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即大宋》
第一章朕不作亡国之君
靖康二年正月十日夜,寒风凛冽。
简陋的房间里阴晦潮湿,吸一口空气,入肺全是凉意。
房间内没有任何陈设,仅一张土炕,上面一名青年蜷缩着身体躲在单薄毛毡中。
这画面看起来便窘迫凄凉,任不知情的人谁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大宋官家、中原天子赵桓的待遇。
一直蜷缩颤抖的身体忽然全身一僵,大宋官家赵桓眉头紧蹙,脸上露出几分痛苦的表情。只是让人惊讶的是,这位一向娇生惯养、软弱怯懦的天子,这一次虽然痛苦非常,竟然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良久,黑暗中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缓缓睁开,同时此前蜷缩颤抖的身体也变得挺拔笔直。
平静望着漆黑的屋顶,赵桓已经弄大概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因为某种原因,穿越成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宋钦宗赵桓。更不幸的是,自己即将面临比眼前黑暗环境更绝望百倍的命运——靖康之耻。
作为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灵魂,赵桓并不想亲身经历靖康之耻,有心想洗刷这个名字背后的屈辱。
但想要实现这一宏愿,眼前看来是困难重重。当前最棘手的问题在于,这具身体的前身,“一代明君”宋钦宗已经再次自投罗网,进入了金军大营,被困在这只有一张土炕、毛毡两席的黑暗房间内,大门被金兵用铁链锁死,完全失去了行动自由。
是的,“再次”。“自投罗网”。
这天方夜谭一样的字眼,却是沉重的现实。金兵并未在战场上俘虏大宋官家,大宋官家却卑微的进入金军大营献表请降,成为金军的阶下囚。
而且这种卑躬屈膝足足发生了两次。
首次是靖康元年十一月三十日黎明,宋钦宗率率大臣多人前往金营献降表。时风雪交加,宋朝君臣面北而拜,以尽臣礼,宣读降表。极尽屈辱,历经波折方才在三日后返回。宋朝臣民相迎,令宋钦宗不禁嚎啕大哭。
宋钦宗刚回朝廷,金人就来索要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这简直是漫天要价。开封孤城之中,搜刮已尽,根本无法凑齐。然而,宋钦宗已被金人吓破了胆,一意屈辱退让,下令大括金银。
尽管以宋钦宗为首的北宋朝廷如此丧心病狂地奉迎金人,但金人的要求仍没有得到满足,金人扬言要纵兵入城抢劫,并要求钦宗再次到金营商谈。
胆小懦弱的宋钦宗不敢违背金军意志,于是在正月十日再次自投罗网,来到金军大营。只是这一次,宋钦宗再也没有能回到属于他的神京开封。
今夜正是宋钦宗卑躬屈膝第二次抵达金兵军营的首夜。
赵桓因为自己父母文化水平不高,便自幼有了一个与宋钦宗一模一样的名字。这个名字背后的耻辱,也一直伴随着后世的赵桓,经常被同学拿来调侃讥讽。因此赵桓对宋钦宗的事迹可谓了如指掌。有句名言,最了解一个人的可能不是他自己,而是最恨他的那个人。
于是赵恒很快理清了当前的形式,随后一脚踢开前身畏畏缩缩盖在身上的毛毡,与其这样窝囊的死去,还不如轰轰烈烈一回。
原本的结局已经烂到底了,任何改变改变都是良性改变,那还有什么可畏畏缩缩的?
而后赵桓走到大门前,奋力猛踹大门。
巨大的声响,引得房间掉落无数尘土。守门的金兵被吓一跳,立即破口大骂。
但骂声还未能持续,破旧的房门便出现断裂,飞溅的木屑打在金兵铠甲上铿锵作响。
这本来就是一间简陋的厢房,木门哪经得住一名成年男子的猛踹。
金兵只以为里面的宋朝皇帝疯了,连忙打开房门以防止宋主出现意外。
房门刚打开,因为光线明暗不同的原因。身处明亮一侧的金兵士卒,瞳孔较小,所以看不清房间内黑暗的环境。而一直处在黑暗中的赵桓则瞳孔较大,一眼便看清了微弱光线下的金兵。
还未等金兵调整适应,赵桓便从一名金兵腰间抽出了一把佩刀。
雪亮的刀光在火把照耀下,瞬间闪耀过所有人的视线。
等金兵反应过来时,赵桓已经握刀在手。
赵桓夺刀并不是为了与一群金兵厮杀,而是让金兵重视自己。
一名手无寸铁的宋朝皇帝,即便是一群最低贱的金军士卒也敢随便怠慢轻侮。
但若一名随时能够自杀的宋帝,金兵士卒们就要紧张不已了。一旦大宋官家赵桓死在了金军大营,谁也不知道开封城会作何反应。看守失职的金兵士卒,能被暴怒的金国国相粘罕(完颜宗翰)残虐致死。
“朕要见二太子。”赵桓冷静清晰的说道。
二太子即完颜宗望,宋人称之为斡离不,正是金兵南征的两名统帅之一,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次子。世称菩萨太子、二太子。
赵桓之所以一定要见斡离不而不是另一位统帅粘罕,是因为这两人对待宋庭所主张的政策截然不同。
金太宗完颜吴乞买(完颜晟)对宋庭处置并没有定策,诏令南征军元帅府自行定夺。
国相粘罕倾向于灭亡宋庭,宋钦宗被废便是粘罕在废立的前一天晚上作出的冲动决策。
而二太子斡离不则比较慎重,知道金国无力灭亡宋朝,并不图谋改朝换代,主张可留下徽钦二帝在汴京继续当宋帝,只是要受金国节制,这样一来尚可和汉人相处。
因为这时大宋康王赵构正在河北组织勤王军队,拥兵自重,威胁金军退路。斡离不提议挟宋主以令天下,不使康王逞志。
这正是赵桓脱离的契机。赵桓只要操作得当,完全有可能正大光明的离开金军营地,顺利返回开封,并进一步规避靖康之耻。
惊恐的金兵士卒不敢耽误,立即有人仓皇跑开,向上层逐级汇报。
虽然深夜,但宋帝状若疯癫,可能自刎的消息还是惊动了金军上层。很快便有大队人马举着火把抵达此地。
而且为首的人员,赵桓非常熟悉。
金军领头之人正是促成靖康之耻的主要人员之一,萧庆。
这是一个契丹族人,也就是辽国人,刚投降了金国,一直代替金国两位元帅与赵桓谈判。并在双方和谈成功,签订条约,宋庭称臣纳贡时,又直接进驻宋庭尚书省,监督宋朝履行条约。
没错,赵桓作为宋朝皇帝,却连见金军主帅一面的资格都没有。
不动用一些非常手段,赵桓根本无法见到金国二太子。只能与眼前这位金国狗腿子纠缠不清。
萧庆深夜被唤醒,满脸困意与不满,对着赵桓呵斥道:“你深更半夜不睡,在这里胡闹什么?”
赵桓淡笑着说道:“有个喜讯要告诉你。”
“你都成了阶下囚,还能有什么喜讯?”萧庆打着哈欠不耐烦的说道。
赵桓主动上前,靠近萧庆,嘴巴贴近萧庆耳旁,所有人都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赵桓要单独告知萧庆一个秘密。
谁也没想到,一向胆小懦弱的宋朝皇帝,竟然敢在金军大营中大开杀戮。
赵桓手中的尖刀直接刺进了萧庆的腹中,而且果断的旋转了刀刃,将萧庆的腹部彻底搅烂,毫无生还的可能。
见不到金军主帅?一切谈判都要由狗腿子转达?
那解决的方法很简单,把狗腿子杀掉就好了。
这样就没有人拦在赵桓与完颜宗望之间了!
寂静沉寂了许久,萧庆凄厉的惨叫声才响彻黑夜。
无数金兵士卒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实在不敢想象宋主既然敢当众行刺!
无数人本能的拔出了佩刀,明晃晃的刀尖对准了中间衣衫染血的宋帝。
赵桓却云淡风轻,随手推开了瘫倒在自己身上的萧庆,丢下染血长刀,很平静的说道:“杀了朕,或者带朕去见二太子。”
第二章激烈反抗
赵桓提出的两个建议,一群金兵士卒完全无法抉择。
宋朝皇帝虽然是阶下囚,但杀与不杀也是需要元帅决断。一群普通士卒哪敢上去乱刀砍碎?
而带赵桓去见二太子,他们更没胆量。二皇子那是一群小卒想见就能见的吗?
这些事情,寻常人一想便能想清楚。做到这一步其实并不难,也无需多复杂的计谋。只看赵桓面对最烂的局面有没有勇气挣扎一下。任何挣扎,都不会比原本的结局更差。
赵桓平静的负手站在原地,到这一步自己已经达成所愿。
金国与宋朝交涉的使节死亡,这么重大的消息必然会传到金军主帅耳中。自己有极大的概率能够见到金军主帅。
果然,很快大队的人马抵达,一名面相阴鸷,下唇刻薄的中年男子站到赵恒面前,正是金军左副元帅粘罕。
粘罕皱眉扫视了一眼地上的伏尸,阴恻恻的说道:“宋主当众行刺,岂有人君威仪,与匹夫何异?我认为有必要认真思虑,为宋朝百姓罢黜你这昏君。”
至于死掉的萧庆,粘罕连看都未多看一眼,投降大金国的辽国、宋国官员不可胜数。相比于宋主,这种官员不值一提。
令粘罕意外的是,以往只要以“决议废立”相威胁,宋主必然胆怯气怂,无往不利。一切金银美女,予取予求。
但这次赵桓却很平静的站在原地,认真打量着自己。
粘罕勃然大怒,呵斥道:“你竟然敢对我置若罔闻!”
赵桓淡淡一笑,问道:“你这样大吼大叫,有失大将风度。你除了以罢黜相威胁,难道就没有点新花样?”
粘罕侧身从亲卫腰间拔出一把佩刀,架在赵桓脖子上,呲牙威胁道:“我还能赐你一死!”
赵桓完全不为所动,平静说道:“不,你不会。杀了朕,开封城中就再没有人能够作主,令所有军民不做抵抗便向金军投降。朕如今还是天子,杀了朕必然使汴州城内百万军民悲愤不已,与你们一决生死。”
后世对人性之恶的总结,可谓鞭辟入里。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永远不要使自己完全丧失抵抗能力。这将会极大助涨歹徒心中的恶念,从一丝邪恶的火苗,迅速成长为滔天大火。
这也是赵桓第一次读宋史最大的感受。一味的软弱,一味的卑躬屈膝,彻底解除武力,是乞求不来敌人的怜悯的。只会导致对方从最初打算的劫掠一笔便跑,恶化到最后连金国都未曾设想过的,废掉宋主,灭亡北宋。
只有自己能够威胁到对手,双方才有谈判的可能性。
果然听闻赵桓所言,粘罕双眸一凝,盯着赵桓问道:“你见右路元帅有何图谋?”
赵桓淡然一笑,对着粘罕直接说道:“既然要见右路元帅,便肯定不会对你这左路元帅说。”
粘罕手中长刀立即下划,在赵桓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森森血痕,冰冷的刀锋卡在皮肉里,格外的森寒,让赵桓如芒在背。
看到赵桓眼中的恐惧,全身的颤抖,粘罕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容,用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嘲讽道:“我当宋主终于有了一丝骨气,却原来还是胆小怕死。”
怕死?
怎么会不怕死?
一个活在无比安宁平和时代的文静大学生,连亲眼目睹死亡都未曾经历。又怎能不惧怕割进脖颈的刀剑?
只是相比于屈辱的死亡,这种引刀图一快,似乎来的更加轻松。所以赵桓虽然恐惧,却依旧淡然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除了知道求饶无用之外,就是赵桓坚信国相粘罕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不会做出当众斩杀宋朝皇帝这种鲁莽的事情。这不符合金国利益,哪怕是最初只打算劫掠一笔的利益。
右路军元帅的营垒距离此地稍远,直到双方僵持了许久,斡离不才在大队侍卫的护送下抵达。
大量的军人举火如星,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然后赵桓看清了这位火光下的右路元帅斡离不。这位主张对宋国怀柔的将领,并没有一丝汉人模样,其面相丰腴似佛,但唇边却留有两撮八字胡,身穿白色貂皮,是最明显不过的女真人打扮。与粘罕由内到外的阴鸷刻薄不同,这位二太子更像是一位笑面虎。
于是赵桓清楚,之前对他抱有的所有好感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本质上与粘罕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大宋的强敌,只是政治主张不同而已。
二太子斡离不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桓,好奇的问道:“宋主如此急迫求见,狼狈失仪,有什么紧要事情?”
赵桓也没有在意对方言语,开门见山的说道:“朕适才在房中沉思良久,我宋庭既然已经向大金称臣,便理应割地和亲,赔款岁供。”
斡离不笑着说道:“宋主深明大义,我两国议和可待。”
“但朕思虑良久,深以为金国欲以大河为界并不妥当。”
粘罕、斡离不皆目光一凝,语气冰冷的问道:“宋主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继续交兵?”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并非如此,朕思虑自两晋以来,中国分南北两朝。慕容鲜卑建魏,杨氏以隋代周,皆占据长江以北,而藩臣在长江以南。如今宋奉大金为主,应尽割长江以北给大金。我宋氏子民退居长江以南。”
粘罕、斡离不同时不可思议的望向赵桓,任谁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么大的让步。
一时间,二人竟被震撼的不知该如何回复。大金此次南下,从未想过彻底占据中原。只是想着劫掠一番,便返回北方。靖康之难时,宋庭彻底放弃反抗,金军也没想过要留在中原,而是带着徽、钦二帝,以及大量财富、宫女、匠人主动退出了中原。
赵桓的软弱、不堪,实在是超乎了二人的想象。这可能是宋氏最窝囊、最怯懦也是最能满足金国利益的一个皇帝了!
没错,赵桓就是希望给斡离不加深这种印象,坚定他保住赵氏帝位的决心。因为可能金军换任何皇帝上台,也没人会比赵桓更差劲了。
这正是赵桓以退为进之计,至于兑现承诺,下辈子吧!
只要离开金军大营,哪怕自己带着军队战死在皇宫之中,也好过靖康之耻,大宋明明还要抵抗之力,却选择跪地投降,两位皇帝被俘虏到北方,无数嫔妃、帝姬(公主)以及皇后都被奸污。
但在震惊过后,金军左右两路元帅的表现却截然不同。右路元帅二太子斡离不脸色潮红,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野心与狂热。
这就是所谓的阳谋,针对的就是人性的弱点。面对赵桓丢出的这个让金国无法抗拒的提议,斡离不哪怕知道这可能是诱饵,也必然不甘心放弃。
金朝朝廷,也不能允许这种于整个国家有利的提议被元帅府置之不理。
更何况,以宋国之前一直以来的软弱表现,这种提议完全像是宋国会提出的议案。
而左路元帅粘罕则一脸铁青,说道:“宋国向来言而无信,自海上之盟以来,宋主屡屡背信弃义,我大金怎会相信这无稽之谈?”
或许是赵桓的提议太惊世骇俗,斡离也不得不考虑粘罕的态度,望向赵桓说道:“宋主如此慷慨,有何索求?”
赵桓笑着说道:“唯愿与大金按甲和议,岁岁修好。”话毕,赵桓话锋一转,说道:“为表诚意,朕愿主动休兵解甲,召回康王构。”
就这?斡离不大喜过望。这也叫要求?宋主真的是膝盖软到了极致,从大军围困汴京以来,宋氏君臣就一再毫无底线的卑躬屈膝,屈辱求和。
另一方面,康王赵构在河北的存在时刻威胁着金军的退路,若天下勤王大军合围,金军被挡在了河南,到时候大好形势就会一朝尽去。
召回康王赵构,一直是金军和议的最重要条件之一。也是赵桓敢于谈判的底气所在。
见赵桓愿意主动配合此事,斡离不大喜过望,进一步加深了携宋主以令天下的决心。
若宋主一直如此配合,金军占领长江以北亦并非不能实现。无需劫掠一笔金银,便撤军回国。同时,这种巨大功绩对自己在朝中地位的提升,也具有无与伦比的作用。能让皇帝更信重自己,看清自己提出的“携宋主以令天下”战略的巨大意义。
金国朝廷此时还没有坚定决心该如何对待宋庭,历史上国相粘罕更加强势,而二太子却从头到尾淡然旁观。
主要原因是十个月前的第一次开封之战,二太子斡离孤军围困开封,宋庭赔付给二太子“金三十余万两、银一千二百余万两”。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即便靖康之难到最后宋庭也再无法搜刮到这么多财富,前后数月也只凑齐了“金五十万两、银八百万两”。作为宗室重将的斡离不已经心满意足,没什么动力。
粘罕的强势,便是要创立一份超过二太子斡离不的功绩。
而赵桓要做的便是给二太子一份绝对无法忽视的诱惑,引导斡离不来主导局势。只要斡离不有一丝丝的强硬态度,自己就有了近百倍的操作空间。
果然斡离不露出虚假的和善笑容,立即说道:“请宋主立即手写诏令,颁布宋军。”
成功吊起斡离不的野心,赵桓却淡然一笑,威胁道:“朕手写如此唐突政令,朝廷官员必不会遵令。此前割三镇给金国,三镇军民拒不奉诏便是前车之鉴。朝廷官员恐会以为朕已遇害。赵构若黄袍加身,必得河北各州拥护。”
这个危言耸听的说法,让斡离不眉头一皱,说道:“汴京城中有太子监国,赵构敢私立为帝?”
赵桓却笑着说道:“这汴京城中,所有赵氏子弟皆为二太子刀下之臣,生死之事全系于二太子一念之间。赵构若狼子野心,则必坏我宋金和议之大事。”
斡离不看向赵桓,问道:“宋主言下之意?”
“朕先返回朝廷,说服朝廷大臣,割长江以北给大金,再召康王返回汴京。以确保我宋金和议,万无一失!”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桓,国相粘罕有种寒芒在背的感觉,断然否决道:“宋国所需缴纳的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尚未交齐,约好宋国将银绢缴纳齐全,便放宋主回城,怎能提前放回?”
斡离不眼中精光闪过,再无淡然处之的心态,语气强硬,问道:“那难道长江以北的土地,就这样置之不理?是否要我上书告知陛下,国相不允许宋主去说服宋国大臣割长江已被给我大金?”
粘罕被斡离不话语激怒,呵斥道:“宋主被我请进营中,如何处置自然由我决定。”
斡离不冷笑一声,一挥手,大量亲随拔刀在手,几名剽悍的侍卫抓着赵桓的衣领将其拖入队列中间,团团护卫起来。
变故忽起,粘罕的军队立即拔出长刀,密密麻麻的刀光剑影对准了斡离不的军队。
第三章逆天改命(祝新老书友元宵节快乐)
哪怕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斡离不依然是笑面虎模样,嘴角带着冷笑,说道:“国相要记得,是谁把你带到了汴京城下。左路军攻打一个小小的寿阳城三攻不克,折损上万人。又绕路到平定又不克,折损三千人。是我东路军从东侧夹击,才助你左路军来到汴京城下。”
赵桓眉头一皱,知道不能让矛盾继续激化下去,如今毕竟还在粘罕营中,双方未撕破脸面,一切都还好说,可一旦局势失控,斡离不可能只是丢了面子,但自己却可能永远的失去了返回开封的机会。
于是赵桓主动开口,不能让粘罕继续敌视下去,说道:“国相在犹豫什么?朕只是为了与大金结永世之好,有何可防备?大不了朕说服百官之后,再返回营中,等我朝银绢缴纳足够,待贵军班师回朝,朕再与国相告别。”
“若宋主一去不归……”
说到这里粘罕都哑然一笑,这胆怯懦弱之辈哪有一去不返的勇气?己等两次相召,他都畏畏缩缩的来到了大军营中,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期望大金能罢兵退军,和睦修好。
斡离不也是如此觉得,正如宋主所言,赵氏子弟生死皆系于金军刀下。
十万金军已经攻破汴京,随时能杀入皇宫,宋主怯懦哪敢拒绝己等相召?
所有金军都有恃无恐,放他回城,最多耽误一两天时间,随时可以将其召回大军营地。
可是万一他成功兑现所言,则金国获利之丰,不敢想象。
退一万步讲,这种废物掌控宋国,也是金国之大幸。换上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可能比赵桓更差劲。
这是一件不会有任何损失,却有可能获取天价财富的事情。怎么看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粘罕还在犹豫,斡离不已经下定决断,如今局面更符合他以赵氏治宋国,为金国藩辅的战略规划,说道:“那便请宋主返回汴京,主持和议事宜,催促缴纳银绢。”
赵桓内心激动万分,却强装镇定,为防止二帅看出自己内心急于返回的真实意图,哪怕再焦急,也装作一副不急不缓的模样。以退为进,说道:“如今天色已暗,明日朕便返回汴京,督促朝廷为大军缴纳岁币、银绢。”
就算事有不济,至少自己也能跟随二太子斡离不的军队离去。离开了粘罕营地,那回旋的余地就增加了许多。
这番举动成功打消了国相粘罕的疑虑,此前其一直担忧赵桓耍阴谋诡计,意图以拖待变,等到勤王大军汇合于汴州。因而粘罕十分刻薄的催促道:“国家大事,岂能因区区天色而有所延误?宋主请即刻返回东京,说服朝廷百官,昭告天下割长江以北给我大金。”
催促倒不是粘罕愚昧,也不是粘罕改变了战略主张。而是穿越这种事,完全不在粘罕的意料之中,从赵桓进入金军大营,到如今也只有几个时辰的时间,一直待在房间内,于外人看来没有任何变化。谁会想到忽然之间,赵桓性情大变?不仅粘罕,金军上下每个人都丝毫未曾想过赵桓会一去不返。
粘罕的意图是在勤王大军汇集之前,让宋主抓紧时间颁布诏书,命令朝堂将长江以北割给金国之后,一切完成后,再将宋主传唤回金军大营。如此才能再次掌控宋主,否则让宋主待在斡离不手中,还不知道二人会合谋些什么更不利于自己的事情。
作为金军的左右两路元帅,粘罕不可能真的与斡离不大军刀戈相向。这种事情一旦发生,消息传回金国,对谁都没有益处。而且对粘罕更不利,粘罕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要阻止宋主说服百官割长江以北给大金,为此甚至不惜同室操戈。
赵桓竭力压下内心的激动与身体的颤抖,在刀尖上起舞了这么久,终于得以脱困。这其中有一部分是赵桓拼死一搏的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策立宋国为藩辅,受金朝节制仍是如今金朝的主要共识。哪怕一直对宋氏怀有浓烈敌意的粘罕也承认这一点。
历史上一直到二月五日,宋钦宗被废的前一天,二太子斡离不还是反对废黜宋帝,说:“已经向朝廷表奏立藩,岂能中途更易?”
金国最忠诚的二狗子萧庆也力谏粘罕:“废宋主赵桓,康王赵构必然自立,不似赵桓庸怯,请再思。”事实也证明了萧庆的眼光,赵桓被带到北方,赵构立即接手政权,建立了南宋,是为宋高宗。
连太学学生都能看出来:“金国善莫若亲宋,亲宋则大金获无穷之利。茍君(皇帝)不归,则中原必自此乱,乱则豪杰既出,岂大金之利哉?”
粘罕作为金朝最才干斐然的国相,对此可谓洞若观火,在废立的前一天,也亲口对萧庆说:“宋若归诚于我,当保全。”于是亲自派萧庆前往与宋钦宗谈判,只要宋钦宗表现诚恳,完全不会被废。
只是宋朝君臣脑回路清奇,史载:“宋主诸臣不复与议”。这才彻底将路堵死,粘罕冲动决策,在天亮之后废掉徽、钦二宗。结果导致南宋建立,与金国血战数十年。若不是大金第一孝子完颜构杀了岳飞,金国社稷都有板荡之威。所以,粘罕完全能看清,不废掉宋主,金朝才能获取最大利益。
在这种情况下,赵桓鼓起勇气略一挣扎,就导致了与历史完全不一样的走向。
看着赵桓蹒跚离去的身形,金军将帅官兵,皆一脸骄狂傲气。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个在寒风中蹒跚离去的瘦削身影,在不久的将来会拉开铁血大宋的帷幕,掀起一个时代的血雨腥风。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毕竟穿越这种事,是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的。
穿越者完全无需惊恐担忧身份暴露,没有人会脑洞大开想到身边的人顷刻之间换了一个灵魂。提出这种想法的人,完全要比穿越者更加可疑。
在金军大营外,赵桓汇聚了自己的臣属。一同进入金军大营的宋臣,除了郓王赵楷依旧被扣押,其他冯澥、曹辅、吴开、莫俦、孙觌、谭世绩、汪藻、郭仲荀、李若水等人都被放回。在营外还有一直在等待的皇帝仪仗、黄屋夹队、禁军士卒等共三百人。
赵桓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个性,更不会在金军大营前与臣属絮絮叨叨。不给金军任何反悔的机会,看见属下,赵桓便清晰果决的直接下令:“返回东京。”
这些跟在赵桓身边的大臣,没有几个有真才实干。甚至绝大部分连忠贞气节,抱负胆量也没有。
全是赵桓将来要逐一清退的冗官。
只有礼部侍郎李若水还算忠勇,宋钦宗被废时,李若水大骂金军不讲信义,并严辞拒绝国相粘罕的招揽,骂声不绝。粘罕无奈,命人割下李若水舌头,李若水不能用口骂,便怒目而视,以手相指,又被挖目断手,最后凌迟而死。
金人后来相谓之曰:“辽国之亡,死义者十数,南朝惟李侍郎一人。”
但也不要指望赵桓对他有多大好感,今天白天力劝宋钦宗再次自投罗网,进入金军大营的就是这个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可以信用,但不能重用的忠臣。可以相信他的气节,但不能相信他的能力。
第四章求和者天下共诛之
李若水的官职是礼部侍郎,曾经兼权知开封府事。
虽然电视剧《包青天》里包大人开封府尹铁面无私的名声流传极广。但是包大人可从来没做过一天的开封府尹。因为宋朝只有亲王有资格担任开封府尹,包大人只做过一年的权知开封府事(代理开封府尹)。也就是李若水曾经担任的职务。
赵桓返回汴京的路上,已经粗略想了几点用得到李若水的地方。穿越以来首个任命就是将他重新任命为权知开封府事。
这个人能力一般,眼界有限,但是忠诚是毋庸置疑的。
而这混乱的时局,皇室威严扫地,人心混乱浮躁。赵桓最需要这种死心塌地的人才,能坚定执行自己某些突兀的命令,为自己安稳开封人心。
想要死守开封,等到勤王大军来援,击退金兵,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成功。
至于能不能守住开封城,赵桓还略有几分信心。因为北宋灭亡后,名将宗泽组建东京留守司,非但能守住开封城,还能带着汴京百万居民在黄河沿线与金军激烈征战。第三次开封会战,在宗泽的带领下,以宋军获胜而告终。
北宋诚然有各种弊端,其灭亡具有必然性,但靖康之难却是万千偶然事件组合到一起形成的一个黑天鹅事件。大宋最大的问题,就是皇帝膝盖太软。只要换个膝盖硬的上台,稍微作出一点改变,北宋就完全不可能在靖康之难中亡国。
这一点不仅是赵桓一个人的看法,而是兆亿同袍的共识,无数先贤精英总结的经验,更是整个民族对历史教训的反思。
中原汉族大一统王朝,历代治国都是对前朝得失进行打补丁。比如宋朝重文轻武就是对中唐以来武人乱国的修正。
明朝作为宋朝之后,另一个汉王朝。对宋朝的反思,却并不是重文轻武。而是将一个贯彻始终的大补丁修到了求和方面,大明铁律绝不求和,不称臣,不纳贡。
这就是因为明朝精英反思宋朝之失,其他一切弊端都是廯疥之疾,真正的心腹大患只有一个,君臣一味卑躬屈膝,求和纳贡,导致亡国灭种。
这意味着如果是一位明朝穿越者,想改变宋末局势,采取的手段会同赵桓一样,坚决抵抗,誓不求和。
只有达成了“不求和,不放弃抵抗,北宋无论如何都不至于亡国”的共识,赵桓才有信心施行接下来一系列的手段。
南薰门。
历史上宋朝京都官员曾在此地等候迎接宋钦宗从金军营地返回。而金人堑南薰门路,京都人心大恐。
但今日,无数官员、百姓、妃嫔却如愿以偿的迎接到了他们的皇帝。
时值正月,天寒地冻,路边的树木上都覆盖了一层坚冰,屋檐下一支支冰锥长达数尺,尖如利剑。
这风雪萧条的景象,就像如今大宋的国运,入眼所见尽让人心寒,看不到一丝温暖希望。
无数官员臣民皆心头沉重,彷徨无主。
直到皇帝车架仓皇的停在了南薰门前,火把下,众人都看见了胸前染血,一脸苍白的皇帝。
无数人更是心中冰凉,悲痛难抑,忍不住嚎啕大哭。这是一国之君啊!竟然如此狼狈。
皇后、宰相、高官们一拥而上,激动的围着赵桓,关切问道:“官家!官家!您怎么受伤了?”
一片慌乱之际,赵桓身躯站的笔直,语气坚硬,呵斥道:“哭什么!朕还没死呢!”
皇帝强硬有力的话,令周围官员心中一震,纷纷噤声肃立。
前世赵桓曾经思索过太多次,若有机会,该如何洗刷这个名字背后的耻辱。对靖康之难每一天的经过,可以说刻骨铭心。
如今有了逆天改命的机会,赵桓当即开始付诸实践,部署自己曾经设想过的规划。
说道:“升签书枢密院张叔夜为枢密使,总览东京军务。立即清点禁军人数,检查武备铠甲,明日之前将详情报于朕。记住是详情!朕要你详细清点到每一个禁军士卒的人头,而不是那顶着一大半空饷的禁军编制!”
宋军吃空饷的情况有多严重,几乎是人尽皆知。京城要是有八十万禁军,还至于被区区十余万金兵围在城中?
张叔夜闻言一惊,自元丰改制之后,枢密院再不设枢密使,而是以知枢密院、同知枢密院、签书枢密院等官职管理枢密院。
如今重设枢密使,并令自己总览开封军务,这似乎是一改枢密院权力分散,政不由一的传统。
张叔夜连忙回道:“臣必不负官家所托。”
赵桓点了点头,时局已经如此动荡,能不能活过明天还不知道,这时候还坚持分权掣肘,简直是不可救药。
况且,此时连兵马大元帅都已经任命给了赵构。还担心什么小小枢密使的权力过大?只有调兵权的枢密使,权力在再大能够大过天下兵马大元帅?
紧接着赵桓又颁布一项任命,说道:“复刘韐[gé]为京城四壁守御使,令其统领禁军死守内城!”
赵桓作为一名后代人,虽然有死战之决心,但无奈从未经历过冷兵器战争,对战事七窍只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所以赵桓完全没打算亲自指挥战事,而任命的这两名大臣,才是赵桓与金军一战的底气。
这其中刘韐不必多说,这是岳武穆,武圣岳飞首次从军时追随的对象。
更是金国所认可的名将,对其忌惮无比。一定要其前往金军大营谈判,然后将其逼死。
没有别的话说,彼之仇寇,我之英雄。
金人越是忌惮他,痛恨他,赵桓越是要重用他,信任他。
当初宋钦宗若能听从刘韐之言,开封也不至于沦陷。
开封城作为大宋国都,城防坚固,为天下坚城。由刘韐防守时,金人屡攻不克,损兵折将。
但沦陷的却十分清奇,其弱智之令人惊叹,千古以来,未有后者。
宰相唐恪相信道士郭京所言,其自称身怀道教之法术,能施道门“六甲法”,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布阵,可生擒金将扫荡敌军。
于是宋钦宗任命其为守城高级将领,并赐以金帛数万。令其招募统领“六甲神兵”。因此郭京招募了一群开封城内的地痞无赖。
金兵攻城甚急,迷信郭京的官员都催促郭京统帅六甲神兵出战。
郭京看躲不过去了,只好来到城楼上,让守城的士兵都撤离到几里之外,不许看自己做法。
士兵官员都觉得很悬,有些不靠谱。连推荐郭京的官员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结果宋钦宗一意孤行,同意郭京要求。
于楼上就剩下郭京一人,下面是打扮得好像鬼的“六甲兵”,郭京装神弄鬼了一会儿,宝剑一挥,打开宣化门,让“六甲兵”出去迎敌。
这群地痞无赖怎么是金兵的对手,一战来下京兵败退,堕于护龙河,填尸皆满。
坐在城楼上的郭京说需要亲自下去作法,下了城门便带领余众逃之夭夭。
而此时由于城墙上已无守兵,并且城门大开,守城的士兵还在几里之外,想关城门已经来不及了,金兵趁虚而入,开封沦陷。
可以说宋钦宗但凡听一听刘韐之言,不罢免刘韐,不令郭京统兵,这偌大的开封城也不至于沦陷。
而另一位枢密使张叔夜,则十分简单,这是一位能野战与金军交战的名将。
金军南下,朝廷将天下二十四路分成了东西南北四道,其中张叔夜领南道都总管。
时天下勤王大军籍籍不前,唯有张叔夜率军三万,一路血战杀到了汴京城下。
也是在南薰门下,宋钦宗接见他们时,军容依然整齐。
其部下陈兵玉津园,铠甲光明,拜舞城下。于是宋钦宗迁其为资政殿学士、签书枢密院。之后其曾率军与金军血战四天四夜,斩金军将领金环、贵将二人。
宋钦宗驾车出城准备前往金营投降时,张叔夜叩马而谏。
这是一位既忠贞可靠,又能力斐然的大臣。
赵桓坚信,由其统领宋军,靖康之难就算不能避免,也不会如历史上一般耻辱。
看着赵桓坚定的眼神,周围一群大臣纷纷大惊。
宰相何栗连忙劝阻道:“官家难道要重新再战?万万不可啊,此必然会严重触怒金兵,干扰和议。”
赵桓脸色冰冷,右臂奋力自胸前向外一甩,食指直指宰相何栗,语气肃杀:“奸相误国,立斩!”
无数人呆立当场,惊讶的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望向当今天子,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立斩?
这是出自一项主张与金人议和的官家之口?
赵桓猛然转头看向惊站一旁目瞪口呆的诸班直。
官家眼中的杀气让所有大小将士皆后背一寒,再不敢耽误,纷纷向前擒住宰相。
大臣们目瞪口呆,有人想要劝谏。
赵桓却先一步开口,语气冰冷的说道:“劝谏者同斩!”
于是将士们吞了口唾沫,知道再无其他可能。况且军中将士早已看不惯这些上层腐朽官僚一味卖国求荣,趁此混乱之际,杀掉求和宰相可谓令将士大快人心。
事实上,想杀掉宰相何粟的人可不止赵桓一人,而是遍布朝野上下,每个心存正气,热血激动的宋朝军民都恨不得圣诞其肉。
赵桓任命的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就当着何粟的面大骂:“致国家如此,皆尔辈误事!今社禝倾危,尔辈万死何足塞责。”
只是之前有主和派的宋钦宗庇佑,何粟才能每天为了和谈而洋洋得意,喝酒吃肉。
完全不给其他官僚反应的时间,宋钦宗的绝对心腹,带御器械汪宗沔,指挥使命令两名班直反锁何栗双臂,自己高举长刀,猛然挥刀砍下,血溅三尺。
随后,赵桓从一名士卒腰间抽出一把长刀,左手用力握住刀刃,右手持刀缓缓抽动,鲜血在黑夜中也是如此妖艳刺眼。
在何栗凄厉的惨叫声之后,赵桓决绝冷静的声音清晰无误的传进每名官员将相、禁军士卒耳中:“朕今日歃血为誓,自今日起,我大宋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不割地,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自朕以下,凡再提议和者,天下尽可诛之!”
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数息,随即传来军人们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万岁!”
“万岁!”
“万岁!”
……
ps:《宋史·李纲传》:靖康元年,金兵南侵,宋钦宗欲弃开封南狩。
宰相李纲急呼禁卫曰:“尔等愿守宗社乎,愿从幸乎?“皆曰:“愿死守。“
纲入见曰:“陛下已许臣留,复戒行何也?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愿以死守,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敌兵已逼,知乘舆未远,以健马疾追,何以御之?“上感悟,遂命辍行。
纲传旨语左右曰:“敢复有言去者斩!“
禁卫皆拜伏呼万岁,六军闻之,无不感泣流涕!
…………
这里特意说几句,是真不明白宋朝不杀士大夫这个说法是在哪流传出来的。
尤其袁老师还曾经得意洋洋的说,在宋朝只要读过书就等于有了免死金牌。
但基本上随便翻一番宋史,就知道这个说法有多不靠谱。宋太祖、宋太宗本纪里杀大臣的记载一片一片,光太祖一个人就杀了八十多个大臣,甚至里面还有不止一个言官。宋真宗时期干脆连国子博士都杀,这可是国子监的教授官——“国子博士、知荣州褚德臻坐与判官郑蒙共盗官银,德臻杖死,蒙决杖配流。”国子监的博士无论如何都算是最典型的士大夫了吧?那杖死不算杀吗?
再不行想想宋高宗“完颜构”,他杀掉的大臣有多少?连领导学生运动,主张宋高宗御驾亲征的太学生陈东与另一位士林名人欧阳澈都给杀了。不说别的了,就是后世大开杀戒的明朝,也轻易不会去杀一个太学生吧?可没有任何人会说明朝不杀士大夫。
后人感念“靖康诸罚为甚”,就算算靖康年间两年时间杀掉的大臣有多少?赫赫有名的六贼,全被宋钦宗收拾了。
宋徽宗宣和七年(1125年),李彦遭赐死。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年),其馀五人先後伏诛:王黼安置永州,途中秘密处死;梁师成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途中赐死;童贯贬于吉阳军,途中赐死;朱勔贬于循州,不久斩首处死。除了这五个被处死的,只有蔡京命好,贬于儋州,还没来的及赐死,途中先病死了;这些可全是朝堂高官,一朝宰执。
如果说六贼罪不容诛,那还有大量其他人,最典型的是蔡攸,历任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拜少师,后改任太保,封英国公。就这种当朝宰相、国公级别的大臣,宋钦宗直接将其贬责为太中大夫,接着安置到永州,连续被转到浔州、雷州。但就这样,御史还是不肯他过他,继续弹劾说蔡攸的罪过祸及宗社,他骄奢淫佚的程度超过了史籍的记载,应把他流放到海岛。宋钦宗下诏把他安置到万安军,不久又派使臣到他所去的地方杀了他。
原文,宋史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诏置万安军,寻遣使者随所至诛之。”
遣使诛之,这还不叫杀士大夫?
感情他们死掉了,所以都不算士大夫?
套用一句调侃的名言,宋朝不杀士大夫,但杀岳飞阿。另一位千古名人苏轼因为“乌台诗案”下了死狱,连送条鱼都能吓得他悲从中来,写下诀别诗两首。
要不是章惇与王安石营救,新党成员及宋神宗都要杀了苏轼。有兴趣的可以去百度一下乌台诗案,苏轼与其子苏迈相约,平时每日送到牢狱的饭菜是蔬菜和肉,如果判了死刑就改送鱼,这样好让苏轼有个心理准备。
这种千古文豪,士大夫中的士大夫都担忧自己会被处死。如果谁在当时说大宋不杀士大夫,恐怕苏轼第一个跳起来暴打这个人的狗头。老子的担惊受怕是自找苦吃呗?鱼白收了,还是诀别诗白写了?
就算是那个子虚乌有的的“太祖誓碑”,人家说的也是不杀“大臣及上书言事者”吧?不因为上书谏言而杀人,也不意味着犯罪了依旧不杀。
不过考虑到太祖、太宗、高宗都杀过上书谏言的士大夫,就连这一点也是站不住脚。
所以本书中没有后世杜撰的宋朝不杀士大夫的说法。
尤其如果了解一下靖康之难的背景,这些文官大臣,不杀都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正人心,不足以还天下公道。
第五章失守又未完全失守的京都
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靖康之耻是铭刻在每个宋人心目中难以磨灭的伤痕。
但是当众人反思靖康之难的经过,却不得不承认,这完全是一连串偶然事件所导致的意外。
完全是宋钦宗膝盖太软,一味的卑躬屈膝,苟且求和所导致的结果。
所以后世大明深深吸取宋亡之教训,敢议和者必受万夫所指。
甚至连金国内部都没有做好灭亡北宋的准备。此时宋庭人心未失,军队尤在,财政富庶,连开封府的行政运转都一切正常。
金军虽然趁东京混乱之际攻上了城墙,可是面对上百万同仇敌忾,准备巷战的东京市民。
金军不但不敢下城,反而在城墙上修筑起了防御工事。
“时金人尽得四壁,乃伐城上材木,并斫取柜板作障,反蔽城内。百姓欲巷战,其来如云。由是金兵不敢下,乃唱为和议。”
正是金军提倡的和议,给了宋钦宗摇尾乞怜的希望,才使其亲赴金军大营,一步步将时局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坐在祥曦殿内,赵桓目光愣愣的盯着屋外的黑暗出神。
眼前环境就像自己所面临的局势,远方一片黑暗,充满未知。自己能看清的只有眼前一隅,而这片明亮的宫殿就是自己最后安全之所。这里是否坚固,就决定了自己能否渡过这场危急。
而站在四下的宦官、禁军班直却都心中震撼,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官家,都有种莫名的感觉。
官家从金军大营返回之后,整个人就变了。
变得更加坚定自信,强硬铁血了。
当朝宰相何栗,一位朝廷重臣,就那样堂而皇之的当众处死了。
于是满朝文武为之一肃,任何人都再不敢提议和之事。毕竟堂堂宰相都因为主和而被斩立决,其他人还不至于觉得自己地位能与宰相相比。
大宋皇帝权力之大要远远超过明朝皇帝无数。当朝宰执,无论是主和派还是主战派,其升迁、罢黜全在皇帝一念之间。但也正因此,导致北宋在最需要议和时,在位的是主战派。需要主战时,在位的却是主和派。至于和平岁月,新党旧党之争,哪派宰相执政,全由皇帝随心所欲。
虽然这在平时是一个极大的弊端,但这也给了赵桓极大的便利。整座东京城所有臣民,在赵桓铁血手腕的整合下,短时间内无人敢提和议。被逼到了无可选择的地步,哪怕生灵涂炭,也只能血战到底。
一名宦官因畏惧而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所有人的沉思:“官家,四壁守御使刘鞈请求觐见。”
赵桓收拢了心神,说道:“准。”
片刻后,一名高大威武的官员大步走进殿中,向赵桓拜道:“臣四壁守御使刘鞈拜见官家。”
赵桓认真打量了一下刘鞈,这位大宋朝的中流砥柱、擎天之将,如今虽然依旧身材高大,但头发却早已花白,粗糙的脸上已经爬上一道道皱纹。
可怎能不显苍老?这位末代名将,如今已过了了知天命之年,已是六十一岁高龄。
赵桓走下龙椅,伸出双手,亲自缓缓扶起刘鞈。
刘鞈心中一颤,官家今日对自己竟然如此信重?似乎尚未有哪位大臣曾被官家如此礼遇。刘鞈张口说道:“臣……”
赵桓抬手止住刘鞈的话语,说道:“朕之前受奸佞蛊惑,怠慢忠良,方才导致东京城破,百姓涂炭。望卿能不计前嫌,为生民、为天下计,再重披战甲,护我神京。”
听闻官家如此推心之言,刘鞈内心一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官家待自己以国士,自己岂能不以性命回报?于是刘鞈重重的跪到赵桓脚下,说道:“臣纵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臣死之前,绝不令任何一名金兵踏入禁中。”
赵桓重重点头,相信刘鞈所言。这是一位能舍生取义,为国死节的忠臣。其在历史上已经用生命践行了这一点。
再次扶起刘鞈后,赵桓问道:“如今神京遭难,朝廷风雨飘摇,四壁失守,金军势大。卿以为应当如何御守?”
刘鞈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闻官家一改常态,以血立誓,绝不议和,必死战到底。
早有思索对策,说道:“之前朝廷战和不定,有小搓便仓惶求和,有小胜则军事冒险。致使东京人心不定,将士战意涣散。如今当务之急是向东京百姓示以死战之决心。虽然时局如此,但朝廷人心未失,前几日城中义士自发请战者无数,百姓其来如云。只要朝廷能汇聚东京百万军民之心,则金军必不能猖獗,国祚无板荡之危。”
说完大势,刘鞈对着东京地图向赵桓详细汇报军事部署,说道:“东京城并非一座孤城。共有外城、内城及宫城三重。如今四壁失守,只是外城失守。有数十万百姓处于外城四壁与内城四壁之间,所以金军非但不敢下城,反在外城城墙之上,设壁障自守。”
“外城周围五十里一百六十五步,臣率守军七万坚守,金军便不能攻克。内城只周二十里一百五十五步,有两万大军,臣便能死守城郭。且内城计辟朱雀、望春、宜秋、景龙等十门,可随时出击,使金军无法安心攻城。”
“内城内以官署、寺观及部分居民区为主。官署仍在,朝廷仍运转正常,便能与金军久战。”
见官家还是眉头紧皱,对形势没有很深了解,刘鞈换了个形象的说法,解释道:“称外城、内城,或许官家感触不深。但若是称新城、旧城,想来官家对局面便能有鲜明了解。”
“所谓的内城,就是旧城,是唐朝建中二年(公园781年)所建。外城即新城,是在旧城外围扩建的城池,新筑的城墙。因此内城从护城河到城墙,到各种防御措施一应俱全,而且有广固营的后勤士卒每年检察修缮,不弱于天下任何坚城。”
“金人不善攻城,无论粘罕还是斡离不都曾在北方坚守的普通城池前撞得头破血流,在寿阳一座小城前损兵折将上万人,攻太原更是二百六十日不克,这正是臣坚守之信心所在。臣或许守不住外城数十万百姓,但挡住金军兵锋,不使其继续施虐于内城百姓,绝不在话下。”
刘鞈介绍完形势,眉间有浓郁不化的愁意。
如今形式,外部有百万勤王大军正在向东京汇集,内部有臣民百万守在御前。只要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必然能挡住金军。拖到盛夏,金军粮草不济,又不奈酷暑,自然退兵。
但问题是,朝廷战和不定,已经涣散了人心。
这郁郁如云的百万勤王大军,皆裹足不前。只要汴京一日不沦陷,金军一日不退兵。这些所谓的勤王大军就会一直在路上,以勤王的名义到处劫掠百姓。而金军退兵之后,这些人便会齐聚汴京城下,感慨朝廷没有多坚守一日。只要多坚守一日,这些“忠臣”们就能抵达京都,击退金兵为官家解围。
倒是对禁军,刘鞈并不担心。仗义每逢屠狗辈。逢社稷倾危之际,国家危难之时。摇尾乞降的总是那些深受国恩的士大夫,而为国尽忠效死的总是那些基层百姓将校。
十日前,上四军清点士卒、班直犹有万余、马亦数千,听闻皇帝要入金营,都想要从郑州门突围出城。行门指挥使蒋宣、李福、班直卢万等将领率部队包围祥曦殿,想要强带官家出城,其麾下士兵大闹宫中。宰相何栗大为惊恐,令四厢指挥使左言将为首作乱的士兵逮捕并处死。
虽然奸相误国,但还有一批忠诚的将士一腔热血,心系国家,愿为官家效死,至今对官家忠心耿耿。
只是如今该以如何手段激励人心、鼓舞士气?使东京百万臣民知晓,官家死战之决心?刘鞈一时之间毫无头绪。
赵桓对此却胸有成竹,说道:“召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觐见,朕有诏令昭告东京城百万军民!”
……
ps:东京就是北宋人对都城最精准,最普遍的称呼。其他开封是府名,很大的一个行政区域。汴梁这就不存在了,这是一个历史区域概念。宋代人绝对不会称都城为汴梁城。就像现在人不会称首都为幽蓟京。
第六章东京杀胡令
靖康之耻,到底有多耻辱,让岳飞发出了“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的感慨?
耻辱到后世教科书都不愿多提,耻辱到突破常人想象的极限。种种事迹,听闻之后,会让人直呼不符合常识、逻辑与情理。
便比如金军未能攻破开封城,为何能掳走教坊乐工、技艺工匠等数千人,携文籍舆图、宝器法物,百姓男女不下十万人等北返?
原因是宋朝的朝廷运转正常,主动帮金军搜刮物资,送给金军的。
《汴京之围》中记载,金军提出的赔偿要求: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绢一千万匹。
这个赔偿数字,除了内藏的元丰库、左藏库、大观库有绢一千四百万匹外,剩下两项就算把整个大宋朝打包卖了,也赔偿不起。
于是宋钦宗想方设法的筹集物资,压榨皇族与大臣,要求诸王、内侍、帝姬、大臣等,将家里的金帛都拿出来,即便太后、皇后的金银,也不能藏私。采取相互告密、揭发的奖励政策,全民动员监督为国家贡献金银,告密者可以获得百分之三的奖励。
即便如此也远远不足以赔付,于是将皇家女人作价卖给金军,以充金银之数。具体价格是,帝姬和王妃每人一千锭金,宗姬一人五百锭金,族姬一人二百锭金,宗妇一人五百锭银,族妇一人二百锭银,贵戚女一人一百锭银。
在给金军的赔偿中,除了五十一位后妃公主之外,还有一万一千五百零六名妇女被皇帝卖给了金人,一共换回来金六十万七千七百锭、银两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这种耻辱,纵观历史五千载也是独一无二的。
好在这一切还都尚未发生,如今正运转正常的开封府只是在疯狂搜刮物资。
权知开封府事李若水从返回东京便一直在忙于清点之前搜刮的财富。
被赵桓召见,李若水披星戴月的便赶到了宫中,对赵桓叩拜行礼。
赵桓问道:“开封府如今府库物资有多少?”
李若水从返回便在整理这项资料,因而立即答道:“有金十五万两、银两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
赵桓点头,这个数字跟自己印象中,正月十六日,宋庭交付给金军的数额相差不大。
便说道:“将所有金银皆搬至朱雀门后,朕留待他用。”
朱雀门就是东京城最重要的主干道上的内城城门,连接外城的南薰门与宫城的宣德门。
将来这里势必是宋金交战最重要的战场。
宋朝官制最大的特点就是分权,极致的分权。这导致权力都被收归皇帝手中,政由一人。
所以皇帝的昏聩腐败,将导致无比严重的后果。
但同时,这也极大加强了皇帝的权威,官员根本无力反抗皇帝的命令。
虽然赵桓的命令让人摸不着头脑,李若水还是立即干脆的回道:“臣领命。”
而后赵桓说道:“即刻颁布政令,恢复东京城治安,停止一切侵夺百姓财产行为,任何人敢趁乱劫掠,无论官吏将校,还是地痞无赖,无需审问,斩立决。”
李若水左右为难,问道:“向金军赔付之资尚且不足,若不征收百姓家财,如何安抚城外金军?”
赵桓果断起身,走到李若水面前,居高临下,一字一句的说道:“朕已说过!不称臣,不纳贡!我大宋之财富,一分一文也不会给胡虏异族!”
李若水立即跪在赵桓脚前,说道:“臣惶恐愚昧,望官家恕罪。只是该如何应对城外被激怒的金军?”
赵桓深吸了口气,语气坚决的说道:“传朕诏令,昭示东京百万臣民,斩一胡首送朱雀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班直。”
祥曦殿内烛光昏暗,李若水、刘鞈却感觉似乎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整座殿堂。
二人同时震撼不已的望向胸前染血的官家,淅淅沥沥的血迹从其脖颈流下,浸红了大片白色的衣襟。伴随着充满杀气的话语,二人似乎感觉无尽血气在官家身上迸发。
刘鞈学识渊博,立即想到了这句话的历史背景,吞了口唾沫,问道:“武悼天王的杀胡令?”
赵桓走到祥曦殿门前,负手而立,遥望远方东京城的万家灯火。背对刘鞈、李若水,淡淡的说道:“同样是人烟鼎盛、富庶繁华的国都。同样是倍受胡族欺凌的的汉人子民。同样是国仇家恨,血海深仇的民族矛盾。武悼天王冉闵颁布杀胡令,邺城一日之中,斩首羯族数万。胡羯,无贵贱男女少长皆斩之,死者二十余万,尸诸城外,悉为野犬豺狼所食。”
随后赵桓握紧双拳,仰头遥望远方东京城内的百万军民,笃定的说道:“朕相信,国仇家恨之下,我东京百姓必不弱于前人,能斩金人首级数以万计。”
李若水瞠目结舌,张口数次,过了良久,才磕磕绊绊的说道:“官……官家,如此就……就同金人,不死不休了。”
不死不休?
赵桓伸手接住殿外飘洒下的一片雪花,晶莹的雪片转瞬消逝在掌心。
赵桓紧紧的握住了右拳。
自始至终,自己也没有能够与金人和解的余地!
若不誓死抵抗,自己就将国破家亡,在这冰天雪地里,赤脚被金人驱赶着一路向北,然后屈辱而死!
自己的妻女被人淫乐,自己的尊严被人践踏,自己的性命被人拿捏。
与其如此而亡,还不如奋死抵抗。
至少在死之前,自己是君临天下的九五至尊。
有如云铁甲大军随自己手指之处浴血奋战,慷慨效死。
有无数绝代美女为搏自己一笑千娇百媚,任君采撷临幸。
而一旦抵抗成功,自此君临天下,威加四海,整个天下任自己予取予求。
于是赵桓头也不回,坚定的说道:“去颁布政令吧。”
李若水不敢再劝,转身离去。
赵桓对剩下的刘鞈问道:“卿以为如此,足以向东京百姓昭示朕死战的决心了吗?”
刘鞈倒吸一口冷气,何止足以昭示死战决心。现在已经是同金人不死不休了。
整座东京城都被逼入了绝境,不打退金人,所有人都将不得善终。
刘鞈沉声说道:“臣愿同官家一同与金人血战到底!”
赵桓淡淡的点头,说道:“很好。如今就只需要等枢密使将军队清点完成,然后交付给卿死守内城了。”
………………
班直即殿前侍卫诸军,步兵曰班、骑兵曰直,是一个军队层级名称,每班、每直都是百人,类似于古代的百户、屯、旅,后世的连、排。
但是班、直当中的每个士卒,品级都与其他禁军统领一指挥的指挥使品级相当。(指挥也是一个层级名称,一般五百人,例如神卫军有二十个指挥)。班直士兵就大概相当于每个普通士卒都挂上尉或者少校军衔?大概可以理解成飞行员。
武悼天王冉闵颁布的法令是“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牙门”。牙门是南北朝时期诸杂号将军之末,属于最低一档的将军号。与宋朝指挥使大概相当。
反正在这条法令下,邺城汉人杀疯了,羯族几乎被赶尽杀绝。
第七章禁军万余
想要规避靖康之难,是一项艰苦重任,涉及到的方方面面事务,多如乱麻。
但赵桓觉得其实可以快刀斩乱麻,现在根本无需思考其他乱七八糟的,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守住东京城。不论为了家国天下,还是自身性命,都必须确保东京城屹立不倒。
有无数人都认为东京城无法坚守,这么一座人口超过百万的大都市,没有粮草供应,金军就算围困也能困死宋朝。
对这种想法,赵桓只想说,该抛弃不切实际的美好与幻想了。不要将赵桓当作圣人,如今的大宋官家也一位具有人性的普通人,不可能在被困孤城的情况下,还会去考虑百万百姓每个人的生死。
自始至终,赵桓就没幻想过能够以充足的粮草,保证动京城内每位百姓衣食无忧。赵桓要做的只是为区区万余人的军队,提供充足的军粮,从而死守内城。
至于外城与内城之间的近百万百姓如何生存,赵桓无从知晓。
就像赵桓不知道,这些人历史上怎么在金军的蹂虐下坚持了半年。靖康元年十二月十日金军就围困了东京,次年四月一日才分五路正式班师回朝。再等到粮食输送进来,至少要半年时间。历史上东京百姓如何坚持了这半年,如今也只能重走旧路。
赵桓虽然是穿越者,但刚刚穿越而来,煽动的翅膀还不足以庇护百万人的性命。
救助百姓,赵桓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搁置到一旁。随着拂晓时枢密使张叔夜到来,赵桓立即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军队方面。关切的望向张叔夜,问道:“枢相,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将校士卒?”
张叔夜立即回道:“禀官家,城中禁军大部分已经溃散,不成行伍,成为游兵散卒,是否清点都已经无济于事。所以臣着重亲自核验了尚建制完整的每支军队,共有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七人,其中神卫军建制最为完整,有两千三百人。”
神卫军是上四军之一,平时不出戍,驻扎在外壁与内壁之间。历史上,正月十六日,也就是五天后,金军已经扣留了宋钦宗,依然对神卫军忌惮不已。在两国已经开始和谈的多日的情况下,毫无下限的夜袭了神卫军。
听完张叔夜的汇报,赵桓脸色铁青,沉声说道:“朕记得神卫军是上四军,按典制应该有二十个指挥。”
二十个指挥,也就是一万人。可是神卫军没有出战,没有崩溃,也没有遭遇夜袭,却只有两千余人。也就是吃空饷达到了八成的地步,简直丧心病狂。
张叔夜低着头,神情晦暗,大宋军队吃空饷已经是军中惯例。虽然这不是自己任内发生的事情,张叔夜还是脸上无光,只能说道:“官家,如今大敌当前,不是纠结过往的时机。去岁金军围困太原,禁军前往驰援,几乎全军覆没。臣率三万军队入城之后,大军遭受严寒也已经十去七八。当务之急是汇集每一支忠义之师,振奋军心,守御敌虏。”
赵桓点了点头,张叔夜所言是正理,如何清查腐败,是活下去才有资格考虑的事情,当下赵桓看向刘鞈,问道:“卿之前言,守住内城至少需要两万军队,如今只有一万两千人,卿可还有把握?”
刘鞈面色沉重,回道:“陛下,缺额近半,臣实在不敢妄言胜败,当下之事,唯死战而已。”
说的好!赵桓挺直胸膛,锤椅而起,只感觉胸中意气振奋。
这才是顶天立地的真男人应该说的话。
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打不打得赢,唯死战而已。难道人数不足,敌强我弱,就放弃抵抗,束手等死吗?
随后赵桓走到刘鞈身边,说道:“卿只管战事御守。军队补员、后勤补给、振奋士气等,朕为卿一力担之。内城四壁,上万军兵,朕都托付给卿了。此外之前所设,所有都统制、四壁守御、四壁提举官、提举四壁、同提举、司启闭、弹压统制等官职统统撤销,由卿全权负责四壁守御。”
念完这一长串的名字,赵桓觉得宋钦宗就活该作亡国之君,不亡国都没天理。
金兵围困东京,京城中总共也只有寥寥数万军队,相较于全国上百万的军队,完全不值一提。哪位将领敢在这种情况下率领军队叛变,黄袍加身?甚至靖康之难时,张邦昌被金军立为了皇帝,都不敢以皇帝自居。金军离去,就迅速退位,还政于赵构。
都这种时候了,不全力守城,还想设置一堆乱七八糟的冗官去分散兵权,真是自取灭亡。
就这一堆官职,哪怕是赵桓全面接受了宋钦宗的记忆,作为亲自设置了这一套官职系统的本人,一时都分不清谁究竟是谁的上司,更何况守城的普通士卒。
宋朝冗官的著名笑话,一群人不知道谁是谁的上司,自己应该找别人汇报,还是等别人来找自己汇报,该从此刻停止了。
刘鞈慎重的说道:“官家,这不合祖制,恐怕引起官员物议。”
“祖制?祖制可曾规定了该如何应对如今这种情况?”赵桓态度坚决,说道:“活下去!活下去才有资格去讨论祖制。”
刘鞈还是坚定的摇头,说道:“官家,骤然出现这种任命,恐怕会引起军心震动,士卒狐疑。至少也为臣任命一名副使。”
闻言,赵桓随手指了一名宦官,说道:“就你了,朕任命你为四壁巡检,负责辅佐四壁指挥使。你的职责只有一个,闭上嘴,服从四壁指挥使命令。”
被点名的宦官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食指对着自己的鼻尖,颤抖着问道:“官家……让小的去巡检四壁?”
赵桓眼神冰冷,扫视一眼对方,问道:“你有异议?”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刘鞈无奈,这份任命也未免太过儿戏。
儿戏吗?当然儿戏!
只是相比于历史上宋钦宗干出的那些儿戏事,这件事完全不值一提。
事实上也没必要瞧不起宦官。两宋之交,宦官的忠心与胆气要超过大宋士大夫与宋军无数。
至少东京城陷落的时候,金军焚烧南薰门,宋军与士大夫们纷纷逃窜。而宋钦宗任命的监军宦官黄经国却一路逆行,赴火而死。
再说了,前身宋钦宗可以任命一名宦官去督战,自己当然也可以。
除了选人的态度随便了点,可又有什么关系?这些藉藉无名的宦官,自己哪个都不熟悉,任命谁对自己都没区别。与其如此,自己还不如相信刘鞈。
于是赵桓开口,说道:“这满朝文武,朕皆信不过。能信任者,唯卿二人而已。天亮之后,金军随时可能来攻,不用多言了,立即去组织军队布防。待全军集结之后,朕过去对全军有重要事宜昭告,必能为卿振奋军心。”
第八章主抓军、粮、城
赵桓信任的态度让刘鞈感激不已,热泪盈眶,郑重的说道:“臣粉身碎骨之前,绝不令贼虏踏入禁中半步。”
“时局维艰,朕唯愿能与卿等戮力同心,共赴国难。”赵桓望着刘鞈,郑重的说道。
看着一旁意气奋发的官家,枢密使张叔夜感触良多,从金军营地返回之后,官家就仿佛变了个人。
此前官家对金可军谓是又惊又怕,唯唯诺诺。但如今的官家,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哪怕可能割伤大宋,但也绝对会伤到金国。
至于官家是否被金人狸猫换太子。
这种想法,完全不在张叔夜脑海中存在过一刻。金人要蠢愚到何种地步,才会用这样一位刚烈决绝、对金军态度强硬无比的人替换了大宋官家?
待刘鞈离去,前往四壁部署军事防御。张叔夜开口说道:“官家,朝廷态度从求和倏忽间转变为坚决主战,百官态度不可不理。昨夜官家虽然以雷霆铁血震慑住了官员们,但当百官们缓过劲,主和派必将疯狂反扑。”
赵桓冷笑一声,说道:“朝廷?百官?皆是一群可杀之辈。”
“况且神京被围,朝廷能管辖的地方只有内城这小小的一块区域,要朝廷百官又有何用?”
赵桓作为一个后世人,行为做事自然带着显著的后世风格。高中政治课本讲的很清楚,做事要抓住主要矛盾,即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的因素。
靖康之难时局乱成一团乱麻,赵桓完全没空与百官打口水仗,玩政治斗争,勾心斗角。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起绝对支配地位的三个方面,即军队、钱粮与行政。
这三方面很好理解,也是赵桓仅有的几处能够强力掌控的方向。
军队一万两千人已经被张叔夜与刘鞈清点完成,直接统帅在麾下。按大宋军制,这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从皇帝赵桓与枢密使手中调走这一万两千人。
钱粮就更不需要指望百官了,开封城破,国库的资金几乎全送给了金军。整个东京运转甚至都要仰仗内藏,也就是皇帝的金库。
宋朝的集权是方方面面的,财政集权也是一大显著特点。皇帝亲自掌控内库,其库目之多、收入之高、支出之广、作用之特殊,是中原五千年历代王朝都不能比拟的。
国库财政盈余,全部封进内库(于讲武殿后别为内库,凡岁终用度,盈余之数,皆入焉。)后来,宋朝干脆设立制度,国家税收必须先交齐内库数字,然后剩下的才算国家正税。
也正因此,宋太宗巡视内库时感慨:“此金帛如山,用何能尽?”
金帛如山是什么概念?举个例子,金军一群野蛮人南下入侵中原,对财富没什么概念。开口就索要白银十亿两,黄金五亿两,绢帛一千万匹。
金人贫瘠的想象力,觉得这就是人间财富的极致了。绢帛一千万匹与白银十亿两是一个数量级的财富。然而,白银十亿两,大宋确实没有。但绢帛,大宋内库却有不止一千四百万匹。
二十一天前,开封府开始组织将绢帛搬给金军,原本负责保家卫国的军队和民兵当起了搬运工,负责打仗的三衙(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马军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司)专门派人监督搬运。本应该堂堂正正护卫桑梓的国家重器,却毫无羞耻的将举国财富送进了金军营地。
可即便如此,赵氏内库还有四百万匹绢帛。金军撤离前的二月十八日,检索了内库账目,发现绢帛还有剩余,命令开封府将剩余的四百万匹绢与遗漏的宫嫔、公主全部送进金军营地。
如今内库还剩四百万匹绢!念及此,赵桓恨得咬牙切齿。
宋朝不是没有财富,只是因为皇帝与文官的卑躬屈膝,将财富都白白浪费,送给了敌人。将这四百万匹绢分给军队,每名最低级的士兵也能分四百匹绢。有这种激励,就算是金军在城墙下死绝了,都不一定能攻破城墙。
而最后的行政权,则是掌控在了开封府手中。赵宋作为文官政府巅峰时期的政权之一,开封府的行政运转能力简直颠覆后世人的认知。
金军围困东京近半年,开封府的运转依旧没有崩溃。
围城末期,开封府担心缴纳的金银不够,金人无端挑衅,便在东京城四周设立市场,用粮食兑换金银。由于京城久被围困,粮食匮乏,百姓手中的金银也无所用,便纷纷拿出来换米。
这样,开封府又得金银几万两,交给了金军。
此时,东京城已被搜刮数次,金银已尽,根本无法凑齐金人索要的数目。金人方才作罢。
开封府到最后都有钱、有粮、有军队,只是这些懦弱的文官们完全不敢抵抗。将赔付给金军的物资,拿出一成来发给军队,东京都不至于被攻破。
金兵围城时,天寒地冻,大雪深三尺,地面结冰如镜,士卒被冻的手脚僵硬,握不住兵器,站不住脚,甚至有人直接被冻成了冰雕。
但宋钦宗宁肯在大内光着脚设祭坛祈晴,都不肯将一千四百万匹绢帛发给士卒御寒。却舍得一匹不落的跪献给金军。
就这种君王,就这种文臣,赵桓多看一眼,都嫌恶心反胃。
而只要派张叔夜、刘鞈掌控好军队,李若水统领开封府掌控好内城,自己再掌控好内库。这关键岗位上的区区几个人,就能主导整个内城保卫战,完全无需与朝堂上那些恶心的官员多做接触。
平常时候,皇帝掌控不了整个天下,就是因为层级太多,施行垂直化管理,命令要靠官员们一层层的下达下去。
而如今要管辖的面积只剩下了曾经的亿万分之一,自己施行扁平化管理,减少管理层级,那就能获得最强力的掌控效果,与最高的行政效率。
张叔夜听完赵桓主抓钱、粮、城的想法,却立即摇头,态度坚决的力谏道:“陛下,这番部署,于事有利、有效,但却不合于政,不合于情,望陛下再思再思。”
张叔夜的建议也暴露了赵桓如今最大的缺陷,那就是缺乏政治斗争经验。完全靠帝皇威严,与强硬威胁,极限施压官员军民。
赵桓才穿越几个时辰,整座东京城都山雨欲来,官员身负重压。每一名官员都能感觉到仿佛有柄利刃悬在头顶,随时可能砍下来,让自己丢官身死。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赵桓前世毕竟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最大优势是对靖康之难刻骨铭心。以这种资历,刚刚穿越,完全无力解决朝堂的勾心斗角,甚至连朝堂各位大臣的品性、能力都了解不深。
能做到的最优解,就是在确定主战方针后,将自己了解的大臣,那些历史上已经用生死为自己的忠贞证明过的人,安插在关键的位置上。
当然,这恐怕也是每个穿越者必点的技能。
好在赵桓只是比较白,但不傻,遇到不足,立即虚心求教,问道:“既然枢相也觉得这番部署有利于国家大事,那该作何完善?”
张叔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求知若渴的官家,面带犹豫。沉默片刻,开口说道:“建言方略本不应由臣开口。但官家待臣以国士,臣又岂敢因生死而趋避。臣斗胆建言,要守住东京,只靠官家与臣等寥寥数人,势单力薄。官家宜汇聚朝堂群贤,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汇聚朝堂群贤,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赵桓眉头一皱,张叔夜怎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要真汇聚了朝堂上那群散发着怯懦气息的文臣,恐怕还没与金军交战,自己先被恶心而死。要汇聚他们,不等于完全推翻了自己的部署?
赵桓义愤填膺,就那群毫无底线的大臣,也配叫群贤?
但在北宋钦宗朝时期
并上书言军机四事:召百官详细讨论、加强守备、将金使安置城外、最多割燕山一路之地。
蓦然,赵桓眼神一亮,感觉自己有些理解张叔夜的言下之意了。
谁说群贤,就一定是真正的贤臣?
只有小孩子才分好人坏人,成年人只有立场之分。
只要对方坚定支持自己,持主战立场,哪怕他卑躬屈膝,恶心怯懦,但那也是自己应该极力拉拢的对象。
反过来,对方哪怕有万夫不当之勇,却每天叫嚷着称臣求和,动摇军心,那也必须除之而后快。
这么一想,赵桓瞬间就明白了张叔夜所谓的戮力同心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自己主抓军队、内库、城防,但也没必要将所有朝廷百官都推到对立面去。
毕竟这些文官说办事的能力没有多少,败坏一件事的本事却是一个比一个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们。
至少在朝堂上扶持一批主战派,让这些主战派在朝堂上为自己壮势助威。那样,己等守城就不是一意孤行了,而是朝堂共识,身负天下之希望。至少不会所有人都明里暗里的来阻碍国家战略。
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
赵桓淡笑着说道:“朕听说,政治永远是拉拢多数人,打击一小部分人。关于朝廷贤臣,枢相可有推荐?”
“拉拢多数人,打击少数人?官家之言,真可谓鞭辟入里。”张叔夜闻言赞叹不已的说道:“朝廷百官,臣知之甚少,但有一忠义之人,臣却敢以性命相担保,为官家引荐。”
“哦?是何人竞得枢相如此信重?可是枢相知交故友?”
“禀官家,此人臣亦只见过两面,但其忠义昭昭可见,绝不会辜负官家信重。”
第九章皇城司
究竟是怎样的忠肝义胆之人,才会被大宋枢相仅见过两面的情况下,就甘愿以性命作担保,向大宋官家引荐?
要知道保举官员,永远都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一件事情。
尤其在这种兵临城下的危机局面中,时刻考验着每个官员的忠诚与能力。这两项任何一项有缺,张叔夜都无法面对官家失望的眼神,同时也会搭上自己的性命。到时,无论大宋官家,还是攻破内城的金军,都不会饶过他。
明知道这些,张叔夜却依旧愿意力荐。除了相信对方的品行,也因为时局已经到了非常严峻的时刻。汇集每一位仁人志士,守住内城,规避国难,方才不负官家对自己的信重。
赵桓能够感受到张叔夜的无私,为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用性命作担保。他张叔夜是为了守住内城,拼上了性命。这时候去怀疑他借机安插心腹,结党营私,简直昧良心。连最起码的君臣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赵桓郑重的说的:“朕相信枢相的忠贞生死可鉴,究竟是哪位贤臣,枢相但言无妨。”
张叔夜心中流淌过一股暖意,能与官家君臣相知,古往今来有多少臣子能得此殊誉?而后张叔夜开口说道:“禀陛下,臣所荐之人乃是武功大夫、阁门宣赞舍人,吴革。”
听闻吴革名字,赵桓瞬间有了印象。自己前身还接见过这位忠贞之臣,他武功大夫的官职就是自己前身宋钦宗亲自册封的。
金人南侵,钦宗问割地与不割地利害,吴革对曰:“金人有吞噬之意,愿悉起关中士马赴都为备。“因此,诏其为武功大夫、阁门宣赞舍人,持节谕陕西。
见官家对吴革名字有所动容,张叔夜继续说道:“吴革乃是我朝勋贵之后,为国初勋臣吴廷祚七世孙也。金人南侵,天下勤王之师皆藉藉不前。唯独吴革不惧生死,与臣一同率军入城。可见其忠义。”
在东京被围困的情况下,吴革却自陷死地,入京勤王。如张叔夜所说,天下勤王入京者,唯此二人而已。其忠义无需怀疑。
谈完忠义人品,张叔夜继续向赵桓介绍道:“且吴革壮勇敢战,入城以来数次上书乞战,乞出城劫营,使金军不敢靠近城池扎营。又乞诸门同出兵牵制、冲突、尾袭、应援,他自己率兵进攻金军主力。时众言已入,但……皆不果”
皆不果。赵桓脸色一阵羞红。又是前身给自己留下的难堪。
这种忠烈敢战的中层军官,才是一个帝国最坚实的砥柱。但往往这些人报国无门,所有建言都被卑躬屈膝的上层所无视,不予答复。
或许是怕官家对这位忠臣有芥蒂,张叔夜迅速转移了话题,说道:“陛下幸金营之时,吴革义愤难当,愿以身赴死,亲自去见金军二帅。其曾向臣坦言,兹行有三说,一则天子还内,二则金骑归国,三则革死。但臣为其传言,宰相又不许。”
赵桓面露欣慰,大宋虽然腐朽懦弱,但王朝末年之时,终究还是不缺这种忠贞报国,舍生取义的军民。
而且若没有赵桓穿越,吴革将来还会作出一件张叔夜不清楚的大事。在宋钦宗被废,受囚禁于金军营地时。
吴革在在启圣僧院设置振济局,募士民就食。一日之内,来者上万人。吴革暗地里用军法约束他们,打算进攻攻打进军营地,救回徽钦二帝。
之后又将营地迁到了更加隐蔽的同文馆,聚集之人已达数万,多两河骁悍之士。
岳飞的岳家军也只有六万人而已,在东京城中吴革组建了一支数万人的两河骁悍之士,偷袭毫无防备的金军,若其将略斐然,有岳飞一般的才干,说不定真的能提前救回二圣。
但可惜,宋庭中最不缺恶心怯懦的叛徒,起兵的前一天忠贞官兵被宋朝高层将领范琼背叛。范琼胁迫吴革向金人屈服,吴革骂之极口,引颈受刃,颜色不变。其麾下百人皆同死。
上百名忠义之士,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卑怯的叛徒手中,着实令人惋惜不已,怅然神伤。
要知道,吴革起兵的时间是三月八日,也就是金军围困东京的四个月之后。东京还是有大量粮草,能组建一支数万人的部队,打算与金军一决生死。
北宋朝廷但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意志,靖康之难绝不至于那么屈辱可耻。
赵桓十分清楚,宋朝不缺人心,不缺粮草,甚至不缺忠贞效死的军兵,只缺一位能聚合这一切,带领所有人与金军决一死战的官家。
北宋时局如此,上层文恬武嬉,卑躬屈膝,下层士卒麻木愚昧,一触即溃。
赵桓想守住脚下这座神京,就是要在腐朽的泥潭中,找出那些闪光的忠贞之士,将其予以重用,众志成城。
但关于对吴革的任用,还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因为吴革所处的位置十分关键,而且赵桓希望他继续管理本职工作,又不知道该……怎样把他调走。
这前后自相矛盾的话语,不是赵桓得了失心疯,而是被大宋官制几乎逼疯。
吴革的官职是武功大夫,是徽宗政和年间设定的官职,在武臣官阶五十三阶中,位于第二十七阶。
这么看似乎是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但关键在于其职权规定。
第二十八阶武德大夫取代旧官宫苑、左右骐骥、内藏库使。
第二十七阶武功大夫取代旧官——皇城使!
皇城使也就是主管皇城司的官员。
皇城司的赫赫威名,哪怕千年之后依然如雷贯耳,与大明锦衣卫、大清粘杆处同为最著名的特务机构。
理论上赵桓只要令吴革执掌皇城司,那就算是人尽其用,选贤任能了。
但问题在于宋朝冗官现象严重,掌管皇城司的官员高达十余人,主官为置勾当皇城司公事,元丰六年定为十员,以武臣武功大夫以上及内侍都知(宦官)、押班(女官)充任。
这看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怎么特务机构还能有十几个特务头子?这连上线是谁都弄不清楚,还搞个毛线的特务侦察。
可是,事实就是这么扯淡。追究其原因,还是宋朝的官制出现了极大弊端。
宋朝官制介绍起来十分繁琐复杂。按制度:“其官人受授之别,则有官、有职、有差遣。官以寓禄秩,职以待文学之选,而别为差遣以治内外之事。”
简单来讲,宋朝官制分官、职、差遣。
官是虚衔,决定俸禄收入的多少。官称与实际职务脱离,也就是说被封了什么官,跟具体要负责的政务八竿子也打不着关系。
宋朝有明令规定,虽有官名而不任其职,非有特殊诏令,不管本机构事务。
举例来说,如果一名官员被任命为了水利部长,那他大概这一生都不会去管水利,反倒有可能管消防,管国家税收,管环境保护、食品安全,甚至哪怕管中老年妇女心理健康,都不会去管水利。
职则是一份荣誉,三馆秘阁官,诸殿大学士、学士,枢密直学士,诸阁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均可称为职。
真正决定官员做什么工作的,是差遣。差遣就比较容易辨认了,名中带有判、知、权、直、试、管勾、提举、提点、签书、监等字,如知县、参知政事、知制诰、直秘阁、判祠部事、提点刑狱公事之类,都属于差遣。
当然,这只是理论通用状态。如果一位官员真将这当作真理教条去实践,一定会撞得头破血流。因为宋朝制度改来改去,元丰改制后更是全面恢复大唐贞观之治时的三省六部制,运转形势与唐初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具体官制的运作形式,还是要看当朝皇帝的脑回路。
初步了解了宋代这扯淡的政治制度后,那么问题来了。
已知吴革官职是皇城使,皇城使这个官职的职责是掌管皇城司。那么想让吴革真正掌管皇城司,应该将吴革调往何处,任命为什么官职?
并求赵桓的心理阴影。
应该怎么任命?
还任命个毛线啊!
是嫌如今的皇城司不够混乱吗?还是嫌大宋的冗官不够臃肿。
现在最应该做得就是化繁为简,以一个通俗易懂的官职,全权统领皇城司,让这个部门迅速恢复精干、高效,能与锦衣卫一争高下。
所谓的元丰改制,宋神宗连全面照搬唐初制度,照抄《唐六典》这种荒唐事都能做出来。
赵桓哪还有必要在过往的圈圈绕绕里自我约束?因而思虑了片刻,赵桓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说道:“升吴革为皇城司都指挥使,令其立即梳理皇城司,为朕真正伺察京师,监督全军。”
闻言,张叔夜瞬间头痛不已,对官家的任性妄为深感无奈。沉默良久,开口说道:“臣无力正言规谏,请官家召台谏共议国事。”
赵桓平望向远方旭日东升,淡笑着说道:“枢相怎么知道,台谏便敢得罪天子,执宪之纲,秉国之宪?”
对于如今执掌台谏的台长,赵桓可是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那可不是一位能与天子正面冲撞,刚烈直言的大臣。
张叔夜郑重的拱手,说道:“谏诤封驳,讽议左右,以匡人君,是台谏职责。台谏如何行事,臣无法置喙。但至少,臣作为枢密使,无需再逾越本职,规劝陛下。”
赵桓全不在意,淡然一笑,吩咐道:“那不耽误,升吴革为皇城司指挥使与召御史中丞议事的诏令,同时下达。”
随着吴革升任为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就成为赵桓任命的第二位主官。这也是张叔夜头痛不已的原因。
若这份任命被传扬出去,必然会在文官中间引起轩然大波。因为这再一次打破了大宋一贯的政治传统,即不任命一个部门的主官。
宋朝的官制说难理解很难理解,但说容易理解,也很容易理解。真正要找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就找普通人认知中的该部门副手就行。
一般每个部门的副手,便是大宋朝这个部门的正式负责人。
比如监察的最高长官,应该是御史大夫,那么哪怕宋朝对御史大夫的礼仪、章服、俸禄、待遇等方方面面都设置了详细规定,但也没有人能做到御史大夫,掌管监察的只能是次一级的御史中丞。
殿前司的最高长官应该是殿前司都指挥使,那殿前司都指挥使的职位就常年空置。宋朝所谓的殿帅,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全权主持殿前司工作事宜。
这跟儿戏一样的官场规则,就是大宋所谓的政治传统。
赵桓嗤之以鼻,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再说,明朝锦衣卫都指挥使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有过一丝异心。所以为了提高皇城司的行政效率,赵桓废弃了皇城司的分权制度,将权力集中于都指挥使身上。
这也是赵桓改革宋朝冗官的开始。
相比于其他皇帝,赵桓有个无比巨大的优势。那就是靖康之难,金军将北宋多年积弊几乎一扫而空,无论是冗官还是冗兵,都在这个时间节点降到了最低。
赵桓作为皇帝能有效掌控的只有内城范围内的这些人,军队不过一万两千人,核心官员不过关键节点那几个人。甚至赵桓若是愿意,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联系到每个最基层的办事人员。
所有的冗余官员,多余层级,都能逐一裁撤。那些朝廷百官在此时绝大部分都失去了实权,毫无权柄,也没有反抗能力。
或许改革北宋官场积弊很难,但破而后立,却相对容易。
北宋的行政效率极低,皇帝下达的诏书还要在中书舍人于三省宰相之间来回扯皮许久。
鉴于此,在下达了诏令后,赵桓先派了一名宦官去将吴革带到了宫中。
所以说赵桓有底气无视朝堂上那些冗余复杂的部门与官员,吴革都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而诏书还在三省之间未能走完流程。
统治者的直接掌控力都已经超过了朝廷无数,完全无需文官帮忙治理。那文官们就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随时可以被裁撤。
第十章悍勇猛士
吴革出身于功勋世家,身躯雄伟,足足高达六尺(宋代一尺31.68厘米,也就是一米九)。
但见到赵桓,这位高大雄伟,顶天立地的武臣,却十分谨小慎微,见面即赞两拜,奏曰:“圣躬万福。”
一瞬间,赵桓心中有种莫名的心酸感,说道:“朕安,上前。”
吴革复又跪拜叩谢,额头磕地的声音咚咚作响。
赵桓只感觉有团火在燃烧,一直以来的压抑,长期对大宋朝的种种不满全部爆发,喝斥道:“别拜了。我大宋武臣的气节,都在这一次次磕头中流失殆尽了!所以军队一触即溃,闻声即溃,甚至遥遥见到金军,未触即溃!”
难怪面对晚清的屈辱与落后,严复感慨说:“中国所以成为今日现象者,为恶为善,姑不复论,而为宋人所造就,什八九可断言也。”
历史学家贺昌群也说道:“自近古以来,中国之文弱性,大抵皆渊源于宋。”
面对大宋官家突然爆发的怒火,吴革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赵桓语气坚定,说道:“国难当头,正需军人振奋意气,尽忠报义。守城期间,军人甲胄在身,所有礼仪从简,如在营中,只行军礼。武臣主动跪地者,有失气节,卑辱王师,以军法立斩!”
一旁的内侍都知等大惊失色,若文官叩拜,武臣行军礼,自中唐以来,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武臣气焰,岂不是要再一次嚣张起来?有人向前一步,想开口谏言。
赵桓冰冷的眼神扫视过对方,问道:“你们有异议?”真当自己是泥人捏的?自己做个决定,就有人要反对?
守城期间军人甲胄在身,不用下跪这么小的事情,自己若是也决断不了,这个皇帝就别当了。
所有打算进谏的人瞬间头皮发麻,脚步僵在了半空中。如今的官家可是铁血强硬,杀伐果决。众人想了想,觉得自己恐怕是担负不起匡正社稷,不计死生的重任,还是把这艰巨任务交给台谏吧。
大殿内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赵桓这才看向吴革,说道:“起身吧。”
吴革尝试着挺直胸膛,余光扫视过殿内,蓦然发现,自己竟然鹤立鸡群,往日里需要仰视的人,如今全比自己矮了不止一头。在这一瞬间,吴革感觉自己阴霾多年的内心似乎有道莫名的亮光一闪而过。
寂静中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吴革的胡思乱想,“朕已经将卿任命为了皇城司都指挥使,全权负责皇城司事宜。诏书尚在三省之间走公文,但时间紧迫,卿可以先行去整备皇城司。”
吴革立即郑重的回道:“官家对臣之信重,臣便是万死亦不敢辜负。”
“很好。卿执掌皇城司,首要之事便是守卫太上安全,必不使任何心怀不轨之人行刺太上!”
随后赵桓盯着吴革双眼,缓缓说道:“将朕刚才所言重复一遍。”
吴革抬起头,直面官家审视,语气肃杀,说道:“臣执掌皇城司,必严密守卫太上,不准任何人接近太上。”
赵桓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这个“不准任何人”一词用的就很灵性。
靖康之难时,北宋奇葩的表现也跟宋徽宗脱不了关系。宋徽宗、宋钦宗一直在互相勾心斗角,争夺权力。金军都已经攻破开封四壁了,宋钦宗不想着如何去抵抗金军,却第一时间将太上皇宋徽宗接入延福宫软禁。
更甚至,金军的威胁就在头顶,宋徽宗设宴宴请宋钦宗,宋钦宗还要担忧会不会被下毒。
就这种婆婆妈妈的软弱性格,赵桓真的是无语到了极致。
论宫斗、论权柄,赵桓可能不如宋徽宗,但既然解决不了麻烦,那就从根源上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反正宋徽宗已经被赵桓前身成功软禁在了延福宫,只要派心腹彻底守住宫门,不准任何人出入,那宋徽宗的一切阴谋手段都可以被物理解决。
对吴革的表现,赵桓十分满意,因而说道:“凡涉及到吏员,我朝吃空饷的情况都十分严重,卿整备皇城司,首要之务,便是亲自去清点皇城司人员。一个人头一个人头的当面清点完成,朕宁愿要实实在在的人员五百,也不要空额严重的三千。”
谈到正事,吴革十分严肃,条理分明的说道:“臣去检点皇城司,必然严格遵循制度,清点空额,沙太老弱,去除一切鱼目混珠的人员。”
赵桓不无忧虑,问道:“大敌当前,或许一两个时辰后便要血战一场,此时沙太老弱,时间可来得及?”
吴革信心十足,为赵桓鼓气,说道:“禀官家,我朝制度清晰,条文详细。此前诸司混乱,鱼目混珠,腐败盛行,不过是执法不严而已。”
“便比如皇城司,按例应该是我朝最精锐的禁军。无论皇城司亲从、亲事官皆为天子亲领之腹心爪牙,从全军中简拔有材勇者充任。军规条例清晰无误,全军每名士卒最低五尺九寸一分六厘。”
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约合后世185-190公分,与明代锦衣卫之大汉将军可谓相映成趣。
吴革说道:“因此臣整顿皇城司,打算严明律法。集合全部皇城司亲从、亲事官,脱下兜鍪列队,以高矮排序,凡身高低于臣一寸者,尽皆罢黜。如此既能清除空饷,又能重新登录名额。”
“不错。卿的这番规划有理有据,执法公正公开,任谁也挑不出任何瑕疵。”随后赵桓问道:“皇城司有多少人?”
这方面吴革便一无所知了,毕竟吴革还没正式接手皇城司指挥。
还是枢密使张叔夜在一旁答道:“禀官家,据臣所知,政和五年时,皇城司皇城司共辖亲从官五指挥,番号分别为上一指挥、上二指挥、上三指挥、上四指挥、上五指挥,共计约三千人;亲事官六指挥,番号分别为下一指挥、下二指挥、下三指挥、下四指挥、下五指挥,及外三指挥、黄院子、皂院子,共计约五千人。”
政和五年,也就是宋徽宗的年号。这一年,北方女真开始建立大金国,南方宋朝秦桧也正式科举及第。
赵桓看了一眼张叔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亲事官番号总共六个指挥,却蹦出来十个指挥的编制,以及五千人。但也懒得去计较了。就张叔夜所谈的这些,若皇城司能够齐编满员,大宋就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八千名身高一米九的威猛大汉,装备宋朝最精良的甲胄,一个个仿佛浮屠猛士,怒目金刚。全军威武雄壮,仅列阵而战,不说打的金军全军覆没,至少也不会宋军遥遥看见金军,就全军崩溃,自相蹈藉。
要知道皇城司是宋军唯一不在脸上刺字的军队,为了方便伺察京师,皇城司的部队“髀间雕青”,也就是刺字在大腿上。
但赵桓又坚信,皇城司中的确有这种猛士。因为赵桓检索自己的记忆,发现前几日,城池还未沦陷时,前身宋钦宗驾御朝阳门,有金军士兵数十人逼城,出不逊语。
于是宋钦宗的卫士三百人,乞求出城迎敌。
所谓卫士就是皇城司的部队,因为他们处于大宋官家皇宫防御系统的最核心部分,是皇帝的贴身侍卫。按典制:“皇城司宿卫之法,殿外则相间设庐,更为防制;殿内则专用亲从,最为亲兵也。”
这三百皇城司军队出城合战之后,其中有执盾二人,神武异常,独奋身跃入,手杀五六十辈。
但此时,属于大宋经典的一幕发生了,“而余兵不进!”也就是剩下的二百九十八人在后面看热闹,哪怕宋钦宗亲自下诏,诏促使援之(命令其赶紧救援),卒无肯者,二人竟死。
这么神武的两名士卒,手杀五六十人,竟然因为孤身无助,死于敌军重围之中。
而这一切,还是皇帝就在城墙上观战的情况下发生的。
结果软弱的宋钦宗,只是“不怿,因下城”,也就是生闷气,一甩袖子走了。
这一幕,赵桓后世在史书上也见过,更坚定了一个想法,那就是赵宋的皇帝,实在是太软了。
同时宋军的激励、奖惩制度出现了极大的问题。
安排好皇城司事宜后,赵桓便对张叔夜说道:“随朕去朱雀门激励一番将士。若不激励将士,以如今军心而言,我朝军兵绝对挡不住金军虎狼之师。”
第十一章无需神力
东方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光明刺破了连续多日的阴霾。
温暖和煦的光芒,让东京城内所有人阴沉的心情都清明了许多。虽然明日依旧前途未卜,但往日里黑暗的氛围总算是在今日有了些许改变。
穿越至今已有半夜的赵桓,终于走出了昏暗的宫殿,亲眼目睹了东京城的盛世繁华。
此前一直回想赵宋统治者的卑鄙怯懦,让赵桓着实生了一口闷气,觉得这大宋腐朽昏暗,真的赶紧毁灭吧。
但走出宫殿,直视这光芒万丈,制度井然,活力四射的神京,赵桓却心中热血澎湃,脸上挂上了笑容。
这里才是这个时代文明的结晶,是中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极盛之世。民族先贤创造的璀璨文明,不应因为统治者的怯懦无耻而覆灭于野蛮黑暗的部落。
赵桓举目远望山河,能看渐渐远方宫城正门,大内正门宣德楼威严壮丽,列大门五座,每座大门上都金钉朱漆。城墙则是砖石镶砌,雕镂龙凤飞云。宣德楼两旁,大量朵楼曲尺连绵,朱栏彩槛,下方两列阙亭相对。
仅这宏伟壮丽的宫门,就让人惊叹不已,在这个封建时代,在这个西方还是黑暗中世纪,北方野蛮游牧民族横行的时代,中原已经建设出了这种高大雄伟、琉璃溢彩的伟大建筑。
赵桓目光逐渐从远方收回,宫禁内两座高楼引起了赵桓的注意,其看起来像是寺院里的钟楼。赵桓一搜索记忆,想起来其作用,太史局的官员“保障正”在上面测验刻镂,随着时辰变化,在五更五点等时刻,会带着牙牌入内报时。
此时一队手持牙牌的官员正抵着头,一路小碎步向宫禁方向走来,同时喊道:“辰时已至,沐享朝食。”
声音还在大内回荡,一队衣袂飘飘的宫女便托着一盘盘热腾腾的美食,低眉顺眼的沿着宫墙向大殿走来。
在这队纤细柔弱的宫女旁边,一位长裙拽地,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女子,端手腹前,腰腹笔挺的向赵桓径直走来,正是大宋鼎鼎有名的怀仁皇后朱琏,也就是赵桓如今名义上的妻子。
因为她站的笔直,赵桓一眼正好看见她纤细腰肢上那不成比例的雄伟。一瞬间,赵桓觉得鼻尖有些发热,这一步一颤的魅力,太令人血脉贲张了。就算是为了晚上回来享受这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皇后,自己今天也必须要守住内城!为此,自己赌上了少男的全部尊严!
朱琏没有发现自己丈夫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目光看向宫殿前,此时禁卫皆已擐甲,乘舆服御,皆已陈列。便走到赵桓身边问道:“官家这是要去何处?不用朝食了吗?”
赵桓看了一眼恭顺站在一旁的宫女们,说道:“不用了,朕去南壁激励将士。圣人(宋代皇后的尊称)亲自带宦官、宫女去殿中省六尚局一躺,让尚食局制热膳,分给守城将士。尚衣局,即刻赶制衣物,分给士卒。”
朱链秀美的双眸中有明亮的光彩闪过,欣喜的望向赵桓。此前自己的丈夫,在经历了一次次失败后,几乎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唯唯诺诺。没想到今日又重拾信心,意气奋发。
因而朱链仰望赵桓英气十足的双眼,双手合十鼓励道:“前些时日,官家被甲登城,以御膳赐士卒,易火饭以进,人皆感激流涕。今日官家不仅重拾此前善举,更分发衣物给士卒。士卒必然奋死而战,报效我大宋殊恩。”
赵桓伸手,淡笑着用指尖为自己妻子捋了捋额前秀发,若一切能如此简单,那宋钦宗当初就守住城池了,大宋就不会发生靖康之耻了。
但赵桓只笑容随和的说道:“放心吧,会如皇后所言,朕必能率将士们守住内城。”
随后赵桓头也不抬的登上了天子乘舆,右手一挥,坚定的说道:“出发,去南壁。”
凝晖殿,坐西朝东,这里的会通门分开了大内与宫外。殿前常列禁卫两重,部署重重禁军警卫人员,警戒森严。
执掌宫禁的军官管理严格,严查出入人员,因为这里通向殿中省、六尚局,能在殿内活动的都是皇帝身边近侍中贵。
但随着赵桓乘舆接近,一直戒备森严的重重禁军立即搬开朱红色杈子,所有士兵昂头挺胸、身躯笔直的站在木杈之前,为皇帝仪仗让出一条笔直的通路。
赵桓看向路旁背手肃立的一排排将士,只感觉豪情万丈。大宋不缺制度典章,不缺猛士军队,不缺精良甲具,眼前这一切都是大宋自身便已具备的条件,(这一章以上的所有内容,除了女眷,无论是方向、建筑、还是军队、典章,全出自北宋人孟元老写的《东京梦华录》,完全还原历史面貌)只缺一位能能统帅这一切坚定抵抗的皇帝。
赵桓回首望向身后逐渐远去的高大宫门,离开了皇宫禁中,自己就告别了所有的温柔乡,正式参与金戈铁马、残酷血腥的两军对战。
恍惚间,乘舆已经穿过了御街,跨过了州桥,一路向南笔直抵达南壁正门朱雀门。
此时的四壁指挥使刘鞈、权知开封府李若水皆已率领文武官员在朱雀门前等待。
除了文武官员,还有大量在原地呵气搓手的大宋禁军。
大宋禁军,除了皇帝卫士之外的普通部队,一向充斥着罪犯、地痞、无赖,所以哪怕大宋官家到达,这些士兵们也没有个军人气质。至于全军肃立,列阵路旁,欢迎皇帝御驾这种事,在其他朝代或许司空见惯,但在大宋是想都别想。
必须要承认,中原军队的组织力是会出现倒退的。而大宋军队的组织力,基本处于中原数千年的最低点。
后世有些学者,信誓旦旦的说:“随着时代进步,军队的战斗力成指数级上升,大宋禁军能够轻松吊打唐军。”
这句话充满了书生意气的想象。就应该让他们来看看,大宋军队是什么吊儿郎当模样。
就关于宋军那些离奇战绩,说宋军能打赢唐军,宋军自己都一脸懵圈,甚至会全军都一脸清奇的质疑,大兄弟,你在开什么玩笑?
比如靖康之难时,十一月十六日,就在神棍郭京被任命为成忠郎,领选六甲正兵的同一日。大宋签书枢密院事李回率领一万骑兵防守黄河。大宋朝廷花费无数代价打造的昂贵骑兵,别说坚守了,半夜听到对岸金军的鼓声,就全军崩溃。史载“众溃而归”。
同样,另一位签书枢密院事的大臣,也就是张叔夜,在指挥不属于自己部下的大宋禁军时,也遭遇了这种情况。金人攻南壁,张叔夜命令范琼分兵袭之。结果宋军遥见金兵,便全军崩溃,夺命回奔,自相蹈藉,溺隍死者以千数。
不是赵桓抬高唐军,谁要是对大唐天子说,唐军上万甲骑听到胡人鼓声就会全军散尽,唐军在最高统帅的督战下,还未交战,远远看见胡人就会全军夺命而逃。大唐天子能直接砍了这个胡言乱语之人。但谁若是对赵桓说这一切,赵桓连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如果以为只是普通禁军如此,宋军精锐或许有所不同,那事实恐怕就太令人失望了。
北宋顶级名将种师中率领的宋军最能打的西军,在去年与金军对战时,军中惯例,一向是步军列阵发射神臂弓,每射一轮便该有一轮的赏赐。赏赐是一种朝廷下发的银碗。当时军中没有携带充足后勤,弓手射箭过后,银碗所剩无几,结果这上万精锐弓手,一哄而散。竟然!抛下主帅!一哄而散了!!
最终一代名将,大宋的擎天之柱,种师中只能带着寥寥百人战死沙场。
上阵打仗,射箭杀敌,不应该是军人天职吗?结果,宋军就是能作出这种糟心事来。
若有一丝可能,赵桓也不想带着这支恶心卑鄙,不三不四的军队作战。他们简直玷污了自己对军人的所有印象。
奇幻世界里以卑劣、胆小著称的地精军队,表现都比他们强上无数。至少地精人数多的时候,还敢一拥而上。宋军人数再多,哪怕最精锐的二十万,都能被辽国一万残编弱旅无双,打的一退数百里。
如果公正而言,神棍郭京率领的六甲正兵表现远强于宋军。至少六甲正兵走出了城墙,与金军堂堂正正的交战之后,才不敌败退。
反观宋军表现,宋代大臣自己形容为:“自金人犯边以来,百战百败,非止百战百败,往往望风奔溃,不暇交锋者。”
赵桓看着眼前这群站没站姿,坐没坐姿,仿佛一群地痞流氓的禁军,深深叹了一口气。自己就要带着这群人,守住内城,挡住城外的虎狼之师啊。
至少也要用他们先挡住金军的第一波攻势,为后续重整军队,另立法度争取时间。
眼前局势看起来,如果没有天神下凡,以盖世神力相助,似乎绝对没有希望扶大厦于将倾,挡住外面那支规模庞大,战无不胜的大军。
但赵桓深吸了口气,平整了一下心情,一切事在人为。
接下来就看自己的应对了,只要能清扫军中萎靡之气,团结人心,振奋士气,众志成城。那大宋就能以人心人力,逆转倾覆之势。
自己势必要胜天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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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金山银山
在无数禁军的围观下,赵桓登上了朱雀门。一双双好奇的目光,像看猴戏一样盯着如今的大宋官家。
赵桓手持利剑,望向眼前这群流里流气的军队。虽然国家倾危,社稷板荡,生灵涂炭,但赵桓不打算跟他们讲任何家国情怀。
因为在他们眼里,赵桓只看到了自私、卑劣、狡黠,真正的大智慧、大义气寥寥无几。他们绝大多数自以为的狡黠,都能评价为“无大智慧,爱耍小聪明”,所作打算就是大难临头时,放弃抵抗,丢下军装躲进百姓中间。
“十四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这句诗就像一条诅咒,在宋朝时流出,同时也深刻的诅咒着两宋的军队。
在吸引了绝大多数禁军的注意力后,赵桓侧头,对跟随在身旁的李若水说道:“去将准备好的东西全倒出来。”
李若水领命,立即走下城墙,率领数百名开封府的官员胥吏,走到朱雀门前的驴车旁。
禁军们早就关注到朱雀门前这一辆辆装满大箱子的驴车,只是开封府官员们守护的严密,地位低下的禁军不敢上前探查。
所有官吏都站到了驴车旁之后,李若水高举一面朱色令旗。令旗猛然下挥,所有官员同时将驴车上的木箱子一个个掀翻在地。
伴随着木箱倒地巨大的声响,比太阳还要耀眼璀璨的光芒从东京城内城闪耀而起,直冲四方。
禁军叽叽喳喳、喧嚣不已的声音瞬间陷入了沉寂。
所有狡黠、卑劣、自私的目光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狂热与贪婪。
金山、银山摆在眼前是什么概念?
眼前所有禁军都有了清晰的了解,无数人激动的直咽唾沫。
若非知道城中的黄金、白银都归城外金军所有,朱雀门附近的禁军早就一哄而上,疯狂抢夺了。可惜了,城内有结保互举制度,自己就算抢到了黄金也要交给官府。
在所有人狂热盯着金银的时候,赵桓的声音仿佛魔鬼的诱惑,响彻在一众禁军耳旁:“眼前的金山、银山足足有有金十五万两、银两百万两!此外还有绢帛百万匹。本应该在五日后全部交付给城外金军,跟你们没有丝毫的瓜葛。”
“但朕改变了主意,只要你们能坚守十天!只要十天内,金军攻不进内城!这黄金十五万两,白银两百万两,绢帛百万匹,全归你们所有!到时候,朕亲自为你们每个士卒颁发这批奖赏。绝不使任何人,遗漏一分一毫。”
一瞬间,沉寂的内城,爆发出了无比狂热的欢呼大吼。
黄金十五万两,白银两百万两,绢帛百万匹!这是什么概念?
按禁军一万人算,每人能得十五两黄金,二百两白银,上百匹绢。打完这十天的仗,下半生都衣食无忧了。每个人能买数百亩良田,建一座大庄园,买十几个漂亮女婢了。
不要拿后世明清的白银价值来衡量北宋,北宋白银购买力高的惊人。
沈括在镇江买梦溪园,才花了三百贯钱。苏辙被贬到循州,买旧房十间居住,更是才花了五十贯钱。而在靖康之难前,一两白银至少能换到两贯钱。
靖康之难后,由于宋室将黄金、白银全部给了金朝。绍兴三年,知藤州,侯彭老,上书言本州卖盐宽剩钱一万贯,买到金一百六十余两,银一千八百两。此时银价已经飙升到了近乎五贯每两。
此时正当靖康中,白银已经在第一次开封之战中给了斡离不上千万两,银价已经开始飙升。这也就意味着,赵桓给禁军发的这些黄金、白银,足够每个禁军士兵买个庄园,过上沈括这种千古闻名的进士才能过上的生活。一跃成为一方富豪,从此锦衣玉食。
禁军们怎么能够不狂热?
不需要坚持多久,只要坚守十天!
十天!以前不敢想象的奢华庄园,几十名软糯俏丽的女婢,就都纳入囊中了。从此夜夜笙歌,一月三十天都不重复。
这买卖端的是值得!
看着台下陷入狂热的一群乌合之众,张叔夜深深的叹了口气,对赵桓说道:“官家,赏赐过厚,恐怕会引起士卒避战、惜命之心。”
赵桓从城下收回目光,看向一旁老成持重的张叔夜,嘴角带着嘲讽,说道:“枢相此言极为好笑。就下面这群乌合之众,没有朕的奖励,就不避战,不惜命了?朕曾亲眼目睹这群人,望风奔溃,未战即逃。也曾亲眼目睹他们,置朕诏令为无物,不顾友军奋战,在后方冷眼旁观,致勇士身死。”
“他们已经烂到根了,朕就算奖赏他们,他们还能怎么避战?至少现在,枢相你用棍棒驱赶他们,他们都不会离开城墙。”
张叔夜听完赵桓之言,只能默然。大宋的军队,的确是这个德行,自己作为名义上统领军队,“佐天子执兵政”的枢密使,一时也找不到任何词为他们辩解。
毕竟当初若禁军有一丝担当,有一点可用之处,官家也不至于转而寻求虚无缥缈的神力,让郭京组建六甲正兵。
随后张叔夜忧心忡忡的问道:“那十日之后,陛下啊打算如何坚守?开封城内钱财已尽,再无法拿出这么多财富激励士卒。”
赵桓负手在身后,握着利剑看向城墙外残破的外城。入眼景象,房屋连绵,人员密集。这本应该是生机勃勃的城市,如今却仿佛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一片荒乱绝望的末日气象。
“枢相知道在穷途末世里,什么最重要吗?”
“粮食?”张叔夜不清楚官家怎么会忽然问起这个,只能选出自己认为的答案。
“有粮食,那随时可能出现的金军怎么办?”
张叔夜只感觉脑海中有一丝灵光闪过,似乎抓住了什么。
“一处无法被攻破的壁垒。”赵桓坚定的说道:“加上一座储备大量粮草的粮仓。”
张叔夜瞬间思绪通透。有了这两点,那就代表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这一切,东京城内只有一个地方能提供。
那就是内城!
这也是官家要求禁军守住十日的目的所在,要让东京城内外都看到内城是能够守住的。只要进入内城,就代表获得了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只是张叔夜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就算如此,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官家不是说不管外城百姓死活,让外城百姓在杀胡令的推动下与金军两相残杀吗?
赵桓拍了拍张叔夜的肩膀,淡淡的说道:“枢相,给朕十天,朕会让你见识到,这世间不是每一支军队都像我大宋军队这般恶心无耻!”
远方天际,烟尘漫天,胡马喧嚣。张叔夜握紧了拳头,就让自己为官家争取这十天时间,拭目以待官家会给大宋带来怎样不同的气象。
第十三章金国战神
“洛阳昔陷没,胡马犯潼关。天子初愁思,都人惨别颜。”
杜甫当初写下这首《洛阳》时,肯定想不到他的民族后代,还会经历更加屈辱的一幕。
浩大东京,军民百万,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一路长驱直入的胡马。
数千身上带着胡骚气味的金军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行进在南御路上,从南薰门一路张扬跋扈,旁若无人的沿着御街向着朱雀门奔赴而来。
往日里皇室的威严,御街只有天子仪驾才能通过的传统,就这样被一群带着骚腥气味的胡人堂而皇之的踩在了脚下。
而东京城中,百万军民却对这区区数千胡人无可奈何,甚至大部分人都低头侧目,不敢直视这耀武扬威的区区数千胡人。
这一幕在古今中外,任何地区都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笑谈,不会有任何人信服。偏偏这种事,发生在大宋就所有人都不觉有异。
赵桓觉得,当世整个社会都进入了一种病态。自己一个后世来的灵魂,与这个时代的所有人物、所有风情都格格不入。
眼前这一幕,是任何一个正常王朝,有血气的中原子民都不能容忍的。
后世天朝顶级共和国元勋,钱老层曾经说过:“想要瓦解一个民族,只要抽调男人的脊梁与血性,拿走女人的廉耻与善良。”
显然如今的大宋,男人们都已经被赵氏天子抽调了脊梁与血性。
赵桓作为赵氏天子后人,今天就要将这一切都还给这个民族,便指着远方胡骑烟尘,向四壁指挥使刘鞈问道:“卿就打算这样死守城墙,坐视金军在城外肆意劫掠,熬到金军不堪夏季炎热,从容退兵?”
刘鞈历史上能够舍生取义,是满朝文武中少有的还有几分血性的男人。立即向赵桓回道:“所谓君忧臣辱,君辱臣死。金人卑侮王室,臣愿率军出城,与金军决一死战。”
“敢出城作战,总算还有几分胆气。朕虽然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兵法上有言,久守必失。若金军在城外耀武扬威,我军却只能龟缩在城墙内战战兢兢,还有何士气可言。”赵桓环视一众将校,除了寥寥几人,大部分都恨不得将脑袋埋进胸膛里,唯恐官家让自己领兵出城,与金军作战。
宋军不是没有出城作战过。十一月十一日金人至河外,宣抚副使折彦质便领师十二万拒之。结果还未交战,一天后,十一月十二日十二万大军就全军崩溃。
十二月初七,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与金军在城下交战,统制官高师旦战死。
五天后,十二月十二日,金军攻打南壁,张叔夜、范琼分兵袭击金军,结果宋军遥见金兵,便崩溃奔还,自相蹈藉,溺隍死者以千数。
最后一次,二十一日,金军攻打通津、宣化门,四壁都巡检使范琼率兵一千人出城迎战,渡河时冰面破裂,淹死了五百多人。
这一次次的战败,早已打断了宋军的脊梁。所有宋军将领都已经放弃了挣扎,保家卫国、护卫桑梓这些事完全不在这些深受国恩的将领脑中。这些人只想着如何苟且偷安,等着皇帝卑躬屈膝,举国天下向金人赔款,皇室、百姓献上妻女供金人玩弄,以保住他们这群将军的性命。
城墙上站满了这个时代的公卿将相,几乎都放弃了这个国家,却只有一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后世人,在意气奋发,救亡图存。
赵桓深呼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虽然四壁指挥使已经定下要出战,但也不能全军主将当先锋,领兵出城。你们不肯主动请战,那就由朕指派。从故四壁都巡检使开始,第一个领兵出城。”
皇帝话语落下,大部分武将都深深的舒了口气,只要不出城送死,怎么都好说。
而故四壁都巡检使范琼则瞬间变成了一张苦瓜脸。自己这一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当了遮个所谓的四壁都巡检使,油水几乎没有,却每天都将脑袋挂在了裤腰带上。
前次跟张叔夜带兵袭击金军,遥遥望见金军,禁军就崩溃奔还。上次领兵千人出城,那冰面金人铁骑战马疾驰都安稳无恙,自己刚带兵走到正中间,就冰面破碎,淹死过半。
自己拼了命才两次从侥幸夺回一条小命,今天再出城迎敌,怕不是再难逃一死了?阎王两次饶过了自己,有一有二,岂能再三?
看着垂头丧气,耷拉着个脑袋走下城墙的范琼。赵桓心中憋了一团火气,大宋文恬武嬉,文臣贪财,武将怕死绝不是一句妄言。这个国家真的是腐烂到根上了。
朱雀门打开,范琼带着一千同样吊儿郎当的宋军禁军列阵在大门前的龙津桥上。
这个地势是天然利于守军的地形,一千人的军阵,以重甲步兵列阵在桥中间,能够将桥面堵得严严实实。
金军骑兵正面冲击这种狭窄地形,将被宋军步兵乱刀砍碎。
而弓箭手则沿着蔡河向龙津桥两翼展开,左右夹射,能获得最开阔的射界。
蔡河的河水前些日子被金军截断,如今形成了一道天然陷坑,宽度多达十余丈,深度也有两丈余。吴革之前曾经上书张叔夜,要掘蔡河,水淹金军,朝廷不听。及金军填堵了水道,朝廷欲用前议,但大河已经干涸。
这干枯的河床,既达成了金军的目的,截断了东京漕运,但同时也使金军铁骑无法踏着冰面直接冲击内城守军。金军想进攻内城,只能硬攻龙津桥,走这条狭窄通道。
这种形势下,只要宋军有一丝勇气,今日金军就将遭受一场悲惨挫败。
当磨磨蹭蹭的宋军在城下列阵完成时,几千金军也趾高气昂的穿越了整个东京城,脚踩着赵宋皇室威严抵达朱雀门前,一名将领策马上前,对着城墙上郁郁云集的宋室君臣大吼道:“让宋主出来答话!”
赵桓特意环视了一眼周围军兵将校,堂堂一国皇帝,被敌酋如此蔑视呵斥,大宋深受国恩的将领们会有什么反应?
怒发冲冠?耻辱羞愧?
事实上,大部分人什么反应都没有,木楞楞的站在原地,甚至无数人本能的望向赵桓,目光中流露着期待。期待皇帝能再次卑躬屈膝,为他们争取到和平,以免他们还要刀头舔血,上阵杀敌。
但令赵桓欣慰的是,在人群中间也有一批士卒青筋暴起,死死的握紧了手中长矛。
这些人没有看向赵桓,而是以仇恨的眼光盯紧了城外,恨不得冲出城池,将金人生吞活剥。
这一幕就像灰暗绝望的世界中,出现的一抹碧绿嫩芽。
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终究不是全部愚昧麻木,历朝历代都有一批,热血慷慨,救亡图存的勇士。
当王朝末年,向胡族异种卑躬屈膝的总是那些深受国恩的士大夫,真正愿为国家忠贞效死的多是底层这些慷慨百姓。
赵桓挺直了胸膛,站到城垛前,就由自己来培育这星星之火,最终掀起燎原之势,让整个民族浴火重生。
“朕即大宋皇帝!”
遥望城头,彷佛剑气冲霄的大宋天子,金军张狂、喧嚣的气势一滞。领军的将领甚至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在心头,让自己后背发寒。若宋国人人如此,不卑不亢,气质凌厉,一扫软弱气相。那大金真的能够征服这个庞大且富庶的国家吗?
“在下完颜娄室,字斡里衍。”完颜娄室策马上前,对赵桓表现出了高度的重视。多年戎马征尘的直觉,让完颜娄室认定,眼前这位大宋天子,与传言完全不符,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大金心腹大患。
赵桓握紧手中利剑,同样十分重视的望向城下将领。
这就是金国开国名将完颜娄室?
金国如今刚立国,与其他国家相同,金国立国之战中也涌现了大量能征善战的名将。第一名将,毋庸置疑,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就是中原大魔导师刘秀一样的开挂人物。
但第二名将,赵桓认为就是眼前这位完颜娄室。虽然他论威望不如宗翰(粘罕)、宗望(斡离不),但他的战绩却远比二人更加出彩。
与辽国、西夏的战争多谈没有意义,但要知道就是他俘虏了辽国末代皇帝天祚帝,灭辽战争中,完颜娄室曾经一战即溃数十倍的辽军,打出了勇冠三军、名扬天下的名声。
而与宋氏的战争,才是赵桓更关注的。当初宋朝举国禁军驰援太原,但就是完颜娄室一个人几乎报销了宋朝全部的主力禁军。破宋将樊夔十万救援大军,歼灭宋统制刘臻十万援军于寿阳,灭姚古六万援军于榆次,败张灏五万援兵于文水县。
更在熊岭大败宋军顶级名将种师中率领的十万西军,阵斩宋军的擎天之柱。
仅这几次战役,完颜娄室一个人便扬了四十余万宋朝禁军,还有大量载于史书的数万人级别战役没有算入其中。
凡宋朝精锐之师遇到娄室,皆溃不成军。完颜娄室自己至少报销了宋朝六十万军兵。被评为:“所向无敌,战功累累,以其大智大勇而名闻天下”。他若不死,或许能够与武圣岳飞一争高下。
可以说,他就是让赵桓无兵可用的罪魁祸首。
这位元凶,如今同样来者不善,站在龙津桥前向城墙上质问道:“宋主在营地对我等言之凿凿,返回东京要劝服朝廷百官们,割长江以北给我大金。却为何要下诏令,悬赏我族将士首级?”
完颜娄室的声音落下,城墙上一片哗然之声,不敢置信的望向处于风暴漩涡中间的赵桓。官家竟然私下许诺给金国如此毫无底线的条件?却要朝廷百官继续作战?
赵桓淡笑一声,别说没写在纸上,就算白纸黑字,后世人那些秀到人头皮发麻的手段,也能惊掉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下巴。
赵桓随手指了两名宦官,说道:“过来。”
第十四章严肃军纪
赵桓带着笑意望向城下完颜娄室,说道:“朕说过,会回到东京劝服朝廷百官。”
随后赵桓剑指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两名宦官,说道:“他俩分别名为朝廷、百官,但皆不同意朕所言。所以朕亦无可奈何,若金帅不满,但可以过来诛杀此二人。”
王朝、马汉这种名字都能够存在,赵桓硬要说这两名宦官叫朝廷、百官,两名宦官也不敢反驳,只能在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完了完了,这么戏耍城外的金军,破城之后,其他人可能还有活路,但自己二人怕是必死无疑了。
连两名内侍都知道,这就是赵桓在戏耍城外金军。一代人杰完颜娄室,更瞬间弄清形式,宋国皇帝已经坚定了死战之心。
如果金军不那么傲慢,来的不是将军完颜娄室,而是国相完颜宗翰,那便能更清楚的了解当前局势。知道当前最明智的抉择就是立即撤兵,金军已经达成了一切的战略目标。宋朝皇帝已经称臣跪献降表,宋国朝廷已经送上了大量金银赔款,甚至前些时日开封府已经将开封城骡马搜刮一空,凑齐了最后七千匹送给了金军。导致宋朝官员上朝甚至要步行。
整个开封,已经不剩下多少财富,内城内只剩下了一个顽固的皇帝,逼着军队作死硬顽抗。
接下来,金军不论做什么,都是在损耗自己的威望与财富。
但完颜娄室是个更纯粹的将军,只知道自己被戏耍了,立即怒火爆发,大吼道:“进攻,杀入城中,克城之后,鸡犬不留!”
赵桓挥手清退了身边的“朝廷”与“百官”。不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堵住了金人之口,都只是一个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两国交锋,最终还是要回归到金戈铁马,短兵相接上来。拳头更大,军事实力更强的一方,说什么都是人间真理。若宋军如今铁甲百万,武德昌盛,赵桓连堵住金人之口的借口都懒得找,丢出一代洗衣粉,就能直接下令将金军碾为尘埃。
而城下的宋军,表现却完全对不住赵桓的殷切期望。
就如赵桓与张叔夜所谈,宋军已经腐烂到根上了,哪怕赵桓赏给他们金山、银山,每人还有上百匹丝绸,他们依旧没有一丝要奋勇作战的觉悟。这丰厚的激励,若给了明军,明军能从山海关一路逆推到长白山,将清军男女老少全部吊死在白山黑土上。
但东京城内,天子眼前,金军重骑兵奋骁骑重铠,猛烈突击一回,列阵在龙津桥上的三百多宋军士卒便全军崩溃,哭爹喊娘的向朱雀门方向逃窜。
张叔夜脸上挂不住,一脸羞愧的望向官家,宋军在官家面前如此不堪的表现,的确令枢密院脸上无光。
但令所有武将都吃惊不已的是,官家站在城垛前却完全没有一丝怒意,城头北风吹起了官家飘扬的衣角,官家就这样平静的负手身后,握着剑静静的看着城下狼奔豕突的宋军。
刘鞈在城墙上大吼:“弓弩手上箭,射杀金军。”
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举着弓弩站到了城垛旁,一时间城上箭如雨下。
宋军将士虽然没有大智大勇,但却不乏狡黠。士卒们算的很清楚,帮官家守住城池,下辈子就衣食无忧了。但若要金军攻入城内,先不说这金山银山还在不在,自己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刚才城下那个金军将领可是下了军令,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更何况,官家刚给每个人发了这么多金银财宝,大家伙怎么也得放几箭才对得起这份赏赐。
城头矢石如雨,金军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士卒只能暴露在弓箭射程之中。
完颜娄室同样在远处观战,知道必须要退兵了。宋军虽然软弱怯懦,野战不堪一击,但站在城头上射箭的勇气,他们还是有的。
今天这一战,本来就是试探一下,若宋军打开朱雀门接纳溃兵,那自己就趁势拿下内城。若宋军不肯打开城门,自己也能打击一下守军士气,让宋军再不敢出城作战。
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只会白白消耗金军性命。等回营带来了充足的攻城器械,再来攻城。
在号令中,金军秩序井然的从龙津桥上撤军,完颜娄室一直率部在旁警备,直到全军撤离,其才在最后率军缓缓退去。走之前,完颜娄室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墙上,平静凝视城下的大宋官家。宋主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见到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会一脸平静?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完颜娄室只能带着深深不解的疑惑离去。
当完颜娄室的身影消失,城上众人才看向城池下狼狈不堪的宋军。
在僵硬的泥地上,近千名士卒一脸惊慌未定,既有仓皇逃命时的面白惊惧,也有对死亡后怕不已的歇斯底里,当然也有劫后余生的欣喜,毕竟保住一命就意味着能够拿到那笔丰厚的奖赏,余生衣食无忧。无数人憧憬着今后的美好生活,唯独没有人对溃败、奔逃感到自惭形秽。
看着这些劫后余生的宋军,张叔夜心中百感交集。怕官家生气、沮丧,张叔夜对赵桓劝道:“官家,先回宫吧。刘指挥使会重整军队、振奋军心。”
赵桓看向张叔夜,脸上挂着笑容,说道:“放心吧,朕不会像上次一样,生闷气拂袖而走。禁军今日的表现,已经强过往日太多不是吗?至少没有望风奔溃,而是在原地列阵与金军打了一场。”
虽然打这一场也是一触即溃。
张叔夜恭维道:“此皆赖官家振奋军心,厚赏士卒之功。”
赵桓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一众大宋将校,问道:“朕虽然未曾亲身经历戎马征尘,但也想问问诸位赳赳武夫,国之干城,在军中可有军法?总不至于,毫无法纪,只赏不罚吧?难道在我大宋军队中有惯例,临阵脱逃,毫不追究?”
“这……”一众武将们支支吾吾。
“不用遮遮掩掩,朕相信,哪朝哪代军队都不可能鼓励军人临阵脱逃。我朝韩相公当初在西北治军,也是恩威兼施,赏罚并行,不偏不废。”赵桓转向城外,平静的说道:“执行军法吧。”
第十五章自今日起,进退等死!
恩威并用,赏罚分明,这是最基本的治军之道。
所谓无恩则威不立,无威则恩不济!
赵桓已经给全军施过恩德,真金白银的砸到了每个士卒头上。就算此时拿着棍棒驱赶这些禁军,宋军禁军都不肯离开。忠诚已定,是时候在军中立威了。
听到官家平静的话语,刘鞈却全身汗毛炸立,不敢置信的问道:“官家执行军法的对象是?”
赵桓抬起头,目光如水,直视刘鞈。
刘鞈只感觉如坠冰窟,全身都不寒而栗。
这种氛围很快笼罩了城墙上的每个角落,正注视这里的宋朝文武,全部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城墙上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一面面朱红大旗在空中猎猎飞舞。这一面面鲜艳朱旗,仿佛侵染了无数猩红的鲜血,托起一个冉冉升起的铁血赵宋。可谓是朱旗绛天,莅以威神,星流彗扫,萧条万里。
城墙上一直笼罩着冰冷死寂,城墙下高大雄伟的朱雀门却缓缓打开,传出吱吱刺耳的声音。
劫后余生的出战禁军们欢天喜地的向城内涌去,却愕然发现在城门口已经围站了大量身躯雄伟、玄甲耀日的皇城司亲从官。
城门甬道内的范琼第一时间止住脚步,身躯僵硬的站在原地。与范琼一样,无数禁军都感觉到了气氛异常,身体僵硬的步步后退,直到后背顶上大量涌向前方的溃兵。
至于向前冲撞皇城司亲从官,这些欺软怕硬的禁军是想都不敢想。
禁军们从来都不知道,东京城内竟然还有这样一支雄伟魁梧的军队。
这些皇城司亲从官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个人身高都是五尺九寸一分六厘,穿着厚重精良的步人甲,带着只露双眸的兜鍪,每个人站在原地都像一座铁浮屠。(《城郭依稀小画图,佛光犹照铁浮屠》,浮屠是佛塔的意思。铁浮屠,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士兵穿着铁甲看上去像铁塔。金军铁浮屠跟宋朝步人甲是同一种东西。)
溃兵们怎能不恐惧?这些人列阵包围在城门前,高大的身躯甚至遮挡了光线,让城门洞内视线一暗。
普通禁军士卒站在这些魁梧的皇城司亲从官面前,就像一群瘦小的猴子直面嗜血的巨人。甚至让人怀疑,不用动刀兵,对方硕大的拳头砸下来,就能将一众禁军砸的头昏眼花。
这支仿佛克隆人的军队,正是吴革用一两个时辰在皇城司中严格挑选出来的精锐。
皇城司名义上八千多人,但严格执行军规法纪之后,符合标准的只剩下了眼前这四百三十二人。一支军队,合乎标准的军人只有二十分之一,也是充满了大宋的特色。
不过即便如此,也让赵桓颇为欣慰。至少在皇帝眼前,皇城司的腐败还没有十分严重。抛去吃空饷的份额,这支部队有四百三十人合乎标准,合格率还算不错。一开始,赵桓甚至悲观的认为,只能挑出约两百名的合格士卒。也就是四十分之一的合格率。如今规模竟然还翻了一倍。看起来大宋还没腐烂到没救的地步。
事实证明,兵在精而不在多,是一句至理名言。
这四百亲从官在城门前一站,威慑力直接拉满。比原来皇城司三千乌合之众还更加令人畏惧。
八百余名逃兵完全不敢反抗,被全部缴械,脱下了甲胄捆绑跪在蔡河之旁。
上百名手持利刃的皇城司亲从官,列阵成线,就站在干涸的蔡河岸边。
这副模样吓坏了城墙上下的所有禁军,每个吊儿郎当的禁军都一脸煞白,紧张的关注着站在岸边的那些高大军人。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讲,也没有杀气纵横的誓词。
只有寒风呼啸,旌旗猎猎。
一声清脆的哨响,一百名高大的皇城司亲从官从跪着的人群中,提出一百名溃兵,带到了河边。
跪在岸边的范琼不断惊恐摇头,哭诉道:“官家!官家!陛下!臣……臣再不敢临阵脱逃了!官家饶命!陛下饶命!”
又一声刺耳的哨响过后,上百名亲从官高举手中利刃,后知后觉的禁军溃兵们终于反应过来,官家这次是真的要大开杀戒!
无数人放声痛哭,无数人惊恐失色。
“官家,官家,饶了我这一次。今后我一定为官家死战,为官家多杀金人。”
“官家,我不想死,我家中还有三个孩子,小女儿还在襁褓之中。”
“官家,饶命啊。我一定痛改前非,为官家奋勇杀敌。”
“官家,官家!饶命啊!我七十岁老母亲瘫痪在床,我死了,母亲就再无人照顾,腐臭家中亦无人收尸。”
“官家……”
“……”
赵桓手扶冰冷的城垛,静静的望着城下这些痛哭流泪,哀嚎不已的士卒。
原来自己心中痛恨鄙夷的这些军中败类,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身后牵系着一个家庭的悲欢幸福。
朕即国家,四个字切实影响着家国天下的兴衰荣辱,无数人的喜怒哀乐。
仿佛无数个家庭,幸福团聚的画面在赵桓眼前闪过,一幕幕精彩故事,一张张悲喜容颜,最终收拢汇聚在赵桓平静如水的眼瞳当中。
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
上百把钢刀落下,鲜血染红了污秽的泥土。一具具尸骸重重倒地,整整一百名溃兵在赵桓的注视下,全部被处死。尸首都被扔进了黑暗、深邃的蔡河河道。
又一声凄厉的哨声响起,接下来百名溃兵被提到了蔡河河畔。
凄厉的哨声在空中回荡,每次哨声响起,连城墙上围观的文武官员都会全身一颤。
甚至有围观的禁军也受不了这恐怖的氛围,怯懦的抱着长矛缩在城垛旁瑟瑟发抖。凄厉的哨声刺耳响起,惊恐的士卒拼命的捂住双耳,牙齿哆哆作响,泪水止不住的流淌。
这一刻,无数禁军士卒终于相信,原来面对恐惧,人真的会忍不住哭泣。
这凄厉的哨声,更是成为成千上万东京城军民,挥之不去的梦魇。
赵桓藏在袖子里的双拳死死握紧,不论胃中如何翻江倒海,心中如何激烈挣扎,自始至终都眼神平静的注视着城下。听着一声声凄厉的哨响,平静注视着一批批的溃兵被明正典刑。
又一声刺耳凄厉的哨声响起,无数人条件反射的全身一颤,后背发寒。
而城下,最后一批溃兵也被处死在蔡河之旁,鲜血染红了蔡河河道,远远望去,仿佛在黑色土地上绽放了一朵最妖艳的红花。
寂静中,城墙上下都有士卒惊恐的啜泣声。
一道铿锵坚硬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吴革昂头阔步的走到赵桓面前,说道:“禀官家,溃兵八百七十二人,已全部处决。”
赵桓呼了口气,没有任何多余话语,只淡淡的扫视了一眼一众噤若寒蝉的文武将校。
国难之时,军人守土有责!
如果每个人都有苟且偷生的借口,那谁来守卫国家?难道要像历史上一样,神州陆沉?将数十百万计的中原女子送给异族胡虏玩弄,换来大宋男人的怯懦苟活?
自今日起,大宋军队,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
第十六章一日三餐
兵法云“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悦者,赏之。”
只是没有人想到,大宋官家会手段如此激烈,让人印象深刻无比。
赏则金山、银山。杀则一个不留。
足足一千人出战,近乎占了内城守军的十分之一。所有溃兵,一个不落的被官家处死在了城下。
但效果十分显著,所有禁军士卒都摒弃了一切投机耍滑心理,再不敢想临阵脱逃,望风奔溃之类的事情。
整整一千人,官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全部处决。其他任何人,都不觉得自己临阵脱逃,能够有一丝侥幸豁免的可能。如今进退等死,众人能想到的唯一求生方法,就是在原地死战,挡住金军攻势,熬过十天。
赵桓也不想用这么偏激的手段,但不给所有人留下一个深刻无比的印象,完全无法改变宋军拉跨的作风。
乱世只能用重典,赵桓每一刻都十分重要,没时间与这些人磨蹭扯皮。
解决了禁军的军心、士气问题后,赵桓便将守城工作交给了刘鞈。自己即将带着卫队、仪仗返回宫中。
不是去宫中享受女色,而是禁中还有大量紧急事宜、真正的朝廷百官等候自己去应付处置。
拐下城墙台阶,吴革跟在赵桓身边,说道:“官家,当务之急是为禁军准备甲胄、兵器。臣麾下四百皇城司亲从官,只有前列百余人能够穿戴步人甲,余下三百余人都只能穿着单薄征袍。适才幸亏军阵密集,后方未披甲的士卒未被看到,方才吓住了溃兵。”
“去內弓剑枪甲军器库(没写错),里面一定还有大量遗落的兵器甲胄。”赵桓十分确信的说道。
堂堂大宋,号称“戎具精进,近古未有”的富庶国度,如今竟然沦落到这种窘迫地步,真是令人耻辱。偏偏赵桓有火不能发,因为造成这种结果的,就是自己的前身,明君宋钦宗。
吴革面带忧色,说道:“官家或是已经忘记,月前金人索要军器,官家已下令开封府全力配合。凡甲仗库军器,以车辇去,或用夫般担,数日方尽。如今各大府库都已被搬空。”
这么耻辱的事情,赵桓当然不会忘记,确定的回道:“问题正在于此处。搬运一千万匹绢,耗时近月。但搬运兵器、甲胄却只用了区区数日。要知道我朝戎具精进,近古未有。更兼之,朝廷奉行强本弱枝国策,举国军械,泰半屯于东京城内,数量恐怕还在绢帛之上。以我朝官员效率,绝对无法在数日内全部搬出城外。”
先不说开封府的官员有没有廉耻心,会不会故意隐瞒不报,不愿将戎具送给金军。
就算是开封府官员人均二五仔,当了金人狗腿子后,效率翻倍。那这效率也明显超出了封建文臣的极致。后世举国体制都不一定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却只用数日便能完成。这未免太不切实际。
赵桓不相信,以宋朝官员的德行,会尽心尽力,搜刮每一座府库,送给金人。图个啥?金人又不会给他们升迁官职,又不会给他们金钱奖赏。
吴革眼神一亮,敬佩不已的说道:“官家见微知著,臣敬佩不已。”
赵桓随意一笑,未置评论。你知道结果,倒推内容也非常容易。历史上,金军还未撤离,东京城内就开始组建一支支的起义军。东京城内暗流涌动,金军甚至责令开封府约束百姓不得私自打造军器。
想到靖康之难中,表现十分惹眼的开封府,赵桓找来李若水,吩咐道:“开封府停止征收金银之后,接下来全力以赴一件事情,清查内城房宅,凡是空置房宅,一律登记征用,战后归还百姓。”
李若水最令赵桓满意的一点便是,从不多嘴,坚定执行赵桓下达的所有命令。
听到赵桓吩咐后,李若水立即说道:“臣即刻去操办此事。”
征调民间物资,为战时政府服务,这无疑是极为考验官员组织力、执行力的一件事情。
但赵桓觉得,以开封府为金人效力时的高效、干练能力而言,作成这件事绝不在话下。
前往南壁时,赵桓精神恍惚,心事重重,没有心情观赏沿途风景。此时返回禁中,赵桓才注意到东京内城究竟有多么规模庞大,且富庶繁华。
如今赵桓乘舆所在的这条御街约阔两百余步,即三百多米。宽阔笔直,而又一望无垠的御街,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公元十二世纪,人力铺就的伟大建筑。
更令人惊叹的是,在御街两旁,都建有长长的御廊,早年间商贩可以在御廊下作买卖。但从赵桓的便宜老爹宋徽宗开始,政和年间这里就被禁止买卖。虽然商业行为收到了打击,但确实更显壮丽威严。
而后官府还在御廊前安置了黑漆杈子,行人只能在杈子外通行。路中间又安放朱漆杈子两行,形成了中心御道,只能皇家通行,人马不得行往。
在御道两旁的杈子里侧,有砖石砌成的御沟水两道。御沟中种满了莲荷,又在近岸遍植桃、李、梨、杏,杂花相间。
赵桓记得,每年春末夏初的时节,远远望去,都是一片锦绣。
如今虽然是刚开春,但两岸杂花中也有间隔的梅花绽放,香气飘满神京。
而更吸引赵桓的香味,则是从御街两旁飘扬而出。这香味是各种饭菜飘香!处刑了近千溃兵,此时已经接近正午。
可怜赵大官人从昨夜穿越至今,亲手杀过人,身上流过血,曾经意气奋发,也曾屠灭千人,各种惊心动魄,君临天下,死生不计,都经历过了,可就是一滴水,一粒米未曾进过。
如今闻到香喷喷的饭菜味,肚子里的馋虫再也抑制不住,不禁口齿生津。
大宋统治者软弱怯懦,令人唾弃是事实,但民间文明也确实令人惊叹追慕。
便比如这个一日三餐。在宋代之前,白虎通礼乐篇规定,王者居中央,制御四方,所以天子一日四餐。诸侯一日三餐,有雅乐劝食。而平民只能两餐,即朝食与夕食。
但从大宋开始,百姓也习惯了一日三餐,不仅封建礼教被打破,还折射出了宋朝货真价实的繁荣。民间没有充足的食物,是无法支撑百姓一日三餐的。
皇城司亲从官能普遍高达五尺九寸一分六厘,也正是因为有此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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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三路并进
眼见官家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御街两侧的店铺,带御器械汪宗沔凑到赵桓面前,问道:“官家可是腹中饥渴了?是否需要臣过去买些吃食?”
对这位带御器械,赵桓极具好感,信赖程度甚至不弱于张叔夜。
这是昨夜那混乱、黑暗的环境中,第一个服从、支持自己的军人。也正是因为有他的支持,自己才能言出法随,处死当朝宰相何栗,迅速定下主战的立场。
后世人读史书的时候,总是会感慨,堂堂帝王,身边岂能无一二忠义之人。
赵桓觉得,汪宗沔就是宋钦宗身边那位忠臣。如果宋钦宗也吊死在歪脖子树上,那汪宗沔就是能够陪宋钦宗一同赴死的王朝恩。
这一点,赵桓还真没有看错,虽然汪宗沔在史书中名声不显。但宋钦宗进入进军营地后,带的最亲近之人就是他。向东京城传递宋钦宗旨意的也是他。所以在宋钦宗被囚禁后,汪宗沔传旨之时,且语且泣。都人惊疑,纷纷相传,官家在金军已经不得食三日矣。
遥望路边人流往来不断的热闹景象,赵桓面露笑容,这就显示出内城有城墙庇护的好处了。相较于外城的灰暗冰冷,内城受到战乱的影响便相对较轻,依旧保持着热闹繁华。
赵桓心情颇佳,便回复说道:“也好。顺便看看民间风物。”
汪宗沔回道:“对这东京城,臣最熟悉不过,当值结束后,经常相约三五班直前来吃酒。这州桥以南,处处是百年老店。在官家眼前的便是张家酒店,隔壁是王楼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铺、李四饭店。”
“西边不远便是曲院街,街上玉仙正店所酿玉液酒乃是东京特色。街北面还有薛家饭店、羊饭铺、熟羊肉铺……”
“行了,行了。”赵桓抬手制止了这位面冷心热的亲从,说道:“这些店朕都听说过,朕觉得有这介绍时间,卿不如去买几分热食回来。”
看得出来,平时汪宗沔与宋钦宗关系极为亲密,并无拘束,笑着对赵桓说道:“那臣向官家介绍个官家一定不知晓的,就在这些铺子往西一带,全是妓(和谐)院,所以京城人将此地唤作院街。”
“咳咳,快去买吃食,别胡言乱语。”赵桓故作正经的扫视一眼周围,我清清白白男儿,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虚心求教这种事情?
夜黑风高的时候,直接带朕去!这清倌花魁,哪个穿越者不标配一二?
汪宗沔带了两名殿前同僚便向路旁店铺奔去,赵桓则缓缓收拢了脸上的笑意。
两个男人低俗的玩笑,也正显示了境界上的巨大差距。所谓绝代佳人,不过是红粉骷髅。真正能流传千古,光耀一段历史长河的,还是那璀璨的文明。
院街中红极一时的美人,百年后便无人问津。而汪宗沔所提及的每个店铺以及大宋东京的繁华文明,千载之后,后世人还能对着史书抚卷神往。
大队人马走出不远,汪宗沔便从后面赶了上来。三人中,一人提着油纸打包的羊腿、烧鸡、油饼、包子,一人提着精美的食盒,里面装着造羹、金丝党梅、莲花鸭签、酒炙肚胘等,甚至还有一条紫苏鱼。汪宗沔则左手提着一壶玉液酒,右手带着一盒精美的酒器。
赵桓诧异的问道:“卿怎么还把酒器也带回来了?”
汪宗沔一愣,对此显然习以为常,说道:“京师内,凡百所卖饮食之人,皆装鲜净盘盒器皿。其正酒店户,见人三两次打酒,便敢将价值三五百两银子的酒具借与。臣是玉仙正店常客,即便彻夜痛饮,当天不能归还酒具亦无妨,店家次日回派人来取回。”
随后汪宗沔朝赵桓挤眉弄眼,说道:“妓(和谐)院客人差人前往酒店要酒,酒店亦照样是以贵重酒器送去。”
赵桓拆开油纸,捏起一块肥美的羊肉放进嘴里,只感觉肉汁鲜嫩,肥而不腻,难怪大宋士大夫们沉迷于口舌之欲,将养马的牧场大部分拿来养羊,导致马政荒废。
填了填肚子,缓解了一下腹中饥饿,赵桓思考了一下汪宗沔所言,早就听闻大宋东京城中就有外卖,文明先进,经济繁华。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只是造化弄人,赵桓也没想到,竟然是自己这个后世人,即将终止这繁盛一时的经济。
车架抵达宣德门,赵桓对汪宗沔吩咐道:“去召留守、宰相与御史中丞到明堂议事。”
宋朝大内面积极广,不仅仅是皇帝的寝宫,而是整个朝廷的行政中枢,几乎宋朝全部位高权重的机构都将办公地点设在了这里。
宫城南壁有三座城门,中间是宣德门,宣德门左侧左掖门进去就是明堂,这里是封建帝王所建最隆重的建筑,用作朝会诸侯、发布政令、秋季大享祭天。赵桓选择在这里议事目的不言而喻,就是要借宰相之手发布政令。
从宣德门右侧掖门进入,向东则是大宋一排排的中枢机构,先是枢密院,次是中书省。这两个机构近在咫尺,东西相邻,就是大宋两府三司制度中最重要的东西两府。
在中书省之后则是次都堂,宰相退朝后治事于次。最后是门下省。当然这些只是一个方向的内容,西侧还有殿中省六尚局、学士院、通进司、内侍省、入内内侍省(没写错,就叫这个奇怪的名字)、内藏库、内弓剑枪甲军器库等几十个机构。
进入宣德门,众人便分头行动,奔赴向不同的方向。赵桓直接穿过宣德门,去了殿中省六尚局。汪宗沔从右掖门东去,前往中书省、次都堂等衙门寻找宰相。
吴革则带着一队卫士径直奔赴内弓剑枪甲军器库而去。究竟能在府库中搜集到多少遗留物资,将极大的影响接下来守城战事的走向。
抛开了冗余的大宋官僚机构,大宋君臣们三路并进,有人管后勤,有人管行政,有人抓军事,宋庭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效,组织能力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提升。
第十八章流芳千古的皇后
殿中省尚食局只是寄禄官,按宋朝官制,尚食局编制隶属于殿中省。那么殿中省官员就一定不会管理尚食局,真正管理尚食局的官员叫御厨,虽然这个名字后世比较烂大街,但在此时,他就是一个很正经,且位高权重的官职名称。
赵桓抵达尚食局时,大量官员、内侍、宫女像是忙碌的蚂蚁一样,紧张急促的搬运着食材。
人群中身披蓝色对襟合领鞠衣的绝美皇后(注1),仿佛遗世而独立的仙女,虽然人员往来密集,但所有人都能一眼在人群中注意到这位身躯挺直,气质出众的皇后。
毕竟是千古第一艺术皇帝宋徽宗在盛世时亲自挑选的儿媳,皇后朱琏无论是容颜、身姿、气质还是淑德都是大宋亿万人中顶尖的存在。
赵桓站到皇后身边,正在指挥宫人的朱琏才注意到自己的丈夫,连忙双手合拢于腹前,微微屈膝,颔首行礼,问道:“官家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到。情况怎么样,可还顺利?”赵桓看了一眼匆忙的人流问道。
“虽有波折,但尤算顺利。起初御厨断然驳回予的请求,言内宫不得干政。”
赵桓咋舌,大宋士大夫这些骨气,真的全用在了欺负妇孺上了,有一半拿来抵抗外敌,也不至于被金军如此羞辱。
“朕看眼前这热火朝天局面,似乎不像受阻,圣人是如何说服御厨的?”
朱琏望向赵桓,巧笑倩兮,说道:“御厨就是个榆木疙瘩,予就算搬出官家前些时日以御膳犒赏士卒的事例,也劝服不了他,定要官家诏书与宰相附章。予只能另寻途径。”
说到这里朱琏绝美的容颜上飘起两朵红霞,娇羞的低下头,说道:“予跟御厨讲,官家最近食欲大增,一人能吃往日上万份口粮。御厨虽知晓予是在胡搅蛮缠,但却不敢背负令君上忍饥挨饿的罪名,只能全力准备更多饭食。”
“哈哈哈!很好,皇后果然聪慧体贴,是朕的贤内助。朕最近的确是胃口大增啊。御厨本职便是照顾朕饮食,若连其本职都不能做好,令朕忍饥挨饿,就可以自己退位让贤了!”赵桓开怀大笑。至于这个借口,相比于清末老太婆一顿饭一百多个蔡,赵桓饭量大了一点,看起来更能够让人接受。
最后无非是老太婆吃剩下的饭菜全部倒了浪费,赵桓将多余的饭菜让给了禁军士卒。就以封建统治者的德行,作出任何突破下限的事情都不足为奇。
“官家,饭食虽然差不多能准备齐全,但要送给禁军将士却是不易。宦官们力气弱小,往日里给宫中宫女送饭都来不及,许多宫女只能吃凉羹冷炙。希望官家能想一个完全的解决之策。”
赵桓认真思考了片刻,无奈的说道:“朕也没有太好解决办法。”
就算后世,要保证前线将士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都是极为挑战军队组织能力的一件事。
而当下,没有任何保温措施,更没有那么多的送餐工具,想分装打包一万多份热食,并精准的投送到每名士兵手中……大宋要是有这组织能力,还至于被金国欺负成这样?
“这可如何是好?”朱琏焦急的问道:“尚食局从清晨便开始准备食材,殊为不易才准备好了中午饭食,难道只因为运送不及,便依旧要让禁军士卒吃凉羹冷炙?”
所以后世天朝总结,战争中更重要的是人。没有良好的组织力,有再多财富,再精良的武器,也是白搭。
宋军大规模作战的缺陷就在于,军队不掌管后勤。只要规模一大,宋军后勤供应薄弱的问题就暴露无遗。哪怕赵桓是个皇帝,一时间都想不到哪支部队,哪个部门应该负责供应军队粮食。
现在组建一支部队,显然是来不及了。赵桓只能吩咐道:“让尚食局准备伙食,军队按编制进宫,每两个指挥(一千人)一批,直接在尚食局门前就食。”
就当尚食局是个军营餐厅了。
赵桓继续吩咐道:“餐皿不足就去民间酒店征用。至少准备三千套,直接为将士装盛饭菜。设置专人,在军人吃完后洗刷杯盘。军人吃完,迅速列队离开,换下一队来就食。”
很显然这就是后世快餐厅的标准流程。快餐厅的优势是什么?自然是能流水线式的迅速招待大量顾客。
朱琏眉头微蹙,问道:“官家,直接让禁军进宫?这恐怕会有损宫中清誉。”
赵桓叹了口气,对这个时代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整个天下就像一处粘稠的淤泥堆,自己深陷其中,作什么都被无形的阻力约束着。
只要自己颁布一项政令,就必然有人怀有忧虑劝阻。
于是赵桓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圣人无需再劝,就这么定下了。做什么事情都要考虑祖宗法度,还怎么放手做事,克服国难?皇宫中也不是没有禁军,朕相信皇后及各位妃嫔能怀清履洁,得一以贞。”
只要绝代倾城的皇后能守住贞节,其他人赵桓连见都没见过,也不在乎。就算是有牛头人剧情,赵桓记得后世许多lsp对此也是喜闻乐见,就随他去吧。反正这些人都是宋钦宗的宫室,自己将来都要遣散出宫。
相比于历史上靖康之难中,赵宋妃嫔所受到的奸污,皇帝头上的耻辱,眼前这点所谓的清誉折损,流言蜚语,那都不值一提。
最后,赵桓望着朱琏说道:“当务之急是振奋军心,守住东京,延续我大宋国祚。这国难危机之时,就不用在乎太多繁文缛节了。让禁中妃嫔、宫女都到殿中省帮忙盛饭刷碟,裁衣缝鞋。”
大宋官家此刻身上强势的气场,让朱琏心房砰砰乱跳,俏脸不禁一红,娇羞的低下头不敢直视官家大胆的眼神,回道:“予定统帅宫室众人,群策群力,同官家共济国难。”
赵桓是个钢铁直男,没有发现皇后的女儿娇羞,毫无情趣,全无停顿的继续谈论起其他正事,说道:“朕即将去明堂与宰相们议事,朕知道禁中库藏还有四百万匹绢帛,圣人稍后可组织尚衣局、宫人、内侍、宦官等为禁军缝制冬衣。亦可分发给百姓,让百姓积极参与缝衣。无需吝啬财富,只要百姓能缝制出一套冬装,每户发三五匹,甚至十匹绢帛亦无妨。”
四百万匹绢帛,大宋多年积攒的财富,在国家穷途末路时,是时机爆发其价值了。哪怕每户给十匹绢,出一套冬装,也能迅速缝制出四十万套冬装。
有这么多冬装,赵桓不信禁军还会受困于严寒。怎么看,这也比将绢帛白白送给金军卑微求和要更有价值。
听闻官家一本正经的话语,朱琏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宽慰道:“官家宽心去会见宰相们吧,予会竭尽全力操办禁军衣食。”
“那朕先去明堂了。”
第十九章秦桧的惊恐
赵桓抵达明堂时,东京留守、两府宰相、台谏长官都已经到齐。
与秦汉时期官员只需要向皇帝拱手行礼不同,几名宰相见到赵桓便立即跪地,行叩拜大礼。
几名头发花白的老人,仆一见面就推金山倒玉柱的跪地行礼,赵桓只感觉心胸一窒,属实是有些受不住。
跪在地上的几人齐声拜道:“圣躬万福。”
赵桓连忙回道:“朕安,免礼,赐坐。”
一旁的内侍送来一把把座椅,几人再拜之后,各自坐下。
排在首位的官员不是宰相,而是东京留守,太子少傅,孙傅。
宋朝的官职五花八门,只有后人想不到的,就没有宋朝没有的。东京留守,这个一看就不是很正经的官职,却是大宋朝常置官职。皇帝出巡或亲征,皆置此官,以亲王或大臣掌留守司事。
历史上大宋最著名的东京留守应该是宗泽,在靖康之难后的次年,宗泽统帅东京百万军民,正面战场野战打赢了金军,获得第三次开封之战的胜利。
而孙傅这个东京留守,就没那么煊赫的权柄了。事实上,他这个开封留守,是昨天白天宋钦宗进入金军营地之前才任命的。令他辅佐太子,执掌东京。到现在也只上任了一天而已。
对这个老头赵桓情感复杂,甚至无关乎宋钦宗本人,这个老头儿跟后世赵桓本人都有极大的交集。
赵桓一五年参加高考的时候,全国卷1的文言文考的就是这个老头子,为了他赵桓还丢了不少分。
而在这个时代,如果说东京城被攻破,宋钦宗要担八成责任,那剩下两成都要归结于这个老头子。就是他迷信郭京的六甲神兵,并推荐给赵桓的。
可以说赵桓两世为人,在人生最关键的命运节点上,都与这个老头儿产生了极大的纠葛。
但若说他是个奸臣,那就的确有失公允了。在王朝末年,风雨飘摇时,这位太傅也喊出了:“我宋之大臣,且太子傅也,当死从。”
总的来讲,这是一位性格软弱,能力平庸,遇事只会哭哭啼啼,但是愚忠守节的儒家士大夫。
倒是宋钦宗安排的东京留守司副手,户部尚书梅执礼,是个可堪一用的能臣,历史上暗中支持吴革组建数万人军队的朝中大臣就是此人。
在梅执礼之后,是枢密使张叔夜,即大宋朝的枢相。
再之后本来应该是当朝宰相,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何粟。但这位当朝唯一的宰相因为怯懦,而且一向主和,被赵桓亲自处死。
所以现在代理宰相政事的是尚书左丞冯澥。
至于为什么大宋朝没有正式的宰相,竟然以一个地位卑微的尚书左丞掌管举国政务,就又回到了那个掩耳盗铃的传统,大宋朝不设置主官,只以副官掌管有司。
比如大宋照搬唐朝的三省制,三省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
尚书省的主官应该是尚书令,中书省主官中书令,门下省主官是侍中。但这三个官职,活人基本就混不上去,只给死去的大臣。
宋朝便分别以尚书仆射掌管尚书省,中书侍郎掌管中书省、门下侍郎掌管门下省。
但宋朝皇帝又觉得三省制效率太低,为了方便管理,又将尚书仆射分为左右,往往让尚书右仆射兼职中书侍郎,尚书左仆射兼职门下侍郎,以此来统合三省,提高效率。
尚书左仆射就是左相,尚书右仆射就是右相。
有时候皇帝觉得左仆射、右仆射权力太大,也会让他们的下一级尚书左右丞,代理宰相事务。
这些拐弯抹角的关系,赵桓本来也不太清楚,直到融合了宋钦宗的记忆,才算是勉强理清了脉络。就这种冗余混乱的制度,完全就是裱糊起来勉强运行的一个模块,已经到了不得不改革的地步。
而坐在最后面的御史中丞就是赵桓的老熟人了,千古奸臣秦桧。
台谏本应该是朝廷中最风清正气的部门,作为台谏长官,御史中丞有权否决朝政决策;干预君王过失;批评和弹劾文武百官。李纲称之为:“立乎殿陛之间与天子争是非者,台谏也。”
但北宋末代时刻,执掌这个重要无比部门的竟然是千古以来有数的大奸臣,不得不说也是一种黑暗讽刺。
秦桧坐在最边缘的位置,却总是不寒而栗,总感觉大殿内有一股对自己深深的恶意。
巡视了所有人一圈,秦桧敏锐察觉,这股恶意似乎就出自官家身上。入座以来,官家已经似有似无的看过自己数次。
可是秦桧不得其解,要知道台谏可是天子手中最锋利的利剑。是对付当朝权臣,最好用的工具。
“台谏者,天子耳目之臣”,正因为有台谏,大宋才形成“宰相之尊反隶于台谏举劾之内”的局面。
秦桧不理解,官家不久前才将自己升为御史中丞,怎么如今忽然会对自己散发出似有似无的敌意。
但秦桧十分确定的是,自己必须要格外谨慎,绝对不能给官家留下降罪的把柄,不然自己下场一定非常凄惨。
秦桧胡思乱想期间,议事正式开始。赵桓率先开口,说道:“在议事之前,朕先为诸卿讲一桩去年故事,望卿等能有所感触。”
“去岁十一月三十日,朕首次进入金军营地,期望能与金人议和成功,使东京百姓免受兵灾。”
“议和之后,次日,十二月一日,东京哄传乘舆将还。五更时分,天尚未亮,百姓便相率守在南薰门前,人群蔽路。待到南薰门打开,百姓莫不欢欣忻跃,取水果、美酒以迎乘舆。”
“但官府出黄旗云,朕来日方归。由是人心惶恐不安,到了夜间,有人不顾天寒地冻,投宿于御街两旁的御廊下。当时积雪未干,妇女小儿都用襟裾、裙摆盛满土,来填驰道。”
“十二月二日,是日拂旦,日出无光,有飞雪数片。”
“官吏士庶复集于南薫门,摩肩擦踵,更胜昨日。焚香祷告者,络绎于路。百姓殷切期盼朕能返回东京。”
“及朕从金军营地返回,京师百姓惊喜奔迎,父老夹道山呼,拜于路侧。”
“妇孺老幼不顾严寒,掬捧泥土,填塞雪淖,须臾之间,御道一片坦然。”
“士庶遥认朕乘舆,欢呼传报,一城奔走,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无数百姓,拦在马前,仰望朕容颜,皆惋叹感泣,涕泗横流。士庶莫不恸哭,声达禁中。”
“当时太学生迎驾,朕人情恍然若再生,谓太学生曰,宰相误我父子!”
赵桓所讲,便是宋钦宗第一次从金军营地返回东京的悲情故事。
当时城中有金人数辈,见宋主得人心如此,亦皆惊叹。
讲完故事,赵桓坐直身姿,目光扫视过眼前这几位能够影响整个大宋朝政的官员,问道:“听完故事,诸卿都说说有何感触?”
孙傅率先开口,义愤填膺的说道:“奸相误国!何粟当初主议不割地,既而守城失败,便自己改弦易辙,扬言宗社将危。后闻金人讲和,反而轻易信之。跟从官家车驾见二酋,割河东、河北两地,主张降于金虏,可谓主辱臣死之时也。但何粟归都堂之后,未曾有过一丝愧色。执政之时,但欣喜于讲和而已。而且宴会宾客,饮酒食肉,谈笑终日。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
“自古大臣愚昧无耻,未有若此之甚者!”孙傅气冲冲的再次骂道:“难怪此前李若水痛骂之曰,此辈奸相,虽万死何足塞责!”
赵桓面无表情,虽然孙傅所言大义凛然,慷慨激昂,但实质内容就像他这个人一样,于国家大事毫无用处。赵桓还不至于像个妇人一样,需要听其他人的认可、抱怨,来获得心理慰藉。
眼见官家毫无反应,孙傅只能讪讪的缩回座位,假装自己是一个透明人。
一旁的张叔夜继续接过话语,说道:“官家得人心如此,只要振臂一呼,都人百万,必云集而景从,必能共济国难,抵御胡虏。”
赵桓点了点头,张叔夜的回答,也是充满了个人色彩。更像是一个军事主官给出的专业参谋意见。是一名能坚定贯彻天子意志的忠臣,但并无多少个人主见,不是一位能高屋建瓴,引导全局的宰执人物。
轮到御史中丞发言,秦桧拘谨的缩着身子,目光一直注视着赵桓的眼睛,小心翼翼的说道:“官家,臣……臣从官家故事中感触最深的是,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与孙傅的义愤填膺、张叔夜的平静陈述都不尽相同,秦桧哪怕表达观点,都是小心翼翼的询问语气,足见其油滑软弱。
但赵桓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位恨不得缩进椅子中间的御史中丞。
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
这绝不是历史上那个主和派奸臣能说出来的话,连赵桓自己内心都没能完全把握住自己的想法,但秦桧却完全将其精辟鲜明的总结了出来。
论揣摩上意,满座相公们,没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位御史中丞。秦桧所言,完全是为了迎合赵桓心意。
如果赵桓不清楚秦桧的为人,也几乎产生一种生逢一知己的感觉。
就像是迷茫中,有人能完全说出自己内心所想,并将其升华、弘扬。谁能不对这种人报以好感?
秦桧却吓得瞬间一头冷汗,自己一生最善识别人心,但对眼前这位官家,却怎么也看不透。
官家好像有两幅面孔,一副单纯无比,就是个涉世未深的意气青年,刚烈耿直,喜怒皆行于色。
但另一幅却像一座幽暗深渊,仿佛能看清一切虚妄,对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
便比如刚才,秦桧十分确定,官家的反应说明自己精确的猜到了官家内心所想。
可是官家看向自己的那深深一眼,自己怎么都理解不了,官家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反应。仿佛早已看穿自己为人,一副完全不出所料的感觉。古人说珠玑在握,洞若观火,前后皆知五百年亦不过如此。
第二十章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
秦桧的说法提出,殿内所有人都面带愧色。
都人如此崇慕天子,如此爱戴国家,但满朝公卿却使国家陷入如此可耻局面。
赵桓扫视过众人,厉声说道:“满朝大臣,原来尚有有一二知廉耻者,知晓人心不可负,百姓不可辜。但看看你们,是如何回报这些忠义热忱,与国同悲的百姓的?让百姓暴露在金军铁蹄之下,东至柳子,西至西京,南至汉上,北至河朔,金兵杀人如麻,臭闻数百里!种种暴行,罪行滔天,令人发指。”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
“都摸一摸自己良心,卑躬屈膝时,是否对得起百姓如此爱戴?将百姓送到在金军屠刀之前,是否配得上万民敬仰!”
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那就是人善被人欺,敢于痛斥是非的人,更会被人惧怕。
赵桓作为皇帝,亲自下场痛斥主和派,不,说痛斥一词都有些轻了,这完全是在指着投降派大臣的鼻子在骂。在封建等级社会下,主和派大臣要多大的胆子才敢继续宣扬主和理念?他们要是有这骨气,有这腰杆,还至于沦落成主和派?
今天的情形传出去后,主和派大臣即便心中有一万个想法,也不敢当着赵桓的面在朝廷上谈论和议事宜。
没必要对封建大臣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觉得他们会与皇帝力争到底。这种背景下,就算那个后世人人平等的社会,又有几个人敢顶着领导的痛斥、怒骂,重申自己观点?
而后世人,可是自诩民智已开,领导更不敢随意杀人。这种情况下都做不到的事情,让北宋大臣下场与皇帝针锋相对,怕是对人性,对现实有什么误解。
所以尚书左丞冯澥,虽然反对主战,亦只敢拐弯抹角的问道:“官家,如今四壁已破,若继续与金军交战,是否会祸及百姓?让百万都人惨死金军刀下。”
赵桓眉头一皱,就要亲自下场怒怼冯澥。虽然这样,自己就是又当辩论选手,又当裁判,很是无耻。但两千年来,封建帝王绝大部分都扮演了这种无耻角色。
自己刚穿越一天,而且脑袋随时可能被金军砍掉,哪有精力跟他玩政治斗争。
但赵桓还没开口,东京留守司副手,户部尚书梅执礼却先一步质问道:“冯左丞又凭何对金军如此有信心?只要满足金军所需,我京都便能安枕无忧?”
冯澥张口就要回讽,话都到了嘴边,就见到官家正怒目盯着自己。冯澥确信,只要自己今日心向金人。斩首或者罢官与否还不好说,但今后一生仕途就不要再想进半步了。而上了官家的黑名单,只要今后自己犯有一丝丝错误,就会被官家立即谪贬到岭南去。
一切也正如冯澥所料,只要他敢开口,赵桓立即给他贴上主和派大臣的标签,一脚踢出朝堂中枢。
主战是否会令百姓死伤惨重,赵桓还不清楚,但主和绝对是死路一条。
历史上,金军围城期间,东京城外发掘坟垄,出尸取椁。城内疫死者几半,道上横尸,率取以食,其中有尚未气绝身亡的,也同样剃肉取之,杂在猪肉、马肉中间出售给百姓。到了后期蔬菜竭尽,百姓只能取水中水藻为食。
水藻这种东西,赵桓前世还真摸过,黏糊糊,稠腻腻的一团,恶心都能将人恶心死。真想不出东京城百姓怎么吃下肚了。
冯澥显然没有为了一群“贱民”赌上自己前程的勇气,小声辩解道:“我也是为百姓着想,总要考虑抵抗后果不是?”
张叔夜坐在原地,语气中和,说道:“百姓死于奋战抵抗,保家卫国,是为死得其所。与死于束手就擒,被金军屠杀,岂能一概而论?”
眼前几乎成为主战派大臣对主和派的批斗,孙傅也果断站队,说道:“冯左丞怎对都城百姓就如此没有信心?怎就知道东京百万军民,会惨死于金军刀下?前些时日,金军攻破四壁,老臣我与枢相一同组织都人巷战,百姓其来如云,金兵被彻底赶回四壁城墙上。甚至十一月二十六日,班直及诸军、民兵自发夺取万胜门,奔走者四万余人。只要坚定敢战,都人甚至能逐一夺回外城十六门,将金军赶出四壁。”
赵桓转头无奈看了一眼这位须发怒张的老臣,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位儒家老臣,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的局面就让他给搞崩散了。
秦桧屁股都已经离开座椅,准备弹劾冯澥在朝堂上妖言惑众,动摇人心了。听闻孙傅之言又身子一缩,缩回了椅子中间,咕噜着眼球打量着殿内众人。
果然冯澥深深舒了口气,被步步紧逼的局面得到了极大缓解,笑着嘲讽道:“百姓死伤姑且不论,就孙留守相信自己最后之言吗?只靠都人就能夺回外城十六门,将金军赶出外城?”
孙傅脸色瞬间潮红,却依旧梗着脖子,说道:“司马文正公(司马光),曾在资治通鉴有记载,凡用兵攻战之本,在乎一民。故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都人百万,为仁义而战,必百战百胜。怎不能驱逐金军?”
真是举了一个好例子啊。司马文正!司马光砸缸倒是很有名了,但在国家治理上干的那些事情,把新党集举国之力打下来的西夏国土,一口气全还给了西夏,骂一声卖国贼绝不为过。所以后人评价其:“文人祸国,比武人更甚”。
眼见官家脸已经比煤球还要黑,本朝赫赫有名的包龙图恐怕也就这般程度了,孙傅知道自己又拍到马腿上了。
司马光的地位在有宋一朝也是起起伏伏,从宋哲宗到宋徽宗,两代皇帝都对司马光的追封一贬再贬,先是哲宗下诏削除司马光的赠谥,毁坏所赐碑。接着又将再贬为清海军节度副使,又追贬朱崖军司户参军。此时司马光堂堂宰相已经被贬成一名不入流的参军了。
听过追赠谥号的,有几个听过追贬的?可见宋朝君臣对司马光是如何恨得咬牙切齿,死了都不肯放过他。
而孙傅之所以高赞司马光,就是因为去年在官家的旨意下恢复了司马光地位,赠太师,再次赐谥。孙傅以为官家会十分欣赏这位绥靖妥协派大臣。
但很显然,这次的追谥恐怕连一年也维持不上了。看官家脸黑的程度,怕是不仅能把司马光的追谥剥夺,甚至能直接把他扔进奸佞列传当中。
有这种差别很正常,赵桓前身宋钦宗与他的兄弟宋高宗完颜构一样,都对外软弱求和,所以都比较尊崇司马光。司马光的追谥基本上都是这俩兄弟恢复的。
而如今的赵桓是个坚定的主战派,对司马光自然全无好感。
如果只靠仁义道德就能赶走金军,那还要军队干什么?把腐儒推到城墙上,酸死金军得了。
于是赵桓开口说道:“司马光便是前车之鉴。我朝绝对不能重蹈覆辙,做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西方有位著名拿皇曾经说过,不要做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原因很简单,因为敌人希望你这么做。”
“当年熙河开边,收复熙、河、洮、岷、迭、宕等州,拓地两千余里。西夏希望我大宋将土地归还,结果司马光便将两千余里大好山河全部归还给了西夏,西人举国欢庆,我朝物议沸腾。”
“如今开封城下,金军希望我朝停止抵抗,任其鱼肉。难道我朝就再次如金人所愿?主动卑躬屈膝,将百姓送到金军屠刀之下?”
冯澥面色僵硬,再不敢扯什么仁义道德。司马光堪称中原数千年以来保守士大夫的典型代表,是一众主和党的精神领袖。他将神宗朝无数将士前仆后继,用生命夺回的土地,无偿送给西夏。这件事也确实是整个大宋朝的国殇。不然司马光也不会被历代君臣追贬,一贬再贬。
如今官家把司马光拉出来鞭尸,保守主和派大臣也脸上无光。这时候再继续讨论怎么满足金人愿望,恐怕大概率步司马光后尘。
在赵桓拉偏架的情况下,孙傅显然大获全胜,脸上带着得意,中气十足的说道:“金人起于塞外蛮荒之地,人口不过数万,前年刚攻破辽国,治下数千万之众尚未来得及消化,便起兵南下,侵我国疆。当此之时,金军目的明确,就是希望我朝能不作抵抗,任其予取予求。此前何粟之流软弱求和,可谓正中金人下怀。为国家计,为生民计,朝廷亦应该做好固守抵抗之心。”
“只要东京仍在固守奋战,便能激励四方州郡军兵,天下忠义之臣,戮力同心,奔赴国难。”
赵桓嘴角含笑,终于等到了你这一句,不枉自己在这每一刻都重要无比的关头,花费这么久时间召开宰执议事。
“既然固守东京已是朝堂之共识,卿等作为国家宰执,必须要布政施为,早做准备。”
其他大臣默契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剩下一直站立的孙傅、冯澥独面官家期待的目光。
尤其孙傅,刚才慷慨陈词,这会就算想坐回去,也觉得面上过意不去。只得硬着头皮向赵桓保证道:“臣必劝谕内城百姓,做好长期坚守准备。”
赵桓满意的点头,这就显示有宰相的好处了。
坚定主战,与民同心,得百姓敬重的是自己。而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征收粮食,进行食物配给,背负骂名的是宰相。
好处自己担,黑锅别人背。没什么模式比这更让人满意了。
守卫内城,可以清晰预见,必将是一场艰苦卓绝、旷日持久的血战。
别看百姓现在意气奋发,齐呼抵抗,但历经漫长的煎熬后,必然会对灰暗绝望、又艰苦冰冷的守城战事怀有愤懑,到时候这个替罪羊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
毕竟官家虽然承天下之望,决议抵抗,可并没有指示该作何准备。所有战时准备都是宰相们颁布的。这不仅能有人承担百姓宣泄怒火,也能缓和主战的舆论冲击。赵桓可以通过更换宰相,缓和局面,继续统领内城百姓顽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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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亲手将国家推进乱世深渊
在明堂与几位相公的这次议事,很快便转变成了战前会议。
赵桓亲自处死了一名宰相,以残酷的现实震慑了主和派大臣的反对勇气。又将司马光拉出来鞭尸,在道义上对主和派进行鞭笞。
这导致主和派在方方面面都不敢跳出来与赵桓作对。
尤其是朝廷中最应该秉忠直谏的台谏部门忽然沉默,御史中丞秦桧畏首畏尾,一声不吭。在最高层,主战的声音竟然一时间占据了上风,甚至足以对主和的大臣口诛笔伐,轮番声讨。
冯澥自保不暇,能应付住主战派大臣的攻讦就极为不易,只能明哲保身,不作表态。
眼下在最高层,赵桓能直接影响到的范围内,几名大臣为了迎合赵桓心意,无疑都是秉承了主战立场。
所谓党群、派系都是是从几个骨干向周围扩散,赵桓要扶持主战派,不可能亲自去逐一筛选、拉拢基层官员,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将这几名骨干放到关键位置上。他们的门生故吏,亲朋故友自然会向他们靠拢,从而成为主战派系一员。
然后这些人占据朝堂显赫高位,自然会去打压主和派,应对主和派的反扑。赵桓就能将精力放在对外抵抗金军方面。
于是会议开始后,赵桓首先抛出了一个甜枣,说道:“朕既然已经返回宫中,按律东京留守司便应停职。孙留守不辞劳苦,肩负抗击金人重任,朕不能不赏,朝廷宰相也不能长期空缺。便拜东京留守司官员为朝廷左右两相,孙留守代何粟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梅尚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
这两人一个庸碌,一个干练,正好搭配。孙傅适合赵桓拿来背黑锅,梅执礼则具体负责守城事宜,为守城提供内政、后勤方面的支持。
听完赵桓安排,缩在一旁的冯澥瞬间脸色铁青,自己已经位居尚书左丞,本来最有希望升一步官拜尚书左仆射,被人敬称一声冯相公。若自己也持主战立场,那绝对轮不到梅执礼来担任这个尚书左仆射。
如今官家态度如此坚决,主和派将来恐怕会日渐沦为边缘。
想到这里,冯澥怒目盯向秦桧。官家一夕之间,改弦易辙,不顾实际情况,盲目主战,台谏应奋笔而弹,不计生死与官家争是非。结果这厮作为御史中丞,执掌台谏,却罔顾时局,一声不吭。简直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眼前会议上主战气焰如此嚣张,这奸臣至少要占九成责任。
面对冯澥德怒目而视,秦桧选择缩在角落里装泥像。官家已经立下血誓,敢言和者天下共诛之。这种情况下,其他人劝谏结果如何还不得而知。但秦桧确定,要是自己敢上去劝谏,官家绝对会趁势砍了自己德脑袋。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男人的第六感,靠谱!
这两个有可能反对作战会议的大臣在角落里默不吭声,留下的舞台自然也就交给了主战派大臣。
如今朝廷东西两府,左右二相全是主战派高官,在具体施政、管理方面情况如何还不好妄加评论,但中枢做决策着实是高效。
孙傅被赵桓赶鸭子上架,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上。他无法学秦桧一样尸位素餐,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既然朝廷已决议长期坚守,那粮食就为重中之重。臣虽只是一文官,但也曾听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应立即下令官员统计内城粮草,同时下令民间禁止宴请、酒席等浪费行为,封禁所有酒楼、食铺。由官府统筹分配粮食供给。”
闻言,赵桓感慨万千,大宋百年积蓄的繁华,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的东京城,随着这道政令下去,将在短时间内陷入一片死寂。战时国家体制下,所有的财富都要优先供给军队作战。
其他大臣同样黯然神伤,东京城罗绮飘香、花光满路,节物风流、人情和美,这一切都因为金军铁骑围城,而破碎衰败。每念及此,京都之人无不回首怅然。
赵桓深呼一口气,说道:“下令吧。由我等终止这人物繁阜的一幕,只是暂时沉寂,终有复苏之日。但若让金军攻进内城,将死者枕藉,恶臭盈城,百年繁华,璀璨文明尽焚毁于一旦。”
张叔夜袖中的双拳死死握紧,绝不能让这个罗绮飘香的城市变成恶臭盈天的地狱!
包括冯澥也有所动容,虽然不赞同官家刚烈的处理方式,但守护东京城繁华绮丽的强烈意愿,却所有人都如出一辙。
可即便众人守护绮丽东京的意愿再强烈,所有人也都承认,只靠东京城完全不可能击退十余万金军。
孙傅说道:“金人犯顺,直抵京畿,掠虏居民,暴陵郡邑。国难当头,大臣仗义,岂能顾位以偷安?”
“宜诏令逾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豪杰,惟孝惟忠,图报上恩。应帅府监司、郡守丞贰令佐,悉不拘常制,起勤王之师,救应京室。”
“准许乡里豪杰递相效率,招集骁勇,不限数目。准许各地所在官司,不拘军人百姓,不拘法度限制,随事便宜。”
赵桓闭上眼睛,深深一叹,说道:“可。”
亲自下令,将国家推向烽烟四起的乱世是什么感受?
