆长乐作最后布置和动员时, 旁边杨氏抢擂台也围在一起做最后的动员。 二队人,加起来只有三十人,现场竟然迸发出一种视死如归、有进没退的死气, 陆长乐心中暗暗感叹,不愧是习武成风、打斗中成长的氏族。 郑芝豹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把手里的杯子一放,嗡声嗡气地说:“为何还没开始?” 堂堂卫指挥使,在福建也算是屈指可数的人物,纡尊降贵主持两个小族的族斗,拖拖拉拉算什么。 光是喝酒没意思,看着两族人生死厮杀来助兴,更有味。 “回将军的话,双方签完生死状,随时可以开始”负责主持的陈千户连忙应道。 “开始吧”郑芝豹舔了一下唇边,有些期待地说。 郑芝豹很怀念还是没有接受朝廷招安,在海上做海盗的时光, 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披了这一身官皮后,制肘反而多了。 给械斗的两族人设生死擂台,其它官员想都不敢想,郑芝豹一点也没在乎。 大明天子要是待郑家好些,还听他的,要是大明天子对郑家不利,立马反了他。 平贼将军左良玉多次听旨不从,还纵兵抢掠,弹劾他的奏折堆积如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大哥说得对,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陈千户连忙应下,走到擂台前示意众人静下后,大声喝道:“双方代表出场,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陆长乐闻言一凛,握了一下手里的长刀,点齐人员,走到指定的位置。 杨璇手执长棍,带着杨氏的队员,杀气腾腾地进场。 陆、杨两族的族人、闻讯赶来围观的人加起来超万人, 现场却静得针落可闻。 还没开始抢擂,一股让人窒息的肃杀之气已经弥漫开。 确认双方人员后,有士兵用托盘向双方展示有特别标记的铜钱,这些铜钱最后一一放在擂台最高处。 “一枚铜钱,一分水,只认铜钱不认人,只论成败不论功过,锣声一响,生死各安天命。”陈千户作最后的陈述。 无人异议 陈千户看了看两边的队伍,拿着铜锣走到场边,猛地一击铜锣。 “当”的一声,擂台抢钱正式开始。 锣声就像一块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头,一瞬间全场沸腾开来。 “杨氏的子弟,把姓陆戝狗全宰了” “陆氏的好汉,上” “狗儿他爹,小心” “大勇,冲,别给你爹丢脸” “大哥,把姓杨的都打趴了” 围观的族人、闲人纷纷为自己支持的人鼓舞助威,扯开喉咙大声叫喊着。 “布阵”杨璇说完,一马当先冲了上去。 就在杨璇动的同时,陆长乐沉声喝道:“兄弟们,上!” 一瞬间,两队人的眼睛都红了,像两把尖刀向擂台冲过去, 距离擂台只有五丈,身高腿长的杨璇几步就接近擂台。 眼看就要短兵相接时,只见林璇把手中的长棍向前一扎,双手握住棍尾,猛地一发力,白蜡木制成的长棍顿时弯得像拉满的长弓,冲力加弹力,眨眼间林璇就弹约擂台约一丈高的地方。 “结阵”剩下的杨氏子弟快速结成三杀阵,拦在陆氏子弟的面前。 这是杨璇跟队员商量好的对策,身手灵活的杨璇以最快速度抢铜钱,剩下的人负责拦截。 郑芝豹说过,只认铜钱不认人,又不是看谁打倒的人多。 一旁观战的杨正保摸了摸胡子,眼里闪过得意的神色,还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旁边的死对头老族长。 出了奇招,以为死对头会大惊失色,没想到,一旁的老族长一脸淡定。 好像察觉到自己偷看他,还冷哼了一声。 一点也不惊慌,像是有所仗。 就在杨正树疑惑的同时,陆长乐扭头吩咐:“长威,看你的。” 陆长威顾不得回话,大声喝道:“小虎,上。” 身体有些瘦削的小虎先是踩在大牛的背上,又从背上一脚踩在陆长威的双手上, 陆长威双手用力一抛,大吼一声“起”,小虎的身形猛地窜起,像一只大鸟向擂台扑去,高度跟林璇差不多。 林璇和小虎相互看了一眼,然后拼命向高处爬。 下面的两队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杨氏抢擂队三三成阵,相互照应,气势如虹向对手发动冲击; 陆氏抢擂队好像变戏法一样,前面一排人拿出一面自制的小盾,后面的人拿长刀或长枪躲在后面。 人数少,但打得很凶,出手没有丝毫保留,一见面就是拼命的打法。 刚一照面就有人受伤见血。 背负着全族人的期盼和前途,就是受伤也没人敢退, 看着几十人像嗜血野兽在擂台拼命, 郑芝豹深深呼吸一下,闻着散发空气中的血腥味,眼里闪过一丝满足的神色:“有点意思。” 最喜欢看到流血惨叫,每次看到流血、听到惨叫,郑芝豹心情莫名兴奋。 还在海上做海盗时,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一个人是常事,海上的日子很沉闷, 为了解闷,郑芝豹喜欢折磨抓到的俘虏打发时间, 有时为了睡得香一些,睡觉时让手下在旁边对折磨俘虏,在惨叫声中酣然入梦。 不是郑芝龙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让郑氏子弟在福建收敛些, 郑芝豹在涂滩就把想陆杨两族给灭了。 在自己地盘闹事,真当自己这个卫指挥使是纸糊的? 老族长和杨正保顾不得再争吵,两人都站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擂台, 这次抢擂台,直接关系氏族的生死存亡。 杨启军是杨氏一族的好手,打斗经验非常丰富,只出了二棍就发现不对: “启义,陆狗衣服里藏了暗甲,你带二组人冲擂台,帮小璇抢铜钱。” 几棍打中陆氏子弟,硬梆梆的,明显衣服下绑了木板或铁板,难怪陆氏的人拼得那么凶。 杨启军让兄弟杨启义去帮杨璇,自己带人拦截。 暗甲、木盾增加防御的同时,也失去机动和进攻能力,抢铜钱优先。 “丙、丁两组跟我上擂台”杨启义没有废话,大吼一声,带着一个小队退出战团,开始向上爬。 搞突袭的杨璇,此刻和杨小虎在擂台的第三层打得难分难解。 杨璇擅长长棍,长棍在竹架上有点施展不开,杨小虎动作很灵活,死死缠着杨璇。 不求赢,就是缠着杨璇,不让她顺利往上爬最高处的铜钱。 “砰砰...砰砰砰...”杨璇的长棍快而狠,打在还新鲜的毛竹上,毛竹不断破裂。 威力十足。 上万人围观,此刻没人说话,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擂台,现场只有擂台上的人在拼命厮杀, 有人肩上插着断刀,还在拼命向前, 有人拖着露出白骨的断臂,还死守不退, 受伤的人不断增加,空气中的血腥味也越来越重, 一些胆小的妇人、孩子都不敢看了。 “奇怪...”正在喝酒的郑芝豹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陈千户连忙问道:“将军,可怪之有?” 郑芝豹指着擂台,皱着眉着说:“从场面来看,杨氏实力占优,现在也占了上风,可以说时间越长,对杨氏越有利,擂台上那个陆氏子弟,不趁乱去抢铜钱,反而死拖着那个杨氏女,怪也。” “将军一说,属下也有点疑惑,陆氏子弟不少,可抢擂队有一个读书人,还有一个没长开的孩子,这是...明知抢不过,认输了?” 擂台上那个陆小虎,瘦是瘦点,但身手好,胳膊上还有点肉, 那个带队还打赌的陆长乐,一看就是读书人,就会躲在木盾后面, 还有一个好像长枪都拿不稳的小个子,凑数吗? 郑芝豹摇摇头说:“认输?不可能,应是有后手。” 陆杨两族斗了那么多年,死伤无数,前几天又干上了, 涂滩械斗那惨烈场面,连久经沙场的郑芝豹也动容, 少点血性也打不出那种场面。 杨氏干架有阵法,陆氏的人用盾牌和长枪武装得像个刺猬, 看起来有些混乱,不过细看起来,他们脸上并没有惊惊慌的神色, 进退颇有章法,隐隐像牵着杨氏走。 越来越有意思了。 坐在下面陆氏一族的老族长,神色平静中隐隐有一丝莫名的自信, 分面有所持。 陈千户刚想说自己的观点,郑芝豹突然双眼一瞪:“来了” 010 兵者,诡道也 只见那个瘦得像猴子的陆家子弟,突然拿出一根鱼杆。 没错,是鱼竿,以长枪为杆,一条长长的丝线后,有一枚小指粗的鱼钓。 只见他挥竿猛地一甩,在阳光下清楚地看到,鱼钓好像长了眼睛一样,一下子落在擂台最上方那张桌子上, 那十枚特制的铜钱,就摆在桌面上。 长秆猛地一拖,鱼钓钩中一枚铜钱的方孔, 铜钱像钓鱼一样被钓走了。 这...也行? 郑芝豹一下子站起来,眼睛瞪得像牛眼一样大,手一松,“啪”的一声,手中的酒杯掉到地上,摔个粉碎。 杨正保眨眨眼,还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 老族长昏黄的眼眸突然露出精光,一双老拳不自觉握紧。 乐哥儿这招,成了。 陆长乐眼里也露出狂喜的神色,第一时间取下铜钱,大声喝道:“瘦猴,快,能钓多少钓多少。” “好的,长乐哥”瘦猴兴奋得小脸通红,激动之下手都有些颤抖, 知道还没到庆祝的时候,瘦猴强行压下激动,收钓拢线,再次甩出去。 这一次偏了点,不过他没有慌,抽回再甩,调了一下角度猛地一抽,又一枚铜钱到手。 当初陆长乐拉瘦猴进抢擂队时,别说陆长威觉得陆长乐徇私,瘦猴自己也这样想, 没想到,陆长乐看中是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飞钓跳跳鱼的绝技。 对瘦猴来说,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铜钱,比藏在涂滩泥地里的跳跳鱼好找多了,唯一不舒服是甩钩子的角度跟以前不一样。 好在长乐哥提前搭了一个差不多的简易擂台,让自己苦练了三天, 中途遇到不少问题,又是陆长乐出主意, 距离远了,钩子有点飘,在钩子上方生系了一块小小的铁块增重; 钩子方向不好把握,又是陆长乐把钩子改进,一钩变成五钩,无论那面都有钩,成功率大增。 一甩,一钓、一拖,瘦猴的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杨氏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将三枚铜钱收入手中。 “启军,璇儿,小心,姓陆的耍诈,他们在偷铜钱”杨正保反应过来,拍着大腿大声提醒。 用鱼竿钓铜钱,亏他们想得出。 一下子没了三枚,杨正树快要急死了。 杨启军在瘦猴钓第三枚铜钱时就发现了,心头大急,猛地向前冲一步,大声吼道:“兄弟们,冲,把那杆鱼竿折了,抢铜钱。” 说话间,手里的长棍重重砸在前面一块木盾上,“啪”的一声,那面不算结实的木盾竟然应声而裂。 杨璇看到瘦猴用飞钓偷铜钱,还看到人群中面有得色的陆长乐,银牙一咬,伸手往腰间皮囊一探,手上多了两把小巧的飞刀, 伸手一扬,飞刀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嗖的一声割断鱼线。 还没完,杨璇再次出手,一把飞刀直奔躲在人群中的陆长乐。 让你得意,看到那张脸就不爽。 非常不爽。 陆长乐笑容瞬间凝结,没想到那个暴力女会耍飞刀,准头还那么好。 瘦猴这个奇招失效了。 还在心里咒骂时,突然眼前一花,内心突然有一种心悸的感觉,下意识偏了偏。 还是慢了,感到左边肩头一痛,扭头一看,肩头插着一把飞刀,伤口都渗血了。 再看擂台的杨璇时,只见那个暴力女对自己做一个割喉的动作。 “啊...”一声惨叫让陆长乐从愤怒回到现实,支援的杨启义到了,陆小虎一不小心腰间中了一棍。 差点没掉下擂台。 杨璇用二把飞刀,瞬间扭转了局势。 陆氏抢擂台队的实力本来就比不上杨氏,还加入陆长乐和瘦猴这二个不能打的,实力差距更大。 杨璇大声喝道:“一起上,剩下的铜钱,一枚也不能丢!” 陆氏用使诈偷了三枚,剩下的七枚,不能再有失。 队员齐声答应,一个个打得更起劲了。 杨璇有信心喊出这句话, 擂台下:陆氏最能打的陆长威,被杨氏后起之秀杨启武拖住,陆氏没人是杨启军的对手,一会儿的功夫就放倒了三个; 擂台上:陆氏只有陆小虎一个人,还受了伤,杨氏有杨璇、杨启义和另外三个杨家子弟。 全面碾压。 忽然间,一阵西南风吹来,一直在苦苦挣扎的陆长乐眼前一亮, 风向对了,上风位占了,天时地利在陆氏这边, 机会来了,陆长乐大声喊道:“姓杨的太凶,兄弟们,撤!” 什么?撤? 杨璇楞了一下,姓陆的知道打不过,偷了三枚铜钱满足了,主动认输? 这个卑鄙无耻之徒,真是一个软骨头。 不光是杨璇,杨氏抢擂队、族人、围观百姓一脸疑惑, 就是坐在竹棚里观战的郑芝豹,眼里也有不解, 只抢了三枚铜钱,满足了? 福州陆氏的血性,就这点? 暴怒中的杨启军大声吼道:“冲,别让他们跑了” 铜钱要抢,大仇也要报, 郑芝豹说擂台过后,严禁私斗,趁着最后机会,新仇旧恨一块算。 杨启军吼完,第一个冲了上去。 然而,陆长乐一声令下,陆氏抢擂队的队员没有跑,一个个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粉末状的东西往杨氏子弟身上撒。 冲在最面前的杨启军猝不及防下,被撒了一脸,鼻子、眼睛进了不少粉末, 连声咳嗽,当场眼泪喷嚏一起来, “啊,该死,我的眼睛”杨启军一脸痛苦的惨叫起来。 是花椒、茱萸研成的粉末,又辣又刺激, 眼睛火辣辣的,全是泪水,什么都看不见,只好闭着双眼,拼命舞手里的棍子,防止对方偷袭。 没舞几下,感到脚被硬物扫中,当场失去平衡跌倒, 还没来得及作反应,感到脑袋一痛,闷哼一声当场晕了过去。 不少杨氏子弟当场又抹眼泪又打喷嚏,有的连武器都掉了, 哪里还顾得干架。 形势一下子逆转。 陆氏子弟抽出武器,狞笑着冲了上去。 一阵风吹来,风中带着一股浓浓的辛辣味,杨璇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眼眶里也有了泪水,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让身陷绝境的小虎趁机跑掉。 杨璇气得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地骂道:“陆长乐,你这无耻之徒,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杀你一百遍。” 向下看看,杨璇没点没吐血, 原来占尽优势的杨氏队员,被那些粉末弄得战斗力全没, 节节后退,扛头人杨启军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好几个杨氏子弟在地上,捂着脸打滚。 该死,嘴里喊着要撤,实则是故意迷惑自己的族人, 他们在上风口,还用布捂着嘴巴,只有处在下风口的杨氏抢擂队受影响, 干架要蓄力,全身绷紧准备用力时,突然一个喷嚏,气力一下子散了, 还怎么打? 无耻之徒真是一肚子坏水。 此刻杨璇顾不得找陆长乐出气,朦胧中,看到擂台上的陆小虎趁机向上爬, 目标是最高处剩下的七枚铜钱。 杨璇强忍着不适和怒火,一边奋力追,一边大声吆喝队员提起精神,别让姓陆的得逞。 无耻狗贼陆长乐,我要杀你一百遍, 一百遍,杀你一百遍.....这是杨璇心里不断重复的话。 “将军,陆氏要赢了”陈千户突然开口。 郑芝豹点点头说:“陆氏那小子,有点意思。” 陈千户摇摇头,有些可惜地说:“可惜赢得不光彩” “非也”郑芝豹摸着下巴的胡须,有些欣赏地说:“兵者,诡道也,事前也说好各凭手段,只有输赢,没有光彩不光彩。” 实力不够,智计来凑,先是出奇不意用鱼钩偷铜钱,然后又在关键时刻用粉末乱敌, 杨氏明明是实力占优,却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要是别的官员在这里,可能会说人心不古、小人行径这类话, 郑芝豹不同,擂台如战场,赢就够了,过程是什么,并不重要。 陈千户恍然大悟地说:“两队打斗时,陆氏先用飞钩偷铜钱,让对方情绪失控,故意绕着擂台转,转到上风的位置,撒的时候不会影响到自己,撒之前故意叫撤,让杨氏的人有瞬间松懈,最后收到奇效,碰上这号人物,杨氏算是倒了大霉。” 出手位置、时机都恰到好处,硬生生扭转了原来不利的局面。 郑芝豹哈哈一笑,也不要酒杯民,抓起酒壶就住嘴里倒酒。 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什么场面没见过,眼前这些不值一提。 勉强也就助助酒兴。 经过半个时辰的恶斗,尘埃落定,陆氏抢得七枚铜钱,杨氏只有三枚。 从此花溪的水,七分归兴平村陆氏,三分归舒荣村杨氏。 双方付出的代价都很大,站着没有一个不带伤, 地上还躺下了十几个浑身是血、不醒人事的, 庆幸的是,双方首要目标是抢夺铜钱,经检查,都还有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 郑芝豹确认结果后,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烂摊子扔回给陆杨两族。 陆长乐肩上中了一把飞刀,胳膊也中了二棍,不知是流血过多还是体力透支,抢完最后一枚铜钱就昏迷了过去。 011 屋漏偏逢连夜雨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响午。 陆长乐先是觉得全身有点酸痛,接着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变了。 窗明几净,大床锦被,比自己那小破屋强太多。 连衣服也换了一身新的。 从窗外看去,认出老祖宗的大宅。 “公子,你终于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给公子瞧一瞧?”丫环小青听到动静,连忙上前侍候。 陆长乐这才想起自己还受伤,简单检查一下,面带喜色地说:“不用,都是小伤,对了,我怎么在这里?” 干架时,自己多是躲在队友身后,除了那把飞刀,其它都是皮外伤。 昏迷时有人帮自己上过药、包扎好。 左臂的伤口是杨家那个暴力女偷袭造成的,好在自己赢了赌约。 十年之约,有的是时间报仇。 对了,暴力女前面挺凶的,后面好像没见过她, 受伤了还是跑路了? 当着那么多人面订下的赌约,也不怕她不认。 “回公子的话,是老爷吩咐人把公子抬到这里,方便照顾,公子,真不用唤郎中检查一下?” “不用,都是皮外伤,一会擦点金创药就好” 小青高兴地说:“那就好,公子先洗漱,饭菜在锅里热着,一会就端上来。” 陆长乐开口问道:“老祖宗在家吗?” “老爷出门了,对了,老爷吩咐过,公子用完饭,去祠堂帮忙。” 陆长乐点点头,开始洗漱。 二刻钟后,陆长乐来到祠堂。 祠堂还是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偏厅、耳房、杂物房里,还有几十个受伤的族人。 龙王庙抢擂台,又多了九个轻伤、六个重伤, 伤势较重的是陆小虎和陆长威,两人表现出色,被杨氏的人“重点照顾”。 签了生死约的擂台,想想都有点后怕。 陆长威多处受伤,全身包得像个木乃伊,看到陆长乐来了,还调皮对陆长乐眨眨眼。 看起来有点喜感。 那个眼色,不仅是调皮,还代表着一种欣赏、认同。 陆长乐安慰几句,让陆长威安心养伤。 不光陆长威对陆长乐改观,族人们看到陆长乐,又是慰问又是赞扬, 显然是龙王庙抢擂台一战成名的功劳。 用二叔公的话来说,没人看好这次抢擂台, 能抢到三分水就算合格,能分到一半水是祖先庇佑, 陆长乐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抢到七分水,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福州陆氏的大功臣。 意外的是,昨天还在的传教士尼克不见了,据说跑到舒荣村帮杨氏照顾伤员去了, 这是...让那位神的光芒沐浴更多人? 走就走吧,像尼克这种身份特殊的人,保持距离好一些。 “乐哥儿,身体怎么样,没大碍吧。”陆晋远看到陆长乐,一脸关切地问。 “谢远叔关心,都是皮外伤,刚换了金创药,没事。” 陆晋远看到陆长乐精神抖擞、行动也无恙,满意地拍拍陆长乐的肩膀说:“干得不错,哈哈哈” 这次抢擂,陆氏大获全胜,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现在看陆长乐,怎么看怎么顺眼。 “晋远、乐哥儿,老祖宗让你们到后堂开会,走吧”二叔公走过来,向二人招手。 陆长乐有些惊讶地问道:“二叔公,后堂,我去...合适吗?” 后堂用作商议族中大事用,只有族长、族老和几个房头能进,自己好像不够资格吧。 “让你去就去,老祖宗发的话。”二叔公说完,背着手往后堂走去。 陆晋远又拍了一下陆长乐的肩头:“好样的,福州陆氏以后看你了,别楞着,走。” 跟在后面的陆长乐激动地紧握拳头,成了。 能进后堂开会,说明自己有参与族里重大事件的资格, 半只脚踏入族里的核心权力圈子,离自己的目近又近了一步。 到了后堂,陆长乐在最偏的地方找个位置坐下。 坐在最上面的是老族长,族老庆二爷和权大爷坐在左右,然后是族老兼二房房头二叔公,柱首兼三房房头陆晋远,四房房头肥伯,五房房头陆晋青。 让陆长乐意外的是,有段时间没露面的陆长富也坐在里面。 陆长富看到陆长乐进来,表情有些意外,眼里掠过一丝不屑, 不过还是笑着对陆长乐点了点头。 陆长乐捕捉到那一丝不屑,知道刚回村里陆长富还是瞧不起自己, 也不在意,笑了笑,坐在陆长富的对面。 陆长富是肥伯的儿子,比陆长乐大一年,从小就喜欢茶叶, 种茶、摘茶、制茶都是好手,族里的茶山是他打理, 这几天正是春茶的采摘季,陆长富一直忙着这事,连抢擂台都没回, 没想到今天回来了。 人齐了,老祖宗开门见山地说:“这次开会,主要是二件事,一是决定族里旗手的人选,二是商量怎样筹钱,小二,具体你来说。” 说完,老祖宗把瘦削的身躯往椅背靠了靠,还用手揉了揉眉头,显得心事重重。 二叔公连忙应了一声,站起来说:“族里旗手一位缺了很久,老祖宗的意思老是空着也不好,从年轻人中选一个,大家可以提出自己心中的人选。” 旗手是举行祭祀或族里举动大活动时,负责举旗的人,可以看成是召集人,通常交给族里看好的后生担任。 前一任旗手因伤退下后,旗手的位置一直没定下,由族里几个有前途的年轻人轮流担,陆思明、陆长富、陆长乐几个都客串过。 话音一落,众人面色各异,族老们的目光落在陆长乐和陆长富身上。 陆长庚、陆思明、陆长富、陆长威和陆长乐是福州陆氏年轻一代的佼佼者, 四人中陆思明身手最好,涂滩一战冲在最前面,不幸受了重伤,一条腿都没了; 老族长的侄孙陆长庚是族里有名智多星,性子有点软,也不喜欢出头,要不然旗手早就定他了; 陆长威更不用说,脾气不好、易冲动,领头冲锋不错,做旗手不行; 只剩下陆长富和陆长乐, 估计也是老祖宗让他们参加开会的目的。 几个族老、房头面面相觑,谁也没率先表态。 二叔公对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说:“人选的事,可以慢慢想,现在说筹钱的事” 说完,拿出一本有些发黄的帐薄,开始列举近期的开支。 过万人口的大族,帐目繁多,小到祭祀用到的香火烛蜡、学米,大到跟杨氏血拼的抚恤、治疗等等,一笔笔交待清楚。 说到最后,二叔公一脸沉重地说:“官府催收税银,只给了半个月的期限,要是半个月筹不到一千五百两,衙差要锁人封屋。” 说到这里,二叔公有些担心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老祖宗。 老祖宗是福州陆氏的族长,也是当地的里正,不能及时上交税赋,肯定第一个被抓。 话音落下,现场一片寂静,几个人都低着头,愁眉苦脸。 福州陆氏是大族,有自己的茶山和田地,在老祖宗的带领下,上下齐心,按理说不差钱, 可是人多,开销的地方也多, 灯油火蜡样样都要钱,族里老的、小的、残的要照顾, 红白事要花钱,人情往来要花钱,供书教学要花钱, 最近这几年田里收成不好,隔三差五跟杨氏干架, 族里根本攒不到钱,还欠下不少税银。 这次跟杨氏干架属到突发,事前没有预备,伤亡的人很多,花钱如流水, 郑芝豹强行干涉,又狠狠敲了陆氏一笔车马费, 这样一来,族里公房的钱刮光还不够,连老祖宗的棺材本都要借用。 漏屋遍逢连夜雨,早上官府来人,催收这些年欠下的税银, 这一次,老祖宗的脸面也不管用,衙役说这次朝廷催得紧, 不能完成任务,县官大老爷就要掉乌纱帽, 口水都说干了,也只给半个月的限期。 欠下的税银高达一千五百两。 别说一千五百两,现在陆氏就是一百五十两也拿不出。 听到官府催税,现场一下子静了下来, 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半响,脾气急的陆晋远愤愤不平地骂道:“杀千刀的狗朝廷,乱贼剿不灭,建虏打不过,加税追饷倒是积极,还让不让人活。” “是啊,收成一年比一年差,税却一年比一年重,不让人活了”权大爷摇头感叹。 肥伯摇头晃脑地说:“正月,李贼攻克洛阳,福王身死。二月襄阳城破,襄王也死在张贼手中,刚开春,建虏出兵把锦州都给围了,也不知能不能守住。” “官府说的就是这个”二叔公附和道:“说是为辽东大军筹集粮草,不按时纳税,就是破坏朝廷的抗敌大计,听说青阳村有人交不上税银,不仅人被抓到大牢,连家都被抄了,看来是要动真格的。” 二叔公怎么也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女真族,怎么就反了天? 李成梁将军镇守辽东时,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现在倒好,都骑在大明头上拉屎拉尿了。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还是契丹人看得透砌啊”庆二爷摸着花白胡子,自言自语地说。 “那么多钱粮,连那点建虏也打不了,那些官兵,没一个带种的。”陆晋青也一脸气愤地说。 “造反的那么多,不知还要往里填多少白花花的银子。” 012 竞争旗手 众人议论得正热闹,老祖宗突然干咳一声,一脸严肃地说:“嘴巴紧点,小心隔墙有耳,那些大事还轮不到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忧心,还是说正事吧。” 这天,还是大明的天, 什么话都敢说,传出去,抄家灭族也有可能,老祖开口制止。 太祖建国到现在,动荡多少次了, 就以土木堡之变为例,多少人说大明朝要没了, 多少年过去了,龙椅上坐的天子,还是姓朱。 闹得再乱,只是暂时的。 现场再次沉默下来。 二叔公有些沉重地说:“族里真的没钱了,这次打发官兵的车马费,大部分是老祖宗垫的钱,把老祖宗的家底都掏空了。” 陆晋远咬咬牙说:“就是不交,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把我们都抓了,还省下饭钱呢。” “想得倒美”四叔公摇摇头说:“青阳村不就是例子吗,人抓去, 家也被抄,再说了, 你年轻力壮不怕, 女人和孩子被抓去怎么办?” 肥伯有些无奈地说:“老天爷不赏庄稼人饭吃, 收成一年比一年少,税赋却一年比一年多, 田地越来越不值钱,就是想卖也卖不了好价钱,族里值点钱的, 就是那片茶山,要不...” 话还没说完,庆二爷断然拒绝:“不行,茶山传了多少代了, 那是留给子孙后代的,绝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丢了,要不然死了,谁也没脸去见先人。” 长乐县是方山露芽的产地, 陆氏那座茶山能产方山露芽, 价值不菲。 方山露芽,那可是贡茶。 不夸张地说, 福州陆氏能有今天, 那座茶山功劳很大。 陆晋青左右看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说:“老祖宗,我有一个提议。” “有话就讲, 有屁就放”老祖宗没好气地说。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陆晋青身上, 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陆晋青咽了一咽口水,有些犹豫地说:“郑家不是一直劝人搬到鸡笼山吗, 搬去的人不仅免三年税赋,还给种子和牛,要是我们搬去, 欠下的税银不用缴, 还能得到牛和种子,一举二得。” “对了, 邓老九说了, 普通人家搬到鸡笼山, 五户人一头牛, 要是我们福州陆氏搬去,三户就给一头牛。” “谁要去谁去,我这把老骨头生在这里,要死,也死在这里。”老祖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 鸡笼山就是福建对面的台湾,古代人又称夷州、琉求、东番等。 郑芝龙归顺大明朝后,一直招人去开发台湾,扩充自己的势力, 这件事得到前任巡抚张肯堂的认同和支持, 这些年鸡笼山的发展很快。 至于邓老九,是郑家的说客。 “人离乡贱,这根不能丢”二叔公第一个认同。 庆二爷有些不屑地说:“什么郑总兵, 不过披了一身官皮的海盗, 能跟你讲道理守规矩?说不定哪天不高兴,一刀就削了你的脑袋。” “只是提一嘴,我也没真想去”陆晋青连忙解释。 老祖宗、二叔公、庆二爷这三个核心人物一表态, 肥伯也不敢多言。 众人一连想了好些办法,连借利子钱的法子都说出来,还是不行。 主持会议的二叔公扭头看看老祖宗,只见老祖宗把目光落在陆长乐和陆长富身上, 二叔公猜到老祖宗的心思,转过头对两人说:“长富,长乐,你们都是族里出色的后生,现在族里遇到困难,有想到解决之法吗?” 陆长富抢着说:“回二叔公的话,晚辈研制出一种新茶,口感上佳, 很多老茶工都说好,已约了相熟的商家商谈制出的春茶和新茶,这次交给公房的钱,肯定更多。” “富哥儿真是能干, 茶山交在他手上, 我们都放心”庆二爷高兴地说:“旗手的人选,我看富哥儿就很合适。” “我同意,富哥儿这些年表现很好。”陆晋青开口附和。 肥伯在一旁笑而不语,眼角的余光偷瞄着老祖宗。 陆长富是肥伯的儿子,自然想儿子坐上重要位置。 只是,老祖宗闭着眼,面沉如水,看不出他的态度。 陆晋远犹豫一下,很快开口道:“长乐最近表现不错,特别在抢擂台表现了他出色的领导才能,旗手一职,我推荐长乐。” “能文能武,连夷人也能搞掂,我觉得长乐做旗手挺合适。”二叔公也开始为陆长乐说话。 有学问,有胆识、有谋略,这样的子弟当旗手,是陆氏一族的福气。 陆晋青看了肥伯一眼,再次力挺:“乐哥儿最近表现不错,也立了大功,不过富哥儿更稳妥,族里年轻人支持他的多” “富哥儿表现挺好,要是管帐,我支持他,可这次选旗手,还是乐哥儿更加适合些”陆晋远坚持自己的观点, 在场的族老、房头也纷纷发表意见站队,两人的支持率差不多对等。 众人讨论的时候,陆长乐一直安静地坐着, 表面认真谦虚地听着,内心很郁闷, 陆长富有个做房头的老子,这才跟自己五五开, 要不是前身风评不好,以自己这几天的功劳, 别说一个小小的旗手,就是进入核心层都没问题,哪用这么费劲。 “乐哥儿,你脑子灵光,想到什么方法筹钱吗?”就在众人争论不休时,老祖宗突然开口点名。 进门问好后,陆长乐一直认真地听着,还没开口说过话。 陆长乐连忙说:“回老祖宗的话,脑子里有点想法,只是还没琢磨好。” 要想提高在族里的地位,让族人更加信任、认同自己,还得拿出新的表现。 至少,要压陆长富一头。 从二叔公说要筹钱的那一刻起,陆长青脑子就转得飞快,都是想着怎么赚钱。 想法很多,不过事情都是想易做难,也不好夸下海口。 陆长富冷笑地说:“读书人说话就喜欢转弯抹角,明明没有办法,偏说没琢磨好,谁知你要琢磨多久,说不定等你琢磨好,黄花菜都凉了。” 这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靠取巧立了功, 在陆长富看来,陆长乐只是走了狗屎运。 当时要是自己在,肯定比陆长乐做得更出色。 陆长乐不客气地说:“谁说黄花菜凉了?法子早就想到了,只是不知用哪个好而己” 佛争一口炉香,人争一口气,该争的时候,一定要争。 “是吗”陆长富呵呵一笑:“长乐,话不要说得这么满,还记得当年考上童生时吗,信誓旦旦说三年内必中举,现在呢?” 当年陆长乐考上童生时,意气风发,当场夸下三年中举的豪言壮志, 结束连续几年应试不第,豪言壮志也就成了笑话。 陆长乐针锋相对地说:“敢放豪言,那是胆色,不成功,只能说时运不济,记得长富哥刚负责茶山时,也放话三年把茶山扩大一倍,现在如何?” 想上位没问题,想踩着自己上位,陆长乐可不惯他。 陆长富脸色一红,有些愤怒地说:“老天爷不赏饭吃,我也没法子,好在,怎么也比你强,虽说成不了事,可也没给族里抹黑。” 刚刚负责族里的茶山时,陆长富也立下豪言, 没想到时局不稳,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天气不好,商路不时阻断,以致茶叶卖不上好价钱, 这几年茶山不仅没扩大,向族里上交的钱也少了, 陆长富也是有心无力。 陆长乐刚想反驳,老族长一拍桌面,大声喝道:“吵够了没有,都什么时候,还吵!” 老族长一发怒,所有人立马住嘴,陆长乐和陆长富连忙低头认错。 “福州陆氏向来赏罚分明,谁行谁上,也不用争了,这次筹钱,谁表现好,谁当旗手”老族长一锤定音。 后生有上进心是好事,老族长也乐意看到。 陆长乐和陆长富相互看了一眼,差不多异口同声地说:“是,老祖宗。” 都是福州陆氏的人,凭实力上位,谁都没意见。 陆长乐犹豫一下,开口道:“老祖宗,我想去县城走一趟。” “可” “做事要人手,我想找几个帮手” “族里的人手,你随便挑” “还想要一点钱,不多,二三两就行。” “给你五两,也不用走公帐,到我家取就行。” 没想到老祖宗这么好说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 陆长乐连忙谢过。 陆长富也有照顾,老祖宗发话,茶山的人和资源,还由他调配。 老族长分配完,让陆长乐和陆长富去忙自己的, 陆长乐和陆长富向老族长和族老行礼后,一起退出后堂。 在门口时,两人相互挑衅地对了一下眼,很快各自散去。 说得再多也没用,是马是骡子,用事实揭晓。 等陆长乐出门后,二叔公有些担心地说:“老祖宗,乐哥儿也不说有什么法子,这就同意了,是不是...” 本想说老祖宗是不是太随意,碍于对老祖宗的敬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陆晋青也有些怀疑地说:“乐哥儿能干什么,这个时候要钱,不是到县城里吃喝玩乐吧。” 这小子有前科的,虽说最近表现不错,还不足以让陆晋青对他改观。 “五两银子,太多了,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庆二爷有些肉痛地说。 013 城门悬尸 陆长乐张口要二三两,老祖宗倒好,一出手就给了五两。 老族长面不改色地说:“就乐哥儿在抢擂台上的表现,奖五百两也不为过。” 在劣势的情况下,力压死对头,让福州陆氏风光地露了一次脸, 光这样就值了,更别说争得七分水。 子孙后代都受益,这些不能用金钱衡量。 庆二爷点点头说:“族里宽绰了,要好好奖励他们。” 众人一听,纷纷点头称是。 老族长等众人静下来,继续开口:“乐哥儿要这钱,不是吃喝玩乐,是为族里解困,等着吧,看他能不能再给我们一个惊喜。” 三思而后言,也没把话说满, 说明他是一个谨慎的人。 老族长敏锐地观察到,陆长乐说话时,眼里有光。 区区几两银子,算什么? 看到众人还想说话,老族长摆摆手:“田里的活还没到时候,人也是闲着,走几天没事,银子不走公,就当我这个做长辈奖励他的,至于族里的奖励,过了这个坎再议,再说了,富哥儿手里有茶山,二人就是比,也须公平些。” 反对、质疑的声音一下子全没了。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能从林氏手里抢下七分水,绝对是福州陆氏的大功臣。 别说五两,就是赏他五百两、五千两都不为过。 二人竟争,长富手里有茶山, 还有一个当房头的老子, 陆长乐就孤身一人, 不给点帮助也不公平。 “也不能全指望两个后生”老族长犹豫一下,咬咬牙说:“小二,该做的还是要做.....那茶山, 先找人看看,真是要出手, 也得卖个好价钱。” 官府要动真格, 不是想不交就不交, 要是茶山被官府查封,折价肯定黑得无边。 往好的方面想, 往坏的方面打算, 这才是氏族安身立命的根本。 “明白了,老祖宗”二叔公一脸沉重地说。 肥伯开完会, 刚进门, 陆长富马上给他倒上一杯热茶:“爹, 累了吧, 先喝口茶。” “我回家的时候,看到长乐带几个人走了, 听说去县城筹钱,长富,你怎么还在家呆着?”肥伯没喝茶, 皱着眉头说。 拿到旗手的位置,相当于一只脚跨入族里的决策层, 以后就是做不了重要职位,一个族老的身份肯定跑不了, 也不抓点紧。 “放心吧,爹, 长乐那败家子,几斤几两外人不知,我们还不知吗”陆长富一脸自信地说。 肥伯语重心长地说:“这位机会难得,你可要放在心上,长乐这后生,最近有些变了。” 陆长富信心满满地说:“放心吧,爹,就是变,也要看变什么,短短半个月能做什么,就是变机灵,也变不出钱来,而我,真能变出钱。” “变出钱?怎么变?” “我跟族里几个制茶的老人研究了很久,还拜访不少老茶匠,三年前就改良了我们的制茶工艺” “产量提升,损耗少了,多出的那部分一直作陈茶存放,没进公帐” “孩儿最近还开发出一种新茶,口感上佳,已有大茶商愿意提高二成的价钱收购” “陈茶加新茶,上缴给公房的钱至少翻二番” 肥伯闻言面露喜色,不过很快脸色一沉,大声骂道:“好大的胆子,茶山是族里的,私自存放陈茶又不进公帐,要是让老祖宗和族老知道,打断你的腿还是轻的, 逐你出族谱,你这辈子就完了。” 陆长富还没说话,肥伯脸色严肃地说:“若要人不知, 除非己莫为, 多事之秋,氏族一定要团结,若是人人自私自利,福州陆氏也就完了。” “是,爹教训得对”陆长富低头认错:“爹放心,孩儿做事一直勤勤恳恳,东西一直没离开过茶山,帐目清清楚楚,族人谁也指责不了。” 肥伯这才点点头,沉吟一下,缓缓开口:“家里还有一点余钱,你到时一起拿去吧,唉,希望可以熬过这个难关。” 做父亲的,哪有不希望儿子好的, 敲打过后,该帮还是要帮,族里有难,也要尽自己的一分力, 钱经儿子手送上去,抢旗手的把握也能多一点。 陆长富闻言大喜:“谢谢爹” 肥伯看着县城的方向,喃喃自语地说:“长乐去了县城,他去干什么呢?这一次,会不会还有惊喜呢?” 就在肥伯感叹时,陆长乐带着瘦猴、陆长和、陆长青一行九人,踏上去长乐县城的路。 都是年轻小伙,听说去县城,一个个脚下生风, 一路说说笑笑,近二十里的路,响午出发,傍晚就看到长乐县城二丈多高的城墙。 听老人说,城墙是防御倭寇时修的,又高又厚,上面能跑马。 “你们看,什么挂在上面”瘦猴好奇地指着城墙,看清一点,突然大声惊恐地叫起来:“是...是死人,死人” 陆长乐也看到了,城墙的垛上吊着几具尸体,被晚风吹得东摇西飘。 轻飘飘的样子,应该死了有些时间。 陆长和有些鄙视地看了瘦猴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半个月前,定海所的海狗子捉到十八只水老鼠,有十只就吊在长乐县,就是城墙上那些吧,活该,也不知什么时候绳子才断。” 陆长乐心情复杂地看了一下那些晚风中飘荡的干尸,转身对众人说:“闲事不要管,小心惹祸上身,长和,从这里向西一里地左右,有个没人看守的山神庙,你带大伙去庙里等我消息,我一个人进城。” 福建临海,但是海与普通老百姓无关,让郑氏垄断。 要想出海,得挂上郑家发下的三角令旗,不然就是犯法, 私自下海的人被叫水老鼠,一旦被抓到,死的当场吊在海边, 活的押回附近县城,游街示众后,吊死在城门边的城墙上, 不仅要吊死,还要悬尸示众,以儆效尤 郑芝龙有令,悬尸不得私自解下来,要等系着尸体的绳子自行断了掉下,家属才能收尸。 为了亲人早些入土为安,大多向行刑的官兵偷偷送钱, 打点好了,用普通的草绳吊,三五天就断了; 打点不到位,用坚韧的麻绳,吊上三五个月也不奇怪。 看到这些悬尸,刚刚有些松懈的陆长乐,内心很快沉重起来。 这才是明末,这才是乱世, 大明律例、道德人伦,在强权前一文不值, 海盗出身、心狠手辣的郑芝龙,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话音一落,陆长和第一个就不同意,大声反对:“什么?让我们去山神庙,你自己一个人进城?” 远远看到县城,心都飞了,就想进城好好转转, 陆长乐倒好,把人带到这里,把众人扔到城外山神庙,自己一个人进城。 太不公平了。 别看陆长乐是队长,陆长和真不怕他。 陆长和是柱首陆晋远的亲侄子,为族里多次立功, 涂滩干架、龙王庙抢擂台都有参与,是福州陆氏的后起之秀。 要不是陆长乐最近表现好,老祖宗也发了话, 陆长和还真不愿跑这趟,更别说听他指挥。 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进城就要花钱住店,多一个人就多花一份钱,现在钱多紧啊,能省就省,要是你自个有钱,我也不拦你。” “为什么你不在这里住下,不是多省一份钱吗?”陆长和反驳道。 “行啊,我在这里住下,你进城,你想办法筹钱回去交税。” 陆长和刚想开口,陆长乐抢先说:“你别说进城给人打短工,一天挣十几个铜子,猴年马月才赚到大钱?这次官府催欠的数目是一千五百多两呢。” “哼,你要一个人进城也行,把银子留下”陆长和有些不甘心地说。 脑子和口才,真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想说自己打短工挣钱回去,还没开口就让陆长乐把话堵住,想反驳也不知说什么好。 要进城也可以,把钱留下再说。 陆长乐冷笑一声,也不理陆长和,扭头对瘦猴说:“出发前,老祖宗怎么说的?” “老祖宗说了,所有人都要听长乐哥的话,不听的人,回去族规处置。”瘦猴连忙说。 陆长乐看了几个人一眼,大声说:“我去城里探路,你们几个就在这里等我。” 说完,也不管众人的反应,一个人往县城的方向扬长而去。 半个月时间,把五两变成一千五百两,绝对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危机也是转机,要是自己把握好这个机会,地位肯定能进一步提升。 要是陆氏一族都听自己的,很多事变得简单, 至于陆长和他们服不服,顾不了那么多。 看到陆长乐远去的背影,陆长和气得直咬牙。 “长和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跟上去?”陆长青有些愤愤不平地说。 听说去县城,以为进城里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被扔在城外。 落差太大,不气才怪。 “跟个屁,你想犯族规吗,一边呆着去”陆长和没好气地说。 一边带头向前走,一边在心里暗暗骂道:陆长乐,你要是弄不到钱,就是老祖宗不办你,我也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014 大玉川茶叶店 陆长乐赶在城门关闭前,顺利进入长乐县城。 入城后,花了二十文钱,在旅舍租下一间单房。 这是陆长乐第一次来长乐城,不过对它并不陌生, 前身没少来县城寻欢作乐,早就轻车熟路。 陆长和、陆长真、猴子几个一边拍着蚊子、一边咬着自带的粗蒸饼在心里咒骂陆长乐时, 陆长乐在旅舍里点了两个小菜,一边吃一边跟旁边闲着的店伙计闲聊。 五文赏钱扔下去,店伙计很热情,有问必答。 旅舍人来人往,什么人都有,跟伙计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陆长乐就在城里打转了。 实地考察,寻找商机。 从五代十国代起,福州一直是福建的首府, 长乐县近海,位置优越,有天然深水港,从中扮演重要角色。 当年郑和舰队选择长乐县太平港作为停泊基地、物资采办地及开赴西洋的起点。 郑芝龙归顺后,政治、经济、文化开始向他的老家泉州转移, 福州比以住冷了许多,长乐县也没有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盛况, 从规模看起来,长乐县只算是一座中等规模的城市, 好在交通便利,又远离战争,商业还算繁荣, 偶尔有金发碧眼的夷人经过,城中百姓也见怪不怪。 郑芝龙掌控福建后,到福建经商的夷人也越来越多, 朝廷的海防法令对手握重头的郑芝龙来说,就是一纸空文, 内忧外患的大明朝,对郑芝龙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各地的叛乱和建虏已经焦头烂额, 实在抽不出手敲打郑芝龙, 为了让郑芝龙出兵剿匪,还不断给郑氏一族升官晋爵。 陆长乐感叹一下,很快把心思放在赚钱上, 弄一笔快钱帮族里渡过难关。 走着走着,陆长乐突然在一间茶叶店前停下了脚步。 大玉川茶叶店。 总感觉这店名有些熟悉, 好像在哪里看过, 再细看那牌匾, 看到牌匾右下角“范氏商行”四个小字时,终于想起来了。 山西介休商人范永斗的产业。 范永斗表面身份是一个商人, 应该说是一个包装很成功的商人,人们对他的评价是“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谁也没想到, 这个信义出名的商人, 是一个通敌卖国的汉女干, 把大明的情报和建虏急需的物资源源不断运到关外, 大发国难财, 由到功劳很大, 建虏得取天下后,还封他为皇商。 没想到在长乐县城看到他的产业。 也对,福建盛产优质茶叶, 茶叶是草原民族最喜爱的商品, 范永斗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肯定不会放过。 这间大玉川茶叶店的规模还不小,掌柜和伙计加起来有七个人, 刚才听跑街的伙计说,大玉川还有自己的茶山。 停留了一小会, 陆长乐还是走了。 大玉川茶叶店和范氏商行的事先放下,想办法解决陆氏一族的燃眉之急再说。 一直转到夕阳西下,陆长乐还没想到办法,有些郁闷地回旅舍。 脑里有很多赚钱的方法,可大多不现实。 卖酒需要官府的许可,做香水需要时间,饮食行业是细水长流的买卖,赚不了快钱大钱。 要么有限制,要么时间来不及,要么技术方面没过关, 琢磨了一整天,头发都薅了不少,还没想到办法。 一觉醒来,陆长乐洗漱后,简单吃了一个炊饼,再次去寻找机会。 刚出旅舍,陆长乐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差点没摔倒。 “夭寿种,眼瞎了,连老子也敢撞!”旁边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声音。 撞人还这么凶? 陆长乐扭头一看,楞了一下,很快笑着说:“这不是林巡检吗,我是兴平的陆长乐,还记得吗,以前一起喝过酒的。” 眼前这个脾气暴燥的人,是长乐县衙巡检林大勇。 巡检只是九品官,官小,但权大,像风化、卫生、斗殴等事, 都能插一手。 前身有段时间花天酒地,跟林大勇喝过几次酒, 算是混了一个脸熟。 林大勇也认出陆长乐, 收起怒气,点点头说:“原来是乐哥儿,龙王庙抢擂台我也在场,了得。” 郑芝豹在龙王庙设擂台,林大勇被县令派去维持秩序,看到陆长乐出色的表现。 有过几面之缘,陆长乐也是童生,没什么事,林大勇也不想惹读书人。 陆长乐客套了一句,随口问道:“林巡检,一大早这么大火气,哪个不长眼的惹你生气?” “别提了,就当被狗咬”林大勇一脸憋屈地说:“今天巡到长河街,看到金翠堂门前堆了不少杂物,也没要茶水钱,只叫他们移开一下,没想到撞上钱夫人,指着老子的鼻子当街泼口大骂,脸面都丢尽了。” “长河街那么多金银铺,一个个富得流油,门前那条臭水沟好几年没清过了,每次让他们出点钱清理,都推说没钱,一毛不拨的夭寿种。”林大勇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不给林大勇面子的钱夫人,是金翠堂的幕后东家,也是长乐县主薄钱正荣的正室。 林大勇胆子再大,也不敢跟一个县的主薄较劲。 长河街是城西最繁华的一条街,最有名就是金银首饰, 短短的一条街,开了十八间金银铺,是福建最大、最有名的首饰街。 由于首饰的款式新颖,做工精细,很多仙游、泉州的达官贵人特地到这里选购定制。 