赵桓今日算是品尝到了这种滋味。若自己不能最终拯救时局于危难,那自己的穿越等于是亲手终结了大宋的盛世繁华,将国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靖康之难的勤王诏令,也是后世明、清两朝深为警醒的前车之鉴。
因为正是这道诏令导致了两宋之交的乱世,天下狼烟四起,匪寇遍地猖獗,聚众十万、百万割据山林、大泽者难以计数。
岳飞军旅生涯中至少一半的时间都在四处缴平这些趁乱而起的叛军。
亲自下达这道诏令的赵桓,扮演的角色便与黄巾之乱中,允许地方势力自主募兵平叛,导致天下大乱的汉灵帝无异,都是昏君祸国作为。
只是哪怕饮鸩止渴,赵桓也不得不如此下令。靠京城军民,完全无法击败金军。只有汇万里之幅员,萃四方之军兵,才有可能逼迫金人退兵。
打退了金人,赵桓才有资格想该如何重整山河。
张叔夜出言激励人心,说道:“臣从南道来,深知天下皆怀忠义之心。自敌围京城,忠义之士愤懑争奋,广之东西、湖之南北、福建、江、淮,越数千里,争先勤王。只要朝廷能守住东京,天下义师,必可云集。四海之士,必能纾难。彼时金人进不得进,退路阻断,必然军心仓皇,奔路而退。”
梅执礼附议,说道:“勤王之师无需正面击溃金军,只要能阻断金人退路,便能压制金人嚣张气焰。康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已在河北立足,麾下大军数万,宜诏令康王果断进军,自北方袭击金人,缓解京师压力。”
虽然梅执礼越说越激动,神情亢奋,仿佛康王挥师南下,则京城之危可立解,东京盛世繁华可安然无恙。
但赵桓只是保持了沉默,没有打击这位大臣的美好愿景,也是借此给东京军民一份激励,让所有人在抵抗时还怀有一份美好希望。
只是这份美好的憧憬,恐怕永远也不会成为现实。
对这位承载了举国天下期望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赵桓从来便没有指望过。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从领兵开始就没想过救援京师,领着数万军队一路在绕圈子。
东京在河南,结果历史上这位大元帅领着军队从相州开始一路向北跑到了北京,也就是大名府(今河北邯郸市大名县)。又从北京往东南跑到了东平、济州(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直到金军从东京带着徽钦二帝返回北方,这位兵马大元帅也未靠近东京,而是带着十六万大军跑到了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登基继位。
从相州到北京,到东平、济州,再到南京(商丘),赵构这位“天下兵马大元帅”,带着号称十六万的人马,差不多正好围着东京汴梁绕了个半圈。连他的部下都质疑他:“三军籍籍,谓不返京师而迂路,何也?”这种表现,哪有指望的余地?
但赵桓还是下达了一份诏令给元帅府,诏令元帅府南下勤王。
因为这份诏令不仅是给赵构看的,还是给军中其他忠诚将领看的,让他们知道东京依旧在抵抗,朝廷从未屈服。
军中那些忠义将领势必会领兵南下,解京城之围。
这其中便包括副元帅宗泽,以及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宋朝第一名将,武圣岳飞。
赵桓说道:“康王构不知兵,领三军而藉藉不前,诏令其将兵权交付给副元帅宗泽。”
至于废掉康王赵构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赵桓倒没有这么冲动。
因为大宋在京师以外,能够汇聚天下人心的旗帜就只剩下这一面了。以他为元帅,至少还能汇集义师,使金军忌惮。
若以宗泽为元帅,这天下无数人可能都会问一句,宗泽是谁?凭什么他能作天下兵马大元帅?他能作元帅,自己是不是也能作?到时勤王义军就真的乱成一片散沙了。
此时赵构手中至少有三四万的军队,都交给宗泽挥师南下后,将会极大缓解京师困守孤城的局面。
要知道东京城从来不是再孤军奋战,各地勤王义师都在向城外的金军发起进攻,只是进攻力度各有不同。
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就是宗泽,在本月宗泽已经率领了万余军队,一路向南至开德,与金人十三战皆胜。与东京城已经相距不远。
给他增兵数万之后,金军北方防线会受到极大的威胁。
金军虽然有十余万人,但并非全部汇集在一个营中,按河北勤王义军打探的情况:“金人数十万众聚京城下,周围四壁,各把定要害,自开德府之南四十里的卫南县,至京城下札连珠寨。”
连珠寨也就是刘备在夷陵之战用过的联营,一个个小型营地连成一片。
宗泽之前曾经遣壮士夜捣其军,一夜连破三十余砦。
如果宗泽在北线有三万军队,金军势必要分散极大的精力去应对。
一众相公们尚在谋划该如何调集援兵解京师之围,宫殿大门忽然被撞开,带御器械汪宗沔仓皇闯进殿中,惊恐的喊道:“官家,金军杀到城下,马上将要攻城了。”
第二十二章大宋的军备文明之盛
汪宗沔话音刚落,殿内君臣全部大惊失色,金军好快的速度。从完颜娄室离去,到现在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他们就完成调兵遣将,带着大量攻城器械准备攻城了。
所有人都忧心忡忡,以大宋如今的准备情况,能够挡住金军的攻势吗?
赵桓眉头紧蹙,对金军组织力、战斗力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以此看来,自己想守住内城,难度恐怕要比最初设想高出不少。
“朕去四壁激励将士。诸位相公就按照此前决议,到明堂颁朔布政府施行各项政令。”
一众宰相立即起身,说道:“臣等必尽心竭力,统筹军民,共赴国难。请官家务必小心矢石,保重龙体。”
在汪宗沔的服侍下,赵桓迅速穿戴好一身甲胄。乘舆向宣德门进发的时候,一队队高大士卒也正顶盔贯甲,急促的向城门跑去。
数百人的队伍在皇宫中跑成一条长队,轰鸣的脚步声气势倒是很足,但是行进期间毫无章法,不像是举国精锐的禁军,倒像是要去街头斗殴的混混。
汪宗沔贴近赵桓耳边,说道:“官家是吴革的皇城司亲从官。”
赵桓点了点头,身材如此高大的军队只能是皇城司成员,入眼所见所有亲从官都身披重铠,枪剑明亮,显然吴革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收获颇丰。
见到官家乘舆,正在奔跑的人流中涌出三人,停到了赵桓面前。
为首的高大猛将摘下兜鍪露出面貌,正是皇城司指挥使吴革。
这位猛将身披重铠,没有卑微的叩首磕头,终于显露出几分威武雄壮气质。拱手向赵桓说道:“官家,臣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粗略搜寻了一番,在一座仓库角落,找到大量甲胄残留。这些甲胄杂乱堆砌,披膊、甲身、褪裙、鹘尾、兜鍪、帘叶等乱作一团,故而官员懒得整理,被丢弃在原地。臣让各亲从官自行挑拣部件,组装一套,目前已凑齐六百余套。”
“如此甚好,每名皇城司亲从官都披覆铁甲,至少能极大减免伤亡。”赵桓颇为欣慰。
虽然这四百余亲从官是优中选优的精锐,但赵桓从来没有想过将他们奉若珍宝,不舍得他们上战场。
每名军人都应该浴血奋战,马革裹尸。精锐就更应该身先士卒,激励士气。
宋军如今的德行,如果没有皇城司这种精锐作中流砥柱,很可能会被金军杀的全面崩溃。
乘舆同皇城司亲从官同向离开宫城时,一支规模更加庞大的军队逆向开赴进皇宫。只是这支规模庞大的禁军,别说训练有素,却连最基本的气势也无了。一群人打着旗帜,更像是观光旅游的游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左顾右盼,对皇宫品头论足。
赵桓脸色阴郁,带着这种军队,自己真的能守住内城吗?此前朝廷曾在诏令里说,国家太平无事垂二百年,军政堕坏,士卒无仗节死难之意,将吏无干城固圉之功,望敌惊奔,靡有斗志。这绝不是一句虚言。
唯一让赵桓欣慰的事情是,自己废除各种四壁冗官后,任命的四壁指挥使刘鞈终于起了建设性作用。宋军城防整体已经开始高效有序,在金军攻城之际,依旧能有条不紊的让军队轮换值勤,调拨人员进尚食局就食。
以此看来,就算城墙被攻破,全军也不至于瞬间崩溃,还能有预备队层层守御,发起反击,夺回城墙。
赵桓抵达城墙时,刘鞈已经披甲操戈站在城墙上布置一排排守卫。
而且守城战正式开始后,士卒们在城墙上迅速搭起战棚,密置女头,再加上各种马面,望之耸然。
马面、女墙都是很常见的城防设施,尤其马面凸出城外不少于两丈,每六十步一座,能够形成一排排的凹形工事,金军攻城会受到前方、左方、右方三面打击,极大发挥宋军弓弩神器神臂弓的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宋军在河北、河东两地,只要能死守,金军攻城都会死伤惨重,小小的一座寿阳城,金军攻城损失上万人。
刘鞈见到官家仪仗,立即赶了过来,神情颇为兴奋,向赵桓说道:“官家,臣之前在城上整备城防时,内城军民踊跃前来相助,其中数百离散广固营兵士自发云集于朱雀门前,请上城为修筑战棚。按沈帅司(沈括)在《梦溪笔谈·官政》所言,这种战棚可以离合,设之顷刻可就。能极大增强内城守御。”
闻言赵桓也面露笑意,说道:“内城军民踊跃相助守城,军民万众一心,必能众志成城。”
说完赵桓担忧的问道:“只是设置战棚材料是否短缺?”
“本绝不应该短缺,祖宗法度齐备,内城守备应该固若金汤。但贪官污吏,使得整个城防都腐朽破陋。”
刘鞈脸色十分难看,说道:“广固兵士应该有二十指挥,共计一万人,负责旦暮休整城防守备器械。但臣听闻此间广固兵士言,因为京师承平百年,所以城防松懈,这一万广固兵士的名额,实际只有约三千人。外城四壁失守后,兵士离散,如今聚在内城的只有约六百人。”
“可即便这六百人,内城守备物资甚至亦不足以供应。城头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存守御之器。按律法规定,里面不仅有搭建战棚之物资,还会有床子弩、九牛弩、大小砲座(投石机)。但绝大部分防城库都器物不全,或腐烂损坏。修治京城所每年下拨的维护费用,全被官吏贪污,完全未及时更换补充,精心修缮武备。”
赵桓神情肃杀,说道:“败坏如此,修治京城所没有任何可推脱借口。广固营按律应该旦暮休整,但金军已经兵临城下,京城所提举官员亦没有任何人上报贪污腐败之事。有司官员立即处死,传示首级于守城将士,以正军心。”
刘鞈郑重的点头,说道:“修治京城所官员在此时对守城已经没有多少用处。杀之不但可正军心,同样可以肃贪腐之风,使内城其他军器工坊高效廉洁。只要军器监不再贪腐,发挥应有功效,数天之内,城上守御器械便可补齐。”
“给修治京城所提供守御之器的是何处衙门?”赵桓问道。
“是军器监,元丰改制后,便设专门监、司管理军械制造。在东京城内有广备攻城作,这处衙门专司制作攻守城器械,其下辖猛火油(石油)作、钉铰作、火药作、金火作等二十一作,据臣所知这其中火药作与猛火油作管理最为完备,贪腐情况极低。因为火药为国之重器,为防止技术泄露于北方,举国只准在东京城内生产。沈帅司(沈括)更曾经亲自管理过猛火油作,曾断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此外还有御前军器所,所内有万全工匠三千七百人。东西作坊,坊内有工匠五千余人。还有兵器制造院,内有工匠上万人。凡此种种都有详细生产定额,例如要求每七人九日需造弓八张,八人六日造刀五副,三人两日造箭一百五十支。弓弩院每年要造各种弓、弩、箭、弦、镞等一千六百五十万件。”
听了一天的糟心消息,总算见到了让人欣慰的事宜。
赵桓神情振奋,说道:“此便是文明之利,金人野蛮猖獗,虽能逞一时之威,但只要在城下受挫,我东京城便能以强盛文明,迅速恢复实力。有猛火油,有火药,甚至还能产各种器械一千六百余万件,朕便能源源不断武装军队,必能遏制金人嚣张气焰。·”
第二十三章腐化的金军
虽然如刘鞈所言,大宋修治京城所腐败严峻,守御器械大多腐烂损坏,但就城墙上的防御部署,还是震惊了赵桓这个后世灵魂。
在内城城墙上,战棚女墙,望之耸然。更在每座马面上都安置了各式各样的守城器械,每数十步就有一座床子弩、九牛弩、三弓床弩,更间杂虎蹲砲、腹柱砲、合砲等(是砲不是炮,投石机)。一座座守城器械间隔一段距离,林立于城墙之上。都是从各个防城库里寻到的勉强可用器械。
这一幕让人不敢想象,若没有官员贪污腐败,各防城库物资充盈,城墙上的守城器械该是如何密集,如何恐怖。
城墙上的士卒见到皇帝亲自披甲带剑激励士卒,士气亦有所振奋。
刘鞈向赵桓介绍道:“官家,金军今日似乎欲主攻保康门,士卒、军械都云集在保康门前。”
旧城方圆约二十里,南壁有三座城门,正门是朱雀门,朱雀门东侧是保康门,西侧是新门。
金军主攻的保康门距离朱雀门不远,赵桓说道:“带朕过去看看。”
刘鞈态度坚决,反对道:“官家就是杀了臣,臣亦不敢带官家去保康门。金人其他攻城器械倒威胁不大,无论火梯、云梯、编桥、鹅车、洞子,城中军士都曾出城焚毁。”
“城上守陴者唯患砲,金军常列砲石坐二百馀所,散星砲每砲坐可数块石砲并发。又以强弩千馀助之,城下矢石如雨,使守御者不能存立,守御外城时每日死者数十人。官家过去,臣恐官家伤于炮击。”
“每日死者数十人?”赵桓闻声惊叹,这还是自己认知的冷兵器战争吗?要知道后世阿三与巴铁常年互相炮击,每次也就死一两个人,全年死不上几百人。
但东京之战,每天仅死亡人数就多达数十,受伤人数不得数百?
赵桓问道:“我大宋军队野战不及金人也就罢了,难道互相炮击亦不如金人?”
刘鞈叹息一声,说道:“金人进攻可以将所有砲座云集于一座城门之前,而守城器械却分散于城墙之上。所以,若仅一处城门攻防,砲石密度,我军确实不及金军。”
“放……”赵桓气的想开口骂人,忍了许久才将剩下的话语憋回去,说道:“金军的砲座难道就不需要拆迁?为什么金军能将器械集结于一座城门,我朝禁军就只能束手旁观?”
说到底还是组织能力不行!乙卯之战(十一月二十五日之战),宋军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下了重赏,禁军将士如敢长枪杀敌者,例授承节郎,赏金碗五只,如果有官职在身则转三官。于是士卒效命争先,故乙卯之战,杀金人三千馀人。
但城下所杀金人三千馀人,只经过一夜,金人便将死去尸骸收敛,而城上被炮石杀伤的三百馀宋军,却依旧伏尸城上,破脑贯骨,横卧血中。于是次日攻城,金军毫无惧意,而宋军新来的守城将士见到城上守军惨状却皆心惧而有退怯意。
再加上王宗灌所许诺的告身、金碗并未兑现,所以宋军皆发怨言,每天只食干粮,却徐徐不动,任由金军攻城,于是水门失守。
宋军只要肯认真守城,每天杀伤大量金军绝不在话下,甚至一天杀伤三千余人的恐怖战果都有过。毕竟宋军施行募兵制,禁军军纪如何还不好说,但他们可都是职业军人,厮杀技巧一点也不弱。
但问题就在于,这些宋军宁肯抱着长矛、弓弩,麻木的在原地等死,都不肯认真备战。这种愚昧与心态,若不是切实发生在眼前,赵桓一个后世人,怎么也不敢相信。
现实有时候就是这样比小说更荒诞,因为现实完全不需要合理性。
宋军十二万精锐禁军在黄河沿岸驻守,听闻对岸金军鼓声,便能一夜间彻底崩溃。
守城将士在城头上看着城下矢石如雨,却在城墙上徐徐不动。
让他们这种心态去守城,赵桓觉得保康门恐怕连今天都守不住。
思虑了许久,赵桓也同样态度坚决,说道:“朕必须去保康门与将士们同进退,劝励将士,奋勇杀敌。”
刘鞈还欲继续劝谏,赵桓干脆绕开了刘鞈,直接带着一众班直沿城墙向东而去。
城墙上正在修缮床弩、砲座的兵士、守城的禁军见到皇帝麾盖、仪仗一路大张旗鼓的前行,皆士气振奋。士卒们见到皇帝就从自己身边走过,欢呼声如雷。
守军山呼动地,很快便引起了城外金军的注意力。
此战金军的指挥是完颜设也马,也就是赫赫有名的真珠大王。
设也马能从完颜娄室手中抢到这个先锋之位,倒不是他能力堪与军神相比。而是因为他是国相粘罕的长子。
作为国相的长子,设也马进入大宋,见到中原花花世界之后,腐化的极快。
不,不只是设也马,应该说所有金军高层,在进入中原之后都腐化的极快。
古来还未有任何一个游牧民族似金军这般迅速堕化,靖康之难还未结束,金军在正面战场上就屡次被勇敢作战的宋军开无双。
宋军除了乙巳日于城下杀伤金军三千人外。
王宗灌还曾经在宿卫兵中,以银五十两募长枪手一人,得百人。当时金军拥天桥而进,登上女墙。于是这百余枪手,奋命血战,杀戮颇众,又以撞竿折天桥,金兵又在城墙上死伤者上千人。
金军的腐化,也是后来的中兴四将能够屡屡拿金军刷战绩的一个重要原因。
历史上唯一腐化速度超过金国的就是后金,建州女真还没打进关内就开始腐化,到后来南下,几乎完全就是靠着明朝降将作战。
如今的设也马满脑子只想着如何进城后蹂虐大宋帝姬,征伐他魂牵梦萦已久的福金帝姬,完全没将城墙上的异样放在心上。
反而极度兴奋,大吼道:“城墙上就是宋主,此前曾经在我营中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是个极度软弱怯懦的种。都将弩炮对准他,只要让这个软骨头见到血,说不定就哭着喊着要再次投降!到时候杀入内城,宋氏帝姬随便你们玩弄!”
“嗷~嗷~嗷~”金军瞬间爆发出狂热无比的欢呼。
宋氏帝姬!
想到能蹂虐亵渎那些曾经高贵柔美的帝姬,所有人都感觉心跳加速,血脉沸腾。
第二十四章道祖显圣
赵桓在保康门城门楼下站定,扶着城垛静静的望向城外。
这一幕总算是激励了一直吊儿郎当的宋朝官兵,无数禁军兵士诧异的瞩目着官家的身影许久。
从一开始的好奇,到中间的惊诧,及至最后的震惊,所有人终于确定,官家要不避矢石同己等一群卑贱军兵共进退,同生死了!
一直在一旁焦急劝谏、阻拦的官员都被皇城司亲从官拦住。官家一战到底的态度无比坚决。
作为皇帝若要任意妄为,在封建王朝体制下,没有任何人能强迫赵桓改弦易辙。
见此,无数禁军兵士逐渐默然。平时被受国恩,当危急之际,坐视不救,岂臣子之义?
禁军中一名中层军官忽然振臂一呼,大吼道:“国家危难,社稷垂危,难道禁军遮里就无一二忠君报国之人吗?”
“怀忠顾义,能效臣节,奋力为国之人!随我去搬运几套守城器械过来!”
随着一声高呼,有至少百余人高呼响应,气势高涨的向朱雀门方向跑去,准备抬几套床弩、砲座过来。
看着这些意气奋发的禁军,赵桓面露欣慰。正是这些精忠报国的士卒,才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是一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或许他们如今势微,但只有汇聚越来越多的忠贞将士,才能组建一支有信念有军魂的军队。最终气壮山河,光照日月。
赵桓沉思间,吴革猛然带着数十名皇城司亲从官持盾拥簇到赵桓面前,大吼道:“官家,金人开始试炮了!”
随着吴革的一声大吼,正在忙碌禁军们露出绝望的神情。城墙上加装的砲座还未组装完成,金军已经开始发砲石了。
数十面盾牌严严实实的护卫在了赵桓面前,皇城司亲从官不愧为从全军挑选的悍勇之士,无论勇力、军纪还是士气都非普通禁军能比。
哪怕明知道可能粉身碎骨,这些人还是牢牢撑着巨盾,站在了赵桓身前。
魁梧的身躯、坚实的重铠、厚重的盾牌,共同构筑了一道钢墙铁壁,血肉长城。
在这道钢铁防线构筑成功之前,赵桓见到的最后一幕是遮天蔽日的流石。
这一刻,赵桓终于见识到了宋金之战的恐怖程度。
之前赵桓只听闻过箭雨遮天,从未想过,在冷兵器时代居然能见到这种砲石蔽日的情形。
一时间,城墙上矢石雨坠,箭尤不可计,守御者无立足之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赵桓清楚的看到,大量碎石激射到驾前旗下。皇城司亲从官们背负的巨盾上不时响起碎石撞击的轰鸣声,以及随之而来的亲从官低沉的闷哼声。
负盾而立,是禁军们在外城守御战中从血与泪中总结出来的重要经验。用背抵着厚实的巨盾,能最大程度缓解巨石的冲击力。
为此,外城四壁守御时,将士负盾而立,不寐达旦。加以天寒大雪,平地深数尺,冻栗堕指。
这也是赵桓最欣赏宋朝的一点,没有之一。欣赏程度甚至远在宋朝所谓的文明、富庶之上。
这个朝代总是勇于总结经验,大胆改革创新。
《诗经·大雅·文王》言:“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诗经中盛赞的精神,可谓贯穿大宋朝始终。
两宋历代皇帝、将相官僚都会尝试改革弊端,尝试变法图强。
这是最符合穿越者心性的特质,也是最方便穿越者大展手脚的王朝。
在宋朝,穿越者若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变法图强,整个国家天下都不答应。
当然了,顽固派、反对派也从来不缺。
但总的来讲,就如诗经所言,在大宋,革新就是昭昭天命!
赵桓庆幸自己今日果断决定留在保康门,当时若有一丝犹豫,如今保康门的局势就不可收拾了。金军攻城在即,宋军却依旧未从外壁失守导致的人心浮动、建制混乱中恢复过来。
此时金军矢石如雨,城上守军完全陷入了被动,很有可能再次崩溃。
重重盾牌下,传来赵桓冷静坚决的声音:“肃静,皆回去各安其职。朕今日会一直站在这里督战,朕保证此战城墙之上,所有人共进退,同生死。绝不会有任何人有机会消极避战,退下城墙。”
“自朕以下,无论任何人都听从四壁指挥使调度。全军统一法令,死战到底!”
有官家如此坚决的话,全军上下顿时一肃,知道不存在消极避战的可能了。毕竟,官家曾经一个不落得处死了近千名溃兵。有这先例,今日金军不退,没有任何守御士卒可以活着走下城墙。
禁军逐渐平静之后,刘鞈沉稳雄烈的声音响起:“全军所有砲弩对准攻城金军,以杀伤金人为主!”
守御士卒重整军心,恢复建制还需要时间,太复杂的命令不适合当下。刘鞈精于军事,十分清楚,当前最重要的是统一法令,让军队万众一心。
果然刘鞈喊话过后,城墙上的士卒欢欣雀跃,砲弩对准攻城金军。没有详细约束目标,就意味着统帅下令后,各砲座可以自行发砲了。没有了高层胡乱干涉,积极主动的宋军还是能杀死金人,取得可观战果的。
忠诚的禁军将士们欢呼雷动,知道这一战至少能杀伤金军数百人。便不再焦急绝望,全身心的投入到组装守御器械当中。
而城下金军见到城墙上毫无反应,同样猖獗大笑,趾高气昂。完颜设也马骄狂的笑着,说道:“宋人军中也有英雄豪杰,但掌权的君臣却都是些软弱骨头。一直不放砲,怕是兵临城下了,又是膝盖发软,想着求和。”
其他人同样肆意大笑,宋军若是不归皇帝统辖,那是人如龙,马如虎,各个英雄好汉。
可一旦受到朝廷钳制,那作出多愚蠢的事情,金军都不会奇怪。
通过金军的反应,便可想而知,金军从上到下所有人都没将宋朝这次抵抗放在心上。毕竟从围城以来,战战和和已经反复过很多次。完颜设也马只当这是守军的心血来潮,城中主战派又占据了上风。
因而大吼道:“都给我把砲较准了,对着宋朝那软骨头皇帝!只要吓得他肝胆俱裂,临阵脱逃。守城宋人必然崩溃逃窜,今天就能杀入城内。”
一众金军欢呼雀跃,首轮试炮后,金军各处投石砲基本都对投石方向有了大概的了解,纷纷调整方位,数百座投石机对准保康门城门楼。
双方都针对局面做好了各自的部署,随着金军阵中一声炮响,赵桓穿越以来的首次战事正式打响。
城下金军砲弩齐发,矢石蔽日。赵桓在层层庇护下都感觉光线一暗,似乎有黑云压城。
随即惨烈的撞击声响起,城墙轰鸣,碎石乱飞。一名持盾护卫的皇城司亲从官闷哼一声,口吐大量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肝脏,身体重重的瘫倒在地,就死在赵桓面前。
死去的士卒,背后盾牌已经彻底破碎,厚重的铁甲也已经变形。
这惨烈的一幕,让赵桓瞬间寒毛竖起,双拳紧握,压制住了自己惊叫的欲望。
此时正需要自己稳定军心,任何惊慌失措都会动摇守军士气。
赵桓极力忍耐内心不适时,层层防护外,传来了吴革兴奋的吼声。
“将士们,见到了吗?金军砲石或为碑石、或为石磨,或为墓中羊虎石,大小不一,完全无法统一射程。数百砲座齐射,命中者寥寥无几!”
随即城墙上欢呼雷动,无数禁军将士兴奋的大吼。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金军今日的攻城表现的确大失水准。
往日血战一日,宋军要死伤数百人。但今天金军一轮炮击下来,城墙各处几乎没有人伤亡。主要伤亡都在官家附近。
金军的大部分砲石都命中了保康门前,东西两侧的禁女道士观和德安公庙。
就连那些一直麻木的禁军士卒也士气大振,兴奋的大吼道:“道祖显灵了,以神力将金军的砲石都汇聚到了道观。”
“真是神灵庇佑啊,道祖要庇护我等打赢这一仗!”
“一定是道祖显圣了,不然金军砲石怎么大部分都飞进道观里?”
听着各种欢呼声,盾牌下的赵桓都目瞪口呆。还有这种神迹发生?难道真的是道祖显圣?
赵宋皇帝都信道,甚至徽宗还被尊为道君皇帝。不会真的是虔诚感动了道祖,所以道祖令自己穿越,并庇护自己守住东京吧?
封建军队,若相信自己如有神助,军心会得到极大振奋。
尤其金军第二轮炮击后,城墙上还是死伤寥寥无几,绝大部分砲石都汇聚在了城门楼附近。
守御将士终于确信,道祖的确在通过城门前的禁女道士观和德安公庙在庇护城墙上守军。三军一时间,士气如虹。
只有在城门楼附近的赵桓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道祖是不是对自己这个唯物主义战士有什么意见?
砲石怎么全奔着自己来了,整座城墙到处都是士卒的欢呼声,惨叫声寥寥无几。但就在自己眼前,已经有三名精锐亲从官粉身碎骨,惨死于自己面前。
宋军的巨盾重铠只能挡住十几斤级别的碎石,百斤以上的巨石砸过来,瞬间就是粉身碎骨,根本防御不住。
但令赵桓欣慰的是,有这种效果就已经足够。禁军将士们负盾防御,主要目的就是挡住这些更密集的小型投石。真正的巨石,数量并不多,而且因为金军无法统一砲石标准,所以命中率极差。城门楼屋檐被投石砸的乱石纷飞,但直接命中城门楼下守军的巨石寥寥无几。
第二十五章朱旗飘扬
东京内城守军一直一矢不发,金军乐见于此,抓住机会便派出军队向前运土填平蔡河。
完颜设也马之所以选择进攻保康门,就是因为蔡河走向是从西北偏东南。这也就意味着,保康门前护城河与城墙的距离最远,填河时最为安全。
金军攻城可不像影视剧里那般乌泱泱的一拥而上,那是在给守军送人头。事实上金军攻城的器械十分齐备,从火梯、云梯、编桥、鹅车,到洞子、撞竿、钩竿之类应有尽有。
眼下金军用来填平蔡河的主要器械就是洞子,洞子可以填平道路,也可以攻城。其形状如同合拢的双掌,上锐下阔,军人往来其中。长三十馀丈,上面用生牛皮、铁叶裹定,内用湿毡包裹。
大量金军在砲石的掩护下推着洞子抵近护城河,开始运土填河。
当量金军向前,刘鞈亢奋的声音响起:“全军齐射,覆盖金军!”
军令既下,同样遮天蔽日的矢石瞬间抛射而出,密密麻麻的覆盖了蔡河沿岸。
密集的惨叫声从金军阵中响起,甚至有两座洞子被巨石砸的破裂,里面的金军暴露在城墙守军弓弩之下,直面宋军箭阵。
宋军压抑许久的首次反击,取得了震惊双方的战绩。
这与刘鞈的军略部署有极大关系,从一开始刘鞈就没想过与金军互相炮击。毕竟一座座投石机排成一线,每座之间相距数十步。双方相距数千步,互相命中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在外城守御时,刘鞈就已经发现,哪怕城墙上的砲座长期固定在一处,金军连日进攻,导致城墙下积石高丈余也没击毁几座守城器械。
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城上的砲座对准护城河,覆盖攻城的大量金军。有护城河作为参照,守御器械更容易校准,命中率更高。
今日一战,证实了刘鞈所预想的所有内容。
砲机每日能给双方造成的死伤最多数十、百人,完全不足以影响一场战事走向。双方比拼的就是伤亡忍耐程度。尤其金军今日砲石命中率大失水准,这进一步提高了宋军守城的胜率。
以为自己得到道祖庇佑的宋军将士军心大振,亢奋的搬运着守城器械,砲石、弩枪纷纷上弦,以最快的时间,再次覆盖了蔡河沿线的金军。
而城墙上禁军懒洋洋的气质也削减了几分,看在道祖的面子上,偷奸耍滑、偷懒省力的情况也有所减少。
攻城金军短时间内就折损数百人,河岸边血流遍地,河道中间死尸盈谷。
尤其还有一些摔下河谷还未死去的金军士卒,沿着昏暗河谷挣扎求生,直接撞见河道内大量堆砌的宋军死尸。
这些尸体都是被皇城司批量处死的官兵,在寒冬中冻僵,还保持着死前狰狞的一幕,在阴暗背景下更显恐怖。
头顶是随时可能要命的流石飞矢,身边是恐怖的死尸遗骸,耳边还不时传来各种凄厉的惨叫哀嚎。南侵以来,一直顺风顺水的金军,也终于亲身体验了一回战争的残酷。
可就算底层士兵再惊悚,再畏惧。双方高层的战意,没有一丝衰减。
金军密密麻麻的砲石对准了保康门城楼,连绵不绝的投掷。再经受大量石块轰击后,城门楼甚至被砸塌陷一大片,大量木石碎片甚至砸断了天子麾盖。
泥沙扬起的尘土一度遮蔽了天子仪仗,让城外金军兴奋的欢呼。
但过了许久,城上守军也没有崩溃,矢石依旧连绵不绝。金军也察觉到了不妥,热烈欢呼的举动纷纷僵住,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当烟尘散去,天子的黄麾大仗依旧高高飘扬。黄麾仗,按宋制,天子亲征、省方还京用。
黄麾仗飘扬,也就意味着天子依旧站在城楼上督察万军。
为了激励士气,皇城司亲从官不避矢石,又高举君王万岁旗在左,天下太平旗在右。在这两面旗帜左右,又有二十八面朱旗飘扬。
一面面代表着赵宋正统的旗帜在空中猎猎飞舞,城墙上禁军仿佛见到了宋军鼎盛时,玄甲耀目,朱旗绛天的那一幕。
忠诚的将士,感动至热泪盈眶。即便麻木愚昧的兵士,也心有触动。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感觉,这么多朱旗飘扬,内城就不应该陷落。
完颜设也马亦看到了城墙上这些迎风飞舞的旌旗。城墙上越是旌旗猎猎,他心中越是愤怒。哪怕他一介蛮人,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也感觉到胸中怒火燃烧。
大吼道:“给我发砲,将宋主和这些旗帜统统摧灭!”
双方交战,同时矢石如雨,天空中有时甚至有相对的巨石碰撞,破碎的石块激射四方。
与完颜设也马的焦躁不同,赵桓心中十分平静,因为赵桓清楚,这种砲石对射,最后获胜的一定是宋军。毕竟这种事情,赵桓已经在史书上确认过了结果。
宋军在砲射之余,还有闲暇派兵出城迎敌。只是宋军在野战方面一触即溃,不,是望风即溃。可即便如此,金军在东京攻城战中也没有占到上风。
所以金军才会主动提议议和。靠着宋朝君臣的软弱,逼迫东京城下层军士解除了武装。
但如今赵桓坚定主战,绝不屈膝议和。若双方依旧互射下去,赵桓能在东京城守到地老天荒。
但赵桓的轻松惬意没能持续多久,刘鞈沉重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官家,守城器械矢石将尽。臣筹算在矢石未尽,敌军阵型混乱之际,派军出城,掩杀敌军。”
赵桓愤怒的以拳锤墙!这些该死的贪官污吏!
大宋在防城库里积蓄了近两百年的物资,尚不如金军一日之间仓促准备的充分。
集结了无数能人将相智慧结晶的完善制度,却在这些蛀虫的腐蚀下完全成了摆设。
宋军出城作战,一向是望风奔溃。刘鞈派军出城,今日的所有守城成果,好不容易振奋起来的军心士气,是否会一朝损失殆尽?
第二十六章禁军想到的生路
宋军望风奔溃的事迹实在太多,这让赵桓着实没有多少信心。
哪怕城墙上有弓弩相助,城墙下宋军崩溃也是常态。就在今日清晨赵桓还亲眼目睹了这种惨败。
如今局势又到了要出城掩杀的时刻,赵桓心情沉重,不知道结局会如何。
但即便如此,赵桓还是迅速压制住了内心的烦闷,对刘鞈说道:“朕已经将内城守御全权托付给卿,战守之事,卿可当机立断,无需向朕请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是这个局势下赵桓最应该作的。
国家倾危,此时还君臣相疑,那就别想着扶大厦于将倾了。
刘鞈重重回道:“臣必不负官家重托!若有闪失,愿以死报效官家器重。”
“朕不需要卿性命,朕要的是必须守住内城。还有什么事情,朕能襄助,卿但言无妨。”
国难当头,刘鞈也没有多做客套,立即说道:“此次出城关乎全军士气,关乎首战立威。臣请官家派一员高阶武臣亲自领兵。”
高阶武臣?
赵桓思虑了片刻,宋军禁军中的高阶武臣是谁?枢密使?张叔夜?
当然不是,张叔夜可是枢相,是负责调兵的相公,是文官中位高权重的存在。
真正执掌禁军的是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亲军马军司、侍卫亲军步军司,三衙的长官分别称为殿帅,马帅,步帅,合称三帅。
当然了按照大宋一贯掩耳盗铃的的传统,这三衙都没有主官,没有任何一位都指挥使。
都是以副都指挥使掌管本司事务,比如殿帅就是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马帅是主管侍卫马军司郭仲荀。
赵桓说道:“让郭仲荀领兵出战。马军司所有战马都搜刮送给了金军。他这马帅,是时候展现一下其存在意义了!”
郭仲荀得到军令,吓得面色惨白。作为禁军实际上的统帅者,郭仲荀实在太了解这些禁军是什么德行。
自己恐怕还未走出保康门桥,禁军就能望风奔溃。
吴革也觉得不妥,向赵桓请命,说道:“臣及部下百余人皆愿为国家效死,绝不会望风奔溃,愿代为先锋。”
赵桓立即拒绝,这些人历史上为了拯救国家,与金人作战前连妻、子都先杀光了,可谓不惜一切代价,誓与金人分生死。
这种忠诚苗子,这要下城了,恐怕绝对一去不回。
况且诺大国家,不能只依靠这区区百余人支撑。所有人,都要报效国恩!禁军不能一直这样萎靡涣散下去。
“无需卿去作战,卿带上两百人,到城门前督战!我大宋军队,自今日起,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望风奔溃者,尽皆处死!”
皇帝的态度坚决,郭仲荀也只能硬着头皮下城。
作为马帅,郭仲荀十分清楚,守城不能消极防备,所谓久守必失。出城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打击金军士气,延缓金军攻势是十分正确的抉择。
可是若出城的人选是自己,那郭仲荀觉得还是死守城池更加稳妥。
有这种想法的当然不是郭仲荀一人,被刘鞈指派的这两个指挥,足足一千人,绝大部分都抱着这种想法。
此时宋军人心还未统一,忠贞报国的将士已经踏出了城门,但其他习惯了偷奸耍滑的禁军还逡巡不前。磨磨蹭蹭的徘徊在城门前,不愿离开城池。
人心不齐,导致军阵碰撞,甚至出现了混乱,堵在了城门前。
甚至连正在填河的金军都发现了城门洞的异样,军队停止填河开始集结,宋军还没有集结完成。
刘鞈在城墙上厉声呵斥:“马帅,城墙上矢石已经不多,最多还能打乱金军阵型一两次,请马帅立即率军出城。”
郭仲荀见拖延不过,只得身先士卒,走出城门,开始在城门前重新整队。
刘鞈舒了口气,对城墙上操作砲座、床弩的禁军喊道:“全军对准金军军阵,听我号令。”
所有正准备发射的士卒都停下了动作,上弦的士卒加快了脚步,一排排守城器械对准了岸边金军,蓄势待发。
一时间,城墙上喧嚣的声音陷入了沉寂,气氛格外肃杀。
连正在整队的金军都感受到了氛围的异常,惊恐的望向城上。
“全军齐发!”一声令下,令旗挥舞。
城墙上矢石齐发,黑云蔽日。随即金军阵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金军阵型大乱。
内城鼓声大作,山呼震地,鼓动如雷。
按照刘鞈规划,此时宋军出城,必能趁金军混乱之际打的金军措不及防,斩首数十百计,焚毁金军器械。
但是理应声势如龙,一往无前的禁军,却畏畏缩缩,蜗行于城墙下。郭仲荀两股颤颤,完全不敢带人冲锋。
让禁军在城墙上安安全全的射箭,这些人还有几分底气。可是让他们主动离开城池,向金军发起猛攻,野战败敌,禁军着实是还未做好心理准备。
赵桓要求宋军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所以这些人想到的死中求生之法,便是逡巡不前,远离前线!毕竟不交战,就不会面临选择,这是很多禁军“机智”想的的解决之策。
要统合禁军人心,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可是金军攻城急迫,内城已经没有太多时间来缓慢恢复军心。必须使用重典。
赵桓愤怒的推开了挡在身前的重甲亲卫,若宋军一直如此,那自己绝对守不住内城,死不死在城头上已经毫无区别。与其将来被金军折磨致死,还不如直接死于投石。
若天命让自己死,那今日就应该死在投石下。若天不绝我命,又何必畏畏缩缩?
于是赵桓不避矢石,站到城垛前,抽出随身佩剑,奋力掷到城下。锋利的剑刃入土一尺有余,露出在外的剑身剧烈摇晃,折射出耀眼的剑光。
赵桓决绝的命令道:“任何人今日敢退过此剑半步,斩立决!”
“皇城司,立即处死主管侍卫马军司郭仲荀!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继续领兵出战!”
第二十七章皇帝炽烈的权威
<!--go--> 空中矢石星流,不断划破苍穹的碎石就在赵桓头顶激射而过。这种危难背景,使得赵桓的杀意仿佛凝结成实质,染红了整天苍穹。
城下将士全部惊恐的向前奔跑,越过耀眼的长剑,唯恐被盛怒的皇帝处死。
双腿发软的郭仲荀跌倒在地,以双手撑着上身,疯狂蹬着双腿,支撑着身体不断后退,以远离正大步走来的皇城司亲从官。
但全身笼罩在精良重铠中的亲从官仿佛无情死神,只留下一双双杀意纵横的眼眸。
两名亲从官轻易抓住了全身瘫软的郭仲荀,将其双臂反锁押在了一众出城将士身前。吴革高举长刀,力劈而下。下一刻首级横飞,大量鲜血喷溅而起,高达数尺。热血浇灌了附近无数将士的面庞。
出战的将士只感觉此刻胸中心脏剧烈跳动,全身肌肉紧绷,血脉贲张。
堂堂马帅,禁军最位高权重的三帅之一,就这样果断的被直接处死了!
全军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心存侥幸,只能破釜沉舟,奋勇杀敌。
赵桓转身望向刘鞈,问道:“朕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禁军经历了这么多混乱,是否还继续出战?”
刘鞈语气决绝,说道:“必须继续出战。官家如此杀戮,已经将禁军活路堵死。禁军举目四望,全是死路,看不到一点生机。所以必须为禁军指明一条生路!”
进退等死,不可不从死中求生!很显然,刘鞈所说的活路就是击败金军,或者至不济也要与金军不分胜负。这才是赵桓期望禁军死中求生的方向。
赵桓说道:“既然卿如此认为,那一切便按卿决断部署!朕亲自去擂鼓,为将士助威。”
刘鞈同样意气奋发,大吼道:“砲弩上弦!”
“这里已经没有矢石了!”
“这里也没有矢石了。”
“此处还有。”
“此处也有,到这里来取!”
城墙上各处砲座、床弩再次上弦,这是今日最后的矢石,只有约七成的砲、弩成功补上了弹药。
射完这一次,若不能击退金军,那就只能看着金军耀武扬威,不断轰击守军,打击守军士气,从容填平蔡河,准备攻城了。
到时守城就陷入了最被动的局面,只能以血肉之躯死守城池,消极应对金军强大攻势。
刘鞈神情肃穆,亲自高举令旗,遥望远方士气如虹的金军,深吸一口气,猛然下挥令旗,大吼道:“全军齐射!”
天空再度为之一暗,大量砲石、弩枪,与遮天蔽日的箭雨覆盖了金军阵地。
这饱含着守军愤怒,期望与战意的一次齐射,瞬间造成了上百人的杀伤,金军阵中凄厉惨叫声四起,残肢断臂横飞,冰冷的地面上到处是污秽的器脏肝肠与溅射鲜血。
砲石咂裂了金军的尸骸,弩枪贯穿了金军的身体,尚未死去的金军士兵被弩枪钉死再了地面上,一边吐着鲜血,一边抓着弩枪痛苦挣扎。
此时城内激亢的鼓声响起,赵桓不避矢石,亲自擂鼓助战!
“万岁!”
“万岁!”
“万岁!”
城墙上放完最后一发矢石的军兵山呼之声,震天动地。
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胆气要远远超出郭仲荀无数,在守御外城时,便曾数次领兵出击,杀伤金兵数千人。
王宗灌从内城走出,站到全军面前便扔下头上兜鍪,举刀大吼道:“虏贼再犯京阙,所至之处,惟务杀戮生灵,劫掠财物,驱虏妇女,天下之所痛心!”
“情同休戚,当此时,正当豪杰奋发,上报君父,下保室家。”
“诸将士,天子桴鼓亲操,为我等激励军心。而我等何敢负天下之望?随我陷阵杀敌,驱逐胡虏!”
已经被逼到绝路的禁军,再无法后退,决绝的大吼道:“杀!”
“杀!”
“杀!”
近千人高举着刀枪斧棒冲向了河岸,沉重密集的脚步踏过保康门桥,上百名禁军直冲对岸金军军阵。
宋军《武经总要》是宋军极为完备的陆军操典。关于步兵列阵,不但有每行每列的详细文字规定。甚至直接作图,画出了步兵每个阵型中士兵的位置。以图文形式编写好了步兵习四变图。
出城禁军的部署都是按图索骥。除了直接冲击对岸的一队人,其他人纷纷在河岸站定。
统率百人的都头纷纷大喊道:“列六花阵!”
所谓六花阵并不是大唐军神李靖开创的那个赫赫有名军阵,而是《武经总要》中步兵习四变图中第三阵,军中呼为六花阵。
这是最能发挥宋军箭阵威力的一个阵法。凡一人列阵,广纵各两步,人间容人,能够令士卒出入来往。所以近千士卒排开阵型,占地面积非常广阔。入眼所见,蔡河北岸尽是一片朱红色大军。
在军阵的最前排,是间距更为广阔的十名弓手。弓箭手身后,是十名与弓手交错而立的旗手。
在后面两排是整齐的弩手,每排二十人。最后两排则复为每排二十名弓手。
六花阵的排列十分严整,士卒只要根据手中弓弩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宋朝君臣总结:“盖虏之所长者铁骑,官军之所不敌;中国之所长者劲弩,虏兵之所甚畏也”。
在东京城内,金军铁骑无法驰骋。而宋军也无法望风奔溃,足以堂堂正正的展开阵势。
宋军霎时间箭如飞蝗,繁如雨注,箭阵遮天,流矢庇地。
金军还未从混乱中恢复过来,又遭受箭雨打击,死伤愈发惨重。仅阵亡在蔡河前的军队就多达上千人。
不要觉得弓箭不能破甲。冷兵器发展了数千年,有无数血泪教训,这些军事专家与军中将校会不明白弓箭破甲的意义?
中原弓箭使用历史高达两万八千年,仅箭矢种类便大抵与汉字数量相当。而破甲箭,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大类。
尤其宋代,披甲率大幅提高,弓弩破甲就成了首要之务。
宋代兵书《翠微先生北征录》明确强调:“矢不破坚,与无矢同;矢不破甲,反资敌用。”
这个时代的破甲箭“箭簇至六、七寸,形如凿,入辄不可出。”
宋代一尺31.68厘米,六七寸也就意味着仅是箭头就长达二十多厘米,比直尺都长。
而且破甲箭一般都是锥型,三棱破甲锥是比较常见的破甲箭。二十多厘米的破甲锥,几乎堪比后世三棱军刺,射穿铠甲当然不在话下。
不仅是东方铠甲防不住,西方铠甲同样防不住。关于弓箭破甲,西方的记录是“蒙古重箭破甲”,东方记载则是:“重箭中者立毙”。
所以当宋军箭雨覆盖金军阵地,金军立即遭受重创。尤其箭雨中还有神臂弓(名为弓,实际上是弩)射出的弩箭,这种宋军第一利器,曾经让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吃尽了苦头,发出:“宋用军器大妙者不过神臂弓,次者重斧,外无所惧”的感慨。
神臂弓射程高达三百四十余步,在三百四十步的距离还能射入坚硬的榆木疙瘩数寸。
隔着蔡河河道在近距离内射击金军,哪怕金军身披重甲也直接被洞穿,钉死在了地面上。
只要宋军肯认认真真作战,能否大败金军尚不好说,充分发挥手中利器,给金军造成杀伤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今日宋军全军肃然,不得不死战。金军猝不及防,被打的一片混乱,阵型在箭雨下迟迟无法重整。
王宗灌领兵越过保康门桥,大吼一声:“杀贼!”
宋军将士无路可退,只能跟着王宗灌一拥而上。
作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王宗灌还是有一身过人武艺的。虽然被迫身先士卒,但也手刃两名金军。
躲在在王宗灌身后的一众宋朝禁军们惊诧的目瞪口呆,没想到自家殿帅居然如此神武。短兵相接,竟然杀死了两名金军士卒。
这一刻禁军将士看王宗灌的表情不亚于看一支人形怪兽,是何等勇武,才能正面杀死金人?
杀掉两人,王宗灌同样也气喘吁吁,知道若是这群禁军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推着自己向前。那自己累也能累死在金人阵中。
便大吼道:“今日有道祖庇佑,区区金人,何惧之有?上去砍死他们!”
想到道祖,禁军们胆气有所提升。几名愚昧迷信的士卒,大吼着给自己壮胆,冲向了前面的金军。
宋军最大的优势在于已经列阵,五人各执长枪、大棒,长枪齐刺,眼前混乱的金军完全无法抵抗。
虽然这五个人只杀了两名金兵,但还是令宋军胆气大振。这可是宋军普通士卒杀伤了金军,金人似乎也是能被杀死的啊!
壮起胆气的宋军,终于开始向前冲杀。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打的混乱中的金军节节败退。
冷兵器时代,全副武装的两支军队,经常会出现血战一日,伤亡只有千余的情景。那是因为,若一支军容严整的军队,不发生混乱,长矛如林,还有铁甲庇护,很难被刀剑直接致死。
而眼下,宋军几乎重演了金军对宋军开无双的一幕。
宋军密集的长枪乱刺,各自为战的金人士兵,甚至无法穿越层层枪阵,伤到身披铁甲的宋军。偶尔能拼死砍出一刀,也被宋军甲胄挡下了大部分伤害。
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一场辉煌大胜就在眼前。
但金军毕竟人多势众,完颜设也马此次攻城足足带了五千人,其中三千余人是他族步兵,负责攻城填河。两个女真猛安(千户),负责压阵。这规模的军队,是宋军绝对无法战胜的。哪怕宋军十万也不可能。
前线攻城作业的将士颓势显露之后,完颜设也马立即派上了严阵以待的援军。
这支援军部队都是女真铁骑,队列整齐,铠甲森严,士气如虹,迅速向宋军展开了冲击。
而城墙上已经没有了矢石,砲座、床弩都无法发射,无力再打乱金军阵型。
宋军只能依靠血肉之躯,直面金军的进攻。<!--over-->
第二十八章危难之时,还是忠贞之士中流击水
保康门前这条长街叫保康门街,第一条东西向与保康门街相交的长街叫麦秸巷,相交的路口叫做麦秸巷口。金军主力与砲座就列阵于这条东西向的大街上。
金人援军三百余铁骑迅速集结到麦秸巷口列阵,随后便沿着保康门街发起了冲锋,策马而来,声势浩大。
正在拼杀的宋军察觉到金军铁骑突袭,霎时全部面无人色。
宋军欺负一下混乱的金军,痛打落水狗还有几分胆气。真让他们列阵而战,组成血肉长城,对抗金军铁骑。所有人想的都是立即逃窜,望风奔溃。
王宗灌正在浴血厮杀,很快便发现自己眼前又没有了宋军身影,除了寥寥几处忠义将士还在厮杀,大部分兵士都开始偷奸耍滑,躲到了自己身后。
很显然这些人都做好了夺路而逃,四处奔溃的打算。
王宗灌也不是个泥人捏的,被禁军一次次出卖,再也遏制不住火气。冲进人群中,手刃两名逃跑的士卒,大喝道:“官家已经下令,自即日起,禁军进退等死,不可不死中求生!你们就算临阵脱逃,也难逃一死!”
随着王宗灌声色俱厉的大喝,禁军脚步一顿,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退路。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已经对准了此地,很显然任何人敢后退半步,绝对会被立即处死。
成功制止了禁军的冲动,王宗灌大吼道:“金人也不是刀枪不入,随我列阵桥头,我保你等能死中求生!”
“我便不信这禁军中无一二奋力为国之人!”
禁军终究不是所有人都厚颜无耻,还是有忠贞将士挺抢拔刀随王宗灌列阵站在了桥头。
如今宋军大破金兵的叠阵还没有发明,所以禁军列的是步兵习四变图中的第一阵,军中呼之为闭门阵。
最前列是一排迎风招展的朱旗,在朱旗之后是一排密集的枪兵,枪兵之后是刀兵。用阵之法,长兵、短兵相杂。
理论上这里应该有五排枪、刀兵,之后是一排间隔飘扬的朱旗,然后是阵型比枪兵稍微宽疏的一排排弓手。
若能列阵完成,这种堂堂之阵将会是所有骑兵的噩梦。
但是禁军还是有人可耻的溃逃了,因为越过了蔡河,这些近身冲杀的禁军事实上已经处于外城当中。所以数十人想到了另一种求生方式,那就是不回内城,不再为天子效力。逃进外城民居中,去劫掠东京百姓。
有数十名禁军沿着蔡河向东西两侧奔逃,逃进了外城民居中间。
这导致守桥的将士十分单薄,只有寥寥三排。
朱红色旌旗飘扬在单薄的军阵上方,尤显落寞。像是一个王朝末年,仅存的忠义之师,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这一幕,让在远处围观的东京军民都眼含热泪。仿佛看到了当初名将种师中率领十万西军驰援太原,结果在杀熊岭十万大军奔溃,这位一代名将不得不率领寥寥百余亲卫,迎战一波又一波的金军,最终饮恨疆场的那一幕。
王宗灌向列阵在桥两侧的禁军大声命令道:“立即收起弓弩,举刀枪到桥上列阵,充实军阵厚度!”
但禁军们视若无睹,让他们在远处射射箭,他们勉强还能听令。
让他们挺着长枪,以血肉之躯去抵挡金军铁骑,是想都不要想。
眼见金军铁骑越来越近,王宗灌苦苦哀求道:“若金人突破桥头,所有人都要被屠杀。任何人有一丝明智,也速来桥上守御,共抗金人铁蹄!”
有禁军将士觉得王宗灌言之有理,可是看到其他人无动于衷,自己也不愿过去。
大部分人都想着等别人去拼命,自己在一旁得利。
王宗灌彻底绝望,不愿多浪费口舌,只能落寞的提着缺口长刀,独自走回军阵前方。孤身迎击金人的千军万马,欲悲壮殉难,以死报国。
寒风骤起,雪花飘扬,王宗灌只感觉全身更加冰冷。再也没有机会在春夏之间,去御街旁欣赏那繁花盛开,望之如绣的美景了。再也没有机会欣赏四天后那灯火阑珊的元宵节了。或许用不了多久,那个“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东京城,就要同自己一同毁灭于金军铁蹄之下。
最后时刻,王宗灌遥望远方高大威严的金军铁骑,耳中仿佛出现了幻听,沉重密集的脚步声竟然在自己身后传来。
直到密密麻麻的长枪从自己左右两侧伸向前方,密集的枪刃耸立如林。王宗灌才蓦然从悲伤绝望中回神,似乎一切不是自己的临终前的幻觉!
是真的有大量禁军挺枪如林,站到了自己的身后,前来守御这处关键无比的桥头。
王宗灌连忙转头望去,只见入眼所见,全是披覆重铠,高大魁梧的皇城司亲从官。
此刻在保康门桥前,大宋精锐禁军,旌旗甲胄,光照天地!
国家危难之时,最终还是这些忠贞不渝的将士,这些心怀信念的勇士,中流击水,力挽狂澜!
皇城司亲从官们在中间留出了一条甬道,甬道两侧的亲从官庄重而立,向这位慷慨忠烈的殿前副都指挥使表达自己崇高敬意。
吴革向王宗灌重重行礼,说道:“殿帅忠义,感昭山河。官家岂能让忠义之臣,凄凉独对金人?特命吾等与殿帅共进退,同生死!”
绝境逢生,王宗灌一瞬间内心百感交集,甚至热泪盈眶,转身遥望城头上那个正在战鼓前奋力击鼓的红色单薄身影。鼓声依旧雄壮激昂,战鼓前这个笔直的身躯,似乎要给大宋带来无尽希望与光明。
王宗灌只感觉全身血脉贲张,胸中有一股昂扬战意沸腾,握紧手中长刀,向桥上的禁军大吼道:“伏惟圣天子恩威浩荡,心系将士。我等誓当共守,与金人决生死!”
“誓当固守,与金人决生死!”桥上的禁军终于传出了豪气干云的声音。
宋军的传统一向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禁军将士都已经习惯了被抛弃,从未想过,在这金军铁蹄即将碾碎一切的危机时刻。圣天子竟然没有抛弃己等,派出了最精锐的禁军前来救援。
将士们将心比心,这时候还溃逃,还算是个人吗?难道真的就毫无廉耻,毫无底线了吗?
第三十章血肉山河
虽然两百余名宋军皇城司亲从官密集列阵于桥面,长矛如林,玄甲耀日,朱旗绛天。
但金军铁骑依旧策马纵横,堵墙而进,誓要再次重演踏破宋朝万里河山,将所有宋军碾为齑粉的辉煌。
金军铁骑有骄狂的资本,即便宋朝君臣都知晓,“虏专尚骑”。
金国的核心部队,嫡系女真人,都编成了骑兵。所以能够入选这支骑兵的每个士卒,都是材必健疾,力迈伦等,能驰骑而善射,敢犯强敌,乱大众者。
不仅士卒骁勇善战,而且金军骑兵装备极为精良,兵皆重铠甲,披双重铁兜鍪,鍪极坚,止露两目。
所以金军与宋军的战事,像极了同时期欧洲中世纪的骑士老爷冲击士气低落的农奴部队。怎么可能不百战百胜?
率领这支精锐骑兵的是粘罕帐下千户国禄,这位千户一向以作战豪勇,大胆敢战而著称。
历史上国禄先后试图猥亵朱妃、朱皇后,随后更大胆的与嬛嬛帝姬同骑一马。
其性格就是大胆莽撞,见到宋军列阵,完全未放在心上。大吼道:“南蛮子都是一群软甲骨头,冲过去,将他们统统杀光。再冲进内城,冲进皇宫,随便蹂躏他们娇嫩的帝姬!”
双方临近,铁蹄轰鸣,金人冲锋之势更加迅猛,一往无前。
正在御守桥头的皇城司亲从官纷纷深吸一口气,站姿立定,挺起长枪,一排排寒光凛冽的长枪耸立如林。
王宗灌在后方大吼一声:“弓弩上弦!”
随着命令下达,宋军箭阵再一次布置完成,一排排神臂弓被端平,数百副长弓被引如满月,密集的箭矢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下折射出森寒的光芒。
雪花飘起,这场战事就不能再拖延许久,胜负全系于这一战了!
随着金军抵近,此刻时间仿佛被延缓,宋军已经能闻到金人身上那刺鼻的骚腥气息,金人重骑兵也能清晰的看到宋军惊恐的表情,一切都那么清晰,分毫毕现。
直到一声怒吼,打破了这交战前恐怖的寂静。
“放箭!”
下一刻,宋军阵中强弩雷发,所中必倒。中马则贯马腹,中人则穿重铠。
金军甚至还未能靠近保康门桥,便遭受重创,十余名最勇敢善战的重骑兵直接被射倒,金军冲锋的气势为之一滞。
但以为这种程度的伤亡便能遏制金军冲锋,那就完全是痴心妄想了。
抗金名将吴璘总结的金军四大优势:“曰骑兵,曰坚韧,曰重甲,曰弓矢”。
这支骑兵的坚韧程度,远超这个时代其他军队无数。金军中甚至直言:“不能打一百余个回合,何以谓马军!”
所以在遭受一轮弩箭后,金军一边重整队形,一边向宋军继续发起冲锋。
“弓箭手放箭!”
金军冲锋不停,宋军的箭阵同样不息,大量弓手齐射,箭如飞蝗。弓箭的杀伤力虽然不如神臂弓,能直接贯彻金人。但大量破甲锥射入金人胸腹之间,入体数寸,同样致命。
金人铁骑一批一批的倒下,国禄怒火中烧,双眼一片血红,怒吼道:“冲!冲!冲过去!不准这群南蛮子投降,把他们统统碾碎,蹂虐致死!”
“防御!稳住阵脚!”金军抵近,吴革同样大喝一声。
雄壮魁梧的皇城司亲从官列阵严整,密密麻麻的长矛耸立,宋军在桥面上扎稳阵型,仿佛一道厚重的钢铁长城。
下一刻,金军铁骑横击而至,战马悲鸣,长枪崩折,两军相撞,仿佛天崩地裂。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整个东京城都陷入了欢呼。
宋军厚实的军阵在此刻就是屹立不倒的钢铁壁垒,数百名身披重铠,密集列阵的皇城司亲从官,阵型厚达十数丈,比长城还要厚实,完全不是任何血肉之躯能够撼动的。
金军十几名骑兵撞上宋军矛阵,仿佛战马一头撞上了长城城墙。
在冷兵器时代,无论哪个国家,骑兵的阵型一定要比步兵稀疏。如果像步兵阵型一样密集,骑兵甚至连腾挪回转的余地都没有。
而若失去了腾挪回转的余地,骑兵深陷在步兵阵中,每个人都要面对来自步兵四面八方的攻击。
便比如眼下,金军千户国禄以为一次冲击便能驱散宋朝守军。所以铁骑直接策马上桥,挤挤挨挨的堵在了桥上。
前冲不破宋军钢铁军阵,后无法回转腾击。甚至有人被直接挤落桥下,跌入冰冷坚硬的蔡河谷道。
大宋朝奉行强干弱枝,皇城司又从举国禁军中精选的精锐,终不负赵桓期望,成为此战的中流砥柱,力挽狂澜,挡住了金军的冲锋之势。
金军铁骑被拦在桥头,宋军立即开始发起反击。
两翼弓弩齐射,矢石如雨,拥挤在桥面上的金国铁骑毫无闪避余地,局面近乎一场屠杀。死去的金军身上甚至密布各个方向的箭矢,大量战马倒伏在地,身上插着断箭残矛。
淅淅沥沥的血水汇聚成河,不断从桥面两岸流落河中,桥墩甚至被染成了血红,远方遥望此地的东京军民,都能看到保康门桥下一片血红。
“官家!官家!大胜!我军大胜!”带御器械汪宗沔第一时间跑到赵桓身后兴奋的汇报。
闻言赵桓终于停止了锤鼓的双臂,呻吟一声,只感觉双臂酸痛,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汪宗沔连忙上前,从赵桓手中接过鼓槌,扶着赵桓转身看向远方。
天边残阳如血,空中雪花飘扬,而在东京城内,数十名金军铁骑全身染血,身形狼狈的向后方逃窜。
在骑兵之后,大量攻城的金军步兵逃得溃不成军,黑压压一片,遍布长街。
金军围困东京以来,时隔多日,终于再一次出现了这种狼狈溃逃的局面!
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曙光,形成了内城牢不可破的印象。
当赵桓痛苦的揉着臂膀,以为此战到此结束,要下城返回禁中,与绝代皇后耳鬓厮磨时。
城外却忽然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第三十章大宋民间武德
震天动地的呼喊声,仿佛是东京城这座沉寂许久的巨大城市发出的怒吼。
自皇帝以下,内城所有君王将相、守城官兵都被吸引了目光,震惊的望向外城。
只见在蔡河以南,到处是怒吼的百姓,正在从四面八方猛攻金军的砲座。
东京城百姓从城破之后,便一直在以私炉冶炼刀剑。历史上开封府解除了他们的武装,让他们被束缚了手脚,憋屈投降。
但如今他们换了一位强硬无比的皇帝,非但没有下令解除东京城武装,反而火上浇油,通过开封府将“东京杀胡令”昭示全城。
于是赵桓再一次亲眼目睹了,东京城百姓欲巷战,其来如云的那一幕。
百万军民被鼓动,金军直接陷入人民(和谐)战争的汪洋大海当中。
至少四万开封居民带着弓弩刀剑,主动前来围杀金军。
与后世人印象中的宋朝重文轻武印象不同,大宋在民间其实十分崇尚武艺,保家卫国热情高涨。软弱的是朝廷君臣,民间百姓却不愿背负“文弱”的评价。
对此千古大文豪苏轼赞为“戴弓而锄,佩剑而樵”。中原五千年,带枪生产的风气再次出现,要在千年后,天朝初建时那个热情如火的年代了。
所以《水浒传》中各种好汉的故事背景就取材于当下。
在当下最流行的两种运动,其一是关扑,其二就是射箭。
而射箭尤盛,堪称是全民最流行的运动项目。从君王将相,到普通百姓,都对射箭运动十分酷爱。这种射箭风气,可谓弥漫大宋社会各个阶层,各个角落。宋人对弓箭的热衷,几乎堪称历代之最。
“军器三十有六,而弓为称首;武艺一十有八,而弓为第一”。这句话直接被写进兵书,当作全军教条。
而且宋朝民间还遍布“弓箭社”,这种民间武装组织甚至得到大宋官方背书。大宋弓箭社里可是奇才辈出,中兴四将中的两位都出身于弓箭社,韩世忠以挽强驰射,勇冠三军而发迹。岳飞更是自幼学习武艺,最著名的就是他射艺无双,能开三石强弓。
宋军朝军队的暗弱,正凸显了古典军队与近代军队的区别。在军队中至关重要的还是组织性。没有良好的组织能力,普通士卒个个梁山好汉也没用。而另一方面,代表时代巅峰战力的岳家军也不以士卒善战而闻名,让举国天下及后世崇慕者都印象深刻无比的是岳家军的军纪。
但在眼下东京,数以万计的“梁山好汉们”,进行巷战,却着实展现了宋朝好汉们的实力。
金军砲座周围士兵在忙于发砲,阵型并不密集,有十数座砲座被东京好汉们突袭成功,乱刀砍碎。
最激烈的战事发生在麦秸巷口,因为在这个巷口正南方就是国子监与太学,足足上万太学生,一个国家最激昂热血的群体,参与了此次围杀金军。
太学一直在靖康之难中非常活跃,无数太学生曾一次次向官府请愿主战,要求官府任命主战派宰相李纲上台。
此次太学生的领袖就是陈东,历史上这位太学生就曾组织数万人参与学生(和谐)运动,逼迫赵构御驾亲征金国,结果被赵构所杀。
金军主力也就是女真人本部猛安,列阵在麦秸巷十分严整,阵型未乱。
但问题在于麦秸巷口阻塞了太多的溃兵,他们从保康门街退下来,结果被迎面而来的东京好汉与太学生堵在了巷口。
双方约两千余人在巷口惨烈厮杀,南北方向还有漫长的队列挤不进战场,结果使得金军主力也无法挤仅此处。
而金军行动受阻,大宋好汉们却大得便利。长街两旁的商铺,不断有人家打开大门,里面的店家、跑堂都热情的跑到街头,大喊道:“好汉,好汉,到咱家店铺二楼,那里站得高,射得准。”
有了普通百姓相助,东京城民兵、弓手、好汉们纷纷登楼,居高临下的射杀金军。
除了东京百姓,另外最积极的当属军巡捕屋的吏员。
军巡捕屋主要职责是防火、巡警,后世隶属消防、警察,但在当下都归禁军管。
东京城内每三百步就设军巡捕屋一座,每处有士兵五人,负责夜间巡警和拘捕犯人。又在军巡捕屋高处用砖砌望火楼,有人执勤眺望。
除了这些,楼下还有若干间公房,驻扎百余名士兵,并储存有各种器具,斧锯、梯子、火叉、绳索、铁钩等。
这些人十分看重赵桓给出的悬赏,毕竟直接进职三等,很多人甚至可以脱离吏员身份,转为大宋官员了。
再加上他们平时多有训练,胆气比普通百姓要更大一些。在他们的指挥下,东京百姓或直接爬上军巡捕屋的望火楼上,或从屋里搬出梯子,直接爬到各个房屋的房顶,占据了最高的视野,对金军的动作一览无余。
陈东就站在屋顶上,向下面的东京市民大喊道:“不用往巷口挤,金人太多,我们不可能杀完。去拆毁金人的砲座,金人主力没有骑马,正步行列阵,前去营救溃兵。守卫砲座的人不多。”
下面一名膀大腰圆的猛汉重重的吐了口唾沫,抱怨道:“最不待见的就是这些读书人,只会磨嘴皮子,要厮杀还不是让我等去!”
“宝哥,那我们去不去?”猛汉身边一名持枪棒的男子紧张的问道。从没上过战场的他,初见这么惨烈的厮杀,早已慌了神,毫无章程。
“他奶奶的!去!虽说不待见这些磨嘴皮的,但这次他们说的没错。”
这位猛汉被敬称一声宝哥,是因为他在整个东京城都颇有名声。他名叫李宝,善角抵,都人号为“小关索”。
此时赫赫有名的《三国演义》还未问世,《水浒传》更是要等灭了南宋的蒙元末代时才开始创作。
而李宝就已经有了小关索的名号,可见其勇武已经极似民间传说人物。甚至《水浒传》中“病关索杨雄”,创作形象应该就是受他影响。
陈东是太学生的领袖,他李宝就是东京好汉们默认的领军人物之一。
李宝敢率领一众弟兄主动前去撩金人虎须,最大的底气是从外城四壁被破时,李宝便以纵横之术,连结城内诸多志同道合者。有三百余好汉直接听其调度。
更曾经前往官府,乞请军器以备缓急。官府拒绝后,李宝便鼓召东京军民结集私造。
当初孙傅、张叔夜组织民兵与金人巷战,欲重夺四壁,李宝便曾经率众参与,还分得了几套甲胄。
李宝转头望向身后跟在自己身边的三十九名披甲好汉,脸上颇为得意。
官府只分了几套甲胄,剩下的三十多套可不是这些好汉们私自打造的,私造铠甲是重罪。而是他们抢的!从禁军手中抢过来的。
四壁失守后和,无数的禁军溃散,散兵游勇没勇气抵抗金军,却在城中四处打劫。
靖康之难中,前期给东京城造成最大伤害的就是这一批人。开封府数次颁布政令,让他们上交军器,允许百姓检举揭发。
李宝,或者说城中大部分有心的豪杰,都或多或少的抢了一批弓剑枪甲。
比如团聚在李宝身边这三百人,人人都有枪棒,还有强弓两百一十七副,皮甲一百八十三件,盾牌六十七面,重铠三十九套。
甚至他们还有五张神臂弓!这种神器,出现在民兵武装手中,地位可是堪比李云龙手中那门意大利炮。
只是神臂弓的弩箭,他们只在城中寻到了三十七支,平均每人只能射七箭。训练折损了十二支,如今每人只剩下了五支。
第三十二章民兵小队
定下袭击金人砲座后,李宝指着西方一座宏伟的宅院,说道:“走,我等进吴越王钱俶宅院,从府侧门杀出,必能杀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吴越王钱俶是五代十国中吴国的末代国君,当年自献封疆于宋太宗,被扣留在了城中。为了安抚这位末代吴王,他的宅院修的极为豪华,是东京城中一座盛景。
他的大门朝东,正面保康门街,侧门则正对麦秸巷。
金人对城中布局不了解,这些常年浪荡在京师的好汉们却对地势烂熟于胸。
李宝带着三百余人闯进宅院时,还能看到已经有人爬上了吴宅的院墙。若是浪漫武侠爱好者,见到这遍布墙头、屋顶的好汉们,怕是能直接联想到飞檐走壁的大侠,叹一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可是李宝就只愤愤的怒骂一句:“一群泼才,早早爬上城墙,怕是麦秸巷的金军对此已经有了防备。”
如李宝所料,金人何止是有了防备。甚至派了一谋克闯进府宅,清剿聚集在宅院中的宋朝大侠们。
金军社会和军事制度都施行猛安谋克制,平时管理部落,战时指挥行军打仗。
猛安者,千夫长也;谋克者,百夫长也。
不过跟中原一样,金军的编制也不满员。他三百户为一谋克,十谋克为一猛安。战时三一抽丁,所以一谋克大概为九十名士兵。
经历了连番大战,进入这处豪宅的谋克只有八十余人。
为了加快清剿进度,金军百户解散了军队,让他们十人为一队,去搜寻那些耗子一样的宋人。
这个决策理论而言是没有失误的,金人是渔猎部落,不是游牧部落。他们习惯于身穿重铠,围杀猎物。
十人为一队,甲具精良的金军,清剿宋人不会出现多大伤亡。
但所有美好的理论,一到现实中往往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偏差。
金人攻上外城四壁,统帅却严令金军不准下城,其一是忌惮东京军民巷战,其二是担忧军纪败坏,劫掠成性会腐蚀金军战力。
但金军统帅最担忧的两点,在进入这座豪华宅院后,全部出现在金军身上。
八队士卒进入宅院后,一开始还认真清剿东京好汉们。
可是兜兜转转,一群士兵走散,就逐渐被入眼繁华迷失了双眼。
有两队士卒闯进了后宅,没有约束的士兵,见到肤白貌美的中原女子,完全压抑不住兽性,就地对中原女子进行了欺凌。后宅到处是布帛撕裂的声音,妇人的哭喊与金人享受的声音。
有一队士卒则十分好运,闯进了府中库房,被其中珍宝迷住了双眼。府库中金银被官府搜刮过,没剩下多少,但珍珠、翡翠,珊瑚、玉石,甚至象牙箸、宝瓶、玉璧、如意等琳琅满目。
一户豪门在大宋百年积蓄的财富在屋内熠熠生光,房门打开的瞬间,所有金军士兵就陷入狂喜。这些财富能带走一成,所有人余生都富贵无忧了。
至于他们进府的任务是什么?所有人都抛之脑后了。就算有战事,不还有其他几队人吗?
所有人默契的往怀里猛塞各种奇珍异宝,刚开始所有人还小心谨慎,可是装着装着所有人就狂热非常,各种宝瓶、珍珠、如意都抱满怀。
已经疯狂的他们,完全没想过满怀抱着这么多奇珍异宝遇到宋人该如何迎敌。不过以他们此时的心态,若是真遇到宋人,恐怕想的也不是迎敌,而是如何跑开,保住这些宝贝,以免摔坏打坏。
金国统帅最担忧的事情,在金军见到宋室财富的那一瞬间,就彻底失控。
而另一方面,李宝与手下三百余人也没想过会遇到金军,一群人急匆匆的闯过精美的庭院门户,一转角,一队金军正面撞在了脸上。
双方是如此之近,谁都没有防备,以至于双方同时愣住,目瞪口呆的望着对面杀气纵横的对手。每名年轻猛士脸上坚硬的胡须都一根根清晰可见。
寂静持续了数息时间,李宝大吼一声:“对面是胡虏,杀光他们!”
话音未落,便第一时间弓腰低头直接撞进金军人群中。他是角抵猛士,膀大腰圆,体重近三百斤,穿上沉重的步人甲,体重已经接近四百斤。冲起来就像是一只发疯的公牛。
金军仓促间来不及列阵,直接被这个四百斤的壮汉撞的七零八落,两名士兵被撞倒,一名士兵被撞飞,腹中翻江倒海,酸水吐了一路。
李宝身后的弟兄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相助。
再不相助,这位东京猛汉,怕是要被金军乱刀砍死了。
宋人武艺高强不假,可金军的悍勇同样不可小觑。这些小个子胡人,四肢粗短,孔武有力,关键是他们的悍不畏死,像是嗜血的野兽。
哪怕被李宝及三百多名东京好汉包围,他们也没有畏惧,反倒是主动冲锋,打的东京好汉们节节后退。
但李宝一众人等比之宋军最出色的一点是,虽然被金人压住了气焰,正面迎击金军的好汉们节节后退,但没有像宋军一样,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面对金人的猛攻猛打,好汉们纷纷施以援手,以长枪、鱼叉、长戟等各种乱七八糟长武器从四面八方乱刺金人。
金人杀了八位东京好汉,同样也被戳死一人,还有几人身上挂了彩。
论战斗力,东京百姓远远不如金人。可是他们不像宋军一样会主动溃逃。
僵局被神臂弓打开了缺口,两名拿着神臂弓的士卒从后方贴近金军,在相距只有两三步的距离上放箭,射中了同一名金兵。
中箭的金兵像是被巨锤锤过了后背,直接倒地身亡。
金军十个人倒下了五个,剩下五人只能勉强照看四方,不得不陷入守势。
大宋好汉们得以从金军的狂暴公式中获得一口喘息之机。
就在金军以为双方会继续决死厮杀时,李宝却邪恶的坏笑着,从身后取下了长弓,大吼道:“不用跟他们短兵相接,射死他们!”
“南蛮子无耻!”金人的怒吼成为他们最后的遗言。
厮杀完李宝检视战果,愕然发现,双方竟然杀伤相当。
这十名金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然与三百好汉战果相同。
李宝没敢将这结果告诉众人,怕打击众人士气。因为这一刻,他都怀疑,靠巷战真的能打赢金军吗?
只是无论打不打得赢,战事都要进行下去。总不能说宋朝军民觉得难以取胜,这仗金军就不打了。
李宝振奋意气,强装大笑,对其他人说道:“哈哈,速速把金军甲胄都趴了,又是十副重铠!打赢这一仗,我等实力就增强了至少两成。再打几仗,怕是能人人重铠,不比那皇城司亲从官差!”
第三十二章巷战优势
李宝这张臭嘴仿佛是被诅咒过,一行人刚穿戴上染血的甲胄,走出不远,就愕然发现又一队金军朝他们走来。
这一次双方都遥遥发现了彼此,金军士卒敏锐的举弓在手,向李宝等人发射弓箭。
不要觉得金军下了马就失去了大半战力,事实上宋军将领总结的金人四大优势:“曰骑兵,曰坚忍,曰重甲,曰弓矢”。
除了战马以外,金军另外三大优势在步战中同样无比强悍。
金军弓箭齐发,李宝等人阵脚大乱,纷纷四散躲避箭雨。但就片刻时间,已经有四名好汉被直接射死。
其他大部分好汉躲在了假山、碎石之后,更有熟悉水性的,直接跳进了眼前的池塘当中。
宋代园林造园手法常以水景取胜,临水建亭、台、轩、榭等园林建筑,采取收而为溪,放而为池,既有溪水潺潺,又有湖水荡漾。
东京城的漕运、水利是整个宋人的骄傲,此处王府内的园林正是东京最常见的宋代风格。
东京好汉们就地躲藏好后,就暴露了金人的尴尬处境。
这些人刚从对岸走过来,如今还处在池塘中间的弯折石廊上。他们不识路,在对岸看见这条石廊就直接冲了过来,没想到会在池塘中间遇到敌人。
李宝从假山后面探出脑袋看了一眼金军,顿时大乐,兴奋的向其他人大吼道:“各位弟兄,出来射活靶子了!”
其他纷纷探出头,打量了一眼金军,笑得合不拢嘴,有人兴奋的说道:“各位哥哥,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财富!一个金人脑袋,就能让咱一跃与那指挥使平级。眼下可是相当于官家平白赐下了十个班直名额。”
“那还用多说?射死他们!”
金人暴露在池塘中央,而东京好汉们分散在各个掩体后方,对射起来,金军落尽了下风。
只一轮对射,金军便有三人被射成了刺猬,剩下七人转身而逃,又有四人被射死。
造成金军这被动局面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金军被拖入了巷战,他们列阵而战的优势被东京城复杂的地理环境无限抹消。
这也是金军统帅不愿金军走下四壁的最重要原因。
哪怕打出个杀伤相当的战绩,对金军而言都不可接受。
宋室举国有亿万臣民可以消耗,哪怕东京城内都有百万军民。消耗到最后,受不了的一定是金军。
事实上真的到了巷战中,李宝等人大部分时候都能取得优势。人多势众,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无法抹平的战术优势。
等一行人抵达侧门时,他们已经杀了四十七名金军。
这战果极大的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期,连李宝都有些头晕目眩。
他们这群人出战前,做的最乐观打算是,今天杀二十名金兵,焚毁两座砲机。甚至李宝已经做好了死伤近百人,只杀不足十名金军的打算。
待李宝打开侧门时,长街上的金军甚至没有多关注他们一眼。
守卫此处的金军知道刚进去了一谋克士兵,加上李宝他们身穿金人甲胄。金军粗心扫视他们一眼,就将目光转向了巷口。
那里的战事依旧十分惨烈,现在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东京军民占据了高处,在屋顶有大量好汉,弯弓而射。
女真本部猛安正在试图恢复秩序,见人就杀。箭雨一次次覆盖房顶高处,每每清空一波南蛮子,过不了多久这些南蛮子就会像老鼠一样再次冒出来。
而辽人、渤海人、奚人等步卒则仓皇的向各个方向逃窜,因为在他们身后,宋朝的军队在皇帝的逼迫下,向南开拔,背袭溃军。
这些宋朝军队虽然畏手畏脚,不敢离开保康门桥太远,但在远处箭如雨下,同样致命。
“宝哥,这局面我等该怎么做?”眼见金军不理自己,东京好汉们反倒不知所措了。
李宝同样摸不着头脑,按预想,自己打开门之后,金军应该一片慌乱,己等趁势杀出,打金军一个措手不及。
但金军不慌不忙,就轮到东京好汉们慌得手足无措了。
还冲不冲?
这会关上门会不会显得很冒失?
关门前要不要跟这些金军打声招呼?自己该说点什么?
李宝感觉自己此时慌乱非常,死伤百人只杀金人不足十人,就是针对这种局面作出的预期。东京好汉们正面攻击沉稳列阵的金军,必然要死伤惨重。
在一瞬间,李宝脑中思绪万千,想过自己在东京城内的老相好,那是唯一一个能正面承受自己冲击力的女子,端的是柔的跟水一样。若自己战死在这里,也不知道将来会便宜哪个混蛋。
也想过家门口的那家烩面,河南人爱吃烩面,已经成了家乡印象。店家知道自己食量惊人,每次都给自己用最大的瓷盆上三盆。
若自己打不退金兵,那自己的儿子恐怕就再也吃不上这人间美味了。说不定还要胡服异发,每天身上都是骚腥味!
各种思绪一闪而过,李宝满怀壮烈,对其他人说道:“我是当哥哥的,所以我先冲!今天至少也要焚毁金人两座砲机!”
话毕,李宝第一个跳出房门,沉重的身躯重重砸在长街上。
惊得敌我双方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双方不约而同的想问,兄弟,这是闹哪一出?慢慢走出房门不好吗?
李宝却没想太多,大吼一声:“东京小关索李宝在此!胡狗受死!”
金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大哥你究竟是谁?
是小关索?还是李宝?还是东京小关索李宝?这个名字是不是长了点?或者是犯了癔症的族人?
实在是所有金军都没想到,进入府中的上百名嫡系女真会大量战死,并且甲胄都被人扒走。
再加上李宝孤身跳出来,气势嚣张,怎么看都不像畏畏缩缩的南蛮子。
所有人诧异的望着李宝,让李宝尴尬非常,是不是自己开门的方式不对?怎么打开门以后,世界如此怪异?
还是一名金军百户反应迅速,大吼道:“是南蛮子,杀了他!”
但此时李宝身后众人已经爬上了院墙,占据了有利射击角度。身穿重甲的士卒也早已经鱼贯而出,涌到了金军砲座旁。不顾金军的诧异,手起刀落,瞬杀十余人。
四十多名身穿金军甲胄的东京好汉,能一瞬间杀死十余名金军士卒,主要是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攻城工兵,身上没有穿戴重铠。
只有三名是守在一旁的士卒,被战斧劈中了脑袋,惨烈身死。
随即双方混战在了一起,披甲金人来不及列阵,被宋人围攻,局面陷入劣势。而操作砲机的士卒则四散而逃,大量砲座无人守护。
李宝激动的大吼道:“毁砲,毁砲!毁上两三座砲便撤退!”
第三十四章城前义士
赵桓一直站在城墙上,遥望城市中各处激烈的厮杀。
从怒吼开始,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城外一直没有派来援军。很有可能是金人求援的信使被东京百姓狙杀在了城内。
但雪势越下越大,从开始的飘扬雪花,到如今大雪纷飞。进攻的东京军民攻势收到了极大阻碍。
有的百姓手指僵硬,拉开弓弦时连皮带肉掉落一大块。有的身体僵硬,冲击金军阵地反被金军撞倒。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东京军民攻势疲软,虽然从四面八方猛攻金军阵地,但都无法撼动金军。东京百姓缺少一支精锐部队,像锋利的匕首,一击为主力打开一个缺口。
这把锋利的匕首理应是大宋禁军,但赵桓看了一眼畏畏缩缩躲在屋檐下看热闹,甚至大声叫好的禁军……禁军已经有了长足的长进,但距离血肉山河显然还差一段不小的距离。
但风雪却是金人的助力,当初攻外壁时,天降大雪,粘罕便感慨“雪势如此,如添二十万新兵”。当时金人也是乘大雪攻城益急,再推着对楼三座猛攻城池,矢石愈倍。
如今天降大雪,金人甚至在僵持过后,发起了一波反击。
他们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塞外,对这点雪势毫不在意,甚至弓箭都没有受到影响。在弓箭庇护下,金军女真人终于打通了巷口,左右两部恢复了联系。
见事不可为,陈东在房顶上高喊:“我等目的已经达到,不用再跟金军作无意义厮杀,暂时撤退。”
但上万人的撤退,相当于一个学校规模的学生同一时间下课。不用金人追逐,就造成了上百人的践踏死亡。
倒是其他东京好汉们的撤退没有太大的波澜,因为他们撤退的方向并不一,撤退时间不一。沿着漫长的长街,有太多小巷、门户供他们撤退。
而他们的厮杀也为学生撤退争取了时间,金人忙于应对他们,没能全力追击撤退的太学生。
东京军民没有统一的指挥,光是撤退就花了近半个时辰。
等各地零星的战事结束,入眼所见,宽敞的麦秸街上,伏尸遍地,死者枕藉。一堆堆尸体堆叠在一起,残枪断剑插满了尸骸,遍地是折断的箭矢。
今日全天,死去的东京市民数以千计,金军在各处战场全部死伤也接近两千人。关键是金军死伤的有近乎一半是女真嫡系。
换言之东京百姓此次从四面八方而来,杀伤了四五百女真人。其中一半是被东京军民居高临下射死的,一半死于各种各样的巷战短兵厮杀。
金军杀红了眼直接冲进长街两旁的商铺当中,有太多人没能活着走出来。
这也是宋人撤退时,设也马没有下令金兵追击的重要原因。
走进各种小巷,金人一旦迷路,至少也要死伤百余人。
女真人的人口太过金贵,经不起这种消耗。
哪怕这一战,女真人伤亡比高达十比一,设也马依旧愤怒的双眼通红。
死伤了这么多女真人,自己该如何回营交代?
天寒地冻的情况下,金军却依旧无法撤退,设也马必须在原地死守,守住这剩下的百余砲座。
东京军民从各个方向发起突袭,损毁了二十余座砲机。
宋军也将蔡河附近的攻城器械全部损毁,金军今日的攻城跟往常一样又陷入了失败。
而金军心情沮丧,身体冰冷时,在距离保康门不远的朱雀门前。
大宋军民却陷入了狂欢,无数东京百姓热情高涨,提着千辛万苦得来的金军人头,抵达朱雀门前。
最先抵达的是李宝,他厮杀的地方本来就靠西,更接近朱雀门。
而且为了博得官家的深刻印象,他焚毁了三座金人砲机后就带人先撤了。
毕竟在王府内,他手下已经砍了四十七颗金人脑袋,就挂在腰间。心里有了底气,他就没耗费时间去麦秸巷激烈的战场上抢人头。
听说他带了四十七颗金军人头,甚至惊动了在保康门督战的皇帝。
赵桓亲自来到朱雀门上,让御史中丞秦桧带御史下去核验。
朱雀门大开,在皇城司亲从官的护卫下,秦桧郑重的走出城门。
李宝下令手下人将人头堆在龙津桥头的右侧,四十七颗金人人头,汇聚成一座小京官,看起来极为激励人心。
李宝身披重铠,却毫不犹豫的带着两百余幸存的弟兄,推金山倒玉柱的朝城上皇旗跪下。密密麻麻的人群整齐的跪成一片。
“草民李宝,奉官家之令杀贼!得贼首四十七,请献禁御!”
北风凛冽,天地皆寂。
但城墙上却疏忽传来一阵畅快大笑,笑声出自赵桓。
看着城下密密麻麻跪服得军民,他们衣裳染血,身披创伤,明明残破秽败,赵桓却仿佛看到了光明万丈的希望。
赵桓只感觉长期积压在胸口得所有抑郁,所有阴云一朝散尽。
这大笑中有无尽得畅快与抒意!
谁说大宋不得民心?谁说大宋蝇营狗苟?
有这种百姓,有这种忠心臣民,天下何以覆灭?
赵宋皇帝被自己取代,宋朝最大的桎梏被打破,这个天下必将焕发不一样的生机!
赵桓畅快的大笑,引得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惊异非常。
无数人吃惊的望向城楼上,不知道官家为何会如此反应?
秦桧正抱着一个狰狞的人头细细查验,听到官家肆意大笑,身体一颤,人头便滚落脚下。
所以官家希望这批人头是真的还是假的?
转瞬间秦桧就一头冷汗,这如果自己猜错了。
官家不希望赏赐这么多官职,结果自己上报全是真的。那以官家对自己的恶意,恐怕自己绝对免不了一顿责罚。
可若官家无比希望这些人头真的是金人首级,自己宣布全是假冒,有负全部期望,那恐怕自己甚至难逃一死!
秦桧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身后,所有人都热切关注着此地,等待一个结果。
自己如何宣布结果,将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第三十五章宋的朝忠义传统
天寒地冻的天气,秦桧后背却冒出一层冷汗。
御史与技术官僚已经细细查验过了人头,该是秦桧回报结果的时候了。
秦桧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城墙上面带笑意的官家,自己汇报的结果将影响无数方面,首先就是影响自己今日还能否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其次……其次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生死存亡,全靠这次猜没猜对了。
深呼了一口气,秦桧沉声回禀道:“禀官家,这四十七颗人头,尽是金人首级!”
话音刚落,城墙上便传来一阵欢呼。东京杀胡令竟然如此迅速就见效,首日便收获了战果!
欢呼声中,赵桓冷静坚定的声音传出,说道:“赐所有有功之臣为东四班官身,以彰其忠义。李宝,朕等你再杀五十三人,东四班都指挥使的官职,朕给你留着。”
城墙下顿时山呼万岁之声不绝。
官家真的赏赐了!
一个金人人头,就能获得指挥使一级的官位!
有人喜极而泣,重重的在地上不断磕头。
李宝比这些兄弟们多读一点书,更清楚所谓的东四班是什么,为什么官家会以此来表彰众人忠义。
所谓东四班是在东三班的基础上,延申出来新编制。
而东三班又别称孩儿班。
历史上陈桥兵变之后,赵匡胤立即率军回到都城东京,意气风发的赵匡胤在东京北面的宣右门吃了个闭门羹。
赵匡胤只得去其他城门碰碰运气,仁和门的守卫禁军看到老长官赵匡胤要进城,便开门迎接,于是赵匡胤顺利占据了皇宫,登基称帝。
称帝后的赵匡胤问明左右,仁和门的禁卫军叫“散直班”,宣右门的禁卫军叫“东三班”。
于是下令“散直班”全体降级一等,“东三班”从此成为赵匡胤的护卫。
但赵匡胤没有想到的是,“东三班”全体自杀殉仁。
赵匡胤听说后赶紧过来阻止,但还是晚了。
当来到“东三班”的营地时,满地都是尸体,只有两位指挥使还未来得及死。当两位指挥使得到“东三班”的旗帜将延续时毅然自尽了。
东三班事件给赵匡胤很大的震撼,他下令对全体将士厚加抚恤,并信守承诺,重组东三班,并且在东三班的营地建立祠庙,四时祭祀。
“东三班”向天下人树立了一个信奉“忠义气节”的典型,而忠义气节也逐渐成为宋朝军民所推崇的精神。这也是为什么岳飞会在背上刻字“尽忠报国”。
在随后的数百年,东三班对大宋矢志不渝。东京保卫战中有他们的身影,徽钦二帝被掳到五国城时,有东三班将士跟随。高宗皇帝躲避金军追杀,行在营地也有东三班将士护卫。
甚至直到千年后,在天朝杭州的城隍牌楼巷还有东三班的祭祀。
将这些忠义的东京百姓任命为东四班士卒,显然符合赵桓彰显大宋忠义气节的需求。也更能激励大宋军民共赴国难。
至于一次性任命这么多都指挥使一级的官职,是否会影响大宋禁军体系与财政正常?
赵桓微微一笑,有这种担忧,那实在是太小觑大宋了,太小觑这个“号称”财富冠盖历代的王朝。
大宋仅御前当值的禁卫军便有殿前左班、殿前右班、内殿直班、金枪班、银枪班、弓箭班等二十二十四班,两千四百余人。
这还没算殿前指挥使直、御龙左直、御龙右值、内殿直等等、等等一系列骑兵。
《水浒传》说大宋班直通类有五千七八百人,赵桓虽然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但估计规模比这数字只多不少。
但随着东京被围,加上张叔夜带入城中的三万人,到如今东京城内的禁军总人数也只有一万两千人,被赵桓处死了一千余人,如今只剩下了寥寥万数。
五千八百的班直名额,现在绝大部分都空置了。
别说任命四十七名班直,就算四百七十名,四千七百名,赵桓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大宋岁入近亿贯的财政收入,八成都给了军费开支,能够提供的充裕军费,超乎寻常人想象!
如今大宋所谓的百万禁军,几乎在太原之战被金军全部报销。
赵桓只要能守住东京城,哪怕任命十四万七千班直,军费都消耗不上一半,剩下的一半军费依旧足以组建新军。
但显然,金军总规模恐怕也没有十四万七千。
若真的能够通过任命班直,奖赏民间,就能打退金军,那赵桓在睡梦中都能幸福的笑醒。
在大宋,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还叫事情?
在定下奖赏之后,赏功司的官员出城与李宝等人详细确认了受赏名单。
赏功司这个部门是赵桓前身在守卫东京时刚刚成立的机构,专门为奖赏士卒、记录军功而设立。
赵桓觉得这是钦宗设置的为数不多有意义部门之一,便予以重用。
当受赏的名额确定,城外将士激动的向城墙上那个平静站立的身影再次叩拜。
有了名额,也就意味着内城开始刻章制印,用不了多久这些此前地位低微的平民,就会摇身一变与各指挥使平级。自此拿国家丰厚的俸禄,全家衣食无忧。
有这激励,其他人怎能不热血澎湃,奋勇杀敌?
现在谁要覆灭大宋,谁敢动摇官家地位,就是与这些新贵军人为敌,不死不休!
看着这些热血豪迈,主动求战的东京百姓,赵桓感触良多。
东京城承平百年,但此时东京百姓的勇气却远超后世承平三十多年的普通百姓。
不是后世百姓更不堪,而是相比于东京百姓,后世百姓缺少了一些东西。
曾经赵桓看电视的时候,同样心生疑虑。若自己在国难当头时,能像那些伟大先辈一样,抗住严刑拷打,绝不招供吗?
赵桓觉得自己百分百做不到,甚至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后世百姓都做不到。
那是因为缺少了最关键的一环,即对侵略者刻骨铭心的恨。
那么多伟大先辈能做得到,而现代人做不到,只因为自己不在那个时空,亲人不再那里,没有那个冲天恨意。
若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砍头,带着筋膜的头颅就滚落在自己脚旁。妻子光着身子被钉死在面前的桌上。可爱的三岁女儿被长枪当胸穿过,挑起来,她曾经清澈可爱的双眸里满是痛苦,鲜血顺着枪刃低落在自己头上。
会顶不住?会怕死?会跪在地上祈求侵略者饶命?
怕是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去与侵略者搏命。
而在当下,东京城就遭遇着后世人没有遭遇过的一切。金军南侵,东京周围数百里恶臭可闻。宋人对金军的仇恨刻骨铭心,恨意冲天。
所以东京百姓只要官府鼓召,便一次次的其来如云,与侵略者作顽固抵抗。
至此,赵桓再不怀疑东京百姓的抵抗意志。
为了切实激励这些与金军殊死搏斗的百姓,更予以厚赏,绝不有任何拖欠。如此能使得东京外城得抵抗更加激烈,如烈火烹油。
金军每次进城进攻都要在这火热激烈的区域内遭受袭扰,被迫损耗。
第三十六章屠城威胁
赏赐过后,李宝带着一众军民向城头再次恭敬叩拜,然后离去,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但他们的事迹,却激励了其他东京军民的热情。
一队队民兵来到朱雀门前,恭敬的向城上赵桓叩拜行礼,然后献上一颗颗金人人头。
及至夜幕,堆在朱雀门前的金人首级高达二百一十六颗,形成了一座规模客观的京观。
这恐怖的场景,对交战双方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影响。
宋朝军民可谓大快人心,没有什么比侵略者受到应有的处罚,惨死于城下更让人欣慰了。
而金军见到这么多同袍的首级被堆在城下,同样是一种震慑,既会增加他们的恐惧,也能削减他们战斗的意志。没有人不怕死,金人也是一样。
只不过这个规模的京观还不足以震慑到所有金人,所以得知宋朝设立京观之后,金军愤怒入城,要冲到龙津桥前予以焚毁。
只是城墙上矢石如雨,金人损失惨重。守军将京观移到了蔡河以北,更靠近城墙的位置。同时新增了三十四颗人头。
焚毁京观失败,愤怒的金军走下四壁,纵兵洗城,要予以报复。
城中烈焰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仿佛人间炼狱。
如今正值晚冬,夜幕早早笼罩大地,但大火映照天际,使黑夜亮如白昼。
在这种情况下,内城的相公们齐聚在明堂,忧心忡忡的等着皇帝主持大局。
赵桓白日设想的与绝代倾城皇后温存的计划,只能付水东流。
待赵桓踏入明堂,一众大臣蜂拥而上,都围在赵桓身边,焦急的说道:“官家,官家,金军开始屠城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之前就说不应该与金军为敌,这东京百万百姓生死皆系于金军一念之间,我等与金军作战,是陷百姓于死地啊。”
“官家,要不要打开内城,接纳百姓入内?能救一批是一批啊。”
“慌什么!”赵桓呵斥一声,止住了一众大臣的惊慌,然后才平静的走到自己位置前从容坐下。
被赵桓一声呵斥,所有人都止住了话语,忧心忡忡的望向赵桓。
难道官家已经完全不顾外城百姓死活了?
这倒是符合官家一贯的风格,战事一起,所有人都要为国家赴死。或许官家认为这些外城百姓死的其所?
赵桓扫视了一眼城外参天大火,平静的说道:“金军不可能屠城,这只是恫吓手段罢了。朕不肯议和,明日金军反而会主动派人前来议和。”
孙傅连忙开口:“可是官家,外城已经烈火滔天,金军走下四壁,百姓死伤惨重啊。”
赵桓抬起头,望了一眼孙傅,问道:“你见到了?”
孙傅哑口无言,自己又不可能亲临前线看一眼,怎么见到金军屠城?管家这不是强词夺理,指鹿为马吗?
没有搭理只有嘴上功夫的孙傅,赵桓望向真正负责军事的枢密使张叔夜,问道:“枢相以为金军有多少人?”
“这……根据河北军兵所打探,金人军兵约有三十万。”张叔夜斟酌了片刻回道。
“金人数十万,联营四十余里”是这个时代宋朝文武对金军数量的固有认知。
不论是守城的将士还是勤王大军,很多人都相信这种说法。
赵桓直视张叔夜,坚定的说道:“神宗朝元丰年间,五路伐西夏,动用军队三十万,以我朝冠盖古今之财政,尚且后勤供应不足,全军崩溃。”
“金人一群野蛮胡虏,前年刚刚立国,能供应三十万大军连年入侵,数千里围困东京?”
“朕告诉你们,金军只有堪堪十万人,其中女真猛安大概只有五六万。了解这一点,卿等便能知晓为什么朕断定金军不可能屠城。”
满堂相公们哗然,皆露出质疑之色,这简直是天方夜谭!难道金人西路军只用了两三万女真人,便击败大宋近六十万禁军?
“这绝不可能!”无数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赵桓以拳锤椅,说道:“没什么不可能!关于禁军战力,在幽州城下已经验证过,朕不想与诸位相公争论太多。今后凡军事部署,皆按照金军规模十万作推算。”
谈及北伐燕云,一众相公们脸上无光,纷纷噤声。
毕竟前几年大宋最精锐的二十万禁军北伐,被辽国穷途末路时,区区一万残兵败将打的大败而归,一溃数百里。
官家就算说城下只有一万金军,诸位相公们也没有依据进行反驳。只能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被迫接受官家所言。
而关于金军人数,赵桓给出的数字当然十分精准,毕竟赵桓在后世看过金人自己记录的数据。
赵桓开历史外挂,宋金两国都只能徒叹奈何了。
当把金军人数设定在了十万人,张叔夜很快便认同了官家所言。金军不可能真的屠城,城外放火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与其他被屠城市不同,东京城自始至终不是一座孤城。
来自四面八方的勤王大军都在向东京城进发,甚至在河北的勤王大军已经有切断金军退路的趋势。
金军南下,很多城池都没有攻克,被迫选择绕路。比如赫赫有名的大宋北京大名府,直到南宋建立两年后,建炎二年十二月才被攻克。
在东京城下这两支金军是孤军深入,深陷大宋腹地,金军不得不分出一大半兵力警戒,抵挡勤王义师的进攻。
比如宗泽已经在河北连战连胜,金军必须要分师予以防范。
剩下寥寥数万人,全分散到东京城中去屠城?烧杀劫掠中,金军建制就全混乱了。
万一内城宋军出击,金军到手的大胜都会变成大溃败。
更何况东京如此庞大,百姓已经准备好了巷战,私铸了大量刀剑,组建了大量义军。这不是一座束手就擒,放弃抵抗的城市。女真人屠城必定会有大量死伤。
“况且这次女真人的恫吓,正如朕所愿。”赵桓扫视众人缓缓说道:“朕需要金军的威胁时刻悬在百姓头顶。”
“因为朕打算变革募兵法!”
第三十七章征兵法案
赵桓打算变革募兵法的意图提出,一众相公们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反应。
这也是赵桓最欣赏大宋的地方。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大宋或许有一些或大或小的问题,比如统治者相对软弱,过度重文轻武,赋税沉重。
但同样大宋也有他无比迷人的魅力。
那就是对变法改革,对创新风气具有无比的包容性。
北宋王朝自始至终保持着新鲜活力,他不是一个充斥着腐朽气味的落后国度。
相反,历代君臣斗锐意勃发,积极尝试变革各种形式,以期能够富国强兵。
他的改革成功与否不提,但对于改革绝不至于畏之如虎。不会像某些王朝一样,抱着祖宗法制,因循守军数百年。
比如赵桓的前身,只上台两年,已经改过三次国家制度。
之前的左右宰相还不叫尚书仆射,而叫太宰和少宰。去年下半年刚改回来,国家典制一切恢复元丰改制后的情况,也就是照抄《唐六典》。
所以赵桓提出改革募兵法后,大臣们甚至都习以为常,大宋朝哪位皇帝上台不折腾几回?
这要是在其他王朝,恐怕仅关于是否推行改革都要扯皮一年半载。
赵桓说道:“我大宋受辱于金国,或许缘由能找出许多,但归根到底,是禁军在野战不敌金军。”
几位相公赞同的点了点头,若是禁军能摧枯拉朽的大败金军,那大宋所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张叔夜凝重的望向官家,官家日间才说过十天之内组建一支新军,会让全军气象一新。难道官家心生不切实际幻想,一支新军十日内就能大败金军?
赵桓当然不至于如此异想天开。
让宋军十天内大败金军,就算自己开传送门,给他们一个后世集团军的武器,都不一定能成功。这些人很可能望风奔溃,把武器都送给了金军。
但让宋军气象一新,赵桓有绝对信心可以做到。
大宋朝施行募兵法,是十分先进的一项制度。但问题是,大宋施行了募兵法的同时,又重文轻武,践踏军人地位。这种情况下,招募的兵员素质,那就颇有问题了。
至于如何提高军人地位,改变重文轻武的风气。
赵桓在千年后也没见到谁想出来一个可靠主意。
反正以赵桓的智慧,实在想不出来在大宋的社会环境下怎么扭转局面,让所有人都崇慕军人。
哪怕赵桓是皇帝,也不可能自己一张嘴,天下就风气大变,自此重武轻文。
但赵桓毫不在意,人嘛,总是要善于变通。赵桓自己深思过,自己既然改变不了上限,那就改变下限。
不是文人高高在上轻视武臣吗?那把他们拖进淤泥就可以了。
当他们也成为军人的一份子,身上有了从军经历,那他们还怎么鄙视行伍军人?
所以赵桓开口说道:“文公(王安石,他的谥号是单字,文,已经是文人的顶级了)改革募役法时,曾经规定,免役阶层亦要缴纳相同银绢,诸位相公想必都记得。”
孙傅眼睛一亮第一时间想要开口,自己此前提到司马光,官家脸黑的堪比包龙图,可是如今官家以文公相称王安石。
对二人态度如何,一眼可知。
“文公改革募役法,不仅使农夫从徭役中解脱,促进了农业生产。更极大增加国家财政收入,使神宗年间国库积蓄可供朝廷二十年财政支出,实乃救时惠民的第一好政策。”秦桧急促的一口气将以上内容全部说完,然后方才深深的呼了口气。
“奸贼!”孙傅低声骂了一句,对洋洋得意抢了自己话语的秦桧恨得咬牙切齿。
赵桓淡然一笑,并不介意一众大臣看清自己的态度。毕竟王安石当初改革,身边也是汇聚了一群新党成员,支持他的政策。所以他才能将特权阶层踩在脚下,逼着对方接受朝廷法令。
赵桓同样想逼迫特权阶层去做一些事情,必须要团结一批支持变法的大臣。
于是赵桓说道:“募兵法变革的第一项,便是参照募役法。我朝男性无论贵贱,上至皇子宗室,下至农夫商贩,都没有特权,都要服兵役三年。自今岁起,士人想参与科考,必须要有从军三年经历!”
赵桓话语刚落,满堂高官全部脸色大变。
让高贵的读书人去从军入伍?
这不是拿美玉去撞劣石?简直是暴殄天物!
置高贵士大夫的尊严于何处?置读书人的气节于何地!
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这大好男儿岂能与一群粗鄙丘八同流合污?
若这征兵法一旦通过,满堂宰相皆会被士林骂为立朝以来最大的奸佞,甚至超过五鬼、六贼,必然遗臭万年。
所有人都坚定的跪伏在地,重重叩首,语气坚决的说道:“官家请再思,再思!文相公(文彦博)曾言,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赵桓笑着说道:“都起来吧。想必诸位相公都博学多识,敢问哪位相公能同朕讲一讲弃笔从戎的典故?”
大殿内陷入沉寂。大宋的士大夫比汉唐的士大夫们更高贵吗?
沉寂片刻后,赵桓笑着问道道:“怎么都不说话了?难以启齿?要是由朕来说,那话语就不那么好听了。”
秦桧死死的垂着头,面颊深深挤在地面上变形。后背仿佛如有针扎,绝对是官家那充满杀意的眼神正在盯着自己。
其他人也都能感受到大殿中的风雨欲来。
果然下一刻,官家雷霆降下:“你们不说,朕替你们说。我大宋朝的士大夫,没资格谈及弃笔从戎!大宋养士两百年,却自始至终没有资格踏入西域半步。”
“汉唐两代的文臣都以投身军旅,戎马征尘为荣。所以才能开拓西域,施威万里。而我大宋朝士大夫却连从军保家卫国都要力拒。所以东京被围,社稷倾危。”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哪个)书生万户侯?”
“你们瞧不起武人,认为武人不忠,要与朕共治天下。那很好,武人做不好的事情,你们来做。共治天下不包括共同保家卫国吗?朕看也有不少文臣统兵打仗。”
第三十八章托古改制
赵桓提出的募兵法很显然就是照抄后世的义务服兵役制度。
这项制度起源于法国拿破仑时期,完善于普鲁士,最终在二战达到巅峰。
相较于明、清两朝,坐拥亿万人口,一波精锐覆灭就无兵可用,欧洲战场上各国的军队却总是能迅速组建,靠的就是这条法令。
更别说一战、二战,这些只有几千万人口的国家,却能组建出几百万的军队。
其中典型就是普鲁士后来转变成的德国,二战德国人口没超过一亿,但仅阵亡军人就高达六百万。其中五十万阵亡在西线、北非战场,剩下五百五十万阵亡在东线。
与之相对,苏联阵亡军民两千六百八十万,整整一代人在战争中打光了。
这种恐怖的动员能力,是明、清这种坐拥亿万人口的封建古典帝国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赵桓只要能将这种征兵法案照抄成功一成,以大宋亿万人口的底蕴,也能一举扭转军事上倾颓的局面。
但这种义务服兵役制度有个很大的背景,那就是民族国家意识觉醒,平民踊跃从军,而不是靠政府去拉壮丁。
如果征兵法案变成了强拉壮丁,那军队的战斗力可以参考常凯申的物流军。
所以首先,赵桓必须确保,新的募兵法要与募役法一样,彻底打破特权阶层。
直视着跪在地上的一众大臣,赵桓说道:“连皇室子弟加冠成年之后也要进军队服役,你们士大夫难道比皇族还要高贵?若是如此,那这天下究竟是我赵氏天下,还是你们士大夫的天下?”
这话就十分严厉了。即便文彦博也只敢说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
这天下是皇家的天下!这是不容置疑的底线。
任何人敢冒犯这一点,皇帝都会不惜大开杀戮。古往今来,也没有任何人、任何阶层敢在这一点上与皇室作对。
哪怕中唐以来,武人乱国,那么跋扈的武人,也必须承认天子是天下共主。
再给士大夫一千年时间,到了明清,士大夫也不敢在这方面与皇帝争锋。
梅执礼斩钉截铁的回复道:“自此光阴为己有,从前日月属官家。这日月所照,山河万里,皆为官家所有。普天之下,皆是王臣。”
“很好,总算知道臣子本分。可朕不曾听闻,皇室去从军入伍,臣子却高高在上的道理。右相,你来说说,古往今来可有这种道理?”
孙傅是个儒家老古板,一生都信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仪教条。闻言,立即叩首,然后回道:“臣不敢做这种无君无父之事。臣无法说服天下,但臣返家之后,便令族中青壮子弟,从军入伍。”
赵桓脸上露出笑容,这也是自己将他任命为右相的原因。君子可欺之以方。只要用儒家大义压他,他会心甘情愿的屈服。
“那征兵事宜,便交给右相来主持了。无需族中青壮全部投身戎马,统一律法,我大宋男性子民,二十至二十三岁,皆需要服兵役三年。”
赵桓话音刚落,孙傅脸上就带上了痛苦面具。
又又要给天子背黑锅了!
只要今天走出这座大殿,自己在民间的名声恐怕就与当朝权臣、奸佞无异了。
明明许多事情都是天子的意愿,但事情由宰相操办,仕林清流却只会对着宰相怒骂。
士大夫也要遵循君臣父子之义,哪有直接在民间怒骂天子的?这种话说出口,直接会被打上不忠不义的名声。至少也要为尊者讳。可都是士大夫,骂宰相,他们就没那多顾忌了。
好在有募役法的先例,孙傅觉得可以把文公故事拉出来当盾牌,顶在身前吸引舆论火力。
关于征兵法案,难的是如何说服这些士大夫。
赵桓只要坚定决心,真正推行起来,反倒十分容易。
士大夫们博学多识,能引经据典为赵桓找出各种推行的方式。这才是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真正模式。
待右相孙傅彻底背下了这个苦差事,左相梅执礼才松了口气,在一旁出谋划策,说道:“关于民皆需要服兵役三年,右相可效古法。儒家士人皆尊古守旧,倡议恢复古礼。”
“我朝民间对汉唐两朝态度截然相反,认为唐朝乱而不治,却对汉朝崇慕不已。右相推行募兵法可倡议恢复大汉旧制。”
张叔夜是枢相,对这方面更加敏感,立即问道:“左相所言可是汉代戍役制度?”
梅执礼点头,说道:“汉承秦制,十七岁始傅。后为体恤民力,更为二十三岁始傅。《汉旧仪》曰,民年二十三为正,一岁而以为卫士,一岁为材官骑士,习射御骑驰战阵。”
“在此制度下,大汉百姓一岁要去边疆戍卫,一岁在郡国服役。每年八九月,郡国兵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军事演习,称为都试或秋射,以为军士考核,上者为最,下者为殿。”
“但与募兵法案不同,戍役制度是兵役与徭役相结合。戍役,共分两种,即正卒和更卒。”
“正卒服兵役两年,更卒则是男子从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每年抽出三天服军役,或者出三百钱请人代替每年的更卒军役。”
孙傅吃惊的问道:“更卒制度岂不是与我朝募役法一致?”
梅执礼重重点头,说道:“戍役制度之所以被民间所恐惧,后期不复施行,便是因为更卒税赋繁重。”
“右相推行征兵法,为免民间惊惧,定要强调我朝之改良,取消更卒烦扰。”
赵桓笑着抚掌,朝堂上若能统一立场,大宋士大夫不陷入内耗,果然能爆发出非凡的行动力。
托古改制,是儒家学派最冠冕堂皇的手段了。历代改革都少不了这种手段。
此次推行征兵法,近有王安石相公的募役法为参照,远有大汉的戍役制为先例。两相结合,能逼迫举国臣民,尤其士大夫阶层与百姓同一立场,接受朝廷政令。
士大夫就算不满,想动摇这项法令,也需要时间。
在大宋,只要皇帝不动摇,一直支持一位宰相推行改革,反对派即便消耗大量的时间也很难动摇国策。
大宋改革的失败,最大的原因不是操作层面的失误,而是最高层的皇帝性格太软,总是容易改弦易辙,导致国力消耗在了反复当中。
但这一次的改革不同于以往,以往都是宰辅推着皇帝改革。而这一次,是皇帝推动着宰辅进行改革。绝不会轻易动摇。
第三十九章第一次让封建百姓了解到保家卫国
定下了募兵法变革,孙傅就去了明堂旁边的明堂颁朔布政府,与官吏详细确定即将发布的征兵法案详细内容,准备将其定为国家典制。
赵桓则继续留在明堂与其他相公商议征兵事宜。
以封建社会的背景而言,赵桓可以确信,这条征兵法案一旦施行,必然会演变为大规模强拉壮丁。
贞观年间,百姓自剁脚趾躲避兵役的事情,不用几年就会在大宋上演。
民族国家意识没有觉醒,想让百姓积极主动的光荣服兵役,毫无可能。
但现实是赵桓总不能在大宋军民耳边嘀咕一句,该觉醒民族国家意识了,于是家国天下一夕觉醒。
想让封建时代的百姓思想觉醒,拥有近代军队一样严明的军纪、强大的组织能力,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首先要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被抓来的壮丁,打仗不是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因为从军是他们神圣的职责,是为了保家卫国。
这段话,充满了美好的幻想,说给任何封建百姓听,对方都会报以大笑。
但现实讽刺的一点在于,在这风雨飘摇的王朝末年,用最黑暗卑鄙的手段,却能够实现这最神圣崇高的目的。
赵桓挺直身体,直视众人,说道:“征兵法在东京施行后,无需去按户籍征兵。”
其他人都面露疑惑,征兵制度下,不去征兵,那去何处获得兵员?
但张叔夜却双眸一亮,惊叹不已的望向了官家,终于看懂了官家的高明布局。
望着官家沉着冷静的面庞,张叔夜只感觉是天降此圣人来挽大宋危局。从金军营地返回后,官家气象一新,神武赫然,赏罚必信,密如神鬼。
实在不敢想象这么庞大的布局,官家是如何在短短一天时间内运筹帷幄。并一步一步铺垫到现在,最终汇聚成逆天改命之势。
赵桓没有注意到张叔夜惊叹的眼神,继续吩咐道:“不按户籍征兵,但于内城四壁十二座城门里外,皆设置征兵点,等百姓自己来应募从军。”
梅执礼没有与赵桓交流过,面色凝重,问道:“百姓会主动从军?”
张叔夜说道:“所以说,金军的这次屠城恫吓,恰逢好处。”
剩下的话语,不适合大宋官家来说。张叔夜起身,主动替官家背负了这恶名。
随后张叔夜站到四壁指挥使刘鞈挂起的地图前,向众人解释道:“外城百姓恐惧于金军屠城,必定会寻找一处安身之所。”
“但环顾东京城,只有内城满足百姓所有期望。内城有四壁为防护,金军无法攻克。且内藏库有粮食、有木炭,能够维持百姓生计。”
“为了使全家活命,百姓必然会携家带口进入内城。”
梅执礼瞬间脸色一黑,堪比煤炭。立即明白了张叔夜打算。无比悔恨,刚才自己没有接下推行征兵法的差事。
就算去推行征兵法,也好过作这种趁人之危,胁迫百姓的事情。
剩下的话已经没必要再详细说了,内城规模有限,不可能住下外城数十万人口。必然会有选择的接纳百姓。只有那些承担了兵役义务的百姓,家属才能进城。
其实在赵桓看来,这种事情天经地义。
百姓承担义务与享受权力应该统一。既然官府推行了义务服兵役制度,那承担兵役义务的百姓,才有资格享受大宋臣民的待遇。国家照顾其家室,庇护其全家安全。
反之,作为家中顶梁柱,他自己逃脱兵役,却想享受其他人舍命厮杀带来的安全环境?
这个手段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所能达成的目的无疑十分崇高
当开封府张榜公示百姓,履行大宋臣民职责,参军入伍,保家卫国。家人可以进入内城,获得朝廷庇护。
担忧金军屠城的百姓,必然会大量主动参军。这些人的战斗意志与被拉来的壮丁绝不可同日而语。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奋勇杀敌,守卫内城,不仅是在保卫国家,同样是在保卫自己的妻儿父母。
这是第一次,在封建社会,成功将保家卫国的理念注入到一支军队的思想当中。
这支新军,绝不会发生望风奔溃一类的事情。因为一旦他们被开除军籍,不仅关乎他一个人的生死荣辱,还牵连到自己年迈的老母,或者可爱的子女,或者心爱的妻子。
每个人都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
在一众相公们定下决策之后,一直缩在角落里的秦桧却忽然起身,反对道:“官家,臣以为如此施政不妥。”
赵桓讶异的看了一眼秦桧,没想到他还有这种胆量,是觉得自己提不动刀了?
但接下来秦桧脸色一变,谄媚的说道:“所谓三皇官天下,五帝家天下。官家为了家国天下,可谓至公无私,对百姓一视同仁。”
“臣知晓官家至仁至公之心,但唯恐百姓对官家有所误解。臣以为开封府张榜,要求不变。但应该改一下说辞。”
“恩?”赵桓轻声疑问。
“仰惟陛下睿知仁慈,君临万方。今国难当头,故诏嘉忠义。”
“诏嘉忠义呀!”秦桧强调道。
赵桓双眼一眯,盯着俯首帖耳的秦桧。这可真是一个天生作奸臣的材料。
玩弄是非,颠倒黑白,可谓是信手捏来。
诏嘉忠义,同样的事情换了个名义,立即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就连梅执礼脸上的黑云都消散了许多。毕竟趁机胁迫百姓与嘉奖百姓忠义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情。
随着改换了名义,官府便可以宣传,官家感动于百姓投军入伍、保家卫国的忠义之举,所以予以嘉奖,将其妻儿老小纳入内城,妥善安置。并以皇室内藏库的炭、米予以抚恤。
同样是投军,百姓非但不会有所抵触,反而会对大宋官家感恩戴德。
所以说正义就像一个小姑娘,究竟是何模样,全看掌权者如何去打扮他。
“可,便按秦中丞所言施行。”赵桓盯着秦桧,淡淡说道。
随后赵桓说道:“都各自去忙吧,秦中丞留下。”
第四十章武圣岳飞
所有人陆续离去,高大宽敞,象征着帝国权威的明堂内只剩下了大宋官家赵桓与千古奸臣秦桧。
秦桧弯腰垂首,但感觉房间内似乎连空气的流通都变得缓慢了。
大宋官家从龙椅上起身,就站在他面前,淡淡的问道:“朕不顾朝廷大臣态度,力主抗金,秦中丞怎么看?”
秦桧立即斩钉截铁的说道:“如官家此前诏书所言,金人屡盟,终不可保。祖宗之地,尺寸不可与人。且保疆塞,陵寝所在,誓当固守。官家不肯陷两河之地,以偷顷刻之安,与民同心,永保疆土。实乃承天下之望,合万民之愿。”
赵桓抱臂在胸前,看着这个千古有名的奸臣。丝毫不相信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对其评价,不置一词,继续问道:“朕让士人参军三年,你不打算力谏?”
秦桧立即回道:“士大夫一向自诩尽忠,倡导死节。国难临头,岂能退缩?合应该为民表率,参军入伍,尽忠报国。”
“说起尽忠报国。”赵桓盯着秦桧说道:“朕胸中有一口气,希望秦中丞能帮朕疏导一番。”
秦桧露出谄媚的笑容,讨好的看向赵桓,信誓旦旦说道:“只要能为陛下效微末之力,臣固死不辞。”
“很好,稍等朕片刻。”赵桓拍了拍秦桧的肩膀,笑着说道。
片刻后,带御器械汪宗沔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进入明堂内。时值寒冬,木桶内还参杂着大量冰块。
秦桧咽了口唾沫,紧张的望向官家。
赵桓下巴微挪,指了指眼前的冰水,意思不言而喻。
秦桧腿脚僵硬,吃力的挪到冰桶前。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脑袋扎进冰冷的水下。瞬间,秦桧只感觉仿佛有无数利刃在切割自己的皮肉。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秦桧痛苦的眼泪不禁流淌。
官家一直不说话,秦桧再煎熬都不敢将脑袋抬出水面。
就在秦桧以为自己要窒息时,终于听到了官家那仿佛天籁的声音:“秦中丞,记住你今日所言。若有一日,你迫害尽忠报国将士,必将承受百倍于此的酷刑。”
秦桧猛地从冰水中抬起头,大口大口的贪婪呼吸着新鲜空气。眼前明堂已经空无一人,火烛亦已熄灭,入眼一片黑暗。
但秦桧却发出狂喜的大笑,笑得歇斯底里。
因为秦桧无比确认,自己的性命保住了。日后再也不会面对官家那似有似无的杀意了。
在冰冷黑暗的环境中,秦桧冻得瑟瑟发抖,不过却牢牢记住了官家最后之言,迫害尽忠报国的将士,必将承受百倍于今日的酷刑。
就在秦桧歇斯底里大笑庆祝自己劫后余生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致使他担惊受怕的根源,竟然只是一位在东京城东北方向数百里的小小修武郎。
而且即便这武臣五十三阶中排名第四十四的正八品修武郎,也是刚刚任命的。
没错这位大宋修武郎正是后世鼎鼎有名的一代武圣,中兴四将之首的岳飞。
此时赵桓最期盼的救星,两宋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岳飞就驻扎在濮阳城,与东京城只有几百里的路程。
如果岳飞单骑入京,只要一天一夜就能杀进东京城内。
不要觉得岳飞做不到,这位岳爷爷可不仅仅是军略无双,在个人武力方面,也几乎可以算作是冠绝当世。甚至遍数中原五千年名将,能打赢他的恐怕也寥寥无几。
比如他的这个修武郎,就完全是靠个人勇武杀出来的功绩。
靖康二年春正月,宗泽军队开赴至开德,与金军十三战,每战皆捷。岳飞就在这次战事中,以两箭射杀金军执旗者二人。又率领铁骑突袭,大败金军,夺甲、马、弓、刀以献。遂转修武郎。
他这剽悍猛进的打法,在一众软弱废弛的宋军中简直像一股清流,仿佛一群哈士奇中混进了一头史前巨鳄。
所以他一位小小的骑兵军官,却能得到大宋副元帅宗泽的注意,并对其赏识不已,赞其“勇智才艺,古之良将不能过”。甚至想传授给他阵图。
只是如今的岳爷爷还是一位愣头青,直接拒绝。并说出了那句兵家至理:“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此时的岳爷爷刚刚二十四岁,在军法造诣上就已经与晚年曹操有了相同的境界。
作为三国唯二的军事家,曹操戎马一生,经历大小胜负战事无数,才在晚年写兵书时明白了这个道理。
此时这位年轻的大宋修武郎正对着东京方向的夜空心情惆怅,君父被贼虏围困,自己却不能杀退敌酋,解国家危难。实在有负忠义,壮志难酬。
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岳飞听脚步便知道这是自己的同乡弟兄王贵。自起兵以来,王贵亲身跟随自己经历了所有的战事,作战勇猛,敢打敢冲,且极有谋略。是一位能堪当重任的大将,比之武庙名将张飞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弟兄为人冲动,遇事浮躁。自己劝过他很多次了,他前段时间还有所改进,结果今日又犯了。
果然还没靠近,王贵就嚷嚷道:“好哥哥,你瞒得我好苦啊!有这种一步登天的好机会,却不跟弟弟我说。是不是想去独享富贵啊?”
岳飞苦笑着转身,问道:“贤弟又来打趣我了。我岳飞世代力农,受国家恩惠,方能杀敌报国,哪里来的富贵?”
王贵狐疑的看了看一脸莫名其妙的兄长,问道:“哥哥真不知晓?”
岳飞诧异,王贵此言绝非在信口开河,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贤弟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哥哥,东京来了官家钦使,带着蜡丸,指名道姓,甚至连籍贯都说的一清二楚,就要找相州汤阴人岳飞,岳鹏举。”
“官家授了哥哥好大的官,神武右军都指挥使!”
岳飞哈哈大笑,说道:“贤弟这番玩笑露出破绽了吧,我大宋何来的神武右军?”
王贵上前拉住岳飞的胳膊,便拽着他往回走,焦急的说道:“哪敢骗哥哥?钦使就在宗爷那里等着呢。”
第四十一章果断相召
在元帅府,岳飞见到了风尘仆仆的皇帝钦使,带御器械徐卫,终于确信自己兄弟王贵没有诓骗自己。
大宋官家,真的派了一名钦使来到了河北,指名道姓的要自己前往东京。
事实上,这是赵桓穿越以后发出的第一个命令,就像落水之人手中紧抓的那根救命稻草。
走出了金军营地后,赵桓第一时间便命令带御器械徐卫马不停蹄的到开德府,找宗泽要人。甚至担忧金军围城,徐卫都没与赵桓一同返回东京,便直接出发。
徐卫日夜不息,历经一天两夜之后,终于在开德府官员的带领下找到了宗泽大军驻地。
关于岳飞的忠义、才能、情商、甚至军事才华,后世都有人逐一提出过质疑。
这可能要归咎于袁爷爷,他让这些人吃的太饱,所以总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言论。
但换过来想想,有时候也正是这些黑粉才彰显了岳飞的伟大。
因为这些黑粉在后世无论怎么标新立异,彰显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不凡。
真换到赵桓如今的位置上来,慌乱中第一个想到的人也绝对是岳飞。
有岳飞在身边,无论安全感还是胜利的信心,都飙升数倍。既不用担忧被乱臣贼子所迫害,又不用担忧兵败之后会困死在皇宫当中。
这就是迷惘中的主心骨,是黑暗中的希望,是一个时代气节、才华、与忠义的集大成者。中原五千年,如此完美的就两个人。文臣叫诸葛亮,武将叫岳飞。
这两个人是只凭自己一身光芒就照亮整个时代的不世出之英杰。没有这两人,他们所处的时代都会黯然失色,退回到他们原本应该的模样,像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等其他乱世一样全是背叛、杀戮、黑暗与绝望。
有趣的是,也正是这两个人在后世争议最大。比如武庙十哲之一的诸葛亮不通军事,是只会运粮的村夫。打的金人闻风丧胆的岳飞是一个没有情商,只会剿灭流寇,军事能力平庸的莽夫。
见到身材高大的岳飞,徐卫兴奋的说道:“太好了,总算是不负官家重托。岳统领,请即刻集结部下,随我返回东京。”
一旁头发花白的副元帅宗泽连忙拉住徐卫胳膊,开口说道:“徐器械,且稍等片刻。我等久不闻东京消息,有太多疑问,可否能与我等多谈片刻?”
岳飞也同样满腹疑问,甚至怀疑眼前这一切是否真实。实在是一切都太不合理。
官家是如何知道自己名字的?又为何跨越百里急招?
徐卫被宗泽拉住,脱不开身,只得说道:“官家尚在翘首以盼,请诸位抓紧时间。”
宗泽连忙问道:“老臣想知晓,东京城如今情况如何?”
徐卫语气坚定,缓缓的说道:“虽然形势不容乐观,但我能告知各位,东京城如今仍在坚守!”
“万岁!”
“好!好!好!”
徐卫话音落下,周围便传出一阵欢呼。
东京城仍在坚守!那座屹立不倒的城市,就是大宋亿万臣民抵抗金人侵略的信心。是点燃所有人胜利希望的火炬。
宗泽感动的双眼含泪,说道:“老臣便知晓,这天不亡我大宋。有官家奋神武天资,聚万民之心,必能共济国难,金人必不能逞威。”
火热的氛围中,只剩下岳飞心中仍有疑惑,拉着徐卫到一旁,小声的问道:“徐器械,请恕我冒昧。我只是一名不经传之人,官家是如何知晓我名字?这着实不合情理。”
徐卫笑着说道:“官家乃是天子,代天牧民。或许对你我不合情理之事,对官家是理所当然?再说,岳统领,哦不,现在该称一声岳太尉(大宋低阶武官基本都称太尉,但到了高阶,真正做到了太尉,一定有各种加官,肯定不称太尉,比如后期岳飞就是岳少保),难道还担忧官家会害你不成?”
岳飞连忙摆手,说道:“官家于国难之际,百里急招。我岳飞自当尽忠报国,不避死生,岂敢恶意揣测天子。”
二人不知道,自己这番谈话却是丝毫不差的说中了事实。
赵桓在确认自己穿越成了宋钦宗后,第一件事情想的就是岳飞在哪里?
这就跟米帝大总统,出事后第一时间问我们的航母在哪里一样,是条件反射。
然后便如徐卫所言,或许对别人不合情理。但对赵桓却是理所当然,必须第一时刻将岳飞召到身边。
作为一名穿越者,最大的优势便是知晓哪些人能够力挽狂澜。将岳飞召到身边是最明智的选择,不去召岳飞才是头脑不清。
至于日后如何堵住群臣之口,那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了。
而且岳飞所言便是赵桓所想。赵桓确信,不论这道命令多么不合情理,岳飞一定会不避生死,前来勤王。
这就足够了。
赵桓要做的是守住东京,是拯救大宋,防止神州陆沉,而不是满足每个人的好奇之心。
作为大宋皇帝,赵桓不需要向臣子解释什么。
况且如此危机局面,堂堂侍卫亲军马军司的马帅都被直接处死了,恐怕也没几个人会有闲心去关注一个小小修武郎的调动。
与三衙主官相比,岳飞实在太微不足道。除了他本人与赵桓,这天下没有几个人会认真关注一眼。
如果守不住东京,历史的浪潮中,只会记一笔宗泽遣骑兵数百人入城勤王。连骑兵主官岳飞的名字可能都留不下。
但回到当下,岳飞还是意气奋发,斗志昂扬。一种被官家赏识,被待以国士的激动填满胸膛。返回宗泽身前,请命说道:“宗爷,官家急招,我不敢耽误片刻,请容我立即跟随徐器械前往东京勤王。”
宗泽笑着一抚颔下长须,语气从容说道:“不急,不急。官家既然决议坚守,便不差这一时半刻。你要去勤王,怎能孤身前往?可在我军中招募敢死之士,猛烈突围。”
“其一可为你壮势,其二可振奋东京将士军心。”
岳飞恭敬行礼,赞道:“宗爷考虑周到,末将受教。”
宗泽笑着说道:“莫要懈怠大意,多募骁骑固然有利,但也比单骑入围多了数倍风险。如何带领这些骁骑越过金军重围,杀入东京,亦极为考验你军略。”
第四十二章结识义士,共同勤王
带领数百骑兵突破金人在东京城下层层包围,杀入城中,勤王救驾。是一件危险重重的事情,稍有差池,就会被金军围困,战死沙场。
但岳飞没有任何畏惧与退缩,意气奋发,说道:“*******!虽前方龙潭虎穴,我岳飞也要以手中长枪杀出一条血路,浴血扬旗而进。”
宗泽欣慰大笑,说道:“好!好!好哇!正是有你们这种忠义之人,我大宋才能够匡济国难,社稷长久。”
带御器械徐卫亦极为感慨,难怪官家急招此人入京,怕是看重的便是这份感召日月的忠义吧?
宗泽感慨完,说道:“老夫我需统帅诸军在外为东京之援,不能与你一同轻骑突进。今日能给你最大的助力就是召集全军,你可以在当中尽情招募我军中敢战之士。”
有宗泽命令,全军在四更时分开始擂鼓聚兵。全军万余士卒迅速穿戴戎袍,携弓带枪列阵在校场前。
这支部队装备或许远不如东京城内的禁军,但对金军的仇恨、与金军作战的意志却远远超过东京禁军无数。
因为敢战、力战、死战,所以这支装备简陋的军队却能对金军十三战连捷。
都是两个肩膀顶一个脑袋,金军又不是刀剑不入,只要宋军悍不畏死,哪怕一支军队一次只能杀伤金军百余人,举国上下无数支军队历经大小百余战也能重创金军,将金军赶出中原。
岳飞从来不觉得金军不可战胜,所以他意气奋发的举着火把,站到全军之前,大喊道:“金军背盟,累犯我朝。国难当前,君父受辱。但东京城依旧在坚守,官家依旧在领军抵抗。此时正是忠义奋发,豪杰效死之时!”
“今夜官家派遣了身边带御器械携蜡丸而至,召我等忠义将士前往东京勤王效力!”
“天子有令,我岳飞便是单枪匹马而入,陷阵突陈,亦在所不惜!但我孤身一人,不足以昭显我大宋将士忠义。可有人愿不避生死,随我一同入京勤王?”
“东京城下金军连营数重,此去凶险万分。我岳飞亦不敢保证所有人都能幸存,但我岳飞保证,此战,攻则身先士卒,冲在万人之前。退则不避凶险,殿在全军之后。”
话音刚落,一名提枪携弓,身披朱红绣衫的猛将走出队列。
当此人走到众人之前,火光下众人全部热泪盈眶。
所有人仿佛都见到了盛世时,大宋戎袍齐整、甲具明亮的禁军穿越时空站在了这里。
他的穿着是如此具有大宋军队特色,身穿朱红色征袍,披覆玄黑重甲,外罩朱红色绣衫。这种绣衫是宋军标志性的打扮,以红色战袍包罩在战甲外,谓之为裹甲。绣衫无扣,用衣襟下缘的垂带在胸前系结。
这幅英武而又儒雅的打扮,让人都回想起了大宋鼎盛时期的军容。彼时,山河无恙,四海承平,禁军将士戎装严整,军威肃然。
这位猛将站在全军之前,肃然说道:“堂堂大宋难道仅你岳太尉一名忠义之人?我张宪亦知忠君报国,我身后七十八名弟兄,又何惧生死?”
随着张宪话语,七十八名士卒走出队列,站在张宪身后,大吼道:“尽忠报国,何惧死生?”
岳飞大步走到张宪面前,将佩刀双手奉送给张宪,说道:“今日岳飞方识忠义英雄!请将此佩刀献与,愿能与君一同杀敌饮血,尽忠报国!”
张宪毫不客气,伸出右手便握住佩刀,将其挂在腰间。忠义奋发,回道:“只要是杀敌报国,我之后便取代此刀,为太尉手中利刃!”
此时,意气奋发的两人都还不清楚,此时二人立下的誓言,在将来会一同铸就怎样的波澜壮阔。
或许是这两人命中注定应该会交缠在一起,张宪历史上就是岳飞麾下最受信重的爱将,骁勇绝伦,屡立战功。
其最大的战绩是在绍兴十年,岳家军北伐时,独领一军,先克颍昌城,又复淮宁府。金国用来拱卫开封的三大重镇,四日内连失其二。
并在之后的对战中大败金兀术(完颜宗弼),破其众六千,获马百匹,追奔十五里,中原大震。
他的赫赫威名究竟有多恐怖?
岳家军在讨伐湖南盗贼张平时,岳飞故意宣传派遣了部将李道前往讨伐。在张平准备与李道对峙之时,张宪突然取代李道,作为指挥官出现在宋军阵前。
毫无心理准备的张平见之大惊,因惧怕张宪,顿时气夺,全军不战自溃,投降岳家军。
一个仅一露面就能吓得敌军不战而溃,全军投降的猛将。其威慑力恐怕能堪比三国时期的张辽,这位猛将屡次拿东吴十万大军刷战绩,仅名字就能吓得小儿止啼。
更可贵的是,张宪不仅骁勇绝伦,兵法高明。更忠义气节,至死都不肯诬陷岳飞,最终陪岳飞一同被问斩。
在张宪之后,岳飞的同乡徐庆与姚政同时带着身后数十名弟兄出列,说道:“金人犯境,杀我父兄,淫我妻女,焚我家园。与我等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杀金人,我等何在乎生死?”
“说的对,金人杀了我父母妻儿,我还有何可贪生怕死?只要能杀金人,刀山火海我也敢去!”
“还有我!深入重围正合我意,杀一个赔本,杀两个就是赚到!”
“哈哈,算上我!金人血肉,我怎么都吃不够!”
全军军情激荡,足足有上千人报名。这些人最大的心愿,就是死之前能够杀掉一个金人。
古人言哀兵必胜,将士已经不惧生死,怎怕不能给金军造成杀伤?
只是此去深入金军重围,机动性是第一要务,不能带着步兵拖累速度。岳飞便在热血激荡的将士中精选出了三百名骑兵,加上自己本部百名骑兵,共计四百一十二人。
宗泽对这支部队鼎力支持,从所剩不多的补给中,给这支骑兵配齐了所有的长枪、佩刀、弓箭与旗帜。
临行前,宗泽握住岳飞的双手,嘱咐道:“此行不仅关乎国家社稷,亦关乎这四百忠义将士性命。无数人的期望担负在你肩头,你必须要运其神策,奋其怒武,智勇兼备,尽忠报国!”
岳飞重重点头,说道:“宗爷,亦愿您武运昌隆。我在东京城等您会师!”
第四十三章出城作战的必要性
岳飞率领铁骑向南疾驰救援东京时,赵桓还在睡梦当中。
事实上从进入金军营地,到定下征兵法案,赵桓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
再加上连续的受伤、紧张、激动,赵桓身体十分疲惫,回到宫中便一头昏睡过去,从下半夜一直睡到了次日午后申时(三点至五点)。
正月天色日短,申时已是黄昏日斜,昏昏将暮。
赵桓睁开眼,感觉昏天暗地,一时间颇有沉睡之后分不清时间、分不清地点的感觉。
尤其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占满眼帘,眼前一切都如梦似幻。
“官家……”
“官家……”
“官家,您醒了?”过了良久,幽泉般清灵的声音才清晰传入耳中。
赵桓终于想起来,自己穿越到了北宋末年,而且破城在即。
“现在什么时刻?”
“已是申时(下午三点)。”朱琏关切的问道:“官家,您可有哪里不适?”
赵桓扶着额头,说道:“没事,就是刚醒来有些恍惚。战况如何?”
朱琏坐到赵桓身后,伸出纤纤玉指帮赵桓轻轻揉按着头颅两侧穴位,微凉柔软的指尖接触肌肤,带来一片清明。
“枢相一直坐镇在枢密院,想来战事还算平稳。官家莫要焦虑。”朱琏宽慰道。
赵桓微微颔首,张叔夜甚至没去城头督战,可见战事应该没有特别激烈。便吩咐道:“召枢相过来。”
“官家已近十二个时辰未进食,据予所知枢相似乎也忙于政务,无心饮食。莫如予去取些饭食过来,官家与枢相边吃边聊?”
赵桓笑着说道:“圣人贤惠淑德,便按圣人所说来办吧。”
枢密院就在禁内,张叔夜很快便抵达赵桓面前。仆一见面便跪地行礼,拜道:“圣躬万福。”
“免礼,给枢相赐坐。”赵桓坐到了议事的桌椅前。
待张叔夜坐下后,赵桓立即问道:“枢相,如今守城战事如何?”
张叔夜面色凝重,说道:“官家,今日金军又发起了一次攻势,推洞子五座而来,激战三个余时辰。禁军阵亡四百余人,方才打退金军攻势。”
赵桓说道:“禁军没有崩溃,坚守在城墙上死战,已经颇令朕欣慰。”
张叔夜回道:“禁军将士并非皆腐坏麻木。士卒得丰厚犒赏,又得宫中御膳热食,士气有所振奋,勉强能保持战意。”
说完张叔夜忧心忡忡得说道:“但昨天一场大雪,让守军减员极重。昨日凌晨统计禁军共计一万两千一百三十七人,被明正典刑一千人,阵亡六百六十三人。禁军堪堪剩下万人,但一场大雪,士卒冻死两百二十七人,冻掉手指、脚趾者六百余人。”
“如今内城守军只剩下了九千六百余人。到明日恐怕只剩下八千余人。”
听完张叔夜所言,赵桓脸上浮现得一点点笑意迅速消散。
靖康二年的大雪,为金人徒添二十万军兵绝不是一句虚言。
金人都披毛绒兽皮,格外耐寒。但宋军却只穿单薄战袄,御寒能力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此时皇后带着一队宫女,手捧热腾腾得饭食走进殿内,说道:“天寒地冻,官家与枢相都吃点热腾腾得饭食来暖暖身子吧。”
一位位容颜秀丽得宫女将美食摆满了桌面,足足有八份热菜,两份热汤,热气腾腾。
赵桓震惊的问道:“如今国难当头,怎铺张如此多的食物?”
朱琏解释道:“官家,这都是尚食局为守城将士精心准备的粮食,如今守城各项物资都缺,唯不缺粮食,所以只能在饮食方面多补偿士卒。”
赵桓望向张叔夜,问道:“内城有多少粮食?”
张叔夜眉头一皱,说道:“具体有多少粮食,恐怕短时间内难以清点。但仅在大内州桥以东,左库藏为皇宫储存米麦等粮食机构便有元丰仓、顺水仓、广济仓、万盈仓、永丰仓等五十余处。”
仅储存机构便五十余处,每处机构都是建有一片连绵仓库,具体粮仓有多少座,恐怕难以计数。
这也就意味着,东京守卫战完全无需为粮食担忧。至少供应军队,绰绰有余。
大宋这富庶的财富为朝廷征募军队、重整武备,提供了无比强大的物质保证。
赵桓说道:“禁军减员要靠征兵进行补充。如今在四壁十二门的征兵情况如何?”
“截至申时,四壁已征召士卒两千余人,估计日落前能够征募士兵三千人。”
赵桓不敢耽误时间,边往嘴里夹菜,边问道:“新军武备情况如何?”
张叔夜说道:“武器不缺,但甲胄并不齐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账目被金人收走,甲胄一片凌乱,重整需要时间。”
金人在靖康之难后,重骑兵得到更进一步发展,其中大量甲胄就是在东京所得。
赵桓觉得内弓剑枪甲军器库里的甲胄即便有所遗留,恐怕也只能满足一支精锐所需,不足以再武装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
便说道:“只靠库藏,早晚会不足支出。让军器监全力生产,为新编的神武右军提供武备甲具。”
张叔夜郑重的说道:“此正是臣欲与陛下商讨之事。军器监各处院坊分散于城内。其中弓弩造院、南北作坊就在尚书省旁边,在宫城西侧的兴国坊境内。”
“但御前军器所却在外城,在辟雍与第一座桥(桥名)之间,狄青故宅北侧。”
“御前军器所下辖工匠五千余人,对战事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臣打算派兵出城,与金人争夺此地。”
赵桓问道:“能否将工匠撤回内城?”
“仅将工匠撤回内城,并无多少意义。所内置办的生产器械、熔炉以及生产材料同样需要搬走。”
赵桓点了点头,说道:“那便按照枢相规划前去部署吧。朕知道困守孤城只是死路一条,并不怯于派军出城作战。”
张叔夜起身,回道:“臣领命。这便前去与四壁指挥使商议派军出城事宜。”
赵桓放下碗筷,一同站起身,说道:“朕与卿一同出宫,去新军营地看看。”
第四十四章启圣院的斋饭
新征募的两千军队集结在启圣院内,也就是历史上吴革招募义士练兵的地点。
启圣院就在大内宫墙旁边,出了皇宫向西不远便能抵达。
张叔夜离开宣德门后,陪同赵桓前往启圣院视察的人便换成了左相梅执礼。
二人并行,赵桓问道:“金人没有派使臣前来议和?”
按赵桓推算,金军在焚城之后应该会迅速派出使者前来恫吓,威逼宋室君臣继续与金人议和。
就如赵桓之前所说,永远不要作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
最希望议和成功,宋室君臣解除武装,束手就擒的人就是金军。双方每继续交战一日,金人都会多死伤一批族人。
大宋即便每天伤亡减员三千人,依旧有能力从东京百万军民中补员。作为大宋都城,东京“比汉唐京邑民庶十倍”,“半天下之财富并山泽之百货”。因此,只要宋朝君臣坚定抵抗,必然能够源源不绝的征兵补员。
但金国女真人就这么些,死一个少一个。
可金人要征服、威慑的区域实在太多,从朝鲜到渤海到辽国残部、西夏以及宋朝庞大的河北、河东各地。
并不是攻破东京,便安枕无忧了。
金人还未完成整合辽国领地,若是太多女真人死在东京城下,就算打下了东京也得不偿失,会造成统治不稳,各地叛乱蜂起。
梅执礼回道:“禀官家,金军保持沉默,只是加大了攻城力度。”
“是朕小觑了粘罕,他倒是沉得住气,丝毫不让内城看出他心态如何。”赵桓面色凝重的说道。
梅执礼点头,说道:“粘罕老谋深算,即便打算议和,也不会立即遣使。至少会猛攻数日,以惊惧内城。然后才遣使议和,从而斩获最大收益。”
说话间,二人抵达了启圣院。宋代禅院建筑风格都规模宏大,内部设施奢华。
比如著名的大相国寺,“广殿庭门廊楼阁凡四百五十五区”,“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人”。
作为紧邻皇家的启圣禅院同样规模不输大相国寺,刚兴建时便有“殿宇凡九百余间,皆以琉璃瓦覆之”。
内部装饰极为奢华,比如赵桓脑海中前身的记忆便记得,禅院内有一座“纯金筥”,方一尺许,以锦绫色色缝物绢等十重裹之,筥内有纯金小厨子,以赤锦三重裹之。
走进禅院,赵桓便看见大量士卒列阵于宽阔的庭院内正在训练,一群沙弥抱着扫帚、拖把等物站在一旁,对着训练的军民指指点点。
赵桓对梅执礼说道:“都说佛祖庇佑苍生,但朕只看见了佛门寺院披纱罩锦。朕听过军人冻死疆场,却稀闻和尚被冻掉手指、脚趾。”
梅执礼神色一僵,不知道官家态度,只能模棱两可的回道:“或许……修佛之人,平心静气,中正宁和?”
赵桓看了一眼面色白净,油光满面的大小和尚,淡然说道:“不仅如此吧?他们保暖无忧,哪怕满腹**,也不至于冻坠手指。”
梅执礼讶异,没想到官家对僧人有如此大的偏见。
皇帝驾临,启圣院的主持任净禅师第一时间携带两名僧弥出现在赵桓身前。
作为皇家寺院,任净禅师佛法如何还不得而知,但这人情世故却是拉满。
见到皇帝,任净禅师立即行礼,说道:“圣躬万福,佛祖庇佑。”
赵桓看了一眼这位白白净净、面庞圆润的大师,说道:“启圣院看来伙食不错啊,朕看院内诸位僧人皆面色红润,精气十足,可是要比朕的军人面色要好上许多。”
这夹枪带棒的话语,若非赵桓是皇帝,启圣院的大小僧人怕是要立即一拥而上,让赵桓知晓知晓,什么叫怒目金刚。先讲赢了僧人们沙包般大小的拳头,再去与佛祖讲道理。
但谁让赵桓就是皇帝,而且是一位绝对与和善无缘的铁血皇帝。
所以任净立即面露笑容,说道:“承蒙官家夸奖,若是官家不弃。启圣禅院可以为在院内训练的将士一同准备斋饭。”
赵桓问道:“神武右军今日草创便有三千人,将来人数只怕会更多。启圣院能够供应及时?”
任净从容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承平岁月,东京城内前来拜佛上香居民亦常在寺内享用斋饭。遇到盛大祭典,院内人数或达数万。院内僧弥有款待万人经验。”
难怪历史上吴革选择在这里练兵,如今的官府也选择将新军驻扎在启圣院,恐怕也是有借助启圣院供应斋饭的意图。
赵桓看了一眼任净禅师,这位禅师非常上道,而且绝对没有弱智挑衅的想法。堪称极具慧眼、慧根。
可是赵桓对佛教着实没有太多好感,便说道:“禅师,朕有个疑问,想求禅师解惑。”
看着皇帝平静的表情,任净心里非常慌乱。天威难测,我一个老和尚哪能解惑?
若是有可能,任净只想说,憋住,别问,让我一个人静静。老僧还想多活几年。
但心里千言万语,任净说出口的确是:“愿老衲数十年佛经钻研,能为官家阐明一二。”
赵桓环视了一眼流光溢彩,庄严奢华的寺院,说道:“佛门清净地,是否便一直超然物外?若东京沦陷,金人入主。彼时佛门香火依旧,又是否与今日有所不同?”
任净瞬间浮现一头冷汗,这可不是一个疑问,完全是一道催命符啊。
若佛门被金人统治毫无区别,启圣院依旧香火流传,为金人纳福祈祷。那大宋亿万臣民的供养,无数人的虔诚诵经,这么多恩情恩义,岂不是全部赠给了薄恩寡义之辈?
斟酌了许久,任净回道:“佛经《藕溢大师语》有言,此身已在含元殿,更向何处问长安?老衲不敢妄言佛门,但启圣院受大宋百姓供养垂两百年,若百姓不在,启圣院又讲佛经与何人听?”
“故启圣院必与东京共存亡,老衲会派出院中所有武僧,受神武右军指挥,共卫东京。”
这老和尚还真是无懈可击,让人挑不出发火的理由。
赵桓笑着说道:“很好,佛门没有超然在外,依旧视自己为东京一员。那朕亦不会苛责,一切按征兵法令即可。寺中二十至二十三岁僧人亦为我朝臣民,按律服兵役,进军队保家卫国。”
随后赵桓偏头对梅执礼说道:“其他道庙、寺院亦是如此。东京四百八十寺,不知多少僧人、道士受东京百姓供奉,焉能在国难之时,置身事外?”
第四十五章腹有诗书气自华
赵桓吩咐完对寺庙化外之人的安排,一旁负责练兵的将领适时向前,说道:“臣神武右军中军统领胡闳休,恭问官家圣安。”
赵桓目光从梅执礼身上收回,看向胡闳休,讶异了瞬间。
因为眼前这位神武右军中军统领实在是年轻的不像话,而且非常儒雅,文质彬彬。
赵桓不清楚兵部怎么会让这么一位年轻人来管理如此重要的新军。
作为大宋宰相,梅执礼有“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的责任。
见赵桓面露诧异,立即向赵桓解释道:“选用胡闳休担任神武右军中军统领,乃是臣与枢相共同商议的任命。”
赵桓笑着说道:“如此,想必胡统领必有过人之处。”
“臣愧不敢当。”胡闳休谦恭的说道。
“没什么敢当不敢当。”梅执礼说道:“我与枢相一同举荐你,就是希望你能将年轻意气与兵法韬略相结合,给这支新军带来不一样的气象。”
说完梅执礼向赵桓介绍道:“这位胡闳休是宣和初年太学生,与城外组织太学生巷战的陈东、汪若海,义气相许,忠贞感召朝野。靖康元年,应试兵科,中优等,补进义校尉。金兵围攻汴京,胡闳休负责一段城墙守御,进承信郎。”
“昨日血战,他率部死战保康门桥,以忠义死战进敦武郎。”
闻言,赵桓再看胡闳休眼中便充满了赞赏。一位太学生,没有选择文臣之路,而是去应试兵科领兵作战,是大宋士人中难得的有英雄气之人。
昨日表现也对得起赵桓对其赞赏。他就是宋军中最典型的中层军官,忠贞热血,年轻意气,满心满脑想的只有杀敌报国,守卫国家。
而且难得的是,他并不是那种无脑莽夫。而是有勇有谋,在兵科应试中,高中优等,可见其才能。
赵桓不知晓的是,这位年轻军官,历史上还著作《致寇》、《御寇》二篇兵书。
“昨日朝廷通过一项法令,读书人要参与科举,必须有三年从军经历。卿如何看待?”赵桓兴致勃勃的问道。
胡闳休说道:“如此必能使军队指挥更加顺畅,行动更加迅捷。”
“哦?这是为何?”
胡闳休解释道:“非是臣自矜。自臣统军以来,发现凡军中将校,若曾经饱读诗书,胸中有天地。其无论指挥作战还是执行军令,都会更加顺畅迅捷。比之不识文字的莽夫,无论军纪、作风、还是意志、效率都要高上一截。”
“腹有诗书气自华啊。”赵桓感慨道。同样是军人,一个军人常年读《左氏春秋》,读《孙子兵法》。一个军人斗大字不识一筐,连是非左右都不分,怎么也不可能想提并论。
因为前者可以是关羽、可以是岳飞,后者则是普通大头兵,哪怕有一身勇武也不过是李逵之流。
所以常凯申要动员大学生参军,喊出了“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口号。
胡闳休说道:“故臣以为,官家强令僧人、道士从军,不如下令太学生从军入伍。”
赵桓叹了口气,说道:“朕何尝不想。只是士大夫多骄矜,对征兵法案多有抵触。”
“令和尚、道士从军,至少可以退而求其次。这些人平日里便诵读经文,多识文字。有信仰、有学识、有慧根,比寻常农夫、走卒要更适合训练为卒。只要给全军配发《左氏春秋》、《孙子兵法》、《武经总要》,这些人会成为最优质兵员。”
胡闳休向赵桓宽慰道:“士大夫中老朽者或许会因利益抵触政令,但臣作为太学生可以断言,年轻人意气奋发,热血忠贞,一定会支持官家法案,踊跃投戎卫国。”
赵桓点了点头,年轻人还没有被社会腐蚀,一寸赤心惟报国,琴心剑胆,赤子忠诚,是国家的希望。这些人也是征兵法案重典征召的群体,哪怕有老朽士大夫阻碍,赵桓相信也会有许多人意气奋发,不顾家庭阻拦参军报国。
便比如昨日在东京城内前赴后继,不惧矢石的太学生们。
“听卿一席话,朕信心增添不少。”赵桓正色说道:“接下来言归正传,此处军备情况如何?”
胡闳休立即回道:“禀官家,神武右军如今共有两千五百人。弓弩造院已经送来了五百副神臂弓,五千副强弓,一万个箭囊,羽箭两百万余支。”
“南北作坊送来了长枪三万杆,手刀一万柄,大斧五百,骨朵五百。”
武器堪称富庶有余了,赵桓关切的问道:“甲胄情况如何?”
胡闳休面色凝重,说道:“防具方面便差强人意了。按制,步军冬衣有皂绸绵披袄、黄绢绵袄、白绢绵袜头裤、紫罗头巾、蓝黄搭膊、麻鞋。但官家且看,士卒根本凑不齐冬装,只能以自身衣物赞替代。”
赵桓看向远方正在列队训练的新兵,很显然军装并未统一,各种颜色斑驳杂乱,花花绿绿,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与玄甲红袍,朱旗绛天的精锐之师差距甚远。
冬装,现在是悬于宋军头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赵桓郑重的说道:“关于冬装,朕稍后会与皇后亲自去督办,一定不让禁军继续受风寒之苦。”
解决冬装的意义不言而喻,在禁军保暖无忧后,又有热腾腾的饭菜供应,至少军心不会低迷,士气会逐渐高涨。到时候守城势必会将金军拖入残酷的血肉消磨中。
“甲具如何?”赵桓问道。
“精锐步人甲只有百余套,只能让新军了解甲胄穿戴流程。”
“以我大宋之府库,竟然只有步人甲百余套?”赵桓不敢置信的问道。
梅执礼在一旁解释道:“这倒是不止,今日内弓剑枪甲军器库整理出步人甲千余套。只是大部分送给了守城将士。新军暂时不参战,可以等侯军器监后续生产。”
赵桓点了点头,统一了朝堂共识后,大宋朝廷的统筹能力、行政效率在肉眼可见的提高,令人颇为欣慰。
“皮甲情况如何?”赵桓问道。
第四十六章新军的训练
谈到甲胄,胡闳休感慨道:“官家,实在是一言难尽。这皮甲不能说有,也不能说没有。”
“这是何意?”赵桓讶异的问道。
“军中有皮甲五千余套,只是这质量与没有亦相差不大。自澶渊之盟后,禁军城防器械皆荒废。士兵的甲胄止有前后掩心,而无副膊,有皮笠子,而无兜鍪。这五千套衣甲皆软脆,不足当矢石。”
停顿片刻,胡闳休神色肃穆,说道:“若身着此等甲胄前去迎敌,恐怕会极大损害军心士气。”
“朕绝不会拿士卒性命作儿戏。将这些甲胄全部退还给军器监。朕稍后会下令监察御史前往军器监整顿风气,严格把控甲胄质量。”赵桓坚定的说道。
胡闳休露出欣喜的笑容,连忙向赵桓行礼拜谢,说道:“臣代两千五百将士拜谢官家,必率全军严格训练,奔赴国难。”
赵桓微微颔首,看向远方正在列队进退的士卒,并没有插手训练事宜。
事实上宋军有适用全军的陆军操典《武经总要》,只要将领能够认真贯彻执行,无需多久就能训练出一支进退有度的军队。
使宋军孱弱的从来不是外在条件,而是内在思想与腐败空饷。
这两个最大的掣肘如今都被赵桓扫清,神武右军如今编制两千五百人,实际就有两千五百人,战力无比扎实。
而且这支军队首次贯彻了保家卫国的思想,又有大量士子参军,不会被朝廷民间所轻侮。
只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必定能爆发出可观的战力,绝不会望风奔溃。
赵桓驻足在训练将士旁边观看了小半个时辰,时间不算短,但这么长时间内,赵桓发现没有任何一处在教授士兵舞枪弄棒。
大部分区域的教头都是在教授士兵辨识各种各样的旗帜,让士兵木桩似的站在原地。还有一群士卒在一旁打鼓噪角。
给赵桓的感觉,这处训练营地没有冲天的喊杀声,反倒是充斥着各种杂乱的声音。
唯一令赵桓印象深刻的是,校场内旌旗遍布,大小旌旗林立,每队五十人都高举了十几面旗帜。
胡闳休陪伴在赵桓身边,见赵桓感兴趣,向赵桓介绍道:“我大宋军队主要以旌旗、鼓钲号角指挥军队。”
“官家所见擂鼓、吹号者,便是军中号令士卒。全军设鼓十三、钲二、大角四。”
赵桓颇感兴趣,问道:“鼓钲如何指挥进退?”
“通常而言闻鼓即战,闻钲即退。各种指令非常详尽。例如振铎分循,以警众军。中军击鼓,有司举旗,士众皆起,骑兵、步兵皆徒步前行。击钲,骑兵乃上马。吹号角三声则立定。”
“一鼓而举青旗则列为直阵,一鼓而举白旗则列方阵;一鼓而举赤旗为铳阵,一鼓而举黑旗为曲阵。”
“那旗帜呢?”赵桓问道:“朕看诸军旗帜招展,士卒能分辨如此多的旗帜?”
胡闳休笑着解释道:“其实各旗帜都有严格等级区分,士卒只需认清自己本部旗帜即可。凡步队,队五十人,其职仪则队头一人,副一人,执旗一人,此为天旗。慊旗二人。还有十面为通旗,系于长枪之上。”
“士卒需要跟随伍长的通旗列队,牢记本队天旗、慊旗。中军大纛、角旗、令旗,只需都头、队头识别即可,从而命令士卒。当然长期训练之后,士卒也能辨识中军令旗,则是谓训练有素,如臂使指。”
赵桓惊叹,《武经总要》已经规范的如此详细了。如果有人能严格训练士卒,如同岳飞一样,大宋禁军恐怕都能训练成岳家军模样。
胡闳休所言还只是冰山一角,赵桓不敢想象禁军完全掌握《武经总要》的内容后,该是怎样的训练精良,进退有度。
难怪历史上岳家军能打的金人惊惧感慨:“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经过胡闳休的介绍,赵桓再看向场内,果然一切便井井有条了。鼓噪号角的士卒是在训练号令。
列阵的士卒都仰着脖子,牢记自己所属的通旗,每五人列阵在一面通旗后方。然后每十面通旗列阵在一面天旗后方。在天旗左右各有一面慊旗。在全军最前方是中军大纛与各种指挥用的令旗。
一个个方阵旗帜分明,队列严整。
等这些士卒牢记了自己的旗帜之后,下一步就是听鼓钲进退。比如刚才胡闳休所言,中军击鼓,有司举旗,则步骑兵皆徒步列阵,缓缓而前。吹号角三声,则立定,树枪防御。
赵桓乐观的说道:“朕怎么感觉只听了一遍,便能够上阵杀敌了?只要全军听从号令,列阵而守,金人铁骑冲击而来,必然一头撞在堂堂之阵上。”
胡闳休赞道:“官家才思敏睿,腹有学识,所以领悟极快。若全军将士皆如官家一般满腹学识,神思迅捷,则全军或许不用数日,便可以上阵杀敌。”
赵桓笑了笑,自己什么水平,自己最清楚不过。说才思敏锐,那都是谬赞,最多一介普通人,多读了一些书,比农夫、走卒多了点书生气。
不过这也印证了胡闳休所言,大量读书人从军,的确会提高指挥效率,增强军队战斗力。
至于训练时间长短,其实没有那么重要。二战东线战场,苏军一名士兵活过一天就算是老兵,活过两天能当军官,活过三天甚至可能升团长。
只不过有效的训练能大幅减少普通士卒的无谓伤亡。
如今禁军还能在前面顶上几天,所以赵桓没有学钢铁领袖一样逼迫新军立即投入血肉消磨的战场。
临行前,赵桓对胡闳休说道:“新军朕就交给你了,务要严格训练,使新军气象一新。”
胡闳休立即正身行军礼,说道:“臣必不负官家所托,誓令新军热血忠贞,敢战死战。”
敢战死战,是赵桓对新军最低的要求。不求他们立即击败金军,至少也要振奋士气,与金军血肉消磨,在血战中消耗金军的人数。
第四十七章军工复合体
乘舆从启圣院出来,军器监就在路对面的兴国坊。
军器监的南北作坊与弓弩造院都在此处。
大宋冗官制度下,虽然这两个作坊名称大不相同,但其实职权大抵相差不大。都负责全方面的军器制造。
比如弓弩造院,虽然他起了个弓弩的名字,但他可不仅仅制造弓弩,同样还制作旗帜、戎帐、矛槊、刃镞、甲胄与马镫之类的器具。
而且这两个机构与城外的御前军器所,三司并立,谁也管不了谁,各行其是。
赵桓与梅执礼走进兴国坊,赵桓向梅执礼说道:“军器监各司冗余,互不统属,卿怎么看?”
梅执礼谏言道:“如今大敌当前,臣以为不宜妄动各司,以免产生混乱,影响生产。”
赵桓笑着说道:“朕知道,而且朕并不打算将军器监各司合并。相反朕打算将这三处衙门拆分,各衙门完全独立。”
说话间二人抵达弓弩造院,弓弩造院是一片连绵的矮房,采用的是木制结构,布局方正、廊屋周连,只有几处拐角建有两层阁楼。
在四面围墙内侧种有一排排长青松,一年四季阻挡着外人对此窥探的目光。
如今天寒地冻,一群工人却热火朝天的在院内打磨弓弩,搬运筋角。就在二人谈话期间,赵桓便见到一名官员检测完了一批神臂弓,下令工匠将其搬入库房,等待军人来取。
梅执礼的倾向是,弓弩造院专司造弓弩,南北作坊生产甲胄、武器,御前军器所制造仪仗、旗帜、戎帐。
所以对赵桓的安排大感意外,问道:“若三处衙门各行其是,岂不是浪费人力,重复无用功?”
赵桓笑着说道:“怎么会呢。若东京有三家酒楼,相公去一家酒楼,就再不去另外两间了?”
梅执礼严肃的说道:“按大宋法度,官员不得去酒楼宴饮,此乃铁律。只要被御史弹劾,必定罢官。所以臣从未去过东京酒楼。”
赵桓哈哈一笑,说道:“祖宗法度都是好法度啊,所以我大宋治隆汉唐。但在实际运行中,却总出现各种意外。冗官成风,机构臃肿。所以朕打算在保留祖宗法度的前提下,一些方面缩减政府管辖,从而提高生产效率。”
梅执礼还未说话,弓弩造院的都监急匆匆来到二人面前,恭敬的向赵桓拱手说道:“小的拜见官家,恭问官家圣安万福。”
赵桓打量了一眼来人,与工匠、技术人员黝黑粗犷的面容不同,来人肤白细腻,脸上无须,是一名再明显不过的宦官。
“弓弩造院由内侍掌管?”赵桓问道。
“回官家,小的只是监官,真正负责具体事务的是三班使臣。”
赵桓笑了笑,又是大宋经典的分权风格啊。是担忧三班使臣会带着一群技术工人起兵造反吗?
“跟朕讲讲你的工作内容。”
都监不敢隐瞒,立即一五一十的详细说道:“若要生产军器,臣便按军器监所定兵器样式,交给工匠制造;审查工匠领取原材料。”
“每十日对所制兵器的数量进行统计,并以此检查、考核,实行赏罚;”
“兵器制成后,要抽样呈送便殿等衙门检查,将合格制品送交库存;”
“对泄漏兵器制造式样者,以违制论处。”
赵桓看向梅执礼,说道:“听完卿可有何感悟?”
梅执礼不知官家何意,只能含糊回道:“臣以为军器监法度非常完备。”
赵桓笑着问道:“若真的非常完备,那甲胄脆软,不能当矢石,应该向谁问责?”
都监吓得面目失色,以为官家要向自己清算过往的贪污腐败。
梅执礼却眉头微蹙,察觉到了官家言下之意。军器监的法度是非常完备的,只是靠人治,在实际运行中出现了偏差。
言下之意,最应该做的是保持军器监内在法度,增强外在监察。
赵桓没有继续绕下去,说道:“朕打算将这三司从军器监中独立出来,不归军器监管辖,也不归兵部管辖,甚至也不归内侍管辖。三班使臣自行对本司事务负责。”
“官府只提出军器采购需求目录,哪司能够提供最优质产品,最短交货时间,便将订单交付给哪司。”
这是什么模式?很显然是一定程度上照抄了后世米帝的军工复合体。
这是一个能极大提升军工技术,增强国家尚武、好战风气的模式。
能一改朝廷的软弱之风,为朝廷增加几分武德。
大宋如今的问题是,朝廷凡事都倾向于议和,相较于将钱投入军备,大臣们更倾向于将钱拿来买和平。
此时军工复合体的出现就很有意义了,他们会以各种关系威逼利诱大臣们增强武备。
虽然这个制度有些偏激,但委实十分适合大宋这个过于文弱的朝廷,正好两相中和。
梅执礼对这个模式没有什么深刻认知,感觉这相比于征兵法案简直不算是制度改革。只是将监察从内部换到了外部。
便说道:“臣稍后便去草拟制度,待官家批阅之后,公诸有司。”
赵桓嘴角上扬,大宋的开放包容,真的是让爱不忍释啊。朝廷公卿、各部寺监都对改革持有非常开明的态度,习惯于与时俱进。
这样开明的国度,这样积极的文明,怎么忍心让她毁灭于野蛮部落,最终堕落到十几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
随后赵桓吩咐道:“草拟法度时,注意增加监管内容。由兵部向三司提交军器采购目录,三司提供方案。除了兵部与三司要监察军器质量外,台谏也要定期检察。”
“若兵部检查出质量问题,责任归咎于军器三司。若台谏检查出军器质量问题,责任归咎于兵部。”
梅执礼颔首,说道:“将权责严格分明,能使兵部与军器三司互为敌对,二者很难沆瀣一气。毕竟最终是兵部签字画押,全权担责。”
官员最担忧的是什么?当然是自己的乌纱帽。若一处机构完全没有存在意义,随时可能被裁撤,官员们一定提心吊胆,处心积虑的去争夺权柄。
在这种情况下,三个军器生产部门一定会努力提升自己的工艺,最终形成自己的优势产品,然后去争夺官府的军器采购份额。例如弓弩造院擅长生产神臂弓,便会逐渐增加工人,提高产能。东西作坊擅于造甲,便会新筑熔炉,增加生产线。
这比官府一刀切去强制划分各司生产内容强多了。
当然,为了提高竞争力,这三个机构也一定会改善技术,发明创造。
例如东西作坊在生产远程武器方面势必比不过弓弩造院的神臂弓。
可以想象,南北作坊一定会尝试其他技术突破,例如研究火药、火枪。
神臂弓已经是冷兵器时代的巅峰了,想在弓弩方面超越他已经基本没有可能。
而火药在大宋已经得到了高度重视,工匠们势必会研究火枪。
第四十八章大宋精准的火药配方
世界上的第一支火枪就诞生于大宋,在1132年的德安府守卫战中大放异彩。
距离如今也只有五年而已。生产火枪的技术条件已经具备,就看哪位工匠能够去推动了。
对大宋的开拓创新精神,赵桓十分信任。有了制度保证,用不了多久,宋军就可以跑步进入火器时代。
甚至在当下,宋军中就有大量火药炸弹与火箭。与西夏交战,宋军一次支用火箭便高达二十五万支。
赵桓对一旁的都监问道:“你既然负责监察军器质量,想必知道火药配方。不然怎么检查火药是否合格?”
都监深深舒了口气,连忙回道:“禀官家,小的知晓,小的知晓。我大宋《武经总要》对火药配方有严格记录。火球内含硝四十两(50%)、磺二十一两(26.5%)、碳十八两(23.5%)。”
这个配方已经十分简洁,并接近完美配比了。或许任何大宋臣民都不会料到,他们以为这是火药技术的开端,却成为了中原火药技术的巅峰。
到了大明,火药配方中就加入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例如桐油、豆粉、松香、江豚油、木煤,甚至狼粪。
到了大清,爱新觉罗只想问:“火药是什么?”
赵桓吩咐道:“传令给所有工坊,让工匠重新研究火药配比,按一硝二磺三木炭重新配比。”
都监迟疑问道:“官家,按这配比能够形成火药?这硝含量比为免太低。与火药技术截然相反。”
赵桓面带笑意,这正是自己最欣赏大宋的地方。一句火药口诀,无数仁人志士会对其在各个方面进行创新尝试。绝不会拘泥于古板教条。
“让工匠们自行研究,或许这口诀不是按斤配比,亦有可能是按大小配比。告诉工匠们,朕悬赏丝绸万匹,宫女十人。只要有人能研究在此基础上研究出爆炸威力惊人的配比,除这些赏赐外,并进文官三等。”
而且大宋的火药已经精准的掌控了火药的三大元素,硝、磺、炭,只需大量尝试不同配比即可达到最佳状态,这甚至无需多少技术,只要大量时间与精力投入其中即可。
在其他朝代想改善火药或许困难重重,但唯独在大宋,赵桓坚信,不用多久,火药就能获得完善。
然而事实要比赵桓想的还要容易,这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口诀十分精准,只要一位大胆的工匠能够察觉到硝石的单位是斤,磺与木炭的单位是两。
立即就能得出76.2%:9.5%:14.3%的配比,非常接近后世火药质量。甚至在调整配比过程中,发现更接近后世火药的配比也未尝不可能。
火枪火药改进可期,但想要批量生产还要等候一段时间,在当下,大宋面临最大的困难还是守住东京城。
赵桓问道:“弓弩造院如今一天能产多少戎装器械?”
大宋文治达到鼎盛,对官府掌控极为细致,都监立即答道:“自官家下令死守城池后,昨日弓弩造院开始全力生产。共计生产步人甲二十套,皮甲两百套,神臂弓三十副,强弓三百张,手刀一百五十把。长枪、矛槊、旗帜共计一千杆,弩箭、羽箭共计八千支。”
弓弩造院大概是四千余人,南北作坊规模大抵相当,如果不出太大的意外,那边产能也是如此。
赵桓盘算了一下,产能翻倍后,每天大概有步人甲四十套,皮甲四百套,神臂弓六十副,强弓六百,矛槊旗帜一千,羽箭一万六。
在提升产能之后,一天大概能武装一个指挥的部队,还稍有富余。
如此看来,夺回城外的御前军器所就十分必要了。御前军器所的规模比这两部都要大,即便重新恢复生产,产能也大抵能与两家持平。
到时候,城内全力生产,每天便能武装两个指挥,约一千人的部队。
虽然这个数字跟不上扩军速度,但要知道绝大部分武器、铠甲都不是损坏了便不能再用。战死一批士卒,他们的甲胄可以回收给新军。
而新生产的军器却源源不绝,只要十天,就能给新军一万人提供一批崭新的套装,一个月城内守具就会产生富余。
百姓从军时许多人都会自带武器,宋军武器不是很缺,关键是甲胄。披甲率是一支精锐之师与乌合之众的重要区别。
赵桓看向一旁的都监,十分严肃的说道:“修治京城所官员因为贪腐,主官皆以被朕处决。军器监过往之事,朕不予追究。但自今日起,朕若是再听到军中言甲胄脆软,勿谓言之不预。”
提及修治京城所官员,都监不寒而栗,毕竟这些官员全部被处死,毫无回旋余地,让其他官员无不惊骇。
眼下无数将士、台谏有司、甚至各位相公、当朝天子都将目光聚集在军器生产上,每日都会亲自关注。
有司官员即便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在万众瞩目下去贪污腐败、以次充好。
都监连忙回道:“小的一定严格把控质量,为守城将士提供精良甲胄。”
待赵桓与梅执礼走出弓弩造院,天色已暮,华灯初上。
今日是正月十二日,还有三天就是大宋最为热闹的元宵节。
东京军民已经习惯于初七就开始准备灯山上彩,当乘舆从西方返回御街,入眼尽是人间繁华。
一墙之隔,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城外金人袭扰的区域黑暗混乱,但在内城御街两旁彩灯连绵,挂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
内城灯火阑珊,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本来历史上今日,金人会遣使入京城索要花灯。遍布东京的花灯全部移交到了金军营地,将肮脏的军营装饰的东风夜放花千树,而繁华东京却陷入了一片冰冷沉寂。
但如今很显然,历史走入了一条岔路。金人别说遣使来索要花灯,便是连谈判也没派人来。
赵桓特意驻足在宣德门前,遥望灯火阑珊的内城。
这样繁花锦秀的东京城,是所有宋人心中的美好。保持这一幕,更能激励守城将士的内心。
足以让所有将士知晓,他们的亲人在内城依旧生活无忧。
他们的奋战,为家为国,意义重大。
第四十九章皇后亲缝戎装
看了会儿花灯,赵桓便返回了禁中。
毕竟这位少男心中还有一件念念不忘的事情,那就是与绝代倾城的皇后同床共枕。
昨天夜里,因为穿越又两天两夜没合眼,所以沾床便昏睡过去。
今天夜里,可不能再错过机会了。
东京城能否守住,赵桓还不清楚。至少在沦为俘虏之前,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献给风华绝代的皇后。
皇后的寝宫在仁明宫,赵桓抵达时,仁明宫没有一丝后宫清冷的模样,反倒热火朝天。
碳炉将宫殿烤的暖意洋洋,在四壁点着大量火烛,殿内灯火通明。
在灯火旁,是大量帝姬、宫女正在专注的赶制衣袍。赵桓甚至看见有帝姬指尖在不断渗血,鲜血顺着针尖、细线逢进了朱红的战袍,使战袍颜色更加鲜艳。
绝代倾城的皇后也坐在殿中央的凤椅上,专注的低着头,手中针线细密翻飞。
赵桓抬手止住了侍卫通报的意图,没有打扰其他专注缝衣的众人,低调的走到了皇后身旁。
朱琏感觉到缝衣的视线一暗,有道身影阻挡了室内的亮光,立即抬起头,便见到官家正站在身前,安静的打量着自己。连忙将针线、衣物放到了一旁,起身轻声问道:“官家何时过来的?可用过晚膳了?”
“圣人继续坐着,不用起身。朕刚过来。”赵桓淡笑着回道,紧接着好奇的问道:“圣人还懂得针线?”
朱琏落落大方,又端坐回去,端起了一旁正在缝制的戎装,说道:“予要母仪天下,这针线自是精熟的。”
说着朱琏美眸抬起,带着绝美的弧度,笑意盈盈的望向赵桓,说道:“予不仅懂得针线。自官家登基以来,已经连续两年,予都按照祖制,在后苑的亲蚕宫举行亲蚕仪式,并完成整个养蚕过程。”
“这养蚕、针线、女红可是我中原女子数千年来都秉持的美德。”
赵桓惊讶,没想到大宋皇后竟然还有这种才艺,居然懂得养蚕。感慨道:“祖宗制度是好制度啊。”
随后赵桓看向朱琏手中的戎装,问道:“圣人这是在缝制什么?”
朱琏举起手中厚重的冬装,向赵桓耐心解释道:“这是步军冬服,黄绢绵袄。予在枢密院那里要来的制式。”
赵桓认真看了一眼,是绵袄,而非棉袄。
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绵是丝织品,也就是大宋内藏库里面的四百万匹绢帛。
而棉花在大宋虽然已经开始种植,但主要范围在岭南、两广。
赵桓好奇的问道:“绵袄能保暖吗?效果如何?”
朱琏打开还未缝合的地方,向赵桓展示道:“绵袄保暖效果如何,全看这两层布帛之间填充物为何。”
知道自己夫君忙于军国政务,对女红这些事情不了解,朱琏便向赵桓从容解释道:“绵袄,源于一种叫‘襦’的绵衣,《释名·释衣服》称,襦,言温也。”
“质料粗劣的襦衣称为褐,是下层百姓穿的。”
赵桓立即说道:“这个朕清楚,麻衣短褐,为贫民之服。”
“这种褐便是在两层布帛之间填充碎布、破絮头。故《诗经·豳风》有句,无衣无褐,何以卒岁。”
“有唐一代,经济富庶,故民间衣服亦更加保暖,短褐变长,便称之为袄。白居易《新制绫袄成感而有咏》诗称,水波文袄造新成,绫软绵匀温复轻。”
“其时襦袄已成冬季专用绵衣。因在夹层中填的是绵絮,时亦称绵袄。”
“再到我朝,民间畜羊成风,更高级的绵袄之中,则填充羊绒。一般专供宫廷或者达官显贵之家。”
赵桓看了一眼朱琏展示的还未缝合夹层,里面填充的竟然是各种绒毛。
朱琏笑意盈盈,说道:“官家,现在安心了吗?予去左藏库发现,我朝物资堆积如山。便下令从中查找绒毛,将供给宫廷之物,拿来为士卒缝制戎装。”
赵桓同样欣慰而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
大宋重视工商,所缔造的财富,的确是远超前代。
便比如这绵袄,在唐代,一件绵袄制成甚至能得到大文豪白居易的感慨。而经历了数百年发展后,绵袄却已经成了宋军普通士卒的标配。
只是令赵桓没想到的是,大宋荒废了马政,大量养羊以满足士大夫的口腹之欲,竟然在王朝末年,风雨飘摇之际,阴差阳错的提供了一笔关键物资。
不过随即赵桓想到了问题关键,说道:“左库藏虽然各类物资堆积成山,但恐怕羊绒也不足以支撑数万将士戎装吧?”
朱琏深吸一口气,鼓着腮向赵桓鼓励道:“官家,时运维艰,很难尽善尽美。予会携宫人竭尽全力,为官家解决戎装之需。若羊绒不足,予便用鸭绒,鸭绒用完,予便用绵絮。绵絮亦用完,予剪碎自己所有仪服,亦会给戎装填满。无论如何都要为将士提供一份可供御寒的冬服,绝不会缺斤少两。”
赵桓颇为感动,握住朱琏的玉手,说道:“这天下只有圣人与朕是休戚同心,荣辱与共,会竭尽全力,毫无保留的支持朕。”
大宋的制度极为完备,毕竟宋军垂两百年都是穿着这种冬装熬过来的。只要没有贪污腐败,内部填充不缺斤少两,保持基本御寒并不成问题。
更何况,有如此贤良淑德的皇后,直接拿出皇室供给,给宋军冬装升级。宋军御寒问题会得到极大缓解,而且随着时间推移,正月温度会逐渐回暖。还有十余天就二月二,龙抬头了。
二月春风似剪刀,到时候宋军战斗力会日复一日的提升。
说话间,朱琏以贝齿咬断了丝线,起身将展开缝合完成的绵袄,在赵桓身上比量一下,问道:“不知道士卒身高,这绵袄是予按照官家身材做的,可还贴身?”
赵桓低头看着弯腰为自己整理衣袍的皇后,只感觉入眼的佳人温柔若水,白皙明媚,简直是遗落凡尘的女神。
为了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后,自己也绝对要守住东京!
第五十章禁军出城
“圣人手艺自然是好的。”看着剪裁得体、针脚细密的冬装,赵桓感觉信心都增加了许多。
随后赵桓想起来关键的事情,问道:“裁缝一件绵袄要多久?”
朱琏眉头微蹙,为难的回道:“这予还真不知晓。这绵袄,是十几名女官帮予裁好了各处。予将其逢合。”
“嘶~”赵桓吸了口气,还真是有皇后做派啊。
就好比后世千金大小姐、名门贵妇去学厨艺,有大厨帮忙切好了材料、称好了油盐酱醋的分量,贵妇们只要负责颠勺翻炒一下。这学习速度能不快吗?
不过赵桓认真思索了一下,这种模式也未尝没有好处,便对朱琏说道:“分工合作,倒是的确有利于提高速度。想来若是一人既负责量尺寸,又负责剪裁,又负责针线,一日之内无论如何也不能剪裁一件衣服。”
朱琏慧智兰心,立即明白了赵桓的打算,问道:“官家是想让一批女官专司剪裁,一批女官专司缝制?”
赵桓重重点头,这是最最简化版的流水线生产了,只要有这个概念,协调起来应该不难。
“无需每个人都负责一件衣服的全部生产流程,会消耗大量时间。朕要的是能在最快时间内产出一批冬装,最好是明天便能供应给军队,而不是在将来陆陆续续缝合出一大批。”
朱琏的性格极为温柔体贴,闻言立即起身,道:“说予这便去组织女官,梳理冬装生产之事。今夜所有宫室人员,不眠不休,也要力争明日能为官家提供一批冬装。”
对朱琏的布置,赵桓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更不会觉得这是在压榨女子。
这才刚到哪种地步?二战时,德国国内工人紧缺,女人穿着裙子进田间拉耕犁,进行生产,给前线供应粮食。
无数参战国,工人日夜不休的生产子弹、枪炮。
一切的艰苦都能在最终胜利中取偿。
而一旦战败,女子要遭受的凌辱、压迫、暴力是眼前这一切的千百倍。
与在冰天雪地中赤膊而行数千里相比,在温暖宫室内裁缝、制衣,实在是再轻松不过的差事。
只是朱琏带着香风宽宽离去后,赵桓才蓦然懊恼的一拍大腿,想起一件大事被耽误了。
皇后去组织至关重要的流水线生产去了,自己的献身大计该怎么进行?
赵桓再轻佻,也知道皇后主持的事宜,关乎数百上千套冬装的生产,关乎禁军将士的性命与士气。
自己在这关键时刻把皇后拉进被窝,沉迷享受,那跟亡国之君真就没什么区别了。
赵桓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要没来得及享受,内城告破,自己惨死金军刀下,岂不是更加可惜?
怎么办,有点想当亡国之君!
胡思乱想了不久,赵桓便沉沉睡了过去,毕竟持续两天两夜没合眼,只睡一觉很难疏解困乏。
就在赵桓对倾城皇后魂牵梦萦之际,内城对金人战事最关键的南壁,却城门大开。
南壁最西侧的崇明门敞开了黑洞洞的城门,一直关注着城门动向的金军,立即向守在砲座前的金军汇报。
随着战事继续,绵延在东西向长街上的数百座床弩、砲机已经成为金军最大的拖累。
金军被迫不分昼夜,时时刻刻派五千军队守卫在砲座旁边,以防东京军民袭击。
可即便如此,毁在东京好汉们手中的砲座也已经多达十余座。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东京百姓可以不分时刻的偷袭,金军却无法做到防守万无一失。
哪怕金军将长街两旁房屋全部焚毁,百姓全部屠杀,可鬼蜮一般的废墟里,还是能在夜幕中涌现出一批一批的东京军民。
实在是东京杀胡令太有吸引力了,杀一个金人,就能位居高位。
东京好汉们个个精通武艺,强挽善射,有太大的机会可能成功。
在朱雀门前的京观已经堆积到了五百多个首级。这也就意味着几乎每一队民兵都能听到周边有人斩获成功,升官发财的消息。无数人被撩的心中火热。
为了应对民兵的袭扰,金军开始有计划的小范围屠城。昨夜金军屠光了麦秸巷北侧,靠近内城城墙方向的居民,将所有建筑付之一炬。
今夜金军开始屠杀麦秸巷南侧,尤其是国子监和太学方向。
此时金军最担忧的便是内城守军出击,与太学生南北一同夹击金军。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崇明门洞开的城门后面,很快便出现密密麻麻的人群。
火光下,密集的禁军高举旌旗、火把,从城门洞鱼贯而出,队列连绵不绝。
领头的正是四壁指挥使刘鞈。
此次出战事关重大,禁军出动了足足三千人,若是这三千人战殁、崩溃,守城就会进入极为严峻的形势,哪怕成立只有一天的神武右军也要登上城墙防守。
所以作为守城总指挥,刘鞈亲赴前线,与士卒同进退,以激励军心。
出了城门,刘鞈便指着蔡河上的桥梁,向一旁的吴革说道:“新桥是我军退路,乃全军命脉所系,便托付给皇城司了。”
吴革语气豪迈,说道:“太尉请宽心,某即便战死也会屹立在桥头,为诸将士守住退路。”
刘鞈重重点头,留下一个指挥交给吴革统帅,然后便率领余下两千五百人,急速南下,直奔第一个路口。
此处是崇明门外大街与西大街的交汇处。所谓西大街与麦秸巷其实是同一条东西方向贯穿东京城的长街,只是这条长街被朱雀门方向的御街分为两段。西面的叫西大街,东面的叫麦秸巷。
待刘鞈率领禁军抵达此处时,东方密密麻麻的金军也沿着长街高举火把向此处急速而来。
刘鞈站在长街中央,远望金军身后烟焰烛天如昼,愤恨的握紧双拳,大吼道:“金人淫我妇女,焚我家园,与我等有血海深仇。此刻又暴凌而来,欲驱杀我等,将我等逼得退无可退,与他们拼了!”
“第一指挥、第二指挥随我死守长街巷口!”
“杀!”
“杀!”
退无可退已经是所有禁军的共识,昨日在保康门桥临阵脱逃,潜入外城劫掠的数十名禁军已被开封府下了通缉令。
一日过去,已有二十多人被民兵俘虏,送到了朱雀门前,被就地处死,京观就堆在金人旁边,以警示禁军士卒。
于是禁军们想到的最后一条歪路也被堵死,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就是与金军死战。
在禁军列阵准备时,刘鞈向一旁的张叔夜说道:“末将在这里死守长街,抵挡金军攻势。转移御前军器所事宜,便全托付给枢相了。”
第五十一章东京城响彻的战鼓声
作为当今东方大地两大强国,宋军与金军在今日都有极高的战略执行能力。
宋军意图无需多言,张叔夜与刘鞈都要不惜代价的将御前军器所转移到内城去。军器所的归属,将极大影响战事的胜负。
在刘鞈亲自率军死守长街后,张叔夜没有多做罗嗦,只是庄重的说道:“愿君多加珍重,安全返回。”
随后张叔夜便率领剩下的一千五百人迅速沿街西去,一行人要一直向西疾行四里左右,才能在看到在西大街南侧的御前军器所。
不要觉得张叔夜没有交战,此行便安全,事实上论凶险程度,这一千五百人还在刘鞈之上。
御前军器所实在太靠近外围,接近外城西南角。无论是外城南壁还是外城西壁,上面的金军一旦下城,就有可能对张叔夜发起攻势。
可能出现的敌人比明面上的敌军更加难以防备。
而在另一方面,金军的态度也无比坚决,势必要打掉这支出城作战的宋军。
绝不能让这支宋军打乱金军的屠城计划。
金军部队有限,无法大规模屠城,这就导致金军其实也是如履薄冰。派出的军队只能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肃清东京军民。
国子监与太学就是东京军民抵抗意志最坚定的区域,金军必须在今夜将其肃清,然后全部焚为灰烬。以此来实现打击东京军民士气的目的。
在这屠城关键时刻,若宋军从背后发起袭击,正烧杀屠城的金军将会损失惨重。
指挥这支金军的将领却非是女真人,而是一位契丹人,名为耶律怀义。
千万不要因为他是辽国降将就对他有所轻视,能在将才云集的金军中独领一军,其才能可想而知。
在太原之战中,耶律怀义曾经大败后来号称大宋中兴四将的刘光世,一战覆灭宋军数万人。
以耶律怀义的赫赫武功、曾经击败宋军数万人的战绩,若宋军出城万余人,他还会多看几眼。
可眼前宋军只有千余人,耶律怀义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他率三千军队而来,第一波攻势却只派出了三谋克,也就是三百人。
这绝不是耶律怀义轻敌大意,对这种宿将而言,十分清楚,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重。
在这种短兵相接的巷战中,三百人已经是军队能展开的上限。继续增兵,除了增加阵型厚度外,不会有任何作用。
两支精锐步兵相遇,关键在于厮杀的勇气。刀盾枪戟相交,杀声震天,烟尘四起。哪支部队扛不住伤亡的恐惧,率先崩溃,哪一方就会大败。
而在当今,最勇敢坚韧,血条最长的军队无疑是金军。
用宋军将领的话总结,宋军与西夏战事,不过一进却之间,胜负决矣。这就是血条不足,一战就能定乾坤。
但到了金人,则胜不追,败不乱,整军在后,更进迭却,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用兵所未尝见。
以往宋军与西夏军队半斤八两,也就是勉强一战的水平。辽军比宋军稍强,弱于金军。
但很显然,随着赵桓君临万方,宋军的军纪为之一肃。是否能够整军严明还不好妄下定论,但“令酷而下必死”却成为全军的共识。
所有人都没了退路,要么坚守阵地,要么死于东京,没有其他选择。所以宋军只能列阵死战。
契丹人与女真人在外貌上对宋人而言没有太大的差距,尤其在烈焰滔天的背景下,这些从大火方向走来的胡人都是荼毒东京的暴徒。
刘鞈站在旌旗下,大吼道:“击鼓!”
因为是巷战,敌方没有骑兵突袭,所以刘鞈命令宋军列的是还是六花阵,也就是箭阵。
第一鼓响起,执旗士卒向前,列作整齐一排,在全军阵前,一排飘扬的朱旗在空中猎猎飞舞。
紧接着后面四队全部架起弓弩,站姿立定。
正在后方督战的耶律怀义见到这朱旗飘扬的一幕,顿时目光闪过一道精光,敏锐察觉到了这支宋军恐怕与往日多有不同。
下一刻,冰冷灰暗的东京城中,响起了宋军那激昂雄壮的鼓声。
鼓声中,无数已经蜷缩进黑暗的身影,从一处处角落里走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连绵不绝、斗志昂扬的战鼓声,朝廷禁军正在浴血奋战!大宋正在抗击胡虏!
一位位东京好汉,学子士人,甚至妇孺小儿都感觉胸膛中有一股意气在沸腾,心中有热血在燃烧。
事实亦如百姓所想,当第一通鼓声激昂响起,宋军执旗士卒后方的第二队士卒便向前,随着鼓声指挥统一攒箭驻射。一通鼓便是一阵齐射,连放三箭。然后退回,三队上前,复发三箭。鼓声结束,四队迎回前队。以次轮回,张而复入。
战鼓连绵,弩不绝声。
这是大宋朝历代兵法之大成,是文明技术之结晶。
宋军驻足山立,不动于阵前,丛射之中,则无不毙踣。
这套战术若是将禁军将士手中神臂弓换成火枪,《武经总要》甚至直接能为东方军队,提供一套排队枪毙战术的陆军操典。
这箭阵本是为应对胡虏勇骑的,骑虽劲,不能骋,是以戎人畏之。当年在杀熊岭,种师中就是靠这强大的箭阵,打退了金军铁骑的一次次冲击。
如今这套战术用在了巷战步兵身上,正在列阵而进的契丹步兵顿时遭遇重创。
哪怕契丹士兵正面举盾,也挡不住连绵的箭雨,盾牌被射碎,铠甲被洞穿,大量契丹士卒倒在血泊当中。
三通鼓过后,胆战心惊的契丹士卒再不愿保持队列送死,有人绝望的举刀怒吼着冲向宋军箭阵。
这些士卒最为凄惨,冲在最前面的那名士卒尤为惨烈,神臂弓的第一箭便命中他左侧大腿,强劲的弩箭甚至能够洞穿重铠,洞穿他的腿骨更完全不在话下。
在弩箭命中的瞬间,这名士卒左腿便断折,向前冲刺的姿势变成了扑倒,可人还在半空。三支弩箭便洞穿他的胸膛,箭杆带出大量血肉,通体血红。
身遭如此创伤,他已绝无生还可能,可他意识还残留,未能完全死去,依旧能感受到身体的剧痛。下一刻十几支箭矢密集而至,插遍他的全身。眼眶、咽喉、肾脏、小腹甚至膝盖上都有晃动的箭杆。
这一瞬间,他究竟经历了多少痛苦,已经无人能够知晓。因为他和身后所有勇敢冲锋的契丹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最勇敢善战的五十多人战死沙场,剩下的百余人都仓惶溃败。
第五十二章大人,时代变了!
打退了金人首轮试探性进攻,令宋军士气高涨,无数将士发出热烈的欢呼,仿佛要吼出胸中的无数畅意。
刘鞈在阵中也轻轻舒了口气,宋军的表现总算是不枉自己一连多日的严明赏罚、整顿军纪、激励军心。
禁军将士也不是没心没肺之人,每顿都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除了在城墙上守御的士卒要面临严寒,其他不当值得士卒在营地中也能勉强保暖,全军士气还算高涨。
“太尉,金军又驱人来战了!是妇人!”
随着士卒颤抖的声音,所有列阵而守的宋军都望向远处,只见数十名衣衫褴褛的大宋女子被金军以刀剑驱赶着,赤脚走在金军阵前。
而在这混乱的人流后方,金军重新列阵而来,除了盾牌,这些人还合力推着从城内搜集到的驴车、木门、橱柜等各种东西。
耶律怀义骑马站在全军之后督战,大声激励道:“南蛮子只有弓弩之利,挨近他们,必能杀的他们溃不成军。”
“太尉,我等该怎么办?”宋军将士紧张的问道。金人以大宋百姓为人盾,就是欲使宋军投鼠忌器,无法发挥箭阵之利。
“继续射箭!”有人大吼道:“若顾及这些妇人,让金军抵近,丢的是我等性命。”
“不能射箭!那是我大宋子民,是东京百姓,是我等忠贞将士,需以性命护卫的桑梓家园。”立即有人大吼道:“难难道我军要沦落到与贼虏一般屠杀百姓?”
“对!不能射箭!无数东京百姓都在看向此地,看着我军。若杀戮手无寸铁的妇人,岂不寒了人心?难道我等将士,便没有与金人短兵相接的勇气?”
刘鞈抬手,止住了众人的争吵,说道:“肃静,既然我敢带你们出城而战,对此便已有预料。阵型不变,不准放箭。”
随后刘鞈走到阵前,冲被金军驱赶的妇人们大吼道:“跑过来!官家君临万民,德被老弱,绝不会令禁军放箭屠杀我大宋子民。”
一群被冻得全身僵硬、身体淤青的妇人,闻言目光中逐渐产生了神采,有人喜极而泣,不顾一切的向前奔跑。
金军见宋军果然没有放箭,同样欣喜狂热,前线负责指挥的百夫长大吼道:“南蛮子尽作妇人之仁,自缚手脚。丢下各种盾障,跟在这些妇人之后,掩杀过去!”
金军以为能够投入短兵相接的白刃战,士气大振,无数人大呼小叫的举着枪盾向前方冲锋。
此刻逃命的妇人们仿佛在与死神赛跑,能冲到宋军阵前,便能避开被金军屠戮的命运。
大量妇人拼尽全力提着裙摆奔跑,不顾脚掌的僵硬、地面的严寒。
阵中宋军将士握紧双拳,有人焦急的大吼道:“快跑啊!快过来!”
在敌我双方的紧张关注下,一位只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涨红着脸,第一个跑进宋军阵中,甚至激动的直接撞进了一名年轻士卒怀中,喜极而泣。
年轻的士卒同样激动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扶一下少女,还是该跟他讲男女授受不亲。
但在这一刻,这位年轻的士兵心中却诞生了一种坚定的信念,不能让金狗再这样凌辱东京女子。自己一定要杀光金人。
岳飞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绝不是孤例,而是千千万万大宋军民目睹惨烈局势后,共同心声的升华。
在大量妇人冲进宋军阵地后,金人发出狂喜的吼声:“南蛮子果然没有放箭,阵型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冲过去!冲过去杀光他们!”
刘鞈站在全军阵前,看着汹涌如潮,奔袭而至的金人,眼眶中倒映着滔天大火,恨恨的说道:“蛮夷,时代变了!投掷!”
随着刘鞈最后重重喊出的一句,宋军阵中钲声大振,紧接着十名身躯魁梧,膂力过人的大汉,赤膊上阵,在阵中狂奔助力,一直跑到阵前,然后猛然将手中燃烧的圆筒扔出。
下一刻正密集冲锋的金军阵地中,火光爆炸,断臂横飞,其声如雷,所热围半亩之上,火点著甲铁皆透。
巨大的爆炸声,四处横飞的铁片,喷溅的鲜血与无数的哀嚎,让这支正在冲锋的金军直接军心崩溃。
无数人甚至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金军就遭受了重创,密集的阵型使金军至少三十人在这次爆炸中阵亡,五十多人被飞溅的瓷片所伤,上百人两耳昏鸣。
大宋只在京城存在的火器部队,在这次战事中一鸣惊人。
金军以为是短兵相接的白刃战,但宋军却十分不讲武德的掏出了一堆“破片手雷”。
宋军使用的正是“火药窑子作”生产的霹雳火球。《武经总要》对其形制规定为:“用薄瓷如铁钱三十片,和火药三四斤,裹竹为球。两头留竹寸许,球外加傅药。”
此时的火球外部还不是金属包裹,而是将火药存于“径一寸半无罐裂”的三节竹子当中。
这种竹筒当中储存三四斤火药,三十片破片弹丸。其原理已经与后世的破片手雷没有任何区别。
大宋自夸“戎具精进,近古未有”绝不使一句虚言,他的技术创新,锐意进取,让哪怕赵桓这个后世人都惊叹不已。
所以金军初次面对这种袭击,瞬间军心大乱。
唯一遗憾的是,此时宋朝的火药还未改进,否则三四十斤火药,数百枚破片在密集的军阵中爆炸,必然能炸的金军血肉横飞,残肢遍地。
金军的凄惨状态,引得无数在黑暗中关注此地的东京好汉,振臂欢呼。
本应该寂静冰冷的外城,随着金军的惨败,欢呼声连绵四起,仿佛整个东京城到处都是欢庆的臣民。
巨大的声浪,响彻云霄,直达禁中,甚至惊醒了正在酣睡的赵桓。
“杀金狗!”
“射,射死他们!”
在西大街两旁的小巷、房顶,再次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好汉们。
这些人或是抛出绳索,套住剧烈挣扎的金军脖颈,将其拖入黑暗小巷。或是站在窗户、屋顶对金人施以冷箭。
金军再次被拖入了惨烈的巷战。
哪怕耶律怀义知道不妥,也不得不派兵进两旁民宅,清剿激烈抵抗的东京军民。
若一直让他们在一旁明枪冷箭,契丹人的军心就崩溃了。
第五十三章太学生的退路
在惨烈的巷战中,契丹人的表现其实在女真人之上。
女真人太过稀少,所以女真将领畏首畏尾,不敢大胆分割包抄,习惯列阵堵墙而进,像是头笨重的牦牛。
而契丹人则果敢的多,他们仗着甲胄坚固,配合默契,往往五人一队就敢脱离主队,大胆突进。将躲在房屋内的零散军民屠杀。
面对五名全副武装、配合默契的契丹甲士,自发抵抗的东京军民着实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虽然明枪冷箭下契丹人也有损伤,但契丹还能勉强占据上风。
只是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谁也不清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迷失在浩大东京的契丹人,一旦遭遇重大转折,就再也无法活着离开。
能在巷战中打出优势的是类似李宝这种组织有数百人的豪侠。
而此时李宝已经得到消息,官军与胡虏正在西大街交战。所以李宝立即召集了两百名弟兄前来支援。
李宝站在延真观的塔楼上,远望正在激烈交战的西大街。
延真观在崇明门外大街的西侧,也就是宋军的背后。
一群好汉围在李宝身边,惊诧的问道:“哥哥,官军这是用了什么神器?震如雷霆,铅子如电,火光四射。要与这种神器作战,怕是要伤亡惨重吧?”
李宝摇了摇头,叹息道:“可惜我等人数太多,不宜靠近,不然一定上前好生攀谈一番。”
“哥哥顾虑那么多作甚?要我说,大家伙一起冲上去,好叫那金狗看看什么叫东京好汉。”一旁的弟兄不满的抱怨道。
李宝坚定的摇头,说道:“绝对不可。上次围攻金人我便发现,人多虽然有优势。但劣势也是极大,调度不便,撤退困难。而且极容易被金军盯上。”
大部分人赞同的点了点头,东京好汉的优势是熟悉地形,可以随时随地偷袭金军。
真与金军正面作战,损失最惨重的便是这些人数众多的民兵以及集体行动的太学生。
还是有人不满的问道:“难道我等就在这里干看着?如今金狗落入下风,正适合上前去痛打落水狗,抢割人头。”
“哈哈!”李宝大笑道:“哥哥我知晓各位弟兄与金人血海深仇,立功心切。”
“诸位弟兄,请务必相信哥哥我,就守在此地,今日必带各位再夺五十首级。”
说话间,楼下传来一阵喧嚣。所有人闻声望去,另一队人马大步走上楼梯。
火光下为首的年轻士子,腰背笔直,大步如飞。即便脸上沾染了大量烟尘灰烬,也掩饰不住他意气奋发的气质。
李宝抱臂在胸前,笑着嘲讽道:“这不是意气风云的大才子陈东吗?怎么如此狼狈?若是需要相助,可以直接开口。看在同属东京的份上,我等好汉勉为其难可以拉你们一把。”
陈东面色冷峻,看了一眼李宝,淡淡的说道:“瞧啊,这玩意儿居然会说话,他居然会说话!”
旁边的太学生十分配合,嘲讽道:“我还以为这是堆肉,脑袋里都被肌肉塞满了。”
李宝哼了一声,不再自讨没趣,跟这群耍嘴皮子的文人斗嘴,自己只会被气的爆炸。
一旁另一位太学生首领汪若海脾气比较温和,居中调解道:“都是为了尽忠报国,杀伤胡虏,都收一收自己的傲气,精诚合作。”
别看李宝在宫城前对赵桓三拜九叩,但在东京城内却是一位威望极高的民间大佬。想让他服软,可是没那么容易。
所以李宝只是撇了撇嘴,说道:“你这么会说,怎么不跟金人耍嘴皮子去?”
陈东冷哼一生,说道:“你自诩勇武。我等太学生与金人血战时,却也没见到你这位好汉在何处。”
李宝勃然大怒,说道:“我在这里埋伏金人,杀伤却不见得比你们一群莽撞赴死的太学生少。”
陈东走到窗前,推开窗子,看了一眼远方烈焰滔天的太学和国子监,嘲讽道:“就只有你这种狂妄之人,才会觉得国子监学子尽是蠢材,会留在太学内与金人正面死战。”
李宝面色一变,暗中握紧双拳,心中大呼不妙。
若太学生没有留在太学中与金军死战,那自己的计划恐怕就不得不作出更改了。
汪若海与陈东、胡闳休三人都是太学生中的佼佼者,向来义气相许。
靖康初,朝廷下诏求知兵者,汪若海应诏。并提出“河北国家重地,当用河北以揽天下之权,不可怯懦以自守,闭关养敌,坐受其敝”的主张。这番建言可谓极具战略眼光。
在三人中,陈东最擅长激励人心,胡闳休最知军事,而汪若海则最具战略眼光。被评为豁达高亮,深沈有度。
所以面对李宝的骄矜,汪若海只淡然一笑,将其视为英雄个性,说道:“太学生从上次围攻金军之后便断定金军会展开报复。所以大部分人都转移到了蔡河沿岸的太学辟雍。”
自东汉以后,历代皆有辟雍,作为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唯独在大宋被视为太学之预备学校。
李宝常年厮混于东京,对地形精熟,立即想到辟雍所在,说道:“太学生都转移到了粜麦桥附近,御前军器所北面?”
陈东转头鄙夷的看了一眼李宝,说道:“只有你这种满脑子打打杀杀的蠢材,才会至今没有发现御前军器所的重要意义。”
汪若海抬手,劝道:“少阳(陈东字),少说几句。”
随后汪若海转向李宝,说道:“太学生的确大部分都去了辟雍,与御前军器所只相隔一条西大街。进可以获得御前军器所生产的器械,帮助御前军器所抵御金人。退可躲进蔡河河道,托庇于城墙上的箭阵,抵挡金军主力。”
李宝点了点头,听闻兵法上说,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太学生的处置,的确十分高明。早已做好了与金军作持久战的打算。
不过李宝很快想到一个关键问题,说道:“我带弟兄们埋伏在此地,是以为金军在太学中混战。他们阵型不整,不敢直接踏入西大街战场,必然会从此地北上,从南侧与东侧一同夹击路口的官军。”
“若是太学生转移,金军岂不是旗装满员而来?若吾等依旧设伏,恐怕会一头撞上金人的堂堂之阵。”
第五十四章气壮山河!
金人会从崇明门外大街北上,是所有东京俊杰的共识。
没有必要贬低敌军,论灵活指挥,临机应变,金军的战场主动性要超过宋军无数。
在从东面沿西大街突破宋军防线受阻后,金军一定会尝试在其他方向突破。
而且金军有个任何人都无法抹消的优势,那就是他们人多势众。
这一点很让人无奈,哪怕大宋有兆亿臣民,但能够有效调动,参与东京守卫战的宋军人数远远不及金军。
哪怕在如此重要的关键战事中,宋军能用来防守的士卒也只有一千人。
而金军却可以轻易的调动一支又一支的部队前来增援。
金军战力在宋军之上,人数更是宋军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李宝不敢想象,此战压在宋军高级将领肩头的压力究竟有多重。
陈东见李宝脸色苍白,以为他心中有怯,故意嘲讽道:“怎么金军列阵而来,这位东京城家喻户晓的英~熊~就胆怯了?若是胆寒,可以到你相好裙下躲好,别让人看见你瑟瑟发抖的落魄模样。”
英雄两个字,他故意尾音脱的极长,配上他薄薄的嘴唇,冷淡的面庞,只感觉能瞬间让人气炸。
论激励效果,无以复加。难怪在太学生三杰中,他以擅长激励人心而闻名。
李宝瞬间暴怒,眼睛通红,说道:“怕死的不是好汉!我李宝敢带兄弟们与金人浴血奋战,还会担忧生死?用不着你阴阳怪气的嘲讽。即便金军全副武装而来,我等也会死守在此地,为官军守住侧翼。”
陈东站在窗台高处,诧异的低头看了一眼李宝,没想到这个粗人虽然暴怒,却依旧能克制冲动,没有上来与自己动拳脚。这是个有英雄气节的人才,若生在三国乱世,说不定真是个关索般人物。
“以后多学学孙子。”陈东淡然的说道
李宝呼哧喘着粗气,怒气冲冲的望着陈东,极有可能下一刻暴起发难。
汪若海连忙开口,笑着说道:“少阳这是好意,夸赞你有将才。你保家卫国,一腔赤胆忠义自是无需质疑,多读《孙子》,知兵法,岂不是便从关索变成了关羽?”
李宝这才稍微解气,朝着陈东呸了一口,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东淡淡的望着窗外,完全没有在意李宝的粗鲁,说道:“太学生虽然大部分人去了辟雍,但也有一部分人坚守在太学中。这冲天的大火就是他们放的。”
正怒火中烧的李宝,一瞬间僵硬在原地。屋内其他一直义愤填膺的好汉们也瞬间肃然起敬。
所有人都望向那烈焰滔天的东方,胸中既有沉重又有激荡。
这些年轻士子,才是东京城真正的英雄儿女,壮烈义士。
国难之时,这些太学生气壮山河!
陈东淡然的话语背后,是无数赤诚学子,身怀死志,与金人惨烈厮杀,在拖住敌人后又亲手点燃太学,拖着金军同归于尽。将自己与大量金军一同埋葬在火海当中。
汪若海说道:“人固有一死,这些同窗为国为民,皆重于泰山,死得其所。东方的金军必然会遭遇重创,我等来此也是为了阻拦金军。没想到你们也在此地,既然双方汇合,何不通力合作,更改方案,谋求一份更大战果?”
李宝抱臂在胸前,仰着头,鼻孔朝天,瞅了一眼窗边的陈东,重重冷哼一声,说道:“若太学生都是他那种德行,我们一群好汉可不屑的与你们合作。”
“不过……敬那些光照日月,气壮山河的学子!我等怎么也要多杀几个金人。说说你的计策。”
……
另一边,在西大街上的耶律怀义脸色变得铁青。
从宋主第二次返回东京,战事重开以来,金军的攻势就变得极为不顺。今夜尤甚!
在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的交战中,金军竟然没有占到上风。两次攻击都被宋军击退,这已经足够反常。
更令人恼怒的是,刚刚又传来消息,去屠杀太学的军队竟然遭遇了大火。两个女真猛安,一千七百多人进入了太学,因为不熟悉地形,足足上千人葬身火海,只有四百余人成功逃出。
这几乎已经赶得上一次大溃败,宋军自始至终也没几次杀伤金军数千人。
但一群学生,一群待宰的羔羊,居然烧杀了上千女真猛安。
耶律怀义不敢想象,自己回到营地,该怎么面对国相的怒火。
哪怕自己将眼前这支宋军全部斩尽杀绝,也不足以平息女真人的怒意。
毕竟在女真人看来,从大军南下,已经屠杀数十万宋军,这一千人何足为道?
副将是耶律怀义的亲信契丹族族老,因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招讨,我们退兵吧。您只是金国西南路招讨使,部下寥寥数千契丹族人。没必要为了金国拼尽全族。眼下南蛮气势旺的就像这冲天大火,不是我们一群游荡的野狼能够扑灭的。让女真人以塞外寒风来冻结他们吧。”
耶律怀义面带苦涩,说道:“如何退兵?足足上千女真人丧命火海,损失惨重。而我契丹族人,却损失轻微,先行撤退。回去必然难逃追究。必须要击败眼前这支南蛮,以胜利来堵住女真人的刁难。”
“要不我们撤出东京吧?”其他族人亦开口说道:“我听说耶律大石已经在可敦城称王立国,重建大辽,组建了一支实力强劲的骑兵。我们回去,为契丹人作战,重现大辽辉煌。甚至打败金人,救出天祚皇帝亦未尝不可能。”
“说得对,契丹人只为大辽而战。”
军中群情激亢,是不是真情流露还不好说。但耶律怀义十分清楚,眼下将士们是真的不想再去冲击宋军箭阵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冲击宋军,宋军还会掏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毕竟将士们为女真人打仗是没什么动力的,全靠杀人抢劫。以前宋军一触即溃,契丹族战士可以趁机劫掠,还能勉强保持士气。
可眼下,宋军列阵死守,箭如雨下。契丹人抢不到财富,却要以血肉之躯冲击宋军神器。军中自然抵抗情绪蔓延。
耶律怀义虽然是主将,也不得不考虑族人的态度,出言安抚道:“将士们,再稍作等待。南蛮子不知羞耻,只要局面不利就会崩溃逃散。我已下令偏师从南方街道进军,一同夹击南蛮。我等再作最后一次尝试。”
听到耶律怀义的劝慰,士卒们方才逐渐安静下来。以军中将士对南蛮子的了解,这些薄节寡耻之人,的确会在形势落入下风时全军崩溃。一众契丹人决定再听从一次主将意见,试试能否即溃这支南蛮。
第五十五章毁家纾难
被耶律怀义寄以厚望的正是从太学崩溃而出的四百余女真人。
太学在麦秸巷与南横街之间,更向南靠近南横街。
因为有南横街隔开,所以大火没有向南继续蔓延,溃逃出来的女真人多数都汇聚到了南横街上。
只要这些人笔直向西开赴至崇明门外街,就可以沿街向北夹击正在西大街路口列阵的宋军。甚至若是击败了宋军,向北趁胜追击,还可能一举夺下内城崇明门。
对此,耶律怀义抱有极大期望。今夜死了这么多金人,必须要拿下内城南壁,自己才有可能将功补过。
正在南横街重整队伍的女真千户名叫尚富皂,另一名千户已经葬身火海。
金军以血条厚长而闻名,一场大火并不足以将其清空血条。
尚富皂站在阵前,向灰头土脸、正在重整的金军大吼道:“这群南蛮子不敢堂堂正正交战,净使些卑鄙伎俩。我等女真勇士,不跟他们在这里猫抓耗子。去战场上,将他们全部砍碎。”
军中将士,脸色被烤的的通红,心情十分烦躁,恨不得大肆杀戮以发泄心中戾气,纷纷高举长刀,振臂大呼:“杀光这群南蛮。将他们全部残虐致死。”
“对!残虐致死,为族人报仇!”
就在这群金人吵吵嚷嚷着向西时,太学西侧,只隔了一条御街的武成王庙静静矗立。
武庙中历代先贤名将、诸夏英杰的雕像高大威严。在高大的雕像下,一道道目光凝视着庙外长街上正在行进的金人。
“金人进入埋伏了!”在诸葛亮雕像身后,一名太学生走出。
另一边一位好汉从韩信的雕像身后走出,恭敬的向韩信拜了三拜,说道:“听说兵仙背水一战,大败敌军十余万。希望兵仙庇佑,今日我等背火一战,也能成为屠杀金军十万的开端。”
太学生则是对着孔明恭敬三拜,说道:“武侯忠义昭烈千古,愿能庇佑我等忠义后人,大败金军。”
越来越多的太学生与东京好汉从雕像之后走出。
显然掌握有地利的东京军民,在出其不意方面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所谓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
金军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他们刚出发,东京军民便已经潜伏到了他们身后。
这种如羚羊挂角般极具灵性的军事部署,实在是出乎了所有金军将领的预料。
无论是尚富皂、还是耶律怀义都以为太学方向已经被肃清,谁也不会想到宋人会突然出现在女真人出发的位置。
李宝从人群中走出,骂骂咧咧的说道:“这些太学生就是一群胆小鼠辈。要我说就应该从太学与武成王庙之间的御街北上,既能向西从后方突袭西大街上契丹人,砍下大量人头。也能向东去麦秸巷,焚毁大量砲座。他们非要我们跟在女真人后面,围杀这区区数百残兵败将。”
残兵败将这一词,李宝并没有说错。
金人血条极长不假,哪怕遭遇大火,战斗意志也没有崩溃,依旧斗志昂扬的去围攻宋军。
可是打仗毕竟不是街头斗殴,金军二十个百户被烈火焚烧,绝大多数葬身火海。剩下的人临时凑在一起,建制组织、配合默契都不能与鼎盛时期相比。
所以他们行进时才会吵吵嚷嚷,阵型凌乱。
一旁的好汉们劝道:“契丹人都是金人走狗,在西大街厮杀的好汉们传来消息,他们已经牵制了大量散兵游勇在大街小巷中。只要能击败这队女真人,契丹主力必然会撤退,我们可以从容去绞杀那些被遗留的散兵。”
李宝从一旁提起了他那沉重的双手战斧,这本应该稍显笨重、冗长的武器,配合他穿戴甲胄后四百斤的魁梧身躯,竟然大小正好合适,相得益彰,徒添几分勇武。
“道理我懂!可就是气不过,又要听这群耍嘴皮子的安排。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指挥这群耍嘴皮的?”
李宝暴躁的大吼一声,闷头带人向西前行。
眼见老大头上的怒火都已经快燃烧成实质,其他人怕被牵连,只能静悄悄的跟在身后。
“难道真应该学学孙子?”闷头走了许久,好汉们便见李宝忽然停住脚步,一脸将信将疑。
“哥哥应该作老子,干嘛学孙子。”有好汉立即开口说道。
李宝一巴掌到说话人脑袋上,骂道:“就你这种蠢憨太多,才显得我们不太聪明。以后多读读书,把《孙子》学好了,去指挥那些只会磨嘴皮子的。”
这位耿直的汉子还是不理解,小声嘀咕道:“为什么要学《孙子》,听名字便憋屈。哪像《老子》,这名字多好,说出去都占人便宜。”
一旁的太学生,笑着调侃道:“因为东京城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终究是那帮孙子的。好好学吧,好汉。”
“嘶,听你这么一说,好像很有几分道理啊。”
“我让你有道理!我让你有道理!”李宝气的抓狂,跳起来又狠拍了这个憨货两巴掌。
“哥哥,哥哥,别置气了,跟这些读书人耍嘴皮子,能被他们气死。”其他人连忙拉住李宝,说道:“前面女真人已经快要抵达延真观了。我们赶紧准备焚路的薪柴吧。”
路旁的房间大门忽然洞开,三名太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没好气的说道:“没有我等动嘴,你们连点火的薪柴都找不齐。”
说话间,长街两旁一扇扇大门次第打开,大门后方,一名名百姓抱着薪柴走上长街,上至头发花白的老翁,下至身躯单薄的妇人,甚至于还留着鼻涕的孩童,都不顾严寒,将家中仅剩薪柴全部送了出来。
薪柴在崇明门大街上堆起来与好汉们齐肩之高,又有人拆下了家中房门、窗户、房梁,将路彻底堵死。
李宝率领所有参战的好汉、学子站在长街北方,亲手将火把扔到柴堆上方,因为上面浇灌了油脂,瞬间大火便腾腾而起。
隔着烈火,李宝仍能望见南方密密麻麻的东京市民,无论老弱妇孺都热烈的向自己挥手。没有人计较将来没有了炭柴,该如何熬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这一瞬间,李宝明白了为什么,民间总是称呼己等这些身体力强的猛士为好汉,而不是英雄。
真正的英雄,是眼前这些为了保家卫国,不计一切的东京市民!
“走!杀金人去!”李宝向烈火对面的百姓们重重一挥手,心中意气飞扬,信心十足。
金军虽然残暴猖獗,但自己身后却是有东京百万百姓的相助,一定能将金人焚灭于东京这熊熊烈火当中!
第五十五章金人投降
尚富皂带着四百余名女真人沿着崇明门外大街一路迅速北上,很快便遇到了在路口列阵抵抗的宋军将士。
部队千人,着实不能算是规模较小。
宋军以五十人为一队,足足有二十个方阵,整整齐齐的列阵在长街上,朱旗飘扬,厚不见底。
刘鞈是一位精通兵法的名将,早已料到金军有可能会沿着崇明门外大街前来夹击。
所以在南北方向上,刘鞈布置有六个方阵,阵型厚度高达上百丈。这上百丈的军阵并非挤挤挨挨,堵在一起,而是每隔几步便能见到一排飘扬的朱旗。
尚富皂从阵前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密集的军阵,一排排飘扬的旌旗。
面对宋军的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女真人也再暴躁也不敢莽撞横冲。眼下这支宋军显然不打算望风奔溃。而认真起来的宋军,在战场上还是能给金军造成不少伤亡的。
“举弓箭向前,射崩溃他们!”尚富皂亲临一线,在阵前观察了片刻,立即作出决断。
对面没有大量神臂弓,那在对射中金军甚至足以占据上风。
金军本来就有弓矢、甲胄之利,更重要的是宋军军纪涣散,稍有伤亡就容易崩溃。
临阵三发也是金军打开宋军阵型缺陷的一个常见手段。
与宋军箭阵不动如山不同,金军是徐徐如林,弓箭齐发的同时迅速向宋军推进。
但是金军之前无往不利的手段,在今日却遭遇了重创。
往日宋军衣甲脆软,不足以当矢石,所以金军箭雨覆盖,宋军通常损失惨重,阵型大乱。
而在眼前,这批宋军全部披覆着官员在内弓剑枪甲军器库找到的步人甲,全军旌旗甲胄,光照天地。
金军一番箭雨下来,只有寥寥数人伤到了要害,倒在血泊中。
其中有一位忠贞的军官,矢集身如猬,左臂中刃,却依旧半跪在地面,死死的扶着手中旌旗。
而旌旗不倒,他身后所属的将士军心便十分稳定,盯着前方军旗牢牢站在原地。
下一刻,金军阵中传来无数女真人带着哭腔的惊恐声音:“千户……火!火!又来了大火!”
随着无数女真人惊恐绝望的惨叫,所有人抬头望向天空。
密集的火雨如流星坠地,照亮了漆黑的夜空,随后火箭命中金军阵型。火光四射,爆炸雷鸣,血肉横飞。
正在延真观塔楼上观战的太学生丁特起,兴奋的一跃而起,欢呼道:“是火箭!我之前上书给朝廷的建议,朝廷终于重视了!”
“外城守御时,我便曾建言,金人不喜夜战,应择使臣善射者一百人、班直三百人、子弟所二百人,各授以火箭二十只。乘此之时击鼓一声为号,火箭俱发,必能大兴火势,打乱敌阵。”
“惜乎为副将张宗颜怯懦误事,计欲行而中沮。如今官家重整军备,官府终于重视我所献之策。”
但事情显然不像这位学子想象的这么简单,上万支绑着火药的火箭打乱了金军军阵,只是今夜战事的开端。
后方的冲天大火,才是金人军心崩溃的根由。
当混乱中的金军再次见到李宝所点燃的烈焰,立即回想起了在太学中,被大火支配的恐惧。
死里逃生的金军见到前后都是火势,只以为宋人又不顾一切的要拖着他们同归于尽,葬身火场。
一向坚韧的女真人彻底崩溃,四散逃命。
埋伏在延真观太学生领袖汪若海立即挺身而出,大吼道:“金军已经崩溃,此时正当是趁乱突袭的良机。诸位同窗,随我一同将胡虏赶尽杀绝!”
“杀!”
“杀!”
“杀!”
冲天杀气透东京,在崇明门大街两侧,涌现出一批一批的士子、好汉。
这些意气奋发,舍身忘死的东京军民,是击溃金军的最后一颗稻草。
金军最后试图重整阵型的努力,随着东京军民的冲击,彻底失败。
在四面喊打喊杀声中,李宝带着三名最忠诚的心腹,牢牢锁定住千户尚富皂的身影。
若能成功砍下他的首级,那将是守御内城以来东京军民获得的最大战果。
面对这巨大的诱惑,李宝甚至红了双眼,任何人敢挡在他面前,他都是一斧头劈过去。
势大力沉的战斧劈出,哪怕金人身披重铠也挡不住,直接被砸的胸骨断裂,口吐鲜血。
但很显然,盯上尚富皂的不止李宝一人。
另一边丁特起也带着五名同窗奋勇向前,这些太学生没有李宝这种重铠利器,但胜在配合默契。
两人持刀槊护卫在旁,剩下四人弓箭连发,对溃散金军的杀伤效率还在李宝之上。
丁特起豪气干云,大笑着说道:“今日方知唐太宗是何等风流。为何能对尉迟敬德豪言,吾执弓矢,公执槊相随,虽百万众若我何。”
一旁的学子亦有感慨,说道:“盛唐武功,英雄风流,着实令人神往。难怪官家要下令,士子若欲参与科考,必须从军三年。若满朝公卿,都曾体验过今日敌军如草芥的豪气,又怎会软弱,怎会求和?”
不得不承认,出将入相的英杰,相比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腐儒,在决策时必然会更加强硬。
而眼下,这些太学生,亲眼目睹了金人同样会惊惧,同样会崩溃的一幕,将来身居朝堂又怎么会彻底失去反抗的勇气?
在金军一片混乱中,最终丁特起与几名同窗大胆向前,不顾身旁乱军,奋勇突进,乱箭射死了金军千户尚富皂。
除了斩首金军主将,这一战东京军民还斩获了两百六十七颗首级,缴获重铠三百余套,弓弩四百余。
但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战果,最让东京军民振奋的是,在熊熊烈焰中,大宋军民俘虏了二十七名女真人!
其中十三人是受伤被俘,还有十四人是主动跪在火焰旁呜咽着哭泣,合拢双手不断作揖求饶,向围过来的意气风发、全身染血的大宋军民跪地投降。
这一幕实在是太振奋人心。原来这些四肢粗壮,残忍血腥,如同野兽一样的胡人,也会胆寒,也会磕头求饶!
第五十六章完颜娄室离去
崇明门大街南方燃起冲天大火的那一刻,契丹人就果断后撤了。
很显然,女真人在东京城内再次受到了伏击。
残酷的巷战才刚开始三天,金军就深刻的体验到了,当整座城市都与自己为敌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恐怖。
大军在任何一处角落都可能受到袭击,任何人只要离开大队视线,八成概率就会永远的消失,尸骨无存。
整座东京城,就像一座巨大的泥潭,吞噬着每一名疏忽大意的金军士卒。
在耶律怀义率领主力从西大街撤回麦秸巷后,殿后的契丹人眼中最后一幕,是密密麻麻的宋人云集到了西大街上。
那些散落到小巷里的契丹人,面临着无数刀枪箭雨的围攻,已经绝无生还可能。
统帅宋军的刘鞈,压制住了禁军追击的躁动,宋军有过太多次先生后败的记录。
“我等此次出城,只要守住这个路口,便算达到目的。”面对躁动的禁军,刘鞈大吼道:“今日之战,不在于杀敌多少,关键在于能顺利安稳转移御前军器所。”
可是随即禁军中传来各种喧嚣,有人暗中讽刺道:“依我看,这又是高层怯懦、畏战。”
“又是软骨头病犯了。不敢追击,净找些借口。”
“这些肉食者,掌握重兵,却只知道畏敌逗留。”
面对各种质疑声,刘鞈底气十足,毫不在意。
宋军总是有小胜,便骄狂大意,轻兵冒进。一代名将种师中便是被人胁迫,所以仓促上阵,最终兵败。
但刘鞈可以完全无视这些议论,他最大的底气就是官家真挚的信任。
无论其他人如何流言蜚语,都不会对自己产生实质性的影响。等官司闹到了官家那里,最后结局一定是以官家信任自己而结束。
所以刘鞈可以从容发挥自己的军事才干,作出最精准的部署,展现一位沙场宿将的全部实力。战必胜,守必固。
不进行任何冒险,只打必胜之仗,金军真的就对此毫无办法。
耶律怀义率军退到麦秸巷后,转身回望在原地列阵不动的宋军,脸色逐渐充满绝望。
“宋军阵型严整,列阵在旁。吾等便寒芒在背,随时可能受到他们突袭。完全无法再肆意屠城。”耶律怀义苦涩的说道:“今夜我等所受军令,已经彻底无法完成。”
一旁的族老劝道:“若是我军陷入屠城混乱,宋军趁势来攻。我契丹人就真的全军崩溃了。这数千能征善战的族人,才是招讨在金营中安身立命的根本啊!战败,女真人不一定处罚招讨。但若没有了这些族人,没了价值,女真人却一定会将招讨处死。”
其他人亦劝道:“招讨,回营请求援兵吧。依靠城中残余部队,守住砲座便已不易,断然不可能再进行屠城。”
“女真人不是数十万大军吗?为什么每次只派寥寥万人攻城?让完颜娄室来,他不是号称女真第一名将?”
“对,让完颜娄室来啃这块硬骨头。”
面对群情激愤的族人,耶律怀义只得袒露实情,说道:“完颜娄室……他不在东京。”
“什么?”一众人纷纷大惊,众人敢奋勇攻城,毫无后顾之忧,就是相信完颜娄室在旁,能击溃所有勤王的宋军。
不会在众人攻城时,一支宋军忽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发起突袭。
耶律怀义所部族人与完颜娄室共同归属于粘罕所部西路军,曾经亲眼目睹了完颜娄室在太原城下的绝世风采。
当时也是金军围攻太原,宋室举国精锐前来驰援。
可就是完颜娄室与他的儿子完颜活女,率领精锐女真骑兵,击败了一路又一路的宋朝精兵,覆灭数十万大军,从而奠定了太原之战的胜利。
可是完颜娄室若不在东京城下,所有人都有种不安。
惊问道:“完颜娄室去了哪里?”
“完颜娄室不在,我等万一被宋军援军奇袭可如何是好?”
“完颜娄室不在,我等不敢攻城。招讨我等要退出东京。”
耶律怀义连忙安抚道:“诸将士莫慌,绝不会有宋军奇袭。完颜娄室便是率军抵挡宋军援军去了。”
“宋军援军有多少人?”契丹人紧张的问道。
宋军有多少人?这个数字,即便耶律怀义也不清楚。
但是在攻城的关键时刻,国相粘罕却将号称“大智大勇、所向无敌”的女真超级名将完颜娄室调离,怎么看形势都十分严峻。
这个问题,一旁的族中年长者看的十分清楚,立即向耶律怀义建议到:“招讨,此时金军必然兵力紧缺。我等数千族人可谓举足轻重。招讨此时前去汇报战事,国相出于大局考虑,必不会降下责罚。”
耶律怀义闻言,皤然醒悟。立即带领上百名亲卫,在御街上纵马狂奔,企图到城外求援。
但一行人刚奔行数百丈,引路的十几名骑兵中便有三人马失前蹄,连人带马重重的摔倒在地。
一人摔断了大腿,一人头晕目眩,五脏受创,还有最后一人十分倒霉,路边结冰的断木从他右腮入腔,从脖颈左侧而出,彻底失去了生机。
“怎么回事?”耶律怀义惊诧的问道。
一旁的亲卫上前查看了一下,火光下暴露了罪魁祸首。
“招讨,是南蛮子不知何时设置的马筒,深一尺,阔三寸。战马马蹄被陷,断裂在其中。”
“陷马坑?扔掉火把!”耶律怀义瞬间反应过来,连忙大吼道:“不对,晚了!立即举盾。”
可是话音未落,刺耳的羽箭呼啸声便在四周响起。
紧接着便是契丹人的惨叫声:“啊!我中箭了。”
“有南蛮子埋伏。”
“在左侧窗户那里,杀了他们!”
“别追!别闯进街道两旁的建筑里。回来,带上伤兵,我们立即离开此地!”耶律怀义当机立断的喊道。
耶律怀义的处置可谓极为正确,在黑暗中,即便契丹人找到了埋伏的宋军,也有可能迷失在东京错综复杂的地形中,最终导致更多的伤亡。
可仓促离去的铁骑,在路上还是遭遇了数次埋伏,一次在房顶上落下一块沉重的房梁。两次被东京好汉暗箭所伤。
百名铁骑,最终安然无恙走出城池的只有九十三人。其中三人被伏击而死,四人身受创伤。
第五十七章金军的危机
历经各种惊心动魄抵达外城南薰门后,耶律怀义转头望向黑漆漆的城市,只感觉后怕不已。
百名精锐契丹铁骑,只不过沿着笔直的御街走了一趟就遇到这么多次伏击,阵亡三名能征善战的族人。
耶律怀义简直不敢想象,若是百名士卒在东京城里待上一个月,最后还能有几人活着逃脱这片区域。
难怪南人总是宣称自己强兵百万,这东京城百万军民,日征夜战,无处不在,着实令人震怖。
若是女真人不增兵屠城,这仗是真没法打下去了。
离开南薰门,耶律怀义立即向国相驻扎的青城而去。
所谓青城,是宋室为祭天而设的斋宫,往日里天子出城祭天,前一日会在青城沐浴斋戒。
耶律怀义抵达时,国相粘罕正与监军、都监以及大量女真将领激烈交谈。
甚至连几日来一直阴郁沉默的右路元帅斡离不也在此处,只是他心神情疲惫,一直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眼前这一幕让耶律怀义愣了一瞬间,几日前军中可不存在这种压抑氛围。
围困了敌国都城的大金将士,骄兵悍将,气势如虹,骄横而不可一世。仿佛天下唾手可得,财富、美女伸手可取。
怎么短短几天,右路元帅便萎靡不振。左路将士也充斥着浮躁与戾气。
哪怕有耶律怀义这个外人在场,女真将领也依旧吵得激烈火爆。
国相的长子真珠大王设也马激动的拍着桌子,大吼道:“一切的根由都在于南蛮那个言而无信的狗皇帝!朕!朕!这个狗脚朕!当初就应该杀了他。现在杀了他也不晚,就应该全力攻城。”
右路元帅斡离不额头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意闭目不语。
但一直受他照顾的兄弟,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金兀术(完颜宗弼)再也无法忍受,起身针锋相对,呵斥道:“闭上你那比粪还臭的狗嘴。还没杀宋主,东京抵抗就如此坚决。若是当初宋主真的死在我军营地,东京城就如烈火烹油了。抵抗程度会比今日还激烈百倍。”
设也马吼道:“若不是你们东路军力主放回宋主,今日会如此被动?”
“放屁!哪次不是我们东路军给你们西路军收拾烂摊子?让局面陷入如此被动的是一名宋朝皇帝?是你们西路军屡战屡败。先有你战败在东京城内,接着潼关方向连战连败。陕西宣抚使范致虚带着二十万步骑,马上要攻陷潼关了!否则一名宋朝皇帝带着万余残军,随手可擒。”
面对金兀术的羞辱,设也马恼羞成怒,拔出佩刀,说道:“你们东路军又好到哪里?在河北,被宗泽打的十三战连败。现在宗泽数万大军汇聚在黄河边上,康王又汇聚了一大批军队在向山东迂回。既然瞧不起我西路军将士,可敢与我刀剑决高下?”
听闻这一切,耶律怀义只感觉眼前一黑,临阵脱逃的心情都有了。
难怪女真人一直不肯派大军进东京屠城,就眼前这种情况,金军马上就要陷入四面包围了!西面、北面、东面都是旌旗招展,军阵云集的勤王之师,只剩下了南方两湖、两广的军队还未开赴到开封。
孤军深入的金军能挡住宋朝的勤王之师就已经极为不易,哪还有余力去攻城!
一直沉默的粘罕怒喝一声:“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知道的是我们围困了敌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被敌军围困在东京。”
震住了一群年轻女真将领,粘罕望向耶律怀义,问道:“你有何事禀报?”
耶律怀义连忙回道:“国相,参与屠城的将士中了南蛮子埋伏,一群南蛮子在太学一边奋战,一边纵火,拖着大金将士一同葬身火场。逃出者寥寥无几。”
话音刚落,屋内传来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一直闭目养神的斡离不睁开充满血丝的双眼,低沉感慨道:“血肉山河,非我族固有啊。”
其他女真人也惊叹的倒吸凉气,金兀术感慨道:“宋朝君臣软弱怯懦,但这底层百姓,却着实是忠贞热血。点火自焚,死战不退,怕是我大金族人也不一定能做到。”
设也马嘲讽道:“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东路军又要宣传那套以宋主制宋人的说辞了。”
耶律怀义默默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最好这些女真人一直吵下去,永远别关注到自己。
不过就内心而言,耶律怀义是真的赞同东路军的主张。眼前金军南侵的一切战略目标都已达到,若以宋主制宋人,能够结束战事,是最好不过。
契丹人是再也不想进东京城,与这座城市中的百万军民血肉消磨了。
国相粘罕没有参与一群人的争吵。跟斡离不一样,他压力也是极大。
放走了宋主,主要责任虽然是斡离不。但当初他粘罕也是点头同意的。
只能说,宋主当初提出的建议,任何金朝官员都不能视若无睹。
可是,谁也没想到,宋主返回东京之后,态度会发生如此坚决的转变。
而且也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几天而已,局面就从无往不利,坠落到了如此恶劣的地步。
思虑了片刻,粘罕沉声说道:“战场瞬息万变,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但我大金将士,勇敢善战,必能以铁骑弓刀,逆转形势。”
“自太祖起兵以来,局面比如今恶劣百倍者,比比皆是。各部自己收拾残局,重整局势。”
话音未落,斡离不已重重起身,握着刀柄转身离去。紧接着大量东路军将士整齐起身,铠甲撞击声铿锵沉重,密集的跟随在斡离不身后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斡离不低沉的声音传来:“我部勇士会扫清河北宋军,驱散宗泽、康王。却看你们西路军如何击退范致虚的二十万步骑。”
步骑二十万!
耶律怀义胸口沉重,这规模比东西两部女真人合计还要多出数倍。
女真人又要分兵,又要围困东京,又要攻城,还要击败这二十万步骑。这胜率何其渺茫?
粘罕面色沉重,说道:“娄室提军离去,就是应对范致虚这二十万步骑去了。南蛮子就会妄言以诓天下。所谓二十万步骑,只是号称而已,再抛去空饷,恐怕兵马尚不足半数。”
耶律怀义唯唯诺诺,不敢反驳。即便去掉一半的水分,陕西宣抚使手中还是有十万步骑,若打下潼关,一路东进,同样致命。到时候宋军里应外合,围城的金军恐怕要面临一场惨败。
粘罕语气坚决,说道:“为了防止宋军里应外合,必须果断攻城,打的宋军不敢露头。所以进攻内城的重任,还是需要招讨你一力担下。”
第五十八章岳飞的行军路线
听完国相的安排,耶律怀义心中一沉,显然国相并不打算让契丹人轻松的置身事外。
为了平衡力量,稳固统治,女真人一定会坚决的驱赶契丹人进入东京与宋人血战。
耶律怀义低垂着头,不动声色的回道:“臣谨遵国相吩咐。”
见契丹人还算温顺,粘罕严厉冷峻的目光有所缓和,安抚道:“不会让招讨孤军奋战,我随后会下令,让四壁上的渤海人、奚人以及投降我大金的汉人义胜军一同下城。”
耶律怀义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只要有人进城,就能压制一下宋人的气焰。不管他们是不是女真人,都能极大缓解自己的压力。
随着粘罕的命令,在东京周围的金军全面开动起来。
行动最迅捷的自然是超级名将完颜娄室,他早在前一日便率领本寨精兵万余一路向西开拔。
因为范致虚提兵二十万东进,所以西京洛阳以西,又涌现了大量宋朝义军。这些人依山傍泽,凭山野而战。
完颜娄室需要扫清这些星罗遍布的义军,增强潼关守军与东京大营的联系。还要打败二十万陕西步骑,他的任务最为艰巨。
其次便是斡离不的东路军,大量军队被调动,要前去围攻宗泽的军队。
而在东京城内,一批一批的金军走下四壁,开始与东京市民展开惨烈的巷战。
在金军紧锣密鼓的排兵布阵时,赵桓的布局同样也开始迅速展露效果。
范致虚的二十万步骑离赵桓太远,而且被潼关所阻隔,赵桓影响不到。
但在黄河北岸,大宋副元帅宗泽却因为赵桓的诏令深深受益。康王赵构的军队被下令调拨给了宗泽。于是宗泽手中的部队,增加到了三万人。
这个数字已经能深刻影响战场局势,宗泽甚至有了足够的实力与金军部队大规模正面交战。而无需避实击虚,在黄河沿岸游弋。
只是这三万人还未全部到位,宗泽需要按兵守在开德府,等侯康王的军队前来集结。
而被剥夺了兵权的赵构,却没有失去影响力。他还在一路向东转移,一边转移,一边汇聚大宋勤王义军。
金人并不清楚康王赵构是在一路逃窜,眼见他一边东进,一边汇聚义师,还以为他要独当一面,率军到东方威胁金军侧翼。
而在这些风云人物的波澜壮阔下,双方数十万大军都没有注意到,一位不起眼的将领带着四百骑兵一路浴血扬旗而进。
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年纪轻轻,一脸阳刚之气的青年军官,竟然是赵桓最为关键的一手布置,将会以无比坚韧之躯,来挽救这个风雨飘摇的末代王朝。
只是此时这支军队中,无数人充满了疑惑。
趁全军在河边休整打水的时间,带御器械徐卫带着军中将领张宪、王贵、徐庆等人围住主将岳飞。
徐卫疑惑重重,问道:“岳太尉,官家正在翘首以盼,将士们也都忠义奋发。此时正应该高歌猛进,一路杀进东京,让东京守军见到援军抵达,从而振奋士气。但岳太尉却带着我等一路圈圈绕绕,在这外围对着金人猛杀猛打是做什么?”
王贵也摸不着头脑,自家哥哥那是赤胆忠心,武艺、军略俱是当世无双。用话本里说的,那就是不世出之名将。
就算金人营地是龙潭虎穴,那也敢奋长槊重铠,杀出一条血路。可如今怎么一直带着宝贵骑兵,在金军外围猛攻金军?
“哥哥,怎一直带着我等往东进军?这不是步了那兵马大元帅的后尘?”
岳飞在河边洗了把脸,迎着阳光起身后,身躯站的笔直。
所有人看向这个气质阳刚的青年,都仿佛看到了大宋军人最形象、最正值的模样。
“我岳飞是除了一把破剑一无所有的粗鲁军人。”岳飞从容说道:“蒙官家信重,托以重任,我虽粉身碎骨亦要尽忠报国。”
“但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辜负官家厚望,必要奋武筹策,匡济国难。”
随后岳飞望向众人,说道:“但以诸位之骁勇,认为若我军度过黄河后,径直南下,能否一路杀穿金军四十里连营,突入东京城?”
张宪慎重的摇头,金军以铁骑、弓矢与坚忍而闻名天下。一旦发现己等,必然围追堵截,日夜不休。纵然有几名悍将能突破重围,但显然大部分将士要战死沙场。
“那我等一路向东是为何?”王贵奇怪的问道。
“为了给康王造势。”岳飞语气坚定。
“康王?”徐卫来自京城,对河北义军情形了解不深,想不清楚怎么会跟康王扯上关系。
张宪却瞬间明白了此间深意,向徐卫解释道:“咱这位兵马大元帅,胆气不大,主意却是不少。之前也是一路转进,挨不住宗爷要挥师救援京城的苦劝,便分给宗爷一支偏师,让宗爷独自南下。却要宗爷宣称他在南下勤王军中。”
“如今岳太尉也是一路东进,对沿途金军猛烈进攻。溃败的金兵绝对不会相信,击败他们的只是一支四百人骑兵。会误以为,我等是康王先锋。”
徐卫立即明白了,这是想将这支骑兵的战绩转移到康王军队头上。让金军误以为,康王的军队也在向东京方向猛烈进攻,从而迫使金军进一步分兵向东防御,从而减轻东京城守城压力。
“如此说来,岳太尉是想从东方突入京城?”
岳飞跨上战马,倒提长枪,坚定的说道:“不,继续南下,我们去南京(河南商丘)!”
徐卫连忙拉住战马的缰绳,焦急的劝道:“怎么又要去南京?官家正在东京等候岳太尉前去勤王,岳太尉却一路绕圈,这岂不是如同康王一般,三军籍籍,谓不返京师而迂路?”
岳飞意气奋发,说道:“断然不同!”
“康王大军行进缓慢,是为三军藉藉。而我等铁骑,只携带十五日粮草,轻装简行,行动迅急,一日可行数百里。即便绕路到南京,亦只不过多耗费一日时间。”
“但从南京突入,意义却大不相同,甚至足以影响全局形势。”
就五十九章南京南京
岳飞态度坚决,一众将士只能听令,策马南下,且战且进。
为了保持马力,增强战力,全军也是不惜代价,直接以携带的谷物喂食战马,省去了大量进食的时间。
这一点即便是金军也做不到。自古以来,春季都是草原战马最瘦弱的时间。
只有中原不惜代价,才能在春季厉兵秣马,给战马保持一身肥膘。
花费了高昂的代价,这支精锐骑兵在岳飞的带领下,也终于发挥出了超绝的战力。
只用了两天时间,这支骑兵便疾行四百余里,抵达京东西路。
期间铁骑分为四队,且战且前,途中与金人大小十数战。因为岳飞身先士卒,且数次挽强驰射,射杀执旗金兵士卒,带领众人击溃金军。
所以这支军队可谓屡战屡胜,共斩首七十余级,俘获旗帜九面,战马六十余匹。
他们战马吃的是谷物,士兵吃的是马肉。全军可谓军心饱满、士气如虹。
一行人抵达古汴渠旁时,徐卫指着这条运河,笑容洋溢,说道:“到了此处便离东京不远了。沿河而上,就能直抵东京。”
很显然,徐卫还算心心念念的想着带领众人迅速前往东京。而不希望过河南下,去南京应天府。
张宪宽慰道:“岳太尉说的有道理,东京只要还在坚守,并不差我等去南京这一日。”
岳飞则坚韧弘毅,没有任何动摇,向一众全身浴血的将士喊道:“各队散开,去沿岸寻找渡口、浮桥。若是饥渴,可以趁机打水、进食。”
这一路,将士们亲眼目睹了这位新主官的勇武与军略,十分敬服。因而毫不犹豫的散开,沿河探寻。
铁骑散开不久,东侧便响起连绵的号角声。
正在打水的岳飞,立即收起水囊,提枪上马,带着一众亲卫风驰电掣的向号角传来之处奔赴而去。
很快岳飞的同乡徐庆便迎了上来,迅速开口解释道:“太尉,前面发现一队禁军铁骑与虏骑正在交战。王贵已经率人前去相助了。”
岳飞面露欣喜,说道:“禁军铁骑竟然敢同虏骑在野外交战,必然是南京的精锐。有他们为向导,我等去南京之路势必会更加便利。”
一行人继续策马向前,便看见河岸边上三支骑兵正在互相追逐,旌旗飘扬,羽箭纷飞,不时有中箭的双方将士摔落马下。
金军骑兵人数较少,显然落入了下风,正在仓皇逃窜。
岳飞驻马在一处土坡上,认真观察了一番正在追逐的另一队骑兵。领队者是一名年轻将领,弓马娴熟,在追逐中数次放箭,射中金军重铠。
很显然,正因为其年轻气盛,所以才有勇气与金军一争高下。
半个时辰后,奔腾迅猛的骑兵停在了岳飞面前。为首的将领向岳飞见礼,说道:“在下忠翊郎赵哲,拜见太尉。”
岳飞还礼,笑容阳刚和煦,问道:“此番斩获如何。”
赵哲眼神一亮,立即心生好感。因为互相攀谈战绩,炫耀斩获,这是基层将官才会有的习惯。这位太尉虽然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但显然曾经在基层摸爬滚打,曾经真刀真枪的上过战场厮杀。
“好教太尉知晓,我等斩获金人首级七颗,缴获金人旗帜一杆,还获得三匹战马。”
岳飞耐心听完赵哲汇报,然后夸赞道:“不错,骁勇善战,忠勇可嘉。你们这是欲前往何处?”
赵哲立即正身回道:“禀太尉,我奉宁武节度使之命,前往河北元帅府献书。”
在大宋,节度使虽然已经没有了实权,但也是一种光宗耀祖的荣誉虚衔。基本上做到了节度使,就已经是武将职业的顶峰。能被敬称一声使相。
而正屯军于南京的宁武节度使范讷,可不仅有虚衔,还有赫赫权柄,两个月前他被任命为河北河东路宣抚使。
这也就意味着河北、河东两路的军队理论上要全受他节制。
上一个有如此权柄的武臣还是大太监童贯,他身兼陕西、河东两路宣抚使。
岳飞一直在河北参军,对顶头上司还是认识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定要来南京。
不能让这位两河地区的最高军事主官继续转进了,他一位两河战区的军事主官,不守在北京,结果驻军在南京。
金人如果不退兵,恐怕他能继续转进到杭州、江南。
岳飞同样正身回道:“我奉官家之命,前往东京勤王。有宗副元帅委任,可便宜行事。故今令你停止前往帅府,随我军行走。带我等去南京,会同范使相一同进军东京,勤王报国。”
赵哲满心欢喜的行礼,畅快的大吼道:“末将领命。”
作为一名敢主动进攻金军,砍下金人首级的年轻将领,赵哲极有胆略。不然范讷也不会令他率领百骑向康王献书。
这种意气奋发的青年军官,早已厌恶了一路转进,软弱溃败。所以虽然岳飞所言,细究起来,并不太合理,完全无权征调宁武节度使麾下的军队。
但赵哲选择性的忽略,如今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跟随岳飞一同进京勤王而已。
众人一路向南,岳飞从赵哲这里得知了更多消息。
原来南京城中不仅有河北河东宣抚使范讷,还有北道都总管赵野。
当初四路设帅,以知大名府赵野为北道都总管。大名府也就是大宋的北京,赵野应该在北京整军与金军血战,南下勤王。
结果南道都总管张叔夜率军一路杀进了东京城,如今正在浴血奋战。
这位北道都总管却一路败退,撤到了南京。
南京与东京有同一条水道链接,也就是汴河。这条汴河既是东京的护城河,也是东京至关重要的一条漕运水路。担负着东南粮食漕运的交通重任,来自东南的各种方物特产,皆是由此入京城。可以说,京城里无论官民,一切生活所需,都要仰仗汴河漕运供给。
如果河东河北宣抚使范讷也提兵进京城,要比陕西宣抚使范致虚便利的多。
无需二十万大军,只要有十万步骑沿着这条汴河向西北进军,驻扎在东京城外五十里处,广设营寨,深沟固垒,严防死守,威胁金军侧翼。东京城的防御压力,就能骤减九成。
第六十章帝国的分裂
了解了岳飞的规划,带御器械徐卫喜不自胜。
这位岳太尉的确是不负官家信重,若一切能如他所预期,天下齐心勤王。
西有陕西宣抚使范致虚二十万步骑,南有河东河北宣抚使范讷十万大军,北方有副元帅宗泽,东方有兵马元帅康王,合计四十万大军将金军团团包围在东京城下。
则何愁国难不靖,何忧金人不退。
但众人的踌躇满志、满心欢喜,在抵达南京城后,便遭遇了当头喝棒。
紧闭的城门冰冷了所有将士心中的热情。面对紧守城关的守军,徐卫不顾颜面,亲自走到城墙下,大喊道:“我是带御器械徐卫,奉官家之令,出京召集义师勤王。如今忠义之师汇聚,为何以城关远拒?”
在徐卫愤懑的喊声过后,天地皆寂,只剩下寒风的呼啸与旌旗猎猎飞舞。
漫长时间过去,也没有人回话。王贵策马上前,大吼道:“都哑巴了?出来个人回话!”
张宪也策马上前,问道:“难道城墙上不是我大宋禁军?为何对勤王义师视而不见?”
“出来答话!”
“出来答话!”
无数将士在城下举刀高呼。
城墙上被逼无奈,过了良久一名统制走到城垛旁,大喊道:“你们既然是勤王义师,不去东京到南京作甚?”
徐卫怒斥道:“自然是与南京义军共襄勤王义举。官家已诏令天下官军,各逞忠愤,多方措置,协心戮力,共济国事。难道南京城内诸位已经不是官军?”
被徐卫训斥,城门上一阵喧哗,答话的统制官也一缩头,躲回了城中。
“使相何在?”岳飞策马向前,大喊道:“吾等要见使相,共襄国事。”
岳飞旁边,王贵沉声说道:“哥哥,依我看,这范使相是怕了金军,不想勤王,故意避而不见。若是赚开城门,不如我等迅疾突进,绑了那范使相。裹挟他下令南京城诸军开拔,前往东京。”
一向忠义胆烈的张宪也点头赞同,说道:“作大事不拘小节。太尉,我等当务之急是解东京之围。范使相这般藉藉不前,若官家脱困,必然会将其清算、罢黜,我等胁迫其进军,有功无罪。”
徐卫脸色一变,如张宪所说,很有可能这位河北河东宣抚使,从根本上就不希望东京城解围,所以他才会派赵哲前往元帅府献书。
而一旁的赵哲敏锐发觉周围将领都意味深长的望向自己,不动声色的疏远了一段距离。立即意气冲冠,慷慨激烈的大声说道:“我尽忠报国之心,可昭日月。若诸君信任,我请入城,说服使相,与吾等共同勤王。”
看着眼前这位忠贞热忱的年轻将领,众人纷纷默然,没有人会怀疑他尽忠报国的热情。软弱怯懦的是那些位居高位的朝廷大员,这些下层士卒的忠贞的确可昭日月。
岳飞转头望向赵哲,吩咐道:“范使相眼下并无勤王之念,进城之后无需强求。只要告诉范使相,若念国恩,请他在应天府大张旗鼓进军一日即可。”
赵哲颇有军略,能够理解岳飞得意图。南京的宋军本来也不太可能野战进攻金军,只要能在东京南侧遥壮声势即可。
数万大军大张旗鼓就能吸引东京城下金军的注意力,己等铁骑迅疾如风,一日便能趁机突入东京城内。
这对范讷而言没有任何危险,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既然不能与南京军队共同勤王,退而求其次亦可。
赵哲一口应下,然后便孤身一人向前请求入城。
后方王贵建议道:“哥哥,若打开了城门,我等便趁机而入如何?”
岳飞十分慎重,这般行事,未免有仗着官家信重,而嚣张跋扈的嫌疑。若传出去,天下四方,都会觉得自己行事乖戾。
堂堂使相,河北、河东两路宣抚使,自己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将,说抓就抓,还裹挟数万军队。
乱臣贼子都不至于如此。
岳飞没来得及与王贵细说,现实就堵死了王贵提出的歧路。城上垂下一个吊篮,将赵哲吊了上去。
王贵愤愤的骂了一声:“这守军还真是防备十足,干脆连城门都不开。”
徐庆宽慰道:“等等吧,很快就能有结果。”
但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一众将士在冰天雪地里,焦急的等到日暮,城内没有任何反应。
这可是勤王的关键时刻,一寸光阴一寸金,但这些忠贞士卒无比重要的时间,就在这城下白白浪费了一个多时辰。
徐卫只感觉一团火在喉咙燃烧,焦急的在原地踱来跺去,说道:“官家被金军团团围困在东京城内,殷切期望我等及时入城勤王。每晚一刻,都有可能社稷倾危。我等却要在这里徒耗光阴,真是急死我了!”
岳飞同样心中焦虑,只是作为全军统帅,他极力克制了内心躁动,目光坚毅的望向城内。
王贵张了张口,想问赵哲不会是与城内那些软骨头同流合污了吧?
可是想到那个忠贞热忱的年轻将领,还是将话吞了回去。他虽有些焦躁,但还不至于冲昏了头脑。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蝇营狗苟,还是有些人身上闪烁着金色光辉的。这位年轻将领的报国热情完全无需怀疑。
夜幕,城上点起了火把,城下骑兵也在护城河旁边支起了篝火。王贵举着一大块烤的金黄流油的马肉跑到城门前,大喊道:“城上的各位弟兄,下来一起吃肉啊!我们每人都携带一条马腿,足够好几千人吃的。打开城门出来啊。”
城上守军自然看出他不怀好意的炫耀,纷纷破口大骂:“哪来的蛮子,赶紧滚出应天府。”
城下士兵一肚子怨气,立即纷纷回怼,骂城墙上一群无胆鼠辈。
双方怒骂了又接近一刻钟,城墙上出现大批举着火把的军人。
片刻后守军分开一条道路,一名位高权重模样的官员走到城垛前,他身后一名随从将一个重物奋力扔向城下。
正在怒骂的王贵吓了一跳,抱怨道:“城上搞偷袭,差点吓到我,扔了个什么破东西。”
第六十一章武圣的首战
在王贵抱怨之后,城上传出声音:“忠翊郎赵哲悖逆军令,罔顾使命,且越职妄议国事,诽军谤将,数罪并罚,斩首以明正典刑。”
什么?那名忠贞赤诚的年轻军官被处死了?
城外所有骑兵愤懑的怒吼,不敢相信这残忍的事实。
岳飞怒发冲冠,一跃而起,提弓箭走向城前,在众人惊愕间,强矢雷发。
羽箭破空,迅如雷霆,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便正中城楼上那位高官胸膛。
随即传来城墙上一片惊呼:“总管,总管中箭了!”
“城下这些叛军向我等发起了攻击!”
“出城,杀了他们!为总管报仇。”
趁城墙上军队怒火中烧时,岳飞向其他人吩咐道:“我那一箭射的是右胸,不足以致命。只是为了引出南京守军追击,我等且战且退,吸引他们向东京反向进军。只要他们出城追击数十里,我等目的也算达成。”
徐卫钦佩的望向眼前这名充满军人阳刚气质的将领,终于明白了为何官家对他如此信重。
眼前之人,忠贞、阳刚、坚毅、稳重,且心怀正义,有信仰操守,简直是大宋军人的楷模。
更关键的是,哪怕在混乱中,他依旧能临机应变,作出最妥当的处置。
王贵恨恨的抱怨道:“那赵哲的仇怎么办?就这般放过他们?”
岳飞坚定的摇头,说道:“必要血债血偿,今日一箭只是他们第一份代价。我军只有五百人,城内军队实际或高达数万。没必要与他们血拼,请官家主持公道,才是正途。这世间不平事,最终还是需要官家来一扫乾坤。”
城门打开,密密麻麻的军队从中涌出。
本应该保家卫国的军队,没有前去驱逐胡虏,却用在了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上。
张宪气不过,破口大骂:“东京被围经年累月,他范使相自始至终不曾向东京派遣过一兵一卒,置勤王诏令为无物。但杀戮同袍,迫害忠贞将士,却如此卖力!金人好大儿亦不过如此。”
岳飞深深的看了一眼城头上林立的旗帜,真可谓是城头林立大王旗。
这些高层官员深受国恩,却贪生怕死,内残外忍。
他们祸害社稷,但忠贞赤诚的将士却还没有放弃这个国家。
“走,去东京!只要能助官家匡济国难,我等无需多久便会重返此地,肃清乾坤。”
在岳飞的劝说下,全军将士都最后恨恨的看了一眼高大的城池,缓缓引兵离去。
中箭的是北道总管赵野,所以主持事务的是河北河东宣抚使范讷。
他派出了足足五千军队前来追杀岳飞率领的这支“叛军”。
都是大宋军队,双方却在自相残杀,岳飞只感觉痛心疾首,向全军喊道:“沿汴河极速进军。”
五百铁骑迅疾如风,沿着蔡河方向策马疾驰,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身后追兵甩得失去了踪影。
脱离战事后,徐卫忧心忡忡得问道:“我们这么快甩开南京守军,他们足以吸引到金军得注意力吗?”
岳飞回道:“勉强足以。追击的守军知道我等欲前往东京,一定会沿着汴河追击。金人围困东京,不可能对南京没有防备。而南京若有勤王之念,大军行进最稳妥的路线一定是沿河进军。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还有河道运输补给。金军的探子一定密布在沿河方向。”
徐卫对此非常认同,随后问道:“可若他们只进军一日,金军会予以关注吗?”
岳飞高举长枪,意气奋发说道:“这个无妨。剩下的就由我等为南京守军造势。可以效仿唐太宗驰援雁门关的勤王之战,只要等广设旌旗,噪鼓而进。胡虏很难分辨究竟有多少宋军前来。”
与李世民当初去救援隋炀帝不同,宋军在开封周围是真的有大量勤王军队。这些军队有的在向金军猛攻猛打,有的深沟固垒,威胁在旁。
岳飞清楚南京的军队没有勤王之念,但金军并不清楚这些,对金军而言,这些围在周围的宋军都是可能的威胁。
在探查到南京守军在沿河而上后,南线的军队又被猛烈进攻,无论如何金军都不敢视而不见,必须要进行防范。
在定下战略规划后,岳飞召集军中诸将,说道:“之后向东京进军,我等要分为五队,且战且前。我自领一队,徐器械统领一队,剩下三队分别由张宪、王贵、徐庆统领。”
“各部勿要奋勇杀敌,强挽驰射,有进无退!”
“末将领命!”一众将领齐声喝道。
在下达军令后,全军将士的士气更加高涨。这些人之所以愿意追随岳飞南下,都是跟金人有血海深仇,能杀金人就是他们最大的追求。
经过一夜休整后,次日全军士气如虹的沿汴河而上。
在进入京畿路后,很快这支士气高涨的军队就遇到了严峻的考验。
京畿路有大量金军巡弋,再非其他地区轻松的局面。
岳飞率领百名骑兵为先锋,沿河刚抵达襄邑,便猝遇近千金人铁骑。
双方相对而行,谁也未曾料到会遇到对手,互相猝不及防。
但岳飞只惊诧了一瞬间,便胆气振奋,一马当先冲向敌阵,向身后众人大吼道:“敌军虽众,但未知我军虚实,当趁其阵势未定,迅疾击之。我必为全军锋锐,众将士,随我陷阵杀敌!”
岳飞冲的实在太快,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也只能硬着头皮策马紧跟其后冲向金军。
金军同样是绵长的行军队列,岳飞冲击迅猛,金军完全来不及列阵。
不过其千户骁勇悍烈,举着拍马舞刀而前,想法跟岳飞一模一样,要率领金军以猛烈攻势击溃宋军。
他的这套打法,没有任何失误之处。哪怕让一代军神李世民过来统兵,看见敌军仓猝不整,也要发起猛烈攻势,以快打慢,凭借铁骑迅猛的攻势,将敌军彻底打乱。
而且金军往日里跟宋军骑兵交战,这种打法可谓无往不利。往往只需要几十人,就能击垮军纪涣散的宋军。
金军千户的这套战术理应大获全胜,但唯一的变数在于,宋军的主将是岳飞,一位武力、军略都堪称不世出之名将的英杰。
双方错马相交,金军千户刚举起长刀,岳飞已经枪芒如电,瞬间将其洞穿,染血的缨枪贯穿其身体,甩出一串鲜血。
主帅被敌将随手斩杀,这恐怖的一幕,令金军后方将士无不胆寒,冲锋的气势一滞。
但岳飞却毫无停顿,斩杀了金军千户后,依旧猛烈的冲进金军阵列当中,其长枪所至,无不立毙,仅岳飞一人便刺杀两名执旗者,手刃十余人。金军阵列以肉眼可见的形势在为之披靡。
而后宋军骑兵猛烈的撞进士气换撒的金军队列之中。
本来就来不及列阵,又阵亡了统帅的金军,根本组织不起反击。
没有将领指挥,其前队在崩溃,后队还在向前,近千人发生了拥堵,被后续赶来的数百宋军从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损伤惨重。
这一战,金军被追奔二十余里,斩首三百余极,夺马上百匹。
第六十二章映天大火
襄邑之战过后,岳飞率部稍作整顿,便继续沿河北上。
此时金军溃兵被打散,不敢与宋军争夺道路,只能绕路向北折返。
而宋军却一路取捷径,沿着驰道毫无阻碍的疾速行进。
所以溃兵还未将战败的消息传回,宋军当夜又突袭了雍丘的金军营地。
足足三百金军,还在帐篷中酣睡,便被宋军铁骑所屠戮,无数鲜血从倒塌的帐篷下渗出,融化了冰封的地面,汇聚成一条潺潺小溪。
这本应该是让人触目感怀的一幕,却引得无数宋军将士欢呼。有人张开双臂,迎面扑倒在血泊里,癫狂大笑着在血水里翻滚。
猩红的鲜血将战士的朱色戎装染的更加浓艳。
没有人觉得这血腥一幕有何不妥,相较于金军屠戮的中原百姓,导致东京周围数百里恶臭可闻,宋军现在的报复才只是刚刚开始。
为了吸引金军的注意,宋军又一把火点燃了金军营地。尸骸与壁垒燃气的火光,十数里可见,肉香随风飘扬,呼呼作响的火焰声在寂静的夜里数里可闻。
不用岳飞再去宣扬了,在东京周围的金军都已经知道南方的宋军已经向东京方向发起了攻势。
而此时,岳飞已经率领铁骑强忍疲惫,奔袭到了陈留城南三十里。
截止目前,这支铁骑已经强行将一天一夜,中间大战两场,小战四五回,仅是追奔驰射的距离便有上百里。
若非有汴河为参照,仅迷路、掉队恐怕就要减员三分之一。
这些将士本不是什么精锐骑兵,全靠一口对金人的恨意在咬牙坚持。在得到岳飞解散休整的命令后,无数人瘫倒在荒废的村落里,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与腐烂的尸骸相枕而眠。
金军屠戮中原,终究还是随着时间推移而得到了报应。宋军骑兵堂而皇之的驻扎在这个汴河旁的废置村落中,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岳飞带着张宪、王贵、徐庆等人巡视全军,见到有将士合甲而睡,便上去将其推醒,笑着问道:“这才一日便坚持不住了?起来,把铠甲脱了,不然明日醒来,你这胳膊怕是要保不住了。”
被唤醒的将士,只感觉眼皮都抬不起来,抱怨道:“太尉,以前不是也有人合甲而卧吗?明日还要穿戴,太麻烦了。”
岳飞笑着说道:“古人可不是激战一天一夜后还合甲而眠。放心睡吧,至少要到明日天明才会有下一场战事。”
有岳飞率领,张宪、王贵、徐庆也都学着模样去安抚士卒了。
直到下半夜,几名将领才返回岳飞身旁。张宪先汇报道:“太尉我部士卒都安稳睡下了,各队位置我也已牢记。若有战事,无需一刻,我便能将所有士卒集合。”
王贵在一旁听完,懊恼的一拍大腿,说道:“我忘了这茬。只记得安抚士卒入睡,忘记把他们汇聚在一起。我这就回去再看一遍。”
岳飞抬手制止了王贵,笑着说道:“无妨,下次留心即可。预计战事至少要在明日下午。”
坐在火堆旁烤火的带御器械徐卫关切的问道:“太尉作何打算?如今按太尉部署,的确是声势十足了,足以引起金军关注。可金军对南方警戒重重后,我等该如何突破重围,突入城中?”
张宪坐到火堆旁,也关注的望向岳飞。他是一位骁将,雄气过人,悍勇坚韧。金军中最忍耐坚久的精锐也不能与他相比。
今日的血战对他而言不过是热身而已,再血战两场也不再话下。
所以他这会儿可谓是正意气勃发,对自家主将的兵法韬略十分敬佩,想多学几成。
岳飞阳刚正直,因而十分慷慨的传授军法,向围坐在火堆旁的众人说道:“魏武帝尝为《孙子兵法》作注曰,兵之变化非一道。故兵者不可预言,临难而制变者也。”
说完岳飞向火堆里添了一根木柴,等待几人在一旁从容沉思。
待几人都有了自己的理解后,又继续说道:“诸位都是勇冠三军的猛士,但勇即便能力斩百人,亦殆非万人敌。用兵在先定谋,栾枝败荆,莫熬致绞,皆因谋定也。”
“故明日之战,用谋而不用勇。一战奠定我等进京通路。诸位可能推测出明日部署?”
王贵心直口快,立即说道:“我猜测,哥哥明日怕是不打算直接伏击金军。”
徐庆点了点头,说道:“金军知晓了我等在南方,明日开封、陈留的军队南下,必然会有所防备。若直接袭击,以我等武力,即便或许会获胜,亦必然是惨胜。”
岳飞以木棒翻了翻燃烧的火堆,面露欣慰笑容,军中将领都是可造之才,每个人在烈火中锤炼,最终必能使抗金大业变为燎原大火。
徐卫诧异的问道:“不伏击金军了?太尉是想绕过去,潜入东京城?”
张宪笑着说道:“不,明日必有一战。且必大获全胜。”
“不错。”岳飞看向张宪,赞赏说道:“张统领显然已猜到我的部署。”
然后岳飞从怀里取出一本《孙子兵法》,说道:“我家世贫寒,却不忘发愤求学。其中尤好者唯二,《左氏春秋》以自励气节,《孙子兵法》以学军事韬略。”
“《孙子兵法》宗旨可以完美概括张统领适才所言,先胜后战。兵法曰,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我在这兵法上有作注释,你们若有意可拿去一读。”
张宪立即起身,抢在众人之前,从岳飞手中接过兵书,笑着说道:“拜谢太尉不吝赐书。今天倒是学了一个新词,先胜后战。这可比我说的那个大获全胜,境界高出许多。”
王贵没抢到,懊恼的挠着头,说道:“哥哥把这兵书给了别人。就把那什么《左氏春秋》给我吧,我也学学那忠义气节。据说那大汉名将关羽也好读《春秋》,我也善使大刀,说不得也能做个大宋朝关羽。”
“哈哈,好,好。”岳飞大笑着从怀中取出了泛黄的《左氏春秋》,自己弟兄以关羽为志向,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支持的。
第六十三章最后一战
带御器械徐卫是被一阵剧烈的喧哗声吵醒的,昨天徐卫辗转反侧到下半夜也没猜到岳飞的部署究竟是什么。
可其他将领貌似都有所猜测,他徐卫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对兵法七窍只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被吵醒后,徐卫立即穿戴好甲胄走出房间,灰败腐臭的村落内大量将士趴在地上,保持了绝对的死寂。金军不进入村落,绝对不会发现这座恶臭盈天,腐尸遍地的村落里竟然有一支甲具齐整的军队。
徐卫看到了趴在窗边偷偷打量窗外的王贵,立即凑了上去,问道:“王统领,哪来的喧哗声?”
王贵头也不回,一眨不眨的盯着窗外,说道:“金军。”
“金……!”徐卫刚要惊呼,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以双手捂住嘴巴。
他的这番表现赢得了王贵的好感,便让出了一块位置,招了招手。
徐卫连忙轻手轻脚的爬到窗户旁,从王贵让出的位置向外看去,只一眼徐卫差点晕了过去。
只见汴河旁,一支旗帜连绵,玄甲曜日的金军正在整齐的沿河向南开赴,军中鼓号连绵数里,步履轰鸣声隆隆作响。铁骑连绵不绝, 四蹄践踏下,大地都在颤抖。
村中的宋军一旦被发现, 绝对会被这支规模庞大的金军乱刀砍成齑粉。
徐卫颤抖着缩到窗户旁, 背靠着墙壁瑟瑟发抖。见王贵没有反应, 徐卫小声的问道:“外面有多少金军?”
“一万三千五百人。”王贵答道。
徐卫瞬间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有一队金军斥候搜进了村中, 被太尉率人伏击,射杀了三人,伤了四人, 俘虏了三人。”
徐卫瞠目结舌,问道:“什么时候?金军已经搜到了这里?那我等不是暴露了?”
王贵看了一眼徐卫,说道:“怎么会?他们全军覆没,我们怎么会暴露?”
“我是觉得……”徐卫被王贵理所当然的语气呛的结舌, 磕磕绊绊的探着头问道:“他们,斥候消失了…不应该……不应该有所警觉吗?”
“那肯定应该啊。”王贵丝毫不觉有异,回道:“那你觉得,金军多久才能发觉有一队斥候消失了?”
“这……王统领如何认为?”徐卫哪懂这些, 只能虚心求教。
王贵清了清嗓子, 故作庄重的回道:“若是军纪严明,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金军就会有所察觉。但金军进入中原以来, 一路烧杀抢掠, 还有何军纪可言。金军谋克都是以部族为单位,平日比邻而居, 战时上阵杀敌, 其百户作为部族领袖,必然纵容士卒劫掠物资, 以增加收获。即便这支斥候半夜而归,其百户说不定也以为这些人去奸(和谐)***人去了。”
徐卫立即对这个悍勇猛士肃然起敬,说道:“王统领还懂得金人组织习俗?这些都是王统领分析所得?”
王贵咧着大嘴, 得意洋洋的炫耀道:“岂不闻人不可貌相, 海水不可斗量。”
一旁的士卒们都强忍着笑意,脸色憋得通红。这时候谁要是露了馅, 让徐器械知道了, 这番话岳太尉一刻钟之前刚刚在屋内说过。
恼羞成怒的王统领怕是能“以力服人”。
徐卫不知其中究竟, 大为敬佩, 随即虚心求教道:“昨夜岳太尉的军事部署究竟是何意,还望王统领能不吝为我解惑。”
王贵瞬间脸色涨的通红,从窗口缩了回来,支支吾吾的说道:“哎呀,就是这般安排,很简单的,你一想就能想到,你想到了没。”
“恕我愚昧,我昨夜想了一夜也没想到其中究竟。”
“什么?这么简单你都想不通?想不通就算了,听哥哥的安排准没错。哎哟……我忽然有些内急, 先去解个手。稍后再跟你详谈。”
徐卫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看着王贵仓皇离去的背影, 心中莫名的有了种预感,或许不到今日下午, 是绝对见不到这位骁勇悍将了。
事实如徐卫所料, 直到中午众人聚在一处用晌饭,王贵也没有出现。岳飞好奇的问道:“王贵去了哪里?往日里,吃饭他可是最积极。今日竟然不见了踪影。”
徐卫回道:“上午他说腹中不适,不会还在如厕吧?”
“什么?”徐庆目瞪口呆,说道:“我刚才看见他,他还跟我说他去打野味,还邀我一同前去。这……他不会这么重口味吧?”
岳飞只感觉额头几道黑线,自家这兄弟在搞什么名堂?
“算了,一会儿我去找找他。”岳飞说道:“你等用完晌饭,便整军备战。以金人行军速度,此时足以搜索完被焚营地附近。找不到我等,必然会有军队折返。”
“金军很难料到,我等一直埋伏在此地,上午故意按兵不动,放其通过。下午去忽然伏兵暴起, 对其猛烈突击。”
几名将领神情一肃,立即迅速将手中肉干和着凉水咽下,因为今日有金军在侧, 将士们已经不敢再生火。
吃着坚硬的肉干,喝着冰冷的凉水, 全军士气有所低落。将领们必须去激励士气,重整军心。
好在将士们都有一腔杀敌热情,在日暮前全军已经完成作战准备,摩拳擦掌等待今日大战。
残阳如血时,一支金军沿河向北开赴而来。看规模至少在三千人以上。
在寒冷的正月,这支军队在冰天雪地里奔波了一日,全军尽显疲态。甲胄靴袍上沾满泥泞,士卒将脑袋缩进衣领,蔫头耷脑的扛着旗帜前进。
王贵神出鬼没的冒出在全军阵前,兴奋说道:“这些金军白忙活了一天,这会儿都想着赶在天黑前返回陈留呢,绝对心无战意。这一战我军必胜。”
岳飞亲自举旗,跨上战马,向身后的将士大吼道:“金军锐气已丧,虽人数众多,亦难挡我军兵锋。众将士,随我陷阵杀敌!”
“杀!”
“杀!”
“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响彻汴河沿岸。
正在行军的金军瞬间惊得手足无措。宋军出现的如此突兀,金军士卒完全没有想过,上午还风平浪静的地方,日暮时却会出现大量气势如虹的宋军。
无数人脖颈僵硬的望向杀声起处,只见漫山遍野的宋军铁骑,背着夕阳余晖,如天边红云一般压了过来,眼前一切如梦似幻。
因为金军正处于细长的行进队列,完全无法防御。所以岳飞大胆的将铁骑列为了线阵。
五排铁骑,每排百人,皆高举飘扬的旌旗,如潮水般波次而下。
金军常年与铁骑为伴,最清楚不过眼前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
宋军冲锋之势已成,人力已经无法阻挡。
在宋军铁骑一波一波的冲击下,金军阵型大乱,士气低落的金军完全无法抵抗。
自相蹈藉、溺水而死者上千人。
这一战宋军打的无比坚决,绝不允许任何人投降,碾碎一切试图顽抗的尝试。
岳飞、张宪、王贵、徐庆等人都奋不顾身,不避矢石冲击金军阵型密集之处。
双方从残阳如血,一直战到皓月当空。
金军在尝试了组织了十余次反击,都被碾碎后,终于全军崩溃。
而岳飞也是下了死令,对金军穷追不舍,哪怕宋军再疲惫也不准休息,对溃败的金军穷追不舍。
铁骑追奔三十余里,金军尸骸、旗帜、甲胄遍布于路。
汴河河面死尸覆水,鲜血染红了河道。
第六十四章抵达东京
在岳飞的坚决命令下,宋军坚韧奋战,穷追猛打,斩获极盛。
在统计战果时,宋军才发现,这是金军四个猛安。金军猛安虽然都不是满编九百人,但每个猛安也有八百人以上,这也就意味着这支金军人数至少三千三百人。
但在宋军咬牙竭力追击下,侥幸逃脱者不足五百人。
而且因为宋军各路将领的猛烈攻击,金军被打的晕头转向,所有人都印象深刻,己方勉强拼凑的阵型,时时刻刻都在遭受四面八方的宋军冲击。
而且宋军在落日余晖下,旌旗林立,波浪状漫山遍野冲锋的那一幕,实在是给金军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这导致,在黑夜的交战中,金军对宋军的人数形成了极大的误差印象。
所有幸存的金军,都一口咬定,宋人漫山遍野,旌旗蔽日。
这绝不是他们在故意夸大宋军规模以掩饰自己的战败,而是他们心中真实的印象就是如此。
而且金军近三千的尸骸,密密麻麻铺满汴河沿岸,实在是太有说服力。
哪怕有人客观分析,宋军不可能有大规模部队埋伏, 也无法说服金军将领。
骄横的金军将领,还没有体验过被岳飞支配的恐惧, 此时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他们眼中的南蛮子可以以少胜多, 几乎将金军打的全军覆没。
于是在当夜,东京城下的粘罕便收到了陈留守将的急报。
深夜被唤醒的粘罕看完军报, 一瞬间双眼布满血丝,愤怒的将其撕得粉碎,大吼道:“四个猛安, 其中甚至有一个女真猛安,居然被一群南蛮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废物!蠢货!将其主将斩首示众!”
信使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得回道:“国相,主将首级已经被宋人砍去。”
“啊!废物!那就把副将处死!”
“副……副将, 首级也被宋人取走了。”
国相粘罕只感觉怒意冲冠,头晕目眩,起身一脚将信使踹倒,怒骂道:“滚!滚!滚!这群废物, 所有千户全部处死。”
信使急得泪都要掉下来了, 委屈得回道:“国相,没有千户逃脱。都被宋人取了首级。”
眼见暴怒的国相, 怒目圆睁, 恨不得把怨气全洒在这名信使身上。设也马挥了挥手, 将信使赶出房间。
然后问道:“爹,南方果真有大量宋军?”
粘罕扶着额头坐回椅子上, 调整了许久的呼吸, 才说道:“应天府的军队可能会北上。但在陈留大败我军的这支宋军必然规模有限。”
设也马不可思议的说道:“父亲意思是宋军以少击众,大败我军?何时宋军有如此战力了!”
还有句话设也马没敢说, 若南京方向的宋军都有如此战力,那东京城下的金军岂不是十分凶险?
粘罕断然说道:“这必然只是宋人一支精锐,不可能南军尽有如此战力。”
设也马皱着眉头, 说道:“可这未免也太巧了。刚谈完各部自己收拾残局, 一支精锐军队就出现在南方。会不会是斡离不故意泄露的消息。”
粘罕面色阴暗,若真是如此, 那形势就十分严峻了。西路军本来就有西方压力, 再出现一支棘手的南军。
到时候围困东京功亏一篑, 主要责任都要挂到自己头上。
不过粘罕有沉毅之气, 经世之识,很快压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呵斥道:“放肆,竟然敢直呼二太子名讳,若有下次,自己去领八十军杖。”
设也马碰了一头晦气,不敢再多嘴。
粘罕吩咐道:“虽然不清楚宋人意图为何,但南方必须肃清。你带五个我族猛安南下,以铁骑游弋周围。务必搜出敌军踪迹。”
不放心设也马的冲动,粘罕吩咐道:“若遇到敌军, 以监视、防御为主,绝不可主动攻击。等娄室在西方决出胜负,再平定南方形势。”
设也马吃惊的问道:“带走五个我族猛安, 爹手里哪还有多少军队?我怕宋军得知消息, 突袭青城,对爹不利。”
粘罕毫不在意,说道:“无妨, 若形势严峻,我会与宋人和议,以拖延时间。五个猛安,你可以在南城抽调两个,西城抽调三个。”
想到和议,设也马安心了许多,只要大金国提出和议,宋人君臣必定像见了骨头的狗一样,冲上来摇尾乞怜。
而就在设也马率铁骑沿汴河滚滚而下时,岳飞率领的宋军却已经抵达了东京城外,已经可以遥望见东京城那宏伟的城墙。
带御器械徐卫现在是对岳飞的兵法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位岳太尉着实是善用兵,变化若神,所向无前。
在咬牙击败了那支金军之后,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沿河进入东京城时,这位岳太尉却忽然偏离了汴河。
一直向外高调展示, 要从南方进军东京的铁骑, 却忽然向东疾行沿着勺沟抵达了东京东壁。
因为连番大胜,军中俘获的战马多达五百多匹,加上宋军自己的战马,全军共有马匹上千匹,成功实现了全军一人双马。
只是连番大战,军队也有所减员,只有四百零三人活着抵达了东京城下。而且其中断臂、受重伤者多达九十余人。
在辉煌大胜的背后,是近两百人的伤亡。
张宪驻马在岳飞身旁说道:“金军无法在南方寻到我等踪迹,反而必须要更严格搜索。此时东京城下,必然十分空虚。太尉我等不趁此时突入城中,还在等待何时?”
望着高大雄伟的东京城墙,岳飞眉头紧蹙,说道:“突入城中,我等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失利,金人便有可能会紧锁城关。我等该从西门进,还是东门进?”
闻言,一众将领都面色凝重。这个抉择将会影响所有人的生死以及勤王大业。
全军将士奋命浴血,坚韧死战才走到了这一步,谁都不想在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若已经到了东京城下,却与官家一墙之隔,隔开了两个世界,那将使所有人抱憾终生。
王贵左手持弓,右手握矛,大声说道:“哥哥,你决定吧!无论是东门还是西门,我王贵都跟哥哥拼死闯一回,有进无退。”
第六十五章鬼神之将
数百铁骑的性命,官家的殷切期盼,东京城的命运此时都肩负在了这位年轻、阳刚、正直的军人身上。
岳飞深呼一口气,刚要下达命令,震耳轰鸣的声音在东京城内响起。
金军、宋军以及无数东京百姓都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西城烈焰冲天而起,在烈焰下还有连绵不断的爆炸声。
岳飞惊讶的看向远方腾腾烈火,这是怎么回事?
带御器械徐卫远眺了片刻,斩钉截铁的说道:“这是城西方向,应该是火药爆炸。”
张宪吃惊的问道:“莫非官军正在与胡虏争夺外城?”
这实在是太令人惊叹了,铁骑将士们都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形。众人都以为东京内城已被团团围困,官军正在死守城墙,作最后挣扎。
可是不曾想,官军与金军竟然在城内争夺的如此激烈,可谓震天动地。
岳飞当即立断,吼道:“我等进攻东城。”
徐卫吃惊的问道:“不应该趁西城混乱,进攻西城吗?”
岳飞点头,说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我等若要从西城进入,一定要先攻东城。”
说罢,便不理徐卫能否理解,直接率军冲向东壁的新宋门。
铁骑战鼓雷鸣,旌旗招展,很快便吸引了城墙上金军的注意力。
金军在夺下外城四壁之后,便设木障反蔽城内, 连砲石方向都对准了城内。
面临这支突然出现在城下的铁骑,城墙上守军完全猝不及防。
守卫新宋门的百户连忙大吼:“来人, 来人。集合去关上瓮城外门。”
“百户, 来不及了!召集人守瓮城吧。”
“快, 拿弓箭上瓮城城墙。”
百户不肯放弃,愤怒的大吼:“来二十个人跟我去瓮城关上城门。若连新宋门都关不上, 其他城门就更完全没有可能了。”
守城的百户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东京城的各个城门都有瓮城三层,瓮城的外门有的偏左开, 有的偏右开,一般不和城门直线相对。
只有南薰门、新郑门、新宋门和封丘门瓮城的外门与城门方向相同。因为他的瓮城只有两层,是供皇帝御驾出城的御道。
瓮城与城墙广数十丈,金军平时都在四壁城墙上防御内城百姓, 现在要跑到瓮城下关闭城门,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此时百户心中无比愤怒,宋人的城池修的那么宏大,究竟是为了什么?新宋门光是门洞就有三个, 尤其中间的那个大门, 高大沉重,二十名金军甚至都不一定能关上。不然自己何至于跑到瓮城前关闭这个瓮门!瓮中捉鳖不是更畅意?
一群金军披覆着重甲气喘吁吁的跑到瓮城城门楼下时, 宋军距离城门还有数十步的距离。
百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着膝盖, 弯腰吼道:“快……快……快关上城门。”
金军士卒们喜笑颜开,哪怕累的已经肺中如火烧, 还是拼着最后的力气, 协力推动着大门缓缓合拢。
只要能关上大门,不管宋人铁骑有多少, 都只能望而兴叹了。
但就金军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一支羽箭如雷霆破空般呼啸而至,正在推动大门的士卒肩膀如同被巨锤击中, 仰面而倒。
有见识的士卒瞬间惊得两眼瞪圆, 羽箭有如此力道恐怕要三百斤强弓才能实现。
可是,这世间真的有能开三百斤强弓的猛士吗?
下一刻, 正在推动城门的士卒只感觉光线一暗, 似乎有什么堵住了城门间的缝隙。
惊恐的士卒们甚至来不及反应, 便见到眼前鲜血飞溅, 耳边惨叫连连,血腥味扑鼻而来。
在一阵混乱过后,一名身材高大,全身浴血的宋军将领已经策马突入了城中,在他两旁是十几名仰面而倒的金军士卒。
统领此处的金军百户,尸骸已经飞出十几步外,被长枪钉死在空旷的瓮城内。
在瓮城上弯弓搭箭对准城下的金军士卒们,亲眼看到了百户被长枪贯穿,从城门洞内倒飞出来,钉死在空旷平地上那一幕。
所有人都被惊得瑟瑟发抖, 这是何等天生神力,才能做到这一步?己等接下来就是要与这种鬼神之将短兵相接?
正列阵在新宋门下防守的金军士卒想到自己要以血肉之躯抵挡这种猛将,惊恐的大吼道:“快去求援。”
“杀敌报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大吼声, 密密麻麻的宋军骑兵从城门洞内涌出。
下一刻城墙上下, 乱箭齐发,矢石纷飞。
金军占据了地利优势,但人数较少。宋军弓箭密集, 但多数被城垛所挡住。
作为全军锋锐的岳飞,已经从百户身上抽出自己的长枪,继续身先士卒冲击新宋门下的金军守兵。
带领众人取得了这么大的战果,岳飞也不是没有代价。此时他已经身披数创,身上、战马上插了十几根箭矢。
这些箭矢都是他身先士卒冲出城门洞时,被金军射中的。
为了能除掉这位鬼神之将,金军几乎将所有箭矢都对准了他。
宋军不避矢石,在岳飞的率领下,付出数十人伤亡后,终于夺下了瓮城,击溃了新宋门的守军。
此时,无论岳飞还是张宪,甚至带御器械徐卫都一身血污, 各披创伤。
这场血战下来,徐卫只感觉自己是从尸山血海中走了一遭,沐浴着血腥才击溃敌军,活了下来。
“终于赢了。太尉,沿御路笔直向前,就能抵达内城。”徐卫气喘吁吁的走到岳飞身旁说道。
岳飞折断了插在自己左肩的箭矢,不发一言,向前走出城门洞,一指前方。
徐卫抬头看去,下一刻脸上面无人色,只见在御街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长枪耸立,列阵严整的金军。
“放箭!”一声令下,密集的箭雨从金军阵中升起,覆盖到城门方向。
“击鼓,随我冲锋!”岳飞同样大吼一声。
一队队铁骑从三座城门洞中鱼贯而出。
三军视死如归,不避矢石,不畏枪林,一波一波的撞击到了金军阵地上。
第六十六章据城墙只有一步之遥
列阵在御街上的金军在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风水轮流转,一向以铁骑、坚韧而闻名的金军,竟然在正面战场上被宋军骑兵以相同的战术打的喘不上气来。
双方仿佛角色发生了对调。
金军徒步列阵,以长枪、弓箭死守在原地。这些步卒都是金军营中的辽国、渤海、奚人等族士兵,在残忍的巷战中厮杀多日,士气十分低落。
而宋军铁骑却士气如虹,悍不畏死,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着金军方阵。将金军“一阵退,复一阵来,每一阵重如一阵”的战术发挥的淋漓尽致。
金军从来没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宋军铁骑,这些人哪怕被长矛洞穿,都不在意,扑上来就对着金军撕咬。有太多金军士卒,被咬咬烂面庞而死。
面对这些野兽一样的宋军,金军士卒一旦被扑倒,就再无生还的可能。因为哪怕旁边士卒拿刀砍,拿矛刺,这些全身浴血的宋军也全不在意,一定会撕咬到全身无力、倒地身亡为止。
金军士卒属实不能理解这种恨意,宋军怎么会对自己如此仇恨,以至于连生死,连痛楚都毫不在意?仿佛这些士兵最大的追求便是杀掉金军,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宋军在国仇家恨下表现出的冲击力,是那些习惯烧杀劫掠的女真人也无法媲美的。更何况这些被安排进巷战消耗,士气低落的异族士兵。
在宋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只半刻钟,金军第一个谋克崩溃,一刻钟后金军第三个谋克崩溃。
溃军窜逃,密密麻麻挤满长街,甚至冲撞了后方的第四个军阵。
负责指挥的金军千户,脸色苍白。难道金军要重演宋军故事,大量步兵被敌军铁骑摧枯拉朽的击溃?
若发生这种事,将领们可不会听自己解释,不会相信这支宋军铁骑与以往宋军大不相同, 只会觉得自己在给战败找借口。
于是这位千户一边下令前方严防死守, 射杀任何敢溃退的士卒, 一边派信使向后方紧急求援。至少要调集一支女真人骑兵过来。
同时为了稳住阵线,金军步兵开始缓缓后退,不再追求将宋军堵在新宋门前。而是退到了陈州门内大街上。
这是最宽广的一条南北向大街。金军可以在这里布置口袋阵, 发挥箭雨之利。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夹击从东壁冲击而来的宋军骑兵。
令金军庆幸的是,在金军后退之后, 宋军没有立即掩杀上来, 而是徐徐撤回了瓮城当中, 重新整队。
列阵严整,全身浴血的宋军铁骑, 看的金军将士头皮发麻。无数人都理解了宋军往日在面对金军时的感受。
敌军铁骑,悍不畏死,坚韧持久。没有人能想象出来, 这些敌军铁骑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崩溃。也没有人知道, 这些敌军铁骑究竟什么时候会发起进攻。
全军唯一能做的就是死守在原地, 等待援军过来救援。
负责指挥的千户, 无比担忧女真人也会“友军有难,不动如山”, 因而求援的信使派出一波又一波,甚至后期干脆就上血书了。
那形势,好像女真人再不来救援, 这支步兵就要全军覆没了。
而在他们的对面,宋军铁骑也是伤亡惨重, 没有任何骑兵正面冲击堂堂之阵,会安然无恙。骑兵冲击步兵, 关键在于主将的决心,究竟肯付出多大的代价, 来实现自己的战略目的。
这一战,岳飞显然十分果决,宋军击溃了三个女真谋克,自己也伤亡上百人。只按伤亡数字而言,宋军骑兵远在金军之上。
骑兵在击溃步兵后无法追杀,扩大战果,显然是一件非常吃亏的事情。
徐卫甚至都已经分不清岳飞究竟是在佯攻,还是真的打算正面击溃敌军突入内城了,问道:“太尉,我们整顿队形之后,继续进攻吗?”
岳飞不顾身上大小创伤,强忍疼痛,说道:“撤出瓮城,转入西城。”
“这时候撤退?”张宪大吃一惊,说道:“我军都已经付出如此惨烈代价,出城若遭遇金军铁骑,恐怕必会死守惨重。”
岳飞向众人宽慰道:“正如张统领所言,连你等都想不到我等敢在金军铁骑眼下转进。金军断然不可能料到这番部署。全军后撤!”
事实也如岳飞所料,金军从上到下,包括粘罕都认为这支规模有限的宋军,就是打定主意要迅猛突进到城中,与守军汇合。
再加上负责防御新宋门的千户,求援一次比一次急迫,金军高层更加断定这支宋军骑兵已经孤注一掷,不惜一切代价,要从东门猛烈突击冲进内城。
没有任何人料到, 这支骑兵在已经打出了优势,内城城墙已经在望的情况下, 却果断放弃, 撤出城外。
金军三千机动铁骑从南壁顶着东京军民各种陷阱、冷箭, 不顾伤亡,不计代价的浴血冲到了新宋门前, 一群人重担在肩,紧张肃杀的前来支援,结果却见一直哭喊着求援的金军,这会儿正懒洋洋的在附近打扫战场。
甚至还有人借追缴敌军的名义,冲进了两侧民居,在里面发泄兽欲,不时传出女人的哭喊,男人兴奋的嚎叫。
领兵的是宝山大王完颜斜保,也就是国相的次子。见此情景勃然大怒,举起马鞭便向守军千户狠狠抽去,抽的对方皮开肉绽,鬼哭狼嚎。
“这就是你说的军情紧急?紧急到你们还有功夫去玩女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力战不敌?你们把力气都撒到女人肚皮上了吧?”
“宋军呢!宋军哪里去了?”
而就在完颜斜保大发雷霆的时候,宋军已经虚晃一枪,转到了东京南壁。
宗翰的营寨就设在南壁南薰门旁的青城。而他手中已经在再没有任何一支机动部队。金军主力也都已经走下城墙,与东京军民展开了巷战。
此时任何一支勤王军队主动上前,哪怕只有一万人,也能攻破青城,实现俘虏胡酋,匡济国难的伟大壮举。
第六十七章满城朱旗飘扬
世间最遗憾的事情莫过于,敌人就在自己眼前,自己却对其无可奈何。
岳飞麾下军队只剩下了三百余人,且近半带伤,包括岳飞这位不世出之名将,也身中十余创,身上矢集如猬。
所以哪怕粘罕就待在青城,身边只剩下了亲卫军。这支强弩之末的宋军骑兵也无力冲进去,俘虏敌酋。
三百余全身浴血的骑兵,在徐卫的带领下,从南壁戴楼门冲进了内城。
戴楼门在南薰门西侧,是南壁最西侧的一座城门,而且他有瓮城三重,视线弯弯绕绕,守军甚至不知道有一支宋军骑兵突击过来,完全来不及关门,铁骑便鱼贯而入。
一群宋军将士兴高采烈的冲进了内城,却倏忽间脸上笑容全失,无数人缓缓挺住脚步,驻足在城门前。
映入眼帘的是怎样一副鬼蜮画面。
西城区几乎彻底被打烂,大量房屋、树木被焚毁,焦黑的灰烬像是狰狞的疤痕,蔓延向四方,彻底摧毁了东京城的繁华面貌。
大量残垣断壁横亘在废墟当中,这本就足够丑陋,上面还密密麻麻堆砌着横七竖八的尸体,着火的旗帜,断裂的长枪,破碎的箭矢遍布在残骸上。
尸骸多数是东京市民,大部分男子都是仰面而死,女子则凄惨的多,尤其年轻少女多衣衫不整,有的胸前被刀刃剜去,留下两个狰狞的疤痕,有的全身牙印,面相极尽痛苦, 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儿被长枪钉死在墙上。
今天本应该是热闹的元宵节, 可花灯不再, 整个东京像沉沦在烈火炼狱。
已经破败成这样,众人还能看见在前方,大火腾腾而起, 爆炸声不断。
战鼓声雷鸣响彻,喊杀声此起彼伏。
徐卫抬头远望, 说道:“战事就在这条马军衙街上, 前方不远。”
“是御前军器所!”下一瞬间徐卫斩钉截铁的说道:“官军肯定在与金人争夺御前军器所。只有那里, 官军才会不惜代价的争夺。”
全军将士亲眼目睹了东京市民凄惨的死状,对金军暴行恨得怒发冲冠, 恨不得将这些金人全部残虐致死。
已经无需激励士气,岳飞举枪大吼道:“将士们,随我杀敌!”
战事的确发生在御前军器所, 今天已经是转移御前军器所的第三天。
为了转移坊内器械、锅炉与材料, 大量禁军、太学生与东京市民战死在附近, 鲜血染红了方圆数千丈。
仅在粜麦桥, 为了阻挡西壁金军东进切断转移之路。仅太学生便战死了三千多人,受伤者不计其数, 太学生群体遭遇重创,几乎被打的溃散,失去全部战力。
而在第一座桥, 为了阻止南壁金军北上,东京军民死伤难以计数, 尸体堆满了蔡河河道。沿线百姓被金军屠杀者至少上万人。
也正是有这些前赴后继的东京军民相助,禁军才勉强守住了阵线, 不然哪怕有火药相助禁军也早就崩溃了。
这一战,为了守住各处交通要道, 引导工匠撤退。禁军阵亡了上千人,伤者数倍于此。
哪怕每日都有轮换出城,禁军还是无法抗住如此激烈的战事。有三百多名士卒胆气崩溃,哭喊着溃逃,脱离战线,全被赵桓坚决处死。
禁军实在是低估了战事的惨烈程度,官家许诺的那金山银山不是那么好拿的。如今时间过去不足一半,大量士卒就感觉自己身心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随时可能崩溃。
隆隆响起的马蹄声,令守在第一座桥前的张叔夜心力憔悴。
这位大宋枢相,已经有两天三夜未曾合过眼了,一直坐镇在御前军器所附近,统筹全局。
搬运撤离的队伍,经常会发生阻塞,需要官员前去疏导,否则每阻塞一刻钟,就是浪费无数军民的流血与牺牲。
至于为什么不派其他官员来负责此事?
那未免也太高估大宋士大夫的骨气了。没有高官敢不避矢石,冒着随时可能被金军处死的危险出城主持事宜。
哪怕官家亲自下诏,这些官员们也不肯出城。被逼急了,便直接辞官。这几乎成了官家手中清理冗官的一道王牌,三天时间,包括尚书左丞冯澥在内,已经有三十多位大臣被迫请辞。
除了统筹全局,张叔夜手中还有一支两百人的皇城司部队,作为全军预备队,到处救火。
无论是粜麦桥、还是第一座桥的战事一旦遭遇紧急, 皇城司都要在关键时刻顶上。
禁军的火器都在这支部队手上,血战三日,皇城司已经扔出了上千个霹雳火球。
也因此减员近百人。因为火药作的工人, 完全掌控不好引线燃烧时间,有的太长, 有的太短。
十几次,火球在皇城司手中爆炸,直接炸死的皇城司成员便多达三十多人。
也有数十次,引线太长,火球扔出去没有爆炸,结果被金军扔了回来,使宋军死伤惨重。
当初四百人的皇城司亲从官,到了如今只剩下了两百多人。张叔夜与吴革各统领百余人,坚守在各个战场上。
这数百人的战死,都是为了给新军上万人的整编,争取充足的时间与戎具。
在第一座桥前,张叔夜神情恍惚,已经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次站在这里。
这场战事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循环,每天拂晓,金军密密麻麻的阵列就会冲过来。
四面八方的屋顶、窗户上,也总是有大宋军民连绵不绝的箭雨。
爆炸声依旧震耳欲聋,火光溅射,血肉横飞。
恍惚中,张叔夜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
已经分不清金军与禁军,为什么金军后阵的铁骑会身穿鲜红戎袍,高举大宋朱旗。
张叔夜还在迷惘中,便听见四面八方爆发出狂热的大吼声。
“万岁!”
“万岁!”
“万岁!”
山呼动地,整座城市似乎都在畅快表达着自己的狂喜与激动。
是一座城市压抑许久的爆发,是黑暗阴霾中见到阳光与希望的振奋。
张叔夜倒下前,映入眼帘的最后一幕是满城的朱旗飘扬,无数振奋的手臂,密密麻麻折射着阳光的利刃。
第六十八章强大的医疗保障
岳飞所部铁骑的抵达,其意义不仅仅在于相助禁军大败南壁金军。
更重要的是,援军的抵达,极大的激励了守城军民的士气。
援军已经成功突破重围,进入城内,说明勤王之师正在向东京城汇聚,东京不是在孤军奋战,而是有大量援军前来救援!
兵法言:“外无必救之师,则内无必守之城。”
所以哪怕岳飞等人只有寥寥数百骑,却依旧极大激励了守城军民的军心。
给因残酷惨烈巷战给而冰冷麻木的东京军民带来了一屡金色希望。
许多打算投靠金人,作宋奸的投机份子,意念也有所动摇。
如果战事只进行了五天,勤王大军就已汇聚,那此时投靠金人确实不是一个好主意。一旦金军撤退,宋奸十分容易遭到朝廷清算。
除了精神层次的,这支军队抵达也有极大的现实意义。南壁金军被前后夹击,崩溃而散。使御前军器所的转移少了许多掣肘。
连续三天,宋军已经将大部分器械都转移到了内城。虽然还有大量物资遗留在原地,但继续坚持下去,损失的军民,消耗的士气,都有些得不偿失。
再加上统筹全局的枢相张叔夜昏迷,赵桓决定终止御前军器所的转移事宜。给损失惨重的禁军与东京军民一个缓息时间。
全权负责战事指挥的四壁守御使刘鞈也身披创伤,他右股外侧被长枪所伤,深可见骨。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撤下战场,效仿高梁河大战中的耶律休哥,坐着牛车进行指挥。
在王朝末年,宋室君臣终于表现出了远超常年的血性与奋勇。也正因为有刘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亲自激励,宋军才勉强保持了军心没有崩溃。
如今战事结束,刘鞈被两名内侍抬到了座椅上,对面向赵桓介绍道:“为了转移御前军器所,这三日全军共阵亡一千三百余人,重伤两千五百余人。再除掉严寒所致减员,如今禁军能保持战力的只有六千余人。”
将士们浴血奋战,赵桓这几天也是身心煎熬, 重负在肩, 双眼充满血丝, 一脸疲惫。
闻言说道:“为了转移御前军器所,禁军伤亡的确远远超出了预期。”
刘鞈脸色苍白,沉重的回道:“如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新编的神武右军身上。这支部队如今规模已达一万两千人, 他们能否忠义奋发,血肉山河, 将决定整座东京城, 甚至大宋的命运。”
将国家命运全系在一支军队身上, 这无疑是十分凶险的事情。前车之鉴比比皆是,无论是晚唐的神策军, 还是罗马的禁卫军,都从擎天之柱,最终沦落成了尾大不掉的国家贻害。
但赵桓却面怀笑容, 确信大宋绝对不会步此后尘。只因为这支军队的都指挥使, 名为岳飞。
毕竟这是一位忠义气节, 照亮一个时代的英杰。
他的军略能力, 将挽救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重新奠定大宋数百年基业。
随后赵桓起身向刘鞈说道:“放心吧, 这支军队气象必然会焕然一新,甚至会勇敢出城,主动进攻金军。守城以来长期的被动颓势, 将在不久后被横扫一空。”
“卿这几日守城辛苦,朕赐卿正三品礼服, 银绢七千。”
不用将物资赔付给金军,导致赵桓手中有太多资源可用, 出手十分大方。
当然除了现实激励,赵桓作为大领导, 少不了也要画个大饼,笑着对刘鞈激励道:“镇南军节度使,朕已经为卿准备好。只要能守到金军撤退,卿便是我大宋下一位使相。”
话音落下,刘鞈苍白的面孔都变得有些潮红。上一位受封镇南军节度使的还是文公王安石。
只要能守住内城,自己便一跃而成为闪耀青史的盖世之杰了。
不世勋名,争之顷刻。
刘鞈胸中激荡,甚至连身体创伤都没了疼痛之感,斗志昂扬说道:“臣这便去巡视城防,抚慰伤卒。”
“抚慰伤卒是重中之重。”赵桓郑重的吩咐道:“自古以来,大战一场,便伤亡无数,其中泰半都是伤兵未得妥善救治,伤情恶化而亡。但在我大宋,医学兴盛,前无古人。当以不世之人力、物力,终结此等弊俗。”
赵桓掷地有声得话语背后,是整个大宋朝文明高度发达的底蕴作后盾。
在大宋,极为重视医学教育。范文正公(范仲淹)便曾经提出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名言。
大宋对医者无比重视,民间有“儒医”的称呼。曾经“大夫”、“郎中”这些独属于官员的官号,也是在大宋成为普通医者的称呼。
除了民间对医学的推崇,官府更是十分注意建设医官体系。也是在大宋,中原首次出现了医官品秩,共计二十三阶。
重视医学方面,赵桓的便宜老爹,宋徽宗尤为突出。不仅他的枢密使高若讷是伤寒医疗专家,政和年间更是设立了庞大的医官队伍, 以至于形成了医学冗官。
仅翰林医官便有一千一百多人。
这几日,禁军在城外浴血作战, 赵桓同样是日夜操劳,以给禁军提供强力的后勤保证。
皇宫南方的景灵东宫、景灵西宫都被赵桓拿出来当作伤兵营地,安置守城伤兵。
大内倾尽全力去救治,除了上千名医官被编为军医外,御用药草也全被搬进了伤兵营地。
平均每三名伤兵就能分到一名医生照顾,这个比例,恐怕不仅是前无古人,同样是后无来者。
在古今中外的人类战争史上,都没有出现过如此强力的医疗条件。
大宋的冗官与帝国百年积累的财富,在王朝末年时,得到了璀璨的绽放。
除了医官,赵桓还令开封府在民间招募了两千多名妇女,进营地参与护理。
大宋黄金、白银被搜刮一空,可并不代表国库没有钱了。事实上,国库、内库都还有大量铜钱,此前官府也一直在用钱向民间收购黄金、白银。
薪酬除了通钱,还有粟米与木炭,民间妇女响应者云集。甚至许多民间医者,都来争抢这份名额。
因而在伤兵营中,共计汇聚了医生一千三百余人,医护女工两千人。极尽全力,将伤兵的死亡率降到最低。
比如刘鞈、岳飞的伤势,都是在伤兵营中包扎完成的。而几乎每名伤兵受到的护理,都能堪比这两位国之重将。
在包扎完成后,大宋的擎天之将岳飞,也终于在刘鞈离去后,站到了赵桓面前。
第六十九章沦落到只能说“多喝热水”
岳飞正身站在赵桓面前,表情恭敬,神色肃穆,只是内心有些许懊恼。官家对自己寄予厚望,星夜急招,但自己如今全身伤口,裹满丝布,也不知道是否会影响官家对自己的印象。
但显然岳飞的担忧有些白费,赵桓绝不会因此而有所轻视,毕竟岳飞前期打仗就这风格,他一个统领几百人的基层将领,想获胜,只能浴血奋战。关于他“身披十余创,士皆死战”的记载,赵桓也不少见。
因而赵桓起身,走到岳飞面前,亲切的说道:“伤口都包扎好了吗?不能疏忽大意,丝布可否进行消毒?”
官家就站在自己面前,言语和善关切,岳飞只感觉此时的情景都有些如梦似幻。好在他意志坚定,很快恢复了心神,郑重答道:“禀官家,御医艺术十分高明。已经用盐水为臣洗净了伤口,清除了里面所有血污,敷上了止血散。丝布也已经用烈酒浸泡过。”
医学如此发达吗?赵桓惊讶了瞬间,御医知道用盐水清理伤口,还知道用烈酒杀菌,那自己有限的医学知识,似乎只剩下了一点。
“多喝热水。”赵桓沦落到只能无奈说出一句直男经典名言。
岳飞一愣,还是毫不犹豫的立即郑重领命,说道:“臣铭记官家叮嘱。”
赵桓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能怎么改善大宋的医疗水平了,只能将自己所剩不多的医疗知识和盘托出,说道:“不仅是为了伤口愈合,日后行军打仗,全军将士也尽量将水煮沸再喝, 以避免疫病。。”
“臣领命。”
看着一脸严肃的岳飞, 赵桓不禁失笑, 觉得命运有时候还真是挺有趣。
历史上赵构劝岳飞戒酒,自己现在劝岳飞多喝热水。大宋的官家对岳飞喝什么还真是操心不少啊。
随后赵桓迅速收拢了心神,不再去暴露自己有限的医学常识了, 郑重的谈回正事,说道:“神武右军已经征召一万两千人, 正在大内西侧启圣院训练。卿的伤情如何, 能否过去接手军队?”
岳飞立即挺直身躯, 说道:“禀官家,臣伤势并无大碍。医官已用桑皮线将伤口缝合, 不日便将痊愈。”
为了增强说服力,岳飞说道:“前唐武则天在位期间,太常寺官员金藏曾经剖心以证清白, 用佩刀自剖胸膛, 露出五脏。御医将其五脏复位, 用桑皮线缝合伤口, 敷上疗伤药物,患者一夜之后便已转醒复苏。与之相比, 臣身上不过些许小伤而已。”
剖心开腹之后,御医还能将其五脏复位,将伤口缝合?
赵桓属实是有些震惊, 不过也因此多了不少信心。大宋文明开放,御医比之大唐, 医术必然会更加高明,能保证伤兵更高的存活率。
随后赵桓说道:“既然卿断言无恙, 朕也就不多说什么了。神武右军,朕便全权托付给卿。务要必精练士卒, 严明军纪。东京战事胜负,皆系于此。”
岳飞郑重行礼,说道:“臣必殚精竭虑,以报官家厚望。”
一万两千名新兵,这就是赵桓能倚靠的最强的一支力量。按实力,赵桓可能都不如乱世中某些揭竿而起的巨寇。
就算一支叛军,也是拥众数万人甚至十余万人。
而更严峻的是,赵桓就要用这支新兵,去迎击当世战斗力最强的金军。
若不给这支部队增加一点外挂,训练十天就让他们上战场,简直是在派他们去送死。
不过认真审视之后,赵桓觉得这支部队的确具备了强军的所有潜质。
首先他们的思想便远区别于当下其他封建军队,这是第一支贯彻了保家卫国理念的军队。这是时代浪潮、国仇家恨赋予他们的印记。
然后,他们有这个时代最优秀的统帅,最先进的武器,甚至还有跨时代的火器。
从内在精神,到外在条件,他们都已不缺。
若把军队比作一具身体,他们已经有了发达的大脑,完善皮肉,如今只欠缺一份强壮的骨骼。
也就是支撑军队的组织架构。
毕竟军队是高度组织化的群体,良好的组织力胜过一切。
关于宋军军制,赵桓没什么想改革的。在冷兵器时代,百人为一步队,五百人为一部,就是最先进的层级划分。无论大汉的屯与曲, 还是大唐的旅与府,大抵都是这么延续下来的。
只要军队还在用弓弩刀枪,那么这套架构, 就是最适合中原步兵的编制。
但同样的编制, 在战场上,汉唐能打的游牧民族,俯首称臣,宋军却屡战屡败。
显然问题出现在了人身上,而不是编制本身。
所以赵桓决定给这支军队增加一项外挂,抄袭一下后世先进的制度。
毕竟义务征兵制都复刻过来了,怎么能不配备与之相对的军官团?
义务征兵制巅峰是在二战,而二战仅以陆军战力而言,最强的应该是德军或者是苏军,相差不会太大。
以德军为例,他一个步兵连步兵二百零一人,包括军官两人,士官二十一人,士兵一百七十八人。
赵桓打算将其复刻到大宋,正好将其编制腰斩即可。一个百人队,设军官一人,士官十人,士兵九十人。
大宋民间尚武,武德充沛,在征兵制下,士兵素质比汉唐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差最差也是明军的水平,而且是军饷充沛的明军。
在此基础上,军官制度与士官制度,将是全军战力的增幅剂。
这方面的章程,赵桓心中已经有了雏形,与岳飞商议道:“关于新军训练事宜,朕全权托付给卿,不会插手过问。为了助卿激励军心,增强军力,朕有个提议。卿可以为朕参详一二。”
“愿臣浅薄之力,能为陛下效劳。”
“朕打算将神武右军指挥百人一级的都头,全部更名为军虞侯,赐承信郎。”
岳飞惊叹道:“我大宋武臣五十三阶,除了第五十三阶为下班祗应等殿侍没有品阶,承信郎为第五十二阶,已经是堂堂正正的正九品官员。全军上百名军虞侯全设为武臣?”
赵桓郑重的点了点头,既然要设军官,自己便不会缺斤少两,必统一给所有人官身,正儿八经的武臣官职。
第七十章崇霸尚战
官与兵,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在大宋,武官虽然不如文官,但那也是堂堂正正的统治阶层。
一名百姓,说自己去当官去了,与说自己当兵去了。给邻里街坊留下的印象,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这项制度对军队军心,全军士气与将士战意都具有非常大的激励。
岳飞作为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对此当然是十分赞许。唯有一点担忧,向赵桓问道:“官家,一次性增设如此多的武臣,是否会形成冗官,使国家府库入不敷出?”
赵桓慎重的说道:“关于军费压力,朕有思索过。目前只增加神武右军百余名武臣,应该不至于有多大影响。”
“除了增加这百名武臣外,朕最近一直在精简文官队伍,剔除冗余官员。包括尚书左丞等数十名高官已经被朕裁撤,省下的费用足以支付武臣薪资。”
“最关键的一点在于,神武右军施行义务征兵制。征兵制相比募兵制,费用能够节省八成。”
大宋往年税赋的八成都用在了支付军费上,也就是供养那只存在于纸面上的百万禁军,以及规模更加庞大的厢军。
但伴随着靖康之难,金军围困东京,大宋虽然遭遇了重创,但也迎来了辉煌的转机。
百万禁军,如今只剩下了东京城内这六千余人。冗兵包袱,一朝尽去。
再过几天,这六千人领了奖赏离去,支撑东京防卫的就只剩下了用征兵制组建起来的神武右军。
大宋便在赵桓的规划下,顺利从募兵制过渡到了征兵制。
以往占财政八成的军费开支,便能节省下来,作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组建一支精通兵法、骁勇善战的军官团,显然就是当下最具意义的事情之一。
在国家战略层面,这项制度无疑具备非常高的可行性。只是在具体执行中,赵桓对军官选拔就比较迷惘了, 向岳飞问道:“卿以为这百余名武臣, 应当如何选拔任命?”
岳飞谨慎的说道:“莫如从禁军中择精干者充任?”
赵桓立即斩钉截铁的拒绝道:“断然不可。朕希望这支禁军能够气象一新, 绝不能沾染禁军的陋习。”
岳飞也暗中舒了口气,这个提议是自己作为臣子不得不提的方案。军中将领的任命,无论如何都不能出自自己一人, 否则军中岂不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但不代表,岳飞真的就希望禁军的将领来祸害这支新军风气。毕竟禁军什么德行, 大宋是有目共睹的。
官家的态度, 给了岳飞极大的信心, 这支新军不受禁军陋习影响,自己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整编训练了。
于是岳飞终于提出自己的内心想法, 说道:“臣闻治军者,无外乎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三军将士难以悦服;不勤, 则军纪营务, 皆废弛不治。”
“所以臣以为, 若要任命一批武臣, 不如公正开明,颁布统一法度, 从全军将士中选而举之。”
“武举?”赵桓若有所思。
谈到这个词,岳飞跟赵桓都为之叹息。
大宋不是没有武举,但是大宋重文轻武、将从中御的风气下, 武举形同虚设,有宋一代, 名臣、名将中无一人出自武进士。
理想有时候还是要向现实低头的。
岳飞说道:“我大宋以文制武,若以武举选官, 难免这些武臣再次被文官所卑侮。臣建议武臣选拔,以文考为主。考《左氏春秋》, 以选拔忠义之士,考《武经七书》以选拔优秀将才。”
这无疑是向现实的妥协。《左氏春秋》也就是《左传》,是儒家经典。给其作注,是进入文庙的最高标准。
截止到大明,中原数千历史中,唯一一位同时进文庙、武庙的人才,西晋名将杜预,就是因为他曾给《左传》作注,而且后世流行极广。
不过这份妥协,赵桓倒不是很抵触。
因为赵桓虽然对儒家很有意见,但对《左氏春秋》真的非常赞赏。
这本书在中原文学史和史学史上的地位可以说是无书能出其右。
而且他的思想,很难让任何有大志气节的中原百姓抵触。
他的核心思想分别是“崇霸尚战”,“忠义爱国”,“以民为本”。
尤其“崇霸尚战”,是其中的重点。《左氏春秋》不仅直接论述表达,还花费了浓墨重彩,以诱人辞令描写、记述了一场又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典故。
当然《左氏春秋》里不仅有慷慨激昂的国家战争,还有无数令人心向往之的美女佳人。大概相当于《三国演义》加《新白娘子传奇》的完美结合。
所以关羽就特别喜欢读《春秋》,当然岳飞也喜欢。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金戈铁马、美女佳人、家国大义、英雄气节交织在一起,才是他最迷人的魅力。
若武将都熟悉《左氏春秋》,那培养的模板,都是弱化版的关羽与岳飞。
百余名将领,其忠义、胆气、气节都将显著改善神武右军的军魂与气度。
而且文臣还不好跳出来卑侮、批驳。
总不能对方因为精熟于儒家经典而升官,反而去鄙夷他吧?那不是把自己一众儒家士大夫给骂了?
赵桓心中驰往,崇霸尚战啊。什么时候, 这种思潮真正遍布在大宋社会的各个角落, 那大宋君臣的软弱风气,就算彻底被祛除了。
无论是崇霸尚战,还是忠义爱国,都值得去宣扬,赵桓便没有反对, 算是默认了关羽的想法。
继续问道:“只是关于《武经七书》难度是否会太高?军中将士能够了解吗?”
岳飞信心十足,说道:“民间遍布武学学校,都有传授《武经七书》,臣相信若有志于投戎报国者,平日都有所涉猎。”
闻言,赵桓露出笑意,大宋民间武德真是充沛啊,竟然还有专门的武学传授兵法。
最好的老师是兴趣,要培养一位名将至少也要他自身对军事感兴趣才是。
从头到尾梳理了一番,赵桓觉得这建议颇具几分可行性,便说道:“大敌当前,一切从急。便按卿所规划,前去部署吧。”
第七十一章以士为士官
以武臣充任军官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赵桓便向岳飞问道:“卿如何看待士?”
如果说军官制度在大宋还有迹可循,那士官制度在大宋就完全没有参考的对象了。
理论上,应该选禁军中沙场经验丰富、从军多年的老兵到新军中充任士官,从而教导士卒,提升战力。
但禁军是个什么德行,大宋是有目共睹,无论赵桓还是岳飞都坚决抗拒这种做法。
所以要选士官,只能另辟蹊径。
岳飞思索了片刻,说道:“臣闻学以居位曰士,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如此想来,博学多识者才算是士大夫?”
这个回答倒是符合大宋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风气。
赵桓坦言道:“朕打算在每个军虞侯下设十名士官,以统领兵卒。卿觉得应该如何选拔?”
这方面岳飞到没有太大顾及,立即说道:“臣以为神武右军已经创建三四天,这些士卒中能脱颖而出,暂领什长、伍长者想必都有过人之处。或者是忠贞弘毅,严格遵守军纪,刻苦训练。或者是身材魁梧,雄壮过人。亦或者博学多识,气度出众。”
“可令这些人继续充任士官。然后颁布士官选拔标准,十日后进行考核。”
“能通过者,继续充任士官。不能通过者予以沙汰,另选贤者。臣相信,大宋士人都不甘人下,选拔之日,必然会有大量士卒去参与考核,以取代那些不能通过考核的士官。”
赵桓若有所思,选其贤者汰其沙,倒是符合中原一向以来的价值观。
“只是卿打算如何设置选拔标准,以选出卿刚才所言‘学以居位者’”?
岳飞笑着说道:“在军言军,于军中论博学多识,当然是对旌旗锣鼓、军令军纪等,精熟于心者。”
赵桓点了点头,岳飞的想法十分符合自己的认知。
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一定是一支军纪严明、如臂使指的军队。士官要负责帮助军官传递军令、维持军纪, 对旌旗、军令的认识, 其意义还在个人勇武之上。
随后, 赵桓笑着说道:“不过朕有个提议,倒是无关军事的,是关于生活。朕打算在每队士卒中设置一名说书官, 闲暇时间为诸位讲讲故事。”
见到赵桓脸上的笑容,岳飞还以为官家在开玩笑, 说道:“臣闻军中有书记官, 还未闻有说书官。”
赵桓却兴致勃勃, 继续说道:“书记官太高高在上,与士卒接触不多。但说书官不同, 逢扎营休整、晌饭操间,都能同将士们讲讲故事。要知道东京城中有位霍四,以说三分而著称。朕尚为皇子时, 亲眼所见, 他说书时百姓不避风雨寒暑, 围堵九重, 日日如是。”
岳飞终于确信,官家没有跟自己开玩笑, 是真的打算在军中设置一个官职,给士兵说书。惊诧莫名,问道:“官家打算让这些官员向士卒说何书?说天下三分?”
赵桓笑着说道:“说三分也好, 说《春秋》也罢,说折家将、杨家将都可以。关键是要向士卒讲述忠义二字。”
赵桓图穷匕见, 说书只是一个载体。关键是故事背后,传达出一份怎样的思想。
这可以视作政(委)下连队的雏形。
只不过赵桓还没总结出一套思想, 立书著作,交付给每个官员, 去树立军中思想。况且就算赵桓写出来了,军中将士是否愿意听那些枯燥无味的封建教条,又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但另一方面,在封建社会,也不需要太复杂的全军指导思想,只要能给军中将士灌输忠君爱国理念就足够。足够这支军队思想统一,足够这支军队忠义为国,甚至足够这支军队悍不畏死,敢打敢杀。
岳飞没有见过这种形式,一时有些惊愕,不知所措。
赵桓笑着说道:“去尝试尝试也无妨。朕听闻卿便喜欢读《左氏春秋》,那便从《左氏春秋》开始,用生动、形象的话语,给军中将士讲讲其中有趣故事。”
岳飞眼神一亮,他可是对《左氏春秋》推崇非常,若所有将士都了解春秋典故,全军必能树立忠义信念。
进而向赵桓建议道:“军中读书士子极多。可以让他们来给士卒讲述故事,只是读书人多骄矜,若以说书官为名,他们心中定会鄙夷。不如改说书官为讲经官,士子们必然趋之若鹜。”
《春秋》本就是儒家五经之一,让士子讲《春秋》,倒是有利于提升士大夫阶层对军队的认知印象。
但有利便有弊。
赵桓说道:“就怕一群儒家学子,将好好的故事讲得又酸又臭,像老太太的裹脚布。”
倒是没想到官家对时下流行的裹脚如此反感。岳飞回道:“就如官家所言,裹脚也是受人欢迎才能流行。若是讲经官不能将故事讲的精彩,酸腐晦涩,士卒也不愿听。士人间也会争个高下, 对比哪派观念更受接纳。臣以为,讲经官会逐渐改善自己的语言,增加故事趣味性。”
这一点,赵桓倒是不否认。儒家对于推广自己派系学术, 甚至有钟近乎偏执的追求。
搞不好,讲经官设置之后,许多学派甚至主动派人进军队,掌握舆论阵地。
赵桓笑着说道:“就如此操办吧。大小不过一个讲经官,既没有权力,也不影响指挥,只不过给军队讲几个故事而已。”
很显然,赵桓对于士官、对政委的提议,都已经被迫屈从于时代特色。
大宋就是这么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特色,想改革,必须要充分考虑读书人的那点虚荣心。
当然了,若哄得这群人开心了,也能形成颇为不俗的成效。
比如讲经官这个职位,第一次读书人尝试将派系理念灌输给一群文化水平不高的军人。
赵桓十分期待,儒家这个号称百家中最能适应统治者需要的学派,会对此作出那些改变。想来,之乎者也之类的词大概会少许多吧?
跟岳飞谈完治军的一系列方案之后,赵桓便令其走马上任接手神武右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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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先婚后爱
除了让岳飞去统领新军外,赵桓也没有忘记给这支军队颁布奖赏。
当初金军围城,朝廷一连发过多次勤王诏令,浓墨重彩的提了张叔夜事迹,宣传他勤王第一日除延康殿学士,二日,除资政殿学士,三日,除枢宻院签书。
并保证会照此例推恩,以嘉奖天下勤王义士。
如今岳飞率先勤王,赵桓自然要言出必信。
所以在岳飞返回军中后,来自大内的诏令便紧随而至:“诏曰,金人背盟,围困京师。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率众义士,奋武效节,勤王入京。此祖宗百年涵养,忠孝之报,天地神祗,所当佑助。赏功嘉义,不待二时。故嘉岳飞为亲卫大夫、建州观察使,加张宪神武右军前军都统领、正侍郎,王贵为神武右军左军都统领、宣正郎,徐庆为神武右军右军都统领、履正郎,徐卫为神武右军后军都统领、协忠郎,同力恊谋, 以济大功。”
岳飞的亲卫大夫、观察使都是虚职,不过却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观察使之上就是节度使, 亲卫大夫也已经是武臣五十三阶的第十一阶, 距离最顶级的太尉只差十阶。
只要能打退金军, 岳飞就有望成为种师道这种真真正正的大宋擎天之将,位高权重, 总督一方。为赵桓下一步规划,奠定坚实基础。
当然了,若是打不退金军, 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所有人都要与东京城一同覆灭在战火中。
不过赵桓相信,自己已经给大宋带来了这么多改变,汇聚了这么多忠贞义士, 终将迎来大宋不一样的明天。
仁明宫内,皇后朱琏正全神贯注的审视着账簿,绝美的容颜在书笔衬托下,多了几分知性与冷清。
翻完最后一页, 朱琏向身旁女官说道:“予看过了, 戎装中披袄、绵袄、绵袜头裤、麻鞋等都已超过上千件,可以集合成套, 送给官家了。”
赵桓还是第一次见到朱琏吩咐宫人的模样, 语气清冷, 气度从容,的确有母仪天下的雍容气质, 与同自己说话时的温柔软糯还真是大有不同。
吩咐完, 朱琏将手中账簿合上交给了一旁的女官,一抬头便见到了倚在宫门旁的赵桓。
下一刻, 皇后脸上清冷褪去,明亮的双眸笑出绝美的弧度,起身奔向赵桓, 说道:“官家今日心情似乎极佳?”
赵桓看着站在自己面前, 巧笑倩兮的皇后,笑着点头, 说道:“是的, 今日勤王之师抵达东京, 新编神武右军也即将可堪一用, 朕只感觉身心轻松了许多。”
“那再告诉官家一个好消息。”朱琏笑意盈盈:“戎装亦已经搭配出了千套,足以下发给禁军将士了。”
赵桓刚才已经听过了,不过有朱琏亲口对自己再说一遍,还是装作初闻得惊喜模样,笑着说道:“今日真是好运连连,守城气象为之一新。朕相信所有的坎坷挫败,终被风吹进尘埃。”
“恩,一定会如陛下所言。”朱琏双眸雪亮,对赵桓所言比赵桓本人还要坚信。
赵桓一笑,转向身旁的带御器械汪宗沔吩咐道:“让四壁守御使派军队到尚衣局取战袍,今夜之前便给禁军穿上冬装。”
为了这批衣袍,皇后同样是夙兴夜寐,全身心投入。不仅仅要统筹物资,还要分配分工,造册成书。
赵桓实在是小觑了流水生产的难度,同时也高估了宋军的组织力。
在第一夜,朱琏亲历亲为的组织宫室成员缝制了三百件绵袄后,很快在分发过程中便遭遇了困难。
以宋军的组织力,完全无法分清,究竟哪些人领过了绵袄,哪些人领过了鞋裤,哪些人令了披袄与头巾,尤其有些人贪图便宜,冒领双份,就使得搭配全套戎装更加困难。
于是朱琏不得不耽误了一天作出调整,将戎装搭配成套,然后统一下发。不然某些禁军将士,势必会穿着残缺的戎装,守到战事结束。
在赵桓吩咐完后,朱琏说道:“官家, 予令尚食局温着一份银耳莲子羹,官家劳累了一天, 喝下养养身子吧?”
“也好。”赵桓笑着点头, 然后坐在了朱琏刚才坐的位置上。
朱琏立即走了过来,弯腰将一旁的剪刀、针线拿到了远处,然后细心的替赵桓摘掉了沾在衣角的绒毛。
发丝带着款款香风萦绕在赵桓鼻尖,让赵桓忍不住心猿意马。
喝完莲子羹,赵桓看向屋外,天色已经渐黑,而皇后已经再次坐到了旁边,神情专注的绣起了征袍。
安静了片刻,赵桓主动寻找话题,说道:“天色已暮,圣人早些入寝。这守城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要累坏了身子。”
朱琏没有听出赵桓的话外音,停下针线,十分认真的望向赵桓,说道:“相比于守城将士,忍受风雪,鏖战厮杀,予作些女红,实在不敢妄称劳累。况且,予每多逢一件戎装,便能为官家庇护一名士卒。”
赵桓望向朱琏,又发现这位皇后一个可爱的特点。她每次跟自己说话,双眸都望在自己身上,显得非常认真敬重。或许是因为她是皇后的原因,所以格外关注这些礼仪细节,从来没有一边低头忙手中事情,一边跟自己说话过。
可能这就是婚后的相敬如宾?赵桓不清楚。
安静中,赵桓听着一旁皇后轻柔的呼吸,满脑子只想一件事,自己这算是先婚后爱吧?
作为一个恋爱都没谈过的少男,突然有了一位真真正正、举案齐眉的妻子,属实是少了太多的经历与步骤。
哪怕已经下定决心要坚决守护这位雍容华贵又温柔爱笑的皇后,可是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这一刻,赵桓无比期望能请教一下其他“有识之士”,就是同居后,该怎么向对方表达,自己想行房的意图。
是直言不讳吗?亦或委婉暗示?还是从亲吻开始?或者直接上安禄山之爪?
赵桓撑着下巴,看向身旁皇后专注而又绝美的侧颜,总感觉自己想的每一个开始方式都不太合适。
第七十三章同床共枕
朱琏的专注被赵桓的哈欠声打断,她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放在腿上,转头望向一旁撑着下巴一脸疲惫的丈夫,关切的说道:“官家是困了吧?予这便去为官家整理床铺。”
赵桓确实是有些疲惫了,不过显然相比睡觉,献身大计更为重要。便说道:“也好,朕紧张了多日,今天终于可以放松睡下了。圣人最近身体无恙吧?”
朱琏愣了一瞬间, 美眸望着赵桓,有些许感动,浅笑着回道:“谢官家关心,予身心皆佳。”
显然,两个人关于身体无恙的理解出现了重大偏差。
不过看着皇后感动开心的神情, 赵桓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多说,以免破坏皇后的好心情。
仁明宫内廷,两名宫女正在朱琏的凤床上铺展被褥。
皇后说的为赵桓整理床榻,显然不是身体力行,而是亲临在侧,指挥宫女行事。
或许皇后觉得亲自在一旁指挥,更能体现她的敬重吧。
不过赵桓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两名宫女铺好床榻离开后,他便一头趴在了被子中间,被褥间有十分好闻的香味,与皇后发丝间的清香一般无二,只是赵桓对花香了解不多,闻不出这是什么花的花香。
在一旁站立的朱琏,对官家的不拘小节讶异了瞬间,没想到官家会和衣上床。
赵桓是粗糙惯了,完全没想过自己的衣服在血流漂橹,戎马征尘的战场上走过,可能会带着血腥与铅尘, 就这样躺在了皇后清香、柔软的闺床上, 问道:“这是什么香味?”
朱琏此刻像一位普通的妻子一般, 并拢双腿跪在赵桓身旁,帮他脱去脚上裤袜,又帮他解开玉带,脱下了外袍,听闻赵桓之言,问道:“香味?”
“是啊,很好闻的香味,是花香吗?”
朱琏摇了摇头,说道:“战事紧张,予只是以清水沐浴,未曾用过花草,有香味吗,予一点也未闻到。”
赵桓在皇后的服侍下,终于脱去了绵袍,躺进柔软清香的被窝里,十分郑重的点头,说道:“朕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淡淡的香香的,像是春日里柔软的阳光。”
朱琏仔细帮赵桓掖好被角,淡笑着说道:“官家喜欢便好。”
赵桓不知道怎么跟这位温柔爱笑的皇后开口,总感觉要是直言,会打破眼前这份恬静与温暖,缩在被子里,略带不舍得问道:“皇后还要去缝戎袍吗?”
但朱琏接下来得话语,却令赵桓喜不自胜,心中小鹿乱撞。
“官家在仁明宫下榻,予怎能令官家独眠。”朱琏望着赵桓,美眸里带着笑意与温柔,说道:“予去沐浴更衣。”
皇后推门离去,赵桓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缩在被子里左右翻滚。
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赵桓只感觉全身火热,某个地方血脉贲张,对接下来的美好画面,充满了无限遐想。
想着赵桓又无比懊恼,春宵一刻值千金,自己刚才为什么不跟皇后一同前去。
鸳鸯锅也是极好的嘛。若是刚才就一同离去,说不定现在已经有了美好享受。也不知道这位温柔华贵的皇后,在炽热中会是什么反应,怎样声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赵桓的心猿意马,带御器械汪宗沔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官家,金人遣使进城,商议和谈,右相拿不定主意,请官家做主。”
赵桓恼怒的掀开被子走到门前,什么时候遣使议和不好,非要现在过来。
木门打开,一阵寒风迎面吹来,让衣衫单薄的赵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没好气的说道:“传朕口谕,让御史中丞秦桧全权负责和谈事宜。告诉他,金人说什么都不用理睬,一并答应。”
汪宗沔眉头紧蹙,难道朝廷又要重蹈覆辙?只要金军肯和议,朝廷就不惜一切代价,满足金军饕餮之欲,以图一夕之安?
但汪宗沔的怒气还未升起,就被官家接下来的话语全部熄灭。
“再传朕诏令,让左相梅执礼梳理朝堂,凡大臣妄谈求和者,尽皆贬黜。”
汪宗沔属实不能理解,官家这截然相反的两个部署,究竟是何意义。
而且这两份命令是如此突兀,弹劾朝臣应该是台谏职责,与敌国议和,应该是宰相负责,结果官家正好下达了两份截然相反的命令。让台谏长官去与敌军议和,让宰执大臣打击主和派。
很显然汪宗沔没听说过一句话,我没签过的纸就是茅房里的屎。
若宰相去与敌国议和,那就代表国家签字了,但御史中丞去,哪怕秦桧签字、盖印,把整个长江以北送给了金军。朝堂与地方都可以从容把协议撕碎,扔进茅房当厕纸。
答应和谈,只不过赵桓为了拖延金军,给守军增强武备争取时间而已。
“口谕跟诏令不要弄混了,按朕所言,去传令吧!”赵桓挥了挥手,然后态度无比坚决的说道:“还有,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别再来打扰朕。政务由左相负责,军务由枢相负责,守城战事找四壁守御使刘鞈,出城作战找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这么多能臣将相,足以支撑所有大小事宜。不用朕事事亲为。”
汪宗沔刚离去,皇后便穿着织绣金花的淡青色素雅长裙返回,柔顺的长发被发簪束起,露出她白皙高挑的玉颈。见到赵桓站在门口,朱琏温柔的问道:“官家可是有要务要处理?”
赵桓果断摇头,今晚自己最重要的事务,就是陪皇后同床共枕。其他事务皆以安排妥当,绝对没有人会再来打扰自己的清净。
接下来的安静长夜,自己都可以从容体验大宋的唯美,享受从今夜开始每况愈佳的形势。
朱琏浅笑中带着几分欣喜,说道:“那官家莫要站在门前了,别受了风寒。”
躺回柔软的被子里,赵桓心跳加速,紧张的望着朱琏带着款款香风,温柔的掀起被子一角,挨着自己左臂躺在了自己身旁。
安静的夜里,两人同盖一床被子,赵桓能清晰听到皇后轻柔的呼吸,以及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七十四章男孩变男人
赵桓这还是第一次同异性同床共枕,尤其枕边还是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
这一切导致赵桓头脑一片空白,躺在原处身体非常僵硬。
直到一阵香风扑鼻,赵桓努力转动着脖颈,才发现朱琏已经将臻首靠在了自己肩头,柔顺的青丝如瀑布般铺展在枕边。
然后便听到皇后软糯的声音:“官家呼吸怎么如此急促?是否刚才染了风寒?”
“有吗?朕呼吸急促?”
朱琏轻轻点头,说道:“而且官家身体也很热,像是风寒发烧症状。予这便去找御医, 给官家诊脉。”
赵桓连忙伸手拦住要起身的朱琏,口干舌燥的说道:“不用麻烦御医了,就是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朕只是燥热?”
朱琏贝齿轻摇樱唇,低头看了一眼, 然后很乖巧的躺回被子里, 埋首在赵桓肩头。
赵桓这才发现, 自己适才着急相拦, 手仓促中环在了皇后动人心魄的高处。
一直以来赵桓绞尽脑汁想的各种开端,就在因缘巧合下以一种意外的方式展开了。
毕竟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赵桓再傻也没有仓促甩开手,而是就这般自然而然的搂着皇后,低头亲吻了她光洁的额头,逐渐沉迷在那熟悉的清香海洋中,那里波涛暗涌,激流回荡。
于是赵桓亲眼目睹了这位雍容华贵的皇后,从恬静温柔,变得意乱情迷,到最后婉转轻吟。
等赵桓伸着懒腰睡醒,已经是次日清晨。
皇后已经梳妆完成,穿着月白色素雅长裙坐在窗前,清丽的容颜在清晨迷蒙的光线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见到赵桓起身, 朱琏放下手中针线,走了过来,说道:“官家醒了?予已令尚食局备好了早饭,官家洗漱一下,起床吃饭吧?”
赵桓身体缩在温暖的被子里,只露一个脑袋出来,很是不想在这正月里起床。
朱琏从一旁抱来堆叠整齐的衣服,坐在床边,温柔的望着赵桓,说道:“内侍、宫女都在忙于缝制戎装,只有予能服侍官家洗漱更衣了。”
赵桓只能顺从起身,毕竟在自己的逼迫下,东京城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服务于守城大计。自己这个力主抵抗的皇帝,总不能在一旁享受。
不上朝,朱琏给赵桓准备了一身红色圆领长袖常服,宋朝崇尚极简美学,国朝服饰更是有明令要求“庄重素雅”,所以老赵家皇帝就格外偏爱红、白两色,不同于其他朝代的或黄或黑。
常服朴素简单,赵桓一个人就能穿戴成功,可朱琏还是跪在赵桓身边,帮赤着身子的赵桓一件一件穿戴整齐,哪怕见到一些隐私之处,也一直十分温柔恬静。
赵桓压制住身体躁动,弓腰在朱琏耳边坚定的说道:“朕一定会打退金军,重整山河,让你母仪天下。”
朱琏笑容明媚,仰头望着赵桓的眼睛,说道:“予相信官家一定能做到。”
所以说男人的自信,来自女人对他的崇拜。
今日所有大臣都敏锐发现,官家变得更加举止从容了。
往日里,官家虽然坚决主战,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官家的精神紧绷,以及对能否战胜金军的担忧。
而今日,官家却自信从容,处理所有政务都有条不紊。
最明显的是,在视察伤兵营地时,官家甚至注意到了一旁警戒士卒衣襟的翻折,很从容的站在这名士卒面前,帮其理顺了衣襟,淡笑着激励了几句,然后才转身离去。
众人纷纷猜测,可能是勤王军队入城激励了官家主战的信心。
临近晌午,负责谈判的御史中丞秦桧结束了与金人的首次接触,然后马不停蹄的跑到赵桓面前汇报谈判详情。
赵桓问道:“金人派了谁为使者?”
秦桧立即答道:“禀官家金人共派遣八人为使,西路军以高庆裔为主,此人是辽国降臣,精通契丹语、女真语及我大宋语言。”
“东路军以韩常为主,此人亦是辽国降臣,不过是一名武将,精骑善射,能挽三石硬弓,射必入铁。”
“能挽三石硬弓?”赵桓讶异,这人论勇武几乎能与岳飞相比,怕是一位史上留名的猛将啊。
不得不承认,金军中真的人能人辈出,人才济济。
赵桓慎重的问道:“金人有何提议?”
“金人……”秦桧垂头俯首,小心翼翼的回道:“……欲要太上出质,斩四壁守御使刘鞈,然后言和。”
秦桧以为一向铁血刚烈的皇帝,闻言会勃然大怒。
但赵桓却莞尔一笑,没想到如此巧合,历史上刘鞈似乎就是在今天被金军逼死的,今日金军又故技重施,便回道:“拖着,等傍晚再回复同意,让他们停止杀戮,退回四壁。”
“这……”秦桧目瞪口呆,问道:“官家真的要令太上出质?万一金人立太上为帝,大宋勤王之师将自此分崩。”
赵桓没有回答,却反问道:“那金军会撤回四壁?”
秦桧哑口无言,这怎么可能,金人怎么可能放弃花费巨大代价才取得的优势。一旦他们退出城中,许多曾经清扫过的地区,又要用一次次巷战,惨烈争夺。
“金人使者分东西两路而来,他们内部都未统一条件,此时跟他们谈判,能谈出什么结果?”赵桓对谈判不感兴趣,但对谈判期间的停火却十分欢迎。
在朝鲜战场上,天朝军队与米帝仅谈判就谈了好几年,期间打打停停,以打促谈等情景反复上演。
金人不可能比米帝更狡猾,只要赵桓坚定抵抗决心,那每次谈判都是再给东京争取时间。
秦桧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臣下午应该如何应对金人使臣?”
“这个你不应该问朕,应该问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
岳飞?秦桧心中暗暗吃惊,这个几天前还是一名小小修武郎的将领,转眼之间就能影响大宋朝堂决策?
“也罢,朕此时也没有什么大事,索性便将岳飞叫来,日后你俩戮力同心,共济国难。”
第七十五章一扫颓势
岳飞就在宫城旁的启圣院内,接到传唤,很快便抵达宫中。
秦桧在一旁偷偷打量着这位胡髯坚硬,一脸阳刚之气的年轻将领,内心充满了艳羡。
官家对他的宠信是绝对发自肺腑的,从见到他那一刻,脸上便流露出轻松惬意的笑容。跟看向自己时意味深长的眼光正好截然相反。
也不知道这位年轻将领,究竟有何魅力, 能得官家如此信重,自己可要好好学学。
岳飞行礼过后,赵桓说道:“金人遣使来议和,秦中丞不知该如何回复,朕打算听听卿得意见。”
岳飞十分稳重,挺直胸膛坚定回道:“臣为军人,不敢干预朝堂, 无论战和,臣都坚定拥护官家决断,率神武右军为官家奋命效死。”
望着眼前忠义、稳重而又正直的年轻将领,赵桓笑容更加灿烂,正因为有他,所以赵桓才对大宋的未来充满希望啊。
便笑着说道:“朕主战之心,毋庸置疑。只是向卿询问一下,秦中丞该如何应对金军,以配合你所设想作战方案。”
既然是询问到了战事规划,岳飞便没有了约束,慷慨而谈,说道:“官家已有伐敌之愿,而勤王之师日益汇集,金军却一直以为我等素来孱弱,臣以为应当乘其懈怠,将士作气, 奋勇攻之。”
赵桓欣慰的重重抚掌, 果然不愧是大宋第一名将。
这刚来第二天, 东京守军的孱弱气象便为之改观, 就有了敢于出城主动进攻金军的勇气。
秦桧则是神情大震,好好的守城战,怎么倏忽间就便成了要主动出城与金军交战。
惊骇莫名的秦桧问道:“那岳亲卫打算让我如何答复金军?”
岳飞愣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如今自己已经是大宋武臣五十三阶中有数的亲卫大夫,大宋百万禁军中唯自己一人有此品秩,是大宋独一无二的显赫武臣。
连忙回道:“末将曾闻,求上者得其中,求中者得其下。既然欲乘敌懈怠攻之,与金军谈判,当更进一步麻痹金军,以懈怠其戒心。”
秦桧若有所思,向赵桓说道:“臣下午便与金军退回四壁,以表示和谈诚心。”
赵桓看向岳飞,等他作出答复。
岳飞立即正身,说道:“若如此,臣今夜便趁金人懈怠,率军夜袭金军砲座所在。”
岳飞的胆气豪迈实在令人震惊,秦桧不安的说道:“我虽然不参与战事,但也曾听闻,金军在砲座之处,军队更多且守卫更加森严。首次出城,配合城外军民击溃屠城金军岂不稳妥?突袭砲座,是否太过冒险?”
赵桓倒是更倾向于岳飞的提案。
城内金军,显然是麦秸巷那里守卫投石机的金军主力懈怠程度更深。
其他参与屠城的军队都会担忧被内城宋军突袭,陷入被宋军与东京军民夹击的困境。
但只有麦秸巷上的金军没有这方面担忧。他们既人多势众,又不会被东京军民围困。
在秦桧向金人提出谈判条件后,会进一步滋长他们的懈怠之心,以为宋朝君臣如过去一般对其无可奈何,寄希望于谈判请他们撤回四壁。很难想到一向注重谈判的宋庭,当此谈判关键之时,宋军会主动出城攻击他们重兵防守的区域。
最后赵桓决定给朝堂立个规矩,既然武臣一向不左右朝政,那文官就应该别胡乱插手军事指挥。
便向岳飞说道:“出城作战事宜,卿可自决。朕及诸位大臣都不会干预。战事胜负,赏罚荣辱,卿都需自己一力承担。”
闻言岳飞眼中尽是兴奋神采,没有一位将军会不喜欢这种优渥待遇。大宋以文制武,文官胡乱指挥前线,实在是给大宋带来了太多的败绩。
而只要武将能够酣畅淋漓的发挥自己全部军事才能,大宋职业军队能爆发的战力上限,绝非金人这种战时为兵的猛安部落能够匹敌的。
“臣一定奋勇杀敌,以报官家厚望。”
赵桓点了点头,随后看向秦桧,为了防止他懈怠敷衍谈判,便说道:“你尽管去谈,若能将金军劝回四壁之上,朕比汉高祖大方,定封你这个郦食其为齐王。”
秦桧看了一眼摩拳擦掌的岳飞,心中有些嘀咕,若自己为郦食其,这家伙就是韩信吧?
自己在前面说服了齐国七十二城,他立马挥军进攻齐国。
像是宿命,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又站在了对立的立场上。
这次谈判,根本不可能谈出任何结果,双方都是在战略欺诈,通俗点说都是在忽悠对方。
立场是谁信对方谁傻。
以前的宋室君臣或许一厢情愿的相信,但赵桓对此毫无兴趣,便挥手令秦桧退下。
然后向一旁的岳飞说道:“朕没有任何事情可与金人谈判,无论是割地还是和亲,甚至缴纳岁币,朕都不会答应。谈判之事,卿知晓便可,不用放在心上。朕下了诏令,朝廷百官,任何人敢妄谈求和,尽皆废黜。”
岳飞惊讶了一瞬间,问道:“那秦中丞?”
赵桓莞尔一笑,说道:“朕给秦中丞的是口谕。”
岳飞哑然失笑,这位秦中丞将来怕是有口难辨了。
这件事情的原委连宰相都不清楚,只有赵桓身边的带御器械汪宗沔曾经参与,如今告知岳飞,是赵桓有意向岳飞示以恩信。
赵桓不可能作孤家寡人,而在大宋,岳飞就是赵桓最信任的那个嫡系臣子。
随后赵桓向岳飞问道:“神武右军刚训练不久,战力尚有些疲软涣散,很难打出凌厉迅猛的攻势,今夜出城有必胜信心吗?”