陆长乐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大方地说:“别想那么不痛快的事,林巡检,我们有些时日没见了,走,我请你喝酒。” 被主薄夫人臭骂一顿不算憋屈,估计是辖下明明有一座金山,林大勇守着金山,连饭都讨不到一口,这才是最憋屈的。 “陆公子请客,这脸说啥也得给,先说好,独眼那小摊老子可不去,那浊酒没滋味。”林大勇眉开眼笑地说。 虽说是九品巡检,自己好歹也是官,档次不能太低。 老话说得好,吃自己的,要省,吃别人的,要狠。 “哪能请林巡检去那种地方,醉月楼,喝上等的好酒。” 有好酒,林大勇眉开眼笑地应下。 咕咕... 山神庙里,陆长和揉了揉眼睛,打了呵欠,随口问道:“什么声音?” 晚上蚊子多,昨晚薰蚊虫的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了,蚊子硬是把陆长和咬醒。 脸上、手臂上、脚后根都是蚊子叮咬后的痕迹。 “和哥,我...我饿了。”一旁的陆长胜有些尴尬地说。 陆长和摸了摸肚子,没好气地说:“真是饿死鬼投胎,一大早就嚷着要吃,叫得我也饿了。” 年纪最小的长真可怜巴巴地说:“昨晚只吃了半块蒸饼,我好饿,长乐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和哥,我也饿了。” “快饿晕了,长乐哥去哪了?” “和哥,我们不会饿死在这里吧,我想回家” 剩下的人也纷纷开口,不是叫饿就是嚷着要回家。 陆长和有点烦燥,不耐烦地说:“你问我,我问谁?谁知陆长乐那混蛋死去哪。” 这次去县城,走得又有点急,大家只是随身带点东西路上吃,也没带多少。 就想着进城吃好的,谁还想啃粗食。 没想到城门还没进,就让陆长乐扔到这里。 壮实的小伙,二天就吃了二个粗蒸饼,不饿才怪。 陆长和感觉,就是一头牛放在自己面前,自己一个人也能吃光。 气死人了,陆长乐拿着五两银子进城,以他的脾气,肯定是搂着美女喝花酒,不知多风流快活。 自己去风流快活,让自家兄弟在山神庙挨饿挨蚊叮虫咬,陆长和的拳头忍不住又握紧了。 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 不够,先揍一顿,再扭送到祠堂交给老祖宗处理。 绝不能轻饶他。 瘦猴突然用力抽动了一下鼻子:“我不是饿糊涂了吧,什么味道,好香啊。” 陆长真用力嗅了几下,有些不敢相信地说:“奇怪,我也闻到了,好像是肉包子的香味” 还真是肉包子的香味,陆长和也闻到了, 就在陆长和怀疑自己是不是饿出幻觉时, 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山神庙的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 香味就是从篮子里出来的。 不是陆长乐是谁。 “一个个鼻子挺灵的,还躺着干啥,香喷喷、热腾腾的肉包子来罗”陆长乐笑嘻嘻地说。 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香喷喷的肉包子。 众人都饿得快眼冒绿光了,飞快爬起来就要抢肉包子吃。 “慢着”陆长和突然拦住其它人,然后盯着陆长乐,大声质问道:“陆长乐,这二天你跑哪去了?” 大伙在这废弃山神庙等了二天,又饿又让蚊虫咬,陆长乐倒好,一个人进城。 看看他,红光满面、衣衫整洁,身上还传来一股淡淡的酒香, 不用说,肯定去喝酒吃肉。 害大伙吃了这么多苦,一个肉包子就想打发自己? 绝对不行。 “到城里,自然是想办法弄钱。”陆长乐很从容地应答。 陆长和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强忍怒气问道:“弄到钱没有?” “暂时没有,不过快了” “没有还装什么,老祖宗给你的五两银子呢?吃完嫖光了?” 陆长乐看着陆长和想吃人的眼神,打了一个哈欠说:“长和,你是不是还想说,花了多少?花哪去了?回到族里会如实禀给老祖宗,族规绝不容我这些。” “当然,别想几个破包子收买我们。”陆长和很直白地回答, 为了筹钱,族里的长辈愁得头发都白了,陆长乐倒好,拿老祖宗给的钱去城里吃喝玩乐。 还是人吗。 015 干架也能筹钱? 陆长乐把那篮包子递给瘦猴,随口道:“回去怎么说,那是你们的事,我不管,老祖宗说了,出了门你们都要听我的,不管吃不吃包子,一会都给我进城干活。” 那包子香气太诱人,有老祖宗的吩咐在前面, 吃不吃都要干活, 没人再听陆长和的话,抢过包子狼吞虎咽。 陆长和刚开始犹豫要不要吃陆长乐带回来的肉包子,看到兄弟们一个个吃得嘴角流油, 又想到买包子是老祖宗出的钱,吃多一点,陆长乐就少吃一点, 也不坚持了,一口气连吃三个大肉包子。 “长乐哥,你在城里找到活了?我们进城干什么?”瘦猴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道。 陆长乐语出惊人地说:“干架” 一时间所有人都停下,吃惊地看着陆长乐。 瘦猴有些迟疑地说:“长乐哥,你不是开玩笑吧?” “看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 陆长胜撇撇嘴:“长乐哥,昨晚喝花酒让人欺负了?” “喝什么花酒,我是那样的人吗?” 刚刚吃了肉包子,大伙给面子没有说出来,不过所有人的目光都有“你就是这样的人“的意思。 “是不是看到姓杨那些狗杂种,干他们?”好斗份子陆长青开始磨拳擦掌。 “长乐哥,是不是做无本的买卖?要不要弄个蒙面巾?”一旁很少开口的三宝有些紧张地说。 这些家伙,脑洞还真大。 陆长乐摆摆手说:“一个个别多想,一会按我说的做就行。” “好端端,为什么要干架,还要去城里干架,你不是想害死我们吧?”陆长和一脸警惕地说。 事情败露,想把兄弟都坑进县衙的大牢? 所有人都盯着陆长乐,他们也想知道原因。 这个陆长和, 不跟自己抬讧就不爽? “长和, 我问你, 我们来县城干什么?”陆长乐沉吟一下,很快开口。 事关重大,也得说服他们, 让他们好好配合才行。 “筹钱”陆长和想也不想就回答。 “答得好”陆长乐拍拍掌,很快说道:“要是我说, 只要干上一架, 我们就能筹到一大笔钱, 你干不干?” “一大笔钱?有多少?” 陆长乐想了想,自信地说:“顺利的话, 可以解决陆氏这次危机” “真的?你不会骗我们吧?”陆长和一脸怀疑地说。 “我姓陆,流的是福州陆氏的血,拜的是福州陆氏的祠堂, 骗你们干什么, 我不怕犯族规吗。” “干, 只要能筹到钱, 别说干架,就是让杀人都行”陆长和想了想, 最后一脸认真地说。 长胜、长真、三宝几个也纷纷表态,只要能筹到钱,干什么都行。 要是以前, 肯定不会相信陆长乐, 跟夷人传教士沟通、抢擂台出奇制胜, 这二件让族人对陆长乐彻底改观, 别看陆长和整天骂咧咧, 对陆长乐各种不满意,可就是不离开山神庙半步。 “好, 记住你们的话,一会按我说的办就行。” 说到这里,陆长乐脸一脸严肃地说:“大伙怎么想,回去怎么说都没关系,错对自有老祖宗和族老们判定,要是哪个不听,坏了大事,族规绝不容情。” 一听到族规,所有人连忙说不敢, 包括一直唱反调的陆长和。 长乐城里,巡检林大勇懒洋洋斜倚在路边一棵榕树边,嘴里咬着刚从小吃摊顺来的胡饼。 巡检只是九品,比芝麻还小,都说县官不如现管, 达官贵人不敢得罪,对付普通老百姓,那是一捏一个准, 拿只胡饼、喝碗羊肉汤什么的,林大勇从不给钱, 可惜城里贵人太多,那些转了七八个门的亲戚也多, 穷的榨不出油,富的大多有靠山或背景, 林大勇这个九品巡检,属于饿不着,也撑不了的状态。 风平浪静,又是无聊的一天。 “林巡检, 你还吃得下啊,没听说吗?”陆长乐突然在一旁走过来, 一脸担忧地说。 “陆公子,你听到什么风声?” 昨天陆长乐请林大勇又吃又喝,完了还让伙计包了几包精美的糕点带回去,林大勇对陆长乐也客气了很多。 说得这么严重,有人背后说自己坏话? 陆长乐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我在胡记汤面馆吃东西时,隐隐听到有人议论,说你胆大包天,连钱家买卖也敢打秋风,钱主薄发话了,要在考核簿上教训你呢。” “该死,连杯热茶都没喝过,就提了一嘴,至于吗。”林大勇一听慌了。 钱主薄是县衙里的第三号人物,在长乐县做官多年,人脉众多, 手里还有考核大权,据说上头还有人, 要拿捏自己,就像玩一样。 “这个钱夫人,心眼怎么那么小,老子被她骂个狗血淋头也不敢回一句,怎么就扯着不放呢,唉,这可怎么办”林大勇慌得自言自语。 去年运气不好,无意中得罪州衙的人,落了一个丙等的评价, 今年要是再拿不到一个好评价,这巡检的位子怕是做到头了。 给钱主薄送礼? 送少了,放不了钱主薄的法眼; 送多了,那不是割自己的肉吗。 就在林大勇为难时,陆长乐突然说:“林巡检,我有一个办法,保证让钱主薄息怒,说不定还夸你能干。” “哦,什么办法,快说。”一听到有办法,林大勇马上来了精神。 陆长乐指了指前面,压低声音说:“那几个是我族兄弟,没少给我添堵,早就想教训一下他们,林巡检,一会我去寻点事,激他们动手,动手时林巡抚出现,以故意滋事为由,罚他们清扫长乐街所有的店铺。” “对了,门前那条河也罚他们清理,这样一来,巡检可以给钱主薄卖个好,也替那些贵人做一件好事,想必他们也不好再为难你,至于我嘛,顺便出口气。” “陆公子都开口了,这个忙林某一定帮,哈哈。”林大勇只是沉吟一下,痛快地答应。 陆长乐有段时间沉迷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族人对他很有意见,林大勇也知道这件事。 借自己手“公报私仇”,就算没有讨好钱主簿,林大勇也不介意帮个小忙, 给长河街弄一批免费的劳力,替他们打扫街道清理杂物,钱主薄和那些贵人肯定乐意, 不用县衙拨钱,就把清淤的事做好,算起来也算自己的政绩, 闹事的陆氏子弟,不把他们抓到牢里,只是罚们干些活,传出去也没人说闲话, 福安陆氏还得感谢自己手下留情,说不定还有孝敬送上, 也还了陆长乐请自己吃饭的人情, 简直就一举多得。 商量完完毕,林大勇走到一个角落躲起来,陆长乐直接走向那几个结伙而行的族兄弟。 事情发展跟陆长乐说的一样,也不知陆长乐跟族兄弟说了什么,几个人先是争执拉扯,最后还当场扭打起来, 巡检林大勇及时出现制止,然后当众宣布,罚当街打架滋事的人清理长河街的卫生, 这个决定,长河街一众商家大喜, 一向没给好脸色的金翠铺掌柜,破天荒给林大勇送上一杯热茶。 陆长和等人快气晕了, 还以为要进城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没想到是扫大街。 几个人打扫整条长河街,街面要扫得干干净净不算,每一间店铺也要帮别人打扫。 店面、后院、加工坊都要打扫,砖缝也不能放过,一定要打扫到店家满意为止, 店铺的茅房也不能漏,全要掏干净。 连长河街面前那条河也要清理,排干水后,把淤泥清理运走, 弄这些累得不轻了,陆长乐不满足, 把打扫出来泥土、垃圾还有粪便,分类堆放好,全部拉走, 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吗? 扫个地、挖个渠,这是为族里筹钱? 打死陆长和他们也不相信。 众人有抗议,可都让陆长乐用族规压了下去。 陆长乐还说了,谁敢偷跑就是公然挑战族规,绝不轻饶。 这样一来,众人就是再气也不敢跑, 临阵逃脱,严重可会被族谱除名, 要是被逐出族谱,不用自己动手,自家老子绝对第一个打死自己。 幸好,河叫长河,其实是为防火开挖的河渠,只有三尺多宽,长约五十丈,要不然得活活累死, 众人干得叫苦连天时,陆长乐一个人雇了辆马车,施施然来到舒荣村族长杨正荣家前门。 016 杨璇的愤怒 “兄弟们,姓陆的来了。” “是陆长乐,陆氏那个最无耻的狗贼。” “好大的狗胆,敢跑到杨氏的地盘闹事。” “先折了他的双腿,当我们杨氏没人?” 陆长乐一下车,就被舒荣村杨氏的人认出,一个个怒气冲冲地围过来, 就是这个陆长乐,在擂台上耍阴谋,杨氏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吓得车夫连车钱都没数,掉头就跑。 此时,杨璇在闺房里看借来的忠烈杨家将, 看到人称杨无敌的杨业,在辽军中杀进杀出有如无人之境, 兴奋得粉拳紧握、双眼放光,神色也激动起来。 看得正痛快时,婢女红菱急冲冲地跑过来,神色慌张地说:“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小姐。” “慌什么,这天塌不下来,慌里慌张成何体统”杨璇有些不悦的训斥道。 自己要成为像秦良玉女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婢女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拖后腿。 红菱喘着粗气说:“小姐,兴平村那个陆长乐来讨债了, 就在门外。” 刚刚还有大将风度的杨璇一听, 脸色突变, 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大将风度也没了。 “他来了, 这个狡滑无耻、卑鄙下流的小人,他...他怎么敢来,怎么办, 怎么办...”杨璇急得在闺房里团团转。 不用猜,肯定是因为那个赌约。 龙王庙擂台,两人当众定下赌约,杨璇输了, 要给陆长乐当十年丫环,给他铺床叠被。 就实力来说,杨氏的实力明显比陆氏强太多,没人会想陆氏能赢, 没想到陆长乐那么无耻, 又是飞钩又是芥辣粉末,实力超强的杨氏, 竟然输了。 擂台结束后, 受伤的人多, 现场乱成一团,陆长乐也累倒过去。 看到情况不对, 杨璇也装伤晕倒, 回到家一连几天都不敢出门,就是怕这件事。 自己可是忠烈杨家的后人, 虽说是旁系的, 还是福州杨氏正房长女,还没出阁的小姐, 要给一个没脸无皮的无赖当丫环, 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爹爹昨晚还说,会托中人说和, 把这件事抹了。 怕什么来什么, 那个姓陆的无耻之徒竟然主动找上门。 “小姐, 要不, 让人把他赶出去?这里可是杨氏的地盘。”小红主动出谋划策。 杨璇想了想,很快向外走:“不是在门口吗,走,我们去看看,他想玩什么花样。” 说是去看,其实是听,杨璇交待下去,谁也不可以开门,自己站在紧闭的门后面,从门缝偷偷看着外面。 从门缝看到,无耻之徒被杨氏族人团团围在中间。 杨氏人多,还有人上前挑衅,拳头都快碰到陆长乐那张讨厌的脸了。 陆长乐淡定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说自己是忠烈杨家将的后人么,出息啊,杨家将的后人只会人多欺负人少、食言而肥。” 这句话一出,杨氏人反而不好动手了。 再生气,也不能给先人抹黑。 杨氏四房房头杨正树正好在这里,冷着脸走过来,一脸厌恶地说:“这里不欢迎姓陆的,快点滚。” “不用欢迎,我来要个人,要完就走。” “要谁?” “说这话就没意思了,抢擂台当天,整个福州的父老乡亲都听到我跟杨小姐的赌约,怎么,想不认帐?” 话音一落,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了。 立赌约的时候,杨氏一族的人也听着, 当时还打趣怎样羞辱陆氏的读书人,让他掏粪倒夜香什么的, 谁也没想到, 杨氏...竟然败了。 还是惨败。 杨正树面不改色地说:“族长有事外出, 此事容后再议。” “我只要杨小姐, 没打算见你们族长” “没族长发话, 谁也不能把人带走”杨正树一脸坚决地说。 陆长乐哈哈一笑,大声说:“怎么,想不认帐了?不认帐也行,只要那位杨小姐站出来,到长安城门,大声说自己就是一个反复无不耻的小人,福州杨氏喜欢食言而肥言,我以后绝口不提这件事。” 该死的无耻小贼,说自己是言而无信的小人,门后面的杨璇面带寒霜,真想冲出去把他打个满地打牙。 只是想想,不敢。 谁让自己理亏。 堂堂福州杨氏的大小姐,给死对头当丫环,传出去杨氏的脸面也没了。 杨正树早就想到陆氏的人会拿这个做文章,面不改色地说:“小侄女抢擂台时受了重伤,正在家中养伤,杨氏向来言必诺,养好伤,自会兑约,总不能让一个自己都不能顾照的人,送到陆氏吧,传出去别人还说我们杨氏不厚道呢。” 说得太好了,四叔,门后面的杨璇兴奋地握紧拳头。 陆长乐看了杨正树一眼,不卑不亢地说:“对守诺的人来说,履约的条件只有一个;对无耻的人来说,耍赖的理由有千万条,人在做,天在看,公道自在人心,老丈你觉得呢。” 杨正树从容地说:“赌约说作婢十年,没说从何时开始,放心,只要小侄女养好伤,马上履行十年之约。” 心神劳累也是伤,反正当时没说好什么时候履行。 陆长乐早就猜到杨氏不会这么顺利,要不然也不用自己上门,闻言无所谓地说:“老丈这样说,罢了,我去县衙,请县尊主持公道,县尊不管,再去找郑指挥使,他可是公证人。” 看到陆长乐转身要走,杨正树连忙叫住:“陆公子,留步。” “怎么,改主意了?” 杨正树咬咬牙说:“小侄女身体尚未康复,一时难履约,不如送一名美艳婢女替代,陆公子也可以自行挑选,一应费用全由我杨氏一承担,如何?” 赌约当着那么多人定下,想不认都不行, 杨氏的大小姐,不可能给死对头做婢女, 但这事处理不好,福州杨氏的颜面就要扫地, 真把郑芝豹那吃人不吐骨的恶人扯进来,就怕请佛容易送佛难。 不就是要人吗,赔一个给你就是, 早就听说这个陆长乐喜欢寻花问柳,送他一个美女好了。 “赌约就是赌约,岂能说变就变”陆长乐得理不饶人地说:“人呢,现在跟我走,十年后就能回来。” 杨正树老脸抽了抽,摇摇头说:“小侄女受了伤还没治愈...” “没事,有口气就行,陆氏也有郎中,会给她治。” 都说到这份上,还咬着不放,杨正树有些不悦地说:“陆公子,这么急着要小侄女履诺,会破坏两族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不值当吧,或者陆公子有什么条件,可以提出来。” 让陆长乐开条件,相当于伸长脖子让陆长乐放血, 杨正树别无选择, 杨氏正房嫡女,绝不可能给陆长乐当婢女。 门内的杨璇闻言,心里有些郁闷,心想便宜那个无耻之徒。 “找杨小姐履约,主要是想找人拉点东西,要是杨氏能借我二辆马车,履约的事,晚些再商量。” 什么?找自己过去是帮忙拉东西? 杨璇气得俏脸通红,银牙咬得咯咯响,都快要气晕了。 那个无赖,把自己当成什么? 把自己当牲口使唤? 要不是现在装伤不方便出面,杨璇真想把陆长乐推倒在地,用脚把他那张讨厌的脸踩个稀烂。 门外的杨正树生怕陆长乐反悔,马上同意:“没问题,马车我们借了。” 跟小侄女的清誉和名声相比,区区二辆马车不算什么。 只是借,又不是送。 要是二辆马车就换得小侄女自由,别说二辆,就是十辆,杨氏也认了。 陆长乐看到杨正树答应得这么爽快,马上追加条件:“车夫都让你们吓跑了,还得派人帮我把马车送到县城。” 杨正树很干脆地答应了。 只要不强行要人,一切好商量。 017 长乐哥太坏了 杨氏一族的人,眼睁睁看着陆长乐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阿福,跟上去,看看姓陆的干什么?”杨璇寒着脸吩咐。 这个无耻的家伙,竟敢跑到杨氏的地盘拿自己作文章,实则就是要马车, 看看他想干什么。 阿福是杨家的忠仆,闻言大声应下, 很快骑马跟了上去。 “小姐,现在怎么办?”红菱有些担心地问。 要是小姐做了那个陆公子的婢子,自己怎么办? 杨璇淡定地说:“昨晚听爹爹说了,陆氏有大麻烦,拖欠官府很多税银, 听说连视如命根的茶山也在找买家, 耐心点,会有机会的。” 一想到输了擂台输了水,连自己的人都输了,杨璇就气得俏脸生寒, 咬着牙说:“陆长乐那个无耻之徒真可恨,要是落在本小姐手里,一定让他生不如死。” 艺成回家,女将军的梦刚刚开始做,就让陆长乐一把辣末戳破, 杨璇的银牙快要咬碎。 很快,与陆长乐有关的消息不断传回: 陆氏子弟在长乐城滋事,被衙门的人惩罚打扫街道、清理沟渠; 陆长乐用借来两辆马车运走清理出来的垃圾,连同沟渠挖出来的淤泥; 垃圾和淤泥用马车运回兴平村,据说要用那些淤泥、垃圾和茅房清理出来的污物混在一起,充当肥料,可以用来种地; “还以为那个无耻之徒有什么鬼主意,没想到做这些下贱的事,果然是鼠目寸光。”杨璇一脸不屑地说。 福州陆氏族规森严,同族相斗的机率很小, 估计无耻之徒瞄上那些淤泥和夜香, 又舍不得花钱, 故意找个由头被罚,再用免费的马车运回去沤肥。 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也就那点出息了。 红菱有些担忧地说:“小姐,马车是我們的,陆公子....” “什么公子,是无耻之徒。”杨璇出言打断。 “是,是,是,小姐”红菱吓得吐了吐舌头,担心地说:“无耻之徒不爱惜马力,把马儿累坏了怎么办?” 杨璇一脸淡定地说:“就盼着他把马车弄坏,那我们就有机会发难。” “小姐,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情况再决定。” 还没弄清陆长乐的目的,只能静待时机。 好在陆长乐借了马车后,没有进一步威逼。 这些天杨璇一直装伤在家,除了害怕兑现外,还怕面对族人的眼光。 擂台赛前的豪言成了笑话,也辜负了族人的期待, 好在老爹的声望还在,族人对失利也表示理解, 族里那么多好手在,不可能把责任全推给杨璇, 再说了,谁也没想到,陆氏那般下作,连脸面都不要了, 以前干架不是这样的,肯定是那个无耻之徒搞的鬼。 杨璇对陆长乐的做法不了解,老祖宗、二叔公等人同样不理解。 带着几个族人到城里筹钱,钱没见着,反而不断往村里运东西。 要是金银、粮食、布绸这些还好说, 看看运的什么, 淤泥、垃圾,还有臭得让人想吐的粪便, 哪有人往自己家运这些的? 陆长和、陆长真他们一个个又累又委屈, 回到村里纷纷找长辈投诉,说陆长乐公报私仇,故意折腾大伙, 肥伯、陆晋青他们笑而不语,站在一旁看笑话, 二叔公和陆晋远都想踢陆长乐两脚了, 说了筹钱,弄这些不着调的东西干嘛, 看看人家长富,这些天一边赶着制茶,一边联系商家, 早早放话出来,今天春茶上交到公房的数目,至少翻二番, 没看到这几天肥伯意气风发,都成一尊笑弥佛了, 也不知陆长乐跟老祖宗说了什么,回来后跟老祖宗耳语了几句, 老祖宗就放出“任他折腾”的话, 要不然,陆晋远早就出手收拾他了。 陆长乐不管族人的看法,把拉回的东西,全弄到村东头堆放杂物、没人住的物料房, 又是过滤又是烧,不时还冒出五颜六色的光, 没人知道他到底干什么。 交税的期限一天比一天近,所有族人为了筹钱,都忙疯了, 刚开始有些后面,慢慢也淡了,任由他折腾。 从城里拉回垃圾的第二天,陆长和、陆长胜等人对陆长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陆长乐坐在一张竹制的摇摇上,大声吩咐: “猴子,那些垃圾多用水冲洗几遍,不要嫌麻烦” “长和,没吃饱饭吗,用力点搅” “还是长真做事仔细,筛得多细,再筛一遍,晚上就可以下料了” “小彪,不要嫌臭,什么屎,老祖宗说过,那是田里的金不换,好好干,晚上鸡腿归你” 无论吩咐做什么,就是骂上几句,没人不满,更没人抬讧顶嘴, 所有指令都得到无条件执行。 指挥了半天,陆长乐感到有些口干,拿起旁边的茶壶, 空的。 刚想去加水,一旁的陆长和看到,连忙跑过来,讨好地说:“长乐哥,你坐着,我来,我来。” 很快,热茶来了,陆长和又小心翼翼帮陆长乐倒茶。 要是陆晋远在这里,估计要吃醋,自家侄子还没这样孝敬过自己呢。 “长和,有劳你了。” “什么话,这是应该的,长乐哥,你喝,我干活去”陆长和干劲十足地说。 刚开始时,陆长和对陆长乐很不满,觉得他做的事很不靠谱, 不仅背后说陆长乐的坏话,还多次正面抬讧, 要不是族规压着,早就造反了。 让陆长和转变态度是昨晚, 陆长乐当着所有人的面,从那堆垃圾和淤泥里炼出一块足足五两重的黄金, 真是黄金,陆长和亲自用牙咬过, 那一刻起,所有人对陆长乐的态度来了一个大转变,包括陆长和。 烂泥里能炼出黄金,那可是神人, 跟着这样的人,前途一片光明。 再说了,陆长乐向大家保证, 做完这件事,他会向老祖宗申请,每人不低于五两银子的奖励, 众人的干劲更足、态度更好了。 陆长乐看着陆长和的背影,嘿嘿一笑,美滋滋地品起茶来。 茶香怡人,茶韵悠长,是从老祖宗那里顺来的方山露芽。 族里每年都会预留一些好茶孝敬老祖宗,陆长乐是厚着脸皮讨来的。 宋徽宗在《大观茶论》序中评论方山露芽:“至若茶之为物,擅欧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禁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所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 不仅宋徽宗,唐至清有百多诗人吟咏过此茶,可惜清末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 有机会品尝,陆长乐自然不会错过。 “哟,这不是长乐吗,闲着呢。” 刚闭着眼睛想养神,一个声音响起,睁眼一看,来人是竞争对手陆长富。 “原来是长富哥,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给吹来了。”陆长乐站起来,有些意外地说。 陆长富左右打量一下,用一条香巾捂着鼻子,有些嫌弃地说:“臭死了,长乐,你不是读书人吗,脑子想什么,怎么,沤肥还能沤出金蛋蛋?” 听族人说陆长乐变了,变得精明能干, 还有人说陆长乐是福州陆氏的诸葛亮, 陆长富表面不在乎,内心隐隐有些紧张, 生怕陆长乐抢了旗手的职位。 从这些天的观察,再加上自己实地查看,陆长富终于安心。 说是去城里筹钱,结果筹回一堆臭哄哄的东西, 族里不少人都笑弯腰了, 这样的人,哪会是自己对手。 正在干活的陆长和忍不住扑哧一笑,偷瞄了一下佯装尴尬的陆长乐,很快继续干活。 不知吧,这里还真能沤出金蛋蛋,自己昨晚还咬过呢。 长乐哥太坏了,不显山不露水,都这时候了,还装, 算了,等着看长富哥打脸吧,就像当日长威哥一样。 陆长乐点点头说:“昨晚做梦,还真梦到沤出金蛋蛋。” “哈哈哈”陆长富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快笑岔了。 好不容易止住笑,陆长富站起来,拍拍陆长乐的肩膀说:“长乐,你是族里的读书种,以后跟着我混,保你吃香喝辣。” “那先谢谢长富哥照顾”陆长乐笑呵呵地表示感谢。 看陆长富笑得这么开心,都不忍心打断。 笑吧,很快你就笑不出来了。 陆长富从袖里拿出一包茶,随手放在桌面:“今年的新茶,除了老祖宗和族老,只有你有这口福。” 来看看陆长乐到底干什么,顺便笼络一下。 老爹说得对,陆长乐是读书人,能写会算,是个人才,拉拢一下没坏处。 “谢谢” 陆长乐这一声谢谢,发自真心。 都是同一个祖宗,血脉相连,彼此之间没有深仇大恨, 就是竞争,也是良性竞争, 这也是福州陆氏屹立不倒的原因。 陆长富虽说有点瞧不上自己,但也没背后使绊子, 陆长富不痛不庠地聊了几句,找个由头匆匆走了。 这里又脏又臭,空气中还有一股腐臭味, 闻惯了茶叶的清香,再闻这里气味,昨晚吃的饭都想吐出来。 陆长乐拿起茶包放在鼻子下闻了一下,一股诱人的茶香沁人心脾, 抛了抛手里的茶包,陆长乐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有点意思。” 018 无法无天 距离交款的期限还有三天,老族长坐在偏厅的上方,揉了揉眉心,略带疲惫地问道:“现在筹到多少了?” 二叔公低下头,有些苦涩地说:“回老祖宗的话,现在只筹到三百八十余两” “被催税的不止我们陆氏,整个福建最近都在筹钱交欠税,现在筹钱难啊”肥伯一脸愁容地说。 陆晋远摇摇头说:“日子这么苦, 朝廷不蠲免说不过去,连缓征也没了,这是把老百姓往死里逼啊。” 蠲免就是减免百姓的赋税,缓征就是推迟交纳赋税。 明朝时,蠲免成为常有的事, 不仅天灾人祸时蠲免, 有时皇帝心情一好,大笔一挥, 也会蠲免。 明宪宗朱见深,一生多次蠲免,据统计在位期间减掉近两千万石赋税。 缓征就是百姓一时拿不出,找到理由就能推迟,有的一推就是几年,幸运时还能等来蠲免。 有了蠲免和缓征,老百姓自然是能少交就少交,能拖就拖, 像福州陆氏,老祖宗人面广,多次缓征,以至越积越多,现在累积一千五百多两。 庆二爷摇摇头说:“以前多少交一点,就能应付过去,这次一点也不讲情面,非要缴清,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世道,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难怪那么多人造反” 陆晋远瓮声瓮气地说:“反贼连王爷都敢杀,建虏更是把锦州城团团围住,朝廷估计也是急了。” 众人一阵叹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老族长有些自嘲地说:“赫赫有名的福州陆氏,区区一千两也凑不出,是我这个老不死没当好家,惭愧啊,死了没脸见陆氏列祖列宗。” “是晚辈无能,让老祖宗忧心了。”二叔公闻言,吓得马上跪下请罪。 肥伯、庆二爷等人闻言连忙跪下认罪。 这些年收成不好,多次跟杨氏死嗑,朝廷还不停加税加饷,族里早就入不敷出,老祖宗把棺材本都贴了进去。 本应颐养天年的老祖宗,一把年纪还要为族里劳心劳力,就是有罪,也是后辈不争气。 哪敢让老祖宗担责。 老族长说了一句“天地不仁”后,让所有人站起,坐回原来的位置。 没人说话,现场愁云密布。 “老二,茶山的买家,有眉目了吗?”老族长开口询问道。 “老祖宗,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庆二爷一脸焦急地说。 陆晋远也开口附和:“老祖宗,三思啊,茶山可是你的心血。” “要不,让族里的后生去商号签长约,这样也能筹一笔钱” 老族长厉声喝道说:“糊涂,跟商号签长约,那跟卖身有什么区别,族里的后生都是族里的希望,不能自毁根基。” 看到众人还想说,老族长摆摆手说:“真能想到办法,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发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就是福州陆氏的青山。” 顿了一下,老族长继续说:“福王、襄王,那是大明亲王,良田千顷钱财无数,说没就没了,这乱世,钱财是身外物,只有亲人才是最重要的。” 肥伯闭着眼,垂头丧气地说:“老祖宗说得对,钱财身外物,茶山,卖就卖了吧,世道这么乱,指不定茶山哪天就不姓陆了。” 庆二爷、陆晋青等人没说话,算是默认。 老祖宗看到没人反对了,示意二叔公继续说。 二叔公连忙说:“回老祖宗的话,对茶山感兴趣的买家不少,其中最有诚意、出价最高的,当属山西介休范氏商号的范少东家,开价比其它人高出二成。” 正当二叔公想介绍其它买家时,祠堂后堂的大门突然被敲得“砰砰响”, 有人大声在外面喊道:“老祖宗,不好了,出事了,出事了” 众人面色齐变,离门最近的陆晋远连忙起来打开门,沉声说:“水生,什么事,好好说。” 冲到后堂拍门,打扰老祖宗、族老们开会,不用说,肯定出了事。 还是大事。 陆晋青焦急地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说。” 水生上顾不得喘顺气,哭丧着脸说:“老...老祖宗,不...不好了,官军把茶山都围了,杀了二旺哥和虾叔,还把长富哥他们都...都捆起来了了。” “啪”的一声,老祖宗手里的茶杯掉地,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二叔公一脸焦急地说:“水生,说清楚一点,到底怎么回事?” 水生整个人还在惊恐中,说话有些颠三倒四,问了好一会,终于弄明白什么事。 茶叶惹的祸。 陆氏茶山能产方山露芽,好茶自然多人掂记。 郑家二公子郑渡到长乐县游玩,听说方山露芽是好茶,派人直接去茶山购买, 扔点钱强买那个意思。 陆长富不敢得罪,马上奉上一斤上等的方山露芽作孝敬, 没想到来人张口就要十斤,不给还不肯依, 陆长富也为难,知道得罪不起郑家人,可手里实在没货, 茶山每年产出有限,需要上缴一定数量的给官府,剩下才能自由支配, 新茶几天前已跟买家谈妥,还收了订金,一斤已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十斤,真拿不出。 郑渡的亲兵一向嚣张,哪里跟陆长富讲道理, 象征扔点钱,直接动手抢, 陆长富知道族里等着这笔钱交欠税,再说收了别人的订金,生怕违约要赔大钱, 带人苦苦阻拦,混乱中把带头的队正摔倒在地, 那位队正运气不差,倒地时,脑袋正中一块尖石, 当场头破血流、生死未卜。 这下惹了马蜂窝,有人飞马回去报信, 郑渡闻言当场爆怒,亲自领了一队人直扑茶山, 到了茶山,二话不说就开杀戒, 当场杀了二人,伤了十多人,还把所有人都捆起来, 出事时水生在茶丛中拨草,看到情况紧急,偷偷跑回来报信。 又是郑家,这下惹下大祸了。 肥伯脸色惨白,一跺脚,心急如焚地说:“这浑小子,死脑筋,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道理,怎么就不明白。” “别急”陆晋远安抚道:“茶山关乎到我们陆氏一族的命运,富哥儿也是为了族里” 二叔公一脸愁容地说:“郑家二公子,不好说话,这事怕是...不好收场。” 不好说话还是赞他了,整个福建的人都知道,郑芝龙的六个儿子,(注:过继妻族那位不算,排序也剔除) 大公子郑森温文尔礼、善待百姓; 二公子郑渡性格跟大哥相反,飞扬跋扈,喜怒无常, 剩下几个公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官府每年都能收到大量与郑家兄弟有关的状纸,只是压下去罢了。 在福建,谁敢审问郑家的人。 有人提议报官,有人提议把人抢回来,有人提议找中间人, 就在众人乱成一团时,又有族人禀报,说有大队人马往兴平村方向赶来, 有人看到被绳子捆着的陆长富等人,就在队伍中。 不仅杀人抓人,还要到兴平村兴师问罪。 慌乱间,外面外来一阵嘈杂声,隐隐还能听到马蹄声, 老族长扶着桌子,有些艰难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事来了,躲避也没用,走,出去看看。” 漏屋偏逢连夜雨,筹钱交欠税的事还没解决,又飞来横祸, 老族长心里泛起一种无力感, 难道,天要亡福州陆氏? ’ 019 喜怒无常的郑渡 “老祖宗,救命啊” “郑公子,饶了我们吧” “痛死我了,娘,救救我” 裹挟在队伍中的陆氏族人,大部分面色惨白、神色惊恐, 一些胆小的痛哭流涕,大声求饶,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在山上种茶,会惹来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官兵。 老族长带人迎上去,强忍心中的愤怒,向被簇拥在中间那名锦衣少年行礼:“草民陆元丰, 拜见郑将军” 被捆起来裹挟在队伍中的陆氏子弟,一个个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还有被拖行的痕迹, 很明显,这一路没少吃苦头, 甚至是虐打。 长富、长伟还有几个年轻人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都是陆氏一族的后生,都是福州陆氏的希望啊。 老族长内心异常愤怒,可现在能做的,就是把悲痛和愤怒埋在心底, 眼前这个无法无天的人,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渡,郑家二公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芝龙权势日隆,亲属都得到册封, 整日只会吃喝玩乐的郑渡,在老父的庇护下,去年被封为游击将军, 郑渡不仅亲自来了,还带来上千名全副武装的官兵。 “你就是族长?”郑渡用马鞭指着老族长,冷笑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本将的人。” 听说方山露芽不错,派亲卫到茶山去购买, 没想到福州陆氏的人竟敢不卖自己的面子,带队的队正还死了, 那队正不仅是心腹,还是郑渡最喜欢的男宠, 郑渡一怒之下找四叔郑芝豹借兵,先到茶山报复,然后到兴平村问罪, 吃了熊心豹子胆,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人敢跟郑家作对。 老族长连忙说:“草民管教不严,还请将军大发慈悲,把他们都放了,待草民调查清楚,一定给将军一个交待。”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权势滔天的郑家来说, 他们是不可能有错的。 郑渡一扬手,马鞭“啪”的一声抽在老族长身上,把身材消瘦削的老族长打了一个踉跄, “老不死的,大胆,本将办事,还用你教吗”郑渡冷笑地说。 还调查,你以为你是谁? 就是朝廷的手,现在也伸不到福建。 “老祖宗” “敢打老祖宗,我跟你拼了” 看到老祖宗被打,在场陆氏的子弟的眼睛瞬间红了, 一个个握紧拳头就要冲上来,就是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例外。 对福州陆氏来说,老祖宗就是他们的天,绝不容许受到半点委屈。 看到郑渡阴冷的脸色,握着马鞭的手都举起来了,老祖宗拼尽力气喝道:“住手!” 喝住陆氏的人,老族长转过身,一脸严肃地说:“福州陆氏的人听着,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妄动,有如违者,即刻逐出族谱。” 现在天下大乱,朝廷根本管不了在福建只手遮天的郑芝龙, 所有弹劾郑氏的奏折都被压下, 不仅不惩罚,还不断升官, 郑渡这次连骑兵都带来,绝不是为了炫耀武力, 弄不好,兴平村就是第二个红树村。 “晋远,你盯着,谁不听话,直接把脚打折”生怕有族人不听话,老族长连忙多加一层保障。 “是,老祖宗”陆晋远神色复杂地应下。 约束好族人,老族长连忙向郑渡赔礼:“我族子弟都是不懂礼数的乡村野夫,还请将军多多见谅。” 郑渡把举起的马鞭放下,皮笑肉不笑地说:“算你还识相。” 再迟半刻,郑渡就下令军队屠村了。 “将军大人有大量,草民拜谢” 郑渡有点不耐烦地说:“少废话,陆氏杀了我亲随队正,这笔帐怎么算?” 老族长左右看了一下,很快,二叔公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箱赶来, “老祖宗,这里有三百八十多,全在这里了”二叔公压低声音说。 看到郑家二公子兴师问罪,二叔公就知这件事不好解决,第一时间去拿银两。 官家人,什么时候空手走过? 老族长接过,双手有些颤抖,不过还是走前二步,双手奉上:“将军一路辛苦,这是福州陆氏的一点孝敬,请将军笑纳。” 这是半个月来陆氏筹到的钱,准备交欠税, 出了这种事,只能见一步走一步。 很快有亲卫拿走钱箱,走到郑渡前打开箱盖。 郑渡用马鞭在钱箱拨弄着,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心情如何, 在场人都听到银块相撞的沉闷声, 突然间,郑渡一脚把钱箱踢翻,寒着脸说:“大胆,就这点钱,把本将当叫花子打发不成。” 郑家是东南亚海上霸主,还垄断扶桑国的贸易,年入数以百万计, 区区几百两,还不够郑渡喝一次花酒, 简直就是侮辱。 老族长的嘴角抽搐一下,一咬牙,弯膝跪下:“将军息怒,最近收成不好,族中又多事,福州陆氏愿献上茶山,以作赔偿之用,日后缓过来,还有孝敬补上,还请将军怜悯。” 不是要茶叶吗,整座茶山都送你,这下该满意了吧。 “请将军怜悯。”看到老祖宗都跪下,陆氏所有人都跟着跪下求饶。 在强权面前,律例、道德伦理显得那样苍白无力。 为了救回族里的后生,老族长连连磕头, 用力过猛,脑门磕破了皮,血流满面, 苍白的头发,配上殷红的鲜血,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一些心软的官兵都不忍看了。 “老...祖宗,晚...晚辈该死啊,是我拖累了你”倒在地上的陆长富眦眼欲裂,两只手死死抓在地里,都泣不成声了。 那些被捆住的陆氏子弟也跪在地上,哭成一团。 太阳好像不忍看到人间悲惨的一幕,躲在云层后面。 “哈哈,哈哈哈”郑渡大笑几声,翻身下马,亲手扶起老族长说:“老丈这般为后辈,本将非常感动,茶山本将就不要了,免得有人背后嚼舌头,说本将巧抢豪夺,看在老丈的份上,本将就发一次慈悲吧。” 郑家是东南亚霸主,又是福建的无冕之王,要什么没有, 区区一座小小的茶山,郑渡还真看不上。 老族长面色一喜,连忙感谢:“将军宽仁,陆氏一族感激涕零。” 都说这个郑家二公子飞扬跋扈、残暴不仁,没想到今天发慈悲了。 富哥儿也是,出发点是为了族里不错,问题也得看对象, 姓郑的什么出身,惹得起吗。 保住人,茶山也不用拱手相送,真是太好了。 正当老族长松一口气,陆氏族人以为躲过一劫时,郑渡突然下令:“来人,把捆着那些刁民押出来,斩...首!” 说到后面二个字时,郑渡故意拖长声调。 杀了自己最喜欢的男宠,一个侍候得自己很不错的男宠, 真以为什么事都没有? 不给他们点教训,传出去,以后谁还对自己心生畏惧。 比这个更悲情场面郑渡也见过,哪会轻易改变主意, 刀已出鞘,不饮饱血,绝不回鞘。 “是,将军”一队士兵不由分说,把那些捆着双手陆氏族人一个个拖出来,让他们跪成一排, 几个身形膘悍的刽子手,狞笑着把玩手里的鬼头刀。 老族长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晕倒,急得说声也颤抖了:“将...将军,不是说发慈悲吗,怎...怎么...” 本想说言而无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就怕激怒这个喜怒无常、残暴不仁的郑渡。 020 致命的游戏 郑渡面不改色地说:“本将发慈悲了,本来想惩罚你们所有人的,现在只惩罚那些无法无天、连本将亲兵都敢杀的刁民,这不是天大的慈悲吗。” 顿了一下,郑渡自言自语地说:“若不然,本将在山上就把他們杀了,何必还来这里一趟。” 老族长眼里露出绝望的神色,嘴唇不停地抖动, 突然间,身体好像被抽光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 “老祖宗”陆晋远连忙走过来扶起,咬着牙,用只有老族长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官逼民反,不如...” 别看官兵有上千,几千族人放手一搏,鹿死谁手还不知。 真以为福州陆氏是泥塑的不成。 老族长一手紧紧抓住陆晋远的手臂,斩钉截铁地说:“忍!” 被捆住的族人,老人、妇人和后生,加起来有七十多人, 不能为了七十多个,断送福州陆氏一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血债,陆氏一族会记住。 此刻,在场族人都盯着老族长, 只要老族长一个信号、一个手势,所有人就会冲上去,把郑家那个魔鬼撕成碎片, 老族长没发话前,谁也不敢妄动, 刚才老族长有言在先,没有他的话,谁擅自行动就逐出族谱。 福州陆氏的人不怕死,但是很怕族谱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然而,老族长没有发话, 曾经倔强的头,无力地低垂着, 瘦削的身躯,看起来那样单薄、那样无助。 一名心腹百户大声下令:“刀斧手准备。” 几名刀斧手走到队伍面前,有刀斧手狞笑着把酒喷在鬼头大刀上,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就像看着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有妇人用手捂着孩子的眼睛, 有老人伤心过度晕倒在地, 有女子死死拉住想暴走的丈夫, 现场一片愁云惨雾,压抑的哭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 老族长也痛苦地闭上双眼,不忍看了。 刀斧手手中的鬼头刀已高高举起, 眼看惨案就要发生时,突然间,有人大声喊道:“郑将军,刀下留人” 话音落下,只见两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是长乐哥,他来了”有族人认出冲在最前面的陆长乐。 扶着老族长的陆晋远惊喜地说:“真是乐哥儿,他终于来了,咦,跟在他后的,不就是那个传教士吗” 老族长睁大老眼一看,果然,只见陆长乐拼命催马向这里奔来, 嘴里不停喊着“刀下留人”,还有一个穿着怪异服饰的人跟在后面, 正是前些日子帮忙疗伤的传教士尼克。 区区长乐县,还有人敢从自己的刀下救人? 郑渡刚想下令斩首,尼克已经举起金甲令大声叫:“金甲令在此,刀...下留人。” 听到金甲令,郑渡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没有下令, 来的二个人,前面那个小人物可以无视,后面那个尼克可是传教士, 自家老子对他也客气,再说他手里有金甲令牌, 再嚣张,也不能损害老子的威严。 “早闻将军大名,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欢迎”陆长乐一下马,忙给郑渡行礼。 有人把茶山的事告诉陆长乐, 陆长乐知道郑渡做事喜怒无常,手段残忍,知道求情没用,就是去县城找县令也没用, 别说小小的长乐县令,就是找福州知府也是白搭, 急中生智,想起那位持有金甲令牌的传教士尼克,知道尼克经常到舒荣村探望伤员, 骑上马往舒荣村拼命跑,赌一下运气, 好在运气不错,尼克真回来给伤员复诊,顺便传道, 听到陆长乐的请求后,尼克想都没想就答应拯救生命, 可惜马术不精,骑得有点慢。 郑渡冷笑着走上前,一脚将陆长乐踹倒在地:“挺机灵啊,懂得搬救兵,看谁救得了你,来人,抓住他,待会一起砍。” 刚才有人叫长乐哥,郑渡听到了, 尼克人还没到,就叫着刀下留人,分明是人给他报信。 郑渡很烦这个尼克,经常拉着自己传道。 让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郑渡不会让他好过。 陆长乐吓得差点尿了,没想到郑渡这么凶残, 见面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一张嘴就要自己的小命。 二个士兵前来抓也不敢反抗,生怕他们随手给自己一刀,强忍心中的恐惧,大声求饶道: “我们福氏陆氏一族,向来敬仰将军,误会,肯定是误会,将军开恩啊。” 跟这种喜怒无常的人打交道,尽量避免激怒他, 陆长乐不会当面骂他残暴、猪狗不如、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一类话, 那是想自己死得快一些。 郑渡像没听见一样,背手而立,神情冷漠。 骑术不好的尼克终于赶到,有些狼狈地下马, 看到跪成一排的百姓,再看到那些刀斧手, 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恭恭敬敬向郑渡行一个礼:“愿上帝保佑你,我的将军。” 郑渡收起不羁的笑容,很认真回了一个礼:“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你,尼克神父。” 郑芝龙经常跟外国商人打交道,为了让儿子继承自己产业和人脉, 很注意儿子的外语教育,在郑芝龙的影响下,郑家几兄弟都会外语, 郑渡和尼克交流连翻译都不用。 两人聊的是英语,外人听不明白,陆长乐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看得出,郑渡对尼克很客气。 两人谈话还在继续,陆长乐知道能不能活命,就看尼克给不给力。 尼克有些焦急地说:“是主的指引,让我们在这里相遇,这些都是普通的百姓,请将军以慈悲为怀,饶他们一命。” “尼克神父”郑渡摇摇头说:“你可能还不知他们犯什么错吧,这些人竟然攻击官军,杀死本将的亲兵队正,罪不可恕。” “将军,能只惩恶首吗”尼克有些不忍地问道。 