岳飞深感于官家对自己的恩厚,闻言壮志豪迈,说道:“臣不敢妄言必胜,但必率领将士浴血奋战,让全军在烈火厮杀中得以淬炼。”
赵桓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朕对卿抱有信心,注意伤势,去厉兵备战吧。”
“臣告退。”
如赵桓所言,他将城外战事全部托付给了岳飞,就绝不会干涉过问他的任何部署,甚至连具体详情都没有多问一嘴。
问也没有意义,岳飞打不赢的仗,他赵桓更没有希望打赢。
而岳飞能打赢的仗,他赵桓更没有插手的必要了。
岳飞得到如此优渥的发挥条件,动作雷厉风行。
返回启圣院后,便召集了神武右军的中军三千人,这是编制最齐全,训练时间最长的一支部队。
旌旗指令,全军都已经初步了解。岳飞又在战前,特意训练了数个时辰,强化训练了今夜黑暗中的几个军令。
第七十六章胯下黑科技
赵桓站在宣德门的门楼上眺望远方,今夜是正月十六,内城还保持着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美丽风景。
就在这灯火阑珊中,一支沉默的军队从西方缓缓开赴而来,抵达宣德门后又向右转向,沿着御街两旁的御廊徐徐南下。
望着这支衣装混杂,甚至步伐都不甚齐整的军队,赵桓却面露笑意, 对一旁凭栏远望的张叔夜问道:“枢相,这支军队如何,是否气象大不同于禁军?”
张叔夜目光牢牢盯着御廊两侧默默行军的神武右军将士,心胸激荡了许久,方才回道:“臣见到了远不同于禁军的战意高昂,见到了新军的意气飞扬,旌旗猎猎。”
赵桓自信一笑,这支新军面貌万千,但唯独没有禁军的吊儿郎当,没有禁军的狡黠畏战。
哪怕他们装着简陋,训练不足,但他们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军人,他们知道自己背负着国仇家恨,背负着血海深仇,此去只为沙场血战!
保康门打开,踏出城门的神武军将士都眼中充满怒火, 一门之隔,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内城灯火阑珊, 烛光绚烂, 而外城眼前一片鬼蜮, 到处是烧黑的建筑, 到处是残垣断壁, 远方还映照着参天大火,不时还有凄厉的惨叫传来。
无需再做任何战前动员了,所有人都清楚,若自己不浴血奋战,杀退金军,那尚在内城的妻儿老小都会死于金军屠戮之下。
岳飞身先士卒,第一个踏上保康门桥,大吼一声:“凡神武右军将士,今夜刀必见血!人必带伤!马必喘汗!违令者斩!”
“杀!”一声怒吼,无数士卒从岳飞身边奔跑而过,高举着刀枪冲向蔡河对岸的金军。
金军对宋军出战有所防备,在当初血战的麦秸巷口布置了一个猛安,接近八百人。按元帅府部署,金军应该高度警备,至少应该有四个谋克执勤,夜间列阵戍卫。
但是这些基层金军完全不认为软弱的宋军真的会派出大批军队大举进攻。
懈怠之下,防守的猛安千户就只留了两个谋克列阵。
在基层金军看来,一个猛安扎营,用两个谋克已经绰绰有余,哪有近一半人在寒冷的冬天去值夜勤的道理?关键是还要这些军人跟个木头似的在街上列阵, 防备那些一击击溃的宋军。
士兵们都觉得与其浪费这个精力,还不如好好睡一觉,去应对那些神出鬼没的民兵。
但就在今夜,一向松松垮垮的宋军,忽然一改涣散懒慢风气,凛冽迅猛的从城中杀了出来。
在寒风中站了许久的金军只有两个谋克,完全挡不住规模庞大的宋军猛烈的攻击。
尤其宋军先锋张宪,左旗右枪,所向无前,当其刃者不无披靡。
其悍不畏死,顷刻间便手刃金人六七名,金军的方阵肉眼可见的陷入数丈。以至于正在列阵厮杀的金军惊恐的发现,刚交战朱旗便飘扬在自己身后,大量宋军跟随着这面飘扬的旌旗突入了己方方阵中间。
在短兵厮杀中,一名猛将对双方士气的影响,几乎是无与伦比的。
张宪完美展示了他骁勇绝伦的战力,交战一刻钟,他身披数创,手刃十余人,金军方阵几乎被他一人打崩溃。
在他打出的阵型缺口后面,挤进来大量宋军,宋军刀枪密集,旌旗飘扬,使金军士卒完全无法有效看清全局。
军队规模,以多打少,永远是军队追求的一个最重要优势。
五百余人的宋军猛攻金军百余人,还几乎打崩了金军阵型,胜利已经是囊中之物。
在辛苦抵挡了一刻钟后,金军千户设置的对宋军防线彻底崩溃,败兵夺命而奔,再也无法阻拦赤潮般的宋军。
而一刻钟时间实在是太短,金军在黑暗与慌乱中穿衣着甲就花费了大半时间,等他们走出帐篷,来不及列阵就不得不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密集宋军。
更有白日血战一日,睡得比较沉的士卒,等反应过来就为时已晚,来不及走出帐篷,就被乱枪刺死在营帐当中,鲜血如小溪般从倒塌的帐篷下方流出,然后无数潺潺血溪汇聚成一条血河,淹没了宋军将士褐色麻鞋。
两个谋克血战厮杀阻挡了宋军一刻钟,却最终没能争取到扭转乾坤的机会,剩下这七个混乱的谋克连半刻钟也未能阻挡住。
大量金人来不及走出营帐便被刺死,而侥幸涌出的金人来不及列阵完全挡不住势如破竹的宋军,零散的抵抗完全是在被宋军屠杀。
击溃了麦秸巷上的金军,岳飞立即指挥着宋军跟在溃兵之后一路向南掩杀,向麦秸巷上的金军发起全面猛烈攻势。
而此时两刻钟的时间已经足以麦秸巷上的守军穿戴戎装,列阵整齐。
指挥金军的将领耶律怀义衣衫不整的从南侧一座民居内走到长街上,衣襟上还沾着粉红的胭脂,索性夜还未深,要是宋军下半夜发起攻势,这位猛将恐怕要扶着腰从房间离开,腿软的能否爬上战马还未可知。
面对宋军突袭,耶律怀义恼羞成怒,向周围士兵大吼道:“南蛮子失了智,竟然放弃箭阵主动与我等短兵相接,杀光他们!”
“杀!”
“杀!”
“杀!”
双方震耳的喊杀声直冲云霄,这是首次东京城内,喊杀声竟然盖过了隆隆战鼓。
在激烈的厮杀中,一通大火忽然在双方激烈争夺的战场中间燃气。
无数正在交战的契丹人,本能的便全身一颤,一种无力感笼罩全身,不知道宋军又掏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些南蛮子完全不讲武德,明明是短兵相接,勇士间的厮杀,但你永远猜不到他們下一刻会从胯下掏出什么黑黢黢的东西来(宋军火器系在腰带上,垂下去看起来像在胯下)。接着就是一阵烈焰与爆炸,然后血肉横飞,哀号遍野。
随着第一处大火燃起,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麦秸巷上到处是冲天烈焰。
但这一次金军真的误会宋军了,这次宋军真没有携带大量火器。只是将猛火油倒在了砲座上,将一座座投石机点燃。
第七十七章唯有宋人顶天立地
正月的夜里寒风凛冽,冻入骨髓,但在东京城内,血与火的激荡却笼罩了整条麦秸巷。
宋军与金军喊杀声鼎沸,在熊熊大火的映照下,双方厮杀惨烈,热血贲流。
金军实在是不敢相信,在他們一向骄傲的短兵相接中, 他们竟然没能击溃眼前这支孱弱的宋军。
没错,就是孱弱。这支宋军冲击之势绵软,进退迟缓,与身经百战的金军相比,他们显得如此孱弱。
可就是这支孱弱的宋军,从夜幕初降到明月高悬,已经与金军对战二十余次。
对战,而非固守。也就是他们也曾向金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
这惊得金军主将耶律怀义在街头怒骂:“这些南蛮子是得了哪路神仙庇佑,简直跟疯了一样。我就不信他们一夜之间能脱胎换骨,挡住他们这一轮攻势后,请女真人派三个谋克上去,再发起一次反击。”
一旁的族人被战事吓得胆战心惊,纷纷附和道:“对,派女真人上去。这些南蛮子坚韧的跟女真人一样,战事非累日不决。”
闻言耶律怀义心中惊诧终于通透,这些南蛮子今夜可不就是如同女真一般。更进迭退,忍耐坚久,令酷而下必死。哪怕他们伤亡惨重都绝不崩溃后退。
想到如今正是明月高悬,可能战事还要打至少半夜。
耶律怀义只感觉身体中的血液都凉了大半,契丹人太了解这种血战不退的敌人有多恐怖了。十多年前,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就是带着两千女真人,从白山黑水之间起兵,短短几年横扫了辽国百万大军。
如果今夜城中南蛮子都是这般坚韧血战,契丹人恐怕是要死伤惨重。
而就在他们的对面,宋军攻势疲惫后,岳飞将军队转为了守势,而后便亲自处死了三名临阵脱逃的士卒,向列阵在熊熊烈火旁的士卒大吼道:“闻令不动、见难而退,军法绝不姑息。他们愧为大宋军人,愧对官家社稷,使家族蒙羞,被迫离开内城。想想你们的妻儿老小,若你们怕死,谁来保护他们?”
所有将士军心再次为之一振,没有人不怕死,但此刻所有人都有不得不直面生死的理由。
这位仅上任两天的神武右军都指挥使,以血与火给了全军一个更深刻的印象,军纪如山,绝不容丝毫悖逆。
但所有将士都不清楚, 这只是岳飞严明军纪的开端。
作为中原有数的名将, 虽然他气节无双, 但并不代表他是个好好先生, 事实上,岳飞与戚继光一样,都以绝对严苛练兵而著称。
戚继光练兵,任何人提前开枪,立即处死。岳飞肃清军纪,他的同乡王贵都被判刑,仅差一线便被处斩。
在岳飞的整顿下,令酷而下必死,自赵桓之后,再次被灌输为全军信念。
骄横自信的女真人,今夜终于在坚韧的宋军方阵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三个谋克、两百多人的女真猛攻宋军阵地,双方箭雨纷飞,刀枪乱刺,鲜血喷溅,断肢横飞。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受伤,死亡阵线各处随意可见。
神武右军将士前仆后继,尸骸堆叠足有数尺高,双方交战半个时辰后,都是踩在鲜血滑腻的尸体上厮杀。
足足两百余宋军将士的伤亡,终于打崩溃了这三个女真谋克,连负责指挥的百户都被宋军悍不畏死的反击刺穿右腹,不得不被部下抬出前线。
骄横了多年的女真人,终于在今夜尝到了失败的滋味,三个谋克,阵亡上百人后,余下百余人带着创伤与沮丧从前线溃退,密密麻麻的败兵逃得布满长街。
耶律怀义怒目?裂、嚼穿龈血,不甘的怒吼道:“不可能,绝不可能!南蛮子素来软弱怎么可能正面击溃女真人!”
其他契丹人则吓得战战兢兢,这些南蛮子今夜简直状若非人,连女真人都战败了,己等又怎能打赢?
耶律怀义全身冰冷,目光扫视过一众不敢直视自己的族人,心中诲败,知道这些族人心中已经有了卑怯,不愿再上去送死。
沮丧笼罩了全军,耶律怀义不得不从后方抽调了一个猛安的奚人前来作战。
因此这一夜,宋军不得不咬牙面对天下各族的猛烈进攻,从女真人,到契丹人,到奚人,到渤海人、高丽人。
虽然承受各族的猛烈进攻,但坚守在原地的神武右军将士们心中却依旧骄傲自信,因为面对野蛮的侵蚀,其他民族沦为走狗爪牙,只有我们大宋顶天立地,不肯屈服。这是一个宁折不弯、自强不息的民族,面对屈膝奴仆的骄傲与荣光。
人不会因为一群狗对着自己狂吠而妄自菲薄,要做的只是穿戴好铠甲,拿起钢刀,将这些走狗全部砍死烹饪。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狰狞血腥宛如地狱般的麦秸巷上,灰暗绝望中的金军士卒不禁有泪水流淌,终于熬过了那个梦魇一般的恐怖夜晚,终于要结束那地狱一般的恐怖经历了。
无数人等不到命令,便精神崩溃,丢下刀剑向后方溃逃。
而后方列阵的金军也都低下了头,没有斥责这些溃兵,这狗日的战场,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就在前方麦秸巷中,死尸堆积遍地,断矛残刀插遍尸山血海,在堆积的尸体旁还能见到一座座烧成灰烬的砲座,燃烧的旌旗,折裂的旗枪斜插在尸堆中,昭示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埋葬在了此处。
战场上只剩下了一群宋军将士在尸山血海中翻找,他们要将同袍的尸体带回内城焚烧,这是新任神武右军都指挥使的命令。一群将士虽然疲惫,但内心也都有几分感动。
神武右军的将士,无论生前死后都极具价值,有一群人在铭记着他们,在内城等他们回家。
哪怕战死,所有人也死得其所。他们的奋战,不会被辜负遗忘。
金军不能理解宋军的白费精力,但实在是没有动力再上去厮杀了,只能看着宋军清扫战场后缓缓离去。
耶律怀义不得不承认,金军虽然组织尚在,但军心已经崩溃。所有人都没有了厮杀的意念,只希望能止戈休战,回营休整一番。
第七十八章主战派系
赵桓与张叔夜一直站在宣德门楼上,直到亲眼目睹无数全身染血的神武右军将士肃穆的沿着御街走廊返还。
无论是赵桓还是张叔夜都没料想过,这一战会打的如此坚韧持久,自夜达旦,厮杀不断,喊杀声直达禁中,大火燃烧映天。
去时密集列阵,遍布御廊两旁的大军, 返回时只勉强站满了御廊一侧,残枪裂甲、一路血迹昭示了这支军队进行过一场怎样惨烈的战事。
张叔夜暗暗握拳,望着这支沉默的军队向赵桓说道:“官家,虽然伤亡惨重,但臣看得出,这支军队军心未散,且多了几分肃杀与血气。”
赵桓郑重的点头,眼前这支军队已经算是从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加上对金人的国仇家恨,赵桓相信他們已经可以像后世一些军队一般,全员战死在阵地上,死战不退。
而金军却没有飞机大炮,想击溃这支神武右军,金军只能以血肉之躯来填,足以打崩一支又一支金军的士气。或许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感慨,要提前数年出现了。
神武右军列阵离去后不久,岳飞抵达赵桓面前,汇报道:“官家, 今夜我军斩杀金军千余人,斩首金将两人, 焚毁砲机六十余座。”
赵桓认真的看着自己眼前这位年轻将领, 他全身染满了鲜血,戎装已经被鲜血浸透,绝对当得起“临战亲冒矢石,为士卒先,摧精击鋭,不胜不止,则不知有其身”的评价。
然后赵桓解下身后披的貂裘,不顾严寒,不顾扑鼻的血腥,亲自披到了岳飞身上,说道:“朕在这里等了一夜,便是确信无论早晚,卿必会为朕报以大捷。”
岳飞眼眶湿润,官家之信重,即便是石人亦要感动三分。解衣衣之,古来又有几位国士能享此待遇?
岳飞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除了尽忠效死,还能如何报答官家赏识。只能重重的向赵桓行军礼, 语气庄重, 说道:“臣唯愿能一身报国效万死, 不惜沙场裹尸还。”
张叔夜笑着说道:“不曾想岳亲卫不仅骁勇善战,亦颇通文采。”
赵桓得意的笑着说道:“那可是。岳卿可是我大宋不世出之英杰,能文能武,堪比季汉武侯。”
岳飞连忙拱手,说道:“蒙陛下谬赞,臣才疏学浅,安敢与诸葛武侯这般千古人杰相比。枢相辅佐朝政,才是我大宋之良相。”
张叔夜摆了摆手,说道:“岳亲卫抬举了,老夫我可是自愧不如。老夫带了足足三万大军与金人血战四天四夜才斩杀金军将领两人,却堪堪能比岳亲卫今日一战之功。”
对这位年轻将领,张叔夜没有什么嫉妒与敌意。毕竟他已经位居大宋位高权重的枢密使了,整个大宋已经垂两百年没有人登上如此高位,官家的信重已经不言而喻。
况且张叔夜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作为当朝宰相,他没必要与一位中层将领计较,相反张叔夜打算着重栽培一下这位年轻将领,让他接替自己位置,再庇护自己家族数十年。
岳飞也没有那么耿直,不然他也不会主动将千古良相的美誉赠给张叔夜。有个道理,所有人都懂,自古未闻有权臣在内,而大将能立功于外者。
虽然不至于像戚继光对张居正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一般,但与当朝宰相打好关系总归没错,无论战守决策还是粮草调配都会方便许多。
赵桓也期望自己手下这两名心腹能够戮力同心,那自己在军事方面就没有任何可担忧的了。精力能够转向其他方面,毕竟积贫积弱的王朝末年,实在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赵桓去关注。
关于战事的后续,作战部署,伤兵安抚,赵桓让这两名心腹大臣自行协商,然后便瑟瑟发抖的回到了皇后的仁明宫。
赵桓手脚冰冷,鼻孔下还挂着两行鼻涕的可怜模样,令朱琏吃惊不已,连忙放弃一切工作,迎了上来,关切的问道:“官家身体无恙吧?昨夜披的毛裘呢,怎么会冻成这样。”
赵桓搓着双手,吸了吸鼻涕,说道:“送给大臣了。”
朱琏没有多说什么,拉着赵桓坐到炭堆旁烤上热火,又端来一杯热茶放到赵桓手中,说道:“这是予刚沏的热茶,官家捂着先暖暖手。予令内侍为官家再泡一杯,给官家暖暖身子。”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不用麻烦了,朕喝圣人这杯就行了。”
朱琏便温柔的跪坐在赵桓身旁,捂住赵桓冰冷的左手,送到自己嘴边呵了一口热气,不断揉搓着为赵桓取暖。
一阵阵热气,让赵桓切实感受到了从皇后那里传来的温暖,这位温柔的皇后在用身体的温度驱散了自己身上冰寒。
安静的揉搓了一会儿,朱琏主动问道:“官家,战事可还顺利?”
赵桓笑着回道:“史无前例的大捷。”
“太好了,予一直笃信,官家定能带领朝臣击退金军,匡济国难。”朱琏兴奋的抚掌。
看着眼前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绝美皇后,赵桓觉得这冰冷的世界,着实多了几分温暖。
二人安静的坐在一起笑了片刻,等赵桓暖好了身子,朱琏起身去拿来一块丝巾,帮赵桓擦去鼻涕,然后问道:“官家一夜未眠,吃个热饭去睡一觉吧?”
赵桓叹息一声,说道:“东京城内,自朕以下都在忙碌,朕白日休息,总归让人物议。算了吧,朕已经下令召权知开封府过来,朕在圣人这里吃完早餐便去处理政务。”
想了想,赵桓向朱琏眨了眨眼,调笑道:“今晚朕日暮便入寝,圣人记得及时梳洗。”
雍容华贵的皇后容颜上逐渐飘起两朵羞红,只是以她温柔若水的性格,最终还是强壮镇定,宠溺的望着赵桓,说道:“予知晓了,等官家回来。”
心情不错的赵桓,离开之前特意令带御器械汪宗沔包了几块还未放入炭炉的木炭,打包带走。
第七十九章统计人口的手段
赵桓时间金贵,便没有在宫殿内等待李若水,而是先去了左库藏。
等李若水抵达时,赵桓身边已经拥簇着宰相、侍御史、中书舍人等数十名官员,几乎大宋在东京城内得显赫高官都云集于此,一同行走在一座座高大宽敞的库藏之间。
李若水主动见礼后,赵桓带着一众大臣驻足,问道:“李卿上任权知开封府也有数日了,这东京城内究竟有多少人口,总该理清了吧?”
李若水神情一顿,含糊其辞说道:“回官家东京号称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富丽天下甲天下,人口少说也有百余万。”
“百余万?这个余究竟是多少?百二十万,还是百八十万?这中间可是差了将近一倍。”赵桓没有被糊弄过去,十分认真的问道。
李若水心中叫苦不迭,大宋从来未认真统计过东京城户籍,没有任何资料流传。他这新任权知开封府刚上任,还面临兵荒马乱,哪能短短几天内统计清楚东京户籍?
左相梅执礼替他解了围,说道:“官家,东京人口历来难以统计。东京城内漕运发达,从东南、湖广、陕西等地云集而来的商贾、漕夫、商贩、劳力等数以十万计,东京城有数十万人口差距亦不再话下。”
李若水连忙点头,说道:“是啊陛下,仅汴河一条运河,便是东南六路的漕运所在,东京城内外数十万驻军、上百万户居民,均仰给此渠,可见人口流动之大。官府以工商税为主,东京城附近农田又大多为公卿所有,所以官府历来极少统计东京人口。”
赵桓看了一眼李若水,说道:“数十万驻军已经烟消云散,上百万军民也在战火中死伤无数。往日用来供养整个富庶东京的财富,如今都已经被空置,卿主管开封府,难道便没有什么筹措打算?”
“朕也不强人所难,外城烽火连天,无法统计,至少把内城人口统计出来吧?枢相昨夜跟朕汇报,神武右军征召速度越来越慢。显然有太多人想在内城浑水摸鱼,不思忠君报国,却想偷一夕安寝,坐享其他人浴血厮杀的成果。”
这话也是赵桓故意说给周围这些高官显贵们听的,论浑水摸鱼,这些人就是其中佼佼者,他们当中有太多族人受到荫蔽,并未投戎报国。
李若水也想统计户籍,可是本来开封府就将主要精力用在了统计空房上,以安置那些从外城进来的百姓。他们家中子弟,在军中尽忠报国,怎么也不能亏待了这些忠烈之家。
而除此之外,内城里又多是高官显贵,这就使统计更加困难重重。李若水倒是不怕得罪这些人,可是地下官员就不一定有这觉悟了。
赵桓以李若水为节点执掌整个东京城,李若水同样要靠一批心腹,才能将政令推行下去。
而显然大宋官家如今的政令很不得“人”心,确切说是不得士大夫之心。
士大夫们现在之所以不敢明面反抗,只因为如今内城的权利结构层级太精简,官家诏令甚至能绕过朝廷百官,直接下达到每个指挥当中,而且统兵将领都是官家心腹。
这使得一群只会磨嘴皮子,不敢刺刀见血的士族着实没有勇气挑衅官家钢刀。
可是这些人败坏个政令,暗中阻挠政令无法顺利推行实在太简单。
李若水就怕自己强行清查户籍,最后得出个百姓只有数千甚至几百得结果。
见李若水迟迟不肯答复,赵桓催促道:“卿到底有没有章程?朕将开封府交付给卿,百万军民饥寒衣食之所系,卿就打算这般尸位素餐?”
饥寒衣食之所系?
李若水心中惊诧了瞬间?什么时候还有了这个说法,要在衣食前面填上饥寒?
随后李若水装着胆子抬头,只见官家眼神凌厉得望着自己,笔直得目光中有神彩闪过。
低头时,李若水敏锐得见到官家最亲近的心腹汪宗沔手中提着一个包裹,里面的东西已经浸黑了布帛。
片刻后,李若水大概猜到了官家的谋算,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回道:“臣已有一份章程,只是不知是否应当施行。”
赵桓嘴角上扬,这正是自己选他主管开封府的原因,他有一腔热血,又能力平庸,会成为自己意志最好的执行者。便回复道:“那正好,今天左相与朝廷百官皆在,群贤毕至一同决断是否应该推行。”
李若水郑重说道:“围城日久,饿死者相属于道,冻死者相枕于屋。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所以臣打算于内城增置,粜粟米场、买柴炭场。”
赵桓沉默不语,冷眼看了一眼左相梅执礼。
梅执礼立即主动站了出来,义正言辞的说道:“匡世济民,救百姓于饥寒交迫,此乃当之无愧的善政。正能昭显官家之宽厚仁心,德被百姓。推行这一善举,有何可犹豫?”
有左相带头,他门生故吏,以及依附在他身旁的党羽立即纷纷发生,盛赞此份仁义。
毕竟这是占了道德大义,其他人无奈也只能跟着敷衍附和几声。
可这真是一份好提议吗?
站在百姓立场,这自然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仁政。
金军围城,又遇大雪连下数日,百姓又冷又饿,东京城内最缺的就是粟米与木炭。
历史上太子设立粜粟米场、买柴炭场,令每人粟不过五升,薪不过五斤,售价只有市价的十分之一二,所以前往买米买炭者络绎不绝,士庶相杂。
可这对官吏、士人、百姓都是当之无愧的善政,对眼前这些公卿高官们可就未必了。
每当国难,都是这些人大发横财的宝贵良机。
米价、炭价疯涨,东京城内的财富都流向了这些豪门的地窖。毕竟在这种国难之时,能够有大量储存物资拿到市场上卖的也就只有这些顶级公卿。
大宋养士垂两百年,风雨飘摇之际,为国家效死的都是底层忠贞士卒,而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却都是这些深受国恩的士大夫。
开封府有能力实现物资战时配给,每人一次粟五升、薪五斤的背后是文官政府强大的组织力与掌控能力。
通过战时物资配给,很快就能统计清楚内城的具体人口数字,包括那些流动人口,流浪户籍。
但这有个很重要的前提。
第八十章纸老虎都不如
粮食、薪炭实行战时国家配给对文官政治达到巅峰的大宋而言,并不是一件难事。
但他最重要的前提是,要政令从一,分发物资的窗口由朝廷掌控。
但这无疑极大损害了这些士大夫们的利益,这些人巴不得围城再久一点,他们通过粮铺、炭场收割更多财富。若朝廷严格管控物资出售,士大夫们还怎么大发国难财?
赵桓看自己的生活便知道,这些人的生活品质完全没有受到围城影响。
士大夫挥金如土,醉生梦死。英雄为国捐躯,犹如尘埃。
稳固了军事态势之后,赵桓决心终止大宋当前的这种病态。
于是在李若水提出建议之后,赵桓立即笑着说道:“既然开封府有大庇东京寒士的宏愿,朕不能不支持。左库藏的富国仓、广盈仓、永丰仓、济远仓等五十处粮仓,其中三十处朕都划拨给国库,用以赈济百姓。”
“左相,左库藏可有储存柴炭的仓库?”
梅执礼立即回道:“禀官家,在州桥旁建有内外柴炭库,在蔡河旁建有河南北石炭场,在内城还建有作坊物料库,内外物料库等,都储存有木炭、石炭等。”
赵桓只能感慨一句,大宋是真tm的有钱啊。“都调拨给国库,用来赈济百姓。”
梅执礼连忙盛赞道:“官家宽仁爱民,圣德纯粹,三代以下之主,即便汉之文景亦有所不及。”
其他官员们也都跟着称赞几句,按大宋传统,遇事皇帝从内库拨出一笔私藏,将问题摆平,一切到此为止。官员们继续趴在国家身上吸血,醉生梦死,管他洪水滔天。
但赵桓却没有到此为止的打算,目光扫过一群冷漠的大臣们,张口说道:“如今围城日久,物资紧张,百姓饥寒交迫,横尸相枕。正是军民忠公体国,戮力同心,共济国难之时。”
这大义举得是如此之高,以至于一群士大夫在儒家立场竟然找不到反对立场。总不能直言,管他们这些贱民死活。
有心思活泛的已经暗中猜测,官家这是想逼捐,万不得已,大家到时候恐怕得拿出百十石米糊弄一下。
但赵桓接下来的话语,却瞬间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再一次刷新了群臣对官家强硬铁血的认知。
“朕决定内城炭场、粮铺全部收归国有,由开封府施行战时配给,按户籍免费分发给内城百姓,以济国难。”
赵桓的话音刚落,群臣们立即对这份战时国家物资管控沸反盈天,无数人“义愤填膺”,“义正言辞”,“秉忠死谏”,反对道:“官家这是与民争利啊!”
“官家这巧取豪夺,岂不失了人心?”
“官家《大学》有言,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官家已经有了内库无数物资,却依旧取百姓微末之利,恐失人望啊。”
面对官员的群情激愤,赵桓平静的望着远处山河,对这些人的危言耸听、虚言恫吓置若罔闻。
崇祯就是太软弱,对这些官员太关注,所以落了个山河破碎的结局。
战时国家物资管控,后世哪国都在作,也没见哪个国家因此而亡国了。
当然,时代不同,国情也不同,赵桓不会刻舟求剑。在大宋这些士大夫盘根错节,影响深远,施行国家战时物资管控,把他们的物资拿出去赈济百姓,必然会触犯这些士大夫的利益。
看这些人的丑陋嘴脸,赵桓就知道所谓的民心、人望,背后都是这些人的利益。那些正在疯狂敛财的粮铺、炭场,背后东家如今都站在这里。
眼见赵桓不为所动,有愤怒得大臣立即出言胁迫,说道:“若臣不能劝官家改弦易辙,臣无颜以对天下苍生,请辞官。”
“准奏!”赵桓淡淡得说道:“还有谁想辞官,一并出列。”
十几名官员高举乌纱帽,跪在赵桓身前,言辞悲切,劝道:“官家请再思啊!古之暴君,亦不会做那与民争利之事!”
“你们刚才还说朕三代以下,仁德无双。转眼间就连暴君都不如了?这仁君与暴君,原来全在你们一言之间。”赵桓随即一笑,挥了挥手说道:“算了,既然已经辞官,无需多言。带御器械,收了他们得乌纱帽,将他们清出此地。”
“还有人反对吗?”赵桓扫视过其他人,淡淡的问道。
这一刻,所有士大夫都全身一寒,再次感受到了君权得炽烈权威。官家若一意孤行,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官家得意图。
士大夫啊,赵桓摇了摇头,真是连纸老虎都不如。还以为他们能有多激烈,多坚决的抵抗呢。
如此看来,这次决策,自己收益远远超出代价无数。
强制推行战时国家物资管控,最大的代价就是损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导致这些人对自己极为不满。
但世间都是平衡的,有失便有得。士大夫们的利益被赵桓取走,那收益最大得的便是东京百姓与普通士人。毕竟这些物资从垄断商铺,变成了免费配给。无数人将会因此减轻饥寒交迫,得以在国难中幸存。自己收获得是内城数十万军民、士人之心。
真在舆论阵地争论起来,这十几名高官的影响力,还真未必能比的过数以万计的普通士子。
当然,还有个最为重要的意义,炭、米由开封府免费配给后,将会以最快速度统计清楚内城的人口数量。
为了给李若水收编内城炭场、粮铺创造条件,赵桓特意扣留了身边的朝廷百官,反正在守御内城的战事中,这些人也没有什么政务要处理。
一群官员被赵桓带到了河南北石炭场,所谓石炭就是煤炭,本朝大文豪、大政治家欧阳修对石炭就有了非常深刻的研究,称之为“香饼,石炭也,用以焚香,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
只是大宋虽然对煤炭、石油都有了官府的深刻研究,民间强大的习俗与惯性还是习惯于使用木炭。
第八十一章战时国家物资管控
赵桓对身旁的带御器械汪宗沔吩咐道:“把你手中那几块木炭点燃,给百官们烤烤火,驱驱寒。然后再不准给他们提供任何木炭。”
汪宗沔担忧的问道:“会不会冻坏百官身体?这些人又要借机生事,诽谤君上。”
赵桓并不介意,说道:“骂两句就骂两句吧。冻得他们受不了,自然会往火堆里放石炭。用不了多久后这些人也就适应了,用石炭取暖。”
汪宗沔不能理解,问道:“那官家是图什么?岂不是给这些人逞口舌之利提供借口。”
“等开封府收编完各处炭场、粮铺就把这些大臣放回去。到时候他们受不了炭柴短缺,自然而然会去寻找石炭。”赵桓看了一眼汪宗沔,笑着说道:“东京城内究竟有多少石炭,你清楚吗?”
汪宗沔摇头,这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统计出来,毕竟此前无论官府,还是百姓都不是很在意石炭。
难道官家生而神圣,竟然对东京城内各处石炭储量亦了如指掌?想着,汪宗沔便惊叹不已,天子代天牧民,果然是天生贵胄,与常人不同啊!这种事情,官家是怎么能够掌握的?
眼见汪宗沔看自己的眼神仿佛在看圣人,充满了崇拜与神圣。
赵桓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笑着说道:“胡思乱想什么呢?听过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吗?”
汪宗沔连忙点头,虽然自己书没读过几本,但这句诗还是听说过的。可是这跟石炭有什么关系?
赵桓说道:“你说这些公卿百官都热衷于用石炭取暖,普通百姓会怎么做?”
汪宗沔眼神一亮,立即说道:“那自然是学着公卿模样,以石炭来取暖。”
不错,真正对石炭分布了如指掌的是东京城数十万百姓。有了使用石炭取暖的习俗后,东京百姓会在各处隐藏角落里,找出被遗忘的石炭。能使无数人,免于被冻死冻伤的命运。
靖康之难中,东京城需要面对的最严峻两项考验,其一是金军攻势,其二就是天气严寒。
前者要靠将士奋勇,血战沙场,以阻挡敌军攻势。而后者就要指望开封府了。
这个强悍的文官政府,效率也的确是不负赵桓期望。
中午时分,李若水便带着两份札子(奏章)在新建的御前军器所找到了赵桓,向赵桓介绍道:“官家,开封府打算两路并进。立即在税务街设立粜粟米场、买柴炭场,凡内城百姓每十日可领取米一斗,炭十斤。”
“税务街?”选这里有什么特殊意义。
李若水解释道:“税务街在大内东侧,正好与西侧的启圣院相称。足以让内城百姓铭记,其如今在内城得以生存,全赖官家恩德,应怀忠君报国之念。”
赵桓微微颔首,虽说意义不大,但忠君报国的理念就是在点滴事物之间灌输给大宋臣民的,积少成多,潜移默化,方能在最终形成天下臣民对尽忠报国的普遍共识。
“这只是其一,臣等选择税务街,更重要的一点,是方便统计内城户籍。朝廷虽然对东京城内百姓数量并未进行详细统计,但此前对东京城内纳税百姓、酒楼、作坊、摊贩却都按区域有所登记。”
将户籍放在税收名下统计,这就涉及到了大宋先进的税制。大宋实行城乡二元制税制,在城内居民主要交宅税、地税,也就是房产税。有房产税为依托,很容易便能统计清楚对应的普通百姓户籍。
而更重要的是,在进行物资分配后,能进一步清查那些豪族、大户名下的仆人、家丁。东京作为京城首善地,城内高官显贵、富商豪族无数,这些人家中都蓄有大量仆役、婢女。统计之后,会对所有大户人家的户籍都有了详细的掌控,既增加兵役人口,也增加税收规模。
同时也会对城内各酒楼、行当、工坊、寺院雇佣的工人、出家人数量有所掌握。
赵桓兴致勃勃的对李若水说道:“开封府这个处置措施堪称高明,朕十分期待,清点出城内无数仆役、工匠、化外之人后,内城人口究竟能达到多大规模。这些都是神武右军最广泛的兵员来源。”
李若水恭敬回道:“臣等必严格清查内城每一名隐藏百姓,为其登记造册。同时为了供应充足物资,开封府打算立即颁布政令,民间不得私自囤积柴炭、米粮等物资。”
“凡囤积米粮百石、柴炭千斤以上,皆需售予开封府,开封府以常年价格予以收购。凡囤积炭粮而未向开封府申报者,其超出部分的炭、粮将予以没收。并视超出数量,处以罚金、拘役甚至极恶劣者予以处死。”
赵桓看了一眼李若水,没想到这位大臣还颇有仁心。居然还许诺官府出资购买民间囤积的柴炭米粮。
后世战时物资管控,可不会这么仁慈,超出部分直接强势征收。历代前朝为了平息物价,更是直接将囤积居奇的商人满门抄斩,粮食全部收归国库。
不过反正大宋也不缺钱,赵桓便没有反对,毕竟东京城这么大,难免有些百姓也在从事米面、柴炭生意,以常年价格进行征收,也算是一定程度保护了这些普通百姓。
随后赵桓说道:“便按开封府提议去操办吧。统计到的百姓户籍,及时交给枢相,由枢相主持征兵事宜。”
义务征兵制下,赵桓必须要所有人都清楚的认识到,服兵役是所有人的义务。如果有人就是要拒服兵役,想坐享其他人血战得来的成果,必然要面临极为严重的后果。
而只要枢相张叔夜严格执行,统计完内城人口之后,神武右军的规模将会显著提升。至少能从眼前的一万五千余人,提升至两到三万人。
或许无法击败十余万金军,但将内城守得固若金汤绝不在话下。
李若水离去,赵桓便将关注重新放回了眼前的这座御前军器所。
第八十三章国家伟力
为了转移御前军器所,东京军民付出了数以万计的伤亡。
如今这出军工作坊已经初步恢复生产,赵桓无论如何都要亲自来看看,他究竟能否配得上东京军民前赴后继的壮烈牺牲。
左相梅执礼陪着赵桓一同过来检视这座新的御前军器所,作为宰相,梅执礼总揽朝政,赵桓在战时也给了他极大的权力,几乎不对他处理政务作出任何约束。
他权力膨胀的同时,也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军队后勤方面他大权在握,对器械制造、物资供给了如指掌。
虽然国家处于危难当中,但行政效率、监察体制却达到了一个巅峰。
所有人都清楚,器械制造、物料补充都由左相协调,当然出现问题,问责也肯定是找他。
也正因此,御前军器所的恢复生产速度极快。
梅执礼向赵桓介绍道:“御前军器按制度有五千余工匠,但在外城时有所死伤、离散。”
赵桓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问道:“如今御前军器所有多少人?四千人可有?”
梅执礼面露笑意,抚着胡须,从容回道:“官家这番却是极大低估国朝伟力了。”
“恩?难道……”赵桓眼神一亮。
梅执礼笑着回道:“臣到此地之前,特意翻了一下名册,截止昨日,御前军器所共有诸司使一人,诸司副使三人,内侍卫监官三人,万全工匠两千四百人,冶铁工匠一千六百人,制弓匠、造箭匠两千二百人。合计六千二百余人。”
这再一次刷新了赵桓对大宋文官政府行政效率的认知,惊叹道:“怎么会有如此多工匠?”
梅执礼解释道:“这其中多数来自厢军,厢军中工艺水平较高的士卒,会被充为为军匠、兵匠或作院军。另外,按典制如果兵匠的数量不足,便招收民匠加以补充。这套流程,御前军器所、弓弩造院、南北作坊都已熟悉。如今围城日危,作院发米、炭为薪,民间工匠趋之若鹜。”
赵桓也面露笑意。厢军,这又是大宋独特的风景。厢军虽然名义上为军队,但基本上什么工作都干,诸如铺路造桥、打鱼屯田、制造甲具等等,但唯独不负责打仗。
所以当初有厢军勤王入京,大宋统治者们也没想过要把他们派上战场,禁军主力覆灭了,这些不起眼的厢军倒是幸存了下来。
不过听完之后,赵桓也没有把他们派上战场的打算。本来人家也从来没训练过行军打仗,做的就是工匠活,补充进各处作坊也挺好。
随后赵桓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官府怎么找到这处好地方的,竟然足够宽敞,改为了御前军器所。朕看这树木成荫,前面还有绿水环绕,还真是一处好地方。”
唯一可惜的是,这绿水如今干涸了,只留下黑洞洞的河道。
“这里此前是大乾明寺,在东藏库以东,北面直抵税务街,独占数千亩地。”
赵桓叹息摇头,说道:“东京城内,真是寺庙遍地啊,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附近还有寺庙吗?”
“在北面还有个乾明寺,东方不远就是东庙。”
闻言赵桓深感无奈,问道:“都有大乾明寺了,怎么还要设置一个乾明寺?算了,朕不想具体了解。东面那也是寺庙?”
就在大乾明寺东面,一座座高楼彩锦飘飘,灯红酒绿,若这也是寺庙,这些出家人未免也太风骚了吧?怎么一股子秀气与娇媚。
梅执礼随着赵桓手指方向看去,神情尴尬,说道:“那倒不是寺庙,是妓院。东庙还在妓院东面。”
好嘛,这可真是充满了中原诸夏的实用主义特色啊。
佛祖跟妓女作邻居,这边梵音袅袅,旁边鼓瑟笙箫,再伴随着点靡靡之音,娇喘轻吟。
这两帮人没有打起来,居然还能和睦相处,真是个中原式奇迹啊。可能也算是独特的阴阳调和?
梅执礼尴尬的说道:“臣考虑此地足够宽阔,又对民生影响极小,所以便做主将御前军器所转移到了此处。若官家介意娼妓,臣再另寻一处,或者将这些妓女赶走。”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不用在细枝末节浪费精力,围城日危,当全力以赴投入生产。御前军器所每日能生产多少甲具器械?”
“禀官家,御前军器所历来以生产甲胄旌旗为重。其刚恢复生产便能日产步人甲三十套,旗帜上千杆。”
赵桓点了点头,问道:“三处工坊如今全力生产,每日能生产多少甲具?”
“略有波动,合计约在步人甲八十套左右,皮甲千余套,神臂弓百副,强弓千张,手刀五百把,长枪、矛槊、旗帜共计两千杆,弩箭、羽箭一万五千支。”
“甲具每日足以武装一千人,但羽箭略有不足,每日战事会消耗大量羽箭。”
这也已经非常可观了,这意味着内城守军每日都会得到增强。一天一千人,战事拖到一个月,守军就会增加到三万人。
拖到两个月,守军会增加到六万人……假使有那么多人口。
但至少目前而言,每拖一日,守军都会壮大一分。
赵桓问道:“这些甲具都如何分配?”
“如今守城战事已经稳固,若无意外军队不会有太大损伤,反倒神武右军颇有出城作战的意志。所以两军平分甲胄,大概每军每日能够分到武装一个指挥的份额。”
赵桓果断抬手,说道:“别跟朕说不出意外,往往这种话的背后,就是各种意外频发。尤其禁军的德行,谁也不知道他们会闹出怎样的幺蛾子。而内城守御事关重大,朕不想任何意外发生。”
梅执礼安慰道:“如今金军还在填埋护城河,以四壁守御使之严谨,城墙守御应该不会出现差错。”
“但愿如此吧,戎装是怎么分配?也是两部均分?”
“戎装是按日轮替。昨日得戎装给了禁军,今日戎装会给神武右军。”
“那去神武右军看看,看看朕的这支新军戎装整齐、甲胄鲜明之后究竟是何风采。”
二人停止交谈,正准备离去,旁边却传来焦急的声音:“官家,能否留步片刻?”
第八十四章意难平
忽然传来的声音吸引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赵桓闻声望去,是十几名衣袂飘飘的女子站在河道旁,正向自己挥手致意。
梅执礼向声音起处扫视了片刻,眉头紧蹙,然后对赵桓回道:“官家,是旁边的青楼女子。不如官家先去启圣院,臣前去询问她们意图,以免一群卑贱污浊之人污了官家慧眼。”
赵桓默默看了一眼满脸厌恶鄙夷的宰相,根深蒂固的阶级鄙视,哪怕是在国难之时,也没有丝毫衰减,依旧是那么丑陋。
或许是前世平民出身的缘故,此刻赵桓是如此厌恶这些士大夫对平民高高在上的鄙夷。
随后赵桓便没有顾及宰相的反对,亲自走了过去,问道:“你们找朕何事?”
待走近了,赵桓才能看清,这几位青楼女子其实并不能算是什么佳丽,其实相反,其中几人都已经是人老珠黄,要靠在脸上涂厚厚的胭脂才能遮住枯燥的皮肤与突出的颧骨。
而她们多数也跟身材窈窕搭不上联系,围城日久,这些人都已经是瘦出了骨感,皮肤贴在胸前骨头上,干瘪瘪的胸脯还略显下垂,撑不起一点线条美感。
见到赵桓真的亲自向他们走了过来,一众人惊喜的跪在河边向赵桓行礼。为首的一人是个相貌三十多岁的妇人,不过也可能只有二十多,干瘪的皮肤很难分辨她们的年龄。
她显然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朝见天子,所以礼仪很不着调,直接向赵桓三拜九叩,额头在僵硬的泥地上磕得紫青,然后才低着头向赵桓说道:“贱妾柳诗诗拜见官家,冒犯圣驾,请官家赎罪。我等女子有些许财产,请献给官家以济国难。”
北风呼啸,扬起众人的衣袂,跪在河畔的几名青楼女子衣衫单薄都不禁寒意,全身颤抖。
望着这些卑贱的女子,赵桓有些出神,愣了片刻,才说道:“起来吧。你们要捐献何物?”
柳诗诗回道:“禀官家是妾身等拼凑的钱财八十余贯,还有缝制的冬衣两百余件。”
“为什么不捐给官府?”
柳诗诗低下头,掩藏了眼角的悲伤,说道:“捐过,开封府不收。”
赵桓没有多问开封府为什么不收,刚才宰相脸上的厌恶鄙夷,已经是高傲士大夫们最形象的诠释。
今日的一幕幕是如此的讽刺。
深受国恩,锦衣玉食的士大夫们,穷尽一切手段在国难当头时中饱私囊,不惜用辞官威逼胁迫君上,以满足他们的私欲。
反倒是这些他们鄙夷厌恶,觉得肮脏恶心的娼妓,散尽家财,共济国难。哪怕自己衣衫单薄,也要将布料省出来,制成冬衣,送给守城将士。
可即便如此,高傲的士大夫却不屑一顾,厌恶的将其捐赠闭之门外。
赵桓不禁对这世界露出嘲讽的笑容,充满了不解,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再捐?”
柳诗诗低着头,眼神灰暗,说道:“我等已经一无所有,这东京城就是我们最后的寄托。若东京没了,我等青楼女子就只能成为风中柳絮水中萍,谁也不知道会死在什么陌生阴暗之地。或者……直被金军蹂躏至死。”
“风中柳絮水中萍。”赵桓轻叹一声,望着这些衣衫单薄的可怜女子,他们没有江湖故事中风华倾城,红颜义气,也没有史书中的英姿飒爽,才华横溢。她们唯一仅有的就是对东京城最后的挽留。
“僧人不让你们进寺院,说佛门清净的不能藏污纳垢。但东京危难之时,朕却没有见到佛祖显灵,庇佑东京。”
“开封府不肯接收你们捐献,说你们卑贱污浊,免得堕了将士士气。但国难当头之时,直到今日,这些士大夫还在中饱私囊,阻挠国事。”
“所以朕觉得,佛祖与士大夫是真的不如你们的一丝一毫。”
柳诗诗惊讶的掩住嘴,极力压抑着自己惊呼的冲动,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桓。实在不敢相信,官家竟然会将己等一群卑贱之女置在佛祖与满朝高官之上。下一刻,悲伤与自卑的情绪涌上心头,泪水默默的滑落脸庞。
只愿来世不再生于青楼中。
赵桓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好活着,朕一定会守住东京城。最终给你们一个期望的生活。”
大队侍卫拥簇着赵桓离去,一群青楼女子依旧玉立在寒风中,深深凝望着远去的旌旗、依仗。
有年幼干瘦的少女问道:“柳姐姐,官家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啊?我们缝的衣服官家收下了吗?”
柳诗诗揉了揉少女枯黄的头发,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官家收下了。或许你的将来会更加光明,与姐姐们不一样。”
“太好了,太好了。官家果然是天生圣人,光明至德,与那些可恶官员截然不同。”
一旁有上了年纪,人老珠黄的女子,两眼含泪,喃喃道:“期望的生活。我们真的有机会见到吗?”
“谁能知道呢?但我清楚,官家一定还会再来看诗诗的。”
柳诗诗闭上眼,可所有人还是看到了她双眸中被掩盖的痛苦与悲伤。
或许官家还是会来,但绝对无关情爱。只是来看一看,这位卑贱如草芥的青楼女子,命运是否有所改善。
见惯了烟花风月、风流韵事的柳诗诗十分清楚,自己与官家对对方都没有一丝情愫,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云朝雨暮。
只是意难平啊,这一世有人如此尊重自己,自己却只是一名青楼女子,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
直到官家的旌旗、依仗彻底消失,柳诗诗才收回目光,虔诚的祝福道:“愿官家得天地神祗佑助,击溃金军,国运昌盛。”
柳诗诗的意难平都留在了河畔,赵桓属实是无暇回头顾及。出了军器所,赵桓便笔直奔向启圣院。他必须投入全部精力,守住内城,守住千千万万值得守护的大宋百姓。
见过柳诗诗,让赵桓更加坚定信念,东京城不能沦陷,大宋不是每一个臣民都如士大夫那般卑劣恶臭。这座城,有太多值得自己守护的美好。
第八十五章气冲斗牛(求追读)
正月里白昼短,赵桓乘舆抵达启圣院时,已经夕阳西下,天边只留下最后一抹残阳如血。
但在启圣院内,氛围却非常火热,不仅操练声鼎沸,士卒的士气也非常高涨。
最引人瞩目的是,在靠近入口处,一队队士卒列阵严整,全军锐气如长剑出鞘,气冲斗牛。
不仅赵桓,包括一众亲卫、官员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认真打量了一下头顶的牌匾,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没有一脚踏出,忽然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实在是眼前这支军队,太令人震撼了,大宋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意气风发,军容严整的精锐之师。
全军每个人都穿着鲜艳笔挺的朱红色军装,年轻将士脸上尽是慷慨意气,没有一丝麻木颓败,整支军队充满了朝气与热血。
一位位年轻军官树旗跨立,忠诚、阳刚、张扬、自信等诸多军人美好的品质,在他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保卫妻儿老小,是为了尽忠报国,是大义加身,没有任何人可以鄙夷他们。
如果有人敢!那这些年轻的士子,一定会以刀剑,给对方讲明道理!
而在一名名年轻军官身后,是排列整齐的肃穆士卒,全军戎装整齐,甲具鲜明,刀枪明亮,旌旗飘扬。
在王朝末年,风雨飘摇之际,众人仿佛看到了开国时,那支战无不胜的王者之师,跨越时空再次站到了这里。
赵桓震撼了许久,才看向站在一旁的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这位同样年轻的将领,身上渗出一片片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苍白的面孔上带着疲惫与沧桑。从入城以来,两天一夜,他便没有休息过片刻。
只有他眼神中的坚定与刚毅,让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为其感染,充满斗志与信心。甚至让整座东京城都有了倚靠,可以满怀信心的坚定抵抗。
赵桓问道:“这些将士列阵在这里,是准备待天黑后出战?”
岳飞重重点头,说道:“金人猖獗,必须挫其锐气。日征夜战,不遑启处,方能使金军陷入疲惫。”
赵桓慎重的颔首,岳飞果然是有名将之资,不枉自己不惜一切的将他调到京城,委以重任。
至少在这场守城战事中,有了岳飞,宋军消极死守的态势便为之一扫,开始主动夜袭,以疲惫金军。
想一想,城外的金军也是不容易。白天要攻城,在城墙下撞得头破血流,死伤无数。
晚上要在寒冬中严防死守,抵挡宋军的夜袭。有了昨夜的惨痛教训,谁也不敢再安然入睡,毕竟谁也不清楚,一旦睡死,还是否有机会能见到第二天的日出。
这才只是第二天,战事进行一个月,宋军日夜袭扰,金军会疲惫成何种地步,所有人都不无法料想。
更令人绝望的是,在东京城内,还有无时无刻不在损耗金军的民兵。金军士兵只要还身处城内,就永远要精神紧绷,因为谁也不清楚下一刻是否会有一支凭空出现的利箭,射中自己面门。
金军士兵无论是换防、吃饭、睡觉、哪怕是去如厕都有可能随时丧命,太多的金军将士被溺死在了茅房中,墙上断裂的指甲,剧烈挣扎留下的一道道血迹,昭示着这些人在死前经历了怎样的痛苦。
因此,金军展开了更加疯狂的报复,只要见到东京百姓,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处死。
岳飞说道:“臣听说城外金军更加疯狂的屠城,此正是我军出城作战之时。其一遏制金军气焰,减少东京军民死伤。其二则趁金军屠城混乱之时,大量杀伤金军。”
“恩,战事方面,卿自行决断即可。”赵桓没有胡乱干预,只说道:“但卿也保重身体,这守城战事恐怕并非一朝一夕能结束。卿若倒下,朕可就再找不到一位擎天之将,能扶大厦于将倾。”
岳飞郑重的回道:“待神武右军训练有素,适应战事后,臣会休养一段时间。”
“那便好。神武右军如今情况如何?”
“禀官家,神武右军如今共有一万七千人,其中甲具齐全者大概八个指挥,四千余人。其他部队多是只有武器,只穿布衣,身无片铁。昨夜训练时间最久的三千人,阵亡九百余人,受伤一千三百余人。”
赵桓被神武右军将士的壮烈慷慨所触动,阵亡接近三分之一,而未崩溃,着实堪称强军。若大宋军队都能由此士气与血腥,何愁国难不靖?
随后赵桓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道:“朕刚才看到的那支戎装齐整,甲具鲜明的部队,有多少人?”
“禀官家,那是神武右军中军两个指挥。一千人的规模,是全军锋锐。”
将全军戎装最齐整,训练最精锐的士卒集结,参与今夜战事,想来今夜又会有一场意义重大的战事。
不过赵桓对岳飞抱有充分信心,只要不遭遇金军大规模主力,明日必能报以凯旋,自己只要安心等他捷报就够了。
随后赵桓便在岳飞的引领下登上了位于禅院东部的塔楼,站在七层高塔的窗前,向西能将寺内风景一览无余。
密集而又严整的方阵密布在寺庙平坦的庭院内,一面面飘扬的旌旗汇聚如海,明亮的刀枪耸立如林。
一个个方阵或前或退,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看起来赏心悦目。
赵桓目光牢牢注视着这如山如海的大军,偏头向岳飞问道:“卿以为这支军队什么时候能够与金军正面交战。东京城期待一场振奋人心的辉煌大胜已经很久了。”
岳飞沉默了许久,稳妥之计,当然是以拖待变,固守反击,时间越久,这支部队越加训练有素,战力剽悍。
但所有人都清楚,战事必须要为政治服务。若等到军事上万无一失时,或许政治上已经人心散尽了。
最终岳飞没有说出让赵桓消极失望的老成之谈,而是郑重说道:“请官家给臣半月时间,半月内,臣必率堂堂之师出城,为东京奋武扬威!”
“好!朕等着这一日,等候卿给这座绝望冰冷的城市,带来一份激荡人心、恢弘士气的凯旋。”
第八十六章莫须有(求追读)
夜幕初降,赵桓终于能够回到皇宫休息一会儿。
虽然围城日危,皇宫的物资还是不短缺的。尤其神宗赵顼、哲宗赵煦都堪称明君,给后代留下了绝对丰厚的内库积蓄,哪怕赵桓的便宜老爹宋徽宗再怎么败坏,内库中残留的财富依旧足以支撑赵氏皇族熬过金军的这次围城。
如果不算这次偶然的靖康之难,大宋事实上还处于上升期的盛世,赵桓的处境与崇祯可是大不相同。
表现在实际中,赵桓的生活、宋军的生活,都没有明末那么艰苦。
在尚食局,宋军有热腾腾的饭菜可以选择,禁军将士的士气每日都在缓慢提升。
而赵桓更没有一身龙袍打着好几处补丁的尴尬。在城内颠簸了一日后,皇后还能够贴心的令内侍为赵桓准备了满满一盆热水烫脚。
热水蒸汽腾腾,里面还漂浮着几段艾草,飘出草木的清香,冰冷发白的双脚放进去,热气从四面八方紧密包裹而来,赵桓只感觉身体都要融化,惬意的呻吟一声,靠在了座椅上。
片刻后赵桓睁开眼,看向一旁默然站立的秦桧,问道:“秦中丞,金人今日谈判有何要求?”
秦桧满脸的委屈,说道:“官家,金人今天是大发雷霆。这些蛮夷没有礼数,对我等又拍桌子,又大吼。有那脾气暴躁的就已经拔刀,若非臣跑的快,差点便再无法见到官家天颜。”
他国使节在东京城内耀武扬威,还想动手杀人。大宋的士大夫们啊,是真的配不上这忠贞慷慨、热血豪迈的国人。
赵桓无奈的眉心,问道:“你就这般纵容金人在城内无法无天?”
秦桧脸上露出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谄媚的笑着,向赵桓说道:“臣是一文官,看见那刀剑,初时吓得腿都软了。”
“但臣越是惊恐,越是胆颤,便越是想到了官家天颜。也不知是为何,一想到官家神武天资,臣就仿佛全身充满了胆气。说时迟,那是快,臣便下令侍卫班直将那闹事的蛮子擒住。然后臣就学着官家神武风采,把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刺死了那胡蛮。”
赵桓噗嗤一笑,说道:“将来秦卿若是丢了官,去做个说书人,也饿不死。”
但对秦桧所言,赵桓完全不信。
抛去他秦桧的故意溜须拍马,谄媚夸张。事实情况应该是,金人习惯了耀武扬威,哪知道他秦中丞瞬间翻脸,令侍卫班直立即抓住了拔刀的金人使节。
然后再对方猝不及防下,秦桧抓着对方头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刺死了闹事的使节。
论对君上心思的把控,整个大宋无人能出秦桧之右。这位秦中丞,十分清楚,究竟怎么处置会得官家欢心,怎么处置会使官家勃然大怒。
然后赵桓关注的问道:“你杀的哪个金人使节?”
“一名拔刀之人,还有韩常。”
赵桓惊诧了瞬间,问道:“怎么还杀了韩常?他也拔刀了?”
“那倒没有。”秦桧一本正经的答道:“但臣觉得他莫须有拔刀之念!”
“呼啦”一阵水声响起,赵桓惊得打湿了裤脚,从靠椅上坐的笔直。
他来了!他来了!
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出来了。
赵桓盯着秦桧,问道:“卿究竟为什么要杀韩常?”
秦桧本能的缩了缩身子,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回道:“臣记得昨日向官家介绍韩常时,官家非常忌惮,便找了个借口将其处死。”
赵桓目光复杂的盯着秦桧,沉默了许久,然后问道:“秦中丞,‘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秦桧满不在乎的说道:“如今双方血战,谁求和谁便落入下风。金人主动求和,即便莫须有,其依旧不得不忍耐火气,午后继续派契丹人作使节前来协商。”
望着眼前畏畏缩缩的秦桧,赵桓无比深刻的感受到,一位强硬的皇帝,究竟能给大宋带来多少改变。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底气,最后无非是血战到底而已,对外敌胡虏就少了太多的畏惧。更不会对胡虏轻易下跪,谁都清楚,官家最厌恶的就是对外卑躬屈膝。
赵桓认真的问道:“秦中丞,朕只想听听卿最真诚的想法。卿觉得,大宋对金朝应该主战还是主和?”
这位历史有名的奸臣,前期作为主战派领袖之一,坚定主战。后来又坚定主和,以莫须有罪名冤杀岳飞。
哪怕在赵桓手中,他也没显示出什么坚定立场。赵桓让他去主持和谈,他就老老实实去叛徒。赵桓需要朝廷坚定主战立场,他就对附和赞同。
那他本心究竟是主战还是主和?
秦桧态度无比端重,只是配合上他小心翼翼的气质,这一幕看起来颇有黑暗喜感,向赵桓回道:“臣既不主战也不主和,只坚定支持官家。官家剑之所指,便是臣尽忠效死之处。”
赵桓静静的看着秦桧,人最可怕的就是没有自己的原则与底线。这种人一旦有了权力就会像条鬣狗,不惜一切手段把对手蹂虐致死。
“既然卿如此说,那朕这里正好有一件事需要卿去处置。”赵桓从身旁取来一份札子,让内侍转递给了秦桧。
秦桧打开札子低头看了片刻,眼中决绝与狠意一闪而过,很快便抬起头,郑重向赵桓保证道:“臣执掌台谏,必严明法纪,清查不法。”
“很好。卿这就去操办吧,若人手不足,可令开封府差人配合。”
秦桧走出皇宫时,空中雨雪越下越大。这使秦桧忍不住全身一寒,用力紧了紧衣领。
可是碰到怀中的札子,秦桧又动作一顿。在风雪中站了许久,秦桧缓缓呼出了一口白色热气,最终又解开衣领,从怀中取出了这份充满杀气的札子。
能否取信于官家,成为官家心腹就看这一次了。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大,恐怕要自绝于士大夫阶层了。
很快秦桧便下定决心,大步返回了御史台。然后秦桧不顾寒冷,不顾夜黑,点齐了自己的所有心腹,三名侍御史,七名监察御史,以及御史台上百名胥吏,高举火把奔向灯火阑珊的内城。
第八十七章东京流血夜
正月十七这一夜,注定是东京城波澜激荡的一夜。
漫天倒卷的雪花也掩盖不住东京城漫溢的鲜血,大宋军民在城内外都杀气四溢,死亡、杀戮、与铁血,在城内外各处上演。
内城,最繁华锦秀的区域,哪怕金军围城,城中斗米一千两百钱,猪肉一斤三千钱,依旧没有影响这里的酒肉飘香,鼓瑟笙箫。
大宋对士大夫的宽厚仁慈,并没有换来士大夫们与国同悲,同进同退。
所以今夜这些贪婪、骄纵的士大夫们,终于迎来了赵宋皇室冰冷的屠刀。
作为大宋官家对付士大夫最锋利的刀锋,台谏长官御史中丞秦桧亲自带了御史台上百名官吏以及开封府三百多名差役、神武右军五百名士卒,对一直贪婪腐朽、荒淫无度的士大夫们展开了血腥肃清。
首当其冲的是国家六贼,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李彦。这六人的种种恶行无需多谈,败坏纲纪,荼毒百姓,贪腐乱国,凡是士大夫阶层的劣根,都在他们身上被放大了百倍。谈及此辈,大宋士人百姓无不义愤填膺。
在赵桓穿越之前,这些人基本就已经被赵桓前身清理过了。但大宋对士大夫一向宽厚,这些人虽然被处死,但他们贪污的大量钱财、蓄养的大量歌姬,却依旧留在府中,供其家族奢靡享受。只有梁师成在历史上被朝廷籍没全家。
但如今赵桓抚临率土,君临天下,对士大夫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除了依旧籍没梁师成全家外,其余五位一个也没能逃脱,落得与梁师成一样下场。贪污数十年的家产全部被冲入国库,以济国难。
这些人广蓄私产,生活糜烂,所以大部分的家财都置办在东京,例如王黼与梁师成,便号为“如子敬父”,两家占地极广的豪宅仅有一墙之隔,又在墙上设一小门,日夜往来交通。
秦桧坐在梁府正堂的太师椅上,坐姿大马金刀,神色冷峻肃杀。
如果赵桓见到此刻的秦桧,绝不敢相信这就是在自己眼前那畏畏缩缩的御史中丞。
一名监察御史双手端着一杯热茶恭敬的送到秦桧身前,待秦桧细细品尝后,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中丞,梁府中仅做饭厨子便多达上百人,歌姬、舞姬、侍女或达数百,即便梁府官家恐怕也不知具体数字。我等打算……”
“哗啦!”一声刺耳的瓷器破裂声,竟是秦桧面色冷峻的将茶杯砸在了这名心腹胸前。破碎的瓷杯跌落在地面,滚烫的茶水却渗透了对方的衣襟,烫的对方龇牙咧嘴。
秦桧语气冰冷,呵斥道:“收起你们所有自以为是的打算!你们那些手段,本官再清楚不过,必会亲自核查抄没结果。若不想落得个六贼一样结果,就安分守己,严格清点所有财产。贪利者害己,纵欲者戕生。若是让本官查到你们有一丝贪腐,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台长的大发雷霆,使所有竖着耳朵关注此处的大小官僚都全身一颤,心中那点痒痒的小心思顿时熄灭了八成。显然这次台长是铁了心要秉公无私,这时候撞到风口浪尖上所有人都讨不了好。
作为御史台的长官,秦桧若要是严格清查腐败,手下人那点手段绝对瞒不过他的双眼。
而秦桧显然清楚,官家让自己负责这次抄家有很大的考验成分。自己日后能否简在帝心,就看这次办案的风纪了。
而且很可能在这批抄家成员中就有皇城司的眼线,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秦桧不在意贪腐,但绝对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这时候去贪腐,绝对是在拿自己的性命与前程在作儿戏。
负手站在大堂门前,秦桧看着飘洒的雪花,眉头紧蹙,呵斥道:“动作都麻利点,赶紧将六贼的府宅清点出来,交给开封府安置饥寒百姓。清点完六贼,还有下一批祸国乱臣要清算。”
闻言,院中密密麻麻忙碌清点的胥吏,都在大雪纷飞中加快了脚步。所有人都清楚今夜是不能安稳消停了,只期望不要再耽误了明日休息。
御史台在内城紧张快速而又有条不紊的抄没六贼家产时,神武右军也在外城向金军发起了猛烈攻势。
东京城实在是太广阔了,外城有十六座城门,内城也有九座城门。
金军完全无法预料宋军会从哪座城门出击,即便想设伏都不知道该设在哪座城门。
所以入夜以来,金军就派出了大批士卒在内城城门外挖起了沟堑,以防备宋军的突袭。
在冰天雪地里开展作业,着实不能算是个轻松工作。城内地面被冻的冰冷坚硬,金军又没有趁手工具,只能拿着刀枪在雪地里艰苦刨地。
今夜岳飞选择的是宜秋门也就是旧郑门,对应着外城西壁的新郑门。
当军装赤红,戎装齐整,旌旗飘扬的神武右军突然出现在西城。
一群正在撅着屁股,夯哧夯哧挖地的金军几乎心态炸裂,有种想哭的冲动。
女真人不是没预料过宋军会出城夜袭。
可是这对方这状态越打越好是怎么回事?
依稀记得,年前女真将士还能驱赶宋军如戏猪狗。
转过年,这些宋军就莫名其妙的不肯再退了。金军虽然还能摧枯拉朽,但也要正面交战才能击溃这些宋军。
可没过几天,对方就掏出了火器,战事便进入了血肉消磨。
如白驹过隙,昨日便有噩耗传来,正面战场,一向战无不胜的大女真将士,在短兵相接中竟然被南蛮子击溃。虽然主要原因是只有三个女真谋克,被迫以少击众,但这也是一个震惊全军的消息。这意味着宋军的坚韧、士气、军纪,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众女真将士,还不等从震撼中回复过来,今日对面这支宋军就已经军容齐整,朱旗绛天了。
实在不敢想象,下次交战,城内的宋军会以怎样全副武装的姿态出现在战场上。
而反观金军,状态一天比一天恶劣,到如今,已经沦落到不得不撅着屁股在雪厚数尺的冰冷地面上刨地。
但宋军可不会在意女真人的心态爆炸,鼓声响起,密密麻麻的士卒便发起了冲锋。
第八十八章宋军对岳飞的信心
金军作为围城部队,最不利的一点在于,他们只能被动防御宋军的进攻。
而军事名将无不追求战略主动权,在战事中谁掌握了主动进攻的权利,谁就占据了八成的胜率。
这也是骑兵对步兵无往不利的最根本原因,没有之一。
可是在残酷的东京血战中,金军这些优势全部丧尽。
大雪尺厚,金军铁骑在城中完全无法驰骋,无力进行战略驰援。
而分散在城中进行工事作业、屠城的金军面对神武右军的猛烈攻击,仓促间迎战,无论是阵型士气、还是军队规模,甚至军心准备,都占尽了劣势。
金军是高层都清楚,以战事角度而论,金军应该汇聚主力,驻扎在一个城门前,东京规模太大了,区区十万金军,要包围百万东京军民,力不从心。
可是没有人敢这么部署,一旦金军从各处城门前撤了下来,全军紧绷的军心,咬牙坚持的意志也就全部溃散了。
士气一泄,东京城就再也打不下来了。
而且到时候宋庭能畅通无阻的指挥举国军队,兆亿军民,金军面临的局面会比当下只屠杀百万人更加艰苦数十倍。
所以金军只要咬牙坚持,一边修建工事,一边有组织的屠杀百姓,比哪一方更加坚韧,能在最后一口气泄掉之前拖垮敌军。
因此这场东京保卫战东京军民死伤惨重的同时,金军也被迫付出巨大伤亡。
这也是为什么,金军主帅会向城中派出使者,请求和谈。东京并不是金人最后的目标,死伤太多女真人得不偿失。能靠谈判解决,金人也不想一直打下去。
而宋朝的血战意志则坚决的多,岳飞亲自在大雪中督战,两千神武右军将士摸爬滚打在泥泞的雪地里,以绝对坚韧的意志咬牙击溃了此地驻防六个谋克,四百余人。
六个谋克,已经是金军能在一座城门前能保持防守的最大规模军队。
南城、北城是金军两位元帅驻扎的方向,各驻扎了两万人左右。西城东城都只有万余人,剩下的金军要驻扎在城外,抵御四面八方的勤王大军。
可西城这万余女真人要负责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要防守军营,要掌控西壁四座城门,要防御内城三座城门,还要修建工事,参与屠城。
更关键的是,这些事情是不分昼夜的。所有军队都要轮换休整,日征夜战。因为东京军民可不会因为金军疲惫便放弃袭击,白天黑夜无时无刻不在厮杀。
金军能保证一个城门前时时刻刻有一个猛安就已非常不易,可是缺编少员又疲惫寒冷的金军,实在是挡不住宋军的猛烈攻击。
双方在冰冷、泥泞的大雪中艰苦厮杀,衣裤、鞋靴都被打湿又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结冰,战事完全成了意志力的比拼。
可是宋军人多势众的优势实在太大太大了,尤其宋军将领的指挥能力,堪称善用兵,变化若神,将宋军人多势众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宋军一阵复一阵的猛攻势如狂潮,金军咬牙坚持的坚韧,终不敌宋军轮番上阵的生力军优势。
双方同样阵亡两百人,金军的伤亡率高达百分之五十,而宋军却将只有十分之一,且均分在了每队当中。
女真人再怎样的悍勇、坚韧也无法与宋军消磨下去了了。
当驻军被击溃,那些挖沟筑垒、参与屠城的金军都只剩下了被驱赶屠杀的命运。
他们混乱分散的情形完全无法阻挡旌旗招展,军阵严整的宋军。
宋军朱旗一路高歌猛进,火把的映照下,宋军十几个方阵势不可挡的向外壁平推过去。朱红色的军阵覆盖了大片烧焦的鬼蜮城池。
整个西壁的金人守军,都能看到城下宋军密密麻麻的火把以及军容严整的方阵。
这一幕如此浩荡光明,以至于让整座东京城都印象深刻。
无论是金人还是东京百姓,都见到了宋军精锐士气如虹、高歌猛进的一幕。
倍受鼓舞的东京军民纷纷走出藏身处,配合宋军围杀屠城的金军,痛打落水狗。
而愤怒的金人,也派遣了无比珍贵的两个女真猛安,要一举击溃这支宋军主力。
女真人放弃了战马,一千七百余人在泥泞大雪中举刀杀向神武右军。
金军上至元帅、中至万户、千户,下至普通士卒都坚信,只要女真将士能够集中优势兵力,一定能击溃这支宋军精锐。
双方兵力相当,女真人所向无敌。
而只要再次击败了宋军这支精锐,便能挫败宋国君臣抵抗之心,迫使其停止反抗,主动给金军奉献银绢、美女。
这两支军队的交战,甚至足以影响全局士气。
都是接近两千人的规模,究竟谁胜谁负?无数人都拭目以待。
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会是一场光照日月、气壮山河的血战时,宋军阵中却钲声大震。
宋军先锋王贵正浴血厮杀,闻声不敢置信的望向后方,怒吼道:“这是首次遇见女真人主力,正要杀的痛快,怎么忽然退军!”
“只要击溃了这支女真人,必然能大挫女真人锐气!此时退兵岂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无数骄傲、悍勇的将领都义愤填膺,金军就在眼前,一场血战在即,却临阵退兵,着实是让人不甘!
但岳飞治军极严,军令如山,哪怕这些将领再不甘心,望着身旁如潮水般迅速后退的友军方阵、旌旗,也只能带着部队迅速后退。
撤回内城,王贵义愤填膺的跑到岳飞面前,问道:“太尉,女真人就在眼前了!正是杀的痛快之时,怎么却要临阵退兵啊!”
“杀得痛快?”岳飞皱眉呵斥道:“你是军中统领,而非梁山莽夫。要作的是战必胜,攻必克。而非跟个莽夫一般只知道一味向前厮杀。”
王贵张了张嘴,却发现无法反驳。
同样是近两千人,神武右军将士想要击溃全副武装、久经沙场的重装女真步兵,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只是就这般退兵,王贵属实是心有不甘,说道:“若是其他将领指挥,我不敢断言胜负。但若是太尉指挥,我等却是有极大胜率。我不信太尉没有战胜之心。怎么会就此罢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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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避实击虚
王贵话语的背后,是整座东京城对岳飞这位新任神武右军都指挥使的信任与尊崇。
全军都相信,这位一代名将能战必胜、守必固,由他统帅,哪怕以少击众,以弱攻强,也能依靠他杰出的指挥才能,获得胜利。
但哪怕深孚众望,岳飞却依旧十分严谨稳重,望着王贵问道:“没错,由我指挥,神武右军或许足以击溃这两个女真猛安。但又有何意义?”
“这只是女真人两个普通猛安而已。击败他们,女真人可以再调集来一支又一支的猛安。”
王贵的一腔怒火仿佛瞬间被一盆冰冷凉水扑灭,终于明白此前的冲动与怒意究竟有多莽撞。
女真人如今还兵强马壮,击溃他们两个猛安,完全无法影响局势。但这支最精锐的神武右军中军恐怕就要在战事中损失殆尽了,很难再有所作为。
随后王贵认真的向岳飞行礼致歉,说道:“我只顾匹夫之勇,却是误会了太尉,此时罢战的确是上计。”
岳飞却笑着说道:“官家此前视察征兵时时曾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我大宋士民皆有你般血勇,则金人何足为惧?更何况,谁跟你说,我要罢兵休战了?”
闻言,王贵惭愧的神情一震,眼神雪亮的望向岳飞。难道……?
王贵还未来的及询问,耳旁已经传来隆隆脚步声,所有人欣喜的闻声望去,只见一支旌旗飘扬、甲胄鲜明的军队已经沿着御道两侧士气高涨的开赴过来。
有人欢呼道:“是神武右军前军、后军与皇城司!”
“这么多军队?怕是有五千人了吧?难道有大动作?”
张宪从军阵中走出,笑意盈盈的望着王贵,问道:“怎么样?还能提的动刀,再战一场吗?”
王贵兴奋的大笑,拍着胸膛吼道:“我这会儿壮的像头牛,再战十场又何妨?倒是你这脸色苍白,身上还挂着伤,可别倒在了战场上。”
“那便比一比今夜谁砍下的金人脑袋更多。”
“行!我也不欺负你,上一战首级不算,就从下一战开始。我们去哪里?”
“东城!”岳飞语气坚定的说道。
“东城?”王贵惊叹一声,他只是性格莽撞,但并不缺才能,很快便想通其中关键,兴奋的一拍大腿,说道:“这便是太尉说的先胜后战吧?我等刚才还在西城大张旗鼓,高歌猛进。整座东京城都知道我等正在猛攻西城,东城金军绝对意想不到我等会忽然调转兵锋,穿越内城,神兵天降在东城。”
岳飞欣慰的点头,能够想明白这一点,王贵将来独领一军便能学会避实击虚,声东击西了。
当然此次猛攻东城,更关键的一点在于鼓舞外城军民士气。
就如此前所言,女真人兵强马壮,神武右军的意义绝不在于同金军逞一时之勇。而在于激励东京军民,让他们知道朝廷主战之决心与意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那神武右军就是点燃全城战意的那点星星之火。
随着岳飞坚韧、果决的意志,神武右军不顾疲惫、严寒,迅速开拔出了东城。
此战神武右军中军、前军、后军各出动两千人,外加皇城司两百余人,共计六千人出战。
声势浩荡、火光冲天,从东城三门次第出击,打得金军措手不及。
大雪阻碍了金人绕城传令的速度,传递的信使还在南城绕路赶来的路上,东城金军一直以为宋军今夜在猛攻西城,完全没有料到宋军会忽然出现在东城。
负责防御三座城门的万户,不得不集合兵力抵挡宋军在最南侧的进攻。
此前岳飞便曾率军意图在这里突入城墙,如今又从最南侧杀出,所有宋军都以为宋军今夜的意图是再次猛攻此地。
但岳飞的善用兵变化若神,再一次令金人陷入全面被动局面。
当金军在东城的主力南下,宋军两千人却再次从东壁最北侧的城门杀出。于是金军防线大面积崩溃,负责挖筑工事的金军被驱赶的满城逃窜。
宋军一直在等待金军北上救援,然后主力从中间城门杀出,将金军主力拦腰截断。从而打出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但金军似乎已经料到宋军意图,见到北部防线糜烂,主力便果断撤退,向东撤到了外壁城墙,依托城墙进行节节反击。
金军主力的撤退,却带来了一个极为严峻的局面,那就是散开屠城的金军士卒失去了强力依托,流落在了四面无援的东京城内。
这一幕实在太令东京军民兴奋,宋军主力与金人主力在城墙附近激战,剧烈的爆炸声,猛烈的大火,映照了战线的惨烈。所有军民都清楚,金人主力一时间无法突破宋军重围,只要爆炸声还在,就说明大宋禁军防线依旧稳固。
那在外壁与内壁之间的东京军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密密麻麻的百姓从藏身之处涌了出来,带着绳索、刀剑、弓矢在黑暗中四处搜寻藏匿的金军士卒。
此时东城已经不仅仅是惨烈了,而是惊悚、诡异、森冷、恐怖。
对金军士卒而言,这不是一场战事,而是一场比鬼捉人更恐怖的血腥故事。
零散的金军士卒必须要捂紧嘴巴,瑟瑟发抖的藏在隐蔽处,以防止被东京军民找到。
被传说中的厉鬼抓到,最多一死。
但被东京军民抓到,真的会生不如死。金军上下都十分清楚,自己曾经在这座帝都城内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会得到怎样的报应。
更可怕的是,宋朝皇帝酷烈血腥,十分崇尚以直报怨,以血还血。东京军民上下都弥漫着大复仇思想。
这导致哪怕懵懂稚子都走上了街头,跟随父母一同寻找隐匿的金军士卒。
一名受伤躲在烧焦废墟中的金军士卒,以碎石将自己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一双眼睛关注着外部情形。
几队东京军民走过都没有发现这黑暗中的伤兵,直到一名瘦弱的儿童路过,他矮小的身材一眼见到了缝隙中的眼瞳。
金军士兵一瞬间惊的心跳骤停,面露哀求之色,希望这位幼童能默不作声。
但下一刻,幼童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我找到你了哦……”
血腥、惊悚还在东城各处上演。
第九十章给金军准备的惊喜
诗月馆是东京东城区最大、最高级的青楼,在金军围城之前,这里风流雅致,罗绮飘香。
但在金军开始屠城之后,这里就成了金军第一个关注的地方。
“金人志在金银妇人,其志已骄堕。”岳飞对金人的断言十分精准。
他们在疯狂的第一时间,便将这里擅长诗词歌舞,鼓瑟笙箫的美女抢夺而去,并将金银财宝洗劫一空。
所有人都清楚这里已经被扫荡而过了,应该是一片狼藉,空荡阴森的房间。但此时这里非但没有阴森,反而比当初鼎盛时更加热闹。
因为东京好汉已经将抵抗的据点设置在了此地,大量器械、伤兵就安置在这里。民间侥幸存活的郎中、女子都在这里照顾伤员。
金军疲于应对内城宋军的攻势,无法完成对城市的有效分割。所以东京军民可以一边在前面惨烈厮杀,一边在后方得到大量补充。
统帅大量民兵的李宝,甚至实现了越打越强。
严格来说,称他们为民兵,很不恰当。因为他们的武备,其实要比神武右军还要强。
神臂弓或许神武右军要多一些,但披甲率神武右军是远不如他们。
因为他们可以灵活作战,杀掉金人以后,夺下金军精良的铁甲重铠。
多日艰苦巷战后,李宝部下三百人历经伤亡补员之后,已经增长到了五百余人。而铁甲也从四十多套积累到了三百余套。
这个数量,即便军器监三作坊同时开工生产,也要数天才能攒齐。
如今这位名噪一时的小关索李宝,也算是东京城内一位实权大佬了,只是这位大佬此刻将庞大的身躯蹲坐在一位青楼女子的梳妆台前,铜镜中倒映出他紧皱的眉头。
“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到底是啥意思?要不去去找个磨嘴皮子的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一名好汉忽然推开房门,见到堆坐在梳妆台前的李宝着实楞了一下,然后开口:“哥哥……哥哥,那些磨嘴皮子的来了。”
李宝连忙将梳妆台上的孙子兵法藏到身后,不能让那些磨嘴皮子的看见,自己在读他们推荐的书。
可李宝刚藏起书,还未来得及起身,陈东声音便传了过来,说道:“时间紧迫,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了,我直接来见李……”
还未说完,陈东便同样愣在了门口,上下打量了一下坐在女子矮墩上,如同狗熊照镜的李宝,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李宝知道他陈东在故意嘲讽自己,便不加理会,一拍大腿,故作惊讶的说道:“你也知道官家昨日赐我东四班都指挥使之位了?”
陈东脸上一头黑线,不想见到他李宝臭显摆,便说道:“我等太学生有份提议……”
“你是咋知道官家赐我东四班都指挥使之位的?”
“我是说我等太学生……”
“什么?太学生都知道了?唉,我也不想要!但官家非要赐给我。”
“……”
“别光谈官家赐我东四班都指挥使之位的事呀,你就没啥正事?”
“你让我开口了吗?”
“让啊,让啊,不然咱俩一直在谈什么?哦,我想起来了,一直在谈……”
“你给我闭嘴,听我说完,今夜……”
“风景不错?”
眼见陈东即将抓狂,李宝终于满意的大笑,说道:“哈哈,你说,你说。我不说了。”
“今夜倒的确是风景不错,只是你不觉得只在东城,太可惜了吗?”
“什么意思?”李宝眉头一皱。
陈东笑着说道:“官家赐给我一样宝贝。”
“……”
“然后呢?你继续说啊!”哪怕知道陈东故意卖关子,李宝还是忍不住抓耳挠腮,啥宝贝啊?自己哪里赶不上这磨嘴皮子的!官家为什么独赏给他,不赏给自己啊?
“你想要?”陈东故意吊着李宝。
“我……我就看看。”
“给你玩玩也行。”
李宝眼睛一亮,问道:“那快拿来啊。”
“但你要配合我们太学生将今夜美景散布到全程去。”
谈到军事部署,李宝头脑冷静下来,问道:“你们太学生怎么不自己做?非要我们参与?”
“我等太学生都在城南、城西,对城东、城北不太熟悉,这宝贝太多,需要你们好汉配合。”
“那行吧,什么东西如此神神秘秘的?”
陈东立即带着李宝走下楼,妓院北面就是干枯的五丈河河道,沿着这里向西不远便能进入内城旧曹门,也就是内城水门。这显然是李宝跟太学生学的,给自己找了个退路,战事不顺时可以托庇于城墙上的箭阵。
此时数百名太学生正抬着一箱又一箱的竹筒搬向诗月馆。
李宝一瞬间眼睛瞪得滚圆,这东西自己这些日子可是羡慕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没想到今日能见到这么多。惊喜的大吼道:“这……这……这些都是火药?全给我?”
陈东含蓄的点了点头,下一瞬间李宝兴奋的手舞足蹈,直接跳下河道把玩着一个个炮仗。
陈东蹲在河道旁,笑着说道:“这些东西给你,你给我一百套铠甲如何。”
“成交!”李宝唯恐陈东反悔,连忙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谁反悔谁是儿子。”
“说的好,谁反悔谁是儿子。”
陈东从李宝那里拿到一百套重铠,就令太学生立即穿上,去城南准备巷战。
看着匆匆离去的太学生,李宝本能的感觉不妙,对蹲在河道旁笑眯眯的陈东问道:“这些都是火药?你没骗我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都是火药了?”陈东义正言辞。
李宝勃然大怒,冲上前去抓住陈东衣襟说道:“你刚才可是点头了!”
“我点了几下头?”
李宝一愣,记得他刚才是很含蓄的点了一下头,此前自己还奇怪他怎么那么不利索。
“是吧?我说东西全给你,可没说这些全是火药啊!”
“不是火药?把重铠还给我!”
“我是你爹?”
“我是你爹!该死的磨嘴皮子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陈东笑着回道:“这就是官家赐下的宝贝。今夜我们把东城风景扩散到全城,给所有入城金军一份终生难忘的惊喜!”
“居然还有如此威力,能让全城金军都不得安生?”李宝嘿嘿笑着。只要能给金军带来困扰,这个忙自己帮定了。
第九十一章无法征服的帝都
大内仁明宫,皇后朱琏身穿一身苏雅长裙,坐在一个圆墩上,玉手撑着精致的下颔,静静的看着赵桓在眼前忙碌。
只是一直温柔恬静的皇后,此刻头上带着一顶胭脂红的可爱纸帽,纸帽很小很小,适合幼童戴着,戴在皇后头上,给皇后点缀了几分可爱。
这当然是赵桓的杰作。
而此时的赵桓,正在皇后的注视下,捯饬着门旁的一座火炉。火炉内木炭被赵桓点燃,火红色的木炭散发腾腾热气,驱散了深夜的寒意。
赵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向一旁恬静坐着的皇后招了招手,说道:“可以过来了,尝尝朕厨艺如何。”
朱琏立即笑意盈盈的凑上前来,打量着皇帝忙碌了许久的成果,在炭炉铁网上烤有几大块金黄、厚实的羊排,滴滴热油浇在木炭上发出刺啦的响声,烤肉的香气萦绕在鼻前,让人忍不住口吃生津。
“书上言,凡遇雪,则暖室赏梅,吃炙羊肉。”朱琏笑着说道:“官家倒是好雅致。”
赵桓笑着说道:“别想那么多,虽然这屋外飘雪,梅花飘香,但朕可没太上那么文艺。朕就是想吃烤羊肉补补身子。”
朱琏俏脸微红,官家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如此迷恋自己,每天都折腾到半夜,是该补一补了。
二人并坐在火炉前遥望大雪倒卷的苍穹,赵桓兴致勃勃,问道:“圣人读史吗?”
朱琏小口吃着羊排,闻言抬起头望向赵桓,说道:“予读过一些诗书,但恐怕不如官家博学。”
赵桓搂着这位绝代倾城的皇后,说道:“读过诗、书,那肯定知道《后汉书》吧。天下第一猛将吕布与天下第一美女貂蝉凄婉相恋,被魏武帝围在下邳城中数月。”
朱琏眉眼弯弯的淡笑着,静静听着官家把《说三分》、《三国志》、《后汉书》杂糅在一起,一顿胡侃。
“吕布手下大将侯成劫掠到十馀头猪,未敢饮食,便先持半只猪、五斗酒,请献给吕布。这番情景是否与今日颇像?”
同样困守孤城,同样绝代倾城的美女,同样风雨飘摇的穷途末路。
但朱琏摇头说道:“这怎么会一样?吕布哪怕困守孤城,手下依旧劫掠百姓,掠到几头猪,便喜不自胜,设宴饮酒庆祝。而在我朝,财富冠盖历代。哪怕围城至今,城中依旧有猪肉、羊肉、驴肉等物资贩卖。官府手中粮仓无数,甚至还有余力赈济百姓。”
“更关键在于民心,下邳军民深恨吕布军队劫掠为资,不愿助其守城。而东京军民,无数次为官家山呼动地,坚定拥护官家抵御金人。予可是听闻,得人心者得天下。”
看着眼眸明亮的朱琏,赵桓嘴角上扬,说道:“那你这位绝代倾城的佳人,结局也必然会与貂蝉不同。所以朕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也给东京城准备了一份礼物。”
“礼物?”朱琏颇为惊喜,只是不知道官家藏在了哪里。
赵桓便牵着朱琏走出仁明宫,二人并立一同仰望苍穹。天空依旧阴霾黑暗,还有漫天倒卷的雪花,,让人心情灰暗绝望,看不到一丝希望。
朱琏问道:“官家在看什么?”
“等一份光明与绚烂。算算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朱琏抬头,下一刻她明亮动人的眼眸中充满了绚丽的光彩。
只见漫天烟花绽开,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而同一时刻,整座东京城的军民,都惊讶的抬头,望向天空中五彩缤纷的烟花。
绚丽的色彩,照亮了整座东京城,仿佛照亮了这座城市的未来。
无数心中灰暗的东京军民,都走出了藏身处,出神的望着这一刻的美好。
而在城池四面八方,也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在绚丽烟花下,是漫城逃窜的金人士兵。
这些烟花完全不像看起来那般美好!是真的会爆炸伤人,而且有些地方,爆炸效果惊人,比宋军手中火器威力还要巨大。很多烟花点燃的地方,没有烟花升空,反而在原地烈焰四射,乱石纷飞。
李宝手持火把,目瞪口呆的望着十丈外,烈焰冲天,房屋都被炸飞的街道,后怕不已的抓住身旁的陈东,怒喝道:“你管这叫烟花?老子要不是站得远,怕是被炸得渣都剩不下。”
陈东从容的拍开李宝双手,说道:“不是提醒过你们站远点了?”
李宝哑口无言,好像还真是。“那这些宝贝还有吗,你可能不知道,我打小就有每天不放十个烟花睡不着觉的怪病。”
陈东白了一眼这位毫无节操的猛汉,说道:“巧了,我也有个别人一跟我要烟花,就会晕厥的怪病。”
“说正事呢,别开玩笑!”
“不是你先开玩笑的?”
“……总之,我配合你把这些宝贝运到全城各处点燃了,还给了你百套重铠,你得给我这种‘烟花’。”
陈东这才勉强点头,说道:“等一段时间吧,我这便去汇报官家,这一批当中有爆炸威力惊人的烟花。待火药配比稳定下来,肯定给你一批火器。”
很显然,这些烟花就是火药研究中的衍生品。
随着赵桓命令火药作重新研究火药配比,大量崭新配比的黑火药被研究了出来。这些黑火药成色不太完美,但数量巨大,扔掉又着实可惜。
于是工匠便将其制作成了烟花,给黑暗冰冷的东京城带来一份美景,激励人心士气。
当然了,其中有一些,威力惊人,比现在军用的火药还要完美。
那就看金人是否敢赌一下,周围爆炸的究竟是烟花还是炸弹了。
没有人敢拿自己性命赌烟花里是否有炸弹。当城池中四面八方的爆炸声响起,金军不可避免的因杯弓蛇影而陷入了混乱。
这一夜几乎成为了金军的噩梦,全城到处是炸裂的烟火,各处都受到宋军的猛烈进攻。
直到天亮,这混乱、惊悚、又疯狂的局面才总算结束。
无数死里逃生的金军,三三两两汇聚,坐在雪地中,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疲惫、麻木,大军真的能征服这座不肯屈服的帝都吗?
第九十二章税赋改革的准备
晌午,大雪纷飞。
赵桓起床后,御史中丞秦桧与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便同时获得了召见。
皇宫内柴炭充足,暖室如春,赵桓在宫殿内甚至只穿了一身月白色单衣。
这种暖室不仅皇宫有,士大夫府中也不曾缺。遇雪则暖室赏梅,吃炙羊肉,可是士大夫间流行的习俗。
秦桧冻了一夜的身体,在暖室中有所舒缓,在向赵桓行礼之后,主动说道:“臣昨夜已将六贼家产全部抄没,共计得钱一千六百万贯,谷粮三十二万石,柴炭二十七万斤。此外还有婢女三千余人,奴仆九千余人。”
“奴仆九千余人?”赵桓惊讶,这个数字有点超乎自己得想象,大宋居然还有仆童上千的大豪族?
秦桧解释道:“并非如魏晋一般豪族部曲,而是客户。欧阳修曾言,今大率一户之田及百顷者,养客户数十家。而六贼中多田连阡陌,如李彦者,曾有田三万四千三百余顷。”
说着秦桧看了岳飞一眼,这位大宋如今的擎天之将,幼时便家中苦寒,便曾经为客户,为人种田。
这么说,赵桓便有些理解了。大宋的客户与主家没有太强的人身依附关系,可以自主选择主家打工。这些人类似于“羊吃人”前的英国农民。可以自由流通,可以进城务工,已经有几分资本主义萌芽下工人的雏形。
这是因为大宋坚定执行“不抑兼并”,“富室田连阡陌”的国策,士大夫阶层掌握了举国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土地。
这对底层农民而言固然有些痛苦,但建立在土地私有制上的经济模式,却十分超前,农业水平在大宋突飞猛进发展,经济空前繁华。
这使得1127年大宋东京的繁华水平,几乎堪比数百年后,1640年的英国伦敦。(ps也有可能远超,毕竟1640年的伦敦又脏又臭,没有厕所也没有浴场)
这些依附在大豪族下面的客户,如果合理引导,未尝不能成为大宋的工人阶层。
赵桓便问道:“在东京,为士大夫种田、生产、经商的客户多吗?”
秦桧立即回道:“难以计数。臣昨夜还抄没了故尚书左丞张邦昌,故资政殿学士冯澥等二十余位大臣府宅,人口还在统计当中,但内城户籍至少能增加两万人。”
赵桓便看向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说道:“在我大宋,贫民、客户一类没有田地者,无需上田税,但却需要服徭役、缴纳赋税。朕改募兵为征兵后,不给士卒发军饷,难免会有人担忧如何维持生计,所以征兵愈发困难。朕打算为士卒取消一切家庭赋税,以增加征兵数量。”
赋税,也就是人头税。
一人参军,全家减免所有人头税。
可以看作是“永不加赋”、“摊丁入亩”,也可以看作是赵桓又亲手培养了一个如士大夫一般“昙花一现的特权阶层”。
在历代中原,士大夫都是不纳税、不服役的。
王安石推动募役法,极为先进,使神宗朝国库足以支撑二十年用度,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所有特权阶层都要缴纳服役钱。
这触犯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所以被士大夫疯狂反扑。
有了前车之鉴,赵桓便不打算再去与士大夫们硬刚。既然触犯士大夫特权会反弹,那就把士大夫的特权推广开,将免纳丁税(人头税)的特权分批次,逐渐分给普通人,那所谓的特权就不再是什么特权了。
岳飞闻言,欣喜不已,说道:“若是如此,内城应征者,必然如过江之鲫。尤其那些城中客户,他们本就无需缴纳田税,参军之后,其家室也无需纳赋,这些人势必争抢着前来投戎报国。”
岳飞是个军人,他只关心如何使军队强盛,如何打赢战事。
至于朝廷斗争,国家赋税他绝不会去过问。
秦桧作为御史中丞,有匡扶人君,献纳得失,谏诤纠弊的职权,虽然此前因为赵桓的杀意一直不敢与赵桓立乎殿宇之间争是非,但如今也不得不开口。
小心翼翼的劝谏道:“臣倒是不惧士大夫物议,只是这么多人免纳赋税,国家财政是否会入不敷出?”
大宋的财政紧张,是世所共知的。除了王安石变法期间,国家府库富得流油,都积存到了二十年后。其他绝大部分时候,都财政赤字。
如今减免了大量的人头税,那打退金军之后,国家财政可以预见的将会出现严重赤字。
不过,赵桓倒是不怎么在意,财政赤字最多调整一下赋税的征收重点就够了。大清就给赵桓留下了一个很好的例子。
这个封建王朝,科技、文化、创新等与大宋相差甚远,但论搞钱,那真是无人能出其右。
赔款白银几亿两几亿两的往外扔。赔款的同时还能组建新军。这得有多少银子?
关键是大清自“摊丁入亩”后,可就不再征收人头税了。
大清能做到,赵桓在大宋也是可以尝试的。大宋的国家正税,本来就以工商为主。
而如何整改赋税方向,赵桓已经胸有成竹,因而从容自信的说道:“关于赋税,朕已经有规划,待解除围城后会与宰相商议。并将新的赋税体系,随着逐渐收复天下的过程,推广到四方。”
随后赵桓看向岳飞,郑重的说道:“神武右军是此次税赋改革的重中之重,自神武右军开始,也需要神武右军为中流砥柱。所以神武右军将决定整个大宋的将来,卿务必要尽心竭力,将神武右军练成一支军纪严明、骁勇善战的王者之师。”
岳飞立即正身行礼,说道:“臣必不负官家厚望,如今神武右军已经初有精锐气象。昨日一战,全军斩首金人两千余级,俘虏三百余人。”
赵桓顿时来了兴致,看出来守城气象大不相同了,竟然俘虏了金人三百余人。
虽然这些俘虏不一定全是女真人,但要知道即便是金国他族猛安,那也是极少投降的。
至少在赵桓印象中,自宋金开战,还没有哪支部队俘虏这么多金军。
赵桓对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去枢密院询问一下,如今城中有多少女真俘虏?”
第九十三章俘虏的用途
内侍去请枢相的时候,赵桓继续向两位大臣安排着各项事宜。
首先是抄家籍没所得的家产,按典制,任何王朝,抄家所得都贵皇帝内库,这也是皇帝爱抄家的原因。
如今东京城守御,基本全靠内库、左库藏支撑,赵桓便没有客气,一切按典章行事,向秦桧吩咐道:“抄家所得的钱财,全部冲入左库藏。谷粮、柴炭与抄没的房宅,一并交给开封府,让开封府全部拿来安置百姓。”
秦桧立即领命,说道:“官家宽仁,此善政必能庇护数万饥寒百姓。”
庇护数万人绝不是一句空谈,仅六贼府宅就能安置上万人。而且赵桓对士大夫大举屠刀,再抄没二十多名士大夫府邸,挤一挤也能安置上万人。
《宋史》总结的大宋弊端,在于民穷,曰兵弱,曰财匮,曰士大夫无耻。
这一次赵桓改革税赋,高举屠刀,就是首次尝试拜托士大夫的束缚,将士大夫的财富分给平民,缓解一下民穷、兵弱的局面。
然后赵桓看向岳飞,说道:“有了税赋减免支撑,卿可以继续扩大征召规模了,早日实现新军人数突破三万。”
岳飞郑重领命,随后问道:“估计今日神武右军便能突破两万人。军队规模越来越大,是否需要再立新军?”
虽说官家打算将新军突破至三万人,但岳飞还是觉得自己独领东京全部新军有所不妥。
按大宋传统,至少也应该设置一支新军进行制衡。岳飞打算先分出五千将士,成立一支神武左军,交由官家指派另一位将领统帅。然后两支军队一同募兵,突破三万人。
赵桓满不在意的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再设番号,这天下若岳卿还不可信,朕便再找不到可信之人。卿只管尽忠报国,一应官员物议,朕为卿当之。”
闻言,岳飞郑重的向赵桓行礼,此时说任何话语都是多余,唯有一死以报君恩。
一旁的秦桧盯着岳飞,羡慕与嫉妒几乎要流出眼眶。只要他不是个庸才,有官家如此信重,最差最差将来也能与李广利比肩。更进一步,如霍去病、韩信、李靖一般成为一代军神也未尝没有希望。
岳飞离去后,赵桓对秦桧问道:“金人今天谈判有何要求?”
秦桧立即收了心神,回道:“禀官家,金人还是痛骂我等夜袭。不过金人已经不再提太上出质,只请我等杀刘鞈,然后双方言和。”
“臣虽不知缘由,但感觉金人是诚心议和,真的不想打下去了。”
若是以前,宋钦宗听到这个消息,恐怕能兴奋的不顾一切。但赵桓闻言,却只平静一笑,说道:“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金军被打痛了!只有陷于劣势的一方,才会不断请求议和。”
“至于议和条件,金人是期望朕再给他数百万两白银,上万名美女?”
秦桧不敢回话。官家曾经立血誓,大宋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凡岁币、贡金、美女都不可能给胡虏一丝一毫。
金军如今的议和条件,对官家而言是绝不可接受的。
过了片刻,秦桧说道:“臣如今与金人如今与金人谈判的重点在于令其退回四壁,至少金军撤回四壁双方才能言谈。”
这个想法是很好、很合理的,要和谈至少应该互相罢兵吧?哪有一边屠杀大宋百姓,一边要求和谈的道理。
不过对这个目标,赵桓不报太大期望。
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永远也得不到。
金人已经达成了所有的战略目标,还不肯退兵,无非是金军上下骨子里的骄傲,瞧不起大宋军民,所以才喊打喊杀,意图胁迫宋朝君臣解除武装,纳贡求和。
等他们感受到被岳飞支配的恐惧,一切不用谈就能结束了。
随后赵桓便对和谈不太关注了,令秦桧退下,自己等着枢相张叔夜过来。
作为大宋枢相,张叔夜其实不仅仅管军事,他枢密院职责中很大一部分也跟宰相的政务重叠,这是大宋的特色了。
日后赵桓肯定要逐渐精简其职权,只是在这战时,张叔夜大权在握倒也有几分便利,比如东京城内,跟战事相关不相关的事情,他都有权力过问。
张叔夜已经知道赵桓召见自己的目的,特意去查了一下俘虏情况,见到赵桓开门见山的介绍道:“官家,如今城内有俘虏共计五百二十六人。”
“还真是不少啊,都哪里来的俘虏?”赵桓问道。
“其中泰半是神武右军所俘虏。这支新军,着实可谓是骁勇善战,蹈锋饮血。还有部分是东京太学生与好汉以绳索所俘虏。”
赵桓讶异,说道:“朕还以为东京军民抓到金人必定会将其残虐致死。”
“好汉们的确如此,送到内城的俘虏多残肢断臂,甚至有人被削为人彘。士子们则相对心软,送来的多是辽人、汉人。”
“这些俘虏中完好的有多少人?”
张叔夜认真想了想,回道:“数字不易确认,许多伤兵在伤兵营都被妥善照顾,伤势已经恢复。但身上无伤的士卒至少有三百五十人。”
“其中可有女真人?朕记得前几日太学生焚城,似乎还俘虏了十几名女真人。”
“是十七人。”张叔夜确定的回道:“如今城中共俘虏女真九十二人。”
赵桓穿戴上一旁的绵服,笑意盈盈的说道:“这已经超过一谋克了。俘虏安置在何处?带朕过去看看。”
对女真人,赵桓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期待。
就以战力而言,宋军与金军其实没有多大差距,包括那些城头上仿佛随时会被吓哭的禁军。
胜负关键是双方的军队编制与战斗意志。
例如神武右军,之所以这么能打,很大的一个原因在于他是满编啊。一队百人就是实实在在的百人,战力就是比缺编的女真谋克扎实。
在战场上,这份扎实就让对手格外悲观与绝望。要击溃一个高攻高防,血条还厚的宋军方阵,真的是异常艰难,需要浴血厮杀,鏖战日久,足以把一支普通军队的士气熬崩溃。
例如前夜,三个女真谋克进攻宋军防线,宋军死战不退,仅是要杀光这一百人,三个女真谋克就要付出无比巨大的伤亡。
这也导致宋、金两军都对神武右军的规模有过度高估。他扎扎实实的一万人,实在是太经打了。要击溃这一万人,比击溃其他宋军五万人还难。
其他宋军,每个方阵号称百人,但实际规模可能只有五六十人,而且甲胄、兵器都残缺不全,一个女真谋克可以摧枯拉朽的横扫一片方阵,引起全面崩溃。
但遇到神武右军,女真谋克是否能在伤亡极限之前打崩溃对手,都尚未可知。
赵桓不觉得在巷战中,将女真人编入军队能提高神武右军多少战力,甚至以双方矛盾而言,可能还未交战,就内部爆发了械斗,自相残杀起来。
但拿这些俘虏来恶心金军,赵桓还是极有兴趣的。
第九十四章对二太子举起屠刀
乘舆走在路上,张叔夜向赵桓介绍道:“俘虏都安置在了大辽使馆。如今辽国已经覆灭,使馆自然空置,正适合用来安置伤兵。”
东京城内的大辽使馆是一处规模庞大的建筑群,曾经见证了辽国的强大,与两国之间密切的外交往来。
在金国崛起前的百年内,这里都常驻大量辽国使臣与士兵,负责与宋朝互通往来。
不过如张叔夜所言,这一切都随着金国崛起而烟消云散了,留下的只有帝国余晖和无尽惆怅。
赵桓笑着问道:“是谁的建议,竟然把俘虏安置在这里。恐怕不用挑拨,女真人与契丹人在使馆内就打的……不可开交吧?”
赵桓本来想说双方能把狗脑子给打出来,不过想到自己皇帝身份,便注意了一下形象。
但提出这个意见的大臣,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契丹人在金军中或许还对女真人有所畏惧,但成为俘虏进入使馆,见到辽国昔日辉煌,想到帝国被女真覆灭,必然会对女真产生难以自拔的仇恨。
张叔夜也笑了起来,说道:“涉及到与金人外交,这是秦中丞的主意。”
赵桓微微颔首,问的时候,赵桓心中便有了猜想。这么阴损,这么奸诈的提议,十之八九出自这位没有多少底线的大臣。
不过这倒不是一个缺点,国家宰执大臣就是应该脸厚腹黑。
等赵桓抵达大辽使馆,吴革已经在此处待命,他的皇城司除了那精锐无比的四百亲从官,还有大量探事司、冰井务、皂院子等吏员,负责刺探监察,策反敌国等事宜。
作为锦衣卫的祖师爷,皇城司官员在特务机构方面也是人才济济。战俘营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三百五十名俘虏整齐的跪在使馆院内,恭迎天子圣驾。
甚至这些人还迅速学会了一句汉语,整齐的叩拜喊道:“恭圣万福。”
赵桓笑着对一旁的吴革说道:“卿对战俘营的管理倒是卓有成效,这些人如今状况如何?”
吴革指着战俘说道:“其中渤海人、奚人、朝鲜人都惊叹于圣朝繁华富庶,心慕王化,愿意为我圣朝而战。”
赵桓不置可否。这个时代,天下各族都没什么民族意识。士兵被哪个国家统治,就给哪个国家打仗。
要说这些刚被女真人征服的渤海人、奚人以及朝鲜人,对金国有什么认同感,赵桓是不信的。仇恨心理倒是可能有些。
他们能为女真人打仗,战败后自然也能为大宋打仗。
但自从郭药师的常胜军以及义胜军叛乱后,大宋就坚定的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所以就算这些人主动请求投降,请求被编进禁军,枢密院也没有同意,将他们一直关押在战俘营里。
赵桓觉得这种想法没什么不好,反正赵桓是不信这些人编入军中,能够如神武右军一般悍不畏死,血肉山河。
把他们编进神武右军,只会损害神武右军军纪与战力。但把他们编进禁军,上城守卫城墙,赵桓可没兴致去赌一下他们的忠诚。
赵桓便先压下了这些人的任命,问道:“契丹人如何?这些人可是金军中的主力,规模堪比女真人。”
吴革立即回道:“契丹人非常桀骜,战俘营中的打斗多数是由他们所引起。”
“女真人打不赢他们?”赵桓问道。
“女真人没有了弓剑、重铠,在步战中的确不占上风。”吴革解释道:“关键是女真人堕了锐气,害怕刑罚,不敢与契丹人对战。而契丹人哪怕顶着鞭刑,也要主动去殴打女真人。被亲事官鞭刑之后,还会对一同受刑的女真人露笑。”
赵桓莞尔一笑,这女真人堕落的可真够快的,都快变成受气小媳妇儿了。爱新觉罗家堕落的那么快,也是有乃祖遗风啊。
反观契丹人,在王朝末年,倒是有几分血性。耶律大石带着一群契丹残部建立西辽,在中亚称王称霸,把塞尔柱帝国打的叫苦不迭。
赵桓问道:“他们的戎装、甲胄都在吗?”
“戎装、旗帜尚在,但铠甲都拿到御前军器所修缮整改了。”
“无妨,旗帜与戎装比甲胄更容易辨识。”赵桓乐呵呵一笑,转头对张叔夜吩咐道:“枢相,从禁军中抽调一名都指挥使、三百名士卒,再将这些契丹人、渤海人、奚人、朝鲜人都编入其中,组建一个指挥。”
这个指挥成分复杂,由大宋来组建颇为怪异。
但若是站在金军角度来看,就没那么奇异了。这就是一个由附庸汉人、契丹人、奚人等组成的他族步兵部队。
对于这些人能造成多少杀伤,赵桓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但用来恶心金军,尤其金军最高层,在这关键时刻,他们的效果可能堪比五十万禁军。
因为,吴革、秦桧都向赵桓汇报过一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金军的东路元帅,金军的超级名将,金国德高望重的宗室大臣,二太子斡离不(完颜宗望)身体似乎出了严重问题。
而赵桓则无比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二太子斡离不,在历史上一切顺风顺水,心情大好,也在三个月后病逝。
如今他因为赵桓画下的大饼,不惜与粘罕刀剑相对,也要将赵桓放回东京,导致征宋大业,中途崩溃。
巨大的压力与郁郁寡欢,使得他老迈的身体不堪重负,情形要比历史上更加恶劣。
虽然这位二太子堪称大宋之友,一直主张对大宋怀柔,提议与大宋和平相处,更力主放赵桓回京。作了一系列有利于大宋的事情。
但站在敌对立场,赵桓还是要对这位二太子痛下杀手。欲加重他的病情,使东路军丧失主帅,全军陷入混乱。
于是赵桓决定开一次历史外挂,对旁边的吴革说道:“今天夜里四更后,将俘虏中隶属于西路的女真人全部在南城释放。”
吴革惊讶不已,问道:“这些人都是女真嫡系,放了他们岂不成为祸患?”
“左右不过几十人而已,对动辄万计的战场,影响微乎其微。但放之前,告诉他们,宋金已达成和议。”赵桓忍不住嘴角上扬。
今夜就要让女真人见识一下,什么叫造谣动动嘴,辟谣跑断腿。
“记住,别放的太早了,也莫要同他们多讲任何事情。”
上架感言
今晚十二点本书就要上架了,感谢我的读者长久以来的推荐票、打赏、月票的支持,这本书才走到了今天,谢谢你们!
感谢我的编辑,蓬莱大大,一路给了这么多推荐。
没能上三江,跟上本书一样止步六频。不过依旧感谢一直支持本书的各位书友。
真的,有你们的支持,作者每天都感觉倍受激励,是有很多人喜欢这本书,希望这个故事能一直发展下去的。
我想大部分作者都是因为这个而努力更新着,想讲好自己心中的那个故事。
只是有的人逻辑清晰,文采出众,所以备受欢迎。
作者呢,就相对泯然众人,所以讲的故事或许不够出彩。但既然有那么多人喜欢这个故事,作者就会一直写下去,写一写如果作者穿越到那个时空,会怎样改变一切,扶大厦于将倾。
所以这本书,有几个地方让读者不太满意。
比如最突出的两个,第一是皇后。很多人问,国家都这样了,主角怎么还想着睡皇后,前后环境差距太大,很影响代入感。
这一点,我觉得这个故事就是这样,作者要是穿越到那个陌生的环境,自己也不清楚能不能守住内城,所以在黄昏末路之前一定会享受一下作皇帝的特权,晚上睡觉的时候与风华绝代的皇后同床共枕,体验一回从未体验过的男女之乐。
另外一点就是有人觉得东京之战太漫长了。作者觉得在那种环境想打赢金军属实是不太容易,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新书期的更新太少了。
明天上架,如果一天十更,你们明天就能看到东京之战结束了。哈哈。
最后,就是关于书中的人物。其实写书之前,作者是不太相信诸葛亮、岳飞这种人存在的。
人性本恶啊,真的会有人这么纯粹,这么一心为公,为了心中正义,为了心中的理想与美好,纯粹奉献,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吗?
直到作者开始写书,才算是拨开云雾见青天。
有啊,这种人每天都陪伴在作者身边。
我就记得,我对象有一次翻看我的作家助手,说好多人给你投推荐票,给你打赏啊,他们是真喜欢你写的这个故事啊。
记得上本书上架之前,她说会有人订阅吗?毕竟盗版到处都是,笔趣阁里随便阅读,这些读者干嘛要付费来看呢?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的故事中就有了很多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角色。
因为我相信,这些正版的读者,你们都是如岳飞、诸葛亮这般无私奉献、心中纯粹的人。
就是非常纯粹的希望作者笔下这份故事能够更加美好,这世界任何人挑不出你们的一丝恶意。
就像在季汉没有人能挑出诸葛亮的恶意,在大宋哪怕审问岳飞的人都感然涕下,坚信岳飞对大宋尽是赤诚。
这烦躁红尘,也正是有你们这种本心纯粹的人,才能诞生很多美好,很多故事才能流传。
当然,当然,作者没有鄙视盗版读者的意思。
我知道很多读者只是因为经济困窘,无法支持,你能喜欢这个故事,作者也很开心,这说明我们是思想上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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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正版里面有本章说,大量读者在里面讨论,说话又有趣又好听,比故事还要精彩。
总之您的首定,对这本书至关重要,决定了本书的更新量。作者非常渴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最后说一下上架的加更规则,上架都是非常忐忑的,老规矩,0点,先五更。
500均订为准,每多一百均订,加更一章。
每万点打赏,加更一章。
均订过千每日三更!
均订过两千,每日四更!
均订过三千,每日万字更新!(虽然明知道不太可能,但人没有梦想跟咸鱼有何区别…)
一切都拜托诸位了!
第九十五章金国的分裂
残阳如血,昏暗的天空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
围城一日的金军,见此情景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日落后,金军就不得不面对宋军猛烈的夜袭了。只是不知道宋军今夜会在哪个方向发起攻势。
陷入被动的金军只能全面加强防御,准备在今夜与宋军血战一场。
不过金军高层也十分怀疑,宋军今晚是否会依旧出战。
毕竟宋军主将明显不是个庸人,能预料到今夜金军势必会加强防御。宋军只要出战, 便会被全城所瞩目。再无法形容以多打少的局面,斩获战果。
金军高层将领十分担忧宋军会按兵不动,将城外金军晾上一夜。
数以万计的金军在冰冷、灰暗的雪夜中木楞楞的站上一夜,结果宋军毫无反应,在城中惬意酣睡。那对全军士气的打击便太大了。
可消极防守的金军,又不能不加强防备。若宋军今夜依旧出城,而金军未曾防备,那又要赠送给宋军一场胜利。
而就在城内,黄昏日斜,赵桓亲自出现在谈判桌上。
突然出现的宋朝皇帝,让一直以来谈判无法获得进展的金人使节喜出望外。
西路军使者高庆裔关切的问道:“宋主可是有了停战之念?”
或许是觉得这么急迫,显得金军似乎很被动,高庆裔又连忙接着说道:“若继续交战下去,只会导致东京城生灵涂炭。我大金不忍兵灾牵连百姓,所以见议通和。”
赵桓笑着说道:“那朕代东京军民,问候粘罕、斡离不历代祖宗。”
“嘶。”这话明明一板一眼,但高庆裔总觉有些别扭,似乎宋主话里有话。
没有理会高庆裔的怪异,赵桓笑着看向东路军使节。
东路军上一个使节韩常被杀后,换来一位新使,名为萧仲恭。
这是一位历史名人了,他是契丹降将, 也是引起金军第二次伐宋的罪魁祸首。
赵桓前身宋钦宗觉得他是契丹族, 与金国有灭国之恨, 便写蜡丸给他, 希望利用他策反掌有军权的契丹降将耶律余睹, 一同对抗女真人。
结果萧仲恭把蜡丸给了斡离不, 导致金军第二次南下。
他的背景十分简单,所以赵桓也不好分辨他究竟是忠于二太子斡离不,还是忠于金国。
不过无所谓,赵桓打算将这个决定权交给他自己。
于是赵桓对萧仲恭说道:“议和也不是不可。但朕只信二太子与我大宋亲近,故而只与二太子议和。”
萧仲恭、高庆裔都不屑的看着赵桓,没想到宋主会用出如此低劣的离间计。
都说南蛮子狡诈、阴险,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回去复命吧。”赵桓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
二人随即起身,带着一众谈判使臣离去。
待二人即将走出房门时,赵桓忽然开口,对萧仲恭说道:“回去告诉二太子,我中原习俗大不同与金国,按律是父死子继,而非兄终弟及!若二太子欲肇受元命,朕及大宋都会支持二太子及右路军践履尊位。”
赵桓话音落,仿佛石破天惊,满堂众人皆惊骇不已的望向在座椅上淡笑的赵桓。
高庆裔恨得咬牙切齿,明知道这是赵桓故意巧间设奇,还是恨得怒发冲冠。
因为赵桓所言,正切中了金国内部最严重、最疼痛的伤痕。那就是宗室之争。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与诸子都崇慕汉化,但在继承制度上却选择了女真人传统兄终弟及。
这使完颜家各位宗室之间产生了难以弥合的裂痕,也为后来金国历代皇位继承埋下了最严重的隐患。
大宋之友,中兴四将最大的经验包,痛击金国的第一名将,金兀术,也因为这道裂痕,在后来激烈的朝堂斗争中,以一己之力几乎将金国开国名将屠戮一空。
或许后世人觉得要覆灭这个刚刚开国、正处于上升期,军力强盛,国家开拓进取的金国非常困难。
但其实,那是对金国有了极大的误解。这个国家总共也就百年国祚,除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与如今的金太宗完颜晟之外,其他时间都因为继承制度在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之间来回摇摆,而陷入了剧烈的党争与消耗之中。
换言之,赵桓哪怕毫无作为,每天在大宋养生喝茶,在死前都能看到这个宿敌进入王朝末年,风雨飘摇。
金朝内部都极力回避这个疼痛的裂痕,如今却被赵桓刻意摆了出来。
金人使节怎么能不愤怒?
高庆裔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大金皇帝正春秋鼎盛,宋主这番恶意挑拨,必将承受雷霆之怒。双方不死不休,必取宋主首级。”
赵桓平静的看向高庆裔,淡然回道:“生死之事,不要如此笃定。朕倒是觉得金主德不配位,命不久矣。若金主骤死,也不知道皇位是否会传给其子。”
面对赵桓这个问题,所有愤怒的金人都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因为无论皇位传给谁,一场席卷金国的政治斗争都不可避免。
继续传给兄弟,正在迅速汉化中的,当今皇帝一众子嗣都必然不肯甘心。
若传给儿子,那太祖的一众子嗣必然义愤填膺,其中便包括大太子斡本(完颜宗干),二太子斡离不(完颜宗望),三太子讹里朵金(完颜宗辅),四太子金兀术(完颜宗弼)。
除非当今皇帝能长生不老,否则早晚有一日,这些金国宗室、太子们会举起屠刀,将其他宗室屠戮一空。而每代皇帝继位,都会重演一遭这种情景。
只看哪位太子,能够成为最终赢家。
赵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记得转告给二太子。当然,卿若是愿意,也可以转告给三太子、四太子,朕及大宋的这份支持对右路军各位太子都有效。你们退下吧。”
右路军使节萧仲恭一言不发,因为他也是心如乱麻。
赵氏皇帝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将来不可避免的血雨腥风。
最无力抗拒的便是这种阳谋,哪怕二太子没有野心,那三太子呢?
如今二太子病重,可以预见将来势必是三太子宗辅执掌东路军。
即使三太子也没有野心,那四太子金兀术可是出了名的少壮强硬派。
这些都是东路军将领身上难以抹除的污点,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余地,也是所有人都能预料到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宋主用心险恶的离间,固然使双方不死不休,金军誓取宋主首级。可在攻灭宋主之前,二太子又该怎么向后方朝廷解释自己的清白?毕竟不论如何高庆裔都势必会将此事回禀给国相。
萧仲恭只感觉二太子身上风雨欲来,可如今病重在床的二太子真的能抗住这种猜忌与压力吗?
第九十六章笼罩在金营的阴云
青城,国相粘罕听完高庆裔汇报,瞬间怒火中烧,额头青筋贲张。
恶狠狠的说道:“宋主这是火中取栗!必将承受我大金雷霆之怒。”
设也马问道:“是否将这个消息传回朝廷?”
粘罕坚定的摇头,说道:“这是宋主挑拨离间之计,暂时压住消息,战事结束前莫要声张。陛下德昭四海, 二太子有勇有谋,绝不会发生叛变。宋主想凭借三言两语,便离间我大金国,是痴心妄想。”
高庆裔舒了口气,显然国相有沉毅之气,经世之识, 完全不会被宋主这卑劣浅薄的离间计所蛊惑。
可是高庆裔还是想不明白, 问道:“宋主怎么会设置如此浅薄的离间之法?他明知道不可能离间我等, 其意义究竟何在?”
国相看了一眼高庆裔,沉声说道:“浅薄吗?宋主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而已。”
高庆裔、设也马顿时哑口无言,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宋主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只轻飘飘的一句话,但却是金军高层不可承受之重。
哪怕国相再怎么相信东路军诸位将领,也不得不将这个消息传给朝廷。
如今按下消息不表,等于国相在用自己的名望权威为二太子作保,赌他二太子斡离不对朝廷一片忠诚,没有一丝叛逆之念。绝不会对自己父皇将皇位传给叔父这件事,有所芥蒂。
只是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不合情理,让人胆战心惊。
设也马性如烈火,说道:“我等本就与那东路军诸位太子不合, 如今却替他们背了风险。万一有任何消息传到陛下耳中, 我等知情不报,也是一个大过。”
如今金军东西两路就是处于最经典的囚徒困境中。
任何一方提前将这个消息传回国内,那另一方都会极为被动。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一同将这个消息按下不表。
但若东路军提前将这个消息主动报回朝廷,便能极大的证明自己清白。这却会使西路军陷入知情不报的恶劣境地。
而西路军若提前将这个消息报给朝廷, 自然能撇清自己的关系,但东路军诸位将领就要陷入被猜忌的局面。
到时候东路军一片混乱,宋军猛攻西路军,也是一个麻烦。
这才是赵桓开口的目的,他从来没想过能离间粘罕与斡离不这两位一代英杰。他针对的只是人心和金朝制度最恶劣的隐患。
粘罕眉头紧蹙,说道:“无须多言,攻破内城,砍下宋主首级,大军班师回朝,一切棘手之处都将迎刃而解。稍后我会前往东路军营地,与二太子会谈此事。或联名回报朝廷,或一同将其压下。你们做好防御,以备宋军夜袭。”
粘罕有种预感,宋主绝不会单单行此突兀之举。
从宋主动手杀人开始,他的布局便极为缜密,环环相扣,每处不起眼的举措,都有其意义,最终共同汇聚形成一个影响深远,宏伟壮阔的布局。
或许这个离间计,只是一个巨大杀招的起始。
随着粘罕陆续穿戴好甲胄,设也马不安的拦住自己父亲,开口说道:“爹我十分不安,总感觉您今夜不应该去东路军营地。”
剩下的话,设也马没有直言。万一东路军真的如宋主所说,有意肇受元命,君临天下。那西路元帅前往东路军营地,就是自投罗网了。
国相能感受到自己儿子情真意切的关心,便没有威严呵斥,难得的温言宽慰道:“东路军有监军、有各位万户,并非二太子一言堂,不会出任何差池的。而且我相信二太子绝对没有他念,过去与二太子共议此事,才是持重之举。”
“你性格爆烈,在营中谨守即可,勿要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我记下了。”见阻拦不住,设也马无奈开口:“那父亲多带亲卫,务要小心。”
营中人喊马嘶,国相带着大队人马离去。
设也马望着逐渐笼罩在黑暗中的城市,只感觉仿佛一只恐怖巨兽向金军张开了血盆大口。让人隐隐不安。
高庆裔没有离去,继续留在营帐中与设也马探讨着宋主可能的部署。
忽然一阵铁甲撞击声传来,大门被人粗暴打开。
设也马与高庆裔同时一惊,这可是帅府,谁能这般毫无忌惮的撞开大门?
二人抬头,却惊讶的发现竟然是一身戎装的国相。
设也马连忙起身问道:“爹怎么去而复返?”
粘罕眉头微蹙,说道:“我总感觉宋主还有许多杀招未出,你性格莽撞,留在营中恐怕会做些过激举措,跟我一同去东路军营地。”
设也马略吃一惊,说道:“爹是否小题大做了?就宋主那怯懦无能模样,何至于如此谨慎?”
粘罕目光如电,盯着设也马,沉声问道:“你至今还觉得宋主匡怯?你知道自从宋主返京,我大金已经损失了多少军队?”
“都是小打小闹,能有多少人?”设也马不以为意。
“小打小闹?经过宋军多日零敲碎打,我大军已经伤亡九千余人,直接阵亡便有五千余人。”
不仅设也马大吃一惊,高庆裔也惊得手足无措。这已经抵得上一场寿阳之战,金军的全部伤亡。
平时伤亡分散在城池四面八方,看起来不显著,可是一旦将伤亡汇总,就十分惊悚了。
金军总共也就十几个万户,还都不满编,阵亡这五千人,几乎堪称断其一指了。
这情况,的确容不得对宋主有任何轻视。
就在设也马随粘罕前往东路军大营的同时,东京城内再度爆发了惨烈的大战。
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再度出兵,军队规模增加到了八千人,从南壁向金军发起了全面攻势。
不过今夜金军有了防备,战事很快演变成了两军列阵厮杀。
双方战士极为坚韧,在大雪泥泞的地面上摸爬滚打,咬牙厮杀。
金军将领属实是不明白宋军这是图的什么?失去了袭击的突然性,这不就等于堂堂正正的列阵而战?宋军怎么可能打得赢金军。
但岳飞还是不顾伤亡,咬牙坚持着,一道道军令下,各个方阵或前或退,或列阵死守,或奋击向前。神武右军将士在全城的瞩目下,不断积累着大规模列阵而战的经验。
双方血战数个时辰,吸引了所有金军的目光。无数金军将士都在预判,宋军支离破碎的阵线究竟什么时候会崩溃。
可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一支莫名其妙的“金军”却旌旗招展的出现在战场上,对南城金军发起了猛烈攻势。
这一幕惊诧了无数金军将领,让无数金军如坠雾里。
发生了什么?怎么会有一支金军帮助宋人作战?队伍中那些契丹人、奚人的模样是做的不得假的,这就是大金的军队!
难道有人发起了叛变?
第九十七章二太子的末路
忽然出现的金朝叛军,令南城金军战意有些涣散,将领、士卒都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不敢大胆深入,攻势便陷入了停滞。
宋军则趁机重整队形,缓缓退回城中。
今夜宋军的战略目的便算完成,顺利演练过一回八千人规模的列阵而战。虽说劣势明显, 但却也极度振奋了朝廷人心。
这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战,宋军已经具备了与金军正面野战的能力。
这极大的激励了主战派系得士气,毕竟此前主战派系虽然强硬,但未免有些悲观,一直作的打算都是以流血牺牲,死战抵抗,来消磨金军意志, 迫使金军退兵。
但今夜之后,主战派系终于看到了打赢金军得希望。
虽然距离战而胜之还十分遥远, 但前途不再是一片迷惘,至少有了一丝光亮。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宋军军容严整,方阵巍巍,正面向金军发起攻势的那一天。
而在大宋主战派系踌躇满志之时,金军上下却陷入了一片迷惘。
那支帮助宋军稳住阵线的生力军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多契丹人、奚人、渤海人穿着金军戎装,高举金军旌旗,为宋军作战?
是投降的俘虏?还是……
基层金军不得头绪,但高层,尤其西路军的高层只感觉头皮炸裂。
因为高层都已经听说,宋主扬言要支持二太子夺取金国皇位。
有东路军为主力,还有整个宋国为后援,提供粮草。二太子若真有反意,大金国势必会陷入一场规模庞大的内战中。
尤其这支“金军”在如此巧合的时间, 向南壁的西路军发起了攻势。容不得西路军不提高警惕。
大部分将领都不信二太子会叛变, 可还是有人下令全军做好警戒。
而在四更时分,东京内城南壁的朱雀门缓缓打开。
四十一名女真俘虏只穿单薄囚衣,赤脚从洞开的城门中走出。
这些人全部被斩断了右手三根手指,女真人引以为傲的弓箭渔猎之术, 再也无法在他们手中施展,甚至拿刀都成为一种奢望。
赵桓下令将他们放回,但是对他们仇恨无比的宋军将士,却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们,残虐了他们一番才最终放人。
城墙上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望着蹒跚离去的女真人,笑着对一旁的枢相张叔夜问道问道:“枢相以为,此时这些人返回左路军,告知左路军将领,宋金已达成议和,所以将他们放回,西路军将领会作何反应?”
张叔夜畅快大笑,回道:“一夜混乱是再所难免了。西路军将领无论如何都要搞清楚,那支叛乱金军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所谓的宋金达成议和,究竟是何条件。”
“而只要西路军将领略一探究,高庆裔等使节绝对瞒不住官家今日所言。等到明日,西路军所有将士都能知晓,我大宋欲支持斡离不子承父业,夺取金国皇位。”
无论斡离不有没有这种野心,仅仅是辟谣,就能让斡离不心力憔悴。汉化程度越深的女真人,就越会猜忌二太子的意图。
然而事实上,张叔夜觉得斡离不总不至于一丝野心都没有吧?毕竟那是金国皇位,他的汉化程度越深,野心就会越大。
涉及到皇位之争,任何人都不会有一丝宽容。而金朝,恰恰就给大宋留下了这个可以做文章的缺陷。
无论二太子斡离不如何抉择,惹上一身晦气已经不可避免。
但是无论赵桓还是宋朝君臣,都低估了这些胡虏部落的独立性与将领的高度自主性。
中原君臣习惯性的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中原视角去看胡虏,却不知在这些胡虏心中,皇帝是没有多少权威的。
赵桓觉得二太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金国,但这些西路军将领却觉得二太子有兵、有粮,就算造反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得事情。
就以权威而言,金太宗是拍马也比不上赵桓。甚至发生过金太宗因私下动用了国库里的一点钱财买了点酒喝,结果就被粘罕(完颜宗翰)等人以私挪国库为由,拉下宝座在朝堂上当众打了二十大棍这种事情。
在中原最嚣张跋扈的军阀董卓也不敢动手打皇帝。北齐家的疯子们,都说出了“陛下何故谋反”、“朕、朕,狗脚朕”这种话,也不过朝皇帝小腹给了几拳,事后还要道歉。
说大庭广众将皇帝拉下宝座打二十大棍,恐怕没有任何人敢想。倒是还有个司马家当街弑君,不过这家人脑袋有点大病,不能以常理视之。
这种情况下,女真将领对皇帝、对叛乱有多少敬畏就可想而知了。
在经过赵桓一系列的手段后,西路军将领都纷纷召集部下,加强了警戒。而且警戒方向不是内城,而是右路军所在。
再愚钝的金人也清楚,金军内部出现了巨大纠纷。宋人支持二太子夺取皇位的消息不胫而走。
万幸粘罕在临走之前带走了设也马,否则这位性格爆烈的年轻人可能已经带着父亲部属杀向东路军营地要人了。
赵桓这支穿越的蝴蝶,此前影响一直在东京城内,如今煽动的翅膀终于影响到了宿敌身上。
攻城不顺的金军,不可避免的暴露出各种问题与坎坷。
天色微明,数以万计的东路军士卒涌入城内,大量将校拥簇着二太子斡离不抵达内城北壁景龙门前。
阴霾的天气遮住了旭日阳光,大雪依旧随风倒卷。
冰冷、恶劣的天气下,显得二太子斡离不脸色格外灰败,仿佛行将就木。
可斡离不还是拖着一身病躯,朝城上喊道:“宋主既然行此卑劣伎俩,想来是不会在意颜面,请来一见。”
赵桓听到士卒通传,自然是问心无愧,十分坦然的走向北壁,直面这位一代名将。
再见斡离不,他已经形容枯槁,没有了当初圆润的笑面虎形象,看起来十分虚弱落魄。
但对这位大宋宿敌,赵桓没有一丝愧疚,主动开口说道:“朕曾若问心无愧,则浩气自存。二太子若无心皇位,又何必口出恶语?难道大宋倾向于二太子继承皇位便是卑劣?”
对这些人的野心,赵桓实在是太清楚不过,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子孙为了皇位将当今金太宗完颜晟的子孙斩尽杀绝。
二太子的难堪与愤怒,不过是赵桓将这些人阴暗的野心摆到了明面上。
第九十八章言出必信
风雪中,二太子斡离不的脸色苍白僵硬,冰天雪地中他的额头上却浮现一层冷汗。
可这位一代名将还是压制着痛苦,向城上喊道:“宋主不用枉费口舌,我大金早有皇太弟准备继承皇位。”
皇太弟也就是伐宋的都统帅完颜斜也,不过这位名义上的都统帅如今还在金国境内呢,而且是个短命鬼。
赵桓完全不在意, 说道:“朕可以遗憾相信二太子没有僭越之心,只是不知道二太子口中的皇帝、皇太弟是否信任二太子?”
胸口剧烈的疼痛使斡离不面如纸色,硕大的汗珠从其脸庞流下。
似乎开口说话,对这位年迈的名将就已经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赵桓乐观的期待着,这位东路军元帅,金国开国名将, 宗室望族不会提前两个月去世了吧?
但斡离不却以极为坚韧的毅力, 咬牙开口,喊道:“我大金绝不会中你宋国奸计。为了以证公心, 我已将元帅之位暂让给讹里朵,也就是你们宋人所言宗辅。”
赵桓眉头一拧,这不会弄巧成拙了吧。
提前把三太子完颜宗辅给抬了出来。这可是金国皇室斗争的最大赢家,他儿子金世宗完颜雍登基以后,皇位世世代代都在宗辅这一脉后人中流传。
二太子这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死之前发挥自己全部余热,在给手足兄弟照亮前程。
他以自己的激流勇退,甚至一身生死,暂时压住了赵桓对金人的挑拨、分裂。
所有人都清楚,三太子成为东路军主帅后,要花费大量时间去梳理形势,掌控全军。他的名望不足以如二太子一般,在东路军中一呼百应。绝不会想带兵叛乱之事。
随后赵桓压下心中所想, 意味深长的对斡离不说道:“自始至终朕也未曾想过要离间你等。那朕在这里恭喜三太子了,朕及大宋此前承诺依旧作效。”
赵桓转身走下城头, 但风雪中消散的话语却仿佛汇聚成一块巨石, 押在了斡离不心头。
若宋主意不在离间,那其目的何在?
一旁的三太子宗辅扶着斡离不, 说道:“二哥,我扶你回营吧。你保重身体才是重中之重。随后我与四弟亲自杀向城内,一定砍了宋主脑袋,为二哥泄愤。”
斡离不只感觉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千金巨石,呼吸十分艰难,喘息着向宗辅说道:“你只是代掌东路军,人心不齐,军心不振,想打下内城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
说完斡离不剧烈咳嗽几声,耗时许久才调整过呼吸,艰难的继续开口说道:“接下来应该将重心从攻城转移到保证退路。让四弟分兵前往河北,击溃宗泽,保证我等能退回金国。”
宗辅不甘的问道:“那就这般放过宋国,我等回朝该如何交代?”
斡离不剧烈喘息着,呵斥道:“你将来要代我等兄弟执掌朝政,怎么能作意气之争?我等伐宋以来,已大获全胜,宋国已跪献降表,称臣纳贡,许诺割两河之地,所剩只有些许银绢未曾凑齐。但那只是国相野心,我东路军上次围困东京已得银绢上千万两,还驻留在此地为何?”
“可是……”宗辅眉头紧蹙,这一切都是宋主翻手可覆的承诺。如今宋主之强硬,谁敢对此抱有一丝希望?
“没有可是。”斡离不坚定得说道:“你还想在东京城下干耗多久?按我金朝兄终弟及传统,这一轮兄弟相继结束,叔父一辈人全部去世后,下一轮皇位就在我等这辈兄弟之间选出。我等必须保持实力,重新取得皇位。”
与略显悲壮的金军相比,内城宋室君臣则面带喜庆。
金军最能征善战的名将之一,二太子斡离不命不长久,将东路军托付给了三太子宗辅,这使得东京城压力骤减近半。
临阵换将,东路军至少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来平衡内部,稳固军心。宋军就可以将主要精力拿来对付西路军了。
只要能够重创粘罕的西路军,那金军中的强硬主战派气焰就会随之萎靡。
不过在此之前,宋军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情去解决。
朱雀门前,右相孙傅跟在赵桓身边,哆哆嗦嗦的指着城门前被积雪覆盖的金山银山,问道:“官家,这数百万两的白银真的要分给那群卑劣粗鄙的禁军?”
赵桓转头望向孙傅,问道:“为什么不分?”
“这可是金十五万两、银两百万两,给辽国岁币尚且能支付四年,却全给了那些可耻禁军,岂不浪费?”孙傅心疼的直哆嗦。
随着金军东路军的涣散,大宋的这些大臣们又心思活跃起来。这么多财富,给那群卑贱武人,如何比得上分给高贵的士大夫们?要知道大宋是与士大夫共天下,而非与这些卑贱武人共天下。
赵桓瞥了一眼一众蠢蠢欲动的文臣,冷冷的说道:“那些不想给军队花钱的人,最终一定把钱送给了别人。收起你们的那些蠢主意,这些银绢,朕会在正月二十那天亲自分给每名士卒。”
二百万两白银虽多,但赵桓绝不会因此便动摇自己在军中的威信。
恰恰相反,自己要通过这次极为丰厚的赏赐,在宋军将士心中树立自己言出必信,有功必赏的形象。
如此才能激励军心,使宋军战意高昂。
一旁的四壁指挥使刘鞈关切的问道:“官家,禁军中有受伤及阵亡士卒,是否也能领取封赏?”
赵桓郑重的点头,回道:“将士殁于王事,忠诚不会被辜负。所有阵亡将士领双份薪酬,受伤者多领半份。这数百万两金银,朝廷分文不留,如数兑现,尽赏给有功将士。”
随着赵桓掷地有声的宣告,城墙上响彻雷鸣般的欢呼:“万岁!”
“万岁!”
“万岁!”
看着欢呼雷动的禁军,孙傅缩了缩头,官家的威望是愈发高涨了。真不知道当东京战事结束后,文官、士大夫们还能有多少余地来反抗官家的意志。
第九十九章白衣护士
乘舆返回大内,便经过宣德门前的景灵东宫与景灵西宫,是照料伤兵之处。
赵桓吩咐道:“既然路过伤兵营,去看一看伤兵。这些将士为朝廷流血、流汗,朕不能路过时却视而不见。”
进入伤兵营地,赵桓只感觉耳目一新,前几日的血腥、混乱都有所改观。
宫殿内的积雪被扫在树旁, 一处处宫殿干净整洁,宫殿内的一排排床位也都井然有序。而且在每间宫殿内,都有燃烧旺盛的三座火炉,屋内温暖干燥并不阴冷,还有淡淡的艾草的熏香味。
赵桓问道:“要维持这般景象,恐怕靡耗巨大吧?”
张叔夜郑重点头,回道:“臣一直致力于整饬伤兵营地, 如今东西两宫内仅医官便有一千六百余人, 医护六千人整。”
护工有六千人?赵桓惊叹,大宋是真……真万物殷富啊!
除了大宋,恐怕没有任何朝代能拿出这么多闲钱,养六千名不事生产的女性医护人员。
赵桓问道:“给这些医护人员发多少薪酬?”
“医护人员都是按照禁军旧例发钱,禁军薪酬分三等,上等每月一千文,中等每月七百文,下等每月五百文。医护人员取其中,每月七百文。不过医护人员多不愿要钱财,愿换成谷梁与薪炭。”
赵桓叹了口气,看到这份薪酬,就知道为什么铁血大宋的军队孱弱不堪,甚至民间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了。
一个普通东京市民,一月收入在三贯钱左右。但上四军一名士兵一月才一千文钱。
再加上军中将校不肃, 克扣薪金,坐放债负, 所以势必形成:“禁军大率贫窘, 妻子赤露饥寒,十有六、七”的局面。
于是赵桓坚定的说道:“建立医护队伍艰难不易, 不能以往常惯例将其毁于一旦。朕给枢相一套制度,重新整改医护薪金。”
“请官家示下。”
“既然医官、护工都不愿要钱财,那便改发米签、炭签。为了防止官员克扣腐败,米签、炭签都暂时只设统一面额,为医护人员每日薪酬,凭签前往麦场、炭场支取米炭。”
米签、炭签相当于战时的粮票,当然更类似的是鲁迅笔下长工、短工干活活得的那个工签,干一天活领一天的工签,结算薪资时按工签支付。
不过这个只是解燃眉之急,真正要解决军中贪腐,还是要靠肃清风纪,加强监察。比如岳家军、戚家军故事。
赵桓倒是不急,用这套制度稳定人心,渡过守城战事后,自己就有大量时间可以从容整改大宋的方方面面。
张叔夜将赵桓吩咐记下后,便带着赵桓继续视察其他各处。
赵桓也终于见到了一队医官,这些医官身披白色窄袖圆领长袍,气度飘飘。
初一见面,赵桓就惊诧不已。因为这医官皆身披白袍,可不是自己指定的服饰。只能说机缘巧合,大宋崇尚极简美学,讲究庄重素雅。皇室推崇的颜色就两种,不是朱红就是素白。
一群救死扶伤的医生,自古以来也没有身穿大红色的习俗,不然恐怕会被病人家属给施以老拳。所以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那就是身穿白服。
若只是这些,赵桓还不至于有多惊诧,关键是一群医护女工。他们身披白色褙子,就跟后世护士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
褙子是宋代最常见的女子服饰,任何宋代电视剧里,女子都少不了这种衣服。样式为对襟、窄袖,衣襟部分时常敞开,两边不用纽扣或绳带系连,任其露出内衣。通俗而言,极类似白大褂。
看着一群女护士跟着医官在自己面前走过,赵桓只感觉牙疼。所谓要想俏,一身孝。这么多女护士在这里制服诱惑,那些血气方刚的伤兵能忍得住?
“这些医护人员哪来的这么整齐服饰?”
张叔夜理所当然的回道:“臣发的啊。每匹布能裁新衣两三件,臣直接给每名妇人发了一匹布,他们一夜间就裁缝出数件褙子,还有余料给家人添置新衣。”
赵桓认真的看了一眼张叔夜,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一脸正经的家伙,竟然也喜欢玩制服诱惑。
不过左右也不过六千匹布,以大宋上千万匹的库藏,赵桓也不在意这点支出。
褙子与绵衣不同,他裁缝简单,无需填充,倒是方便让医护人员统一形象,提升士气。
赵桓最后只能对张叔夜说道:“那注意严肃军纪,别让这些伤兵骚扰医护妇女。”
张叔夜点了点头,说道:“神武右军,军纪肃然,极少发生这种事情。都是禁军在调戏妇女。臣已经严厉处置过了。”
随后赵桓想到了一个重点,问道:“伤兵康复情况如何?”
“自开战以来,城中共有伤兵八千六百余人,其中约五千人为冻伤,三千人为战场受创。医官极力救援下,受冻者九成无性命之忧。受伤者约两千人能以重返战场。不治而亡者总计千余人。”
“善!”赵桓兴奋的抚掌。近两千伤兵能重返战场,这些都是训练有素,且有战场厮杀经验的老兵,能极大的增强神武右军战力。为将来岳飞与金军西路军的正面大战增加极大胜率。
而剩下那些康复的五千余伤兵虽然无法再重上战场了,但也是大宋重要的生产力。
“有如此强力医护作为后盾,神武右军可以大胆出击,累计经验了。”赵桓意气振奋。
守城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背城而战,神武右军在城下只要出现全面崩溃,就可以一直一边作战累积经验,一边补充新鲜血液,同时还能消耗金军锐气。
“臣附议。到如今神武右军规模已经接近两万人,派一万人出战,即便有小挫亦不会动摇守城根本。东京战事应该由我等发起决战,走向终章。”
这就显示出岳飞存在的重要意义了,所有的战事布局都是围绕他来进行的。大宋君臣都相信有岳飞统帅新军与金军作战,即便不能取得胜利,也不至于全军崩溃,四散而逃。
而只要双方能发起大规模的战事,每日互有胜负,血肉消磨,那战事的天平一定会向大宋倾斜。
美好的前景让赵桓一直押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由衷的舒了口气。
第一百章一个时代的终结
赵桓的满心欢喜,踌躇满志只维持到正月十九日日暮。
正逢晚餐时间,赵桓身处尚食局视察将士饮食,近千名禁军欢声笑语的坐在尚食局前进餐。
热气腾腾的饭菜汤羹,令将士们士气高涨。
赵桓亲自走到将士们中间,看了看士兵打到的饭菜。东京城的繁华,给士卒提供了完善的餐饮工具, 每人都有鲜净盘盒,托盘里盛着士卒带回来的菜碟羹碗,两菜一羹,士卒可以自由选择。主食有油饼、胡饼、粟饭、炊饼。
仅是这丰盛滚热的晌饭后勤,赵桓便未曾有亏这些禁军将士。
“官家……官家……不好了,金军攻上西壁大梁门了。”带御器械汪宗沔仓皇的身影闯进禁军中间,人还未到焦急的声音便先一步传来。
周围瞬间传来一片哗然之声, 明日就是禁军将士获得赏赐、解甲归田之日,所有人都以为会安然无恙, 却不想在解甲前夜,还是出现了变故。
赵桓眉头微蹙,问道:“大梁门失守了?”
“也……也不能算失守。”汪宗沔解释道:“城上禁军有所懈怠,城门被金军夺下了。但四壁指挥使正指挥禁军围攻城门,争夺西壁。”
赵桓闻言,神情平静,呵斥道:“那你慌什么。金军围城多日,填平护城河,攻上城墙乃是情理之中。传令给神武右军,去助禁军夺回西壁。”
从守城的那一刻开始,刘鞈就做过城墙失守的预案。禁军轮番休整就是要有预备队,在城门失守的情况下发起反击,夺回城门。
最差也不过是在城门前血肉消磨, 继续巷战而已。
所以赵桓虽然心中烦躁, 但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依旧在尚食局前巡视禁军, 激励士卒。
汪宗沔见到官家的从容,心中有了主心骨,连忙说道:“对,对,对,臣这就去找枢相。”
密密麻麻的禁军将士拦住了汪宗沔的去路,将赵桓围在中间。
赵桓眉头微蹙,静静看向这些举止异常的禁军。
迎着赵桓审视的目光,无数禁军将士扔下碗筷,身躯笔挺的肃立,慷慨说道:“官家,我等深受国恩,若今日再不思报国,枉为人臣!我等请出战,为官家夺回大梁门。”
“哈哈!善!善!”赵桓畅快大笑:“国家施恩多年,终见禁军忠义之心。好,朕等候你们夺回大梁门。”
天空大雪飘扬,但东京内城却激昂意气。
一队队禁军高举旌旗,从四面八方的街道涌向大梁门前,人流如潮挤满长街。
密密麻麻的火把如长龙一般照亮了整座西壁。
城上、城下到处是厮杀的双方将士,战鼓声隆隆如雷,爆炸声震耳欲聋。将士粗狂、豪迈的喊杀声自夜达旦。
有受不了惨烈战事的禁军擅自脱逃,还没等军官出手,站在他身后的禁军就直接将其刺死,然后向倒地还未身亡的逃兵脸上吐了口浓痰,怒骂道:“官家对我等如此厚恩,你还临阵脱逃,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周围士卒一脸肃杀,对这一幕视若无睹,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死不足惜。
临阵脱逃者,后队斩前队,无需明言,已经为禁军心中信念。
赵桓站在宫墙上遥望西壁的血气张扬,感慨道:“若禁军早有如此忠义慷慨,何至于国家危难,社稷倾危?”
而作为禁军的对手,女真人也是拼上了性命,奋力死战。
好不容易夺下了大梁门,若今日还不能打进内城,那金军就再也没有了拿下内城的信心。
战事残酷,累日不决。双方从日暮黄昏,战到夜色如墨,密集的火把下,尸骸堆满了大梁门前的空地,垒尸厚达数尺。
冰雪冻僵了死去的尸骸,双方将士就在这尸山血海中继续鏖战。
或许是苍天的都看不下这冰冷残酷的世道,黎明时分,连绵近月的大雪终于停止了雪势,一缕阳光刺破了天空中厚重的乌云,给这冰冷的世间带来一丝温暖。
可是天公作美,人间却没有停止惨烈厮杀的意愿。
城墙上尸体铺满了墙面,双方每次进攻,都会导致大量尸体漱漱滚落城下。
一夜血战,双方死伤皆高达数千人。
赵桓站在南壁朱雀门前,一直等候到日中正午,也没有一个禁军士卒来领取这金山银山。此前他们无不期盼着这一天,领走大量财富,从此锦衣玉食。但真到了正月二十日这天,所有禁军却都在死守城池,血战厮杀。
赵桓向一旁的张叔夜吩咐道:“让神武右军去接替禁军吧,禁军已经履行承诺,在寒风暴雪中死守了城墙十日。朕会践行封赏。”
张叔夜立即领命,派枢密院官员前去传达调令。但很快枢密院官员便带着神武右军中军统领胡闳休返回,禀报道:“官家,禁军不肯后退。扬言若神武右军敢向前,休怪刀剑无眼。”
张叔夜骂道:“混账,四壁指挥使呢?他就看着禁军犯浑?”
胡闳休苦笑着回道:“最激动的便是四壁指挥使。他冲在最前面,说是城门是禁军丢的,就应该由禁军夺回,他相信禁军终不负国恩。”
赵桓默然,整座城池对禁军感情最深的应该就是这位四壁指挥使了吧。
或许满朝文武、百万军民都对禁军轻屑鄙夷,但只有这位四壁指挥使一直如照顾儿女一般的照顾着这支禁军,默默的激励士气,抚慰士卒。这才有禁军能在冰天雪地中坚守城墙十日的坚韧。
如今禁军即将解散,他绝不容许自己的儿女带着一身污点耻辱离去。
“臣这就去前线,亲自监督禁军接收军令。”张叔夜愤怒的说道。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就如刘卿之意吧。朕在这里等禁军归来。”
这一等,便是黄昏日暮。
血色夕阳下,一支残枪裂甲,血痕累累的军队,举着残破的朱旗,缓缓沿着御街开赴而来。
静默、肃穆、哀伤的氛围笼罩在全军之上。
最终这支全身浴血的大军站定在朱雀门前,一名军官带着难以言表的哀伤,单膝跪向赵桓,哽咽着说道:“禁军未负国恩,血战一天一夜有余,已夺回西壁!”
赵桓愣愣的望着城下,哀伤瞬间从心中弥漫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第一章退兵,退兵
为什么会汇报凯旋的是一名基层军官?
赵桓握紧双拳,不愿接受事实,尤抱有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四壁指挥使刘卿呢?”
这名军官头颅低垂,斗大的泪珠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低沉:“刘太尉午后时分便已身中十余箭,战殁而亡, 死前只手指城门,吐血遗言一句,夺门,报恩。”
赵桓再也抑制不住悲伤,两行清泪滑落脸颊。那位头发花白,却豪迈爽朗的老臣, 大宋最危难时刻的擎天之将, 就这般离自己而去了!
在赵桓穿越之处的最黑暗之时,是这位大臣为赵桓梳理形势,定下外战内守的战略。
也是他意气奋发,扬言虽军少而必死战,为赵桓鼓足了信心。
也是他在岳飞到来之前,统帅着最孱弱、混乱的禁军,为赵桓顶住了最严峻的局势。
赵桓不敢想象若自己穿越之初,没有这位老臣为自己统帅军队,稳定局面,自己该怎么面对残暴的金军以及诡谲的内部形势。
这位国家中流砥柱,挽大厦于将倾的国之重将,却在璀璨功成前的最后一刻,马革裹尸。
八名士卒抬着一面棺材来到城墙下,全身浴血的四壁指挥使刘鞈合甲躺在其中。
赵桓凝望着如同静静睡去的老将,哀伤许久,说道:“有赫刘公,心在王室,气呑黠虏, 忠贯白日,仗节而死,无愧委质。加镇南军节度使,观文殿大学士,赠谥忠显。荫其子为正侍郎。”
“臣等为刘使相拜谢官家。”一众将士哽咽着齐呼。
大宋朱旗覆盖在了这位擎天之将身上,棺盖慢慢合拢。
赵桓站在城头,语气坚毅,说道:“朕不会辜负任何有功王事之臣。将士用命,所受封赏,朕今日会在这里监督落实。任何人封赏有异议,皆可直言,朕为你们做主。”
随着赵桓的命令,大量开封府官员肃立在金山银山面前。
精简到了极致的管理层级,可以使赵桓直接接触到最基层的士兵。每个士卒的封赏都是在赵桓眼皮底下进行,没有任何贪官污吏可以上下其手。
这使赵桓的威望在禁中心中达到了巅峰,整座东京城再没有任何人有余力对抗赵桓的意志。
只是变故发生在了城门下。
按流程,禁军将士在领取了封赏后,要脱下戎装、甲胄,与武器、弓弩一并交给旁边的官吏。
但一名士卒双手捧着戎装站在开封府官员面前,却迟迟不肯交付戎装,伤心的嚎啕大哭:“我苦寒疾,国而忘身,生死用命,难道只为这些许铜臭?”
闻言,三军将士无不动容,位卑未敢忘国忧,投戎报国不惜身。禁军中终不乏岳飞这种尽忠报国的将士。
一名名将士迟疑的站在金山银山前,紧紧抱着自己的戎袍,眼中充满不甘,有人大喊道:“相公至死思报国恩,我等却这般只为了些许俗物,就脱下戎装,远离戎马。将来地下九泉,有何面目见相公,如何对得起相公淳淳教导,和颜抚慰?”
越来越多的将士红着眼睛,向赵桓请愿说道:“官家,我等请留在军中为国报恩!我等不愿在国难之时,灰溜溜的离去。”
赵桓望着这些站在金山银山面前而意气奋发的将士,感慨万千:“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卿等忠贞之念,朕感同身受。但为众人报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卿等生死为国,理应得到国家厚赏。若得了封赏之后,依旧愿意从军者,可前往启圣院领取戎装,编入神武右军。”
“万岁!”
“万岁!”
无数禁军欢呼,这些人都是禁军中最忠贞为国的青壮,是最意气风发的军人,是大宋的脊梁。
有这些人进入神武右军,能极大提升军队的忠贞信仰。
夜深,枢相张叔夜进入皇宫向赵桓汇报道:“官家,神武右军已经顺利取代禁军接管了四壁防御。”
有岳飞掌控局面,赵桓并不担忧交接出现问题,只是关注的问道:“禁军有多少人前往神武右军报道?”
“共计九百三十六人。”
这个数字大出赵桓所料,要知道血战到最后,禁军可能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能有一两百忠贞将士便已非常可观。
可这支残兵弱旅,竟然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忠贞之士?
若每只宋军里都有三分之一的忠贞军人,那宋军何至于经历靖康之耻,恐怕能横扫欧亚。
见赵桓惊讶不已,张叔夜声音低沉,说道:“刘使相终究是以一身生死影响了禁军,其忠贯白日,气冲斗牛,禁军将士非尽是麻木愚昧,多受其感召。”
赵桓深深一叹,是啊。连吴革死前都有数百义士随其共死,更何况大宋堂堂使相。
基层军民并非士大夫一般忘恩负义,国家不负军人,这些军人终未负国家,多思尽忠报国。
“还有另外一个好消息。”张叔夜主动开口说道:“金军已经从西城撤离,云集在南城。”
这个消息令赵桓神情一震,金军终于放弃全面攻城了,这意味着东京战事即将进入大宋的节奏。
这倒是不难预料,毕竟金军昨日已经攻上城门楼,死伤数千却依旧无法拿下城池,那分兵围城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只会导致金军在各处被宋军袭击。
攻城战事终于回归经典模式,大军集结猛攻某处城门,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
但赵桓可不打算束手待毙,关切的问道:“如今战端重开多日,神武右军的武备情况如何了?”
谈及这一项,张叔神情振奋,说道:“内城生产已步入正轨,戎袍、甲胄从最初的每日一千左右,增加到了如今的每日近两千套。尤其民间大量百姓已经陆续开始向军中交付征袍,如今军中征袍已经接近八千套。或许明后日,便能见到一支戎装齐整,甲具鲜明的大军。”
赵桓兴奋的抚掌,说道:“善!将禁军甲胄、征袍都交给神武右军,迅速整编出一支旌旗甲胄、光照天地的大军,准备与金人一决生死。”
第二章东路军返程
大梁门之战,极大的动摇了金军攻城的信念。
这一战,金军无比接近成功,登上了城墙,却在宋军如潮水般的围攻下,最终功亏一篑,退出了城外。
跋扈了多年的金军最终在东京城前不得不地下高傲的头颅, 承认他们无法以少击众击溃坚韧的宋军。
于是西路军被迫停止了屠城,将军队集结在南城。战事回归了最初、最野蛮的情况,比拼消耗与毅力。
这是冷兵器时代最无奈同时也是最有效的方式,金军屡攻太原不克,最终便是靠着围城近十月,城内粮草耗尽,才登上了城池。
而东路军则消极的多, 三太子宗辅还在整顿军心, 大军不愿在城内遭受损耗,纷纷撤出城外。四太子则带着精锐在黄河边上与宗泽连日大战。
这也不是一个好差事,宗泽在赵桓诏令的加持下,军队增加到三万余人。
这规模比金兀术能调用的军队还多。金军东路军经过长期损耗,只剩下了五万人。既要防备内城,还要分散驻扎。能给四太子拿来机动作战的部队只有两万余人。
若非这两万人都是金朝精兵,金兀术着实无法与宿将宗泽对垒。
双方接连大战十多日,互有胜负,宋军损失上万人,金军也有三千余伤亡。
战事若一直如此焦灼,金兀术自杀的心都有了。这意味着金军要付出近半的代价才能彻底击溃这支宋军。可是损失这么多精锐大军,是东路军不可承受之重。
金军已经开始从东京撤围,陆续将更多的军队投进河北战场,扫清后路,减少伤亡。
可是四太子只是有了自杀的心情,二太子斡离不却是真的坚持不住了。
二月初二, 龙抬头。
金国开国名将,宗室名望,东路军统帅二太子斡离不, 在赵桓的恶意推波助澜下,承受了太多的国内猜忌与压力,病死在东京城下。
这位盖世之名将,因为自责、沮丧、压力与愤懑,而郁郁寡欢,最终较之历史提前两个月去世。
得到二太子去世的消息,东京举城欢庆。
金人的残虐、屠杀使东京军民对金人充满了仇恨,没有人会对这位名将的死去而哀悼。
相反城中再次点燃了烟火,火树银花照耀下,东京城宛若新生,如梦似幻。
而金军将士则纷纷回忆起了正月十七日那一夜东京城内的血腥与惊悚。
东路军没有士卒敢再进城,他们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围城,到如今二月,已经围城近百天,战意早已消磨殆尽,所有人都归心似箭。
漫天烟火下,西路军也士气大坠,停止了攻城。
而在内城,宋室君臣则齐聚在明堂内,肃穆的做着战前部署。
围城日久,城内众人都是一脸疲惫,其中岳飞尤甚。
作为全权负责京城防御的最高将领,他肩头担负着近百万军民的安危,每个决断都决定了上万人的生死。
所以这位大宋的擎天之将,年纪轻轻便一脸沧桑,两鬓斑白,唯一不改的是他眼中坚毅如电的目光。
也正是在他日以继夜的筹措下,神武右军将士轮番出征,得到了最好的休整,最严明的训练。
每日都有上万人精神饱满,意气飞扬,准备奔赴战场。
明堂内执掌东京权柄的所有君臣文武都认真倾听着开封府的汇报。
“从设置麦场、炭场至今近二十日,开封府已成功统计出内城人口总数,共计三十四万六千人,且每日约有六千外城人口涌入内城。”
内城人口三十多万,超出东京人口总数的三分之一,显然这个规模有些偏高,是外城难民涌进了内城。
说是难民也不准确,这些人都是从军将士的家属。
内城人口越多,说明神武右军规模越大,倒是一件喜闻乐见的好事。
岳飞适时起身,说道:“神武右军如今规模已高达两万八千人。这几乎是东京全部适龄兵员总数,再往后每日能够得到的补充不会超过一千人,而且用时不久就会枯竭。”
赵桓郑重的说道:“必须赶在补员无以为继之前与金军大战,打开局面。否则后继无援,神武右军士气恐怕会日渐衰落。”
“枢相,如今武备情况如何?”
张叔夜神情疲惫,不过却撑起一丝笑容,说道:“官家,集东京百万军民之力,神武右军武备可谓脱胎换骨。全军两万余人都已经补齐戎装,军装齐整。”
“此外禁军武备、内弓剑枪甲军器库中整理出的物资也都交付给了神武右军。如今神武右军仅步人甲便高达八千余套,神臂弓上万副。”
“而军器三作坊生产的火器也得意改进,火箭多达三万余支。霹雳火球被改善为掌心雷,无论威力,还是可靠性都得到大幅完善,如今已积攒六千颗。”
这些就是赵桓能够拿出的全部家当了。
全部交给岳飞,足够组建一支戎装齐整,甲具森严,训练有素的精锐禁军。
而岳飞带领这支军队究竟能打出怎样的战果,将直接决定了东京战事将如何收场。是酣畅淋漓的守城大胜,还是落寞无奈的看着金军从容离去。
会议正当关键时,带御器械汪宗沔仓皇闯入明堂。
赵桓眉头一簇,问道:“有什么大事值得你擅闯明堂?”
汪宗沔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说道:“官家,陕西传来败绩。陕西五路宣抚使范致虚二十万大军迤逦出潼关,驰援京师,但山川险隘,无法摆开阵势,被完颜娄室精骑踏阵,导致全军溃败,死者过半。”
话音刚落,明堂内一片哗然。
“二十万步骑,一战尽殁!就算是二十万头猪,完颜娄室一万人也杀不完吧!’
“范致虚是如何做到的?二十万大军全军崩溃!”
岳飞最不可思议,说道:“只要范相公留五万步骑以为驻队,稳住阵型,完颜娄室区区万人便无可奈何。虽败但亦不至于全军覆没!难道西军便无一名知兵之人?何至于全军溃败?”
汪宗沔回道:“来京信使言范使相出兵前,倒是有一位裨将李彦仙者,曾建言大军规模浩大,宜多为支军,如此则败不至覆。若大军群聚而出崤、渑,郁困于险路,一败则皆溃矣。但范使相拒不接纳,二十万步骑乌泱乱于险途,全军败于完颜娄室之手。”
二十万步骑惨败于完颜娄室万人之手,使明堂内一众大臣昂扬的斗志顿时为之涣散。
右相孙傅低着头,弱弱的开口,说道:“金军兵精将猛,士气正盛。不如暂时停止出兵打算,紧守城池,可保稳妥。”
第三章最终之战
随着陕西战败的消息传开,明堂内笼罩着一种沉重、倾颓的气氛。
大臣们郁郁寡欢,对金军的恐惧再度涌上心头。
二十万步骑丧于一万金军铁骑之手,那神武右军区区三万人又能如何?
但在灰暗中赵桓眼神清明,意志坚定,说道:“金人此时正意气骄狂,神武右军更应该适时出击, 挫其锐气。”
面对一众惊诧的大臣,赵桓说道:“在东京城内,金军铁骑无法驰骋。双方巷战厮杀,若大宋最精锐的神武右军依旧畏敌不前,这大宋还能指望何人来挽救。”
“朕不相信神力,不信救世英雄。只信我大宋军民,戮力同心,必能匡济国难!”
赵桓的慷慨发言, 仿佛照亮黑暗的一道闪电, 堂内大臣无不振聋发聩。
自金军围城以来,大宋风雨飘摇,自始至终也没有任何伟力降世。全靠着君臣协力,将士用命,方才打出如此战果。
更跟上千里外的范致虚没有任何关系。陕西二十万步骑一战皆殁,又何足以影响东京既定的战事?
岳飞率先起身,郑重行礼说道:“臣即刻前往军中激励士卒,准备明日与金军大战。”
张叔夜亦起身,郑重说道:“臣亲自去督办后勤配给,为神武右军配齐火器、弓箭。”
随着明堂决断完成,巨大的军营开始动员起来。
一队队全副武装、铠甲明亮的精锐重装步兵列阵集结,密集的长矛耸立如林。
军中的军官一队队检查每个士卒的武备,士官逐一校阅士兵的弓弦,清点箭矢。
在强大的军工支持下,神武右军被武装到了极致,明日出战的二十个指挥一万人,全军配备了足足八千张神臂弓。列阵而射,威力并不弱于火器部队的排队枪毙。比之火器部队唯一的缺点是开神臂弓极为消耗体力。
剩下的两千弓手则都携带有两个箭囊, 其中一个为破甲箭,另一个则箭杆赤红,是宋军最著名的火箭。
这是神武右军特意训练的火器部队,他们每人身上还佩戴三枚掌心雷,足以让金军提前体验到掷弹兵的恐怖。
时代的浪潮与大宋的举国精华,才一同造就了这支独一无阿二的精锐之师。
他们有一个时代最杰出的统帅,有保家卫国的信念,有为了应对女真人的坚韧善战,特意强化的战术,刀枪弓箭皆备,还有远超时代的火器战术。
赵桓对这支新军有必胜的信念,所以二月三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赵桓便亲自站在了朱雀门上。
一个正月的连绵大雪过去,今日天气终于转晴,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了乌云,晨曦洒遍东京,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层光辉之中。
而就在这晨曦中,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从大内沿着御街缓缓向南开赴而来。
无数东京百姓站到房顶,爬上墙头,要一睹这支大军的风采。
伴随着铿锵整齐的铠甲撞击声,轰鸣如雷的脚步声,赵桓从城头向北望去。
视线中仿佛是一片无尽的红云从远方徐徐而来,一面面朱旗随着士卒整齐的步伐在队列上空飘扬。全军尽覆重铠,甲光向日,长矛如林,旌旗甲胄,光照天地。
满城臣民,欢呼震野,山呼雷动。
赵桓嘴角上扬,这就是自己全力武装起来的宋军,这一刻,宋军光照日月,气壮山河!
密密麻麻的大军踏过朱雀门,所有人都能看到城门上负手而立的官家身影,在天子的关注下,全军士气大振。
上万士气如虹的大军在外城的废墟列阵,规模恢宏庞大,一个方阵巍巍肃立,阵线绵延六七里。
到处是林立的长矛、飘扬的旌旗、耀目的铁甲。
赵桓负手遥望城下这支精锐之师,终于明白金戈铁马的魅力,与这无边无际的大军相比,前世看过的《五军之战》不过是西方的山头械斗而已。
宋军阵列背蔡河列阵,几乎站满南壁,阵线厚实宽广,且有城池为依托,完全无忧倍金军夹击。列阵完成后,中军便鼓声雷鸣。
壮阔的方阵整齐南下,铠甲撞击声铿锵有力,步履整齐沉重。
无需任何言语,金军便知道宋军这是要向金军发起反攻,夺回外城南壁了。
一向骄矜的金军终于不得不承认,在这场漫长的围攻中,金军的优势正在迅速被宋军消弭。
因为战果可能作假,战线可不会。
围城之初,宋金战线在内城朱雀门下,打到中途,厮杀的重点就在外城巷战了,而到了如今宋军已经大张旗鼓收复外城四壁了。
若金军再退,就要退出东京城外了!
无论是为了士气还是战局,金军都不能忍受宋军高歌猛进,收回外城南壁的结果。
粘罕亲自调度两万女真最精锐的硬军进城,誓要击溃这支胆敢出城的宋军。
西路军总共六万人,其中完颜娄室带走一万人去了潼关,粘罕所部五万人历经各种损耗,只剩下了四万余人。
首次试探交战,能出动两万人,已经是金军的极限。
再增兵下去,就会演变成双方的决战。不论哪一方战败,都会影响国势。而在城内作战,无法展开骑兵,全军入城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所以金军选择以精锐挫败宋军锐气,全力以赴覆灭宋军这支精锐主力。
大量金军将校拥簇着粘罕站在南壁,眺望北方,关注着这支硬军的表现。
所谓硬军是嫡系女真人精兵,女真在覆灭辽国之前,缺少战马,靠的便是坚韧强悍的重步兵以少击众,扫平辽国。
其主要战法就是:临大敌也,必以步军当先,精骑两翼之。
覆灭辽国后,女真人开始重视骑兵,嫡系女真皆以枪为前行,号曰:硬军。人马皆全副甲,腰垂八棱棍棒一条,或刀一口。今日这些嫡系女真再次下马列阵,意图重现往昔步战辉煌。
宋金戎装赤红,金军戎装靛青,两支甲胄光耀天地的重甲步兵,一南一北相向而行,满城尽是铠甲撞击声,天地为之失色。
南城一直是东京战事最激励的战场,一场场大火,一次次激烈争夺与接连不断的屠杀焚城,将这里大部分区域都演变成了一片废墟。
两支大军相向而行,很快便在废墟上相遇。
第四章天下强军
宋军阵中一声号响,无数脚步重重顿地,随后一个个方阵开始对齐,漫长的阵线整齐排列,仿佛钢墙铁壁。
无数面旌旗飘扬在阵线之上,迎风招展。数以千计的士卒一排排交错列阵举起神臂弓,锋利的箭头闪烁着耀眼的寒光。
这一战术即便往后推进七个世纪, 依然非常先进,只要将宋军手中的弓弩换成火枪,依旧可以横扫世界。
而在废墟遍地的东京城内,金军却无法铁骑驰骋,只能列阵向前,硬抗宋军箭阵。
岳飞亲自披甲持槊站在全军阵前, 大吼道:“全军稳住阵型, 任何人未闻军令而私自放箭, 斩立决!”
金军方向,脚步隆隆,无数人同样引弓不发。
作为当世第一强军,硬军太了解弓弩近距离攒射的威力,绝不会在远处浪费弓箭。金军中甚至有明令规定:“凡用兵以戈为前行,弓矢在後,弓力不过七斗,非五十步不射。”
在统帅的命令下,战场上竟然保持了相同的默契,两方都能清楚看到对面规模庞大的军队,却没有任何人放箭。
尤其宋军,哪怕神臂弓射程超过高达三百四十步,宋军依旧岿然不动,从容应战。
此时宋金两军绝对算得上是这个时代世界上的一流强军。在西方,中世纪的骑士老爷们还在玩一波流冲锋,中东的塞尔柱帝国还在被十字军与西辽联合双打。
而在东京城下, 宋金两军已经纪律严明到了排队枪毙的水平,列阵而战, 军令如山。
双方皆士气高涨,坚韧死战,剩下比拼的就是武器先进程度了。
显然这方面宋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双方相距百步时,宋军阵中一声鼓响,密密麻麻的火箭升空。
火矢如星,覆盖了金军方阵,随即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响起,凄厉的惨叫声在金军阵中此起彼伏。宋军火箭插在金军甲胄上,然后火药爆炸,大量金军被炸的血肉横飞,碎肉、鲜血洒满焦黑的土地,大量残肢断臂与脾脏肠胃被炸飞。
可即便如此,金军也没有任何动摇,他们不愧“硬军”之称,士气高涨,意志坚定,更进迭退,忍耐持久。
宋军每轮两千支火箭都能造成百余人的伤亡,三轮火箭过后,金军直接阵亡者便超过百人。
当金军直面箭雨,抵达八十步距离,宋军阵中号角长鸣,一瞬间漫长的阵线上,强弩雷发,流矢蔽日,丛射之中,金军无不毙踣。
密集整齐的金军方阵,以肉眼可见的规模倒下一大片,如同割麦。
这一幕,哪怕赵桓在后方城墙上都能看清,效果实在是太震撼了,金军大量甲士、旌旗、长矛瞬间倒下一片,方阵为之披靡。
金军显然也是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步战情况,阵型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阵骚乱。
指挥这支嫡系女真精兵的是完颜家宗室名将,完颜银术可。这是国相粘罕手下仅次于完颜娄室的名将,是功勋昭著,战功累累的女真宿将,只比女真太祖皇帝完颜阿骨打小七岁,参与了女真起兵以来几乎所有的大小战事。
这位老将以绝对的威望,压制了军中所有骚动,大吼道:“南蛮子神臂弓力沉,射不了几箭,立即向前,推进到五十步距离,与南蛮子对射。”
金军的骚乱有所恢复,全军迅速重整阵型,继续向前推进。
而此时的宋军阵中战鼓雷鸣,在一通复一通的战鼓指挥下,宋军将士弓弩齐射,连发不绝,繁如雨注。
金军士卒一批一批的死在了前进的道路上,旌旗、长矛一片一片倒下,即便如此,这些金军也没有慌乱崩溃,没有乌泱泱的举着刀枪向前冲刺,依旧保持着阵型严整,徐徐如林。
直到推进到五十步距离,密集的箭雨从金军阵中飘起,遮天蔽日的覆盖到宋军阵地。
城墙上下,所有人都紧张得关注着宋军得反应。
宋军是否能如金军一般坚韧忍耐?
随着一阵凄厉得惨叫声响起,宋军阵地上也有数十名士卒受创。
但下一刻,城墙上赵桓身边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
宋军方阵几乎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旌旗飘扬,甲光耀日。
冷兵器防护之最的步人甲极大的保护了宋军士卒,大部分箭雨都被重铠挡住,哪怕弓箭穿透重铠也只有浅浅的一截箭头能射入士兵体内,只要没有命中要害,士兵完全不会倒地。
这使得双方在对射中,宋军占尽了优势。
赵桓在城头热血激昂,若是能一直对射下去,宋军站在原地就能覆灭女真人这支“硬军”。
唯一可惜的是,宋军神臂弓实在太沉重,士卒一队一队轮番更替,也无法保持许久。
冷兵器时代,死在远程武器下的士兵永远只占少数。战事最终还是要靠将士手中刀枪决胜负。
不过,战场的主动权还是掌控在宋军手中,只要宋军愿意,可以一队队轮换下去,直到全军臂力枯竭。
可是女真人却无法再站在原地消耗了,这毕竟是八千精锐宋军,方阵更迭进退,每人射三箭,那也是两万多支箭。所谓万箭齐发,矢石蔽地,金军太多的方阵已经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回后方。
金军坚韧不假,可他们也做不到伤亡过半还死战不退。
更何况宋军还有连绵不断的火箭在扰乱军心,金军已经无法像往常一样,在原地对射打开局面。
于是银术可被迫下令,金军前军向前,以血肉之躯进攻宋军的巍巍方阵,用刀枪剑戟决战场胜负。
双方接近二十步,神臂弓在最近的距离上攒射一波,命中率之高,令金军胆战心惊,足足有四百多人直接死在这波箭雨下。
然后宋军开始变阵,密密麻麻的长枪耸立如林,密集的利刃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反光,双方即将进入短兵相接。
可是有曾经进入内城,参与残酷巷战的金军老兵,随即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金军最残酷的考验即将到来!
根据经验,金军最可靠的活命方式便是闭上眼,向上天虔诚祷告,请上神庇佑,自己能度过即将到来的磨难。
下一刻,密密麻麻的黑点从宋军阵中飘起,覆盖了金军阵地。
剧烈的爆炸在金军阵中此起彼伏,烈焰中甚至有女真人直接被气浪掀飞,金军方阵内击震天地,铅子如电,矢如雨霰。
无数金军被横飞的破片射成了筛子,残肢断臂横飞,鲜血汇聚成河。
大宋掷弹兵,带给了这支“硬军”远超时代的痛苦与伤亡。
第五章宋军绝境
掷弹兵在任何国家,都是步兵中最精锐的佼佼者,士卒高大魁梧,膂力过人。
因为为了增加手雷的杀伤力,军工作坊都会最大程度的往手雷里面加注火药。宋军手中的掌心雷仅火药就净重四斤,加上四十多枚瓷片,净重高达四斤六两。
四百多枚这种手雷在金军方阵中间炸裂, 那酸爽不亚于一次集束炸弹爆炸。金军整齐的方阵一瞬间被炸的七零八落。
不等金军重新整顿,岳飞在阵中大吼一声:“击鼓,进军!”
激昂雄壮的鼓声响彻云霄,前线将士回头,立即看起中军大旗高高扬起。
这套指令,是所有将士最早牢记于心的核心命令。
无需军官、士官指挥了,前线将士整齐的收弓在腰,举枪列阵,跨步前行。
这一幕赏心悦目, 宋军一个个方阵齐整向前,仿佛红云压城一般向金军发起了猛攻。
混乱的金军防线不断崩溃,最前方的十数个方阵仅在第一波攻势下,便崩溃撤退。
无论是站在内城南壁的宋室君臣,还是站在外城南壁的国相等人,都对这个结果震撼不已。
金军不是没有过战败,事实上金军赖以成名的战术就是更迭进退,坚韧持久。被打散的方阵凭着谋克制度,成员平日互相熟悉,然后迅速重整队形,一阵复一阵的再战,最终以绝对坚韧的意志,一日血战击溃敌军。
可是金军从来没经历过如此迅速的大规模崩溃,接近两个猛安,仅在第一波交战中便被击溃,那金军所谓的坚韧, 真的能够稳住阵型,最终逆转局势吗?
可是仅仅这种想法,就让金人上下不寒而栗。什么时候,金军与南蛮交战,竟然沦落到要被动防守了?
情形完全调转了,以往都是金人攻势犀利,宋军一触即溃,数以万计的士卒夺命而奔。可如今,在双方首次试探性的交战中,宋军以凌厉的兵锋,打得金军为之披靡。
若宋军都有如此战力,那金国别说征服南人了,能安稳退出中原,保住性命就是垂天之幸了。
宋军方阵中,张宪放声大笑,只感觉胸中有无限豪气要畅抒。
这是自己与金人交战以来,打得最畅快淋漓的一仗。
金军在宋军弩箭、火箭、火药的轮番打击下,损失惨重,阵型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士卒晕头转向,多数带伤。
自己只要带着将士猛烈进攻,重装甲士高举长矛迅猛突击,金军连脚跟都站不稳,一个个方阵直接被撞散,大量金军孤零零的面对如山铁甲,如林长矛,只能被屠杀。
张宪这位骁勇绝伦的猛将,每战皆所向无前,血战至午后,其已经亲手刺死上百人。
这也就意味着,他自己一人屠杀了一个女真谋克。
这种事情,若是传回金国后方,他很快就会被金人神话成青面獠牙,虐杀女真人的恶鬼。演化成若是一个女真部落在外游猎时遇到这位残暴恶鬼,所有部落子民都会被他屠杀。
大宋在杨再兴之前,提前诞生了一位力斩百人,千军辟易的猛将。
张宪血透重甲,非但没有冰冷,反倒沐浴着鲜血,身上散发出屡屡白色热气,这完全是他杀人太快,一层层鲜血喷溅到身上,来不及失去温度。
这一幕使宋军士气如虹,将士们狂热的高呼,跟着自家猛将向金军发起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双方自旦战至日中,又战至午后,宋军奋战坚韧完全不弱于金军,两军互相进攻数十次,杀的天地无光,日月失色。
在短兵相接中,金军完全无法取得优势,而他们唯一的优势,人多势众却每次在集结优势兵力时被宋军掌心雷所打乱。
战场上自始至终有掌心雷剧烈的爆炸。璀璨耀目的火光,狂暴席卷的气流,一直在金军阵地中肆虐。
大宋掷弹兵表现出了无与伦比的威力,也表现出了可歌可泣的血肉奉献。
这两千人从清晨开始射箭,一阵复一阵持续到日暮,射光了足足两壶羽箭。
无数士卒射到手指破裂,血肉模糊,血流至肘。
全军每一个士卒的坚韧意志,都堪比大宋名将王舜臣。这位大宋猛将在与西夏的战事中,曾经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场局势。自申时至酉时,两个时辰,抽矢千余发,箭无虚发。
到夜幕,大宋军队射光了所有火箭,扔完了所有掌心雷,但喧嚣的战场依旧没有平静。
神武右军将士并没有因为火器耗光,便战意涣散,哪怕以刀枪剑戟也依旧猛烈进攻,士气如虹。
双方一波一波的攻势,迅猛惨烈,吼声如雷。
女真人曾经奢望于到了夜晚,宋军士气会崩溃。往日里,战事非累日不决,女真人都是在经过一天漫长的厮杀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但这一回,女真人不得不承认,这支宋军与其他宋军大不相同,在血战一日后,哪怕全身酸痛,胳膊肿胀,依旧披覆重铠,死守阵线,咬牙厮杀,一有机会便野兽般扑了上来取人性命。
惨烈的交战一直持续到下半夜,连张宪这种骁勇绝伦的猛将,也站不住身体。在敌军这一阵退兵后,直接躺在了尸体堆中。
日暮后,宋军失去了火器支援,金军人多势众的优势终于发挥出来,宋军将士能够得到的休整时间越来越少。
张宪亲自统领的这支前军嫡系,已经坚守在阵地上,连战了三场,杀到最后,张宪满脸鲜血,入眼是一片血色世界。
此刻金军退兵,张宪只感觉胸膛、喉咙中都有烈火在燃烧,黑夜中一连摸了几具尸体的腰间,才找到一个有水的水囊。
清凉的凉水入喉,张宪浑浑噩噩的头脑才有所清醒。向身后喊道:“还有几个能喘气的,报个数。”
“神武右军第十七指挥第一都点卯!”
稀稀拉拉的人群在尸山血海中站了起来,三三两两汇聚成行,最终又排列成一个残缺的方阵。
“一!”“二!”“三!”……“二十九!”“三十!”“三十一!”
三十一喊完,天地间良久寂静无声。
“哈哈,刚才躺在尸堆里,我还以为就剩下我一个了,没想到你们比我命还硬!”张宪强撑着身体扶旗站了起来。
有年轻的士卒跟着大笑,可笑着笑着便吐出满嘴的鲜血,染红了胸膛。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金人血。
能杀金人,报国仇家恨,这些将士便死而无憾。
这导致宋军的战斗意志无比顽强,伤亡忍受率足足高出了金军近两成。
哪怕已经死伤殆尽,这些将士们也顽强笑着:“不过,要是岳太尉再不派援军过来,就真的没命了。”
第六章绝世名将
沉重的脚步声出现在血腥污秽的战场中间,所有人闻声望去,来者正是那位承载着大宋举国期望的一代名将,神武右军都指挥使,亲卫大夫,岳飞。
“不会有援兵了。你们必须奋其怒武,坚韧死战, 再坚守一阵。”
听到岳飞坚毅沉重的声音,一众士卒脸色铁青,神色晦暗,眼睛里有不舍的泪光,那是对生得渴望,也是对金人的仇恨。
但很快便有人笑出声,说道:“不过一死而已。金人犯我家园,淫我妻女, 将我等逼到绝境, 我等就算是死也不会向他们求饶,不会溃退!”
“说得好!不过一死而已,唯愿死之前能多杀几个金人,为我女儿报仇!”
“没错!我母亲被金人刺死那一刻,我就该与金人同归于尽了!只是想多杀几个金人,为母亲报仇而已!今天就是死也会拉几个金人下去,以慰我母亲九泉之灵。”
“我不死,我内城的儿子就要死!跟金人拼了,给儿子争取一个考取功名的机会。不惜惟我身先死,后继频频慰九泉!”
张宪拄着长枪,艰难的走到岳飞面前,郑重说道:“我等死前,绝不会有任何一名金人从我等阵前经过。”
见到自己骁勇绝伦的爱将已经如此衰弱疲惫,岳飞眼眶湿润,但还是以绝对的意志克制了自己的冲动,坚定的说道:“能否挡住金军兵锋,将直接影响国难结局。除君等奋命效死, 再无其他办法!愿君等勉之,尽忠报国。”
张宪沉重点头,望向远方隐藏在黑暗中,阵型严整,士气如虹的宋军,眼中闪过明亮的精光,心中无限感慨:“真希望能活着见到宋军朱旗绛天,奋武扬威,发起反击那一幕啊。”
而就在距离岳飞不远处,头发花白,一脸疲惫的金军将领完颜银术可也亲自走到了金军将士中间,声音悲怆:“将士们,咬牙坚持!宋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要我等再猛攻最后一次,宋军阵型必然崩溃,我等必能以席卷之势,横扫敌军。如同往日一般再获全胜!”
怎能不悲怆?
血战了一天一夜,金国最精华的两万女真将士直接阵亡便高达六千余人,算上伤受伤、溃逃的士卒,金军已经伤亡过万。死的都是金军最勇敢善战的将士和身先士卒的军官,这支硬军的指挥系统都已经崩溃,军队甚至无法组织起一场有效的攻势。
此战已经到了女真人生死存亡的严峻时刻。
如果能大胜,残存的女真人还能勉强镇服城外那两万人的他族军队。体面撤出中原,返回北方。
而一旦女真人战败,完颜银术可甚至已经不敢想象西路军的结局。到时血腥、叛乱与杀戮将注定无法避免,女真人的血将洗遍全城,为曾经犯下的罪行赎罪。
如完颜银术可所言,此时金军必须咬牙坚持,以绝对毅力再次尝试发起攻势,击溃这支宋军。
金军上下,所有人都没想到战事会焦灼到如此程度。
用一句名言总结,金军能决定战事如何发起,却无法掌控战事该如何结束。
在一次次猛烈进攻后,金军已经失去了撤退的余地。一旦女真人后撤,宋军跟上掩杀,疲惫的女真人将全军崩溃。这场试探性的战事,经过一天一夜血战,最终还是演变成了金军高层一直避免的决战。
这时候国相粘罕无论如何都不敢将城外的他族军队调入城内,让他们见到如今战场上的形势。
叛乱在这个黑暗时代是司空见惯,女真人已经没有实力去赌一回他族军队的忠诚。
若他族军队进城,宋军主力也倾巢而出,双方决战。很难保证其他族军队的忠诚,最恶劣的情形可能不是金军四万人对战宋军三万人,而是各族军队五万人,痛打一万余女真人。
所以所有女真将领都清楚,由两万女真硬军,击溃这一万宋军,是金军最后的退路,也是金军最稳妥的退兵方式。
为此,国相粘罕不惜关上了城门,以示破釜沉舟之势。
天色拂晓,经过完颜银术可的亲自激励,重整阵型,金军再一次如潮水般压了上来。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甚至放弃了中军指挥,亲自持刀身先士卒。
这一战若再不能击溃宋军,那自己即便活着也无颜再回去见女真父老。
喊杀声声震云霄,密集的刀枪剑戟寒光耀目,激射的箭矢再一次覆盖了双方的阵型。
在破晓的晨光中,宋军残破的旌旗依旧迎风飘扬,一个个残缺方阵沉默迎接着狂涌而来的金军。
下一刻,刀枪攒刺,鲜血横飞,激战惨烈非常。
王贵双手死死握着大刀,双目含泪望向淹没在金军浪潮中的宋军方阵,焦急的向岳飞劝道:“太尉,出击吧!我等再不出击,张宪就要战死了!金军实在太多了,前军几乎被淹没,只能看见旗帜了!”
岳飞眼中闪过痛苦的神情,但很快便被坚毅取代,坚定的说道:“继续等待!前军已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张宪连战四阵,就是在为我等争取奋击决胜的契机,已经流了这么多鲜血,我等绝不能草率出兵,辜负前军将士的壮烈牺牲。”
而在内城城墙上,观战了一天一夜的宋室君臣,同样腹热心煎,心如火焚。
右相孙傅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双手颤颤,问道:“这岳飞究竟在干什!究竟在干什么!他手上至少还有两千轮番休整的军队,却看着前军被金人淹没,毫无作为!官家,他不会是借金人之手排除异己吧?”
权知开封府李若水也忧心如焚,说道:“官家,再坐视不理,前军就要崩溃了!一旦前军崩溃,这关键之战,我军就败了!快下令催促岳飞出兵吧!”
“闭嘴!”赵桓面色平静,说道:“任何人再妄议军事,斩立决!”
城墙上顿时为之一肃,再无人敢聒噪。
迎着晨曦,赵桓目光平静的望向城外厮杀惨烈的战场。
在这场事关天下的决战中,赵桓选择坚定信任岳飞这位年轻的将领,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他的军事部署。
赵桓坚定相信这位盖世之名将,终将凭其杰出军事才能,以精密的统筹部署,惊艳天下的战术指挥,统率神武右军大败金军,获得全胜!
赵桓相信自己不会看错,这天下不会看错,这千古已降千千万万的英杰都不会看错岳飞。
他已经二十四岁,是霍去病终生未能达到的年岁,是李世民在虎牢关一战擒双王的年纪。
宗泽亲口评价了二十四岁的岳飞勇智才艺,任何古代良将也不能超过他。
岳飞二十三岁时总结的:“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成为千古以来兵家至理,伟人亦在《论持久战》中对这句盛赞不已。
所以世人评价这位二十四岁的年轻将领,“忠义勇智,皆得之天!才与志副,名与实称”。
他年轻的肩膀,已经能扛起驱逐金虏的重任,扛得起这大宋天下!
第七章战事的终章!
岳飞的绝对坚韧,激励了神武右军全军将士,在其感召下,将士皆知必死而效命。
前军将士面对铺天盖地狂涌而来的金军没有退缩半步,这些人已经抱有战死沙场的觉悟。
张宪杀的满眼血色,整个世界都一片猩红。长枪断折,他就用巨斧, 巨斧卷刃,他又拿起了具状骑兵杖。
这种类似骨朵的骑兵短杖是重甲克星,只要当胸砸下去,敌军身披重甲也会被砸的五脏六腑受创。
此时张宪已经状若疯魔,阳光下所有人都能看清他全身浓厚腥臭的血污,一层层鲜血结痂使重铠都失去了本来颜色。这具遍体鳞伤的身体全身矢集如猬,腰间还插着一把断矛,肩上卡住了一把战刀。
可他依旧未死,还是左手擎旗,右手挥杖,嘶吼着在人群中左突右冲,砸死一名又一名的女真士卒。
又一名女真百户被张宪砸倒在地,张宪也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双腿无力的跪倒在这片尸骸遍地的战场上。
只是哪怕已经气力枯竭,他还是不肯倒下,左手扶着旗枪支撑,右手铁杖在倒地受伤的女真百户身上疯狂鞭挞,砸的血肉横飞,鲜血四溅。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张宪大笑着流出满脸血泪,自己是真的没有力气再站起来撕杀了,随便一个女真人向前就能将自己脑袋砸烂。
“不过值了!”张宪大吼一声:“老子已经斩杀女真上百, 对得起官家,对得起天下!来啊,胡虏, 来杀我吧!”
如狮子般的咆哮声,令眼前数十名女真人身体一颤,所有女真人战战兢兢的望着这名扶旗跪地,紧握铁杖,全身浴血的猛将。有人再也压制不住恐惧,涕泪横流,手脚并用的转身跑开,刀枪剑戟,旌旗枪旗扔了一地。
张宪震惊不已,女真人这是……溃逃了?
张宪身后的其他将士也一脸震撼,女真人这是出现了……逃兵?
这一幕让两军将士都震撼不已,尤其是女真将士,只感觉荣誉受到了莫大的玷污,女真族的猛士怎么能够临阵溃逃!
可是这一切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硬军已经血战了一天一夜有余,伤亡过半,最热血敢战,最英勇无畏的战士都已经战死沙场,直接阵亡便超过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都是腐化堕落的女真败类,从进入中原以来,大部分女真人都志在金银妇女,他们早已经失去了打天下时的血性。
毕竟五千年已降,能与女真人腐化速度相比的也就只有后金通古斯野猪皮了。
硬军能打到这种程度,已经是那些热血敢战的士卒拼尽全力的结果。
他们死伤殆尽,剩下这些腐化的女真人完全没有死战的决心。这些溃兵中有人曾经数次见过浴血疯狂的张宪。
每次临阵,都能看到这位仿若鬼神的猛将在浴血死战,刺死砸死一名名自己的同族勇士。女真士卒们一次次死里逃生,一次次的恐怖印象,最终积累成无可抑制的恐惧。
哪怕张宪已经扶着旗帜跪在尸山血海中间,已经虚弱到离开旗帜可能随时会倒下。
可依旧没有人愿意再上去厮杀了,杀了他又能如何,有什么意义?宋军方阵还在坚守,难道还要一路杀下去吗?
中军,岳飞敏锐的发现女真人攻势已殆,全军疲惫。果断起提枪而起,扔下兜鍪,振奋意气大吼道:“全军!随我出击!这家国天下,四海山河,大宋垂两百年万万里江山社稷,皆由接下来我等一战定鼎乾坤!杀!”
“万岁!”
“万岁!”
“万岁!”
将士振奋之声震天动地,宋军朱旗遮天蔽日,二十个方阵的精兵,如红云一般铺满大地,全面向金军发起了猛烈攻势。
张宪等前军将士奋命死战,坚守四阵,为神武右军的轮番休整争取了极为关键的时间,岳飞得以在战术部署中积攒了这支两千人的精兵,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曾参与战事,一直在养精蓄锐。
金军血战一天一夜,全军锐气已堕,将士疲惫,士气涣散,骤然面临宋军这支士气如虹的生力军,被打的全军崩溃,漫长的阵线全面土崩瓦解。
岳飞身先士卒,奋长槊重铠,所向无前,永不可当,当其锋者无不应刃而倒。
剧烈的爆炸声再次响彻在金军阵型中,掌心雷、火箭再次出现,这使金军的顽抗的意志彻底被瓦解。
大宋强大的武备与军工能力,每天都在源源不断的生产出大量火药。宋金两军血战一天一夜,内城的产能再次为宋军提供了大量的火药补给。
今日女真人在东京城遭遇了起兵以来最惨烈的失利,他们在武备方面被宋军火器所碾压损失惨重,坚韧死战的意志未能击败宋军,又遇到了不世出之良将岳飞,这位名将以一己伟力,以精湛的战术指挥,彻底锁定了胜局。
金军逃的漫布全城,丢弃的盔甲、泥泞的旗帜、各种各样的武器遍布于路。
最后时刻,见事不可为的国相粘罕终于还是打开了城门,与溃兵一同逃出了东京城。
而头发花白的老将完颜银术可则绝望的举刀冲向宋军,要以死殉败。
不过他实在太苍老了,须发花白的模样,连一名普通士卒都打不赢。他逆着人流冲击的悲壮惨烈,只迎来宋军将士的一阵痛殴。
十几名士卒倒提矛杆狠砸这位老将,就像痛打一条落水狗。
若非队中博学多识的军官笃定他这一大把年纪不可能是一名普通士卒,他很有可能被士卒随手一刀砍死。
但活下来的完颜银术可却生不如死,毫无尊严,被士卒打得满头鲜血,一身污秽,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哭流涕。满心只剩下绝望,曾经意气风发,曾经骄横一世的大金国,最终怎么沦落到了这种境地?
女真人主帅被围殴的像条狗,其他士卒更是狼狈不堪,仓皇逃窜,溃军一路冲进了城外大营。
这如潮水般密密麻麻的溃兵属实是惊呆了营中的金军,东京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事情?
而国相粘罕毫无犹豫,进营之后立即指挥女真人上马,抛弃所有他族军队,丢弃一切辎重粮草,即刻轻骑向北转移。
宋军以重甲步兵为主,只要女真人逃的够快,宋军必定追之不及。
第八章令河北、河东疯狂的悬赏
女真人西路军的溃败高度符合封建军队的特点,精锐主力丧失殆尽后,全军开始崩溃。
国相粘罕所部约五万余人,围城上百天阵亡在东京城内外的士卒高达两万余人,尤其最后一战,绝对主力在一日之间遭遇重创。
整个西路军的军心士气,组织建制, 统治结构全部遭遇毁灭性打击,粘罕甚至不敢继续留在城营地中继续坚守。
粘罕杰出的政治才能,看的十分清楚。坚守在营地,他族军队很有可能倒戈反水。
而只要女真人主力火速撤出,与完颜娄室完成汇和,女真人便还有两万人的规模, 依旧能镇服西路军的他族军队。
宋军没有精锐骑兵,西路军在狼狈溃退之后,可以重整军心,带着三至四万人回家。
东京之战,西路军损失两至三万人,伤亡约为三分之一至半数,休养一两年西路军还能恢复元气。
猛安谋克制度下,一谋克三百户,战时三一抽丁,只经历一次折损不至于后继无力,还有实力为硬军补充一两次的兵员,恢复全军齐装满员。
史评国相有“经世之识,沉毅之气”,绝不是一句虚言。
在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下,国相粘罕果断为女真人作出了最明智的抉择,最妥善的部署。
如潮水般的乱军争先恐后涌入营中,不顾一切的夺马而逃。
到处是兵荒马乱的景象,金国他族军队甚至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女真溃兵冲乱了营地, 四处是遗落的旌旗,遍地丢弃的铠甲刀枪。
一地洒落的鲜血, 与受伤而亡的尸体更凸显了营中的慌乱与惊悚。
女真溃兵若是能够保持理智,硬军是可以倚靠猛安谋克制度逐渐恢复建制,有序撤离的。毕竟他族军队还没有来得及搞清形势,要叛变也需要一个发酵的过程,这段时间他们能够阻挡宋军追兵。
但是,女真人志气皆已骄堕,奔回营地的女真人中,有数以千计并未直接去骑马,而是第一时间返回了营帐,打包自己在中原劫掠到的金银财宝。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千年后的大毛、二毛战争打了一个多月,大毛士兵溃退时,也是扔下了遍地价值数亿的武器装备,第一时间向家乡邮寄金银首饰。
女真将士艰苦鏖战了这么多天,为的就是这些金银珠宝,这就是他们的命啊。走之前,他们当然要打包带走。
这本无可厚非,可是太多的女真将士战死沙场,他们劫掠的物资就成了无主之物。同一谋克的士兵为了争夺这些无主之物大打出手。
骄横一世的女真大老爷们打成一团,其他各族士兵不敢上前劝解,只能围观叫好。
不是他们麻木,而是金军上层全部出逃,中层没有得到命令无法调兵,金军目前正处于毫无指挥的混乱之中。
这是国相粘罕故意的部署,他没有给外族士兵指定一位最高将领,统一指挥部署。
在这兵荒马乱的局面下,军队分权显然要比统一指挥更加稳妥。前者只是会导致金军损失惨重,挡不住宋军。
而后者则极有可能导致某位将领大权在握,甚至以此为进身之资,带着全军投降宋军,或者反过来威胁女真人。
毕竟宋军没有骑兵,这些金军他族士兵却是有的。
宁予友邦,不予家奴,这是古今中外,任何当权者都逃不过的人性。
国相宁肯让金军大量战死于宋军手中,也不肯把军权交给某位他族将领,就是打定了主意,付出一部分的损耗,然后更稳妥的在后方汇聚溃兵。
也正是得益于国相的部署,大量宋军才能攻陷一座又一座的金军营地。
东京城外连绵一片的金军营地彻底陷入糜烂,大火、混乱与兵戈使这里四分五裂,溃兵漫山遍野。
这导致有些营地还在坚守,而他四面的营垒都已经溃散,大量金军陷于宋军的团团围困之中。
宋军也只能无奈的围而不攻,绕过去继续进攻其他混乱的营地,宋军实在是没有强军来攻克坚营了。
神武右军总共也就两万八千人,一日血战岳飞所部精锐万人伤亡率高达六成,已经全军撤回内城休整。
剩下的那一万八千人,武备不全,训练时间尚短,更关键的是,他们此前也是轮番出战,精疲力竭,还要留下至少一半守城,因为在城北的东路军还未完全撤离完。
堪堪一万人的神武右军进攻西路军两万余人,宋室君臣也是胆战心惊。实在是宋军历史上经历了太多太多的先胜后败。在追击过程中被反击,导致的大败不计其数。
只有血战了一天一夜的岳飞力主乘胜奋击,并亲自率领内城将士出城,猛攻慌乱的金军营地。
事实证明,宋军将领没有来自朝廷的掣肘,的确能打出惊艳战果。
宋军在南城只交战了半日,算不得多么激烈,一片混乱又没有统一指挥的西路金军便被击溃,乱兵四散而逃,大量辎重、甲胄、马匹、金银被遗落在营地中,成为宋军战利品。
而一些顽固抵抗的营地则被重兵重重包围,数以万计的东京军民被征召,出现在战场附近。他们的任务不是进攻金军,而是就地挖掘沟堑,将抵抗的金军困死在营地中。
二月天气已经开始回暖,土地不再那么僵硬,东京军民又有趁手工具,热情高涨的挖掘工事,进度极快。
这些抵抗者注定将被困死在营地中成为宋军的俘虏,除了这些人,营地中还有大量女真伤兵与被劫掠进营的妇人,都被宋军接管。
开封府、御史台与枢密院都欢天喜地的派出了大量人选进入金军营地清点缴获。
而此时,赵桓则一脸肃杀的站在都堂内,对左相梅执礼吩咐道:“派钦使八百里加急,立刻传令给河北军民,各逞忠义,奋命效勇,不惜一切代价,阻碍金军返程。无论士庶,得金人首级一颗,立即赏黄金五十两,白银八百两!”
梅执礼惊得全身一颤,慌张开口:“八……八百两白银?官家,朝廷哪有这么多白银?而且这赏赐未免太丰厚了。”
不丰厚怎么引起河北军民的疯狂?
第九章清算开始!
黄金五十两,白银八百两是什么概念?
南宋朝廷曾经给岳家军一份省札:“支付六万石米,四十万贯钱,以作军需。四十万贯钱以十万两白银和五千两黄金折支。”
也就是说岳家军六万人的军费是十万两白银和五千两黄金。金人一个人头,相当于岳家军六万人军费的百分之一左右。
杀一个金人,奖赏就能多达岳家军军费的百分之一,杀一百个金人就相当于岳家军一年的军费。一万个人就相当于岳家军一百年的军费。
那河北军民要杀多少金人, 大宋朝廷才会破产?
面对左相的惊骇万分,赵桓平静回复道:“大宋此前仅赔付给金人的黄金便多达五十万两,白银多达八百万两!如今几乎全被朕在战场上夺回,所以河北军民杀戮上万金人之前,左相完全无需为金银担忧。”
“朕说过,那些不想给军队花钱的人, 最终一定把钱送给了别人!这些金银不花在军事方面, 就会可耻的白送给金人!朝廷已经重蹈过一次覆辙,左相难道还没吸取前车之鉴?”
很显然, 河北军民袭击建制完整、有序撤退的金军,不可能斩获上万颗首级。能有几千颗就已经非常可观。
阵斩上万首级,伤兵至少数倍于此,也就意味着东西两路金军至少有一路被彻底击败了。
如果真能实现这种战果,那这八百万白银花的还真是太值了。本来这些钱也都是宋室白白赔付给金军的金银。用这些赔款,能成功覆灭一支金军,赵桓没有一丝舍不得,甚至作梦都能笑醒。
毕竟大宋空前繁华的经济,最不差的就是区区些许钱财了。
梅执礼张了张嘴,实在无颜劝谏。
如官家所言,此前朝廷卑躬屈膝,将这些金银无偿赔付给了金人,致使国家屈辱,金人猖獗。
是官家意气奋发,坚定死战, 最终靠君臣戮力同心,将士奋命效勇,才在战场上将这些金银夺了回来。
官家要将这些金银拿来激励将士, 公卿大臣们实在是找不出反对的理由。毕竟左相梅执礼还没有右相孙傅那般脸厚,能够堂而皇之的开口意图昧下禁军的赏赐。
于是梅执礼只能开口,说道:“臣这便前往明堂颁布政令,昭示两河军民。”
赵桓郑重的吩咐道:“尤其要昭示州府郡县,务必将此消息传给太行义军,各地豪杰。”
梅执礼精神一振,神情肃然,回道:“官家思虑周到,这赏赐倒是有一石二鸟之效。国难以来,勤王诏令使天下凌迟,豪杰并起,义军占据山野者百十万计。有这份悬赏,能振奋豪杰、义军拥护朝廷之心。”
是啊,这也是赵桓下达如此丰厚奖赏的一个重要目的。
随着国难结束,赵桓就不得不面对天下四方无数武装起来,割据地方的势力了。
尤其河北,太行义军多达百万人。
赵桓倒不是恶意揣测他们,觉得他们都心怀不轨。
但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想要平稳解除他们的军权,避免他们起兵反抗,割据一方与朝廷为敌,怎么都要给够封赏。
至少这一个人头八百两白银的赏赐,他们拿到之前,一定是真心实意的拥护朝廷统治天下的。
自古以来,义军中如刘邦、朱元璋这种立志要一统天下的英杰都是少数。多数义军都是竖夫屈起,无雄天下之意,苟安乐而已。
统帅几万义军,袭击金人,斩获一两个人头,就足够这位义军领袖世世代代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已经能打消绝大部分义军将领的雄心壮志,安分回归朝廷统治,解甲归田。
这对朝廷重新掌控两河,无疑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赵桓是真不想刚打完金人,来不及喘息就被迫再与上百万的义军鏖战。
岳飞历史上绝大部分时间都在与天下风起云涌的叛军交战的悲剧,赵桓希望能够避免。
安排完河北事宜,赵桓召见秦桧,吩咐道:“即刻派御史前往南京,让范讷与赵野来见朕!”
台谏是大宋天子对付朝堂大臣最锋利的一把利剑,凡是被弹劾的官员,不论官职多大,都会主动“停职待参”。
御史抵达南京,能立即解除范讷与赵野的职务,把这两个无耻高官提回东京!
这两人一个为两河宣抚使,一个为北道都总管,深受国恩,不在河北守土殉国,一路逃到南京也就罢了!关键是在国难之中,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南方援军向东京驰援。
东西南北,唯独缺了南路军。
之前赵桓被金军团团围困在内城,连召集岳飞都是开战前派出的使节,对他们无可奈何。如今神武右军打退了金军,是赵桓逐一清算这些无耻士大夫的时候了。
听着官家杀气凛然的话语,秦桧冷汗直流,小心翼翼的劝道:“臣以为,范使相与赵总管,怕是不敢来京见官家。”
就官家目前这状态,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上返回,几乎杀红了眼。谁都清楚,范讷与赵野来到京城会有什么后果。
官家可不在乎什么与士大夫共天下,不杀大臣之类的说辞。这两位大臣一旦抵达京城,一定会被处以极刑。
赵桓眼神冰冷,问道:“他范讷、赵野胆敢抗命不尊,对抗朝廷?”
秦桧连忙回道:“官家之神武天资,东京百万军民无不膺服。神武右军忠贞可靠,战无不胜,更是威震金虏。但就怕范使相与赵总管尚不知官家天威。”
秦桧的担忧不无道理,在东京军民看来,大宋朝廷如今之盛,堪称百年之最。强悍的神武右军忠贞听令,骁勇善战。盖世名将岳飞,有能力率军碾碎一切叛乱。朝廷骄横而自信。
但在天下人看来,朝廷经历了金军两次围困东京,近百万禁军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个新组建的新军,寥寥两万人,不知道凭什么好运,扛过了金人围城,在东京城内苟延残喘。天下分崩离析,任何一方诸侯,都能随手覆灭这个虚弱的朝廷。
双方对局势的判断都是信心满满,这波优势在我!只要平推过去,稳赢!靠谱!
这就充满了黑色幽默感,尤其范讷这种拥兵十余万的封疆大吏,将会格外骄矜。
赵桓自信而坚定,说道:“朕相信,我大宋依旧德昭四海,民心未失。这天下军民依旧心向我大宋朝廷!派御史去南京,范讷、赵野如果胆敢拒召,直接把他们绑回来。”
“若他们胆敢抗拒御史,朕会亲自提兵去南京,把这两个叛逆明正典刑!”
秦桧脑袋低垂,眉头紧蹙。官家如此刚烈,自己也不敢再劝,只得听令行事。
第十章春风得意
寻春携酒过城西,二月垂杨叶未齐。十年辛苦一枝桂,二月艳阳千树花。
这个阳春二月,注定是美好明媚的一个大宋岁月。
东京历经了漫长的冬季鏖战,大宋精锐神武右军重创金人西路军主力,以辉煌大胜,为大宋打开了一个完美局面。
但就在这个花香满城,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大内却到处是一片焦急的景象。
数以千计的宫女、内侍在禁中四处搜寻,无数人焦急的呼喊着:“官家!”
“官家,您在哪?”
“官家,您在哪里?能否应一声。”
皇后朱琏在穿梭的人流中眉头紧蹙,国家好不容易度过了风雨飘摇的局面,正要万象更新, 但在这关键时刻,官家竟然消失了!
若非神武右军要向官家汇报战果,到现在宫中还不知道官家已经消失了三个多时辰。
所有人都焦急不已,皇宫内数以千计的宫女、内侍都在搜寻官家的身影。
“找到了!找到了!”
“官家在景福殿屋顶!”
“快来人,别让官家摔到。搬梯子、锦缎、绳索过来。”
景福殿在外殿,所以皇后朱琏、枢相张叔夜、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等人都急匆匆的赶了过去。
朱琏提着裙摆匆忙赶到时,景福殿下方已经围了大量衣袂飘飘的宫女与焦急的内侍、禁军,所有人都紧张得仰着头,望向宫殿顶端,仰躺着晒太阳的赵桓。
张叔夜声色俱厉,对赵桓身边的带御器械汪宗沔呵斥道:“你这混账,敢带官家登上如此危险的地方,官家有任何闪失,老夫誓诛你三族!”
汪宗沔欲哭无泪,以官家如今在东京的威望,他执意要作一件事, 自己一个小小的带御器械哪敢反对?
你们才刚刚开始担忧,自己已经在宫殿上担惊受怕了三个时辰了好吗!那是战战兢兢,唯恐官家坠落宫殿, 自己站的腿都麻木了。
倒是官家一直淡定从容,晒了一刻钟的太阳,然后又睡了两个多时辰,这会儿看着东京城出神呢。
朱琏担忧的开口,问道:“官家,您爬上宫殿做什么啊,不要摔着。”
闻言,赵桓低头,看向宫殿下仰着白皙脖颈的皇后,阳光下皇后白的耀眼,美的惊心动魄。
赵桓笑着站起身,走到宫殿边上,吓得宫殿下方,无数人惊呼:“官家小心啊。”
“官家莫要摔着。”
赵桓淡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宫殿上很平稳,不用担忧。圣人上来吧。”
所有人都担忧的望向皇后,爬上这高楼的确需要一番勇气。
朱琏没有任何犹豫,对一旁的宫女说道:“搬梯子过来,予上去。”
数名宫女将梯子靠在墙边,牢牢扶着梯子,朱琏一步一步的爬上宫殿。
赵桓伸手, 朱琏立即紧紧抓住赵桓的右手,随赵桓踩着屋檐一步一步走到宫殿最顶端。
看着脸色微白,紧张的皇后,赵桓问道:“怕吗?”
朱琏微微摇头,但用力握着赵桓的右手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低头看了一眼数十丈的高楼,朱琏语气坚定:“予愿陪官家一起死。”
“哈哈!说什么傻话!”赵桓心胸开阔,畅抒胸臆:“朕不会死,卿也不会死!朕要卿陪着朕,共同君临这万里河山!”
随后赵桓视线眺望向远方,东京城内还有硝烟弥漫,大片区域彻底被夷为平地,废墟连绵,大量军民正在清理瓦砾,重建家园。
虽然国家如此惨烈,天下依旧兵戈四起,社稷凌迟分裂,但是赵桓还是忍不住,由衷的畅意爽快。
“啊!!!”下一刻,赵桓肆意的敞开胸膛大吼,仿佛要喊出自己内心的无限激动与豪情。
无数人都惊讶的望向宫殿顶端,不知道官家怎么会如此兴奋与热烈!
“朕是皇帝了!自此万万里江山,亿万生民百姓,皆为朕属!”赵桓放声高呼,无拘无束,完全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作为皇帝,九五至尊,君临天下,他就是有这份肆意的自由。整个大宋天下,只有他能完全自由,彻彻底底的率性而为。
无拘无束!肆意自由!这就是赵桓如今最大的感想体验。
再没有任何人能威胁他的安全,这场穿越终于还是在赵桓的咬牙坚持下,得到了最大的回报。一名后世宅男,一跃成为了再无任何拘束,抚临率土,君临天下的大宋天子。
朱琏微微惊讶,问道:“官家今日怎么会如此激动?”
赵桓手指远方,指点江山,豪情万丈:“这景福殿以北是后苑,美人云集。景福殿以南,是大宋河山,名臣将相无数,铁甲成群。男人所思所想,这一刻朕全握在了手中!”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赵桓不在意其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放荡与肆意,小人得志也好,匹夫猖狂也罢。但自己就是要畅快的发泄一番,今朝放荡思无涯!
如今自己已经执掌大宋,手中有了最精锐的神武右军,有了忠贞可靠,而又精才绝艳的不世出之名将岳飞。
自己这开局如梦似幻,有了肆意自由,无拘无束的最强大资本。
“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对着万里河山,赵桓畅抒胸臆。完全不在意这诗词并不应景,这天下又有谁敢多问呢?
无数人在这一刻都只留下了官家意气飞扬,风华正茂的印象。
直到黄昏日斜,赵桓轻松惬意的看完风景,才沿着梯子爬下宫殿。
秦桧这个一向谄媚的御史中丞都吓得脸色苍白,劝谏道:“官家,千金子坐不垂堂。官家一身之重,关乎江山社稷,天下万民。今日这般冒险,着实是有些不妥。”
赵桓随意摆了摆手,说道:“上面十分平稳,朕爬个高楼而已,不会有任何风险。卿不用劝谏了,朕应该不会再爬了。让神武右军都指挥使来见朕。”
第十一章背嵬军与静塞铁骑
赵桓年少轻狂一回后,到了夜里便重拾了大宋官家心态,开始处理纷至沓来的政务。
岳飞身为赵桓嫡系,第一个觐见。向赵桓汇报道:“官家,历经两日,神武右军已击破西路军营地。”
赵桓兴致勃勃,问道:“俘获如何?”
“全军共斩首金人一万四千余级, 俘虏八千二百余人。还收押金营中伤兵四千余人。”
“金军损失两万六千余人,再加上伤兵,西路军几乎被重创击溃啊。”赵桓笑容满面。
岳飞对此十分认同,说道:“金人西路军能返回国内者应该只有三万人左右,其中主力为完颜娄室所部万余人。此人堪称一代人杰,日后恐为我朝大患。”
“无妨。”赵桓笑着说道:“女真人起兵只有十余年, 北方尚未整顿完成。此前依靠屡战屡胜, 所以压制了国内矛盾。如今, 金军在东京城下遭遇惨败,国内必然爆发大量纷乱。女真人主要精力必然要用于整顿局势,吸收消化刚征服的辽国。大概两三年内,金军不会南侵了。”
至少,赵桓觉得,金太宗完颜晟肯定要借此机会向国相粘罕发难了。皇帝身上那顿板子,岂能让国相白打了?
而经历两三年的时间,先不论大宋情况如何了。怕是金国内部都要把狗脑子打出来了,完颜娄室能不能活到两三年后还是个问题。
见官家淡定自若,岳飞便不再对女真人多加评论,问道:“那这些俘虏该如何处置?”
赵桓眉头一挑,意气风发:“让开封府派人逐一审讯,罪大恶极者,拖出来与完颜银术可一同当作战犯,明正典刑。朕亲自监刑,在百万东京军民面前,将这些犯我家园, 淫我女子的暴徒,全部处以极刑。”
大宋并不缺金银财宝, 赵桓也没有同金国谈判交,贩卖战俘的打算。
所以这些人,赵桓一定要在东京军民面前处死,为东京军民振奋意气,报仇雪恨。
没有比这更能争取人心,提振大宋军民精神、意气的手段了。
只要大宋军民慷慨振奋,万众一心拥护赵桓,那所谓的内忧外患,都不值一提。
闻言,岳飞也神情振奋,只感觉畅快淋漓,说道:“此辈合该如此,不杀不足以谢天下。”
“除了这些罪大恶极的。其他人都交给左相,左相梅执礼当前的重中之重便是重建帝都。疏通河道,重开运河,需要大量劳力。这上万的伤兵、俘虏,都是重要劳力。”
这些人需要终生劳累,风吹日晒,以血汗劳作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赎罪。
谈完战俘, 岳飞继续汇报道:“此外, 神武右军在金军营地中俘获战马四万三千余匹。”
看着一脸期待的岳飞,赵桓大手一挥,说道:“除了金人此前曾经在东京马场所俘获的我朝战马两万匹,剩下的全部归卿调度,神武右军可以组建一支骑兵部队了,朕赐名为背嵬军。”
岳飞欣喜若狂,立即拱手,拜谢道:“习习谷风,维山崔嵬。无草不死,无木不萎。臣必为官家训练一支,材必健疾,力迈伦等,能驰善射,无所不破的铁骑。”
赵桓笑着点头,对岳飞的保证深信不疑。
而扣下两万匹战马,赵桓也不打算还给左、右骐骥院了。
毕竟大宋的马政可谓是烂到根上了。属于后世历朝历代的群嘲对象,哪怕到了大清,帝国列强都钢铁巨舰了,清朝大臣也时不时拿出宋朝马政鞭挞一番。
关于宋朝没马的传说,这恐怕只是一部分人的粉饰与一厢情愿了。
事实上,包括宋朝自己也是直接讽议自己的马政,而不是推脱说自己没马。
大宋鼎鼎有名的枢密使文彦博,靖康名臣李纲都是直言不讳。甚至出现过用来配种的种马五百六十二匹,养死了三百一十五匹,然后养出二十七匹马驹的辉煌政绩。
关键是大宋官员将马政搞得越烂,越有由头捞钱,不计代价的通过马政来捞钱。比如年年花费天价从南方国家大理国进口战马。
大理已经是亚热带,都快跑到热带去了,还能养马卖给大宋。
这些宋朝士大夫的无耻程度,简直突破人类底线。
就目前情况而言,赵桓把战马继续交给马政官员,不用明年,这两万匹战马就能只剩下四五千匹,后年这些战马就几近死光,大宋再次无马可用,然后去大理、吐蕃购买战马。
而关于战马饲养,赵桓有了初步打算,对岳飞说道:“除了背嵬军,朕还打算重设静塞铁骑。设牧区专为骑兵部队供应战马。”
“设立牧区,臣能够理解。凡马政必依水草之利,设立牧场。汉有边郡六牧师苑令,我朝有各州牧监司。但为骑兵部队,专门供应战马,不知官家打算如何施行?”岳飞慎重的问道。
赵桓带着岳飞来到大宋地图前面,对着地图向岳飞讲解道:“朕打算用兵两河,然后在两河分别设立牧场。其中河东牧场为背嵬军提供战马,河北牧场为静塞铁骑提供战马。”
然后赵桓握拳重锤地图上的两河地,说道:“这两处牧场互不统属,各司其职。战马也绝不互相流通,每年御史去校验牧马成果。”
岳飞微微颔首,慎重的问道:“若如此似乎与太仆寺等马政运作形势,尚无多大区别?”
“没错。关键在于接下来一步,朕打算将监察权交给骑军一部分。骑军可以拒收牧场提供的劣马。”
岳飞眼中一亮,战马毕竟关乎骑兵的战力,关乎骑兵将士的生死。所以骑军将士必定是最关注牧场战马的。
“若骑兵有一部分监察权,为了保持战力。至少能确保牧监不至于太过腐败。”岳飞赞同的说道。
赵桓点头,没错,这个举措,至不济也能保证一定的下限,使马政不至于太烂。至少至少也要能使骑兵维持一定的战力。
而且据赵桓所知,大宋马政虽烂,但背嵬军在长年的征战中都保持了极佳的状态。岳家军历史上自己养马的情况,显然好于朝廷无数倍。
这只是第一步,给了将士拒绝劣马的权力。这是这场浩大改革的奠基之始。
第十二章国营牧场,皇家牧场
背嵬军与静塞军都有对应的专供马场,两支铁骑稍微一对比,大概就能知道背后供马的牧场政绩究竟如何。
另外两支军队的军费开支,每年都有明细,有这个参照赵桓很容易便能查清两地牧场的贪腐情况。
赵桓对岳飞说道:“背嵬军与静塞军,每年都可以抽掉数十名军官、士官前往牧场监察,对牧场运作、贪腐情况进行评级, 向御史反馈。”
岳飞郑重的点头,说道:“军中军官、士官数以百千计,年年轮换,的确不易与牧场同流合污。而且事关将士生死,这些人也容不得马虎大意。”
“这只是治标之策。”赵桓冷静的说道。大宋的四大弊端之一就是士大夫无耻,只要牧场还是人治,那这些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钻制度漏洞。
这套制度,最多能保证若有一位良将或者廉吏在任的时候,背嵬军与静塞军中至少有一支能够保持战力。
若两支骑军主将、两个牧场主官全部堕落,都文恬武嬉,那背嵬军与静塞军依旧会像上四军一样,成为花架子。
岳飞亦非常为难,讽议同僚这种事,他也不方便开口。谁都清楚,大宋士大夫就是这样腐化堕落,病入膏肓,只要让他们管理政务,那一定会出现贪腐,最终败坏朝政。
他只能劝慰道:“治本非一日之事,官家可以缓缓图之。”
赵桓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若朕今日妥协了,那日后就无力更改整个庞大体系了。古人云,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不谋万世者, 不足以谋一时。”
“这道理,朕觉得反过来亦然。朕决议要改变整个黑暗体系,马政便是其中一域。朕将这马政理清,也就彻底洗清了一域。六部九卿都洗清了,我大宋朝廷也就焕然一新了。”
“焕然一新。”岳飞感慨道:“官家是想将马政作为新政的起点?”
对新政,岳飞倒没什么特殊的感触。基本上大宋换一任天子,就要推行一次新政。官家如今权威如日中天,不借机推行新政,那还能是大宋皇帝?
赵桓郑重点头,说道:““国之大事在于戎,戎之大事在于马。首先改革马政是理所当然,而且北方牧场都被金军洗劫,太仆寺官员没有了权力,可以推倒一切,重头再来。”
“可是官家,若不改革士大夫风气,重头再来也不过是牧场换个名字而已,依旧难以改变士大夫贪腐。”岳飞一针见血的指出关键。
赵桓说道:“我大宋养廉而不肃贪,导致士大夫自己也对此有所感慨,廉吏十一, 贪吏十九。有贪官一千, 只有一二人能败出贪腐事迹,庆幸事迹败露,士大夫却又官官相护,美名曰不忍擅杀。”
“故而朕决议马政不再交给士大夫管理,而是交给商人。”
“交给商人?”岳飞被官家的异想天开震得目瞪口呆。士农工商,商人是最贱籍。要把士大夫的权柄交给商人,士大夫们如何肯同意?
赵桓笑着望向岳飞,果然一切的不可接受,都是因为时局没有糜烂到一定程度啊。
据赵桓所知,历史上南宋军队都是可以经商、自筹军费的,而且有个专门的名称叫做“回易”,岳飞的回易官就是一位职业商人李启。
整支军队的后勤补给,军费筹措都能交给商人,更何况只是其中一部分的养马。
而如今岳飞的惊讶,只能说明当下的局势太好了。以至于所有官员都习惯性的觉得,无需作太大改变,朝廷便能依旧维持运转。
赵桓笑着问道:“很难接受?”
岳飞神色凝重,说道:“很难想象军国大事竟然要交给商人去管理。”
“哈哈。”赵桓乐的一笑。越发觉得这情况变得有趣起来。
岳飞不明所以,依旧慎重建议道:“朝廷与士大夫必然会激烈反对官家提议。”
赵桓对此十分平静,淡淡的说道:“大宋给了士大夫太多的特权,已经让他们蒙住了眼,失了心智。他们既想要无拘无束的特权,又想要大量的金银。所以纵使倾大宋之财富,也难满足他们的饕餮之欲。”
说到这里,赵桓展露自己的战略设计,说道:“既然他们爱财,那朕就给他们获取财富的机会。牧场由他们全权掌管,每年军队都以合理价格向他们采购战马。盈利之泰半,直接分给牧场成员。”
“若他们骏马供应军队有余,还可以卖与民间。所获盈利,同样可以自行分配。”
这套流程,很显然就是后世的国企军工模式。
但骏马与坦克、装甲车不同,它没有太大的危害性,还可以向民间贩卖。
只要有一位精明的管理者,牧场很快就能产生盈利。而且是源源不断的盈利,远比以前的一锤子买卖更加受益。
这等于将以前马政官员贪污所得,合理合法的分配给了牧场所有人员。
赵桓说道:“既然贪腐无法避免,那朕便满足他们的逐利之心。我大宋将以国营牧场、皇家牧场,取代太仆寺与左、右骐骥院。”
岳飞担忧的问道:“由士人退为商人,士大夫们能够同意官家这新政吗?”
赵桓两手一拍,大笑着说道:“岳卿,朕何时需要士大夫们同意了?马政相关所有官员,全被金人涤荡一空。他们连一匹战马都找不出来!所以朕只要设立一个新机构,任命一批新人,为朕打理这两万余匹战马就足够了。士大夫们完全没有反对的立场。”
岳飞神情一振,说道:“若是这般,则颇有改天换地的新气象。”
赵桓这个方案最大的好处是,并没有与士大夫整体为敌,而是只针对了马政相关的官员。
这些马政官员在士大夫内部也是倍受讽议,他们做的实在是太出格了。
所以王安石改革保马法,才能轻松将他们权柄剥夺,将战马养在民间。
战马可以养在平民百姓手中,当然也能养在商人手中。
这就注定这份国营法案在推行时的阻力会相对较小,针对的人群非常集中。
而且这些人从士大夫阶层脱离,其地位就相当于从公职人员变为了编制人员。再没士大夫那些特权,没有什么不杀士大夫之类的优待。
之后大宋将得以在国营牧场、皇家牧场当中肃清腐败,严酷执法。御史台可以高举屠刀,对任何腐败者予以肃清,而无需担忧士大夫物议。
仅这一点,就足以使国营法推行后的马政系统,成为大宋最清廉、最高效的部门。因为这是大宋第一个严格执行反腐政策的系统。
第十三章神武右军的不稳
关于对官员清正廉洁风气的培养,大宋与大明可谓正好是一文一武两个极端。
大宋施行高薪养廉,官员的俸禄之优厚可谓历朝之最。被评之为“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财取于万民者不留其有余”。但大宋养廉而不肃贪,最终腐败严重到触目惊心。
大明那就截然相反了,官员是出了名的苦哈哈。海青天,海瑞, 严格遵循大明律法,以至于穷到哪天他吃了顿肉都能成为当地百姓持续数日的话题。
而大明监察之严格,肃贪之狠辣,更是让人胆寒。尤其明太祖朱元璋,在肃贪这方面,五千年华夏, 无人能出其右。但明廷肃贪而不养廉, 所以腐败那也是千古以来有数的了。
赵桓只能把这两个王朝的优缺点结合一下,保持大宋优渥薪酬不变,同时将大明铁血肃清风气注入官场。
严格执法这件事,赵桓得找秦桧谈,这位谄媚大臣,为了讨好君上,绝不介意学张汤、郅都、王温舒等人作个酷吏。而且只要赵桓赐他一份《酷吏列传》,他立即就能明白赵桓意图。
但是要给大宋官员提供一份高薪,赵桓还真只能找岳飞。对他问道:“在金军营地缴获财富多少?”
岳飞立即回道:“约有黄金一百二十万两,白银两千二百余万两,还有布帛丝绸上千万匹。”
“恩?”赵桓惊诧不已,这个数字远远超过自己前世今生两方面的认知。大宋并没有给金军这么多金银。而且东京城一座城池也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金银,这个数字都已经大幅超过大清朝在鸦片战争中的赔款了。
岳飞解释道:“金军军纪败坏,劫掠成性,围困京师以来导致四百里恶臭可闻。他们从太原一路劫掠到东京,劫掠了河东、京西、京畿、京东数路,杀戮富商、士大夫无数,物资都留在了城下。”
赵桓眉头紧蹙,金军这是几乎把半个北方的财富都洗劫过来了啊。他们搜集财富的速度可是比大宋要高效太多。
士大夫们在大宋享有特权,无需纳税。但金人可不会在乎士大夫们的高贵, 洗劫的就是这些田连阡陌,家财万贯的士大夫。
而在大宋,最富有的便是这些人。大宋不抑兼并,这些人掌控了举国百分之七十的土地,大半的财富。
但这笔钱财的总数实在是超出了赵桓预期太多,此前赵桓一直是以东京一座城市赔付的八百多万两白银作参照,并没有考虑金军自己挖坟掘丘,烧杀抢掠洗劫到的财富。
这笔财富充到国库,河北的悬赏,官员的俸禄都已经稳妥无忧。
但这也严重打乱了赵桓对神武右军的安排,赵桓是不想给神武右军直接发钱作奖赏的。
对此,赵桓直言不讳,向岳飞说道:“朕之前以为金营财富悬赏给河北、河东之后,便会所剩无几。但未曾想金银竟多达两千余万两。想必神武右军将士都在期待封赏?”
岳飞露出笑意,说道:“将士们都听说过官家对禁军言出必信的封赏,知晓官家大度豪气,军心安稳, 都在静候, 没有焦躁。”
赵桓脸色严肃, 郑重的对岳飞说道:“神武右军在国难当头时,忠义奋发,中流击水,重创金军,扶大厦于将倾。此份忠诚,朕绝不会辜负,封赏三倍、五倍于禁军,朕也在所不惜。如今朝廷也拿得出这笔金银。”
“但……朕着实不愿,直接赏将士以金银钱财!”
看着官家严肃的神情,岳飞收拢了笑意,眉头紧拧,态度端正,问道:“官家的意思是此战不给神武右军封赏了?”
“这正是朕要与卿探讨的一份国策,事关我朝万世基业,关乎我朝军队战力长盛不衰。”
岳飞没有立即置评,关于赏功罚过的重要性,岳飞相信官家一定非常清楚。但官家依旧作出这种决断,显然有其独特打算。
对自己这位忠义、稳重、正直的嫡系将领,赵桓十分信重,坦诚问道:“卿以为朕按惯例给神武右军封赏之后,神武右军战力能维持多久?”
岳飞凝眉,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神武右军战力能维持多久?能否保持在外城那血战不退,誓决生死的巅峰?可还依旧是那支几乎全员阵亡而不动摇,伤亡率高达六成依旧死战的神武右军?
片刻后,岳飞一脸凝重,说道:“臣甚至不敢断言,神武右军今日还能否如三日前一般悍不畏死,所向无前。”
果然不愧为大宋盖世之名将,才艺天授,神思敏捷。赵桓欣慰的一笑。
问题正在这里,神武右军是一支在时代风口浪尖上创建的部队,太多严苛的条件才造就了他们举世无双的战力。
他们能死战不退,坚定保家卫国,是因为他们背靠着东京城。大宋虽大,但背后已是东京,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必须死战,才能守住内城父母妻女。
但如今金人退兵,东京解围。如何才能够维持住,赵桓千辛万苦才在这支部队中树立的保家卫国信念?
若是他们没有这种信仰,那便与一般的封建军队并无太大区别。绝对无法做到以一敌十,血战击溃各地动辄十余万的乱军。
且不用多久,这支军队军魂、信仰就会逐渐溃散,堕落成上四军模样。
岳飞虽然才思敏捷,但时代的局限性限制了他的思维,不得不问道:“官家有何打算?不赏以金银又该赏以何物?莫非是如秦朝耕战,赏以土地?”
赵桓笑着回道:“我大宋若要抄袭千年前制度,那这千年的发展岂不浪费了?”
“首先,为了稳住军心,朕不会不赏。朕坚信有丰厚的物质基础,才会有璀璨的精神建筑。”
“神武右军,凡阵亡将士、受伤退伍士卒,朕会命朝廷予以厚恤,除全家依旧免除丁赋外,给阵亡将士家属黄金五十两,白银三百两,钱六百贯,米两百石以为抚恤。”
“受伤士卒,一次性给白银百两,钱两百贯,米百石,布帛绸缎百匹。另外,自本月起,每月赐钱三贯,每年赐布帛三十匹,绫锦十匹。直到其病故乃止,朝廷为其出置丧葬费用。”
给阵亡、受伤士卒丰厚的物质封赏,这一点古今中外都大概相似,赵桓更坚定施行,这足以展现大宋官家对神武右军功劳的认可,对将士的大方豪爽。
做完这一步,稳定住了神武右军的军心,让士卒知晓官家并非舍不得金银,赵桓才能施行接下来的改革。
第十五章开始恢复版图
这套激励制度能否带领神武右军跨越时代,成为近代军队,赵桓也没有信心。
但至少在这套制度下,士卒会更容易的实现阶层跨越,自己的利益收获会与民族荣辱、集体荣誉密切捆绑。
这种情况下,他们击溃一些乌合之众,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总是谈士兵的物质收益, 赵桓也觉得有点俗气,毕竟民族认同感这种东西,除了物质基础,精神思想也占了接近一半的比例。
赵桓便笑着对岳飞问道:“奖赏、激励虽然重要,但这气节品德也不能落下。军中的忠义思想,夷夏大防培养情况如何?”
说到这里, 岳飞眼神一亮,回道:“忠义典故, 军中还在摸索。但这华夷之辩在军中最近却甚为流行。尤其曾经参与东京之战, 出身太学的士官,比讲经官还愿意讲这些。”
“哈哈,这是理所当然啊。”赵桓大笑:“若论对金人仇恨,东京还真没有哪个群体有太学生这般慷慨壮烈。学生们的赤诚忠义,感召日月。”
尤其太学的那一把大火,算是彻底照亮了太学生的华夷之辩,没有金人入侵,何至于大宋学生要点燃自己的学校。
赵桓兴致勃勃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凌云壮志的典故,让朕也听听。”
“那臣便讲一个军中最通俗的盛唐故事。有军中将士问,何谓诸夏?何谓夷狄?当如何区分。”
“讲经官曰,不与夷狄主中国。凡中原之外,皆为夷狄。故前朝李靖奔袭阴山灭东突厥,侯君集灭高昌,李勣灭薛延陀,王玄策灭摩揭陀国, 阿史那社尔戮西域, 高侃俘车鼻可汗, 苏定方灭三国,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裴行俭俘都支、温傅双可汗,张守珪破契丹、契丹众首领传首洛阳,王忠嗣灭后突厥,高仙芝破小勃律、灭石国,韦皋败吐蕃,李载义俘奚王,张仲武收回鹘,高骈破南诏。”
“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狄志态,不与华同。宜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
赵桓听的不禁神往,将士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语言,只一件件朴素陈述历史,却直接形象的描述出了那个华夏高光璀璨的辉煌时刻。
一种作为诸夏后人浓厚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无需任何言语再煽动了, 所有将士就能明白,谁是诸夏,谁是夷狄。
诸夏文明璀璨、历史悠长的好处再次显现,哪怕要进行民族塑造,都比其他地区要更加方便。
有强大的历史荣誉,有璀璨的文化传承,有鲜明的华夷之辩,甚至明确的区别对象,对着以上名字一个个辨别,就知道谁是夷狄谁是诸夏。
虽说借了唐朝的余荫,但赵桓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既然要塑造民族国家,那显然创造大唐与大宋的民族是一脉相承的。就是泱泱诸夏,有服装之美,有礼仪之大的中原子弟。
赵桓笑着说道:“契丹、奚人、南诏、吐蕃、高丽三国,这些人如今依旧在,就看卿等将士,如何再现我诸夏辉煌,将其覆灭了。”
岳飞阳刚自信,行礼说道:“臣必率神武右军为官家将这些夷狄逐一扫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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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赵桓深信不疑,只要自己能改革大宋弊端,让士大夫不再那么无耻,要实现这一切并不难。
而后,赵桓关切的问道:“对了,这个不与夷狄主中国,出自何处?”
这个观点太符合时下所需了,尤其金人入侵河北、河东、燕云,这句能极大激励当地百姓反抗之心。就差直言,我们与胡人志态不同,不能神州陆沉,不能让胡人占据中原了。至少赵桓想不出这么鞭辟入里的名言。
“出自《左传春秋》。”岳飞立即答道。
“难怪孔子言其行在《孝经》,志在《春秋》。”赵桓感慨一声,这《春秋》里面到处都是文化瑰宝阿。
赵桓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接见接见《春秋》博士了,五经博士其他博士如何还不好说,但这《春秋》博士绝对是儒家的脊梁。
让这些《春秋》博士按照自己的意志给《春秋》重新作注,发给军中,能显著增强民族认同与忠义信仰。
赵桓自己写不出军中的政治纲领,但可以学学乾隆找人代笔阿。
不过随后赵桓又不禁一笑,望着阳刚自信的岳飞,神态轻松惬意,说道:“朕所说这些,或许充满了书生意气式的遐想,是朕对神武右军最完美的追求。卿只管朝这个方向去练兵,成与不成,朕相信在卿手中,神武右军都会成为举世无双的强军。”
这就是这位帝国第一名将带来的好处了,不论能否实现练成近代军队的宏愿。在岳飞手中,这支军队最终都会成为“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超级强军,他已经是封建社会军队的巅峰状态,无限接近于近代军队。
岳飞郑重领命,然后问道:“官家神武右军历经大战伤亡与减员,精锐损失惨重,全军也只剩下了堪堪两万人,是否扩大征兵规模,向京畿路征兵?”
谈及这个,赵桓申请一肃,回道:“此事应该即日便开始着手。朝廷应该从东京开始向四周逐渐恢复统治了。”
“神武右军首先要恢复京畿路各处城池的秩序,在城中进行募兵。”
大宋在京畿路的城市化水平极高,如陈留、雍丘、太康都是非常繁华的城市,还有朱仙镇这种繁华小镇。
与秦汉等农业王朝不同,在大宋市民阶层是非常可观的一个阶层。
这也是为什么赵桓会将伤兵抚恤金设置为每月三贯,这个数字就是东京市民一个月的收入。能显著增强市民从军入伍的意愿。
作为国家中坚,市民、工匠还有学生,都是近代社会的强力推动者,他们见识丰富,且多读书识字,还有强大的经济产能、社会活力。
坦诚而言,是比目不识丁的农民更优质的兵员。
岳飞立即应命,向赵桓告辞返回军中。他首先要将官家丰厚的奖赏通知给伤兵与烈士家属,稳定军心。然后昭示全军新的激励制度,准备征召军队,出兵平定京畿路。
第十四章照亮前途
东京之战,神武右军伤亡总数约三万人左右,康复了上万人,直接阵亡者不足万人。
这意味着朝廷需要拿出的抚恤金总共也就三百万两左右,比给禁军的赏赐只多了百余万两。
这个数字,相对于此战的收获而言,大概只有十分之一。
军队若是军纪不良, 恐怕仅是直接分掉的战利品也不止分这区区一层。
而神武右军肃然的军纪,由朝廷掌控财富分配,对每个士卒而言,这份赏赐却是如此厚重。
这更显得神武右军军纪的可贵,赵桓绝不能坐视这支精锐堕落成普通得封建军队。
岳飞则非常激动得向赵桓行礼,说道:“臣代神武右军所有将士,拜谢官家厚赏。我等必尽忠报国,为官家奋命效死。”
赵桓平静得摆了摆手,说道:“这份赏赐只是向全军昭示, 朕并非吝惜金银。以我大宋之富庶,十倍于此得封赏朝廷也拿的出来。”
这一点岳飞坚信不疑,东京所有军民都坚信不疑,官家在封赏士卒方面,绝对大方豪爽,言出必信。
此前官家已经通过给禁军的封赏,给城外民兵的封赏,屡次证实过了这一点。
况且官家给伤兵、烈士都未曾薄凉,有如此丰厚的奖赏,又如何会亏待了正在奋命效勇的神武右军将士?
于是岳飞稳重开口,说道:“臣一定会安抚士卒,稳定军心,绝不会使神武右军因为封赏而有所躁动。只是不知道官家欲如何激励士卒?”
面对这个问题,赵桓着实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有种老虎食天, 无从下口的艰难。
神武右军在东京之战中, 已经有大半之脚踏进了近代民族军队的范畴,所有将士都有保家卫国的信念,清楚的知晓自己是在为大宋而战,为东京而战,为与自己一血同胞的亲人百姓而战。
现在最难的是,如何让这支军队彻底跨入近代军队范畴,甚至以此为契机,使国家进入民族国家。
后者有些遥远,但神武右军已经半只脚踏入近代军队了,若就此堕落成封建军队未免太过遗憾。
大殿内陷入沉寂,赵桓认真整理了许久思路,精纳语言,逐条说道:“首先,朕要给神武右军将士授予荣誉、功勋,尤其那一万正面击溃女真硬军的将士。朕要奖赏他们的保家卫国,让他们知晓,他们于国有功,于天下有功,于大宋兆亿百姓有功。”
“而且这是荣誉性质的奖赏,让大宋上至君王将相, 下至贩夫走卒, 看到他们便肃然起敬。黥面刺字一类的事情, 再不复存于我大宋军中。”
给士兵脸上刺字,一直是大宋军队最悲凉的伤疤。以神武右军的功勋,以这支军队的荣誉,摆脱刺字命运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岳飞只是不明白官家打算怎么给军队赏以荣誉。
赵桓详细说道:“朕打算给这一战幸存的所有将士颁发帝都勋章,在百万东京百姓面前,奖赏他们的功绩。”
“勋章有何意义?”岳飞问道。
“激励将士信念,让他们牢记,他们曾经用生命,用鲜血,不计生死,不计代价的守卫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这是最大的意义。”赵桓面容坚毅。
若一份事业,你曾经用生命去守护,用鲜血去捍卫。那这就是你的第二条生命,是支撑你一生的信仰啊。任何人意图毁灭这个国家,都是要取你性命,怎么会不跟他生死相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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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赵桓一笑,说道:“当然,这很唯心,虽然也很真实,却不足以激励每个士卒,实实在在的物质奖励,朕也不会缺。”
“帝都勋章拥有者曾为这国家社稷立功立勋,只要在大宋境内,便拥有诸多特权。在军中,若其符合军官、士官条件优先录用。退役后,若参与科举,成绩进位一等。即便作个富家翁,也能够见官不拜,向朕上奏朝政。其子弟皆可入太学就读,参与科举可免本县资格审查,直接保送至州参与复核。(宋代科举解试要各县对本地士子的资格等进行审查,送到州参与复核)”
总之一个原则,将他们的利益与国家深度捆绑。
他们的浴血奋战成就了这个国家、民族,之后这个强盛的国家、民族将回报他们利益。
卫国与保家利益一致,战争与荣誉相统一。
“除了勋章,朕还打算推行功勋、荣誉制度。士卒在军队立功越多,荣誉越多,其退役时,津贴也就越多。当然若是其在军中曾经作奸犯科、违法乱纪甚至临阵脱逃,其津贴将急剧下降,甚至取缔。而且不允许其参与科举,子弟不允许为官为吏。”
“津贴?”岳飞讶异了瞬间,军中施行征兵制,是没有军饷的。
赵桓笑着说道:“津贴不发给普通士兵,只发给立有荣誉的士卒与士官、军官。以此来激励士卒,力争上游。”
不得不承认,拿破仑那句话很经典,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他之所以在军中有如此崇高的威望,就是因为他成功带领士兵实现了阶层跨越。
“朕军中的士官、军官都算作官,算作人才,岂能三年便强制退役?士兵升为士官、军官后可以选择继续在军中效力,朝廷会予以丰厚薪酬,三年为一期。也可以选择到期之后,申请退役。”
“朕不会吝惜给将士封赏,那些拿到勋章荣誉的将士,哪怕只是一名小卒,其退役时津贴也会十分丰厚。但朕要将士们清楚,他们得到这份封赏,是因为他们曾经保家卫国,是因为他们在军中立有功勋荣誉,是因为他们曾经为朕、为国家、为这天下社稷而战。”
听完官家慷慨激昂的发言,岳飞只感觉胸中热血翻涌,血脉贲张,意气振奋全身。
这才是自己效忠的国家!这才是自己尽忠报国的意义啊!
而不是为了那个腐朽昏聩的朝廷,不是为了士大夫们的蝇营狗苟。
仿佛有璀璨的光芒,照亮了自己的前路,未来再不迷惘。
岳飞重重抱拳,向赵桓拱手敬拜,说道:“臣今日方知奋战之意义,尽忠报国有了更清晰的目标。臣与将士们血战沙场,并非只为了区区些许钱财,而是为了这天下社稷安宁祥和,这国家富裕强大!”
赵桓欣慰的一笑,至少自己这宏伟的目标,不是没有人理解,岳飞便是与自己同行的仁人志士。
这份激励,赵桓并没有缺将士们的物质奖励。人性不能违背,将士们希望有更好的物质奖励,到千年之后也不会更改。
但赵桓没有直接奖赏将士以金银财富,而是坚决的在军中多设了一层替换。以忠诚、荣誉、纪律以及家国天下的情怀,替代了金银。
这很俗气,士兵们要为家国天下立功立勋,才能换来更多的财富。
但这有很有效果,虽然只是一层替换,但荣誉、纪律、功勋等取代了金银,更鲜明的贯彻到了将士们心中。将会显著影响他们的精神意志与民族认同。
当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一场场胜仗,都使民族,使国家更加强大,他们就能拥有更强的民族认同感。因为只有这个民族,这个国家,这个大宋存在,他们的奋战才有意义!
这个意义包括家国情怀,也包括直接的物质回报。
第十六章中兴四将的顶级内战
神武右军还有两万余人,有大量伤兵,岳飞要领兵出征,着实需要几天时间认真整顿一下,才能征召一万人的规模。
岳飞离开,东京就少了一位擎天之将,没有大将坐镇, 赵桓总感觉少了点安全感。
金人西路军被打崩,东路军可还是建制完整,正在向河北挺进,与宗泽连日激战。
万一他们打个回马枪,东京真就没什么防御力量了。
于是这几天赵桓一直都在搜寻自己印象中的大宋名相、名将。
首先自然便是那位李彦仙了,也就是曾经阻止陕西五路宣抚使范致虚将二十万步骑郁郁阻塞于路的那位偏将。
这个人名声不高,但能力却非常强。
他之所以在后世声明不显,不如中兴四将,最大的原因是, 他的对手是金国战神完颜娄室,他开不了无双,刷不了战绩。
不像中兴四将,面对金兀术,那是屡刷战绩。动辄斩首过万,天下震动。战线从长江以南,一路逆推到开封,甚至要打过河北了。
但这个人坚守陕西,也打得完颜娄室非常头痛,金军十余万对他也无可奈何。
直到宋军再次犯老毛病,友军有难,不动如山。金军才将他围在孤城中。
面对完颜娄室的招揽,李彦仙在绝境中说出了那句名言:“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
生为大宋人,死为大宋鬼。
就通过这一句慷慨忠义之言,赵桓也势必会对他重用提拔。
而且提拔的借口都是现成的,献计有功, 曾经力挽大军覆灭的局面。
因此赵桓派人前往陕西,召他为神武左军都指挥使,准备进一步扩增神武军。
一位将领的征召、任命十分简单,但想要重整陕西五路局势,这却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
在金军大败陕西宣抚使范致虚的情况下,陕西溃兵、群盗纷纷据山河、城池而守,西夏也趁机犯边劫掠,想重整西北局势,甚至想重整天下局势,都急需一位顶级名相来为大宋朝廷掌舵。
这位贤相需要梳理纷乱的朝政,选贤任能,重定天下太平。
至少也要为赵桓推荐几位适合安定一路的大臣,比如谁来接替范致虚执掌陕西,谁接替范讷执掌河北、河东。
值得庆幸的是,大宋还真有一位这样的贤臣,而且即将抵达东京。正是南宋四大名臣之首的李纲,这是大宋于谦,于少保式的人物。在赵桓穿越之前,去年十一月朝廷就下诏征召他反京了。四个月过去,他如果脚步快点,这几天就能抵达京城。
这两位贤臣征召顺利, 但是赵桓想征召的另一位名将,却遇到了重大坎坷。
那就是被评为“忠贯日月,靡渝金石之坚”的中兴四将之一的韩世忠。
这位名将的种种事迹无需多提,那是真的“鸷勇绝人”,“勇冠三军”,大宋除了岳飞,就属他韩世忠最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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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名相张浚评价大宋诸将,只盛赞这两人,“称韩世忠之忠勇,岳飞之沉鸷,可倚以大事”。
这是赵桓钦定的静塞铁骑都指挥使,期望能在他手中重现大宋第一铁骑的荣光。
但是这位赵桓寄以厚望的大宋名将,却有个极尴尬的身份,他是赵野的前军统制。
赵野是北道都总管,是在南京城被岳飞射伤的大臣。也就是说韩世忠这位大宋鼎鼎有名的猛将,如今正在南京。这也是为什么韩世忠在历史上会第一时间拥立赵构,并活跃在两淮一代平叛。
而范讷和赵野,可不是什么好货色。
二月初十,东京围城解除已经七天,算时日,前往南京的御史已经该回来复命。
黄昏日斜,御史中丞秦桧一脸凝重的向赵桓汇报道:“官家,从东京前往南京(河南商丘),轻骑一日便能抵达。即便御史行进速度稍慢,三日时间亦足以到达南京。”
赵桓脸色变冷,如秦桧所言,如果一切顺利,御史最晚昨日便会返回东京。但即便又等了一天,御史还是没能返回。很显然几名手无寸铁的御史,拿不下这两位拥兵十万的
“朕这两位封疆大吏,看来是真的野心膨胀了。”赵桓冷笑着说道。
秦桧眉头紧蹙,说道:“官家,事情可能不会如此简单。虽然国难以来,群寇并起,溃兵叛臣割据地方,劫掠城池。但范使相、赵总管这种封疆大吏,不至于看不清形势。”
“朝廷德行未失,天下人心向宋。官家都汴,社稷有主。只要官家率六军而出,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定,天下归心。范使相、赵总管必能看清,若叛逆作乱,必被屠戮。”
赵桓却不太认同,对士大夫阶层一直以来德深恶痛绝,让赵桓觉得这些士大夫中骄横自大,狂妄无知者,十之八九。
通俗而言,这比烂德世界,就是蠢货居多。
有些时候,他们就是会莫名其妙的叛乱。不然也不会有苗刘兵变,伪齐刘豫,以及李成、曹成等一系列拥兵十余万的叛逆。
尤其李成,那可是大宋的淮南招捉使,结果也聚众为盗。然后又投靠伪齐。
赵桓是不太相信这些人会在意什么赵氏德行未衰,人心依旧向宋。
但秦桧态度坚定,非常坚决的建议道:“臣以为若范贼、赵贼果真在南京叛乱,则必然图谋甚大。朝廷宜迅速扩军,以雷霆之势扫灭南京叛乱,震慑天下。”
对平叛,秦桧倒是颇有信心。任何人曾经站在南壁见过神武右军悍不畏死,所向无前的风采,都不会心存忧虑。只要神武右军扩大了规模,这天下任何叛乱都不过是一群跳梁小丑而已。
大宋朝廷有信心实现,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不过对于秦桧这个慎重的建议,赵桓却是非常认同。一旦东京与南京开战,这恐怕会是一场龙虎之争。
搞不好大宋中兴四将会来一场内战,岳飞与韩世忠率军相争,血战沙场。
赵桓眉头紧蹙,这怎么感觉是关羽和张飞打了起来,卫青与霍去病同室操戈?
一定是哪里出了偏差,赵桓不信号称“忠贯日月”的韩世忠会领兵与大宋天子为敌。
思索了片刻,赵桓眼神一亮,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第十七章应对与日程
帝国分崩离析,天下凌迟,内战已经是不可避免,岳飞注定要率军扫平四方群寇。
但这并不意味着基层将领真的愿意罔顾国恩,与朝廷为敌。比如赵野麾下的猛将韩世忠。
若范讷、赵野打出“靖难讨贼”、“清君侧”之类的旗号,韩世忠可能短时间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就被迫跟随十几万大军成为了叛军。
但只要见到了天子诏令, 见到了朝廷王师,他们很快就会拨乱反正。
更乐观一点,若这些将领若察觉的及时,很有可能提前率部离开南京,或者主动平叛,一群将领主动率部攻击范讷, 将其首级传送京师。
这就是宋德未失, 赵氏人心仍在的深刻影响。
这天下军民,在作某些事情的时候,他们自己都会觉得很怪异。例如韩世忠便绝对无法接受自己率军与天子为敌的情况。
夜幕,赵桓便在明堂召集了宰相、枢相与岳飞、吴革等人,准备应对南京可能的叛乱。
人都到齐后,秦桧向众人介绍道:“征召南京范使相与赵总管的御史已经派出七天,无论两位大臣是否应召,都应该有个回复。但御史进了南京便如石沉大海,失去了所有消息。”
剩下的话无需多说了,在座的都是朝廷宰执,十分清楚御史的权力。
宰执之尊尚且要受制于台谏,更何况小小一个南京城。若是运转正常,御史无论如何都不会失去消息。
这些御史不是被杀了,便是被软禁了。
但不论哪种情况,都是极大的忤逆,是对朝廷威严的践踏。
大臣们都没有义愤填膺,怒斥苛责。所有人都清楚, 以官家的刚烈性格,范讷、赵野完全不敢进京。
而且他们此前已经笃定东京守不住, 国难时没有任何作为。但东京既然守住了,他们就必然要面临事后清算。
短暂沉默后,梅执礼也眉头紧蹙,问道:“臣只是想不明白,范讷、赵野哪来的底气,敢于朝廷为敌?”
孙傅问道:“莫非是靠南京那十几万步骑?觉得拥众十万,就能与朝廷谈判了?”
作为枢密使,张叔夜最清楚大宋军队的底细,斩钉截铁的说道:“范使相与赵总管手中不可能真有十几万大军。军中吃空饷十分严重,号称十余万能有六七万便是极致。”
秦桧说道:“南京可能截留了两湖、两广来的勤王义师。”
张叔夜确信无疑的说道:“两湖两广承平上百年,武备松弛,厢军都不事训练,刀枪、甲胄皆不齐全,只能算作乌合之众。范使相、赵总管真正能倚靠的还是从河北带来的那几万禁军、乡勇。”
赵桓问道:“这支军队有何战绩?”
吴革统领皇城司,围城解除后一直在搜集情报,向赵桓介绍道:“金人犯阙以来,曾数次遣兵侵犯南京,宣抚司便以统制官王渊督韩世忠、杨进等将御之,皆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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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制官王渊?”这个名字赵桓有些熟悉。
张叔夜答道:“此人与刘使相为故交, 曾与刘使相一同出平定军, 走辽州路驰援太原。”
与刘鞈是亲朋故交, 赵桓对他有些印象了。
如果说宗泽是岳飞的贵人,那王渊就是韩世忠的贵人。从讨方腊开始,韩世忠就数次在他手下效力,王渊也曾经数次提拔韩世忠。韩世忠“万人敌”的称号,就是王渊送给他的。
赵桓说道:“刘使相忠贯日月,感召山河,其亲朋故友想必也不会是个野心勃勃,悖逆朝廷之人。让这些忠义将士毁于叛逆之手,诚为可惜。朕以为可以先联络南京忠义将士,邀其尽忠报国。”
其他人赵桓可以不管,但韩世忠无论如何赵桓都得保下来,不能让他背负了叛逆的污点。
吴革主动请命,说道:“南京十余万将士必有忠义之士,臣请由皇城司负责此时,暗中联络南京义士。”
“可,尤其着重联络王渊、韩世忠、杨进三人。”赵桓也有意培养一下皇城司策反的能力。
不过平叛不能只想依靠对方混乱孱弱,自身强大才是王道。赵桓看向岳飞问道:“神武右军集结情况如何了?”
岳飞立即回道:“臣已安置了伤卒,补充满编了二十四个齐装满员的指挥,随时可以出征。其中步兵六千人,掷弹兵两千人,骑兵两千人,还有工兵、医护兵、辎重兵两千人。其他近万人会留在东京养伤,整顿编制,继续训练。”
赵桓面露笑容,大宋总是可以相信岳飞。这位绝世名将,在关键时刻总能成为擎天之柱。
“出征之前,先将授勋大典举办了。卿亲自率功勋将士入城,朕为卿等授勋。”
不仅仅是给将士们授予勋章,同时也是表彰这位大宋的擎天之将。给岳飞的封赏,赵桓这几天已经筹措妥当了。
殿内所有人都望向岳飞,这位年轻的将领可以算是大宋有史以来升迁最快的将领了。
正月初还是小小的修武郎,二月中下旬恐怕就能扶摇直上,成为大宋位居极品的武臣了。日后都少不得称他一声岳相公。
不过所有人又都觉得他对得起这份封赏。没有任何人有自信说在金人围城,危如累卵的局势下,自己能像岳飞一样,日征夜战,血战沙场,最终以不世出之将略,重创金人,力挽狂澜。
一旁右相孙傅说道:“官家,对金人审讯亦已完成,有罪大恶极者三百八十二人,将与完颜银术可一同问斩。”
赵桓眉头一扬,语气振奋,说道:“那明日昭告百姓,后日朕将在南城亲自监刑,将这些犯我神京的战犯,全部处以极刑,以谢天下,告慰东京军民泉下之灵!”
“审判罪行之后,次日给神武右军授勋。”
国家危难,这日程是有些紧促了。不过也没办法,神武右军必须迅速完成这一切,然后出京恢复京畿路的秩序,准备征兵扩军。
议事直到深夜才结束,赵桓还没来得及入睡,却忽然传来一个令赵桓彻底失眠的喜讯。
第十八章河北大捷
一骑绝尘进入东京,紧接着便是枢密院、都堂与皇宫各处的欢呼。
赵桓穿戴整齐出现在前朝时,枢相张叔夜已经满面春风的在等候。见到赵桓立即迎了上来,大笑着说道:“官家,河北大捷。副元帅宗泽与河北招讨使张所联军袭击金军东路军,斩首两千余级,迫降敌众五千余人。”
赵桓坐到椅子上, 笑着说道:“捷报朕已知晓。只是朕着实好奇,宗元帅与张招讨是如何做的的?”
那是金人的东路军,战力强大、建制完整的金军。虽然他们的统帅金兀术是弱了点,可也不至于被打的这么惨。
斩首两千余级,伤亡总数无论如何都要达到七八千了。这意味着足足一个女真万户被彻底击溃了。毕竟这比烂的世界,女真人的军队也不满员。历经大战, 他一个万户的军队应该也就是八千人左右。
还有五千余人投降,这伤亡、投降累计已经几乎达到东路军的三成了。
如果宗泽没有谎报军情, 这意味着河北军民重创了金军东路军。
这战绩怎么看,怎么虚幻。河北军民若有这战力,赵桓何必殚精竭虑的组建神武右军?
张叔夜说道:“使者就在枢密院候命,不如请其当面向官家禀报战事。”
“可,朕也应该见见河北功臣。”虽说赵桓对战绩心存疑惑,但对功臣还是怀有好感的。
很快一名身材高大魁梧,脸上胡髯坚硬的猛将走进宫殿,见到赵桓立即叩拜行礼,说道:“臣河北招讨司都统制王彦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赵桓笑着回道:“起身。如今在东京,武臣已不兴跪拜之礼,行军礼即刻。”
王彦虎目中有光彩闪过,意气振奋,拜谢起身。
赵桓则趁机打量了一下这位猛将,王彦赵桓是认识的。河北抗金名将,战绩什么的就不需多提了。
最传奇的是他所创建的“八字军”。
历史上金人悬赏购求其首级。王彦为预防发生意外,夜里经常换地方睡觉。部下为他抗金的一片赤心所感动,都在面上刺“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八字, 以示忠于王彦、忠于宋廷。
七千人全在脸上刻“赤心报国,誓杀金贼”这八个字,这已经是跟女真人不死不休了。
大宋臣民的忠义奋发,壮烈气节,哪怕千百年后,后人抚卷观史,也让人不禁为之豪情激荡,胸中热血沸腾。
不过这会儿王彦还没创建八字军,脸上也没有多少沧桑,还是一位豪气干云的中年将领。正当壮年的他,穿着崭新的戎装,像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赵桓笑着说道:“朕闻河北燕赵之地多慷慨豪士,今日见卿方知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大败金军。卿同朕详细讲讲河北将士如何大败金军的?”
被官家赞赏,王彦心中有些激动,作为武将,他没有士大夫那么骄矜,战功能获封赏,功劳能得到认同,便是最大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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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忙将河北战场的所有事宜合盘托出, 说道:“金人从河北撤军,不敢郁郁集结于一地,否则必然会被河北义士团团包围,困死在一处地域。”
“金人军队五万余人,前后旌旗相见,遥相呼应,逢兵家要地必设营把守,以精兵巡弋警戒,挨到全军通过方撤营北归。”
听完,赵桓与张叔夜都颔首认同,金军毕竟是身处在大宋腹地,河北大量郡县没有打下来,四方义兵数十百万计。
他们要是盲目撤军,必然会被袭击。这样绵延设营,步步防御,是最稳妥的撤军方式了。
与在东京战场不同,在河北战场,金军铁骑能发挥最大作用,河北义军贸然突袭,恐怕会损失惨重。
赵桓说道:“金军这是欺我河北无人,竟然敢如此堂皇行军,就是赌我河北军民正面交战无法击溃他们。”
张叔夜赞同,说道:“金军有铁骑之利,即便神武右军在河北与其交战亦难以占据上风。只是不知河北军民如何大破金军的?”
王彦担忧朝廷误认为河北谎报捷报,连忙解释道:“金军的确有铁骑之利,但二月黄河已经解冻,金军北渡遭遇最大困境,其铁骑在沿岸无法迅速登陆驰骋,需倚靠大量步兵列阵防御,死守岸边。”
“从二月开始,金军北渡屡次被我大军所阻,从酸枣、新乡一带被迫转移到滑州,仍无法过河。金军一直向东,直到开德才终于有所突破,铁骑顺利过河。”
赵桓不禁一笑,金军也是不容易,为了撤军从京畿路一直转移到了河北东路。
“但金军寻到的这出突破口,乃是宗元帅故意所留。宗元帅与张招讨都以为,金军归心如铁,其锐不可当,势不可久守。一味防御不可能挡住金军兵锋,所以选择半渡而击之。”
张叔夜惊讶问道:“就如此简单?半渡而击之,乃是兵法常理,金人不可能不防备。”
王彦挺直胸膛,充满了自豪,说道:“如枢相所言,金人的确有所防备。但我军主力集结于开德,却并未冒然行动,而是偃旗息鼓,坐视金军争先恐后过河。”
争先恐后一词就很传神。
如果宋军出现,那金人统帅很可能整兵而战,一边奋战,一边有序过河。
王彦嘴角有一丝对金军的嘲讽,说道:“但我军一直未出动,女真人便忍不住躁动。东路军安排所有女真人优先过河,而留下汉人、奚人、渤海人等步兵守卫南岸。”
“哈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赵桓忍不住感慨,没想到这句诸夏千古名言,在金军中也同样流行。
不过这无可厚非,古今中外,任何人站到金兀术那个立场上,都会作出这种部署。
本来就是他族军队,还是步兵,他们不守河防殿后,难道让女真人的骑兵被动守在河边?
王彦最终说道:“待女真大半主力过河,只剩下最后一个万户,宗元帅与张招讨大举进兵,联军五万余人,在南岸将金军团团包围。”
第十九章金军第一猛将投降
听完王彦所谈,赵桓感慨道:“虽说河北义军五万人,但能击溃一个金军猛安亦殊为不易。”
在太原之战,禁军五万、六万、十余万大败于金军数万的战绩不可胜数。
河北义军五万人能击溃一万女真,着实算是战绩出众了。
王彦回道:“河北将士意气风云,从昨日夜间血战至今日晌午,将士死伤无数, 自始至终没有溃退。”
赵桓笑着点头,这就是冷兵器时代士气的重要性阿。金军南侵时,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宋军望风披靡,主力皆一战而溃。但金军败退时,一群河北义军也能振奋士气,轮番交战,围困他们一天一夜。
张叔夜赞道:“久闻宗元帅在河北屡胜金军,曾经十三战皆捷。今日竟一战击溃金军万余人,着实令人钦佩。”
王彦神情一僵,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禀枢相,我等并未击溃金军万余人。殿后的金军总共只有一个猛安,除了被我等斩杀的两千余人,其余五千余人尽皆主动投降。”
“恩?”赵桓目光凌厉的看向王彦。
这个说法怎么看都不通顺,严重不符合情理。
斩首两千余人,一个受伤的没有,剩下的整齐投降。你当这是说书呢?
“朕给你片刻时间,你重新组织一下语言。”赵桓淡淡的说道。
王彦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不得不坦诚说道:“我军围困金军一天一夜,女真人不肯回师渡河救援。金军辽东汉人万户、右金吾卫将军王伯龙率部五千余人主动投降,其余顽抗者皆被我军斩杀。”
看着官家意味深长的眼神,王彦后背发寒,但不得不咬牙坚持,不敢再袒露下去。
大殿中沉默了片刻, 赵桓淡淡一笑, 说道:“将士们奋命效勇, 尽忠报国,枢密院会为诸将士记功策勋,绝不会少了任何人的赏赐。”
对于王彦隐藏的真相,赵桓没有去细究。对于战事经过,赵桓已经有了清晰认知。
河北义军围困了金军万户,王伯龙见宋朝国势渐兴,而女真人不把汉人当心腹,心一横,学习郭药师,率本部五千余汉人投降宋军。
而剩下的那两千余人究竟是顽抗被杀还是投降被杀,赵桓其实不是很在意。
金军在东京城犯下的罪行,就算被宋军屠杀,也是罪有应得。毕竟,若是赵桓愿意,可以宣布不接受这些人的投降。
左右不过几万两白银的事情,赵桓也不想因为多出这几万两的封赏便寒了忠贞报国将士的心。
王彦深深舒了口气,清楚官家不再计较河北义军的作为。
没错那些战场上投降的零散金军、受伤俘虏全被河北义军残虐致死了。哪怕是河北义军们也说不清究竟是为了妻儿父母报仇雪恨,还是为了那令人心动的奖赏。这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还好官家不予计较。
赵桓笑着吩咐道:“还要辛苦你连夜返回河北, 召宗元帅、张招讨与降将王伯龙即日赴京,参与后天的授勋大典。”
王彦立即正身领命,说道:“臣愿为官家效死,何敢妄言辛苦,臣这便返回河北,将官家嘉奖告知军中。”
赵桓笑着说道:“朕在东京等候为卿等授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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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河北义军,赵桓是真的很抱有好感的。他们凯旋后立即向朝廷报捷,显然是心向朝廷。当然也有可能是心向那份令人疯狂的奖赏。
不过不论如何,这五万义军比南京城那十余万宋军是要强出太多了。
赵桓和颜悦色的拉拢了这五万义军,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会得到极大缓解。
王彦离去后,张叔夜问道:“官家,宗元帅、张招讨与河北义军诸将进京后,这五万义军与五千降军便归枢密院统领了,该如何安置?王伯龙又该如何封赏?”
张叔夜也清楚,肯定不能按照以前大宋朝廷的方法。遇到叛乱、匪寇、流民便直接招安,编进厢军当中。
给这五万多军人发薪酬,朝廷不是负担不起,只是凭添负担而已。
如何处置?
赵桓认真思考了片刻。这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阿。首先是金国降军。
如果是其他金军投降,赵桓真不想接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任何民族都应该有这种觉悟。
这些辽东汉人,曾经为金军效力。说大宋与赵桓没有芥蒂,那是不可能的。
这就好像要把一群汉奸编入自己嫡系精锐部队中。就怕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好粥。
但偏偏这支降军的统帅是王伯龙。
如果说完颜娄室是金军女真人的战神,那王伯龙就是金军中他族军队最杰出的将领,第一名将。
金史里面说他在建炎二年,军渡采石后,败岳飞、刘立、路尚等数路军兵,返程又遇到了郦琼、韩世忠军,又复败之。
这可能有点胡吹、乱吹了,他击败韩世忠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性,毕竟韩世忠一直活跃在赵构行营附近。但据赵桓所知1128年,岳飞一直在河北战场。先跟随王彦在太行山作战,后投效宗泽的东京留守司。
想跨山川、越江河出现在数千里外的江南战场,并且率军与王伯龙交战,属实是是有点困难。
不过既然金史敢这么吹王伯龙,这位将领也的确是有非常高的才干。
辽国末年,他聚党为盗,也就是绿林草莽,后来投效女真,每战必先登陷阵,勇冠三军。尤其伐辽之战,他打得辽军死伤无数,在血战中,曾经亲手斩杀敌军数十百人,因功封为右金吾卫将军。
这种敌国战神级别的将领率部投降,赵桓只要没被冲昏头脑,肯定都是要接纳的。
宋金两国南北并立,将来势必要鏖战。双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策反敌方将领,削弱敌方实力。这方面金国没有历史可循,大宋却是可以直接学习汉匈故事。
所以赵桓思考了片刻后,对张叔夜说道:“汉匈之战,汉武帝连匈奴都能接纳,并用之反击匈奴。甚至连胡虏都能重用李陵,我大宋总不能连这点胸襟都没有。况且王伯龙所部还是辽东汉人,就按斩首五千级给他封官吧。”
想了想赵桓又吩咐道:“不能让他继续统领原来的军队,郭药师常胜军的悲剧,绝不能再次发生。”
第二十章赵构的隐患
剥夺王伯龙对旧部的统帅权,对赵桓而言不算什么难事。
事情的本质就是他被困在了黄河以南,无法北渡,所以才投降。
有神武右军在侧,赵桓能确保他上午叛乱,晚上便传首京师。
所以下一步,自然就是解散他手下的这支部队。
赵桓向张叔夜吩咐道:“王伯龙所部降军与河北义军都一视同仁, 作为我大宋子民,从军效力。择其中二十至二十三岁者从军,其余人安置在京畿路。”
严选精锐,沙汰老弱是正常处置。
但剩下的人员安置却是个大问题,按照神武右军的标准,能挑选出来的适龄青壮大约只有七八千人, 那剩下的四万余人衣食住行都是个大麻烦。
张叔夜问道:“官家打算如何安置这些裁撤义军?若是集中屯田,则枢密院管辖。若是分散安置, 枢密院则将其交付给右相。”
赵桓想了想, 说道:“在京师首善地,哪有屯田的道理。枢密院也不用将这四万余人交付给右相了,直接交割给开封府,让开封府把他们安置在东京城内。”
国家凌迟,河北如今还一片混乱,赵桓是不敢将这些义军遣散回家的。谁知道他们回了河北老家,被人一煽动会作出些什么勾当。
这些人也算是有功于国家社稷,给他们一份东京户籍也算合情合理。
大宋施行城乡二元制率收,民间大部分徭役都是由乡村百姓承担,城市户籍的百姓税赋压力明显相对较轻。
税赋改革赵桓已经有了眉目,即将提上章程,但在此之前,给河北义军一个更好的出路,显然更能收买人心。
等于是朝廷施恩,让他们从乡村百姓变成了帝都居民。
张叔夜恭敬领命, 然后便返回枢密院开始着手此事。
首先是要清点武器、甲胄,无论是战场上缴获的刀枪剑戟,还是士兵身上的铠甲旗帜,全要清点收集。
然后是核对将士户籍,确定将士的年岁,适龄者征召进入神武右军。将其家眷妻小,从家乡迁入东京。
其他人则交给开封府,由开封府给他们分配住宅地契,协助其营建新房。
朝廷没有给这些人分地,因为哪怕赵桓还没开始改革,在大宋土地也并不是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他们如果想务农,暂时可以作大地主、士大夫的客户,为富户耕田。地税会由地主承担,官府也不会征收这些客户的田税。
但赵桓则更希望这些人能够从事工商。东京正在重建,需要大量青壮劳动力成为工匠,清理废墟,营造房屋。
同时为了恢复东京生机,更需要大量的商队,以漕船、驮队从四方运来源源不绝的粮食和财富。
东京城的繁华,必须寄托在活跃的工商业上,仅靠农耕,四万人的屯田队伍,根本无法供给繁盛东京。
安排完河北义军事宜, 赵桓终于有精力处理这方面的内政事务了,尤其是货物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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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睡醒,赵桓便下令召集宰相与开封府官员,打算规划一下东京重建事宜。
吃早饭时,皇后亲自给坐在身旁的赵桓端来一碗热粥,温柔的说道:“官家,明日国家大典,太上是否亦应该参加?”
赵桓喝了一口温度正合适的热粥,闻言看向朱琏,问道:“怎么会忽然问这个?”
朱琏语气温和,说道:“官家从金营返回至今,一直没有去问候太上与大娘娘。予这作儿媳的,也不能尽孝道,恐人物议予不淑不孝。”
“物议?”赵桓放下碗,眉头微蹙:“皇后在内宫怎么会听到物议?有人找过卿?”
朱琏连忙回道:“官家莫要多想。是六哥与五姐,之前要去给太上请安,被皇城司拦了下来,到予这里求个方便。”(哥、姐只是宋代的排行称呼,哪怕排行四十二,称呼也是四十二姐,而不是四十二妹)
六哥是景王赵杞,五姐是茂德帝姬赵福金。
景王赵杞不是个有什么胆气的皇子,赵福金嫁给了蔡京之子,蔡家都已经被赵桓抄家,已经折腾不出任何波澜来。
这两人的确对赵桓的皇位没什么威胁。不像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赵桓便淡然说道:“朕会给皇城司下个诏令。”
虽说没明言诏令内容,但朱琏还是明白了赵桓的言下之意。柔声说道:“围城日久,一家人也有月余未见了。不如今晚去太上那里办一场家宴,所有人一起聚聚。”
赵桓不是很感兴趣,自己的便宜老爹截至今年可是生了三十二个儿子,三十四个女儿,而且绝大部分都没有夭折。
这么一大家子人,凑在一起,仅是应付就够麻烦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朱琏劝道:“官家,圣朝以孝治天下,无论如何也应去问候一下太上。”
在太上与自己丈夫之间的权力之争,明显是自己丈夫取胜而告终。朱琏作为儿媳,不得不缓和双方矛盾。以免自己丈夫落得个李世民一般名声。
至少如今而言,一切都还能归因于战事紧张,官家怕太上有意外,所以接入皇宫全力保护。但战事已经过去,再不去问候,总归是说不过去。
皇后一直耐心劝说,赵桓也不好驳其面子,便说道:“行吧,便依卿所言,家宴便由卿操办。”
朱琏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说道:“予稍后便将这个喜讯通知各位皇子、帝姬。”
“可。顺便询问一下康王府,康王最近可有来信。”
这个问题,赵桓十分关注。饭后见到宰相梅执礼,赵桓同样问道:“兵马大元帅康王最近可有消息传回?是否知晓他现在身处何处?”
“禀官家,围城刚结束八天,有些州府尚不知国家已击退金人,大元帅亦未遣使入京陈述。”
赵桓眉头一簇,心中涌现一片阴霾。
任何皇帝恐怕都接受不了这种情况,自己任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非但没有尽忠报国,反而不声不响的消失了。
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职位应该是人类有史以来所有职位中最危险的一个。坐上这个位置的人,要么进一步弄死皇帝,自己登基称帝。要么被皇帝铲除,不留祸患。几乎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第二十一章京畿转运
梅执礼是宰相,沉浮官场多年,深刻了解人心。向赵桓分析道:“康王在国难之时受封兵马大元帅,理应振奋忠义,勤王纾难。但他不顾一切,怯懦畏战,率三军藉藉而迂路, 铁案如山,天下人都能看清。康王此时恐怕也是心怀忧惧。”
赵桓点头,赵构现在跟范讷、赵野是同病相怜。这几个人都是执掌重兵,结果在国难时罔顾君恩,按兵不动,坐壁上观。任凭东京城、大宋朝廷惨遭金人铁骑蹂躏。
王朝末年诸侯坐视朝廷覆灭, 拥兵割据一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历史上这些人也赌对了。
冲突只在于赵桓守住了东京, 他们不得不面对朝廷的清算。
但赵桓虽然刚烈却不莽撞,知道顾全大局。南京已经有了叛乱迹象,河北不能再叛。
于是赵桓克制了立即处死赵构的冲动,反而下令嘉奖安抚,吩咐道:“下发诏令,昭告天下,兵马大元帅、康王赵构,于国难时忠义奋发,统合义军,挫敌锐气,屡破金军,于国有功,为国柱石,封其为魏王,赐银三十万两。”
梅执礼面色凝重,问道:“官家是担忧康王与范使相、赵总管纠合一处?”
虽说赵构历史上就是在南京登基称帝的, 但赵桓觉得这三人目前来看很难捆到一处。赵构的身份太尴尬, 他既是皇子, 又是兵马大元帅,他去了南京会很容易夺走范讷与赵野的兵权。
如果范讷、赵野没有改朝换代的野心,就不会允许发生这种情况。
而就凭他们小猫三两只,显然不具备改朝换代的能力。除非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助力,以无比强大的能力,推着他们狂飙猛进,才有可能将大宋改换天地。
思索着,赵桓脑海中依稀有道闪光一闪而过,但可惜还是没能想出那个关键一环是什么。怎么看,这三个软骨头也没能力与朝廷抗争到底。
赵桓说道:“朕只是想先将康王召回京城,无论如何,先解除这个隐患。”
至于日后是否随便找个接口对他清算,就看赵桓脸厚心黑的程度了。
梅执礼赞同道:“先解除康王兵权乃是稳妥之举。先赏功,后议过。”
朝廷毕竟还没有找到赵构,一切都是预想,这只是作最坏打算。
如果情况乐观,说不定赵构听到东京已经解围,便屁颠屁颠的跑回来了。毕竟这天下还是大宋的天下,他与赵桓也是亲兄弟,应该不会走到骨肉相残的地步。而且他那个软骨头性子,应该也不敢起兵对抗朝廷。
谈完赵构, 赵桓说道:“朕今日召左相过来,是要跟左相谈谈东京转运之事。”
“如今围城已解,漕河正在复通,朝廷该如何调集物资进京?左库藏的存粮能勉强支撑内城百姓口粮,但绝对无法供应东京百万军民所需。必须要有新粮进入东京,方能避免饥荒。”
闻言,梅执礼郑重的说道:“臣请向官家推荐一位能臣,负责解决此事。”
“善,左相果然不愧掌丞天子,助理万机之重任。”赵桓笑着称赞道。作为宰相,他无需事事亲为,能向皇帝举贤任能,便已非常称职,堪称良相。
“左相所举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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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秘阁、京畿提刑、京畿路转运副使赵鼎。”
仅这一长串官职,就令赵桓惊叹不已。除了馆阁的贴职是个虚衔,这位大臣还同时掌管京畿提点刑狱司与京畿路转运司,着实可谓是大权在握。
梅执礼介绍道:“赵鼎,字元镇,解州闻喜县人。博通经史,才干斐然,崇宁五年(1106年),进士及第。去年五月,因受宰相吴敏赏识,被提拔为开封府士曹。十二月末,因力主祖宗之地,尺寸不可轻弃而任京畿路转运副使。”
“金人犯阙,京畿路转运使随军民数万人夺万胜门而出,赵鼎便全权执掌京畿路转运司。”
赵桓笑着感慨道:“河东闻喜自古多义士。古有关云长,近有赵元镇,皆可称为国之忠臣。召其觐见。”
其实赵鼎这个名字,赵桓是认识的。不过,南宋四大名臣的名声的确是不如中兴四将响亮。
赵桓只记得他是一位贤相,他与张浚并相的时期被认为是南宋初年政治最清明的时期,有“小元祐”之称。
他作宰相之前的履历,就没那么清楚了。没想到这位贤相,北宋少数的主战派大臣如今就在自己手下,而且团结在了主战派宰相梅执礼麾下。
很快赵鼎便抵达殿中,恭敬行礼之后,赵桓不禁一乐,这位青史留名的贤相竟然是个小胖子,脸颊肉乎乎的,一双小眼睛圆圆滚滚,貌相非常喜人。
赵桓一时之间被惊诧住了,不禁开口问道:“赵卿,想来转运司油水非常丰富吧?”
赵鼎肃容答道:“国家危难,饿殍遍野,官家不问天下苦寒,却只问民脂民膏,岂是圣君作为。”
赵桓哑然,穿越到如今也有段时日了,终于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些士大夫们明谏暗讽几句,刷一波声望。
不过对这位要给自己干活的大臣,赵桓也没有生气,后世老板还知道客客气气的对待销售冠军呢,更何况自己一个堂堂皇帝。
于是赵桓也肃容回道:“朕正是关心东京百姓苦寒,所以才询问京畿路转运司钱财多少。卿是否能够运来足够多粮食,赈济百姓?”
赵鼎也立即借坡下驴,说道:“官家仁心,昭昭日月,德被万民,实乃我大宋国百姓之福。关于京畿路转运司,最重要的是四条漕运水路。”
赵桓点头,东京发达的漕运系统一直是大宋的骄傲。
赵鼎介绍道:“东京有蔡河、广济河、五丈河、汴水等四渠,分流四方,咸会州郡。舟船相接,赡给公私。所以东京居民百万,而生活所需无任何匮乏。”
“这四条漕运水渠朕知晓,且据朕所知,汴河运东南之粮,凡东南方物皆由汴河入京,供应东京数十万军民所需。但如今有群盗坐断东南,卿打算如何维持东京供给?”
听完官家所言,赵鼎头颅低垂,眉头一簇。
南京就在汴河东南,坐拥十余万大军。什么样的群盗能在这十余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坐断东南?
或许……赵鼎立即对局势有了大概的猜测。
第二十二章朝廷的狭长疆域
大概了解了国家形势后,赵鼎向赵桓介绍道:“东京四渠只有汴河下游会流经南京。而其他三渠广济渠走正东方向,经兴仁府、广济军。在景德年间广济渠每月能运粟六十二万石,菽(大豆)三十万石。是除汴河之外最重要的航道。”
“而蔡河走西南,经颍川、汝南等地,这里自古为中原繁华之所,舟楫相继, 商贾毕至,都下利之。”
“而金水河走西北,经城中入皇宫,主要供应皇宫所需。”
赵鼎精炼的介绍了一下四渠情况,然后说道:“臣以为当下之急在于恢复广济、汴河两条漕运。这两条运河是东京最重要的运粮之路。”
“恩?汴河?”赵桓诧异问道:“怎么汴河也要疏通。”
赵鼎解释道:“汴河上游在洛阳洛口一代分出支流,陕西、京西的粮仓都是凭汴河向东京供粮。”
提到洛阳, 赵桓精神一振, 这可是大宋西京。这个城市虽然不如东京繁华, 但也有二十万人口。
从大宋到到后世,一直有种论调,大宋应该迁都洛阳。
但赵桓是坚决不肯迁都的,洛阳如今的生态就是最好的。
人口二十万既保持了农业的供应充足,又有发达的工商业,可以给东京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一旦首都牵过去,他人口立即会超过百万,漕运压力将再次成为大宋最头疼的问题。
高梁河车神赵光义虽然军事能力差了点,还又菜又爱玩,但反对迁都的那个理由,赵桓十分认同,守天下在德不在险。
洛阳无非也就比东京多了点地利,但也没有险阻多少,不然他董卓当年也不至于被一群关东义军吓得焚烧洛阳逃亡长安。
只要赵桓能保证战争优势,战场上能打赢对手,御敌于国境线之外, 洛阳的那点地利完全不足为道。但东京的漕运优势可是比洛阳大出太多了。
赵桓盯着地图仔细看了片刻, 说道:“朕会下令神武右军铁骑分别沿汴河与广济河向东西两个方向扫除群寇,恢复漕运畅通。”
张浚谏言道:“臣听闻神武右军即将出兵,恢复四方秩序。臣建议先沿河进军,恢复沿河城市秩序。其利有二,第一大军有运河为用,补给方便。第二,能迅速恢复沿河经济秩序,向东京运粮。”
“可,朕会与神武右军都指挥使详谈此事。”对这个提议,赵桓还是非常认同的。运河就像一条珍珠项链,而他流经的城市就是项链上那一颗颗璀璨的珍珠,能够给运河注入无数光辉和活力。
这些城市重新纳入朝廷管控,赵桓就等于有了一片强力掌控的狭长疆域。
这片疆域既有充足的经济活力,能向东京输送各种财物、赋税,还有非常安全的治安防卫。
叛军、流寇攻打任何城池,东京禁军都能沿河快速驰援,将敌军击溃。绝不会出现某一片区域被叛军占领,大片领土与东京隔绝的情况。
而后赵桓问道:“一东一西,卿以为应该先开拓何方?”
赵鼎回道:“臣以为应当先用兵洛阳, 恢复陕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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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啊, 赵桓点了点头。历史上南宋与金国激烈争夺的地方也在这里,毕竟陕西左通荆、襄之财, 右出秦、陇之马。
财与马,基本上就是封建时代国家实力最重要的两项了。
提到这里赵桓就不得不思考经营川陕的人才了。这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既关乎国家版图,也关乎漕运运粮阿。
赵桓正思索间,内侍禀报道:“官家,资政殿学士李纲已抵达宫中,请求觐见。”
听到这个消息,宫殿内所有人都神情一肃,这位声名赫赫的大臣,国家之柱石,在历经四个多月的谪贬后,还是回到了这朝堂中枢阿。
赵桓甚至有些内心发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刚烈正直的大臣。
毕竟自己前身着实是把他折腾的够呛,仅靖康年间,他就数次起伏,让这位热血忠义的大臣数次前功尽弃,吐血悲叹。
他这次被贬到夔州,便是因为被加了一个“专主战议,丧师费财”的罪名。看名称就知道,这个破罪名有多不靠谱。因为一力主战,浪费钱财而被降罪。
问题是,大宋不主战,金国就不打你了吗?
也幸亏李纲忠义,一直有着大宋虐我千百遍,我待大宋如初恋的坚定。
这么一想,赵桓不禁更心虚,这不就是吕布与高顺的情况吗?温侯虐我千百遍,我待温侯如初恋,甚至陪温侯一同赴死。
不过大宋是真不缺忠臣阿,李纲、岳飞无不是无论朝廷怎么折腾他们,他们都毫无怨言,尽忠守节。
“宣其觐见。”赵桓还是准备见一见这位有着“粗武侯”之称的大宋名相,看看他到底有诸葛丞相几分才干。
片刻后,身材硬朗的李纲进入殿内。赵桓担忧的尴尬局面没有出现,李纲十分恭敬的跪拜行礼,说道:“臣资政殿学士、领开封府事李纲拜见陛下,恭圣万福。”
“免礼,赐坐。”
李纲坐下后,赵桓发现这位大宋鼎鼎有名的宰相其实非常年轻,仅四十多岁,可谓年富力强。
这位大臣非常强势,赵桓还没想好怎么开口,他先一步开口,说道:“臣闻官家已经以李若水权知开封府事,臣这领开封府事似乎已经无用武之地。”
赵桓立即对这位大臣有了清晰的认知,这就是一个横冲直撞的诤臣阿。话说作为外臣入京,见到皇帝,第一件事不应该祝贺皇帝大胜金军吗?他到好,上来就近乎于责难。
也就赵桓对他的忠义气节有所了解,才没跟他计较。毕竟对这种尽忠报国的大臣,赵桓可是非常欣赏的。知道他一心为公,他那点小个性就完全不在意了。
随后赵桓笑着说道:“李卿乃是社稷之臣,一身任天下之重,怎能屈才于开封府。故而朕便令李若水先代卿执掌开封府,卿另有重任。”
李纲立即问道:“不知官家打算将臣任为何职?”
赵桓无奈的手扶额头,着实是有些不适应李纲这急性子交流方式。
第二十三章撼动国体
李纲这个问题属实是将赵桓给难住了,封李纲为什么官职?
赵桓自然是希望封他为宰相的,可是大宋这裱糊的制度下,已经有了左相、右相,总不能再封李纲为中相。
说到底,大宋照抄唐朝的这个三省六部制就非常落伍了,扯皮不断, 效率低下。
大宋倒是施行过一省制,由中书省全权负责政务。中书省与枢密院并称东西两府。南宋更进一步,甚至宰相直接兼任枢密院。
但结果很显然,效率是提高了,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权臣贾似道,一手埋葬了大宋。
对这个冗官、杂乱的制度, 赵桓是没有耐心去逐一梳理了, 向李纲说道:“朕打算重设政事堂,卿且在里面担任平章政事吧, 加观文殿大学士。”
政事堂是唐朝就出现的机构,宰相都在里面办公,为的就是解决三省效率低下的问题。
元丰改制后,尚书省的左右仆射分别兼任中书省与门下省的主官,算是勉强将三省权柄收归于一处了,尚书省的都堂也就是实质上的政事堂了。
赵桓今天把政事堂这一机构重设,就是要消除尚书省的权柄。
平章政事,是官名,乃商议国家大事之谓也。
顾名思义,其本来就是商议国家大事的官职,自中唐以后,凡是非中书令、侍中而居宰相职者,皆加平章政事。
听到这个任命,李纲有些欣喜,这意味着自己成为了朝廷的第三位宰相。
虽然这个宰相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正统宰相, 但又有何妨?宰相嘛,本来就要参与朝堂争斗,争权夺利, 将其他人的权柄抢过来,那就是实至名归的宰相了。
梅执礼与赵鼎离去,赵桓特意留下了李纲,说道:“政事堂朕特意不设权柄,是想借此梳理朝堂机构,精简大量冗官,重设一套朝廷运转流程。”
这事大宋士大夫们都十分热衷,李纲历史上只给赵构当了七十五天的宰相。这七十五天内都迫不及待的改革机构,新设军政二十一条。
如今得到了赵桓的亲自背书,更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问道:“国家冗官泛滥,官家打算先从何处着手?”
赵桓淡淡一笑,说道:“就先从尚书省开始吧。”
话音刚落,李纲脸上振奋表情便几乎凝固。在当前大宋政体下,尚书省几乎就代表了整个朝廷。
尚书省左右二相,把持着从诏书起草、到审核、批驳,到最后执行的全部流程。
精简、裁撤尚书省, 等于对三省全部开刀。因为中书省与门下省本来就已经边缘化,围绕着尚书省在运行。
李纲刚正不阿不假,可他也不敢与整个朝堂百官为敌啊。
赵桓态度无比坚决,朝廷冗官问题实在是太严重了。需要李纲这种刚正强硬的大臣,去横冲直撞打破旧有的制度框架。
比如裁撤掉三省,那能减少数以千计横亘在赵桓与六部之间的官员,起草、审核、批驳、传达等各个环节都被砍掉。
赵桓便可以将自己的意志直接传达给六部。
实现朕即国家!
朝廷不需要那么多大臣各抒己见,对各种政令评头论足。
只需要六部官员坚定执行皇帝政令即可。
所以赵桓笑着对李纲煽动道:“卿可是我朝钟灵毓秀,百年才一出的人杰。是这蝇营狗苟的朝堂百官,限制了卿才能的发挥。卿设想一下,若卿全权执掌政事堂,没有任何人掣肘。卿所有构想都能直接下达给六部官员,六部官员立即执行。”
“到时朝廷该是何等清明,国家该是何等文明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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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士大夫,最好的煽动是什么?就是让他们相信,凭他们自己的品德,能够感化一方,使政治清明,致君尧舜上。
而赵桓给李纲描述的美好前景,让李纲完全无法遏制自己的政治抱负。
若是果真能有这种政治环境,自己最差也能如诸葛孔明一般,使国富刑清、敷陈德教,理物移风吧?
最终李纲还是忍耐不住心中渴望,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小的目标。
暂时不得罪整个朝廷,先争取六部的领导权。
看着红光满面离去的李纲,赵桓确认自己的这番部署已经初见成效了。
李纲势必会对三省制的权力架构发起冲击,动摇三省官员的统治基础。
有自己在后面拉偏架,用不了多久六部就会接受政事堂指挥。
当三省的权力被削弱到一定程度,取缔就没有多少阻碍了。
到时候,被一同取消的还有各种封驳、审议之类权柄。
皇帝的意志将会得到极大加强,通过政事堂迅速传递给六部执行。
下一步自然是卸磨杀驴,自己不可能允许政事堂执掌这么大的权柄。
到时候加强六部的议政权,六部尚书直接向皇帝负责。同时取消政事堂的行政权,恢复平章政事的本来面目。宰相们负责商议国事即可,不再具备行政权。
赵桓乐观的估计,这一波改革,至少能裁撤三千名冗官。三省的所有官员都被精简,只留下了政事堂几位宰相和几十名书吏、跑腿。
整个朝廷面目将会豁然开朗,清爽许多。
李纲也是雷厉风行,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下命令给户部,让户部上报太仓库存,统计京畿路人口。
户部尚书是主战派大臣陈知质,在梅执礼是户部尚书的时候,他就是户部侍郎。梅执礼升任宰相,他就被提拔成了户部尚书。
他是梅执礼的绝对心腹,历史上也陪着梅执礼一同为大宋死节。
可是面对政事堂这突兀的命令,陈知质委实是一头雾水。政事堂有何权力命令户部配合?
这个问题,左相也没办法答复。毕竟涉及到了一位宰相。
陈知质只能到皇宫请示赵桓,得到赵桓答复后,户部心不甘情不愿的表示会配合政事堂。
可李纲却没闲着,又一道命令下给了工部,让工部派人前往汴河整修河道。
工部尚书没有陈知质那么软,直接回复工部只接受尚书省命令,不闻大宋有政事堂。
于是下午秦桧便弹劾了工部尚书贪污腐败,工部尚书被停职待参。
这就很过分!
台谏竟然给政事堂壮势!
东京官员们出离愤怒了,这……这……简直有辱斯文……成何体统!我们大宋士大夫势必要对这种黑恶势力……选择从心。
毕竟大宋官员福利待遇还是挺好的。
有话好说,不就是配合政事堂命令吗?多大点事啊?听宰相的命令天经地义,请让台谏把刀收起来。
第二十四章裁撤冗员数千
有台谏相助,李纲在政事堂可谓如鱼得水。
仅到任一天,李纲便发出政令二十余道,命令户部检视户籍,命令工部疏通河道,命吏部补任官员,命兵部即刻征兵。
大宋朝廷这僵硬的躯干终于在一个强力大脑的指挥下, 重新活动起来。
有如此优渥的条件可以大展拳脚,他李纲当然不会满足于只指挥六部,紧接着他又裁撤了几处冗余府库,尤其是那些给军器监提供材料的府库,有太多重叠。于是李纲一口气封停了作坊物料库、架子营、东西窖务等六处府库,裁撤了三百多名吏员。
这都是朝廷边边角角的杂事, 有个宰相处置, 的确令赵桓省心不少。
但有省心的地方,就有让赵桓操心疲惫之处。
日暮前,李纲正式宣布取消军器监,太仆寺,将军器三作、两河牧场独立。
这本来是赵桓日程上的事情,但赵桓是打算分一两年来作这件事的,缓慢推进,并安抚好士大夫们。
来自后世,赵桓对士大夫们的能量,还是有种特殊高估的。
而李纲则没有那么多顾及。君君臣臣,在大宋皇帝就是皇帝,臣子就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于是在看完以往的文书后,李纲立即做下决断,太仆寺、军器监官员全部裁撤。所有官吏失去官身,等候吏部左右选官司重新任命官职。
左右选官司听起来是两个部门,其实是四个部门,分为尚书左、右选和侍郎左、右选。
其中左选司都是管文官,右选司管武官。尚书左右选管在京文武官员, 侍郎左右选管到职州县的地方文武官员。
这也就意味着李纲他不仅仅把这两个系统的在京官员给裁撤了, 也把地方官员全部裁撤。
这一波至少裁撤吏员三四千人,给大宋甩掉了一个沉重包袱。
但傻子都清楚,既然被裁撤了,那会被选官司重新启用的概率略等于无。除非真的是惊才绝艳或者清廉正直。
在这两个系统当官的,谁敢觍着脸说自己清廉?真若是清廉正直,大宋禁军会孱弱到那种程度?至于被朝廷裁撤?
赵桓本来都要动身去延福宫参与皇室家宴了,听说李纲这套大刀阔斧的改革,也不得不抽出时间,让皇城司去把他召过来。
政事堂就在禁中,不到一刻钟李纲便昂首阔步的走到赵桓面前。他自然是春风得意,他这一套组合拳,既指挥命令了六部,又裁撤了数以千计的官员,着实震慑了朝廷百官,令自己权威达到了一个崭新高度。
朝堂在政事堂的指挥下,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运转体系精干而高效。仅一天便有数十个部门得到命令, 开始推进朝廷重振事宜。
赵桓见到李纲,开门见山的说道:“相公这一回直接裁撤数千名官员, 是否有些过激了?”
李纲则不以为意,问道:“何谓过激?臣只知有君父而不知有身,知天下之安危而不知身之有痼疾。这番改革有利于大宋天下,臣便奋勇不顾。”
赵桓叹道:“这天下并非每一个官员都如相公一般,以身任天下之重。朕便担忧这些人被裁撤后心怀怨愤,选择与朝廷为敌。”
李自成的教训,赵桓可不敢无视。
不过李自成貌似也算不上士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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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纲斩钉截铁,说道:“若这些官员因为暂时裁撤便怨恨君父,叛乱谋逆。官家又何以相信他们能够尽忠报国?岂不是以国家俸禄,养乱臣贼子。”
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赵桓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李纲安慰道:“官家且宽心,这些人既然选择在马政、军器两套体系内贪污枉法,便没有几个人是心怀大志。他们无才无德,即便作乱也难得百姓拥护。而供养这数千官员,每年却要浪费民脂民膏数百万贯。”
这一剂猛药直接说服赵桓,把数百万贯的财政收入白白浪费养这群贪官污吏,赵桓实在是意难平。但是把几百万贯拿出来建设军队,神武左军的军备、火器、战马差不多都能筹备齐全。
左边是一支战无不胜的神武左军,右边是数千贪官污吏。
赵桓立即用脚投票,选择认同李纲作法。起身离去前,赵桓吩咐道:“京畿转运使赵鼎建议朝廷平复陕西,这几天卿为朕推荐一位能够补天浴日的陕西宣抚使。朕立砺山带河之誓,必重整大宋天下。”
李纲欣然领命,有官家这个命令,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推选一位志同道合的宣抚使整顿地方局势。这会更进一步提升政事堂的权威。
等李纲离去,夜色已深,已经过了家宴时间,赵桓立即令乘舆向延福宫赶去。
延福宫宫殿前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已经亲自率领大量士卒列队警戒,三排士卒,每排上百人,全副武装列阵在宫殿正门前,守得水泄不通。
赵桓走近,吴革立即迎了上来,说道:“官家,应到的皇子、帝姬皆已到齐。皇城司亲从官遍布延福宫廊下,臣亲自守在宫门前,只要官家一声令下,皇城司立即能掌控局面。”
很显然,若是里面有任何人敢对赵桓不利,一群全副武装的皇城司亲从官会立即抽刀入内,大开杀戒。宋钦宗被徽宗赐酒,吓得流泪的故事再不会重现。
赵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用如此紧张,朕是去见父母兄弟,又不是进龙潭虎穴。”
吴革恭敬领命,低头与另一名亲从官为赵桓推开高大的延福宫大门。
高达两丈有余的壮丽大门被推开,赵桓身影背着火光出现在门前,大殿内喧嚣的氛围顿时为之一肃。
所有人都不由得紧张起身,恭敬行礼:“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只是这整齐得称呼中有几个稚嫩的声音非常突兀,雷得赵桓手足无措。
其他人都是拜见官家,只有他们喊得是:“拜见爹爹。”
赵桓闻声望去,正是皇后朱琏身边的一子一女,男的是大宋监国太子赵谌,女的是柔嘉公主赵琳。
都是赵桓的亲生子女,只是赵桓此前忙于战事,没有闲暇见面。
赵桓不知道那些穿越成吕布的穿越者见到吕绫琦是什么感受,这会儿赵桓只感觉真是个“好大儿”!
赵谌都已经十岁了,赵琳也九岁。身高已到赵桓胸前。
按照长孙皇后十一岁嫁给李世民,再过两年赵桓都能当爷爷了。
可赵桓才二十七岁,对此委实有些难以接受。
倒是对护着两个孩子的皇后朱琏,赵桓又多了几分异样感觉,没办法,建安风骨今犹在,魏武遗风永流传。
第二十五章皇室的壮烈牺牲
赵桓步入大殿,所有人都有些畏惧,包括正坐在主位的徽宗赵佶。
当赵桓问安时,赵佶全身明显一颤。
对于这个不由分说就将自己软禁一个多月的儿子,赵佶不可能不怕。既然能软禁,自然也就能宣称太上患病,忽然暴毙。
反正延福宫已经被皇城司重重包围, 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
赵佶不得不承认,在这场父子之争重,随着皇城司暴力破局,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抵抗能力。
赵桓则没有那么多想法,神态轻松的坐到了皇后身边。桌上酒菜都已经凉了,满堂四十多名皇子和公主,大部分也眼角通红。显然家宴的氛围不是很愉悦。
死寂的大殿像是在赵桓表达着无声的抗议,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位官家心怀不满。
这份寂静,赵桓不打破,也没人敢说话。
赵桓只得开口问道:“朕进来前听闻延福宫内喧嚣热闹,正在讨论什么?”
所有皇子都低下了头,帝姬们都眼眶通红,不愿搭理赵桓。
皇后作为长嫂,主动开口,对弟弟妹妹们维护道:“我等适才正在谈七哥、八哥、十一哥的葬礼。”
赵桓恍然,难怪皇后此前非常坚定的劝自己举办一次家宴。家中兄弟去世,无论如何也应该兄弟姐妹们坐在一起哀悼一回。
皇后温柔的话语过后,其他皇子鼓起勇气偷偷打量向赵桓,观察一下这位大哥是否有所悔恨。
但令所有人失望的是,这位大哥仿佛听到的只是陌生的名字,淡定从容的坐在原地。
赵佶头发斑白,老来丧子也令他神情憔悴,哀伤不已的问道:“六哥、十二哥怎么也没来参加家宴?他们不会也战死沙场了吧?”
赵桓淡然的回道:“六哥、十二哥在神武右军当值, 正在厉兵秣马准备出征,离不开军营。”
这冰冷无情的话语,令一众帝姬再也忍不住怒火。
五姐茂德帝姬赵福金悲愤起身, 问道:“六哥、十二哥还要征战沙场?三哥已经被金人残虐死在了金营,七哥、八哥、十一哥都已经战死沙场。大哥是要皇室子弟死绝吗?”
赵桓平静的看向赵福金,说道:“坐在这里的帝姬,最没资格质问朕。他们不奋命死战,你们就要进入金军营地为奴为婢,活得不如娼妓。可以说他们是为守护你们而死!”
正如赵福金所言,为了守卫东京,皇室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
四位皇子壮烈殉国,三皇子郓王赵楷最凄惨,他当初同赵桓一同进入金军营地,没能脱离,结果被金人疯狂残虐,被挂在旗杆上吊在冰天雪地里冻了三天三夜,死前极尽痛苦。
七皇子济王赵栩、八皇子益王赵棫、十一皇子祁王赵模都战死在了恢弘浩荡的东京战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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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十一皇子祁王赵模,最为意气奋扬,死在了那场与女真硬军的关键决战中。他已升到了都指挥使的职位,率部与金人血战十余阵,最终寡不敌众, 壮烈殉国。死前身批数创, 中十余箭,致命伤是一根长枪洞穿了他的胸膛。
委实讲, 赵宋皇室在这一次决战中所表现的勇气,便注定了这个家天下的朝廷不应该灭亡。
没有任何一朝的皇室,有如此血性与意气。虽说他们最初都是被赵桓逼的,皇城司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把他们扔进了军营。
赵桓态度明确,要么进军营奋勇作战,要么离开内城,到外城自生自灭。
但在军中耳濡目染下,他们了解了金人的残暴,知道了破城的后果,最终还是意气奋发了。死守着内城,没让金人踏入城中半步,守护住了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
但这些被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人,此刻却不能珍惜他们的壮烈牺牲。
赵佶面色不虞,说道:“大哥怎么能如此恶毒的诅咒自己姐妹?”
赵福金也愤懑的说道:“守护我等?依我看,是守护官家的皇位吧?”
皇后朱琏眉头微蹙,训斥道:“福金怎么说话?你自幼学习的皇室礼仪呢?予便是这般教你的贤良淑德?”
赵桓抬手,止住了皇后的话语,盯着赵福金说道:“太上觉得我是诅咒姐妹?你觉得我是为了皇位是吧?那朕告诉你,正月初金国东路统帅斡离不便点名要你赵福金进金营,只是朝廷碍于颜面没有答应。”
“若是没有朕与诸位弟弟同金人血战,任金人予取予求。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站在这里跟朕大呼小叫吗?破城之后,你进了金营会是什么后果,难道还需要朕多说!”
随着赵桓爆发雷霆之怒,大殿内瞬间如坠冰窟,所有人胆战心惊的低下头,不敢大声呼吸。
屋外皇城司听到赵桓激烈的声音,立即破开大门,一扇扇高大的殿门洞开,密密麻麻的甲士涌入殿中,铁甲铿锵,刀剑明亮。
杀气在殿中肆意蔓延,主座上的赵佶吓得全身瑟瑟发抖,惊恐的望向赵桓:“大哥,这是要作甚,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莫要冲动。”
其他皇子们也吓得面无人色,恨不得躲到桌角下去。
赵桓眉头一簇,呵斥道:“谁让你们进来的,出去。”
吴革扫视了一圈屋内一众低头胆颤的皇子,心中更坚定拥护官家之意。这大宋皇室,只有官家慷慨铁血能中兴国家。
一众皇城司亲从官立即向赵桓拱手赔罪,整齐退出宫殿,关上了一扇扇大门。
那一扇扇合上的大门,仿佛也尘封了所有皇子心中的侥幸。
以大哥如今在朝中的威望,他一个眼神就能吓得满朝文武,无数猛将心惊胆战。面对一群拔刀乱兵,他能毫不犹豫的激烈训斥。但其他人甚至不敢侧目直视。
这种差距,让其他弟兄完全提不起反抗之念。
赵桓态度坚决,说道:“这天下是家天下,皇室受天下供养,宗王襁褓即裂上而爵之。遇国庆典,皆有禄秩。所以,皇室勋贵必须对得起天下万民!自今日起,宗王年满二十必须前往军营服役,满期之后方可授爵。若未服役或在军中劣迹斑斑一律不予爵位。”
第二十六章我以我血荐轩辕
东京城南城,如今依旧是一片残垣断壁。但废墟中的血污已经被官府组织人手清理干净了,尸体也都搬运出城。
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艾草香气,这是官府以烟熏防疫法,焚烧了大量艾草留下的香气。
这使得,四百里恶臭可闻的范围内,东京城是唯一一处空气干燥清爽的区域。
自清晨起, 南城便挤满了东京城的百姓,数十万人围在此处,人山人海,不见边际。
因为今日就是处刑女真人的日子!
东京城数十万百姓,无不与金人有血海深仇。一场东京大战,百姓仅直接死于金人之手者便有十余万人, 饿死、冻死者三十余万。
两者相加近五十万人死在金人围城中, 可以说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东京城内,上至皇家贵胄,下至贩夫走卒,尽皆穿戴缟素。整座城都一片素白,充满哀伤。
而今日就是众人报仇雪恨的日子!今日就是女真人罪行伏诛的时刻!
幸存的百姓无不热烈的盼望着能亲眼见证这一刻。以便将对女真人处以极刑的消息,家祭告诉去世的亲人。
在朱雀门前搭建的刑场上,三百八十三名金人战犯已经被绑在了处刑架上。
春日里吹来的凉风中都是大宋的畅意,无数人盯着这些战犯畅快大吼,欢呼不断。
当赵桓的天子仪架从内城朱雀门出现,欢呼声进入了一个高潮。
数十万百姓山呼海啸,欢声雷动。
以至于跟随在赵桓身边的老臣孙傅不得不捂住双耳,以抵挡这震耳雷鸣的声浪。
孙傅脸色苍白的望着眼前这一幕,官家在东京城的威望之高,已经无以复加。满城百姓见到官家仪仗, 瞬间便狂热欢呼,山呼之声震动天地。
当此之时,谁还敢挑衅官家权威?哪怕满朝士大夫皆与官家为敌, 甚至权臣作乱, 架空了官家。只要官家在东京城一露面,振臂一呼,举城百姓都将狂热追随,将所有叛逆碾为齑粉。
士大夫们的骄傲,士大夫们的权柄,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苍白无力。当东京百姓都狂热信奉官家,那官家就是天命圣君,言出法随。
士大夫的骄傲让孙傅想不明白,怎么一群卑贱小民汇聚在一起会有如此伟力。难道有一位圣君统领,这些人就能推翻士大夫上千年编织的铁幕与特权?
而被万众瞩目的赵桓,这一刻非常从容的淡笑着坐在了监刑的位置上,伴随着一阵阵声如雷鸣的欢呼,更深刻的体会到了:“朕即国家!”
此时,见到官家真的前来监刑的东京百姓,欢呼传报,举城欢呼:“万岁!”
“万岁!”
“万岁!”
三百多名女真战犯面如土色,大金当初究竟是为什么会认为南人软弱可欺?
就眼下这一幕,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只要那个平静坐在龙椅上的宋朝皇帝剑锋一指,眼前这些东京百姓就能与女真人死战到底。
女真人总共才多少人?能否杀光这些东京百姓还未可知。竟然妄想征服整个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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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右手一抬, 山呼城动的声音逐渐平息,无数人都热切的瞩目着官家的一举一动。
本应该是左相梅执礼来主持这场审判,但百姓如此热切,让赵桓觉得民意不可辜负,便止住了梅执礼,亲自站了起来,向百姓说道:“英雄虽逝,英魂不远!朕今日必以金人之血,祭忠义之心,泄神人之愤!”
“万岁!”
“万岁!”
百姓热切的欢呼,没有什么比干脆果决的报仇更让人来的畅快淋漓。
随后梅执礼走向前,对着满城军民宣读审判对女真人的审判:“我朝垂两百年,深仁厚泽,凡远人来中国者,列祖列宗罔不待以怀柔。然夷狄胡虏,恃我国仁厚,益肆枭张,欺临我国家,侵占我土地,蹂躏我人民,勒索我财物。小则欺压平民,大则侮慢神圣。”
“此辈罪行昭昭,圣朝即刻严诛,绝无宽贷。贼首完颜银术可凌迟处死!其余人等尽皆腰斩!以此辈战俘之血,祭奠我圣朝英魂,铸我大宋天威。”
话音落下,一队队行刑官走上刑台,春风都在这一刻变得肃杀。
“行刑!”上百把钢刀猛然挥下。
凄厉的惨叫声淹没在了震耳的欢呼声中,上百名金人被一刀两段,但刑台上只剩下半截的尸体还未死去,不得不在痛苦中哀嚎。
这一幕实在是大快人心。看着这些侵略者在基金痛苦中死去,所有东京军民都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难怪孔子说要以直报怨!这种将敌国战犯,明正典刑的盛典,实在是太振奋人心了。
无数东京军民在亲眼目睹了女真人罪行得报得下场后,对女真人自然而然得便形成了心理优势。
国家、朝廷、百姓都不复存在对女真人得恐惧。
三百八十二名战犯耗时近半个时辰全部处决、死去,但数十万东京百姓依旧不肯离去。
无数人热切得看着皇城司对完颜银术可执行凌迟之刑。
这是完颜家得的宗室,是女真人南侵的元凶之一。他一身沾满了大宋军民的鲜血。
他的每一声哀嚎,都能引起东京军民的欢呼。东京军民恨不得生啖其肉。有大仇得报的百姓,甚至泣不成声。
赵桓在中午时刻便已离开刑场,但直到下午宗泽、张所、王彦、王伯龙等人进入京城,刑台前依旧围着近三十万百姓。
血海深仇使得东京百姓必须亲眼看着完颜银术可痛苦而死。
这沉默、肃杀、血腥的一幕,令宗泽等人无不悚然,京城百姓如此坚韧血性,若进入沙场,这天下何人能敌?
王伯龙尤为惊骇,愈加庆幸自己投降及时。仅是想想要再次与这些杀气纵横的东京军民为敌,他就头皮发麻。他实在是不想再面对那种不死不休的对手,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同时他也愈发好奇,大宋皇帝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因为他无比清楚,宋军最初绝不是这种状态。
只是宋朝皇帝亲手改变了这一切,将宋军打造成了让他这个金国名将都为之胆寒的模样。
第二十七章河北战略
赵桓在文德殿接见了来自河北的功臣们。
这里面最重要的两位功臣自然是副元帅宗泽与河北招讨使张所。
宗泽是大宋抗金名臣了,最出名的事情就两个,第一个是打赢了第三次开封之战。第二个是为了坚定赵构的抵抗决心,宣传东京有两百万大军。
张所虽然没那么有名,但也是提拔了王彦、张飞两位抗金名将。
关键是这两个人都是河北的实权派将领,而且功勋卓著。他们两人的入朝,对朝廷收复河北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待一众大臣见礼过后, 赵桓简单的同诸人嘉奖一番说道:“国家危难,赖卿等忠义将士国而忘家,尽心死命方才规避国耻。卿等功勋,朕不会忘,朝廷不会无视,明日朕亲自在万民之前表彰卿等功绩。”
有这个保证,所有人都喜气洋洋。在百万军民面前表彰武臣, 这对武臣地位的提升还是很显著的。
一众大臣尽忠报国,除了为了理想、大义, 所思不就是一个生前身后名吗?
对这些纯粹大臣,赵桓没有多谈金银物质奖励。他们可以不在意,但赵桓绝对不会缺。大宋举世无双的财力,势必能保证这些人为国效力,国家保其衣食无忧。
赵桓着重想跟这些人谈谈理想、包袱与建功立业。
毕竟没有男人能抵抗这些成语:先登夺旗、勇冠三军、国士无双、威震华夏、国家柱石、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青史留名、出将入相、光宗耀祖。
谁能拒绝自己在宗堂c位出道,死后在族谱上写个勇冠三军,中兴之主呢?
然后赵桓便在这数十名文武的拥簇下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大宋舆图前,对所有肃立的将领说道:“国家承平二百年,不识兵革,以敌国诞谩为可信之言,所以妄议割河之东西,陕之蒲、解。”
“但这天下是太祖、太宗之天下,朕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万世。朕决议以赫然震怒,再造王室!”
赵桓这番宣言一出,所有河北将校都神情振奋。早就听说官家一改常态,主战态度坚决,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尤其宗泽最为兴奋,他自青年时代便豪爽有大志,欲为国效力,深恶朝廷对外软弱,割地求和。
如今有官家态度,宗泽只感觉胸中热血再次沸腾,说道:“官家有意复两河地,臣虽驽怯,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
赵桓笑着说道:“朕复两河决心,可昭日月。诸卿皆为国之栋梁,这收复河北之事,朕打算再托付给卿等。”
这几乎等于是明说,宗泽将会被任命被河北宣抚使了。
宗泽历史上至死不能渡河,北复河山的遗憾,将再不复有。
一众将校都喜出望外,背靠朝廷,收复河北,这是再造天下的大功。只要众人杀敌建功, 千古勋名顷刻可得。
若大宋自此中兴, 众人上可比拟卫、霍、李广、程不识等大汉名将,下亦可堪比郭子仪、李光弼等大唐中兴名臣。
宗泽兴奋说道:“臣等必履蹈忠义,浴血奋命,重整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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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淡然一笑,对一众眼神热切的将校说道:“卿等忠义奋发,浴血死战,朕岂会让卿等途流鲜血?在月底之前,军器三作会给卿等提供四十个指挥的武备。”
四十个指挥的武备!
所有人都眼睛雪亮,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助力啊!
包括宗泽都以为,己等返回河北,是要孤军奋战,血洒山河。以无数鲜血与牺牲,重夺国家故土。
没想到,朝廷竟然会给这么大程度的支持。
围城已解除八天,河北将士都已经详细听说过神武右军如今的武备精良了。再不复“甲胄脆软,不足以当矢石”的情况。
宗泽说道:“臣闻我朝鼎盛之时,戎具精劲,近古未有。真宗景德年中,一岁所造器械可支三二十年,而军备依旧打造不休,凡诸兵械,置五库以贮之。如今朝廷已颇具当年胜景。”
赵桓淡然颔首说道:“所言不错,军器三作正在全力产出。四十个指挥的武备,只是首批支援。卿等只要在河北打开局面,后续武备必然源源不断。一年武装十万大军亦不在话下。”
十万大军也就是两百个指挥,军器三作坊能够轻松供应之余,还为神武左军准备齐全一切甲胄、武器。
但是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原材料已经有些不足了。
李纲能一次关闭六座府库,也是因为给军器三作提供材料的府库基本已经被搬空。
朝廷必须扩大版图,以获取军备材料。
而若朝廷能在河北组建出十万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新军,北方糜烂的情形就会立即为之改观。
先不论能否打赢金军,扫平群寇、剿灭内部叛乱绝不在话下。众人最低也是个拓土数千里的名臣。
哪个男人不曾幻想过提兵十万众,纵横百万里的梦想?
收复故国山河的目标触手可及,此时谁也无法动摇这些将士的信仰。煽动他们叛乱?策反他们投靠金国?这种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任何人敢煽动他们与官家为敌,他们都能一刀砍死,然后将人头送到朝廷请功。
这当今世上,已经没有人能比赵桓许诺给他们的更多。无论是物质财富,还是理想信仰。
不过赵桓特意对宗泽吩咐道:“国家在河北重建禁军,选的是为国尽忠的将士,是守卫黎民百姓的王者之师,一切章典要按照神武右军模式。不能不分良莠,便将群盗纳入军中。”
宗泽历史上收编了北方百万义军,先不论这数字可靠性如何。本身就证明河北已经失去了基本秩序,不然绝对无法诞生这么多独立性质的军队。
而眼下,赵桓有实力逐步恢复山河,自然不能放任这些所谓的“义军”在地方上野蛮生长。
宗泽立即回道:“臣领命。臣会对义军剿抚并用,择其二十至二十三岁青壮编为禁军,其他人安置郡县。自南向北,逐渐恢复秩序。”
第二十八章皇城司急报
赵桓与一众河北将领谈完平复河北的事宜,夜幕便已深。
众将离去后,带御器械汪宗沔禀报道:“官家,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已经等候了一个多时辰,定要求见官家。”
“皇城司?”赵桓讶异,他们一群情报人员,天子亲军能有什么要事?难不成是联系到韩世忠了?
可是不应该啊, 这才两天。皇城司的探子可能还没能抵达南京呢。更何况要在陌生的南京城,浩浩人海中找到韩世忠。仅是贿赂官员,打探情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啊。
“宣。”想不清楚,赵桓只能等吴革过来汇报。
片刻后,一身锦服,身材高大的吴革大步迈入殿中, 拱手拜道:“臣拜见官家, 恭问官家圣安。”
“朕安,免礼。卿有何要事需深夜求见?”
吴革面色凝重,说道:“臣近日一直在京畿路安插密探,据探子汇报,自围城解除以来,京畿路士大夫纷纷南逃,数字难以计数。其中甚至不乏官员弃官而走。”
这个情报,更加令赵桓疑惑。
据赵桓所知,南方似乎要比北方还混乱。北方虽然义军数以百万计,但大家至少还有个统一目标,那就是驱赶金人。
在将金人驱赶走之前,他们愿意与大宋朝廷保持密切关系,并一定程度上接受朝廷管辖,也就是所谓的接受朝廷招安。
至少名义上,这会儿他们还是与朝廷合作, 共同抵抗金军的义军。至于赶走了胡虏以后, 他们是否会如红巾军一样在中原自相残杀, 角逐出一个新朝庭,那还是以后的事情。
但南方可就没这么统一了, 各地匪患猖獗,尤其淮南、湖南、湖北、荆襄一带,拥众十余万的叛军比比皆是。
他们也没什么大义,就是兵强马壮者割据一方。
南方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这时候士大夫跑到南方去干什么?
“这些官员士大夫都逃亡了何处?”
吴革谨慎回道:“其中多数逃往京东西路。”
“京东西路……南京?”赵桓眉头一拧,敏锐察觉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了。
思索了片刻,赵桓对汪宗沔吩咐道:“去将李相公、张相公请来。”
“现在?”汪宗沔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问道:“两位相公会不会已经睡下了?”
赵桓语气坚定,说道:“国家危难,朕相信这两位相公一定是夙兴夜寐,忙于政务。说不定在禁中就能找到他们二人,速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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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还真如赵桓所猜测,只一刻钟后,李纲和张叔夜就抵达文德殿。他们二人都还在政事堂、枢密院处理政务。
待二人见礼后,赵桓向二人说道:“本来不想深夜打扰二位相公,但有件事情非比寻常,朕觉得二位相公可能需要知晓。京畿路,或者换言之, 朝廷士大夫正在逃离京畿。”
李纲眉头一簇,天下皆知,大宋一大弊端就是士大夫无耻。即使士大夫内部也对此供认不讳,有识之士甚至能看到,若大宋士大夫一直如此腐败放荡,毫无制约,甚至可能流毒千年。
当世许多士大夫已经失去了自三代以来的尚武精神,也没有了汉唐雄风。无论组织力、气节、血性、骨气,大宋士大夫们都已经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
但是没想到,国家还是高估了他们的底线。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节操,也没有了血性,人性的丑恶在他们身上是展现的淋漓尽致。
李纲一向直来直去,并不顾及赵桓的颜面,说道:“有士大夫逃亡,是意料之中。朝廷政令不符合士大夫利益者太多。首当其冲便是欲参与科考,必须先从军三年。”
“其次靖康年间,杀戮尤甚(这是史料,主角不背锅),官家又籍没数十百计大臣家产。仅守城期间,罢黜、籍没大臣便难以计数。”
虽说李纲说的都是实话,但赵桓还是心中不爽,怎么说的自己跟个暴君似的?
难道那些人卑劣腐朽,不该罢黜?将士在外浴血厮杀,让他们出城协调调度,他们都不肯去。朝廷以高官厚禄养这么多人渣干什么?自己只是将他们罢黜,没有杀人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难道不应该把他们的财产拿出来,庇护那些奋命死战,尽心效命将士的家属?
不过赵桓是听明白了,自己动了士大夫们的免罪、免罚特权,要让这些士大夫们享受特权之余,为国家尽一点义务,忠义报国。
这些士大夫们就撂担子了!
感情他们是只相享受大宋的优待,完全不想为大宋作一点贡献啊!
人真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吗?赵桓属实是有些不敢相信。
张叔夜是赵桓的嫡系,立即为赵桓打抱不平,说道:“李相公之言略有偏颇吧?依我看,士大夫们可不仅仅因为官家新政。武人地位提高,士兵家属免纳丁赋,又让士大夫们觉得特权被拉平了。又遇到李相公一日裁撤冗员数千人,让这些士大夫觉得永享俸禄、优待的地位受损。”
“够了!”赵桓开口:“朕不想在这里互相推脱!朝廷颁布政令,自有大局考虑。难道仅因为有损士大夫利益,士大夫便背弃朝廷?所谓与士大夫共天下,岂不是一个笑话?”
李纲没在意赵桓的凌厉,依旧刚烈开口,说道:“臣并非讥谤官家政令。正相反,臣以为官家所颁布政令正是匡世救济时之善政。东京大胜,便是一个有力佐证。”
“所以臣以为这些士大夫们脱离京畿,并非一件坏事,大浪淘沙,沙汰的都是一些腐败、卑劣者,留下的才是真金实才,能忠义报国。大宋读书人数十百万计,朝廷可以一批一批筛选,去其糟粕,留其精华,最终使朝廷官员面貌为之一新。”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赵桓露出笑意。没想到李纲这浓眉大眼的家伙,拍起马屁也是一位好手。就喜欢你这种一本正经拍马屁的模样。
不过赵桓并没有因此而失去分寸,说道:“士大夫逃离京畿,朕倒是一直不在意。但值得关注的是,士大夫都逃往了京东西路。”
“南京?”张叔夜眉头一簇,立即做出了跟赵桓一样的判断。
第二十九章北宋、南宋并立
关于南京可能存在的叛乱,朝廷没有任何纸面文书留存,只在最高层心照不宣。所以李纲只看过往记录,并不知晓南京的具体情况。
看到张叔夜凝重的表情,不得不问道:“南京有何不妥?”
张叔夜介绍道:“南京似有叛乱倾向。河北河东宣抚使范讷、北道都总管赵野,当国难之时按兵不动,作壁上观, 有负国恩。国难之后,囚禁御史,又不肯赴召来京。”
“囚禁御史?”李纲语气凛冽:“这还谈何有叛乱倾向?这便是证据确凿的叛逆!朝廷当以果决之势,诏令南京将士讨贼报国。”
张叔夜无奈,自己才是枢相!李纲这个宰相、文臣,怎么比自己还火爆、刚烈?
“李相公且稍安勿躁, 从朝廷确定南京有叛意至今也只有两天而已。已经派皇城司去联络军中义士了。围城解除后,神武右军也在迅速集结士卒,数天时间调集了一万两千大军, 明日策勋之后便准备出京平叛。”
听到这里李纲才稍微淡定一些,两天时间而已,确实不能苛责朝廷更快了。神武右军与金人血战,伤亡惨重,大量建制几乎被打光,重新整编也要消耗不少时间。
很快李纲也想到了其中关键问题,问道:“南京何来的底气与朝廷为敌?大宋朝廷乃人心所向,天命所归。范致虚有西军精锐,有步骑二十万尚且不敢叛乱。南京谋逆,必然是死路一条。南京的大臣不至于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赵桓面色凝重,说道:“朕此前亦百思不得其解,但这次士大夫的逃离,让朕有了些眉目。”
张叔夜赞同道:“大量官员、士大夫逃往京东西路,必然有其缘由。南京一定有什么吸引着这些腐败士大夫。”
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李纲性格果断, 说道:“与其我等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抓一批士大夫过来审问。他们既然逃亡南京, 必然有其打算。”
快刀斩乱麻。这个主意赵桓喜欢,便对一旁的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吩咐道:“朕给你发诏令,立即缉捕一批逃离官员。皇城司设诏狱,亲自审问这些人目的!”
诏狱!
锦衣卫令人闻风丧胆的特权,赵桓也交给皇城司了。是时候用皇城司杀一杀士大夫的骄矜了。
大宋士大夫被赵氏给了太多的特权与优待,无拘无束,以至于他们成为大宋四害之一。
没有鞭策,他们恐怕会一直这样堕落下去,难当大任。
不要看东京城历经大战,非常残破。但大宋朝廷能够调度的物资,却是中原任何势力都无法比拟的。
不仅有缴获的大量金银、布帛,还有四万多匹战马。
皇城司能够组建大量骑兵,而且是全员携带手弩的精锐轻骑。可以轻松实现各种骑兵的围追堵截战术,士大夫们甚至毫无反抗能力。两百多名皇城司亲从官策马出城,下半夜就在汴河沿岸抓到了两户出逃的东京士大夫。
一群养尊处优的腐败分子,哪经得住严刑拷打。皇城司很快便撬开了他们的嘴巴,得知结果后,吴革吓得脸都白了。第一时间回宫向赵桓回复结果。
此时都已经将近黎明,城中已经能听到将士嘹亮的号令声,一队队士卒正跑步入城,排队列阵在城内空地, 准备庆祝今日的授勋大典。
赵桓、李纲、张叔夜也都没了睡意, 干脆在排布今日庆典的流程、礼仪。
当吴革返回,一群宫女、内侍正围着赵桓梳妆打扮。今天是军队的庆典,在赵桓的坚持下,他也穿上了一身鲜红戎装,准备披甲佩剑,给将士们策勋奖赏。
见到吴革面色凝重,赵桓挥手斥退了一众宫女、内侍,问道:“审讯结果如何?”
此时殿内已经多了几位大臣,除了张叔夜、李纲,御史中丞秦桧也带着主管朝廷礼仪的殿中侍御史早早抵达。还有国家名义上的最高宰执,右相孙傅也起了个大早,进宫统筹流程。
这些人有的人夙夜未眠,有的人黎明前便醒,可谓是披星戴月,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
但吴革带来的消息,士大夫们却显然配不上朝廷的苦心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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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禀官家,臣已经查清了。据囚犯交代,南京……正在筹划另立朝廷。”吴革硬着头皮交待道。
“什么?另立朝廷?”
“狂妄!他们有何资格另立朝廷!”
“他们疯了!这天下是大宋的天下。岂是他们轻轻松松就能改天换日的!”
赵桓被气笑,大宋士大夫们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在朝廷眼皮底下蝇营狗苟。难怪京畿士大夫们要逃离,这是觉得赵桓冒犯了他们的利益,要抛弃大宋,拥立新朝了啊。
赵桓杀气凛然,问道:“朕倒想知道,这些士大夫想拥立哪个乱臣贼子为君,是他范讷还是赵野?哪个贼子敢来试试朕刀锋是否犀利?”
吴革全身冰冷,一头冷汗,咬牙开口说道:“是康王……构。”
话音落下,宫殿内瞬间如坠冰窟,针落可闻。
赵桓的杀气仿佛凝结成实质,肃杀的说道:“朕知道了,原来这些士大夫们不是想改朝换代啊,是想要另立新君!”
难怪朝廷一直搜不到赵构的身影,原来他已经逃到了南京。这三个国难时苟且偷生的鼠辈,怕被清算,最终还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混到了一起。
而在这过程中推波助澜的就是大宋的士大夫阶层!既然赵桓损害他们的特权,他们就在南方再拥立一位能代表他们利益的赵氏皇子。
而且理由都是现成的,皇帝昏聩,德不配位,导致金人入侵,国祚板荡,天下凌迟。宋德中衰,群雄糜沸。
九皇子赵构,神武天资,体乾灵之休德,禀贞和之纯精,通黄中之妙理,韬亚圣之懿才。在贤明士大夫们的拥戴下再造朝廷,重整天下!使社稷复存,炎精更辉,德冠往初,功无与二。
“好个士大夫阶层!”赵桓神色冷峻,看向身边诸位大臣,平静的阿说道:“卿等也觉得朕不配君临天下?”
殿内所有人都跪伏于地,秦桧坚定的说道:“臣等绝不敢有此念。”
“不敢。而非不想。”赵桓嘴角嘲讽。
很显然,即便是屋内这些大臣也觉得相比于赵桓的铁血杀戮,还是赵构组建的新朝庭更好,更像是士大夫们的天堂。可以放心腐败,肆意躺平,醉生梦死,而无需担忧被官家铁血清理。
但是赵桓却忽然一笑,说道:“朕很欣赏卿等的坦诚。若卿等回复没有这种想法,朕才是真的失望。”
秦桧深深呼了口气,知道己等保住了一条性命。刚才所言真的是秦桧最本能的说法。
是真的不敢,而非不想。秦桧当然也想肆意放纵,永享特权。可以一辈子安枕无忧的醉生梦死。
可东京朝廷高层,但凡见过神武右军忠义奋发,光照日月,气壮山河的风采。都绝不会有一丝叛逆的勇气!
那是一支绝对忠诚于官家的铁血强军啊。他们举世无双的战力,能保证官家实现铁血大宋的一切宏愿。
秦桧甚至已经能想象到南京那些被金人肆意驱赶的叛军,在战场上遭遇这支举世无双的强军时,会是怎样的惊恐绝望。
范讷、赵野还有九皇子赵构,这一次是选择了一条最惨烈的死亡之路啊。
赵桓也知道,这乱世会有许多妖孽横行,许多乱臣贼子会野心勃勃的割据一方。
但赵桓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自己的居然是士大夫阶层和赵构。
后世呆蛙闹出的著名笑话,南宋、北宋并存于世,南北对立,竟然真的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迎着晨曦,赵桓穿戴好甲胄,佩戴上利刃,语气坚定:“随朕去参加大典,为军队策勋封赏。然后朕亲自誓师出征,以雷霆之威碾碎这些叛逆!”
第三十章两百年压抑的爆发
晨光下,在广场列阵的上万将士都见到了官家披甲佩剑的一幕,官家身姿英武,沐浴着阳光,仿佛要化身为大宋最光明辉煌的未来。
神武右军将士们无不胸中热血激荡,官家亲自披甲执戈,还有何人敢鄙视武人?
无数将士昂头挺胸, 扶枪跨立,气势昂扬,骄傲而自信。
观礼的二十多万百姓,由衷觉得这支新军气质与往日禁军大不相同了。
他们戎装整齐,铠甲耀日。甚至密集排列的阵型中,连枪上红缨都连绵成整齐的一片,丈余长的长枪密集如林, 无数鲜红的红缨在军阵上方飘扬,远望如带。
这无数飘扬的鲜红色彩,仿佛昭示着大宋炎精更盛,火德充沛。
红袍玄甲的将士头戴翎羽,密集排列出一片威武雄壮的方阵,绵延而壮阔。间隔树立的一面面朱旗,迎着骄阳在空中猎猎飞舞。
当赵桓麾盖、仪仗从朱雀门走出,雄壮的军乐瞬间响起,绵延数里长的整齐方阵同时肃立行礼,铠甲撞击声,脚步靠拢声,铿锵震耳,直冲云霄。
“万岁!”
“万岁!”
“万岁!”
军队山呼动城。
无数百姓激动的眼角含泪,深切感受到军队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豪迈魅力。
这种阳刚雄烈,这种雄壮威严,所带来的冲击, 是腐朽、文弱的士人永远无法比拟的。
大宋本就民间武德昌盛,当国家开始鼓噪军队魅力,积压两百年的武德在今日一朝得到最淋漓尽致的绽放。
一支骄傲、自信、阳刚、雄壮的军队, 给百姓们带来的吸引力是无以复加的。
那些曾经梦回吹角连营的热血青年,那些曾经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年轻士子,无不重燃热血,期望能够进入这支军队,可以骄傲的面对天下四方,再无需被别人讽刺鄙夷自己的金戈铁马理想。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
以《咏怀》作为词牌的军歌,被嘹亮唱响。建安风骨,大汉雄风仿佛再一次出现在中原大地。
无数东京百姓都心生惊奇,从未听过这种风格的词牌。
这种风格鲜明,宣扬军人忠义慷慨的诗词被大宋士大夫们恶意隐藏了上百年,无数热血少年已经不识这首先祖诗词。
新鲜、憧憬、以及对军队的好奇,几乎笼罩在了所有东京百姓的心头。
第一次听到这首军歌, 给大宋百姓带来格外强烈的刺激。
而赵桓接下来便要给这些百姓,更强烈的精神激励。
伴随着雄壮的军乐,赵桓带领着朝廷文武走到了授勋的高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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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阳光明媚,明亮的光芒照射在这个万众瞩目的高台,赵桓孤身一人向前,俯瞰威武绵延的鲜红军阵,无边无际的人潮人海。
这一刻,朕即国家,是如此显著。
赵桓接下来的每句宣言,都将影响整个国家的精神气质,万民意气,天下荣辱。
所以赵桓决议在今日一扫国家文弱怯懦积弊,为天下注入一股铁血肃杀新风。
迎着万民热切的目光,赵桓平静开口,说道:“炎宋垂两百年江山社稷,是武夫开文治巅峰一朝。诸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我炎宋圣朝。”
“但朕闻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文武兼济,方能济世安邦。朝廷两百年不闻兵戈,方致使金人犯阙,有靖康国殇。”
“正是赖忠义将士尽心死命,三军摧精击锐,方破敌虏,济国难。”
“惟卿等将士万古精忠,两间正气。高山仰止,烈日当空,凡士而识字、将而枕戈者,莫不凛尽忠报国之明训,以刻砺其心。”
“卿等忠义,感召天地,朝廷封赏,绝不吝惜。朕今日亲自为每一名立功将士颁发帝都勋章,以策励其勋。”
“卿等守护我东京万民,护卫我国家社稷,有功于天下黎民,造益于大宋江山。故而能在大宋境内受人敬仰,佩此勋章者,自朕以下皆需向其行礼敬拜,任何人敢出言侮辱,天下皆可斩之。军中升迁优先录用,科举进位一等。地方县志需收录其名,其子弟免试进入府试。”
话音落下,三军为之欢呼。
“万岁!”
“万岁!”
“万岁!”
雄壮的声音中是无限的自豪与阳刚。生前身后名,在这一刻全部达成!甚至县志里都会记载一笔,自己曾经为国立功,受帝都勋章。
任何人敢对自己有所侮辱、非议,无需审问,天下皆可杀之。
从今日起,东华门外唱名再非好男儿。保家为国,为炎宋社稷,为天下万民,建功受勋者才是!
激昂轻快的军乐响起,神武右军参与决战的将士列队上台接受勋章。
排在第一人的便是神武右军前军统领张宪,哪怕他身受重创,苍白虚弱,但还是坚持被亲兵扶上了策勋台,站到了赵桓面前。
赵桓笑着将勋章挂在其鲜亮的戎装胸前,说道:“朕听闻卿血战一天也一夜,阵斩女真人上百人,勇冠三军,忠义浩荡。朕深受激励,为之动容。”
张宪只感觉大脑失去了思维的能力,只能站在原地傻笑。
赵桓却没有放张宪离去,一旁的带御器械托着一个锦盘走上前,赵桓双手端起上面金印,郑重的交给张宪,说道:“宁远军承宣使,武功郡开国侯,卿名至实归。”
承宣使、开国侯,这是张宪历史上奋斗一生也没有得到的功勋荣誉,要到多年后平反追封才有。如今,只是起步,赵桓便封给他了。
张宪彻底被惊得目瞪口呆,直到被亲兵扶下受勋台也没清醒过来。这就封侯了?所有人都以为封侯是给岳太尉的奖赏。
如今仅在第一位便给了自己,那最终给岳太尉的奖赏该是何等丰厚?
神武右军四千余名幸存的战士、伤兵,赵桓一一亲自帮其佩戴上勋章,授勋仪式哪怕长达半个多时辰,赵桓也没有一丝不耐烦。
而将士们受到天子的亲自激励,更是心头火热,忠义奋发,恨不得现在便重上战场,报效君王。
第三十一章御驾亲征
四千多名将士逐一授勋完成,接下来便是激励东京军民。
东京百万军民在靖康之难中,智勇弘毅,救国以为己任,死而后已。其所展现的武德、血性、坚韧、爱国,各个方面都非普通农夫可比。
也正是这坚韧强大的市民阶层,方使得东京守卫战能够波澜壮阔。他们将战事变成了百万人级别的巷战, 比之后世近代、现代战场亦丝毫不差。而非如其他封建王朝一般,以农民为主,城墙失守,城池便宣告失去抵抗能力。
金军也是提前数百年体验到了在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中打巷战,究竟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情。
首先嘉奖的是东四班都指挥使,东京好汉李宝。
这位战场上如重型坦克, 横冲直撞, 摧枯拉朽的猛士,如今换上了一身朱红色锦袍。毕竟他的东四班有官身,但没有军队正式编制。
他平日里穿重铠,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公众场合,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的。
这使得他看起来胖乎乎的,憨态可掬,尤其站在赵桓面前,十分拘束。
但下面围观百姓中却传来一阵阵欢呼,他的大小兄弟们,兴奋的手舞足蹈,抓着身边的人就介绍道:“台上那是我哥哥,官家亲封的东四班都指挥使!”
“这次东京保卫战,我哥哥可是立了大功!”
“还有我们,我们跟着哥哥也杀了不少金人!”
赵桓亲手将帝都勋章挂在李宝胸前、李宝喜出望外,脖子一抻,咧着嘴笑道:“我也有这勋章?”
赵桓笑着说道:“你在东京之战中功勋卓著,率部斩首金人首级六百三十七颗, 帝都勋章理所应当有你一份。”
李宝只感觉血气上涌,激动的不知所措。没想到官家日理万机, 竟然还清楚的记得己等所斩首的金人数量。
赵桓从一旁锦盘中取出一枚官印,交给李宝,笑着说道:“神武左军前军统领,望卿能继续为国建立功勋。”
李宝开心的是得到了最喜爱玩具的孩子,接过官印,郑重的行礼,说道:“臣必尽忠报国,死而后已。”
下一位自然是意气风发、凌厉如剑的太学生陈东。
给陈东佩戴了帝都勋章后,赵桓却没有按惯例拿起锦盒中的官印,而是郑重的向陈东说道:“卿军功卓著,按朝廷律例,卿会荣升为一方重将。但朕在卿等太学生身上见到了顾盼英姿,风云意气。这份忠义热血,昂扬自信不应该昙花一现,消失在历史长河。”
“朕闻少年强,则国强。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 来日方长。”
“朕希望你能担任太学司业, 位比太上政和年间。为朕,为国家,承师问道,以养天下之士。使太学生今日热血忠义能一代代传给大宋年轻士人。”
位比徽宗政和年间,这是一份极高的待遇。徽宗年间,国家废除科举,人材皆由学校选拔,太学达到极盛时期。所以东京才会有数以万计的太学生。
这份以学校为基础的人才选拔制度并非不先进,只是他的选拔、考核机制出现了极大的问题,所以才无法有效运行。
赵桓早已受够了科举选拔的士大夫腐朽落后,所以打算趁此进一步大兴学校,并将已经废除多年的科举彻底终结,将士大夫阶层扫入历史的尘埃。在学校年轻人中选拔任命一批批意气飞扬的基层官员,让他们给国家注入新鲜的血液。
陈东立即拱手说道:“只要能为陛下效劳,臣愿鞠躬尽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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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数十名东京军民封赏之后,终于到了最后,给靖康最大的功臣岳飞封赏。
本来按朝廷规划的流程,给岳飞这位最大的功臣授勋,应该排在首位。
但岳飞坚定的支持赵桓的想法,授勋大典不仅仅是为了奖励武将功勋,更是为了提振军心士气,使家国天下感受军队荣誉。
让全军荣誉位在个人之前,意义重大。
所以岳飞毫不在意个人荣辱,选择在全军之后接受官家的激励。
观礼的所有人都以尊崇的目光望向授勋台,有些人哪怕平静的站在那里,也是光彩照人,气冲斗牛。
台上只剩下了赵桓和岳飞,赵桓英姿笔挺。而岳飞则阳刚坚毅,一身戎装加身,军人的正直、坚韧、弘毅、忠诚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就是大宋所有军人的楷模,是支撑起大宋脊梁的柱石。
是赵桓能意气奋发,睥睨四方,君临天下最强力的支柱。
赵桓郑重的将帝都勋章挂在了岳飞胸前,直视着这位两鬓发白的年轻将领,说道:“靖康国难,卿手扶天戈,忠义与日月争光。名在旗常,功在社稷。天报勋劳,克昌厥后,虽百世可知也。”
“以卿忠献、武功,名与实归,封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淮南东路、淮南西路宣抚使,枢密副使,武昌郡公,食邑两千六百户、实封千户。”
这一长串的官职,引起无数人的惊呼,使相是众人意料之中的。可是检校太尉,这也太优渥了。这意味着岳飞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从一名基层武官,一跃只差一步便升到了武臣巅峰。而且是实封千户的武昌开国公。
炎宋以来,还未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获得如此丰厚的封赏。
岳飞感激涕零,不为这荣华富贵,而是为了官家的信重与赏识,得官家如此以国士待之,岳飞诚挚得说道:“臣唯有一死以报国恩。”
赵桓面色肃杀,说道:“无需着急谢恩。这天下乱贼肆虐猖獗,都还需卿为朕逐一扫平。这只是卿等的起点,还有更辉煌的未来,等卿等去建功!”
“愿为官家效死!”岳飞扬声宣誓。
“愿为官家效死!”三军将士山呼海啸。
赵桓意气振奋,走到台前说道:“善!乱贼猖獗,正是卿等将士,奋武扬威,诛凶讨逆之时,跳梁者虽强必戮!南京一群跳梁鼠辈,枉顾国恩,谋逆篡位,朕决议御驾亲征,率卿等将其尽皆碾碎!”
“杀!”
“杀!”
“杀!”
将士们振臂高呼,刀枪剑戟,森寒映天。
赵桓拔出佩剑,剑锋一指:“三军开拔!荡平叛逆!”
随着赵桓一声令下,巍巍军阵同时转向,上万精锐铁甲赫然而动,刀枪甲胄,铿锵震鸣。
朱旗飘扬,戎装严整的大军自典礼直接奔赴战场。
第三十二章王者之师,有征无战
皇帝御驾亲征,诏令一定走在军队之前。
授勋大典结束,皇帝诏讨南京叛逆的消息就像一股旋风,自东京开始向四面八方扩散。
首当其冲的是汴河沿岸城池。
所有人都清楚,神武右军一定会沿汴河向南京进军。
这些沿河城池可是太了解神武右军的恐怖了,当初岳飞带着五百骑兵,就在汴河沿线杀的金人尸体塞满冰面。火烧金军营地, 夜幕中数十里可见。
进京以后就更不得了,硬生生在正面战场上,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击溃了金军绝对主力,女真精锐硬军。
如今神武右军以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态势,横推而来。没有任何人想试验这支战力举世无双的强军兵锋究竟有多凌厉。
神武右军前锋刚出东京, 沿河第一重镇, 东京藩卫,陈留就赶紧遣使表示忠心。使者就差抱着先锋官王贵的大腿表示, 陈留城数万军民都是官家死忠之民,所有人都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不过王贵性子耿直,立即回问道:“为什么要多此一举?难道陈留官民是大宋的忠臣良民不是理所应当?还是说陈留官员曾经有过不忠之念?”
有没有过不忠之念,那只能成为一个大宋疑案了。但陈留城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是真的做不得假。
南宋小朝廷太低估东京保卫战,神武右军重创金军的意义了。
东京四百里范围内,所有宋室军民无不与金人有血海深仇。
这支大败金军的王者之师,走到哪里都能迎来当地百姓的欢呼。无数父老,携妻带子,包括寡妇、幼儿都自旦至夜的站在汴河边上,等候给神武右军送上一份礼物。有美酒、有鸡蛋、有炊饼甚至还有鲜花。
而恰恰好,神武右军军纪肃然,行军每到之处,岳飞必亲自率十数骑周遭巡历,惟恐有一不如纪律者, 更军法酷严,取人一钱者,必斩!
军民鱼水情的盛况, 五代以来数百年未有。
这种军纪严明的王者之师,更坚定了沿河军民拥护朝廷的信念。
他们一群小民,完全看不懂战场形势,更分不清局势优劣。
但书上说的“王者之师,有征无战”。他们是亲眼目睹了,大军所到之处,所有城池望风拥护。
从东京到陈留,到雍丘,到襄邑,所有城池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于是京畿路所有人都相信朝廷的王者之师必将拨乱反正,荡平叛逆。
南至太康,北至酸枣,东起宛亭,西至原武,数百里内的所有城池都高树炎宋朱旗,纷纷遣使表示誓死拥护朝廷,誓死效忠官家。必率万民与南京叛军死战到底。
死战,赵桓是用不到他们了,神武右军虽然只有一万多人,但打南京个把十万人, 那也是长刀破竹,水银泻地,无往不胜。
于是在交战前,赵桓还分出神武右军的中军统领胡闳休带了五百骑兵、一千步兵配合开封府、枢密院在这些城池内展开征兵。
同时缴平京畿地区内的所有群盗、乱兵。
乱兵和群盗都是金人围城前击溃的宋朝禁军,他们打家劫舍,甚至聚众进攻城池,劫扰州县。如王在、党忠等人共犯随州,劫掠财富,驱人奔入大洪山,驱强壮为兵。薛广、祝进等人进犯德安,流窜复州地界,往来于随州、德安之间。
群盗太多、太乱,而且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战斗力没有多少,破坏力却极强。
对这些人,赵桓没有逐一分辨的精力,直接下令给胡闳休,除恶务尽,将他们悉数荡平。
以神武右军的战斗力,面对这些乌合之众,完全是横推碾压,战事波澜不起,甚至提不起军民关注的兴趣,无非是神武右军开赴至某地,击破某支乱军,斩其首领某人而已。
战报千篇一律:“见敌众,王师奋击之,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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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闳休倒是想将战报写的精彩一点,波澜壮阔一点。可是大军压上去就大获全胜,他自己也不知道能多写点什么?似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情。
总不能总是给官家描述一下传令官是如何击鼓的,敲了几下。
他倒是真的写过一次,毕竟封建大臣奏折的无聊程度总是让人惊叹。结果被官家训斥了一顿,他也就放弃了这种无聊的做法。
战事的顺利让胡闳休惊讶不已,甚至怀疑自己难道也是三代以来不世出之名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自己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呀。出兵以来,那当真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但很快来自南方的战报就击碎了胡闳休的无限遐想。
神武右军前军统领王贵,带着一千步兵,三百骑兵在宁陵,一战大破叛军五万余人。打得叛军自相蹈藉,坠河而死者数以万计,汴河为之不流。
这让胡闳休当场怀疑人生,如果自己算不世出之名将,那王贵算什么?