捆着要被行刑的人,少说也有六七十,连那个能跟自己交谈、求自己救人的陆长乐,也被捆了。 在福建传教,郑一官有个底线,传教士不能干涉权力机构执法, 尼克现在能做的,就是请求。 郑渡面带微笑地说:“本将可以答应神父,行完刑,神父可以为他们祈祷,早升天国。” 陆长富用肩膀碰了一下身边的陆长乐,有些艰难地说:“长乐,他们...他们在聊什么?” 全场能听懂两人说话的,只有陆长乐。 陆长乐苦笑地说:“在聊我们命,尼克为我们求情” “那求得...了吗”陆长富紧张地问。 “还在等,不要抱...太大希望。” 此时,尼克从怀里拿出一块镶着红宝石的怀表,双手奉给郑渡,请郑渡给福州陆氏一个机会。 郑渡看到那只怀表,眼前一亮,看了看尼克,又看看那些被捆着的人, 想了一下,收下金怀表:“看在神父的面子上,本将给他们一个机会。” 怀表郑渡见过,是尼克心爱之物,据说出自名匠之手,就是父亲也赞过那只怀表。 送给父亲,讨他欢心,顺便卖尼克一个面子。 尼克大喜过望,连声感谢。 怀表再珍贵,也是身外之物,用它换这么多人的性命,值了。 听到郑渡的话,陆长乐也面露喜色。 福州陆氏,绝处缝生。 就在陆长乐想把这个好消息跟族人分享时, 郑渡转过身,脸上还是带着那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算你们好运,尼克神父为你们求情,本将决定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目光在人群里扫了扫,很快指着老族长说:“老丈,你是一族之长,本将也说过敬佩你的为人,就你了,只要陪本将玩一个小小的游戏,你的族人就有机会活命。” 老族长面色一喜,神色有些复杂地问:“不知将军要玩什么游戏?” 喜的是被抓的族人有了一丝生机, 忧的是不知郑渡要玩什么花样,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不会玩什么游戏。 游戏不可怕,可怕是致命。 郑渡自言自语地说:“玩什么游戏呢,让本将想想,嗯....有了。” 021 碗酒释族人 郑渡吩咐几句,很快有亲兵搬来了长桌、酒、碗。 有士兵在长桌上把空碗一一倒满酒, 有士兵把捆着的人一一松绑,排成一队, 老族长也让一名亲兵拉到长桌旁边。 不仅陆长乐,在场的人都迷糊了, 这个喜怒无常、残暴不仁的郑家二公子,请陆氏一族的人喝酒? 不像他的作风啊。 郑渡走到长桌前, 笑着说:“五年陈的东平老窖,老丈,可能入口?” “东平老窖是上等好酒,五年陈的东平老窖可遇不可求,将军抬爱草民了”老族长有些惶恐地说。 不知为什么,郑渡语气越平和,笑容越灿烂,老族长内心越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郑渡嘿嘿一笑:“可遇不可求,那就多喝点。” “谢将军厚赐”老族长连忙感谢。 “不用急着谢”郑渡摆摆手,一脸戏谑地说:“游戏还没开始,玩完游戏再说谢吧” 没等老族长发问,郑渡一脸向往地说:“相传晋朝时,石崇为了让客人尽兴,让美人陪酒酒杯空,美人留;酒杯满,美人头不留,成为千古佳话,本将今日效仿古人,犯事的人,每人敬你们族长一碗酒” “敬酒之人的酒老丈喝了,当场释放” “反之,敬酒之人的酒不喝, 或喝不了,人头不留” “哦,对了,尔等是待罪之人,不是客人,本将酌情把怀换成碗” “碗酒释族人,本将这个游戏不错吧,哈哈哈” 郑渡说完,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将军这个游戏太有趣了,定能成为一段佳话” “不愧是将军,想出这么有趣的游戏” “将军睿智,既给陆氏一个机会,又能成全一段佳话” “哈哈哈,老头高兴坏了吧,有理由喝这么多好酒” 下属、心腹纷纷送上马屁,对郑渡百般奉承, 陆长乐还有陆氏一族的人脸色齐变。 东平老窖是福建有名的好酒, 清香醇厚、甘甜爽口的佳酿, 素有“福建老字号,八闽第一窖”美名, 酒再好,也不能多喝,长桌上的碗都有三两的量, 喝个五六碗已经了不起,被绑的人有六十多人, 老族长就是喝死,也救不了几个人。 这个郑渡,不仅喜怒无常,用心更是恶毒, 难怪不少人背地里叫他二魔鬼。 尼克弄明白这个游戏,急得连忙对郑渡说:“将军,你答应饶恕他们的罪过,何不直接放过他們呢,上帝啊,这样太残忍了。” 郑渡面色一变,寒声说:“本将答应给他们一个机会,没说直接放过他们,至于救几人,救哪个,那就看老丈的心意。” “来人,这里有点乱,保护好教父” 一声令下,马上有两个亲兵强行把尼克拉到远处,免得打扰郑渡的兴致。 陆晋远冲出来,跪在地上:“老族长老了,不堪饮酒,小人愿替老族长喝,请将军开恩,让小人尽份孝心” 老祖宗是福州陆氏的顶梁柱,也是福州陆氏的天, 没谁,也不能没了老祖宗。 “将军开恩,我愿替老祖宗”一下子又多了几十人跪下请愿。 郑渡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突然飞起一脚,正正踢中陆晋远的脑袋, 陆晋远闷哼一声,当场晕死。 “本将做事,不用你们教,再有人多事,休教本将不留情。”郑渡面无表情地说。 老族长连忙吼道:“陆氏的人听着,都给我安静,谁再多事,族规处置。” 能救一个是一个,总比全部杀了强, 真惹怒这个喜怒无常的郑家二公子,说不定福州陆氏就此除名。 陆长乐刚好排在第一个。 走到长桌前,陆长乐心情复杂捧起一碗酒,双手递在老祖宗前, “老祖宗,晚辈无能,让你老受苦了”陆长乐心情复杂地说。 自己很努力变强、变好,面对权势滔天的郑渡, 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老祖宗深深看了陆长乐一眼,毫不犹豫接过酒碗,小心翼翼放到嘴边慢慢喝, 喝完把碗底朝下,示意没有剩下。 坐在一旁的郑渡也干脆,大手一挥:“放人” “乐哥儿,你做得很好了,好好干,福州陆氏,以后看你了”老族长语重心长地说。 陆长乐心情沉重地点点头,默默地走到一边。 走的时候,头微微向上抬, 不是骄傲,而是怕眼眶里的泪水滑落。 第二个敬酒的是陆长富,因为愧疚,泪水都落入酒碗里。 老族长安慰了他一句,再次把碗里的酒喝干。 第三个、第四个,老族长一连喝了四碗酒,救下四名陆氏一族后生, 空腹喝酒,喝得又急, 老族长苍白的老脸红如关公,眼神迷离,脚步也有些浮了。 那可是一斤二两的东平老窖,还是五年陈。 陆长乐心情有些沉重,老族长的量,差不多到了。 还有六十多人等着敬酒... 第五个敬酒是二房的梅嫂子, 老族长看了她一眼,咬咬牙,双手捧碗放嘴里送, 也不知自己能喝多少,敬酒的,都是福州陆氏的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不知是心情沉重,还是不胜酒力, 喝酒时,老族长手里的碗晃了一下,洒了一些酒, 郑渡懒洋洋地说:“酒洒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见白光一闪,站在梅嫂后面那个刀斧手猛地一挥, 一颗脑袋冲天而起,接着一具无头尸体啪的一声倒在地上。 老族长手中的酒碗啪的掉下,昂起头,一行浊泪悄然滑落。 猛地擦去眼角的泪水,冲着有吓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陆思渝吼道:“思渝,还楞着干什么,敬酒。” 没有时间悲伤,酒力开始往脑门冲,快要醉了, 趁现在还清醒,多喝一碗,就能多救一个族人。 第六碗、第七碗、第八碗、第九碗...一边喝了十五碗 在生死面前,老族长曝发前所未有的酒量, 十五碗酒下肚,老族长明显头重脚轻,肚皮也胀了不少, 半途老族长明显想吐,可他硬用手死死捂着鼻子和嘴,硬是咽了回去, 就怕郑渡以吐酒为由杀人。 没喝酒时,老族长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可手一碰到碗,整个人又有了精神,手也很稳,一滴不剩把酒灌进肚子, 那是用生命在喝酒。 二叔公跪下了,陆长乐跑下,庆二爷跪下,整个福州陆氏都跪下, 很多人都泣不成声了。 不少跟随郑渡的士兵也动容,一些士兵都扭过头, 不忍再看。 第十六个是族里的老钟叔。 头发花白的老钟叔走到长桌前,双手捧起一碗酒,深深地看了老族长一眼, “老祖宗,我老了,不中用了,把希望留给后生吧” 说完,老钟叔猛地把手里的酒往嘴里灌。 “小钟”老族长干涸的眼眶再次涌出了泪水, 也不知老钟叔有没有听到,站在后面的刀斧头手起刀落, 老钟叔人头落地时,死时脸色平静,嘴角隐隐看到微笑。 “老祖宗,小平不孝,给老钟哥路上作个伴”老平叔上前说了一句,拿起一碗酒就往嘴里灌。 又一颗花白脑袋落地。 “好样的,好样的,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向感情不外露的老祖宗,忍不住老泪纵横。 陆长乐跪在地上,紧咬着牙,一双拳头握得咯咯声。 第一次这悔恨, 恨自己醒悟太迟, 恨自己不够强大。 一旁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的陆长富,都哭昏在地了。 只有郑渡面不改色,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品着酒, 看得出,他很享受自己主导的游戏。 022 老族长,壮哉 老族长转过身,有些口齿不清地说:“将...将军,草民有...有个请求。” “老丈,你说”郑渡说话的时候,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 要是只看笑容,还以为他是一个古道热肠人。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是魔鬼的微笑。 老族长有些艰难地说:“一碗一碗喝,太...太不过瘾了, 草民斗胆,整坛喝。” “哦”郑渡一听来了兴致,打量老族长圆滚滚的肚子,饶有兴趣地点点头:“本将一向敬老,允了,喝三两,放一人” 这个老不死,喝了这么多,说话都大舌头了,还能整坛喝? 就看你怎么喝。 老族长勉强行个礼:“谢将军,恕草民斗胆了。” 话音刚落,只见老族长突然拿出一把小刀, 几名郑渡亲兵刚想有动作,老族长已一刀捅在自己的肚皮上, 只见一股血箭喷体而出,老族长鼓起的肚皮慢慢瘪了下去, 一口气喝了十多碗,老族长知道自己到了极限, 不对,超过极限, 年迈的他,平日很节食, 一餐喝碗小米粥就饱了, 长年的节食,胃根本装不了多东西, 看到几个族人为了把生存希望留给族里的后生,主动求死, 老族长心如刀割,心一横,豁出去了。 天啊,喝不下,竟然用刀刺穿自己的肚皮放酒, 一瞬间,所有人都动容了,包括制定游戏规则的郑渡, “谢将军...赐酒,草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 原来精神有些萎靡的老族长好像枯木逢春一样,抱起一坛酒就往嘴里倒, 酒从喉中入,流经胃,很快又从捅破的肚皮流出, 不同的是,入口酒是浑白色的,出来时是血红色的。 老族长不顾一切把酒往嘴里灌, 此刻的他,好像忘了自己是个行将就森的老人,忘了自己身上有伤。 “谢将军赐酒” “谢将军赐酒” 每谢一声,老族长就灌下一坛二十斤重的酒, 当第三坛酒灌完,老族长再也挺不住了,连人带坛摔倒在地。 陆氏的人一个个跪倒在地,一个个泪流满面, 有几个哭晕在地。 郑渡拍拍手,慢慢站起来,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古有石崇杯酒杀美人,今有族长坛酒救族人,没想到本将成全了一段佳话,哈哈哈” 笑罢,郑渡把玩了一下手里那块精致的怀表,心满意足地大手一挥:“撤” 一个男宠,换了一只精致的怀表,还有一场好玩的游戏, 也算他死得其所。 至于福州陆氏怎么想,郑渡一点也在在乎, 一头猛虎,会在乎一群蝼蚁的想法吗? 郑渡一走,陆氏族人马上哭喊着走向倒在地上的老族长。 “老祖宗,老祖宗” “郎中呢,快,去请郎中” “老祖宗,你千万不能有事,一定要挺住啊” 二叔公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揉成一团按在老族长的肚皮上止血,泣不成声地说:“老祖宗,你醒醒,你醒醒啊” 陆长乐拉着尼克,一边挤一边大声吼道:“让开,让开,郎中来了。” 众人连忙让开一条路。 “尼克神父,拜托了”陆长乐把希望放在尼克身上。 虽说知道希望有点渺望。 尼克挤进去,看看老族长的伤口,又翻开眼皮看瞳孔, 简单检查后,默默站起划了个十字,对陆长乐摇了摇头, 虽说还剩一口气,但伤势过重,年龄又太大,无力回天了。 庆二爷小跑过来,小心翼翼把一小块东西送到老族长的嘴边:“老祖宗,含着,老山参” 也不管老族长同不同意,硬是塞了进去。 醒过来的陆晋成跪在老族长前,咬牙切齿地说:“不杀郑渡,誓不为人,有种的,随我去为老祖宗报仇!” “我去” “我去” “我去” 那些红了双眼的陆氏子弟,一个个踊跃报名, 有人连武器都抄在手里。 刚才不是老祖宗压着,早就跟狗官军拼了, 福州陆氏别的没有,血性绝不会少。 场面快要失控时,二叔公突然大声吼道:“住手,老祖宗有话要说。” 老祖宗三个字一出,现场马上安静了下来。 陆长乐转过身一看,只见老祖宗在二叔公的搀扶下坐在地上, 惨白脸上奇迹般多了一团红晕,原来昏浊无神的老眼也多了一丝神彩, 甚至还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 陆长乐内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很明显,老祖宗这是回光返照。 老族长用手指了指祠堂的方向,断断续续地说:“抬...抬我去祠堂开会,族老、房头开会” “长威、长乐、长富也来” 众人知道老祖宗要交待后事, 强忍着悲伤,偷偷抹去眼泪,把老祖宗抬回祠堂, 除了老族长点名开会的人,所有人都守在祠堂外面,静候消息。 尼克知道华夏人的传统,唏嘘一句,在外面默默替受伤的陆氏子弟治疗。 老族长勉强坐在祠堂正堂中间的椅子上,二叔公和陆晋远一左一右扶着, 捂在肚皮上那件衣裳,还在渗着血。 剩下的人全部跪在老族长面前,包括不喜欢跪的陆长乐。 前面跪是迫于无奈,这一次,是出自真心。 一个位德高望重、舍身为氏族的老人,值得一跪。 老族长看了一下跪在前面的人,有些虚弱地说:“富哥儿” “老祖宗,不孝子孙陆长富拖累了你,拖累了福州陆氏,无论如何惩罚,长富心甘情愿”说到最后,牛高马大的陆长富都哭成泪人了。 老族长突然有些生气地骂道:“哭...什么,我福州陆氏的子弟,个个都是顶天立地好样的,只有笑着流血,绝无跪着哭泣,给我挺起腰杆,把眼泪擦去。” 可能说得快一点,老祖宗还咳了起来。 陆长富啪啪用力煽了自己两巴掌,用力挺起腰杆,一边抹去眼泪一边大声说:“长富谨记老祖宗教诲。” 老族长缓过气,点点头说:“富哥儿一心为公,今日之事不怪你,是上天注定陆氏有此一劫,你不必自责。” 说到这里,老族长稍稍提高音量:“所有人听着,这件事不怪长富,任何人不得指责长富,听到没有?” “听到了,老祖宗”在场人怕老祖宗听不到,连忙大声应答。 老祖宗稍稍用力吸了口气,让自己清醒些:“乐哥儿” 陆长乐连忙上前:“老祖宗,长乐在” “你那天跟我说,那些淤泥、垃圾里有很多黄金和白银的粉末,能炼出金银,没骗老头子吧?” “回老祖宗的话,此事千真万确。” “炼出来了吗,老头子想看看” “炼出来了,老祖宗稍等,马上来”陆长乐说完,马上冲了出去。 很快,陆长乐抱着一个小木箱飞快跑进来,打开木箱,双手呈在老族面前。 知道郑渡带兵前来,有可能要用钱,让长胜提前准备好,这才能最快速度拿给老族长看。 箱子里有十多块大小不一的金块,大的鸡蛋大小,小的只有指头大, 老族长眼里闪过一丝神采,用颤抖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欣慰地说:“是黄金,真是黄金” “老祖宗,这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没炼出来,” “对了,银子也有一千多两,有点重,晚辈没拿来” 老族长收回手,有些疲倦地闭上眼,开口问道:“乐哥儿,若你是族长,此事如何善后?” “养精蓄锐,壮大实力后伺机而动,在乱世中搏一场大富贵” “哦”老族长有些意外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是明哲保身吗?”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回答:“大明气数已尽,大厦将倾,乱世中处处是危墙,何来明哲保身,不想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唯为成为刀俎,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 “好一句把命运握在自己手里”老祖宗自言自语一句,有些吃力地说:“今日福州陆氏的仇,你有什么想法?” 声音比刚才又弱了些。 “一定要报,但不是现在,至于何时,恕晚辈暂时没有答案。” 老族长没有说话,半响,当陆晋远想用手探一下他的鼻息时,再次睁开眼睛, “所有人听着,我...时候无多了,就不按祖法惯例,我...陆元丰以福州陆氏族长的身份,提议陆长乐继承族长之位,在场的,有异议的可以提出来” “老祖宗,我,我不够资格”陆长乐连忙推辞。 就想做个旗手,没想到老族长会把族长的位置给自己。 “住口”老族长有些霸道地说:“我说你够资格,你就够资格,这不是公房分肉,这是责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陆长乐心情有些复杂地说:“是,老祖宗。” 此刻上位,内心却高兴不起来。 一位值得敬佩的老人,就要走完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若是有他一直在身后鼓励、督促,那该多好。 老族长咳了一下,有些吃力地说:“好了,你們表态吧。” “同意”陆晋远第一个表示同意。 二叔公有些诧异地看了陆晋远一眼,很快附议:“同意” 所有人都认为现任柱首陆晋远是下一任族长,没想到他第一个表示同意。 陆长富反应晚了一点,也开口表态:“长乐能力比我强,我没意见,同意。” “同意”肥伯犹豫一下,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同意。 剩下的人纷纷表态,都是同意。 老祖宗威望无人能比,他的提议,没人敢反对, 最近陆长乐表现很出色,有智慧、有担当、有决断,体现出优秀领导人天赋。 算起来,已经二次挽救福州陆氏于水火, 众人还亲眼看到他从垃圾里炼出黄金,都以他一直在胡闹呢。 有能力竞争的陆晋远和肥伯也没异议,众人更没意见。 023 新老交替 “福州陆氏现任族长陆元丰,推荐陆长乐为下任族长,所有族老、房头皆无异议,现宣布,陆长乐为福州陆氏第七十八任族长,即时生效”二叔公一脸郑重地宣布。 所有人表示同意。 此时,老族长的脸色惨白如纸,呼吸也粗重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晋...远,小二” 二人各握住老族长一只手,强忍心中痛楚:“老祖宗,在” “你们是...长辈,得拉..乐哥儿一把,陆氏能不能兴旺壮大,看他....了” “听老祖宗的,一定用心辅助乐哥儿”二人连忙答应。 老祖宗的手很冷,体温还在不断消失。 “公房空了,我的后事一切从简,至于...老头子剩下的那点东西,留给乐哥儿吧” “都听老祖宗的” “好...那我也放心...走了...” 说完最后一个字,老族长的手一松,身子一歪,含笑而逝。 肚子那一刀没中要害,可是烈酒喝得太多,年纪也大, 要不是那块续命的老山参,老族长的意志再强烈,也支持不了那么久, 后事都交待完,那口气一松,人也就没了。 “老祖宗”二叔公大叫一声,哭跪在地。 在场的人都跪在地上,送这位可敬的老人最后一程。 消息传到祠堂外,所有人都跪倒在地,很多人哭成一个泪人。 一夜之间,兴平村家家挂白幡,人人俱裹素, 所有人都为老族长还有几个惨死的族人伤悲, 老祖宗留下遗言一切从简,就是简,该有的仪式一样也不能少, 没人强制,也没人组织, 福州陆氏有一户算一户,自觉在门前挂上白幡,路口撒纸钱, 说是怕老祖宗回魂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福州陆氏,就是老祖宗的家, 守灵的人,祠堂里跪不下,都排到对面晒谷场, 兴平村的日常活动一下子停滞了,田里没人,就是每日的习武也暂停, 不是照顾受伤的族人,就是帮忙处理惨死族人的后事, 还得为老祖宗守灵。 其它人可以放下手里的事送别老祖宗,陆长乐和一众族老、房头不行, 一边处理老祖宗和被杀族人的后事,一边为官府的欠税作准备。 官府可不管发什么事,到了期限,不交钱就封门抓人。 祠堂做着法事,守灵的人也多,陆长乐把议事改在老族长生前居住的大堂, 老族长早有遗言,他死后,宅子就是族长的住所。 二叔公管族里的帐,大致说了一下近期的开支,然后有些沉重地说: “公房实在拿不出钱了,官府催税赋的期限只有三天,大家都想想怎么应府吧。”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手里没钱,二叔公也变不出来。 众人没说话,纷纷把目光落在陆长乐身上。 茶山没指望了,郑渡带人到村里兴师问罪前,把茶山打砸一番, 茶叶不是被抢就是毁坏,听说茶树也被砍了很多。 现在就指望陆长乐了, 陆长乐把黄金送给老祖宗看时,在座的人都看到,也亲耳听陆长乐说还有上千两白银。 只是,这些炼出来的金银,有多少是公房的,大伙心里没有数。 陆长乐底气十足地说:“二叔公放心,除了事前承诺给长和、长真他们的奖励,八十二两三钱黄金、九百三十六两白银一会就能入公房,加上公房剩下的钱两,欠官府的税赋、老祖宗的后事还有族长死伤的花销,应该还能应付。” 族长权力大,族老、房头辈份高,陆长乐和族老们们约好各论各的, 二叔公他们叫陆长乐族长,陆长乐也以晚辈身份给予他们尊重。 当然,遇上大事,还是族长说了算。 “这么多?”庆二爷一双老眼睁得牛眼那么大。 二叔公闻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有了这笔钱,燃眉之急可以解除了,长乐...不,族长你做得太好了。” 叫习惯了,一时还转不过来。 陆晋青搓了搓手,一脸期待地说:“族长,垃圾能炼出金银,不如干票大的,我们全族出动,好好弄一笔钱,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了。” 几个毛头小子,几天就弄了折合一千七百多两银子,要是福州陆氏都出动,岂不是要发财。 陆长乐摇摇头说:“不是垃圾能炼金,含金银的垃圾才能炼,能炼的我都炼了,这个不用想了,起码近期不用掂记。” 长河街散落在地上、水里的地金,连茅房里的地金也不放过,全让陆长乐收走了, 要想再炼,少说也要一二年后。 “原来是这样,可惜了”陆晋青有些失望地坐下。 陆长乐看着陆长富,语气平和地问道:“长富哥,你有什么想说的,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几次看到陆长富欲言又止,明显是有话说。 老族长死后,陆长富明显变了,原来意气风发的他,变得消沉了很多。 陆长富有些苦涩地说:“族长,诸位族老,长富无能,没保住茶叶,给族里招来祸端,现在又...又要违约了,那些茶叶,收了商家五十两的订金,违约得十倍赔偿” 寄以厚望的茶山,不能给公房上交一文钱,还要面临天价的赔偿金,陆长富想死的心都有了。 “收了订金,签了契,那按契约办事”陆长乐转过头:“二叔公,官府那里可以周旋一下吗,欠税的那么多,也不是人人都能凑得出来吧。” 二叔公点点头说:“族长说的对,欠税的多了去,能全部凑足的寥寥无几,因为衙役催得太急,这几天都发生好几起抗税事件,死伤几十人,官府也松了口,可以先交五成,余下的五成可以缓征。” 顿了一下,二叔公补充道:“若是打点到位,二三成也能交差。” 老百姓手里没钱,催也交不上,真逼到无路可走,只能落草为寇, 朝廷肯定不希望百姓造反, 福建近海,饱受倭寇、海盗之苦,为了防卫,民间习武成风,官府也怕出事, 说得直白一点,收来的钱是交给朝廷,又不是交给郑家, 少收一点,把多点财富留在福建,对郑家百利无一害,郑家出手只是时间问题。 “该打点的打点,不要省,能少交就少交”陆长乐很快拿定主意。 估计钱还没收上去,松棉大战就来了, 大明在辽东战线全面溃败,说不定收上的税银,在路上就被李自成、张献忠他们劫走, 就是到了京城,不是落入那些贪官污史腰包,就是便宜了李自成。 大厦将倾,拿去填大明那个没用的无底洞,还不如留着壮大自己。 二叔公应了一声,很快说道:“这二天忙昏了,富哥儿提了我才想起,明天约了山西介休范氏商行少东家谈茶山的事,现在钱筹到了,茶山也损毁,要跟范少掌柜解释一二,他出的价,其实挺有诚意。” 山西介休范氏商行少东家? 陆长乐心里一震,差点把这茬忘了。 在长乐城找赚钱的门路时,在城里发现规模不小的大玉川茶叶店, 大玉川茶叶店是大汉女干范永斗的产业,陆长乐对他没一点好感, 当时急着筹钱,也没进一步了解,二叔公提这么一嘴才想起。 “少东家?叫什么?”陆长乐随口问道。 “范琼标,原名是三拨。” 陆长乐心里一震,范三拨?范永斗的亲儿子? 松棉之战,是大明朝和建虏赌上国运的一战, 作为建虏的忠实走狗,范永斗这时候肯定倾尽所有为建虏服务, 在这个最紧急的关头,作为范永斗最亲、最信任的人,范三拨还在福建? 为了区区茶叶生意,需要范三拨这种重要人物亲自坐镇吗? 不是为了茶叶生意,那范三拨在福建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郑芝龙是东南亚海上霸主,麾下水兵二十万、战船无数, 作为大明的总兵,为什么从不在海路攻击建虏,让它不敢轻举妄动, 当年毛岛上的毛文龙,地盘小、人马不足,还牵制建虏多年, 要是郑芝龙肯发兵,建虏绝不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 陆长乐隐隐感觉,这件事绝不简单。 024 先祖托梦 陆长乐稍加思索,决定会一会这个范三拨。 “二叔公,现在族里离不开你,明日我替你去会一会这个范少东家。” “太好了,有族长出马,我这老骨头就不用折腾。”二叔公爽快答应。 老族长的后事需要懂礼仪的老人主持,二叔公也走不开,陆长乐肯去,最好不过。 “族长,你好像对这位少东家很有兴趣。”陆晋远有些疑惑地说。 二叔公提到范三拨时,陆晋远注意到,陆长乐的神色明显有异样。 陆长乐没有否认:“远叔说得对,的确有点兴趣,有谁了解这位少东家吗?” “族长,范氏商行的茶叶买卖做得很大,我打理茶山,算是同行,对他还算了解”一定很少开口的陆长富突然开口。 “长富哥,说说,知道多少就说多少”陆长乐眼前一亮,连忙追问。 终于有一个了解的人,可以省去不少功夫。 陆长富点点头,稍稍组织了一下,很快说道:“范氏商行的买卖做得很大,除了大玉川茶叶店,还经营粮油、盐、布绸、毛皮、杂货、生药等,据说店铺遍布天下,福建每个州,都有范氏商行的买卖” “东家范永斗祖籍山西介休,早在明朝初年,范氏就在张家口和蒙古地区做生意,历经七代,传至范永斗成为张家口地区对满蒙贸易的汉族大富商,时人称其贾于边城,以信义著” “范少东家做买卖是诚信经营,不仅出手大方,还乐善好施,大家对他印象很好” “范少东家表面只是一介商人,实则手段通天,官府和军中很多将领都卖他面子,去年范氏商行的马队遇到劫路,范少东家从福宁卫请了官军剿灭山贼,追回货物。” 陆长乐一边听,一边不住点头。 范三拨亲自坐镇福建,还不断笼络福建的地方官员、军队将领,志不在小。 陆长乐等陆长富说完,扭头对陆晋远说:“远叔,你找几个机灵的人,打听一下郑渡为什么出现长安县,对了,他突然派人索要茶叶,是不是有人怂恿,或者说,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怂恿。” 别人不知范三拨是什么人,陆长乐太清楚了。 官府催税、范三拨用比别人高二成的价格有意接手茶山, 关键时刻郑渡大闹茶山, 事情也太巧了。 陆晋远神色一凛,连忙说:“好,我马上安排人去查” “查的时候千万小心,郑家势力太大,弄不好惹祸上身”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道:“最好不用我们陆氏的人,花点钱也没关系。” 郑渡在兴平村杀人,连福州陆氏的族长都逼死,肯定有提防, 要是查他的事败露,以郑渡睚眦必报的性格,福州陆氏危了。 陆晋成想了想,很快胸有成竹地说:“族长,我有一个朋友叫甘辉,他不仅武艺好,为人重义任侠,人面也广,找他准没错。” “好,这次就麻烦远叔了” “族长言重,这是我应该做的。” 众人又商量了一会对策,陆长乐突然一脸正色地说:“诸位长辈,大明气数将尽,大厦将倾,俗话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趁着时态还没有恶化,我们陆氏一族也要早作打算。” 建虏成了气候,松锦一战后,实力会越来越强, 乱世中要想有作为,得抓紧时间了。 别看现在族老和各房头都支持自己,实则是看在老祖宗的面子上, 尸骨未寒,不是大事,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陆长乐作对, 等老祖宗下葬,这些族老、房头还有几个听自己的,陆长乐心里真没数, 陆长乐决定利用自己二世为人的优势,给陆氏的高层们下点猛药。 “大厦将倾?”二叔公摇摇头说:“大明这么多年,多少动荡,现在江山还不是姓朱?很快就会平复的。” “小小的建虏,不过是大明朝的家奴,能蹦达多久,族长是不是有些过虑了?”肥伯也同意二叔公的观点。 庆二爷老神濙定地说:“咱福建是块福地,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有郑总兵在,稳着呢。” 陆晋青对朝廷也有信心:“这次朝廷调集了三十万大军支援锦州,建虏这些土鸡瓦狗,肯定抵挡不住,这次不仅要解锦州之围,还要把建虏的老巢也给端了。” 众人觉得陆长乐危言耸听,都不认可他的观点。 一向支持陆晋远也有些疑惑地说:“族长,你的这些话,从何说起,可有根据?” 要是往日,陆长乐说这些话根本没人信,说不定还赏他两嘴巴,让他好好说话,小心祸从口出。 最近陆长乐表现实在太好了,抢擂台、筹税银、搬救兵,几次助福州陆氏跨过难关, 现在陆长乐还是老族长指定的继任者,要尊重。 “这个...有些事,我也不知说不说好” “有什么说什么,一笔写不出二个陆字,在座的都是你的骨亲血亲”肥伯鼓励道。 要是没有陆长乐,儿子长富惹的祸更大,陆长乐做了族长后,对陆长富还是给予尊重和重用, 肥伯心里暗暗感激,也一直支持陆长乐。 “不怕,什么都可以说,现在是议事,不是议罪,族长可以百无禁忌。”庆二爷也发话。 陆长乐左右看一下,有些犹豫地说:“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说起,跟杨氏干架那天我不是受伤吗,当时脑袋痛得厉害,迷迷糊糊中,有老人家从天而降,那位老人家...跟祠堂正中挂着那幅画像一模一样。” “老人家跟我说了那多话,还摸了我的脑袋一下,真是很神秘,原来痛得厉害的脑袋一下子不痛了,想事情也灵光了很多。” “真的?”二叔公一下子站起来,那双昏黄的老眼迸着精光,连忙追问:“你说大明大厦将倾,就是画像那位老人家跟你说的?” “是”陆长乐毫不犹豫点头。 穿越这种事,说了别人也不信,说不定当妖邪烧死, 在科技不发达的时期,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反而容易让人信任, 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通灵”到底了。 “哈哈哈,老祖显灵,老祖显灵了”二叔公抚掌大笑道:“我这老骨头一直想不通,乐哥儿怎么突然开窍了,原来是先祖显灵,嗯,估计先祖说的人,就是乐哥儿,不,应说是族长才对。” “二叔,此话怎讲?”陆晋远有些疑惑地问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看着二叔公。 画像上的人,是福氏陆氏的先祖,他第一个到福安,然后开枝展叶,都死去多少年了,二叔公还能跟老祖说上话? 二叔公一脸虔诚地说:“跟杨氏干大架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前面有一个人,背影很像先祖,追上去一看,还真是先祖,跪求先祖庇佑,助陆氏渡过难关,没想到先祖哈哈一笑,说族中有能扛起责任的后生,让我静观其实即可。” “先祖说完,还推了我一下,当时我就醒了,这些天我一直观察族里的后生,这个后生是谁,相信大家已心里有数。” 不会吧,这么巧? 陆长乐有点傻眼,自己想成大事,需要族人的支持,这才编了个故事,这么巧,二叔公也做梦? 是二叔公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他这个人精暗中助自己一把? 不管怎么样,有二叔公这次神助功,自己的地位不仅稳了,还多了一层庇护。 以后谁敢质疑自己,就拿先祖托梦说事。 跟自己作对,那就是跟陆氏的先祖作对,看谁有这个胆。 025 茶山相会 “族长,先祖还说了什么吗”庆二爷一脸焦急地说。 二叔公的梦,再加上陆长乐最近开窍般的表现,庆二爷信了。 先祖显灵,福州陆氏一族兴旺有望,能不激动吗?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道:“先祖说,松棉大战,大明会失利,建虏会趁机席卷中原,李贼在项城杀一名正二品大员,其它没了,先祖说时间无多,以后再说...” 先祖能托一次梦,自然能“托”二次梦,先把关子埋下。 要是历史的轨迹没变, 八月,大明输掉关乎国运的松锦大战,一步步走向灭忙, 九月,李自成部于项城聚歼明军数万人,杀陕西总督傅宗龙; 陆长乐以先祖托梦的方式,彻底建立自己的威望, 有了威望,很多事才能顺利开展。 庆二爷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那些建虏还真成气候啊,这,这....” 就是陆长乐说是先祖报梦,庆二爷还是不敢相信大明朝会易主。 二叔公眯着眼说:朝廷的军队已开赴辽东,谁胜谁负,想必很快就有结果,现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静待消息就行。” 这个提议好,众人纷纷点头同意。 又商议了一些细节,这才散会,一起给老祖宗守灵、上香。 福州陆氏开会密议时,长乐城一间隐敝的宅子里, 范氏商号的少东家范三拨走到一间茶室前,没进门,隔着珠帘恭敬地说:“琼标拜见文先生。” 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情况如何?” “郑二公子已乘船离开长乐,走的时候把文俊也带上了” 郑渡死了一个男宠,范三拨设法送了一个精心挑选的书僮, 文俊比那位死去的队正还要俊美,郑二公子很高兴地接受。 文先生还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很好,不要急着启动,让他先站稳脚根。” “是,文先生”范三拨应了一声,很快又说:“琼标跟周县丞和钱主簿打好招呼,在谈茶山前给他们施压,这次肯定可以顺利拿下。” 能出产贡茶的茶山,范三拨垂馋很久了,可陆氏根本不愿卖, 这次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陆元丰,死了”文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范三拨心中一动,不敢妄自猜测:“先生的意思是?” “福州陆氏是地方大族,族里好手甚多,他们对朝廷和郑氏不满,正好为我们所用,茶山放在一边,全力拉拢福州陆氏。” “文先高明,琼标佩服。” 等了半响,里面没有传出新的指示,范三拨悄然退下。 房间里的文先生很孤傲,范三拨是少东家,禀报时连门都不得入,可范三拨不敢有丝毫不满, 就是自家老子范永斗来了,看到文先生也得毕恭毕敬。 一出大门,范三拨马上让手下去收集与陆长乐有关的情报。 长乐县,石虎岭。 石狮岭是长乐县内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因山顶一块巨石似老虎而闻名,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石狮岭不在奇险秀,因贡茶方山露芽而名声在外, 正是福州陆氏的茶山。 陆长乐在陆长富的陪伴下来到石狮岭时,内心是沉重的。 屋舍全部倒塌,加工坊烧得只剩几根乌黑的柱子耸立, 种茶的梯地里,很多幼小的茶苗被践踏踩死,最心痛是有一株近三十年的老茶树被砍了, 这些都是陆氏一族的心血啊。 再次回到茶山的陆长富,那张胖乎乎的脸不时抽搐, 两只拳头一个握紧一会松开, 不用说,肯定想起郑渡在茶山的所作所为。 “族长,我没看好茶山,你...罚我吧,罚什么我都认了。”陆长富一脸自责地说。 现场的情况,比陆长富想像的还要严重,看着就痛心。 陆长乐拍拍他的肩膀说:“长富哥这事不怪你,其实你也是为了族里,要是换成我,说不定后果更严重呢,不要自责了。” 郑渡的人强买强卖,陆长富也是为了族里, 真不能把责任推在他身上。 陆长富点点头,没说什么,跟陆长乐说一声,带着茶山的老人去收拾。 老族长和几名族人惨死,多人受伤, 所有人都忙着处理后事,哪里顾得上茶山, 要不是事前约好范三拨到这里谈卖茶山的事,还得在祠堂忙老祖宗的身后事呢。 看到被烧毁的房舍工坊,再看看路边石头上还没打扫的血迹,陆长乐越看越愤怒, 心里暗暗发誓:郑渡啊郑渡,要是你落到我手里,保证不会一棍子打死你,不能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这不是陆公子吗,不,叫陆族长才对,范某来迟,请族长久候了。”就在陆长乐暗暗发誓时,几个人从山下爬上来。 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陆长乐向下看去,只见三个人正在往自己这里走, 走在最前年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男子,青布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看起来很和善, 后面两人身穿粗麻短衣,裹着头巾,一看就是随从。 “族长,范氏商行的少东家来了”陆长富提醒道。 陆长乐点点头说:“范氏商行在福建分店很多,买卖也做得红红火火,没想到堂堂少东家,出行这么低调。” 穿得简单,出行连下人和护卫也不多带几个。 “范少东家是很随和的人,不喜欢讲排场”陆长富解释道:“他说海吃胡喝,还不如把钱省下来捐到慈姑院,或修桥补路,福建很多百姓都说他做买卖实诚,还乐善好施,是大善人。” 乐善?好施?大善人? 陆长乐心里冷笑,别人不知山西范家是什么人,自己最清楚不过。 这些都是范三拨的伪装。 辽东战役如火如荼,郑三拨不在辽东活动,反而跑到千里这外的福建, 目的究竟是什么? 心里恨不得一刀要了这个卖国贼的命,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主动迎上去:“少东家一路辛苦,有失远迎。” 不急着收拾他,看他在福建,到底想干什么。 客套了几句,陆长乐主动解释:“族里出了点事,二叔公实在走不开,我就替二叔公来会见少东家,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范三拨一脸遗憾地说:“贵族的事,范某也听说了,对族长的心情感同身受,若是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陆族长只管开口。” 文先生改变主意,全力拉拢福州陆氏为己用, 范三拨还想见完陆氏的族老,再找个由头到兴平村跟陆长乐套近乎, 没想到是这位新任族长跟自己谈,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陆长乐长叹一声,拱拱手说:“福州陆氏时运不济,连接遭受横祸,以后还要少东家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范三拨和颜悦色地说。 陆长乐邀请范三拨在石桌前坐下,又让人去备茶。 屋舍、加工坊这些都让郑渡的手下毁坏,只能在外面招待范三拨。 “多好的茶山啊,没想到遭此一劫”范三拨主动找话题。 陆长乐无奈地说:“都是族里的人不好,有眼不识泰山,唉,飞来横祸。” “天有不测之风云,好在现在雨过天青,陆族长节哀顺变。”范三拨一脸真诚地说。 “雨过天青?”陆长乐摇摇头,苦笑地说:“只怕是漏屋偏连夜雨。” 范三拨这次没有接话,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陆长乐的苦笑的原因,范三拨非常清楚。 福州陆氏跟福州杨氏族斗,人财两失, 还没恢复元气,官府催税下来了,陆氏四处筹钱, 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又得承受郑家二公子郑渡的怒火, 眼看签好的契约要违约,官府方面不讲情面, 郑三拨来茶山前,长乐县的钱主薄在他授意下,亲自到兴平村催收, 福州陆氏已陷到一个绝境,这时范三拨才像救星一样出现。 陆氏的族老没来,换成新任族长陆长乐, 估计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 换一个能直接拍板的人来谈。 026 范大善人 陆长乐犹豫一下,还是勉强笑了笑,主动开口:“少东家上山时,相信也看到茶山有所损坏,好在是轻微的,可以挽救,不知少东家是否还有兴趣。” “当然,茶山不是以前的茶山,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陆长乐补充道。 范三拨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观的冷笑,不动声色地说:“陆族长快人快语,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不知现在茶山作价几何?” 做买卖,通常是主动那方失去先机, 刚坐下,茶还没送上来,这位新任族长就沉不住气,自断先机, 除了年纪太轻没经验,可能陆氏真的被税赋压得喘不过气, 都伸长脖子等着自己放血, 可惜文先生改变主意,要招揽陆氏一族, 要不然今天真能捡个大便宜。 “当时约定的价钱是一千八百两,现在有所损坏,好在损坏不多,那些破屋舍也不值几个钱,难得少东家这般诚心,折价一千六百两,如何?”陆长乐面带期盼地说。 炼出来的金银,可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不过松锦一役后,真正的乱世就要到来,自己要未雨绸缪作好准备, 遇上范三拨这个汉女干之子、民族罪人,不弄一大笔,对不起自己。 利用茶山作诱铒,先拉近关系。 范三拨想了想,很快开口:“范某上山时,大致看了一下,不仅茶苗毁坏,一些产茶的老树也受到损害,屋舍和加工坊不说,茶山起码损坏三成左右,一千三百两较为合适。” “这个价,放眼整个长乐县,甚至福州,不会有人比范某更高。”范三拨补充。 陆长乐想了想,很快说:“能产出贡茶的茶山,放眼福州也没几个,都说少东家有其父之风,不仅诚信,还有侠义之气,也不瞒少东家,不到紧急关头,是真不舍得卖这座茶山,少东家行个好,折个中,一千五百两,如何?” 范三拨假装沉吟一下,很快说道:“陆族长都发话了,这个面子要给,就一千五,不过陆族长也得帮范某一个忙。” 要拉拢陆氏一族,出手不能太小气, 当然,也不能显得太刻意,免得对方一开始就警惕。 “都说少东家人脉很广,不知陆某能帮上什么忙?” “若然买下茶山,需要找一批有种茶制茶经验的人,如果可能,我想留下原来在茶山做事的人,他们有经验,也熟悉情况,茶山可以第一时间正常运转,陆族长放心,不是白干,有工钱,比外面只高不低。”范三拨一脸认真地说。 买卖成了,关系可不能断, 请陆氏一族的人照看茶山,有利于拉笼收买。 陆长乐有些意外,没想到范三拨提出这个要求。 “少东家这是照顾我陆氏,这件事我答应了”陆长乐爽快地应下。 族里地少,靠海又不能下海,陆长富他们只会种茶制茶, 没了茶山,还愁着怎么安排他们,没想到范三拨主动提出要人, 顺利得有点出人意料, 范三拨不像一个投机逐利的商人,更像一个给温暧的大善人, 有些古怪。 “那太感激陆族长了”范三拨面带微笑地说:“我一定要请陆族长好好喝几杯。” 陆长乐连连摆手说:“少东家这般关照我们福州陆氏一族,是我请少东家喝酒才对。” “好说,买卖成了,仁义还在,以后有用得着范某的地方,只管说” “惭愧,我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少东家。” “哦,陆族长请说” “听说少东家交友多,人面广,这次官府催税,少东家肯定也听过”陆长乐苦笑地说: “福州陆氏欠下不少税赋,眼看期限快到了,这钱还是不凑手,再说了,最近是陆氏一族的多事之秋,开销特别大,少东家能帮忙说个情,宽限一二,最好是能缓征,福州陆氏一族感激不尽。” “范某在长乐县还算有些面子,相信疏通一下问题不大。”范三拨一口答应。 就是陆长乐没说,范三拨也会提这事, 正好答应,又卖一个人情。 陆长乐喜欢一喜,连忙说:“少东家果然热肠侠义,陆某在这里谢过。” “陆族长客气了”范三拨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主意:“说过请陆族长喝酒,不如这样,到时我把钱主薄也叫上,认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也能相互照应,陆族长你觉得如何?” “太好了,少东家,陆某先谢过了。” “陆族长客气,要说谢,是范某谢陆族长才对,要不是陆族长,这次交易也不会这样顺利。” 两人相互客套了一会,接着又谈一些交易的细节。 茶山的交割很顺利,陆长乐把茶山的地契交出,顺利收到一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中人、官府变更这些手续,范三拨一手包办。 两人很愉快地约定,五日后在长乐县城喝酒。 对陆长乐来说,什么事也要过了老祖宗的头七再说。 回去的马车上,陆长乐突然开口说道:“长庚叔,你怎么看?” 从杨氏借来的马车还在用,陆长乐没提什么时候还。 杨氏好像忘了这件事一样,也不催着收回。 陆长庚原来在泉州一家商行做事,得知族里发生大事急匆匆赶回, 可惜没有看到老祖宗最后一面, 这一次谈判,他也跟了来。 陆长庚有些不解地说:“这个范少东家,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还刻意卖好让利,族长,说真的,我真有些看不懂。” 大明灾害年年,物价飞涨,再加上商路不畅顺, 茶叶卖不上好价,茶山的价值也大打节扣, 方山露芽是贡茶不假,最风光是在唐宋两朝, 到大明初期,方山露芽已剔出贡茶行列,原因是涌现更多、更好的茶叶品种, 长乐县一些能方山露芽的茶山,很多改种桑麻或新品茶树, 这种情况下,范三拨还拿出那么大的诚意, 还开那么高的工钱,好像变着花样给福州陆氏送钱。 陆长乐心里有数,胸有成竹地说:“有人送钱,不要白不要,这个范少东家,可不是简单的人。” 范永斗是铁杆汉女干,范三拨在福建,目的肯定不简单。 福州陆氏族中多好手,屡受到官府打压,是最理想的收买对象。 送钱,收下就行,至于利用,谁利用谁还不知呢。 陆长庚看了自信心满满的陆长乐,有些不解地说:“长乐,不,族长,我有点想不明白,扎紧一点裤带就不用出售茶山,为何卖了呢?” 