兵仙再世?大宋军神?
不仅仅是胡闳休,事实上所有人见到这份战报的时候,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南宋小朝廷里面都是一群猪吗!
不对,他们连猪都不如!
五万人!足足五万人!就算是五万头猪,让神武右军千余人去砍,那也要砍上三天三夜吧?
他们是怎么做到仅仅一个多时辰,就全军崩溃,死伤殆尽的?
而作为一颗染染升起的大宋将星,王贵本人都是一脸迷惘,战事过去了三天,他也没搞清这场仗是怎么赢的。
他作为先锋官,一路高歌猛进。“王者之师,有征无战”的顺利,使他浪漫主义风格再次爆发,对部下信誓旦旦,要带着前军将士千把人一路打穿汴河,打到南京城,活捉伪君赵构,给官家献俘。
尤其他向官家请示了,自己能否与敌交战?官家回复:“放心上吧,朕相信卿。”
然后他就带着军队一头扎进了京东西路的汴河门户宁陵。
这里是京畿路与京东西路的门户重镇,南京小朝廷知道不能死守南京,便派了五万多人在这里布防。
叛军也知道神武右军人数不会太多,便设下埋伏,只要能覆灭神武右军前锋,就算是重创朝廷军队,堪称断其一指。
王贵等于是带着一千步兵,三百骑兵一头撞进了五万叛军的埋伏中。
结果双方摆开阵势,神武右军十个方阵一字排开,弓矢连发不绝,繁如雨注。叛军乌泱泱号称上万人的方阵,只遭遇了一波伤亡后,就全军崩散。
神武右军的军官们都怀疑这是叛军的诱敌之计,这是要诱使神武右军深入。
但王贵一拍大腿,什么诱敌不诱敌的,先追上去砍了再说。跟着岳太尉作战的时候,哪有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于是三百铁骑展开冲锋,这一波冲击杀的叛军横尸无数,逃兵漫山遍野。
更离奇的是,明明叛军在一旁有数支军队未投入战场,结果他们就在一旁看着神武右军铁骑追着乱兵肆意砍杀。从头到尾作壁上观。
都是宋军,其实旌旗、指令相差不大。王贵无比确信,自己曾经亲眼目睹,叛军中军连续十几次下达全军出击的指令。
但这些叛军端的是了得,勇气令王贵钦佩不已。他们压根就不理会中军命令,见战局不利便先行撤退了。若是这种情况出现在神武右军,不知道要砍下多少颗人头。
本来就有叛军被神武右军击溃,现在还有人自行撤退。叛军后方士卒只能见到漫山遍野的同僚都在向后方溃逃。
最终五万人的叛军,绝大部分人连神武右军什么模样都没见到,只听到一通雄壮的鼓声,便全军崩溃。
第三十三章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二月十九日,大军誓师出征第七日,赵桓率神武右军主力抵达宁陵。
帅帐中,赵桓放下手中的战报,啧了一声,望向一旁的岳飞,问道:“卿确定王贵这份战报没有写反了?是他带着千余人把十余万叛军围在南京城中, 等待我等去支援。”
“而非十余万叛军把他围困在南京城下,等候我等去救援?”
毕竟王贵这战报实在是太离谱,区区千余人,他是怎么围困整个南京城十余万叛军的?
岳飞拱手,回道:“禀官家,结合此前战报, 王贵应该没有虚报军情。他自宁陵大胜后, 一路向南京且战且前,击破数路敌军,方才围困了南京。”
“……用他的话说,敌人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我还击。”
“那……还真是当诛啊。”赵桓不由的跟着点头认同道。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不是在讨论千余人是怎么围困十余万叛军的吗?
“卿就不觉得这战事离谱到有些诡异吗?王贵所部,区区千余人!是怎么围困南京的?”
岳飞笑着解释道:“官家,王贵这是故意自夸呢,他所部何止千余人。叛军中虽有人顽固抵抗,但亦有大量忠义之士,出城即倒戈而降。前军如今至少有近万人了。”
这么说,赵桓就大概有些理解了。
南京派出抵抗王师的军队,要么出城即降,要么望风奔溃。
战事就这么僵持下来了,南京不敢继续派军出城。
王贵部下人数太少,打不下城池。
所以军报就成了如今模样,王贵率领神武右军千余人把南京给团团困住了。
赵桓总算是知道历史上那些看起来匪夷所思的奏折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要没有岳飞这位枢密副使对着之前军报逐一为赵桓讲解, 只看这一份军报, 讲道理,赵桓也觉得前线将领在糊弄鬼呢。
总体而言,这场平叛之战,叛军的一切表现都在朝廷的意料之中。
首先就是叛军人心不齐。高层士大夫意欲叛国,但基层将校却没有这份打算。
毕竟他们家人、亲属都还在大宋朝廷治下。尤其朝廷颁布了诏令,只诛首恶,将士归义,既往不咎。
更何况朝廷对武臣的待遇明显更好,不仅有免赋待遇,还地位更高,不受鄙夷。
将士们不论为忠义还是为物质,那都是用脚投票。
这导致基层将校战意低迷,甚至大量将校带着军队出城后就直接拨乱反正,重归朝廷。
其次就是,南京并没有形成绝对威望。
包括赵构,都指挥不动一些将领。
哪怕他亲自让一些部队前去驰援,那些将领也置若罔闻。倒也不是这些高层将领对赵构有什么怨言,士大夫们既然选择拥护赵构为君,是真心实意想另立新君。哪怕不推翻大宋,也要换一位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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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问题是,基层将领都是朝廷任命的。他们这些高层将领之所以能统帅军队, 那是大宋或者说就是官家赵桓将军队交给他们指挥。而不是他们真的能公器私用, 将大宋军队变成他们的私军。他们距离军阀,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现在让他们带着这些将士去反抗朝廷,他们怕刚走出南京就被部下砍掉首级送给官家请功。他们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实在是朝廷平叛太为果决,毫不在意南京十几万大军的虚实,中枢仅一万神武右军便敢直接挥师南下。打得南京措手不及,连人心都没来得及拉拢。
这导致战场主动权一直握在王师手中。南京名义上的十余万叛军,并没有发挥出人多势众的优势。
每处战场,王贵都能以强击弱,轻松击溃敌军,然后肆意追杀。
出兵以来,王贵甚至做到过一战击溃叛军号称二十个指挥的万人大军,而损伤只有一名伤兵,还是骑兵在追杀时动作太大,不慎跌落马下。
战事已经这种形势了,赵桓只能笑着起身,说道:“那走吧,主力继续向南京开拔,朕去会会朕的这位九弟。”
官家要亲临前线?
岳飞之所以把军营扎在宁陵,就是不想官家亲到一线,重演高梁河大战的惨剧。
岳飞连忙劝道:“官家,神武右军已掌控战场局面,成功切断汴河下游漕运,并将南京团团围困。如今南京已是孤城一座,只要耐心等待将士攻上城墙,砍下逆臣首级即可。”
赵桓淡然一笑,望向岳飞,说道:“砍下逆臣首级?卿太小瞧朕这位九弟了。论逃跑能力,他堪称千古第一人,汉昭烈帝刘备恐怕也比不上他。若战事不利,他一心想逃,即便搜山检海也抓不住他。神武右军区区千余人,根本无法严密布防。”
闻言岳飞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说道:“若伪君赵构一路逃窜,江南的士大夫们习惯醉生梦死,肯定会拥护他对抗朝廷。”
“江南那群士大夫。”赵桓嘴角露出嘲讽,说道:“他们醉生梦死已经是数千年传统,但也不足为惧,因为他们投降的速度也是一流。”
说到这里,赵桓问道:“卿一定疑惑,朕为什么会将卿这位朝廷第一名将部署到淮南,而非到陕西、河北、河东去与强敌鏖战?”
岳飞坚定的回道:“臣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朝廷让臣到何处,臣便在何处尽心效死。”
这种忠义之臣,试问哪位皇帝会不喜欢?
也就完颜构这种千古有数的软蛋,会因为敌国要求,而将其冤杀。
赵桓笑着给岳飞解释道:“将卿任命为淮南东路、淮南西路宣抚使是左相、右相、政事堂与枢密院的一致决断。”
岳飞微微惊讶,这说明这道任命是朝廷的一致意见。可是非常难得右相孙傅居然能与主战派的左相与李相想法一致。
赵桓循循引导问道:“卿可知朝廷重心在何处?”
岳飞凝神静思,此前自己一直以为是河北。河北冯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能窥河南,东京根本之地凭此足以稳固。
但显然朝廷诸公,都对此有不同看法。
岳飞好奇的问道:“莫非朝廷重心在两淮?”
“哈哈。”赵桓大笑,问道:“卿怎么会以为是两淮?难道仅是因为将卿任命为淮南宣抚使?”
第三十四章三月平东南
岳飞虽然是武将,但他不是一个只知道厮杀,不懂大局的莽夫。恰恰相反,越是良将,越懂得财政补给的重要性。
岳飞作为诸夏五千年以来,最一流的武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廷部署的用意, 问道:“朝廷剑指东南?”
赵桓欣慰的点头,说道:“没错,正是东南。两淮关乎东京漕运,江南关乎国家税赋。这天下财富之泰半都在东南。无论财政税收,还是粮食后勤,都需要自东南补给。”
东京周围四百里都已经被打烂,以这种情况而言,完全无法支撑赵桓的雄心壮志。别说收复两河,整顿陕西了。左库藏的皇家储粮耗空之后,如何保证帝都附近不发生人相食事件都是一大困境。
至于供应两地二十万大军,发起大规模战事……只能留在黄粱美梦中了。
赵桓说道:“河北、陕西都已经千疮百孔,朝廷不能容忍两淮、江南再被打烂。”
为了令岳飞明白他一身之重,以及帮他确定作战方案,赵桓详细介绍道:“这不仅仅关系到国家税赋,更关乎举国战略。”
“靖康前国家巅峰税赋约有八千万贯至一亿贯,但靖康之后,李相公估计国家能征收到的税赋已经不足一千万贯。”
“这意味着,若东南不能保存,国家至少需要二三十年得修养生息,才能使税赋、钱粮、人口恢复到战前水平。”
“朕不能接受二三十年都在休养生息,放任金国、西夏发展壮大。”
二三十年,岳飞眉头微蹙, 即便自己年轻,可一生又有几个二三十年?
军中流行的故事,盛唐灭国无数, 不灭个国家的将领都不配称名将。
大宋想要远迈汉唐,自己要成为大宋名将, 岂能这样白白蹉跎二三十年?
随后赵桓说道:“但反过来,若东南能够迅速消弭兵戈霍乱,朝廷只需要两三年就能重整局势。到时财富可供应二十万大军挥师北伐,收复燕云亦不在话下,更何况河北?”
“如今宗泽、张所等老将在河北先为卿撑起一片篱墙,给卿争取时间平定淮南,使朝廷掌控两淮之地。到时长江以北,黄河以南便能彻底联通。漕运、粮食、兵员、补给都能形成对天下得压倒性优势。”
“有此优势,卿自淮南出兵江南,将是秋风扫落叶之势。”
秋风扫落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赵桓笑着对岳飞鼓励道:“朕听闻初唐名将李靖三月平萧铣。卿才干不弱于李靖,麾下又有举世无双的强军神武右军,平东南耗时亦不会超过三个月。”
白韩李岳!诸夏五千年名将无数,但后世公认的第一流武将就这四个。
杀神白起,兵仙韩信,军事李靖,武圣岳飞。
岳飞本来就是最顶级的不世出之名将,如今有举世无双的强军相助,对手又是最为孱弱的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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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桓想不出来,岳飞会遭遇一丝坎坷的可能性。
岳飞不禁哑然一笑,官家还真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啊。三个月, 打平东南所有叛军,除了行军之外,必须以摧枯拉朽之势解决所有战事。
不过岳飞没有一丝胆怯,既然官家如此信重自己,自己必须尽心效命,为官家碾碎一切叛逆。
至于能否做到?历史上的“大圣天王”杨幺表示,自己可以用自己的人头为岳圣作证。
南宋朝廷七年无法击败杨幺率领的这支叛军,甚至宋庭四路大军合围都被其粉碎。之后南宋连年的围剿不仅没能缴平这支叛军,反而使其规模一路壮大到了二十多万人,打到对方自称“大圣天王”,另立纪年,册封太子。
但岳飞从前线被调回来负责平叛,只用了八天,就将叛逆彻底碾碎。都不是击败了,是彻彻底底的将叛军碾成了齑粉,杨幺首级都被砍下来,传首京师。
按这么算,杨幺二十万大军强过南宋,打得南宋丧师辱国,一路实现了改朝换代。岳飞用八天平定了杨幺,那岳飞平定东南的时间理应更少啊。
赵桓乐呵呵的拍了拍自己心腹爱将的肩膀,说道:“朕对卿有信心。朕覆灭南京这个伪朝之后,之后荡平东南的重任就交给卿了。”
被官家抬高到如此程度,岳飞也不好再反对官家去前线。毕竟整个东南,官家都交给自己了,要求自己三个月内平定。对一个小小的南京城,如果还不能掌控,那也太有负官家厚望了。
宁陵与南京相连,大军下午从宁陵出发,傍晚便抵达南京城下。
在落日余晖中,上万拨乱反正的将士当着守军的面挥汗如雨,挖掘工事,修筑营垒。
前军为主力选择的扎营地点距离南京城只有五里。有骑兵优势,王师显然并不怕南京守军出城袭击。
而且在扎营方向,前军已经挖了三道沟堑,引汴河之水灌注其中。
从中午时分,朝廷大军忽然一改常态,不派铁骑巡城,也不遣人叫骂了,全军开始修筑防御工事,南京城守军便知道官家御驾要到了。
纵使叛乱前曾经预料过这一天,可真要面对官家,无数人还是吓得脸色苍白。
当今官家可不仅仅是君临天下,至尊神圣的皇帝。那也是一位天资神武,意气奋扬的铁血君王,带着东京城军民在绝境中彻底击败,骄横跋扈了十余年的女真强军。
哪怕南京城中叛军十余万,赵构与一众士大夫们也脖颈凉飕飕的,没有多少安全感。
当官家的麾盖、仪仗迎着晚霞出现在城下,偌大的南京气势彻底萎靡,卑微的仿佛一粒尘埃。
密密麻麻的将士站在城头,却恨不得都缩进砖缝里,没人敢直视官家的仪容。明明只是一个平静的身影,但城墙上的所有人却都觉得官家仿佛一柄绝世利剑,耀眼的剑光冲天而起,气冲斗牛。
明明官家是信步闲庭,淡然的站在城下观察着南京,所有人却都觉得那道目光是在俯视着南京城。
有忠义的将士见到这一幕,本能的就跪拜行礼,城墙上密密麻麻的跪倒一片。
第三十五章人心与力量
南京城城墙上,赵构看着一片混乱的将士,内心胆颤不已。
局势发展到如今,只剩下了混乱两个字能形容南京处境。
按照赵构与范讷的设想,东京发现南京的异动后,应该会非常谨慎的应对,必然会从四变八方征调大军前来围剿。
毕竟东京只有区区数万军队, 而南京却有十余万,近二十万的步骑。
朝廷稳妥起见,至少要从各府县抽调二十至三十万的军队,才会南下平叛。
趁这个时间,南京可以另立新朝,拉拢人心,尤其拉拢南方的士大夫。赵桓政策之不得人心,令大部分士大夫都心怀不满。
只要给南京几个月的时间,南宋朝廷就会得到天下大部分士大夫的拥护, 并成功稳定军心。
到时别说东京前来平叛了,情形会变成南宋大军从四面八方将东京城包围。
南京城中,无数官员、士大夫,最保守的人也认为朝廷至少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出兵平叛。
因为东京刚与金人血战一场,伤亡惨重。军队几乎都被打残,重整编制,整顿军心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可是别说半个月,只用了七天,东京大军就一路平推到南京城下。
甚至就连叛逆的消息都是东京主动宣告四方的。
赵构仓促之下不得不赶紧称帝,改年号建炎,大封官爵以拉拢人心。
若是不及时称帝,以朝廷属臣的身份与东京大军交战,那仗就不用打了。一纸诏令过来,十万大军能齐卸甲。
可是改年号纪元只有七天, 南京城根本就没有适应这种剧烈转变。
城中将士听闻自己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叛逆, 兵变此起彼伏,每天每夜, 范讷、赵野都要平定大量叛乱。砍下的头颅数以千计, 无头尸体遍布长街,鲜血、污秽腥臭冲天。
士大夫们一边血腥镇压,赵构一边向将士许以重赏。凡是效力新朝者,皆许高官厚禄,官职进位三等。
为了安稳军心,赵构还下令强征南京妇女,赏赐给将士。
虽说这些手段都十分粗陋,但也正对宋朝禁军的口味。对他们讲忠义,纯属对牛弹琴。
义胜军是大宋朝俸禄最高的一支军队,守在山西防线。结果金人入侵,这支受国厚禄的军队,全军投降,献上城池十余座。
封建军队,操守着实有限。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为谁作战。
赵构足够大方,既发金银贿赂他们,又给他们妇女满足他们的兽欲。
大量宋军立即改换门庭, 成为赵构之臣。也正是有他们的支持,范讷、赵野才能一批一批的屠杀其他忠义将士。
可即便赵构费尽心机的抵抗, 南京在见到官家身影那一刻, 军心还是土崩瓦解。
密密麻麻的将士本能跪拜行礼,赵构甚至不敢下令屠杀。
这时候如果城墙上先发生内乱,城下大军趁势攻击,南京城能否守住第一波攻势都是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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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城下神武右军保持了极大的克制,可能是因为护城河还没填平,攻城器械无法推上来,指挥将领便没有选择蚁附攻城。
数千戎装鲜明的将士列方阵排列在城墙下,长矛如林,红缨如带,旌旗飘扬。
在这森严雄壮的方阵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大哥赵桓。
只是气质少了几分怯懦,明显多了几分凌厉,仅淡然的负手而立,便让城墙上所有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赵构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便听到大哥平静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刻骨仇恨,歇斯底里,反而云淡风轻:“九哥,既然在城墙上,就不用遮遮掩掩了,堂堂正正的走出来,我们兄弟聊聊。无论如何,这天下都只会属于你我二人之一。”
赵构一咬牙,从箭垛后方转出,走到万众之前,说道:“大哥,我有何可遮遮掩掩的?你倒行逆施,失天下之望,所以我应期受命,括地登枢。此乃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赵桓淡然一笑,自曹魏之后,经南北两朝混乱,五代十国杀戮,统治者自己也知道自己得国不正。登基时再不敢自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反而心虚似的强调,自己是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对赵构往自己脸上强行贴近的行为,赵桓没有跟他争辩打脸,只是很平静的问道:“九哥你自认能当好一位皇帝?能承担起这家国天下?能振长策而御宇内,灭金国,平女真?”
赵构要有这本事,还会被骂成完颜构?还会被列为五千年以降,最昏聩皇帝前三甲?
面对赵桓的质问,赵构选择避而不答,望着赵桓,坚定的回道:“大哥,你不懂人心。”
人心?
赵桓哈哈大笑,指着城墙上那些甚至不敢抬头直视自己的士大夫们,问道:“九哥你所谓的人心,是指这些货色吗?”
无数士大夫被赵桓的鄙夷气的咬牙切齿,范讷甚至走向前对赵桓叫骂道:“赵桓你这昏君、暴君!岂不闻君视臣如草芥,臣则视君如寇仇!你卑辱士大夫,强迫士人从事贱业。不顾与士大夫共天下,损害士大夫利益。又残暴擅杀,必被天下士人所唾弃,终不得好死。”
面对这种无能狂吠,赵桓没有置气,脸色肃杀,平静的回道:“范讷,破城之前,你最好及时杀妻戮女,吞金自尽。千万不要被朕大军所擒,否则你一定会生不如死。”
春风中都尽是赵桓凛冽的杀意,城墙上下,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这杀意中面色苍白,颤颤发抖。
随后赵桓望向赵构,最后一次说道:“朕并非不懂这些士大夫们的蝇营狗苟。他们恨不得醉生梦死,卖国求荣。但九哥你以为得到这群人拥护就能取代朝廷,与朕抗衡,那朕只能送你一句。”
“九哥,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你若还想活命,就趁早开门投降吧。”
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看着淡然离去的身影,赵构恨得咬牙切齿,双拳死死握紧,指甲都嵌入了血肉当中。
明明自己才是众望所归,万民拥护!为什么他还敢这样鄙夷自己,仿佛在嘲笑一个无知幼童!
而很快,城下神武右军就让赵构认识到了自己究竟有多浅薄无知。
四百余台霹雳砲排在城下,一次齐射,密密麻麻的火球如陨石天降,星雨降世,照亮了整片漆黑的夜空。
南京城城墙上火光四射,爆炸雷鸣,战棚、守具、门楼等大片区域被猛火油、火药点燃,冲天大火,满城可见。
第三十七章风华绝代的梁红玉
梁红玉不是要故意挤兑韩世忠,只是她的骄傲,让她无法接受自己丈夫现在颓废、低落的样子。
见韩世忠低下头,梁红玉脱下一身素白的锦衣,不顾春寒料峭,赤身站在韩世忠面前,盯着他说道:“看着我。”
韩世忠一脸迷惘, 虽然眼前素白的娇躯诱人心魄,但心情低落的他没有一丝心猿意马,迷惘的问道:“娘子,这是要干什么?”
梁红玉红着眼睛说道:“我站的直吗?”
韩世忠木讷的点头。
梁红玉愤怒的抓着韩世忠衣襟,说道:“那你看看你,头都要垂到胸膛里了。站在这里,你高度尚不及我一介女子。为什么?因为我清清白白!而你被这南京城的豪宅, 身上的锦衣,压弯了腰。”
“你有了这宽敞明亮的府邸,有了一身人模狗样的衣服,你却丢了心肺!你还是你韩泼五吗?”
韩世忠痛苦的瘫坐在地,紧紧抱着梁红玉冰凉的美腿,悲伤的痛哭流涕,嘶吼道:“我从未想过要背叛朝廷!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尽忠报国,想着为朝廷尽心而死命。”
“无论朝廷待我如何不公,我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梁红玉终于忍不住,弯腰抱住了这个痛哭流涕的男人,只有自己知道他在朝廷受了多少委屈,遭遇多少黑暗与不公。
摸着韩世忠坚硬的脸庞,梁红玉真切的说道:“正是这份坚韧、忠义,才是你一身英雄气迷人的地方啊。你怎么能因为区区些许利诱,便迷失在小小的南京城?你的胸膛里,应该装着整个天下!”
“天下?”韩世忠迷惘的说道:“我从未眷恋些许功名利禄。我只是看不清,究竟哪一方才代表着天下。”
“我给朝廷奋命效死二十多年,朝廷却愈加黑暗腐败, 对金人卑怯软弱, 议割两河数万里江山以求苟且议和。”
“而士大夫们都言之凿凿,官家是昏君、暴君。戮力同心,拥立九皇子为新君,开辟新元。而且……”
梁红玉冷笑一声:“而且九皇子给了你丰厚的封赏,认可了你的能力与战功?”
韩世忠低下头,痛苦不已。按忠,自己应该死忠朝廷。而按义,九皇子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待自己以国士,自己应该报知遇之恩。
忠义难两全,韩世忠内心饱受煎熬。他无法接受自己与官家兵戈相见的情形,也无法承担背弃九皇子信任的煎熬。
梁红玉双手紧紧抓住韩世忠的右手,说道:“我一介小女子,不懂得什么家国大义。但我知道,若一个人因为别人对他好一点,他便跟别人走。那他跟狗有什么区别?谁有骨头,他就跟谁走。”
“如果你放不下这南京的荣华富贵,那就让我这般清清白白得离开, 不带走你韩太尉一丝一缕的牵连。”
跟狗有什么区别?
韩世忠瞬间醍醐灌顶, 死死的抱紧怀中身躯冰冷的佳人。感动不已的说道:“狗尚且不嫌家贫!”
“我果然是个韩泼五啊。连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想这么久。朝廷纵有万般不是, 我既然为朝臣,便应该一生为其死节。”
梁红玉这才破涕为笑,紧紧抱着韩世忠,说道:“这个忠义豪勇的韩泼五,才是我心中那位具有英雄气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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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赶紧拿来衣服帮梁红玉包裹住身体,说道:“不瞒娘子,我从未想过要率军与官家为敌。娘子也知晓,我之前只是一名统领,还吃空饷,麾下仅区区数百人,无法拨乱反正。受九皇子官职也是迫不得已。”
“今日痛苦颓废,也只是在纠结忠与义。”
梁红玉相信自己夫君所言。他韩泼五就是这般重情重义。
九皇子赵构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对其信任有加,予以重用,并待之为国士。
而他韩世忠却要带着九皇子的所有期待,全部重托,出城即率军投降。
这种痛苦决断,绝不是区区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可以抉择的。
忠与义,他韩泼五,最终还是选择忠献为国!
梁红玉没有劝他将南京军队抛下,孤身出城去见官家。因为这般行径,可算不得忠义两全。充其量是懦夫行径,不敢直面现实。若更刻薄点说,那就是不忠不义,对不起任何一方。
按大宋忠臣的操守,他韩世忠执掌了南京城最精锐的军队,就应该中流击水,力挽狂澜,帮官家将这场士大夫们掀起的卑劣叛乱,彻底碾平。
随后梁红玉问道:“官人打算如何应对接下来战事?”
韩世忠认真思索了许久,说道:“按范讷等人部署,今夜我便要率军出城,猛攻王师。我打算联络义士,共击叛逆,夺下城门,请王师入城。”
“平叛是凶险之事,关键在于朝廷是否会相信我等,派兵进城支援。”梁红玉说道:“而且叛军人多势众,你麾下六千余人并非与你一心,当如何守住城门?”
韩世忠也十分头疼,按朝廷过往昏聩黑暗的作风,朝廷大军无法断定这是否为诱敌之计,很有可能按兵不动,坐视南京城内拨乱反正的义军全部战死在城头。
深吸了口气,韩世忠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要先将这六千余叛军精锐带出城,只要他们在城外被迫投降,叛军脊柱便被打断。城内十余万叛军虽众,但臃肿迟钝,不足为虑。”
“至于城门能否守住。就看究竟有多少义士心向朝廷了。”
梁红玉鼓励道:“朝廷官家如今气象一新,又雷厉风行,难道果真便毫无作为,没有联系城中义士?”
韩世忠神情一顿,若朝廷暗中联系了南京义士,却没有联系自己……
那只能证明朝廷已经知晓自己在南京深受重用,甚至怀疑自己也是叛乱的元凶之一。
面对这种情况,韩世忠深感迷惘、绝望,纵使自己一腔热忱,赤胆忠心,可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受到朝廷的猜忌与怀疑。
能支撑自己尽忠报国的,就只剩下了身体里最纯粹的那份忠义之心。
不过韩世忠不愧有一身英雄气,很快便收拢了沮丧、灰心,意志坚定的说道:“联络义士、报效朝廷,此乃人臣本分,不论朝堂如何应对,我都应该当此责任。”
“今夜夺城之战,最大威胁在于九皇子身边另一位将领,刘光世。”
“一旦夺取城门,刘光世一定会率军前来争夺。他是世代公卿之家,与士大夫利益相同,且手握重兵,我若不在,我麾下数百士兵可能抵御不住。”
第三十八章夜的诡谲
韩世忠没了沮丧与倾颓,他分析的军情可谓鞭辟入里。每一步策划,都关乎叛乱结局。
梁红玉劝勉道:“官人所统领六千精锐,影响整场战事军心、士气,必须坚定出城,归附朝廷。至于城门,妾身愿率官人麾下数百将士死守。”
女子统军?
这惊世骇俗的提议, 韩世忠却没有多少惊讶。
自己这娘子,虽然是女儿身,但身体、气力、武艺都不弱于男子。
至于他如何知晓这一点?那就不得不提一下,为什么他在梁红玉面前总是心虚了。
想他一位勇冠三军、鸷勇绝人的超级猛将,结果每次大战都是扶墙而出。
总之,自家娘子的身体、气力、柔韧都是世所罕见, 而且强挽善射,不论在何处战场都能英姿飒爽。
韩世忠坚定的说道:“既然娘子有此意, 那我二人便夫妻同上战场,协力报国。”
至于战场凶危一类的话,韩世忠没有多啰嗦,那完全是对梁红玉的贬损、亵渎。既然她已经下定决断要上阵杀敌,这些事情自然都置之度外。
府内有梁红玉平日练武用的强弓、长枪,韩世忠再从军中取来一套甲胄,她穿戴上便能上阵杀敌了。
梁红玉身高在女子中比较高挑,不比军中寻常小卒矮多少,甲胄披戴在她身上,大小正相合适。
戴上只露眼睛的兜鍪,不说话时,没人能看出她是女儿身。
当然只要她开口,军中将士们都能浮想联翩。她那清冷、清灵的声音, 太具有女神的魅力。
不过举兵在即,韩世忠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这样将就, 让梁红玉尽量不开口。
春季, 白昼逐渐变长, 韩世忠煎熬的等了许久,夜幕才缓缓降临。
他已联络好军中数名将领,今夜一同举事。其中他率军出城,与王师汇聚。统制杨进等人在城中放火,接应被软禁的都统制王渊,出来掌控局面,分化军队。
戌时,夜幕已黑,韩世忠按部署率军出营,前往南城怀胜门,准备出城作战。
大军抵达怀胜门前,韩世忠面色凝重、肃杀的找到守将,说道:“我奉令出城杀敌,即刻开门。”
“得令。祝韩太尉武运昌隆。”守将语气欢快的回答道。
这份欢快在高压、绝望、黑暗的南京城中是如此的突兀。令韩世忠不由得眉头一拧,死死的盯着眼前守将。
但一向懦弱、卑贱的武夫,居然没有一丝畏惧,仰着脖子在跟自己对视。
韩世忠无比确信,那目光中有近乎毫不隐藏的戏谑与嘲讽。尤其配上他嘴角似有似无的笑意,更令韩世忠毛骨悚然。
难道自己与其他将领的义举已经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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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账!别干蠢事, 立即给韩太尉开门。”一个阴贽的声音响起, 随即眼前带着嘲讽笑容的军官后脑挨了一巴掌, 连头盔都被打歪。
守城军官再不敢多生事端,灰溜溜的带着士卒跑开。
韩世忠看向来人,是一名神情晦暗、沉着冷峻的中年将领。
但南京城十几万军队,将领数以百计,韩世忠并不认识他。
对方身后跟着数以百计的铁甲士卒,并未举火把,完全藏身在黑暗中。这让韩世忠更加不安,对方藏头露尾,显然有所图谋。
可是对方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打算,说道:“城门已经打开,请韩太尉按部署行事。”
“按部署?”韩世忠只感觉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光亮闪过。面色凝重的问到:“你居然知道部署的详情?”
回应韩世忠的是无声的沉默,很显然对方没有与韩世忠攀谈的意图。
韩世忠虽然不安,但还是要按照此前打算推进,说道:“为了保证后路,我需要留一支部队在这里。”
这是大宋军队很合情合理得要求。永远也不知道友军会做出些什么骚操作。
万一他们见交战不利,提前锁住城门,出战的大军就全军覆没了。留下一支亲信,至少能保证退路掌控在自己手里。外出作战的将士也能心安。
至少韩世忠身后的六千余将士,并不觉得韩太尉这份部署有什么不妥。
但不曾想,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却使这位一直面色冷峻的将领,神情一变,一口回绝,说道:“不行。今夜城门由我等把守,不劳韩太尉越俎代庖。”
韩世忠立即敏锐察觉到,这其中绝对有自己不清楚的阴谋。
梁红玉在他身边用刀柄戳了他的腰,低声说道:“这阴谋诡谲,语言已经说不通,准备武力夺门吧。”
韩世忠微微颔首,不着痕迹的缓缓按上刀柄,最后一次说道:“你们不让我等掌握退路,使我等六千余将士置之死地。也要看我等六千把刀是否答应。”
这句话既是说给对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身后六千余将士听的。毕竟对方这举动太异常了,出战的将士们也惴惴不安。
只要对方再出口拒绝,韩世忠立即率军暴起杀人。反正今夜就是个流血的夜晚,不在乎多流一会儿。
眼见这六千多人被煽动的杀意蔓延,对方也不敢再力拒,只得开口说道:“既然韩太尉一力坚持,那便留下一指挥与我等一起守住城门吧。”
剑拔弩张的氛围随着这一句话有所缓解,韩世忠冷哼一声退回军中,让军队依次开拔出城。
随后他拉着梁红玉走到一旁,说道:“今夜氛围极为诡异,你稍后夺门,务必小心对方。不必等我信号,一切见机行事。我总感觉对方有所图谋。”
梁红玉也深有同感,尤其那名守城军官,笑得太诡异了。那戏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群死人。便回道:“放心吧,若有变故,我一箭射死那名将领,立即举事。”
随后梁红玉率领韩世忠部下三百余人离开队列,站到了城门旁,与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甲士遥遥相对。
韩世忠心情凝重的率军离开城池,后方大门缓缓关闭。当城池的轮廓消失在黑暗中,依稀可以听见喊杀声自城中传来。
第三十九章长发与朱旗飘扬
城内的喊杀声虽然听不太真切,但韩世忠麾下这六千余人可都是军中精锐。
在军中厮混了多年,他们若是连厮杀的声音都无法分辨,那早死在战事中了。
无数人被惊得手足无措。我特么刚离城,后面就打起来了。任谁都得惴惴不安,别自己前面打赢了,后方失守了。
有将士紧张得围在韩世忠身边, 问道:“太尉,城中似乎在厮杀,我们还要继续出战吗?”
韩世忠看了黑暗中朦胧得城市,城墙上火光晃动,自己这时候就算回去,红玉她就真的会欣慰吗?
很快韩世忠作出判断, 只有迎王师入城,才能彻底平定城内战乱,这时候因为儿女情长回城,只会前功尽弃。
“城内每日每夜都有厮杀,无需我等关注。继续随我前行。”
将士们见韩太尉一力坚持,虽然心有不安,但只能跟着他继续前行。
有机灵的已经打定主意,今夜这局势太诡异了,一会儿见事不妙便趁势开溜。反正奖赏自己已经拿到了,大宋军队可没有为了高贵的皇帝、士大夫们奋命效死的传统。
十几万军队能因为金人的一通战鼓便一夜崩溃,对他们真的不能有太高的要求。
“韩世忠!官家令我等候在这里问你一句,少年衰老与山同,你韩世忠是否为了荣华富贵,黑了心肺,不识了主人公?”
一声大喝,令韩世忠与六千余将士皆是全身一颤。
所有人都望向道路前方,黑夜中一名大汉横刀立马,站在道路前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少年衰老与山同。劝君识取主人公。”这是历史上韩世忠所做《临江仙》中两句。
他韩泼五文采真不咋滴, 跟天纵奇才、文武双全的岳武穆是真的没法比。不同于岳飞《满江红》的大气磅礴, 千古名篇。他的《临江仙》整篇大部分都是打油诗,让人看了尴尬的扣脚。但唯独这两句,颇有几分意境。算得上是他数十年风雨人生,情真意切的感慨。
如今韩世忠骤然听到官家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只感觉震撼不已,仿佛与官家君臣相知。
随后韩世忠立即滚鞍下马,跪在三军之前,郑重的宣布道:“臣位卑而未敢忘国忧,叛逆些许富贵与我何加焉?臣率六千南京精锐拨乱反正,愿配合王师重夺南京。”
韩世忠身后的死士一片哗然。
我等不一定当人,你韩世忠是真的狗!
这世间还有这么离奇的事情?一群死士,壮志慷慨,热血澎湃,准备出城死战。结果死士首领,临阵忽然宣布投降。
没有比这更令人晦气的事情了。
叛军士气大泻,甚至没有了叫骂的心情。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累了,心累!这世间是真不能好好爱了。
而随着韩世忠跪地投降,密密麻麻的火把同时从四面八方亮起。火光下, 一队队铠甲森严、旌旗飘扬的大军,列阵而立。
无数还心有忧愤的叛军将士, 瞬间倒吸一口冷气。万幸!万幸!万幸啊!咱们韩太尉英明神武, 忠义奋发,高瞻远瞩,率吾等“忠贞义士”及时拨乱反正。
这要要是慢片刻,己等就会被砍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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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世忠也心中一颤,这局面跟自己想象的可是完全不同啊。自己还在想怎么说服王师同自己一起入城,肃清叛逆。
而王师甚至已经设下了埋伏,就等自己一头撞进去。
说明官家对南京城内的部署可谓了如指掌,什么时辰,多少人,从哪个城门出击,领兵将领是何人,都一清二楚。
韩世忠不敢想象,若自己误入歧途,带着军队真去进攻这里所谓的“千余人”,结局该是何等惨烈。
那画面简直不要太惨,不忍直视。
难怪守城将士看自己出战的目光那般戏谑,嘲讽。他们就是在幸灾乐祸,看着自己一头撞进埋伏当中。
这么说来,那支隐藏在黑暗中的甲士,也早已被朝廷策反,与朝廷取得了联系。
下一刻,韩世忠脸色大变,连忙向对面统兵将领喊道:“不好。末将贱内正在争夺城门,以迎王师!其不知朝廷部署,恐会导致同室操戈。”
统帅这支伏兵的正是神武右军统领王贵,他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丝毫不疑有他,立即说道:“韩将军带路,我等立即进城,肃清叛乱。”
而此时,怀胜门前已经血流成河,三支军队在这里厮杀的难舍难分。
规模最为庞大的正是长腿将军刘光世的部下,他所部不仅转进如风,反应也是极快。听闻怀胜门有厮杀,立即便围了过来,想把危险扼杀在萌芽当中。
而引起厮杀的正是与梁红玉对峙的那支部队。
梁红玉率部死守在城门楼上,至今她也想不明白,对方怎么跟疯狗一样,韩世忠主力一走,他们就发起猛烈攻势。对城门的执着,似乎要比自己还要强烈。
而且什么时候城中出现了这么一支强军,能与韩世忠亲兵打的不相上下。
若非梁红玉站在高处挽弓驰射,恐怕这数百人早被对方打崩溃。对方那名阴贽冷峻的将领,堪称勇毅绝伦,一次次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梁红玉虽然是女中豪杰,但短兵相接的勇力之争,着实是抵御不住这种勇冠三军的猛将。
但就在对方即将浴血突破防线时,他们却忽然分出了大半的兵力去抵御刘光世的部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梁红玉摘下兜鍪,高举大宋朱旗登上了城门楼,以她清冷如天籁般的声音在城墙上呐喊道:“朝廷王师,诛凶讨逆!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
数以万计的将士都震惊的看向城墙上这个英姿飒爽的身影,火光下她长发飘飘,扶着大宋朱旗迎风而立。
这一幕深深的烙印进无数人心中,那面朱旗与她绝世容颜,在这一刻成为无数人心中最唯美的记忆。
受她激励,韩世忠所部亲兵士气大振,死死的守住城门楼,既是守护大军入城的缺口,也是守护这位绝世风采的仙子。
那支一直猛攻城门的军队也瞬间停止了攻势,守在城门楼下,打开大门,迎王师入城。
就连刘光世所部,都出现了一支部队阵前倒戈。
城内到处都在厮杀,各处都在高喊:“擒拿叛贼”,“诛凶讨逆”。
自以为能占据大宋天下之半的士大夫们,掀起的这场浩大叛乱,却连十日都未坚持到,就在一片混乱中,走向了末路。
第四十章处以极刑
清晨,一缕阳光驱散黑暗,光明挥洒大地。
赵桓在数十名文武官员的拥簇下走进南京城,此时南京一夜的混乱与杀戮已经结束,长街上遍布狰狞的尸骸,被烧焦的房屋还在冒着一缕缕黑烟。
将士们倒是兴高采烈,大量拨乱反正的士卒密密麻麻的跪拜在街头, 恭迎官家入城。
为了突显他们的忠心耿耿,这些人机智的举着大量的朱旗,城内朱旗如海,看起来似乎比城外御营更像王师。
没办法,谁让叛乱只持续了十天,一群宋军甚至来不及改头换面,把此前收起来的军中旗帜重新展开,他们摇身一变就又成了“忠贞不二”的朝廷义士。
大宋军队一直是如此坚定!
坚定的帮助胜者!谁占据优势,宋军就帮谁。管他叛逆、还是契丹人, 亦或女真人。
女真人兵强马壮,宋军十几万人集体投降。
如今官家看起来强的似乎不当人!简直气吞六合,横扫八荒,大家伙觉得还是作忠臣比较可靠。
对这些投机倒把分子,赵桓也没有多瞧不起,封建军队就这德性。大宋往人家脸上刺字,就不要指望人家为大宋尽心效死。
也正是如此,城中那些真正的义士,才难能可贵。能出淤泥而不染,主动联系王师,尽忠报国。
赵桓淡笑着看向跪在首位的将领,正是那名猛攻梁红玉的阴鸷猛将。能勇冠三军,他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南宋七王之一和王杨存中。
与刘光世的出身高层、身居侍卫马军都虞侯不同,杨存中虽然也有那么一点杨家将的身份背景, 但到了他这个旁系族裔身上,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
所以他从宣和年间开始在山东、河北打击群盗,到如今也只是个普通将领。跟同样年轻的刘光世相比,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很显然站在他的立场,维护朝廷正统,尽忠报国更加有利。哪怕赵构将他引为亲信,他也是心向朝廷。
皇城司策反的第一个将领就是他,而他也因为跟在赵构身边,可以将各种关键情报告知城外。
这也是赵构的无奈,他倚为助力的高层士大夫,腐朽怯懦,不敢引兵出战。而敢引兵出战的基层军官,却多向往朝廷新政。他所重用的将领,有近半都心向朝廷。
这么高的比例,皇城司如鱼得水,南京城就像个漏风的筛子一样,处处都在向城外通风报信。
杨存中见礼之后,亲自提着一名满脸污秽、瑟瑟发抖的官员跪到赵桓面前,说道:“逆臣范讷,臣等已为官家擒之。此等跳梁小丑, 合应受雷霆天威。”
“范讷?”赵桓笑着望向这位伪朝少傅、尚书左仆射、开府仪同三司、温国公。他此时早已没了当初的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身上还有腥臭气味。
“朕还以为你会自尽,没想到你比朕想得还要蠢。”赵桓嘴角淡淡上扬。
杨存中在一旁向赵桓解释道:“我等前往其住宅时,他已杀光妻妾子女,正在尝试自尽。堂内有金块、匕首、毒药、白绫等。他可能是怕疼,每一种都试过,臣等进去的时候,他还站在椅子上对着脖子比划白绫。见大难临头,才慌忙上吊。被我等将士救了下来,以侯明正典刑。”
赵桓乐呵呵一笑,不觉有异,士大夫嘛,都这德性,水太凉、头太痒,都是他们。
而后赵桓蹲在范讷面前,看着他瑟瑟发抖的脸,故意笑着问道:“范讷,你猜猜你会有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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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讷“咣咣”的以头抢地,这会儿他倒是不怕疼了,哪怕额头撞得头破血流,依旧大声痛哭,哀求道:“官家!官家!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一时糊涂,我不该口出狂言,冒犯君上。求官家给我一个机会,求官家饶命。”
“呵呵。”赵桓笑着问道:“这就完了?你至少来点新意啊。”
赵桓拍了拍手,起身说道:“大宋士大夫,总是说尽忠,说死节,但当大难临头,却总是习惯于卑躬屈膝。皇城司,带下去吧,找个好手,凌迟三千刀处死。”
周围拥簇的大臣门都嘴角微微上扬,没想到官家铁血背后还有这么少年的一面,竟然会亲自到对手面前戏弄一回。
不过也有人笑着感慨,总感觉官家这年轻心态,为大宋带来了无限生机,这家国天下都意气风发,活力四射。
好消息过后,岳飞向赵桓汇报道:“官家,恕臣等无能,的确未能抓住伪君赵构。据闻他被身边部将刘光世带走突围,一并突围的还有副元帅黄潜善等人。”
赵桓并不太在意,赵构本来就能逃,刘光世更是千古闻名的长腿将军,这俩人组合,没那么容易抓住。
便笑着回道:“无妨,他们逃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三个月,朕还是能等待的。”
之所以是好事,赵桓也不太方便当着一群文官的面说的太详细。
大宋冗官四万余人,胥吏更是难以计数。赵构到了南方,再勾连一波士大夫,能间接帮朝廷清理一大批冗官。这个过程可能不太友好,但就相当于为大宋刮骨疗伤了。
大宋几大弊端冗兵、冗官、腐败、士大夫无耻,都可以借着这次叛乱,清理一下。
毕竟这些士大夫、士兵主动投靠的伪朝,被清洗就无法再指责赵桓了。
这场平叛,神武右军委实没经历什么大战,所以也没什么封赏的必要。攻陷南京城,赵桓就将军权交给了岳飞,让他南下两淮,收拾局势。
自己则坦然的驻留在了南京城中,完全不在意护卫在身边的十几万大军在一天前还是叛军。
甚至还亲自到营地中视察了一下归附的将士们,鼓励他们尽忠为国。
当着他们的面,将伪朝官员自宰相以下者三百余人,尽皆处死。
然后赵桓亲自下了一道政令:“兵乱期间,所劫财物不予追究。所有人丁卯日(二月二十三日)前,向官府交还此前霸占妇女、官妓。”
这道命令十分苛刻,与乱兵利益相悖,但却在全军得到了坚决的执行。
所有人都十分清楚,自己的官家绝不是一个讲道理的好对象。
没有人敢问,丁卯日前究竟是截止到丁卯日的前一天,还是截止到丁卯日日暮的那一刻。
更没人敢问,如果不交会怎么样?有什么刑罚。
丁卯日前,绝大多数人老老实实的将妇女交还给官府。
丁卯日当日,皇城司出动,开始清查隐匿,完全不理那些心存侥幸者口中什么“玩的太嗨”、“没有注意到时间”、“对诏令理解错误”之类的辩解,当场吊死在营前。
而自始至终,士卒们也没敢想再来一场兵变。而且他们属实是找不到能带领他们叛乱的将领。
第四十一章女官与官妓
在安抚了士卒之后,赵桓在南京城设宴款待了这次叛乱中拨乱反正的几位功臣。
排在首位的是韩世忠,他是占了妾氏梁红玉的光。他自己率主力出城投降,妾氏梁红玉夺城有功,功勋都堆到了他身上。
其次是杨存中,他也参与夺城,且抓住了范讷。
第三位则是赵桓的老熟人了, 王德。他就是刘光世麾下拨乱反正的那支军队的主将。
这可是一位猛人,作战悍勇,杀人如麻,历史上为刘光世麾下第一猛将,官至清远军节度使,封陇西郡开国公。
但如今他归属刘光世的时间并不长,到南京后才被调到刘光世麾下,上下级关系尚不足一个月。
而他与赵桓, 那关系就非常亲近了。
他王德的外号“王夜叉”就是赵桓前身赐给他的,距今时间不足一年。
当时金人入侵,王德率十六命骑兵直入隆德府治,活捉金军委任的太守姚太师。敌军前往拦截,王德手杀数十人,敌军惊恐,无人敢再上前。
宋军献俘虏姚太师于东京,赵桓前身闻王德夜叉之名,自适时起,天下遂呼王德为“王夜叉”。
有这层关系,倒退回魏晋时代,赵桓就是王德的举主。
当然,在大宋没有了“主公”、“明公”一类的关系,门阀世家被统统扫进历史尘埃。
王德能效忠的只有大宋皇室,要么赵桓、要么赵构, 王德用脚投票也知道该怎么选。
第四位却不是一位武将,而是一位文臣, 为江淮发运判官,向子諲(yin)。
他不仅仅是一位历史名臣, 被誉为“宏才伟绩,精忠大节”,更重要的是他是神宗钦圣宪肃皇后的再从子。
也不知道赵宋皇室是有什么毒性,凡是跟赵桓沾亲带故的,哪怕没有血缘关系,骨气都不怎么样。
虽然这位江淮发运判官,才能还可以,品德也算清正廉洁,像是士大夫中的一股清流。但胆气着实一般,见到王师围城,吓得腿都软了。城中响起“诛凶讨逆”喊杀声的那一刻,他就果断投降。
大宋以文制武,他虽然是江淮发运判官,但手下部队着实不少,而且他的部下将官王仪等人颇为机敏。他们不敢走上街头厮杀,但数万人占据城西,几乎站满半个城池, 扯着嗓子大喊:“朝廷王师,诛凶讨逆!”
那恢弘的气势、雷鸣般的吼声,让混乱的叛军彻底对局势失去判断,大部分人跟着乱喊,最终叛逆局面土崩瓦解。
对这位亲戚,赵桓颇有兴趣。只要不把他扔到前线,别让他直面刀兵,他基本上算是一位完美大臣。
就爱好点诗词歌赋,还有那么点刚正不阿。关键是他才能出众,还不贪腐。
正适合整顿江淮沿线的漕运,为东京、南京输送粮草。只要给他本职再升一级,就能完美解决朝廷如今正面临的棘手问题。
所以其他人的封赏还没下来,政事堂便先传来命令:“向子諲平叛有功,升江淮转运使”。
政事堂在这场战事中豪取了大量权柄,没办法,有官家拉偏架,尚书省是真的争不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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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官职的封赏、人员的调动、物资的转运,赵桓都直接交待给李纲。下面的六部又不敢违逆政事堂的命令,只能遵令行事。
尚书省所有的消息都比政事堂慢两到三天,左相、右相只能干瞪眼。三省官员们虽然愤怒,却无可奈何。因为这个时间差还真不是赵桓故意拖的,只是朝廷机构冗余,一切照章办事,他效率就这是这般低下。
而赵桓给政事堂的命令,都是私下直达,这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这几乎是按着三省官员的脑袋,强逼他们看自己机构有多冗余,流程有多繁琐,效率有多低下。
东京城内,已经有官员将政事堂与枢密院称为新政的“东西二府”。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大宋官员们混迹官场多年,都是老油条,逐渐已经看清所谓的政事堂,无非也就是政事方面的枢密院。
要知道枢密院当初也是这种形势创立的,由天子亲信充任,高效直接的执行天子意志。
这所谓的东西二府,只不过是枢密院管军事,政事堂管政事。
有识之士都已看清,政事堂取代三省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不过这些糙老爷们的事迹,赵桓兴致缺缺,都交给宰相处理了。有个宰相,有个首辅,赵桓的确能省下很多精力。
他还是对绝代倾城的美女比较感兴趣,比如这会儿在堂内坐在韩世忠身边的梁红玉。
受皇家审美影响,梁红玉穿着也比较素雅,是一件素白长裙。她的容貌虽然秀丽,但较之皇后还差些许,算不得倾国倾城。
但是她的气质就非常让人深刻,身高比之男子也只差一点,所以一双长腿非常逆天。就属于后世最受欢迎的那种类型,腰细腿长,又美又飒。
赵桓对她说道:“朕听闻韩夫人为女中豪杰,甚至能领兵打仗。可愿为朝廷效力,安置城中数以万计的受灾女子?”
女官在大宋不算什么特别罕见的职位。比如皇城司,在赵桓改制之前,十位统领皇城司的官员中就一直有女官的存在,持续了近两百年。
宫中女官更是司空见惯,她们学习宫廷礼、各种规章制度,读书写字、批阅章疏。不仅为皇帝服务,也为尚书省服务。而且有规范的升迁制度、品阶,还有俸禄可拿。
这也意味着,赵桓如果想在大宋推行女子为官,并没有多少阻力。
大宋在内政、文治方面的文明开放,的确对得起:“诸夏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的评价。
梁红玉神情一动,对官家的提议非常感兴趣,她本就不是一个相夫教子的性格,能在朝廷为官,负责一方政务,极为符合她的意愿。
只是梁红玉还是谨慎的问道:“官家打算如何安置这些女子?”
赵桓问道:“按惯例会如何?”
“按惯例,这些女子被军队所俘虏,大部分会充为官妓。”
赵桓坚定的拒绝道:“那自即日起,我大宋军队再无此惯例。同时,凡圣朝治下,再不复允许有任何官妓存在。”
“我大宋军队无需妓女激励士气!我大宋官员更不能养官妓以自娱!此乃铁律,犯之立即罢黜。”
青楼歌馆,民间营运也就罢了,官府却绝不允许再蓄官妓。
第四十二章为万世开太平(今天加更)
废除官妓,对如今的大宋而言,并不算什么影响深远的决策。
也就屋内的一众武将暗中惋惜,感觉日后要失去许多乐趣。毕竟像韩世忠、梁红玉就是在激励将士的宴会上认识的。
但哪有王者之师里面会有大量妓女存在?要想保持神武右军举世无双的战斗力,必须肃清这种不良之风。
所谓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剑谱第一页,忘掉心上人!
梁红玉此前是官宦人家千金, 因为父、兄都在平定方腊的战事中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梁红玉也因此沦落为京口营妓。
她对官妓可谓深恶痛绝,听闻官家之言,她冰冷的容颜有所解冻,语气甚至有些激动, 说道:“妾身代天下女子向官家拜谢。但天下官妓数以万计,若没了生计,想皆妥善安置, 亦非一件易事。”
赵桓从容冷静,回道:“民间还有青楼,万般无奈,她们还能继续去青楼谋生。但朕不希望她们离开之后,依旧沦落风尘。所以朕想将一项为万事开太平的伟业,交给她们,由韩夫人统制。”
“为万世开太平?”话音落下,屋内一阵死寂。
若非这话是官家所说,屋内一众文武怕是早就嗤笑起来。
一群妓女,还想开万事之太平?
大宋百万禁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她们一群妓女何德何能?
梁红玉心高气傲,志存高远,说的:“妾身虽是女子,亦曾听闻横渠先生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既然男子能以此为己任,妾身相信女子亦能不弱于人。”
赵桓笑着点头,说道:“很好,韩夫人英姿飒爽,朕相信卿必能不负今日豪言。朕会令左库藏拨给卿一笔钱财,卿便在南京开设首座皇家女子学院,将所有欲求学上进的女子安置其中。”
官妓数以万计,赵桓不会强迫她们。如果她们想嫁人,那朝廷会给她们一笔遣散费用作为嫁妆。如果想继续去青楼谋生,朝廷亦不会阻拦。
而那些有志于求学、上进的女子,赵桓打算给她们提供一份体面的工作。
赵桓说道:“大宋财政税收每年接近一亿贯,往年因为冗兵,其中八成都被消耗在了军事开支方面。如今冗兵近乎一朝尽去,朕打算将这八千万贯钱,全部用于兴办教育,广设学校。”
“而卿在皇家女子学院就是为朕培育女教授(宋代学校发达,京师、地方学校都设有大量教授,也有的地方称呼教谕)。”
“朕要让学校取代科举, 让平民取代士大夫, 让天下百姓皆识文断字,人人如龙!”
随着这番郑重的宣誓, 满堂终于肃穆凝重起来,所有人无不震惊于官家宏伟的设想。
这几乎是将大宋国家重心、举国体制、百年传统全部推倒,创诸夏四千年之新纪元!
没有人能想象出来,大宋兆亿百姓皆识文断字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景。
仿佛一夜之间,大宋就告别了一个时代,进入了一个崭新的社会。国家人人如君子,天下皆仁义礼智信。
只有悲观的文臣眉头紧蹙,这跟愚民政策可截然相反。这么多人都开了民智,天下岂不是要一片大乱?到时候,士大夫们还如何讲信修睦,成为一方士绅、老爷?
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士大夫们如何选贤与能?士大夫们的特权岂不是又要被削弱?
武将们对此倒是极为欢迎,若平民取代士大夫,那那些高高在上近百年的士大夫们就再也无法鄙夷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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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红玉被震惊的心神俱颤,往日里觉得自己便是英雄了得,今日见到官家才知道什么是超世之杰。
以百万教授,取代百万禁军?
国家社会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
堂内所有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的画面,赵桓却早已有了清晰的蓝图。
说给全民开民智,就会导致国家混乱的,赵桓真想将一本教科书扔到他脸上。看看近代国家,哪个不是从开民智开始?
德国1871年识字率就超过百分之八十七,1910年识字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这才有德国强大的国力,横扫各国的强军。
梁红玉最后担忧的问道:“官家,设置如此多的教授,是否会重蹈冗兵覆辙?”
赵桓哈哈一笑,坚决的说道:“断然不会。正是由于贫穷,所以我们要办教育。朕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国家是因为办教育办穷了,最后办亡国的!”(出自德皇)
看起来百万教授和百万禁军一样,似乎都是国家沉重的负担,会导致严重的财政赤字。
但实际上,两者可谓截然相反。百万禁军是财政的拖累,严重拉低财政水平。而百万教授,却是财政强劲的动力源泉,能拖着财政突飞猛进,一路高涨。
因为在这百万教授的背后,是整个国家全民开启民智,是经济的腾飞,是生产力的爆发,是整个社会朝着工业文明高歌猛进。
这一切都将使得大宋财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年年屡创新高。
大宋诚然很发达,财富冠盖古今,但赵桓可从来没想过要躺在祖先留下的余荫中坐享其成。
恰恰相反,赵桓的性格就注定了他更倾向于中流击水,创造辉煌。
先代税赋一亿贯的巅峰,在他看来只不过是自己必然会跨过的一个起点而已。
两亿贯、十亿贯、甚至百亿贯,赵桓从未限制过自己的目光。
当有这么多的财政收入,大宋军费以百亿计,碾平四方,屠杀女真,那只不过是大宋军人不起眼的一项功勋而已,打到欧洲,甚至打下一个日不落帝国,都并非不可能。
随后赵桓坚定的对梁红玉说道:“国家还在分裂当中,财政尚未统计清楚。朕只能先以缴获、库藏来创办这所皇家女子学院。前期目标,就是在南京安置这些受兵乱影响的妇人。卿尽早开始动作,朕返回东京后,就会将天下置办学校的事情提上日程。到时,朕就指望这数万女教授,撑起局面。”
梁红玉郑重起身,说道:“妾身必不负官家重托,保证在四方建起一批学校之前,培养出充足女教授,为学子传道授业解惑。”
“可,那这皇家女子学院的首任山长,朕就交给卿了。”
对于女子当老师,大宋是能接受的。至于她们此前是妓女,可能也就士大夫们会恶意的冷嘲热讽,贞节有亏,不能为人师。
大宋学校如今还不具备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条件。普及识字率才是当务之急。
而那些曾经接触过琴棋书画的女子,无疑比普通农妇更适合。
至于可能存在的物议,赵桓只能说心中有佛,则看万物皆佛。心中有屎,看万物皆是屎。
无论怎么说,这份政令也算劝女子从良,算是给大宋女子一个更好的出路。
第四十三章组建静塞军
阳春三月,东京城繁花锦簇、花瓣纷飞、满城飘香时,赵桓终于从南京返回了东京。
一同返回的还有静塞军都指挥使韩世忠、副都指挥使王德,这俩人都是勇冠三军的猛将,指挥铁骑再合适不过。
东京城北方牧场里还养了两万多匹战马,一直空置简直是对战略物资最大的浪费。赵桓打算让他俩带着战马、带着骑兵到河东去。
胡闳休在京畿一带正好招募了两万四千多人,赵桓让枢密院将这两万四千人全部划归静塞军。
有人、有马、有猛将, 只要多经历一段时间的捶打,静塞军一定能复现历史上战无不胜的风采。唯一的遗憾是,战马数量的确少了点。
要知道在大宋开国之初,静塞铁骑每名将士都有五匹战马,精甲强弓,能驰善射,未尝败绩。
对此, 赵桓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候大宋财政充裕, 再慢慢给他们补充。同时等韩世忠逐渐筛选精锐,精选百战老兵。
毕竟这两万四千人不可能全部精于骑射,在长期严格训练,屡次沙场征战后,会选出数千名真正的精骑铁甲。
对于静塞军,赵桓并不打算将其全军都设置为骑兵。
军事理论越先进,战斗力越强大,就越能发现步骑协同的重要性。比如岳家军,比如现在的神武右军。都不是一支纯骑兵部队,相反都是多兵种、多武器混合的野战军团。
静塞军筛选一下,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他也能成为一支独当一面的精锐野战军。有坚韧强大的步兵,有如墙而进的铁骑,甚至还有可能有火力强大的炮兵,阵线连绵的火枪军。
那敌军面对他们,可比面对一支单纯的铁骑要绝望的多。
只不过静塞军的铁骑要相比于其他宋军,要格外强大,具有铁骑决胜的传统。
南京十余万叛军的整编, 赵桓则交给了杨存中,其中符合服兵役条件的青壮留下,其他绝大部分人都要遣散。
赵桓返回东京,就是要跟宰相们商量一下,究竟该如何安置南京城的近十万叛军。
这近十万人,是不可能继续再从军入伍了。
但也不能轻易的遣散了之,不然恐怕又成祸患。
议事地点选在了文德殿,政事堂就在文德殿前的广场右侧,沿着走廊很快就能抵达殿内。
左相、右相进入文德殿时,就发现平章政事李纲早已春风得意的站在了殿内,跟官家聊着国事。
只是官家脸上余怒未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两位宰相也不敢在这时候触其霉头,只能本分的行礼问安。
见两位宰相到来,赵桓便与李纲停止了交谈,对两位宰相说道:“今日重点是谈论南京禁军的安置,稍后两位相公且勿离开,召集公卿,朕还有国事相商。”
二人连忙应下。闭门廷议,这已经是宰相为数不多的特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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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事开小会, 小事开大会。显然, 官家还是有心让宰相负责国家具体大事的。
待众人都入座后, 赵桓说道:“南京城这近十万禁军的安置, 两位相公可有何章程?”
这事二月份便已经传回了京城,三省效率再慢,两位宰相心中也有了基本的构思。
右相孙傅率先开口,说道:“臣打算给将士们授田。京畿遭逢兵乱,大量良田被荒置。正合适给士卒授田。这也符合仁政传统。”
这提议中规中矩,没什么出彩,但也没人挑的出什么毛病。
中原王朝,只要能解决好百姓的田地问题,给国家延寿一段时间都不是什么难事。
赵桓没有予以评论,转而看向梅执礼,问道:“左相呢?有什么提议?”
梅执礼起身回道:“臣以为,我大宋倒是不缺粮食,关键是粮食运不到京畿。而且如今已经错过春耕,把这些人分散安置,也没有意义。他们不产粮,只是徒增民间消耗而已。恐怕会导致粮价上升,饿殍遍野。”
这个提议,赵桓认同。关于粮食短缺,并不是粮食缺少了百分之十,粮价就会上升百分之十。而是粮价会一路飙升到百分之十的百姓买不起粮食,全部饿死为止。
这些乱兵,劫掠了大量财富,一旦把他们遣散,整个京畿地区的粮价都会轰然上升。
右相孙傅那套理论,就属于儒家典型的书生治国、空洞幻想。把几千年前的理论,照搬过来,就想治理复杂的国家。
“那左相以为该如何措置?”赵桓问道。
梅执礼谨慎的答道:“臣以为可以异地就食。南京、东京都在汴河沿岸,供应两地,汴河漕运压力巨大,会使粮价攀升。不如将这十几万军队向东北移到古汴渠沿岸。这条渠道走的是萧县、徐州、彭城一带。”
赵桓看了一眼地图,大概有所了解。如果将天下分文十三州,汴河走的是豫州中原一带,连接东南。古汴渠走的则是徐州,通往东海。
梅执礼说道:“古汴渠已经逐渐淤塞,这十几万人可以一边就食于通航河段,一边疏通河道。朝廷按日给其工钱,拖到明年,再给其授田。如此他们既有了土地,又有了安家置业的钱财。”
这个提议,赵桓非常欣赏。因为神武右军重创金军,金军没有走大名府,所以杜充那个脑瘫儿还没有挖掘黄河。
但黄河现在也非常不稳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继续泛滥。
北宋对黄泛区的治理也是非常差劲,导致民怨四起。在徽宗时代,山东、河北就爆发了规模庞大的起义。只是金人的入侵,暂时压制了农民与朝廷的矛盾。
疏通一条河道,给黄河分流的确是个很好的建议。
而且更关键的是,这条航道可以连接东海。大宋此时,海上丝绸之路已经非常发达。
赵桓也希望海上贸易能够直抵东京,南方吕宋等亚热带地区的水稻产量可是十分丰富的,能极大减轻国内粮食压力。
想想大宋用几百匹丝绸,换来一船一船的稻米,还是非常令人心动的。
赵桓最期待的就是有一天,大宋海军能开着坚船利炮走到海外,亲切和蔼、温柔可亲的跟对方说:“老乡!开门作生意啦!”
第四十四章千古以降最先进的田税法
针对疏通古汴渠的方案,赵桓说道:“疏通沟渠,可以作为一项国策交给工部,无需局限于古汴渠一线。以工代赈,安置军兵、难民。”
这项国策有非常大的好处,至少比厢军那一套强太多了。
首先,就是强化了基础建设, 能够大兴基建。
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大宋土地私有制的情况下,民间农业高度发达,而且大量粮食都存于富户手中。
他们是有足够多的粮食可以供应全国,售往四方的。
只是受制于落后的交通运输条件,大量粮食堆积在富户仓库中, 以至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量的渠道被开辟, 发达的水运会极大方便漕运运输, 将粮食售往四面八方。
至于土地大量堆积在富户手中,赵桓其实不是很在意。他要的是一个高度发的的经济社会,而不是一个人人平均的贫穷时代。
日后针对性的更改税赋法案,就能极大缓解贫民压力。
其次是,水利的发达能极大缓解黄河水灾,以更多的支流为黄河泄洪。等待国家强盛之后,以更强力的手段政治黄河。
担忧政策在执行过程中变质,成为隋炀帝一样的大兴土木,征发徭役。赵桓特意向三位宰相吩咐道:“施工过程中不得征发百姓,只以薪金招募百姓劳作。即便这十几万禁军,若不想再从事劳作,亦需允其随时离去。”
李纲立即说道:“臣会与台谏商议,一同对此方面事宜进行监察。”
左相、右相瞬间像是吞了个苍蝇,恶心不已。这家伙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着自己跟台谏亲密的关系,台谏仿佛成为他争权夺利的工具。
也不知道官家为什么这般纵容他,把台谏演变成满朝皆知的党争工具。这对台谏的权威着实是一次极大的抹黑。若长此以往,台谏恐怕再不复往日地位。
难道官家想清洗台谏, 重新肃清监察制度?
赵桓却没有多说什么,十万禁军的初期安置就算是这般定了下来。
随后赵桓问道:“关于土地给百姓授田,朝廷有了章程吗?”
梅执礼回道:“禀官家,如今朝廷已初步恢复京畿路、京东西路、京西北路秩序。正在全力统计荒地,作为官田租给百姓。”
“未授田?”赵桓惊讶的问道。
梅执礼神情兴奋,说道:“这正是推进文公方田均税法的最好时机,宁可作官田,效率低下,亦要先丈量清楚土地,确定田藉归属。”
谈及文公王安石,殿内三名宰相都一脸钦佩。
无论内心钦佩与否,至少要在官家面前展现出钦佩的模样。因为众所周知,官家对文公推崇不已。
而提及方田均税法,赵桓神情一振,眼中有精光闪过。
方田均税法是王安石关于税收改革的一项最重要的法案,针对的就是大宋各地田赋不均,地主富豪相率隐田逃税,赋税负担都加在了中小地主和农民身上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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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制定了实际丈量土地, 根据占有土地多少确定税额的方案,即方田均税法。
这项法案, 哪怕不用后世人来看,大宋不食人间烟火的皇帝都知道这是个极佳的法案。
如果能推行成功,大宋绝对能避免封建王朝的两百年周期。使大宋成为千年王朝,长盛不衰。
因为即便到了后世,赵桓穿越之前,人类的智慧也没找到比这更合适的农业税了。除了完全免除!
王安石首次推行这条法令时,仅在京东、河北、陕西、河东等五路之地便清丈了二百四十八万四千三百四十九顷田地,占当时全国征税田亩的百分之五十四。
但显然这条法令显然是极大的冒犯了士大夫们、豪强们的利益,哪怕大宋皇帝前仆后继,先后在景佑、庆历、皇佑、嘉拓年间,四次推行,都不得不迫于士大夫的压力予以终止。
如果在靖康年间,再次推行,这就意味着大宋皇室,第五次尝试推进这项法令。
历代先皇都没有作成的事情,赵桓有可能作成吗?
赵桓心情激动,非但有可能。而且这可能是机会最大的一次。
因为随着金人入侵,东京城四百里范围内都是一片鬼蜮,士大夫、豪强遭遇重创,大量土地失去了所有权。
赵桓向梅执礼问道:“卿打算如何措置这方面事宜?”
梅执礼说道:“我大宋此前施行两田制,土地分公田与私田。臣打算趁此时机推行公田法。”
“公田法?”
梅执礼点头,说道:“凡田地,民间拿不出田藉,无法证明其归属者,尽皆收为公田。”
“继续说下去。”赵桓关切的说道。虽然这个政令不近人情,但在封建社会,也不算什么大事。据赵桓所知,贾似道似乎就干过这种事。说明这个政令是能推进的。但梅执礼应该不是这么莽撞的人,想来还有补充。
梅执礼继续说道:“若只如此,恐怕会使百姓利益受损。臣决定,在推行公田法的同时,补充一条授田法。即为每户百姓补齐三十亩良田。”
赵桓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梅执礼言下之意。公田法对基层百姓而言影响并不太大,他们若田契没在战乱中丢失,那么田地依旧是他们的。甚至若持有的田地不足三十亩,官府还会予以记录,日后给其授田。若是田契丢了,更简单,等着朝廷授田就行了。
关键是这项法令对豪强、大地主的影响就非常深远了,他们面临一个两难局面。若是不向朝廷申报,那么土地直接被朝廷没收,成为官田。
如果申报,就意味着朝廷知道了他们的土地数量,日后会对着田地亩数收税。再想隐藏田藉,偷税漏税就十分困难了。
而且在此之外,还能给当地官府减少一项麻烦。战乱之后,一定会有劣绅、豪强侵夺无主良田,将百姓的良田说成是自己的。官府要花费大量精力来审案,判断土地归属。
这条法令一颁布,所有官员都清净了。大家都不用争了,拿不出田藉,这地就是官田。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赵桓再一次站到了士大夫、地主豪强的对面。
还要进一步思考,如何让这些人老老实实的纳粮。
第四十五章官绅一体纳粮
赵宋皇帝先后五次想要尝试推行方田均税法,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项税法实在是具有无以复加的诱惑力。看过他的首次推行结果,没有任何一位皇帝能够忍受得住这份诱惑。
仅京东、河北、河东、陕西等黄河沿线五路推行,就清丈出占举国百分之五十四的田地。
这是个什么概念?大宋有二十四路,而众所周知,在大宋时期,经济重心已经向南转移。
淮南、荆襄、四川、湖广、江南一带才是国家经济最繁华的区域。
可以想象, 若方田均税法推广到南方,大宋朝廷能够管辖的土地面积,将会瞬间腾飞,骤翻三到四倍亦未尝没有可能。
这意味着,哪怕刚刚经历了金人入侵,国家遭遇了惨烈的靖康之难, 赵桓还是能够实现税赋远超盛世之时。有可能实现税赋两亿贯的壮举。
毕竟在南方,经济基础还没有受到战乱太大的波及。为了守住南方的繁华成果,朝廷不惜把第一名将岳飞派往南方扫清局势。
如今三月, 神武右军已经如钢铁洪流一般横扫了两淮之地,正在巩固战线,清扫群盗,为继续南下巩固粮道。
两淮、江南推行均税法的美好前景,近在眼前,赵桓态度坚决,绝不会再犯赵宋皇帝性格软弱,轻易妥协的毛病。
对宰相们说道:“将方田均税法随着神武右军进军的脚步推进下去。自朕临朝之后,我大宋施行官绅一体纳粮制度!”
“文公未曾完成的伟业,要在朕手中推行下去!”
殿内三位宰相一脸平静,不是他们对这严苛制度没有感触。而是早已经猜到了这种结果,甚至可以说心中麻木了。
如今的官家可谓是各个方面都看士大夫不顺眼,无时无刻不想着对士大夫动刀子。
从当初减免士卒丁赋那一刻, 有识之士就知道官家一定会接过文公王安石的旗帜, 继续朝士大夫阶层的特权动刀。
只不过文公针对的是士大夫们免徭役的特权,官家针对的是士大夫免田税的特权。
看着三位一脸麻木的宰相, 赵桓眉头一扬,颇感惊讶,问道:“你们怎么不劝朕?朕以为几位相公会激烈反对。朕都已经准备好跟朝臣们激烈辩驳了。”
左相、右相同时眼观鼻,鼻观心,直接装木头人。你李纲不是爱揽权嘛,这表现的机会给你。
李纲没法学两位宰相,毕竟官家还指着自己来处理朝政呢。只得开口问道:“官家圣明,新政施行应天顺时,臣等不敢妄言。”
赵桓兴致缺缺,大宋士大夫的战斗力跟大明士大夫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这老朱家要敢朝士大夫们动刀,逼着士大夫们交税,他们能指着皇帝的鼻子骂,把收税的宦官直接打死。
结果到在大宋,王安石砍他们一刀,他们怒目相对,然后默默交税。赵桓再砍他们一刀,他们连怒目相对这一步都省下了,直接跟个受气得小媳妇似乎,委委屈屈的交税。
赵桓怒其不争,问道:“我大宋士大夫就没有一点血性了吗?他们是否会暗中勾结, 抵抗新政?”
李纲满脸无奈,抵抗?还要怎么抵抗!
辞官?有人敢辞, 官家立即就批。先不说能不能威胁到官家,讲道理,大家还是非常舍不得这份官职的。毕竟大宋官员的俸禄委实挺多的,待遇亘古未有。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特权,损害自己的利益。
那不辞官,就只剩下跟跟官家死斗了。
这一项,士大夫们奋两百年积累下来的胆气尝试了一回。
但只用了十天就败给了惨烈的现实,三百多名高官,本应该锦衣玉食,妻妾成群,结果现在尸体都被南京野狗啃光了。
当然,活下来的那些,情形也不是多么美妙。被神武右军撵得鸡飞狗跳,四处逃窜,朝不保夕。
这千年未有的局面,李纲这种人杰是一点也看不懂。
按理来说,士大夫们团结一致,不惜掀桌子与皇帝死斗到底,怎么也应该是个两败俱伤的情况。
但事实却是官家只用了一只手,就轻轻松松的把举国士大夫吊起来抽。一边吊打,一边还鼓励对方反抗的更激烈一点。
真不知道是皇权太过强大,还是士大夫们实在太弱。
三位宰相都选择躺平,官绅一体纳粮就算是这般定了下来。等章程向朝廷公布之后,就正式开始向官员、士绅等占据了朝廷百分之七十土地的阶层严格征收田税。
朝廷对士大夫动刀的税收制度,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中原大地。
清朝靠着十几万八旗子弟,轻松压制了百万士大夫们的抵抗,强制推行官绅一体纳粮。
赵桓虽然没有这十几万大军,但庆幸大宋士大夫们的战斗力委实太弱,也勉强达成了同样的效果。
当然,赵桓敢于改革朝政,朝士大夫身上狠狠砍下一刀,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中流砥柱。
这个中流砥柱,就是大宋强大的市民阶层。尤其是京畿地区的城市居民。
他们无需缴纳田税,主要缴纳的是丁赋。赵桓把这一项免除,不仅拉出了一支强军,也是培养了一个坚定支持自己的阶层。
从士大夫身上狠狠砍下一大块肉,赵桓自然要给自己的支持者发一发福利。便向李纲吩咐道:“官绅一体纳粮后,国家税赋会大幅增长。朕恤民间苦疾,感将士报国之心,诏令天下,自即日起凡大宋军兵及其家属,永免丁赋。”
李纲立即赞道:“自古人君宽厚无过陛下者,官家抚临率土,诚乃万民之福。”
“马屁精!”左相、右相同时暗骂一声。就不信他李纲没有想到官家会有这份打算。
很显然,官家当初征兵时就有打算将士大夫的特权抹平,分给天下百姓。
神武右军那昙花一现的特权,今日终于进一步扩大了,成为了大宋臣民皆有的权利。
与士大夫略带封闭的阶层不同,征兵法下的将士遍及全国。凡大宋百姓年满二十,都要前往军中服役三年。这意味着,一代代将士服役后,用不了多久举国百姓都无需再缴纳丁赋。
第四十六章西夏,勿谓言之不预
大宋的税收体系十分复杂,宋朝税重也是后世有名的。
宋朝官员自己也评价为:“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宋赋、役几十倍于汉。财取于万民唯恐其有余。”
要改革这繁琐复杂的税赋体系,赵桓必须重新任命一位计相,从头梳理。
但归纳起来也很简单,就分为两部分。其一是国家正税, 即田税、丁赋。其二是各种乱七八糟的苛捐杂税。
国家正税相对较轻,苛捐杂税才是压在百姓背上喘不过气来的大山。
赵桓今天算是将国家正税给理顺了,丁赋免除,按田地多少征收田税。
苛捐杂税等乱七八糟内容,日后与计相对着目录逐一删减就行了。
所以今日关于内政方面的事情便宣告结束了,随后大量朝廷官员、御史、将领被召集。
看着这颇为郑重的场面,左相梅执礼不由猜测,究竟是什么事让官家之前龙颜震怒。如今又要大张旗鼓,显然要宣泄雷霆之威。
待众位高官入座之后, 平章政事李纲向众人介绍道:“西贼李乾顺,背主弃义。于我国难之时,趁火打劫,占我陕西数千里疆土。”
众人皆微微惊讶,这应该不算什么大事。从去年开始,西夏就趁金人入侵,屡屡侵犯陕西,进占天德、云内、武州及河东八馆等地带,劫掠西安州、麟州,围困兰州等地。
陕西现在一片糜烂,朝廷鞭长莫及。这都是常态,今天怎么会忽然郑重其事的拿出来商议?
梅执礼问道:“可是陕西有了什么变故?”
李纲怒气冲冲的说道:“本月西贼李乾顺已与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划定疆。金国取天德、云内等地,将陕西北部约数千里之地划给西夏。”
话音刚落,殿内一片喧嚣。殿内诸位都是主战派大臣, 脾气一点即炸。
义愤填膺的吼道:“陕西乃是我大宋疆界!金贼、西贼有何权力私下划定疆界?”
“当诛!当诛!西夏本是我朝附庸,如今竟敢与敌国私下分割宗主疆土。是可忍熟不可忍!”
“此辱不弱于司马光当初将数千里疆土送与西贼, 必须以血偿债。”
赵桓欣慰的点头, 在自己意志的影响下,大宋士大夫们终于有了鲜明的改观。至少敢于言战。
不过这可能也是大宋士大夫们的常态,他们一旦取得一点优势,就疯狂作死,浪的没边。
东京之战,神武右军重创金军,让这些大臣们又飘起来了,觉得金国、西夏也都是一群跳梁小丑,王师随手可平。
尤其西夏,在徽宗朝期间,宋军就在横山战场打得西夏主力几乎覆灭,有亡国灭种之忧,不得不向大宋跪地称臣,接连求和。连西夏国主李乾顺都被迫改姓赵,更名赵乾顺。
大宋的高官们抚着胡须,志得意满。西夏连大宋禁军都打不赢,而神武右军打大宋禁军完全是摧枯拉朽。
于是一众高官们简单的得出结论,神武右军一旦投入到西夏战场,一定能摧枯拉朽的把这个“完颜乾顺”打平,让这个三姓家奴重新跪地称臣。
没办法, 赵桓只能让他们清醒清醒,说道:“神武右军正在东南平叛,即便形势顺利,亦需要三个月时间。他们从正月开始血战,到平叛结束,至少要休整一段时间。再从东南调往西北,先不论是否水土不服,仅行军恐怕亦要数月。”
“这些日程下来,若全指望神武右军,朝廷至少一年无法管辖陕西。难道要西贼、金贼在我大宋领土猖獗数年?”
赵桓不带感情的话语,终于让这些飘飘然的大臣收起了洋洋得意,不得不正面审视这个沉重的问题。
大宋有举世无双的强军,但显然仅这一支强军无法应对帝国庞大的疆域,错综复杂的局面。
冷静下来的大臣们终于开始开动大脑,思考如今局面当如何解决。
御史中丞秦桧最能体会圣意,官家曾经宣言大宋绝不割地,所以这数千里疆土无论如何都要夺回来。
便抢先开口,说道:“西夏毕竟还是我朝藩臣,其所用历法尚为我朝所赐。宜派遣大臣,令其立即向我朝交还所占领土。”
右相孙傅不屑的说道:“秦中丞当李乾顺是司马乾顺?没有人会像司马光一样,将将士辛苦所得领土,轻易交还他国。”
凡是尚书省反对的,政事堂都要支持。
李纲几乎毫不犹豫的出列,说道:“臣支持秦中丞提议。据臣所知,西夏曾派军助辽国抵御女真,结果军队被女真人打得全军覆没。西夏对女真战力十分清楚。”
这句话得到殿内大臣们的一致认同。大宋取得了对女真人的空前大胜,按大宋士大夫们爱得瑟的传统,怎么还不得派使节到西夏去炫耀一波?
赵桓也是被逗笑,李纲所说战事,赵桓也清楚。是辽、金的宜水之战。不过参战的主力并不是辽军和金军,而是西夏人。
这一战西夏将领李良辅率领了三万西夏军队依山傍水抵御女真骑兵一千人。
不要问为什么西夏三万人,三十倍于敌军,还要凭险要而守。西夏军队被大宋打得损失惨重,非常孱弱,已经失去了主动进攻的血性,几十年了,他们的习惯战法就是找个山川险要之处防守。
女真人虽然只有一千骑兵,但他的将领却是一位战神,即完颜娄室。
战事经过无需多提,结果是完颜娄室只用了八百骑兵就跋山涉水把这三万西夏人碾成了齑粉。
这一战打得西夏人再不敢干涉辽、金战事,闻女真人而色变。
秦桧笑着说道:“据臣所知,完颜银术可的人头还没被遗弃。将这颗人头带到西夏,再告知其国主,我朝王师斩首女真两万余级,既能宣扬我朝凯旋大胜,又能扬我王师天威。西夏人必定胆寒,可趁势责令其归还我朝数千里疆土。”
责令!
这个词赵桓非常欣赏。
大宋不是过去求着西夏把土地归还回来的。
而是责令其限期交还。
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第四十七章宣抚陕西的人选
这次议事,让赵桓充满了欣慰。
朕即国家。在赵桓这个皇帝的影响下,大宋竟然从战略求和转变为了战略恫吓。
新朝庭甚至有了那么一丝丝的凌厉气质。
秦桧和李纲这两人一唱一和提出的恫吓方案,在赵桓看来颇具几分可行性。
西夏可能难以相信大宋斩首两万余级的战果,但完颜银术可的人头可做不了假。
况且金人的溃败实在太惨烈,影响这么大的事件,很难完全掩盖。
消息只要传到西夏, 必然会引起西夏的举国恐慌。
加上徽宗一朝,给西夏留下的恐怖印象和亡国灭种危机,他们很有可能会直接臣服。
赵桓清楚神武右军的情况,西夏可不清楚。
以他们视角来看这件事,其实是非常恐怖的。一支举世无双的强军随时可能开赴衡山战场,今年到达, 还是明年到达, 对西夏并无多少区别。
因为只要双方没能谈和,西夏就注定要面对这支强军,甚至李乾顺可能像完颜银术可一样被砍下首级。多死扛一年,又有什么意义?
对大宋而言,西夏是否臣服,只是面子问题,解决陕西也只是时间缓急而已。
但对西夏,这却是事关生死的问题。
赵桓觉得李乾顺极有可能再次改性司马,更名司马乾顺。
不过作为朝政大事,不能寄希望于对手犯错,不论西夏还还是不还土地,大宋都要重整陕西局势。
赵桓看向李纲,说道:“关于陕西宣抚使,朝廷可有人选推荐?”
李纲对自己提议的人选信心十足,笑着说道:“臣推荐侍御史李光,李光有人望,才识高明,所至有声;出身事上,以不欺尽节为忠。宣抚陕西足以以扫一时跋扈, 无不震声。”
说到“出身事上”, 李纲特意加重了语气。
赵桓这才想起,这李光是何人。
李光、李纲虽然名字很像,但两者没什么关系。唯一的关联就是二人都是南宋开国四名臣,其中李光是四名臣之首。
不过说起来,李光这侍御史还是赵桓前身提拔的。当初金人入侵,作为右司谏的李光,力陈徽宗不能聚人心。今日之事,非皇太子则国家俱危。
当时天下无人敢反对,于是徽宗便将皇位禅让给了赵桓。
可以说赵桓登基,这李光是第一功臣。
如今赵桓坐稳了皇位,的确应该投桃报李,给李光升官了。
但赵桓还没开口,右相孙傅抢先说道:“臣反对!坚决反对!臣闻李光从学于元佑党人刘安世。元佑党人是何德行,朝野皆知。臣恐李光宣抚陕西,会大手一挥,再将这数千里山河赠给西夏。”
这就纯属无理取闹了。如今朝廷权威如日中天,他一个小小的陕西宣抚使,还敢罔顾政令, 私下割地数千里?
见没能说动官家,孙傅继续说道:“官家三司啊。刘安世师从司马光,李光可谓与司马光一脉相承。若由其宣抚陕西,恐寒陕西军民人心啊。”
李光上任是否会寒了陕西军民之心尚不好说,但他右相必然要被伤的遍体鳞伤。
中枢官员,将士封赏,他政事堂要插手。地方官员,文臣调动,他政事堂还要横插一脚。
什么权力,他们都占了,那尚书省还有何地位可言?
中原天子不搞一言堂,赵桓还期望宰相们配合自己改革朝政,也不想跟他们闹得太僵,便问道:“那尚书省有何人选推荐?”
右相孙傅立即笑意盈盈的开口,说道:“臣推荐太常寺主簿张浚。张浚乃是汉初留候张良后人,大唐名相张九龄子孙,自少行为端正,不说诳言,世人皆谓之曰日后必成大器。其人慷慨大节,勤劳王家。”
赵桓没开口,李纲就一脸怒意。
什么勤劳王家,什么慷慨大节,什么必成大器!
这些都是借口,都是冠冕之词。
归根到底,张浚就是尚书省推出来恶心自己的。
因为自己的上次落相,就是被张浚弹劾下去的。第一次金人入侵,自己支持姚平仲劫二太子斡离不之营寨而大败,于是被张浚以专权之名弹劾。
但与李纲的一脸愤怒不同,赵桓对这个提议颇为心动。
张浚这是一位历史名臣了,历史上他宣抚川、陕,作的非常出色。在大厦将倾,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下,迅速稳定了形势,组建起数十万的军队,一次次与金国交战,一次次北伐。
宋金之间最著名的几场败仗,富平之战、符离之战都是他组织的。
总结起来,他是个内政能臣,不然也无法一次次组织十几万、二十几万的大军与金国决战。
但战事方面,他跟赵括也就半斤八两。不管平时夸得如何,一到决战就战败。
也幸亏大宋底子厚,换成蜀汉,像他这样一次次大败,早一蹶不振了。
可以说他是弱化版的武侯。武侯文武全才,张浚只能算是内政贤才,军事废材。
但显然,如今朝廷也用不到他率军去与金人决战。这应该是岳飞、韩世忠、李彦仙他们的责任。
如果抛开他不通军事的弱点,宣抚陕西、重整局势,张浚还是非常合适的。
究竟是用李光还是用张浚,全在赵桓一念之间。
宰相们斗得旗鼓相当,皇帝才能居中掌控大局。
赵桓对当前的局面非常满意,虽然打压尚书省,但也不想两位宰相失去了斗志,便做出决断,笑着说道:“既然李光不适合宣抚陕西,那就让张浚出任陕西宣抚使吧。”
同时为了安抚李纲,赵桓吩咐道:“让李光宣抚四川。”
现在大宋的宣抚使也就只剩下虚名了,毕竟朝廷对数千里外的疆域是鞭长莫及。再加上有士大夫叛乱,这个宣抚使能有多大权力,全看个人本事。
尤其四川,赵桓真的是爱莫能助,只能看着李光孤身上任去了。
倒是陕西,赵桓还能提供一份助力。
跟文臣、宰相们开完会,赵桓便接见了另一位予以重望的武将——神武左军都指挥使,曾经重创金国战神完颜娄室的大宋名将李彦仙。
第四十八章收回军权
完颜娄室是这个时代的军神,他那些惊艳战绩,听起来着实如同神话。
李彦仙曾经击败完颜娄室,这就好像在汉初有人正面打赢了韩信。唐初有人以弱势兵力击溃了李靖。
这跟韩世忠拿着金兀术刷战绩,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尤其他那句“吾宁为宋鬼,安用汝富贵为”,让赵桓对他充满好感。
这位将领如今也非常年轻, 刚过而立之年,胡髯乌黑而坚硬,身材倒是不高,可能还不及梁红玉。但臂膀十分粗壮,看起来短小精悍。
见到赵桓,李彦仙立即要行跪拜大礼,却被赵桓制止, 说道:“如今京中已经不兴跪礼, 当然起舞一类也都省去,卿不用拘谨,入座吧。”
大宋皇权的地位还是非常高的,大臣们不仅会行跪拜大礼,若逢场合郑重,还要持笏起舞。
这种士大夫们一脸严肃的跳舞,从隋唐一直延续到大宋灭亡。
要是跳不好,还有可能被罚数月的俸禄。
也是难为这些士大夫们了,端的是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践行到了实处。
不过赵桓只看了一次,就觉得十分辣眼睛。看着一群糟老头子板着脸又拜又跳,属实是不如去后宫看小姐姐们翩翩起舞。
所以赵桓便下令取消文臣舞蹈这一习俗,换取士大夫们同意军队不再行跪礼。
可能是这些官员们也不想一把老骨头还在皇帝面前搔首弄姿,就很顺畅的默认了赵桓提议。
李彦仙入座后,赵桓没有立即谈政事,毕竟相比于岳飞,这位大宋名将自己了解着实有限。
便笑着对他问道:“朕听闻卿与李相公有些许过节?”
李纲这个人的性格比较恶劣, 朝野中得罪的人数不胜数。李彦仙、张浚都是其中典型。
听闻赵桓之言,李彦仙回道:“臣本名李孝忠,太原之战时,李相公宣抚两河,臣上书弹劾李相公不知兵,必会导致大败。结果李相公不顾不杀上书言事者传统,下令有司追捕微臣。臣不得不更名李彦仙。”
说起太原之战的战败,朝廷远程微操必然要背大部分责任。但两河战区,近百万禁军打的跟狗屎一样,也是不争的事实。
李纲作为名义上的两河宣抚使,无论如何都得背这口黑锅。
赵桓问道:“时过境迁,如今朝廷已发现,卿当初才是金玉良言,打算为卿平反。卿可有意重用本名?”
“臣谢过陛下,但既然臣当初肯上书弹劾,便心无悔意。臣无悔于更名李彦仙。”
“善。卿着实可谓我大宋国之干城。卿军略眼光,历经两次大战朝廷有目共睹。所以朕将卿擢升为神武左军都指挥使,欲令卿真正负责一方战事。”
所谓明君,最重要的就是把人才放到最合适的位置上。
李彦仙已经两次精准的判断出了战事走向, 可惜人言轻微,不能左右局势。
赵桓只要有魄力将其破格提拔,给其大量权柄,必然能左右大局。
因此赵桓说道:“如今朝廷最关切的方向就在陕西,不出意外卿会负责陕西战事。卿出身于陕西,对陕西情形可有何见解?”
李彦仙知道这是官家对自己的考验,立即振作精神,对赵桓说道:“官家,臣以为欲图陕西,必先稳定洛阳。”
“洛阳?”赵桓略微惊讶,怎么谈到西京。
李彦仙立即解释道:“当初陕西宣抚使范使相二十万步骑出潼关,一战而溃。完颜娄室并未来得及追杀,便撤军返回东京。潼关、洛阳之间溃兵难以计数。”
“臣闻洛阳名将翟兴便聚溃兵、击群盗与金人相据。若能与之联合,可得胜兵数万。向西可恢复陕西,向北可拒河东群盗与金人铁骑。如此可保证陕西与朝廷之间联络通畅。”
赵桓眉头微蹙,李彦仙的分析并非不好,而是太好了,好的不可思议。
他对局势的掌控,明显超出了他一个外将能够了解的范畴。
他甚至连朝廷没有兵员的情况都有所了解,自己就给自己找好了征兵的去向。
基本上,赵桓只要给他一个神武左军都指挥使的头衔,他就能跑去拉出一支部队,到陕西日征夜战。
但他一位地方将领,对朝廷形势哪来的这么深了解?
殿内沉默许久,李彦仙的额头上逐渐浮现一层冷汗。
赵桓意味深长的说道:“李卿,人生路很长,朕希望卿不要走捷径。”
李彦仙心中震怖,还有人会走这个捷径?抄了近路,岂不是就要提前进坟墓了。
随即李彦仙便斩钉截铁的说道:“右相只同臣谈过一次朝廷局势,臣只知忠于官家,绝未曾有任何他念。”
李彦仙的这份坦诚令赵桓稍稍放缓神情。
以赵桓对朝廷的了解,很容易便猜出是右相给他透露的消息。毕竟,能扶持一个与李纲不合的大臣,他右相怎么都是赚。
若李彦仙真以为能蒙混过关,以为能托庇于右相门下,才是自投歧路。
不过大宋以文制武的传统是时候改一改了,必须斩断文臣们伸向军队的手爪。
既断绝宰相染指军权的可能性,也省得这些大臣天天无所事事,隔着数千里疆域微操指挥前线。
赵桓说道:“今后宰相无权干预战事,军事指挥权皆收归枢密院。卿所统领神武右军只接受枢密院军令,不受陕西宣抚司辖制。”
赵桓的吩咐,令李彦仙神情振奋不已。大宋军队饱受文官指挥的苦楚久矣!今后自己可以自行决断陕西战事,仅这份酣畅淋漓,就注定了将来可期。
河北战场,赵桓给宗泽提供了四十多个指挥的武备。河东战场,赵桓给了静塞军两万多士卒和战马。
陕西战场,赵桓怎么也不能亏待了神武左军。不能真的让李彦仙孤身上任。
于是在谈完部署后,赵桓站起身,对李彦仙说道:“跟朕去军器所,朕带卿看一看我朝划时代的武器。卿可以带着这些武器前往陕西,算是朕给卿的助力。同时也以此震慑一番西夏,让这些蛮夷见识一下何为天朝上国。”
第四十九章改良火药成果
御前军器所还矗立在内城税务街南方,只不过曾经的寺院建筑被彻底改筑。
周围建起了严密的高墙,墙内栽种上了新的松柏。内部庭院则被打通,显然是方便物资运输。
李彦仙跟着赵桓走在警卫森严的军器所内,只走了一小段距离,李彦仙就只剩下了一个感受,那就是望眼欲穿, 眼花缭乱!
这一路他实在是看到了太多武备,一札一札的明亮铠甲,一捆一捆的长矛,天文数字般的箭矢,林林总总堆积成山,正在核验数目, 向外运输。
这么多物资,哪怕给自己一成, 自己也有信心组建一支军容严整, 战力剽悍的大军啊。
但赵桓对路上的装备都视若无睹,一直在御前军器所的官员引领下走到军器所的最深处。
御前军器所的运转形式已经非常接近后世,官员只负责行政管理,下面各个曹司各自负责武器科研。而各个作坊则负责生产器械。
御前军器所最深处就是猛火油作和火药作,管理的极为严格,哪怕有内饰引领,众人也经历了关卡一次次严格的核查。
李彦仙好奇的问道:“官家,这是何处?管控居然如此严格?”
赵桓笑着说道:“此即我大宋军事文明结晶之所在。火药作历来管控严格,盖因此物着实有开辟新元之威能。卿随后就能见到了。”
抵达火药作后,监司主官已经迎在坊前。内侍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此人便是改良火药的官员,名为沈耽。遵循官家诏令,已为其官职进位,如今负责火药作生产。”
“沈耽?”赵桓看了一眼这位淳朴的官员,问道:“可是沈少卿后人?”
沈少卿也就是沈括,这位著名北宋科学家被后世誉为“中夏整部科学史中最卓越的人物”。
沈耽连忙拱手回礼,说道:“陛下慧眼如炬, 沈少卿为臣叔父。家父诲披与叔父为亲兄弟。”
这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作为家族子弟,沈耽很可能耳濡目染学习了一些沈括的科研方法,所以才能率先将火药改良成功。
不过赵桓对沈括的研究成果非常感兴趣,问道:“沈少卿可有后人存世?”
“禀官家,叔父还有一子,名冲。不过身体不佳,在杭州老宅休养。”
赵桓点了点头,对身边的带御器械汪宗沔吩咐道:“让枢密院传令给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平定杭州后将沈少卿后人接到京城,派御医为其调理身体。”
沈冲还在其次,关键是沈括留下的书籍、成果,说不定能一同搬到京城。
这事还太遥远,赵桓很快将目光收回眼前,对沈耽说道:“向朕与神武左军都指挥使介绍一下火药研发情况。”
沈耽立即神情肃穆,回道:“官家,如今火药威力巨大,请移步校场。”
“可。”
为了给火药作试验威力, 军器所特意在南部靠河的位置设置了一块宽广皆上千步的校场,周围以树木相围。
沈耽介绍道:“臣所改良黑火药是以一斤硝、二两硫磺、三两木炭进行配比,应该是最契合官家所言。威力至少提升两倍至三倍。”
威力提升了两到三倍?赵桓兴致勃勃,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有限,硝和硫磺都还有提纯改进的空间。只要改进工艺,火药威力还能继续提升。
不过即便如此,火药威力提升了两到三倍也是一个极为可观的成果。
杀伤力已经远远超过明清两朝,这意味着只要火药进入战场,就能形成跨时代的战力。
“在校场展示一下。”赵桓吩咐道。
军器监展示的还是掌心雷,外形没有多大变化,但里面填充的火药却有了质变。
为了展示火药效果,军器监特意在周围树旗几个木靶,分别披覆着铁铠和皮甲。
十名军器所匠人站成一排,一同点燃了手中掌心雷。引线在空气中嗤嗤燃烧,但没有官员的命令,这些工匠谁也不敢提前扔出火球。
沈耽对赵桓解释道:“为了提高掌心雷可控性,火药作每十日便会组织工匠一同投掷。让他们切身体会将士在战场上的感受。这种方式下,他们与将士们的性命就掌控在他们自己手中。他们谁也不敢偷工减料,疏忽大意。”
赵桓笑着点头,让工匠与将士同生死,的确有利于保证火器质量。
说话间,前方掌心雷被一齐扔出,十枚掌心雷,火药重量多达近四十斤。同一时间爆炸,剧烈的火光璀璨四射,气浪即便隔着数百步依旧横扫而来,吹动着所有人的衣襟。
李彦仙激动的起身,神情亢奋的跑到前方去观察铠甲情况。
在爆炸坑周围,皮甲已经被破片炸的支离破碎,甲胄下的木靶被碎片割碎,可以想象若是人体,早已千疮百孔。
而铁甲的防御效果也并没有好到哪里,火药的面打击性,使甲胄彻底变形,这种情况对人体造成的二次伤害,可能还要超过皮甲。
李彦仙激动的摩拳擦掌,终于知道为什么神武右军能大败金军了。两个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方阵激烈厮杀,一方忽然掏出十余枚掌心雷,这战局立马就发生碾压性倾倒了。
若神武左军也有数千枚这种掌心雷,自己有信心击败所有强敌。
等李彦仙返回,赵桓吩咐道:“神武左军,朕给不了卿太多助力,但这掌心雷,朕可以做主,卿能够带走百箱,大约三千枚。”
这三千枚本来是给神武右军的份额,但神武右军在南方平叛,打一群弱鸡,完全不需要这种神器。而且南方气候潮湿,也不利于火药保存。所以赵桓便拿来先调拨给神武左军。
火药得以改进,火器的研发亦并未落下。火药作匠人清扫了校场后,又推来一辆兵车。
赵桓只看了一眼,就不禁一乐。这个兵器,基本上后世属实是家喻户晓了。
东西方都能迅速普及,证明这种东西研发起来非常容易,但偏偏他的技术路线又十分正确,属于长盛不衰的兵种。
第五十章河东决战
被工匠推来的兵车正是箱车,也有人称之为神机车。
名称或有不同,但结构却一目了然。是在一个手推兵车上固定了一个方形木架,里面有百根中空的圆木桶,木桶里整齐的插满了百支火箭。
其造型酷似放平的烟花,当然更像的还是火箭炮。
百根火箭的引线捆在一起,只要点燃, 上百根火箭就能如火箭炮一样嗖嗖发射出去。
他的精度问题并无需过多考虑,这个时代两军对垒,庞大的方阵怎么也能让他命中,杀伤一大片。若是运气好,百根火箭正好覆盖在一个方阵上方,直接就能打崩这个方阵的士气。
赵桓点过烟花,但着实没有点过火箭炮,所以他不顾众多大臣的反对,兴奋的站到了厢车旁,要亲自点燃引信。
引信长达一尺有余,赵桓觉得大臣们完全是在杞人忧天,他点燃引线,还能闲庭信步的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军器所改制之后,军工质量的确大幅提高。一尺长的引线以均匀的速度燃烧,缓缓向前推进。那一直闪耀、明亮的火光,见证着大宋军工的可靠与稳定。
当引线点燃火箭,尖啸的声音响起,一支支火矢激射而出,如同璀璨星雨一般横亘天空。
是真的非常像绵延的星雨,赵桓感觉火箭在空中滑行了许久才落地。密密麻麻的箭矢插在靶标上,呼啸声沉寂了一瞬,随即才从远方传来密密麻麻的炸裂声。
这说明箭矢的飞行距离已经超过三百多米,声音要在空中传递一秒中以上才会抵达。
让李彦仙兴奋的还不仅仅是射程, 更重要的是威力。肉眼可见,在靶标处碎屑横飞, 甲片四射。
近距离爆炸的火药,产生了极为不俗的威力。
大宋因为火药质量的原因, 导致厢车的威力远超大明。
下一刻李彦仙激动的看向赵桓,问道:“官家,这种兵车臣也能带走吗?”
赵桓笑着摆了摆手,说道:“军器所有多少卿都带走。朕给了神武左军如此多的先进武备,就只有一个要求。迅速将陕西平定,朕不希望到明年,陕西还是一片混乱景象。”
李彦仙郑重行礼,说道:“臣若不能速平离乱,愿一死以谢国恩。”
“那朕便不耽误卿了,卿可留在这里与军器所交接物资。朕去见一位故人。”
御前军器所的一众官僚都惊讶不已,这里还有官家的故人?是哪位大臣?怎么从未听说过。
倒是带御器械汪宗沔立即明白了官家所指,立即指挥内侍、亲军与皇城司亲从官警戒,隔绝一众官员的视线。
汪宗沔也是头疼,大宋皇帝真是一脉相承,就有两个爱好,其一爱好改革,其二爱好逛妓院。
但汪宗沔显然是想多了,赵桓刚稳定下局面, 树立了明君的形象,在这关键时节绝不可能亲身进入妓院, 惹得天下物议。
所以赵桓只能再次在河边见一见那位故人,那位意难平的柳诗诗。
这种见面方式,明里暗里都有一种鄙视风尘,怕被污了名声的感觉。但柳诗诗还是笑容明媚的跟着皇城司亲从官来到了河边,脸上没有一丝黯然。
再见面,赵桓不再是那位随时可能会国破身亡的末代君王,柳诗诗也不复当初干瘪瘪的模样,身体明显丰腴了起来,亭亭玉立的身子,颇为窈窕,极具魅力。
见到赵桓,柳诗诗立即拜了个万福,说道:“妾身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无需多礼。朕就是看看你们近况如何了。”
柳诗诗并没有因为官家来探望,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谦恭的回道:“官家守住了东京,妾身等人方能幸免于流离苦难。如今东京正恢复繁华,馆阁宾客盈门,妾身等温饱都无忧虑。”
衣食无忧,本应该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但赵桓却眉头微蹙,问道:“宾客盈门?如今东京残破,百姓昼夜劳累,重建家园,还有心情去青楼喝酒?”
柳诗诗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说道:“何止如今,即便在围城最艰苦的日期,馆阁中士人、豪商的身影亦从未断过。”
闻言,赵桓神情晦暗,袖子中的双拳死死紧握。
没想到自己也会经历“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得一幕。
可是千百年来,士大夫们高高在上的鄙夷红尘女子,却绝不肯多说一句,这些命运悲惨得红尘女子在国破家亡时,是正在将歌曲唱与谁人听?
是那些穷苦百姓?还是那些国破家亡得难民?还不全是那些为富不仁、腐败堕落得士大夫!
与故人的一次见面,让赵桓满是阴翳,知道自己还没有高枕无忧,享受安逸的资格。
自己只是初步将大宋从即将坠入深渊的绝境拉了出来,想彻底改变大宋弊端,实现富国强兵的宏远,还任重而道远。
赵桓打算以最快速度同宰相协商一下,正式任命一位计相,着手梳理大宋这病态的税收体系。
尤其是对士大夫的宽容与特权,要在这一次认真清算一下。
他们占据了举国泰半的财富,却成为大宋四害之一。德不配位,是时候将他们侵占的利益交还给国家了。
不过谈计相之前,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河东。
大宋施行盐铁官营,河东产盐,几乎关乎着大宋内政、税赋、外交等方方面面的事宜。大宋与西夏的战争,完全可以看作两国盐业战争的延续。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战争都要为政治服务。
而此时,就在朝廷打算以河东为根基重整财政体系时,河东路,一场规模宏大的战事,也在徐徐展开。
这场战役甚至算得上是赵桓穿越以来,宋军最波澜壮阔的一战。
韩世忠所部静塞军两万余骑兵,戎装鲜明,旌旗招展,策马驰骋,在宽广的河东大地上卷起漫天尘沙。
两万余骑兵,阵型宽广的无边无岸,铁骑狂奔就像势不可挡的浪潮。
任何人在野外看见这汹涌壮阔的一幕,恐怕都要吓得两腿发软。
而他们的对手,同样漫山遍野,密集的人群黑压压的无边无际,遮蔽了数十里土地。
第五十一章波澜壮阔的会战
漫山遍野的军队全属于河东巨盗王善所部,他号称拥众七十万、车万乘。
所有人都知道他这是在吹牛x,就跟曹操号称的八十万大军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属于一朝得意,天下皆是刍狗。癫狂时,他甚至敢吹牛要拿下东京。
实际上他的部众只在十几万到二十万之间。
但他这二十万人的军队真正展开,其宏大浩荡规模却与宋军有天壤之别。
在去年的太原之战,包括种师中在内, 宋军有数路十几万大军向太原驰援,与金人西路军在太原附近激战。
宋军所谓的十几万大军,除去空饷,规模甚至不及十万,一次次被金军只用一日便一战碾碎。
今日这一战实在是给了韩世忠太大的冲击,他从军二十多年,从来没见过如此庞大的阵列。原来不吃空饷的军队,可以如此雄壮宏伟。
王善的二十万军队阵列绵延数十里, 即便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人的视力也无法看见这支军队的边界究竟在何方。
但惊骇的可不仅仅是韩世忠,更加惊恐不已,手足无措的是河东群盗们。
事实上他们列阵在这里,完全不是为了迎击任何军队,而是在围攻武陟城。
武陟就在黄河边上,其总控三河,最主干的自然是黄河,然后是沁河从西北向南汇入黄河,而就在这个入河口的对岸就是东京最重要的漕运河流汴河。
这里不仅三河交汇,还是一片黄河冲击平原,产粮无比丰富。
可以说控制了这里,既掌控了产粮区也掌控了东京漕运咽喉。能防止东京大军沿河北上河东。
河东群盗对这里势在必得,从太行径南下之后就展开了阵势,意图逼迫武陟投降。
但也不知道这个县令是脑袋里哪根筋答错了,面对“七十万”大军压境,一口回绝己方劝降。
愤怒的群盗们,立即展开猛烈进攻, 要以泰山之势,将这个顽固的绊脚石彻底碾为齑粉。
可就在攻城正激烈时,规模宏大的宋军骑兵如红潮一般在天际出现,阵线上飘扬的朱旗仿佛染红了一方天空。
万马奔腾,铁骑纵横,整片大地都在颤动。
群盗们在绝望的惊恐中转向,眼前只剩下了无数宋军铁骑高举旌旗的浪潮,马蹄声震耳欲聋,前方地动山摇。
有顽固的头目大吼道:“稳住阵脚,对方全是乌合之众。还未厮杀,他们都能大量坠落马下。只要我等不乱,今日必定能大获全胜!”
回应他的是如潮水般土崩瓦解的溃兵浪潮,数以万计的群盗根本不听调度,见到铺天盖地的骑兵狂暴而来,第一时间就转身而逃。
他们大部分都是一群农夫,最精锐的也不过是一群杀过人的悍匪,他们有限的见识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面对这种级别的决战。敌军铁骑,旌旗甲胄,光照天地!这不是自己应该来的地方!自己应该在一个乡下,几十个人欺负孤儿寡母, 打家劫舍。而不是以血肉之躯,硬抗铺天盖地的骑兵!
这是人力能够抵御的吗?
无数人哭喊着溃逃,手脚并用,只恨自己只生了两只脚。
娘啊,外面的世界太危险,我想回家!
回家是不可能了,提前进入归宿,却是无数人今日的命运。
韩世忠一骑当先,着实有勇冠三军的风采。为了这一战的胜利,他也是拼上了性命,攻势狂暴而猛烈,当其锋刃者,无不即死。
主将的悍勇,极大激励了这支骑兵部队的战意。静塞铁骑一路狂飙猛进,旌旗高扬,士气如虹。
虽然如群盗们所发现的一样,这支骑兵的技战术水平极低,很多人即便抱着战马脖子也会摔落马下。
但这支骑兵的组织力、凝聚力却极大的掩盖了士卒个人武力的不足。
表现在战场上,这支骑兵严格遵循将领的命令,军令之下,有进无退。哪怕前方有某个方阵阵列森严,宋军骑兵的武力不足以冲击开敌军阵列,骑兵们依旧会依照军令向前,最多绕开这里,深入敌军腹地。
这一幕表现在群盗眼中就着实太恐怖了,后方的群盗只看见前方两军相撞的瞬间,大量群盗阵列就被淹没。
入眼全是高大的铁骑,举着漫天朱旗一路追杀溃兵,骑兵横扫己方阵列,在方阵中如钢铁浪潮一般狂飙猛进。高傲的宋军铁骑,马蹄踏过叛军防线数里,踩着无数尸骸一往无前。
而那些深陷铁骑中间的方阵更加惊恐,起先他们还坚决抵抗,可是半刻钟后,他们就发现四面八方全是旌旗甲胄,光照天地的敌军。
一刻钟后,他们连后方的友军身影都看不见了,两侧是一队队跃马而过的铁骑。四方高举的旌旗甚至遮蔽了光线,把他们团团包围。
两刻钟后,所有抵抗都土崩瓦解,实在是不怨他们。已经足足两刻钟了,他们深陷铁骑重围之中,四面八方全是敌军旌旗,看不见一个友军身影。
想到己等寥寥数十人要面对这无穷无尽的铁骑,所有人都绝望不已。
没有无比强大的军纪,没有坚韧死战的意志,一支乌合之众实在是很难抵挡这种恐惧。
即便当初神武右军的张宪面临淹没自己的金军,能够死守阵地,那也是相信周围无数将士都在坚定抵抗。身后友军势必会发起反击,能够逆转乾坤。
可是河东群盗,不具备以上任何一点,面对无穷无尽的铁骑,大多数人转身而逃,余下的人选多跪地投降。
这一战是韩世忠立威之战,他身先士卒,半步不退,战马战死了两匹,长枪、战刀皆折断了一根。
这位勇冠三军的猛将硬是带着亲为从头厮杀到尾,哪里抵抗激烈,他就率部冲向何处。
其亲手斩杀将领四名,夺旗三杆。杀到后来,敌军将领见到这支全身被鲜血染红的亲卫骑兵,遥遥便转身而逃。
韩世忠也是迫不得已,他十分清楚自己所部静塞军的情况,若自己不能成为全军锋锐,这支草创的骑兵根本打不出摧枯拉朽的战果。
他们与神武右军的战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韩世忠必须以一身勇力,来决定这场战事的胜负。
他的奋战,在日暮时分终于起到了效果。他旌旗所到之处,敌军望风披靡。群盗们实在是不想跟这个疯子决生死。
而且群盗们鏖战太久,他们桀骜的性格很难接受这种连日的枯燥厮杀。日暮时分,群盗锐气松动,无边无际的方阵开始崩溃,被宋军铁骑乌泱泱的追杀,溃兵漫山遍野。
第五十二章收复河东,直面金军
在大量骑兵面前溃逃,是群盗们这一生做出的最错误的抉择。
与完颜娄室击溃范致虚二十万大军无法追杀不同,宋军铁骑在韩世忠的指挥下,开启了一条漫长的追杀之路。
溃兵从武陟开始向北溃逃,密密麻麻的人群郁郁而云集,黑压压的人群甚至遮蔽了三月绿色的草地。
韩世忠不是个庸才,他虽然从未指挥过这么多的骑兵, 但还是清楚要将骑兵分成多队。
在留下了五千人清扫战场,安抚伤兵,汇聚落队的散兵后。韩世忠将剩下的万名骑兵分出了五厢,每队两千人。
宋军骑兵每个指挥是四百人,也就是每厢也正好有五个指挥。
他给了这五厢统领极大的权柄,在他们出击时, 可以自行决定战术。
由是这场漫长的追击战,成为群盗们一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这五厢骑兵分为五个批次, 每个时辰轮换一队,轮番向叛军发起攻击,一波一波片刻不休!
绝不能说叛军在追击战中表现得不够勇敢。
事实上王善在兵败后,很快便懊悔不已,知道己等的轻易溃败出现了极大的战略误判。
他曾经数十次尝试挽救局势,一次一次组织军队,顽强阻击。
但在此时已经失去了所有意义,宋军骑兵彻底掌握了战事主动权,骑兵的战略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王善一旦组织起了坚固阵线,进攻的骑兵就会转向,绕过防线进攻其他溃败的敌军。
而在原地固守的骑兵却要在烈日下一站数个时辰,傻傻的等候着宋军骑兵正面来冲击自己的防线。
可是哪怕他们等的头昏眼花, 又累又饿,也看不见任何骑兵的身影。
而在他们身后, 骑兵们已经在溃军丛中数进数出。
其中表现最耀眼的就是王德所部, 他部下有数百名精锐骑兵。这些精锐骁士是金人降军中选出的精锐, 也就是当初王伯龙部下的五千辽东汉人。
这五千汉人降军, 大部分被遣散,少部分正好在征兵期间补进了神武左军。赵桓对他们一视同仁,他们也对得起赵桓的恩待,骁勇报国。
虽然王伯龙被派遣到了河北,他们在河东,但依旧在神武左军副都指挥使王德的带领下骁勇作战。
王德杀人如麻,这支骑兵也骁勇善战,他们的攻势极为凌厉,数次深入溃兵人群中间,将溃兵的建制一次次搅散。
等溃兵逃到百里外的宋郭镇,溃兵们最大的问题就不在是宋军铁骑的追击。而是他们的建制彻底混乱,一百个人凑在一起,这一百个人可能彼此都互不相识。
用一个词来形容他们,那就是一盘散沙。
之后骑兵就再不复束手束脚,五厢骑兵轮番出战,保证每时每刻都有人给这些溃兵送上来自大宋威严而又和蔼的问候。
他们睡觉时,骑兵们会来检查这些大宋子民睡得是否香甜。
他们吃饭时,骑兵们会来问候他们饭菜是否合口,可能饱腹。
就连光天化日,这些骑兵们也会来问候一下他们这一天心情是否愉悦,是否牢记官家的伟大胸怀?
舔狗对女神的态度都没有他们热情!
就是这问候的方式太粗鲁了一点, 数千的骑兵挥舞着长枪利刃。群盗们回应的稍微慢了点,就会被他们留下一道终生难忘的印记,深可见骨!
密密麻麻的叛军从宋郭镇逃到清化镇,阵型的厚度就肉眼可见的削下去一层。逃到万善镇,阵型就开始稀疏。
等所有人逃到太行径时,却发现宋军骑兵早已在隘口列阵完成。而且他们还一脸委屈,满脸责怪的表情。
就差对群盗们直接开口抱怨:“等你们好久了,你们怎么来这么慢,我们等的花都快谢了!”
而在这场漫长的追击战中,静塞军骑兵也得到了极大的锻炼。实战永远是最好的练兵方式,而难得他们的对手又没有太强的抵抗能力。骑兵们可以大胆的练习战术穿插,骑射劈砍。
就算落马或者掉队,结果亦不是很严重。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就是另外四厢养精蓄锐的骑兵友军。
他们可以在后方等待前方的战友厮杀完成,扎营休整时重新返回队列。然后在下一轮攻势中重新跟随主力出击。
可以说静塞军的练兵环境,是所有其他宋军都无法比拟的。良好的基础,注定了静塞军强大的骑兵战力。
当群盗抵达太行径前时,韩世忠已经初步挑选出了三千余名骁勇精悍的骑兵。他们在紧张激烈的追杀中始终没有出现差错,一次次出击都顺利完成任务,骑马归来。
当然剩下的两万多人,只能说在初次筛选中表现不佳。很多人意志坚定、大器晚成,韩世忠还会给他们机会。
直到将骑兵规模控制在六千人左右,剩下的人才会转为步兵。
而被静塞军作为练兵对象的群盗在太行径前则彻底麻木,他们甚至有些庆幸,这场长达数百里的追击战终于结束了。
数万丢盔弃甲的群盗在隘口前向垂头丧气的向静塞铁骑投降,俘虏们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占地多达数亩。
王善这位有志于夺下京城的河东巨盗,还未来得及大展手脚,便提前落幕,走下历史舞台。
大宋朝廷如今心高气傲,傲娇的主战派大臣们甚至不屑的与金人谈判,更没兴趣去求着王善投降。
韩世忠率军离开京城时,收到的枢密院军令就是打平河东一切乱军、群盗。
让他们无条件的解甲投降。朝廷不再遵循“杀人放火受招安”的传统。
河东群盗也没想到朝廷的镇压意愿会如此强烈,王善本来是有机会与朝廷对持下去的。
但在这场菜鸡互啄的战事中,一方战略明确,铁血而果决。一方却慵懒涣散,心存幻想。
战略目的、作战意志的差距,使得这场本应公平对垒的战事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形势反倒像是宋金战争初期,群盗格外像当时战和不定的宋军。
而随着王善的身死,太行山南部的群盗大势尽散,宋军出太行径向北一路直抵德隆府。兵锋直抵金人势力范围边界。
下一步,宋军就将直面金军的遗留部队。第三次太原会战,将士由宋军发起。大军北出,收复太原!
第五十三章渐入佳境
静塞军是于三月下旬开拔至隆德府一带的。
隆德府这个名字或许不是很出名,但他的古称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里在秦汉之际名为上党。秦昭襄王四十七年,秦攻韩上党,上党降赵。于是秦赵长平之战在这里爆发,两国相据两年有余,最终赵国四十余万降卒被坑杀, 成就了杀神白起的绝世威名。
在隆德府南方还有赫赫有名的壶关,汉末三国时期,曹军主力曾经倾巢出动攻打此地,耗时三月方才攻克。
总之此地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韩世忠所部顺利抵达后,没有再冒进。而是开始在此地稳固防线,扎稳营盘。
想收复太原,显然远远超出了这支新军的能力范畴。
韩世忠的打算是先在这里站稳阵脚,一方面派兵向北打探金军虚实, 一方面稳固后方。也就是德隆府以南的区域,清缴流寇、群盗,安置百姓,以及推进最重要的事宜——那就是征兵。
当然这不是单单他一个武将就能做到的事情,所以韩世忠抵达隆德府后,第一时间就向朝廷汇报,请求朝廷重置宣抚司,赶紧派一位宣抚使过来啊!
这里就不得不夸赞一下大宋的邮驿体系,就算在靖康之难最危急的时刻,朝廷的邮驿系统也没有崩溃,东京文书能跨越数千里抵达长沙,召回李纲。这位主战派大臣的征召,自始至终都未曾劳烦赵桓过问。这一点与明末可谓大不相同。靖康年间,如果不看金人入侵,大宋其实勉强算得上是盛世。
韩世忠的信使从隆德府出发,只用了两天就抵达东京城。
文德殿, 就算是一向不对付的宰相们,如今也是欢声笑语。
李纲笑着说道:“早听闻韩世忠有韩泼五之名, 他这信名为请设宣抚司,但字里行间,都是在夸耀武功啊。”
赵桓微微颔首,坦率而言,自己有些看轻韩世忠了,没想到齐装满员,不吃空饷的他居然这么能打。
河东群盗与河北不同,他们的主力都汇聚在了王善麾下。朝廷都以为这会是一场漫长的争夺战,静塞军想越过黄河在河东站稳跟脚就要耗时许久。
没人想到他韩世忠居然一战将王善打崩溃了,虽然还不能与完颜娄室一战干脆果决的将宋军全部碾碎相比,但这战绩在大宋也算是拿的出手了。
至少相比于平方腊,静塞军在河东的平叛显得十分惊艳。甚至有王朝开国气象。
他这战绩,在大唐、大明开国前期,也属于耀眼的战功。
不仅赵桓有这个感触,左相梅执礼也感慨道:“自官家宣砺山带河之誓后,朝廷气象为之一新。似乎天命在我,大军屡战屡胜, 极具王师气象。即便各朝立朝之师, 亦不过如此而已。”
这个马屁拍的赵桓极为舒畅。但相比于天命、气运之说,赵桓还是更相信这一切源自制度改革、组织力的提升。
随后赵桓谈回正事, 说道:“既然韩世忠在河东打开了局面,也是时候派一位宣抚使过去了。朝廷可有人选推荐?”
“臣有推荐。”
“臣有推荐。”
“臣有推荐。”
三名宰相几乎同时开口。话音落下,三名宰相互看一眼,各自冷哼一声。
关于一方宣抚使的任命,三人最近的争斗可谓如火如荼。随着朝廷王师在各个方向的高歌猛进,朝廷恢复秩序的版图正在迅速扩大。
如今能直接被赵桓掌控的区域已经覆盖了从黄河一带至淮河两岸的广袤土地。说的更具体一点,那就是跟柴荣刚继位时,后周所能掌控的版图极为类似。
因此最近朝廷一口气任命了数位宣抚使,每次都吵的不可开交。
赵桓想到今天可能还要再吵下去,就头疼不已,说道:“每次推荐朝廷官员都吵得不可开交,与其如此不如定下个章程。日后凡高级官员任命,都由政事堂主持,宰相、六部尚书、台谏等一同廷推三人。将名单制成札子交给朕,朕择一画圈通过。”
这个制度推行起来在大宋不会有任何阻力,毕竟这是给了士大夫与官家共治天下的权力。而且明显提升了六部尚书的地位,他们可以与宰相坐而议事。
当然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还是皇权,最终人选的任命只能掌控在皇帝手中。士大夫们永远是皇帝治理国家的工具,而不可能取代皇帝做出最终决断。
李纲第一个同意赵桓提议,若章程就此定下,以后政事堂就代替尚书省主持人事选拔的地位了。
另外两位宰相也没有反对。这个事对他们也有好处。因为他们实在是不想在闭门会议里继续跟李纲争吵了,他背后站着官家。尚书省每次吵得头晕目眩,即将成功时,官家就出来拉偏架。让所有努力功亏一篑。
与其被气的头昏眼花,还不如走公正公开的国家章程。至少在六部、台谏、言官们眼前,几位宰相还能公平竞争。能拉拢其他官员,一同应对李纲。
“既然要廷推,那便将计相人选一并定下。河东已经逐步收复,是时候重整圣朝税赋体系了。”
如今是三月下旬,赵桓穿越也有三个月的时间了。
朝廷百官俸禄、安抚伤兵、征召军队用的都是皇家内库的库藏。包括抄家所得的那一千余万贯钱、战场缴获的两千多万两白银。这种非正常收入自古以来都归皇帝所有。
但国家太仓却空空如也。这也是朝廷官员、宰相们不敢跟赵桓顶缸的最重要原因。任何男人,自己的金库里没有钱财,都直不起腰来啊!
大宋朝廷想要正常运转,不能天天盯着皇家那点库存度日,必须要重开进项,有大量财政税收进入太仓。
这一点三位宰相比赵桓还急,如今最重要的盐政可以提上日程,三人立即情绪高涨的推动廷议召开。政事堂拉来了台谏,尚书省把六部尚书全部召齐。
今天不定下河东宣抚使还有计相人选,谁也别想散朝回家!
第五十四章大宋新一届朝廷
廷议里面有不少新面孔,最主要是六部尚书。
因为正月朝廷管辖的区域只在东京,二月赵桓在外平定叛乱,三月才总算是陆续与六部尚书混得脸熟。
除了户部尚书陈知质以外,吏部尚书是谢克家。
吏部尚书一般被称为天官,因为他主掌一朝官员的升迁。
不过这位大宋天官却没有太多威严,这也是满朝公卿们的常态。
当今官家的权威炽烈的仿佛夏日骄阳, 没有任何人敢直视。
有这么强势的官家,相权、臣权等等都不得不有所萎靡。
谢克家更是谨小慎微,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升迁跟能力没有半分关系。
完全是前任吏部尚书、宰相唐恪犯浑,国难期间,为了求和, 极尽配合金人要求, 下令割让河东、河北数万里江山。又诏令天下,解散勤王大军,以至于犯了众怒,差点被东京百姓活活打死在宫殿前。也难为他一把老骨头,脚下竟然十分滑溜,万众围堵中居然侥幸逃脱了。
但经历了这一出,他是没颜面在朝中继续做官了,灰溜溜的滚出了京城。
因此谢克家从吏部侍郎升为了吏部尚书。这种情况下,谢克家哪敢反抗亲自统帅军民击退金军的官家?他只能时时紧跟官家步伐,事事拥护官家决断。唯恐步了上一位尚书的后尘,被东京军民暴打一顿,赶出京城。
礼部尚书程振的情况与谢克家不说一模一样吧,简直毫无差别!前任礼部尚书冯澥同时身兼尚书左丞,因为主和,被官家整的实在是太惨了。曾经冯澥也是能在朝廷中作为主和派代表参与决策的,结果官家故意点名他去城外督战,转移御前军器所。借机将他一撸到底还不解气,御史中丞秦桧又将他列入了抄家一列。
左相梅执礼方才借机将他程振从户部侍郎提拔成了礼部尚书。因此他与户部尚书陈知质一样都是梅执礼的亲信。
工部尚书则是宰相李纲的亲信, 当初趁着御史中丞弹劾工部尚书贪腐时, 被李纲提拔上来的,名为苏迟。
这个名字不是很出名,但他爹的名字就无人不知了,名叫苏辙。也就是苏轼的弟弟。
苏辙在徽宗朝被打入了元佑党籍,也就是司马光那一派。
大宋对元佑党人的恨意,那绝对是咬牙切齿。当年元佑群臣贬窜死徙略尽,但京师依旧未惬意,将司马光为首的元佑党籍名目刻石,立在文德殿(也就是现在廷推的地方)门前,命名未“奸党”。凡名在藉者三百零九人,皆禁锢其子孙,不得在京师和京畿近甸为官。
后来党禁有所松动,苏迟为了改变家族命运,立即旗帜鲜明的支持元丰党人,也就是王安石那一派。
这份举动,因缘际会之下,正符合朝廷大势。所有人都清楚,官家十分欣赏文公王安石。苏迟早在靖康之前就观点鲜明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这自然被宰相们所瞩目。说明他不是在官家表态之后, 趋炎附势的。所以立即被李纲予以重用。
刑部尚书是李若水, 这位大臣因功从权知开封府升到了刑部尚书。
兵部尚书则是右相孙傅的亲信, 名为聂昌。这是一位跟孙傅一样极具威望的大臣,威严有度,而且睚眦必报。六贼之一王黼的死,就是他派人路中刺杀的。
不过兵部如今没有什么权力,兵权都被赵桓划给了枢密院。他也就跟孙傅一样,都是朝廷的点缀人物。是以元老重臣来安抚人心的。
这一群人或是刚烈,或是软弱,但共同决定了大宋整个国家的命运。
李纲军事才能或许相对一般,但作为宰相的确刚毅果决,作风雷厉风行。
廷推赵桓只坐在龙椅上旁听,李纲则全权负责流程。待人到齐入座后,李纲开门见山,向众位宰执大臣说道:“金人此前欲令我朝割让河东、河北万里河山。如今在两河之地,依旧有胡虏盘踞。肃清山河,时不我待。今日廷议就是要迅速定下河东宣抚使,使朝廷重新掌控河东局面。”
“诸位若有人选都可以提出。最后针对诸位提出的人选共同投票,得票最多的三人,为廷推结果。最终由官家决断,任命何人为河东宣抚使。前往河东整顿政务,重开盐业。”
孙傅率先开口,说道:“老夫推荐王棣,他如今为显谟阁侍制,开德府路经略安抚使。他任下,金人一直未曾攻克开德。更配合宗泽切断金人退路,有功于国难。按典制应予以重赏。”
听闻孙傅之言,屋内一众大臣都微微颔首。关键是没人敢站出来反对,这王棣是文公王安石的孙子,而且尽忠报国,死守城池与金人血战。无论从哪方面看,官家对他都充满好感,这时候跳出来反对,纯属惹官家不快。
孙傅提出这个人选,李纲与梅执礼就没再与之硬刚。都仅仅是各自提了一个心腹部下,帮其露下脸,给官家留下一个印象,没想过要跟孙傅争这个名额。
他们俩都打算集中精力去争取计相的任命。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的亲信扶到计相之位。
廷推效率极高,王棣以最高的支持度,被推到了赵桓面前。
赵桓也就没有多犹豫,立即通过,说道:“下诏令给王棣,迁其为河东路宣抚使,令其即刻上任,抚境安民,安置百姓。同时辅助韩世忠扩大征兵,着手北伐准备。朕希望明年之前河北、河东可以组建至少十万军队,北伐收复河山。”
接下来,所有大臣都精神抖擞,最重要的环节来了,即将廷推一位大宋新任计相。
计相即三司使,主管全国财政,下设度支司、盐铁转运司、户部司。
曾经大宋一度废除了计相,划归户部名下。
但赵桓灵魂来自后世,最关注的就是税收。连寺庙、道观这种化外之地,都忍不住要严格整顿,清算赋税。
自然不肯将三司使并到户部,反而有意提高财政部门的权力,进一步让计相与宰相并驾齐驱。
在赵桓的规划中,宰相管行政,计相管财政,枢相管军政。如此三权分立,结构精简。再不允许宰相、枢相权责不明,每个人都能插手军、政、财三个方面,又每个人无法全权负责任何一个方面。
参与廷推的大臣们都一把年纪了,久经宦海沉浮,对什么人能搞钱,能增加财政税收可谓一清二楚。
当李纲宣布廷推计相后,几乎所有大臣都争先开口。
毕竟这种国宝已经没有几个了,大家都唯恐被别人把自己的提议人选提前说出来。
第五十五章大宋张居正
“臣推荐龟山先生!”
“臣推荐杨时!”
“臣推荐杨中立!”
三位宰相同时开口,下一刻三人又同时互相瞪了一眼,怒目相对。
赵桓不禁一乐,笑着问道:“所以三位相公所推荐人选,应该是同一人?”
李纲毕竟年轻,身强力壮,立即接过话茬, 向赵桓介绍道:“官家明鉴,这杨时字中立,号龟山先生,熙宁九年(1076年)进士及第。”
“熙宁九年?”赵桓简单推算了一下,惊讶的问道:“这位老先生如今怕是年逾古稀了吧?”
“的确如官家所言。五年前龟山先生便年逾古稀,如今已七十五岁。”
七十五岁!
这个年纪在后世也是高龄了啊。
将这种老人家任命为计相, 梳理浩大繁琐的税赋体系, 赵桓有些犹豫, 问道:“他身体能担负如此重任吗?”
可别改革刚开始,他就病逝了。那既浪费赵桓精力,又耽误改革时间。
李纲笑着说道:“官家放心,杨时虽然年逾古稀,但身体极佳,不弱于廉颇。能击剑能挽弓,就算臣这般青壮也不敢说能拿下他。若心情愉悦,他再活十年、二十年亦不在话下。”
赵桓眼神一亮,虽说大宋医疗体系发达,但没人会对长寿抗拒。赵构历史上活到八十一岁,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弱于他。就算不任命杨时为计相,闲着没事向他请教请教长寿之道也是极好的啊。自己誓要努力成为中原五千年最长寿的皇帝!
“既然诸位相公都如此鼎立推荐杨时,便为朕详细介绍一下。”最让赵桓疑惑的是,这三位宰相是怎么搞得?都信誓旦旦,觉得杨时会成为自己心腹嫡系!你当他杨时是张居正吗?能左右逢源,让清流、严党都确信这是自己人!
李纲早已有所准备, 为赵桓介绍道:“杨时祖籍弘农华阴人,少年时便聪颖好学,被誉为神童。”
“其出身家族曾经显赫一时,为五姓七家之一。但在大宋并未给其带来多少助力。关键是其出身于关中,幼时所学即关学。”
关学是大宋曾经的显学之一,在大宋名声未有多煊赫。但在后世那却是如雷贯耳,创建关学的张载提出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及其成年,又向东游学于洛阳,求学于程颢、程颐。及其学成归家时,程颢目送之曰,吾道南矣。”
吾道南矣!这是最高的评价了。这意味着杨时已尽得程颢创建的洛学真传。
对这位博采关学、洛学两家所长的学者,李纲赞道:“其才学之渊博,即便高丽国王亦倾慕已久。高丽国王遣使进东京朝贺时,还专程慰问杨时。”
赵桓点了点头,越是文明的国家就越会敬慕学者。可是即便如此, 也不应该被三位宰相同时推荐啊。
一个出名的学者,不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官员。更何况一位优秀的官员, 也不一定是一位杰出的计相。
大宋最能搞钱的党派是哪个党派?那自然是元丰党人。
先不论王安石的一系列改革是否导致民间疾苦, 在元丰一派人执政时,大宋府库大量盈余是绝对的。
包括宋徽宗这种货色,都能凭着国家遗留的充盈府库,打的西夏跪地称臣,甚至买回燕云。
就可想而知元丰党人搞钱的能力了。
赵桓问道:“难道杨时还精通文公创建的新学?”
新学又叫荆公新学,是指导变法的思想理论。
如果杨时还精通新学,那他就太恐怖了,博采三家之所长。
孙傅跳出来说道:“禀官家,杨时亲身经历了文公改革的一系列法令。但对文公颇有微词。”
“颇有微词?”赵桓眉头一拧,倒不是他听不得有人讽议王安石,而是孙傅都敢当着赵桓的面说杨时对王安石有意见,那恐怕就不是有微词那么简单了。恐怕说的极为难听,就差破口大骂了。
“他说什么了?”赵桓问道。
孙傅回道:“杨时曾评之曰靖康之祸,实从王安石以启有之。”
赵桓了然了,难怪孙傅会推荐他担任计相。
孙傅这种士大夫自然对改革派王安石不怀好感,遇到一个批评王安石的盟友,自然会将其引为盟友。
下一刻,左相梅执礼据理力争,说道:“官家,右相这是断章取义。杨时原文,并非评价文公。而是评价六贼之首的蔡京。”
“恩?怎么又牵扯到了蔡京?”赵桓讶异,这个杨时这是孤身一人搅动满朝风云啊。
梅执礼说道:“官家继位之初,论蔡京罪行。杨时评之曰,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国害民,几危社稷,人所切齿,但论其罪者,却世人皆不知根本。”
“盖因蔡京以继述神宗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因此其总结靖康之祸,自王安石启。”
“名为批叛文公,实则贬损蔡京所推行文公变法,皆失去本来面目。”
失去本来面目?
赵桓问道:“他对变法非常清楚?”
梅执礼点头,说道:“杨时毕竟亲历文公主导的熙宁变法,对变法种种非常清楚。只是……他极力反对变法。主张,愿明诏有司,条具祖宗之法,著为纲目。”
赵桓不禁一笑,问道:“所以到最后,诸位相公给朕推荐的计相,居然是一位反对变法的保守派大臣?”
李纲向来强硬,说道:“杨时若升为计相,则负责管理财政。他的政治主张并不重要,因为变法改革都归宰相所负责。关键是他曾亲自批驳文公的一系列改革,对文公改革的各项措施了如指掌。由他管理财政,必定能使国库充盈。”
这就看出李纲的性格特点了,他太过强硬,其他人都是他手中的工具。哪怕是同僚,他也不在乎其政治理念与倾向抱负。
他只关注杨时升任计相后,能给他提供多大帮助。
所谓最了解一个人的,可能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对手。杨时既然曾经批判熙宁变法,必然对王安石的各项举措了如指掌。
也就是说升任计相的不是元丰党人,而是元丰党人现存的最大死对头!
第五十六章四方豪杰投军
当朝宰相对杨时的介绍真可谓是一波三折。
赵桓惊疑的问道:“这位杨时不会是元佑党人吧?”
李纲斩钉截铁的回道:“官家,杨时绝非元佑党人,他是坚定的主战派大臣。当金军入寇,他曾上书建议守备,且极力反对割地,言河朔为朝廷重地,而三镇又河朔之要藩也。自周世宗迄太祖、太宗, 百战而后得之,一旦弃之北庭,使敌骑疾驱,贯吾腹心,不数日可至京城。”
“臣落相之时,太学生陈东与东京军民数十万拜伏于宫阙下请愿。朝廷欲以禁军防之,正是杨时稳定了局势。其因此而被拜为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祭酒!赵桓眼睛一亮, 这就是这个时代太学生的校长啊。
太学生在东京之战中的表现,气壮山河。当之无愧是大宋的脊梁。原来他们都是这位老先生的弟子!
这终于让赵桓清楚了,为什么这样一位国家栋梁,承天下之众的宰相之才,在历史上声明不显。
他一个主战派大臣,又极力反对割地。那能不被赵构厌烦?
赵构没有像杀了陈东一样杀了他,就算是格外开恩了。
赵桓看向梅执礼,杨时与孙傅是天然盟友,又曾经挽救过李纲的仕途,在李纲落相时,极力劝谏朝廷,请朝廷复李纲为相。这两位宰相推荐杨时,赵桓可以理解。那梅执礼呢?他怎么笃定,杨时也会成为他的盟友?
一直没开口的梅执礼也说道:“臣推荐杨时并无私心,臣只是觉得他最适合计相之位。此人学识渊博,有经邦济世之才,必为一代良相。”
“有经邦济世之才?”
“他作学问,曾经写过《春秋义》, 使《春秋》更为流行。其为官, 曾反对花石纲,屡次批判蔡京、童贯、朱勔、王黼等六贼。济民则曾经率百姓筑就湘湖,成湖三万七千多亩,周围八十余里,可以灌溉农田十四万六千八百余亩;”
“更关键是,他最适合计相一职。他曾屡次上书请求为百姓减免赋税,请废茶、盐二法。他对税赋的改革方向与官家思路不谋而合。”
听完,赵桓心中一颤,这就是最契合自己需要的人才啊!可以说是天降伟才给大宋。
极有可能,这就是大宋的张居正!
他与张居正实在是太像了,同样的博学多才,同样的受朝廷各位宰相(首辅)青睐,同样有经邦济世之才。
更关键的是,他对税赋调整,极具慧眼!
很难说,让他负责三司,是否会直接形成大宋版的一条鞭法。
赵桓一直有心改革赋税,但是他属于那种眼高手低的选手。空有各种先进想法,很难落实到实处。
比如,赵桓十分清楚, 大宋的弊端就是苛捐杂税太多, 应该为百姓减免各种人头税。但如何削减,如何维持国家税收,他毫无印象。
而关于盐铁官营、茶叶官营,赵桓更十分清楚,这必须要予以改革。但如何改革,如何降低大宋盐价、茶价,他别说是毫无印象了,根本就是一筹莫展。
不可能一个宅男两手一拍,废除茶、盐官营,大宋税赋立即就健康了。盐价就立即骤降十倍。
事实上,关于是否要废除茶、盐两法,如何废除,赵桓都还没有定论。
而有了这位学识渊博,政绩丰厚,堪称经邦济世之才的宰相,赵桓的许多想法就能逐渐落到实处了。
他能够给赵桓做个保底,至不济,赵桓主持的靖康变法,也有一条鞭法的水平。
如果赵桓更先进的理论能通过他转化为实处,那么大宋的文明还会进一步提升,碾压这个时代的其他国度。
最终赵桓拍板,说道:“即刻升杨时为三司使,令他主持三司事宜,重建我朝税赋体系。”
赵构这种货色没能力用的人才,自己要将他变成大宋最声明卓越的宰相!
后世说北宋无将,南宋无相。自己这个北宋皇帝,如今不但有经邦济世的宰相,还有名垂千古的武将。何愁不能中兴大宋?
不对,不能称为中兴,应该是缔造属于大宋的盛世!一如永徽之治,开元盛世。
赵桓不是个幻想派,反而雷厉风行。
杨时的任命三月中旬下达,三月末军令就传到了岳飞的神武右军。
“神武右军停止一切休整,征召所有休沐军官,集结全军,立即向东南进军,收复两浙路,打通东京与常州的联系。”
杨时这位承载着大宋税赋改革的计相,去年因为反对割地丢掉官职后,一直就在常州城中寓居。
常州又名毗陵,“毗陵城如金斗方,往事历历那能忘。”从京杭大运河开通之后,这里就是“三吴襟带之邦,百越舟车之会”。是仅次于东京、杭州、苏州的第四大城市。
克复此地,不仅能联系到杨时,更能使大宋重新掌控排名第四的经济重镇。于政治、经济、税赋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大宋必须要迅速重建税赋体系,不然朝廷完全无法负担这四面八方的平叛战事。
军令抵达淮南,神武右军营地里,王贵看着各处整队列阵,跑步集结的将士,疑惑不已。
好好的休整,忽然就变得气氛凝重起来了。
好在神武右军训练严格,平时将士们在训练中如注坡、跳壕等,亦皆披重铠。所以将士们很快便从训练场上集结完成,没有一丝慌乱。
他凑到岳飞面前问道:“太尉,朝廷发什么疯?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命我等南下!”
岳飞眉头一拧,厉声呵斥道:“作为军人,你最大的职责就是服从命令,而非质疑朝廷军令!自己下去领五十军棍!”
“哈哈!”跟在岳飞身边的另一位将领开心的大笑,对王贵的遭遇幸灾乐祸。
此人身材魁梧,臂膀粗壮,在将军肚的衬托下,甲胄极其威严雄壮,整个人在原地一站就像一座粗壮强硬的铁塔。
这正是岳飞新收的猛将牛皋。
这天下不仅仅有叛军,也有大量心向王室的义军。
岳飞的神武右军从东京向南开赴,一路有大量百姓箪食壶浆,也有大量义军前来投效。
牛皋就是其中一支义军的领袖,他率部两千余人在汝州投效到神武右军帐下。
他善使一对双锏,这是破甲利器,大唐开国名将秦叔宝就擅使长槊和双锏。以此利器,即便在铁甲环绕的精锐敌军中也能杀敌无数。
而除了双锏,他的射艺更是力压全军。除了神武如天将的神武右军都指挥使岳飞,全军没有任何人在射术方面能与牛皋相提并论。
战场厮杀,牛皋是否能比得过张宪未可知,他这射艺是着实令全军敬服。
而且他每战必身先士卒,所向无前,一路立功无数,很快便取代了张宪成为神武右军的前军统领。
当然张宪也没有丢官,他官升一级,成为背嵬军指挥使,负责统领神武右军最精锐的骑兵。
第五十七章军队夺权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三月末,神武右军主力开拔到淮南东路的扬州城。与江南隔江相对。
从平叛以来,神武右军的规模一直在扩大,从最初的一万四千余人,一路飙升到到了如今的三万余人。
其中主要是义军投效扩增的人数, 少部分是岳飞征召的新兵。
按两淮的人口密度,神武右军的人数本应该还可以继续上升。但受限于粮草供应,岳飞不得不极力压制军队规模。
神武右军的供粮,完全无法指望东京。事实上,东京反而要指望淮南一带的粮草救急。
若是寻常年份,以东南之富庶, 供应东京之余也能轻松再供给三十万大军。
但前几年平宋江、平方腊, 大量西军南下,已经消耗了东南府库中绝大部分的存粮。
神武右军的粮草置办几乎全由岳飞自己统筹。
这种事情谈起来似乎耸人听闻, 一支军队自筹粮草,自行征兵,那同军阀有何区别?
但事实这对大宋军队而言,真的不是一件坏事。
从宋军成立那一刻起,宋军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自己的后勤补给能力。
所以只要规模一大,或者只要尝试远征,必然因为后勤补给,而导致惨败,结果数十万将士惨死沙场。
神武右军目前算是在为全军开创一种新的模式,即军队自己组建后勤部队, 专业负责运输粮草。
岳飞特意为这支部队新建了一个编制, 名为卫勤军。编制高达四千余人,他们负责伤兵救治、工事建造以及监督运粮。
不要觉得士兵们会嫌弃卫勤军, 事实上全军将士争先恐后的想加入卫勤军。倒不是因为这里有大量漂亮护士小姐姐, 而是卫勤军相比于小卒,他们更像是一群军官。
尤其卫勤军的治粟使司, 这一司下面有四个营, 每营五百人。看规模便可知,这两千人不可能供应庞大军队的运粮工作。他们的职责是统筹为军队征发的徭役,监督百姓运送粮草的。他们更像是官府管理徭役的小吏。
不同点是,若遇到战事,他们需要集结起来,列阵作战,守护粮草,等候大军集结。
这点危险性,可以疏忽不急。如果敌军主力都打到大后方,断绝粮道了。那战局肯定已是十分危险,他们就算在前线也未必比送粮更安全。除此之外,绝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大后方督运粮草,一个敌人也看不见。
总而言之,国家混乱之际,军队权柄会显著增加。神武右军就属于这种典型情况。
他们借着淮南平叛的时机,将运粮权从文官手中夺到自己掌控之下。淮南各个城池,府库情况各有差池,朝廷也无法详细掌控统筹。神武右军的治粟使司便自行派军队去搬运。
这种模式运行了一段时间后, 倒也使得朝廷公卿们增加了些许自信,给了军队一点点信任。自中唐以来数百年对军队的防范戒备之心,有所缓解。
因为就目前情况而言,谁都不相信神武右军会叛变。不仅仅是神武右军主将岳飞赤胆忠心,更重要的是神武右军从上到下,无论军官、士官还是士卒,都有着一颗忠义之心,贯彻着《春秋》大义,想的都是尽忠报国、护卫桑梓。
这种情况下,就算主帅由岳飞换成了其他人,这支军队也不会跟随主将造反。
也由此,武将和军队不再是大宋朝君臣最为防备的对象。
大宋自上而下都依稀察觉到了,控制军队的方式似乎并不止打压贬低一种,也可以是向军人贯彻一种高尚的精神,即忠于国家、忠于民族,保家卫国的精神。
甚至于一些儒家学派更加激进的提出,士大夫们也需要贯彻这种精神。士大夫总是自诩国而忘身,那为什么在国难当头时却总是有人卖国求荣?难道高贵的士大夫连武人都不如?
当然因为时间尚短,这种流派还未发酵出影响力,只是在一些州府中冒出了些许萌芽。即民族主义萌芽,这个民族的所有子民,无论文武都应该忠于诸夏。
这种思潮,最激烈的地方还是在军中。因为军中每日都在讲《春秋》,讲忠义,讲忠君报国。
神武右军的将士最是坚信赵桓那句“朕即国家”。在他们心中,一切与官家意志相悖的,都是叛逆,是可能威胁自己利益的叛徒。
这使得他们的作战意志无比坚决,三月末神武右军开赴至扬州,四月初二,大军便跨过了长江天堑,进入镇江府。
与赵桓以为的南宋小朝廷会昏聩腐败不同,这个江南小朝廷是真的在极力抵抗。
赵构与一众宰相、士大夫们积极备战,主动迎敌,从四面八方抽调了十四万余军队驰援镇江府。
他们有雄心,有壮志,要划江而治。做好了各种战略部署,派遣了精兵强将。绝非浑浑噩噩,坐以待毙。
可是结局却令人心酸落泪。很多事不是拼尽了全力,就能成功的。
双方决战爆发,两军激烈交战,但只用了一日,江南十四万大军被神武右军彻底击溃。尸骸遍布战场,死者枕藉,方圆十余里遍地尸山血海,倒地的旌旗,折断的长枪,在落日余晖下显得战场格外血腥凄凉。
江南军队的惨败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他们就只有这种水平的战力,实在打不赢神武右军。
他们名义上十四万军队,但吃空饷严重,实际数字可能连十万都没有,只有七八万人。而且江南承平日久,军队甲胄不齐,又疏于训练。在战场上,没有一丝强军的影子,只有被碾碎的命运。
南宋小朝廷,至今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国家必须要有强大的武备。只靠士大夫维持的统制,就像沙子堆砌的城堡。一支强军入侵,他们平日里刻薄、打压、荒废的军队就会土崩瓦解。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就会死于敌军刀下。
神武右军突破长江,兵锋立即从镇江府开始向东西两侧横扫。东侧由牛皋率军直奔常州,西侧岳飞亲自统领,大军神速推进,在江南小朝廷还来不及反应之时便已包围建康府。
伪朝宰相汪伯彦留在这里总督前线战事,可是战败来的太快,他还未来得及逃,就被背嵬军堵在了城内。
攻城两日,建康城破,神武右军俘虏伪朝宰相以下官员三百余名。
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直至被俘虏还是不理解!为什么高贵的士大夫们已经团结一心,还是被敌国一支强军入寇,踩落尘埃,卑贱的不如一条野狗。
但朝廷已经完成了战事动员,神武右军几乎是以绝对精锐之师,攻击一群乌合之众,很快完成对腐朽士大夫的清扫。秩序正在从长江沿线迅速向南恢复。
第五十八章大举精简机构
杨时抵达东京时正是人间四月,朝廷万象更新,官员们喜笑颜开。
凡是当初押宝朝廷,笃定朝廷会平定叛乱,肃清山河的官员,最近都平步青云,有人甚至一夜之间连升数级!
有的人睡觉前还是个不入流的八九品小官, 在大宋冗官制度下是个可有可无的冗余官员。一觉醒来,就得知自己已经是正五品一方大员,总督一方政务,位高权重!收拾收拾行礼,就可以去南方鱼米之乡走马上任了。
可惜辛弃疾还没有出生,否则在这个新朝庭,他绝不会怀才不遇, 壮志难酬。至少也能混到一方宣抚,管理一州、一府的事务。
倒不是赵桓在贿赂官员们,而是大宋的冗官已经有点不够用了!金人入寇,围困东京,本就使大量官员弃官而逃。又因为江南小朝廷的叛乱,使朝廷士大夫三去其二。
随着平叛大军的推进,各个方向版图迅速恢复,一批批士大夫被处死,有大量官职空闲出来,需要东京派遣官员前去顶上。
赵桓现在距离给大宋士大夫阶层换血还差太远,目前最紧急的是先用一批人恢复四方秩序。
现在朝廷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冗官,而是官员不足!东京的闲散官员们, 只要未曾叛变, 在国难之时坚定支持朝廷外御敌掳,内平叛乱的, 哪怕是个阿猫阿狗也都得顶上去, 外出担任一方父母官。
大宋官员的缺口有多大?大到朝廷宰相们已经连续数天吵着要精简机构, 满朝都知道朝廷要砍掉一大批官职, 但却没有一人跳出来反对。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 即便自己的部门被精简掉了,自己也不会丢官。说不定上午被精简,下午就被通知官升数级,或者调任更具实权的部门去了。
虽说在这个时候庆祝显得很不地道,但东京官员们是由衷的感激南方同僚们的叛乱。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点亮东京官员们的前途啊!
但东京也不是普天同庆,朝廷上依旧有着激烈的斗争,焦点就在宰相们的角逐。
准确来说,是政事堂借着官员不足的大势,向三省发起了最终攻势。
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刀刀见血,招招致命。政事堂势必要趁这次精简机构,将三省这个庞大、臃肿的官僚机构砍去。而三省则要趁着这次改革,彻底稳固下自己的权威。人员可以削减,但执政权必须掌握在尚书省手中。政事堂必须被扫进历史的尘埃。
为此三位宰相已经各自令麾下嫡系向对方发起全面攻势,无数官员引经据典在向赵桓上书各种意见。
甚至三位宰相也连续多日在赵桓面前据理力争,力陈自己机构的正统性。
大宋皇权的强大由此也可见一斑,赵桓的倾向能轻易决定一位宰相与其背后大量官员的去留。
为了争取赵桓的支持,孙傅这几天都像赖皮糖一样跟在赵桓身后, 喋喋不休。
“官家,兰台、尚书省自汉朝便已有之。汉代凡执掌朝政者,必录尚书事。如荀彧荀令君,那便是尚书令,至死仍忠于汉室。我大宋不能没有尚书省啊,官家。”
赵桓额头上满是黑线,对守在茅厕外喋喋不休的孙傅怒斥道:“朕连解手的时间都不能清净一下吗?”
孙傅不顾一旁起居郎饱含笑意的眼神,也不顾飘来的气味,就蹲在赵桓门外,苦口婆心的说道:“臣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什么时候最清醒,最悠闲。趁这时间,臣一定要再跟官家讲讲尚书省故事。”
“诸夏千年传统,无论如何也不能断在我大宋啊。从汉室设尚书台,尚书们便是天子意志传递者。当朝宰执都录尚书事,从而为天子处理朝政。”
“那政事堂是什么地方?那都是宰相们临时办公的场所,岂能传递官家意志?”
对这种彻底抛下脸面的大臣,赵桓是真的没招了,连屎遁都能被他堵厕所里,今天不把这事情定下,赵桓怕自己半夜跟皇后亲密,这老头都能忽然在床边冒出头来。
等赵桓洗完手带着孙傅返回文德殿,李纲早有亲信通传报信,他算准时间从政事堂走出,正好在御廊下跟赵桓迎面相遇。
李纲刻意装作巧遇的欢喜模样,夸张的笑着说道:“官家,臣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臣正有意同官家聊聊政务精简,没想到就遇到官家了。”
“官家,臣适才读史,不禁为两汉、魏晋等朝代扼腕叹息。这尚书省可真是祸国殃民之地,看汉末权臣,魏晋篡权者,无不录尚书事!如曹操、司马师、司马昭,篡权之前皆为大将军、假节、冀州牧、录尚书事之类。”
赵桓还没说话,身后的孙傅就跳出来,大骂道:“好你个李纲,竟然妖言惑众,诽谤同僚。卑鄙无耻!如此小人焉能为相,宰执天下?”
李纲也不甘示弱,立即回道:“如今朝廷各处都急缺官员,你们三省却占着大量冗官,不肯放人亦不肯放权。如此焉知你们没有司马昭之心?”
孙傅气的须发皆张,喷道:“官家明鉴万里,岂会轻信你这种挑拨之言?”
“那右相倒是解释一下,为何那么多官员弹劾三省,三省依旧把持着大量官员,宁肯浪费人才亦不愿放其去主政一方?”
孙傅被气的吹胡子瞪眼睛,谁不知道政事堂什么主意?这时候放三省的官员离去,那将来还想再补充?他李纲恨不得三省就只剩下左相、右相两个孤寡老人。
赵桓算是知道古代为什么那么多皇帝对弹劾完全不在意了。就这些大臣们的弹劾,唯恐天下不乱,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
就三省宰相还想有司马昭之心?司马昭本人到了大宋,都要老老实实、人畜无害。
这些弹劾也都不过是抹黑而已,给决战增加一点己方优势。
但也不能说没用,眼下赵桓、李纲都看着孙傅,对这种弹劾,三省怎么都要作出回应。朝廷局势如此,三省为什么要留那么多官员?说不出个缘由,那就只能默认有司马昭之心。
孙傅深通政治斗争之道,这局面如果还想死守全部利益,只会导致满盘皆输。但壮士断腕,却有可能保全一部分利益。
于是短暂沉默之后,孙傅说道:“如今朝廷正在精简机构,删除冗余官职。我三省作为当朝宰执,自当作为表率。老臣与左相商议过,打算将中书省、门下省精简,只留尚书省。”
说到这里,孙傅强调道:“官家,自古以来尚书台便负责传递天子意志。尚书省定会比政事堂更适合为官家处理朝政!”
赵桓微微颔首,孙傅这一点倒没有说错。政事堂,代表的是宰相的意志。
而兰台、尚书台最初背景却如枢密院一样,都是传递天子意志的机构。
对于怎么安排政事堂与尚书省,赵桓心中大概有了主意。
第五十九章亿万人口
宰相权柄之争,是赵桓故意扶起了政事堂来打击三省。
斗争虽然激烈,但耗时其实不长,只有两个月左右。用两个月的时间来平稳过渡,比赵桓直接下令废除三省还是要缓和、安稳一些。
至少三省官员如今的怨气都堆在了李纲身上,觉得是他李纲抢了三省的权柄。哪怕,高层都知道, 政事堂如今如此强势,完全是因为背后有官家支持。
要是赵桓直接下令废除三省……俗话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就算他是皇帝也少不了被人怨恨。
今日左相、右相终于妥协,表态愿意精简门下省与中书省,赵桓设置政事堂的目的算是达成。
便笑着对孙傅说道:“右相深明大义, 识大体,顾大局, 实乃我朝肱骨栋梁。那自今日起我朝便废除三省制,改行一省制。”
听闻赵桓之言,孙傅喜出望外,尚书省被保留下来了!所谓右相即尚书右仆射,他本就是尚书省官员。只要尚书省未被取代,他就算是保留了根本!
李纲则紧张不已,问道:“官家,政事堂与尚书省权力高度重叠,这不利于精简机构。”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无妨,刚才右相可是亲口跟朕说了,尚书省只执行天子意志。政事堂才代表宰相意志。是吧右相?”
孙傅目瞪口呆, 焦急不已的回道:“不是, 官家,臣不是这意思,臣的意思是……”
“恩?不是?右相意思是刚才在欺君?人生路长, 朕希望卿不要走捷径啊。”
孙傅瞬间像被霜打的茄子, 沮丧的说道:“陛下所言,即臣所想。”
峰回路转,李纲满面春光,政事堂代表宰相意志,那就意味着政事堂今后彻底取代尚书省地位,成为名正言顺的宰辅机构了。而尚书省则回到了其最初模样,只传递天子意志。
孙傅恍恍惚惚,自己努力这么久,就只保留下了一个尚书省的名字?宰相权柄尽归政事堂所有?
但下一刻,李纲的笑意也僵在了脸上。
赵桓淡笑着说道:“朕记得尚书一职本就出于尚书台,魏有五曹尚书,即左民、客曹、五兵、度支等五曹尚书。既然尚书省执行天子意志,不再管六部,那六部就直接向朕负责吧。”
孙傅脸上的沮丧顿时去除大半,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尚书省虽然被削了权柄,但这权柄也没划归政事堂。相反政事堂也失去了宰相之实!指挥不动六部的宰相,还叫什么宰相?别人的不幸,总是能减轻自己的痛苦。
政事堂的平章政事丢掉了行政权,不叫宰相应该叫什么?那很显然就是大明的首辅。他们只有议政权,而无行政权。
但大宋的宰相,至少地位还在,依旧是正一品大员,处理朝政名正言顺。
只是他们的处理意见需要天子盖章通过, 发给六部才能成为正式的国家政策。
而尚书省就是赵桓执行天子意志的工具,类似于后世的通政使司。既接收奏折,又颁布诏令。有他们的存在,赵桓可以保证天下奏折都是皇帝先接收到。再不会出现大宋经典的一幕,地方官员上奏紧急军务,结果宰相匿下奏折,举朝无所知的情况。
政事堂沦为了赵桓的顾问工具。赵桓如果勤奋,可以直接批阅奏折,完全无需政事堂插手。如果想偷懒,则命有司将奏折交付给政事堂,到时直接对宰相意见盖章通过就行。
如果更懒,章都不想盖,就设置一个官职,掌印女官,专门盖章。
同样,这也就意味着宰相如果想负责一国朝政,必须要得到皇帝坚定的支持。就像王安石,他的一切政策,皇帝都认可,可以顺利转化为朝政。
如果宰相得不到天子的认可,他手中的议政权,还不如一张废纸。
大宋再无需担忧臣权威胁君权,要设置大量冗余官员来分散官员权力了。
仅这一次改革,在中央朝廷将会减少数千名冗官。朕即国家,得以极大加强。
朝廷行政架构将变得清清爽爽,再没有太多冗余环节。从决策倒传递到执行,分工明确,条理清晰。
千辛万苦将朝廷整顿成如此高效模样,赵桓也没有把他们当花架子摆在那儿,立即对李纲吩咐道:“卿既然为国家宰执,就要当起责任来。当务之急,就是先理清朝廷究竟掌控多少户籍人口。卿作为一国宰相,总抚政务,总不能连国家的总体情形都不清楚。”
李纲立即应命,回道:“官家金玉良言,国家经历了金人入寇,经历了东南之乱,世失其序,当务之急的确是恢复朝廷对国家的整体掌控。臣打算从两方面着手,一方面统计户籍人口,一方面统计农田数量。”
赵桓赞许的点了点头,有位能臣为自己处理政务,的确是一件非常省心的事情。这也无怪所有皇帝都倾向于重用一位得力大臣。
大宋虽然商业经济发达,但现阶段仍处于封建小农经济层面,是万千人的共识,任何人也提不出异议。
而封建小农经济时代,国家实力最重要的体现也就两点,其一是人口,其一是土地。
大宋虽大,但只要把握了这两点,也就基本强力掌控了大宋的形势。
说到这里,赵桓露出笑容,对李纲宽慰道:“虽然金人入寇导致河北、京畿一带烽火连绵,但战事只持续了三个月有余,百余天左右。人口死伤数量不会伤及根本,田藉更不会有任何影响。”
“而朝廷将第一名将岳飞及最善战的神武右军派往南方,就是极力减少叛乱带来的损失。到平乱结束,人口不会骤减太多。卿务必要严格统计户籍,尽早恢复国家实力。”
话毕赵桓特意强调道:“这次人口统计,不仅仅要统计男丁,妇女、儿童、老弱都要列入户籍。”
“臣领命。”李纲郑重回道。
大宋统计人口与前朝后代都有所不同,大宋基本只统计户数和壮丁。比如宣和六年,赵桓便宜老子宋徽宗下台的那一年,全国户籍两千零八十八万余户。
这是两千万户!
要知道东汉鼎盛时期,人口也才六千万人。古代可不是一家三口。一家生好几个儿子那是太正常了。赵桓老爹特别能生,生了八十多个。连韩泼五这种赤贫之家,都生了五个孩子。
所以大宋在籍的壮丁人口数字是四千六百七十三万人。
与之相对的年轻女子人口大概也在三千万至四千万左右。再加上老一辈老人,垂髫稚子,大宋人口轻松破亿。
即便按小农经济最典型的一夫携五口而治田百亩,大宋的人口也是一亿零四百四十万人。考虑到,大宋经济发达,而且有大量士大夫阶层,平均每户人口肯定不是上千年前这个秦朝时期的最低数字。
如果按每户六口人算,那大宋人口就超过了一亿两千万。
只三个月的战乱,人口无论如何都不会骤减两千万人。第二次世界大战也没这么惨烈。不动用人类终极武器,人类不可能三个月残杀两千万人。
赵桓颇为乐观,或许自己穿越的第一年年末,就能统计清楚大宋人口了,极有可能自己是一位坐拥过亿人口的帝王。
第六十章二十亿石
赵桓对朝政的改革,除了精简机构,裁撤冗官之外,最大的影响就是确保了朝廷上再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对抗他的意志。
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推行大宋各项改革。
虽说封建专制饱受惫病,但又不得不承认,想带领大宋最快实现文明跨越的方法,就是专制集权。整个国家发展都遵循他的意志, 才能有最高的发展效率。
而控制发展最有效的一个方式就是税收。所以在梳理好了朝廷局势后,赵桓第一个接见的大臣就是计相杨时。
杨时如今官居三司使,主管度支、盐铁及户部。
看这三司的名字,就知道大宋税收的重点在何处。度支是财政预算部门,盐铁即国家官营,而户部即人头税。
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精神十分健硕。与赵桓首次相见, 他并没有认生、拘谨,见礼之后很快便切入税收改革主题,对赵桓说道:“臣听闻官家有意减免百姓赋税?”
“不是减免。减免历朝历代皇帝都在做,并不稀奇。朕打算彻底废除丁赋。”
闻言杨时微微点头,作为一位博学多识,经世济民的国之大才,他对税制可谓无比精熟。向赵桓说道:“官家体恤民间疾苦之心,臣感同身受。但在官家推行税制改革之前,臣请先向官家介绍一下我大宋丁赋情况。”
“善!”赵桓神情颇为振奋,说道:“这正是朕欲求之事。”
“我大宋税制大抵延续自李唐的两税法,但五代十国期间各种搜刮名目亦全部延续下来。可以说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
“这些苛捐杂税暂且不提, 先只说这丁赋。两税法规定, 朝廷根据度支情况制定税收总额。然后依据全国户数,差等收税。即富户多交,贫户少交。有户增长便将税减轻, 有户减及人散而失均者, 即告知长吏,汇总至户部。”
“此即为何我朝只统计户籍而不统计人口。此习俗中唐之时便已有之。”
听完, 赵桓大长见识,还是第一次清楚原来唐宋在制定税收时居然还会考虑减税。
政策制定的时候,朝廷公卿必然想着能延续千秋万代。但在具体执行时,就出了各种差错。只听闻苛捐杂税,压垮百姓,还从未听闻税收真的降低。
不过赵桓很快反应过来,如果朝廷实行这种税收制度,量出为入,将度支总额分配到每户。那自己废除丁赋,岂不是朝廷再无钱可用?
杨时此时亦直指要害,说道:“官家打算免除丁赋,按田亩征税。那就要面临国家财政钱币不足的情形。毕竟国家税收都以实物为主,极少折质。”
赵桓好奇的问道:“自两税法施行以来,税收不就以货币为计了吗?”
杨时解释道:“自中唐以来,两税法虽以货币计算,但缴纳仍折实物。”
“至我朝则更加复杂,我朝并没有统一货币。各地工商经济、圈地自闭,货币并不互相流通。在京畿则多用铜钱, 在四川则用铁钱, 在河东多用盐钞,在陕西甚至有用茶引、僧道度牒为货币者。”
赵桓痛苦的一拍额头,问道:“所以四川用交子,完全是因为铁钱太重?”
杨时点头,回道:“的确如此。所以朝廷征收两税经常折纳,或钱折绢帛,或以钱折麦,或折帛之后再折成麦,反复折纳,百姓深受其苦。”
赵桓问道:“那可否田租直接收粮食。朕记得朝廷收税的款项极多,能否供应朝廷所需?”
“按卿刚才所谈,若将度支总额均分给全国户数。按理国家正税就能满足财政支出。剩下的各种苛捐杂税甚至都是富余。”
杨时逐一为赵桓分析道:“若统一法令,征收实物。朝廷要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仓储不足。国家施行方田均税法后,能够清丈的土地将会骤翻两至三倍。”
“元丰年间国家耕地面积巅峰时五百二十四万顷,一顷百亩,约合土地五亿多亩,即便翻两倍耕地亦要达到十亿亩。”
对这个数字,赵桓微微点头。明代土地一千一百多万顷,也就是十一亿亩,比大宋略高,这是正常数字。
毕竟这是明朝的官方数据,明朝两百多年也没搞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百姓。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一次性清查出两亿八千万亩良田,他官面上都有十几亿亩良田。大宋清查隐匿后有十亿亩土地,赵桓觉得在情理之中。
“官家,大宋亩产约为两石(宋石是历代最大,约等于九十七公斤),举国粮食产量便高达二十亿石。即便按十五税一算,每年亦要征收粮食接近两千万石。无需五年,全国累积的粮食就要过亿石。仅是新建储粮粮仓,就能使国家不堪重负。”
“除此之外,官家所说的各项杂税,并不仅仅涉及丁赋,还涉及更赋。青壮劳力,要定期为官府服徭役,或者缴纳更赋雇人徭役。所以官府才在统计户数之余,统计壮丁数字。”
“那些苛捐杂税都是依托于这两项。所以熙宁变法,大小官吏趁机频繁收税,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考虑到毕竟是第一次与官家见面,杨时张了张嘴,还是把剩下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官家想为百姓减免丁赋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利好之事。
可是国家正税只占百姓负担的极少份额。若是为了减少国家正税,而靠苛捐杂税维持。
那这项改革一旦推行下去,就成了基层税吏鱼肉百姓的天堂。他们可以借着朝廷的大义,名正言顺的催缴各种苛捐杂税。
国家减少的那一点点国家正税,在这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面前,连九牛一毛都不算。
赵桓郑重的点头,也发现自己此前想法的天真了。
自古以来,国家制定政策都是盼望着国富民安。可是一项良策推行下去,却往往在基层税吏手中变成盘剥百姓的趁手工具。
幸亏有这种经历了大宋历届变法的国宝坐镇,才使得赵桓能少走许多弯路。
赵桓郑重得问道:“所以依卿之意,这税制应该如何改革?”
杨时郑重得答道:“禀官家,臣以为在我圣朝,如今最应该做的便是去繁化简!极致精简!精简到没有任何税吏能做出一点多余操作!”
第六十三章正式确定收税数额,四亿贯!
杨时向赵桓说道:“自有税法以来,朝廷一直是量出为入。一旦度支不足,则加征赋税。转移到民间,则是各种苛捐杂税。例如为将士制作弓箭用的牛革筋角税,为缴纳岁币用的银绢,还有支移与脚钱、板帐钱、月桩钱、头子钱等等数不胜数。此外还有更赋钱、役钱等一系列徭役税收。”
“凡此种种,都是因为朝廷税收轻佻、随意。可以巧立名目, 繁琐疲民。所以臣以为官家若要改革税赋,应该以最坚决的利刃斩断一切琐碎。坚定立场,朝廷一年只征一次赋税!任何官吏,敢复征者,立斩!全家流放岭南,禁锢其三代不得出仕。”
“以此改量出为入的度支传统为量入为出!”
封建社会对百姓毒害最大的是什么?毫无疑问就是各种苛捐杂税。
无论孔子的苛政猛于虎,还是《捕蛇者说》,都对各种苛刻税收,痛心疾首。
而如果在赵桓的改革下, 大宋斩尽苛捐杂税,那无疑是千古以降最大的仁政。
只是骤然要扭转数千年的积弊,改量出为入的传统为量入为出。赵桓眼前一片迷惘,问道:“那朝廷应该征收多少赋税才能够满足财政所需?尤其如今国家刚平定叛乱,对局势掌控还不明确。这个数字该如何确定?又该如何分配给百姓?”
杨时胸有成竹,说道:“我炎宋圣朝财富冠盖古今。巅峰时税收约为一亿六千万贯石匹两!”
“因为收实物为主,所以贯、石、匹、两分别为钱、粮、绢、白银,四者相加一亿六千万。”
“如果全部折纳银钱,那么数字约在三亿贯至四亿贯之间。事实上纯银钱收入,我朝巅峰在太上政和年间,财政收入六七千万贯。”
赵桓眼睛中有神采闪过, 大概明白了杨时所言。一亿六千万贯石匹两,这是大宋所有苛捐杂税、国家正税、赋役徭役等全部税收收上来的财富。因为主要收实物,其中铜钱约为六千七千万贯, 剩下的都是粮、绢、白银等。
这是巅峰时期的税收,大宋没有比这个更高的税收数字了。将粮石、布匹、白银全部用铜钱计价,大宋一年能收到的税赋约为三亿贯到四亿贯之间。
朝廷如果施行量入为出,那么一定会选择最巅峰时的数据为参考, 从而为财政开支留下一定的冗余空间。
杨时说道:“便设首年度支总额为四亿贯,将这四亿贯分给百姓,一次性征齐即可。”
“四亿贯……”赵桓沉吟,这数字委实讲亘古未有,看起来似乎要将百姓敲骨吸髓。
虽然知道这是将所有人头税、田税、更赋、徭役、以及历代以来积攒的苛捐杂税全部汇总,一次性征收的。
赵桓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实在是这个数字太震撼了。大宋要是能拿出四亿贯的财政支出,用钱堆也能轻松堆死一切强敌外患。
“这个数字是否太多了一些?”赵桓慎重的问道。
杨时眉毛一挑,坚定的说道:“怎么会?若真能如此征税,简直是中原百姓数千年以来修来的福分。自三代以降,没有比这更轻徭薄役的仁政了。”
四亿贯?四千亿钱!还三代以降最轻徭薄役的仁政?
赵桓盯着杨时,我感觉你在吹牛x,只是找不到证据。
见赵桓脸上布满质疑的神情,杨时笑着说道:“那臣为陛下算一笔账。国家施行方田均税法,计亩征银。这四亿贯钱均分到十亿亩良田上,每亩良田只需要缴纳四百钱。”
“神宗熙宁七年(公元1047年)年,明令诏告三司,以上等梗米每石为钱一千。而到了太上政和年间, 由于战事不断, 粮价涨至二千五到三千钱。”
“意味着亩产两石,收入少则两千钱, 多则六千钱。”
“向者禁军薪酬之低堪称天下之最,以至于禁军大率贫窘,妻子赤露饥寒,甚至有禁军妻女不得不涂抹胭脂,倚门卖笑。可即便如此,禁军薪酬每月亦有一千两百钱。”
“而东京普通百姓,一月收入往往在三贯以上。”
赵桓神情一肃。合并赋税,计亩征银,这是大明一条鞭法的核心呀。
如果杨时计算的没错,那他这套改革,真的对得起他的夸赞,是三代以降税赋最低的改革。
杨时说道:“按圣朝土地十亿,人口一亿计算。每人才均分十亩地,全年要交四贯钱。四贯钱,百姓在东京劳作一月即能支付。若在乡下种田,按亩产两石最低标准,也只需要两亩地即可支付。”
“税率不足什一!”杨时做了个对比,说道:“汉室厥名三十税一,实十税五也,所以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至魏晋,则什税六七。我朝宋又赋、役几十倍于汉唐。如今降到十税一,可谓仁政。”
赵桓微微颔首,已经有了几分相信,继续问道:“跟前代对比倒的确是如此。比之此前我朝税收,百姓压力如何?”
杨时严肃的说道:“汉代田税三十税一。我朝税重,田亩收一石,输官一斗。仅田税一项就高达十税一。”
“臣再给官家举几项杂税。其中江南地区,生子不举,溺婴成风,这是因为江南丁赋极为苛刻。在浙江,丁钱至有三千五百者。”
“再比如募役法所设免夫钱,百姓出钱免服徭役。以京东路为例,京东一路差夫一万六千人,为钱二十五万六千余贯。平均每名百姓仅交免夫钱就有十六贯之多。“
“仅此两项就有近二十贯钱。除这两项外,我朝苛捐杂税还有曲钱、牛皮钱、盐钱、鞋钱、脚钱、公用钱等数十种。”
赵桓脸色苍白的摆了摆手,只感觉心痛不已,知道封建百姓疾苦,只是没想到百姓被苛捐杂税压迫到如此地步。平民辛辛苦苦劳作一年,到年终收获还交不起官府赋税,最终不得不卖儿鬻女,就是这么来的啊。
杨时脸色凝重的说道:“若国家能合并赋税,计亩征银。那不仅为百姓省了丁赋,更减免了各种苛捐杂税。税赋从每人每年数十贯,骤降至数百钱。甚至贫民无家业者可以不缴纳任何赋税。”
“臣断言,若官家能最终推行此仁政,必可超越尧舜等先王。三皇五帝以降,没有任何仁君能与陛下相提并论。我大宋将开辟新元,光明至德!”
第六十四章统一货币
致君尧舜上是儒家士大夫最高的理想追求。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最终目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理想。
所以杨时谈到最后语气亢奋而激动,不惜把赵桓抬高到三皇五帝的高度。
这番表现,令赵桓莞尔一笑,用不着他故意煽动,自己也要坚定推行这项改革。
朝廷实现了四亿贯财政收入的超级突破,对百姓的压迫还骤减数十倍,这对大宋, 对兆亿百姓而言都是当之无愧的仁政。
但利益总是均衡的,朝廷、百姓都得到了极大的实惠,必然有一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很显然,这次改革利益受损最严重的就是豪强、士大夫阶层。
往日里他们占据了百分之七十的土地,却依靠特权,不缴纳各种赋税, 不服徭役、不服兵役,成为趴在国家身上吸血的四害之一。
如今合并赋税,计亩征银。交税最多的自然就是这些占据了大量土地的士大夫。可以说正是士大夫们用侵吞的财富为大宋实现了富国强兵的改革。
杨时神色肃穆,向赵桓坦诚说道:“这项改革可谓在士大夫身上剜肉剔骨,必然被天下四方豪强所激烈抵抗。”
赵桓自信一笑,若是在和平岁月,想要推行这项改革,势必要面临士大夫无比强大的阻力,甚至可能举步维艰。
士大夫们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对抗朝廷政策,迫使改革失败。
但随着国家破而后立,万象更新,朝廷推行的一切政策都是崭新的体制。
而且巧的是,士大夫们刚刚被赵桓以武力教育了一顿,嚣张跳脱的都被神武右军砍下了脑袋,胆小怯懦的则躲在阴暗角落里战战兢兢,惊惧不已的打量着局势。
他们整体处于气焰最低谷的阶段, 这时候面临要钱还是要命的决断。
赵桓笑着说道:“朕相信士大夫们都公忠体国, 会为了大局作出最合适的抉择!卿只管安心去推行这套新的征税法令, 朕会帮卿说服任何反对者!”
杨时也流露出几丝畅快的笑意。杨时虽然也身处士大夫阶层,但没人说士大夫就不能对士大夫开刀啊。相反,背叛士大夫阶层最狠的就是士大夫们们。
士人的整体利益相较于杨时个人的千古勋名,平步青云,连脚边草芥都不如!况且大宋新党执掌,改革税法,哪个没曾拿士大夫特权开刀?最多自己这刀狠了点。
如今的形势,最差不过士大夫们继续投奔江南小朝廷,起兵与官家继续交战。
但杨时觉得朝廷官员们甚至巴不得地方官员这么做。他们就虎视眈眈的盯着一些膏腴之地的岗位,等着他们把岗位让给自己呢。
朝廷有改革的勇气,也有坚定推行的坚毅。
那剩下的就是如何将改革顺利推广到全国了,杨时说道:“官家,如今计亩征银想要顺利推行,最大的问题在于全国货币并不统一。按每亩地征税四百钱,在京畿一带推行并无阻碍。但这四百钱的标准离开京畿地区就难以衡量,比如在四川,一亩地要交多少铁钱,在河东一亩地要交多少盐引。如果不能统一货币,计亩征银会给税吏极大的操作空间。”
这个问题赵桓也能轻易看清,大宋倒不是没有尝试过改变这种情况。
六贼之首的蔡京也曾在江、淮等七路更易货币,凡是旧钞都不得使用。这项规定一出, 有大量家财数十万缗的富商大贾,一旦化为流丐, 甚者至赴水及缢死。
显然想统一国家货币,这是一件极为庞大且困难的事情,不仅关乎改革成败,更关乎无数百姓的身家性命,家庭财产。
与士大夫们的纸老虎不同,朝廷若逼得民怨四起,天下沸腾。四方百姓一声怒吼,揭竿而起,真的会动摇大宋国体,甚至把皇帝拉下马。
不过赵桓也未气馁,大宋最大的魅力就是他开拓创新的改革精神。能亲手将这个国家从积贫积弱的困境中挽救出来,也是这个时代君王将相们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情。
于是赵桓对杨时说道:“朕打算推行一种新货币,成为国家统一货币。并逐渐取代各地纷繁复杂的货币体系。”
杨时说道:“官家想法我朝历代君臣都曾想过。以朝廷威信,只要推行新币,哪怕以强制手段亦能使百姓接受。可是货币需要能切实购买到足够的物资,才能真正流通。”
“此外亦需考虑朝廷货币与各地货币的兑换比例。”
赵桓点头,说道:“这一项朕知晓。朝廷推行货币,必须有能锚定其价值的物资。”
这就像后世美金曾经绑定黄金,美元曾经绑定石油。
在大宋也需要一种物资,只要拿大宋发行的这种货币,就能一定能买到某种战略物资。
赵桓脑海里几乎立即想到了几样东西。首当其冲就是土地、税收和盐铁。
尤其税收这一项,大宋有先例。那就是折纳。
虽说这并不是一个什么好习俗,但至少在国家内部对此非常熟悉。
赵桓说道:“朕打算颁布一条法令,国家明年税收只收新币。”
杨时思考了一下,点头赞许说道:“各地都曾经折纳过物资。百姓能接受上税之前用本地货币置换官府新币,然后上税。这至少能保证新币足以流通下去。”
但缺点就是可能会极度加大百姓的负担。到时候官府征税急促,百姓手中有没有新币,只能以更高的价格兑换新币。最终还是富了那些上下其手的官员士大夫。
针对这一项,赵桓说道:“在年底征税之前,朕打算先让货币在民间流通一段时间。让民间土地交易必须使用新币。”
土地交易是大宗买卖,而且春耕期已过,一般百姓不会太焦急。他们可以从容用货币兑换朝廷的新币,使双方兑换价格趋于稳定。
杨时说道:“臣建议从京畿、江淮一带开始普及。这一带使用的是铜钱,一直是朝廷征税常用货币。新币与铜币可以一比一兑换,对民间影响极小。”
“然后在以土地价格为参照,向四方府、路、州、县扩散。逐渐实现对其他货币的置换。”
这可是一个大工程,要置换全国二十四路的各种货币,还要赶在年末之前完成。
传统的铸币方法肯定是行不通了。
第六十五章大宋帝钞
涉及到货币改革,赵桓觉得自己必须强势干预了。
杨时虽然有才干、有经验、有阅历,但时代的局限性,使他的见识还是远远不能与赵桓相比。
让他主持货币改革,他一定还会重铸铜钱。既浪费财力,又落伍于时代。
即便在西方,伦敦也在几百年后就开始使用纸币了。
而东方高度发达的经济, 已经给纸币的流通奠定了充足的基础。
大宋四川的交子在当地非常流行。百年后的元朝,国家直接明文规定,纸币就是官方货币。
从此以后元、明、清三朝都在大力推广纸币,明朝的宝钞、清代的银票,都盛极一时。
尤其宝钞的存在,奠定了大明洪武之治的基础。
历代纸币最后的崩溃,都不是因为纸币本身的劣势。恰恰相反,是因为纸币造价低廉的优势, 中央朝廷无节制的滥发, 使其失去价值。
反而西方维京后代丹麦发行的克朗就非常成功,经住了近千年考验。
究其原因,倒也不是克朗有什么优势。他也只是以白银绑定克朗价值而已。最重要的是丹麦有节制的回收货币,并不滥发。
这使得赵桓这个东方人都对克朗之名有所耳闻。
于是赵桓对杨时说道:“关于新币,朕打算效仿交子,发行纸币,命名为大宋帝钞。”
之所以叫帝钞,是赵桓打算把自己的头像也印到纸钞上。
毕竟谁能拒绝纸币上印的是自己的头像呢?
而且这也能让百姓清楚自己尽忠的是哪位帝王。
在纸币上印头像可比在金币上印头像轻松的多,这一点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难处。
杨时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整个国家都用纸币取代所有货币,说道:“民间习惯了以文、贯为计量,仓促间怕是难以接受纸币。”
赵桓倒是不同意这个看法。封建小农经济下,前后百年不会有太大的差距。既然元朝能接受纸钞,大宋也一定能。况且, 很难说元朝经济能超越如今的大宋。只是人们用纸币的习惯还未暂时未养成而已。
赵桓平静的分析道:“民间并非没有使用纸钞的习惯,只是计相并未将其视为正统而已。先不论四川的交子,就只放眼天下, 计相以为最接近纸钞的是什么?”
杨时一生见多识广, 又才思敏捷, 很快想到了关键。流通于四方,被天下所任何,又是纸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官家是指盐引?”
“没错,正是盐引。计相刚才亦说过,河东一带最为流通的货币就是盐引。”
“盐为国家之宝,朕打算以盐锚定帝钞价格。只要百姓拿帝钞到官府,就一定能换到盐,而且更加便宜。”
杨时心有所感,说道:“若如此,帝钞可以视为更加普及的盐引。”
“不错。若将河东盐引扩大到全国,作为全国统一货币,那盐引就是帝钞。只不过,帝钞更进一步,将根据百姓习惯,分为贯、注、文。”
“贯即在帝钞上印一串铜钱,注则在帝钞上印百文铜钱, 文则在帝钞上印一枚炎宋五方钱。”这么棒的方法, 当然是赵桓抄袭的后世大明。
再往上, 赵桓就不打算继续印了。一旦被仿冒, 对百姓伤害太大。虽说古典时代印假钞的事情极少,毕竟与后世那轻松的惩罚不同,在封建王朝仿制假币,真的会被统治者挫骨扬灰,甚至凌迟族诛。
卑劣小民没有能力仿制,有仿制能力的士大夫有太多更安全的敛财方式。
倒是官府可以凭借着印刷成本低廉的优势,印刷大量新币以绝对数量优势取代天下四方纷繁复杂的货币。
其他货币与帝钞相比有个无法拉平的劣势,那就是他们铸币成本高昂。无论是铁钱、铜钱归根到底都是金属冶炼而成。
而在封建小农时代,钢铁冶炼就是一项沉重的财政压力。无论是运送矿石还是冶炼金属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
而帝钞正符合大宋这落后的基建,朝廷只要考虑如何将他推广出去就行。
杨时问道:“官家打算以盐锚定帝钞价格,是打算放弃盐铁官营?”
赵桓笑容洋溢,说道:“听完卿的合并税赋、计亩征银方案后,朕相信我圣朝财政收入绝不会再有所缺。朝廷也就无需以盐铁官营来维持财政收入。”
凡是官营的东西,都代表了价格昂贵。大宋盐价是辽国、金国的十余倍,又与西夏连年战争,归根到底都是因为这个盐铁官营制度。
如今大宋甚至敢展望四亿贯的超级税收规模,自然也就无需以高昂的盐价来维持财政收入了。
赵桓甚至能够想象,当天下百姓听到只用往常十分之一,甚至几十分之一的价钱就能买到食盐,百姓对帝钞会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因此赵桓吩咐道:“今后凡四方百姓,皆可持帝钞前往盐场支盐。盐场需视其与盐引同效,向其付盐。”
“若如此,帝钞与盐引是愈发相像了。盐商只要带几万贯的帝钞,到盐场就能买回大量食盐。如此朝廷只负责盐场,转运、售卖等各个官署的官员亦可以精简裁撤了。”
“兹事体大,臣请先在河东、京畿一带试行。”杨时慎重的说道。
赵桓点头,这规模庞大的改革,总要先试点,不可能全盘更易。否则一旦出现问题,朝廷的财政系统整体就崩溃了。
“此正是朝廷收复河东的意义所在。从河东开始税赋、货币改革更易被百姓接受。”
如此说来倒是有趣,大宋发行货币的机构竟然会使盐铁司。河东的大商人们,在去取盐引时发现自己拿到的就是官府强制推行的货币,恐怕惊讶的下巴都能掉地上。
不过放开盐铁官营后,大宋就不用再担忧张士诚那种杀伐狠辣的大盐枭和大大小小武装贩盐的私盐贩子了。
将国家正税定下以后,赵桓心情放松惬意,对杨时吩咐道:“计相接下来几个月倾力研究一下商税。我圣朝自此以后,要制定专业的工商税。”
“这四亿贯的国家正税只是朝廷税收的保底。日后能否实现财政百亿贯,还是要看工商税。”
百亿规模的财政支出?杨时被官家的宏伟目标惊得几乎失神。
官家在何处见到过如此宏大得财政项目?
若大宋果能实现如此宏伟壮举,则远迈汉唐何足道哉?平八荒、扫六合亦不在话下!
第六十六章新政风气
四月春风明媚,百花灿烂。
朝廷新政的风气从禁中大内迅速向四方普及,当新政的内容传开,整个东京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从即日起,朝廷免征一切苛捐杂税!
以往名目繁多、沉重苛刻的税收,无一保留。压在每一个大宋子民身上那沉重的负担尽数清除。
百姓们一身轻松,什么事情都不用多想。只要回家看看有几亩良田, 腊月时将这几亩地的田税缴清就行。每亩地需缴纳帝钞四百文。
东京百姓们围在告示栏前,兴奋的不能自已。
有人狂喜的问道:“我在东京开了一间酒楼正店,乡下的田地早就卖给好友了。新政之下我岂不是一文钱的赋税都不用缴纳了?”
旁边的人回道:“官府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如果有税吏在十二月之外向你征税,你还可以直接到官府告他。一经核实,奖励帝钞百贯。”
“哈哈哈!这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真是天降至圣官家予我大宋,竟然在人间推行如此仁政!就是小康之世, 大同社会亦不过如此吧?”
“汔可小康!天下大同啊!今后谁再敢犯我大宋, 谁敢与官家为敌,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们死斗到底!”
人群之外,几名衣着锦绣的中年男子聚在一处,窃窃私语。
一人玄黑色长袍,脸庞红润,面色丰腴,名为赵栎。虽为国姓,但不是皇家子弟,而是大宋开国宰相赵普的后人。也就是那位“半部论语治天下”的宰相之后。
作为最典型的儒学世家,赵普一家自然是将士大夫所有的恶劣秉性全部囊括。兼并土地、偷税漏税、欺上瞒下他们是一样不落,且习以为常。
赵栎看着眼前这群贱民的欢呼,此时只感觉如此刺眼,愤恨的说道:“这也算得仁政?古代刻薄之法,无有超过当今者!这是残害我等士人!仅计亩征银这一条律法,我全族就要缴纳十四万三千贯田税!”
十四万三千贯?
这个数字说出来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刚得知要缴纳如此多的田赋时,赵栎几乎一头昏死过去,至今他的心还在滴血!
古往今来, 哪朝皇帝曾经对官宦家族征收如此巨额税赋?这是要逼我等贤良士大夫们造反啊!
要知道当初文公王安石推行募役法,整整一个京东路的免役钱才二十五万六千余贯。
计亩征银后, 等同于赵栎一个家族承担了一路百姓近半的更赋!
旁边几人同样脸色难看,他们默默心算了一下赵栎家族的田产,也就是三千余顷。
这个数字在大宋士大夫中间简直太稀疏平常了,六贼之一的李彦只用了短短几年,兼并的数字就高达三万四千余顷,是赵家两百年积累的十倍。
太祖皇帝明言:“朝廷不务科敛,不抑兼并,富室田连阡陌,为国守财而”。
于是士大夫们纷纷侵民田宅,拥客数百家,“强宋巨室,阡陌相望”,士大夫皆有弥望之田。
在大明极力抑制兼并,首辅徐阶都还能有二十四万亩良田。
想想大宋士大夫几十万户,却能占据全国百分之七十的土地,并且还隐藏下去五亿多亩土地,就知道他们究竟有多少家产了。
“难道就任由朝廷这般残骸我等贤良士人?”旁边一名穿着素白长袍的臃肿男子问道。他也是大宋著名的官宦世家范家后人,名范蒙。
范家可谓是大宋官场的常青藤, 一代代都有子弟官居要职, 近的有范讷、范致虚这两个典型骄矜士大夫。往历代上数还有范冲、范镇、范宽等等显赫一时的官员。甚至他们还想碰瓷范文正公, 范仲淹。
倒是旁边的几人相对冷静,不顾范蒙脸上怒意,问道:“不然你想怎么办?没听百姓说,谁敢与官家为敌,他就要跟其拼命?”
范蒙冷哼一声,说道:“一群愚民懂什么?这天下还不是由我等士大夫掌控?只要我等煽动乡邻,必然能撼动朝廷根本。”
“可笑!煽动?信不信你现在出去喊一声暴政,立即会激起众怒,被活活打死在街头,都没人敢给你收尸!你拿什么煽动?是靠你鱼肉乡里?还是靠你那比朝廷贵出数倍的租税?”
提到被打死,无论赵栎还是范蒙都本能的身体一颤。士大夫的外厉内荏早已贯彻他们数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涯。
可以预见,只要他们敢在京畿附近造反,神武右军就一定会砍下他们的首级。大宋的士大夫们彻底被这支军队打掉了所有勇气。实在拿这支只尽忠于天子的精锐禁军毫无办法。
在能打赢这支举世无双的强军之前,哪怕阴暗中想想要造反,他们都不寒而栗。
老老实实交税,他们还能继续锦衣玉食。毕竟每亩地才四百钱,交那点税相对于产出还不足一成。想开了的话,就当丢掉了一成田产。无非一万亩地变成了九千多亩。
一万亩地大家活得锦衣玉食,难道变成九千多亩,大家就活不下去了?事实上丝毫不影响众人依旧家财万贯,醉生梦死。
可是一旦造反,别说锦衣玉食了,就是粗茶淡饭、甚至糟糠都没资格再吃了!
新政的推进比意料之中还要顺利。
赵桓以为士大夫无论如何都会跳起来激烈驳斥,甚至引得朝野沸腾。
但事实却是风平浪静,士大夫们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毕竟这是一个能够统制中原大地近两千年的特权阶层,可以说他们腐败、堕落、卑劣,但绝不能低估他们对利益的盘算能力。
很多士大夫们其实非常有大局观,尤其经历了金人入寇,他们十分清楚这项改革对国家、对士大夫都是一份善政。
士大夫需要一个强大的朝廷,保证他们不会被胡人随意砍下脑袋,妻女不会被随意侮辱然后僵尸野外,恶臭数百里。
当然这是相对次要的,真正重要的是,他们很快算清,每亩地缴纳那点赋税连一成都不到,只要改进一下生产工具或者遇上一个丰年,随随便便就补上了。
就算是寻常年份,地里的收成也会有一两成的差别。
但这次新政后却保证了他们土地的合法性,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土地拿出来耕种,无需再偷偷摸摸得隐匿,担忧被朝廷发现了会严厉惩处。
这使得他们可以更便利的发展农业,兴修水利,实现亩产突破。据闻在四川成都一带早已经有亩产六七石的情况。
众人都觉得北方亩产两石的现状可以轻松突破。
一涨一消,就等于朝廷没对我征税!在这种自我安慰的心里下,士大夫们很快就接受了现状。
第六十七章卖地财政
五月东京的温度逐渐升高,以至于大兴土木的工匠们不得不脱下短衣,赤膊在工地上忙碌。
整座东京城都是一片热火朝天建筑景象,一座座楼阁、住宅拔地而起,无数商贩、百姓窜梭城中。
这片繁华景象不仅是因为战后重建,更因为国家宽松的经济政策。
朝廷正在重塑税收体系,如今精力都放在了国家正税上, 对工商经济没有设置任何税收。
有心人都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东京城必将迎来空前的经济繁华。如今在京师经商,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而且东京新建,各种物资奇缺,只要将物资输送到东京, 开一座店铺, 就一定稳赚不赔。
朝廷统治下的各地豪商大贾纷纷组建商队,前往京师。
帝都本地居民更是借着地主优势直接营建了了一座座店铺, 开旅店、开酒楼、开布店、开饼店、肉行甚至杂赁者琳琅满目。
在这场狂欢中,士大夫们们也捞取了大量的利益。
大宋并非没有钱、也并非没有资源,只是这些资源都在士大夫们手中。
如今朝廷放开管制,废除关税,士大夫们纷纷下场豪掷千金。有的家族在京中一口气开了上百间店铺。
在这个时代士大夫的眼界无疑是最宽广的,他们都坚信东京必然能够恢复繁华,此时置办的房产无需几年就会升值数倍。
现在投入多少资金,将来就会有多大的盈利。
唯一令士大夫们遗憾的是,朝廷下了严令,官员不得经商。毕竟大宋官员的俸禄已经十分优渥,这些官员不能享受特权之余,还要去与民争利。
于是这些官员、贵族们都将钱投入到了另一个地方去享受,那就是置办房产。
不仅官员如此,士人阶层都竞相投入这方面。大宋朝廷对民间经济行为干涉着实是比较低,这些人在京城可谓如鱼得水。不惜投入重金置办一座座宽广园林,装修一处处金碧辉煌的店铺。
因为战乱产生大量废墟,导致土地成本极低,他们可以一次性购买大量土地, 而且以更高的标准装修。
也正是士大夫们的狂欢,使得东京城的建设速度远超预期,锦绣繁华甚至更胜往昔。
以往东京虽然繁华,但还有一份落后的凌乱。
但如今东京被这些士大夫们规划的无比整齐干净,雅致的庄园前遍种绿植,四周绿水环绕。
这淡雅惬意的环境,感受不到一丝大城市的紧张焦虑,反倒有几分宁静从容与天朝上国的超然。
赵桓与带御器械汪宗沔、新任权知开封府汪若海、御史中丞秦桧等几人身着便衣站在外城南城街道上,打量着这一座座曲径通幽、繁花锦簇的宅邸。
哪怕赵桓是当今天子,也对这些精致园林艳羡不已。不用走进去细看了,仅在外面走过,就能感受到里面的特权与地位。
因为大宋皇室历来崇尚简约简朴,有宋一朝斗富现象都极为少见。
关键是在东京这座压力巨大的城市中,赵桓都感觉有一身重担,可偏偏在这些园林中,赵桓看到了无限的超然与从容。
什么九九六,什么居京师大不易, 什么生计奔波,什么压力与紧张,在这里统统消失不见。
大宋士大夫们有这个时代最崇高的特权, 最优渥的财富,最惬意享受的人生。
别人要为各种压力奔波时,他们却躺着就能享受别人劳碌一辈子也得不到的生活。
赵桓感慨道:“若朕有士大夫们这般特权与惬意,怕是拼了性命也要守护住大宋,绝不能让外敌入寇,颠覆朝廷。可为何我朝士大夫们却堕落成朝廷四害之一,拼了命要把天下推进深渊?”
汪若海因为守卫东京有功,所以被升为了权知开封府。他有着年轻人最张扬的意气,也有年轻人最金光闪亮的赤诚忠心。
闻言向赵桓说的:“官家,臣以为士大夫如此堕落,其中八九是因为朝廷过分骄纵。人心不足蛇吞象,若朝廷不予节制,他们的欲望会肆无忌惮的弥漫。最终毒害国家,荼毒社稷。”
赵桓微微点头,看了一眼低眉顺目的秦桧,说道:“言之有理。”
台谏最近一直在收紧对官员的束缚,而且因为帮助李纲政事堂夺权,陷入党争,台谏最近声名极差,可谓怨声载道。
不过赵桓不打算插手,有意让台谏继续背着黑锅给官员们极限施压。
士大夫们懒散腐败习惯了,朝廷必须为其刮骨疗毒,肃清其风气,立其纲纪贞节。
但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以台谏松散的结构,很难形成这种效果。所以赵桓打算压榨光台谏的所有剩余价值后将其废除,另立监察部门。
中原整体还是非常善于总结前代得失的。
台谏现在陷入党争的越严重,另设监察有司,官员就会越防备其日后会沦为党争工具。
这也是拿台谏作一个反面教材。
“今日先暂且不谈监察风纪。朕带卿等过来,是想跟卿等谈谈这空前的机遇。看完这片士大夫园林,卿等有何感想?这里是东京,权知开封府先谈谈。”
既然不谈监察风纪,那很显然官家是不打算清洗士大夫了。汪若海说道:“这园林可知我朝士大夫着实品位不俗,追求享受不计金钱。”
随后汪宗沔笑着感慨道:“就是有钱有势!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修一座这种大宅子。”
“秦卿,你也说说。”赵桓看向秦桧,毕竟这位秦中丞可是最能体会圣意。
秦桧笑着说道:“臣以为士大夫们如此富庶,应该劫富济贫啊!”
“哈哈!还是秦卿最懂朕意!”赵桓大笑,说道:“朕的太仓恐怕是历代以来最贫瘠的了。里面空空如也,耗子都能饿死。这些士大夫如此有钱,确实应该接济一下朝廷。”
众人莞尔一笑,从计亩征银以后,士大夫们的万贯家财就再也藏不住了。官家向来看士大夫不顺眼,有心撷取一部分财富在意料之中。
汪若海问道:“官家有好主意?”
毕竟朝廷与士大夫还是互利共存,没有针锋相对。所以汪若海觉得如果有个好主意的话,取走士大夫一点利益不算什么的大事。但若直接动刀抄没,还是有所不妥。
赵桓笑着点头,说道:“的确有个不错的主意。既和谐友善,又能让士大夫心甘情愿的拿出一大笔钱财,充实国库。”
“愿闻其详。”
“朕打算卖一片东京土地。”
第六十八章帝都工业区(求月票)
“卖地?”汪若海略感诧异,开封府每天都在向外出售地契,稀松平常而已,怎么能够收获大量财富,充实国库?
赵桓从容点头,说道:“卖地!”
什么时候售出土地能够提升土地价值,获得最大利益?
后世这方面实在太有经验了。绝不是经济繁华的顶点时, 而是正在大兴土木,兴修基建的时候。
赵桓对汪若海说道:“朝廷不插手民间经济,的确有利于东京迅速恢复繁华,工商业蓬勃发展。但没有官府以大量财政强力调控,东京城永远不会有质变发展。”
“按如今的情形发展下去,东京的繁华最多略超战前水平。但距离交通便利、文明璀璨、工商文化都极度发达的天朝帝都就差太远了。”
或者说再直白一点, 任由民间自由发展,东京城最多恢复十二世纪的巅峰水准。但距离赵桓想要的十八世纪、十九世纪,四通八达,灯火通明的近代工业城市的模样就差太多了。
虽说这两者大约相差了六个世纪,五百多年。
但抛开总量只看质量,那也是耍流氓的行为。
东方王朝能直接调动的财富总量一直是超越西方的。这也就意味着在大宋,朝廷掌握在手中的财富,并不比西方荷兰、英国之类的小国十六、十七世纪拥有的财富少。
只要赵桓能以高组织力的文官强势统筹这些财富,先不提全国,至少在东京范围内构建一个西方几世纪后才有的先进城市,完全不在话下。
毕竟西方的文艺复兴从十四世纪就开始了。与当前的十二世纪也就只差两百年。
黑暗的中世纪两百年经济发展就能赶上大宋如今的水平?这一点恐怕很难让人信服。
事实上在西方,遥远而神秘的东方一直是富庶、文明、先进的象征。直到西方开始文艺复兴,马可波罗来到东方依旧觉得东方要远比西方更富庶更繁华。
《马可波罗游击》几乎就是西方海员心中最美好的彼岸,引诱着一批一批的人向东方探索。
这种心理就说明,哪怕是西方人也自卑的认为东方文明远远强于西方,双方财富更是不在同一个量级。
既然西方能凭借贫瘠、落后的经济缔造近代城市。赵桓强力干预后,朝廷统筹营造一个近代化的帝都自然不在话下。
大宋一国养一城,就应该将财富堆积起来,实现原始积累,推动东京进入城市商业经济,成为大宋的工商业中心。
而想要发展工商业, 最重要的前提条件自然是高度发达的基础建设。
这一点东京具有中原五千年封建王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优势。
那就是他地处平原,而且水网密布,运河发达。
整个西方具有类似条件的工业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德国的鲁尔工业区。
地处西欧平原,又依托莱茵河与利珀河,鲁尔工业区成为整个德国的工业皇冠。甚至可以说,正是鲁尔工业区给了德意志发动两次世界大战的底气。
凡是关注工业、工业区、近代化,鲁尔工业区都是历史上绕不过去的一颗明珠。
赵桓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大宋若是能将东京打造成帝都工业区。那强大的工业产能,无与伦比的武备情况,能够支撑大宋轻松打造远超时代的强大军队。大军可以从容向四方征战,还何惧平原不利于防守?
从工业化以后,就没有哪个游牧骑兵能打进工业强国的平原工业区。
而恰逢东京城如今正在大兴土木,材料、人力、物力以及财富都堆积在了这座城市周围。
赵桓只需要将他们统筹起来,就能兴建起一座划时代的帝都。
“战乱导致大片区域被打成废墟。朕打算借机重新调整机构布局。比如在战事最激烈的城南,朕打算兴建一片以太学学府为核心的繁华地带。”
不要误以为这是学区房。那就太小瞧赵桓的心胸与志向了。
事实上赵桓是打算在这里建议一处以大学学府、科研机构为核心的工业园区。
这片区域内除了有大量文化学府,还会设置连绵的工坊,与集中的贸易中心。
东京城内有大量夜市、市集,赵桓打算将其进一步规范化, 将这里变成科研、工业、与商业中心。
“为此朕打算将这一带所有的道路全部修成碎石路,安装路灯。并广设水渠,勾连漕运,设置湖泊,兴修园林。”
“总之这里将是东京最繁华之处,是士子云集的钟灵之地,是官宦人家聚居之处。”
听完官家简述,汪若海已经能想象到这里远不同于东京其他各地的风景。这里绿藤、青树遍布路旁,没有泥泞的尘土,道路干净整洁。往来都是达官贵人,士子风流,还有公卿之女。
在路边随便结识一位男子就有可能是当朝大员,或者是未来的进士才子。
仅是想想这美景与机遇,汪若海觉得就会有大量东京女子衣着靓丽、手持轻罗小扇流连于此,倒也是一处风景。
“只是这全部铺设石路的费用可是一个巨大开支。官家打算如何筹集?”汪若海认真的问道。
赵桓笑着说道:“所以要卖地啊。朝廷不要总是想着讳莫如深、愚弄百姓。将这里的开发规划公布出去,百姓眼睛雪亮,很快就能发现这里的光明前途。”
“到时开封府再将这附近规划出几片居民区,拍卖售出。何愁不日进斗金?”
秦桧眼睛一亮,率先反应过来赵桓的意图,说道:“官家是打算用士大夫的财富兴建这里的道路、水渠、园林甚至学校、工坊、商铺?”
“没错,正是如此。”赵桓从容点头。把士大夫们目光都吸引过来,这里的土地价值必定会迅速攀升。
士大夫们内部也会攀比,看看别人住的区域湖泊、水渠清澈,道路宽敞干净,绿植成荫,繁花锦簇。再看看自己住的区域,周围全是泥路,四周还有各种低矮丑陋的民间建筑。
不用赵桓催促,这些人就会上赶着前来竞拍土地。
第六十九章铜铸火炮
听完朝廷对帝都的规划,汪宗沔神情兴奋,说道:“臣建议开封府趁机多公布几片区域,以收割更多财富。”
赵桓瞪了他一眼,说道:“说的很好,以后别说了!”
显然朝廷公卿们愚民政策的惯性一时是改不过来了,也难怪百姓不愿意相信官府。
这种洋洋得意的小聪明完全是把百姓当愚民在玩弄, 用不了几次,官府公信力就消耗一空了。
赵桓有心改变官府形象,郑重的对权知开封府汪若海说道:“卿与宰相们研究一下这方面布局。不论是最高学府太学的选址,还是大量学校的兴办,以及工业区、商业区的布局,都要合理安排。然后在这周围穿插几处住民区。朝廷要真心实意公布部署规划, 不要总想着弄虚作假。”
汪若海是一个极具战略眼光的人才, 闻言立即说道:“臣会合理安排土地,使土地形成差价布局。”
“卿这思路很好。不要吝惜土地, 即便在中间区域,也可以拿出一片来建为住宅区。只要土地价格卖的足够高,就是盈利。”赵桓赞肯的说道:“朕相信我朝士大夫之富有,必然肯对此一掷千金。”
秦桧建议道:“臣建议这次出售土地只收帝钞。既便于促进帝钞流通,也能趁机收一波财富。”
汪宗沔刚才被骂了一通,这会儿连忙表态,说道:“这个主意大妙。帝钞没有多少成本,只要开动机器印刷即可。却能源源不断的换来大量金银钱粮,能极大充实国库。”
看起来这似乎是一次等价交换。
其实事实绝非如此。就只看朝廷空荡荡的府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充实,一座一座的仓库被堆满。就知道,这次铸币究竟在民间收割回多少的财富。
尤其白银,从发行帝钞至如今朝廷的库藏白银已经再次突破两千万两。这意味着,朝廷上次发给河北将士的赏金已经通过这次铸币逐渐补满空额。
要知道无论黄金、白银还是铜钱,在民间都并非不再流通了。
朝廷若是足够无耻,可以把这些钱再次投入民间。进行新一轮循环, 采购回大量的战略物资。
但赵桓还是比较有节操的,黄金白银都被他作为战略储备储藏起来, 以保证帝钞的价值。
而铜钱则被批量的运往御前军器所。
赵桓也是下了血本,不计代价的用钱去堆青铜火炮技术。
在十八世纪之前,青铜火炮技术一直优于铸铁炮。这是因为铸铁冶炼工艺不合格,铁质金属的延展性不如铜。
但铜的技术古今中外就没有太大差距了。铜作为工业中特性最优越的金属之一,在后世精密军工中也是最普及的材料。
这种优秀的金属,具有方方面面的优势。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实在太贵了。那金灿灿、脆生生的每一寸闪光,都是中原自古以来最动人心魄的财富。
可以说,御前军器所现在对铜铸火炮的每一份研究,都是大宋以前所未有的财富堆在推动。他每一寸都是赵桓用无数铜钱堆积而成。
这么昂贵的代价当然也不是没有回报。毕竟铜铸火炮就是当前最优秀的选择,这种火炮一旦研究成功,足以大宋一直改良用到米帝南北战争那条时间线。
以领先近八百年的科技去作战,意味着什么?大概就相当于蒙古铁骑在基辅罗斯遇到了二战德军在东线的五百万大军。相当于隋朝甲骑具装部队在镐京遇到了公元前拿着骨箭、石斧的戎族蛮人。
所以当前的局势,赵桓只要能稳住发育,大宋必定能实现富国强军。
赵桓很喜欢这种节奏,便对汪若海吩咐道:“城南这片新区,朕打算作为东京试点,卿务必严谨庄重对待。同时严厉打击腐败, 肃清官员风气。朕要给南城给百姓留下一个文明、公正、富庶、有序的印象。然后再将这种模式逐渐扩展至整个东京,甚至整个天下。”
汪若海立即恭敬领命, 说道:“臣必殚精竭虑, 不负官家重托。还请官家给这片区域命名。”
起名字啊,赵桓还真没有什么经验,斟酌了片刻说道:“朕打算在这里开辟新元,卿等有何建议?”
秦桧不愧进士出身,立即说道:“《典引》曰,厥有氏号,绍天阐绎,莫不开元於太昊皇初之首。”
“臣以为圣朝既然要开辟新元,不如以绍天阐述其意。”
“绍天?”赵桓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名字了,便点头说道:“就按秦中丞所言,城南规划一片绍天新区,内设我大宋最高学府、各类学校,环绕以各类工坊、庄园。”
这个庄园显然不是那种私人享受的庄园,而是类似研究、生产用的科研庄园。
赵桓有心将大宋所有的先进技术、科研学者、技术工匠都迁到这里,以官府强力推动技术发展。
毕竟现在的自然科技,说到底还没形成系统,都是经验科学。很多新发明就是这些学者、工匠看一眼现有的工具,然后灵光一现予以改进。
见识、经验、财富、人力就决定了一个国家的自然科学水平。
……
中原有个独特的政治传统,那就是小道消息一般要比官府的公告来的更早而且更精准。
赵桓跟几位大臣谈完这个规划后不到半月,太学将在城南重建的消息就不胫而走。太学生都将从辟雍转移到新的太学中去。
而且大家还在知情人士那里听说,朝廷将在太学附近兴建一系列学府。
这个内容更落实了消息的可信度,毕竟朝廷将以学校取代科举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机密”了。
消息一经传出,东京各个阶层的目光都关注向南城。
无数人想要提前下手,从官府手中买下南城大量的地契。
率先响应的还不是士大夫,而是东京的豪商、大贾。这些人的商业眼光非常刁钻,确信有大量学子的地方必定有大量商机。
有心人甚至想在太学附近开设酒楼、青楼、客舍等一条龙店铺。
但所有满怀热情的人都被官府严厉的拒绝回来,南城方圆数万亩的土地都被官府化为了非售卖区。
民间顿时沸腾,对小道消息的真实性再无任何怀疑!
官府这绝对是有大动作啊!
无数人抓耳挠腮的想打听内幕,四处走动关系想暗中交易一片土地。
大宋士大夫们尤为积极,他们侵吞国家财富的热情无人能比!
他们把这徇私腐败的亢奋激情,拿出一成来抵御外辱,国家也不至于疲软到那种程度。
这种物议沸腾的局面在民间发酵到顶峰时,开封府一改往年遮遮掩掩、讳莫如深的态度,适时公布了南城的规划方案。
所有人在看完这份绍天新区的草图后,都被震惊的瞠目结舌。
仅第一条,就令所有人又是亢奋,又是激动。
朝廷打算在绍天新区内新开凿三条河道,将彻底沟通蔡河与汴河水系。这意味着西南与东南的交通将在南城彻底完成交汇。
除此之外,朝廷还会在南城新修大量水渠、湖泊、园林。南城将成为东京水利运输最便利的地区,也是货物最丰富的地区。
想要发展经济,必须要有便利的交通。仅冲这密集的水网,所有人都能想象到南城将会何等人烟繁盛,物阜民丰!
但之后还有更令人振奋的消息!
第七十章疯狂的竞拍
除了发达的水运、漕运,朝廷还将在南城修建五横七纵的碎石路!
这一点最令商贾们心动。
有了这种石路,马车就能承载更重的货物。再无需考虑泥泞路面的承重能力。无论是开设工坊还是开设店铺,运输货物都方面太多。
不用官府提倡,商贾们就确信,南城将成为东京城日后的商贸中心。
城市商品经济的基础,已经在这里打牢了。
有眼光的商人已经坚定了决心,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里面买下几块地皮,建成店铺!这是能成为世代相传的家业啊!那就是会生金蛋的母鸡!
这批人,才是赵桓设置绍天新区的最主要目标。
有店铺就会有工坊。商人逐利,相比于千里迢迢去远方进货。如果有条件,他们一定会就近生产。
而很显然,南城符合开设工坊的一切条件。无论是交通、人力还是财富。
只要商人们有意愿, 很快就会出现连绵一片的工坊。
但虽然赵桓的真实意图就是发展城市商业经济, 却必须向现实妥协, 想尽办法从士大夫手中抠出大量财富。
没有士大夫们的投资,新城区的第一步,大规模修建基础设施就无法推行。
所以公告的第三栏,在介绍了水运、漕运之后,就是浓墨重彩的介绍南城的风雅、幽静、整洁、文明。
例如南城将有大量区域被修建成园林景区,里面有湖泊、绿植、繁花、阁楼亭台。
总之能让士大夫们在繁忙拥挤的城市中也能体验到田园山林美景。
毕竟士大夫们就那么两点爱好。其一居庙堂之高,大权在握。其二处山林之远,隐居悠然。
往常这两者绝对不能并存,要么在朝廷里忙忙碌碌,操劳喧嚣。要么就去地方远离功名,做个隐士。
如今,在南城,朝廷花费巨资帮士大夫们营造了一个绿树成荫,秀水环绕的超然环境,唐代皇室的大明宫亦不过如此!让士大夫们可以鱼跟熊掌兼得!
这一下就戳中了士大夫们心中那点隐士情节。挠的无数士大夫心中痒痒的,那是心猿意马, 恨不得这南城立即开工,建筑一蹴而就!
而且官府直言,南城区域有限, 能划分出的住宅区不会太多。
这一点与士大夫们的看法相同,更加深了士大夫们的急迫感。
作为大宋的特权阶层,他们差的是钱吗?
不!他们差的是能提升自己格调,“陶冶自己情操”的高雅!
于是东京士大夫们纷纷施展自己的阶级特权——走后门!
在商人们还找不到门路时,这些士大夫已经暗中联络好了开封府官员。
只用了短短几天,这些还未公开出售的土地价格就已经被炒到了每亩四百三十贯钱。
而且这个价格就在昨日,已经满城皆知。
这次倒不是幕后消息,而是官府堂而皇之的发出了告示。
原因是台谏、皇城司忽然联手调查开封府官员贪腐渎职,一口气处死官员、胥吏两百三十多人。
最大的罪名就是他们中饱私囊,侵吞国家财富,以每亩四百三十贯将土地私相售卖。
仅这一波操作,就让无数士大夫们歇斯底里的抓狂,捶胸顿足,甚至有人直接被气吐血。
不但他们的暗中交易全部作废,而且他们暗中交易的钱款,无一例外都进了官家的口袋!
究竟有多少财富?
反正官家这几天脸上笑意就没消散过。看满朝大臣的目光里面都充满了和善,再不复凛冽铁血。
抄家的官员需要调动军队一车一车的往左库藏运送财富。一连五天,东京百姓都能在街头看到这连绵不断的车队。
大量闲散的儿童、妇女每天跟在车队后面拾取遗落的铜钱, 运气好甚至还能捡到碎银子。
这下子,东京百姓彻底沸腾。
暗中交易的土地, 每亩都要四百多贯?那正式拿到台面上来,还不得每亩地四千多贯?
关键是,就算每亩四千多贯,大家可能都没有机会购买!
谁都清楚,这里的土地日后必然涨价,现在是卖一亩少一亩!
于是愤怒的东京百姓再次云集数万人,伏阙宫前,群情激愤,要求官府将土地拿出来公开出售。以防止士大夫们私相授予,贪腐一空。
当然士大夫们也是异常愤怒,一群贱民,竟然还敢指责高贵的士大夫们?
立即就有人建议朝廷出兵,镇压这些乱民。作为小民,居然敢妄议国事,诽谤朝廷,污蔑高贵、清白、国之柱石的士大夫!
是可忍,熟不可忍?
于是赵桓坚定支持他们的提议!
大手一挥,就将平定风波的重任交给了他们。
下令皇城司把他们架到皇宫前,监视他们去镇压百姓!
让一群只会动嘴的士大夫直面汹涌的民意,他们哪还有勇气颐气指使?这一刻,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终于清楚的了解到,他们的特权,他们的高贵,都是有军队在背后支撑。
没了军队支持,他们在狂暴汹涌的民意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
于是有人被吓得失态,有人彻底抛弃了节操。为防止被当场打死,直接转换立场,请求朝廷把土地拿出来公开售卖,安抚汹涌得百姓。
那声嘶力竭,涕泪俱下得模样,仿佛他们就是为民请愿得代表。
在经历了一阵阵喧嚣、波澜后,朝廷终于在五月末,公布了首份拍卖土地。
是一处湖边住宅区,名为长兴坊。共计一千七百亩(大概相当于一座综合性大学的占地面积,东京城的整体面积是七万九千多亩)。
大宋对各个阶层的住宅都有详细规定,例如普通百姓,民庶家,不得施重拱、藻井及五色文采为饰。官员曾任执政官,则房间可以有五十间;大中大夫以上,四十间;管军步军副都指挥使以上,三十间。
考虑到这里毕竟是卖给大豪商和士大夫的住房区,所以土地最少是两亩起拍。分为两亩、五亩、十亩、三十亩四个档次。
三十亩就能建一座特别豪华的山水庄园了。唐代大文豪白居易住在太子的皇家园林里,面积也不过四十七亩。
这些士大夫们还不至于猖獗到在皇帝眼皮底下建一座比皇家园林还气派的府邸是,所以三十亩就是上限。
土地一经拍拍卖,开封府立即被人海淹没。
这种拍卖,显然是越早下手,价格越低。越往后,价格被就会被炒的越高。
连皇室子弟都坐不住了,纷纷下场竞拍。甚至有人求到了赵桓这里。
第七十一章南方战事
找到赵桓这里的是贤福帝姬赵金儿,也就是皇室的二十七姐。
老赵家给女儿起名着实是非常接地气,不是金就是福。比如十四姐叫赵富金,第十八姐叫赵三金,二十九姐叫赵金珠,三十姐叫赵金印。
充分体现了这个男尊女卑社会对女子的敷衍与轻视。
从带御器械那里听说贤福帝姬请求觐见,赵桓颇有几分惊讶。
经过上次的家宴, 赵桓的铁血与冰冷给他的兄弟姐妹们留下了非常恐怖的印象。而且赵桓下了诛杀令,搜山检海以取赵构首级,导致兄弟离心。事实上他的那些弟弟妹妹们都很不待见他这位大哥。
赵桓也乐得清静,本来跟他们就是一群陌生人,非要表现得兄友弟恭,亲密和谐, 赵桓也不太有那份演技。
不过既然妹妹要求见, 赵桓也没有躲着的道理,便放下大臣上的札子, 说道:“让她进来吧。”
随着帝国版图迅速恢复,赵桓最近深深体会到了当皇帝的无聊。
这些地方大臣有事没事就要上几分札子,有的是请示南方水果熟了,请进献几箱给官家尝尝。
有的是最近群盗、匪患都平定了,道路通顺,请求进献一批土特产到东京。
当然最多的就是那些肉麻的话。无数大臣表示自己对官家日思夜想,请求进京见见官家天颜。
这些人多数都是在南方叛乱中选择坚守城池,不肯屈从叛军的大臣。
随着神武右军横扫江南,秩序逐渐恢复。这些人第一时间过来拍马屁、请功。
后世人没经历过皇权的恐怖,都以为士大夫猖獗不可一世,好像皇帝不顺他们意,他们就能让皇帝暴毙。
事实上在极度恐怖的专制皇权下,皇帝一言能决定数万人生死,这些士大夫哪有心思想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们是想尽一切办法在皇帝面前露脸、刷存在感。
都是坚守在叛军腹地的忠臣,皇帝对千里之外的大臣一无了解,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谁能升迁, 谁默默无闻。还不是靠拍马屁?
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 皇帝一句话, 这位大臣就是国之栋梁,自此简在帝心,平步青云。不用一两年就能进入朝廷中枢,参与国策决断。
而不会拍马屁的,皇帝都不知道这个人存在。还升什么官?
就这种情况下,士大夫还想让赵桓暴毙?他们乞求赵桓别心情不好,将他们贬到岭南就不错了。
这也难怪嘉靖、万历这些皇帝都不爱看奏折。
赵桓的感受就是,大部分札子都毫无营养,纯属浪费生命。
不过在这些废话连篇的奏折里,赵桓也能分析出一些有用信息。
那就是神武右军在江南的平叛十分顺利。基本上奏折里都不怎么提叛军,各位大臣提到比较多的是群盗、暴民。
已经是五月末,神武右军迟迟未归,就是在南方平定散乱各处的群盗。
而赵构这会儿已经逃到大海上了,正在遥控指挥士大夫们继续抵抗。不过兵败如山倒,一战覆灭了十四万主力军队,这些士大夫们仓促间实在组织不起多少叛军。
这个小朝廷不得不给各地的群盗许诺各种官职,例如在道州、贺州的曹成, 拥众十余万人,已经被封到了南昌郡王、镇南、宁国、宁远三镇节度使、太保、荆襄、江东诸路诏讨使、枢密使。
曹成风头之盛,哪怕在东京都有所耳闻。岳飞为了平息后方物议, 不得不派出了军中第一猛将张宪亲自率军过去讨平。
赵桓整理思路间,一名身穿淡青色衣裙的少女走进大殿,端端正正的向赵桓拜了个万福,说道:“金儿拜见大哥。”
软糯的声音令赵桓浮躁的心情都有所平复,赵桓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贤福帝姬,与印象中骄纵的公主不同,她眉眼十分青涩,很显然才刚刚加笈。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
内侍已经提前向赵桓介绍了赵金儿的排行,所以赵桓平静的开口问道:“二十七姐免礼,今日有何事情要见朕?”
赵金儿没有赵桓这么生冷,声音带着软糯,说道:“大哥,金儿今日是想找大哥帮个忙。”
她的语气十分亲切自然,即便赵桓这种钢铁直男,也觉得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妹妹找哥哥帮个忙,又有哪个哥哥忍心拒绝?尤其对方温柔乖巧,明媚可爱。
赵桓便没做多想,问道:“是什么事情?”
赵金儿笑着说道:“最近城南的绍天新区传的沸沸扬扬。金儿也想在绍天新区买一片土地,可是开封府人山人海,金儿实在是挤不进去。”
赵桓眉头一挑,这位二十七姐的胆子有点大啊。自己刚诛杀了大量暗箱操作的开封府官员,她还敢到自己这里搞幕后交易?
赵桓没有直接答应或者拒绝,而是淡淡的问道:“二十七姐怎么会想在绍天新区购置一片房产?”
赵金儿对赵桓的态度有些发怵,却强撑着意志,语气舒缓的回道:“从外朝执掌内藏后,宰相们已经通过政令,今后大王、帝姬等宗室都要离开皇宫,且俸禄只供给到婚嫁之前。予想给自己攒点嫁妆。”
外朝执掌内藏,是靖康年间的一项制度。就是梅执礼还是户部尚书之时提出的建议。
效果斐然,每月仅皇宫节省的费用就多达三十多万两。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成效,倒不仅仅是因为制度本身。还与宫室规模有关。
徽宗是个享乐皇帝,他的宫室庞大,且生活奢靡。
赵桓的前身性格虽然懦弱了点,但其他品德方面却比徽宗强太多。不仅宫室数量较少,而且比较专一。二十七岁了,也仅有一子一女,且都是倾国倾城的皇后生的嫡子、嫡女。
所以这项制度一推行,每月就能节省下三十多万两白银。
每月三十多万两,全年就是近四百万两白银!是给辽国岁币的八倍。
赵桓穿越过来后,审视了一下这项制度,决定予以继承。
但政事堂通过的这项政令,却是赵桓的主意。
受波及的不仅仅是各位皇子、帝姬,还有赵桓前身遗留下的各位宫室。
第七十二章安排联姻
赵桓前身除了有一位皇后外,还有十个女人,不过都没封妃子,只封到了才人一级。
除了这十名才人,还有一批女官。官不是负责侍寝的,而是担任内宰、内史、尚仪、尚食、尚服一类的官职。
女官赵桓留了下来,那十名陌生的才人则被这次政令遣送出宫。
皇帝以身作则, 其他皇子、帝姬都不得不离开皇宫,各自谋生。
赵桓身上最卓越的特质就是他是一名穿越者,与这些规模庞大的亲戚没有太多感情纠葛。作决断可以完全理性,一切为王朝长治久安着想。
因此老赵家的其他宗室子弟日子就比较惨。不仅要跟士人、百姓一起服兵役,而且没有世袭罔替的特权。
皇子凡是没有参军服役三年的,一律不封名爵。
爵位世代递减,五世则消。也就是一位皇子死后, 他的儿子就削爵一级为开国郡公,孙子再削一级开国侯, 曾孙开国伯,然后开国子、开国男。最后就泯然众人。
而且这些皇子、帝姬一旦婚嫁,朝廷就不再给其俸禄。
但与之相对,朝廷也不限制他们自谋生路。他们可以置办产业,也可以周游四海,游学闯荡。
赵桓希望赵氏子孙能在游历中增加几分血气,积累几分才干。
大宋绝不会像养猪一样将王爷们都养在封地,纵容其祸害百姓。
所以赵桓听到赵金儿的说法倒是能够理解她的处境,淡笑着问道:“二十七姐是有意中人了?竟然要自己操办嫁妆。居然不等父兄主持操办。”
赵金儿柔和的目光微微一暗,低下头说道:“三哥死在了金营,爹爹有太多子女,照看不过来。所以我只能来找大哥帮忙。若大哥也不管我,我可能真的置办不来一份嫁妆。”
听闻赵金儿之言,赵桓终于为之动容。三哥就是郓王赵楷,他被困在金营,为东京战事惨烈牺牲。
之所以赵金儿要提赵楷,是因为他俩都是懿肃王贵妃所生, 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太上皇所生的七十多个兄弟姐妹虽多,但与她最亲近的就只有赵楷。
随着赵楷死在壮烈的东京保卫战中,她总不能指望剩下那七十多个异母兄妹来操办她的嫁妆。
所谓长兄如父,她只能来找大哥,也就是当今天子。
赵桓说道:“朕记得每名阵亡将士,朝廷都给了丰厚抚恤。三哥作为皇室子弟,应该亦不会有缺?”
赵金儿轻轻点头,说道:“的确有一份抚恤,但我不知道可能嫁往何方,日后亦不知能否在母亲身边,我便将这份抚恤都留给了母亲。”
赵桓轻轻叹了一口气,生在帝王家也是不容易。
妹妹说的如此坦诚,赵桓再不觉得这是一位公主想找皇帝搞幕后交易。
很显然这就是一位妹妹向她的哥哥请求一份帮助。如果赵桓不是天子,那么这时候就应该想办法帮他去开封府那里抢购一份地产。
可是赵桓身为天子,为天下表率。一旦开口,那又如何让手下官员奉公守法、廉洁自律?
思考了片刻,赵桓苦笑一声,问道:“绍天新区这么火热吗?连你这位身在深宫中的帝姬都清楚?”
赵金儿见到大哥冷漠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笑意, 立即知道自己今日鼓起勇气的尝试有了结果,立即欢欣雀跃的笑着, 乖巧回道:“新区的消息可谓喧嚣尘上,东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予今日还打听到土地已经涨到了每亩六千余贯。我平日的俸禄还有父母过节给的赏赐总共积蓄了一万五千余贯,若过了今日,就连最低的两亩亦买不起了。”
大宋不论官员、宫室,俸禄都是十分丰厚。
宰相、枢密使的俸禄是每月三百千,也就是三百贯。一年加上皇帝赏赐,节假日福利,年终奖励等轻松突破五千贯。
品秩较低的县令,大县每月也有二十贯,小县十二贯。大县县令一年下来各种福利也是接近一千贯。
总之在大宋,做官是最容易实现家财万贯的行当。哪怕不贪污腐败,最快也只用两年就能达成。-
听到赵金儿有万贯家财,赵桓看了一眼这个小富婆,倒也没有特别在意。
而是说道:“二十七姐是想置办一份嫁妆,而非要住到绍天新区?”
赵金儿连忙点头,说道:“倒也不是嫁妆。就是担忧将来没了俸禄,总要有份收入支撑。”
“那二十七姐听朕一言,将所有资产都换成帝钞,暂时不要购买地产。等购买开封府后续出售的土地。”
赵金儿立即点头,乖巧的说道:“那我听大哥的。”
赵桓不禁一笑,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这位青涩软糯的帝姬。在这稚嫩的外表下,是一颗玲珑聪慧的内心啊。
她不问缘由的坚信,把自己一切都交付给你,哪位兄长会对这种妹妹不存好感?
赵桓随后向她解释道:“这些住宅区针对的是士大夫,他们钱财丰厚,你很难与他们竞争。而且因为人群固定,你将来很难售出增值。但接下来的工坊区与商铺区,士大夫一般不会插手。你可以趁机买入。以一万多贯钱财,能置办两三处资产。”
“只要不违法乱纪,在里面无论是开个工坊还是开个店铺,都能有源源不断的收入。而且相比于士大夫的狭隘,这些资产更容易增值,也方便转让。”
赵金儿眉眼弯弯,笑得温柔又恬静。她当然清楚,自己大哥,这位当今天子,才是绍天新区的幕后规划者。他的建议都是绝对的金玉良言,最能帮助自己获得最大收益。
所以她立即乖巧笑着,点头说道:“予听大哥的安排。”
赵桓对这个乖巧、温柔的妹子颇有好感,在其离去之前问道:“二十七姐如今可有意中人?”
赵金儿玲珑剔透,立即明白了大哥的言下之意,乖巧的低头,说道:“予身在宫中,并未与男子多有接触。婚姻大事,全凭长兄安排。”
“哈哈,善!”赵桓越发满意,说道:“那朕倒是的确有位良人能与二十七姐凑一桩好姻缘。”
第七十三章锦上添花
赵桓给赵金儿选的良缘当然是自己最嫡系的心腹大将岳飞。
这位擎天之将着实是有天纵之资,也无外乎世人都流传他是大鹏转世。
明明是一个农家娃儿,应该淳朴憨厚的撅着屁股在地里庸碌一生。但他年纪轻轻就在县里学得了一身武艺,射艺无人能比。一身神力,悍勇的如同鬼神。
武艺学完就去从军,没经过几场战事就领悟兵法真谛,并总结出诸夏五千年的兵法精髓, 为后世历代名将奉为圭臬。
韩世忠蹉跎了半生都未称制建节,他只用了短短几年就成为节度使、都统制、太尉、少保,成为中兴四将中最威名赫赫又最年轻意气的将领。
武艺、兵法都堪称当世无双之后,他又半路拾起了学问。没几年就写出了《满江红》这种千古名篇,无论时光如何推移,这篇文章都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
若以为岳飞只在建功立业方面有这种天选之人的优势,那就太小瞧他了。
在个人情感方面, 他也是妖孽非常。明明是一个农家娃, 但他十六岁就结婚了, 他的大儿子岳云出生于宣和元年(1119年),今年已经8岁了。
十六岁,正是男孩子对女孩子身体充满好奇的年纪。年轻气盛的少年心里就像猫抓一样,一点异样的风景就能让他们半夜辗转反侧,遐想一夜。
而十六岁的岳飞已经有了结发妻子,食髓知味,可以在夜间尽情的探索异性身体的美妙。
总之,若无意外的话,这位擎天之将是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
但命运总是喜欢弄人,这位绝世名将要承担天下之重,总要经历几番坎坷捶打。
在军事方面他已经举世无敌,一切的坎坷都会在他强大的兵锋下碾为碎片。于是上天只能在个人情感方面给他设置一道坎坷。
去年金人入侵,河北兵荒马乱,岳飞从军抗金,便请其结发妻子刘氏侍奉老母,照顾子女。
结果刘氏不甘其苦, 不顾岳飞嘱托, 在风雨飘摇中, 抛下老人孩子改嫁了!
这事今年在东京传的沸沸扬扬,因为这位盖世名将最近实在是风头太盛。他在去年还是一个名不经传的修武郎。转过年,从正月到三月,他就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称制建节,成为大宋枢密副使。
所有人都惊叹于他的气运与前程,都清楚自此他将煊赫一朝。结果这时候打探他家乡背景的人传来消息,他的前妻刘氏改嫁了!
这使得京城物议哗然,刘氏哪怕再多等三个月,命运都会截然不同。这真是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时,自己一脚踹开了所有荣华富贵。
如今这位刘氏在京中的名声可是一点不比岳飞小。在妇女中间,那更是每日必谈的内容。有人为他感慨,有人为他惋惜,当然更多的人是在幸灾乐祸。
也正是因为刘氏的这番睿智操作,让东京媒婆们最近笑的合不拢嘴。
各大豪门之家,公卿之后, 甚至豪商大族, 都放下了矜持, 主动请媒婆联络岳飞,表达了自己的嫁女之意。
仿佛一夜之间,这些豪门千金都成了无人问津的大姑娘,豪门不惜代价,倒贴各种豪华嫁妆也要将女儿嫁给岳飞,甚至作妾作婢亦可。
更有甚者不仅嫁女,还嫁藤妾。自家几十个女儿、侄女、外甥女,岳飞看上哪个可以随便挑,剩下的全作为陪嫁的藤妾一同入府。
豪门不在意究竟哪个女儿能够与岳飞结为夫妻,关键是要与这位大宋的擎天之将结为姻亲。
据闻岳飞在前线平叛,后方还有士大夫想方设法的将女儿送过去,想先将生米煮成熟饭。
豪门如此疯狂,而且是因为一名武人,是因为所有人都发现,在目前形势下没有人能够撼动岳飞分毫的地位。而只要跟他联姻,就势必在官家那里留下嫡系的印象。
所谓提高武人地位,甚至无需赵桓大张旗鼓的去宣扬什么,只要赵桓最亲信的嫡系是一位武将,那武将的地位自然而然就会被士大夫们抬起。
而这场联姻,也是赵桓为了使天下人更清楚的看清风向。
投戎报国,为国服兵役,是每个大宋子民都应有的责任。武人并不低贱,武人也能尚公主,与皇家联姻!
而且赵桓的确没有欺骗赵金儿,自己给他选的这个夫婿真的是金玉良缘。
其他公卿之子不愿意尚公主,是因为一旦与公主联姻,就不能再轻易纳妾,过不了奢靡淫逸的生活。
而岳飞则没有这方面的忧虑,自始至终这位盖世名将也不好女色。在妻妾成群的大宋高官中间,他一直只保持一位妻子,不纳任何美妾。
联姻这两人一个坚韧质朴,一个温柔聪慧,会是一对举案齐眉的好夫妻。比起其他冰冷的政治联姻,这个情况已经算是非常美满。
有这么聪慧的妹子与岳飞朝夕相处,也能进一步巩固岳家忠诚的门风。
赵桓倒是不怀疑岳飞的忠心,但再加一层关系巩固也算是锦上添花。他们相濡以沫,生活中处处都与皇家荣辱与共,叛逆的念头就不会在岳家出现。
最关键的是能强力覆灭一大批士大夫心中的蠢蠢欲动。
只要没蠢到极致,他们就能通过这次联姻看清楚,岳飞对大宋的忠心无可动摇!
有这位军神为赵桓执掌军队,那士大夫的一切图谋都要严严实实按死在萌芽之中,绝不能付出实践。
赵桓的各项强力改革就能够顺利展开。
这才是此次联姻的最大意义。
在大宋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朝廷需要稳定一下人心。当前最重要的就是确保新政能平稳过渡到年终第一次税收后。
所以在赵桓的努力维持下,最近的东京算得上是岁月静好,没有任何波澜。
士大夫们纵情声色,在绍天新区一掷千金。百姓们安享平静,踌躇满志的建设着家园,规划未来的生活。
朝中无大事,岳飞的婚事竟然成为近期最受瞩目的事情。
这份美好,一直维持到六月中旬,西夏的使节抵达东京。
第七十四章苏湖熟,天下足
若只看东京的繁华安宁,确实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大宋正处于太平盛世。
京畿路转运使赵鼎是这个时代的顶级贤臣,淮南路转运使向子諲也是一位颇具才干的人才。
在这两人的努力下,东南漕运迅速恢复繁茂。从东南来的粮食、特产以及物资,使东京这座宏伟的城市再次爆发出无限活力。
公卿、百姓都在这座城市里看到了大量机遇,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蓬勃向上的时代。
但直到西夏使节的到来,才将大宋从无限憧憬中拉回现实。
帝国未来可期, 但在当下四方仍不平静,还有大量敌酋外虏对大宋虎视眈眈。
首当其冲的就是西夏,这个卑劣小国趁大宋国难之时,侵占大宋数千里山河!
想到山清水秀、绿野无垠的数千里山河在余晖照耀下却再非大宋所有,无数宋室军民心中就有一股怒火。
使节的接见是左相梅执礼负责的。
梅执礼虽然还是左相,但官职却变成了平章政事, 也就是调到了政事堂理政。
如今政事堂有两位宰相,分别是右相李纲和左相梅执礼。
都是宰相, 很难学大明以首辅、次辅相区分。而且大宋国情也已经适应了左相、右相的传统。
在政事堂便依旧以左右相称, 其中按诸夏传统以右为尊。右相地位稍高,便是事实上的帝国首辅,总览朝廷政务。左相次之。
而原来的右相孙傅,则继续负责尚书省,只是官升了一级从尚书仆射变成了尚书令。这是绝对意义上的明升暗降,尚书省的权柄都给了政事堂。
不过虽然如此,他的权柄依旧极大,不弱于后世的通政使,也不弱于如今的枢密使。只是再不复掌舵朝廷走向,也没法再制定朝廷政策。安安心心、本本分分的传达赵桓的意志,对这位庸碌的老人,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梅执礼白日里与西夏使节接触过后,日暮时分便立即进宫,找赵桓禀报详情。
六月正是盛夏,哪怕是落日余晖都带着明媚的光亮。
梅执礼抵达时,赵桓正站在景福殿前的树荫下,指挥几名内侍制冰。
庭院宽敞, 四周有满树繁花, 粉白色落英随着迎面的风飘来阵阵花香。
硝石制冰不算什么高超技术,哪怕赵桓这个对理科一窍不通的文科生也有所耳闻。
大宋火药已经十分完善,御前军器所里有大量硝石。
一切材料都已齐备,赵桓只要指挥内侍去搬来桶和工具就行。
工具是一个大青缸,也就是司马光砸的那种。里面装了大半的清水,又在清水上放了一个干净的木盆,盆里装的却不是水而是羊奶、水果丁、白糖。
硝石被内侍放进青缸里,清水顺利结冰,又过了一段时间羊奶和水果丁也顺利冻结,一份纯手中制成的冷饮耗时半个多时辰总算是成功了。
跟在赵桓身边的赵金儿欢呼雀跃的从内侍那里取来包装好的食盒,亲手递给赵桓说道:“大哥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这冰食晶莹剔透,又奶香醇厚,一看就令人食欲大振,大哥快尝尝。”
赵桓看了看被切成一块一块装盘的冷饮,对赶来的梅执礼招了招手,说道:“左相也过来尝尝朕这发明。”
内侍连忙以精致瓷碟将一块冷饮端到梅执礼面前,又在冷饮旁放置一柄纤细的木勺。
对于天子发明美食,梅执礼没有任何想劝谏的念头。天子已经极度压缩了宫室规模, 内廷开支到如今比之太上时期,每月已经减少近四十万两白银。
若这时候, 臣子还对天子指指点点,连天子在夏日吃几口凉食解解暑还要苛刻指责,那完全是在讪君卖直!
所以梅执礼从容的尝了一口官家赏赐的美食,只感觉入口即化,满腹香醇,口齿间还有水果的清香。由衷的赞叹道:“此御食若非官家赏赐,臣恐怕今生无缘品尝。”
闻言赵金儿欢快的抚掌,一脸欣喜。
赵桓看向赵金儿说道:“听到了?这可是我大宋宰相亲口夸赞的御食。到时候你只要在绍天新区开个铺子,挂上皇家御食的牌匾,保准你日进斗金!”
虽说这个技术在大宋不难效仿,很快就会扩散出去。但敢挂皇家御食的也就赵金儿这一家,就冲这块牌匾,就保证这份生意能一年四季红火。
赵金儿欢喜的点头,说道:“这主意是大哥出的,便算是我与大哥一同开的店铺,收益与大哥七三分成。大哥占七成。”
“哈哈,大哥给妹妹谋一点福利而已,不用算的那么清楚,五五分成即可。”
赵桓倒不是差这点钱,而是自己占一份股份,这家店铺在运营中必然能减少许多麻烦,而且增加极大的客流。
随后要谈政事,赵桓便让赵金儿先离去。转而带着梅执礼在庭院满树繁花下闲庭漫步,说道:”朕听闻一句谚语,叫苏湖熟,天下足。如今六月,是苏湖一带粮食丰收的季节吧?”
梅执礼跟在赵桓身后,恭敬回道:“禀官家,的确如此。神武右军主力即停留在东南、两湖一带,务求东南粮仓平稳完成秋收。”
“左相可有想过,既然苏湖熟,天下足。那富余的粮食都去了何处?前朝闹饥荒,多是因为粮食不足。但我朝截然不同于前朝,粮食既然已经富余,东京甚至可以美食花样频出,为何还会有灾年?”
梅执礼作为当朝宰相,对这个问题显然十分清楚,说道:“东南物阜民丰,粮食产出理论上足以供应天下所需。但困难在于将粮食运到各处,其费用已经超出粮食本身。便比如将东南粮食运往西北,每一石都耗时不止十倍。这也是为何我朝屡次伐西夏,都受困于后勤供给。”
“言之有理。大宋如今空有百分实力,却在陕西发挥不出一成。跟朕说说,西夏是何态度?”
梅执礼神情郑重,说道:“西夏的使节是御史大夫谋宁克任,这是一个十分棘手的人物,他是西夏最坚定的主战派。”
最坚定的主战派?赵桓眉头一扬,这事有意思了。
西夏想谈判,使节却是一位主战派。看来里面大有文章啊。
第七十五章三国伐金
通常人以为的两国谈判即两国综合实力的较量,两个军事集团意志的碰撞。
但赵桓实在是太清楚,在这个通信不畅的时代,谈判结果完全取决于使节的那张嘴。
不论是赵桓前世看过的史书,还是这一世亲自经历的宋金海上之盟。基本上谈判的走向就完全取决于使者的态度与能力。
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使节在敌国都倍受尊敬、亲戴。
如三国时期,蜀国派往东吴的使节,都被东吴君臣所亲切, 其亡故或者回国,孙权甚至为之流泪。
如大隋派往突厥的使节长孙晟,甚至在突厥中间具有当世无人能比的崇高威望。
因为这些使节的沟通,真的能解决这个国家大部分的需求,一如友好和睦或者互市贸易。
一个亲善两国的使者,能从中斡旋, 消弭大部分纷争,使两国求同存异。
这也是为什么外交官在后世具有非常崇高的地位。
而回归到当下,西夏与宋朝两国对国家的掌控都算不得多么强力。说两国意志的强烈碰撞,那是对这两个国家的抬高。
除非两国外交政策分歧极大,大到南辕北辙的地步。否则只要还在谈判,谈判的结果就要靠使节去影响。
宋金海上之盟基本上就是这么谈下来的。两国皇帝多次对谈判底线严重冲突,例如西京、平州、营州等地的归属问题,但最后竟然在使者赵良嗣斡旋下稀里糊涂的谈出了结果。
所以赵桓十分关切这位西夏使节谋宁克任的信息,问道:“朝廷对谋宁克任情况了解多少?”
梅执礼回道:“西夏使者有三十余人,一路来朝廷官员与其多有接触。据言西夏参照我朝体制,所以御史大夫也是虚职,地位崇高而不掌实权。”
“据皇城司密探贿赂来的情报,谋宁克任与其国主李乾顺主张大不相同。李乾顺推崇我朝文治,而谋宁克任强烈主张武备。”
“据闻其曾数次上书言西夏立国西陲, 射猎为务, 今国中养贤重学, 兵政日弛。建议李乾顺既隆文治,尤修武备,毋徒慕好士之虚名, 而忘御边之实务。”
赵桓不禁为儒家的感召能力而惊叹。似乎只要接触中原的胡人政权,都忍不住要学习儒家的文治。
西夏也是找了个好学习对象,居然学大宋重文轻武,兵政日弛。难怪这些年被大宋打的那么惨。
“据此看来,这位谋宁克任就是西夏国内旧党领袖了。强烈主张备战,对我大宋敌意极高?”赵桓总结道:“西夏国主既然要谈判,为何要令这位旧党成员负责谈判事宜?西夏国主究竟什么态度?”
梅执礼说道:“臣已与谋宁克任交谈过,确定了西夏的谈判主张,他们不肯归还我朝土地。”
赵桓面色冰冷,眼神中有杀意流露。既然西夏不识好歹,那就别怪天朝犁庭扫穴了!
“官家且先莫要动怒,情况与官家所想可能大不相同。这也是臣推断,为何西夏会派这位主战派大臣前往东京的缘由。”
“恩?”闻言赵桓颇为意外,有几分好奇。情况与自己想的大不相同?
梅执礼解释道:“西夏并非轻视我朝,怠慢我朝要求。事实相反,西夏举国皆极为惊恐。据使节所言,西夏已经撤回进攻我朝定边军与德静砦的军队。欲与我朝消弭兵戈。”
“混账。他西夏占了我朝数千里山河,便宜占尽,然后想跟我朝弥兵消战?他西夏君臣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这天下好事都是西夏的?”
“所以他派一位主战派大臣过来, 是想向朕示威?”
梅执礼平静的摇头,说道:“臣以为并非如此, 派这位主战派大臣过来可能是西夏君臣在虚张声势。我朝在前几年刚在战场上打得西夏几近亡国灭种,恐惧笼罩在西夏全国上下。”
“今年又大胜金军,斩首两万余级,重创女真主力。”
“所以在西夏看来,我朝军威之盛,已非一国能敌。西夏不欲重蹈海上之盟的覆辙,打算联金抗宋。”
赵桓这回是真的惊住了。没想到那两万颗首级的威慑力如此强大,已经强大到扭曲了西夏的认知!
如今的大宋内忧外患,可真的没有西夏想象的那么强。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军队了,而且即便军队也只有神武右军在东京招募的那一万市民算是战力卓越。如今还在南方平叛。
除此之外,无论是神武左军还是静塞军都是新军,而且也没有特别强烈的保家卫国思想,他们打打叛军还不在话下,但遭遇女真主力,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二战何其强大的德意志都倒在了东西两线交战的困境中,赵桓可不想大宋重蹈大明覆辙,军队一会儿调往陕西决战,一会儿调往辽东御敌。
对对抗金国这个幅员辽阔,且正当开国,锐气正盛的国家,不应该是宋朝独自承担的重任。
岳飞的战略才是最明智的,金国统治不得人心,对内可以联络金国境内义军,对外可以连结渤海、高丽等国一同进攻。
赵桓甚至想过联盟西辽、西夏,三国伐金。
可即便如此,赵桓也不会用割地来与西夏求和。
赵桓说道:“若西夏意图挟金人自重,那朕宁肯玉石俱碎!绝不会使其猖獗得志。”
官家的反应在梅执礼意料之中,官家向来刚烈,哪怕数十万百姓因为守国土而死,将陕西被打成一片白地,也不会将土地白送给西夏。
赵桓对这个时代最大的改变就是,朝廷上公卿都是主战派大臣。
梅执礼对赵桓的态度十分赞同,因而说道:“臣亦以为应当立即义正言辞断绝西夏企图。让西夏立即交还国土,否则两国立即兵戈相见。”
“只有坚定主战,才有可能真正促成和谈,在后续谈判尽数收回这数千里山河。”
“恩?到如今局面,左相还以为谈判能够收回土地?”
梅执礼坚定的点头,说道:“臣以为概率极高。因为土地对西夏而言并非最重要物资,数千里土地能提升的国力其实微乎其微。”
第七十六章财政与土地的交易
赵桓在与梅执礼沟通过后的第六天,才在文德殿接受了西夏使节的朝见。
之所以有六天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双方在关于确定外交细节方面争执极大,仅关于接待规格双方就争执了整整三天。这主要争执的是这次接见究竟是像宋金一样平等的交流,还是宋辽一样兄弟之国,还是大宋接见属国朝贺?
确定了这项,双方还要沟通礼节, 确定接待礼仪,明确双方地位等等。
朝中主战派在位,最大的好处就是对外极为强硬。将天朝上国,军威无双演绎的淋漓尽致。
西夏对大宋击败金国铁骑,斩首两万余级这一壮举实在是心有余悸,底气一直不是很充足, 不敢与凌厉的主战派大臣激烈争锋。
所以赵桓在文德殿接见使节时, 就见到这位久闻其名的西夏御史大夫谋宁克任直接行跪拜大礼, 庄重的说道:“臣谋宁克任仅代夏国端肃奉书于大宋国皇帝,恭问陛下圣安。”
端肃奉书,也就是西夏承认宋朝为大宋国,地位更加尊崇。这是按照宣和年间以来,双方在战场上打出的形势。
虽然赵桓不是很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对朝廷而言这就是天大的事情。若不如此,则西夏就是无藩臣礼。是能够直接引发双方再次爆发战事的外交事故。
毕竟李乾顺之前已经被打得跪地称臣,甚至被迫改名赵乾顺。
这会儿大宋更加强势,士大夫们无论如何都得逼着西夏使节行藩臣跪拜礼。
站在赵桓的角度,觉得这完全是徒生事端。但看谋宁克任却没有任何愤怒屈辱的神情,似乎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这让赵桓对这个时代又多了几分深刻了解。当双方地位严重不平等时,小国会更容易屈从于大国意志。
“朕安, 免礼。”赵桓淡淡的回道。
至于赐坐?那是想都不要想。
于是谋宁克任只能站在大殿内, 孤零零的面对大宋君臣审视的目光。
赵桓也打量了一下这位西夏使节, 与印象中光着头,留着一根鞭子的胡人不同。他虽然是党项人,但并没有披着皮革而是穿着一身黑色锦袍,头上带着一顶文士冠,看不见头发, 但胡须与中原士大夫打理的一样,都蓄着须髯。
如果画家给他画像留到千年后,很难有人分辨出他是党项人还是宋人。
唯一具有党项气质的就是他两耳上都带着玄黑色的耳环。
见礼之后,赵桓主动发难,问道:“夏主趁我朝离乱之际,抢占我朝数千里山河,是想再挑起两国兵戈?不过数年而已,西夏跳梁,被我王师天罚,有亡国灭种之危。夏主屡次上书请和,我朝念苍天有好生之德,方才饶西夏数百万子民性命。如今我朝已克定离乱,夏国不立即交还我朝土地,是想被王师犁庭扫穴?”
虽然谋宁克任早猜到宋朝皇帝会出言恫吓,还是不得不安静听完,然后辩解道:“小国无意与大宋交兵。只是土地乃是大金国四太子交付给我我国,没有四太子首肯,我等不敢将其私相授予。”
赵桓呵斥道:“蛮横无理!你夏、金两国私自拿我大宋土地交易,却对土地原主直言无法归还?若夏国不能即刻交付土地,我两国立即兵戈相见, 夏国等候我王师天罚吧!”
谋宁克任也不是一个软柿子,立即回道:“臣曾闻中原士大夫有句名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大宋皇帝一意孤行,必失我夏国人心,使我夏国与大金国被迫共同进退。”
赵桓态度坚决,说道:“既然你方拒绝我大宋合理要求,所以我大宋决议诉诸武力。双方战场上见真章吧。”
“希望你夏国军队能强过金人铁骑!朕倒是要看看,夏国军队能支撑几次被砍下两万颗首级!”
说到这里,谋宁克任坚挺的腰杆顿时有些疲软。西夏亲自经历过与金国的战事,太了解金人铁骑的恐怖。
想到宋军能击败金人铁骑,并斩首两万余级,就确定宋军一定能打赢西夏。
想到战场上可能再次被宋军击破,谋宁克任就绝望不已。
距离上次惨败于大宋只短短几年而已,西夏还未从上次的惨败中恢复元气。
这时候如果宋朝不管不顾的再次派军队进入西夏,西夏纵然大胜也得不偿失。
西夏趁乱占据的这数千里山河,听起来似乎非常广阔。但在国家版图上也就非常微小的一块,在农业经济模式下,能给西夏提供的实力非常有限。无论是粮食、税收,对西夏的影响都微乎其微,并不能起到左右局势的效果。
但因此导致的宋夏战争,却会使西夏大耗元气,甚至有生死之忧。
谋宁克任再不敢与赵桓激烈冲撞,而是改为绵里藏针,说道:“请陛下息怒,我主既然遣下臣朝贺便是不欲与大宋为敌,期望能化干戈为玉帛。大宋虽然强大,但势要份生死,我夏国亦会消耗大量大宋国力。况且大金岂能置身事外?”
“不用拿金人来压朕!将夏国立即将数千里山河归还我朝,是朕不容置疑的底线。但若夏国诚能归还,朕亦不吝与夏国藩宗和睦,互通有无。若夏国能弃金亲善于我国,需知我天朝上国,物阜民丰,能给夏国的利益,绝对超过金国无数。”
这一点谋宁克任丝毫不怀疑。这四方各国,究竟孰强孰弱还不好说。但论富庶,绝对是大宋冠绝天下。
若是能从大宋这里换取一笔财富,并且避免双方兵戎相见,西夏是极为乐见的。
西夏之所以派遣使节,就是不想双方立即爆发战争。最好是宋金激烈交战,夏国在一旁休养生。然后在关键时刻连弱抗强。
谋宁克任连忙问道:“不知大宋有何赏赐?”
赵桓对西夏的那点小心思心知肚明,但却毫不在意,说道:“只要夏国肯将这数千里山河归还,我大宋将放开盐禁,在边境开设榷场互市,允许夏国青盐入境。”
赵桓话音刚落,谋宁克任眼中就爆发了璀璨的精光,大宋要开放盐禁!?
宋夏两国为了青盐打了近百年战争,今日却只因为数千里土地就彻底终结了?
第七十七章大型武装盐枭集团
以放开盐禁、开设榷场互市为条件换取西夏交还侵占的大宋数千里山河,正是左相梅执礼向赵桓提出的关键性决议。
这条提议极具灵性,如羚羊挂角,初一提出,赵桓就盛赞不已,立即予以采纳。而且笃定梅执礼的判断十分精准,将有极大的概率通过谈判收回土地。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 西夏这个国家的属性。
西夏总共三百万人,依靠农耕不可能抵御住大宋一次次的进攻。
事实上,每一个这种割据一隅的政权,都少不了从中原交易财富,从而勉强支撑。
如通古斯野猪皮依靠晋商获取关键补给,西夏则是通过陕西获得补给。
唯一不同是,大明只封锁了后金几十年,就轰然倒塌。
而大宋为应对西夏, 进行了近百年的经济封锁与军事围剿。
严厉的经济封锁使西夏经济近乎崩溃,全靠私盐贸易才能维持财政稳定。
如果说后世的毛熊是伪装成国家的加油站,那西夏就是这个时代伪装成国家的大型武装盐枭集团。说农耕或者游牧国家,实在太抬举西夏了。
想他一个三百万人口的国家,却动辄出动十几万、几十万的军队与大宋长年累月交战,他的财政收入一半以上要靠青盐走私贸易。
大宋因为盐茶官营,所以盐的质量极差,但价格却是西夏的数十倍。
西夏的青盐质地细腻,是高档盐,比大宋的河东盐口感更佳。但走私过来,价格只有大宋盐价的十几分之一。所以物美价廉的青盐受到边境地区宋代百姓的欢迎。
大宋千古名臣保证对此总结为:“元昊数州之地,财用所出并仰给于青盐。”
既然发现了这种现实,大宋善于变革的精神立即做出针对性部署,前后数次颁布严苛的禁盐令,最严苛时:“自陕以西有敢私市戎人青白盐者,皆坐死!”
除了严刑酷法的禁止,朝廷还出台了一系列措施, 团结一切力量和各个民族针对党项青盐贸易。
这使得西夏财政几乎彻底崩溃, 国内饮无茶,衣昂贵,整个国家苦不堪言。
为了迫使大宋解除盐禁,这个武装盐枭集团前后数次发动大规模军事战争,双方死伤将士数十万计。
可以说土地对这个国家而言,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们不善耕种,有没有这几千里地影响微乎其微。但开放盐禁,却关乎西夏生死,甚至关乎整个国家的鼎盛辉煌。
以至于骤闻大宋皇帝表态,谋宁克任激动的失态,语气颤抖的问道:“陛下此言当真?”
殿前监督百贯朝仪的御史中丞秦桧立即呵斥道:“放肆!官家金口玉言,岂容你一藩臣质疑!”
谋宁克任幡然醒悟,连忙跪地请罪,说道:“臣慌不择言,请陛下恕罪。若诚能开放盐禁,我国必世代与大宋国和睦交好。”
世代交好什么的,赵桓全然不放在心上。只要心智稍微成熟, 都知道这种保证的可靠性还不如茅房里的厕纸。
但至少通过放开盐禁、开设榷场,能使西夏短时间内不会与大宋兵戈相见。
陕西战场上,大宋不会处于腹背受敌的困境, 能够集中全力应对金朝。
于是赵桓淡然说道:“无心之失,朕这次就不予你一般计较。望你能妥善传回大宋善意,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我大宋既然放开盐禁,自然不会再与夏国再起兵戈,但金人狼子野心,贪欲无厌,若占据了陕西,恐怕夏国就再无法与我朝贸易。望你能向夏主详述利害,我两国共同抗金。”
谋宁克任连忙恭敬应命,说道:“下臣必向我主详述陛下之亲善,使我国与大宋永结亲好!”
这可不是一句虚言,谋宁克任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若将这消息传回国内,国内将会如何举国沸腾。
一旦陕西解除盐禁,西夏的青盐必将源源不断的卖往宋国境内,能收获无数财富。
自己作为促成这一桩善政的大臣,必然在国内收获无与伦比的声望,满朝官员,举国百姓都将盛赞自己的作为。自己将一跃成为西夏最具声望,最具影响的官员。
无论如何,谋宁克任都要促成这一项谈判。
只是令谋宁克任犹豫的是,究竟要不要亲善于宋朝。
任何一个国家,都免不了有各个派系的官员。有亲金派,就有亲宋派。
在此之前,西夏国内大部分都是亲金派,但也有数量庞大的亲宋派。毕竟被宋朝打得那么惨,很多人就膝盖发软,极力避免与大宋交战。
这就跟大宋在海上之盟前夕一样,大臣有人主张亲辽有人主张亲金。
关键的问题在于现在形势纷繁复杂,西夏也分不清究竟是金国势大还是宋朝更强。
但赵桓不打算给西夏太多的思考时间,直言说到:“朕已经给夏国赐下天恩。时至不迎,反受其殃。朕只给夏国三个月时间!夏国或在三个月内立即归还土地与朝我互市。或在三个月后,两国兵戈相见!”
看起来这个要求非常苛刻,但有一丝紧迫感,才更能凸显这份赏赐的珍贵性,让西夏君臣对得到这份赏赐之心更加迫切。随时可能失去的东西,才会令人更加迫切的想得到。
赵桓十分期待西夏真正得到这份赏赐后会作何反应,想来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这次开放盐禁,将会成为吊在所有西夏君臣眼前的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很显然大宋肯开放坚持了数十年的盐禁,不是心血来潮,一拍脑袋做出的决定。
而是大宋改革国家正税后,有了放开盐、茶官营的底气。
大宋明面上就有田藉五亿多亩,这是无论赵桓改革与否都有的底蕴。即便方田均税法推行失败,只按一条鞭法的改革,计亩征银也会有两亿贯的财政收入。
盐、茶将再不是大宋的财政支出,放开民间经营后,民间盐价将会在几年内迅速恢复正常。
也就是西夏只在互市的前一两年能享受到贩卖青盐的暴利,很快就会发现青盐在大宋境内不复以往的畅销!
虽然依旧有微薄的利润,但绝不足以支撑西夏扩充实力!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大宋强大的经济,以及铸币权将会源源不断的收割西夏资源。
想要参与大宋互市,必须要有足够多的大宋帝钞。双方每一笔交易,都在给大宋缴纳铸币税!
第七十八章惊破天的神武右军败绩
朝会过后次日,梅执礼带着笑意找到赵桓,说道:“官家,昨夜西夏使节成员已连夜出发。想来谋宁克任也是极为迫切的想将这个消息传回西夏。”
赵桓微微颔首,说道:“从东京到陕西,快马加鞭来回亦要一个多月。意味着西夏君臣最多交流两次就要下定决断。我大宋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可能性极大。”
“只是左相以为西夏与我朝共同抗金的可能性有多大?”
梅执礼沉吟片刻,郑重的回道:“人心最是不易琢磨。西夏国策倾向, 全看李乾顺心意。若李乾顺以为我朝军威无双,即便满朝大臣皆亲宋,他亦会坚定与金国会盟。”
“若是李乾顺以为金国势大,朝中亲宋大臣再施加影响,亦能促使他坚定与我朝一同联盟抗金。”
赵桓思虑着回道:“如此说来,最好能指定一位西夏宰相。”
说着赵桓不禁一笑,这不就是金国指定秦桧为南宋宰相的套路吗?双方和谈的基础就是南宋任命秦桧为宰相。
梅执礼说道:“除此之外,也应该让夏国看清,金人才是当前强敌,非一国可抗。”
赵桓哈哈大笑着,说道:“总不能让前线将士兵败一场,让西夏见识到金国兵威。”
“或许官家所言已经不是一桩笑谈!”李纲强硬的声音响起,随后这位年富力强的宰相步履矫健的走近。
见李纲一脸凝重,赵桓也收拢了笑意,问道:“右相言下之意为何?”
李纲严肃的说道:“官家,如今已是六月。七月便已入秋,最晚八月就该是防秋大计时节。”
“金国是新兴之国,两年来凡入侵便祸及中原,我朝还未经历过边境防秋。但今秋草肥马壮之时,金军很可能趁势入侵。”
梅执礼亦十分认同,说道:“北鄙戎人,自古为患,乘秋犯塞,往往有之。两河守御不可稍缓。”
现在已经不是大宋在前线要不要主动兵败一场的问题了,是很有可能在这次金人犯境中再次遭遇惨败。
对西夏,大宋可以威胁恫吓, 夸大自己的军事实力, 不战而屈人之兵,威逼利诱对方交还大宋土地。
但真回到战略部署上,大宋宰执们都十分清楚,在宋金的战争中,大宋并没有占据战略优势。
金人虽然在东京城下惨败,但阵亡两万余人,伤兵折损四五万人,并不足以动摇金朝强大的军事实力。
金人的猛安谋克制度是比大宋征兵法案更苛刻的征兵制度,战时三一抽丁,可以轻松再次动员十万大军南下。
像东京惨败这种败仗,金人至少还可以经历三次。
而且指的是两万硬军被大宋近乎歼灭的这种极度惨烈战事。
如果是他族军队的死伤,对金国军事实力几乎没有影响。金人几年后如果完成了对辽国的整合,他族军队可以源源不断。
如果补充不及,金国还可以推行签军制度,炮灰要多少有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金军依旧有能力组建十几万军队南下。这一次金人就不会再孤军深入,很有可能稳扎稳打彻底攻略河东、河北两地。
而且金军在东京战场无法发挥的最大优势——骑兵之利,将在北方平原发挥的淋漓尽致!
这将是宋军不得不面对的最大挑战。
大宋形势依旧紧迫, 内忧外患下可谓风雨飘摇啊。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与以往强敌压境时的绝望不同, 如今风雨飘摇的局势下,众人都能看到一缕明亮的希望。
李纲这位主战派宰相,宽慰道:“官家也无需太过忧虑,从金人退兵以来,河北、河东两地都在修缮武备,加强守御。两地军队到如今亦已经扩招数倍,接近十万。绝不会使金人再次长驱直入,威胁京师。”
赵桓郑重的点头,说道:“既然已经妥善处置,无论胜败朕都能接受。胜则说明金国已不足为患,我朝可以稳固防御,积蓄实力。这一次我大宋堂堂正正以武力收回燕云,犁庭扫荡,廓清漠北。”
“即便败亦能让西夏看清金国实力,防止西夏与虎谋皮,真心实意与我朝一同联盟抗金。”
大宋朝廷定下章程,整个朝廷就没有一丝慌乱,在即将面临的金人入侵中就不会束手无策,措不及防。
但即便大宋朝廷已经做好了战败的准备,但败绩传来时,还是令整个东京城震撼不已,东京城内哭声震天。
满朝文武挺拔的脊梁为之弯曲,朝廷睥睨四方的孤高近乎崩散。
而与之相对,被朝廷压得喘不上气的士大夫们却欢欣雀跃,无数人蠢蠢欲动的野心再次萌发。
因为首份败绩并非来自两河战区,而是来自江南!
朝廷的中流砥柱、镇压一切野心的国之重器、大宋官家手中最锋利的利刃、由东京最赤胆忠心、忠贞坚韧市民组成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横扫天下的神武右军,折戟了!
上千人战败于荆湖南路,整整一个指挥全军覆没,大宋武昌郡公、检校太尉、枢密副使岳飞的亲弟弟岳翻战死沙场。
被大宋朝廷寄以厚望,期待能够三月荡平江南的军神岳飞,竟然遭遇了一次波折。
尤其战死的都是东京城最亲密的子弟兵,东京城内百万军民哗然,无数人都在担忧战死的将士中会有自家子弟。无数家庭揪心流泪。
士大夫们则欢欣雀跃,撒欢的上奏弹劾岳飞,指责他部署不当、任人唯亲,方才导致这次战败,使朝野震荡,物议哗然,人心离乱。
仿佛神武右军这次失利不是折损了一个指挥,而是主力尽皆战殁。
但事实上岳翻只是神武右军的一位指挥使,是跟随张宪出兵进攻曹成的众多指挥使之一,完全算不上任人唯亲。
而且任谁也想不到,在一片势如破竹的情况下,曹成的军队中竟然有一位猛将能够力挽狂澜,率部迎击神武右军。这种英雄人物,不为国效力,却出现在草莽军中,本就是一件稀奇之事。
于是大宋举朝军民,都关注向了这位名叫杨再兴的猛将。
而负责讨伐曹成的张宪也是动了雷霆之怒,立即从各个战线抽调军队,誓要碾碎杨再兴所部。
战报传到东京时,张宪已经亲自统军攻向杨再兴所部。
第七十九章一网打尽,剔除毒瘤
杨再兴,群盗曹成手下最骁勇善战的猛将。
这个人究竟有多勇猛?
历史上在小商桥之战,他率领三百骑兵进攻金军金兀术主力十二万人的主力大军,斩首两千余级,甚至阵斩女真万户撒八孛堇。
这一战奠定了他的千古威名,让他一跃成为与项羽、李存孝、夏鲁奇等人齐名的猛将。
可谓骁勇冠绝,挺身陷阵, 万人辟易。
神武右军岳翻所部的全军覆没也正是因为他的陷阵突陈。
起初神武右军千人规模遭遇叛军万余人并未在意。朝廷精兵千人击破流寇数万自古以来都司空见惯,更何况意气奋发的神武右军。
所有神武右军将士都估计经过一阵箭雨打击后,双方激烈交战不几个回合,叛军就会士气崩溃,全军溃散。
但这一战,就从上午巳时战到了下午申时(九点至十五点), 杨再兴数次休整, 屡次冲阵,一次次搅乱神武右军一个个的方阵。仅其亲自阵斩便高达百余人。
神武右军发现战事不利, 于黄昏时开设徐徐撤军,岳翻亲自率部殿后,却被上万叛军伏兵截断后路,厮杀至下半夜,又累又饿的神武右军数百残兵终于支撑不住,被上万乱军淹没。
这一战神武右军损失了一个指挥五百多人,但最终结果却是叛军的军心彻底被打崩溃了。
叛军最骁勇冠绝的猛将率领绝对优势兵力伏击一支千余人的神武右军,血战一天一夜,叛军阵亡三千余人,近乎崩溃也没能完全留下对方,使对方至少三分之一的兵力建制完好的撤出战场。
叛军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在营寨中,忽然被规模庞大的神武右军包围,该是怎样惨烈的情况。
被伪朝封为郡王的曹成在听说战事后,再加上此前的一系列挫败,彻底失去抵抗的信心,第一时间选择向广西一带逃窜。
留下猛将杨再兴统领三万余人抵抗杀意冲天的神武右军复仇大军, 去应对那位满腔怒火的背嵬军都指挥使。
杨再兴临危受命, 还没来得及整顿部队,进军神速的张宪就迅速抵达。
双方交战,只用了一个时辰,五千余神武右军将士就将正面叛军全部砍碎,溃兵漫山遍野。
背嵬军铁骑趁势掩杀,溃兵横尸三十余里。
哪怕杨再兴再骁勇无敌,面对铺天盖地的铁骑也不敢站在原地死战,只能一路急退。
张宪誓要一雪前耻,率军穷追不舍,杨再兴走投无路,被迫跳入深涧。
深涧周围全是手持神臂弓居高临下的神武右军将士,按张宪心中怒火,意欲直接下令万箭齐发将其射杀在当场。杨再兴不得不自缚请降,求见岳飞。
杨再兴的投降,成为压垮南方叛军、群盗心中最后的一棵稻草。
这位猛将刚刚小挫神武右军震动天下,不足半月就受擒被俘,使叛军愈发不敢坚决抵抗。
毕竟不抵抗可能还有命多活一段时间,一旦抵抗立即就被神武右军盯上,逃都逃不掉。
数百座山寨解甲而降,群盗大量溃逃。
岳飞见到杨再兴后没有杀他, 而是要他以忠义报国,助朝廷平定逃窜往广西的叛逆。
广西的叛逆正是曹成所部,这是伪朝军事力量覆灭后,现在能依靠的最强一支军队。
赵构的存在就像一根磁石,将大宋江南最顽固、最桀骜、最自命不凡的士大夫都吸引到了其身旁。
可以说大宋的毒瘤,至少五成都被赵构吸引,如今随着曹成汇聚在两广一带。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再退就到了岭南,要被推下海。
但杨再兴的投降,使得朝廷对南方的军事部署了如指掌,以其为先锋的神武右军如长刀破竹,水银泻地,神速开拔进两广。
叛军防备不及,兵败如山倒。这一战最大的意义还不在于朝廷平地了多少叛军,收复多少疆土。而是大量迂腐士大夫甚至来不及逃窜就被神武右军俘获。
在广南东路的南雄州,神武右军在城中俘获伪朝官员自宰相以下三千两百多人。
这一次,就相当于给大宋刮骨疗伤,剔除了近半的毒瘤。
大宋士大夫中最卑劣、最腐朽、最叛逆的一批人都被清除,士大夫的风气为之一清。
剩下的那些人虽然也算不上忠贞廉洁、两袖清风,但总体而言已经算是中人以上。
至少他们心中还是认可大宋江山,愿意忠于大宋社稷,不会与叛逆、外贼勾结,反过来危害这天下社稷。
换言之,如果强敌压境,这些人中大部分能够做到保民守土,不会弃城而逃或者献城投降。
不要瞧不起这一点,在大宋,你首先得确定封疆大吏的是个正常人!这一点可是老难了!
本来朝廷已经部署了坚固稳定的防线,几十万宋军步步联营,大军压境,只要根据部署作战,胜利唾手可得。
但总是会迸出一些牛鬼蛇神来,弃城而逃,率军而逃,望风奔溃。导致友军被隔断、包围,最终几十万大军全线崩溃。
春江水暖鸭先知。大宋的变化,感触最直接的自然就是大宋现在最强大的对手,金国。
六月末,神武右军历时三个月,彻底平定了江南的士大夫叛乱后,班师回京的途中。
宋金第三次战争正式在七月爆发,金军的攻势比大宋预期中来的更猛烈、更迅速。
但大宋的防御也令金军愕然不已,十几万金军兵分三路,从河北、河东、陕西三个方向猛烈进攻。但全部一头撞到了了宋军经营已久的防线上。
大宋朝廷早就坚定了主战之心,所以北方城池全在修缮武备,设置防线,坚固城池。
金军再也无法打出摧枯拉朽的攻势,尤其宋室的城池再不肯轻易投降。
十几万大军三路并进,竟然只有四座城池献城投降,剩下的数十近百座营垒、城池、关隘都拒绝了金军劝降意图。
前线战报传回东京,举城沸腾!
大宋挡住了金军的第一波攻势!前线没有大规模溃败!
接下来就看大宋如何部署军事,增援反击了。
第八十章收复三镇
七月秋高气爽,东京万里无云,蔚蓝的天空下,朱红色皇宫堂皇壮丽,百尺飞檐下挂着朱红色玉绳,一行白鹭在飞檐上经过,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而在飞檐下的宫殿内, 一众大宋君臣也是豪情壮志,只感觉心胸中有无限畅快与意气!
大宋在北方营造的防线没有崩溃!大宋军民依旧在死守城池,抵御胡虏入侵。
虽然这些在其他朝代本应该是最寻常不过的状态,文臣武将有守土之责,守御城池就应该是其本分。
但只有大宋君臣才知道,在大宋想要做到这一步究竟有多难, 满朝君臣又为此耗费了多少心血。
自从大宋开国以来, 过度的重文抑武,导致朝廷对士大夫骄纵无度, 对武人轻贱鄙夷。
凡遇战事,士大夫毫无廉耻,动辄率军投降,弃城而走。武将则贪生怕死,望风奔溃。
以至于防线糜烂,敌军长驱直入,旁若无人之境。金军两次孤军深入,跨越千里包围东京。
但这一次,朝廷军民没有望风奔溃,将敌军挡在了边境。
文德殿内,赵桓与宰相、计相、御史中丞、六部尚书等人都坐在舆图前,聚精会神的听着枢密院部署。
枢密使张叔夜站在地图前,向众人详细介绍道:“这次金军入侵,已在朝廷意料之中。虽然兵戈再起,生灵涂炭非我等所愿。但敌国入侵,不会因为我等避战便不会发生。所以圣朝必须坚定意念, 戮力同心,率举国军民,击退强敌!”
赵桓率先抚掌称赞,不愧为缴平宋江起义的大宋枢相,这番见地即便跨越千年,也比后世绝大部人庸庸碌碌的人强出无数。
就比如,后世人哪怕有两千年的见识,依旧太多的人脑袋里毫无营养,仿佛被垃圾文章洗脑。会相信岳飞没有大局观的说法。
那他心中的大局观是什么?是跪地投降?还是奉女求和?
像赵构一样手握战神,却能把战神杀了摇尾乞怜,对方就不打你了?
枢相张叔夜这番话说出来,就断绝了任何主和派大臣提出割地求和的想法。
毕竟大宋士大夫被这次叛乱筛选了一轮,留在朝堂内的都还有一丝血性。不至于对方一打过来,立即就想着跪地投降,割地纳贡。
但尚书令孙傅还是问道:“京师安稳关乎天下之重,这次金军是否会骚乱京城?”
这句话代表了无数大臣内心的想法,前线打生打死我们不管,但绝对不能影响我们士大夫的安逸生活。
枢相张叔夜立即手指黄河沿线,说道:“请诸公放心,杨家将后人杨存中已率部两万余坚守在黄河南岸, 守御河防。该部是从南京忠贞将士中挑选的精锐,补充以淮南两路征兵,家乡都在京畿附近,忠诚可靠。”
“这支部队被赐名神武后军,战时期间不会调往任何地方,就专职守卫黄河沿线,拱卫东京。”
虽然两万人远离前线,是一个极大的浪费。但枢密院还是觉得这种部署极为必要,只有大宋的士大夫们高枕无忧,没有风险,他们才会坚定的支持战事。一个稳定、统一、主战的朝廷,对战事的益处绝非两万军队能够比拟。
换言之这两万人就是保证士大夫们可以惬意悠闲的在南方享受生活,悠闲的看着将士们在北方血肉山河,征战沙场。
免得他们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一个劲的叫嚷求和,扰乱朝廷大计。
枢密院相信若大宋亿万臣民能戮力同心,必然能够将金军挡在黄河以北。
“神武后军?”孙傅咋舌,问道:“神武右军呢?岳太尉如今在何方?”
虽然都是神武军旗下,但显然士大夫们都清楚,大宋最能打的还是神武右军。
这支军队的战力着实对得起举世无双,甚至已经超越了时代。三个月打平了南方数十万计的叛军、群盗,秋风扫落叶般横扫一切。
他们不仅是大宋官家的利刃,也是满朝士大夫的定心石。
张叔夜回道:“神武右军如今已经扩充到了四万人,行军速度较慢,如今还在荆湖南路一带,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返回京畿附近。”
“所以在战事前期,还要靠北方军队挡住金军兵锋。”
众人立即对形势有了大概的了解,赵桓看向地图,说道:“枢相介绍一下两军的战略对峙情况。”
张叔夜立即指向地图北方,说道:“金军这一次是分三路南下,与以往不同,除了河北、河东两地外,金国明确了新战略,陕右之地,未可置而不取。于是西路军分出一支部队去进攻陕西。”
“但似乎金军元帅府内部发生争议,进攻陕西得西路军只有娄室所部万余人。”
“而中路军依旧是走河东路,统帅还是国相粘罕,规模约在五六万。河北的东路军则换了统帅,是三太子宗辅与四太子金兀术,规模约在六七万。”
“金军攻势亦如其配置一般,中路强而东西两路薄弱。”
敌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啊。听到这个消息,大宋君臣心中都有了几分信心。
最善战的完颜娄室军队只有一万人。而人数最多的东路军,却换上了两个稚嫩的太子。
尤其金兀术,去年就在宗泽手下吃了不少败仗。今年面对更加强大的河北军民,决计讨不了好。
说完敌军情况,张叔夜继续介绍大宋的军事部署,说道:“比岁以来,朝廷一直在整军备战。宗相公在河北宣抚司已经组建了五万余人军队,训练五个多月,近乎半年。战力卓越,又有王彦、王伯龙等悍将,河北将士主力已出大名府,在深州南方就挡住了金军,双方正在激战。”
背景大名府在两次金军入侵中都未曾陷落,这是河北宣抚司的治所。但深州就不同了,这可是极为靠近北方的失地。
“深州?”赵桓神情振奋,说道:“宗相公志向不小啊,这是要趁势收回三镇吗?”
其他大臣也一脸振奋,宰相李纲说道:“今朝若遂若凌云志,一扫前年倾颓势啊!前年朝廷割绛州、磁州、深州三镇给金人,请为和议。但金人贪得无厌,得三镇却依旧侵略中原,如今兵戈再起,正应当以王师北复失地!”
第八十一章增兵加码
河北将士的雄心壮志,让朝中君臣都振奋不已。
赵桓关切的看向张叔夜,问道:“枢相以为我朝能否收复三镇?”
闻言,张叔夜只感觉头疼,作为军事将领最怕的就是这种外行领导。
战争瞬息万变,一个小小的变故就可能导致战局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在这种涉及几十万军民的战事中,谁也不敢妄言必胜。
将领能做的就是慎重布局, 整顿军纪,激励军心,然后尽量扩大自己的优势,等候敌方暴露弱点。
但作为枢密使,他职责就是帮天子理清军机重务,肯定不能直言不讳。
只得向赵桓分析道:“按当前形势,河北失地于金国只有一年左右。金人这一年都忙于征战, 压榨百姓,征发徭役,必然不得人心。河北百姓心向我朝者多。所以金人弊端在于其统治不稳,大军无法分散。一旦金军散开,其粮道必然无法保持。”
“尤其金军以骑兵为主,辎重后勤六倍于步兵。其在战场上机动性强于步兵,但在战略上却处于劣势。”
关于骑兵的优势与劣势,大宋跟胡虏打了近两百年,可谓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大殿内这些文官也都能了解个大概。
骑兵最大的问题就是战马消耗巨大。战马可不是吃青草就能保持体力的,如果全靠吃草补充体力,他们就会像野马群一样,任何时候看向它们,它们都是在吃草。
所以战时,必须给战马喂谷物粮食,才能保证战马的体力与机动性。可偏偏战马的食量远大于人类,金军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其后勤补给压力六倍于步兵是最保守估计。
在数百里范围内的战场上,金军无疑是占据了机动优势。但当战场扩大到上千里范围, 涵盖整个河北时, 金军重骑兵的行进速度完全取决于跟随行军的辎重马车速度有多快。
这也就意味着宋军如果敢于分兵,在战略上是优于金军铁骑的。金军铁骑必须主力抱团,从而稳定后勤,对千里外的宋军步兵并没有太大威慑。
历史上金兀术也是这种部署,金军十几万主力往往集结在一个战场上。在淮南就无法兼顾陕西,在陕西就无法抵御中原。
所以南宋北伐,往往是全线出动,从陕西、荆襄、中原、淮南一线全面进军,总能在某些战场打出优势。
说完金军劣势,张叔夜继续说道:“但这一切有个重要前提,那就是金人未在军事重镇囤积粮草。若其在某些城市囤积了大量粮草,骑兵则可以依托这些城市快速机动。几日间就可强行军上千里。”
赵桓坚定的摆了摆手,安慰道:“不可能。这只是理论状态,金军不可能有这种组织能力,尤其还是在刚刚夺下,来不及治理的河北。”
法军巅峰时期,拿破仑军团都没有这种组织动员能力,金军不可能强于近代的法军。
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强行将上千里,那法军、德军就再无东西两线作战的压力了。反正他们东西线也就河北那么宽,随便就能组织骑兵两线作战,何至于腹背受敌, 疲于奔命?
张叔夜十分认同,说道:“臣亦只是预料最恶劣情况。臣亦以为金军骑兵很难转进千里。但对此,我朝却可以制定战略,依靠优势兵力夺回关键重镇,彻底掐断金军战略驰援的可能,将战场分割。”
随后张叔夜指向地图的静安军,说道:“静安军,为河北重镇。五代周显德二年(955年)筑,其地南距冀州百里,北距深州三十里,夹胡卢河为垒,自是契丹不敢涉胡卢河南犯,河南之民始得休息。宗相公大军正是在这里鏖战,意图收回静安军。”
“若朝廷能派遣援军进入河北,以主力克复静安,就相当于一根利剑悬在金军咽喉,其无论向东、向西都受我朝兵锋威胁。则我朝可占据战略优势,东西两路进兵,必有一路能够建功。”
听完,赵桓算是明白了,说来说去,枢密院就一个意思。增兵,打钱!
想守住河北不难,想收复三镇,就要往河北增加军队。往河北码上十几万大军,自然能够形成优势,不论是居中威胁金人咽喉,还是东西两路进军都能让金军极为难受。
总结起来,就两句,倚多为胜!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提到要增兵,赵桓就心疼的要抽搐了。因为大宋现在是真没钱!
国库里空荡的耗子见了都流泪。
为了采买粮草、供应大军、营造防线,几乎把内库的财产几乎全部搬空。
要知道内库总共也就两千万两白银以及近两千万贯钱,一两白银略等于三贯钱,这大概相当于八千万贯的财政,也就比往年财政稍微多一点。
可是却要从头到尾支撑新军的组建,装备采购,每一分钱赵桓都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
所以赵桓不得不问道:“如今朝廷有多少军队?”
张叔夜立即回道:“按各将领回报的数字,河北五万三千,河东四万八千,陕西三万两千,四川两万六千,神武右军四万五千。同时京畿、京东路一带还有枢密院掌控的四万余军队。”
通过军队分布也能看出神武右军的特殊性,这支部队几乎凭一己之力收复了淮南、荆襄、江南、湖广等地。
岳飞对赵桓的意义,甚至要超过李靖对李世民。李靖三月平江南,而岳飞是把江南、淮南全为赵桓摆平了。可以说大宋三分之二的疆土,都是岳飞收复的。
当然也要感谢赵构,他把江南团结起来,才能被岳飞摧枯拉朽平定。如果没有赵构,江南各自为战,岳飞还真不一定能有如此高的效率。
赵桓心算了一下,大宋如今总共有二十四万多军队。除去神武右军,总共有二十万军队。
这个数字大概已经是黄河沿线全部适龄青壮的总数了。大宋文官政府的效率,赵桓还是相信的。虽然凡是针对士大夫的政策,他们都懈怠摆烂,导致政策失败。但针对平民百姓,他们效率还是极高的。
第八十二章大宋名将
关于大宋全国军队总数,赵桓大概估算了一下。按后世人口十三亿计算,每年高考人数约一千万。大宋人口不到后世十分之一,那也就意味着二十岁的人口,大宋约有一百万。
除去女性,男性也就是五十万。再除去伤残、群盗、叛军、遗漏户籍以及逃兵役的人员,大概也就四十万左右。
如此算来, 二十至二十三岁的士兵,总共是一百二十万上下。
这个数字只是大概估计,但不会相差太大。如果淮河、长江、两广一带的军队动员不起来,那今年大宋就只能靠黄河沿线这二十多万军队抵御金人入侵了。
两河一带已经有十万一千将士守在阵线上,也就意味着赵桓还能抽调近十万步骑前往驰援。
可是这十万军队究竟要不要派往河北?赵桓心中还拿不定主意,毕竟还有一处河东战场。
赵桓看着地图, 问道:“河东情形如何?静塞军挡得住粘罕所部主力?”
西路军虽然上一次在战事中损失惨重, 但他们的猛安谋克制度跟府兵类似,三一抽丁很轻松就能补充一批兵员。而且是女真嫡系,骁勇善战。
所以西路军依旧是百战锐旅,配以当世名将。
如果河东战场再次被打穿,粘罕很有可能复现历史上第三次开封会战的情形,从西京洛阳向东,兵锋威逼大宋京师。
张叔夜回复道:“韩世忠静塞军从京师出发时便有两万余人,河东宣抚使王棣是文公孙子,才干斐然,半年期间也在河东整兵两万余人。如今河东共计有四万八千军队,只守住战线并不难。”
河东战场宋军的优势在于可以依托太行山进行防守。河东被诚为表里山河,自古山河形胜。
而最关键的是,这四万八千人,并不需要守住整个河东,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守住威胜军以南的隆德府等地。
大概相当于四万八千人防守汉末一个河东郡,而且还有地形可以依托。
至于陕西,宋金两国都清楚,那只是一支偏师。除了迷信”女真不满万, 满万不可敌”的完颜娄室,没有人相信他去去万余人真的能打下整个陕西。
而且赵桓可是为完颜娄室准备了一份天大惊喜!他的一生之敌,大宋名将李彦仙带着大量火器与神武左军就在陕西严阵以待,等他一头撞上去。
分析完战场形势,张叔夜说道:“如今金军还是未曾放下骄横,三路并进,意图在野外覆灭我朝禁军,我朝绝不能被禁军牵着鼻子走。”
“所以枢密院决定按我朝战略进行部署,让韩世忠守住河东,以弱对强,拖住对方最精锐主力。然后调遣主力进入河北,以优势兵力,进攻金军两位稚嫩的太子。”
对这个方案赵桓颇为赞许,后世伟人曾经说过:“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战争不是象棋,兵对兵炮对炮。反而更像田忌赛马,集中优势攻敌薄弱。韩世忠虽然在战略上属于偏师弱旅,对抗金人主力。但他有地利优势,凭借城池固守, 不会被敌人吃掉,还能拖住敌军主力。
赵桓问道:“向河北增兵有哪些部队可以调动?”
“京畿一带征兵有四万人,其中除了杨存中率军两万守卫黄河外, 还有名将折彦质率军两万在京东路。”
京东路是一个极为广阔的地域,包括京东西路与京东东路,几乎囊括了整个山东。大概相当于战国时齐国最巅峰的疆域。相当于汉朝十三州中的青州、兖州全境,再加上豫州、徐州北部。
也就是说这两万人主要是山东附近的兵员。军队素质赵桓倒是不担心,但是折彦质这位将领。
赵桓皱着眉头,说道:“朕记得去年他与同知枢密院事李回率军十二万共守黄河,结果一夜之间全军崩溃。他能担此重任,率军增援?”
李纲起身,主动说道:“官家折彦质是宋麟府折家第七代名将,文武兼备。若在隋唐,他就是江门子弟,未必便弱于韩擒虎、贺若弼、程咬金等人。去年防守黄河失利,主要缘由在于禁军已经腐烂,他仓促领军,很难力挽狂澜。”
“用折彦质宣抚京东东路,是臣的主意。他未必能建立殊功,但不至于犯下大错。更关键在于,其重镇可靠,即便被贬依旧心向朝廷,写下‘归舟陡顿能安稳,便觉君恩更焕然’的诗句。盼望君恩,以期报效朝廷。在江南之乱中,他坚定守城,心向朝廷。”
曾经煊赫一时的折家将,竟然沦落到这种凄惨地步,也是令人心酸。在大宋,所谓的将门,可真是跟前朝无法相提并论。一身荣辱,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那便用他吧。”赵桓淡淡的说道,毕竟相比于能力,这种绝境中依旧忠贞不二的气节,更被君主所欣赏。
既然是忠臣,那自然就比别人多太多机会。希望他能在这次统兵中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除了青州方向军队,还有那些军队?”
张叔夜回道:“还有秦凤路以南的军队。在我朝川陕一体,四川军队整编后就一直在陕西平叛。”
赵桓看向地图,秦凤路也是大宋非常重要的一处军事要路,在渭河沿线,也就是关中平原一带。
宋金之间最著名的战事之一,富平之战就是在这里爆发的。宋军陕西、四川的二十万军队,在这里与金军主力激战。
但如今金军还没有打进陕西,所以秦凤路以南的军队在平定叛乱后并不需要在原地驻守。
这也是赵桓放开盐禁的一个重要原因。秦凤路在西夏以南,西夏领土突入宋金两国中间,将两国隔开。金国与宋朝接壤的土地只有河东、河北两地。金军要进入陕西也要走河东。
只要西夏不参与宋金两国战事,陕西以南的军队全部可以调入两河战场。
张叔夜说道:“陕西宣抚使张浚鼎力推荐两位名将,吴玠、刘琦,称其才能不弱于岳太尉。定能助朝廷挫败此次金军入侵。”
话音落,满堂公卿哗然,纷纷惊叹道:“莫不是虚言,竟然能与岳太尉相提并论?”
“我朝竟然有如此多名将?我只以为岳太尉便是不世出之栋梁,竟然还有名将能与其相提并论?”
第八十三章宋军先开战端
吴玠、刘锜都是大宋西军将领,而且年纪相当。
大宋朝廷公卿不认识这俩人,赵桓对他俩就太熟悉了。
这都是历史上拿着金兀术猛刷战绩的大宋名将。
其中吴玠指挥了和尚原之战。打得金兀术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金兀术身中流矢,仅以身免。宋军缴获器甲数以万计。自此之后,金兀术对四川形成了心理阴影,终生不敢南顾四川。
而刘锜则更加凶残, 他指挥了顺昌大捷,以标枪、大斧大败金军精锐铁骑“铁浮图”和“拐子马”,使金军主力骑兵一战损失殆尽。
这一战形成的恐怖战果使金朝朝野震动,被形容为:“顺昌之役,敌震惧丧魄,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
在顺昌大捷的同时, 进攻陕西、京西、淮东的金军也分别为宋将吴璘、岳飞、韩世忠所败。
当时金国已经打包好了所有珍宝财富,打算扔下燕云十六州以南的所有土地, 带着行李逃回北方了。
若非有大金孝子完颜构拼命拖后腿,一道道命令将宋军主力召回。金军主力覆灭之际,大宋军队只要跟着金人脚步逐一接收土地就能恢复鼎盛时期的版图。
如果肯让岳飞、韩世忠等人北伐,趁敌军主力覆灭,守备空虚,打进燕云十六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这两位才能足以与岳飞相比,赵桓不置可否。毕竟这俩人打的都是防守反击战,岳飞打得是野战。难度有云壤之别。
但让他俩去打现在刚刚统兵,粉嫩嫩的金兀术,肯定是将金兀术吊起来锤啊。
想到河北战场上,大宋名将云集,一同围殴金兀术的场面。赵桓就感觉不能细想,简直太凶残了。
“川陕能调遣多少军队进河北?”
张叔夜回道:“川陕上报的军队人数就接近六万人,实际人数肯定有所延迟,估计超越七万人。足以调集三万人进河北。”
征兵制的好处就是没有军饷可以侵吞, 所以军队的数量真实性可以相信。
各地将领上报军队人数主要是为了得到朝廷武备、军械的支持,朝廷也是按分发的军械统计人数。但地方一直在征兵, 难免会形成军队人数比装备多, 武备不全的情况。
“那就按枢密院部署,往河北增兵吧。几位宰相立即从江南转运粮食,运往河北。按如今情况,川陕三万军队,青州两万余军队,以及神武右军四万五千余军队,合计就是近十万大军。前线粮食必然不足。”
李纲眉头紧蹙,说道:“朝廷虽然平定了东南,但经历三个月的战事,恐怕能在府库中筹集到的粮食也不会太多。”
赵桓两手一拍,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若自己什么事都能解决,还要你们一群宰相干嘛?
计相杨时站出来为李纲解围,说道:“右相倒也不必太过悲观沮丧。东南形胜,城池不可胜数。如今难点在于朝廷对当地府库情况无法掌控,可令各地转运使上报本地府库详情。只要有三十座仓库库存超过万石,就能筹集到三十万石粮食。走水路运往京中,消耗不了太多。”
“三十万石粮食,再配合河北已经储备的粮食也足够十几万大军支撑两个月。”
李纲问道:“那两个月之后, 前线将士吃什么?”
杨时说道:“朝廷还可以采买粮食。当年太上伐西夏,京中粮食涨价到每石六千钱。只要朝廷肯投入重资, 总能买到粮食。”
“可是据我所知,朝廷已经几乎没有多少财政。”李纲担忧的问道。
钱就那么多,大臣们又不会凭空变出来。一切似乎又陷入了死胡同。
可赵桓没有打算像崇祯一样,落魄的去找士大夫借钱。
凝神静思了片刻后,赵桓平静说道:“朝廷并非没有财政,只是财政分为两笔。其一是内藏,如今还剩下九百余万贯,按当前花销,最多支撑到八月就将告罄。”
“但还有一千三百万贯的卖地财政。这笔钱并非不能挪动,绍天新区的建设并非一蹴而就,即便一千三百万贯全部投入进去,也无法发挥全部功效。新区建设首要是建设道路,朝廷可以拿出四百万贯,先修路。剩下的钱挪入军事度支,采购军备、粮食。”
在座的都是朝廷公卿,见识丰富。赵桓一点拨,他们就明白这套操作流程了。
大宋与其他朝代还略有不同,大宋是有能力收上税收的。一切的财政窟窿,都能靠税收补上。
虽说暂时挪用了这笔修建新区的闲置资金,但年终收税过后,能够立即还上。
而且再不济,朝廷还能再卖一批土地,将财政支撑到年末。
不到万不得已,赵桓不想大印货币,引起百姓对帝钞的不信任。
议事结束,大宋的国家机器立即开动,源源不断的军械、粮草、士卒被送到了前线。
但朝廷做好了军事部署,前线将士们却并非甘心情愿完全照听。
尤其河东的静塞军,在战场上极为活跃。
金人主力刚抵达太原,韩世忠就给金军来了个下马威,他调集三千静塞铁骑奔袭上百里,从威胜军一路杀至太原附近,突袭了一支金军猛安。
他亲自冲锋陷阵、斩将夺旗,斩杀金军千户,全军奋战一个时辰,彻底将这支金军砍碎,斩首两百余级,夺战马三百余匹。
然后在金军大队骑兵抵达之前,他就拍拍屁股一溜烟撤回了威胜军。
在朝廷召开廷议之前,静塞军已经跟金人大小战事三十余次。都是骑兵在野外遭遇,展开白刃战。
双方的骑兵都有后方重镇为依托,金军背靠太原,静塞军背靠威胜军(州名,可以理解为威胜州,威胜府)。
有充足的补给,两支铁骑都能够一日急行上百里。想埋伏这种风驰电掣的骑兵,实在是太难了。就只能靠同样的骑兵去应对。用一场一场厮杀,血肉消磨,打崩对面的士气。
韩世忠这积极主动求战的心态昭然可见,这使得金军上层刚开战眉间就笼罩了浓郁的阴霾。
第八十四章未战先乱的金军
南关镇,是威胜军门户,位于涅水之旁,胡甲山脚下,可谓依山傍水。是河东表里山河最典型的地貌。
金军想从太原府进入威胜军,必须要走这条狭窄险隘。
金军七月初从北方南下,七月末才在宋军铁骑的袭扰下开拔至这处军事要地。
站在胡甲山脚下, 粘罕面色阴沉的望着山上旌旗招展、壁垒坚固的宋军营地,足足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动作。
上万大军驻兵在山脚下藉藉不前,很快便引得军中一些人不满。
沉重的重铠撞击声响起,在铁甲铿锵中,一队人脚步喧嚣的走了过来。
粘罕亲卫立即上前阻拦,还未说几句,双方便爆发激烈冲突。
来者极为嚣张, 十几人举着带鞘腰刀便砸, 粘罕的几名亲卫反应不及,被砸出一脸鲜血,随后被来人踹倒。
粘罕转身看见自己的一排亲卫带着满脸鲜血倒向自己脚下,这一幕令他瞬间怒火上涌,咬牙切齿的望向来人,极力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问道:“蒲鲁虎!你这是何意?”
蒲鲁虎即金朝皇帝完颜晟的长子完颜宗磐,但太宗一系子弟汉化程度极深,他们基本都不再称呼自己女真名,而是以汉名相称。
但也正是因为汉化程度深,所以他们越发崇慕父死子继,对宗室这些主张兄终弟及的元老重臣抱有极大敌意。
今年年初,西路军在东京城下惨败,不可避免的动摇了国相的地位。皇帝完颜晟立即趁机将手插进西路军,经过一系列政治博弈,长子完颜宗磐顺势成为西路军监军。
太宗一系最大的缺陷就是对军权掌控不足, 本来完颜晟在女真中就是负责后勤的, 他的登基是政治斗争的结果, 而非依靠实力。
如今顺利将手伸进军中,太宗一系自然是权势大涨。
而粘罕则十分难受,他的搭档完颜希尹被完颜宗磐取代,使他作各种事情都被掣肘。
更关键的是,完颜希尹坚定支持他们元老重臣的主张,维护兄终弟及。完颜希尹被调走,使粘罕的主张势单力薄。
皇帝的这番布置,全是为了政治布局,完全不考虑对军队的影响。
结果就是,宋军大敌当前,军中却出现了两个声音。
完颜宗磐同样怒气冲冲,问道:“我是监军,军中任何地方都能去得,这几名亲卫拦我,难道不应该教训?还是说国相在这里有什么阴谋,见不得人?从七月南下,到现在大军还在太原徘徊,这完全是在白耗我朝军力、钱财。”
跟在粘罕身边的设也马怒吼道:“难道监军看不见宋军抵抗?是我等率铁骑屡次征战,将宋军铁骑从太原全面压到南方威胜军。”
“混账!我与副元帅谈论军情, 哪有你一小将插嘴的份?来人, 掌嘴!”
粘罕目光一凝, 双眼如鹰隼一般盯着完颜宗磐。
而完颜宗磐也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两队重装甲士同样列队针锋相对,所有人都将手按到了刀柄上。
“愣着干什么,掌嘴!”完颜宗磐呵斥道。
围观的所有人都紧张不已的看向国相,战战兢兢的祈祷,国相千万不要同样强势。否则军中的分裂立即就要挑到明面上了。
“啪!”
“啪!”
“啪!”
三声清亮的耳光声响起,声音刺耳,军中将领却深深舒了口气,为自己不用立即在这场皇权之争中站队而暗自庆幸。
完颜宗磐高昂着下巴看向嘴角带血的设也马,对他眼中的阴冷毫不在意,甚至有几分快意。粘罕将自己父皇从龙椅上拉下来当众廷杖的仇,自己一定会报,这只是先取的利息,早晚将这老狗全家斩尽杀绝。
粘罕还是更加持重,没有选择翻脸,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的儿子,直接跳过这一点,转而应对完颜宗磐的指责,说道:“宋军抵抗极为坚决,如果轻敌冒进必然会重蹈年初覆辙。若监军觉得我部署不妥,可以上奏皇帝,由你来指挥战事。”
完颜宗磐眉头一扬,他虽然行事跋扈,但却不蠢,怎么会中如此浅显的激将法,立即呵斥道:“国相这岂是持重之言?推脱责任,毫无担当,临阵换将,我看国相是不配这副元帅之职了。战后我一定禀明朝廷,共议国相今日作为。”
至于代替国相指挥战事?傻子才会接手。
从战端一开,金军上层就清楚,这场战事恐怕不会顺利。
敌军抵抗之坚决,战意之强烈,令金军将领心头都笼罩一层阴霾。战事恐怕又会变成年初模样。
大金将士有获胜的信心,但却少不了惨烈伤亡。
这时候正是削弱国相声望、权柄的机会,他连续两次南征都无显赫功勋,副元帅地位必然不稳。
自己只要什么不作,就能获取大量权柄。代他指挥却是替他背锅!
精于政治算计的完颜宗磐当然清楚该怎么选。
粘罕面色冰冷,说道:“既然监军并不打算指挥战事,便勿要对军事部署指手画脚!宋军将营地扎在这座山上,就是要威胁我军粮道,若置之不理,我军粮道将随时处于宋军威胁之下。”
“指挥这支宋军的将领必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灵活善变的悍将。以一寨而制全局,将我军主力全部拖在这里,而没有选择固守城池,其部署不拘一格,极具灵性,即便在我大金军中亦找不到几人能与其相提并论。”
完颜宗磐嗤笑一声,说道:“依我看这就是国相年初被宋人打怕了。看见一个宋将就以为对方是当世名将。宋军数月之间哪来那么多举世名将!将军营扎在山上,分明是纸上谈兵之辈,也就是第二个马谡而已。”
“马谡失街亭的典故,连监军都清楚。对面宋军会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
完颜宗磐被暗讽了一通,脸色阴沉,说道:“我不管对方是奸诈还是愚蠢。朝廷花费无数钱粮供应大军南征,是要摧毁宋国抵抗,开疆拓土。国相带领五万大军郁郁云集在一座小山下,毫无作为,我无论如何都要回报朝廷,参国相消极怠站之罪!”
“监军自便,不送!”粘罕阴沉着脸,冷冷回道。
待完颜宗磐趾高气昂的离去,设也马愤愤的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问道:“爹,就任由他这般猖獗得意?”
粘罕盯着完颜宗磐挺拔自信的背影,神情狠辣,说道:“我一定不会让这竖子得意,侥幸登基。早晚将他们兄弟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说完粘罕望向山上宋军营寨,说道:“但眼下还是要以南征为主,必须解决这个营寨。皇帝态度可以不在意,但宗室大臣们的看法不能无视,不能真坐实消极怠站的罪名。”
第八十五章朝廷财富远超你想象
而就在金军打量山上时,山上的宋军也关注向山脚下密密麻麻、旌旗飘扬的金军方阵。
谁也没想到,坐镇在这里的竟然会是大宋静塞军副都指挥使王德。也就是河东战场的第二号将领。
大宋民间武德充沛,武艺高强的好汉不可胜数,但即便如此,王德也是其中勇冠三军的猛将。
在金人第一次入侵,士气如虹, 高傲不可一世时,他亲自率领十六名骑兵杀到隆德府,俘虏金人委任的太守姚太师。然后带着俘虏一路冲杀出重围,杀人如麻,无人敢挡。最终献俘于东京朝廷,被赵桓前身金口玉言封为“王夜叉”。
作为大宋军中有数的猛将,他亲自来这种险地防守, 就是为了激励军心,打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效果。跟随他一同驻扎在此地的还有宋军三千名将士。
他在胡甲山上扎营,威胁山底下河谷侧翼。韩世忠则率静塞军主力驻扎在百里外的威胜军首府,以坚城抗拒金军兵锋。
这种部署跟马谡的街亭之战毫无相似性,毕竟宋军可不是战略进攻。他们就是按照朝廷部署,将金军牢牢挡在河东境内。
与其说这是街亭之战,还不如说这是和尚原之战的翻版。
吴玠在在和尚原上,凤翔路百姓感念他从前的恩惠,纷纷在夜间向和尚原上的宋军输送粮草。
而韩世忠更进一步,直接征发徭役在胡甲山上修建营垒,凿地三十余丈,开水井八处。其取水比山下河谷里的金军还方便。宋军又在营垒里堆积了大量辎重、粮草。仅这些物资就足够王德与金军周旋数月。
更关键的是因为山底下是一条河谷,金军无法完成对胡甲山的团团围困。金军如果敢分兵扎营在胡甲山以南,那这处营地一定会受到威胜军方向宋军主力的猛攻。
金军主力无法快速通过河谷驰援, 南方的金军有覆灭之忧。
至于金军主力全部进入胡甲山以南……只要金军主帅脑袋还有一丝清醒都不会这么部署。那等于把粮道送到了王德眼皮底下。王德只要偷袭几次, 五万金军的后勤补给就崩溃了。
所以胡甲山还能得到后方物资补充,处于可攻可守的状态。
这使得站在胡甲山上的宋军将领都关切的望着山下金军会如何调度。最好莫过于全军南下。
“太尉,金人怎么退兵了?”一名猛汉撑着一柄大刀站在王德身后焦急的大吼。
宋代的民间好汉们都格外爱使这种长柄大刀, 虽然不是军中制式武器, 但军中将士都会耍上几手。甚至这种喜好一直流传到明末,明朝武状元的武举,必有一项是使大刀。
但这位猛汉却不仅仅是因为喜好,还有几分家学流传,他名为关闫,自称是汉寿亭侯关羽的后人。
关羽即河东解良人,静塞军开拔进河东抗金,河东大量百姓自发踊跃前来参军,关闫闻讯立即带着大刀、战马,跋山涉水而来,主动参军效力。
听说要上山与金人鏖战,他更是自发报名而来。
王德亲自检验过其武艺,一手大刀十分凌厉,是个陷阵突陈,三军辟易的悍将。
于是便做升其为都头,掌管五十人的士兵。
再往上升,就是大宋堂堂正正的武臣承信郎了, 军职是军虞侯,是名正言顺的军官,全军的中流砥柱。
想升上去要么有扎扎实实的军功, 要么考过《左氏春秋》和《武经七书》。
关闫对《左氏春秋》是滚瓜烂熟,但年轻气盛的他把精力都用在了练习武艺大刀上,对《武经七书》学的并不多。
他就指望着在这里多杀几个金军从白身升到承信郎呢,如今金军一退,他怎么能不着急?
王德却是火气爆炸,中气十足的骂道:“这帮金人崽子,鬼精鬼精的!你不用跳脚了,他们马上就要攻山了。你打头阵,给我杀杀这些金狗的锐气!”
关闫非但没有畏惧,反而闻战而喜,倒提大刀,回道:“太尉且宽心!我手中这柄金纹大刀,必教所有人金狗有来无回。”
一切果如王德所料,金军并没有莽撞的南下去进攻威胜军,主力退出河谷,在宽广地带扎营后,立即派出一支军队登山攻营。这是宋军最不愿看到的局面。意味着两军即将在这里血肉消耗。
首轮攻山的金军只有一千人,倒不是金军不想派出更多的人,而是山路坎坷,根本展不开阵型。金人铁骑集群冲锋的完全无法发挥,再多的人在山下也是活靶子。
而宋军跟西夏打了几十年的山地战,横山战场数十万宋军死伤的代价,早把山地战的精髓摸透。
关闫带着自己部下二十余人堵到了勉强通行的一条山路上,周围是怪石嶙峋,别说站在上面打仗了,能手脚并用在上面站稳就十分不易。
金军见守路的宋军只有二十多人,而且阶梯站立,阵型并不厚实,皆兴奋的不已。领军的千户大吼道:“冲过去,以我等重装铁铠,撞也能撞开宋军的阵型。”
无数金军兴奋的大吼,可随即吼声中就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声。是将士不小心脚底打滑,从山间滚落。
一名士兵连人带甲近三百斤,从险峻的山脊滚落,其冲击力之强,完全不亚于铁骑冲阵,挡在其路径上的其余金兵哪敢阻拦?躲避不及的纷纷被撞落山间,仓促躲避的也有大量将士身形不稳,接连摔倒。
金军惊魂未定之时,山上宋军一声鼓响,大量箭矢从天而降,居高临下射杀仰面的金军。
第一波进攻,金军连关闫的面都没能照见,就死伤惨重,全军崩溃。
关闫焦急的喊道:“射慢点,射慢点,省点箭矢,留几个人给我杀!”
一旁的士兵笑着说道:“关都头,你是没见到山上存了多少捆箭。朝廷的富庶远超你想象,那些箭矢堆也能堆死无数金军。我觉得都头如果着急杀敌立功,与其想着箭下留人,还不如想怎么杀下山。”
想到那堆积如山的箭矢,关闫也只能抱着大刀眼巴巴的坐下了。
没有朝廷如山如海的物资支持,宋军哪敢豪情壮志的离开城池,就卡在金军进兵的咽喉要道上?
第八十六章 士气如虹
金军对胡甲山的首日进攻尝试,在所有人意料中以失败而告终。三三两两的尸体遗落在山间,周围遍布散落的箭矢与渗出的鲜血。
夜晚,宋军为了激励士气,在营地里升起了大量篝火。
士卒们都坐在了篝火旁,气氛十分热烈。
一向士气低迷的宋军,如今能这般士气如虹, 跟什么精神、尊重之类虚头巴脑的东西没有半毛钱关系。
只有一个原因,大宋朝廷是真舍得砸钱!
仅眼前的篝火上,就烤了三百多头猪!每个人都可以敞开了吃,香喷喷的烤肉可劲往嘴里塞,所有人都吃的满嘴流油。
热乎乎、香喷喷的烤肉塞进嘴里是又烫又香,入肚之后全转化为了满满的幸福感。
这生活可比他们在老家地里刨食强出太多。
更令那些村里走出的士兵们兴奋的是,每逢这种热闹时刻,必然有人跳出来, 给大家讲个精彩纷呈, 浪漫忠义的故事。
果然众人吃的兴高采烈之时,就听一个方向的将士们一阵欢呼,一名身材高大的猛将被推到场地中央的篝火旁。
“既然哥哥们推我出来,那今天就给弟兄们讲个杨老太公威震三关、声闻四达的故事。”
“好!”
“彩一个!”
“杨老太公的故事好,我们就是要打胡虏,杀鞑子!”
“各位弟兄们且听好了!话说这杨老太公,讳继业,就是这并州太原人。诸位可知晓那杨老太公号为什么?”
“号无敌!”
“无敌!”
“无敌!”
三军将士们兴奋的振臂高呼,气氛瞬间达到一个高潮。
“没错!那杨老太公就是号无敌!杨无敌!我大宋的杨无敌!”
“话说这杨无敌真是当得起无敌之名。那自幼便是倜傥任侠,善于骑射,喜好打猎。忠烈武勇,甚有智谋。从军以来屡立战功,所向克捷,国人号为无敌。”
“只有那北方蛮子不知道老太公杨无敌之名, 才敢起十万大军南下,犯我疆土。”
“十万大军!你们知晓是多少人不?那是旌旗如海、矛如苇列、盾如重墙。”
“十万胡虏犯我边疆,我等该怎么办?”
将士们扯着嗓子大吼道:“杀他个片甲不留!”
“没错!杀光他们,保家卫国!”
“杀!杀!杀!”
“好汉子!都是好汉子啊!来一起干了这杯中酒!敬我等好汉, 那都是杨无敌一般的英雄!”
“再说这杨无敌,面对那北方蛮子犯境,不慌不忙领兵数千绕到雁门关后。趁蛮子不备,忽然发起猛烈攻击,与大将潘美前后夹击蛮子,杀的蛮子们是屁滚尿流!”
“好!彩一个!”
“就要这般杀蛮子!”
“杀!杀的他们屁滚尿流!”
“杀过太原府!杀过雁门关!”
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山上山下皆清晰可闻。
王德靠在篝火旁,看着一张张年轻亢奋的面庞,不由得惊叹。也不知道是哪位鬼才想出的讲经官这差使。
论对军心的激励,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现在这情形,别说将领激励军心了。他都怕压制不住这些热血澎湃的小伙子们,一不留神他们就冲下去跟金人死战去了。
下一刻王德的担忧化为现实,一脸期待与兴奋的关闫凑到他身旁,说道:“太尉,要不我们也学杨无敌,绕到蛮子后面前后夹击蛮子吧。这形势跟杨无敌大败蛮子多像?”
王德缓缓点头,说道:“是极像的, 但只有一个问题, 你是杨无敌?”
关闫面色涨红,良久憋出一句:“我可以是关无敌!打不打得赢,总要试试呀。”
“罢了,年轻人心高气傲,总要经历几番坎坷。那你带着本部人马去吧。”
“得令!太尉就等着看我等能耐吧。”
关闫一声欢呼,他身后五十名将士嗷嗷大吼着起身,穿戴上甲胄就跟着关闫离营去打金人了。
其他人在篝火旁,却恨不得心跟着这五十人一起下山,脑袋就跟着这五十人的脚步而转动,眼里满是艳羡。
仿佛他们不是五十人去攻击金军大营,而是去砍土鸡瓦狗。
不到半个时辰,山下金军营地内就燃起了漫天大火。
宋军统帅王德、金军统帅粘罕同时吃惊的转头看向这冲天大火。
王德震惊不已,喃喃道:“怎么还真劫营成功了?”
另一边,以粘罕的养气功夫,也再无法压制自己心中怒火,愤怒的大吼道:“我不是亲自安排了伏兵,怎么还会被宋军劫营?”
事实上凡是参与过东京之战的金军宿将,都料到宋军会有极大的概率前来夜袭。
夜战是避开金军铁骑冲锋的最佳时机,以宋军之坚韧,绝对会前来疲扰金军。
这也是守城方最大的优势,他们将士可以安枕无忧的在营垒内轮番修整,进攻方的营垒却随时可能被偷袭。
为了应对,金军将营地分散驻扎,连绵成了一大片。极少会有将领将五万大军都安置在一座营地中。
很快设也马就从前军营地抵达粘罕的中军营地,迅速汇报道:“父亲,是宋军的一支小部队,没有举火把。伏兵只以为对方是探子,没想到对方区区数十日就敢搬开鹿角,进营纵火冲杀。”
“什么?宋军五十人就敢劫营!”粘罕又羞又怒,一旦这个消息明日被监军完颜宗磐知晓,必然少不了一阵冷嘲热讽。
设也马同样面色铁青,说道:“父亲,宋军变化太大了。在东京时,他们夜袭还要靠人数取胜,极尽可能的以多击少,面对我朝勇士,相同人数,他们就会选择后退。”
“可是半年过去,他们就敢轻兵劫营,以少击众了。”
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去,金军内部必然回想起当初在东京被宋军支配的恐惧。
每次见到宋军,对方都在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变强。
粘罕愤怒的说道:“杀!不惜一切代价杀光他们!我要以他们的性命,振奋我军军心!”
关闫没有辛弃疾那种盖世豪气,五十人就能冲进数万金军大营里斩杀叛徒。但他却有一个强大的后盾支持!
第八十七章北伐第一波优势
金军伏兵被引出,一层层将关闫等人围困,王德亲自披重铠率军从外侧杀入,勇不可挡。
宋军主力的夹击使金军伏兵几乎军心崩溃。
他们身前是冲天大火,完全与营中失去了联络,还有宋军在里面向外冲杀。
后方则是一波一波的宋军攻击,打的他们晕头转向。
尤其是深夜中, 很多人甚至已经辨别不出方向,只感觉四处都是喊杀声。
双方混战一夜,宋军虽然伤亡惨重,几乎全军覆没,但成功在主力接应下突出重围。伤兵们身披重创,却龇牙咧嘴的笑着,个个以为自己是杨无敌再世。
疲惫了一夜的金军, 在战事结束后,终于舒了口气, 垂头丧气的坐在烽烟弥漫的战场上。
想到待会儿还要拖着疲惫上山攻山,所有人都叫苦连天。不去花花世界劫掠,在这里跟一座荒山野岭较什么劲!
与河东战场的双方激烈交锋于一隅,抢夺军事要地不同。
河北战场则要浩大、磅礴的多。
这里金戈铁马、战略争锋、大军攻守进退,才更像是两个强大国家的交战。
但这处战场上存在一个最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攻守易位。
金军在战略上出于进攻态势,战术上却是守势。
而宋金在战略上是防守态势,在战术上却在猛烈进攻。
是以战术进攻,抢夺关键节点,打断金人的战略进攻节奏。
双方交战开始,宗泽就率领三万军队一路向北开拔进静安军,兵锋直指深州。
这像是孤军深入金军腹地的一根楔子,直插金军咽喉。只要宋金能收回深州, 河北就将被分割成两片战场。
金军照顾西方,就没办法照顾东方。
所以金人东路军两位太子立即派遣重兵进静安军,打算挫败宗泽的主力。
这两位太子的稚嫩在这一仗暴露无遗。
他们就像一个不知兵的莽夫, 不管不顾前面究竟什么情况。
总之,大金军力强盛, 一波压上。如果对面宋军腐败、黑暗,那就是辉煌大胜。如果对面宋军如果准备周全,那就是刻骨铭心的超级惨败。生死看淡,一切看命。就比宋金两军究竟谁更烂!
所以金兀术总是带着十几万大军一头撞上宋军设置好的阵地上。
在胡芦河北岸,宋金两军正面遭遇。
金军六万,宋军三万。
又是典型的金军人多势众,以多打少。
但是严阵以待的宋军背河列阵,摆出了一排排拒马、鹿角。
拒马、鹿角中间,一个个整齐的宋军方阵有序排列,军阵上方猎猎飞舞的军旗遮天蔽日。
很显然,宗泽是料定了这两位稚嫩的太子会选择毕其功于一役。早就带着大量辎重后勤,在这里以堂堂之阵,正正之旗等着金军一头撞上来。
金军基层将领看见这个方阵,几乎绝望的抓狂。
但还未曾经历宋军将领毒打的金兀术,对女真重骑兵有着偏执的迷信。
毕竟金国重骑兵,起兵以来无往不胜。自用兵以来,凡遇不可胜之情况,即集结重骑兵, 被两重铁兜鍪,堵墙而进。
在他看来,越是难啃的军阵,就更应该以重骑兵去踏破,为全军打卡一个缺口。
这个理论,简直具有魔性。
越是相信这个理论的人,越觉得这个理论有理有据,逻辑严谨,闭环顺畅。
不然朝廷花费那么大代价,养这种精锐重骑兵是干什么的?拿来好看吗?
所以不论将领们如何劝导,金兀术都偏执不理,认为他们怯懦畏战。
真正的女真勇士,就应该披双层重铠,骑高头大马,正面踏碎敌军阵地!一击决定战场胜负!
但金兀术虽然迷信重骑兵的威力,还不至于疯狂到让重骑兵直接去冲击拒马、鹿角。
两军交战,他先派出了步兵前来清理鹿角、拒马,同时派拐子马在左右两翼游射,意图扰乱宋军阵型。
宋军奋战,阵型不乱,两翼的拐子马在与宋军箭阵对射中伤亡惨重。完美复刻了匈奴单于围攻汉将李陵的那一幕。
可是匈奴人也知道骑兵在对射中不占优势,应该拉长战线,拖垮步兵。
但金兀术则太急,他年轻的心无法接受战事数日不决。在他的印象中,大金与敌军主力交战,就应该毕其功于一役,一日内摧枯拉朽的打垮对面。
一旦无法获胜,岂不是要挫败自己全军锐气?
所以在步兵也进攻失利后,他祭出了自己最信任的法宝,重骑陷阵!复骁骑重铠,奋长枪钩杆,直冲宋军军阵。
结果已经无需多言,河北将士已经训练了近半年,而且摆好了最严整的阵型,等着骑兵撞上来。三千女真重骑兵一战损失过半!
这一战宋军斩首上万级,若非宋军没有骑兵,金兀术主力就要折损在这里。
宋军顺势收复静安军,然后大军继续向北收复深州、祁州。
随着宋军首胜的传出,河北大地风起云涌,一支一支义军主动发起起义,夺城南献。
倒也不是之前宋朝的统制有多美好,多么令百姓怀念。
实在是金军的统治太过残暴,先是攻城略地,杀人如麻。接着又大举征发徭役,苛刻收取赋税,以应对战事。
这两年来,金军对河北没有任何治理,全在暴虐盘剥百姓。
相比之下,河北百姓还是觉得归顺大宋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其中也包括大量的士大夫!
这些人甚至不惜抛下家乡的土地,也要南归。其中有人是为了忠义,有人则是更清楚的认识到了,还是大宋朝廷更香。
只要能稳住大宋朝廷,士大夫们的利益就有充分保证。但若被敌国占据,别管自己有多少土地,多少财富,随时都有可能人财两空,命丧刀下。
在河北风起云涌时,大宋军队也开始按照朝廷部署一支一支向河北开拔。
最先行动的青州的折彦质,他从青州出兵,很快便收复滨州、德州等地,一路向北进军至沧州盐山方才被金军兵锋挡住。
北伐的第一波优势到此已经几乎耗尽,宋军不得不面对北伐最棘手的困境。
第八十八章沉甸甸的责任
宋军北伐的最大劣势是什么?
自然是无法掌控战争主动权。
宋军三路进兵,看起来声势浩大,但在当初的朝廷决策中,所有人就已经看清了,这只是宋军避实击虚的不得已之举。
问题的根源还在于宋军无法主动找到金军决战。
在数百里范围内的战场上,金军铁骑具有绝对统制力。
宋金哪两支军队交战,战场在何处, 完全被金人所掌控。
金军可以一阵退,复一阵来,哪怕战败也不过后退数十里重整旗鼓而已。
而宋军一旦战败,那就是全军覆没的惨败。
所以金军一旦下定决断,放弃全面防守,任你三路来,我只一路去。宋军立即陷入了战略被动。
折彦质作为沙场宿将,在进攻盐山遭受顽强抵抗后, 立即判断出局势, 金军主力朝自己开赴过来了。
但哪怕他当机立断,选择撤军,还是为时已晚。
两万宋军在无棣镇附近被金军黏住,只差数十里,宋军终未能退回黄河以南。
值得庆幸的是,宋军与太原之战中种师中部不同,他们粮草、物资都十分充足。
但不幸的是,金军兵力远远强于宋军。
双方数万大军的行动,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见到金军铁骑,折彦质就清楚宋军已经退不了了,与其在仓促后退中被金军铁骑奇袭,还不如列阵死守,等待援军。
于是在无棣河边,折彦质命令道:“全军扎营,树立以商况较盛者为镇,次者为市。”
“派信使向宗相公求援!”
“派信使汇报朝廷。京东宣抚司与敌军主力鏖战于无棣镇。全军必奋勇杀敌, 以报国恩!”
全军两万四千多名士兵立即停下脚步开始安营扎寨。
到处是军官急促的军令声:“快!快!中军快把扎寨竖起来!”
“京东宣抚司第十七指挥、第十八指挥拿铁锹、铲子,去营北挖掘沟堑!”
“第五指挥、第六指挥, 全军跟上,去搬运鹿角、拒马。从军车上搬到营寨外面,都扎稳了!这关乎你们所有人的性命!”
“第二十三指挥、第二十四指挥,去打水。准备长期坚守。”
“敌军铁骑奇袭!前军列阵,挡住敌军!”
“放箭!放箭!”
折彦质站在一处土坡上,神色凝重的看向下方。宋军如蚂蚁一般忙忙碌碌,营寨、工事的雏形在他们手中迅速成型,构建在平整的河北平原上。
金军铁骑则在四处游荡,一次次尝试突袭,卷起秋季无数黄土,造成无数杀戮与流血。
值得欣慰的是,面对金人铁骑恫吓,宋军将士并没有惊慌溃散。这给了折彦质坚定一战的信心。
“太尉,营外有河北诸多员外求见。”一名都指挥使走上土坡向折彦质禀报道。
“河北员外?他们来军营作什么?”折彦质奇怪的问道:“让他们过来吧。”
片刻后几名大肚盘盘的庄主、员外在军队带领下走到折彦质面前。
可以看出在周围无数铁甲的环绕下,这些人还是心存畏惧。毕竟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军队的军纪都不怎么样,实际跟土匪没有什么区别。
领头的一名男子主动拜见行礼, 说道:“拜见太尉。我乃这无棣县永和里善邻乡王家庄人氏名为王文。”
折彦质微微颔首, 问道:“王员外到军中何事?”
王文苦着脸说道:“却是求太尉就我等一命。我等愿助太尉修建营垒, 同生共死。”
折彦质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河北义士竟然有如此觉悟?皆愿为朝廷效死?”
王文苦着脸,望向折彦质,说道:“这里是无棣镇,我朝以商况较盛者为镇,次者为市。今日是集会之日。却没想到太尉忽然率军到此。”
折彦质瞬间了然,原来是自己把这些人卷入了战场。
“金人残暴嗜杀,流虐百姓。逃出无棣镇的百姓都死在了金人铁骑手中,我等不敢再逃,为求生机,我等愿捐献所有物资劳军,唯愿助太尉击退金军。”
折彦质看向几位员外,眼前所有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很显然金军主力击败宋军后,将会展开无差别的屠杀。
他们的生死全系于宋军能否打赢这一仗。所以他们只能站在宋军这一面,坚定支持宋军击退金军。
这一刻,大宋臣民无比强烈的感触到自己的命运跟这个国家休戚相关!
折彦质挺身走到众人面前,坚定的向所有将士、百姓说道:“金胡逆贼,包藏祸心,篡我之朝,窃夺神器。自南侵以来屡造杀戮,伤化虐民,劫掠妇女,搜刮金银。”
“我王师北复,就是要驱逐胡虏,保家卫国!今日胡虏流虐,就在我等眼前毒害我朝百姓!”
“二三子,请与我戮力同心,共枭逆胡之头,以泄戴天之恨!”
三军将士群情激愤,往日里他们对军中一直讲的保家卫国并无深刻感触。
直到今日,他们亲眼目睹了金人对国家、对百姓的荼毒。
无数人愤怒的振臂高吼:“共枭逆胡之头,以泄戴天之恨!”
“共枭逆胡之头,以泄戴天之恨!”
“共枭逆胡之头,以泄戴天之恨!”
军中都是年轻热血的壮志青年。长期贯彻的保家卫国思想一朝被引燃,再少有人去想“凭什么自己死战,去保护一群陌生人的安危”。
将士们军心振奋,折彦质对几名员外说道:“朝廷王师,为国家、为天下而战,不会取你们一分财物。你们可以放心将财物留在镇中,先到军中辎重营安置。”
一众员外感恩戴德,连忙说道:“我等会助将士们搬运粮食,照顾伤兵。”
镇中百姓未逃亡的还有约四百余人,很快便全部进入营中。
百姓进军营,对三军将士们都有一种很直接的激励效果。
所有看到百姓队伍入营的将士们,都十分清楚,如果这一战自己打不赢,这些百姓全会死于金人之手。
如果自己临阵脱逃,这些人就会因为自己而死。所有人都感觉肩上承担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第八十九章形势悄然逆转
下午,金军主力抵达无棣河附近。
此时宋军已完成积粟缮兵,列栅筑垒。
军营已经初步构建完成,营寨前挖掘有三道沟堑。在沟堑之外,还有牢牢固定在土地里的鹿角、拒马等。
强敌来犯,折彦质亲自站在军营前激励将士:“朝廷养军垂两百年年,如今正当用兵之时, 理应为国杀敌。我军虽挫敌锋,但如后撤,众寡悬殊,敌乘击进攻,则前功尽弃,成误囯骂名。当今之计,有进无退,誓死抗击。”
“尽忠报国, 誓杀金贼!”
“尽忠报国, 誓杀金贼!”
三军狂呼怒吼,声震原野。这一刻大宋仿佛重归开国气象,“国家兵力雄盛,聊举偏师,便可驱驰数千里外”,如此自负,汉唐开国亦所未有!
女真统帅金兀术策马走到全军阵前,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怒火中烧,向全军将士吼道:“向者,我朝开国之时。辽主亲率主力七十万来攻,我女真将士亦坚韧奋战,戮灭其军。如今南朝一群软弱之辈,聚众乘势而已。今日必一战将其全部砍碎!”
虽然七月,金军曾经战败, 但金兀术还是坚信金军的战斗力能够碾压宋军。
认为上个月的战败完全归咎于自己的心急。
不仅是他这么想。宋金两军的高层,都认为是金军将领指挥的失误。
但事实上,金军严重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
宋军也严重的低估了自己的实力。
双方都没有意识到, 当宋军不肯溃逃时,金军已经无法在堂堂之阵中取得优势。
这一点,金军历史上在建炎四年就察觉到了(1130年),刚开国的金军虽然在正面战场屡次摧枯拉朽的打赢宋军主力,可是一遇到坚定抵抗的宋朝军民,金军就会伤亡惨重。
所以哪怕对手是赵构这种货色,南宋内部还一团乱麻,金军也无法取得战略优势。被从江西、浙江一带又赶回了河北。
兜兜转转四年,金朝的版图几乎没有多少扩充,反而在迅速收缩。
以至于刚开国的金朝骄兵悍将不得不承认,只靠军事实力,完全无法击败他们眼中柔弱如妇人的宋朝。
被迫提出采取“以和议佐攻战,以僭逆诱叛党”的国策。
也就是遇到了赵构这个主,一味的议和,屡屡把将士们打出的战略优势送给金朝。
金军打赢了,就扩大优势。打输了,就议和暂停。重新集结优势兵力后, 再次以多打少。
可即便如此,金国也是败仗无数。胜仗主要靠宋军见死不救,或者内部出现叛逆。
南宋已经怂到底了,整个中原王朝五千年以降,就没几个皇帝比赵构更软了。金军都打不赢!
金兀术想再次摧枯拉朽的打赢当今宋军,完全是在痴人说梦。
尤其女真人都专尚骑兵,步兵全是他族部队,士气算不上高涨。
如果能正面奋战,他们应该在上一战就打开局面。不至于让铁骑顶着各种工事、防御设施,直接冲击宋军的堂堂之阵。
所以当金军发起攻势之后,不仅折彦质察觉到金军的疲软,就连宋军普通将领也敏锐察觉到当下奇怪的形势。
“太尉,金军这番表现也太古怪了。似乎攻势完全算不得猛烈。”一名指挥使犹豫的说道
“你他娘的就直说,金军疲软的跟小娘一样!”另一名脾气暴烈的指挥使直接开口:“打了一个多时辰,前军十个指挥,他们连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指挥布置的二十个方阵都没突破!剩下那六个指挥全在后面看戏呢!”
折彦质点头,说道:“女真人应该没有派出嫡系,如今都是他族附庸。用来搬开工事,消耗箭矢。东京城决战,两万硬军的战斗力天下皆有目共睹。那一战神武右军也差点打崩了,全靠岳太尉以不世出之将才,方才临阵决胜。”
“可是他们这也为免太慢了。到现在连第一重鹿角都未搬开。想要且战且前,打到营垒下方,恐怕到明天也未必能实现。他们就不怕我朝援军抵达?”
“太尉!别让那六个指挥看戏了。我请求领兵出战,必击溃当前这支疲兵。”
折彦质看向前方交战的战场。
宋军将士躲在沟堑中,依托挡箭板、鹿砦等连绵不绝的向金军抛射箭雨,神臂弓、强弓齐发,繁如雨注。金军的步兵面对宋军箭雨伤亡惨重。
但金军比之此前辽宋两国都优秀的一点在于,“军政尚严,卒伍逃散,往往有全队诛之者”。
所以虽然金军伤亡惨重,但后方有女真人督阵的情况下,前线步兵却没有像宋金两国一样,直接崩溃逃窜。
折彦质认真思索片刻,说道:“暂且不急于出击。我军宜缓不宜急,每多拖延一刻,我军优势便增加一分。继续消耗女真人锐气,看看他们何时能扫清所有鹿角。”
而在他的对面,金军统帅金兀术则完全相反,哪怕八月秋高气爽,也吹不散他心中的焦躁和怒火。
为什么!为什么同样南征,二哥所向披靡!敌军一触即溃。而我统军以来,军中军纪、战法一样未改,却连正面交战都不占优势!
愤怒的金兀术指着一名女真将领问道:“你说,为什么到现在还打不赢对面那群南蛮子?”
“这……”被点名的将领也算是沙场宿将,犹豫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因为这群南蛮不肯溃散。”
“仅此而已?”
“按以往经验,我军与敌军交战,必然会有一部敌军临阵退缩,或一触即溃。只要铁骑蹈之,必然能使敌军方阵崩溃,进而全军溃散。”
金兀术懊恼的挥了挥手,将其赶到一旁。说来说去等于没说。
没打赢当然是因为宋军至今没有溃散。溃散了还用打吗?
可是面对宋军这严防死守,金兀术着实是头痛不已。
大金究竟怎么才能敲开这个龟壳子?
难道真的要让女真骑兵下马?
直到夜幕降临,这位稚嫩的金国太子,还是没有想到如今问题的症结究竟出现在何处。
但前线的战局却在漫长的鏖战中,逐渐开始出现转折。
第九十章帝国的复苏
秋季落日来的更早一些,落日余晖洒在无棣河旁的战场上,金军疲惫的步兵已经彻底懈怠,再无多少进攻的锐气,都保存着体力准备后撤。
这些人为女真人打仗多年,都清楚待会打完仗,他们还得不到休息, 还要去为女真人修建营寨。
金军步兵陆陆续续都停止了强攻,磨蹭着时间躲在宋军射程之外。
因为是进攻工事,所以金军步兵也是散落在大地上。就算是冷兵器交战,也并不意味着步兵时刻都会铠甲森严、阵列整齐,那不是等着被宋军箭雨杀伤?
但金军的步兵没有等来退兵的号角声,却先一步等到了宋军的反击。
五百宋军铁甲精锐在日暮时分忽然从宋军庞大的军阵后方出现,然后迅速在宋军方阵让出的甬道内杀向前方。
金军步兵鏖战日久,锐气已堕, 而且伤亡惨重, 完全没有与宋军奋战的勇气。
双方一接触,宋军就摧枯拉朽的击溃了这数千人的步兵。
五百精锐甲士以长枪、大斧猛烈冲杀,金军中的契丹、渤海等族士兵完全抵御不住。
无数人感觉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一切都似曾相识。
当初女真人就是用这种重装步兵征服的自己。从两千五百步兵短短几年打下了浩荡的疆土。
怎么转眼间宋朝也用起这种战术了!
金军士兵哭爹喊娘的溃逃,简直对重装甲步兵产生了心理阴影。
重装步兵列阵进攻,几乎是东亚一带每个民族崛起的标志。
宋军开国时横扫八荒,战力剽悍,战无不胜,聊举偏师,便可驱驰数千里外,靠的是重装步兵。
女真开国时,气吞六合,满万不可敌,靠的是重装步兵。
就连所有人印象中靠骑射打天下的蒙古, 其步兵主力也是超长枪重装步兵。蒙金的关键决战野狐岭之战,蒙古就是靠下马重步兵击溃了金军主力。
以至于都到了明末,明军已经有了火器和骑兵优势,后金还是靠重步兵成功夺取天下(奴畏我骑,我畏奴步。东北本来就不是什么战马产地)。
当宋军祭出经典的重步兵突击战术,金军的溃败已成定局。
无数溃兵跪在地上求饶,有人哭着大喊:“我等本就不愿参战,是金人强征我等上战场,求将军饶命。”
“好汉们去杀女真人,饶过我等一命。”
但宋军完全不理溃兵的求饶,长枪、巨斧刺下,所有眼前的溃兵都被砍死。
你们真当自己是签军啊?还强征上战场。
你们劫掠的时候一点也没看出有丝毫不情愿。
宋军的狠辣绝决,让金军更不敢心存侥幸。这些人疯了,连降兵都杀,自己站在原地必死无疑!
无数溃兵再也不顾军法,疯狂向后逃窜。
密密麻麻的溃兵挤满了平原,女真铁骑连增援都做不到。
金军今日仅收拢溃兵,清理进攻道路就要忙到半夜,想进一步攻击宋军营寨,已经完全不可能实现。
所有人都能看清,金军今日必然会迎来首战失利的结局。
因为金军没有立营,所以密密麻麻的军队被迫向北溃逃。
看着溃逃的金军,宋军营地无数指挥使兴高采烈:“金人也就这么回事嘛。也不知道此前禁军是怎么打成那模样的?”
“打?你高估他们了。金军南侵以来,大部分军队都是望风奔溃。十二万禁军连金人的面都没见到, 就一夜散尽。”
战事的顺利,令无数指挥使志得意满,纷纷向折彦质劝励道:“太尉,金军士气已堕,我等应该趁势追杀啊!”
“此时出兵掩杀,必定能斩获无数。”
“太尉,我等请战!”
折彦质眉头一拧,犹豫的说道:“金军虽然有小挫,但实力未损,此时出击恐怕有些冒失。”
“有什么冒失?金军都已经逃的漫山遍野。太尉不趁势追击,如何能损伤金军主力?”
“是极,是极!我军主力不趁势掩杀,金军怎么会伤亡惨重?难道太尉欲等雷劈死金军?”
“依我看,新军里就不应该有禁军旧人!容易把禁军那些陋习全部带进新军,就只会坐吃空饷。带着军队坐视敌虏出入国家,如入无人之境。”
“快别说了。你把一切说透了,以后别人还怎么避战保存实力,拥兵自重?”
听着这些冷嘲热讽,折彦质脸色铁青无比。
新军看不起禁军,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一点就连当今天子都不避讳。凡是曾经在西军、禁军中服役的士卒,绝不允许安排在同一队中,以免将西军、禁军陋习传给新军。
选用士官,宁肯选择初出茅庐的年轻士子,也不用履历丰富的西军老兵。
事实上,西军、禁军士兵只要超过服役年龄,不管之前有多丰富的沙场履历,一概清退。
他这位曾经统帅十二万禁军一夜溃散的统帅,自然少不了被新军将领们指指点点,如今更是堂而皇之的当面嘲讽。
但偏偏他的身份,使他无法发作,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旁边有一些指挥使趁势出来调解说道:“太尉,这些人口不择言,勿要与他们一般计较。”
“但金军溃败,我军的确有机可乘。宗相公那边不也是大举反击,斩首万余吗?”
“说的在理。宗相公能追杀,为何我等不能?这可是大胜金军的战功。难道太尉就不想斩首上万,向朝廷告捷?”
击败金军主力,北复朝廷失地。这种荣誉,折彦质怎么能不想?
他作梦都想着能大破金军,报效君恩!
先被将领们嘲讽刺激,又受激励诱惑,折彦质终于还是下达了主力出击的决策。
除了白日鏖战的三千将士首营,剩下两万余人全军出击,掩杀女真溃兵。
正是他的这一项决策,彻底将大宋北伐前期打出的优势全部丧尽!
宗泽反击的关键在于金军主力骑兵在冲击宋军方阵时被彻底打崩溃,女真人已溃不成军。
但东路军还未与女真骑兵交战,宋军主力两万余人便倾巢而出。随后宋军沿着金军溃兵的方向全力追击,追亡逐北三十余里。
金军死者枕藉,丢弃甲胄、旗帜、辎重不可胜数,宋军斩首、缴获无数。
可是一切的顺利都在饶安镇嘎然而止。
第九十一章终于知道仗该怎么打了
八月十三日,宋军北伐东路军在饶安镇全军覆没的消息,与折彦质上报在无棣镇遭遇敌军主力的消息,几乎前后脚同时送抵赵桓面前。
赵桓第一次在宰相面前彻底失态,完全控制不住心中怒火,冲李纲呵斥道:“蠢货!这就是右相你极力推荐的右路军统帅!两万四千将士,我朝花费无数代价, 搬空朝廷府库才武装起来的精锐新军!他一战给朕全部战殁!”
怒吼过后,赵桓痛苦的瘫倒在坐塌上,靠着软榻无力的揉按眉间,只感觉脑袋胀痛欲裂。
难怪自古皇帝皆短命。
寻常人谁会经历如此巨大的波折起伏?
赵桓觉得,如果再来几次这种战败,自己极有可能直接被气的跟曹操一样头痛缠身。
李纲不得不跪地请罪, 说道:“臣识人不明, 致使王师败绩,朝廷北伐大计受创。请陛下降罪。”
“赏功罚过, 天经地义!折彦质再不用想任何君恩了,将他贬到岭南!”
李纲沉默,良久才额头贴着地面说道:“官家,折彦质兵败之后,并未溃逃,已经力战而亡,壮烈殉国。死前身中数十箭,披数创。到死前最后一刻,依旧守在营寨中。”
赵桓仿佛头上浇下一盆冷水,满腔的怒火都逐渐熄灭,身体无力的软了下去。
尚书令孙傅关心的劝谏道:“官家,胜败乃兵家常事,左右不过两万人而已。在宋金两国庞大战事中,最多只能算一次坎坷小挫。此前伐西夏折损二十七万禁军,驰援太原折损近五十万禁军, 朝廷也都挺过来了。官家保重身体方为重中之重啊。”
“孙令君所言极是, 官家保重身体,才是关乎国本。”枢相张叔夜同样劝谏道。
“跟朕说说东路军的战败经历吧。”赵桓无力的摆了摆手,沉重的说道。
张叔夜从座椅上起身,详细介绍道:“按军报,右路军在无棣镇依托栅垒沟堑抵御金军,弓箭杀伤甚众。比及日暮,敌军锐气已堕,王师派遣精锐甲士,奋击败之。”
“将士见敌溃败,皆欲追击。折彦质乃挥师出营,追亡逐北三十余里。及至饶安镇,遭遇金国三太子宗辅所部军兵。敌军阵容严整,而时王师阵型已乱。”
“双方激战,自夜达旦。王师将获全胜之际。金军铁骑自王师之后发起突袭。”
“混战至日中,王师不堪疲惫饥渴,被金军铁骑突破,全军溃败。”
赵桓扶着额头,能想象出当时宋军筋疲力尽的情景。
从黄昏开始,宋军就出营掩杀金军溃兵, 追击数十里遭遇敌军阵容严整的援军,又全力奋战一夜,从深夜打倒清晨。
即将击溃金军援军之际,结果背后忽然出现遮天蔽日的金军重骑兵。
可即便如此,激战了一夜的宋军依旧没有崩溃。挡住了金军铁骑一阵复一阵的冲击。
可是金军铁骑冲锋之后可以从容离去,重整阵型,吃饭喝水,补充体力。
宋军却只能拖着疲惫之躯在原地死守,更绝望的是,他们没有补给,血战一夜加一上午,他们无法进食也无法解渴,补充不了体力。最终在金军一次次的前后夹击中,全军溃败。
但赵桓不甘心的问道:“不过一败而已!大不了重整旗鼓,他折彦质作为将门子弟,怎么能使东路军全军覆没?”