最近族里开销大,陆长乐化腐朽为神奇,从垃圾中炼出金银, 只要全族人扎紧裤带,这一关还是熬得过去, 陆长乐却力排众议,把茶山卖给范氏商行。 崽卖爷田不心疼是吧? 陆长乐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长庚叔放心,人会跑,钱会跑,但茶山跑不了,你就等着瞧好了。” 礼崩乐坏的乱世,很多事大有可为, 提升族里的实力很重要,至于小小一个茶山,暂时牺牲一下没什么。 陆长庚闻言大吃一惊,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祖宗临终选定的人、先祖托梦还有陆长乐最近出色的表现, 不夸张地说,现在陆长乐在族人眼中,带有神秘光环。 “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没走一会,陆长乐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陆长庚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族长,什么事?” 陆长乐拍拍身边装满银子的木箱说:“族里过得太清苦了,很多孩子都饿得皮包骨,这可不好,长庚叔,你在商行做过事,一会拿钱去城里置点米面,亏谁不能亏孩子,对了,再买两扇猪,伤员也要补一下。” “老祖宗的席,不能太寒碜。” “好,听族长的。”陆长庚犹豫一下,还是应了下来。 族里要开销的地方还很多,官府的税赋还没应付过去, 手里刚有点钱就这样挥霍,不好吧, 陆长庚本想开口劝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来陆长乐说得很在理,作为侄孙,陆长庚也不想老祖宗走得太寒酸, 二来陆长庚有种感觉,陆长乐这个新任族长跟老祖宗不一样, 不知为什么,看着的陆长乐那张年轻而自信的脸, 陆长庚内心多了一份信任和冀望。 027 杨正保的小算盘 兴平村还是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气氛。 老祖宗的牺牲,让福州陆氏都沉浸在悲伤中, 连平日最顽皮的孩子,也披麻戴孝乖乖为老祖宗守灵, 在范三拨的“周旋”下,官府答应只收三成欠税,余下七成缓征也没给陆氏一族带来欢颜。 在族人心目中,老祖宗无可替代。 陆长乐除了应约到茶山谈买卖外出一次,一直忙着处理族里的各种的事, 大多是接待前来拜祭的客人。 老祖宗一走,福州陆氏作为地方大族的影响力开始体现出来, 很多氏族都派了人前来拜祭,陆长乐接待过最远的,是从建阳来的人, 连一些不常往来的氏族,也派人送来帛金和慰问, 用他们的话来说,一个为氏族慷然赴死的老人,值得敬佩。 这还是福州陆氏低调处理的结果,要是大张旗鼓,来的人肯定更多。 陆晋远、陆长富等人提议过让老祖宗风风光光地走, 陆长远和二叔公商议后,最后还是拒绝。 一来是老祖宗的遗愿,二来是最近事太多,开销巨大,承担不起, 最后老祖宗是死在郑渡手里,要是搞大了,也不知郑家怎么想, 多事之秋,低调好点。 陆长乐坐在祠堂的偏房养神,整个人瘫坐在一张长凳上, 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 今天是老祖宗走的第六天, 从第一天开始,陆长乐作为族长,族里大小事都要过问, 还要迎来送往,不断地应酬、还礼, 别人都可以偷懒,只有陆长乐这个新任族长偷不了懒, 六天下来,感觉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 好在,忙完明天,老祖宗入土为安后,就不用那么累了。 刚刚眯上眼,瘦猴又把陆长乐摇醒。 “族长,族长,二叔公让你快去村口。”瘦猴有些焦急地说。 陆长乐有些艰难地撑开眼皮,打了一个哈欠,开口问道:“村口?是哪位贵客来了?” 让自己到村口,来的肯定是大人物。 “族长,是舒荣村的杨正保。” 是他! 陆长乐闻言吃了一惊,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匆匆往村口赶。 来到村口,只见不少族人围在路中心,挡着杨正保的路。 “族长来了” “族长,姓杨的还敢来,把他揍一顿” “欺负我陆氏没人?族长,你发话吧,我把这老贼的牙都打掉” 族里的人看到陆长乐来了,一边让路,一边开口, 跟杨氏的仇本来就多,涂滩那一架, 原本稍稍淡了一点的矛盾再次激化。 看到杨正保还敢来陆氏的地盘, 很多头缠白巾的族人红着眼把他团团围住, 要不是二叔公压着,早就动手了。 “不知什么风,把杨族长吹来了。”陆长乐走上前,面无表情地说。 杨正保上下打量了陆长乐一眼,沉声说:“陆老族长走了,杨某前来送他最后一程。” 不等陆长乐发问,杨正保主动解释:“杨陆两族有隙,站在氏族的立场,说是世仇也不为过,不过站在私人的立场,杨某很敬佩陆老族长的为人,说起来,十年前海盗突袭舒荣村,若不是陆老族长率众前来支援,只怕福州杨氏要遭受劫难,此次杨某是私人的身份到来,绝无半分恶意,还望陆族长成全。” 全场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陆长乐。 陆长乐只是沉吟一下,侧过身,对杨正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杨老丈,请。” 杨正保以私人的身份来,叫他杨族长也不合适。 十年前那一仗,陆杨两族都是倾族而力,跟海盗拼命, 那一夜战况极惨烈,陆长乐双亲在乱战中阵亡, 杨正保说老祖宗率众支援,主要是两条村相隔太近,也有小股海盗攻击兴平村, 陆氏一族杀退那股海盗后,老祖宗带人到舒荣村支援。 不是同情,主要是两村有唇亡齿寒的关系, 要是海盗把杨氏灭了,下一个肯定是兴平村。 老祖宗生前也说过,杨正保是个人物, 诚心来拜祭,陆长乐也不好拒绝。 杨正保拱拱手,说了一声“谢谢成全”,然后昂首挺胸径直向陆氏祠堂走去。 “族长,为啥让他进去?”有个后生不解地问道。 陆长乐看着杨正保那个稍稍有些落寞的背影,一脸认真地说:“这是老祖宗的荣誉和骄傲,我们不应阻止,再说了,他一个人进村,要是不让他拜祭,外人会说我们陆氏气量小还好,要是传陆氏连一个老头子都怕,丢不起这脸。” 能让死对头主动来送最后一程,是老族长人格魅力散发的光芒。 众人闻言,没有再说话。 二刻钟后,焦急得团团转的杨正树,终于等到孤身到陆氏祠堂的杨正保。 “大哥,他们没对你怎么吧”杨正树一边打量杨正保全身上下,一边紧张地问。 杨正保叫他一起走走,来到兴平村口,杨正树才知大哥要给死对头上香。 劝不听,拉不住。 虽说不到二刻钟时间,杨正树感觉过了二年那么漫长, 要是大哥在兴平村出了事,杨氏的族老还有兄弟,还不把自己骂死? “上柱香而己,能有什么事”杨正保轻描淡写地说。 二人边走边聊,看到离陆氏的人远了,杨正树压低声音地说:“大哥,你真是敬佩陆老鬼才去上香的?” “四弟,人都走了,积点口德” “是,叫他陆老族长才对”杨正树连忙改口。 对自己的兄弟,杨正保很坦然地说:“是,也不是” “大哥的意思是?” “陆元丰为人处事,有他的一套,不仅带领陆氏一族躲过多次劫难,还把所有族人拧成一股绳,别的不说,就是碗酒释族人的表现,就值得尊敬,这是心里话,不是奉承” “这次拜祭,也有私心,陆氏一族占了七分水,要想田地收成好一些,得看他们的脸色,璇儿打赌输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全在那个陆长乐的一念之间” 说到这里,杨正保叹了一口气,一脸担忧地说:“最后一点,一位相识多年的老友写信给我,信中说大明积弊太深,他不看好大明和建虏在锦州的决战,王师一旦失利,再也抵挡不住建虏的铁蹄,李自成、张献忠两股反贼已成气候,几股势力绞在一起,那才是有如炼狱的乱世,有个强邻,总比有个整天用刀对着你的世仇好,我也算是末雨绸缪。” 杨正树闻言神色大变,张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擂台后,份额定了, 也就是说,郑氏一天不倒下,那份额一天也不能改变, 那个郑芝豹虽说可恶,可他看得很准, 陆杨两族矛盾根源在水, 不急水了,两族的矛盾也少了, 与其一直恶斗,还不如现实点,为族里多谋些好处。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小弟佩服”杨正树一脸佩服地说。 自己还在纠缠哪陆氏那点事的时候,大哥已经放眼未来, 难怪当族长的是大哥,自己只能做一个房头。 杨正保有些骄傲地抬起头,拍拍杨正树的肩膀说:“个人意气在氏族面前,不值一值,说真的,我都有点羡慕陆老鬼,后继有人,他走得安心。” “那个陆长乐?”杨正树不以为然地说:“一个有点运气的败家子而己,陆元丰一走,没人压得住他,听说连祖传的茶山卖了,败家子还是败家子。” 崽卖爷田不心疼,要是在杨氏,自己肯定打死他。 杨正保摇摇头说:“四弟,若他真是你所说那般一无是处,我就不用到这里来了。” 只是一河之隔,陆氏发生的事,杨正保非常清楚, 在陆氏最困难的时候,杨正保没等来陆氏的人, 卖水也好,取消赌约也好,都可以谈, 然而,杨正保等到今天,还是没有等到陆长乐, 陆元丰那老头明天就要入土,今天是和解的最后机会, 杨正保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咬咬牙, 为公为私,只能主动来了。 028 逢场作戏 老族长入土那天,整个兴平村哭声震天, 有几个族人因为伤心过渡,哭晕在坟前。 生活还要继续,忙完老祖宗的身后事,每个人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陆长乐刚刚担任族长,很多事不清楚,也没经验, 好在二叔公、陆晋远等人全力协助,这才应付过去, 陆长庚在陆长乐的劝说下,起身赶回泉州, 这次是去找东家请辞,陆长乐希望他在长乐县城发展。 要做大事,不仅要把族人团结在自己身边,还要人尽其用。 族人们都在努力的时候,陆长乐也没闲着, 老祖宗的身后事一完,马上到长乐城赴约。 范三拨是什么人,打什么小算盘,陆长乐一清二楚, 换别的人,有可能是与虎谋皮, 对陆长乐来说,这一次是谋虎的皮。 长乐城,百花楼。 陆长乐、范三拨还有长乐县主薄钱正荣, 一边搂着美女,一边推杯换盏,好不快活。 还没来前,陆长乐以为钱主薄是朝廷官员,会收敛一些, 大明律里明确规定官员不能出入烟花之地,教坊司除外, 为了避嫌,找个隐敝的地方,从后门进等等, 没想到钱主薄大摇大摆从正门入,不时还有人主动前来敬酒, 抱着美女,当众就上下其手,比范三拨和陆长乐还要豪放, 看得出他是个风月场上的老手,在场的人反应很平静, 好像习以为常。 陆长乐心里感叹一句,这就是礼崩乐坏的表现, 京城的崇祯和大臣,不是忙着防止建虏入侵,就是忙着平叛, 哪里还有心思考察一个官员的日常操守,再说福建上下以郑芝龙马首是瞻, 大明朝廷有点鞭长莫及了。 范三拨口才很好,总能及时找到不错的话题,从不冷场, 钱主薄也很给范三拨面子,对陆长乐热情有加, 三杯酒下酒,就拍着心口保证罩着陆长乐, 作戏嘛,谁不会,陆长乐也乐意配合,不时说几个他们没听过的笑话, 气氛极为融洽。 酒过三巡,味过五番,众人都有些酒意了, 看到火候差不多,范三拨拍拍说:“二位,吃好了,喝好了,春宵苦短,可不能让美人等得太急哦。” 钱主薄哈哈一笑,一把搂住身边的女子,笑嘿嘿地说:“香团儿,本官今晚吃定你了。” “奴家早就想好好伺候主薄大人了。”香团儿像条水蛇一样缠着钱主薄,笑脸如笑地说。 钱主薄哈哈一笑,一把抱起娇小玲珑的香团儿,有些猴急往后面的客房。 二人走后,陆长乐拱拱手说:“最近事多,琼标兄玩得开心点,陆某先行告退。” “公子,可是奴家侍候得不好吗”一旁的红牌秋香媚眼如丝地说:“一会奴家,任凭公子处置。” “下次,下次吧”陆长乐打着哈哈。 范三拨把手里红牌往陆长乐一推:“陆公子,要是秋香不合心意,让红雪陪你。” 主要目标就是拉拢陆长乐,不能让他轻易走掉。 “是真有事,今晚让范公子破费了,下次我请。”陆长乐笑着婉拒。 知道范三拨想拉笼自己,得矜持些,再把价码吊高些。 范三拨挥挥手,示意秋香和红雪退下后,笑着说:“就知道陆公子眼光高,寻常庸脂俗粉看不上,好在范某早有准备。” 说完,对着门外拍拍手:“进来吧。” 话音刚落,只一个二八年华、体态婀娜多姿的女子缓步走进来, 走到陆长乐面前:“奴家见过陆公子。” 陆长乐内中一动,不由自主站起来:“是你,飘飘姑娘。” 飘飘的身材好得有点犯规,书香世家出身的她, 比别的青楼女子多了一丝书卷味,俏丽的脸透着一股楚楚动人的气质, 让人看了很容易产生保护她、占有她的念头, 不愧是百花楼的花魅,明显比秋香、红雪高一个档次。 读书人就喜欢这个调调, 前身就是被这个花魁飘飘迷得神魂颠倒,还为她干过架, 事情弄得有点大,要是老祖宗出面, 估计要吃牢饭。 因为这件事,陆长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败家子,在族里的地位也直线下降。 这个范三拨,为了笼络自己, 连花魁都请来了,还真舍得下本。 “上次陆公子为奴家仗义执言,奴家一直还没有机会当面感谢呢”飘飘喜悦中又有些矜持地说。 记忆中,前身为了这个花魁出头,被人殴打时,她只在旁边冷眼旁观, 事后也没有丝毫表示,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一脸感激的样子, 不用说,肯定是范三拨的功劳。 范三拨在一旁鼓掌道:“陆公子英雄救美,飘飘姑娘今晚就以身相许,报答陆公子的出手之恩,传出去,长乐城又多一段佳话,哈哈哈” 飘飘飞快瞄了陆长乐一眼,低下头,一头扯着衣角,有些羞涩地说:“奴家身份低微,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气伺候陆公子。” “陆公子”范三拨一脸羡慕地对陆长乐说:“艳福不浅啊,飘飘姑娘可是百花楼的花魁,眼光不是一般的高,不相中,出再多钱也没用,只有陆公子这样的少年才俊才有机会一亲芳泽。” 陆长乐哈哈一笑,走过去一把揽住飘飘的纤纤细腰:“得到飘飘姑娘垂直,陆某三生有幸,走,今晚我们秉烛长谈,我有很多话,想跟飘飘姑娘倾诉呢。” 像什么卖艺不卖身、只陪有缘人这些,都是人设, 范三拨有意拉拢,陆长乐也愉快地接受他的好意。 铁杆汉奸的儿子出现在自己面前,肯定不能放过, 当然,在弄死他之前,得把他的利用价值榨光。 看到陆长乐搂着飘飘心满意足去挂席,原来笑容满面的范三拨笑容不见了, 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刚刚还一脸正气,换了一个人,还不是乖乖从了。 只要自己对症下药,福州陆氏早晚为自己所用, 自己也能完成文先生给的任务。 不愧是花魁,能撩、会玩, 表面看起来,像书香门第的落魄女子,我见犹怜,实则热情奔放、主动配合, 给人一种很大的反差,有点像后世的反差婊, 陆长乐是孤身一人,最近一直憋着,哪会怜香惜玉, 怎么舒服怎么来,折腾到大半夜,实在没力气才睡下。 第二天太阳都三竿高了,陆长乐带着疲乏的身子,哼着小曲离开。 愧疚? 一点也没有,自己在青楼挂席是为了得到范三拨的信任, 得到他信任靠近他,把秘密和利用价值挖干净,再为民除害, 算起来,这是为国捐精...捐躯,光荣的事。 为了感激范三拨的盛情款待,过了二日,陆长乐做东, 请范三拨和钱主薄到怡香院喝花酒, 酒足饭饱后,三人心照不宣,又是一夜荒唐。 只是起得太晚,起来时范三拨提前结帐了。 范三拨和陆长乐都请客了,钱主薄也不能落后, 仅仅过了三天,回请二人,少不了美女相陪。 大多时候,都是范三拨请客的多。 范三拨为了拉拢陆长乐,总能找到请客的理由: 茶山的工人有些不配合; 茶山需要挖一方蓄水池,需要从福州陆氏请短工; 新到一批新茶,请陆长乐去品尝,顺便给点意见; 青楼新到一批美女,邀陆长乐一起赏花; 陆长乐大多时候都会推搪一二,不过范三拨一再坚持下, 最后还是欣然向往。 好吃好喝招待,完了还给安排美女彻夜谈心, 美女不满意,挑到满意为止。 不去白不去,反正不花钱,每次范三拨都会识趣地提前结帐。 当然,陆长乐也不会笨到抢着去给。 只要范三拨邀请,出门连钱都不带。 范三拨发的都是国难财、黑心钱,陆长乐白吃白喝时,一点心里负担也没有。 自己吃好喝好,也不能让族人受苦挨饿, 陆长乐在公房钱银紧张的情况下,力排众议, 多买米面肉类,增加族人的营养, 就在范氏商行名下的店里购买,象征给了点钱,然后就是赊欠, 反正也没打算真给。 029 长乐采花郎 “琼标兄,没想到你连水团儿姑娘也能请来,真是有心了”陆长乐上马车前,一脸感动地对范三拨说。 水团儿是泉州金月院的花魁,平日多是设个茶坐,陪那些文人贵公子弹弹琴、聊聊天,不轻易接客, 范三拨花费重金,把她从泉州请到长乐县。 最后便宜了陆长乐。 “哈哈哈,谁让范某斗诗时输了,愿赌服输,陆公子满意就好。”范三拨面不改色地说。 陆长乐又客套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看到陆长乐的马车走远了,范三拨脸上的笑容慢慢消息, 眼里还闪过一丝愠怒。 想了想,坐上马车,再次来到文先生那个僻静的宅子里。 还是隔着珠帘,范三拨恭恭敬敬地问候:“文先生,最近可好。” “有心”文先生不慢不慢地说。 范三拨咬咬牙,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那个陆长乐,不仅眼光高,还喜上提上裤子不认人,普通姿色根本看不上,好不容易有看上眼的,最多只挂二晚席,然后就说没有新鲜感,简直就是混帐。” 不就是喝个花酒吗,弄得好像选妃一样。 为了拉拢陆长乐,这一个多月来,范三拨根据陆长乐的喜好,到处物色美女, 明明是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范三拨感觉自己活成一个老鸨, 那种不赚钱,还倒贴的傻老鸨。 有时真想把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暴揍一顿。 文先生语气没有半点波澜:“琼标,你知福州陆氏有多少人吗?” “跟户房的人打听过,在册人口超过一万二千人” “福建姓陆的,有多人,知道吗?” “陆是福建大姓,估计不会低于五十万” “福州陆氏老族长发丧期间,知道有多人氏族代表去拜祭吗?” 范三拨张张嘴,说不出话,有些羞愧地说:“回文先生的话,我没留意。” “七天时间,福州陆氏没有大张旗鼓的情况下,一共有三十七个氏族派了代表前来拜祭,福建十大氏族,来了七个之多” 顿了一下,文先生继续说:“多给一点耐心,至于美女,我们最不缺的就是美女。” 范三拨心中一凛,忍不住开口:“文先生,你的意思是,把陆长乐带到九重天?” “九重天先缓一下,还要再观察一下,对了,有探过他的态度吗?” “回文先生的话,探过,陆长乐对朝廷不满,郑二公子逼死老族长后,他的不满加深,有次喝多了,还大骂朝廷和郑氏一族,说过要反。” 文先生点点头说:“很好,再笼络一下,时机到了,可以考验一下,若是通过考验,带他去九重天。” 范三拨应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文先生,有件事还得说一下,陆长乐仗着跟我熟络,多次在粮店赊欠粮食,不到二个月时间,已经赊欠了六百石,你看....” “只要他敢要,给他,他吃了我们的粮,以后就得用命来还”文先生平静地说。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福州陆氏拿得越多,为自己所用的机会越大。 范三拨再次应下。 出门的时候,范三拨咬咬牙,一脸不忿地说:“老子堂堂范氏商行的少东家,都成姓陆的老鸨,真是活见鬼了。” 范三拨愤愤不平的时候,兴平村的陆晋青也怒气冲冲。 “二叔,我不能再忍了”陆晋青来到公房,气呼呼跟正在算帐的二叔公说。 二叔公放下算盘,随口说:“忍什么?谁让你忍了?” “还能有谁,就是新任族长陆长乐。” “晋青,族长怎么让你忍不了?”二叔公看了陆晋青一眼,面无表情地说。 陆晋青留意到二叔公的语气有些冷谈,很明显,质疑族长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忍了这么久,也顾不上了,大声地说:“族长不顾族务,整天往外跑,跟那些贱商出入烟花之地,二叔公,你族长在外面多了一个新绰号吗?” “哦,什么新绰号?” “采花郎”陆晋青气呼呼地说:“这段时间,据说附近几个县青楼的花魁,都让族长睡遍了,大家背地里叫他采花郎。” 老祖宗看走眼了,陆长乐根本不是能带领福州陆氏变强变大的领头人, 他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贪财好色的败家子, 以前是败自家的,现在可好,做了族长,败的可是福州陆氏。 不管了,作为五房的房头,即使是族长,陆晋青也要站出来说话。 最好是族老和房头通通气,开个会直接把陆长乐这个不称职职的族长给换了。 二叔公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地说:“采花郎,这个外号倒是贴切,人不风流枉少年,族长也算艳福不?。” 陆晋青急了,开门见山地说:“二叔,陆长乐贪财好色,不务正业,作为房头,我认为他不适合当族长。” 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陆长乐是少年不假,他还有一层身份是族长。 知道二叔公很欣赏陆长乐,为了陆氏一族的前途,陆晋青干脆把事挑明。 二叔公摇摇头说:“要罢免族长,需要理由,理由呢?” “作为族长,拿着族里的钱去寻花问柳,影响败坏。”陆晋青想也不想就说出第一个理由。 影响陆氏一族名气不说,也招人恨, 陆晋青自问活到这岁数,只去过三次青楼,挂席连红牌也舍不得,更别说花魁。 太气人了。 “族长只是去应酬,跟几个老家伙说过了,并没有从公房拿过一文钱。”二叔公平和地说。 什么?没从公房里拿过钱,还能睡遍几个县的花魁? 看到陆晋青不相信的样子,二叔公不紧不慢地说:“公房的开支都有记录,不信你可以去翻帐本。” 陆晋青疑惑地问:“二叔,帐没错,那钱库的钱还在吗?” 帐目对,钱不在了,有什么用。 二叔公拍拍陆晋青地肩膀说:“晋青,我知你想说什么,放心,除了必要的开销,族长没挪用公房一文钱。” “总不能凭空变出来吧”陆晋青压低声音说:“族长突然购买了那么多肉食和粮食,那价格...” 吃喝玩乐肯定要花钱,更别说睡花魁了,钱是不是从采购里贪墨? 没错,听说族长跟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走得很近, 肉食、粮食都是范氏商行名下商铺购买,很有可能吃回扣。 030 考验 说到肉食、粮食,二叔公眉开眼笑地说:“放心,那些肉、米面,公房一文钱都没出。” 陆长乐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能饿着族里的孩子, 从城里拉回大量的米面、肉类给族人补身子,不仅大人面色大有好转, 就是孩子也变得壮实多了。 “一文钱没出,弄回这么多肉食,范氏商行是善行的?”陆晋青一脸不敢相信地说。 “这是族长跟范氏商行少东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反正族长连欠条都没,他让我们安心吃用,其它的事他会处理” 陆晋青更疑惑了,紧皱眉头说:“二叔,我怎么越听越玄乎,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吃喝玩乐睡花魁不用钱,拉了那么多肉、粮食不用钱, 天底下能有这么大好事? 二叔公没正面回陆晋青的问题,语气有些沉重地说:“是大事,不过不是陆氏出大事,是朝廷出大事,八月初,王师和建虏在松锦决战,因装备不足、贪功冒进,几路大军被建虏逐个击破,主力大部被歼,蓟辽总督洪承畴等被迫困守于松山、锦州等四城中。” 说到这里,二叔公叹了一口气:“朝廷最后一点家底都没了,气数将尽,有消息说,李贼兵势大盛,率二十万众转入陕西,先祖托梦,怕又要灵验了。” 陆长乐说了在梦中被先祖开窍、托梦后,二叔公一直关心局势。 看到陆长乐的“预言”变成现实,二叔公心里五味杂陈。 大明输掉了国运之战,家底快打没了,李自成、张献忠等反贼在叛乱,这一次怕是熬不过去。 陆晋青面色也沉重地起来,有些紧张地说:“二叔,现在怎么办?” “看不清路,跟着能看清路的走就行” “明白了,二叔”陆晋青恭恭敬敬地说。 二叔公拍拍陆晋青的肩脖说:“族长说得对,安居乐业有安居乐业的活法,礼崩乐坏有礼崩乐坏的活法,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对了,让你房的人少点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明白了,二叔,我这就去。”陆晋青连忙应下。 新任族长最近的行为,族里很多人都看不过眼, 也有不少人找族老反影,可一点水花也没溅起, 看来都是让族老们说报了, 陆晋青感觉二叔公肯定知道什么,或者陆长乐提前说服他们, 可二叔公不说,陆晋青也没办法, 也对,先祖和老祖宗选中的人,肯定错不了, 瞎折腾什么,跟着长乐...不对,跟着新族长干就行。 福州陆氏像陆晋青这样的人不少,最后都让族老悄无声息压了下去。 陆长乐不知二叔公和陆晋青谈些什么,不过知道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 长乐县,大玉川茶叶店,后堂。 范三拨说新制了一批茶,邀请陆长乐品尝新茶, 刚开始还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少话,偶尔还唉声叹气。 “琼标兄,唉声叹气的,今天怎么啦?”陆长乐关切地问道。 见面时就感觉到了,没以前那样热情好客,显得心情重重。 范三拨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说:“一些小事烦恼,陆公子,喝茶喝茶,别提这些,免得影响我们喝茶的兴致。” “这可不行”陆长乐把手里的茶杯一放:“有事也不跟我说,琼标兄把我当成外人了。” “没,没,真没有,只是不想小人坏了陆公子喝茶的雅兴。” 陆长乐坚持地说:“最近一直受琼标兄照顾,也没有报答的机会,琼标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也不敢打保票说一定能帮到,不过多一个人,也可以帮助想办法” “这个....”范三拨犹豫一下,很快说道:“陆公子都发话了,再不说显得范某不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码头那个大刀刘,老是跟范某过不去,忍他很久了。” “大刀刘,我知道这个人,长乐水运一霸,差不多垄断码头搬运,琼标兄,你在福州人脉那么广,让钱主薄开个口就把他治了,还用烦恼吗。” “陆公子有所不和,我们做买卖的,不到万不得己,尽量不惊动官府。” 陆长乐好奇地问道:“哦,这是何解?” 范三拨耐心解释:“请佛容易送佛难,一旦官府介入,代价大了不说,说不定让他们小题大作,连自己那份也吞了,要是双方都有背景,相互攀压,不知何时才能了结,做买卖就求个和气生财。” “明白,江湖事,江湖了”陆长乐爽快地说:“区区一个大刀刘,别人怕他,我可不怕,琼标兄,你想怎么对付他?” “范某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把他揍一顿,警告他手别伸太长就行,只是大刀刘武艺高强,身边有手下护着,我手里没有合适的人,要是陆公子能介绍几个信得过的好手,那就最好不过。” 说话的时候,范三拨就看着陆长乐,看他怎么应答。 故意让陆长乐介绍人,没让他出手,这是一个小小的测试, 最近在陆长乐身上投资巨大,看看能不能养熟。 陆长乐拍着心口说:“琼标兄是我的朋友,也是福州陆氏的朋友,这点小事,哪里还用得着找别人,放心,这口气,我替你出了。” 无论什么时候,投名状少不了, 要想得范三拨的信任,尽可能压榨他的利用价值,肯定要有所表现。 早就作好心理准备了。 “只是发句牢骚,怎么让陆公子担受风险呢,不妥,不妥,此事不妥”范三拨假装拒绝。 陆长乐一脸坚决地说:“琼标兄,再说这种话,就真把我当外人,若是陆某不配作少东家的朋友,那我走!” “别,别,别”范三拨连忙拉住假装要走的陆长乐:“陆公子义薄云天,好,这份情,琼标领了。” 先拖下水,等他越陷越深想回头时,难了。 陆长乐这才高兴地说:“这才对嘛,若是一点小事也帮不上,以后有事求琼标兄,我也张不开嘴了。” “都是兄弟,说这话就见外,人生难得一知己,陆公子有什么事,开口吩咐就是” 陆长乐拿起茶杯,笑嘻嘻地说:“琼标兄,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祝你心想事成,想哪个倒霉就哪个走霉运。” 范三拨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举起酒杯说:“好,承陆公子贵言了,哈哈哈” 031 大刀刘的恶梦 大明在松锦决战大败, 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献忠、革里眼贺一龙等叛乱人趁着大明主力不在,死灰复燃, 帝国大厦摇摇欲坠之际,忠臣义士、朝野上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 也有人毫不在意,该吃吃、该乐乐,照样歌舞升平。 例如长乐县的大刀刘。 大刀刘原名刘多福,家里是做小买卖的,属于吃不饱也饿不着的那种, 做小买卖的刘父因为性格怯弱,经常被人欺负, 刘多福不想被人欺负,托了很多关系拜了名师,练得一手好刀法,得到一个大刀刘的绰号, 凭着这一手刀法和不要命的性格,大刀刘在码头称霸,垄断货船的搬运, 当然,除了敢打敢拼,大刀刘继承老父小商人狡猾,用搜刮来的钱结交贵人, 定海所黄总旗就大刀刘用钱喂出来的拜把子兄弟。 看到日薄西山,码头也没货船了,大刀刘用手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心满意足地说:“今儿收成不错,兄弟们,走,百花楼。” 那袋碎银加铜钱,不少于二十两,大刀刘心情不错。 自家老子那个小面馆,一年守到晚,也不见有这么多。 要想手下忠心卖命,偶尔也得笼络一下人心, 对刀口舔血的人来说,没什么比美酒和美女更诱人的。 “老大英明”手下一个个兴奋地大叫起来。 今晚又有得爽了。 大刀刘带着一群手下,浩浩荡荡往百花楼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码头,大刀刘突然站住,指着前面说:“怎么有人在卖鱼。” “老大,是黄垌村的陈老四,听说他闺女病了,有空就捉点鱼换钱买药”一个瘦高个手下回道。 “老子管他家死不死人”大刀刘冷笑地说:“在老子的地盘卖鱼,孝敬交了吗?” 负责收钱的大板牙摇摇头说:“老大,他没交孝敬。” 这时陈老四看到大刀刘几个,吓得提起鱼蒌就跑。 “死贱种,还敢跑,抓住他”大刀刘冷笑下令。 很快,陈老四连人带鱼拖到大刀刘面前。 “刘爷,饶命啊,我家囡囡病了,没钱抓药,这才想卖鱼换点钱,刘爷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吧”陈老四吓得跪下求饶。 长乐县的人都知道,大刀刘心狠心辣。 大刀刘一脚把陈老四踢倒在地,冷笑地说:“你家就是死人,也跟老子无关,在老子的地盘卖东西,就得交孝敬,钱呢?” 一个个都不交钱,自己跟手下喝西北风? 那一脚力大势沉,陈老四当场被踢得嘴角流血,哭丧着脸说:“刘爷,还没开张,这鱼是刚抓的,鲜着呢,小的孝敬刘爷” 大刀刘看着也不看地上求饶的陈老四,只说了一声:“搜” 两名手下不顾陈老四反抗,在贴身的口袋里搜出十二文钱,还有一个二钱重的银豆子。 “不是说没钱吧,这是什么?”大刀刘脸色开始不善起来。 陈老四爬过过,抱着大刀刘的腿哭着哀求:“刘爷,刘爷,那是囡囡抓药的活命钱,还给我吧,刘爷,求你了” 抓药的钱还差一点,陈老四想卖点凑够,没想到东借西凑的钱也被抢走, 大刀刘抛了一下手里的银豆子,猛地一脚把陈老四踢到一边:“一边去,脏了老子的衣服。” 身子瘦弱的陈老四被踢到二尺远的地方,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黑血。 张张嘴想叫,可什么都叫不出来。 大刀刘把钱放到钱袋,拿起地上的鱼蒌走过去,鱼蒌口倒下,把鱼都倒到陈老四身上,一边倒一边哈哈大笑:“老子最讲道理了,孝敬交了,你可以卖鱼了,记住,以后要卖鱼,记得先把孝敬交了。” 倒完,把鱼蒌扔在陈老四脸上,也不管他死活,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不少围观的人敢怒不敢言,直到大刀刘一行走远了,才有几个认识的人去扶起倒霉的陈老四。 “老四,你没事吧,要不要报官”有熟人小声问道。 “光天白日打人抢钱,还有没有王法。”有人愤愤不平地说。 陈老四用袖子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一边捡鱼,一边木然地说:“人家有权有势,背后还有人,告也是白告,我没钱交门包,可怜我家囡囡....” 众人叹息一声,没人再说话。 “老天爷,开开眼吧,收了这个没人性的夭寿种”人群中有妇人咒骂。 不知是大刀刘得罪的人太多,还是老天爷真开眼, 当晚,大刀刘半夜醉薰薰从百花楼回家时,在僻静处被一伙蒙面人套上麻袋后狂揍, 临走前还废了大刀刘的右腿,腿折时,大刀刘的惨叫声,半个县城的人都听见。 大刀刘变成瘸腿刘。 出了这么大的事,长乐县衙也紧张起来, 大刀刘的狗肉朋友许捕头,带人查了几天,一点线索也没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谁让这货得罪人太多,很多事不能细查,会出大事的。 范三拨再次邀请陆长乐时,明显热情多,还用上最高标准。 春花院包下独立小院,一席上好的酒菜,还有两个刚挂席的孪生姐妹花, 二八年华,娇得像花,嫩得出水, 经过老鸨精心调教,虽说刚挂席,却很会伺候人, 贴身“肉搏”时,姐姐冷艳似冰,妹妹热情似火,配合起来天衣无缝,给陆长乐意想不到的惊喜, 第二天走出春风院时,陆长乐脚步都是飘的。 一出门,大玉川的伙计早在候在哪里,又把陆长乐拉到大玉川茶叶店,说少东家备了酒菜。 “陆公子,昨晚还满意吧”范三拨一边给陆长乐倒酒,一边笑呵呵地问。 陆长乐竖起大拇指说:“满意,太满意了,那两个小妖精真缠人,差点被她们吸干了,又让琼标兄破费了。” “小意思,我还要谢陆公子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呢,这是十全大补宴,陆公子多进补一下,难得陆公子满意,在下安排一下,今晚再找如意如玉两姐妹?” 教训大刀刘是范三拨给陆长乐的一个考验,就看陆长乐有没有那个胆子, 没想到陆长乐平日有些吊儿郎当,做事却干脆利落, 不仅教训了大刀刘,还废了他一条腿, 范三拨非常满意,马上给陆长乐安排了一对孪生姐妹花。 “不用,尝过就好,没有新鲜感,再尝就没多少滋味了。” 前晚是陆晋远带的队,几个人蒙着脸,又第一时间用麻袋套住喝得迷糊的大刀刘他们几个, 陆晋远跟踪时,目睹大刀刘的暴行,走时果断出手,废了他一条腿。 范三拨哈哈一笑:“陆公子真是洒脱。” 杀千刀的,这家伙提起裤子就不认人,自己又得给他找新的, 真把自己当成老鸨。 陆长乐嘿嘿一笑,再次举杯跟范三拨碰酒。 白吃白喝白玩,这个打入敌人内部的计划实在...大爽了。 要不是时间紧迫,陆长乐还真想一直持续下去。 只是,大明赌上国运的松锦决战输了,建虏入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李自成、张献忠这些人趁着大明主力北调,死灰复燃,再次成为大明的心腹大患, 时间不多,自己也得主动出击了。 几杯酒下肚,陆长乐找了个机会开口:“琼标兄,你在福建人脉广,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陆公子有事尽管说。”范三拨大度地说。 在范三拨眼里,陆长乐这条大鱼已经上钩, 现在要做的,多给点鱼饵,让他咬得更深一些。 032 我要做官 陆长乐犹豫一下,很快说:“我想捐个官身,不知琼标兄有门路吗?” “捐个官身?”范三拨有些意外地说。 “是啊,有了官身,不用害怕让人欺凌,还可以光宗耀祖,我有誓愿,没有官袍加身,决不取字。” 很快,陆长乐又补充:“不瞒琼标兄,我这个族长是老族长指定,虽说顺利坐上,但族里还有些人口服心不服,要是有了官身,看他们谁敢说半句不是。” 原来这小子不仅好色,还有官瘾,难怪成年礼都行了这个久,连个“字”都没有, 他叫自己琼标兄,自己只能叫他陆公子。 也好,弱点越多,越好控制。 范三拨心中大定,不动声色地说:“有志气,不知陆公子想捐什么官?”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朝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局,为了筹措资金,遂于景泰元年( 1450 )正式宣布实施捐纳政策,凡是捐输米豆二百五十石、谷草二千束、秋青草三千束、鞍马十匹任何一项,就可以获得冠带, 捐纳一开,那些有钱无名的地主、富商纷纷慷慨解囊,迅速解了国库的危机, 尝到甜头后,很难再住手,不仅官员把捐纳视作捞钱的手段,就连皇帝都公开买官封爵, 天启年间,吏部尚书、阉党成员周应秋被称为“周日万”,就是因为周应秋在掌管吏部、官员升迁之时,公开按官员的职位索要金钱,每天都能受贿一万两白银 到了崇祯上位,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贪腐之风延续下来, 官吏们原先行贿用银子,后转变为金子,再后来就用光灿夺目的珍珠替代, 人称“白变黄,黄变白”。 陆长乐想弄个官来做,范三拨一点也不意外。 “不知长乐一县之尊,需要多少银两打点?”陆长乐一脸期待地问。 七品县令? 一个小童生,还想七品县令,想屁呢。 范三拨都想笑了,花钱捐纳谋个官职不假,不过都是虚职,或是有名无实的职位, 真能买个七品县令的实职,自己早就买了,哪里还轮得到他。 “这个,难说”范三拨摇摇头:“行情时时有变,有一点可以肯定,捐的钱越多,得到的官职越大,不知陆公子筹备了多少银两?” 说到钱,陆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惭愧,最近族里的事太多,入不敷出,若不是琼标兄帮忙,估计饭都吃不起” “其实我想找琼标兄借点,利息好说,待到官位到位,捞到钱再偿还” 范三拨的老脸抽了抽,差点没爆粗。 又想空手套白狼,还要点脸吗? 平日吃喝玩乐全是蹭的,明明兜里没钱,还要睡最好的花魁, 赊欠了那么多米面、肉,什么时候清帐一句也不提, 想当官还想自己替他出钱, 世上怎么有那么厚颜无耻之人。 不是文先生说不计成本拉拢,范三拨真想一脚把他踢飞。 强忍心中的不屑,范三拨想了想:“陆公子都开口了,琼标先打听一下行情” “有劳琼标兄”陆长乐拱拱手说:“这事成了,以后琼标兄的事,就是我陆长乐的事。” 一个多月的相处,范三拨在福建的产业、人员架构还有运作差不多摸清, 等他把自己官职弄下来,差不多可以收网。 为了让范三拨尽心,自己也得表表“忠心”。 “哈哈哈,好说,好说”范三拨哈哈一笑,再次举杯。 心情好啊,这个陆长乐,一步步沦陷,完成文先生的任务指日可待, 辽东方面传来加急情报, 后金在松锦决战大胜,大明打没了最后一点家底, 对后金来说,入主中原只是时间问题, 荣华富贵就在前面等着,范三拨能不高兴吗。 二人越聊越投机,吃了近一个时辰,陆长乐这才打着饱嗝,满意离去。 陆长乐一走,原来有几分醉意的范三拨眼神很快清澈起来, 思索片刻,很快动身再次来到文先生那个偏僻的小院。 汇报最近的情况,再把陆长乐的请求也说了出来。 “情况就是这样,具体怎么做,请文先生定夺。”范三拨站在珠帘前,恭恭敬敬地候着。 半响,文先生开口道:“琼标,你做得很好,鱼已上钩,可以下猛料了。” “猛料?”范三拨有些惊讶地说:“姓陆的仅仅通过一次测试,这么快给他下猛料,会不会...让他打退堂鼓?” 发展一个可靠的人,要经历长时间的观察和多重考验, 一年半载不算长,三年五年也平常, 笼络陆长乐也就二个月,会不会太快了? 私通后金,不仅仅是诛九族的大事,还涉及归属和情感, 稍有不慎,范氏商行都受到牵连,范氏几代人苦心经营的局面也会葬送, 这不像文先生的性格。 文先生波澜不惊的声音多了一丝激动:“此一时,彼一时,松棉大决战后金大获全胜,很快,八旗铁蹄就要驰骋中原,我们也要抓紧时间壮大实力,必要时跟后金来个里应内合” “有一就有二,通过第一次测试,就有第二次” “不过我们还要推他一下,让福州陆氏回不了头” “陆长乐不是打折了大刀刘的腿吗,让他做得彻底些,把大刀刘做掉,如此一来,他也有钱捐官。” 范三拨有些不解地说:“福州陆氏好手很多,就是做掉大刀刘,可以做得没痕迹,即使事败,也能安排几个人顶罪,不至于回不了头....” 文先生高深莫测地说:“若是大刀刘离开长乐,投靠亲戚途中,遇上花车呢” “高,实在是高,文先生果然是诸葛再世,小的明白了”范三拨豁然开朗,连声赞叹。 “此事成了,福州陆氏也就没了回头路”文先生慢斯条理地说:“事后带他去九重天,既能让他消气,也能增加他的忠诚。” “琼标谨遵先生吩咐。” “去吧,福州陆氏对大荒计划很有帮助,此事成了,记你一大功。” “谢文先生提拨,琼标一定不负所望。”范三拨闻言大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才退下去。 哼,文先生让这无耻之徒进九重天,倒是便宜他了。 范三拨按文先先吩咐去筹划时,陆长乐也回到家里。 “公子,你可回来了,三大爷等你半天了。”管家老陆头一边迎上来拿东西,一边禀报。 老族长走后,陆长乐接收了老族长所有遗产,包括管家、婢女。 又吃又拿是陆长乐的习惯,范三拨每次请客都会带些点心、小食分给下人、族里小孩。 反正不花自己的钱。 陆长乐把手里的点心递给老陆头:“晋远叔等我半天?知道了,这些点心,一半你们分了,一半分给孩子。” 陆晋远是三房房头兼柱首,族里很多人叫他三大爷。 等自己半天,肯定有大事。 “明白了,公子。”老陆头笑得见牙不见眼。 自从陆长乐继任新族长,府上下人的伙食明显好了。 033 九江大侠甘辉 “远叔,你找我有急事?”陆长乐看到坐在大厅里的陆晋远,径直问道。 陆晋远站起来,简单扼要地说:“族长,甘辉来了,有要紧的事对你说。” 甘辉? 想起来了,陆长乐让陆晋远秘密调查范三拨,当时陆晋远推荐他的好友甘辉, 最近一直忙着和范三拨周旋,差点把这件事忘了。 “好,人呢?”陆长乐也不废话。 松锦决战已发生,留给自己发展壮大的时间,不多了。 “这里人多眼杂,我让他在我家候着。” 陆长乐转身往外走:“能让远叔这么推崇的,肯定是了不起的人物,走,我们去会会他。” 很快,陆长乐在陆晋远家偏厅看到甘辉。 好高,身高应在一米八多,国字脸,鹰眉剑目,额上的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感到这个人简单。 陆晋远主动介绍:“族长,这位就我的好友,九江大侠甘辉。” 甘辉摇摇头,苦笑地说:“晋远兄不必往我脸上贴金了,哪是什么九江大侠,不过被家族所弃、亡命江湖的闲人罢了。” 陆长乐看着身高臂长、双目炯炯有神的甘辉,心中一动,连忙问道:“甘大侠是海澄东园人?” 甘辉犹豫一下,很快点点头说:“正是。”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名字都不用假的,籍贯自然不用隐瞒。 陆长乐眼前一亮,确认是传说中那位猛人后,高兴地说:“真是甘大侠,久仰大名。” 甘辉,海澄县东园村下房人。父母早丧,家贫如洗。为人重义任侠,好打抱不平, 据说打伤欺负族人的族长儿子后,被族长迫害,一直流浪漳州、石码、海澄等地, 加入郑成功反清的队伍后,开始显露高超的武艺和出色的领军能力, 很多民间传说故事,还有野史笔记《上五虎下五虎》, 都将郑成功军中的中提督甘辉描述为南明后第一猛将, 文勇双全、坚持抗清的李定国,则是第一名将。 曾有八旗军士兵目睹甘辉杀人威势,魂飞魄散,拔马惊走,口中连呼“海贼厉害”, 众人问,如何厉害法? 该士兵说“海贼杀人一刀砍成六段”。 众人大惊,问,如何能一刀砍成六段? 该士兵答“三人驰马走,贼以刀齐腰削去,俱断,岂非六段乎?” 陆晋远说找甘辉帮忙时,陆长乐觉得名字很熟悉,一时没想起, 直到听甘辉说自己不被氏族所容、流浪江湖才把他对号入座。 一刀六段可能有些夸张,不过甘辉肯是是猛将,这一点不容置疑。 此时大明还没有倒下,郑成功还没有公开募兵, 也就是说,现在的甘辉只是一个不被氏族所容、有上顿愁下顿的流浪汉, 传说中的猛将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陆长光的口水都快流下来。 拿下,拿下,必须拿下。 甘辉有些苦涩地说:“一个无根之人,陆族长抬举了。” 陆长乐笑了笑,邀请二人坐下,不再纠结名气的问题,主动问道:“这么急找我,有消息了吗?” 甘辉看了陆晋远一眼,得到对方点头,这才开口道:“陆族长,范三拨此人,有些可疑。” 可疑就对了,陆长乐心里暗暗点头,脸上不动声色地说:“甘大侠有什么说什么,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 甘辉应了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一脸认真地说:“范三拨表面是个商人,行为却很可疑” “范三拨热衷官场,跟福建很多官员、包括军中将领关系甚密” “范氏商行的护卫力量很强大,眷养了一支叫黑虎队的护卫队,人员极为精干,有不少疑是百战精兵” “范三拨跟夷商交系密切,经常与夷商以货易货” “除了黑虎护卫队,在范三拨、大玉川茶叶店周围,还布置了不少暗子,不是甘某再三谨慎,早就被发现了” “范三拨跟陆族长见完面,经常会到城西一间隐蔽宅子,宅子很安静,从下人每日购买的肉菜和晾晒的衣物来看,有人在宅子里深居简出” “最奇怪的是,宅子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四周的宅子都有暗桩,护卫的人,不是练家子,就是那种见过血的人,应是保护那个神秘人” 甘辉尹把自己打听到的、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陆长乐和陆晋远静静地听着,也不打断甘辉说话。 “从范三拨交往的高管和军中将领打探到的消息,范三拨在长乐县南边晓月岛打造了一个神秘的九重天,奇怪的是,去过的人都守口如瓶,晓月鸟守卫森严,甘某三次想潜入去都没成功,还差点让人发现。” “黑虎队,九重天?这个范氏商行不简单啊。”陆晋远有些惊讶地说。 陆晋远很清楚甘辉的本事,在福建连他都没弄清楚的事, 肯定不简单。 陆长乐自言自语地说:“这事我听说过,范氏商行东家范永斗,信奉财神赵公明,黑虎是赵公明的坐骑,把护卫队叫作黑虎队,就是祈求财源广进的意思,至于九重天,还真没听过。” 每次跟范三拨聚完,陆长乐回去都会回忆两人交流的细节, 有时也有意无意提问几句,经过近二个月的信息收集,得到大量情报, 至于九重天,还真没听范三拨提过。 戒备心很强啊,这么久,硬是一点口风都没露。 至于城西那个神秘人,十有八九是建虏那边的人。 陆长乐也有所察觉, 有时讨论一些敏感话题,或找范三拨赊欠数量大的货物时, 范三拨有时没有当场拿定主意,往往要等二三天才有答复, 福建到辽东,骑最快的马,来回少说也要一个月, 也就是说,有重要人物在福建坐镇,地位起码比范三拨高。 “没想到甘大侠收集到这么多情报,辛苦了。”陆长乐站起来,很认真给甘辉行个礼。 “陆族长这是折杀甘某,其实甘某也是收钱办事,不敢说辛苦” 陆长乐看了看风尘仆仆、布鞋破了一个小洞的甘辉,随口问道:“不知甘大侠在哪里落脚?” 为了请甘辉出手,陆晋远给了他五十两作为报酬, 二个月不到,甘辉还是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连鞋都破了一小洞, 听陆晋远说过,甘辉请了二个精通叮梢的江湖朋友帮忙, 五十两就是分出一半,剩下二十五也能好好拾缀一下自己,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用说,肯定花完了。 酒色财气,随便沾上一样,钱就永远不够花, 江湖人绝大多数会沾一二样,有的全沾上, 三更穷、五更富对江湖人来说习已为常。 甘辉洒脱说:“无根之人,走到哪里便住哪里,地作床,天作被,四海为家。” 陆长乐心中一动,转过头对陆晋远说:“来者都是客,甘大侠是我们福州陆氏最尊贵的朋友,一定要招待好。” “不用,不用”甘辉一脸真诚地说:“甘某麻烦缠身,要是留在这里,会给陆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武艺再高,也不能对自己人举刀, 甘辉有家不敢回,有亲不敢探,只能在外面流浪, 因为好打不平,喜欢在九龙江附近活动,于是有了九江大侠的绰号, 同时也惹了不少仇家。 陆长乐哈哈一笑:“海澄甘氏势力很强大,但是再强大,也管不到福州陆氏的头上,我很仰慕甘大侠,请甘大侠一定要赏个面子,在这里住些日子,好让我们尽一下地主之谊。” 说完,不着痕迹给陆晋远打了一个眼色。 陆晋远会意:“甘兄,你就留下吧,海澄甘氏的手,伸不到这里,我们有好些日子没切磋了,正好切磋一下。” “范氏商行的事不算完,还要劳烦甘大侠继续监视,甘大侠不能半途而废啊。”陆长乐在一旁补充。 甘辉拱拱手说:“陆族长和晋远兄这般热情,甘某就却之不恭了。” 流浪江湖听起来潇洒,真流浪会发现很难, 经常有上顿没下顿,没钱住店,在野外遭受蚊叮虫咬, 有钱叫游历,没钱才叫流浪, 甘辉收了五十两,分一些给帮忙的朋友, 还了一些旧帐,再到青楼轻松几次, 现在兜比脸干净,有地方落脚,又能跟好兄弟切磋武艺,求之不得。 034 各有算计 “族长,留下甘兄,是看在我的面子吗?”送陆长乐出门时,陆晋远小声发问。 陆长乐点点头:“是,也不是” 不等陆晋远发问,陆长乐主动解释:“能让远叔引为知己的人,肯定可靠,像他这样的人才,不留下绝对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可他得罪海澄甘氏的族长,那个甘族长在福建人脉很多,弄不好会...惹来麻烦。” 陆长乐摆摆手说:“别说他得罪一个小族长,就是得罪知府也不怕,远叔,你能把他留在陆氏,记你一大功。” 大明快要没了,建虏、叛军、盗匪、割据势力很快会粉墨登场, 真正的乱世要来了,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陆长乐没说谎,为了甘辉,别说海澄甘氏,就是漳州知府也不怕。 “族长,包在我身上。”陆晋远拍着心口说。 陆长乐点点头:“招待好,我会让人送酒菜。” 后世有人把甘辉列为南明后第一猛将,无论投入多少,都值。 陆晋远只用了一顿酒,甘辉半推半就就答应留在福州陆氏, 帮忙监视范氏商行,有空教习陆氏子弟武艺, 每个月五两白银,食宿全包,开销另计,什么时候不想干,随时可以走, 来去自如,有足够的自由,还可以跟志同道合的好友切磋武艺,甘辉很干脆答应。 对一个流浪江湖、朝不保夕的人来说,这条件很难拒绝。 陆晋远的效率高,范三拨的效率也不差, 仅仅过了五天,再次把陆长乐约到大玉川茶叶店的后堂。 每次谈重要的事都在这里,应是范三拨很重要的一个据点。 简单的客套后,陆长乐急不及待地问道:“琼标兄找我来,有好消息?” 看到陆长乐焦急的样子,范三拨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点点头说:“陆公子交待的事,能不上心吗,这几天就忙乎这事,好在运气不错,找到门路了。” 在范三拨眼里,陆长乐就像抄近路抄到泥潭里,本想比别人先行一步,没料到一脚下去就拨不起来, 越陷越深。 这是做小人物的下场。 “琼标兄,可靠吗?什么路子?”陆长乐一脸紧张地说。 范三拨压低声音说:“范某做事,陆公子放一百个心,这次是走福建巡抚萧弈辅的门路。” “萧巡抚啊,这可是大人物,只是...” “只是什么,这里没有外人,陆公子但说无妨。” 陆长乐有些担心地说:“在福建这一亩三分地,就是孩童都知是郑总兵说了算,萧巡抚的话能好使吗,对了,听说萧巡抚的任期将满,年底就回京述职,就怕...他收了钱不办事啊。” “非也非也”范三拨摇摇头说:“陆公子醉心学问,对官场的事知得不多” “请琼标兄赐教”陆长乐很谦虚地问道。 范三拨干咳一下,很快解释:“福建的确是郑总兵说了算,不过郑总兵掌管海防、治安,民事还是由朝廷官员管理,这是郑总兵和朝廷方面达成的默契” “萧巡抚期限将满,不假,离任前多弄点钱,也是人之常情,管他走不走,只要把官身落实下来,管他下一任巡抚是谁。”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陆长乐无言以对。 “不知可以捐纳到什么官职?价钱方面...” “陆公子想捐纳什么官?当然,官越大、职位越重要,要价也越高” 陆长乐想也不想地说:“当然品阶越高、越威风就越好,钱不多,能捐纳一个县令就心满意足了。” “一县之尊?只怕有点难。” 一个小小的童生,还想一跃成为七品县令,还真敢想。 “要价多少?有准数吗?” “不低于六千两,还有,像这种官职,没有实缺,都是虚职,也没有俸禄,陆公子一定要考虑清楚。” 陆长乐吃惊地说:“不会吧,六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就得一个虚职?” “大多是虚职,也有一些是有实权的,总之一分钱一分货” 于是,二人就官职、实权和价钱开始细聊起来。 陆长乐有意文职,大明是文尊武卑, 范三拨得到文先生授意,劝陆长乐弄个武职, 对范三拨来说,手下几千族丁、手握兵权的陆长乐,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在范三拨再三劝说下,陆长乐“勉强”同意福州民团总练的一职。 主要是便宜、有品阶,手里也有权力。 所谓民团总练,源自嘉靖年间,当时海盗、倭寇肆虐, 朝廷有大臣的提议下,号召老百姓团结抗倭,由乡绅出面,召集成年壮丁自发抵抗, 成了规模后,为了方便管理,又派人下来节制那些抗倭民团,领头人称为民团总练。 民团总练的地位有些特殊,不是正规的官制,但它又受官府承认, 是特殊时期出现的特殊产物, 倭寇灭了后,不知是嘉靖皇帝多年不上朝,还是大明官员办事效率太低, 民团总练也没有取消,一直存在, 可能是不用朝廷发俸禄,也算是祖制,于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开设捐纳后,朝廷上下卖官成风,像民团总练这一类尘封多年的官职也翻出来捞钱。 虽说只是从七品,但真有实权,闲时训练民兵,有敌情时可以调集民兵抵抗, 陆长乐一眼就看中这个职位,拿下这个民团总练,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练兵吗。 为了让范三拨放下戒心,陆长乐还是在县令虚职犹豫很久, 最后才在范三拨再三劝说下,点头答应。 范三拨什么心思,陆长乐心明如镜, 他想拉拢福州陆氏,跟建虏内应外合, 陆长乐也在利用他,榨干他的利用价值再出手, 图还没穷,匕先不现。 “琼标兄,不知拿下民团总练,需要多少花销?”陆长乐开始步入正题。 “普通人至少二千两,托了熟人,少拐几道门,一千五百两就能拿下。” 陆长乐吃惊地说:“什么?一千五百两?一个闲职,还是一个没有俸禄的闲职,他们想钱想疯了吧?” 开了捐纳后,很多有识之士多次上书停止,可大明统治者硬是下不了决心, 无它,税收不上来,开销越来越大,实在拒绝不了来快钱的快感。 范三拨摇摇头说:“陆公子,也不能这样说,从七品,也是官身,有了官身,可以见官不跪,出行也方便,可以在驿站食宿,贵族不是跟福州林氏不和吗,两族聚众殴打,这是犯大明律的,要是有了民团总练这个身份,很多事就可以做文章了。” “对”陆长乐一拍桌子,兴奋地说:“我是福州民团总练,林氏一族的民团也归我管,对吧?” “对,对,对”范三拨笑得像个狐狸。 只要你同意就好。 陆长乐笑嘻嘻地给范三拨倒茶:“琼标兄,你也知我族里最近多事,钱银方面,还得倚仗琼标兄了。” 福州民团总练要一千五百两,炼出来金银和卖茶山的钱还在, 挤一挤,拿出这笔钱应该没问题, 不过陆长乐没想过自己出钱,把主意打在范三拨身上。 花汉女干的钱给自己办事,那才叫爽。 035 投名状 这个无耻之徒,又把自己当成摇钱树。 不仅无耻,还是一个吝啬鬼、一毛不拨的铁公鸡,范三拨都有点无力吐槽了。 文先生说得对,他敢要,自己就敢给, 这些以后要福州陆氏用命来偿还,算是他们卖命的钱。 范三拨心里很鄙视,面上却一脸为难地说:“陆公子开口,这个面子无论如何都要给,只是最近政局不稳,范氏商行的买卖也受到影响,不是范氏商行没钱,而是我能动用的权限不多” “赊给陆公子的那些粮食、肉类,商行不少人都有意见,范某把这些声音压下去,要是再借款,恐怕难了。” “琼标兄,你可是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范氏商行的买卖遍布大明,区区一千多两只是九牛一毛,不是这点钱都不肯借吧”陆长乐有些不满地说。 范三拨连连拱手说:“范氏商行的确实力雄厚,但那些钱都是商行的,商行还有不少入份子的合伙人,行有行规,不自私自挪用,就是范某,每月领多少月钱、权限有多大都有数,最近开销多了些,要不然也能帮衬陆兄一二” “范某还有二百两的积蓄,全拿出来借给陆兄,圆陆兄入仕的心愿。” 为了把陆长乐拖下水,肯定不会多借。 陆长乐皱着眉头说:“只有二百两啊,那还差一千三百两,这数目有点大啊。” 刚拿起茶杯喝茶的范三拨,差点没呛着。 什么意思,敢情一分钱都没往外拿,空手套个民团总练? 天下间怎么有这么无耻之人! 范三拨摇摇头说:“陆兄太谦虚了,你可是一族之长,整个福州陆氏都得听你的,区区一千多两,相信对陆兄来说,不是问题。” “这些年收年不好,四年前跟杨氏干了一场大的,说真的,现在还没恢复元气” “最近又是干大仗、又是让人敲了那么大的一笔车马费,那么多死的要葬、伤的要治、幼的要养” “不到万不得己,哪能把祖传的茶山都卖掉” “这些天吃喝玩乐都是琼标兄请客,让琼标兄破费了” “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琼标兄”陆长乐一连说了好几句。 范三拨连忙说:“都是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应该的,应该的。” 陆长乐突然说:“琼标兄,你人面这么广,能不能帮我筹剩下那一千三百两,就是给点利钱也行。” “时局不好,大家都积谷防饥,要是一百几十两还好说,这一千多两,怕是难” 陆长乐双手一摊,有些无奈地说:“实在借不到,只能算了,等下次机会吧” 范三拨早就有了计划,闻言假装犹豫了一会,突然开口:“我有一个方法,陆兄一文钱也不用出就能达成心愿,就是不知陆兄有没有这个胆量。” “生死状我都敢签,还有什么怕的,琼标兄,什么方法?”陆长乐一脸焦急地问道。 松锦大战后,陆长乐明显感到范三拨的动作多了起来。 拉拢自己的步伐明显加快。 前面是开胃小菜,现在应该是正式考验。 范三拨没有直接回陆长乐的问题:“陆兄,还记得大刀刘吗?” “记得”陆长乐不以为然地说:“一个贼贱才,得罪琼标兄,我把他一条腿都打折了,怎么,这小子不长眼,还敢来找琼标兄麻烦?” “不是,这家伙被陆兄教训后,一直不服气,一直想着报仇,最近也不知闻到什么风声,准备搬走,好像到尤溪投靠亲戚” 陆长乐放下手里的茶杯,径直说道:“琼标兄,这里没外人,你就开门见山吧。” “爽快”范三拨拍拍手,稍稍压低声音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也不知大刀刘打听到什么,我的意思找机会把他做掉。” “做掉他?不至于吧?”陆长乐故作犹豫。 染上人命,很多事都回不了头,这是一份重量级投名状? 范三拨一脸认真地说:“大刀刘在长乐县横行多年不倒,背后有人,要是让他查出是我们动的手,很麻烦,这是其一” “其二,大刀刘在长乐作恶多年,不能让他一走了之,把他做了,也算是为民除害”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一点,大刀刘在长乐作恶多年,积攒了很多财货,陆兄完全可以取过来,用那笔财货换个官身,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说话的时候,范三拨一直观察着陆长乐,当说到第三点时,看到陆长乐有意动的神色。 果然是贪财好色的无耻之徒,一听到钱,眼都放光了。 陆长乐搓着双手说:“大刀刘在码头作恶多年,想必积攒了很多不义之财,也不知能有多少。” “以我估计,不会少于三千两” 陆长乐倒吸一口气,这可是一笔巨款。 祖传的茶山,没破坏前,提了二成价,也不过一千八百两, 从七品民团总练,要价一千五百两, 上好的白米,一两银子能买二石, 长乐县城一套普通宅子,三十两左右就能买到, 三千两,已经是一笔巨款。 “琼标兄,消息可靠?” “绝对可靠,范某什么时候骗过陆兄” 陆长乐犹豫一下,咬咬牙说:“有根一起除,有财一起发,族里抢擂台伤了好些人,琼标兄,这次你也出点人,我们一起行动。” “好一个有根一起除,有财一起发,就冲这句话,干了,我们合伙,替长乐县的百姓除了这一害。”范三拨只是沉吟一下,很爽快地答应。 教训一个和做掉一个人,性质完全不同, 要是不参与,陆长乐肯定不敢出手, 只要陆长乐和福州陆氏一出手,这份投名状足以让他回不了头, 事后再给点甜头,福州陆氏就能为自己所用。 范三拨暗暗感叹,还是文先生想得周到, 拿下福州陆氏,自己的力量一下子扩大好几倍,父亲和后金的权贵肯定会很满意。 “太好了”陆长乐一脸兴奋地说:“琼标兄,什么时候动手?” 山西介休范氏这些年大发国难财,家里的钱财数以百万计, 绝不会为了几千两去冒险, 花那么多时间金钱拉拢自己,背地里还怂恿自己去劫杀,还答应一起行动, 不用说,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厦将倾,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富贵险中求,陆长乐决定陪范三拨玩一把。 看到陆长乐这么积极,范三拨笑容更盛:“要是没有变故,三日后。” “没问题,地点呢,我们出多少人手?” 范三拨早就想好了,故意卖个关子:“大刀刘三天后搬走,路线还没打听出来,至于人数,为了稳妥起见,我们各出十人即可。” “一定要见过血的好手”范三拨补充。 036 开弓没有回头箭 福建延平府尤溪县开太乡北面的山路上,一队马车正在缓慢地向前行进, 车夫偶尔甩出的鞭,也显得软弱无力。 现在是午时三刻,一天最热的时候,车夫老陈头本想在路边阴凉处休息一下, 可护卫面无表情地拒绝,还扬言不专心赶路,小心挨揍。 老陈头没法,只能怨自己出门没看好黄历,碰上衙门的人。 没错,那些普通护卫装扮的人,是长乐县的衙役, 他们突然到车行,要了六辆马车,还不许车行的人声张, 以老陈头多年的经验,还有车轮压地时的痕迹,猜测里面装的应是花货。 太平盛世时,上缴国库的税银光明正大的运送, 时局不稳时,官员和运送的人为了税银安全,改雇车行的车, 把税银藏在棉花、布匹等货物中,暗中运送,这些暗中运送税银的马车,行内也叫花车。 赶花车是个苦活脏活,给官府的人做事,钱无端被克扣还是轻的,运气不好,还得挨揍, 再说路上的风险也大,弄不好小命都得搭上。 老陈头吐槽自己运气不好时,尾随车队的大刀刘,感觉像是衰神敲门,倒霉到家了, 先是被人伏击,右脚的脚筋被挑断,成了废人, 出了事,平日那些拿自己孝敬的官员简单应付了事,没人替自己出头, 可能觉得自己没用,有的直接拒见。 一失势,那些仇家纷纷出手报复,, 船帮大当家张麻子更是扬言,不滚出长乐县,小心性命不保, 废了一条腿,手下也散了大半,靠山也不稳了,还拿什么跟人拼, 大刀刘认命,准备到廷平府投靠亲戚, 在好友的建议下,跟随官府的车队一起走,这样不怕仇人中途伏击。 给领队的周都头送上三十两的红包后,得到尾随车队的许可。 “老大,你说是不是张麻子干的?”手下大板牙有些不岔地问。 大刀刘拍了拍被挑断脚筋的右腿,咬牙切齿地说:“十有八九是他,妈的,山不转水转,早晚老子会杀回来。” 没了地盘,但是钱财还在, 再找个大靠山,招几个敢卖命的高手,早晚杀回去。 两人还想再谈时,马车突然停住了。 “怎么停了?马小六,怎么回事?”大刀刘皱着眉头说。 马小六掀开布帘,一边擦汗一边说:“老大,前面路上有一块大石,马车过不去,他们在清理了,估计一会就好。” 大刀刘神色一变,有些紧张地说:“让兄弟提防点,这年头不太平”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阵“嗖嗖嗖”的声音, 有人大声吼道“小心,有埋伏” 怕什么来什么,大刀刘下意识把头一缩, 反应慢一步的大板牙惨叫一声,被一支利箭射中脑门,当场惨死在大刀刘面前。 利箭不停袭来,不时有人马中箭, 人的惨叫声、马的嘶叫声不断响起, 让大刀刘寒心的时候,第一波利箭袭来时,就听“周都头中箭身亡”的话, “什么人,这是官府的车队” “敢袭击朝廷的车队,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还不快快停手” 有押送的官兵发声震慑, 话音一出,感觉暗箭稍稍少了一些,很快,箭雨再次密集起来。 密林里,陆长乐脸色有些铁青,盯着范三彪质问道:“不是除掉大刀刘吗,怎么是官府的车队?” 劫杀官府的车队,跟造反没有区别, 不用说,这是范三拨的算计,故意把福州陆氏的后路断掉, 这样一来,想不上他的贼船都不行。 可惜没法当面质问范三拨,他说自己目标太大,也不会武艺,让他族弟范三彪带队。 范三彪一脸无辜地说:“陆族长,这件事我真不清楚,大刀刘就在车队的后面,你也看到了,我也没想到那些马车是官府的。” “再说了,只是他们叫嚷,也不知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故意吓我们的。”范三彪补充道。 陆长乐心里猜到什么回事,一脸愤怒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真是官府的人呢?” “意外,这真是意外。” “意外?”陆长乐咬着牙说:“范公子,你知不知这一句意外,可以置福州陆氏一万多口人于死地。” “陆族长息怒,真有事,我们范氏商行、范氏一族也逃不了干系,再说我们已经很有诚意了。” 这次行动,情报、武器还有后勤,都是范三拨提供。 像弓箭这类武器,可是违禁品,范三拨轻易就拿出来,说明他在福建经营了很久。 说到这里,范三彪压低声音说:“杀一个是杀,杀十个也是杀,只要把他们都做掉,不留活口,真是官府的人又如何。” 陆长乐脸色铁青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反正回不了头,好在现在是乱世,流匪横行,做得干净一点,官府也奈何不了我们。” “不愧是陆族长,好魄力,时机差不多了,冲?” “冲!” 几波暗箭,放倒了一大半人,剩下的人有了防备,躲在掩体后面, 目测能站着的人只有十几人,很多还带着伤, 再放箭杀伤也有限,可以收割了。 “黑虎队的听着,不留活口,上” “远叔,带人跟上” 范三彪和陆长乐相继下令。 范氏商行的黑虎队冲在最前面,陆氏的人跟在后面,像下山的猛虎直扑被围中间车队, 现场很快响起兵刀刃相撞的声音,喊杀声、惨叫声响起一片, 陆长乐看到,蒙着面巾的黑虎队率先进入战场,只见他们动作矫健、出刀狠辣, 那些护卫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很多人只是一个照面就让放倒, 几波暗箭放倒大半,领队的周都头倒在第一波暗箭下, 车队的人一个个胆颤心惊,又没了领头,面对杀气腾腾、士气正旺的黑虎队和陆氏的人,哪里还有多少勇气,有人因为害怕,都瘫坐在地上了, 一个个成了待宰的羔羊, 估计也就一刻钟的时间,可能一刻钟都不到,车队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 有二个人跑到路边的草从,想趁乱逃走,被范三彪埋伏在暗处的人用箭全部射杀。 绝大部分都是黑虎队杀的, 陆长乐想起甘辉的话,说黑虎队很多见过血的百战精兵,还真没说错。 战斗结束了,陆长乐和范三彪一起去清点战利品。 “公子,这是从领队人身上搜到的”一名黑虎队员把搜到的东西交给范三彪。 二个竹筒状的东西,还有一份公文。 范三彪接过来看了看,神色凝重地地对陆长乐说:“震天响和千里烟,这是官府才有的玩意,这封公文有长乐县令的官印,还真是官府的人。” “幸好我们的运气不错,第一时间把他射死,要是让他发出信号,我们就危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装无辜。 陆长乐心里有些鄙视,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 “死得好,要不是杀千万的官府,我们老族长就不会惨死,早就想把他们都杀了” 顿了一下,陆长乐神色狰狞地说:“别人连福王都敢宰,我们弄死一队官兵,算什么。” “陆族长好气魄,范某佩服”范三彪笑着恭维。 这次行动,断了福州陆氏的退路,可以说目标达成, 没有退路的福州陆氏,只能一步步成为范氏的棋子。 陆长乐看了范三彪一眼,面无表情地说:“看看我们此行的收获吧。” 这次出动,除了进一步取得范三拨的信任,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求财, 要成大事,无论是买官还是招人, 没钱可不行。 ps:看到这里,喜欢就支持一下吧,收藏、票票都要,能给个小打赏,更是感激不尽。 037 杀人夺货 “所有人都检查一遍,绝不能留活口”范三彪面无表情地吩咐。 漏一个,都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黑虎队的人齐声应下,开始对倒在地上的尸体补刀, 陆晋远带着族人带着四周警戒,补刀的事交给黑虎队, 不是害怕,而是有点不忍, 队伍中除了成年男子,还有三名颇有姿色的妇人,她们是大刀刘的妻妾, 二妇人中箭身亡,还有一名妇人吓得花容失色,跪下哭着求饶, 那名拿朴刀的黑虎队员看也看,面无表情一刀刺入她的心脏, 死了,还要多刺几刀,太残忍了。 突然间,陆晋远瞳孔一缩,大声喊道:“族长,小心” 是大刀刘。 中箭倒在地上的大刀刘,一名黑虎队员在他肚子、大腿各补了一刀还是纹丝不动,骗过了补刀的人, 陆长乐经过准备查看箱子里装什么的时候,突然暴起,手里拿着一把尖锥直刺陆长乐的后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陆晋远站在二丈多远的地方,想动手都来不及。 范三彪看到大刀刘扑向陆长乐,脸色一青,下意识摸向腰间,没想到摸了个空, 嫌带刀麻烦,刚才扔给手下了。 陆长乐听到声音回过头,正好看到闪着寒光的尖锥不断越来越近, 都看到大刀刘满是怨恨的眼神, “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垫尸底”大刀刘疯狂地大喊。 自己都退出长乐县了,还不肯放过自己, 看到忠心的弟子、宠爱的妻妾一一惨死,美好生活成了泡影, 大刀刘怒火中烧,决定就是死,也不让对方好过, 练武的底子还有一点,敌人的刀扎在身上时,强忍着痛楚纹丝不动, 看到一个好像大人物的人检查马车时,拼尽全身的气力化作致命的一击, 一瞬间,陆长乐感到全身冰冷,不知为什么,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一样,想动也动不了, 就当所有人以为陆长乐要遭到不测时,一支劲箭破空而来, “嗖”的一声正中大刀刘的面门,大刀刘一声闷哼,缓缓倒了下去, 刀尖距离陆长乐不足二寸。 “该死”范三彪冲过来,一脚把倒下的大刀刘踢到一边。 这次行动,主要是拖福州陆氏下水,出发前范三拨再三强调,一定要保护陆长乐的安全, 差一点就把事情办砸了。 “族长,你没事吧”陆晋远跑过来,一脸紧张地问道。 差点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 要是陆长乐在这里出事,回去二叔公肯定饶不了自己, 大意了,以为现场清理干净,没想到大刀刘那么能忍。 “族长,没事吧” 几名族人跑过来,关切地问道。 “没事,幸好那一箭来得及时”陆长乐心有余悸地说。 范三彪一脸愧疚走过来道歉:“让陆族长受惊,三彪在这里给陆族长赔罪。” “是我大意,与范公子无关”陆长乐大度地说。 双方一起行动,范三彪带来的人比约定的多,武器、人员素质也极高, 不夸张地说,车队的人绝大部分是死在黑虎队手上,陆氏的人也就跟在后面捡便宜。 范三彪只是笑了笑,随口问道:“刚才是谁检查的?” 一名蒙着面巾的黑虎队员走上去,单膝跪下认错:“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很好”范三彪说了一句,手里的长刀猛地向前一送,一下子扎中那名队员的心口。 那名队员一声不吭就软瘫在地。 陆长乐还没回过神来,又有两名黑虎队员把处死的队员拖走。 “范公子,这...这是何必呢,我没事了”陆长乐心里暗惊,嘴上却抱怨着说。 自己人说杀就杀了,这些刀口舔血的人,果然够狠。 当然,陆长乐不会同情黑虎队的人,从他杀人时干净利索的动作,死在他手上的人绝对不会少。 都被范氏商行训练成杀人机器了,这种人,死得越多越好。 范三彪不以为意地说:“补刀时,他应该补在心口,那刀他不补在心,那这一刀就让他心口来承受。” “其实我也有错,要不是贵行的神箭手所救,小命今天得交代在这里。” “经此一役,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都是自己人,陆族长就不必客气了。”范三彪微笑地说。 笑得如沐春风, 要不是亲眼所见,陆长乐都不敢相信,他刚刚亲手处死一名手下。 陆长乐也懒得跟他客套,搓搓手说:“此事翻篇了,范公子,我们还是早点打扫现场,以免节外生枝。” “好,就依陆族长的”范三彪哈哈一笑。 这时所有尸体都被清理抬走,二人走到车队最后面的马车。 是大刀刘的马车。 马车上整齐放着三口大本箱,每口箱都用锁锁着。 陆长乐刚想砸锁,被范三彪拉着:“陆族长,小心有机关,还是让下人来吧。” 为了保护货物安全,有时会在货物安装机关, 例如箱子装了机关,擅自打开会有冷箭射出,范三彪不敢再让陆长乐冒险。 陆长乐点点头,没有坚持,看着范三彪指挥手下打开箱子。 一共三十五口箱子,其中三十二口是车队的统一式样大箱子, 检查没有机关后,陆长乐和范三拨开始清点战利品, 扔掉一堆衣裳、杂物后,在一个箱子的底部找到两个精美的小木箱, 刚打开第一个箱子,只觉眼前一花, 一箱子的首饰,金的、银的、玛瑙、猫眼石、各式松石, 款式也多样,发钗、抹额、戒指、项链应有尽有, 粗略估算一下,光是首饰就价值不低一千两。 第一个箱子够惊喜了,再打开第二个箱子时, 陆长乐倒吸一口冷气: 金饼、银饼、金豆、金叶子、银豆等, 满满一箱都是,三千两现银只多不少, 听说大刀刘喜欢黄白之物,不喜欢银票,果然是真的, 发财了,就是跟范氏商行平分,陆氏也有超过二千两的进帐, 二千两,都能在长安县城买五十套位置不错的宅子了, 难怪那么多人挺而走险,这样来钱实在太快。 惊喜还在后面。 属于官府的十二口箱子里,有十口箱子装的是普通的茶叶、布匹和杂货, 有二口箱子在茶叶下面藏有金银, 五十两的银元宝有一百锭,十两的金元宝有六十八锭, 折合白银一万一千八百两。 陆晋远把一锭银元宝翻过来看了看,又从箱子里拿起几锭银元宝查看一下, 面色有些沉重地说:“是官银,族长,我们把朝廷的花车劫了。” 每一锭银元宝下面,都铸有长乐县制的字样,这是官银。 官银市场不能流通,要重新回炉熔化,分成小块才能使用, 因为官府在押送金银时,多采用花布、棉花等物掩饰, 老百姓把它称为花车。 陆晋远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劫了朝廷的花车。 范三彪哈哈一笑:“本想打个草,没想到搂到一只兔子,陆族长,我们不虚此行了” 陆长乐拿过一锭金元宝抛了抛,面无表情地说:“朝廷黑暗,官府也不给我们活路,这些钱,都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钱,拿回正好。” 范三拨不就是想自己纳投名状吗,给他。 038 横财到手 清点财货、掩埋尸体,扫除现场痕迹, 双方紧密合作,不到一个时辰,现场清理完毕, 倒在地上尸体全部拖到低洼处掩埋, 鲜血染红的泥土被铲走,重新铺了一层新泥, 箭矢、武器也被回收, 要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没人知道刚刚这里发生一场屠杀。 也不知范三拨用了什么方法,半天也有商旅经过。 按前面约好的,陆长乐和族人把劫得的财货运回去, 范三彪和黑虎队的人冒充车队的人,再行一段掩人耳目。 回去的路上,陆晋远策马跟上陆长乐,神色复杂地说:“族长,我们下一步做什么?” 郑渡暴虐,老族长为救族人惨死, 福州陆氏一族早就把生死置之渡外, 无论是教训大刀刘还是这次行动,陆晋远没有丝毫后悔, 胆小怕事的话,这些年就不会杨氏干那么多仗了, 松棉决战大败,大明的福王都让人煮来吃掉,还怕什么? 从族里最近的变化,还有新任族长神一样预言,陆晋远知道老祖宗选对人了。 看吧,就这样走一趟,为长乐县的百姓除了一害,替老祖宗出了一口恶气, 还捞回一万五千多两的财货。 就是陆氏拿个小头,也是一笔巨款, 跟着这样族长,有前途。 陆长乐强压心中的兴奋,冷静地说:“等,等姓范的把官落实,再看看他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历史没发生重大变故的话,崇祯还能再撑二年, 就是崇祯没了,还有南明,现在要做的,就是低调的壮大自己的实力, 有一身官皮掩护,会顺利很多。 等到买官的事办妥,自己再跟范三拨好好算帐。 “族长,全听你的”陆晋远爽快地说。 陆长乐率队抄小路回长乐时,范三彪带着手下,护着车队再次上路, 冒充官府的人离开福建,执行特别任务, 这是文先生亲自下达秘密命令。 “黑五”坐在马车上的范三彪突然叫道。 黑虎队的人,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人可以变,但代号不变, 死一人,补一人,黑五就是这次黑虎队的领头人。 一名脸上有疤的男子连忙策马上:“属下在” “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干得不错,本公子重重有赏。” 要不是那一箭,陆长乐不死也重伤, 而自己也由大功变成大过, 坏了文先生的计划,后果很严重。 黑五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禀报:“回公子的话,属下刚才问过了,那不箭不是我们的人放的。” “什么,不是我们的人?是谁的人?” 黑五老实地说:“回公子的话,属下猜想,福州陆氏暗中还有人。” 范三彪想了想,最后点点头说:“十有八九是,这个陆长乐,够谨慎的,暗中还安排了人,也对,毕竟是第一次合作。” 半路杀人劫财,那可是掉脑袋的事,谨慎一点很正常。 以福州陆氏的能力,抽几名好手暗中策应,不难。 很快,范三彪随意挥挥手说:“下去吧,派人多探路,这年头不太平,别阴沟里翻了船。” “是,公子”黑五应了一声,很快下去安排探路的人手。 这年头,很多人逼得没活路, 拿起锄头就是老百姓,举起刀摇身一变又成了强盗, 假官兵遇上真乱匪,那就有得乐了。 陆长乐和范三彪二队人,一队向南,一队向北,反方面而行, 两人都没意到,山顶的一块大石后面,十多个腰挂大刀、手执强弓的人盯着他们离开。 为首是一个年约二十、面容姣好的女子。 “小姐,为什么救那个凶徒?”一名手执大刀的手下好奇地问。 美少女还没开口,一旁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笑着说:“肯定是小姐看那个小子长得俊,救下来,把他收为压寨相公。” 众人闻言忍不住一齐笑了起来。 美少女摇摇头说:“胡子叔就不要取笑侄女了,跟狗朝廷作对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提前结个善缘而己。” 中年男子点点头说:“连花车都敢动,有胆色,可惜我们白忙乎一场了。” 一行人得到情报,有长乐县的花车途经过里,提前埋伏, 还没动手,又来了二队人,看样子也是打花车的主意, 美女下令众人暗中撤退,在一旁看着那两队人劫了花车, 不黑吃黑算好了,没想到小姐在关键时刻放箭救人, 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谁想到黄雀暗中救了螳螂。 美少女摆摆手说:“知道有这二队人,不算白忙,胡子叔,派人查他们底细没?” “让小鬼头去跟了,放心,就算他会飞,小鬼头也能查到他”胡子叔一脸自信地说。 “好,戏看完,我们也撤”美少女很快下令。 一声令下,一队人好像幽灵一样消失在山林中。 范三拨安排非常周密,沿途都有人接应,陆长乐一行顺利把金银财货运回兴平村。 陆长乐为了取得范三拨的信任,透露过自己会炼金, 这次金银财货全由陆长乐带回兴平村,把官银熔化成能在市场流通的金银。 马车经过祠堂前的晒谷场时,甘辉正在教导族里的后生练武, 甘辉看到车队,只是跟坐在马车上陆长乐笑了笑,转身继续指导一位后生练武的姿势, 很识趣没有走上前打探。 陆长乐没有耽搁,回到村,第一时间把那些金银财宝拉到上次炼金的物料房,马上熔化。 那批官银是个定时炸弹,要第一时间处理。 陆长乐连家都不回,一头扎进上次炼金的物料房, 让陆晋远带人守住外面,陆长乐带着长和、瘦猴等人开始忙碌起来, 垒炉、起模,熔化、铸注, 足足弄了二天一夜,陆长乐才将那批烫手的官银全部溶炼成可以流通的金饼银饼, 还有一部分炼成元宝状。 最后一批银水铸注完成,陆长乐感到眼皮快睁不开了。 看到陆长乐打着哈欠出来,陆晋远眼前一亮,连忙走上前压低声问:“族长,妥了?” “泥巴我都能炼出来,现在可是现银,熔炼一下而己,比吃饭还要简单”陆长乐一脸骄傲地说。 “族长,长和他们几个跟你打个过下手,简单的活,交给他们就行,你没必要这么劳累。” 老族长走后,陆长乐就是福州陆氏的希望, 陆晋远看陆长远那黑眼圈,知道他这二天一直没休息好,有些担心。 现在陆长乐是族里的宝贝疙瘩,不能熬坏身子。 陆长乐嘿嘿一笑:“对我来说简单,对长和他们,还不行,要是他们出手,我们就得少赚这个数” 说话间,陆长乐举起二根手指。 “二十两?”陆晋远随口问道。 这是一个柱首说的吗,才二十两也说得出口, 那次去长乐县城,老祖宗给个五两,族里也有人说给得太多, 福州陆氏,穷太久,穷到格局都低了。 “不对,再多点”陆长乐摇摇头。 陆晋远眼前一亮:“二百两?” 陆长乐也不罗嗦,直接揭开谜底:“二千两。” “咝”陆晋远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039 跟着族长,有肉吃 “族长,你还能变出银子?”陆晋远有些疑惑地说。 陆长乐没说话,伸手往腰间一探,然后向陆晋远一抛:“接着。” 陆晋远接过来一看,是二块沉甸甸的银饼,掂量一下,每块大约十两重。 “远叔,看出有什么特别吗?” 左右打量了一下,陆晋远很快发现不同之处:“我们拿回那批银子是雪花银,这银饼,有些灰,纯度没官银好。” 陆长乐点点头说:“没错,我在里面掺点东西,一万一千八百两官银,经我手,除去火耗,得银一万四千零八十二两。” “这银子比原来的,只是稍稍有点灰,不仔细看不出,除去火耗还有这么多,族长,你太厉害了。”陆晋远忍不住赞道。 “还有事要姓范的帮忙,不好太过分,若不然,再多一二千两也没问题。”陆长乐一脸自信地说。 那批官银是含银九成的雪花银,陆长乐熔化时掺了铜, 炼出来的新银子含银量在七成,再用盐和碱面把银子洗白增亮, 官铸的金元宝也是同样操作, 二千多两就“变”出来了。 成色没以前好,不过流通方面没问题,市面上还有很多白银含量不足七成的灰银, 购买物品、商货交易时,经常要验银子的成色,就是这个原因。 陆晋远双眼放光地说:“族长,这银子,我们能留下多少?” 那么大的一笔钱,陆晋远口水都流了。” “说好一人一半,给他五千九百两,剩下的,就是我们福州陆氏的。” 陆晋远算了一下,心中狂喜,说话都有些哆嗦了:“能落下八千...八千多两。” 八千多两啊,陆晋远有记忆以来,福州陆氏就没这么阔过。 “不止,恶霸大刀刘的财货我们也有一半,嗯,银子留下,那批首饰给他吧”陆长乐很愉快就做了决定。 死人用过的首饰,戴在自己人身上怪怪的,不要了。 陆晋远再次吸了一大口冷气,有些担心地说:“雪花成了灰银,范少东家会不会有意见?” 大刀刘的现金银折合超过三千两,那些首饰也就一千两出头,族长还真不客气, 好好的雪花银成了灰银,范少东家能同意? 这次行动,论功劳范氏商行起码占七成,陆氏一族反而像跟在身后捡剩落的, 到分钱的时候,反而吃了大头,也不知范少东家会不会气坏。 陆长乐一脸淡定地说:“银子不掺点,拿到市面,那些眼毒的衙役,一眼就能看出银子有问题,姓范的也没话可说。” 说到这里,陆长乐信心十足地说:“远叔,放心,我心里有数。” 范三拨是什么人,陆长乐非常清楚,现在他分明吃亏也要拉拢福州陆氏, 财神都敲门了,没理由赶出门,有便宜不占纯属王八蛋。 “族长办事,我放心,嘻嘻”陆晋远眉开眼笑地说。 “远叔,找几个可靠的人守着就行,你回家好好休息,这些天也辛苦了。” 陆晋远应了一声,看到陆晋远走远了,这才想起两块银饼还没还,连忙说:“族长,钱还没还你呢。” “留着吧,参加行动的都有”陆长远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十两,就这样给自己了? 陆晋远有些不敢相信,用力捏了捏手里的银饼,很快把它塞在腰间。 回家的时候,陆晋远的脚步都有点飘, 老族长有眼光啊,跟着一个这么有魄力的族长,日子有奔头。 陆长乐从物料房离开,什么也没做,径直回家, 简单吃了点东西,简单洗刷后,蒙头就睡。 行动来回花了三天,把金银熔化重铸又耗了二天, 一直在高度兴奋、紧张中度过,等真正放松的时候,感到人都快要累瘫。 这一觉睡得真香,陆长乐在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年轻就是好,一觉醒来,又生龙活虎了。 吃了点东西,陆长乐走出家门,准备去祠堂看看受伤的族人。 轻伤的,大多回家里休养,祠堂还有十多个重伤的族人在治疗, 五天了,不知有没有好转的。 还没到祠堂,就听到二叔公骂骂咧咧的,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二叔公,哪个不听话的后生惹着你了?”陆长乐一边说,一边往祠堂里走。 “族长好” “族长终于回来了” 祠堂里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看到陆长乐都笑着打招呼。 陆长乐担任族长后,受伤和不幸死亡的族人都得到很好的安置, 族人拿到手的粮食和肉也多了起来, 大人的气色明显好多了,孩子们的小脸蛋也多了肉, 除此以外,陆长乐还花大价钱请来老师,族里的孩子都可以免费学, 就连种田,也不用跟死对头林氏抢水了, 族人的满意度不断增高,陆长乐的威望也越来越高。 陆长乐没拿架子,笑着跟族人打招呼。 二叔公看到陆长乐来了,先是眼前一亮,很快把手里的帐薄扔在一边,气呼呼地说:“族里的后生,尊老又听话,高兴都来不及呢,哪能生气,我是生那些生药铺的气” “生药铺?”陆长乐惊讶地问:“二叔公,生药铺怎么啦?” “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药材的价格一直在涨,像川穹、伸筋草、大黄、芒硝、三七这些药材,三天不到,价钱快翻番了。”二叔公皱着眉头说。 族里伤员多,每天要用的药材不少, 作为福州陆氏的管家,二叔公什么事都要管,像药材、伤药也是二叔公一手采办。 “会不会是打仗多,影响药材的供应?”陆长乐有些疑惑地问。 “这些年,哪年太平过,福建有自产的药材,外面的药材大多走水路,生药铺也会囤积一些,往年打仗药材价格也没这么离谱过,问过熟悉的掌柜,最近有人暗中大量收购,以至价格失控。” 陆长乐皱了皱眉,想了想,很快开口:“二叔公,该用的药,涨价也得买,不仅要买,还要多买些囤着,以备不时之需” 松锦决战的消息传到福建后,范三拨对自己的拉拢明显加快, 本应低调潜伏的范三拨,冒着极大的风险把花车都劫了, 不知为什么,陆长远感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那得一大笔开销啊”二叔公有些肉痛地说。 公房的帐薄好不容易看到钱了,又得花一大笔,二叔公真有点舍不得。 开销大,进帐小,茶山也卖了,难啊。 陆长乐嘿嘿一笑,凑过去把这几天的事跟二叔公说了。 “真...真的?”二叔公一双老眼瞪得牛眼那么大,说话嘴皮子真哆嗦。 陆长乐除去买官的钱,还有过万两银子进帐, 做梦也梦不到这样的好事。 “真的”陆长乐很认真地点点头:“为了安全起见,钱先不进公帐,也不存入公房的钱库,藏在外面,要用再拿” “好,买,再买些滋补的药材,让受伤的后生早些好起来,还要多买些肉,让族里的人知道,跟着族长,有肉吃。”二叔公难得大气地说。 040 分赃 跟二叔公聊了一会,陆长乐去慰问受伤的族人,又看族里后生练武和读书的情况。 情况比陆长乐想像中还要好, 经过大半个月的休养生息,族人大多从老祖宗惨死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眼里多了希望,脸上多了笑意。 陆长乐在晒谷场跟甘辉聊了一会,主要看看他有什么需求, 这可是牛人,来到自己的地盘,绝不能再放他走。 一直到陆长乐离开,甘辉也没问离开的几天干什么, 陆长乐有二次看到他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对甘辉,陆长乐保持足够的耐心。 无家可归时,给他一个庇护之所, 找不到人生向时,再给他看到前途和希望, 早晚得到他真心投靠。 转了一圈,陆长乐让人把属于范三拨那份钱放上马车,直奔长乐县城。 主动分钱,也显得自己有诚意。 范三拨放弃低调,策划这么大的行动,后面肯定有大动作, 纳了投名状,自己也要加点紧。 陆长乐来到大玉川茶叶店时,范三拨闻讯亲自出来迎接。 “陆兄怎么来了,出门一趟辛苦,怎么不多休息二天?”范三拨拉着陆长乐的手,热情地说。 教训大刀刘是一个试探, 合力劫杀花车,彻底把福州陆氏拉上自己的大船。 几千能打敢拼的族丁,还有福州陆氏在福建巨大的影响力,对范氏的计划有巨大的帮助。 昨晚会见文先生时,罕见得到文先生的肯定, 文先生指示进一步拉拢陆长,本来准备明天去兴平村看望陆长乐,没想到他主动来了。 陆长乐有些紧张地说:“那么多钱放着,睡也睡不好,怕琼标兄心急,一熔化重铸好,立马给琼标兄送来。” 说完,陆长乐吩咐长胜他们几个把两口箱子抬进去。 到了后堂,屏退众人后,陆长乐一边打开箱子,一边憨厚地说:“琼标兄,这次行动,除了大刀刘的财货,还有折合一万一千八百的官银,为了安全起见,我已把它熔化重铸。” “按我们事前约定,这是这是二百两黄金,三千九百两银子” “这些首饰是大刀刘的,我估算了一下,首饰和金银价值相当,琼标兄有当铺,首饰交给你,可以多赚些,就擅自拿了主意” “要是琼标兄不满意,提出来,一切好商量” 范三拨随意打量了一下那二口箱子,很快说道:“陆兄,这不妥吧” 陆长乐还没开口,范三拨一脸真诚地说:“溶化重铸,那么大的一笔金银,火耗可不少,我们平分,理应扣除火耗才分,不能让陆兄辛苦熔化,还搭上火耗。” 伏击过程、缴获清单,早有手下向范三拨禀报, 大刀刘的财货,金银折合超至少也有二千五百以上,那些首饰最多值个一千五百两左右, 陆长乐把金银拿走,把难处理的首饰给自己,符合他爱占便宜的性格, 范三拨心明如镜,不过并不点破, 把财货交给陆长乐处理,就是让让他占便宜, 对范氏商行来说,区区几千两,还真不放在眼里,就是全让给陆长乐也没关系, 让范三拨意外的是, 陆长乐没在火耗上占便宜。 正常来说,铸一个五十两的银锭,三两的火耗属于合理, 由于民间银子纯度参差不齐,五十两银锭,有时收二到三成的火耗也不奇怪, 大明官员的俸禄是出了名的低,很多官员就靠在火耗上作文章。 陆长乐主动解释:“官银的纯度高,是上好的雪花银,使用时容易惹人怀疑,我特地加了些东西,熔化后重量多了,多出的部分,正好抵去火耗。” “琼标兄,亲兄弟明算帐,清点一下吧。” 范三拨随手合上箱子,大度地说:“不用点了,范某相信陆兄。” “这...不好吧”陆长乐有些感动地说。 “本想出一口恶气,没想到那个夭寿种会搭上官府的车队,还让陆兄身处险境,陆兄,范某在这里跟你陪个不是。” 范三拨很“愧疚”向陆长乐行了一个礼。 杀一个普通人,花点钱疏通,再找人顶罪,出不了大事, 杀官兵劫官银,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陆长乐一旦动手,再也没有回头路。 还以为陆长乐有多愤怒呢,都准备接受陆长乐的怒火,连理由也想好, 没想到见面到现在都不提,也不知是不是被钱财蒙了心眼。 陆长乐叹了一口气,一脸“真诚”地说:“说真的,那时真的很气,不过事后想想,琼标兄肯定是无意之失,要知范氏商行遍布天下,家财万万计,我们福州陆氏不过多些贱命,福州陆氏出了事,范氏商行、范家也不能幸免,不做也做了,罢了,这就是福州陆氏的命吧。” “要不是狗朝廷催税,我们就不用卖祖传的茶山,不是郑渡,老祖宗也不会惨死,早就想教训他们了,这次正好替老祖宗出一口气。”陆长乐咬着牙补充。 范三拨嘴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很快惭愧地说:“不管怎样,这事是范某连累陆兄了。” “没有连累不连累的,不是琼标兄,我也发不了这笔横财。”陆长乐一脸满足地说。 “不管怎样,此事是范某做得不对,一定要好好补偿福州陆氏才行,陆兄,以后用得上范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横财?有命花再说吧, 别以为这些钱好拿,以后要用福州陆氏的命来换的,范三拨心中冷笑道。 “琼标兄,还真有事劳烦你” “陆兄,你说” 陆长乐有些郁闷地说:“族里的人说,最近药材价钱涨得厉害,还难买到货,族中有不少族人受伤,每天都要用到伤药,琼标兄人面广资源多,还想托琼标兄代购一批药材” “小事一桩,包在范某身上”范三拨楞了一下,随即爽快答应。 “对了,还欠贵行不少肉款、粮款,手里有了钱,本想带来的,只是有一位族老有事不在,族里的规矩就是多,没他点头,公房的钱动不了,到时再一起结算。” 到嘴的肉,吐了那么大一块,不心痛才对, 至于赊欠的钱,陆长乐就没打算给,能拖就拖。 “不急,以我们的交情,方便时再结。”范三拨大方地说。 福州陆氏没有回头路,这是第一步, 接下来要加大笼络,才能为自己所用。 陆长乐搓着手说:“琼标兄不急,我可急了。” “急?”范三拨有些疑惑地看着陆长乐。 心里猜到陆长乐急什么,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 “琼标兄,你不是忘了吧”陆长乐焦急地说:“不是说有萧巡抚的路子,现在钱准备好了...” 范三拨哈哈一笑,拍拍陆长乐的肩膀,一脸神秘地说:“只是开个玩笑,陆兄放心,中人已找到,就等着你拍板了。” “真的?什么时候?” “就今晚,地点都安排好了”范三拨一脸神秘地说:“保证陆兄满意。” 041 晓月岛,九重天 “琼标兄,我们这是去哪?花舫也不是这个方向啊?”陆长乐站在船头,一脸疑惑地说。 范三拨说带自己去一个地方,不仅保证自己满意,还终身难忘, 去哪也不说,也不是去往日光顾的青楼, 先坐马车到城西码头,接着弃马车上船, 还以为去花舫云集的流花湖,可船却往出海的方向, 这是要离开长乐县,离开福州府? 范三拨嘿嘿一笑:“陆兄稍安勿燥,范某保让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嗯,就当庆祝陆兄凯旋归来。” “琼标兄都这样说了,好,那陆某等着你说的惊喜” 顿了一下,陆长乐有些不信地说:“先说了,要是没惊喜,我可要罚你喝酒。” “嘿嘿,若是陆兄不满意,范某任由陆兄惩罚”范三拨一脸自信地说。 陆长乐心中一动,一脸期待地说:“好,这话我可记住了。” 甘辉说过,范三拨背后有一个神秘的人,神秘人的地位好像还很高, 范三拨很多事都是见过神秘人才拍板, 除了神秘人,还在长乐县南边晓月岛打造了一个神秘的九重天。 难不成,范三拨带自己去的地方,就是那个神秘的九重天? 九重天的说法有很多种,《庄子·逍遥游》、《太玄》、《吕氏春秋》箸作都有提及,并作出不同的见解, 国外诗人但丁写《神曲》,就有第一重月天到第九重水晶天的描绘。 很明显,九重天是范三拨在福建打造的一个秘密据点, 范三拨跟那些他收买官员谈机密事的地方? 还是范三拨暗中创立某个秘神教派,暗中发展势力? 陆长乐表面饶有兴趣扶着栏杆眺望风景,实则脑如电转,猜测范三拨此行的目的。 想了一会,陆长乐干脆不想了, 自己对范三拨还有价值,隐藏得也很好,也不怕范三拨对自己下黑手, 纳了一份这么重的投名状,想必有补偿, 反正一会就揭晓,没必要伤脑筋, 船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最后在晓月岛的简易码头停了下来。 还真是来九重天。 陆长安注意到,码头停着一艘中等规模的沙船,旁边有几条小船, 应是有客人在岛上, 码头上停着两辆装饰讲究的马车,应是来接人的,也不知是不是接自己。 晓月岛不大,面积约五平方公里,岛上树木茂盛, 要不是修了很多好像瞭望塔一样的建筑,从外面看去没什么特别。 山顶上、大树边、岩石旁修了很多瞭望塔,塔上都有人盯着,还有人巡逻,戒备非常森严, 难怪甘辉也拿它没办法,几次想潜进去,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陆兄,到了,欢迎你来到九重天”范三拨对陆长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来到这里,没必要再掩饰。 “琼标兄,这不是晓月岛吗,怎么叫九重天?”陆长乐明知故明地说。 “很快陆兄就知道了”范三拨一脸神秘地说。 吊足胃口。 下了船,范三拨提出一个要求,陆长乐一个人上马车,跟随来的长胜和长和留下,有人会接待。 陆长乐只是犹豫一下,很干脆答应了。 到了晓月岛,就到了范三拨的地盘,从那些哨岗和巡逻队来看,这里人不少, 真要对自己不利,把两人带到身边也没用。 不入虎穴,岂得虎子,陆长乐决定赌一把。 就赌范三拨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冒那么大风险拉拢自己,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 二名黑虎队的人把长胜和长和带下去后,范三拨嘿嘿一笑,拍了两下掌, 掌声响起,马车的帘子几乎同时打开,陆长乐眼前一亮, 二名青春貌美的女子从马车走下,款款走到二个面前,齐齐行礼: “奴家玟玟见过二位公子” “奴家仟仟见过二位公子” 陆长乐扭头疑惑地问道:“琼标兄,这是...” 这是范三拨给自己准备的美女? 玟玟和仟仟年纪在十八左右,面容秀丽,身段和气质都属于上乘, 仟仟个子高一些,笑的时候现出两个淡淡的酒窝,感觉像情窦初开时班上骄傲的班花; 玟玟身材娇小,笑起来有种纯欲的感觉,好像邻家女孩一样。 范三拨还是不肯揭盅:“不急,陆兄很快能知道答案,请,看中哪个,带她上马车即可。” 这该死的糖衣炮弹,又来了。 陆长乐走到仟仟面前,伸手把她揽在怀中:“琼标兄开口,那我不客气了。” 范三拨哈哈一笑,把玟玟搂在怀中:“理应如此,陆兄,上马车吧,这段九重天之旅,必定不会令你失望。” 既来之,则安之,陆长乐在仟仟的带领下,上了右边那辆马车。 马车缓缓向前驶,陆长乐舒服坐在绣花软墩上,仟仟半跪在上,细心替陆长乐揉腿。 “公子,这力度舒服么?”仟仟一边轻揉,一边抬头含情脉脉地问道。 四十五度角俯视,不仅侧颜绝美,还能轻易看到心口处若隐若现的诱人风光。 陆长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口调侃道:“没想到这荒山野岭,还有这等美人,意外啊。” “公子缪赞,奴家这庸姿俗粉还怕入不了公子法眼呢。”仟仟柔声地解释。 “哈哈哈,若仟仟姑娘是庸姿俗粉,那福州府也就没有美女了?” 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先预热一下,交流起来才有水鱼交融的感觉, 仟仟嫣然一笑,略带羞涩地说:“公子真会说话,奴家听了,内心好欢喜。” 笑中带妩媚,妩媚中带着诱惑,诱惑中又有一丝欲拒还迎的感觉, 难怪那么多人喜欢绿茶婊, 男生的很多幻想,只有绿茶婊能满足。 陆长乐面色一紧,淡淡地说:“仟仟姑娘是欢喜了,我可有点难受,这力度...不对。” 仟仟吓了一跳,神色有些紧张地问:“公子,奴家的力度,是加点力还是柔些好?” 陆长乐伸出右手,很自然从有些宽松的被儒裙探进去,肆意感受那二团柔软,笑嘻嘻地说:“就这个力度” 卖国贼送上的孝敬,不玩白不玩, 再说了,自己这也是为了打入敌人内部,为民族“献身”。 仟仟扑哧一笑,娇笑地说:“公子,你好坏哦,奴家好喜欢。” 面对那只肆无忌弹的“安禄山之爪”,也不躲避,反而凑近一点,不动声色调了一下位置, 让陆长乐可以更舒服的把玩。 马车车厢笑声不断,不时发出引人遐想的娇喘声, 负责赶车的马车好像习已为常,连头都不回一下,稳稳地赶着马上。 就在陆长乐被小妖精仟仟撩得火起,把她一条长腿架在自己肩上,想把她“就地正法”时,马车突然停了。 “欢迎光临”外面传来齐声的声音。 仟仟轻轻拨了一下额头的头发,娇笑地说:“公子,九重天到了。” 042 理念超前 “九重天到了,我就不能治你了?”陆长乐说话间,示威似的用力顶了一下。 仟仟风情万种地摇摇头,有些幽怨地说:“只要公子想,在这里没什么不可以,奴家的意思是,到了九重天,公子就瞧不起奴家了。” 陆长乐放开仟仟,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好奇地问道:“九重天,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外面有人等着,也不知有什么人, 再急,也不能急这一会。 甘辉说过九重天,范三拨说过九重天,就是接待自己的仟仟,也说九重天。 九重天,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仟仟也坐起来,小心替陆长乐整理衣裳:“九重天好不好,公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掀开马车的帘子,陆长乐眼前一亮, 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高大气派的门楼,门楼的牌匾上龙飞凤舞写着“九重天”三个漆金大字, 门楼的两旁,各站着四名年轻美貌的女子。 下了马车,陆长乐有些疑惑地说:“仟仟,这些是?” 仟仟柔声地解释:“回公子的话,这些跟仟仟一样,都是九重天的迎宾,公子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挑选的女子作导游,人数不限哦。” 说完,银牙轻咬着红唇,妩媚中夹着一丝幽怨看着陆长乐。 这小妖精,无时无刻都在引诱自己。 陆长乐一把搂着她的腰说:“不用挑了,就你好了。” “谢公子垂怜,仟仟一定让公子满意的。”仟仟面色一喜,说话间,整个人都靠在陆长乐身上。 厉害啊,明明是第一次见面,那种好像发自内心热情和高兴,看不出是装出来的, 也不知范三拨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这个九重天,有点意思。 那八名美女看到陆长乐点了仟仟,齐齐给陆长乐行了个礼,悄然退了下去。 陆长乐在仟仟的陪伴下,走进了九重天。 奇怪的是,晓月岛外面戒备森严,不时还有巡逻队出现, 进了九重天,一个护卫也没看到。 “仟仟,随我一起来的范公子呢?” 范三拨跟自己一起坐上马车,怎么不见他? “公子的朋友有玟玟接待,到哪里奴家不知,奴家的任务,就是一定要让公子满意。” “到了九重天,公子不会想念你朋友的”仟仟娇笑着补充一句。 “好,这话我记住了” 二人边说边走,陆长乐突然停下,指着前面说:“没想到这里还住着人家,咦,那纺纱的女子还挺俊。” 从仟仟和那八名美女来看,这里应是那种很隐敝、很高级的青楼场所, 九重天跟百花楼、春风院没什么区别, 突然出现一户农家,还有一个清秀可人的农家女子在纺纱, 自己想岔了? 仟仟掩嘴一笑:“公子,要不要上前结识一下,说不定...” 话还没说,一个大腹便便、手里提着一个酒壶的男子突然走过来, 看到纺纱的少女,胖男子眼前一亮,把手里酒壶一抛,走过去一把搂住那少女, “公子,看来你要晚些再结识那位姑娘了”仟仟有些遗憾地说。 “啪啪啪”陆长乐拍着手掌说:“这九重天,别出心裁啊。” “公子,在这里等候,还是先到别处看?奴家建议公子先看看,这九重天,处处都有惊喜。”仟仟凑近陆长乐,吐气如兰地说。 陆长乐挥挥手说:“走吧,到别的地方看看。” “一句话,公子你就是九重天的神” 城里人,会玩啊, 这理念,二世为人的陆长乐也叹为观止。 “仟仟,这九重天,看起来挺大的,有多少人?”陆长乐好奇地问道。 “不敢欺骗公子,奴家真不知,公子最好亲自去探索” 在仟仟的带领下,陆长乐饶有兴趣在九重天里观看,只能说开眼界了: 绣楼上,大家闺秀正在窗边抚琴绣花; 练武场上,英气勃发的少女正在练武; 女子学堂内,十多名气质上乘、年龄从十二到二十的美女学习,连教习都是姿色上乘的熟女; 湖边凉亭里,几名衣饰华贵、举止优雅、贵族打扮的少女,正在吟诗作词; 毫无疑问,九重天就是范三拨在福建拉拢、腐蚀福建官员、将领的一个场所, 在参观的时候,陆长乐听到有结伴取乐的男子相互打趣时,叫出对方的官职, 一名卫所千户,还有一名是参将, 有几个一看就知是权贵子弟, 难怪范三拨在福建买卖做得那么大,人面那么广, 打造这个九重天,耗费的人力、物力绝对是个天文数字, 福建总兵郑芝龙,暗地里有没有私通建虏不好说, 陆长乐可以肯定,范三拨所图不会小。 前面只带自己去百花楼、春风院那种地方, 劫了花车,上了范三拨的贼船,这才有进入九重天的资格, 陆长乐越想越觉得可怕, 所有人把目光放在辽东战线时,没人想到,建虏利用山西商人,把魔掌悄无声息地伸到福建, 郑芝龙海盗出身,那些刀口舔血的手下,有奶便是娘, 有几个真有忠义之心? 又有几个能拒绝财色的诱惑?特别是像九重天这种极致的诱惑, 甘辉打听到的消息,九重天在六年前就存在了, 六年,能拉拢、腐蚀多少福建的官员、将领, 难怪号称东南亚海上霸主、手握二十万大军的郑芝龙, 坐拥无敌海军,也不从海上进攻建虏的地盘, 在建虏南下时,带着家人和心腹屁部下颠颠地去投降,被裹挟到京城, 极为窝囊地被建虏处死。 043 实在不能再休息了 走到有些累了,陆长乐带着仟仟在路边一间茶棚喝茶。 竹木搭成的茶棚,窗明几净, 看似简朴,实则用料讲究考究, 就以墙边放茶味的架子为例, 名贵红木打造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不同标签的名茶, 蒙顶石花、小四岘春、绿昌明、顾渚紫笋等,目测有二三十种之多, 估计很多茶叶店品种都没这间小茶棚齐全。 陆长乐打量那些茶叶时,衣着俏丽的茶女走过来,脆生生地说:“公子好,有喜欢的茶叶么” “就它吧”陆长乐随手指了顾渚紫笋。 顾渚紫笋早在唐代便被茶圣陆羽论为“茶中第一”,在唐朝广德年间开始进贡,正式成为贡茶。 那时因紫笋茶的品质优良,还被朝廷选为祭祀宗庙用茶。 当时的皇室规定,紫笋贡茶分为五等,第一批茶必须确保“清明“前抵达长安,以祭祀宗庙。 这第一批进贡的茶就被称为“急程茶“。 早就听过它的大名,没想到能在这里喝到,从中也可以看出范三拨投入巨大。 “公子稍候,奴家马上去备茶。” 仟仟贴着陆长乐坐下,撒娇地说:“公子好雅兴,相中这茶娘么” 陆长乐还没说话,她又凑到陆长乐的耳边暧昧地说:“茶棚后面备有床,床好大,被好软哦” 说完,还恶作剧般对着陆长乐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尼妹,还喝个毛茶啊, 陆长乐一直压仰的无名火一下子腾起,一把抱起她就往后面走:“是吗,试试” 真当自己没点火气啊。 仟仟不怕反喜,整个人像条蛇一样缠着陆长乐,娇笑不己。 没多久,简朴的茶棚先是轻微晃动,然后响起一串曼妙的娇吟声, 泡好茶的俏茶娘在门口犹豫一下,捧着茶壶进门,少顷,茶棚晃动得更厉害了..... 荒唐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陆长乐在九重天待了三天, 再看到范三拨时,陆长乐有种恍在梦中的感觉。 “陆兄,这么急着见我,怎么多休息几日?”范三拨笑呵呵地说。 陆长乐摆摆手说:“不能休息了,再休息下去,估计得交待在这里。” 当一个正常的男人发现,自己对异性所有的幻想都能轻易实现时,思想好像被下半身控制一样, 三天时间里,陆长乐感觉自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种马, 青涩的女学子、风韵犹存的女教习、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善解人意的大家闺秀、女红社多人叠叠乐等等, 深深腐蚀陆长乐灵魂,消耗陆长乐的体力,明知不好,却又欲罢不能, 当然,这三天陆长乐走路都是飘的。 陆长乐跟自己说不能再沉沦下去,于是让仟仟传话,要见范三拨。 古人说得太好了,财是下山的猛虎,酒是穿肠的毒药,气是惹祸的根苗,酒是穿肠的毒药,而色,则是刮骨的钢刀。 这那是休息,软刀子刮骨呢,身子都掏空了。 “哪里,陆兄青春年少,人不风流枉少年,该休息还得休息,嘻嘻嘻”范三拨打趣道。 从手下反馈的情况来看,陆长乐已经沉沦在九重天,还想着明天再找陆长乐谈一下, 没想到陆长乐先找自己, 这份定力,不错了。 文先生说得对,能成为一族之长,肯定有过人之处,不能轻视。 陆长乐有些埋怨地说:“琼标兄,过份了啊,有这么好的地,也不早点带我来,老是去百花楼那些小地方。” 范三拨早知陆长乐会提这个问题,闻言一脸冤枉地说:“陆兄,此事真不怪我,这种地方要求很高,弄一个名额太难了,我这老脸都豁出去了,这才求来的。” 这个无耻的家伙,以前去勾栏买个茶位都不舍得,现在倒好,在青楼睡花魁都不满足了。 也好,见识九重天的魅力后,更容于控制。 “原来是这样,误会琼标兄了”陆长乐拱拱手,压低声音问:“这九重天背后的主人是....” “手段通天的人物,现在不是时候,时机到了,我会介绍陆兄认识” 保持足够的神秘感,这样能更有吸引力。 陆长乐知道他的心思,也不再坚持,径直问道:“琼标兄,你不是说介绍中人吗,这人呢?” 人有了,钱暂时也不缺,身边还有一只超级大肥羊, 陆长乐现在最着急的,就是弄一个官身。 “马上就到” 范三拨说话间,外面转来脚步声,看到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拍着手说:“心有灵犀啊,陆兄你看,人到了。” “老范,找我什么事,玩得正痛快呢”来人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自顾坐下。 范三拨笑脸如花地说:“陈公子真是好雅兴,介绍一下,这位是跟你提过福州陆氏的族长陆长乐。” “陆兄,这位萧巡抚的外甥陈奇,陈公子。” 陆长乐明显迟疑了一下,很快行礼:“见过陈公子。” 巧了,这个陈公子,就是是刚进九重天时玩弄纺纱女的中年油腻大叔。 陈奇摆摆手说:“闲话少说,不是想要民团总练吗,钱准备好了吗?” 这年头,捐纳的人多了去,陈奇见怪不怪, 也懒得跟陆长乐客套,直入正题。 回泉州见舅舅前,要在九重天玩个痛快。 陆长乐早就准备好了,拿出二张票号放在陈奇面前:“请陈公子过目。” 陈奇拿起来一看,两张都是日升昌的银票,一张是一千五两白银,还有一张是一百两白银。 “咦,陆族长,好像多了”陈奇扬了扬那张一百两的票据。 陆长乐解释:“为了陆某的事,陈公子一路辛苦,这张银票陈公子赶路时喝杯热茶用。” 陈奇抛头露面替舅舅作掮客,不用说肯定有好处, 多给一点,他办事也用心一点。 范三拨说过,交了钱,官职什么时候落实不好说,快则一二个月,慢则一二年也说不定。 “陆族长客气了,你是老范的朋友,也就是我陈奇的朋友,太见外了,放心,这事我亲自替你跑。”陈奇嘴上客气,手一点也不慢,很熟练把两张银票收入袖中。 这一趟太值了,替舅舅拉到一个大买卖,自己玩得开心,还落得一百两的好处, 心情大好,说话也客气了很多。 “那就有劳陈公子,要是陈公子不嫌弃,唤我一声长乐就行” “好说,长乐兄” 范三拨看二人谈妥,拍拍手说:“事情谈妥,二位也饿了,范某准备了一席滋补宴,连日辛劳,正好补补” “还是老范想得周到,有牛欢喜么?”陈奇眼前一亮,连忙追问。 “有,有,有,陈公子的最爱,范某岂能不准备,还有金钱肉、虎骨酒,吃完这一席,保证陈公子生龙活虎,金枪不倒”范三拨笑得像个老鸨。 陈奇满意地点点头,好像想起什么,连忙叮嘱道:“牛欢喜要用咸酸菜,这才是绝配,上次用荠菜,都不是那味。” “陈公子放心,已经吩咐过了,就用咸酸菜” 不是吧,这时就流行这个菜式了? 陆长乐一脸佩服地说:“陈公子见多识广,佩服” 陈奇心情很好,好像老熟人把手搭在陆长乐的肩上,一脸神秘地说:“长乐兄,吃完滋补宴,我有好介绍,有个纺纱女,性情贞烈,体香肤白,是难得的尤物,吃完我们一起去,来个前后夹攻,如何?” 什么,纺纱女?还前后夹攻? 陆长乐老脸抽了抽,心中恶寒,连忙说:”腰痛,走路都是飘的,比不了陈公子,下次,下次“ 044 甘辉收徒 吃完那席昂贵的滋补宴,陈奇像打了鸡血去找乐子了, 陆长乐有些无奈地撇撇嘴,这家伙,不会收钱不办事吧? “陈公子后天跟江参将的船一起回泉州,陆公子放心,此人很多事都不靠谱,唯独有一样,收了钱绝对办事。” “那我放心了”陆长乐松了一口气。 范三拨笑嘻嘻地说:“陆公子,酒足饭饱,不去转转?” “药效还没上来,先睡一觉再说。”陆长乐连连摆手。 节制节制,只有累死的牛,什么时候见地被犁坏? “哈哈哈”范三拨笑了几声,没有再劝。 陆长乐真是想补个觉,没想到仟仟那个小妖精说加个枕头,搂着好睡些, 这一加,一下子又加了二个枕头, 没躺一会,某方面高举抗议的大旗了,还睡什么觉, 折腾大半时辰后,陆长乐发现, 得,那顿滋补宴白补了。 九重天美女众多,陆长乐粗略估摸了一下,美女不下三百人, 要是加上婢女,人数超过八百。 除了角色扮演、情景模拟外,像西域胡女、昆仑女奴、泰山姑子、大同婆姨、西湖船娘等, 妥妥的男人天堂,玩上一年半载都不厌烦, 陆长乐在九重天荒唐了四天,找个由头离开。 再不走,真怕自己身体抗不住。 此行收获满满,搞掂买官的事,也进一步获得范三拨的信任。 伏击花车,陆氏族人用的弓箭和武器是范三拨提拱, 完事后范三拨一直没提,陆长乐自然也不会主动归还, 武器是禁制品,有钱也难买, 福州陆氏现在最缺的,就是武器。 回去的马车上,陆长乐惊奇地发现,长和和长胜两个家伙,眼神有些躲闪,一直不敢正眼看自己, 作为过来人,陆长乐很快就猜出他们干什么了。 陆长乐干咳一声,有些严肃地问:“这四天你们都干啥了,说吧。” 长和、长胜闻言神色大变,吱吱唔唔不说话。 半响,长和很干脆地说:“说就说,就是好吃好喝住了四天,他们...他们还给我们送女的,刚开始时我们没要,有一次酒喝多了,就...就睡了。” 做族长经常喝花酒、睡花魁,自己怕什么, 再说这里也是族长带来的。 “我...我也睡了”长胜面色通红地说。 陆长乐看了两人一眼,心平气和地说:“玩乐归玩乐,你们没说漏口吧?” 范三拨拉拢福州陆氏,自己去了九重天,一起来的长胜、长和,他肯定不会放过拉拢, 就怕这俩小子乱说话。 长胜连忙说:“族长放心,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一直记得很清楚” “他们有套我的话,心里一直清醒着,没乱说”长和也表态。 陆长乐点点头说:“没乱说就好,回去嘴巴严实些,还有,回到村里老实点,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二小子跑去喝花酒,腿都打折。” 两个小家伙还没开过荤,就怕尝到甜头后,一发不可收拾。 到时族老们问责,他们说是自己带去的,这族长没法当了。 两人哪敢反驳,连连答应。 族长不追究责任就偷笑了,哪敢还去乱来。 又走了一段路,长和鼓起勇气说:“族长,你要做官老爷了?” “嗯,快了” 一个模糊不清的民团总练,对一省的巡抚来说,举手之劳。 “族长,到时能封我一个小官做吗,做个队正也好”长和搓着手,一脸冀望地说。 长胜不甘落后,连忙说:“族长,我,我,我也想做队正。” 陆长乐意味深长地说:“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志气,队正算什么,要做就做大将军!” 长胜和长和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这是鼓励?还是调戏? “怎么,不敢?”陆长乐故意激将。 “有什么不敢的,以后我要做大将军”长和最受不了激,当场表态。 长胜受到感染,握紧拳头说:“族长,我也要当大将军” 陆长乐哈哈一笑,拍拍两人肩膀说:“跟着本族长好好干,有机会的。” 也不管两人怎么想,闭目养神,放纵了四天, 走路脚都是飘的,好像踩在云上面。 一路顺利回到村里,刚进村口,就听到响亮有力的练武声。 那精气神十足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陆氏后生练武有多认真。 “长和哥,你看,是甘大侠,没想到他今天来教授武艺。”坐在车头的长胜突然高兴地叫道。 陆长和一下子站起来:“族长,我跟甘大侠学武去。” 甘辉武艺高强,又是赫赫有名的九江大侠,族里很多后生视他为偶像, 长胜和长和也不例外。 陆长乐也从车窗看到认真带练的甘辉,点点头:“停车,我也找他聊聊。” 几天不在,也不知范氏商行有什么新动静。 看到陆长乐下马车,甘辉让陆氏子弟继续练武,自己走过去迎接。 “甘辉见过陆族长”一看到陆长乐,甘辉恭恭敬敬给陆长乐行了一个礼。 不仅收留自己,好吃好住招待,每个月还有一笔丰厚的酬劳,甘辉对陆长乐非常感激。 以甘辉的身手,做个护院去哪都受欢迎,月钱也不会少, 但陆氏给的尊重和自由,别人给不了。 陆长乐回了一礼:“都是自己人,甘大侠不必多礼,这些后生,让甘大侠费心了。” “没有,挺好的,这些后生好样的,不怕累不怕苦,有几个还是好苗子,能教到这么好的弟子,是甘某的福气。” “有好苗子,甘大侠何不收作徒弟,也好把甘大侠的一身武艺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明末第一猛将啊,要是多收几个陆氏子弟做徒弟,调教出几个将才,福州陆氏就赚大了。 有了师徒关系,也更好拉拢。 “这...这个,真的可以吗?”甘辉喜出望外地说。 对华夏人来说,传承很重要, 不仅是血脉的传承,技艺的传承同样重要, 一些授业师傅,把关门弟子看得比自己儿女还宝贝。 福州陆氏有不少武艺好手,至友陆晋远就是难得的高手,陆氏子弟从小就练武,筋骨、悟性都很不错, 真能从中挑几个好的收作弟子,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陆长乐当场拍板:“陆氏的后生,都是跟长辈学艺,只能说家传,不算拜师,甘大侠看中那个苗子,尽管收。” “苗子是好,只是...”临门一脚,甘辉又犹豫了。 “甘大侠担心海澄甘氏族长,还担心那些江湖是非拖累陆氏,对吧?” “陆族长英明,甘某确有此担心” 多年流浪在外,有家归不得,就是得罪了族长, 这些年行侠仗义,得了个九江大侠的称号,也得罪不少人, 自己独身一人不要紧,要是连累陆氏就不好了。 陆长乐一脸霸气地说:“福州陆氏连官府都不怕,还会怕几个小毛贼?再说我们出氏也是有靠山的,甘大侠就安心收徒就行。” “靠山?”甘辉有些疑惑地问。 “这些天托朋友结识了福建的萧巡抚,萧巡抚很看重我,让我担任福州民团总练一职,委任书很快就到。”陆长乐扯大虎皮地说。 钱都交了,上任是早晚的事。 什么,民团总练?还是一个州府的民团总练? 虽说武官地位低,这个福州府的民团总练,看到长乐县令也不用怕。 甘辉沉吟一下,很快爽快地说:“陆族长豪气,甘某也不客套了,我想收长威、长胜和长兴三个做徒弟。” 话挑明了,对方不在乎,甘辉也不客气。 大丈夫顶天立地,没必要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陆长乐有些意外地说:“难得甘大侠看中,好,我让人挑个吉日,让他们一起拜师。” 长威、长胜是族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根基和悟性都是拨尖的, 长兴就是瘦猴,平时没看出瘦猴有练武的天赋, 自己走眼了? 045 歪心思 不管怎样,肯收徒就好。 陆长乐又和甘辉聊了一会,主要是聊范氏商行有没有异常举动。 甘辉的主要任务,就是暗中监视范氏商行的举动, 闲时帮忙教陆氏子弟练武。 “陆族长你让我留意药材行业的情况,经过暗中调查,可以确定是范氏商行所为,他们最近一直暗中购入大批药材” “范氏商行跟多名夷国商人交往密切,我还在调查中。” “那个偏僻小院的神秘人,日常喜欢购买磨茹、活鸡,多次从倒掉的残饭看到有血肠,这是辽东人最喜爱的食物” 甘辉把自己最新得到的情报,一五一十跟陆长乐说了。 药材价格突然攀升,果然是范氏商行搞的鬼, 神秘人的饮食偏向辽东,很有可能是建虏方面的人,就是不知什么人物。 “甘大侠,辛苦了,还请你继续监视,最重要一点,千万不能让他们察觉。”陆长乐叮嘱道。 隐隐察觉范三拨会有大动作,郁闷的是,现在还是没有一点头绪。 喝花酒时,陆长乐旁敲侧左击过范三拨多次,想从套点口风,范三拨说了一大堆没营养的话,跟没说一样, 一点口风也没漏。 “范氏商行的人非常警惕,好在我两个兄弟都是这方面的老手,陆族长放心,肯定误不了你的事。”甘辉信心十足地说。 “甘大侠,事后一定要介绍你那两个兄弟给我认识一下。” 能不动声息跟踪、监视范氏商行,还能做甘辉兄弟相称,那二个人不简单, 要是有机会,陆长乐很乐意把他们一并收下, 福州陆氏不缺人手,缺人才。 “好,一定。”甘辉一口答应。 二人又聊了一会,主要是后继监视的内容,还有就是收徒的问题。 看到陆长乐准备走时,甘辉犹豫一下,很快说:“陆族长,晋远兄找你,好像有急事,你去看看吧。” “远叔找我?好,我马上去找他。”陆长乐一口应下。 走了一会,回过头,正好看到甘辉又在耐心指正瘦猴练武的动作。 好像教导关门弟子一样用心。 在村里边走边打听,陆长乐很快在后山找到指挥族人烧炭的陆晋远。 平时收集的木材,入秋后烧成炭, 质量好的送到县城换钱,质量一般的,留给族里的老人暧冬用, 作为陆氏一族的柱首,陆晋远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族长,你可回来了,事成了?”陆晋远一看到陆长乐,马上过来询问。 福州陆氏能出一个官,对全族来说都是好事。 “成了,坐等好消息就是” 范三拨搭的桥,钱也送出去了,肯定没问题。 “太好了”陆晋远搓着手说:“我们福州陆氏,总算出了一个人物。” 民团总练是闲官,闲官也是官,以后陆氏的人说话就有底气。 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客套,陆长乐开门见山地问道:“远叔,听说你急着找我,有什么事?” “我急着找你?”陆晋远一脸疑惑地说。 陆长乐也迷糊了:“不是吗?甘大侠说的,说你有急事找我” 甘辉说的? 陆晋远明显迟疑了一下,很快哈哈大笑起来:“这家伙的歪心思,都打在你身上了。” “晋远叔,到底怎么回事?甘大侠,有什么歪心思?” 都让二人搞到糊涂了。 陆晋远左右看了一下,把陆长乐拉远一点,压低声音说:“族长,这事我也是前二天才知道,就是甘兄,他看上巧嫂了,好像巧嫂对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就差点头一下,怎么也不松口,他找过我,让我给他说媒” “我想这也是好事,就让内子去试探一下巧嫂,巧嫂跟内子说不合适,那家伙诓族长找我,估计是不死心,想族长你出马。” 不是吧,甘辉和巧嫂有故事了? 陆长乐一脸好奇地说:“等等,甘大侠怎么认识巧嫂的?他们以前认识?” 刚才还奇怪,为什么甘辉的徒弟名单里有瘦猴, 走的时候,甘辉耐心指正瘦猴的动作, 陆长乐还真以为自己眼光不够,没发现瘦猴这棵练武的好苗子, 弄半天,原来那位多情的九江大侠,盯上人家亲娘了。 都说人缺什么就渴望什么,甘辉流浪在外,渴望家庭的温暧,想成家不意外, 巧嫂虽说有了儿子,但是人漂亮,保养得也不错,看起来还像一个小娘子, 温柔细心,还做得一手好饭菜, 这种女人,对一直流浪在外、渴望家庭温暧的甘辉来说,有致命的吸引, 只是这一步到位,倒是有点耐人寻味。 “以前不认识,族长不是收留甘兄吗,我们把族长以前住的宅子修耸一下,让甘兄暂住进去,怕他一个人不方便,拜托隔壁的巧嫂帮忙顾料,族里给米面和肉食,生火时多做一份饭,一来二去,就好上了吧” “巧嫂不是说不合适吗,我们总不能逼她同意吧”陆长乐有些为难。 要是甘辉想娶巧嫂,在兴平村住下,陆长乐举双手赞成, 可也不能强迫巧嫂同意吧。 陆晋成摇摇头说:“内子说了,巧嫂只说不合适,没说不答应,对女子来说,要是反对会直接拒绝,说不合适就是有希望,可能有什么顾虑。” “这些天,巧嫂一直让瘦猴给甘兄送饭呢”陆晋远补充道。 得,这事起码有七八分把握了。 陆长乐打了一下响指,信心十足地说:“这是好事,远叔你不用管了,我来办。” 事都挑明了,巧嫂还给甘辉送饭,说明心里的份量不轻。 要是以前,这事陆长乐帮不上忙,不过现在做了族长,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陆长乐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很快提着一只猪后腿往巧嫂家走去。 “好香啊,巧嫂,做什么菜。”还没进门,陆长乐就大声叫了。 没搬到老族长的大宅子前,陆长乐没少到巧嫂家蹭饭,早就熟门熟路。 “乐哥儿...不,族长来了,快,请坐”巧嫂听到动静,拿着锅铲就出来了。 陆长乐把猪后腿往井台上一放:“给甘大侠和瘦猴加个菜,巧嫂,这里不是祠堂,不用见外,叫我乐哥儿就行。” 巧嫂不是迂腐的人,闻言点点头说:“乐哥儿,这肉也太多了吧。” 那只猪后腿,少说也有十斤重, 搁以前,一个月都吃不上这么多。 “熬个大骨棒汤,多做几个花样,甘大侠是我们陆氏的贵客,不能怠慢,当然,长兴也要多吃点,练武很辛苦的。” “好,乐哥儿有心了” 陆长乐放下猪腿,很自然跑到厨房帮巧嫂烧火。 “都说君子远苞厨,乐哥儿,你歇着就好”看到陆长乐烧火,巧嫂连忙劝阻。 怎么说也是陆氏一族的族长,让族长给自己烧火,传出去不好。 “他们说他们的,我做我的,又不会少块肉” “也是,乐哥儿说得对。” 闲聊一会,巧嫂突然说:“乐哥儿,你这次来,不只是送肉的吧” 族里那么多事,怎么也轮不到族长亲自来送肉, 送完肉没走,反而帮忙烧火,不用说,肯定有事。 046 拿下 “巧嫂不是外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这次是来给你说媒的。” “啪”的一声,巧嫂手里铲子拿不稳,一下子掉到锅里。 “乐哥儿说笑了,奴家都这年纪,还拖着一个油瓶,早就淡了那份心”巧嫂回过神,拿起锅铲,边炒边说。 陆长乐开门见山地说:“有个人伴,热闹很多,长兴还小,要是有人遮风挡雨,对他成长也有好处,说得直白些,家里有个顶梁柱,过几年长兴讨媳妇也容易很多,嗯,甘大侠就不错,巧嫂,你说呢?” 反应那么大,说没那份心,陆长乐真不信。 巧嫂轻咬了一下嘴唇,瞄了陆长乐一眼,心想果然是他找来的说客。 前天晋远家媳妇才来过,这么快连乐哥儿也来, 那个姓甘的,脸面还真大。 “乐哥儿,你刚才说了不是外人,嫂子给你交个底,甘大哥....人挺好的,就是他背景有些复杂,连家不能也就算了,在外面流浪时,还得罪不少人,真跟他好上,就怕我跟长兴娘俩没有立足之地。” 甘辉得罪了甘氏的族长,家都不了,要是改嫁给他,老家回不了,陆氏也没有自己容身之地,到时一家三口都去流浪? 得罪的人不少,要是仇家上门报仇,岂不是连累族人? 巧嫂对高大威猛、心思细腻的甘辉有好感,可是舍不得儿子吃苦。 原来是这样,陆长乐大方地说:“巧嫂放心,海澄甘氏不让回,那就不回,福州陆氏永远是你的家,也是长兴的家,要是甘大侠愿意在福州陆氏住下,我举双手赞成,住多久都行,还有什么好担心,至于仇家,不怕,福州陆氏一万多宗亲就是你们的靠山,哪个不长眼的敢上门滋事,一人一口唾沫就把他们淹死。” “他在外流浪惯了,就怕以后他不肯安份过日子,我到是没所谓,就怕连累长兴,以后连媳妇都讨不到...” 江湖人,三更穷五更富,自由自在惯了,就怕过不了安定的日子, 要是长兴讨不到媳妇,不能给死去丈夫留条根,巧嫂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陆长乐压低声说:“巧嫂放心,甘大侠是做大事的人,肯定飞黄腾达,长兴有一个这么好的继父,就怕到时想嫁他的女子太多,都挑花眼。” “乐哥儿,你还会看相?”巧嫂一脸不相信地说。 “我不会看相,但我会看人” 巧嫂还是摇摇头:“要是看错呢” “简单,五年,就五年,要是甘大侠五年内不能出人头地,我送长兴一套长乐县城的宅子,还把他娶媳妇的开销全包了。”陆长乐信心十足的说。 是金子总会发光,五年,足够了。 要是历史出了偏差,甘辉不能在五年内出人头地, 以自己的本事,送瘦猴一套长乐县城宅子、再包娶媳妇的开销,小事一桩。 就算没有这件事,以巧嫂往日对自己的照顾,照应瘦猴也很应该。 “乐哥儿,真的?你不会哄你巧嫂吧?” “巧嫂要是不信,我可以立字据,白纸黑字,到时可以拿字据来找我。”陆长乐斩钉截铁地说。 “不用,不用”巧嫂连忙说:“我信得过乐哥儿” 一个人守诺,只有一个理由, 一个人毁约,则有无数个借口。 这些天陆长乐的表现,还有福州陆氏的变化,巧嫂都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对陆长乐的能力,巧嫂是认可的。 陆长乐打铁趁地追问:“巧嫂,那甘大侠的事,你同意了?” 巧嫂好看的脸多了一丝红晕,犹豫一下,很快干脆地说:“要是...长兴不反对,我就...听族里安排。” 儿子都这么大了,做过人妇,没什么好害羞的。 陆长乐把手里的柴火扔进灶里,拍拍手说:“好,这事就交给我,巧嫂,我有事先走了。” “乐哥儿,菜快好了,吃了饭再走”巧嫂回过神时,陆长乐已经走出厨房。 “算了,改天吃席我再来” 这个乐哥儿,都会调侃自己了,巧嫂老脸一红,朝陆长乐的背影啐了一口, 一想到以后的日子,心里无由又多了一丝甜密和希望。 陆长乐做事雷厉风行,说服巧嫂后,马上来到晒谷场找到甘辉。 “甘大侠,巧嫂表态了,要是瘦猴同意,她就没问题,有把握吗,要不要我帮你说?” “真的?”甘辉眼前一亮,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道。 为了讨巧嫂欢心,自己有空就去帮忙,堂堂九江大侠,劈柴挑水扫地,什么活都抢着干, 婉转表露了二次心意,还请好兄弟陆晋远的媳妇帮忙, 都没拿下, 没想到陆长乐一出马,也就半天的功夫,这事竟然成了。 “当然是真的,这种事可不能开玩笑。” “长兴方面我来说,这事我有把握”甘辉眉开眼笑地说。 这些天不断给瘦猴开小灶,每次进城都给他带点好吃的,差不多拿下。 “那就好”陆长乐大方地说:“甘大侠,黄道吉日你跟巧嫂商量,宴席方面不用担心,族里全包了。” 正式把这位猛人拿下,陆长乐心情大好。 “不,不用了”甘辉摇摇头说:“席就不摆了,一来贵族还是多事之秋,二来看甘某不顺眼的人不少,再说现在还要监视范氏商行,要是巧儿没意见,我想在家弄几个小菜,请几个至亲见证就行了。” 长乐离九江距离不近,也不远,弄出大动静,自找麻烦不好,虽说甘辉并不怕他们, 再说了,陆氏一族的老族长刚下葬不久,现在大肆操办也不好。 “行,甘大侠你和巧嫂商量好,说我一声。”陆长乐尊重他的意见。 好家伙,转眼的功夫,巧儿都叫上, 要是两人之间没点暧昧,陆长乐绝对不信。 “陆族长,叫大侠太生份了,要是不介意,叫我一声甘辉就行。” “也对,快成一家人了,以后我叫你辉叔吧” “对,对,一家人,就该这样”心情大好的甘辉笑得快合不拢嘴。 陆长乐的效率高,甘辉的速度也不慢, 生怕巧嫂会反悔一样,以最快速度说服瘦猴后,马上又去跟巧嫂商量, 到了傍晚,就把二人希望婚事从简的消息告诉陆长乐。 陆长乐没意见,直接把这件交给二叔公和陆晋远处理。 二叔公负责主持,婚礼从简,必要的仪式还是要办的, 陆晋远负责修耸,召集族里的木匠、泥瓦匠把成亲的宅子翻新一下, 还以族里的名义置了几套家具,作为二人成亲的贺礼。 成亲那天,九江大侠的武艺还没看到,酒量就先见识了, 几个到贺的族老都让甘辉喝倒, 陆长乐没喝多少,光顾着安慰瘦猴, 瘦猴在陆长富的怂勇下,喝了几杯就失态, 抱着陆长乐一会哭一会笑,说得最多的一句就是“长乐哥,我有爹爹了” 047 甘辉交心 “啊...” 陆长乐从床上坐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昨晚喝得有点多,一觉自然醒来时,太阳都照屁股了。 二叔公、陆晋远、庆二爷他们没什么事,绝不会打扰陆长乐睡觉, 先祖选中的人,要是刚巧托梦给陆长乐时打扰了, 妨碍福州陆氏兴旺发达,那岂不是成了族里的罪人? 这样挺好,陆长乐负责族里的大方向,族老、柱首、房头、旗手等各司其职, 事能办好,人也不用那么累。 三国时智商近妖的诸葛亮,就是累死的。 “公子,你终于醒了”小青用铜盆送来一盆温水:“甘大侠揩夫人在客厅等候多时了。” “他们来了多久?” “回公子的话,来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手里还拿着礼包,说是谢媒人。” 陆长乐一边穿衣服,一边抱怨地说:“小青,怎么不叫醒我?” “公子,甘大侠和巧嫂再三叮嘱,不能打扰公子休息” 陆长乐笑着摇摇头,连忙洗漱后,大步到客厅见客。 “辉叔,巧嫂,小青真是的,也不说你们来了,让你们久等,真是抱歉”陆长乐连忙道歉。 甘辉和巧嫂一起站起来,拱手行礼说:“族长,不要责怪小青姑娘,是我们让她不要打扰的。” “天大地大,媒人最大,族长你是媒人,我们等多久都没关系”巧嫂开玩笑地说。 陆长乐看了看桌上的谢礼,客套一句,吩咐小青收下。 一匹布、两只活鸡、二条腊肉还有几盒糕点,很隆重的谢媒礼。 按理说,新婚夫妇是在婆家成亲,三日后回娘家的门, 因为甘辉情况特殊,有家不能归,婚事也简办, 第一时间来谢媒人。 其实陆晋远更适合做媒人,可巧嫂就准陆长乐,陆长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很多夫妻认为找一个有福气、有贵气的人做媒人,可以让新人沾些喜气, 关系搞好,对儿女也有好处, 巧嫂认定陆长乐是有福的人,坚持要陆长乐做媒人, 别的不说,有了这层关系,陆长乐怎么也得照顾儿子长兴。 陆长乐有些无奈,自己还是光棍呢,这倒好,媒人都当上了。 收了谢媒礼,按习俗要留人吃饭, 巧嫂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主动跑到后厨帮忙, 把客厅让给甘辉和陆长乐两个大男人说话。 小青送上热茶,又把瓜仁、干果、香茴豆、松饼、红豆糕等点心送上,这才退下。 陆长乐打趣道:“辉叔,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么早起床,不是让青楼那些狐魅子掏空了身子骨吧?” “哪有,昨晚我可是要了三次,你巧嫂都...” 说到一半,甘辉回过神,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悔地说:“看我这嘴,跟你这小毛孩说这些干嘛。” 陆长乐哈哈一笑:“没事,这里没别人,都说我也不是小毛孩,辉叔,我见识的美女,不一定比你少。” 逮住范三拨拼命薅,没少白嫖, 别的不说,光是在九重天那几天,可以说阅女无数。 甘辉打趣地说:“比不了,你是福州都有名气的采花郎。” “那是别人的戏言,辉叔,我们是自己人,不要听信这些谣言”陆长乐有些尴尬地说。 说探花郎也好啊,什么采花郎,一听就知不是好东西。 甘辉收起脸,一脸认真地说:“乐哥儿,既然成了自己人,有几句我不知说不说好。” “辉叔,有什么说什么,要是有不对的地方,你骂几句也没关系” “其实打几下也行,不过你武艺太好,我怕受不住”陆长乐笑呵呵地补充。 娶了巧嫂,在兴平村住下,甘辉开始交心,这个媒做对了。 甘辉没笑,反而一脸严肃地说:“乐哥儿,我不知你图什么,最好不要范氏商行的人走太近,这些人,来路不对。” 说到正事,陆长乐坐正身子,难得认真地说:“我知道,要不然也不会托辉叔去查他们,辉叔放心,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别小看范三拨,这个人表面是大善人,实则心狠心辣,他的黑虎队,一看就知是见过血的,千万别玩脱了”甘辉还是有些担心地说。 庄子说得对,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 很多时候被骗的,就是那些自以聪明的人,因为世上有很多比他还聪明的人。 “辉叔要是.....有顾虑,无论怎样做,我都尊重辉的意思” 本想说“要是怕了就离开”激他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能过分刺激这位号称明末第一猛将的牛人。 甘辉是老江湖,哪能听不出弦外之意,没好气地说:“别把好心当驴肝肺,我要是怕,你和晋远带队回兴平村那一刻就离开了。” 陆长乐心中一凛,脸上不动声色地说:“辉叔似乎话中有话......” “跟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费劲,绕来绕去,半天也说不到正事,明说吧,你们出去那几天,十有八九是跟范氏商行的人合伙做大事去了,要是没猜错,大刀刘他们几个埋在地下了吧” “辉叔,你有证据?”陆长乐没承认,也没否认。 “没有,猜的” 看到陆长乐有些防备的眼光,甘辉也不在意,一脸自信地说:“放心吧,我没空跟踪你们,猜出来的” 也不用陆长乐发问,甘辉主动解释:“我不是暗中监视范氏商行吗,他们调动黑虎队,我能不知道吗,你们去的时候,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回的时候,所乘坐的马车,就是范氏商行的马车。” “刚回来时,你们身上那股血腥味,别人可能察觉什么,我很远就闻到,不用说,肯定是见血了” “范氏商行跟码头的大刀刘不对付,他被人逼得远走他乡,黑虎队走的方向,跟大刀刘的方向相同” “乐哥儿回来后,带了几辆很沉的马车,然后在那间废弃的物料房冶炼,事后我转悠过,虽说你们打扫得很干净,我还是从角落里找到一一小小的碎银” “大刀刘走的时候,跟随一个车队,那个车队事后我打听过,表面是运商货,实则夹带长乐县上缴国库的税银,是花车,也就是说,陆氏参与范氏商行洗劫花车,这下说得够明白了吧。” 陆长乐心悦诚服地说:“辉叔不愧是老江湖,小侄佩服。” 猜到甘辉会知道一些内幕,没想到人家早就看透了。 “乐哥儿,我知老族长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是再不满,刀口舔血的事尽管还是不要做,你肩上,还有福州陆氏一万多族人呢。” 年轻人,火气旺,就怕被仇恨蒙住眼睛,什么都干得出来。 “辉叔,我很清醒,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些事不好解释,不过我可以保证自己没有意气用事。” 想了想,陆长乐补充道:“相信很快辉叔就明白我做什么,不过陆氏的确站在危险的边缘,辉叔要是带巧嫂和长兴离开,我能理解。” 话都说得这么白了,陆长乐干脆把话挑明。 048 民团总练到手 “这是什么话,当日我甘辉没离开,现在更不会离开”甘辉斩铁截铁地说。 “辉叔,你不怕官府吗?” “要是怕,甘某就没有九江大侠这绰号了”甘辉拍着心口说:“乐哥儿,你是个能成大事的读书人,前途无限,我决定了,只是不嫌弃,以后我这百多斤肉就交给你了。” 先祖开窍托梦的事,早在族里传开, 甘辉听说过了,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不过福州陆氏最近的变化,一直看在眼内, 反正是烂命一条,要不是福州陆氏收留,说不定在哪里受冷挨饿、出了意外也不奇怪, 哪能吃饱穿暧,媳妇孩子热坑头呢。 陆长乐和巧嫂的承诺,巧嫂也跟甘辉说了,甘辉听了非常感动, 士为知己死,就冲着这一份看重,值得跟随, 有句老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拼了。 陆长乐闻言大喜,连忙表态:“有辉叔这句话,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二家话,患难与共,福祸共当。” 这位猛人,终于收为己用,前面的努力没白费。 一番交心后,二人都很有默契没再聊这个问题,反而说起族里的一些趣事。 酒足饭饱后,陆长乐又让小青打包一份,让巧嫂带回去给瘦猴。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到九月二十三。 陆长乐、陆长胜、瘦猴还有伤好归队的陆长威在院子里练武, 在甘辉的指示下,努力打熬身体, 甘辉给徒弟开小灶,陆长乐只要有空,就跑过来光明正大地偷师, 反正甘辉也不介意。 不求成为横扫天下的高手猛将,练好武艺术,在乱世中增加自保能力也不错。 快十月了,天气还很炎热,吹来的风又干又热,没有一丝秋的清凉, 没一会身上的衣报都能拧出水来, 近海的福建都这样,中原地区的旱灾更是严重, 关乎国运的松棉决战输了,乱贼四起,就是老天爷也不赏饭吃, 听说陕西有地方易子相食, 对老百姓来说,又是水深火热的一年。 练得正起劲,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二叔公略带沙哑地声音响起:“族长,族长在哪?” 陆长乐一边收功,一边应道:“二叔公,在。” 这么急找自己,发生什么事? 很快,二叔公、庆二爷、肥伯还有陆晋远齐齐出现在陆长乐面前, 四大巨头都来了,把陆长乐吓了一跳。 陆晋远最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族长,陕西总督傅宗龙半个月前,在项城让李贼杀了。” 知道傅宗龙死亡的消息,二叔公、陆晋远等人呆木似鸡,回过神来第一时间找陆长乐。 先祖给陆长乐托的梦,全应验了。 二叔公焦急地说:“族长,先祖最近有托梦吗?” 大明朝能不能保住,二叔公等人也不在乎,谁当皇帝,老百姓一样要缴税, 福州陆氏过得这么艰难,老祖宗还有族人死得那么惨,都是拜朝廷所致, 众人现在关心的,不仅仅是在乱世中保全性命,还要跟新族长谋取一场大富贵。 “最近没有,大家放心,要是先祖托梦,我第一时间跟大家说。” 庆二爷抚着胡须说:“族长,族里的事,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就行,你要多休息,可不能误着先祖托梦。” “有道理,福州陆氏能不能繁荣兴盛,就全指族长了”肥伯也一脸关切地说。 陆长乐能说什么,只好连连应下。 全指自己这个人? 还是全指所谓的“先祖托梦”? 也不好细问。 就在二叔公想说几句时,外面突然响起了铜锣声, “当当...当当当” “喜来了,有请兴平村陆长乐接喜” 陆长乐和陆晋远一对眼,彼此眼里都有喜色, 要是猜得不错,应是任命下来。 “族长,还楞着干嘛,喜报来了,快快去接喜”二叔公有些焦急地推了一下陆长乐。 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 福州陆氏,很久没出过人物了。 陆长乐回过神,刚走出门,这时长和已领着一队人来到门前了。 带队的,是福州府衙的四名衙役。 民团属于地方防务,归所在地官府管辖,委任书由衙役送抵。 验明身份后,带队的衙役笑嘻嘻地说:“恭喜陆公子荣升民团总练,接委任状吧。” “几位一路辛苦了”陆长乐笑着伸出手装备接委任状。 范三拨说得没错,那个陈奇是是一个收钱办事的人, 这么快就拿到委任状,看来那一百两没白花。 带头的衙役满脸笑容,手里拿着委任状,迟迟没递出来。 陆长乐很快会意,拿出两块五两重的银饼送上:“一路辛苦,这点心意请四位收下,天这么热,路上喝口热茶。” “陆公子真是客气,小的就却之不恭了,恭喜,恭喜”带头衙役很熟悉接过,掂了一下重量,这才满意地把委任状交到陆长乐手上。 报喜是一份肥差,抢下这个任务不容易,没想到一个小地方的人,出手就是十两, 这一趟,值了。 “族长,让我看看”衙役一走,陆晋青就坐不住,跳出来要看委任状。 “族长,我也看,我也看” “也不知委任状是什么样的,族长,我也想开开眼” 围观的族人纷纷围上来,想看看委任状的样子, 对他们来说,官府的东西都带有一种神圣的色彩。 陆长乐把委任状交给一旁脖子伸得老长、比自己还要兴奋的二叔公。 二叔公一边小心翼翼地接过,一边出声训斥道:“都别推,要是弄坏了,看我不打折你们腿。” 打开委任状,上面大致是陆长乐是品德高尚、忠君爱国的少年才俊,特委任福州民团总练,希望再接再励,为国出力。 看到陆长乐的名字,看看民团总练四个字,再看看后面鲜红的官印,二叔公连声叫好:“好,好,好,我们福州陆氏,总算又出了一位人物,哈哈哈” 一个州府的民团总练,算起来是从七品, 从七品也是官,福州陆氏上一任有官身的人,还是洪武年间的一个举人,只做了一任县令,因为不会变通得罪上司,任满后一直候补,可惜一直闲置,直到致仕。 委任状传到庆二爷手里,庆二爷小心翼翼摸了摸委任状上红色的官印,一张老脸都笑开花:“快让人备祭品,这事一定要给先人报喜” “上午拉了两扇肉回来,再抓些鸡,摆个喜席,大伙一起乐呵乐呵”肥伯眉开眼笑地建议。 “对,一定要摆席,值得庆贺” “好啊,吃喜席罗,吃喜席罗”孩子们听到可以吃席,高兴一边拍手一边叫。 那张委任状一直在众人手中传递,在场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族长当官了,族人也面上有光, 要知陆长乐连二十岁还不到,不仅年少有为,还未来可期。 福州陆氏的人高兴,陆长乐心情更好, 看着长乐县城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范氏商行,范三拨,是时候算算总帐了。 陆长乐荣升福州民团总练,福州陆氏大喜,当晚杀羊宰鸡,大摆宴席, 因为高兴,也难得放纵一次,很多族人都喝多了, 有细心的族人发现,作为主角的陆长乐很克制,喝得不多, 一散席,就拉着几个族老、房头还有甘辉进了祠堂的后堂开会, 后堂的灯到了二更天还亮着,也不知在商量什么。 049 先打蛇头 族里庆祝完,自然少不了范三拨。 接到委任状的第二天,郑三拨派人来邀请陆长乐到县城,说要替陆长乐祝贺。 一到县城,范三拨就带陆长乐直奔码头,去九重天庆祝。 陆长乐成了福州的民团总练,组织、训练族人更加便利, 要是操作得当,整个福州的民团都可以收为己用,范三拨自然不遗余力去拉拢。 第一次去晓月岛没察觉,再次去晓月岛时,陆长乐这才发现范三拨的高明之处: 九重天设在晓月岛,一是福州与泉州接壤,郑芝龙归顺朝廷后,泉州成了福建经济、文化、军事的中心,方便泉州那些权贵、将领前来吃喝玩乐; 距离长乐县远的地方,可以走水路直达,神不知鬼不觉。 要是东窗事发,也能第一时间退入茫茫大海。 有了上次的经验,再次来到九重天,陆长乐好像如鱼得水,一边跟里面的客人拉拢感情,一边尽情享乐, 还真别不说,九重天的大人物很多,权贵子弟也不少, 陆长乐把前世看到的一些玩法传授给那些老色批后, 很快跟他们打成一片,结识了不少“同道中人”。 仅仅过了二天,范三拨就心急如焚地接走陆长乐。 回去的船上,陆长乐一脸郁闷地说:“琼标兄,你不是说这次要好好庆祝,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这么急拉我走,昨晚答应芊儿带她去登山赏日出,害我对美人失约。” 有点佩服范三拨,一个月不到,九重天里换了不少新面孔, 也不知哪里弄来的,难怪那么多权贵子弟乐不思蜀, 这是一场属男人发现和征报的游戏。 范三拨连连作揖道歉:“陆公子,这事是范某做得不对,改日一定好好赔罪,这次找陆兄,有要事相求。” “我保证,此事过后,陆公子想怎么玩都行,九重天也必定给陆公子一个大大的惊喜”范三拨补充道。 陆长乐叹了一口气:“范兄都说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不知琼标兄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范三拨一脸焦急地说:“见鬼了,香火教突然袭击长乐县城,还抓了几个肉票,我有个亲戚就在肉票中,也不知卫所那穷军汉、县衙那些废物到底有什么用,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昨晚一伙蒙面人潜入长安县城,故意在富人云集的城西纵火,制造混乱,等那些人从家里惊出街上后,趁乱抢掠,还绑走了几个肉票,文先生不幸成为目标。 不知是暗中保护的黑虎队失职,还是他们运气不好, 混乱中被杀死三人,伤了五人,剩下的人看到文先生被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轻举妄动,眼睁睁看着他被绑走。 范三拨一听文先生出事,当场惊得蹦起来, 负责文先生安全那名黑虎队小头目,没死在混乱中,最后死在范三拨的暴怒之下。 人被劫走了,范三拨也不指望官府,思来想去,最后找上陆长乐。 福州陆氏是地方大族,陆氏老族长死的时候,很多地方大族派人来拜祭, 那些地方大族中,说不定有人能跟香火教的人联系上, 无论如何,文先生不能有失,介休范氏一族的荣华富贵,还指望这位文先生呢, “不是吧,香火教?官府不是说剿灭了吗?”陆长乐明知故问地说。 这次行动,其实就是陆长乐一手策划,甘辉带队执行, 目的就是把那个神秘人擒住,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先打蛇头。 至于香火教,只是掩人耳目的借口。 香火教与迷信无关,只是大盗刘香余孽的自称。 刘香原是郑芝龙麾下大头目,是赫赫有名的十三芝之一, 崇祯二年郑芝龙降明,刘香拒绝投降,带着亲信部下出走,跟郑芝龙决裂, 郑芝龙代表的明朝、荷兰的利益, 刘香得到佛郎机(葡萄牙、西班牙)的扶持,为了争夺利益,曾经的兄弟反目成仇,多次举刀相向, 1635年(明崇祯八年),刘香和郑芝龙在广东海域决战, 胜利之神站在决策更大胆、作战更英勇的郑芝龙一边, 刘香看到大势己去,不愿投降,也不愿成为俘虏,大笑几声后举枪自尽, 大战中侥幸逃脱的刘香旧部,以香火教自居,一直在沿海暗中活动, 不时袭击郑芝龙的船只或沿海卫所,为老大刘香报仇, 郑芝龙没有手软,多次调集重兵围剿镇压, 在郑芝龙的重压下,香火教损失惨重,销声匿迹了好些年,陆长乐就打着它的名号行动。 从郑三拨的反应来看,行动非常成功。 “那些杀千万的夭寿种,哪有这么容易消灭,都是官府冒功骗赏罢了”范三拨咬着牙说。 陆长乐心中一动,一脸不信地说:“不是吧,那么多卫所、水门寨,县城还有捕快,他们就没把人留下?” 范三拨恨铁不成钢地说:“留个屁,就伤了二个,还是轻伤,连个舌头都没抓到。” 不愧是甘辉,出色完成任务之余,还把伤亡降到最低。 陆长乐心中暗喜,表面不动声色地说:“官府都没办法,琼标兄,恐怕我也帮不上忙。” 范三拨连忙说:“陆兄不要急着拒绝,范某想请陆兄帮忙打听一下,能不能找到能联系上香火教的人,如有必要,可能还要跟陆兄借人。” 香火教跟官府势成水火,让官府帮忙,相当于推文先生上绝路, 找陆长乐帮忙,就是希望陆长乐利用本地大族的人脉,跟香火教的人联系上。 这么多年,香火教的人还没剿灭,肯定有不少当地人暗中帮忙、庇护。 真要用强时,可能还要跟陆长乐借人。 文先生的大荒计划,抽了近半黑虎队的人员,昨晚死二个,伤五个, 原来就紧张的人手,现在更紧了。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在陆长乐身上投资那么多, 是时候拿些回报。 陆长乐强压内心的喜悦,一脸认真地说:“琼标兄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回去就派人去打听,只是香火教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一定能打探到消息。” 范三拨拱拱手说:“陆兄仗义,不管此事成不成,事后范某必有重酬。” 多一个人帮忙,就多一分希望,范三拨也管不了那么多。 “以我们的交情,说这些太见外了,先把人救回再说,对了,范兄的那位亲戚,多大年纪,叫什么?” 范三拨明显犹豫一下,很快说道:“三十出头,留着八字须,他叫方文,很多人叫他文先生,他是我...表哥” 方文是文先生的化名,说出去也没关系。 “三十出头,留八字须,方文”,文先生”陆长乐重复一下人物特征,点点头说:“记住了,我这就回去跟族里的老人们打听,看他们有这方面的消息,要是没有,派人去熟悉的氏族打听。” “有劳,有劳”范三拨对陆长乐深深行了一个礼。 无它,文先生,太重要了。 050 先放点血 “快点走,一个跟一个” “行快滴,扑街,仲想我抬你系唔系” 二名手执大刀、脸上画着唱戏武生妆的男子,推着五个身上捆着绳的人在山洞里走, 嘴里骂咧咧,走在后面的胖子走得慢一点,马上被踢了一脚。 被踢的胖子惨叫一声,也不敢反抗,连忙走快二步,免得再挨踢。 胖子叫张明庆,人称张老财,是长乐有名的大户, 昨晚搂着新纳的小妾睡得正香,突然有人大叫走火,原来是邻家失火,火势还挺大, 张老财一边让下人帮忙救火,一边跑出门外避难,没想到刚出门就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成了肉票。 被劫持后就被蒙上眼睛,感觉被人丢到船舱,船划了很久,又换马车又走路, 中途还在一间破房子睡了一觉, 最后被带到这个山洞。 山洞又深又暗,要不是那伙歹人在里面点燃几个火盆,都看不清路。 包括张老财在内的五个肉票领进山洞后,被勒令站在一旁,不准开口说话。 山洞内,正在举行某种仪式。 张老财等人注意到,所有劫匪脸上都画着戏子的妆, 有武生、有小生、有大臣、有将军,根本看不出真面目。 一个脸上画着关云长妆的人,举起一根成人拇指粗的香,嘴里念念有词: “天地一支香,火传万年长。 他朝披金甲,威名九州扬。” 山洞内的劫匪齐声喊道:“天地一支香,火传万年长。他朝披金甲,威名九州扬。” 张老财面色大变,自言自语地说:“不好,他们是香火教。” 喊的口号,还有戏子的装扮,是香火教的传统。 押送人的口音有白话,那是广东地区的语言, 刘香出身香港南澳岛,手下不少是当地人, 说白话一点也不奇怪。 一旁有些瘦削的方文听到,脸上反而出现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行完礼,画着武生妆的小头目大声说:“大当家,小的这趟进城,弄了五个肉票,请大当家过目。” 大当家点点头,走上前,好像打量猎物一样看着五人,突然皱了皱眉,指着站在最右边那个人:“说,你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能拿出多少赎银?” 被指的男子吓得连忙跪下,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大王饶命,小的孙大贵,城西范秀才家下人,家里没人了,也..也不知东家肯不肯出赎银。” “扑街,绑错了”负责绑人的小头目骂了一句。 “大当家,怎么办?”有手下问首领。 “做了,埋掉,老子没有粮食养闲人。” “得令”那名小头目狞笑着走过来,不顾男子的痛哭求饶男子,一刀捅在他心口,然后挥挥手, 很快有两名手下把还在抽搐孙大贵抬了出去。 真狠,说杀就杀,张老财快要吓尿了。 解决了一个,大当家走过来,指着张老财说:“张明庆,人称张老财,有水田一百二十亩,店铺七间,给家里写信吧,赎银二千两” 张老财面色突变,哭丧着脸说:“好汉,小的...小的...这就写,这就写。” 本想求个饶,少交点,一看到那双阴森森的眼睛,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写吧,就当破财挡灾,保住小命要紧,二千两是多,还不至于让张家破产。 “陈大丰,人称陈百万,酒楼二间,货船五条,还有当铺、绸庄,赎银五千两,写信吧。” “许涛,人称许千亩,田地超千亩,仆人过百,据说家里还设有藏楼,赎银一万两,写信吧。” 大当家好像早就调查清楚了,每走到一个人面前,就直接说出那个人的资料还有赎银。 当走到一个留着八字须、有些瘦削的方文面前,皱着眉头说:“老四又绑错了,这个人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没有油水的穷鬼,弄回来干嘛,来人,拖出去埋了。” “大王,别埋,别埋,有钱,真有钱”文先生吓了一跳,连说有钱。 就怕身份暴露,落在锦衣卫手中, 只是一些绑匪,破财挡灾就是。 看来目标是张老财、陈百万和许千亩三个,自己跟那个倒霉蛋,只是顺利掳作肉盾的。 “哦,有钱?”大当家有些意外地盯着方文说:“叫什么,家里有几口人,能拿多少赎金?” 文先生假装一脸惊慌地说:“回好汉的话,小的叫苏文,张家口人,这次到福建探亲,我可以写封信,大王派人把信送到长乐县城大玉川茶叶店,交给掌柜就行,小的愿孝敬好汉纹银五百...不,一千两。” 大当家突然一脚把方文踢倒在地,冷笑地说道:“当老子傻吗,一个小小的茶叶店掌柜,能拿得出一千两银子?莫非你还想戏弄本大爷?” “不敢,不敢欺骗好汉”文先生连忙说:“大玉川的少东家范三拨,是小的表弟,只要大王把信送到,定能收到赎银。” 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文先生就是再聪明,碰上这种杀人不眨眼、说话不讲理的人劫匪,一点办法也没有。 “你是范氏商行范少东家的表哥?” “回大王的话,正是” “哦,你们关系有这么好吗?范少东家舍得花一千两赎你?” “好,以前一起玩大的,虽说是表兄弟,感情胜过亲兄弟”活命要紧,文先生也没想那么多。 “哈哈,哈哈哈”大当家当场大笑起来:“还以为老四眼拙,绑了一个穷鬼回来,没想到是一只大肥羊,范氏商行少东家的表哥,好,很好,哈哈哈” 大当家笑完,低头吩咐:“苏文是吧,马上给你那个好表弟写信,赎金一万两” 什么?不是说一千两吗,怎么一下子涨了十倍? 文先生还没开口,大当家补充道:“听清楚了,是赎金,不是赎银。” 一万两黄金? 这伙杀千万的劫匪,想钱想疯了? “大王,一万两黄金,小的真的拿不出啊”方文一脸害怕地求饶。 半夜走火,不明情况,出门避个难,谁会料到被绑到这里当肉票, 还碰上一个狮子大开口的主,文先生就要吐血了。 “废话,谁不知范氏商行买卖遍布天下,山西介休范氏富可敌国,大肥羊啊,区区一万两黄金,对范氏商行不过九牛一毛,快点写,敢说半个不字,先割一只耳”大当家恶狠狠地威胁。 见识过这伙劫匪的凶狠,没人再敢反抗,包括苏文在内,一个个乖乖写信。 很快,四封信先是交到大当家手里, 大当家转手就交给山洞外等候的陆长乐。 为了甩开尾巴、避开官府围追堵截,甘辉花了不少时间才转移到这里, 陆长乐正好赶上。 “辉叔,辛苦了”陆长乐接过信,眉开眼笑地说。 大当家就是甘辉扮的。 甘辉笑呵呵地说:“就是吓唬一下,不辛苦,辛苦的是家树,那一刀没事吧?” 这次行动是陆长乐策划,目标人物、行动细则、衙役巡逻规律、撤退路线、接应人员等安排得妥妥当当,感觉就是去长乐县城转一趟,就把任务完成。 比甘辉想像中简单多了。 交心后,甘辉终于得到陆长乐的信任,带队执行这次秘密绑票任务。 第一次行动就完成得这么漂亮,甘辉心情很不错。 家树嘿嘿一笑:“族长让我垫了血包,辉叔放心,一点事也没有。” 孙大贵就是家树扮的,做个托,让那些肉票害怕,乖乖写信要赎银, 主要是做戏给那个苏文看,要是价值不大就会被处死,让他主动把范三拨拉进来。 效果很不错。 陆长威有些不解地说:“族长,人都抓了,要什么直接拷问就是,何必扮香火教故弄玄虚?” “那个叫苏文的人,一看就不简单,我们要动他之前,先狠狠敲范三拨一笔,那么大的一只大肥羊,不放点血简直对不起自己” “费那么多心思,就是让那个自称苏文的人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绑票,让他安心写信” “像他这样狡滑的人,说不定在写信时,做一些我们看不出的暗号” “至于张老财、陈百万、许千亩他们三个,都是横行乡里、作恶多端的人,给他们放点血是给他们积德” “策划一次行动不容易,要么不动手,一动手就得弄票大的” 051 磨刀霍霍向猪羊 俗话说得好,要做大事,深挖墙,广积粮,缓称王。 要想在乱世中搏一场大富贵,钱粮肯定不能少, 福州陆氏现在也就刚刚过温饱线,底子还很薄, 趁着建虏还没有入主中原,趁乱世还没祸及福建,陆长乐抓紧时间壮大自己。 当上族长后,一直跟范三拨委与虚蛇, 除了想利用他的人脉捐一个官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看中范氏商业的财货。 靠近他,慢慢摸清范氏商行的运作、钱库在哪里,背后还有什么人, 民团总练的委任状一到,就是自己的收割时刻。 陆晋远有些担心地说:“族长,我们这次,会不会闹得有点大?” 一直本本分分做人,勤勤勉勉为家族出力, 陆晋远做梦没想到,自己也有敲闷棍、抢花车、绑肉票的一天。 这一切,就是乐哥儿开窍时起,福州陆氏变了。 甘辉一脸欣赏地说:“就是弄几个肉票,大丈夫不拘小节,像张老财、陈百万那样为富不仁的人,我们这样做是为民除害,陆族长也说了,范三拨私通建虏,那个苏文也是建虏的大人物,汉奸走狗,人人得以诛之,这才是大豪侠、大丈夫所为。”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靠在田地那点收获慢慢积累,也不知积累到猴年马月。 陆长乐安抚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官府和姓郑的逼得我们没路可走,花车都劫了,几个肉票算什么。” “族长说得对,是我想得太多了。”陆晋远神色坚定地说。 福州陆氏快没活路了,老祖宗和族人的仇还得报,前怕虎后怕狼,什么也做不成, 甘辉拍拍陆晋远的肩膀,给好兄弟一丝鼓励和安慰。 陆长乐岔开话题:“远叔来一趟不容易,一会还要去办事,时间紧,先说正事,远叔,辉叔,那个苏文你也看到了,有印象吗?” 陆晋远在陆氏地位很高,突然消失不见,很容易引人起疑, 这次绑人,是甘辉带着族里几个飞册的好手负责。 所谓飞册,就是没在官府鱼鳞册上登记,属于隐匿人口。 为了逃税,权贵、士绅还有大的家族,都会想方设法隐匿人口,福州陆氏也不例外。 不夸张地说,就是官府到福州陆氏去查,什么都查不出,鱼鳞册上登记人还是齐的, 陆晋远是陆长乐特意带来辩认,看看认不认识那个化名为方文的神秘人。 出门的理由都找好了,去找人打听,看能不能联系上香火教。 为了显示对范三拨的重视,陆长乐一回到兴平村,就派了十多人出去帮忙打听,表面功夫做足。 “不认识” “没见过” 两人都摇头,对自称是方文的人一无所知。 “没事,早晚把他的底细挖出来”陆长乐冷笑地说:“范氏商行在福建扎根经营多年,赚钱无数,正好给范三拨放放血。” 福州陆氏掘起的第一捅金,就指望范氏商行了。 陆晋远一脸兴奋地说:“有了钱,福州陆氏就不用受冷挨饿了。” 以前劝说陆长乐小心别被范三拨利用,当时陆长乐一脸神秘地说不知谁利用谁, 现在看来,乐哥儿早就有详尽的计划。 碰上乐哥儿,算姓范的倒霉。 三人正在商议时,一名画着小丑脸谱的人拿着一壶水骂咧咧地经过。 “木生,拿这壶水干嘛?”陆长乐认出是族里的木生,好奇地问道。 “族长,那几个参票渴了,给他们弄点水”木生连忙回话。 绑错人,榨不出钱财的,叫烂票; 普通人家,能要来赎金,但赎金不多,叫肉票; 有钱人家、权贵子弟,可以弄来大笔钱财的,叫参票。 关在洞里那几个人,最少值二千两白银,最多值一万两黄金, 那可是天大的一笔钱,水生怕他们出事,拿不到赎金,听到他们渴了,马上去备水。 陆长乐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有了主意:“木生,洞里关着那几个,不是为富不仁、横行乡里的坏种,就是卖国求荣、私通建虏的汉奸,没必要待他们那么好,把他们当牲口,留口气就行。” 说完,陆长乐在木生耳边言语几句。 范三拨、方文是建虏放在福建的棋子,一定要清除, 至于张老财、陈百万和许千亩,在长乐县早就名声扫地, 绑一个是绑,多绑几个也是绑,再说只绑方文太明显了,容易引起范三拨的警觉, 陆长乐制订计划时,干脆把他们也绑上。 都不是好东西,没必要把他们当人看。 木生听完,有些迟疑地说“族长,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了?” “有什么过的,我们是替天行道,做好了,奖励你二只小猪崽”陆长乐给出奖励。 “族长,瞧好了,看我怎么教训他们”一听到奖励,木生马上来了精神。 “族长,你跟木生说了什么?”陆晋远一脸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让他教训一下那几个家伙,顺便磨一下那个方文的脾气。”陆长乐笑嘿嘿地说。 陆晋远和甘辉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对一肚子鬼主意的陆长乐,两人也算服了。 陆长乐拍拍手说:“好了,我们按计划行事,远叔负责打听,把表面功夫做足,麻痹姓范的,辉叔负责收赎金,一定要注意安全,至于我嘛,就呆在范三拨身边,看看他有什么布置,正好来个内应里合。” 这一次,不仅要把范三拨敲骨吸髓,还要把建虏在福建的势力连根拨起。 山洞内,陈百万看到拿着水壶进来的水生,连忙说:“水,快点,渴死我了。” 胖胖的张老财也一脸不满地说:“你们要这么多赎金,也不好生招待一下,太不讲究了。” “要是我们渴坏了,那些赎金可就收不到了”许千亩也旁边附和。 “出了这么多汗,臭死了,给我拿套新衣裳来,不是绸的,我穿不惯。”人多气势壮,张老财忍不住提要求。 一向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还有美婢精心伺候,现在倒好,又累又怕又饿, 脾气都上来了。 方文没说什么,只是盯着木生手里的水壶,眼里有渴望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汗出得多,渴得喉咙快冒烟了。 木生放下水壶,拿刀往牢门一拍:“吵死了,谁再舌噪,看我不把他舌头割了。” 族长说了,关着的都不是好人,没必要跟他们客气。 张老财吓了一跳,连忙讨好道:“这位兄弟行行好,赏点水吧,快渴死了。” 这些香火教余孽,动不动就杀人,不能把他惹急。 木生把水壶放在桌上,懒洋洋地说:“你们想喝,老子就得给你们拿,凭什么?” 许千亩小心翼翼地说:“好汉,我们的钱都...让你们拿走了,也没东西孝敬好汉啊。” 在船上时,所有人都被搜了一遍,身上不为多的金器、玉佩都让搜走了,哪里还有钱。 陈百万苦笑地说:“好汉,我们都按要求写了赎金信,你也不能饿死渴死我们,对吧。” 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嘿嘿嘿,四位可是香火教的贵客,哪能怠慢,放心,我会好好好伺候你们的”木生皮笑肉不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脸上画着小丑妆的木生一笑,张老财、陈百万几人看到,内心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劫匪,笑得好像一头快要扎脱枷锁的魔鬼....... 052 敬酒不吃,吃罚酒 木生拿出四只干净的瓷碗,当着四人的面,倒了四碗水。 正当众人以为可以喝水时,木生鬼魅一笑,昂起头,干咳一下,低头把一口痰吐进碗里。 重复上面的动作,很快,四只装满水的碗里都有痰。 “渴了吧,来,本大爷特地为你们准备的解渴水”水生一脸幸灾乐祸地说。 张老财、许千亩等人眼都直了,回过神来,差点没吐出来。 太恶心了,这怎么喝? “好汉,这...水有你的痰,怎么喝”陈百万一脸憋闷地说。 木生冷笑地说:“陈百万,你这话就不对了,听说二年前,有人乞讨到你门前,你当众把粥水倒在你家的狗盆里,人家不吃,你还让下人逼着他吃,怎么,有点口水你还嫌弃?” 陈百万哑口无言。 反驳不了,这是真事,就想戏弄乞丐图个乐子。 “你们也是”木生指着其余三人说:“强买强卖,鱼肉乡里、逼人家卖田卖地、卖儿卖女,你们哪个敢说没做过。” 张老财、陈百万、许千亩低下头,不敢反驳。 没用点手段,不狠下心肠,哪能挣下这么大一副家业, 再说了,跟这些劫匪争吵没意义,赢了不见得见有好处, 输了还让他侮辱, 真把他惹急了,受伤的是自己。 文先生讨好地说:“好汉,我不是福建的,只是到这里省亲,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木生一脚把旁边的凳子踢倒在地,寒着脸说:“范氏商行真不是东西,三年前我有兄弟受伤,去大玉川生药铺买金创药,生药铺的人竟然偷偷报官,害死我兄弟,这笔帐还没算呢。” 文先生闭口不语,这天没法聊了。 关在牢里的四人,渴得喉咙快冒烟,前面放着四碗水,伸手就能拿到,可谁也没拿。 太恶心了,实在喝不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文先生突然说:“好汉,一碗干净的水怎么卖,身上没钱,可以写欠条吗?到时和赎金一起给。” 都到这个地步,没必要委屈自己,反正范氏商行不差钱。 等自己出去,一定发动所有力量把这些劫匪捉住,到时把他们煎皮拆骨, 吃下去的,加倍吐回来。 “可以写欠条,不二价,三十两银子一碗。”木生笑嘻嘻地说。 “拿笔纸,我写”文先生干脆地说。 拿到笔纸,文先生很干然写了一张三十两银子的欠条,顺利换到一碗干净的水。 陈百万和许千亩也渴得喉咙发痛,看到方文喝得那么爽,更渴了,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先后写下欠条换水喝。 只有张老财不为所动,一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 只见他咬咬牙,拿起一碗不干净的水,闭着眼把它喝了。 三十两银子能几亩上好的水田,可不能这样浪费, 忍一忍相当于保住几亩水田,值! 三碗水竟然卖了六十两银子,虽说只是欠条, 木生还是打了鸡血一样想办法,很快推出午饭晚安的豪华菜单: 一张胡饼,三十两, 一碗酒,五十两, 一只肉包子,四十两, 一碗米饭,三十五两, 一只大鸡腿,六十两..... 不交钱也行,就吃木生吐过口水,还“不小心”摔倒在地、再扒回来稀粥水, 在陆长乐的启发下,木生小脑瓜智商爆发,想方设法从四个参票身上捞钱, 我们是讲诚信的,说多少就是多少, 吃不吃完全自由。 一个午饭下来,木生手里又多了二百两银子。 普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钱,几个饼、一个鸡腿还有一碗米饭就弄到, 只是木生有点不高兴,主要是张老财那抠沤货,竟然忍住没消费, 用他的话来说,饿几天也死不了,咬咬牙忍一顿,就是好几亩水田。 到了晚餐,木生卖出一碗水、一碗酒、三只胡饼、一碗肉汤还有一碗米饭,怀里又多了二百三十五两的欠条, 只是木生脸色有些阴沉,高兴不起来, 那吝啬鬼张老财,宁可一粒一粒捡脏米吃,死活不肯写欠笑, 看起来最穷的方文,一天就写了一百二十两的欠条。 晚上,饿得肚子咕咕的张老财,用力把腰带扎紧一点,倦在地上准备睡觉, 那个画着丑角妆的劫匪,一张草席张嘴就要五十两,怎么不去抢? 只有像方文和陈百万二个傻蛋才舍得买。 一想到自己今天起码省了好几十两,张老财又觉得没那么饿了。 这笔钱,都够买几个漂亮的美婢或好几亩上好的水田。 正当张老财想睡时,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该死的,那个画着丑角妆的劫匪又来了,还带来一个脸上画着武生妆、一身横肉的男人。 木生笑嘻嘻地说:“四位,长夜漫漫,玩个小游戏如何?” 没人出声,牢里的四人警惕地盯着木生。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是不同意,也不敢开口反对。 “很好,没人反对,那就开始”木生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张老财说:“你,出来搭个手,一会赏你好吃的。” 张老财眼前一亮,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连忙站起来说好。 “好汉,小的怎么做?”张老财讨好地说。 为了一口不花钱吃的,张老财也拼了。 “很简单,你配合好就行,来,一只手放在这里,对,另一只手放这里,就这样,别动” 木生一边指挥,一边拿出绳子,把张老财的两只手绑在两根柱子上。 “好汉...你,你要干嘛?绑小的干什么?”张老财脸色有些惊慌地说。 不是找个助手吗,怎么把自己给绑起来了? 木生变戏法一样从袖筒里拿出随手在路边摘的野花,一边插在张老财的头上,一边笑着说:“没事,就是怕你一会太痛乱动,先绑一下,乖,别动,我帮你扮靓靓。” 很快,张老财的头上就插了二个花,红花配上他的白发,显得很怪异。 “好汉,好汉,你这是要干嘛,我是男的,为啥在我头上戴花?”张老财有些惊慌失措地问。 总觉得这事很怪异,越想越不对劲。 木生笑嘻嘻地说:“你也知,为了你们这四个肉票,兄弟们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太无聊了,给你戴花,就是让你扮一下兔相公,让我兄弟乐乐,他就喜欢玩兔相公。” 什么?让自己做兔相公? 张老财还没回神,那个壮汉走了过来,笑嘻嘻地捏了一把张老财那张胖脸,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肥臀:“脱裤趴低,屁股朝西” “咝”的一声,感觉到屁屁一凉,那条绸裤竟然被那个壮汉一手撕开, 张老财当场吓得面都青了,好像疯了一样大叫:“给钱,给钱,好汉,欠条,我要写欠条,哇,我不要当兔相公啊” 叫到后面,都哭了起来。 太无耻了,太吓人了,不就舍不得花钱吗,就要抓住自己当兔相公, 快五十了,给别人当兔相公,回到长乐县还有脸面见人吗? 陈百万、许千亩还有那个话不多的方文,就在那看着呢。 “张老财,知你心疼钱,别勉强,忍一二个时辰就好。”木生笑嘻嘻地劝道。 “不勉强,不勉强,好汉,二十两银子,不,二百两银子可以了吧?”张老财急得脸都红了。 “够了,够了”木生笑眯眯地解开绳,再次把笔墨奉上。 戝人,敬酒不喝喝罚酒。 当木生把目光望牢里时, “好汉,笔给我,我写个欠条,就当孝敬” “笔给我,写” “我也写” 陈百万、方文和许千亩面色突变,争先恐后地要写欠条。 053 欺人太甚 木生努力搞创收时,陆长乐在长乐县城“帮忙”打探消息。 出了香火教绑票事件,长乐县城紧张地搜查二天,很快就恢复平静。 海盗、劫匪、生死这些见多了,老百姓的内心也变得强大, 最多嘴上说一句贼人无法无天,心里暗暗庆幸倒霉的不是自己, 被绑票的,都是声名很不好、作恶多端的豪绅, 很多老百姓心里直叫“老天爷开眼”呢。 老百姓懒得理会,被绑的家庭生怕激怒香火教的人,尽可能低调, 长乐县衙、卫所、水门城寨相互推缷责任, 县衙指责水门城寨没防好,让海盗上岸, 水门城寨说香火教早就灭了,其实是陆地上贼人所为,失职的是卫所, 卫所说那么多贼人潜进长乐城,县衙毫无察觉,责任在县衙, 心思都放在推缷责任上,怎么找回人质反而不够上心。 范三拨急得团团转,知道官府靠不住,为了救回文先生,到处托关系,连陆长乐也受了他的委托, 特别是一起被绑的几个人在交完赎金后,陆续放回,范三拨就更急了。 许家交完赎金,许千亩被放回的第二天,范三拨终于收到文先生的亲笔信, 信中让范三拨准备十万两现银,到城北野狗岭交换, 不能报官,也不能多带人,否则就撕票。 收到信时,陆长乐正好在大玉川茶叶店。 “过份,太过份了”陆长乐愤愤不平地说:“这不是欺负人吗,听说张老财才交二千两赎金,怎么要你表哥十万两。” 略有扭曲的脸孔、凌厉的眼神还有气愤的语气,陆长乐感觉此刻影帝附身。 范三拨有些肉疼,不过还是松了一口气,自我解嘲地说:“可能是我范氏商行声名在外,一个个都眼红了吧。” 十万两啊,这可是一笔巨款,就算介休范氏家大业大,也够心痛好一阵子, 文先生,比十万两白银重要多了。 那封信,范三拨前后读了好几次,从字迹和暗记来说,是文先生的亲笔信无误, 信中第三字开笔略粗,倒数第三字收笔有轻微拖尾的标记,这是安全的暗号。 也就是说,这是一次普通的绑票,筹钱赎人就行, 就是有所行动,也等救出人再说。 人安全就好。 陆长乐“大方”地说:“知道琼标兄可能急着用钱,我把能调动的钱全调来了,不多,也就四千两。” 那些钱左手转右手而己,卖个好,多获取范三拨的信任。 “陆公子,这份情,范甘承了”范三拨果然感动,看着陆长乐的眼睛也变了。 范氏商行买卖做得很大,十万两不多,可一下子拿出十万两现银, 还是短时间拿出,范三拨也有压力, 知道那些人绑票是为了钱, 这几天范三拨一直在收拢手中的现银,手上有七万多两现银, 打听到许家交了一万两的赎银,就把人赎回,本以为怎么都够了, 没想到劫匪张嘴就要十万两,范三拨气得脸上的横肉直抖, 劫匪要钱,还分本地的和外来的? 也不知文先生跟劫匪漏了什么风声。 范三拨托人去问同时被劫的那几家,想打听一下情况, 可张老财、陈百万还有许千亩一个个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说,应是被劫匪警告过,不能乱说话, 范三拨没办法,只能继续筹钱, 找相熟的同行拆借,不够就低价转让仓库的货物, 必要时,利子钱也得借。 陆长乐一下子送来四千现银,帮了范三拨不少忙。 “琼标兄,你也知,这银子不是我个人,是族里公房的”陆长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最好给些抵押,回去我也好给那帮老东西一个交待。” “绝不是信不过琼标兄,就是走一个过场”陆长乐连忙补充。 “应该的,应该的” 范三拨很爽快地写了一张欠条,把从陆长乐手里购来茶山的地契、还有长乐县城一间粮油店的地契押给陆长乐。 “琼标兄,要不要我陪你去赎人?或者我带人去埋伏,救了人再把他们拿下。”拿到地契后,陆长乐笑容真诚多了。 主动请缨,给范三拨卖好,顺便打听他有没有后手。 “陆公子好意心领”范三拨摇摇头说:“得顾及表哥的安危,把人救回来再议吧。” 香火教都是收了钱再放人,要是让他们察觉有异常,文先生性命不保。 要是文先生出了事,别说后金那边发火,就是自家老子也饶不了自己。 以自己在福建的人脉资源,有的是机会报仇。 陆长乐心里冷笑一声,不过表面一脸敬佩地说:“范掌柜有情有义,佩服。” 范三拨多方筹借,终于筹到了十万现银,派亲信大玉川茶叶店掌柜范再兴,带着三辆马车去交赎金。 其中黄金一千五百两,白银八万五千两。 大明一两白银,折合后世约41.6克,光是八万五千两白银折合超过七千斤, 还有黄金,没三辆马车根本运不了。 然而,范再兴满载而去,空手而回, 原来是交完赎金,香火教的人说还不够,再次掏出一大叠欠单。 “欺人太甚”大玉川茶叶店后堂,气羞成怒的范三拨抓起桌上的茶壶猛的一摔, 砰的一声,龙泉民窑产出的精品茶壶应声而碎。 陆长乐连忙问道:“琼标兄,什么事这么气?莫非香火教的人不讲信用?” 范三拨摇摇头说,拿出厚厚一叠纸说:“陆公子,你看看,天下间怎么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气死我了。” 带人去送钱,去到野狗岭,香火教派人送信,说地点改了,到黄家湾, 好不容易到了黄家湾,又改到生牛坪, 为了救文先生,范再兴只能一次次转换地点, 连换四个地点,可能觉得安全了,终于有几个蒙面人出来收赎金, 点清无误后,范再兴正想跟他们约好放人的时间和地点时, 对方甩了一大叠欠单,全是文先生字迹, 对方说文先生被关押时要求太多,主动签下久单, 数目不多,加起来也就五千多两。 从劫走到交赎金,满打满算也就五天时间,也就是说一天要一千多两, 就是到最顶级的青楼,随意挥霍,一天也花不那么多。 很明显,那些人看范氏商行有钱,千方百计想弄钱。 陆长乐差点没笑出来,木生那小子,只是点拨一下,没想到表现这么好, 范三拨一直以儒商自居,动不动就说和气生财,养气修身, 刚才那样子,都快气疯了。 干得漂亮。 “琼标兄,现在怎么办?”陆长乐一脸焦急地问道。 “给他”范三拨咬着牙说:“看他有没有这个命花。” 陆长乐自告奋勇地说:“琼标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就是赎一个人而己,暂且不用,有需要用到陆公子的地方,范某一定开口。” 福州陆氏算是自己在福建的一张底牌,轻易不外露, 再说了,福州陆氏只算刚刚入伙,很多事还不能让他知道, 还得加大笼络力度才行。 陆长乐好言安抚了几句,转身告辞。 范三拨不敢冒险,用不上自己,要筹钱,自己也没这钱, 看范三拨好像有事要忙,也没留自己的意思,识趣告辞。 “族长,这天快黑了,城门也关了,我们去哪?”陪陆长乐来的长胜开口问道。 陆长乐这才发现华灯初上,天都快要黑了, 想了想,很快说:“去清泉居吃饭,完了开二间房休息,明日再作打算。” “族长,开一间就行,我打地铺。”长胜憨厚地说。 “我说二间就二间,走吧。”陆长乐霸气地说。 长胜是苦日子过惯了,一文钱恨不得扳成二半花,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逮了几只大肥羊, 光是从范三拨身上弄的钱就超过十万两, 有钱,任性。 054 李鬼遇上李逵 范三拨很糟心,把心爱的茶壶都给摔了。 看到狗汉奸气到失态,陆长乐心情大好, 到清泉居后,点了四个招牌菜,还要了一个老母鸡汤,吃得津津有味, 完了让小二在房内弄个大浴桶泡澡, 俗话说得太对了,暴富解千愁, 打草地搂兔子,把那个神秘人掳走,顺便弄几个肉票, 这不,一下子就弄到超过十万两银子的横财,心情能不好吗。 茶山的契约也拿回来了,东西到了自己手,肯定不会再送出去, 二叔公他们看到茶山的地契,估计得乐疯。 就在陆长乐泡在浴桶里,闭着眼想着怎么花这笔钱时, 突然感到脖子被冰凉的硬物抵着,一个冷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敢乱动,你的小命就没了。” 陆长乐吓了一跳,连忙说:“不动,不动,姑娘你手稳些,万事好商量。” 声音有些轻柔,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属于女子体香传来,很明显,来人是一名女子, 还是一名年轻的女子。 用眼向下瞄一下,自己的脖子上架着一把利剑,利刃在烛光下发出幽幽的寒光。 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啊,怎么让刺客给掂记上? 这里不是长乐县城吗,治安这么差,还有王法吗? 陆长乐都在心里骂那些捕快太饭桶, 后悔啊,陆晋远劝说过自己,现在天下不太平,出入多带二个人, 刚才长胜也说跟自己同一间房,陆长乐觉得二个大男人同住一室太尴尬, 睡在一起心里膈应,让他睡地上又显得自己这个族长不近人情, 没想到分开不到半个时辰,脖子就被利剑架上了。 想转过头看看是什么人,那利剑稍稍用力压在皮肤上:“再乱动,本小姐就不客气了。” “不动,不动,这位姑娘,我们有仇吗?是不是认错人了?”陆长乐吓得不敢再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最近没得罪女人啊,怎么把刺客都惹来了? 要是有仇,也就是跟杨氏那个暴力女,自己没去找她麻烦,她肯定不会送上门, 到底是谁呢? “福州长乐县兴平村陆氏族长陆长乐,没找错人吧,陆族长。”女子冷笑地说。 “没错,没错,在下正是陆长乐,不知哪里得罪姑娘?” 只是威胁,没有第一时间杀自己,说明这件事还有挽救的余地。 现在要弄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说,为何要假扮我香火教?”女子冷冷地说:“最好说实话,若有半句虚言,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假扮我香火教...香火教的正主找上门? 不好,李鬼遇上李逵。 陆长乐用香火教的名义掳走范三拨背后的神秘人,顺便绑几个肉票弄钱, 怎么也没想到,香火教的人找上门算帐。 不是说香火教被剿灭、人散教亡,几年都没有动静, 自己这是什么破运气。 陆长乐脑如电转,想着各种可能,嘴上不敢怠慢,连忙说:“我敬佩刘香佬刘当家的豪气,就...就用他的名义来惩罚那些作恶多端、为富不仁的家伙,姑娘,你...你怎么知我是假冒的,难道你是刘当家的人?” 绑票的事,自己策划了很久,行动细节再三打磨,用的人,除了甘辉,都是自己人, 要是官府的人,早就光明正大抓人了,就是行动,也不会只派一个女子; 要是范三拨的人,在大玉川就把自己控制,然后拿去交换; 一口说出自己的身份,还质问为什么要假冒,这名女子就算不是香火教的人,也肯定跟香火教有联系, 不管了,拼一把。 女子的声音明显有些意外:“你佩服刘当家?为什么?” 陆长乐心中一动,有戏。 “刘当家虽说是吃海上饭的,但是行事磊落,恩怨分明,当年我们福州陆氏也受过刘当家的恩惠,最令人佩服的,就是刘当家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宁愿在海上流浪,也不向狗朝廷屈服,可惜被利欲熏心的郑芝龙逼上绝路,宁可自尽也不屈膝投降,真乃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我陆长乐就佩服像刘当家这样的人。” 陆长乐看过史料,大海盗刘香是一个有个性的海盗,劫富不杀贫,不愿归顺明朝,带着部下出走,跟郑芝龙决裂,后来跟郑芝龙海上决战失败,举枪自尽。 至于陆氏受过恩惠,这倒是真的,海盗也要补给,劫来货物也要套现, 他们不能到县城买卖,都是偷偷跟沿海的百姓交易, 为了补给方便,也为了打探消息,偶尔给岸上的百姓一些小恩小惠, 福州陆氏从刘香部下手中购过便宜的货物。 “狗朝廷?”女子有些意外地说:“你骂朝廷,不怕杀头吗?” “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陆长乐一脸悲愤地说:“官府催税,逼得我们连祖传的茶山也卖了,郑渡那狗东西,害死我们老族长还有那么多族人,骂一句算什么,有机会,我还反了它。” 每次骂郑芝龙或官府,陆长乐都感到架在脖子上的剑松开一些, 押对了。 要不是没穿衣服,都想站起来喊口号。 “你不仅敢想,还敢做,连官府的花车都敢下手,假冒香火教绑几个肉票算什么,对吧,陆族长。”女子冷笑地说。 陆长乐心中一凛,沉着问道:“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劫长乐县花车的事,极为隐密,她怎么知道的? 女子咯咯一笑,突然收起剑,走到角落拉开一张椅子自顾坐下:“陆族长,你转过身,就知道本小姐是什么人了。” 陆长乐坐在浴桶里,慢慢挪过身,终于看到跟自己说话的女子。 一身黑色紧身夜行衣,勾勒出完美诱人的线条,脸上蒙着黑巾,看不清楚,眉毛弯弯,眼睛大大,应该是一个大美女, 从体形气质来看,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 脑子里不停回忆最近有过亲密接触的女子,没一个对得上。 “恕在下眼拙,实在认不出姑娘身份。” “不奇怪,你是第一次看到本小姐”女子很直率地说。 那还叫自己看什么,这不是逗人吗? 陆长乐皱着眉头说:“看来我们是友非敌,斗胆问一下,姑娘怎么知道花车的事?” 辽东溃败,河南、陕北等地乱成一团,但福建相对还比较稳定, 这事关乎到一万多族人的性命,陆长乐不得不慎重。 “本小姐不仅知道,还救了你一命。”女子语出惊人地说。 “什么?你救我一命?” “当日你劫花车被人诈死暗算,危急关头一支利箭射死那个暗算你的大刀刘”女子的头微微向上抬:“那一箭,是本小姐放的。” 陆长乐失声地叫道:“那一箭是你发的?不是范氏商行的人?” 差一点就死在哪里,陆长乐一直以为,是范氏商行暗中埋伏的人救了自己, 没想到,真正的救命恩人另有其人。 “真是好玩,你以为是范氏商行的人所救,范氏商行也一直以为是你们陆氏暗中还有人” 女子说完,很快又自言自语地说:“难怪你对范氏商行下手,根本就不是一条心,陆族长厉害啊,不出手则己,一出手就有十多万银子进帐。” “过奖了”陆长乐面不改色地说:“江湖规则,见人有份,姑娘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把自己的底全摸清了,自己还一无所知, 现在只能破财挡灾了。 女子冷笑道:“陆族长,有钱是好事,不过最好先有命花。” 055 二个人情 陆长乐心动一凛,一脸戒备地说:“姑娘,这里是县城,我的人就在隔壁,闹出动静你也跑不了。” 这个香火教的女子,不是想把钱全吞了吧? 说话间,陆长乐右手抓紧湿毛巾,心想紧急时当武器用, 也不知能不能像影视那样,用毛巾以柔克刚。 “你的人,还有隔壁的人,都中了本小姐的三步倒,天亮之前没有凉水泼面,叫破喉咙也醒不来,再说了,你有本小姐的剑快吗?”神秘女子一脸淡定地说。 “开个玩笑,姑娘要想多少开个价,万事好商量。” 难怪长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原来中了什么三步倒。 也不知她还有没有帮手。 神秘女子冷哼一声,没动手,反而把手中的剑搁在桌面上,有些不屑地说:“区区十万两,本小姐还不放在眼内,放心,钱不要你的,命,也不拿你的,若不然,刚才就杀了你,何必跟你废这么多话。” “姑娘说我有钱没命花,不知所解?”陆长乐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追问。 十万两还是小钱,陆长乐心中肯定,女子十有八九是香火教的人, 地位还是很高的那种。 刘香和郑芝龙一样,都是海盗,纵横海上几十年,犯案无数,积累的财富不计其数, 相传刘香和郑芝龙决战前,把多年积累下来的金银财宝转移到隐蔽的地方, 随着刘香兵败,举枪自尽,那笔财富也成了秘密, 郑芝龙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民间流传一句话,谁找到刘香秘藏,谁就能富可敌国。 十万两看似很多,在刘香这种汪洋大盗面前,可能还不如一条满载货物的商船值钱。 神秘女子打量了一下陆长乐,语出惊人地说:“陆族长好悠闲,可能你还不知道,福州陆氏快要大祸临头。” “大难临头?姑娘这话什么意思?”陆长乐脸色一变,死死盯着她。 在自己泡澡时突然出现,先是用脸威胁自己,现在又说福州陆氏大祸临头, 这个神秘女子,到底想干什么? “范氏商行少东家范三拨,心计深沉,在运银的马车还有装银子的箱子动了手脚,其中有一块板泡过追魂香,追魂香味极淡,香也很独特,普通人很难察觉,不过经过特别训练的猎犬可以闻出来” “范三拨的人已经暗中跟了上去,锁定你们关押肉票的地方,要不是顾忌肉票还在你们的人手里,早就动手了” “哦,对了,镇东卫千户洪远达,收到范三拨的密信,带着三百亲信精锐已在长乐城南五里外的水和村,就等着范三拨给信号” “我的人打探到,洪千户给手下的命令是,格杀勿论” 陆长乐听完,全身都是冷汗。 赎银是一家一家分开来收,可能前面太顺利,甘辉他们大意了, 甘辉武艺是高,不一定精通那些旁门左道, 陆氏一族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什么追魂香,陆长乐还是第一次听到。 范三拨说过“有钱没命花”的话,陆长乐以为他是气羞成怒放的狠话, 现在想想,他是暗有所指, 这个狡猾的家伙,隐藏得那么深,自己跟在他身边那么久, 他是一点口风也没漏,自己也没发觉, 心里还奇怪,以范三拨的阴狠狡诈,怎么可能乖乖筹钱交钱,一点事都不做, 还以为他太担心神秘人方文的安危, 原来不动声息间,已经给自己编织了一张死亡大网, 仗着比别人多几百年的经验,陆长乐内心一直很自负,以为自己比所有人都高上一等, 没想到跟郑三拨这种老狐狸斗起来,还是太嫩, 要不是这个神秘女子报信,福州陆氏就危险了。 陆长乐一脸感激地说:“姑娘大恩大德,陆某铭记在心,福州陆氏也铭记在心,来日必报。”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不管这女的什么来头,什么立场,都欠她一份天大的人情。 虽说还没有验证,陆长乐相信神秘女子说的都是真的, 真要对自己不利,刚才就可以轻易杀掉自己, 不想动手,坐等范三拨收网或直接报官都行,没必要费这么多功夫。 神秘女子点点头:“记住,加上这次,你欠本小姐两个人情。” “姑娘放心,陆某欠姑娘两个天大的人情”陆长乐说完,小声问道:“姑娘,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 “都不喜欢大明官府,也跟郑芝龙有血海深仇,朋友算不上,盟友吧。” “既然是盟友,姑娘不如摘下面巾,以真面目示人,他日有机会遇上,也能相互照应。” 神秘女子把自己的底都摸清了,自己对她还是一无所知,连模样都不清楚, 陆长乐突然很想看看藏在黑纱下那张脸。 从身段、气质,还有面部的露出的部分容颜来看,应该是一个美女。 神秘女子打量了陆长乐一眼,调侃道:“不愧是长乐采花郎,都这个时候,还掂记着本小姐的容颜。” “姑娘对我可能有些误解,我是为了接近范三拨,投其所好,违心做那些事,那不是真正的我。”陆长乐有些尴尬地说。 敌人送上门的糖衣炮弹,陆长乐的做法是吃下糖衣,再把炮弹打回去, 送到嘴边,不吃白不吃, 也不知龌龊鬼给自己起了采花郎的外号,连神秘女子都知道, 看来自己洗不掉这个恶名了。 “陆族长不用解释,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陆族长记住欠我两个人情就行” 陆长乐斩铁截铁地说:“放心,福州陆氏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姑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定当尽力。” 这个女子太神秘,也不知她目的是什么,陆长乐说话留了余地, 只做在能力范围内的事。 “我想郑芝龙死,怎么,能做到吗?” “亲手杀死,难度太大,要不然姑娘早就做了,我想法子,让他不能寿终正寝,这样可以吗?” 郑芝龙海盗出身,死在他手上的人无数,不知犯下多少血案, 想杀他的人多了去,郑芝龙对护卫很重视, 郑府戒备森严,出入都前呼后拥,普通人根本近不了身, 不过郑芝龙也有犯错的时候,错信满清,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分离、客死异乡的下场。 “可以!要是你能做到,欠我的人情可以一笔勾销。” 陆长乐说了声好,很快说道:“姑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也是盟友了,不方面露真面目,留个名字总可以吧,总不能连救命恩人的名字也不知道。” 神秘女子犹豫一下,很快说道:“我叫刘若兰,刘香最小的女儿。” 说完,拿起剑,走到窗前一跃,整个人像只猫一样跳出去。 那身段、那柔韧度,绝了。 人走了,空气中还留一股很好闻的、好像女子自带的体香。 若兰的谐音就是若男,古代很多人父母给女儿取这个名字, 名字不稀奇,稀奇她真是刘香的后人。 应是刘香在决战前,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提前把财货和家人都按排好。 难怪自己说见者有份,分她一部分赎金时,刘若兰不为所动, 有刘香秘藏在手,妥妥的富二代,还是巨富。 只是感叹一下,陆长乐眼里闪过一丝厉色, 要不是刘若兰提醒,自己差点在阴沟里翻船, 范三拨在福建发展这么多年,一直活得好好的, 除了他善忍、舍得花钱去疏通外,跟他心狠心辣、狡猾如狐有关, 甘辉他们派人反跟踪、清扫痕迹,以为这样就没事, 谁会想到,范三拨仅靠二块泡过追魂香的木板,就轻易找到自己精心挑选藏人的地方, 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幸好自己临时起意,让木生变着花样折腾,让方文写下欠条, 欠条未清,人不能及时带走,范三拨的后招这才没发动,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大祸临头。 事态危急,陆长乐不敢担搁,从浴桶中站起,简单擦拭后,马上到隔壁找长胜。 056 反制 刘若兰轻身如燕跳过围墙,疾跑一会,很快来到穿城而过的乐清河, 纵身一跃,轻巧落到守候己久一艘小渔船上, 头戴笠帽的船夫用竹杆轻轻一点,小渔船俏无声息在河面划行。 “小姐,办妥了?”船舱内,左眼戴着眼罩、脸上留着一条长疤的男子连忙问道。 刘若兰点点头说:“已经提醒他了,怎么脱困,看他自己。” 这样提醒还脱不了困,没资格成为自己的盟友。 划船的老船夫忍不住插口道:“那个陆氏小族长,长得倒也俊俏,难怪小姐对那么上心,小姐若是喜欢,球叔把他抓回去给你当压岛相公,如何?” 刘若兰气得直跺脚,有些无奈地说:“球叔,你不能看到是个男的,就要抓回给我当相公,今年都提几回了。” 独眼的汉子叫王八斤,绰号大头,老船夫赵永贵,武器是链球,绰号球叔, 都是老父以前的亲信护卫,刘若兰虽说是首领,也不好拿身份压这些老人。 大头摇摇头说:“不好,不好,那个小族长太花心,小小年纪成了采花郎,小姐跟了他,怕要伤心” “有啥不好的”球叔霸气地说:“掂花惹草,说明他身子骨好,守着这样的男人,嘿嘿,晚上美着呢,他敢出去混,球叔帮你打折他的腿。” 刘若兰摇摇头说:“郑狗不死,爹爹的仇未仇,我不会嫁人的,两位叔叔不要再说了。” 海盗窝里长大的刘若兰,男女之事见得多了去, 陆长乐光着身子泡澡时,可以面不改色把剑架在他脖子上, 自然不会让几句荤话红脸。 一提起前任当家,大头和球叔也沉默了。 那一场海战太惨烈,整个海面都是尸体,鲜血把海水都染红,大当家举枪自尽那一幕,二人还记忆犹新。 大头突然开口问道:“小姐,你很看好那个小族长?” “对官府不满,跟郑狗有血海深仇,这二点不会有错,小小年纪就敢劫花车,说明他有胆色,利用完范氏少东家,背后又捅他一刀,有手段,这样的人物成长起来,不能小视。” 香火教这些年备受打压,爹爹留下的人,老的老,散的散,新人又难招, 刘若兰知道,要想替爹爹报仇,自己需要一个强大又可靠的盟友。 郑渡大闹福州陆氏时起,刘若兰就开始留意, 没想到,福州陆氏还真出了一个人物。 球叔叹息一声,很快问道:“小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让眼线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 “明白了,小姐。” 刘若兰坐船悄然离开时,陆长乐走到长胜的门前, 还没敲门,就听到好像锯木一样的呼噜声, 尼妹,还说是护卫,这般不小心,护周公吗? 刚想叫伙计开门,没想到门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推开门进去,陆长乐闻到一股很淡的异香,一闻隐隐有种犯困的感觉, 应该就是刘若兰说的三步倒, 用衣袖捂着鼻子,把窗户打开,深呼吸二口,这才好受些。 看到桌上有茶壶,摸一下,是凉的, 拿起茶壶就往长胜脸上倒。 “啊,谁”长胜被冷水浇醒,吓了一跳,猛地退到床头。 看清是陆长乐时,一脸疑惑地说:“族长,为什么用水淋我?” 陆长乐啪的一声放下茶壶,没好气地说:“还说自己是高手,高个屁,被人迷倒了还不知道,要不是对方没有恶意,你这小命早就没了。” 长胜这才发觉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知道自己中招,连忙问道:“族长,到底发生什么事?” 陆长乐没提刘若兰,把范三拨在赎银做手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长胜,你现在马上出城,别等城门开了,走水路,小船停在码头旁边的小树林里,瘦猴会接应你,记住,一定把这封信交给辉叔,他看到信就知怎么做了。”陆长乐把写好的密信交给长胜。 就怕这小子记不住,还是写信稳妥。 “族长放心,我一定尽快交到辉叔手里。”陆长胜面色凝重地说。 等长胜离开后,陆长乐看着大玉川茶叶店的方向看去,眼里露出决绝的神色, 坏种不死,祸害千年,该收网了。 第二天响午,大玉川掌柜范再兴跟着车夫,前后转了几个地方,终于看到正主。 看到香火教的人在验银,范再兴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凶光。 一群贪婪无知的家伙,大难临头还不知, 真以为范氏商行的钱这么好拿? 少东家聪明绝顶,早就布置妥当,眼前这些人,老话怎么说的, 想起来了,插标卖首罢了。 涂着关云长妆的甘辉走到范再兴面前:“范掌柜,没报官吧?” 没想到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家伙,心计那么深, 要不是乐哥儿派人提醒,自己这个老江湖差点阴沟里翻船。 “没有,哪敢啊”范再兴大惊失色地说:“好汉英明,就我和车夫两人,绝对没报官。” 香火教的贼人,交赎金要折腾几个地方,他们肯定派了暗哨,范三拨没让人尾随, 就怕害了文先生的性命。 也用不着人尾随,两批赎金都做了手脚,贼人的巢穴的方位也大致确认, 镇东卫的洪千户带着心腹亲信在城南,就等少东家的信号, 黑虎队也全员集中,随时可以支援, 只要文先生一赎回,马上就会行动, 即使贼人能躲过洪千户的追杀,还有黑虎队作后备。 “没歪心思就好,若不然,休怪我不客气”甘辉冷笑地说。 “不敢,不敢,范氏商行一向敬重江湖朋友,以后还请诸位好汉多多关照”范再兴一脸讨好地说。 这时涂着武生妆的长威举起来一锭银子说:“大当家,姓范的使诈,银子是假的。” 甘辉突然翻脸:“什么,敢耍我们?找死!” 范再兴楞了一下,连忙说:“不可能,银子都是从日升昌票号所提,成色十足,不可能有假。” 就怕贼人挑事,这些银两范再兴检查过,上好的雪花银。 甘辉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把匕首,信手一挥,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范再兴双手捂着喉咙,一脸不敢相信地倒在地上, 鲜血好像泉涌一样从手指的缝间流出。 心里不爽,逗一下而己, 那个范再兴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得到示警,识破他们的诡计。 车夫黑子是黑虎队扮的,看到范再兴被杀,知道大事不妙,快步冲向马车想带着银子逃跑, 刚跑二步,一支利箭正中后心,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陆长和冷哼一声,有些骄傲地放下手中的长弓。 早就准备好了,逃得了吗? 甘辉确认二人都断气后,沉声说:“撤,按族长的计划行事” 一声令下,所有人马上行动,扔下范再兴和车夫的尸体,,驾上那辆拉着赎金马车,很快就消失在山林里。 057 夜袭 长乐城南五里外的水和村,洪千户懒洋洋坐在逍遥椅上。 范三拨一脸焦急地行礼:“事态紧急,还请千户大人马上出兵。” 去给赎金的范再兴迟迟未归,范三拨等到响午还没见人, 感到不妙,派人去找,最后找到范再兴和车夫的尸体,运赎金的车子不见了。 得到消息后,范三拨越想越不对劲,马上让洪千户出兵。 保护文先生的人,是精锐中的精锐, 死伤那么大,当时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收到文先生的亲笔信,信上没有任何示警的暗号, 以文先生的聪明才智,要是可疑,肯定在信中示警, 于是就往巧合的方面想, 从范再兴和车夫惨死的情况来看,劫匪不是有意针对,就是发现了什么。 难道,劫匪发现自己在箱子和马车做手脚? 不能再等了,范三拨亲自赶到水和村,劝说洪千户出兵救人。 洪千户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打了一个呵欠:“少东家,太阳快下山了,天黑路滑,我不能兄弟们去冒险啊。” 这些年收了范三拨不少孝敬,也没少去九重天享乐, 最重要的一点,范三拨说能找到香火教余孽的老巢,这可是一笔天大的功劳, 心里恨不得马上去抢功,不过范三拨越急,洪千户越是稳坐钓鱼台。 范三拨咬咬牙,拍拍手,很快有人给洪千户奉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洪千户随手打开,眼前一亮,马上坐正身子,笑嘻嘻地说:“少东家这是何意?” “一点小心意,还请千户大人笑纳” “少东家真是太客气,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说不好意思,手却很诚实转交心腹收下。 范三拨继续下猛料:“我们先前约好,所缴获财货,范氏商行取回本金,余下全归千户大人,只要安全救出我表哥,那些赎金就当孝敬千户大人。” 文先生太重要了,要是他有事或劫匪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对范氏商行都是毁灭性的打击,范三拨也顾不得心疼钱财了。 洪千户一下子站起来,面带笑容地说:“爽快,本千户马上出兵,还劳烦少东家带路。” 锦盒里放着三颗极品东珠,价值在五百两以上, 几家人的赎金超过十万两,要是从香火教搜出刘香秘藏,十辈子都不愁了。 范三拨连忙说:“这个自然,洪千户,这边请。” 为了不惊动贼人,一行人远远就下马步行,连火把都不打,在暗淡的月色中摸黑前进, 洪千户立功发财心切,几个手下摔伤、扭伤也不管,不停催手下前进, 到了半夜时分,在那头猎犬的带领下,几百人把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头团团包围。 “弟兄们,救出画像上的人,赏钱五百两,那些香火教众,生擒一人赏钱二十两,杀死一人赏银十两,救出被绑者方文,赏钱五百两,上!”洪千户毫不犹豫地下令。 活的比死的赏钱多,就是想从他们嘴里拷问出刘香秘宝的下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那些兵丁一听,眼睛都红了,打起火把就往上冲。 抓一个,能顶半年的饷银,杀一个也顶三个月, 若是救出那个叫方文的人,五百两啊, 一辈子也不见得能攒这么多钱。 二刻钟后,洪千户和范三拨找到关押肉票的山洞, 只是二人脸色铁青,没有半点笑容, 山洞是空的。 “汪汪...汪汪汪”那头黑色的猎犬趴在一堆木头上,邀功似的卖力地叫着。 泡过追魂香的木头就在里面。 范三拨咬着牙说:“不好,他们发现追魂香了。” 煮熟的鸭子飞了,范三拨气得暴走。 “千户大人,发现赃银”一名亲信把搜出的金银奉到洪千户面前。 两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一锭五两重的金元宝在火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芒, 不仅在士兵的眼睛变红,就是洪千户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 “千户大人,火堆的炭还有热气,他们肯定没走多远” “报,千户大人,外面发现马车留下的痕迹,很有可能是贼子乘车逃跑” 洪千户拿过那锭黄金掂了掂,随手塞进怀里,唰的一声拨出长刀,大声吼道:“贼子肯定没走多远,弟兄们,升官发财就在眼前,给我追!” 金元宝也能落下,说明贼人撤退得很急, 就是不算上刘香秘藏,光是绑肉票的赃银就超过十万两, 要是错过这么大一笔横财和功劳,洪千户自己都会抽死自己。 “追” 在重赏下,无须任何动员,将士们红着眼,像一头头饿极了的狼向前追, 看到洪千户带着部下前去追赶,范三拨咬咬牙,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跟在后面。 文先生太重要了,范三拨担心有失,跟着洪千户去救人, 有什么事也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还有一点,救下文先生时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显示自己对他的重视, 追究责任时,说不定可以轻一点。 很快,范三拨就落后了,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洪千户虽说贪财,也是靠军功升来的,这次带来部下也是精锐, 在巨额财富和剿灭香火教功劳的刺激下,一群人连跑带奔,速度很快, 范三拨体胖力虚,哪能跟得上,慢慢落在后面。 私通建虏,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为建虏效力, 运送违禁物资、收集情报、销售建虏从大明境内掠夺的财货等,每一条都是死罪, 今日不知还能不能看到明日的太阳,范三拨自然要及时行乐, 这些年养尊处优,在女色方面也没节制,身子早就掏空, 山路很陡,天黑骑马危险,从山脚走上来都快累坏了, 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洪千户心里全是金银财宝和军功,一点没有停下来等范三拨的意思。 “黑九,黑十一,你们跟上,见机行事,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回报。”范三拨喘着粗气下令。 实在跟不上洪千户他们的脚步,要是走远,跟丢了就不好。 “领命”二名黑队队员应了一声,快步去追前面的队伍。 一名亲信讨好地说:“少东家,要不要休息一下再出发?” 只是爬一座普通的小山,范三拨气喘如牛,那张胖脸上全是汗,衣裳都快湿透了, 范三拨咬咬牙说:“继续走,一定要救出文先生。” 二名黑虎队不敢反对, 一名队员打着火把前面照明,一名队员扶着腿有些发软的范三拨,小心翼翼向山下走。 有洪千户在,范三拨这次只带了四名黑虎队员, 刚刚派了二名队员尾随大部队,现在身边只剩下二人。 058 借刀杀人 一步高,一步低,走到山脚时,范三拨脸上、手上、身上全是汗, 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升官发财心切的洪千户,带领部下,追得不见影了。 在朦胧的月光中,一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山脚的路边。 “老七,少东家下山了,还不快来扶一把,没点眼力劲。”扶人的黑虎队员忍不住骂道。 范三拨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多斤,两名亲信一路换着扶, 没办法,太沉了,一个人吃不消。 看到下山了,负责看管马车的黑七没点动静,忍不住发火。 前面响起有点含糊的声音,接着一个人跳下马车,径直向范三拨走来。 拿执火把的黑四把手上的火把向前举了举,嘴里嘟嚷着:“老七也真是的,火把也不点一个。” 不会讨好少东家,难怪混了这么久,还是一个马夫。 没大没小,说他也不应一下, 咦,怎么换衣服了,体形好像也不对,老七身材没那么高大, “小心,他不是老七”黑四心里打了一个激灵,连忙开声提醒。 可惜反应还是慢了,成功靠近的陆长威突然把刀往前一捅,一刀正中黑四的心口, 黑四双眼突出,手里的火把啪的一掉在地上,张张嘴想说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 瘫倒在地抽搐几下,很快没了动静。 陆长威有些郁闷把刀上的血擦在他的衣服上, 终于养好伤了,憋了那么久,第一次出任务完成得不漂亮,心情有点差。 “快,杀了他”范三拨吓得腿都颤了,连忙让扶着自己的黑虎队员去拦住敌人。 就在范三拨说话的同时,一支强弩破空而至,正中那名黑虎队员的面门, 那名黑虎队员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当场气绝。 范三拨吓得脸色都白了,转身想跑,刚转身,瞳孔突然收缩,不知什么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男子,那名男子正冷眼看着自己, 还没来得及求饶,只见那种男子出手如电,一拳击在范三拨的胃部, 胃部不是人重要部位,不过受到猛烈疼痛会让人晕倒。 晕倒前范三拨心里泛起一个念头:眼前这个人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陆长乐叫过他远叔,他是福州氏的柱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对自己下手? 这是范三拨晕倒前的一个问题,可惜没等到他想明白,眼珠子一翻,晕了过去。 “远叔,我被他看出破绽,差点误了大事”陆长威有些自责地说。 好在范三拨身边只有二个人,要不然拿下他有点麻烦。 陆晋远摆摆手说:“没料到他们会叫你去扶人,威哥儿不用自责,你表现得很好了。” 此时手持强弩的长胜也走出来:“远叔,这里任务完成,我们要不要支援族长他们?” “不用,我们把姓范的带回去就行,那边有你们师傅在,肯定没问题”陆晋远信心十足地说。 乐哥儿的智慧加上甘辉的执行力,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 “这个姓范的,吃得肚圆肠肥,我怕背不动。”陆长威看着晕倒在地范三拨,有些为难地说。 陆晋远踢了他一脚:“笨啊,那不是马车吗,拉过来,把他扔上马,用完再送到福州卫附近,最好让他们狗咬狗。” 当日郑渡在兴平村逼死老族长和几个宗亲,助纣为虐的就是福州卫的人。 陆长威一听,连说好主意,和长胜一起把范三拨抬上马车, 很快,马车就消失在夜幕中。 范三拨被掳走时,洪千户不知道。因为他已在五里之外。 “追,快追,绝不能让香火教的人跑了”洪千户骑在马上,恶狠狠地说。 天大的军功还有海量的财富就在眼前,绝不能让他们跑掉。 看看到上那些清淅的车辙就知道了,那么深的车痕,马车肯定装了很多金银财货, 不然那能压得这么深。 一众部下齐声应诺,一个个咬紧牙关催马追赶, 夜里骑马是一件危险的事,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 杀一个香火教的余孽,就有二十两的赏钱,要是找到那个范少东家的亲戚,那可是五百两的重赏, 这种发财的机会,千载难逢。 顺着马车的痕迹追了十多里,黑十一策马靠近同伴:“九哥,这路好像有点熟悉” 黑九有些疑惑地说:“刚才我就有这样的感觉,这路是有点熟悉,你看,那棵不是大头榕吗,怎么跑到长塘村了。” 长塘村有黑虎队的秘密营地,没有任务时,就在这里训练。 刚才只顾着赶路,天又黑,没注意追到这里了。 “怎么那么巧”黑十一心里隐隐感到有些不妥。 突然间,耳边传来“嗖嗖嗖”的声响,黑暗中射来一波冷箭, 放暗箭的同时,有人大声喊道:“兄弟们,狗官兵来了,抄家伙” 暗箭来得太突然,猝不及防之下,有好几个人被射中倒马, 黑九和黑十一运气不好,两人被第一波冷箭射中,先后从马上坠落。 人的惨叫声、马的嘶叫声一时乱成一团, 混乱中,有人大声喊道:“贼人在前面有门楼的宅子里,兄弟们,杀啊” 宅子里的黑虎队以为身份暴露,一个个打起火把,抄起武器抵抗, 终于找到了贼人的巢穴,洪千户喜出望外的拨出佩刀,大声吼道:“弟兄们,冲,擒一个赏银二十两,杀一个赏银十两,冲。” 一下子折了几个兄弟,洪千户不怒反喜,催促手下进攻, 至于范三拨那个亲戚的死活,也顾不了那么多, 跟军功、赎金和秘藏比起来,一个肉票算什么? 在火把的照明下,镇东卫洪千户的心腹部众开始对宅子里贼人展开血腥的镇压, 刚开始镇东卫的人不忍下死手,一边冲一边劝降, 擒一个二十两,杀一个才十两,这帐谁都会算, 没想到那些贼人,一个个像哑巴一样不说话,拼起来却凶得很, 刀刀都往致命处招呼,半盏茶的功夫镇东卫的人就倒下了二三十人, 那些都是自己用钱粮养出来的精兵啊,洪千户发飚了,拿起佩刀亲自带队攻击,一边冲一边吼道:“反抗者格杀勿论,无论死活,都赏银二十两。” 香火教哪里弄来这么多好手,人数最多也就五十多人,一个个非常能打, 一对一的情况下,洪千户发现自己的亲兵还不是对手, 贼人不仅能打,所用的武器还不比自己的亲兵差, 甚至还有朝廷明文禁止的长刀和强弓, 越是难缠,洪千户越是兴奋,感到自己找到了香火教的大本营, 按捺不住的洪千户亲自带队捕杀。 宅子外面一个树林里,甘辉看到大局己定,用手轻轻拍了一下陆长乐,压低声音说:“陆族长算无遗漏,甘某佩服。” 一招借刀杀人,就把范氏商行最强大的黑虎队除掉,甘辉越来越佩服陆长乐。 “幸好有辉叔相助,要不然也不会这般顺利”陆长乐谦虚地应了一句。 得到刘若兰的示警,陆长乐知道范三拨的毒计后, 将计就计,把人引到黑虎队的秘密营地,让他们自相残杀, 黑虎队值夜的暗哨,早就让监视已久甘辉悄无声息除掉, 洪千户顺着马车的痕迹追到长塘村时,甘辉第一时间用箭干掉那两名黑虎队员, 黑虎队员服饰和镇东卫士兵完全不同,在队伍中一眼就能认出, 干掉了知情人,再假装“自己人”示警, 镇东卫的人想着立功发财,在重赏下只会向前冲, 黑虎队的人本身不干净,以为跟建虏勾结的事暴露,再说营地里有很多违禁品,不能被发现, 两伙人各怀异心,一见面就血拼起来。 059 功成身退 “也不知远叔他们进展如何。”陆长乐自言自语地说。 唯一担心的,就是陆晋远、长威他们有没有顺利抓到范三拨。 甘辉压低声音说:“队伍里没看到姓范的,以晋远兄的能力,肯定手到擒来。” 陆长乐若有所思地说:“范三拨竟然跟随洪千户一起行动,看来方文是条大鱼,我们故意留下几锭元宝,那些穷疯的官兵拼死追赶,以范三拨的体格,肯定跟不上,姓范的没跟上大队,掉队了就好办。” 范氏商行富可敌国,要是慢慢来,肯定弄得更多好处, 不过最近范氏商行动作频繁,像是有大行动, 关乎大明国运的松锦之战败了,留给陆长乐成长的时间不多, 捐的官也到手了,陆长乐决定提早收网。 最重要一点,范三拨和方文在福建经营越久,危害越大,不能再放任下去。 甘辉刚想说话,前面静了下来,喊杀声、兵器撞击声突然没有了, 黑暗中有个声音响起:“千户大人,剩下的贼子不肯就擒,全部畏罪自杀。” “什么?全部自杀?快看看还有没有活口,还有,给老子搜,一寸地方也不许放过”洪千户大声下令。 陆长乐开口问道:“辉叔,东西都放妥当了吗?” “放心,昨日潜入库房,我亲自放的。”甘辉连忙应道。 一块刘香的灵牌,还有几样与香火教有关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十多锭上次抢来的官银, 范氏商行的范三彪还没死,他知道福州陆氏参与劫花车的行动, 陆长乐故意把水搞混,万一范三彪要举报福州陆氏, 就可以推在香火教身上, 那批官银溶化重铸,也不入公房的库房,就是官府来查,也找不到证据, 可以反过来告他诬蔑。 洪千户拿那些黑虎队的人头报军功时,郑芝龙和官府以为香火教真的剿灭了, 追捕香火教余孽的行动也会取消,变相给刘若兰减轻压力, 就当是假冒的一点补偿。 “撤”大局己定,陆长乐也功成身退。 抄小路到回到兴平村,这时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 刚回到村口,陆晋远就迎了上来:“族长,辉兄,你们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带人去找你们” 完成任务后,陆晋远一直守在村口,一边放哨,一边等着陆长乐他们回来。 等侍的每一刻,陆晋远都觉得无比漫长, 看到陆长乐等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吊的大石终于可以放下, 长长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关系到福州陆氏的前途命运,不能不小心, 族老、各房头家的灯,彻夜不熄,都在焦急地等着消息。 “远叔,人到手没?”陆长乐最关心就是范三拨的情况,第一时间发问。 “放心,生擒回来了,在外面就给他换了衣裳、又检查了他的牙齿”陆晋远冷笑地说:“那头死肥猪,牙齿没问题,衣裳的名堂不少,左边衣角有追魂香的味道,右边衣领里藏有一个毒包,好在族长提醒,及早发现。” 陆长乐点点头说:“很好,远叔,带我去会会他,是时候给他算总帐了。” 尽快挖出范三拨秘密,争取利益最大化。 “好”陆晋远干脆利落地说。 范三拨在做着美梦,梦见后金入主中原,对有功之人大加封赏, 封赏到自己时,突然感到脸部一凉,整个人从梦中惊醒, 美梦被打断,郑三拨暴跳如雷地骂道:“谁吃了豹子胆,敢用水泼本公子” 伸手想去擦脸,突然发现手动不了,定睛一看,只见自己被绑在柱子上,两只手都被吊在空中, 这才想起自己被人掳了。 范三拨以最快的速度合上眼睛,连连求饶:“好汉,规矩我懂,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赎金方面好商量,好商量。” 想起昨晚那个熟悉的身影,范三拨心里有种强烈的不安。 为了小命,看到装作没看到,躲过这一劫再说。 介休范氏精于经营,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生意越做越大,钱财越积越多, 特别跟建州搭上线后,赚得更多了, 家里秘密银库里的金银财货堆积如山,十辈子都花不完, 范三拨不想窝囊地死在这里。 以为跟在官军身边安全没问题,没想到自己跟不上官军的速度, 太大意了,早知多带些护卫。 “范氏商行的少东家,这可是一只大肥羊,要个十万两银子,合理吧”陆长威调侃道。 范三拨连声说道:“合理,合理,范某最喜欢广交各路朋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好汉以后有需要范某的地方,尽管开口。” 只要能捡回小命,别说区区十万两,就是翻一番,范三拨也认了。 陆长威还想调戏一下,陆长乐对他摆摆手,径直说道:“琼标兄,人都来了,没必要闭着眼。” 范三拨心里一颤,这声音,太熟悉了, 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瞳孔缩了宿,看到两张熟悉的脸: 一个是自己拼命拉拢的陆长乐,另一个是福州陆氏的柱首陆晋远, 昨晚就是他打晕自己的。 “陆兄,你是来救我的吗?真是重情义,这份情,范某承了。”范三拨佯装惊喜地说。 实在不明白,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条船上的人, 怎么突然对自己下手? 自己待他不薄啊, 这个无耻之徒,捐了官,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还是怕劫花车的事暴露,想对自己灭口? 亏自己给了他那么多好处,还带他去九重天享受, 人前称兄道弟,恨不得掏心掏肺,背后捅刀子,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心里恨不得把陆长乐生吞活剥,可表面一点也没表现出来, 先忍着,出去得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陆长乐冷笑地说:“范三拨,收起你这一套,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老实交待,我可以让你少吃点苦头。” 人都落到自己手上,没必要再跟他再逢场作戏。 范三拨看到自己一瞬间眼里流露出来的怨恨和凶恶,陆长乐已经捕捉到了。 很明显,他已经猜到是自己对他下的手,还故意给自己找台阶。 “陆兄,别开玩笑了,我们可是过命的交情,坐一条船上的人,哪有什么可交待的。”范三拨一脸惊讶地说。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撕破脸皮。 陆长乐嘿嘿一笑,走上前拍了拍范三拨那张胖乎乎的脸:“我喜欢聪明人,不喜欢假装不聪明的人。” “陆兄才高八斗,范某自叹不如” 都这个时候,还装? 陆长乐用力捏着范三拨左边的脸蛋,一边用力一边说:“哦,真的吗?” 那是真用力,整张脸都变了,范三拨还是讨好地说:“陆兄有状元之才,琼标一直很敬佩。” 不见棺材不掉眼泪,陆长乐松开手,开门见山地说:“我知你在装银的箱子还有马车上弄了追魂香,知道你在衣领处藏了随时可以自尽的毒药,知道范氏商行一直跟建虏勾结,不仅多次给建虏送去急需的铁器、粮食,还知道建虏把抢掠来的财货交由你们销赃,范少东家,还要我继续说吗?” 范三拨的脸色越听听心惊,听到后面,脸色变得死灰。 060 狡辩 追魂香、衣领藏毒这些,找一个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可以查出, 范氏商行和建州的关系,是范氏商行最大的秘密, 陆长乐怎知道的? 难不成,陆长乐是朝廷的人? 不对,真是朝廷的人,怎会让人欺负得这么惨, 还跟着黑虎队劫花车,那不是自绝后路吗? 陆氏老族长还有几名陆氏族人,被郑渡逼死,可以排除是泉州郑氏的人, 难不成是文先生漏的口风? 以文先生的智慧,不会犯这种错误, 陆长乐怎么知道的?谁给他的胆量向范氏商行下手? 闯王李自成?八大王张南忠?革里眼贺一龙? 还是跟那些夷商有关系? 范三拨脑里急如电转,想着各种可能,嘴上没闲着,哭丧着脸说:“陆兄,这事真不怨我,都是族里的人被财货迷了双眼,图跟建虏做买卖利润高,我都劝过多次了,他们就是不听,一边是民族大义,一边是宗族血亲,实在难选择,于是我主动来福建,就是为了远离是非,还请陆兄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 说到后面,范三拨色泪俱下,好像痛心疾首的样子。 影帝啊,要不是陆长乐知道他是铁奸汉奸,真有可能被他骗过。 话都说到这么露骨了,还在避重就轻。 陆长乐坐在范三拨前面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说:“范三拨,别装了,你们和建虏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 “陆兄,这些都是我表哥方文说的?”范三拨一脸吃惊地问。 “这些你不用管,你把做过的、知道的、还有在福建筹划都说出来,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我保证饶你不死。”陆长乐严厉地说。 范三拨眼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很快哭着说:“陆兄,冤枉啊,我们范氏商行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偷偷跟他们交易,不对,交换,低买高卖而己,只是一介贱商,哪会什么机密情报,肯定是商队中有人被建虏收卖,绝不是介休范氏的意思” 生怕陆长乐不信,范三拨言之凿凿地说:“陆兄你也说过,范氏商行买卖遍布天,家中粮满仓钱满箱,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跑去做那些掉脑袋的事,有可能吗,此事肯定有误会” “会不会是我表兄被逼得急了,慌不择言,随口胡捏的吧?”范三拨补充道。 陆长乐还不知文先生的真实身份,说明文先生那边没问题, 有可能是范氏商行一个地位不高的人被收买,也有可能被陆氏的抓去用刑, 范三拨用最短时间分析,然后第一时间说出最合适的说辞。 “啪啪啪”陆长乐一边拍掌一边说:“难怪难在福建独当一面,范少东家果然有过人之处。” “陆兄过奖了”范三拨一脸真诚地说:“做买卖最重要是以和为贵,其实我们合则双利,分则两害,有什么不妥当的,可以谈到妥当,绝不会让陆兄失望,再说了,我们可是一起劫过花车的人,要是范某真出事,三彪一冲动,就是我也难猜到他要干什么。” 要钱可以谈,要好处可以商量,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自己手里。 劫花车,那是诛九族的重罪。 陆长乐冷笑地说:“范三拨,别跟我来这一套,跟你明说吧,你留在长塘村黑虎队已经全军覆没,是被你请来的洪千户剿杀的,我敢把你弄来这里,就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别想着有人会来救你。” 说完,也不听范三拨狡辩,扭头对甘辉说:“辉叔,你不是说过拷问很有一套吗,人交给你,把他的嘴撬开。”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甘辉毫不犹豫地答应。 甘辉对自己的族长不满,对大明朝廷没好感,这并不表示他不爱国, 相反,甘辉很讨厌那些出卖兄弟朋友、出卖国家的小人, 知道范三拨私通建虏后,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出手对付这种小人,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前面表现不好,审问方文,足足拷打了半天,什么方法都用了,徒劳无功, 看起来像个弱书生的方文,实则内心很倔强,也极度能忍, 前面丢了脸子,甘辉决定在范三拨身上找回来。 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方文那样的硬骨头。 甘辉用盐水泡浸皮鞭时,陆长乐、陆晋远还有陆长威等人走到外面透透风, 把这里交给甘辉,不妨碍他发挥。 甘辉的二徒弟长胜给他打下手,也算是一种历练。 “族长,那个姓范的挺合作啊,这么快就用刑?”陆长威一脸惊讶地说。 有问必答,承认了那么多,为什么陆长乐还要对他用刑? 那么老实,陆长威都有点同情范三拨了。 陆长乐有些郁闷地说:“没用,让他试探出来了,不下点狠手,他不会吐真话的。” “试探?他试探什么?”陆长威不解地追问。 陆晋远主动解释:“姓范的刚才提到方文,族长没有正面应答,把他含糊过去,那一刻起,姓范的就知我们是在诈他,然后一直避重就轻,不肯说真话了。” “明白了,方文只是化名,真实身份范三拨知道,我们不知道方文的真实身份,也就不清楚他们真正的底细或秘密,他一直在见风使舵,没了实话,对吧。” 陆长乐点点头说:“范三拨在福建,盘子搞得那么大,还拉拢了那么多官员将领,能力肯定没得说,等辉叔好消息吧,我就不信,他能比石头还硬!” 刘若兰示警后,陆长乐让陆晋远、甘辉转移好,马上对方文突击审问, 可惜,两人用尽办法,还是撬不开他的嘴。 范氏商行在福建的布置、替建虏收买的官员将领名单, 范三彪为什么这么久没回福建,是不是另有任务? 建虏和郑芝龙之间有没有暗中私通,这些年赚到的金银财富藏在哪里等等, 这些都是陆长乐想要知道的。 山洞内,不时传出范三拨求饶声还有甘辉的咆哮声, 隐隐还传来一股让人作呕的肉焦味, 不用说,甘辉对范三拨用了烙铁。 陆长乐突然开口说:“远叔,方文关在哪,带我去看看。” 看样子,甘辉的拷问还要一段时间,陆长乐决定先去看那个神秘人。 “族长,就关在前面废弃的砖窑里,相隔差不多小半里地”陆晋远解释。 陆长乐有些不放心地说:“人呢,安排人守了吗?” “这里是我们福州陆氏的墓园,十里八乡都知道,平时根本没人来,在入村的必经之路放了几个暗哨,村口也有人值守,保证万无一失”陆晋远拍着心口说。 现在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事,能不小心吗? 知道内情的二叔公,一直没闲着,不是在祠堂里守着,就是到处转悠,看看哪里有纰漏。 061 硬骨头?(求收藏推荐) “远叔,那个方文,真的那么嘴硬?”陆长乐有些疑惑地问道。 几个人轮番上场,包括吹嘘过自己是审问高手的甘辉, 一个文弱书生,能熬得住? 陆晋远摇摇头说:“这个,不好说。” “不好说?是不是怕出事,没下重手?”陆长乐不以为然地说:“那种卖国求荣的渣宰,没必要跟他客气。” 跟范三拨搞在一起,级别好像比范三拨还要高,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对这种人,怎么做都不过分, “这个方文,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人,我和甘兄测试过了,他身体的反应有些迟缓,痛感比普通人少很多,他的身体,应该做特别处理,用刑对他作用不大。”陆晋远有些不肯定地说。 反应迟缓,痛感比普通人少很多? 陆长乐一听就明白了。 看过不少谍战的资料和案例,一些做敌后工作的人,生怕自己被捕后熬不过酷刑, 有意破坏一部分神经系统,说得简单些,就是让人失去痛的感觉。 说话间,两人来到关押方文的窑洞。 “族长好,远叔好”负责看管的小虎和长真看到二人来,连忙问好。 陆长乐说了一声辛苦,让二人看好外面,跟陆晋远一起进去。 还没进去,就闻到一股香薰的味道,只是那味道有点怪怪的。 “那个方文,简直就是混刀肉,不怕拷打,故意把粪便排在衣服上,恶心我们,清理完还有怪味,只好找点香来薰一下”陆晋远一脸嫌弃地说。 说话间,两人进入窑洞, 陆长乐第一眼看到那个化名方文的神秘人时,吓了一跳。 被绑在十字木桩的方文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都是斑斑的血迹,头低垂,一动也不动, 不是用刑过度,弄死了吧? 陆晋远走到墙边的水桶边,用木勺舀出一勺水,猛地往方文脸上一泼, “方文,你不是要见我们族长吗,人到了。” 原来昏迷的方文被水泼醒,听到陆晋远的话,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陆长乐。 陆长乐拉过一张椅子,很自然坐在方文面前。 两人就这样相互看着,谁也没说话。 陆晋远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站在一旁作壁上观。 过了好一会,还是方文忍不住先开口:“陆族长年少有为,比我想中还要年轻。” 这个陆长乐,比自己想像中还沉得住气, 方文要开口,才有机会扭转局面。 “年少有为?说笑了”陆长乐摇摇头说:“一个破落小宗族的族长,能有什么作为,不像阁下,连范氏商行的少东家也对你俯首听命,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陆族长说笑了,算起来我是三拨的长辈,偶尔提个意见而己,真不是什么高人”方文面不改色地说。 陆长乐只是呵呵二声,没有再说话。 什么表哥,骗别人可以,陆长乐一开始就不信。 方文继续说:“陆族长,范氏商行侍你以诚,不知陆族长为何做出这种举动,当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直到现在,方文还没明明白,为什么陆长乐会对自己下手。 范氏商行给福州陆氏的货物,给的是最低价,想赊欠就赊欠, 合伙劫花车,范氏商行出力最大,事后任由他占便宜,大方让他分走一半, 想捐官,又积极为他铺路搭桥,连最神秘的九重天也对他开放, 是郑渡的事?还是他报复骗他去劫花车? “误会?”陆长乐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说:“阁下是精明人,我以为跟聪明人说话会省事很多,看来我想错了。” “看来陆族长对我们误解很深,恕方某愚钝,还请陆族长明示。” 思来想去,福州陆氏对自己不满只有二件事: 一是郑渡毁茶山、在兴平村杀了几个人; 二是劫花车,把陆氏的退路断了; 情况不明,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方文决定以静制动。 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轻易认输。 陆长乐拍拍说:“好一个明示,话说到这份上,阁下的真实身份可以说了吗,不要说你叫方文,这个只是你化名” 方文一脸冤枉地说:“的确是叫方文,方某只是一个喜欢到处游历的普通人,听琼标表弟说福建政局稳定,风光秀丽,就到这里看看,真不是什么大人物,更不是朝廷通辑犯,哪里需要改名,若是陆族长不信,大可去官府查询。” “这个问题不肯说,行,换一个问题,郑渡是阁下怂恿来的吧,不知阁下是看中福州陆氏的茶山,还是看中福州陆氏的人?”陆长乐继续追问。 人生哪有这么多巧合,从范三拨一步一步拉拢自己的做法来看, 每一步都经过精心设计,陆长乐查到,郑渡大闹福州陆氏前,就在九重天寻欢作乐。 “这事绝无可能”方文马上否认:“泉州郑氏的二公子,又不是方某的人,哪里能使唤得动?再说琼标很喜欢茶山,贵族的茶山可是能产贡茶的宝山,双方也谈妥了,哪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陆族长,这件事绝对是个误会。” 不知是眼前这个小族长疯了,还是福州陆氏疯了, 竟敢在长乐县城杀人绑票,真不怕被杀头灭族? 陆氏那个老不死受族人拥护,人都死了,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险吧? 方文心里第一次产生后悔,自己还是小看福州陆氏的胆量, 也对,不是胆大包天,哪有涂滩族斗、死伤遍地的事发生。 陆长乐冷笑道:“人都落在我们手里,还这样嘴硬,看来我们是不能好好谈话了,我倒要看看,阁下是不是不怕用刑。” 直接翻脸捅刀子,就不用再假惺惺做戏, 从出手的那一刻,福州陆氏和范氏商行,二个只能活一个。 留着性命,就是为了挖掘他们的秘密。 “陆族长,不要忘了,福州陆氏和范氏商行合伙劫过花车,抢过朝廷的官银,这是灭族的大罪,你抓了我们,就不怕鱼死网破吗,别忘福州陆氏有一万多口人” 没等陆长乐开口,方文继续说:“陆族长不用担心,范氏商行交好福州陆氏,只想多交一个朋友,俗话说得好,朋友多,路好走,说起来我们算是外人,就想着碰上事时,可以得到像福州陆氏这种地方大族帮忙” “这是一场误会,方某可以对天发誓,陆族长只要放了我,前事一笔勾销,绝不重提,以后我们相互扶持,有范氏商行相助,福州陆氏一定会更辉煌。” 只是恐吓也不行,得给点好处和希望。 先保住性命,其它的事,以后慢慢算帐。 “相助什么?助福州陆氏向你建州的主子效忠?”陆长乐皮笑肉不笑地说。 话音一落,方文的脸色突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