张叔夜解释道:“官家,如果战报无误,折彦质真的已经尽力而为了。王师溃败之后,他在营中极力收拢溃兵,组织防御。”
“但金军统帅金兀术似乎一朝顿悟,终于懂得了沙场真谛。挥师猛攻王师营垒,他亲率女真主力下马列阵,奋长枪重铠,为全军锋锐,浴血死战。金军余部受其激励,士气高涨,诸军争奋,淹没王师。”
“王师虽奋命抵抗,但奈何兵微势弱,且疲惫不堪。即便临阵重创金兀术,伤其左股,依旧难抵金军人多势众。东路军两万余人及营中数百平民遂皆战殁。仅千余人渡河生还。”
“唉。”赵桓沉重的叹息一声,东路军的确是已经尽力了。
关键是稚嫩了那么久的金兀术,在最后终于知道面对一个恢复正常的对手,仗该怎么打了。
像此前金军几千、几万就能轻松吊打辽国、宋国几十万军队的情况,那根本就不叫交战,完全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平推两个大半截身子进土的腐朽老人。
金军那叫打仗吗?他们铁骑还没冲击,对手就崩溃了,更甚至未接触,对手就投降倒戈了。
所以他们总能以优势兵力围殴一支混乱、腐败、空饷的军队。
可面对大宋如今这种逐渐摆脱腐败的中原王朝野战军,他们作为北方胡人,想打赢就只有两种情况。
其一发挥骑兵机动优势,拖垮中原步兵。
这一点蒙古就比金人强太多。金国末年将领完颜陈和尚统领的精锐王朝野战军在堂堂之阵的正面交战中,同样屡破蒙古军队,战功赫赫,名震天下,打得刚起兵的蒙古人毫无脾气。
可是蒙古军队很快就转变战略,发挥骑兵机动优势,把完颜陈和尚的精锐大军拖死在野外,待其精疲力竭时发动猛攻,最终打败金国名将。
其二自然就是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来。凭真刀真枪砍出个乾坤来。
战争厮杀本来就是两个国家最强硬的意志碰撞。拼的就是哪一方更加坚韧死战,哪一方更加英勇无畏。
女真人靠着重步兵打下的天下,却迅速腐化堕落。连跟对手白刃相接,誓决生死的勇气都没有,还想什么覆灭大宋?
只敢靠着仆从军作战,那根腐朽帝国末期有何区别?赶紧打包行李,麻溜躲回北方,还能多苟活几年。
历史上也就金人运气好,遇到赵构那种货色,疯狂的拖后退,一味的求和,把土地白送给金国。
不然按女真人的腐化堕落程度,早被宋军撵出中原,到塞外跟冰雪、野兽为伍了。
“无论如何东路军的覆灭都影响深远,如今北伐形势如何?”赵桓望向几位宰相,战败已成定局,关注接下来的形势才是关键。
第九十二章收复河北,直抵燕云
朝廷三路北伐,结果东路军全军覆没影响极大。
首当其冲的还不是另外两支军队可能被孤立包围,而是金军是否会打过黄河,再次威胁朝廷京师。
无数士大夫们都紧张不已的关切着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他们的安稳惬意生活。否则哪怕北伐优势再大,也要立即退兵,优先保证士大夫们不再受金兵威胁。
张叔夜对此可谓早有心理准备, 立即说道:“请诸公放心,京师依旧安稳无虞。神武后军两万余人已经迅速向青州方向开拔,严防死守黄河,绝不会让金军渡河南下。”
可这个说辞没能成功稳住士大夫们的担忧。
金军铁骑来去如风,可以集结主力猛攻一处。一旦金军主力数万集结,从一点突破,怕是神武后军两万人分散防御, 根本抵御不住。
未避免有人开口质疑, 引起没必要的争吵。张叔夜迅速开口接着说道:“神武右军四万余人如今已经抵达京东西路。枢密副使, 岳太尉不日便将返回东京!”
这个消息一出,包括赵桓在内,所有公卿宰执们都瞬间身心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意。
这就是岳飞这个名字的赫赫声威!
提到这位大宋不世出之名将,所有人心中都有了信心和底气。
此前北伐期间,两军虽然激烈交战,但大宋士大夫们其实心中底气并不充足,对战事能否取胜并无多少信心。
但当岳飞从南方返回,大宋最精锐的神武右军即将踏入河北战场。
所有人都坚定的相信,这一战稳了!朝廷可以安心坐等前线捷报了。
这就是大汉卫青、霍去病一般的人物啊。
大宋士大夫们对这位名将的感情也是错综复杂,一言难尽。
爱他的地方当然是他能战无不胜,稳定局势,给大宋士大夫们提供最安稳、最惬意的环境, 大家只要躺平就能享受最无忧无虑的美好生活, 这是最好的岁月, 可以尽情寻欢问柳, 鱼肉乡里, 锦衣玉食, 醉生梦死。
恨他的地方当然还是他的威名赫赫。正是因为他的存在,才限制了一众士大夫老爷们肆无忌惮特权的上限。每每想到他死忠于官家,士大夫们不得不因此忍气吞声,被迫接受朝廷那些“不得人心的暴政”,众人就对他很得咬牙切齿。
只有赵桓对岳飞是发自内心的欣赏,听闻这位擎天之将即将返回,大宋内部形势彻底稳固无忧后,身心轻松的望向地图黄河以北,问道:“东路军战殁,对河北形势影响如何?”
张叔夜以木杆指向地图,说道:“宗相公的军队此前已经越过祁州向北收复永宁军。但东路军突然折损,使得中路军的高歌猛进变成了孤军深入。有可能会被金军从东方威胁粮道,所以中路军已经从永宁军撤军。转而向东进攻河间府。”
赵桓看着张叔夜手指的地图,深州、祁州、永宁军是自南向北的一条曲线,绵延数百里,之前三路大军齐头并进,所以后方粮道被宋军主力遮挡在后方, 安稳无忧。
可是右路军覆灭, 使东方数百里面积成为一片空地, 金军如果从东方向西进军,便能将宋军中路军的粮道掐断。
这个形势很容易看出来,但宗泽没有将主力撤回,稳固粮道,却在永宁军忽然向东,这是打算干什么?
屋内大量文官看不懂军事部署,张叔夜便解释的:“宗相公这是打算与金军奋勇夺气,以胆气同金人博弈一场。”
“诸公且看,河间府在永宁军东侧,沧州西侧。中路军夺下河间府后,同样能在北方威胁金人粮道。”
“此形势下,敌我双方比拼的便是孤注一掷的勇气。若金军敢向西切断中路军退路,中路军同样能切断金军退路。”
“看似势均力敌,但中路军毕竟不是孤军奋战,在双方精疲力竭之时,西路军还能向中路军驰援,提供补给。”
“而且神武右军即将进入河北战场。如果宗元帅能将金军阻拦在沧州以南,我朝北伐大军便能自南、北、西三个方向将金军彻底围困。”
还有个东方就不用在意了,东面是宽广的大海,金军再坚韧也没法游过一片海洋。
“西路军如今形势如何?”赵桓从容问道。
张叔夜介绍:“西路军跟东路军此前一样,趁中路军大胜之际一路向北收复失地。此前已经打到了赵州,得知东路军遭遇金军主力后,必然会更进一步迅速进军。或许河北战事结束之前,就能收复真定府。”
“善!”
“大善!”
“好啊!这般西路军算是战果最丰实了,彻底收复西线河北失地。”一众大臣宰相们激动的抚掌。
真定府再往北就是辽国疆土了,也就是燕云十六州。
为了与辽国对峙,大宋两百年间在两国边境建设了大量沟堑、地道等防御工事。以如今宋军齐装满意、武备完善的情况而言,一旦重新进入这些防御工事,金军就再难从河北西线打进大宋疆土了。
北伐总算是见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
赵桓赞道:“宗相公老成持重,一身而定鼎河北局势,着实可谓我朝肱骨,社稷栋梁。”
张叔夜赞同道:“按宗相公这番部署,金军将面临极大压力。金军元帅两位太子年轻稚嫩,怕是沉不住气,挡不住这种压力。极有可能将兵力收缩,退到河北北部,雄州、保定军一线,依托金国进行防守。”
雄州、保定军一线已经是大宋最北部的边疆了,金军将主力收缩到这里,接下来的战事就焦灼了。
为了争夺这一带的城池,中原王朝在这里倒下难以计数的将士,洒下无数热血,埋葬了无数英魂。
被形容为,“自周世宗迄太祖、太宗,百战而后得之。”
宋军必须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去血战夺回。
而金军铁骑却能来回纵横驰骋,趁宋军攻城之际发动奇袭。
但总的来说,截止目前河北的北伐战事宋军还是占据了优势。战绩可能骗人,但战线不会,宋军近十万大军已经将战线从黄河一带推到幽州一带。
第九十三章经略漕运
大宋这次北伐能取得目前这份战果,毫无疑问主要要归功于河北宣抚使宗泽。
他率领的中路军在战略上为大宋三路北伐取得了截止目前的所有关键优势。
当然这也得益于赵桓的选贤任能,给予了宗泽充分的信任。
历史上这位老臣在一片混乱的情况下接手了一穷二白的东京留守司,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重整军心,甚至在第三次开封会战中战胜了金国顶级名将粘罕。
如今有大宋朝廷的全力支持,他收拾个金兀术,自然是手到擒来。
另一方面, 大宋能有这么大战果,则必须感谢大宋第一国际友人,大宋战略优势的最大缔造者,金国四太子金兀术。
虽然金兀术在东路战场上覆灭了东路军,取得了战术上的辉煌大胜。
但在这场两国动用军队近三十万的大战中,他负责的河北战场在战略上完完全全是全面落入下风。
在举十万众,决胜数千里的宏观层面,他太过稚嫩, 被大宋名将宗泽完全牵着鼻子走。
要知道,金国发起这场战争的最初目的可不是要守住燕云一线,而是南下进攻大宋,是为了全方位的开疆拓土,攻城略地!
可是战争打倒现在,已经完全被金兀术打成了四处救火,疲于应对,顾此失彼。
在开战之初,他就找不到节奏。不知道该重点进攻何处,又该精兵防守哪处要地。
金军的骑兵优势在他手中完全被浪费,一点作用也未能发挥。
他脑袋里似乎就只有一个想法,不顾一切,击溃宋军主力。以至于莽撞的用重骑兵冲击宋军堂堂之阵。
将金军的虚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宋军眼前。
若非东路军犯了宋军常见的失误,大胜后轻敌大意, 莽撞追击导致大败。
河北战场的金军就是完完全全的无头苍蝇, 四处乱撞, 最终被困死在一隅。
除了将领的能力之外,最重要的则是大宋逐渐强盛的军事实力。
河北战场, 大宋君臣有底气从防御战事变成北伐战事, 完全是因为宋军在绝对实力上要占据优势。
宋军齐装满员的十余万军队开赴进河北,大军完全是凭实力在向北平推。金军的军事实力就是挡不住这十几万大军。
人多就是能平推啊!没有其他道理。
朝廷决策时就决定了河北战事要倚多为胜,用绝对军事实力碾过去。
金军人数总体不少,但军队核心,精锐善战的女真人就不太多了。只有区区两万余人。
在宋人与女真人争夺东亚霸主的这场战争中,双方意志相碰撞。女真只能拿出两万人来对抗宋军十余万,自然全面处于劣势。
其他各族的军队,基本是打酱油的。在这场两族争霸的战争中最多锦上添花,很难雪中送炭。
最终,大宋朝廷对金兀术的预判几乎与他的事迹反应一般无二。
金兀术在大败宋军东路军后,志得意满,将两万余级首级垒在河边,筑城京观,以羞辱南岸的宋军将士。
又将在宋军营地缴获的如山如海物资赏赐下去,激励军心。
猖獗时,金军铁骑似有饮马黄河,踏破天京的气势。
但当听说宗泽主力向河间府展开攻势后, 金兀术再也肆意不起来。
他学会了如何作战, 但委实没学会该如何统筹全局。
而且很有可能,他这一生也学不会该如何统筹两国的举国之战。
历史上他取得金国朝廷掌控权后, 对待战略极为拉跨的南宋,也是常年被各路宋军将领花式吊锤。他就只会带着十几万大军一个地方到一个地方,找宋军主力决战。
可能他的天赋都点到了政治斗争和阴谋诡计方面。
八月下旬,耀武扬威没几天的金兀术就带着金军灰溜溜的沿沧州撤回了北方,唯恐宗泽打下了河间府,将他们堵在黄河沿岸。
但金兀术也没有放弃河间府,在沧州整顿军心后,金兀术立即带着金军主力开拔至河间。
既然决定要守河间,总要打出个防守的模样来。
所以金军依托着后方在这一带打得极为坚决,两军激烈交战的同时,金军铁骑一次次南下,袭扰宋军粮道。
这是骑兵的优势,宋军不堪其扰。
哪怕老将宗泽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宋军围城半月不下,粮道又被金军骚扰,补给不足,主力不得不从河间府撤退下来。
这一战,金兀术是真的清楚了金军该怎么打仗了。
无论是驰援城池,还是主力攻防都打得有模有样,更出彩的是,金军的骑兵运用的炉火纯青。
而且不仅仅是女真骑兵,契丹骑兵也被他们运用起来。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套打法他们就是从契丹将领那里学来的。
当初大宋北伐,契丹人就是靠着这种战法,骚扰的宋军粮道不堪其苦。
尤其此前宋军没有专业的运粮部队,契丹骑兵能够屡屡得手,使宋军受制于后勤薄弱的劣势,屡屡功败垂成。
如今大宋倒军中倒是有了专业的运粮部队,但是与开国时骑兵二十余万相比,如今大宋战马、骑兵都严重不足。
就只有神武右军和静塞军两支主力有强力的骑兵部队。
河北宣抚司如果完全依靠步兵运送粮食,前线的补给压力极重。
所以宗泽不得不率领主力后撤,并向朝廷请求财政拨款,征发徭役兴修通往河间府方向的漕河。
这也是中原王朝争霸的一个最经典战法了。
中原第一条运河邗沟就是春秋时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而修建的。
被喻为超世之杰的魏武帝曹操,为了南征孙权,在合肥一带广修沟渠,连接中原。
宗泽札子送到东京时,恰逢岳飞率军凯旋归京。
整个东京城都张灯结彩,为这位大宋擎天之将庆贺凯旋。
正是有这位绝世名将,以其不世出之将略,三个月打平了整个南方,重整大宋乾坤,使山河一统,河清海晏,方才使得大宋在山河破碎后避免了国家分裂的局面。
可以说再高的盛赞与荣誉,他的功勋与贡献都当之无愧。
所以赵桓亲自在文德殿,接见了岳飞及其麾下从南方凯旋的将士们。
第九十四章是否联蒙抗金?
文德殿,让江南士大夫们闻风丧胆的神武右军诸位将领,全部戎装整齐的端坐在酒宴桌案之旁。
穿着鲜红罩衫的这些将领此刻完全没有传闻中的恐怖模样,反而儒雅文明,还带着几分拘谨。
毕竟在眼前的可是大宋官家!
自大宋开国以来,声望无以复加的中兴圣君。
甚至,论在军中权威, 能与太祖皇帝相提并论。
太祖皇帝的军队有很多还是接手自前朝后周。
如今的大宋军队可全是由当今天子一手组建的!
也正是在这位天子的意志下,宋军一扫积弊,重现赫赫军威。三月横扫江南,重新一统山河。可谓是再造社稷,再没人敢说大宋得国不正!
因为凡是有这种想法的,都死在了江南的那场叛乱之中。
如今的朝廷,就是靠武力一统的山河。
又在河北驱逐胡虏, 恢复中华。
没有哪支军队比宋军如今更像王者之师了。朝廷大义也是扩展到了极致。
对于亲手缔造这一切的天子,笼罩着神秘面纱的至尊, 一众将领自然是十分敬畏。
赵桓倒是十分平静,在岳飞的介绍下逐一认识了历史上那些赫赫有名的将领。
“这位是神武右军前军统领牛皋。牛将军勇冠三军,常为王师先驱,每战所向无前。建康之战,牛将军身先士卒,斩将夺旗,夺敌大纛而舞,使敌三军震惧,军心大乱。功冠全军。”
被介绍的牛皋连忙起身向赵桓行军礼。
赵桓看向这位雄壮魁梧的猛将,淡笑着勉励道:“有牛将军这种猛将, 朕何愁不能中兴大宋,何愁四海不靖?枢密院已详细录取卿等军功,一应赏赐绝无亏待。望卿等能奋忠勇之气,继续为国尽忠, 驱逐胡虏。”
“臣必誓死杀敌,报效官家。”牛皋略带紧迫的说道。
除了牛皋, 岳飞又介绍了几位将领,帮部下夸耀了一下军功, 除了后世耳熟能详的牛皋、杨再兴,还有历史上就在他手下效力的孟邦杰、姚震、吉青等人。
历史上岳家军赫赫有名的将领几乎大半都进入了神武右军。
这使得神武右军的战斗力愈发强悍,即便没有赵桓设立的那些制度。神武右军也能有历史上岳家军的水准,轻松吊锤河北金军。
如今更是如虎添翼,能提前把金军将领们打的怀疑人生。金军中的啼哭郎君恐怕就再也不止完颜撒离曷一个人了。
大量猛将纳入麾下,赵桓心情大好,笑着对众将说道:“虽然两河战事焦灼,但朕也不会不恤人情,神武右军从正月便开始鏖战金军,又南征北战,戎马征尘。朝廷不会将卿等立即派往河北,这几日卿等就留在东京好好休整,享受一下东京繁华。论功行赏结束前,卿等不会去与金军交战。”
即便是在大殿内,赵桓也听到人群中间有小声的欢呼。
显然打了这么久的仗,将士们也有些疲惫厌倦了。
因为是庆功宴,氛围十分和谐, 赵桓还走下龙椅亲切的与几名大将交谈一番。
最受他喜欢的自然是张宪、牛皋和杨再兴。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源自男人血脉里对暴力美学的推崇。
如果一个人能当着你的面, 以一敌百,将上百个面目狰狞的敌人全部打倒。就算是个男人,也会成为他的小迷弟。
当初东京决战,张宪可是曾经在赵桓的亲眼目睹下,阵斩上百人,打得金军震怖丧胆。
上次他深受重创,卧病在床,所以赵桓没能跟他细谈。
这一次赵桓可不会错过,亲自拍着张宪坚实的臂膀,笑着说道:“不瞒卿等,其实朕也非常崇慕武艺,在夜半入睡前,也曾幻想过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只是朕只是寻常人,比不得卿等骁勇非常。”
“朕是着实想请教一下,卿等如何能够做到力敌百人。尤其张卿,可是当着朕的面,在金军阵中左突右冲,无人能挡,切切实实阵斩百人。”
“神话亦不过如此。”赵桓所说的神话,不仅只虚无缥缈的传奇,也是他想起了后世陈龙大哥拍摄的电影《神话》。里面的女主角美的如梦似幻,倾国倾城。大哥演的男主角蒙毅将军也是勇冠三军,尤其最后一战,孤身迎击如潮水般的敌军,猛地一塌糊涂,一招一式真是极具阳刚美感。
“卿可要知无不言,不能对朕藏私。如果说不好,卿的节度使之位,朕可就不给了!”
这番亲密接触,让张宪心情极佳,如果不是嫡系,皇帝怎么会如此亲切的谈笑。更何况还有使相之职!这可是节度使!大宋武人最高的理想。
短短半年而已,自己就从一名未入品级的小校,连武臣都不算,飙升到了大宋武臣的巅峰。
张宪怎能不感激?他望向赵桓,言辞恳切,说道:“臣不敢隐私,阵斩百人,唯靠向官家尽忠效死之心,以及几分武艺。若官家感兴趣,臣可以将武艺倾囊传授。”
“好哇。等卿等击退了女真,国家安稳太平后,朕一定虚心向卿请教。”赵桓拍着张宪臂膀说道。
君臣和睦,一直持续到深夜,一众神武右军将领皆踌躇满志,无比确信自己是官家嫡系的身份,对前程充满期望,绝不允许有人动摇官家统治,从而影响自己利益。
虽然氛围热烈,但将领们也没有君前失仪,没有发生成吉思汗祖父合不勒汗喝的酩酊大醉,去扯当今金朝皇帝完颜晟虎须的一幕。
想到合不勒汗,赵桓不由得又想起了蒙古。如今蒙金战争也快要爆发了吧?
大宋要不要联蒙抗金?一同夹击金国?
这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毕竟联金抗辽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相比于女真人那拉胯得战斗力,连南宋都灭不掉,蒙古却是当之无愧得强军,他们从高原起兵就横扫欧亚,这才是大宋得真正强敌。
但若留金国去对抗蒙古,赵桓又怕金国控制不住蒙古,最终养虎为患。
如今距离蒙古还远,赵桓也只能看局势发展再做定论,而当下,最重要的无疑是河北战场。
神武右军诸位将领离去,赵桓单独留下了岳飞,之所以让神武右军在东京休整,主要就是赵桓有太多事情要安排岳飞。
第九十五章亮出家底,放手一搏
景福殿,赵桓屏退了所有内侍,只剩下了他与岳飞君臣二人。
站在庞大的地图前,赵桓向岳飞说道:“你我君臣独处,没有其他人置喙,卿可以无所顾忌,畅所欲言。想必以朕对卿的真挚与信任, 应当对得起卿跟朕推心置腹。”
岳飞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自古以来,未有几位臣子能得到臣这般优待与信任。在官家面前,臣何必还要故作拘谨?必坦诚直言。”
赵桓也淡淡一笑,没有了其他人,不用再装腔作势, 他也十分放松, 可以说话不过大脑,直接袒露心声。
便继续说道:“朝廷北伐,并不算顺利,宗相公上奏,请朝廷拨款,在河北兴修运河。朕直言不讳,朕着实不愿同意。一旦招募徭役,势必兴师动众数十万人。战事将自此僵持,河北也势必长期受战乱影响。要多年无法恢复生机。”
“朕不想重演安史之乱的悲剧,连年征战,将河北打成一片白地,数百里鸡犬亦尽, 墟邑无复行人。”
岳飞眉头微蹙,表情坚毅,问道:“官家意思是?”
“朕就想听听卿意见, 河北战事一定要这种打法?卿有没有更好的战法, 帮朕将北伐迅速落幕。”
岳飞为难的开口, 说道:“可是宗相公已经做出这般部署, 臣一到河北就将其否决,另作安排, 是否会有些不妥?”
闻言,赵桓神采奕奕,果然岳飞有更好的安排,立即说道:“宗相公是个顾全大局之人,只要北伐大胜,朝廷迅速收复山河,宗相公不会计较。”
可不是每个人都是宗相公。
岳飞确定,如果自己从南方归来,立即接手河北战事,全盘否定此前部署,必然会有人对自己心怀不满,觉得自己恃才傲物,轻屑他人。
岳飞天纵奇才,情商也是一等一的。
只是见到官家期待的眼神,岳飞还是坚定的扛下了这份压力,苟利国(和谐)家生死以,又何惧些许物议。
随后岳飞肃穆的说道:“若是臣负责北伐战事, 的确部署与宗相公不同。”
“卿但言无妨。”赵桓大喜,笑着说道。
“河北虽大,但关键军事重镇也就只有几处。宗相公选择打河间府, 是老成持重之法,此无可争议。”
“但也正因为是兵法正道,所以金国可以堂堂正正迎战,将其骑兵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臣年岁稍轻,所以战略或显激进。臣北伐,派遣大军正面推进的同时,会派遣一支奇兵,从真定府向燕云进发。”
“打进金国境内?”赵桓吃惊的问道。
岳飞指向地图,说道:“当年太宗北伐,军队也是打到了幽州城下。前岁禁军收复燕云,也曾猛攻幽州城。幽州于我朝并非禁地,不可踏足。”
可是这两次,都是让大宋刻骨铭心的惨败啊。
高梁河之战,前期宋军打得契丹军队望风崩溃,畏敌如虎,以至于“虏空山后遁”。气的辽景宗大骂军队“遇敌即败”。绝望之下,辽国“议弃幽蓟,以兵守松亭、虎北口而已”。
可是赵老二的瞎指挥,使宋军对辽国援军全无防备。他又屁股中箭,开上驴车狂飙猛进。宋军主力在军营里阵容严整的守了一夜,第二天将士们才知道自家皇帝不见了!
最终宋军大败而归,高梁河之战宋军折损万余人。
虽说万余人,比赵桓这次北伐的损失还小。但确实是使大宋北伐的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挫败。
前年宋军伐幽州就更别提了,二十万大军被辽国一万残兵败将开无双,算是把大宋禁军的底裤都给扒下来了。
讲道理,大宋君臣在这次北伐中想的都是能够恢复故土就好,从没想过军队开赴进燕云。
见赵桓犹豫,岳飞解释说道:“以正合,以奇胜,方为用兵之道。既然堂堂之阵、正正之旗无法获胜,则必须尝试以奇制胜。”
“臣率精锐攻略燕云一带,金国势必朝野震动。金国统帅,为了平息国内震怒,势必要率军迅速北归,扫清我军。”
“金军意图暴露,我军可以从容于途中设伏,败之十之八九。”
以正合,以奇胜啊。
赵桓感慨不已,这一点大宋的将军们并非不清楚。
但是没人派出这支奇兵。是因为除了岳飞,大宋没有哪位将领敢保证,能统帅军队在战机瞬息万变的野战中击战胜金军。
奇兵北出,可就无法在野外固守工事了。
那金军统帅再傻也知道派遣一支骑兵到百里外切断宋军补给,坐等宋军困死在工事内。
只有岳飞天纵奇才,神武右军战力又举世无双,所以他才有底气选择这种正奇结合的打法。
他们有胆气主动迎上金军,在野战中彻底击溃金军主力。
赵桓坐在椅子上默默思考许久,要不要选择这种战略?
这种战略好处自然是能迅速结束北伐战事,河北能够迅速收复失地。
但坏处则是,一旦有所闪失,最精锐的神武右军覆灭。赵桓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牛鬼蛇神,必然会瞬间全部跳出来。大宋蒸蒸日上的局面瞬间四分五裂。
尤其大宋有实力靠国力碾压金人,双方在河北消耗,每过一日,大宋的实力就会增强一分,最终彻底碾压金军。
良久,赵桓起身,笑着对岳飞说道:“朕听说,风险与收益总是对等。想要获得更高收益,总要冒几分风险,就按卿方案来部署吧。”
“朕相信卿之才能必能早日结束战事,挽救河北更多平民,使天下少受离乱之苦。”
岳飞郑重的行礼,理解官家之前的犹豫,毕竟官家这是将整个大宋国运以及天下安危都寄托在了自己肩上啊。
随后赵桓起身,说道:“天色已晚,卿回去及时休息。明日跟朕到御前军器所,朕给卿几件神兵利器,助神武右军此战大败金军主力。
军事上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自己十成胜率,既然赵桓、岳飞认为这一战胜率超过五成,值得放手一搏,那自然要拼尽全力,赵桓也就不藏私了,把所有家底都给拿出来,让神武右军以最强状态去迎战金军。
第九十六章大宋的钢铁机床
南北作坊,是负责大宋武备、器械生产的军器三监之一。
今日一早,整个作坊附近就被皇城司戒严,大宋“受四海之图籍,膺万国之贡珍,内抚诸夏,外绥百蛮”的圣君即将在今日莅临巡视此处!
旭日刚刚升起, 赵桓率领大量文臣武将抵达。
这已经是赵桓作为天子今年内第三次巡视军器作坊了,通过这一点,所有人也都能看清当官家对军器武备的重视。
皇帝的意志总能使他目光聚焦之处,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皇帝的时刻关注下,军器三监的贪敛腐败有了极大的收敛。
毕竟军器三监如今已经不再是国家官员一列,没有了保护伞, 台谏收拾起他们简直易如反掌。
另一方面已经彻底失控的台谏官员们这会儿完全是破罐子破摔, 疯狂肃清同僚,以给台谏官员们自身刷资历, 准备在台谏倒台之时,能以更优秀的资历背景转任其他寺监。
在这种雪上加霜的形势下,军器三监官员完全不想用自己的脑袋成为其他官员的进阶垫脚石。
而且军器三监改制之后,直接从朝廷那里获得采购经费,大家提高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也挣得是盆满钵满。
要知道今年仅是花在军队采购方面的经费就超了了八千万贯钱!除了少部分是到处采购粮食,剩下的全部都砸在了军器三监身上!
无数人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会下金蛋的母鸡,能够让所有人吃一辈子的差使。
谁敢败坏自己曹司的品质名声,那简直就是砸所有人的金饭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军器三监内部都不能容忍这种行径。
也因此三处作坊都拼了命的提升品质,提高效率,以期从朝廷那里获得更多的采购订单。
南北作坊就是其中佼佼者。
其名声,甚至赵桓在宫中都数次听说,宰相、计相、枢密院、尚书省, 对此都赞不绝口。
皆称南北作坊在军工品质方面堪称三代以降之巅峰, 戎具精进, 亘古未有。
随着军器三监各自独立,互相竞争后,三监的生产重点在这大半年内都已经有了明显的倾向。
弓弩造院擅长制作神臂弓,这是他们的看家本领。除了神臂弓,他们还主要负责旗帜、戎帐生产。
御前军器所则更倾向于研发火器,在激烈的竞争下,他们对火药的配比掌握最精准。这一点远远不同于历史上中原历代王朝对火药配比含糊糊弄的情况。
御前军器所对火药的精细配比,已经到了锱铢必较的程度,不许工匠有毫厘之差。
认真起来的工匠们会用毫厘级别的铜匙精准掌控油纸上的材料重量。
所以大宋火器虽然还相对落后,但论火药质量,爆炸威力,轻松碾压清朝。
甚至用清朝跟御前军器所相比,有点委屈侮辱了这个军器作坊。
清朝去镇压白莲教,火药质量不行,平叛用的不是火药枪械而是瓦砾、砖石。
如果两军列阵,以火器交战,大宋如今的热武器水平, 能把大清碾的渣渣都不剩。
而南北作坊,则是最擅长制造甲胄、兵杖,可以说已经达到了冷兵器的巅峰, 无以复加。
之所以有如此超绝的水准,倒不是工匠们有何高超技艺,而是南北作坊大规模的使用了机床与流水线。
赵桓听说后简直惊为天人,大宋居然有机床!更令人惊叹的是,还不是最近有的,是960年就有的。
之所以赵桓如此清楚的算准了时间,是因为那一年正好是建隆元年,也就是陈桥兵变,大宋开国的那一年。
运用到如今已经快两百年的历史了,南北作坊最近又把他进一步改进了。
进入南北作坊后,赵桓就同岳飞说道:“朕听闻南北作坊有一种利器,能极大提升甲胄质量,令我朝甲胄坚不可摧,莹彻光明,可鉴毛发。”
“莹彻光明,坚不可摧?”岳飞惊叹,说道:“若真有此等甲胄,我朝将士战力必定能更进一步。”
南北作坊的监司是一名胖胖的官员,名叫苏熹。
这个名字不是很出名,但他子承父业,他父亲的名字就如雷贯耳了,名叫苏颂,历任刑部尚书、吏部尚书、尚书右丞,以太子少师致仕,追谥太子太保。
这个人历经元丰改制,元佑更化,亲身经历了王安石、司马光、章惇、蔡京等一系列人的斗争,但不立党援、以礼自持。
所以你以为他是个张居正一样的官员?
不!他是与沈括并立的大宋名垂千古的两大科学家之一。
而且更难为可贵的是,这位大臣科研之余也没有落下造人,生下六子三女。三女全部嫁给了当朝大臣,六子也全部文官散秩加身。
六个子嗣中总算有人秉持家风,把科学研究,格物致知的传统给继承下来了,就是眼前这位胖胖的官员苏熹。
因为出身相府,苏熹眼界宽广,曾亲眼目睹过大宋巅峰时的各种器械,所以执掌南北作坊后很快就架设了机床,设置出生产线。
听闻官家之言,苏熹笑着说道:“官家所提及的器械就在前方,名为旋作。”
在苏熹德引领下,赵桓很快就看见了一座庞大的机床,竟然不是木制的,而是黝黑的钢铁打造而成。
机床结构极为复杂,有庞大敦厚的钢铁臂杆,也有精密的齿轮,巨大的机械联动,一切环环相扣。让赵桓有种置身于墨家机关眼前的错觉。
可是墨家那个时代钢铁产能不足,用的都是木制材料,到了两汉齿轮变成了青铜的,除了材质不同,其结构与后世齿轮完全没有区别。(不要问我古代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去年在真正的汉文帝墓里考古发现大量实物)
到了大宋,青铜齿轮终于变成钢铁齿轮,驱动着这庞大的钢铁机床,为大宋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备。
赵桓问道:“这个旋作主要用在何处?”
苏熹躬身答道:“主要用于锻造冷锻甲,标准化切割进行金属切削和锻造。”
第九十七章冷锻甲与高炉炼钢
“冷锻甲?”赵桓问道:“就是此前枢密院上奏所言,坚不可摧,莹彻光明,可鉴毛发的甲胄?”
苏熹回答道:“官家明鉴,正是这种甲胄。”
“我朝惯于使用热锻法,这是因为热锻工艺更容易批量制造,但由于这种工艺过于先进, 我朝工匠无法完全掌控,所以材质反而脆而易折。”
“冷锻则不同,这种工艺相对简单。无需用炉火加高温锻打,而只进行冷锻,将铁片切成模块,不断捶打,直到铁片的厚度比原来减少了三分之二,就算锻成了。”
“这份工艺虽然简单,但耗时耗力。一名铁匠叮叮当当敲上一天,也生产不出多少铁片,所以反而无法满足百万禁军所需。”
“南北作坊架设旋作后,以机械代替人力,冷锻甲终于不再受制于数量不足。”
赵桓点了点头,有时候并不是工艺越先进就越适合。过于领先时代的技术,因为工匠无法彻底掌控,反而无法提供高质量的产品。
“热锻法才是我大宋出路,关于如何解决铁片脆软,朕倒是有个眉目,设置高炉炼钢,进一步提升温度。”
一切的缺陷,都是因为火力不足!
火力提升上去后,各种难题将迎刃而解。
把炉火温度升到2000度,什么杂质都给你扬了。
而高炉炼钢配合强大的锻造工艺,组合出来就是铠甲的巅峰板甲。
不过对大宋而言, 板甲的用途相对有限。
板甲最尴尬的地方就在于,能把他研究出来时, 强大的冶炼工艺也一定能把火枪研究出来。
在步兵强大的火力面前,昂贵的板甲骑兵完全对不起他的造价。
“高炉炼钢?”苏熹念道:“臣记下了,已经有几分眉目。”
赵桓欣慰的点头,关于提高炉内温度,中原并不是毫无眉目,一筹莫展。事实上如今工匠们就会以粘土提升炉内温度,只要给他们点明了方向,让他们想尽方法提升炉内温度,很快就能有所改进。
哪个后世人会不知道高炉炼钢这个词啊?
这就是工业大生产的基础条件。
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前,所有的科技都没有很大的跨度,都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进步了一点点。
比如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机械纺织机,那东西在大宋遍地都是类似之物,有大纺车,也有水转大纺车,一昼夜纺纱百余斤。按这产能,大宋不再刻意压制工商业,城市商品经济瞬间就会爆发。
相较于工业生产,岳飞还是更关注甲胄情况,问道:“这冷锻甲的具体防护效果如何?”
苏熹自信的答道:“我朝沈学士曾经在《梦溪笔谈》记录过这种甲胄, 去之五十步,强弩射之,不能入。如今有旋作切割铁锭,机械锻造甲片,甲片质量皆是上佳,已尽复这种铁甲效果。”
岳飞满脸惊喜,问道:“强弩五十步不能入?”
苏熹确定说道:“强弩五十步不能入。如今改进之下,即便神臂弓五十步亦难以射穿。”
岳飞神情振奋的对赵桓说道:“金军作战,抵近五十步方才放箭。如今五十步内神臂弓尚且难以射穿,金军弓矢或将再难伤我将士分毫。”
想到宋军数以万计的重装步兵穿着冷锻甲列阵如山,金军弓箭叮叮当当的全部无效,不得不以血肉之躯直面这钢铁方阵。
所有人都兴奋的发颤,想象一下就能感受到金军的绝望。
数以万计甲光耀日的宋军,全靠刀剑去砍,砍的金军将士疲惫崩溃了,宋军也不会有多大的损失。
哪怕宋军伤亡百分之十就溃散,金军在击溃宋军之前也已经精疲力竭了。
而一旦宋军死战不退,伤亡百分之三十以上依旧阵列严整,金军仅是看到这个钢铁方阵就能够绝望的丧失继续进攻的勇气。以血肉之躯撼动这种钢墙铁壁,怎么看都是鲜血涂地,死尸盈野。
岳飞关切的问道:“这种冷锻甲产量如何?”
苏熹笑着说道:“南北作坊架设了三十余套旋作,又设置了上百条链式传动流水线,日夜不息生产,如今有甲胄一万八千余套。”
链式传动装置,也就是流水线最经典的设备,大宋著名科学家张思训在十世纪之前就发明了,比西方领先了八百多年,近一千年的历史!
如今代表大宋科技最高水平的军器监将这些先进产能技术全部运用起来,顿时爆发了无与伦比的产能。
一万八千套重铠。别人是兴奋的颤抖,计相杨时是心疼的抽搐。
问道:“这种甲胄一套造价多少?”
苏熹答道:“计相且宽心,有机械生产,造甲价格大幅降低。我朝造一副步人甲需费钱三万八千二百,但造一套冷锻铠只要三万两千钱。”
每副甲胄省钱六贯,也是不少了。毕竟这个时代最昂贵的还是交通运输,要把大量铁矿开采出来,再千里迢迢送到东京,怎么也不会便宜了。
一万八千套甲胄就是五十七万六千贯钱,这个数字相较于大宋八千万贯的军事开支,完全不值一提。
只要能打赢,北方军事压力剪除,河北恢复生产,就算五百七十万贯也值得。
或者更进一步而言,如果能为大宋解决北方边患,就算是五千七百万贯的军事开支,大宋也在所不惜。为了与北方强敌对峙,大宋连年军费庞大,已经成为朝廷不堪重负的压力。
就今年大半年而已,赵桓穿越以来的缴获两千多万两白银,抄家两千多万贯钱,卖地上千万贯钱都砸进去了,战事还看不到尽头。
大宋能有几个两千万两白银年年扔进这不见尽头的深渊里?
赵桓对岳飞说道:“这一万八千万套冷锻甲,全部给神武右军换装,朕要让神武右军在这一战实力达到这个时代的巅峰。”
在这次决战中,赵桓没有给岳飞什么划时代的先进武器,比如铸铜火炮。
因为火器的研究还不稳定,能形成多大战果谁都无法掌握。
相反,赵桓将这支跨越时代的军队,重新打造成了冷兵器时代的巅峰!为的就是最大程度掌控战事胜利的概率。
这可能是宋军主力最后一次以冷兵器的面貌迎接决战了。
北伐结束之后,宋军必将逐渐跨越时代,将周围蛮夷远远甩在身后。
当然,像掌心雷、厢车这种已经验证过可行性的辅助性热武器,还是会全力配给军中。
第九十八章
神武右军花了三天时间在东京进行换装,除了一万八千套甲胄,朝廷还给军队配给了上万枚掌心雷,两百多辆被官家号之为“喀秋莎火箭炮”的厢车。
除此之外,大宋官家赵桓亲自在东京为神武右军征战负伤不得不退役的军人们举行了一次策勋大典。
凡立功之士以及曾经在军中获得荣誉激励的普通士兵,都无一遗漏的获得了大宋朝廷颁发的退役津贴。
哪怕朝廷财政已经接近枯竭,赵桓还是挤出了一百三十余万贯钱, 保证每个将士的功勋都获得了应有的封赏。
这让神武右军士气更推上了一个巅峰,所有将士们都摩拳擦掌,等待去河北博取荣誉功勋。
全军更加崇尚保家卫国这个概念,毕竟只有保家卫国才能获得荣誉,最终在退役时名利双收。
赵桓每次在军队公开场合强调的大宋国家意识,也终于在军中将士心中生根发芽。
所有人都清楚,保卫这个国家, 就是在保卫自己的利益。这个国家的兴衰荣辱与自己个人的命运也息息相关。
神武右军开拔之时, 全军士气十分高涨, 誓要打败国家如今最强大的敌人金国,绝不允许金军铁骑再入境中原,围困京师。
毕竟如果大宋没了,他们退役时的各种福利、津贴,以及各种特权、关系也就都一并消失了。
岳飞以大宋枢密副使、太尉的身份正式挂帅河北战场,督大宋十几万精兵北伐。
不过在开赴战场之前,岳飞也有了个新身份,那就是大宋驸马!
这是赵桓的赐婚,走的也是堂堂正正的明媒正娶路线。
三书六礼并未被省略过去,岳飞在京期间就向皇室第二十一帝姬赵金儿下了聘书。
明媒正娶的仪式这边算是开始了。
虽说岳飞和赵金儿还未见过面,距离结婚也还要累月近年的时间。
但大宋臣民都清楚,这桩婚事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了,岳飞注定将是皇家的驸马。
天子与整个朝廷的意志,都不会允许中途出现任何波折,会不惜一切代价保证这场婚事有条不紊的推进下去。
这位大宋驸马跟以往的驸马可是大不相同。
以往的驸马们都主动“推远权势”,所以朝廷补偿他们驸马升行,也就是在家谱中升一行辈分。以前叫自己父亲为老爹, 叫自己祖父为爷爷,那当了驸马以后就不一样了。叫自己父亲大兄弟,叫自己祖父老爹。
这算是给驸马远朝政的补偿。
但赵桓愿意给所有皇室成员去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所以岳飞就没了这份补偿,反而活跃在权势中心,统领大宋最精锐的十余万步骑,在河北与金军决战。
这位岳元帅进入河北之后,立即发布军令,军队再次全线出动,全方位的朝金军发起猛烈进攻。
激战两个多月,疲惫不已的宋军将士们叫苦连天,却只能按军令再次向北开拔。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宋军再次出击后,各个战线都一帆风顺,军队高歌猛进,一路轻松收复失地。
仿佛此前还极为剽悍的金军铁骑,瞬间又变得不会打仗了,畏畏缩缩的完全不敢分兵,白白把一些关乎战局走向的军事要镇丢弃, 送给了宋军。
在军事上,一城一池的得失都可能影响结果,结果他们把一些关键要地丢失,使得他们得劣势更加明显,不用交战,那些困守在军事重镇得金军就发现自己周围大片土地被宋军夺去,地图上宋军朱红的颜色马上就要将他们团团包围了。
金军不得不又放弃更重要的军事重镇,向北撤军。
之所以发生这种情况,还是要归功于岳飞的赫赫威名。
这位大宋名将不仅在国内声名显赫,在金国境内也是威名远扬。
当初他在一座孤城绝境中,统帅军队日征夜战,打得金军死伤无数。
最后更只率领区区万余人,与金国西路军主力展开决战,结果大获全胜,彻底将金军西路军击溃。
这种情况,就算是对手也对他的实力敬佩不已。
在那种绝境中,他都能率领宋军击败金军西路军。如今他统帅了十几万宋军气势如虹的压了上来,金国在河北的两位太子怎么能不怕。
他们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十分清楚的。与二哥斡离不这种一代名将相比,他们在战场厮杀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对方曾经以少击众击溃了与二太子齐名的西路军统帅粘罕。那要打赢金国东路军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尤其金兀术在战场上亲自目睹了宋军重步兵的坚韧。那是能血战一天一夜,还差点击溃金军步兵的存在啊。
对方哪怕有一支骑兵掩护步兵主力,饶安之战都不至于全军覆没。
金兀术不像完颜撒离曷那样被打得哭哭啼啼,但对岳飞也是极为重视,这位大宋名将善用兵,变化若神,所向无前的战场指挥能力,金兀术是真的想不出该怎么应对。
会不会打仗,那也是相对的。
遇到岳飞这种盖世名将,金兀术觉得似乎怎么打都会被对手所趁。
考虑到在岳飞统帅下,宋军又向河北增兵十万,哪怕是号称十万,这也使双方的军队的人数差距进一步增大。
所以金兀术只能放弃一些土地,收缩兵力。
这个决策绝不能说有错,兵力不足本来就应该放弃一部分土地,向后收缩。但是金兀术没想到命令传达下去以后,金军会这般狼狈,连战略要地都不守,仓皇的后撤。
这不是金兀术印象中那支军纪严明,剽悍善战的大金军队!他们现在的不堪表现,就跟堕落的土匪一样。全身散发着令人鄙夷的卑鄙、怯懦气质。
可金军又怎么能军纪严明的起来呢?
南下劫掠,这是金国整个朝廷制定的国策。
他们进入中原,从未想过军纪严明,出入州邑,秋毫无犯,百姓不闻其喧嚣之声。
金军从上到下想的都是烧杀掳掠,志在女子银帛。
他们事实上就扮演了土匪的角色,劫掠了那么多的财富,每名骑兵马背上都载着女子、金银,谁舍得死在中原?
既然已经选择了作土匪,凭什么还要奢望他们军纪森严?
第九十九章不战而屈人之兵
岳飞在河北高歌猛进时,也深刻影响到了千里外的局势。
在这场宋金之战中,最关切的无疑是数千里外的西夏国。
双方战局每一次变动都深深牵扯着西夏人那紧绷的心弦。
因为这一仗,对宋金这种大国而言,都只是边境之争,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能重整旗鼓, 再拉出十几万、二十几万军队,明年继续再战。
但西夏如果判断错了局势,押注错了方向,对西夏而言就可能是灭顶之灾。
而今日正是揭示结果的时刻,三月过去,西夏必须给宋朝一个答复,是要与宋朝亲善,设商榷互市?还是双方自此兵戈相向,西夏联金扛宋?
作为西夏使节的谋宁克任一脸苦涩,孤身站在大宋皇宫内心头百般滋味。
一种浓浓的罪恶感笼罩了他的全身。
但也不要对西夏大臣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和高估,罪恶感很快就消散,愧疚只是暂时的,利益才是永恒的。
究竟怎样才能给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那是他所关心的。至于西夏究竟会为此遭受多大损失,那在自身利益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十分清楚,自己再也没有了改变立场的余地,从这一刻起,他就只能作西夏境内最亲近大宋的官员。
双方亲善和睦,才能保证他在国内超然的地位,否则一旦双方交兵,他必被国内所有人清算,甚至腰斩以泄心头之恨。
因为正是他向西夏传回的情报,使西夏做出决断,正式交还大宋数千里土地,退出三国争霸的行列,选择与大宋亲善,停止一切刀兵, 以换取大宋放开盐禁,双方互市贸易。
这名义上是两不相帮,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西夏抛弃了金国,选择与宋朝友好。否则只要双方合力,都能在宋朝疆土上夺走大量土地,合作共赢。
如今西夏将大片土地归还给了宋朝,金国就不再受益了,受益的变成了大宋。
西夏将自己的国运赌在了大宋依旧软弱,无力在金军的压力下威胁西夏!
谋宁克任深深叹了口气,是自己误导了这一切。
可是这一切又真的不是他有意为之。
他只是将宋朝境内发生的事情如实的传回了国内,并“稍微”添加了一些自己的见解和对局势的分析。
东京与西夏相距甚远,即便西夏信使跑断了腿,也只有两次交流机会。
可正是这两次交流期间,发生了一系列让谋宁克任误判局势的事情。
首先就是金军气势汹汹的挥兵南下,十余万大军兵分三路南下,似有躬擐甲胄, 破师灭国之志。
当是时, 所有西夏使节都认为大金还是占据了无与伦比的战略优势。攻守进退, 随心自如。
宋朝只能勉强应对, 一路丢疆弃土,就跟当年与西夏战事一样。
恰逢当时发生了震动整个东京城的神武右军败绩事件。当世所有人都清楚,神武右军是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代表了大宋武力的巅峰。
结果神武右军居然败给了一群泥腿子盗匪!导致东京满城震动。西夏使节亲眼目睹东京城内家家有哭泣之声的情况。
虽然大宋朝廷一再宣称,神武右军只损失了一个指挥,但西夏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认为这是宋国朝廷的安抚舆情,控制局势。
所以谋宁克任向西夏传回了宋军战力堪忧,大金气吞万里如虎的情报。
认为助金国灭宋,很可能导致重蹈宋国海上之盟的覆辙。与金军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
虽然后来神武右军的确是雷霆扫灭了江南叛军,但河北战场又发生了震惊朝野的饶安之战,大宋在河北的东路军全军覆没!
这使谋宁克任在第二次给境内回信时,浓墨重彩的强调了这次战败,以佐证自己对两国强弱的分析。
也正是因为这两次强有力的引导,使西夏作出了最终决策,认为宋朝依旧软弱,可以亲近联盟。
毕竟西夏境内希望与宋朝互市的大有人在。
与宋朝贸易,能够极大改善整个西夏的民生,尤其提升君王将相,贵族王侯们的生活品质。
被宋朝封锁了那么多年,西夏内部早已过够了苦日子,迫切的希望能改善生活。
于是,与大宋亲善的决策就这般成为了无可更改的事实。
西夏国主李乾顺亲自颁发了王命,让大臣带着西夏此前占据宋国数千里江山的户籍、土地、印绶等交给谋宁克任,让他在结盟仪式上交还给大宋。
到了此时,谋宁克任哪怕已经见到岳飞在河北战场高歌猛进,也已经不敢再回报给国内了。
因为西夏已经错过了出兵的最佳时机,等信使往来,朝廷内部震惊、愤怒以及剧烈的朝堂斗争之后,再改弦易辙,派兵进攻大宋,很可能宋金战事就已经结束了。
当初大宋皇帝说的,若西夏措置失当,失大宋之心,必被王师犁庭扫穴。将再不是一句空言。
所以谋宁克任只能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衣襟,强撑起西夏的仪容气度,走向大宋皇宫内的政事堂。
代表西夏与大宋宰相们正式签订两国亲善友好的互市协定。
以此确保西夏务必能够与大宋保持和睦,彻底避免双方生隙交战。
否则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西夏,都是灭顶之灾!
夜幕,左相梅执礼找到正在水池边赏鱼的赵桓,恭敬的说道:“官家,西夏已经签署国书,正式交还我朝数千里山河。”
赵桓大笑着转身,兴奋说道:“善!善!我大宋终于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不亚于汉孝武帝以国威镇服三越啊!”
“将这个消息传出去,让天下百姓一同感受我朝荣光!”
所谓的民族认同感,也就是有相同的血缘,相似的文化,以及最后有都为之骄傲的历史。
诸夏之所以称为汉人、唐人,也正是因为汉唐给所有人带来了浓厚的骄傲与自豪。
就连西方,都要争一个罗马正统,可见历史荣光,文化骄傲在民族认同中究竟有多大意义。
开封府将消息布告之后,东京城瞬间沸腾,满城狂欢。青楼画舫,茶坊酒肆,到处罗绮飘香,新声巧笑。
花光满路,萧鼓喧空!
第一百章北伐战事尾声
在大宋东京城举城欢庆时,两河战事也已经进入了白刃见血的最后阶段。
河东战场,粘罕再一次尝到了被坚城所阻拦的苦楚。
金军西路军仿佛有个挥之不去的魔咒,那就是他们屡屡在坚城之下碰的头破血流。
宋金两国交战至今,已经是第三次兴师动众数十万人的大战了。
可是每次西路军都进境十分不顺,首先是太原之战,他们在坚城之下打了两百多天, 接近十个月,也没有打下太原,最后靠着太原城内弹尽粮绝,金军才登上了城头。
接着是寿阳之战,西路军干脆大败,折损上万人。平定军之战, 又不克。靠着金国东路军从东方夹击, 西路军总算是得以进入中原。
相比与河北战场, 宋金两军驰骋千里,大军团规模的野战。
西路军就总是跟宋军死磕在一座城下。
这一次,金军又被挡在了威胜军已北。从七月刚刚入秋,打到如今十月已经天地飘雪,金军竟然还在胡甲山下,没有寸进。
监军完颜宗磐每天笑得脸上都快成一朵花儿了。他每天往后方发一封弹劾信,导致连前线的东路军将领,都知道了西路军统帅,大金最声望卓著的国相,在河东一座小山下盘了三个多月。用完颜宗磐的原话说,母鸡窝在洞里这么久,这会儿也该孵出个崽了。
但五万金国最精锐的军队愣是没有打出一点点战果来,战线没有向前推进一米。
粘罕彻底成为金朝上层的笑柄,被称之为秃雉国相。(就是光秃秃孵不出鸡蛋的母鸡宰相。)
其实这种情况,跟韩世忠和粘罕的能力并没有太大关系。
河北、河东战场之所以连续三次大战,每次战局都会有这么大的差距, 完全是因为两地地形差异极大。
河北战场数千里一片平原, 正适合大军团纵横捭阖,是名将们最好的舞台。
而河东则是表里山河,控带中国。
他的地形就注定了,金军铁骑无法展开大规模集群冲锋,必须用步兵去争夺一个又一个的关键节点。
金军最高光的太原之战,完颜娄室之所以能击溃一路又一路的宋军,除了宋军禁军拉胯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太原或者说晋阳处于晋中盆地当中,是河东少数适合金军铁骑尽情发挥的地方。
宋军最高统帅皇帝钦宗,不通军事,数千里微操指挥着一路一路的宋军进入太原盆地给金军送人头,才导致金军有那么多惊悚级别的战功。
可是当赵桓取代了宋钦宗,把战事指挥权下放给前线专业的将领,宋军跟金军的差距立即就没有以往那么悬殊了。
至于金军被死死的拖在了胡甲山,则是因为宋军主帅,静塞军都指挥使韩世忠恰巧是个当世名将而已。
宋金两军都清楚,战事不会这般僵持下去。
当金军在胡甲山下精疲力竭,宋金一直在南方厉兵秣马的主力,一定会发起奇袭。
九月底,粘罕就开始有节奏的向后布置防线,梯次防御, 避免主力全部郁郁云集在前线一座小山下, 被宋军一次奇袭彻底打崩溃。
这也就意味着,河东战场的攻守形势也逐渐异位。战争的天平正在逐渐向宋军倾斜,静塞军即将接手战略主动权。
与此同时,大宋最精锐的神武右军也已经从真定府方向的捉马口铺,进入了燕云地区,也就是汉唐时的幽州一带。
四万大军的行动,是不可能完全藏住的。
神武右军浩浩荡荡的规模,立即被燕云两地敌我军民所知晓。
金国官员一日三惊,大量官员不等神武右军抵达,就打包好劫掠到的物资,主动弃城而走,幽州大地上挤满了溃逃官员的车队、仆役。
驻守在各个要地的守军大量弃城而逃,一退上百里。被遗弃的战马、骆驼成群结队散落在野外。
金人信使一日三惊,不利消息从四面八方涌进大兴府。
金国终于尝到了他迅速膨胀,一味扩张的恶果。
他们从白山黑水起兵,只用了短短几年击溃了辽国,却没有消化,又再次南下侵宋。
而且连续三次大规模用兵,动辄十余万人的规模。
这使得他得统治在幽州极不得人心。
女真族得猛士们打仗还算出类拔萃,可是冒然统治这么大得疆土,他们的内政治理十分粗暴。
而他族的官员,刚刚归附,又对金国离心离德。
所以当他们的军事威慑一旦失去效果,立即导致金国统治,土崩瓦解式的崩溃。幽州境内,胡虏可谓空山而遁,上千里范围尽是弃土。
岳飞大军进入燕云,也没有遮掩自己的行踪,神武右军必须让金国知道大宋军队进入了燕云境内。
所以十月十五日神武右军进入燕云,十七日就向易州城发起了猛烈攻势。
易州曾经在宋金灭辽后短暂归属于宋朝,这是燕云十六州中最靠近大宋的一个州。
金国在这里也设置了防守军队。金军是开国之师,军中腐败以及空饷情况并不算严重。
易州城中也设了招讨司。
就跟契丹名将耶律怀义担任西南路招讨使一样,易州的招讨司也是降军将领负责。
女真族将领负责的都统司在更北方的涿州和大兴府,震慑统领南方的他族军队作战。
但即便设置了这么多制度,可是在这人心涣散的时刻也意义微弱。
神武右军只猛攻城池一日,易州城的契丹军队就率先溃逃。他们是铁骑,可以迅速撤离,完全没有为女真人死战的想法。
宋军初到,兵锋极盛,完全没有顿兵于坚城之下,当日入夜大军就攻入了城内。
当世的顶级猛将杨再兴亲自先登攻城,剽悍勇烈,杀人如麻,使无数金军丧胆。
即便守城的女真人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猛将,宋军里的猛人似乎多到不可胜数,每处战场都能见到那些勇冠三军的猛将。
当神武右军攻入易州城,一切就没了悬念。这座城池并不算富庶繁华,人口有限,金军的统治也不得人心,完全组织不起来巷战。
易州城,一战即宣布易主!
这使得金国在燕云的守军对宋军战力更加震惊,各路军队纷纷集结于涿州,完全不敢仓促向南。
第一章血祭苍生
攻克了易州的神武右军没有停留。
岳飞在神武右军军中具有无与伦比的威望,所有将领对他的指挥言听计从。
所以他能够纲常独断,果决的作出他认为最合理的部署,全军在他指挥下如臂使指。
不论他的决断是否精准,仅是这份高效迅捷,迅如雷霆,就让金军惊叹不已。
宋军出易州就沿着易水向东方迅速开拔, 大有沿着易水一路攻城拔寨,颇有要自西向东彻底切断金军退路的趋势。
涿州的金军终于舒了口气,不用面对宋军的主力围攻了。
但缓过气的金国上层,立即开始了愤怒的清算。
为什么战事打到现在,从大金起兵十余万南下攻宋,一路演变成了防守燕云?
事到如今,不论前线将领怎么吹嘘, 金国上层也都看出来了, 这一战没法再打下去了。
金国无力在今年灭掉南方的宋国,更甚至于朝中大臣们都怀疑,再打下去,战线是不是要退到上京了?
当务之急是立即剿灭打入金国境内的这一支宋军,停止与宋朝的战事,维持住大金国的赫赫军威。
为此,金国一边向大兴府方向大举增兵,一边命令元帅府立即缴平贼军,限期恢复燕云秩序!
由于后方朝廷的严令,涿洲城内的金军铁骑不得不离开城池,南下主动搜集宋军的情报,准备与从河北返回的金军主力一同南北夹击, 彻底覆灭这支孤军深入的宋军。
而神武右军的骑兵主力,背嵬军也得到了岳飞铁令,不惜一切代价,击退金军探查的游骑,绝不能使金军清楚宋军虚实。
双方为此爆发了残酷的骑兵交战, 只要两支骑兵遭遇,必然分生死。
只短短几天, 双方战死的战马就多达三千余匹。
背嵬军都指挥使张宪亲自披甲持枪,陷阵夺旗,击退了一路又一路金军铁骑的试探。
在空旷的幽州大地上,有任何活人骑马经过,都会被宋军铁骑围剿追杀。
直到十月末,金军元帅府还是无法将铁骑渗透到南方,搞不清楚宋军主力身在何方。
但同样,这数千里范围的空旷战区,宋军也很难摸清金兀术主力返回的路线。
好在岳飞不一定非要主动去搜寻金军,金军主力会自己摸索着靠过来。
而且最不济金军退兵,河北十余万宋军主力也能一路向北收复疆土。
岳飞选择在新城,也就是归义城附近埋伏金军。
归义城,仅看其名便知晓,这是靠近大宋边境的城池。
他距离北方的涿州,南方的雄州都不是很远。金兀术极有可能走这里返回涿州。
因为这个时代,金军联络也不会太方便,想要两军协同夹击,他们一定不能离得太远, 彼此能够互相呼应。
而且就在归义城旁边就有一条刘李河,连接归义城与涿州。
岳飞觉得如果自己是金军统帅,那一定会选择这条路北归。
所以他把所有骑兵撒了出去遮蔽金军铁骑,自己则带着主力驻扎在归义城附近,赌金军主力会从这里经过。
看起来是个极笨的办法,似乎一切听天由命。
但对中原与北方胡虏的交战而言,这却是常态。
中原大军北出,在上千里范围内根本找不到胡人骑兵所在之地,不然朱棣也不至于五征漠北,李广也不至于一次次无功而返。
但相对的,只要中原主力碰到了胡人主力,那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个曾经威震北疆的游牧部族就算是彻底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了,后世人会对这个部落以及领袖的名字几乎没有任何印象,他们留下的土地会被另一个部落所取代,几十年后再重演这个部落曾经走过的一幕。
但岳飞也没有料到,这种事关两国国运的决战,竟然会被一群最底层的微末之人彻底改变了方向。
神武右军背嵬军都指挥使张宪放弃了督战铁骑征伐的重任,不远上百里亲自带着一名几乎昏迷过去的年轻民夫风驰电掣的闯进神武右军大营。
营中不得纵马,张宪亲自背着这名脸色苍白的农夫在营中狂奔,大吼道:“让路!让路!有重要军情通禀岳太尉。”
军中负责寻营的牛皋见到这种情形,知道他张宪一定有紧急军情,连忙待人亲自帮其净路。
张宪背着年轻民夫一路冲进中军大营,来不及行礼,直接说道:“太尉,找到金兀术主力所在了!这位民夫小哥来自霸州,他见到了金兀术主力!”
岳飞关切的起身,看向张宪从背后放下的这位年轻民夫,对方已经几近昏迷,脸色苍白的像纸,嘴唇干裂青紫,身体似乎经受了极为残酷的磨难。
“他这是遭了什么难?”
张宪心中敬重而钦佩,感触不已的说道:“太尉,他从霸州一路跑到了幽州,没日没夜的跑,不惜一切的跑,哪怕精疲力竭依旧咬牙向幽州赶赴,就是为了告知我等金军主力在霸州的消息。”
岳飞为之动容,和颜悦色的向这位义士问道:“你如何知晓我大军在此地?”
年轻民夫强撑双眼,说道:“咳咳,禀太尉,我等并不知晓。只是我等数十人知道王师就在燕云,只要所有人都朝这里寻找,总能遇到王师。我很幸运,被王师铁骑遇见,终不负初心。”
说到最后,年轻人努力的伸出手,抓住岳飞的罩衫,含着泪说道:“太尉,一定要打赢啊,为……乡亲们报……仇!”
眼泪还在他粗糙的脸庞上未滑落,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机。
岳飞颤抖着握住年轻人滑落的右手,悲伤泪目,语气坚决,说道:“金军之不贪残暴虐,已遭天怒人怨!我军誓要击破胡虏,以胡人之血,祭我子民之灵!”
“击破金军,血祭苍生!”
随着中军帐中的一声怒吼,满营将士愤怒的高举刀枪,大吼道:“击破金军,血祭苍生!”
“击破金军,血祭苍生!”
宋军王师北伐,不仅仅是朝廷的意志,更是关乎无数河北生民情真意切的殷望与期待。
神武右军大义加身,得天下人心,有四方之助,终于将战事推向了万众期待的终章。
第二章告别一个时代
当神武右军获得了河北金军主力的情报,随后的战事就成了双方的信念与意志之争。
谁能刻苦坚毅,雷厉风行,极速进军,谁就能获得更大的战略优势,甚至一举奠定这场宋金大战的胜负。
很显然,这方面神武右军占据了极大的先机。
在金军主力还不徐不缓的按进度向北方撤军时, 神武右军已经咬着牙一路强军向着霸州连夜开赴而至。
骑兵、步兵都坚毅奋进,全力以赴的疾行。只用了一日,神武右军就行军上百里,突破这个时代行军速度的极限。
当被背嵬军斥候与金军斥候相撞,找到了金军主力时,金军自上到下谁也没有想到宋军主力已经抵达了附近,都以为这是一支游荡到这里的游骑。
有时候斥候游弋出上百里再正常不过。
接到斥候上报的金兀术也没有在意, 吩咐道:“全军加快脚步, 继续向涿州方向进军,汇合主力,把宋军赶回南方!等宋军主力知道我们位置所在,我们早已离开这里上百里。”
岳飞此前还是算错了金兀术的进军方向。岳飞按照自己的想法,认为金国元帅府在河北的主力一定会选择与涿州军队配合,南北夹击宋军。
但他低估了金国内政斗争的残酷性。
随着粘罕在河东战场的失利,宗室元老一派实力遭受重创。
金国皇帝与金国太子们胸中的野心都燃烧的跟野火一样。
皇位的争斗几乎陷入白热话。
金太祖阿骨打的嫡子们都死死的盯着皇位,期望能从兄终弟及的皇位继承中夺回皇位。
当今皇帝完颜晟与他的儿子们更是野心勃勃,极力将手伸进军队中,意图将皇位延续下去。
而当今的皇位继承者,皇太弟完颜斜也则无论如何都要保证自己能够顺利登基。
谁能做皇帝,跟名望没有多大关系,全靠掌控的军队实力,以及朝堂政治斗争。
三太子宗辅虽然军事才能一般,但政治嗅觉无比敏锐,完全没有带着军队硬抗宋军绝对精锐神武右军的想法。即便打赢了, 自己一系的军队也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所以金军东路军选择绕路返回涿州,只要汇聚了国内军队主力, 以十几万人的优势,将宋军礼送出境,就算完成任务了。
当一个民族开始堕落、腐朽,不管他们究竟身处何地,想法也都是大抵相似的。
尤其女真人中,各位年轻太子都汉化程度极深,不可避免地沾染了一些南方士大夫的陋习。能把联合十几万步骑,逼退宋军,他就心满意足了。
行军一天,夜里金军扎营在一处山地旁,燕云多山地,到处是扎营的好地址。
金兀术亲自带着亲卫巡视大营,等所有人都睡下后,他才返回自己的中军大帐。
金军中腐化堕落的人比例极高,但也有不少锐气勃发的少壮派。
金兀术就是年轻少壮派中的佼佼者,他年少气锐,往则奋锐居先,还乃勒兵殿后。
如果没有朝内纷争不断地政治斗争, 他或许会是一位合格的将军。
但金国的局势, 使他无法将精力都用在军事兵法研究上。
所以他最终政治能力远超军事实力。
如果宋朝肯与金国议和。那毫无疑问,他政治才能的意义远超于军事才能。当得起金世宗:“宗翰之后,惟宗弼一人(金兀术汉名完颜宗弼)”的评价。
但如今宋朝国家铁律,不割地、不和亲、不称臣,不纳贡。宋朝皇帝铁了心跟金国打到底。
这种情况下,金兀术在战场上着实非常吃力,他的才能让他面对宋军层出不穷的名将屡屡碰壁。
等他回到大帐内,三太子宗辅已经等候在帐中,说道:“怎么样?军心还安稳吗?”
金兀术抗住肩头的压力,强笑道:“放心吧三哥,回到燕云,将士们都安了心,不再担忧财物会丢在南朝,军心十分安稳。只待能逼退宋军主力,他们就返回家中。”
金军猛安谋克制度,战时三一抽丁,如果战事不那么频繁,这批士卒至少三年内无需再上战场了。
宗辅点了点头,说道:“从起兵到如今,将士们已经打了十几年的仗了,缴获了大量财富却没有时间享受,族内上上下下都怨气很大。打完这一仗,该让年年不休的将士们休息几年了。”
金兀术赞同的说道:“没错,皇帝的手已经伸进了族内,不能让族内精兵被他拉拢去。我们要主动给族人一些好处,让族人坚定拥护在我们身边。”
宗辅认真听完金兀术提议,说道:“我会给族人们争取休整的机会。南朝如今兵锋日盛,河北战场前前后后已经投入了近二十万军队,已非我朝能够速灭。大金当务之急是整顿内部,消化吸收占领的幅员辽阔领土。”
金兀术说道:“不仅如此,还要拉拢周边小国。我大金此前对各国盘剥过甚,导致各国对我大金都颇有怨言。我大金应该学学南朝,拉拢四方小国,共对强敌。我听说南朝最近成功从我大金手中拉拢了西夏,也不知道皇帝都在干什么,毫无作为,难道他就一点战略眼光也没有。”
宗辅叹道:“皇太弟最近卧病在床,恐怕身体已经坚持不了许久。他一旦身死,下一轮皇储之争,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掌控到手中,绝不能让皇帝一系登临储君。军队是我等最重要的筹码,无论如何也不能有所闪失。我听说今日斥候遭遇了宋军游骑?”
金兀术听完心头沉重,国内的政治斗争愈发急迫了。这导致他完全无心思考眼前战局,勉强点了点头,回道:“的确是遇到了宋军斥候,但附近没有发现宋军主力行踪。”
“小心驶得万年船,增派斥候,扩大巡逻范围吧。不要在这关键时期,有所闪失。”
“我记下了三哥。明天就增派三倍斥候,绝不给宋军任何可趁之机。”
“嗯,早点睡。到了涿州还要应付那些皇帝那一系恶心的官员。”
“知道了,再看会兵书就躺下。”
金国两位太子心情沉重的讨论着将来的政治斗争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外面黑暗中,宋军主力已经列阵森严的站在了金军大营之外。
整齐的钢铁方阵,如林的长矛,平行展开,一眼望去无边无岸。
在方阵最前方,两百八十三辆号为“大宋喀秋莎火箭炮”的厢车已经排列整齐,数以十万计的火箭被全部装填入膛,进入实弹准备状态。
第三章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张宪、牛皋、杨再兴、王贵、徐庆、姚震、吉青等无数大宋最能征善战的武将全部披甲持枪站在了宋军阵前,等候军中一声号令,便亲自身先士卒,杀进金军营地。
尽忠报国,千古勋名,争之顷刻!
神武右军中军统领胡闳休亲自逐一核验完二百八十三台厢车的情况,确认一切无误, 随时可以发射后,他走到如标枪般肃立在三军阵前的岳飞面前。这就是大宋的军神,有他在的地方,三军将士都相信,神武右军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胡闳休站定,肃穆的拱手, 说道:“太尉, 厢车已经全部检验无误, 随时可以发射!”
岳飞重重点头,拔出腰间天子御赐的宝剑,转身向三军将士振奋意气吼道:“将士们!金军习为豺狼,累世暴殄,侵我疆土,杀我同胞,是为愤毒之气,穷凶极恶!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金军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净女真弥天罪孽。”
“夫春秋大九世之仇,小雅重宗邦之义, 况以神明华胄, 岂能不报以血仇!”
“今夜天道好还, 维我四方猛烈, 天下豪雄,乘时跃起, 奋武扬威,务期肃清胡氛,扫荡胡尘!”
“凡金营之内,称兵执杖者诛,抗拒王师者杀,以逆胡之血,祭我大宋英灵!”
三军数万将士意气振奋,皆高举长枪,振奋大吼道:“杀!”
“杀!”
“杀!”
吼声如雷,声震云霄,天地为之动容。
无数火箭在将士们的怒吼声中,瞬间升空,只见月色之下,整片苍穹都被宋军照亮。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一刻夜空的绚烂,将永远闪耀青史。
宋军无数将领在漫天的火箭中,振臂高举长枪, 大吼道:“进军!杀光胡虏, 血祭苍生!”
“进军!杀光胡虏,血祭苍生!”
天空上的火箭遮天蔽日,照亮了整片天地,使黑夜亮如白昼。
数以万计的将士们同时抬枪举盾,列阵向前,铁甲铿锵,脚步轰鸣,三军一往无前。
而此时的金军营地则彻底陷入了一片火海,到处兵荒马乱。
连绵不绝的火箭如同流星坠地,整个金军营地内到处是剧烈的爆炸声,到处是士兵们惨烈的哀嚎声。
尤其远方声震天地,杀气肆意,所有人都清楚宋军主力压了过来!
可是在这关键时刻,金军却连汇集都做不到,宋军火箭数以万计,营地内竟找不到一处立足之处。
金兀术仓皇地披上铠甲,冲出大帐时,眼帘中就只剩下了漫天的大火和密密麻麻抱头逃窜的溃兵。
“混蛋!不许逃!给我回到自己的行伍中去!守住营墙!”
“四太子,守不住营墙了!宋军掌心雷密密麻麻,墙上根本站不住人。营门都已经被炸破裂,宋军大队人马马上就冲进来了。四太子,立即突围吧,不然就被宋军困死在营中了!”
而正如金军所预料的那般,宋军前锋以大斧彻底劈碎营门,搬开了营门前的鹿角。无边无际的宋军士兵高举着火把从洞开的营门内鱼贯而入。
哪怕火器将金军打的抱头鼠窜,宋军也没有作壁上观的打算,相反所有将士都意气振奋,战意果决,猛烈的展开了短兵相接的近身攻势。
宋军没有作任何保留,主力全部投入战场,倾巢出动!就是要全力以赴,这一战彻底碾碎金军。
无数猛将领着身后精光曜日的精锐将士猛烈冲杀,长枪所至,所有金军尽皆披靡。
宋军朱旗飘扬,诸军争奋,所向无前。
猛如张宪、杨再兴、牛皋这种,已经身先士卒,左劈右砍,斩首数十计,打的金军土崩瓦解,死伤无数。
哪怕金军将领极力组织军队反击,但也挡不住宋军各路将领的狂飙猛进。
四太子宗辅率女真亲卫坚守,直接被宋军自左右两翼包围,奋长枪巨斧猛烈围攻。
金军兵败如山倒,宋军各路并驾齐驱,任何人在原地坚守都有可能被宋军切断后路。
战场上到处都是惨烈的爆炸声,金军死伤的难以计数,密密麻麻的尸体遍布营中各个角落,鲜血已经汇聚成河,飘起倒在地上的橹盾。
宋军为复仇而来,心冰冷的像铁,金军无论如何求饶,都躲不过被屠杀的命运。如岳飞所说,凡金营之内,一切逆胡,皆有杀无赦。
今夜宋军以金人鲜血,血祭大宋死难子民!
“杀!杀!杀!不要放过任何一个逆胡!”
“倒地的尸体也不要放过,全部刺上几枪,以免有人蒙混装死!”
“杀光金军!为死难的父老报仇!为被金军残虐的大宋子民报仇!”
刀剑的明光一次次闪耀黑夜,凄厉的鲜血四溅于营中。
杀戮一直持续到天明。
当旭日东升,营中除了身穿整齐戎装的宋军,再也没有一个金军能站起身。
晨辉笼罩中,宋军奋武扬威,莅以威神,玄甲耀目,朱旗绛天。
金营内血尸盈磐,四校横徂,星流彗扫,萧条万里,野无遗寇!
金军三太子、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亲生嫡子、金国最权势显赫的女真宗室之一,完颜宗辅被宋军阵斩于营中。
金军完颜家宗室死者难以计数。
女真最嫡系、最精锐的硬军、铁浮图、拐子马全军覆没,女真族人直接战殁两万余人。
金军声名赫赫又罪行累累,曾经三次入寇大宋的东路军,被斩尽杀绝!五万余人全军覆没。
唯有金国四太子金兀术在第一时间被部下劫走,领骑兵七百余人,不顾一切的逃出了营地。
宋军缴获旗帜、甲胄、兵杖数以十万计,获战马三万余匹!
战绩一传出,金朝举国震惊,无数人被吓得战战惶惶。
朝廷内求和之声喧嚣尘上,大量丧胆者议弃幽蓟,远离南朝。
在议定战和之前,金国皇帝已经下令发女真全族男丁,不惜一切武装成军。
调燕山、云中、中京、上京、东京、辽东、平州、辽西、长春八路民兵,隶诸万户,全力以赴,驰援涿州!
第四章宋金两国的碰撞
金朝境内,女真族人下至十三岁幼童,上至六十岁白发老人,悉数被朝廷征召,武装成军,不惜一切地驰援涿州。
各路民兵、招讨司、都统府的军队全部被动员,合计二十余万部队, 号称五十万,从四面八方向着幽州集结。
金朝皇帝趁着这次大战,终于把手伸进了军中。
他的长子完颜宗磐被任命为都元帅,总领幽州战事,负责把宋军赶出燕云。
完颜宗磐春风得意,快马轻骑一路从河东战场赶回了燕云。
新官上任的他坐拥举国军队统帅权, 完全没有把宋军区区数万人放在眼里。
从未真正统领大军与宋军大规模交战的他, 认为大金国之所以有最近几场失利,完全是因为东西两路统帅能力不行。
看看都是些什么货色?
西路军统帅粘罕是个牝鸡国相,打个仗磨磨蹭蹭,半年没有一点进展。
东路军统帅金兀术倒是进境迅猛,但他个年轻娃娃,毛毛躁躁,一点不稳重。忽上忽下,跟战马奔波起伏一样。上一刻还大败宋军,饮马黄河。下一刻就兵败燕云,在冰天雪地里全军覆没。
大金国还是需要他完颜宗磐这种年富力强,又沉稳有度的中年统帅。
所以他上任后先汇集了大量金军,人数接近十万人,占据了绝对数量优势后,就果断派军队南下,进攻驻守在易州、归义城一线的宋军。
这里把守着燕云一带的门户,背靠着大宋河北, 是宋军势必要坚守的战略重镇,能为宋军将来北伐提供一个非常好的前进基地。
宋军再也无需从平原往山上仰攻。只要守住这片山口, 金军也无法派大规模骑兵居高临下的肆意出入河北平原, 威胁宋军后勤补给。
双方在这燕云大地的最南方展开了激烈的战事。
果然, 战事走向完全符合完颜宗磐对自己的认知,他的表现十分稳定。
各条战线,全方位的溃败。没有一点波动起伏。
宋军西路军,吴玠、刘锜的部队在神武右军大胜后就沿着真定府方向进入了燕云。
这次增兵使得宋军人数增加到了六万人。并不比金军的九万余人少太多。
可是两军的战斗力差距就太大了!
宋军是举国二十万大军中最精锐的六万余人被派遣到了这里,而且统帅他们的将领岳飞、张宪、牛皋、杨再兴、吴玠、刘锜无不是骁勇善战,兵法出众的当世名将。
而金军仓促集结的十万大军,却都是二线部队,而且还未梳理整编就投入了战场。
双方交战,完颜宗磐立即被锤的怀疑人生。
好歹金兀术还能打得宋军全军覆没呢!他成为大金都元帅统领全国大军,却屡战屡败,他自己都接受不了,气的半夜郁结,差点背过气去。
双方从十月末一直打到十二月初,终于是谁都打不动了。
金国是屡战屡败,军心受挫。
尤其西路军统帅粘罕,就带着军队磨磨蹭蹭的在西京一带看笑话。金军最精锐的野战军游离在战场之外,笑看完颜宗磐把以前说过的大话全变成响亮的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但皇帝也没法指责他,西路军从河东撤退,被静塞军猛烈追击, 伤亡也十分惨重。不得不整顿休整。
若不是韩世忠带着主力去围攻太原去了, 西路军现在可能还被拖在河东,无法脱身。
而宋军则是最常见的那个问题……朝廷没钱啦!
能够支撑宋军把北伐战事打完,就已经是计相杨时才干卓越,统筹得当。
但一分钱掰不成两半花,朝廷左库藏都空空荡荡的能饿死老鼠了。
十一月朝廷官员们的俸禄都发不下去了,赵桓舔着老脸,跟官员们暂请延期一个月发放,并保证年底国家正税收上来以后,一定发十三薪,还有加倍的年终福利。才安抚住了一众官员们。
不然因为利益受损的士大夫们,早就跳脚了,要求停止北伐,优先把财政拿出来保证他们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过也确实是因为前线将领打的十分出色,捷报频传。
士大夫们也有几分欢欣。毕竟大宋官员们待遇优渥,一个月的俸禄拖欠几天,并不会影响他们的奢侈生活。很多人就当是拿这钱去听了个小曲。看前线将士们纵横捭阖,杀敌立功,他们也与有荣焉,比听说三分之类的评书热血亢奋多了。
但即便如此,朝廷也筹措不到物资、粮草支持宋军跟金军继续这样消耗下去了。
更别提组织十几万大军北伐,收复燕云。
就是拿刀架在宰相、计相的脖子上,他们也拿不出财政负担这项支出。
宋军再能打,那也得吃饭、补给。没有充足的后勤保证,十几万大军北上燕云只会是一场惨败。
所以从十二月初,总督河北战事的大宋枢密副使岳飞就开始陆续遣散军队,将河北宣抚司的军队从燕云一线撤回南方,分散休整。
在燕云前线的六万军队也开始陆续回撤,削减前线驻军,留精兵守在各处军事重镇。
金国动员了这么多军队,压力比大宋还大。见宋军削减驻军,无意北上后,金军也遣散了民兵部队,只保留精锐驻守在涿州,重新整顿军心,恢复士气,努力摆脱战败的阴影。
到了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有了和谈之心。
金国皇帝想趁和谈期间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势力。毕竟完颜宗磐打得太难看了,导致军中将领对皇帝一系的军事能力十分怀疑。犹豫要不要站队皇帝这一派,皇帝必须趁机拉拢人心,巩固形势。
而大宋,或者说皇帝赵桓无比迫切的希望将岳飞及神武右军从前线调回东京。
每逢关键时刻,大宋国内的士大夫们必然会作妖,全力拖大宋的后腿。
这一次,又是相同的情况。赵桓杀人的心几乎已经抑制不住。
不把神武右军从前线调回,这些士大夫们猖獗得意的气焰已经压不下去了。
这一次,赵桓坚定决心,势必要手握军队,跟这些恶心的士大夫们斗争到底,杀他个血流成河。
第五章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赵桓的愤怒,还是源自士大夫们对国家的吸血和腐蚀。
方田均税,计亩征银的改革到十二月,已经推行了大半年。年底正是验收成果,征收赋税的时间。
赵桓此前一直以为,按朝廷的规划推行下去,变法将会十分顺利, 大宋自此民富国强。
可是赵桓还是低估了士大夫们的无耻,官僚的腐败和变法的阻力!
他作为大宋皇帝,在视线之内,自然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朝廷公卿、宰执重臣们,都必须按照他的意志前进。
政策制定起来,完美符合他的想法, 十分顺利。
他权威炽烈,宰执们没人敢反对他的意见。所以新法的改革轻易通过。
因为借鉴了后世各种先进税赋制度, 新的国家正税征收方案十分简洁明了,而且减少了扰民,降低了百姓的税赋压力。
可是,这份改革的完美,仅仅是呈现在了赵桓面前。推行到地方就遭遇了重重阻力。
出了赵桓的视线之外,在赵桓无法影响到的地方,那些跋扈习惯了的士大夫们就完全不在意赵桓的意志。
国家正税?
我们高贵的士大夫们什么时候交过税!
我们要的就是特权和免税。
到了年底,各州县上报一年来丈量的土地面积,直面赵桓的审视,终于暴露了背后的阴暗。
计相杨时与赵桓估计的举国十亿亩土地,连三分之二都没有!
大宋堪堪保住了此前国家已经统计到的五亿多亩良田,没有不降反升。
全国清丈出来的土地只有七亿三千万亩。
士大夫们还是隐匿了绝大部分的土地,至少三亿亩!
这些士大夫们究竟嚣张到了何种地步?
江南东路,国家的鱼米之乡,大宋粮仓,在册田藉居然比广南东路的土地还少。
经济重镇苏州的土地, 比不过岭南!
正是广南东路的田藉数据,彻底把其他各路官员的腐败给揭露出来了。
岭南一带士大夫们势力并不强盛, 官府能够把绝大部分土地都一五一十的记录在册。
四处勾结、串通数据的江南官员、士大夫忽视,或者说完全没在意这片蛮荒之地。
没人想到那片土地能统计出如此多的良田。
结果东窗事发。
把士大夫们最卑劣丑陋的嘴脸完完全全暴露在了天子面前。
这是一场让整个大宋官员、士大夫们脸上无光的丑闻。
江南一带,大量官员纷纷上书,请求辞官致仕。属于引咎辞职,颜面无光。打算这事到此结束,我们灰溜溜的回到老家,享受太平奢华。皇帝老儿,你另外选贤任能吧!
但赵桓全部批示,不准任何人擅离职守,所有官员敢擅离疆域者,以弃土罪论斩。
贪污腐败,徇私枉法,无视国家纲纪,勾结士绅把国家财富侵吞瓜分了,就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大宋对官员、士大夫们毫无底线的纵容,到此截止了!
消息传出,官员们终于感受到了风雨欲来。这一次,大宋天子绝不如往常一般轻飘飘的放过。
士大夫们也终于慌了,朝廷铁了心要清算这次在变法中暗中阻挠、腐蚀国家的人等, 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杀个血流成河,绝对不会收刀。
除了两晋,没有任何朝代,有人跟皇帝作对能得到好下场。
而两晋的门阀世族们敢于跟皇帝叫板,那是因为他们手中切切实实掌控着强大的军队。
“王与马,共天下”的前提是,王敦的军队确实能打得司马家皇帝痛哭流涕,表示如果王敦想作皇帝,直接说就好了,可以把皇位让给他,何必大动干戈?
可是大宋的士大夫们哪有这种底气?
况且,就算是他们有军队,又哪能打得赢当今官家?
岳飞刚刚只用了三个月把东南彻底打平,想借国难与皇帝掰掰手腕的士大夫们全部死绝了,如今坟头草都三丈高。
这些士大夫们,暗中使使绊子还有点手段,真要真刀真枪的跟朝廷打一仗,谁也不敢跳出来。
所有人都猜到,当大宋枢密副使,神武右军都指挥使从前线返回东京之际,就是官家的清算之时。
可是,在无数人的忧惧中,岳飞还是将燕云的防御交付给了宗泽统筹,他快马加鞭地在年底之前返回东京。
看廷议的日程,东京官员们也能感受到头顶上正在酝酿的雷霆之怒。
岳相公十二月二十六日夜里抵达东京,二十七日,朝廷立即召开廷议。
所有廷议官员抵达文德殿后,没多久赵桓就步履矫健的步入殿内。
朝廷最位高权重的所有公卿将相同时起身,行礼说道:“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免礼,起身。”赵桓坐到龙椅上,立即看向枢密使张叔夜,问道:“枢相,如今朝廷能调动的军队有多少。”
所有人都心头一紧,皇帝上来就问军队数量,显然是不准备善了,准备大开杀戒了。
张叔夜面色凝重,语气深沉,回道:“神武后军扩军至三万余人,就驻扎在东京城内。皇城司军队扩充至五千。此外南方各路都在清查户籍,征募军队。不算在河北的精锐,南方陆续征召的新军,枢密院在册数字为三十五万八千。”
“善!”赵桓赞道:“枢密院在枢相统领下,风气清正,干练高效,实乃朕之腰胆。”
“臣只是恪尽职守,不敢当官家如此盛赞。”
“枢相坐吧。”赵桓看向岳飞,说道:“岳相公,国家近四十万军队可以调动,能确保朝廷安稳,镇压一切骚乱,叛逆?”
岳飞深知大战之际,自己被从前线调回的重任,立即起身,肃穆的说道:“臣以为三十五万新军分散驻扎于各路,正适合抚平措尔骚乱。若有叛逆蔓延,祸害州郡,臣必调神武后军扫平一切逆臣。”
有这份保证,赵桓心中就有底气了。
深吸一口气,赵桓看向一直默不吭声坐在边缘的秦桧,是时候亮出自己这把磨砺许久的利刃了。让大宋懒慢、腐败、养尊处优的士大夫们见识一下,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秦中丞!”
第六章肃清山河
大殿内气氛肃杀,皇帝的杀意已经近乎凝结成实质。
秦桧最善揣摩圣意,立即起身,语气干练凛冽,大声回道:“臣在!”
“此次变法,简直是我大宋国殇!官绅勾结,贪污腐败, 徇私枉法,以至于国家新政几成闹剧。江南富庶之地,田亩不及岭南瘴气丛生之所。”
“究其原因,是朝廷对士大夫纵容过度,台谏有司,不能肃清风气, 正士大夫廉政之风。”
“但亡羊补牢, 尤时未晚!朕决议从彻查此次变法腐败开始,正大宋官场新风!”
“台谏不能秉承朕意, 自今日起,废除台谏,设立督察院,卿担任督察院左都御史!向大宋二十四路,分派二十四路监察御史。”
赵桓深吸一口气,扫视一片沉寂的大殿,向所有恭敬低头的公卿宰执们语气肃杀凛冽的说道:“从今日起,二十四路监察御史,彻查此次变法中贪污腐败官吏,及横行乡里, 作威作福,隐匿土地的豪强士族!”
“凡官员贪污腐败超过千贯者, 立斩!”
“凡隐匿土地超百顷者, 抄没全族, 所有族人流放万安军!(海南最南边)”
天子一怒,血流漂橹!
赵桓杀意凛冽,势要把这次鞭法改革办成堪比洪武四大案的靖康大案。
一次性诛杀数以万计的官员、胥吏、士大夫,以彻底肃清大宋士大夫们腐败成风的习惯, 整顿吏治。
朱元璋能一次性诛杀“直省诸官吏系数万人”,赵桓也不介意在大宋杀掉数万官吏。
大宋的腐败与明朝的腐败有根本性不同。
明朝腐败是因为官员们俸禄微薄,不腐败几乎活不下去。
但大宋不是。
大宋官员的腐败,只能归咎于大宋朝廷对他们的纵容。以至于官员们百无聊赖,觉得不腐败好像缺点什么,反正不会任何后果,闲着也是闲着,那就贪污腐败玩玩吧。
一次让所有人刻骨铭心的反腐大案,能够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
虽然无法根治那些天性贪婪的官员,但对于绝大数普通官员能起到深刻的警醒意义,斩断他们伸向雷池的不安分之手。
纵然预料到官家会大开杀戒,宫殿内的一众宰执还是大惊失色。
只要国策定下,天下二十四路必然会瞬间掀起腥风血雨。恐怕“元功宿臣,相继尽矣”。
可是没人敢站出来反对。
以官家当前的威望,是绝对意义上的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如果官家现在说出一句:“尽屠天下姓秦者”。三个月内,大宋境内将再找不出一个姓秦的活人。
秦桧郑重地拱手,说道:“臣必率监察御史,为官家整顿所有贪官污吏, 肃清所有豪强劣绅。开辟我大宋官员廉政新风!”
听闻秦桧表态, 殿内所有宰执们皆无奈的低下头,深深的闭上眼。
这位曾经的御史中丞,如今的督察院左都御史,是打定主意了要把这案子办成铁案,整饬官场,重设风宪。
再没有任何人能更改这项国策。
四方流血漂橹,已成定局。
秦桧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
自己多年如一日的揣摩圣意,终于在今日获得了最丰盛的回报。
全权执掌风宪部门,肃清官员,重整风纪,自己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御史大夫。在秦汉魏晋,这就是三公之一。自己办案办的越严,将越具威望,越让官员畏惧。自己在朝廷的威望自此甚至可能超过当朝宰相们。
现在就算是官家让自己去杀尽士族,秦桧也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在皇权强大的军队面前,不要说现在,就算是曹魏这种分裂政权,士大夫强盛时期,士族们也不敢反抗,掀不起任何水花。
众所周知,曹魏的国策贪残暴虐。
这其中魏明帝曹叡的士家制度政策更是苛刻无比,甚至后人看了义愤填膺,恐怕稍有血气的平民也无法接受,恨不得拔剑而起,冲冠一怒。
士家制:“诸士女嫁非士者,一切录夺,以配战士”。“录夺士女前已嫁为吏民妻者,还以配士”。
也就是士族女子嫁给非士族者,全部录夺,用以奖赏给军队战士。
凡是士族女子嫁给吏民为妻的,全部录夺,用来配对奖赏。
以为仅此而已?
不,还有跟过分的。
朝廷允许士族们买卖奴隶战俘,用与妻子年纪、颜值相当的来替换其妻子。(“听得以生口年纪、颜色与妻相当者自代”)
也就是,你老婆颜值好看,征用了!其中最好看的一批充进后宫。剩下的按颜值发给军士、将军。除非你找一个年纪和颜值一样的生口(奴隶或者战俘)来换。
结果逼得士大夫、百姓们“贵买生口以赎其妻”,把奴隶价格炒的非常高。
曹魏家爱人妻不是什么新鲜事。曹叡更是其中佼佼者,不但爱人妻,还爱幼女,所以被评为“多占幼女,或夺士妻,触情恣欲,至是弥甚。”
皇帝不仅强夺士大夫人妻,还玩弄士大夫们的幼女,宫室人口以至过万。
这种事,哪个男人能忍?
但唯独士大夫们能忍。曹叡在位期间,曹魏社稷稳如泰山,老乌龟司马懿都老老实实,不敢有任何野心流露。
在皇权、军队面前,这些士大夫的软弱、卑劣总能突破常人以为的下限。
这可是无数士人们最向往的魏晋!九品中正制确立后的,世族最高光时刻。
面对皇权,士大夫们都软弱成这模样。
在大宋他们还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秦桧甚至巴不得有几个不长眼的跳出来,为督察院的赫赫声名立威。
廷议结束,秦桧沉着脸走出宫殿,天空大雪倒卷,寒风从他身后吹向远方。
大宋朝廷肃杀凛冽的意志,也从他这里迅速向天下四方席卷。
首当其冲的毫无疑问就是浙东路。
督察院甚至连京畿路御史都还未设置,就先挑选了精兵良将,组建了浙东路监察御史。
御史们为天子耳目,坚定的将天子肃杀凛冽的意志贯彻到了江南。
第七章秦桧小儿止啼,士大夫一败涂地
从浙东路开始的这场整顿吏治、肃清腐败行动,刚一开始就吓坏全天下无数官员、士大夫。
是真的吓得肝胆俱裂,无数人以泪洗面,悔不当初。
谁也没想到朝廷这次的杀意会如此凛冽,一改以往宽容、和煦的风格。
被大宋娇惯纵容了垂两百年的士大夫们,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珍贵。
仅一月之间,浙东路官员、胥吏被处死三千余人。
赵桓当初坚定拒绝了所有官员的请辞, 就是为了今日彻彻底底的清算。
死去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才叫煎熬。
尤其那些知道自己曾经贪污腐败过的官员,如惊弓之鸟。食不能安,寝不能眠。唯恐听到身边人谈到,监察御史来了。那意味着自己已经死到临头。
整个浙东路,从官员到士大夫到豪强世族,都最直接的感受到了皇权的炽烈威严。
哪怕他们妻妾成群,良田万顷,家财万贯, 可性命依旧不被他们掌控在自己手中, 只能胆战心惊的等待皇权的判决。
纵然他们曾经在州郡作威作福,高人一等,可当他们与朝廷站在了对立面,屠刀之下也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一处处朱户豪门、一家家世族豪强,无数人整日以泪洗面。
从官员、族长,到老人、妇女,甚至懵懂孩童,都时时心惊胆战,唯恐在庭院里听到“监察御史来了”这六个字。
一时间,秦桧的大名, 甚至能在江南吓的小儿止啼。
骄横了多年的士大夫们,第一次放下傲慢, 苦涩的认识到原来站在了大宋的对立面, 背叛了朝廷,他们什么都不是。没有了大宋的庇护, 没有了官家的容忍,他们是如此卑贱, 一名小吏就能轻易让他们家破人亡。
无数以泪洗面的家庭中天天争吵不断。妻妾天天吵吵闹闹,刻薄的质问丈夫为什么贪欲无厌,老老实实的交税不好吗?家中是缺那点缴纳给朝廷的赋税吗?如今倒好,朝廷请算下来,即将抄没全族家产。放着苏杭人间天堂般的美好生活不过,去岭南那瘴气丛生的地方作最卑贱的黔首。
儿女们也抱怨不断,看父亲、叔伯们的眼光里尽是失望。他们选择性的遗忘了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就只剩下了不解。田里产出,自家占据九成,上一辈人是怎么想象的,宁肯死都不肯将一成交给朝廷。怎么能够贪心、愚蠢到这种程度?
就连老一辈人,也气得杖地叹息,恨不得大骂几声竖子。不觉得是自己没教育好子嗣,而是偏执的认为是自己没有选对接管家族的继承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可以归咎为一个词,悔不当初。
如果能够再来一次,他们一定选择老老实实交税,踏踏实实做人。
从今往后,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隐匿田藉,更别提与朝廷作对。
可即便他们有了悔过之心, 还是要面临朝廷肃清的意志。
当朝廷威严的目光看向此处,就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无数个曾经骄横跋扈,狂妄自大的家族。
浙江东路的豪族被一举重创,泰半士大夫家族被抄没家产,全家流放岭南。
而这才仅仅是一切的开始。
皇帝威严目光所至之处,简直流血漂橹。一批一批的贪官污吏被肃清,整个官场风声鹤唳。
从未有过如此恐怖经历的大宋官员们,被吓得不敢越雷池半步,天下吏治为之一清。
大宋士大夫们懒散、腐败的风气发生了脱胎换骨的显著变化,取而代之的是肃杀、本分,连务实之风都有所加强。在铁血意志下,官员们选择低下头处理政务,而非仰着下巴高调清谈。
廉洁奉公再度成为官员们推崇的一个品质。
而最令赵桓痛快解气的,莫过于,穿越以来,一直对他趾高气昂、傲慢掣肘的士大夫阶层,在这一次肃清正气的国策中,被极度摧残,几乎失去往日一切的骄狂与意气。
从赵桓穿越到大宋那一刻起,这个士大夫阶层就无时无刻的不在跟他对抗,阻碍、限制他的各种决策。更在方方面面固执而骄横,要整个国家、无数军民、兆亿百姓,甚至皇权都要让位于他们的特权。
哪怕牺牲整个国家与天下,也要保证他们的利益。更是要求亿万百姓供他们吸血寄生,供养着他们数十万人醉生梦死,而置国家于危难,置天下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
无数次,朝廷作任何决策之前,都要优先考虑他们的特权和利益。哪怕国难当头,生死存亡之际,前线大军已经全军覆没,急需部队增援,稳固防线。
可为了保证士大夫们的锦衣玉食,醉生梦死,却只能将精锐神武后军留在京城。
将士们为国捐躯,犹如尘埃。士大夫们却在后方腐蚀国家,挥金如土。
这一幕,赵桓曾经亲眼目睹,并非心无所感,只是他暂时按捺住了胸中的意难平,一直等着这一天到来。
终于,这大快人心的结局,伴随着赵桓决绝的意志笼罩在了士大夫们肩头。
时代的一粒尘埃,彻底击溃了士大夫们所有的骄矜与狂妄,一直以来不可一世的士大夫阶层终于在皇权面前输得一败涂地,而且极其惨烈。
数以万计的官员被屠杀,无数最骄横、最自大的家族被连根拔起,流放千里,开发岭南。
这或许是整个封建王朝,无数帝王想实现而终生没有达成的目标。
而这一刻,赵桓终于扫清了一直以来对他掣肘制约的最顽固势力。没有任何人能够再影响他作下的决策,更没人有实力拖他后腿。
朕即国家,这四个字成为最真真切切的现实。
赵桓终于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不受任何约束的推行富国强兵新政。
而且不仅仅在朝廷决策方面,在更加现实、更加具体的方面,赵桓也在这次肃清中收获了惊人的财富。
可以说,倒下了一个士大夫阶层,富裕了整个国家,解放了数以千万计的百姓!
第八章国家欣欣向荣的财政
阳春二月,又是新一年春风明媚,惠风和畅之时。
哪怕朝廷肃杀的监察整顿行动正在如火如荼推进,这美好时节也不禁让人心情惬意,身心放松。
道法自然,凛冽的寒冬过去,总会迎来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新春。
而在朝廷中枢, 这希望的种子无疑已经孕育起来。
在大宋皇宫内行走的官员们,上至宰执卿相,下至内侍女官,脸上都洋溢着喜庆的笑容。
随着士大夫们特权的被限制,从他们身上取偿的财富,让整个国家都朝气蓬勃。
二月的首次廷议,宰相、计相、枢相都精神抖擞的参与, 要争取更多的话柄。
就连赵桓这位皇帝,一大清早就起床, 准备全程参与廷议进程。因为这次廷议,实在是太重要,重要到所有人在开会的前几天就也不能寐,着手准备。
旭日东升,明亮的阳光照过文德殿雄伟的飞檐,使大殿内温暖而又明亮。
大宋最位高权重的宰相们皆已经到齐,安坐在属于自己的座椅上。
“官家驾临文德殿,诸卿拜迎。”内侍嘹亮的声音响起。
所有公卿同时起身,殿外屋檐下所有内侍皆恭敬地低头,仪架迈着轻快地脚步声迅速接近。
“臣等拜见官家,恭圣万福。”赵桓走进屋内,所有人同时行礼。
赵桓最近好消息听的极多,所以心情颇佳,全身轻快,坐到龙椅上, 淡笑着回道:“诸位相公免礼,都且入座。”
右相梅执作为国家最高宰执,起身后开始主持会议。
原右相李纲因为识人不明,导致北伐失利,右路军全军覆没,被贬为了刑部尚书,配合督察院整顿这次变法中地吏治腐败。
而梅执礼一上任,就赶上了各种好时节,先是北伐大获全胜,大宋全歼金国东路军,斩首数以万计,是比年以来宋军最大的军事胜利。
更振奋人心地是,大宋建国垂两百年,一直心心念念地燕云地区,宋军也堂堂正正地收回了易州一带,而且守得固若金汤。金军已经没有了鏖战下去地意愿,正在筹谋两国和谈。
不过这一切,在今日地廷议内容面前,都不值一提。
梅执礼精神亢奋,对赵桓说道:“官家, 今日议题是关于审计三司使的丁田核算、税赋收纳, 财政度支情况。”
赵桓淡笑着放下嘴边茶杯,说道:“诸位相公既然有章程, 按流程推进即可。”
“臣领命。”梅执礼拱手,然后转向列座地诸位公卿宰执,说道:“历经去年新政变法,今年肃清腐败,三司使已对大宋户籍、田藉、税赋都有详细统计,且由三司使向我等详细介绍一下国家财政详情。”
三司使,也就是计相杨时意气风发地起身,春风得意地他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岁,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他带着一份册文,干练地展开,向众人介绍道:“历经我司长达一年的统计,确定我朝如今户籍一千八百九十二万户,户籍数量虽不及大观四年,但亦超过元丰六年的一千七百二十一万户百万有余。”
众位相公皆默默点头,大观是太上皇的年号,彼时大宋虽然军队战力孱弱,国家又相对腐败,但毕竟整体承平垂百年,所以户籍数量为本朝之最。多达两千多万户。
靖康以来,国家遭逢离乱,先有金人入寇,致使京城附近数百里恶臭可闻。又有群盗四起,乱军袭扰一方,人数不可避免地会大量下降。虽然不至于十室九空,但死伤近两百万户,也差不多是每十户人家消亡了一户。
能有略高于元丰六年的水准,至少新政算是有了强力的户籍保证。
枢相负责征兵对户籍不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人口,问道:“人口统计情况如何,尤其是适龄兵员。”
杨时翻过手中册文一页,详细介绍道:“枢相这个问题,恐怕要枢密院自行核验了。由于我朝历来不注重户口统计,只统计青壮,所以我朝户口情况远不同于历代前朝。”
“例如秦汉皆是一户五口,但我朝户口数最多的一年是天圣元年(1023年),平均每户人口为二又其半(2.57)。户口数最少的一年在元丰三年,平均每户人口竟只有一个半人(1.42)。”
“但在官家要求下,此次三司严格统计大宋境内每个百姓人数,因为无需缴纳丁赋,百姓隐匿情况并不严重。所以在册人口总共一一亿九百七十三万六千人。”
“每名百姓的出生年月,户籍所在,皆已如历代前朝一般,详细登记在册。枢密院征兵,可以对照户籍逐一清点即可。”
张叔夜微微颔首,有了三司使提供的严谨数据,枢密院的征兵会比以往更加轻松容易。
大宋人口万万人。所有公卿宰相们都在这一刻有所感触。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数字,简直令人心潮澎湃。就是大殿内这些人,掌握着这万万人的命运,所有人既有浓浓的豪情骄傲,也有沉甸甸的责任压力。
要使这万万人衣食无忧,安稳的按照朝廷规划的方向前行,极度考验着殿内这些公卿们每个人的智慧。
计相杨时继续说道:“为了给养这一亿九百万人口,我大宋共开辟有良田八亿四千万亩。”
谈到这个数字,殿内的众位公卿宰执们不禁觉得后背发寒,似乎整座大殿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度。
八亿四千万亩,比年前统计到的数字多出了一亿一千万亩。
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多出这么庞大的数字,这都是肃清了无数士大夫家族才清理出来的财富啊。
而且三个月的时间,肃清根本无法推展到全国。这意味着这个数字还会迅速攀升。
到年底必然突破两亿,甚至有可能突破三亿。
众人既感慨于这次肃清的残酷,又痛心于士大夫们的贪欲无度,简直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他们仅是隐匿的田藉就多达三亿亩,拥有的田藉得高达多少?五亿?七亿?甚至九亿?
除了低头看着手中册文,默不吭声的相杨时,没有任何大臣能想象的出来。
但无论是哪个数字,都足够区区几十万士大夫们锦衣玉食,醉生梦死。但他们还是贪欲无度,奢姿无厌,非要隐匿田藉,与朝廷为敌,令普通小民不堪重负,拉着整个国家走向深渊,那也就不能怪官家举起屠刀了。
第九章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祸患的方法
在计相杨时继续说下去之前,赵桓打断了一下,问了一个公卿大臣们不太感兴趣的话题。
“三司使是否统计过各地亩产量大概在多少?这八亿四千万亩良田,总共能生产多少石粮食?”
这个数据,对朝廷财政,对军队战力并没有多少影响。
但却是最真真切切影响整个国家生产力的一个数据。
不管上层建筑如何,农业生产力才决定了社会的发展程度。
只有农业生产力高度发达, 才能有充足的人口从田地里解放出来,发展工业。
大宋的城市经济无疑是十分发达的,尤其东京,亲自走在这个城市里,你几乎无法感受这是一个传统印象中的古典城市。
穿越者能想到的,想不到的发明, 几乎都能在这座城市里找到。比如炼焦、洗煤, 缫车、水转大纺车, 水晶透镜、拉杆活塞式风箱,培育水稻、肥料积制,甚至连商标、广告这种东西都有,而且是遍布整个东京城大街小巷,茶坊青楼。
就城市商品经济角度而言,东京已经具备了完善且优良的运行模式。
但之所以卡在农业文明与工业文明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一切的背后并没有强大的工业生产。
这繁华的一切,并没有一个坚实而又强大的后盾,或者说没有供应这繁华的肥沃土壤。
只是一国养一城的,不惜代价从各地运来的奢侈品,维持着这昙花一现似地繁荣。以满足京城士大夫们奢欲无厌的腐败。
不论是眼前这座东京城,还是整个大宋,如果想打破当前桎梏,突破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都必须发展出强大的工业。
上天给赵桓穿越来一遭,他自然不甘于只打打杀杀。
不然他都用不着改革,用不着苦心积虑的跟士大夫们咬牙博弈,只要躺在内宫跟曹叡一样花天酒地,把军队交给岳飞, 早晚也能打赢金国。
但既然来到这个时代, 总要有点宏伟追求,给这个时代注入不同的气象。
他又不会发明创造,又不会著书创作,能做得就只有把国家文明水准推向更高层,彻底拉开与周围国家的差距。让后人闭着眼也能吊打周围所有国家。
便比如漠北。
似乎有中原王朝以来,北方胡虏都是中原王朝的心头大患。
一代代中原英杰都想着要怎样抵御胡虏的入侵,仿佛这是一个无法根治的死节。
如果穿越到秦汉,赵桓还真不好说,必须要小心翼翼,培养国家精神,贯彻国家武德,建设精锐大军,然后还要配合以外交、羁縻,才有可能解决。(一如大孟神武皇帝张瑞)。
这是由农业文明和游牧文明两者的属性决定的。只要农业文明无法跨越400毫米等降水量线,将势力扎稳在北方草原,那农业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冲突就是个无法根治的死节。
但穿越到大宋,这一切就完全没有那么复杂了。一切的问题, 都能够一个方法轻松破解。
那就是把文明往前推动一步。
游牧文明是农业文明的死敌?
戎狄炽强, 为患北疆?
那来跟工业文明试试?
当游牧铁骑南下,遇到一个强大的工业帝国。
那画面简直……惨烈的不忍直视。
当工业文明出现那一刻, 所谓的漠北,所谓的北方游牧民族,就再不配谈什么“劲兵骁将强于中国”了。
能歌善舞才是他们的民族特点。
不要跟工业帝国强大的动员能力比军事实力,更不要用弓剑刀枪尝试去冲击工业帝国先进的火器阵线。
因为赵桓有这份规划,所以关注点与一众大臣们略有不同,更加在意整体粮食产量。
杨时眉头微蹙,思考了片刻,认真的回道:“官家,我大宋幅员辽阔,疆域万里,各地粮食产量差异极大。如陕西、永兴军、秦凤路等地,粮食产量略低,亩产只有两石左右。”
“而在成都一带,据闻粮食产量最高能达到七八石。”
“我朝最受人景仰的千古名臣,范文正公,知苏州时,曾在《答手诏条陈十事》中详述,苏州一州之田,系出税者三万四千顷。中稔之利,每亩得米二石至三石。这是精米,在大宋任何地区基本都是稻子二石折米一石。”
“这就意味着在我朝粮仓,苏湖一带亩产约有四至六石。”
赵桓听的极为认真,如陕西、秦凤路这些地区亩产量略低倒不是技术问题,完全是因为降水量不足。而南方亩产较高,反而不是因为降水,而是因为温度。
千古有名的占城稻,早在大宋开国之初就已经传入中原。而且南方各州,历任监司官员都极力推广,在大宋已经十分普及。
这种水稻一年能够三熟,从种下到收割仅仅五十余日,是提高亩产的良种。
因此在大宋,南方土地的亩产量一般要高于北方。如果精耕细作,改进农业生产水平,也会出现成都那种令人惊叹的情况,一亩地产量八石。
赵桓算了一下,说道:“仅苏州一地,田地三万四千顷就能产谷一千四百万至两千万石左右?”
“远远不止。”计相杨时纠正道:“这三万四千顷田地数量是范文正公上报的,系出税者数量。当地还有大量士大夫不上税土地,以及隐匿的田地。”
“苏州一带的土地在这次肃清中属于首批丈量完成的一批,我司统计的苏州良田为五万两千顷,产谷至少亦在两千一百万石,高可达三千万石。”
三千万石。
大宋禁军士兵月粮为二点五石,厢军两石,到靖康年间禁军口粮一路下滑至八九斗月粮,继而糙米充好米,小斗换大斗。
这说明一个壮汉一个月的口粮在两石以上,妇女儿童老人,一个月八九斗也饿不着。
大宋男女老少平均下来,每月粮食消耗在一石至两石中间。
这三千万石粮食足够供养近三千万人一个月。而大宋总共也才一亿人口。
难怪说苏湖熟,天下足。
赵桓说道:“虽然产粮数无法确定,但区间总能有所合算,最低也有二十亿石,高或可达三十至四十亿。朕算的没错吧?”
“的确如此。”
“可按我朝百姓每月耗粮一石算,一亿百姓一年也不过十二亿石消耗。所有数据皆取下限,也至少应该还有八亿石存余,这些粮食都到哪里去了?”
第十章为江南奠定所有基础
听闻赵桓询问,杨时恭敬地回道:“官家计算并无差错。但这结果仅能知晓我大宋粮食略有富余。若朝廷以此为依据,推行政务,恐怕会与实物相差甚远。”
赵桓看了看杨时,这位老臣虽然说的非常含蓄,但意思表达地非常清楚。皇帝你这份数据就是书生意气式的幻想,屁用没有, 完全无法用来处理政务。
赵桓倒也不是很生气,他从来没管理过一亿人规模的政务,政务经验不足十分正常,这也是这些老臣们存在的意义。朝廷新政,需要这些老臣以资深经验来规避一些政策中的不合理内容,减少新政与实际现实的偏离。
“那计相来跟朕说说,朕这份计算究竟有哪些偏颇之处。”
杨时说道:“官家计算粮食大概剩余八亿石,臣以为或许并不止八亿石,只是这些粮食都被浪费、遗弃了。”
“遗弃了?”赵桓非常震惊。这可是非常珍贵的粮食!而且规模高达八亿石,怎么会被扔弃了?当这是经济危机吗?牛奶、小麦都倒进沟里。
杨时继续说道:“并非官家以为的将粮食成车成车焚毁,而是这些粮食没有任何意义,自始至终从未进入大宋任何子民眼帘,便已经被浪费。”
“计相且详谈。”
“那臣先位官家及诸位相公讲一下粮食分布。我朝良田近十亿亩,每亩即便产量两石,粮食亦在二十亿石以上,事实上更远不止这个数字。但并非平均分布。”
“在北方陕西、秦凤路等地,时常大旱,粮食不足。在河北,黄河不时泛滥成灾,千里泽国,无法生产。所以整个朝廷都要指望东南漕运。盖因二十亿石粮食,绝大部分产自东南。”
闻言,赵桓深刻的点头,这么说来,自己之前的理想算法的确大而空泛。
如果想搞大宋全国的工业生产,那个数据很难提供多少支撑。
不过如计相杨时所言, 粮食都在东南, 这意味着东南一带,农业生产力已经略有剩余,可以解放出人口投入工业生产了。
至少在东南推动工业经济、城市经济已经有了充足的条件。
赵桓思索间,杨时继续说道:“但东南粮食富足,却并不意味着普通百姓生活亦已富足。这些产出的粮食并没有进入民间,而是大部分被浪费在两个方向。”
“其一是我朝设立的转运使司。天下泰半之财富,需要从地方不远千里转运到京城。但受制于交通不便,转运途中大量粮食被消耗。年年如此,意味着天下无数财富根本无法流通,就白白浪费在了转运的途中。”
一众宰相们都默不吭声,转运使司制度是大宋的国策,从立国之初太祖皇帝就定下了强干弱枝之法,举京师之众以临四方,所以要将地方上的税赋、钱粮都转运到朝廷掌控的指定地方。以免地方作大,重导藩镇割据的覆辙。
也正是在这种矫枉过正的国策下,大宋才会有一国养东京一城的说法。
但连年的转运,也使大宋的徭役极为沉重, 百姓年年服役,作为民夫运输钱粮。这种役夫也几乎成为大宋一个时代的经典印象。逼得王安石不得不推行募役法减轻大宋百姓的徭役负担。
这实际上几乎等同于大宋年年在打仗,举国范围内都在转运钱粮, 无数粮食就这么浪费在了运输途中,别说百姓没见到,官员们没见到,就连赵桓这个皇帝也没见到。
天量的粮食就在一处一处的转运中消耗掉了,既劳民又伤财。
这项国策,只能评价为矫枉过正。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被中唐以来那持续数百年的武人乱国搞怕了。
武人乱国,可是比文臣乱国残忍太多了。杀人如麻,吃人成风,数百里一片鬼蜮,那都是常态。
限制武人,成为包括武人在内所有阶层的一致意见。朝廷必须确保整个国家不会重走藩镇割据,武人乱国的道路。
但这项国策,其实有些一刀切的意味。
赵桓说道:“转运物资,避免地方做大,无疑是一项良策。但不问是非,不切实际,便下令各地将钱粮全部转运到朝廷,无疑是极大浪费。”
“尤其在江南,并非武德昌盛之地,士绅们自古追求享受安逸,甚至主动阻挠北伐。就算粮食留在江南,亦不会使地方军队威胁社稷。”
“所以朕决议,废除长江以南,所有转运使司,新设宣抚司全权处理全部政务。江南地区只要将税赋交按份额交付给朝廷即可。”
新设的宣抚司大概相当于后世明清各省的布政使司,不再负责军事,监察,但总览一省政务。
大宋改革货币之后,征税主要收的是帝钞。有了纸币,江南一带的财政收入可以更方便的送到京城。
赵桓愿意给地方增加大量权柄,但在财政收入方面,却势必会卡的更严。
当下没有任何人比他一个穿越者更清楚税收的重要性。尤其在推行了工业文明之后,地方财政收入,必须要大量少交给国家财政,才能保证中央的强势。
而省去了转运的消耗,粮食都留在了当地,至少东南地区不再缺少粮食,富足的粮食会使大量农民转为工业生产,进城打工。
这一点,大宋要比明、清两朝还格外具有优势。
大宋经历了垂两百年的不抑兼并,土地都已经掌控在了大量豪门、富商手中,普通百姓并没有被土地绑死在田间。
如今大宋处于英国工业革命前夕,羊吃人的类似情况下,但矛盾又没有大英那么尖锐。
加之大宋鼓励工商,在江南发展城市经济,无疑是已经具备了所有条件。
赵桓望向杨时,问道:“那计相所言,大宋粮食被浪费的另一个方向在何处?为何江南如此富庶,又具备各种便利,却无法形成强大的实力。相反,江南以孱弱而闻名,北方强权一旦南下,往往摧枯拉朽。”
第十一章三亿贯税收实现!
江南,本应该是中原最容易发展出强大工业文明的地方。
但江南有多孱弱,就无需赵桓多言了。
历史上发生的那一幕幕,简直令人心情郁结。面对胡虏铁骑入侵,江南总是被摧枯拉朽的摆平。
除了朱元璋雄起一回,江南一直给人以武德并不昌盛的印象。
可即便朱元璋这位开辟大明的开挂式人物,他也不是从江南起兵的, 他是以义军骁将的身份发迹于江淮地区,然后南下统一了江南。
朱元璋以及他麾下的开国功臣们大都出身于安徽毫州,跟魏武帝曹操是老乡中的老乡。
这跟后来近代的北伐,北伐军气吞万里如虎完全是天壤之别。
杨时说道:“这粮食消耗的另一方面,则在于江南的士大夫。北方边境,宋金两国杀的血肉山河, 日月无光。南方士大夫却歌舞升平, 纸醉金迷。”
“官家刚才算大宋一亿百姓, 每人每月消耗一石粮食,着实是低估了江南士大夫的腐败。由于田地七成以上归士大夫所有,所以士大夫们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年年堆积,以至腐烂发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并非虚言。”
“而坐拥如此多的财富,士大夫们自然免不了浪费奢侈,大量财富没有用在有益国家的方面,数千万百姓没有从中受到任何益处,而只有寥寥数十万士大夫在醉生梦死中走向了腐败。”
赵桓暗中握紧了拳头,眼前这一幕是如此的与西班牙帝国相像。
拥有无敌舰队的西班牙,从世界收割回来大量财富,完成了原始积累,奠定了工业文明的基础。
结果在黎明到来前夕,西班牙皇室和贵族沉迷于黄金带来的纸醉金迷。将大量财富用来奢侈享受,最终在腐败堕落中走向了沉沦。
强大的无敌舰队也最终失去了往日荣光,随着腐败的贵族一起坠入深渊。
这些贵族的腐败, 全世界各个民族大抵都是相通的。
后世常说,如果生产力不提升,官员的堕落腐败无可避免。
但同样,如果没有人拿鞭子在后面抽这些腐败的贵族,他们能拖着整个国家一起走上深渊,完全发展不出生产力,更别提跨越时代,走近工业文明。
大宋士大夫们其实也是两极分化,他们内部也会自我反省。
不然大宋的士大夫也不会总结出大宋最大的弊端就是:“士大夫无耻。”
杨时如今意气奋发,精神抖擞,就恨不得大展宏图,留下一个千古勋名,成为后世景仰的一代名相,自然十分看不惯南方那些堕落士大夫的腐败。他的这份分析可谓鞭辟入里。
赵桓问道:“朕已经在江南杀的人头滚滚,还是不能激励这些腐败士大夫,卿以为当如何才能使这些腐化堕落之徒奋进?”
当皇权下定决心,要整顿一个势力,这个势力的结局就一定会非常惨烈。
别看士大夫们天天吹嘘自己跟皇帝共天下,好像战斗力强悍的吊打九天十地, 三代以降,唯我独尊, 以至于后世人觉得他们能够与皇帝对抗, 限制皇权。
但真是太太太高估他们了。
历史上比他们强悍太多的势力那可真是太多了。
不说久远的卿侯、贵族,这种有封地可以直接养兵对抗国君的存在。也不说世族、豪强这种割据地方,自己掌控门客、税收、部曲的世袭家族。
就只关陇军事集团,那论战斗力也是把这些士大夫们吊起来抽。这些人不但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出将入相,关键是还超级能打,历史上就把关东士族们抽的找不到北。
可是当皇帝觉得他们威胁到了自己的统治,不想再用他们帮自己掌管天下。最终一样将他们斩尽杀绝,彻底扫出了历史舞台。
跟历代先辈们的恐怖实力和血腥手段相比,大宋士大夫的战斗力也就维持在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水平。
皇帝你打我,我就瞪你。还不敢骂,有宋一代士大夫可不敢像大明官员那样直接喷皇帝。大名鼎鼎的千古文豪苏轼,仅因为乌台诗案,似有似无的嘲讽了一下朝廷,就定下“包藏祸心,怨望其上”的罪名,被下狱,险些问斩。
而如果皇帝你还要逼我!我就辞职给你看!
除此之外……他们跟前代先辈们相比,简直弱的辣眼睛。先辈们看到他们这番表现,简直跳脚大骂晦气,耻于其为伍。就这种骨气,还想对抗皇权?回家洗洗,早点睡吧!梦里啥都有。
以赵桓如今的威望,如果下定决心,将士大夫阶层彻底扫入历史的尘埃,再不复什么皇帝与士大夫共天下,不用士大夫帮自己治理天下。那么士大夫们这个看似庞大的群体,将会迅速如关陇军事集团一样,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只是如今赵桓用来取代士大夫们帮自己治理国家的另一个阶层培养时间尚短,还在茁壮发育中,所以才在对士大夫们有所容忍,继续鞭策激励。
但如果士大夫们一直还像现在这样醉生梦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失去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被新阶层斩尽杀绝,取走他们此前曾经霸占的一切特权和财富。
杨时久在中枢,对官家拨款的所有去向都有所了解,最能最深刻的了解到目前的形势。
自己的同僚们还在醉生梦死,却殊不知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他们再不锐意进取,甚至有生死存亡之忧。
无论如何,杨时也是士大夫一员,虽然他可以轻松的转换门庭,成为新特权阶层的一员,甚至自己本身就应该算新阶层的泰斗宿老。
但他还是打算拉士大夫们一把,说道:“欲令江南士大夫锐意奋进,臣以为还是需要朝廷潜移默化的引导。”
也就是官府那支看不见的手?赵桓问道:“计相以为朝廷该如何设置国策?”
“这便涉及到朝廷的财政度支。朝廷今岁税收统计到八亿四千万亩良田,国家正税共计三亿三千余万贯。这三亿三千余万贯掌控在朝廷手中,一旦投入某个方向,将会形成天下瞩目之势,足以改变一切旧有格局。”
第十二章调动士大夫锐意进取的方法
杨时话音落下,大殿内一直默默倾听的众位公卿立即眼神亮了起来,挺直胸膛打算在接下来的环节据理力争,雄辩一场了。
三亿三千万贯的财政收入!
大宋立国以来,还从未有过如此高的财政收入。
计亩征银,大宋不是没有搞过。
事实上大宋有青苗钱,就是田赋附加税, 这是从唐代便继承下来的税法。每亩地除田赋之外,额外征收二十钱作为附加税。
而大宋田赋也一直是十税一,民收一石输官一斗。十一税古今中外都司空见惯。
可是谁也没想到当把士大夫们的田地清丈出来后,这两个税种一结合,直接取消田赋,计亩征银, 税收会骤然增长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以至于这前所未有的丰厚税金成为所有人眼热不已的的一笔财政收入。
枢密院觉得把这份财政收入只要给军队一半, 军队就能战力飙升,扫平胡虏。
工部觉得这份收入只要给工部一成, 就能强力整治黄河,减少水患。
政事堂、军器监、大理寺等各个部门都觉得只要把这笔钱给自己,自己政绩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此政治高效,治安平宁,军备完善。
就连赵桓这个皇帝也心动不已,去年一年,自己几乎把内库搬光了以济国难,皇帝穷的连赏赐宫中的钱都没有,没有钱的皇帝,一样也硬气不起来啊。
不说把自己捐给国家的八千万贯都还给自己,至少还八百万贯吧?
总不能给皇后添一件衣服,还要伸手向宰相们要钱。
可若都按各曹司雄心壮志的规划,别说这三亿三千万贯国家正税,就算再翻十倍,三十三亿贯也不够用。
计相杨时郑重地对赵桓说道:“臣以为应该以这三亿三千万贯国家正税,调度起整个国家,尤其是江南士大夫地财富, 起四两拨千斤之效。”
四两拨千斤, 主要讲究个杠杆。这一点赵桓是懂得,便皱着眉头问道:“计相意思是向士大夫借贷?”
“没错。按当前情况而言,江南人心涣散,道路泥泞,士大夫们盘踞州县,鱼肉乡里。他们很难锐意进取,钱财都堆积在地窖里。与其让他们腐朽发霉,不如朝廷拿来统筹,建设道路,开凿运河,兴修水利。”
“以社会常态而言,当地方政治清明,治安良好,道路通畅,当地百姓便会更倾向于投资生产,工商繁华。士大夫们虽然腐朽,但也避不开这种规律。毕竟他们爱财,会主动投入到经商当中。”
这一点明末地东林党人就是最典型地代表,是士大夫这个阶层永远无法抹掉地污点。
他们为了维护东南士大夫们的经商利益,不顾国家整体, 不顾天下安危,坚决反对朝廷征收商税,以至于朝廷征不上赋税。
明军明明非常能打,以王朝末年之师,顶着内阁、文官的双层debuff,顶着触目惊心的腐败、空饷,却能打得后金开国之师苦不堪言。但结果却却因为粮饷不足,临阵放三枪就算对得起皇上了。最终神州陆沉。
说这些士大夫贪财好色,主动去经商,赵桓是非常相信地。
只是他关切的问道:“士大夫们会愿意将钱财借给朝廷吗?”
杨时说道:“朝廷信誉的维护是一个需要持之以恒,日积月累的事情。所以商鞅变法,要原木立信,以重振民间对朝廷的信任。我大宋垂两百年国祚,在民间信誉至少算的上佳。”
“而且子金商人,自古有之。汉景帝平七王之乱,周亚夫领军出征,便是向当朝勋贵、子金商人借贷了一批黄金。事后连本带息一并归还。”
“在我朝青苗法,便是最典型的官府借贷行为,民不加赋而国用足。其初心便是抑制民间高额借贷情形,只是贪官污吏强逼百姓借贷,又随意调整税率才使文公新政失败。”
“如今朝廷有三亿三千万贯两财政收入,以此为担保,足以让士大夫相信朝廷有偿还债务的资本。然后此次新政,朝廷严格管控借贷,不允许地方官员插手。由三司直辖,官家、皇城司、督察院共同监察,士大夫借贷资金直接归中央掌控,进入国家财政。足以使新政安稳。”
赵桓微微颔首,中枢大员们在推进一项制度时,总是希望这项制度能维持运转下去。他们跟地方小吏不同,地方小吏是完全不在意头顶的这项国策究竟有什么意义,想方设法的扭曲其本来形式,以满足自己的个人私欲。
中枢大员虽然也贪污,但他们贪污的还是权势与受贿,不会拿着国策来徇私,因为在这个高度,只要一改国策,就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而且如杨时所言,由朝廷管控。各个监察部门也更容易监察,审计的部门和人员都相对固定。
只是宰相梅执礼眉头紧蹙,问道:“借钱容易,可是这么多钱意义何在?朝廷又该如何偿还?”
大殿内的众人同时恍然,这个国家正是殿内的公卿宰执们所掌控。
虽然能收到大量财富是一件好事,但对公卿们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使这个国家能安稳的运行下去,天下安危远重于些许钱财。
当一件事拉长到数百年的时间跨度上去看,什么都可以延后,唯独国家的存续,是必须要保证的事情。
这一点,没用杨时解释,赵桓笑着说道:“偿还借贷的利息,让朕来说。当国家把大量财政投入基础建设,会使民间经济更加繁华,生产力进一步提升。整个国家财富的增长,必然会使财政收入迅速膨胀。这每年增长的财政收入,足以轻松偿还借贷的利息。”
不然后世各个国家也都不会热衷于发放国债,投资基建了。后世哪个国家不借贷?债务率高低甚至成为一个国家综合实力的一部分。
而且杨时的这份方案,等于是把那些腐败士大夫的财富收割到朝廷,统一规划,投资生产,等于是最快速的原始积累。
第十三章军费一亿八千万贯
赵桓觉得这份方案十分可行,与其把这份钱留在士大夫手中醉生梦死,不如拿出来投资基建。
就算最后新政不幸失败,最起码在江南地区,留下了大量新建的平整道路,和四通八达的漕运。
到时候中央财政破产,赵桓可以学后世各国, 两手一拍,选择赖账,反正要钱没有,不行你就来打我吧。损失的主要是士大夫们的利益。最不济,最不济,赵桓还可以学米帝, 借债还债,印钱还债。这些都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可一旦新政成功, 这就是跑步进入工业文明的捷径。
随后赵桓问道:“那计相打算如何推行这份行政?”
杨时说道:“臣打算先审计各部门今岁所需财政, 按需求缺额向东南发行债务。但不会无限制发行,最多发行一亿一千万贯,为期一年,利率暂定为百分之二。”
赵桓插手干预了一下,说道:“没必要定的如此死板。可以将债务分为两部分,其中六千万贯为长期国债,五年期,每年利率略高。剩下五千万贯为短期国债,债务一年期,利率略低。至于长期利率与短期利率,三司可以调查之后,选择一个合适数字。”
在一旁听完的宰相梅执礼问道:“按这番情况,朝廷是打算征收商税?”
计相杨时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三司暂时并不打算征收商税。其一是我司官员如今主要精力都用于清丈被士大夫隐匿的田地。按我司预期,明年清丈出的土地至少还有上亿亩,意味着明年国家正税至少增加一成, 足以偿还债务利息,财政还有结余。”
“其二, 则是为了鼓励江南士大夫投身工商。这两年内没有工商税,无疑是工商业发展的最佳时机。江南士大夫尝到工商之利,即便后来开始征收工商税,他们亦会坚持下去。”
梅执礼微微点头,大宋本来就有鼓励工商的传统。朝廷不抑制兼并,农民都不在土地上,自然也就没什么重本抑末的说法,总不能让拥有这些土地的大豪强、大士族们去耕地。
如果当下再减免商税,至少工商业可以有一段时间的蓬勃发展,将来工商税必定会有所爆发。
如今大宋改革了税制之后,农业税就稳定下来了。
不论是否重农,朝廷田藉上的近十亿亩良田是不会消失的,那些占据土地的士大夫们该交多少田赋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
这有两个好处,首先那就是国家会更加鼓励工商。因为工商税决定了财政收入的多少,决定了国家府库充裕与否。从此中原不会再提重农抑商四个字。
另一方面,农业生产力也会进一步提升。毕竟地都是大地主,大豪族的,他们交完固定田赋之后,地里能产出多少财富, 就决定了他们的家产多少。这些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改进农业生产工具,竭力提升农业生产力水平。
随着财政度支的政策定了下来,接下来就进入了最万众瞩目的时刻。
财政度支究竟应该怎么分?
这最低三亿三千万贯,最高四亿四千万贯的度支总额,各部门各占多少比例?
所有公卿都红了眼。
枢相张叔夜第一个起身,说道:“既然要审计各寺监财政所需,那臣就不得不坦率直言了,我枢密院财政缺口极大。”
“从去年起,枢密院征兵就一直相对缓慢,虽然也有少许户籍统计不清的原因,但最主要就是缺钱、缺粮。为此神武右军曾经一度在淮南停止征兵。”
“而朝廷北伐之后,粮食更加急缺。恐怕征募到士兵后却无法提供驻地补给,南方甚至长期停止征兵事宜。按枢密院推算,大宋适龄兵员约有一百五十万人。”
“但如今,朝廷全部军队相加亦只有五十余万。其中十余万在河北,三十五万分散在南方。这与国家形势严重不符。”
“所以枢密院最低要有一亿八千万贯。”
听完这个数字,所有人都眼前一黑,右相梅执礼没撑稳身体,踉跄撞到了靠椅的椅背上。
“要多少?”梅执礼激动的说道:“一亿八千万贯?”
“大宋往年将国家财政收入九成都给了禁军,也没有八千万贯,却养了百万禁军。如今枢相一开口就要一亿八千万贯?”
张叔夜理直气壮,说道:“往年国家号称百万禁军,其中空饷有多少,右相还不清楚?况且往年禁军战力是何等情况,如今我朝新军又是何等气象?须知,圣上登基以来,天资神武,济师洪河,大败金军,兵锋已入燕云。此前禁军能当得八千万贯军费,我朝新军难道当不得一亿八千万军费?”
梅执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道:“此前禁军虽然空饷严重,但朝廷拨款八千万贯,却是是实打实按照禁军百万人发放的。这八千万贯军费,能供养百万禁军的薪金粮草,衣食住行。如今新军没有俸禄,怎么军费还一路上涨,飙升到一亿八千万贯,枢相好大的胃口!”
张叔夜立即挺胸回道:“虽是没了薪金,但我朝新军的待遇却远非此前禁军能比。无论是粮食后勤,肉蛋盐米,还是武备甲胄,戎装营帐,那都是走的最精良路线,去年仅砸在军器三监身上的采购费用便超过六千万贯,这才有我朝大军赫赫军威,一路攻克战取,收复山河,北伐燕云。”
“那是去年!今年北伐战事停止,军队主要停在燕云南侧易州一带。战争开销大幅降低,何至于要一亿八千万军费?当务之急是恢复国家生产,发展江南,恢复河北,以及整治大河!好不容易有了如此充裕的财政,岂能全消耗在军事开支中,应该尽快整顿黄河,万一黄河泛滥,就算新军打到了燕云又能如何?看着南方一片汪洋,成为泽国中一支孤军?”
大殿内所有人都张大嘴巴,看着这一文一武大宋两大最高执政,吵得唾沫横飞,不可开交。
对今日争取财政拨款的激烈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知,这要是自己不撸起袖子,上去拼命,怕是连口汤都喝不上了。
第十四章壮大女官/后宫?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世岁月长。
宰相们关于财政度支争吵的纠纷,赵桓果断开溜,把舞台交给了他们。
这涉及四亿贯的财政度支,完全不是一两天能定下来的,赵桓只要等着看最后右相提交的关于廷议结果的札子就行了。
难得人间清净,林瑞就来到了后宫, 打算陪一陪风华绝代的皇后。
皇后今年27岁,正是女人生命美丽的巅峰,这个年纪兼具了少女的娇柔清秀,又兼具了女人的成熟妩媚。
比岁以来,宋金大胜金军,兵进燕云,赵桓一身压力尽去, 一直沉迷在皇后温柔如水, 绝代倾城的魅力当中。
在雨露滋润下, 皇后越发的容光焕发,身子越发敏感。这让赵桓更加沉迷流连,颇有征服感。
想到皇后丰腴窈窕的身子,赵桓就感觉身体里一团火,径直走近皇后寝宫。
但一向宽松平静的皇后寝宫内,今日却颇为严肃,所有内侍、女官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宫内静悄悄的,还有一股草药味。
赵桓走近寝宫,一队医官已经站在宫内,见到赵桓连忙躬身行礼,说道:“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赵桓眉头微蹙,问道:“这么多医官在这里做什么?皇后身体抱恙?”
几名医官对视一眼,随后一人向前, 说道:“臣等把过脉,初步判断是喜脉。”
喜脉啊?
赵桓脸上露出笑容,可随即又眉头一拧,他穿越以来才体验到了闺中之乐,正食髓知味,这会儿皇后怀孕,对自己而言不是一件什么好事啊。
片刻后,赵桓走到皇后的床榻前,皇后已经靠在了软榻上,眉眼间全是幸福与温柔。
能为官家生丁添子,为国家稳固国本,是她这个皇后最贤良淑惠,母仪天下的体现。
见到赵桓,朱琏笑意盈盈的说道:“想来是官家最近心情放松,身心惬意,才能有这桩喜事。”
赵桓还是第一次当父亲,坐在朱琏身边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说道:“没有任何反应啊。”
朱琏笑着说道:“医官诊断还不足两个月,官家无法感受太清晰。”
“皇后养胎,还能侍寝吗?”
朱琏脸色微红,说道:“前三个月不可以,稳固之后便无恙了。”
见赵桓面露喜色, 她连忙说道:“但事关国本,最好不要冒险,以免出现意外。关于侍寝,予以为官家也应该新纳几名贵人了。”
“此前遣散宫室,是为了纾国难,还勉强说的过去。毕竟每月节省三十万两白银,这功绩外朝也被堵上了嘴,无话可说。”
“可今年以来,国家形势已有所缓解,予听闻宫中女官言,今岁国家税收至少数以亿计。国家强盛前所未有,却唯独苦了官家,这满朝公卿也说不过去。”
“如果宫中还只有予一人,予担忧外朝误以为予蛮横善妒,使宫廷凋落,无法开枝散叶。”
赵桓理解朱琏的难处,作为皇后需要母仪天下,为天下作出表率,打理好整个后宫。
可是如今皇宫已没有了任何妃嫔,官家的所有子嗣都是朱琏所生。
两人感情是亲密和睦了,但到了天下层面,民间对此会非常困惑。
上行下效,皇家作为天下的楷模,若一直保持一夫一妻的模式,民间许多家庭必然家宅不宁,无数的正妻会吵吵嚷嚷着要官人把其他小妾都清出家门。依据都是现成的,且让人无法反驳。人家皇帝都只有一位妻子,怎么你比皇帝还高贵一点?要蓄养好几名小妾。
皇后就要承受无数天下权贵的物议与压力。
就当下这个幼子夭折率,赵桓不可能鼓励民间一夫一妻制。
而且赵桓是个男人,又不是个虚伪的个性。不可能妻子主动送来美女,自己却挥手拒绝。
又不是柳下惠,赵桓立即就从善如流,问道:“皇后打算如何选贵人?”
皇后温柔的说道:“予打算听听官家意见,毕竟新选的秀女也是官家的枕边人,要官家喜欢才是。”
赵桓想了想,说道:“这次选秀尽量不扰民,免得高官、大户人家都把女儿藏起来,民间也仓促结婚。”
朱琏笑着说道:“官家仁厚,乃万民之福。予听闻若是选秀严格时,官员动辄命令民间少女十岁以上不准出嫁,强行筛选,的确是不妥。”
赵桓说道:“朝廷政令本是好的,但传下去难免会被官吏所曲解。索性这次就不以选秀女为名,改为选女官。”
大宋的女官还是非常普遍的,这是从唐代就继承下来的传统。
宫中大量女官行走,不仅负责皇帝的衣食住行,还帮皇帝处理文书工作。
六局二十四司除了尚衣、尚食、尚寝,也司闱、司设。
但说这么多,皇帝作为九五至尊,真看好哪个女官,想抱上床,这个女官还能拒绝不成?
赵桓就是想试试上官婉儿究竟是什么感觉。
朱琏温柔的说道:“也好,知道是招募女官,地方官员就不会强索民女了,至少不扰民。”
而且应募女官的女子至少是心甘情愿的,她们愿意进宫生活,也做好了被皇帝临幸的准备。
这批人在女子中算是知书达理的一批,精熟文字,又熟识典籍,能够胜任宫中许多岗位。
赵桓打算加强一下六局二十四司的权力u,不说与大明的司礼监相比,至少宫中的诸多事宜全交付给她们,并减少内侍、宦官的数量。
朱熹这位理学传道士还未出生,大宋目前还相对文明开放。
应该说除了大唐,对女性当官最开放的就是当下的大宋朝了。
赵桓不但打算把女子召进宫作女官,同时还打算大幅提升女子的地位,让女子走出内院,到社会上接替男子出任各种岗位,然后解放出大量男性,去发展社会生产力。
不过有筛选女官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当下赵桓就有些想法,笑着趴在皇后耳边口语几句。
皇后当即脸色一红,娇嗔道:“予是皇后,怎能作这种事情。”
就是皇后才更有成就感啊。赵桓轻抚着皇后头发,说道:“就只这一段时间,怀胎三月之后,或者选出女官,皇后就可以歇息了。”
“予怕这次答应了官家,官家以后就不会停止了。”
“那皇后答应了?”
皇后贝齿轻咬樱唇,微微点头。
赵桓大喜,立即斥退了周围女官内侍,这要求自己跟皇后提了好几次了,此前一直没答应。这一回是皇后有了身孕,格外温柔,才终于满足。
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呀。赵桓迅速做好了享受的准备。
第十五章投资教育
皇帝有意加强六局二十四司的消息没有被刻意宣传也很快便传遍了东京。
一并传开的还有皇宫即将选取一批女官的消息。
当今天子遣散了宫室,内宫只有皇后一人,女官被加强之后,无疑是最容易接触到皇帝的一群人。
当朝鼎鼎有名的仁宗皇帝,生母就是从宫女开始,转为女官,又爬上了龙床, 生下了仁宗皇帝。
因为有这背景,仁宗皇帝就非常鼓励宫中女子学习,甚至设立司籍、司教等职位,专门教育女子知书识礼。
仁宗皇帝更留下名言:“朕以为书不惟男子不可不读,惟妇女亦不可不读,读书则知自古兴衰, 亦有所鉴戒。”
这导致皇宫中最基层的一名宫女也是读书识字,上层甚至多才多艺。
难能可贵的是, 大宋宫内非常注重女德教育,宫廷女子在女德教育的熏陶下,大多数都不喜张扬,贤良淑德,柔顺知礼,对于朝政之事更是敬而远之,与唐朝宫廷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使得大宋女官得名声在朝野内外都非常不错。
民间还是愿意将女儿送进皇宫做女官的。
尤其两类人,这种意愿最强烈。
一是京城内的达官显贵,富商豪族,他们家大业大,子女众多,愿意选一个女儿进宫,搏一搏前程。
一部分则是普通贫民,他们无法为子女找到更好的出路,所以将女儿送进宫中,至少一生衣食无忧,万一被官家看中,从此飞上枝头作凤凰。底层平民之家只是无法教育女儿知书达理,但亿万人中挑选出来的美女, 也是有美人胚子的,进宫调养一番,一样姿容秀丽。
在消息传开后,京城的达官显贵们一边在自家后代中挑选子女,一边也没忘记老家的亲人,把偏远族人、落魄亲戚家中的秀丽女子也接到了京城,打算一起送去参与女官选拔。
若是能成功入选,在宫中也算有个照应。
因为国家承平,且赵桓威望极高,这次选拔女官颇具规模,各地女子都有所耳闻。
女子为官,女子学问的事情一举变得沸沸扬扬,甚至近期成为大宋朝颇具影响力的话题。
趁着这份东风,三月下旬赵桓在皇宫接见了两位千古闻名的大宋奇女子。
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千古英杰。
作女子能有她们这般名声,成就可以说远超整个时代的绝大部分男人了。
为了避嫌,赵桓特意在文德殿接见了这两位女子,以免传出什么流言蜚语。
蜀后主刘禅的就因为太后留了一位大臣刘琰的妻子在宫中, 结果被大臣怀疑妻子与刘禅私通。结果刘禅大发雷霆, 亲自处死了这位两朝老臣, 车骑将军。
值得一提的是,刘禅一共处死了两位大臣,另一位大臣李邈是因为诽谤相父诸葛亮为权臣。
韩世忠的忠诚不亚于诸葛亮,赵桓不想传出任何流言蜚语,伤了这位肱骨大臣的心。
文德殿内,梁红玉一身湖水蓝的长裙显得她眉眼间的锐利有所削减,多了几分素雅与恬静,但她笔挺的坐姿还是看得出这位奇女子骨子里的骄傲。
韩世忠前半生厮混了十几年,才终于混到了军官一级,在宴会上遇见了梁红玉,并一见钟情,可以说这是他前半生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一个中年将领才能有一位如此年轻貌美,骄傲凌厉的美妾,在南京帮他迅速重整心态,忠义奋发,而不是像个老男人一样消沉下去。
梁红玉也因此被封为了安国夫人,有诰命在身。
赐坐之后,赵桓对梁红玉问道:“韩使相最近身体如何?他给朕的札子从来只谈公事,只提交战报,从来没有谈过自己身体如何。他可是与岳相公同为朕的左右肱骨,是大宋的擎天之柱,务要为国家保重身体。”
梁红玉微微低头,谦恭地回道:“妾身代相公拜谢官家挂怀。相公他来家信言一切安好,并数次言必为朝廷收复太原,以尽忠报国。”
赵桓点了点头,说道:“岳使相在前线血战报国,朕亦不能让其挂念于后方父母妻小,赐岳使相钱两万贯以添家用。”
“妾身代为再拜,谢官家赏赐。”
寒暄过后,赵桓正式转入今日正题,对梁红玉说道:“因为涉及重大,书信往来不便,所以不得不召卿到京城一趟,当面商谈。”
林瑞拿起了一份札子,让女官送到了梁红玉手中,说道:“这是本年度计相、宰相审计过的文教度支,卿可以看一下。”
经过一轮轮廷议紧张激烈地斗争之后,国家财政地度支分配终于划分完成了。
主要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毫无疑问是给军队地开支,国防建设一亿八千万贯被张叔夜死死地坚持了下来。
第二部分是给皇室地供养,三千万贯。朝廷也是十分大方,直接定下制度,从今往后国家正税的百分之十会交付给左库藏,而且按照大宋传统,优先保证内库充盈。即财政税收先把给内库地钱交齐,然后剩下的才归国家太仓。这也看得出在大宋朝皇权的强大。
但与之相对,此前归皇帝所有的所有税金,日后都要划归朝廷。这部分主要有两大类,其一自然是山河盐铁,以往只要在大宋境内的金矿、银矿、山林都归皇帝所有。皇帝心情好,开山河盐铁之利给平民,平民才能进山乏伐木打猎。从今以后,天下万民以国家正税供养皇帝,皇帝也将这一切交付给天下,不再专享。从而造福民间,促进工商业发展。
另一部分自然是各种关税、市舶司、商税,这些税种里有很多都是不进国家太仓,专门为皇帝收的。以后不再归皇帝所有,朝廷会重新梳理商税。
第三部分则是内政开支,这部分最大,高达两亿三千万贯。
这两亿三千万贯又分为各个部分,例如基础建设,整治河防,医疗卫生,城市建设,以及赵桓非常重视的学校教育。
在赵桓的强势干预下,大宋首次拿出四千万贯的天价财富投资教育。
第十六章大宋的官办学校
四千万贯的教育财政拨款,牵动了天下无数士大夫的心。
这些人自我感觉良好,认为朝廷要推动教育、兴办学校,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们这些地方名流、“饱学之士”的襄助。
殊不知,赵桓早已为他们挖掘好了坟墓,就等着日后将他们彻底扫进历史尘埃里。
待梁红玉看完女官递给她的札子之后,赵桓说道:“这四千万贯财政, 大概会分为三大部分,其一是投入太学,为我朝培养最顶级的人才,以及储备官员,这部分卿无需操心。”
“但另外两部分,却都与卿息息相关。这两部分一是新建大量学校, 校舍, 二是为学校教授、学生提供食宿保证。”
赵桓说道:“按朝廷颁布的济学法, 首批开设的校舍不会低于国家境内安济坊数量,即凡户数达到千户以上的城寨,皆需设立官学。”
安济坊即大宋的老年人疗养院。
这是大观四年(1110年)期间,赵桓的便宜老爹宋徽宗颁布的“安济法”的内容:凡国家境内,千户以上的城寨,均要设立安济坊,境内有病卧无依之人,均可送入安济坊收治。
除了安济坊,还要“安老坊”、“安怀坊”、“安济院”都是收养“老而无归”者的养老院。
总结起来,大宋王朝建立的贫民福利制度,绝对是中原最为发达的,不但超越了之前的汉唐,即便是后来的元明清,也未能追上宋代的福利水平。
就一句话,大宋有钱!
仅安济法一条法案,每岁糜户部钱数十万贯,朝廷拨款为地方偿还。
赵桓要大力兴办教育, 自然不能比上一朝的情况有所落后,官学的数量一定要超过安济坊。
为此不惜消耗财政数百万贯, 由朝廷负担学生学费。
这一点,在其他王朝看来简直是疯了,要负担全国的学子学费,食宿,要花多少财政?
但在大宋却是一直贯之的传统,从仁宗开始鼓励各州县兴办学校,到徽宗时期,大宋由官府负担食宿的州县学生人数达到十五、六万人。
这种壮举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当今这个世界,绝对四方无人能比。
这也是为什么大宋皇帝非常强势,士大夫硬不起来。宋徽宗手握十五六万的学生,他完全不怕士大夫们辞官。为此他直接废除了科举,天下官员都要从学校中挑选。就是将学生培养为自己的亲信,以取代士大夫。
学生们的表现也没有辜负大宋的恩厚与照顾。
靖康之难中,太学生前赴后继,慷慨报国,忠贞光照日夜,气壮山河。他们的表现将士大夫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可谓是民族的脊梁,国家的希望。
介绍完情况之后,赵桓问道:“这每处兴办的学校都要配备教授, 卿在南京皇家女子学校培育的女教授情况如何了?”
南京皇家女子学院,是赵桓去年勒着腰带用内库支持兴办的女子师范学校,这些人将来会走进各个学校传道授业解惑。可以说如果兴办成功,首批学校中的学子绝大部分都算是赵桓的天子门生。
这些人吃皇家的饭,受皇家女教授的教育,承了赵宋皇室无数的恩惠,将来不论是谋逆还是造反都要加一条欺师灭祖的罪过。
想象一下,又有几个人敢在现实中对老师施以毒手,杀害老师满门?
有这层关系,至少大宋皇室的安稳统治能增加一层可靠保证。
无论如何,赵宋皇室的存在都有利于教育发展,有利于天下学子。
梁红玉天资聪慧,十分清楚南京皇家女子学院对当今天子的重要作用,立即说道:“禀官家,从去年开始,南京皇家女子学院开始动工建设,下半年九月开始教学。”
“主要学员是京畿路、淮南路、江南路各地的官妓,各地官府转送至南京者两万余人。”
“还有此前在南京之乱中被乱兵掠夺的妇女,除去返家及投奔亲属者,亦有两万余人。”
“如今南京皇家女子学院共计有女子四万六千三百余人。”
赵桓点了点头,说道:“生员是不少,这么多生员能够妥善教育吗?教授可充足?”
梁红玉回道:“妾身唯恐辜负官家重托,是故特意礼聘易安居士为南京皇家女子学院祭酒。妾身负责管理学院行政、常务及勤务,易安居士则负责教育学员。妾身请让易安居士为官家介绍一番学院教务事宜。”
赵桓微微点头,含笑望向坐在梁红玉身边的易安居士。
易安居士也就是大宋鼎鼎有名的千古才女李清照,她的诗词太多了,后世就算是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对这位女词人也必然有所耳闻。
最著名的那首自然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不过这首诗是他讽刺他老公赵明诚畏惧金军,罢守江宁,独自弃城而逃所作。
这会儿,金军连黄河都没过,被宋军撵回了燕云,李清照的这首千古名篇估计是没有机会问世了。
她与赵明诚的甜蜜爱情,缠绵悱恻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了。
这位被爱情滋润多年的才女如今45岁了,但面色红润,风韵犹存,看起来像是三十多岁的少妇。
这主要归功于她与丈夫的夫妻和谐,享受了十几年的闺中之乐。
穿越到大宋,赵桓也是数次听闻易安居士之名。
主要是这女人实在太剽悍了,比赵桓还要像穿越者。
像赵桓虽然穿越过来,但一直谨守本分,安安静静,除了对士大夫苛刻了一点,其他各个方面都完美符合大宋皇帝给人的固有认知形象。
但李清照就不同了,女频小说中的穿越者都没她豪放、剽悍以及……好色。
也不知道后世哪个鬼才,把她归为婉约派诗人的代表。
就她做的那些事,写的那些诗,豪放如李白都干不出来呀。
也正是到了大宋,赵桓听人数次谈及这位易安居士,才逐渐了解到一个与后世人印象中完全不同的大宋奇女子。
谁说千古才女一定是温柔婉约的?
第十七章千古第一拽姐
说起李清照这位大宋才女,截止目前她的生活其实完全算得上是顺风顺水。
她外公王珪是仁宗朝的宰相,她的表姐妹分别嫁给了徽宗朝的宰相蔡京,以及当朝的督察院左都御史秦桧。
她的老公是京城有名有才又有颜的官二代赵明诚。赵明诚父亲赵挺之曾经一路高履任大宋尚书左丞,尚书右丞,是大宋可以称呼一声赵相公的存在。
她所有的坎坷都源自于她的父亲李格非。
她父亲倒也不是有多不堪,相反她父亲曾经一度是大宋正派人物的光辉代表。
但不幸的是, 他父亲是千古文豪苏轼的弟子,也就是司马光元佑党人那一派。
大宋清算元佑党人时就在众人现在坐的文德殿外面树立了元佑党人碑,尽录所有元祐党籍的奸臣于石碑之上,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名列第五。
大宋朝廷对元佑党人的恨那是没话说,凡是元祐党人及其亲属都不准生活在京畿近郊。
所以李清照最困难时孤身离开了赵家,南下投奔自己的家人。不过对元佑党人的禁锢很快就废除了,她又能与丈夫赵明诚团聚。
除此之外,她就没有任何苦难经历了。
后人对她命运坎坷的印象都是靖康之难以后,国家山河破碎,时代的不幸下,这个国家的每个人都注定了苦难的悲剧。她只是时代尘埃下那万千苦难中一员,甚至相比于其他人在乱世的挣扎,她那点坎坷都算不得苦难。
总之截止目前为止,这位易安居士是豪放乐观,幸福美满。曾经那点小坎坷放到一生中去看,其实什么也不算,谁能一生顺风顺水,没有一点波折?
她有多豪放?
大概是分为三点,一边喝大酒,一边打麻将,一边写艳词。
一句话概括,不想泡帅哥的女词人不是一个好酒蒙子。
未成年时迂回偷瞄帅哥,新婚时节妩媚勾引明诚。
她有名的诗词《丑奴儿》写的是:“晚来一阵风兼雨, 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
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橱枕簟凉。”
翻译过来就是:“大夏天的我弹了个曲, 诚哥在看字画没理我。那再画个美美的淡妆试试吧。我穿上半透明的睡衣冲着明哥笑,只见一女子,裸露肌肤,酥胸雪腻,拍了拍大腿说,郎君,今晚上的主席真凉爽呀。”
赵明诚看了什么反应不知道,但大大宋士大夫们看完是鼻血直流,大骂这是对俏妇女之作,是淫邪之词。一边骂,一边偷偷暗中欣赏,回味不已。
这是一首艳词是无可争议的,夫妻两人闺中之乐写一写也无妨,就当添加情趣了,士大夫们本来也管不着。关键是我照姐那豪放不已,直接把这首《丑奴儿》给发表了!
这就好比你在拿着手机玩游戏,你人间绝色的女友千娇百媚的勾引你,使尽浑身解数把你勾引上了床。本来是夫妻二人间的情趣, 结果第二天女朋友把这过程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万字发到了微博上。恰巧她微博粉丝上千万,直接就把你给送上当日头条了。
而在封建王朝,敢把闺中之事拿到明面上去说,照姐真的是豪放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绝对是文人中的千古第一拽姐。
婉约派?
我照姐当初拿着简历去敲豪放派的门,豪放派都不敢收啊。
至于她喝酒喝到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那就更别提了,就算在后世大街上看到这种醉酒小姐姐掉到莲花池里,也得吸引无数人目光,尤其照姐还长得特漂亮,衣着特高贵,典型的白富美。
而照姐生平最大的娱乐项目自然就是搓麻将了,还亲自写了一本搓麻宝典,也就是《打马图序》,开篇就对所有人一顿嘲讽:“知道你们为什么打麻将不如我吗?就是因为你们没有专心致志,你要把打麻将当成毕生的爱好,昼夜废寝而忘食,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呀。”
反正赵桓听完以后,对这位人美路子野的才女小姐姐是大为惊叹,一直怀疑她是不是穿越过来的。
今日终于见到了真人,忍不住想对一句口号,问道:“宫廷玉液酒?”
李清照一头雾水,但她人美路子野,完全不畏惧赵桓,迟疑的回道:“柚子碧香醉?”
好吧,接头失败。
赵桓收拢了心态,淡笑着说道:“易安居士才思敏捷,文采斐然,的确当得起大家之名,有易安居士为学院祭酒,朕甚为安心,同朕讲一讲南京皇家女子学院的的教授情况。”
安心嘛真的要分两说,照姐如果只教学问,那赵桓自然是安心的。她的学问在大宋数一数二,她的家国情怀,尽忠大宋那都是无人可以质疑分毫。为了大宋,她直接嘲讽自己最亲密的丈夫,鄙视自己丈夫有负国恩,弃城而走。历史上更是屡屡写诗希望赵构能挥师北伐,恢复故土。
但要是照姐把她的兴趣爱好也传下去了,那真不好说大宋的皇家女子学院会成为什么风貌。搞不好要恢复大唐的开放豪迈气象。
不过这么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下一代人就应该有更开放的胸襟,更豪迈的气度。
极有可能大宋文化会在我照姐手中势头急转,从朱熹的封建理学、压迫束缚转为文明开放,大气豪迈。
至于女德教育,风纪教育,这有梁红玉把关。
虽然梁红玉以武事闻名于后世,但在生活中那是非常典型的贤内助,在辅佐韩世忠时曾经披草立案,织薄为屋。把贤惠质朴,吃苦耐劳的美德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她影响,皇家女子学院的学员不会败坏风纪,好逸恶劳。
李清照没有想那么多,她现在正在投身教育这件事情上找到了最大的成就感,准备大展宏图,立即对赵桓说道:“妾身掌管南京女子学院以来,发现生员中许多女子皆是知书达理,精熟文字,而且琴棋书画,鼓瑟笙箫皆有所涉猎。其学问、才识并不弱于一些所谓的士人学子,只是被女子身份所耽误,才流落风尘。”
第十八章女子学院?贵族学院!
李清照所言也是她内心的写照,她一身学识、才气都不弱于男子,却只因为女儿身无法发挥,只能写写诗,打打麻将,喝喝酒聊以慰籍。
李清照说道:“妾身自出任南京皇家女子学院以来,亲自考验过颇多女子生员的学问, 从中挑出五百余学识丰富,知书达理者转为女教授,教导生员读书识字,学习女德,甚至还有人教琴棋书画,陶冶情操。”
赵桓听后微微颔首, 说道:“这个主意不错,琴棋书画能够熏陶情操,礼乐诗书习以养德。朕希望皇家女子学院的教习都能够活泼生动,充满生机,而非死气沉沉,苦大仇深。”
说着赵桓回忆起前世的大学生活,那可真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四年时光。记得他还报了一门古典乐的课程,具体学了什么,开玩笑,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记得那堂课上是人山人海,男生比女生多出好几倍,一群正值青春,内心萌动得少年对着台上温柔儒雅的美女老师,不用多说什么就已经傻笑起来。
现在想想,老师当时早已把台下无数少年这花痴一幕尽收眼底,也不知道当时气质出尘的老师内心在想什么。
但无论如何,上过这堂课的学生都清楚了音乐会将一位老师熏陶成什么模样,女子的美好形象应该是什么模样。
赵桓说道:“皇家女子学院可以多与太学交流学习,据朕所知,太学自古以来就并非特别强调师生关系, 有大家在某处开坛讲学,所有学子皆可以去旁听。”
“皇家女子学院亦可以采取这番模式,设置音乐教授,开设课堂,学员若是有兴趣皆可以报名听课,年终进行考核。这番流动模式,能为学院减轻师资压力,使少量教授能教导更多生员。”
李清照笑着回道:“妾身稍后便到太学去游历学习一番,还望官家跟太学陈司业交代一声,让陈司业行个方便。”
赵桓笑着说道:“可。若是皇家女子学院需要,朕亦可令太学学子前往南京女子学院暂任执教,以缓学院解师资压力。”
李清照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便不用了,妾身相信全靠女子,南京女子学院亦能不弱于人。”
“哦?易安居士这是有途径能招到教授?”
李清照意气风发的说道:“妾身拜请督察院在邸报上奏写了南京皇家女子学院招募女教授的消息。”
督察院?
赵桓莞尔一笑,中原还真是个人情社会啊。
中央有人,一切好办事。
她这是走了妹夫的门路。
李清照说道:“妾身是女子,最清楚女子平日里如何聊以消遣。邸报是官宦人家女眷最方便了解时势的方式。”
赵桓来了兴致,问道:“在我大宋,邸报颇受欢迎?”
李清照斟酌了一下词句,说道:“邸报内容由进奏院官员自行采集, 一般内容较之朝廷正式公文要丰富许多,亦多出些许趣味性,故而民间有商人专门抄录邸报以盈利。但说趣味性,只能算是聊以慰籍。”
赵桓点了点头,大概了解。
邸报也就是报纸的前身,也叫进奏院状。
顾名思义,这是由进奏院官员小吏自行编撰的奏状。进奏院主要职责是向地方传达朝廷的政令,在大明这个部门归通政司管,在大宋他被划到了尚书省。
由于国家承平无事,这进奏院就成了地方官员和京城官员的社交场所,一群人不但在里面喝酒交游,还各种八卦吹牛,算是东京城内消息最灵通的一处场所。
大宋皇室对保密特别严格,外朝甚至连宫内具体女官有多少,贵人有多少都不清楚,这跟大明筛子似的皇宫完全不同。
但即便如此,进奏院有时还能出现宫中私人生活的绯闻,因此可以看出进奏院消息之灵通。不过被皇帝出手整顿过一次后,进奏院就识趣的再也不敢讨论皇宫内部的事情。
他们向地方发的邸报里除了政令,还会增加一些时势消息,东京趣闻,以及高层的人员调动。
以左都御史如今的酷吏名声,跟各地的进奏院官员打一声招呼,他们自然不敢不给几分薄面,
更何况,皇家女子学院的消息也的确算得上是当今天下的新鲜事。
李清照说道:“有这邸报消息,各地名门娘子,大家闺秀,不乏人等主动请到学院担任几年教授。”
“为何是几年?”
李清照叹了口气,说道:“纵然我大宋门风开放,父母相对开明,但作为女子亦免不了要嫁为人妇,相夫教子。许多教授执教数年就要回乡嫁人。”
这是社会习俗以及固有观念的束缚。
不过赵桓还是大感意外,他一直以为南京皇家女子学院里都是大宋倍受苦难的底层女子,是官妓与无家可归的村妇。
没想到其中竟然有大量大宋最高贵,气质最出众的名门千金。
看李清照就知道了,她就是大宋公卿世家培育出来的大家闺秀。
虽然她的培育在性格方面出现了亿点点问题。但才气、诗书、礼仪那都是当世一等一的。
有大量名门闺秀担任执教,南京皇家女子学院的生员们必定会接触到更多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内容。可以说传授给她们的就是大宋公卿世家最顶级的教育。
稍微一想,赵桓又觉得出现这种情况非常合理。
一处先进思想的诞生之地,必然会吸引整个时代最积极进取,思想先进的同一阶层人群。
南京的皇家女子学院几乎就代表着这个时代,女性思想最文明,最先进,最解放的地方,必然能吸引无数向往文明开放,自由解放的女子。
赵桓淡笑着说道:“朕设立南京皇家女子学院,就是为了给女子一个施展所学的机会,给大宋无数底层女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给那些一生都困守在几间庭院内的妇人一个更有价值的人生。卿这份困扰,朕出台一条法令帮卿给一举解决了。”
第十九章从司马光开始,结束党争
国家法令是解决很多社会习俗问题的最快捷方式。
比如几千年的春节放烟花爆竹的传统,一道法令就从中原大地消失。
亦比如民国的剪发易服,一道法令:“重振汉室,凡我同胞,一律剪去胡辫”,数以亿计的百姓从此彻底与长发告别。
李清照体贴人意,问道:“会不会给朝廷带来麻烦?”
赵桓淡笑着摆了摆手, 说道:“一件小事而已。朕会让朝廷下令,女子与男子同,年满二十方才算是成年,准许结婚生子。”
大宋女子是十五加笈,也就是十五岁就成年了。这个年纪嫁人,委实讲有点早。
在后世这还是萝莉的年纪。在封建社会却已经是为人妻,为人母。
太过年轻, 就结婚生子, 女子身体尚未发育成熟,导致生产过程中一尸两命的情况屡见不鲜。
不论是为了教育,还是为了大宋子民的健康,赵桓都打算改一改这种传统习惯。
女子不得早婚早育,结婚的最早年纪为二十岁。也就是加笈与加冠并到一起,统一年龄。男人总不能比女人更弱?男人二十岁方才成年,却要求女人十五就成年,承担起一个家庭的重任。
这条法令推行起来不会有什么难处,朝廷一直政令下去,各地官员严格执行,没有人敢迎难而上,顶风作案。
毕竟皇帝不要脸的时候,下令全国女子不准结婚,等候皇帝挑选,这天下也没人敢违抗。
但推行之后,大宋女子将会得到一个更加宽松、自由的生活环境,至少在嫁人之前有足够长的时间让她们去见识这个世界。
后世女大学生在大学期间结婚的也不是多么罕见,她们的年纪大概就相当于大宋女子的年纪。毕竟这个时代, 女子相对早熟, 不需要十几年的时间都呆在象牙塔里,只学习知识。
李清照博文多学,笑着说道:“妾身代天下女子拜谢官家仁政。此令合乎古礼,不亚于三皇之治。”
“《礼记》曰令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近风气浮薄,不拘古礼。民间有早婚陋习,至于初婚之时,少年血气未定,不知撙节,故早生病根。”
“朝廷此前便有公议,以世俗早婚之弊不可猝革,议提高婚嫁年龄。”
赵桓眉头一挑,当下还有人有如此远见,跟自己想法相似?问道:“是何人有此提议?”
李清照眉头紧蹙,迟疑着说道:“是司马君实。”
司马君实,也就是司马光。他号迂叟,也就是迂腐的老头。
截止到如今, 中原历史上还没有任何一位大臣身后名如司马光这般波折起伏。
从最高光时刻的大宋宰执,国家希望,到追赠太师,谥号文正,一路迅速急转直下,被剥夺一切追谥,然后追贬为副节度使、参军。之后短暂恢复为太子太保,旋即落入了深渊,被剥夺一切荣誉,成为奸党领袖。
靖康初年,这位大臣好不容易等到了恢复清誉被重新追复为太师,可是这次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待上,赵桓穿越过来执掌大宋,他迅速跌落尘埃,再次被扔进了奸党一列。
他这起起落落的名声,整个中原几千年能与之相比的也只有另一位儒家保守派大臣朱熹。
朱熹的名声也是在大宋历经起起伏伏,不过朱熹比司马光强的一点在于整个大清都对他推崇不已,所以他名声保持了数百年。直到伟人把他打落神坛,就再没机会翻身。
基本上这两个人的地位就能深刻折射出当权皇帝的心态志气。
封建、软弱的皇帝上台,这俩人地位就扶摇直上,简直人中圣人,无人能比。
锐意进取的皇帝上台,这俩人迅速就会承担这个社会与国家的骂名。
看他俩的风评基本上就能知道当下整个社会的是生机勃勃,气吞万里如虎。还是封建腐朽,软弱而卑劣。
很不巧,赵桓不论穿越的前世今生,这俩人名声都黑的不能再黑。
但抛开政治斗争的立场去看,这两人其实学问、见识、才干都堪称一个时代的英杰。
站在赵桓的立场,他自然是不喜欢这个保守的老头。他喜欢岳飞、韩世忠这种尽忠报国,开疆拓土的名将,也喜欢李纲、梅执礼这种对外强硬,坚定维护国家利益的大臣。
司马光在这两方面的确是做的不尽如人意,但对国家治理、抚恤百姓、致知求学方面,他还是很令人钦佩的。
赵桓笑着起身,说道:“朕会下令宰相重新审视司马公的功过是非,大宋的党争自今日起便应该被终结了。倾力合作,戮力同心,才能共建我朝不世之基业。既然南京皇家女子学院一切顺利,朕就不再耽误卿等。卿二人可以去太学参观一番,争取让南京皇家女子学院更上层楼,年末之前为官学提供一批女教授。”
梁红玉和李清照同时起身,恭敬行礼告退。
赵桓则转而开始处理起国家政务,随着督察院对官员肃清进入尾声,大宋朝野都对这个新的御史机构充满了畏惧之心。
左都御史的赫赫威名此时已经完全不弱于宰相。
毕竟宰相只决定官员升迁,这个督察院可是决定了无数官员、士大夫的生死。
借着这一次肃清,赵桓着重提升了一番督察院的地位。
论功封赏,左都御史的品秩被提升到了正一品与宰相平章政事完全同级。
按传统,大宋平章政事其实是正二品,左相、右相才是正一品。
但政事堂完全取代了三省,所以平章政事才被提升一级,成为正一品大员。
这是赵桓的有意为之,因为平章政事属于强升一级,所以面对正儿八经定级在正一品的新官职左都御史,就难免有些底气不足。
当初赵桓放任台谏成为党争工具,就是为了给官员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当台谏、言官、御史参与党争,究竟会有多么惨烈的结果,多么痛苦的经历。
所以朝廷为了不重蹈当初的覆辙,百贯都十分赞同督察院地位不弱于宰相,以免沦为宰相的工具。
在大宋台谏一向对宰执具有监察权。
赵桓也正式定下章程,督察院对宰相具有监察权,而宰相对督察院没有领导权。彻底使督察院不在可能成为宰相的附属工具。
第二十章兴办报纸
作为一脉传承的中原王朝,历史上有太多经验教训可以吸取。
为了终结大宋朝的党争,以及避免大宋再次重蹈覆辙,赵桓特意把司马光树立为一个典型,昭示着大宋朝廷如今的心胸,对元佑党人都给与了合理公正的追复,并严禁朝廷再谈论元丰党人与元佑党人。
处理这件事情的不是宰相, 不是督察院,而是尚书省的尚书令孙傅,这就是鲜明的向整个家国天下传递一个信号,终止党争是皇帝的意志。
士大夫们的骨气到底有多硬?大概也就止于水太凉,头太痒。
如今皇帝治国大概还要依赖他们,但军队他们是完全插不进手去,有完全效忠于皇帝的军队, 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他们瞬间就态度无比端正, 心胸格外豁达,格外的通情达理,坚定支持皇帝的主张。
孙傅这位老臣能力一般,性格也相对软弱,但他有个李纲、梅执礼以及左都御史都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他德高望重。
这个德高望重指的是在士大夫阶层当中,士大夫们都认为他老成持重,威望素著,是个士大夫中的能臣。
由他处理元佑党人的身后名,终结党争事宜,大部人愿意信赖他,认为他能秉公办事。
他也的确是秉公办事,至于这个秉公是对皇帝而言,还是对百官而言,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为了安排元祐党籍众人的身份,尤其司马光的身份,孙傅已经私下请示过皇帝两回。
他的身份面见皇帝, 那是最方便不过的,谈了什么其他官员完全无从知晓。
只是前两次,皇帝都淡淡的不置可否,孙傅很识趣的就立即回去修改了。
如今已经是第三次修改过的方案,趁着给官家递呈各地上奏的札子时,孙傅再次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札子,说道:“官家,关于对司马君实等元佑党人的追复,臣有一份新的提议。”
赵桓翻着札子,头也没抬,完全没有回复。
孙傅见状,识趣的说道:“臣以为司马君实无论如何都算是国家宰执,此前追贬为参军,甚至列为奸党的确不妥。宜恢复其官身,无愧于其对我朝的兢兢业业。但其理政昏聩,又使国家蒙受巨大损失,不宜享有任何荣誉。故臣以为应剥夺其一切谥号,文正之名不宜留之。只追复其平章政事之位。”
赵桓合起札子, 点了点头,说道:“可,让后世知晓我朝曾有司马君实这位宰相即可。朕记得《阿房宫赋》中有一句,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党争之害自古有之,以前朝牛李党争危害为罪,其惨烈远超我朝,但我朝依旧重蹈覆辙。朕打算让朝野都深刻反思党争之害,卿可有何主意?”
孙傅拱手,说道:“臣愚昧,还请官家示下。”
连续猜了三次官家的心思,孙傅实在是有些心累了,这次的经历更让他清楚,作为尚书令,他不是宰相,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只要无条件执行官家的意志即可。
赵桓放下札子,看向低眉顺目的孙傅,说道:“卿可以倾力发展一下进奏院。卿作为尚书令,除了传递朕的政令之外,也要着力将朕的意志、态度形象鲜明的传递给天下。”
“进奏院?”孙傅老年人有些跟不上官家的思路,那不是大宋朝廷向地方各州传递政令的曹司吗?
赵桓说道:“在以往,我朝改制之前,推行州、县两级制,所以各州都直接听令于朝廷,管理混乱,口舌斑驳。但朕取消各地转运使,以宣抚司正式督管大宋二十四路后。朝廷正式推行路、州、县三级制。”
“各地斑驳混乱的进奏院也就可以随之精简,分为二十四路进奏院。如此以往各州各自混乱的邸报就能划归给这二十四路,相同的邸报能满足一路内各州所需,并且发行量将会大增。”
孙傅有些理解了,问道:“官家是想由朝廷掌控各州邸报的内容?”
“这倒不是。朝廷官员写的内容,大概率空洞腐朽,各州官员并不爱看。各州的邸报可以依旧由当地进奏院官吏自行搜集。”
这一点,大概是类似于后世的记者,他们自己搜集新闻要闻,哪怕搜集京城内的绯闻艳词都没关系。
赵桓说道:“随着邸报合并,内容增多,发行量变大,进奏院可以考虑以雕版印刷术批量发行邸报,不仅面向官员,也可以面相百姓。”
“朕最近看过进奏院案宗,仁宗庆历四年(1044年),进奏院发生进奏院狱案。进奏院官员苏舜钦等人把进奏院日积月累的废纸出售,建立了一个小金库,用鬻故纸公钱召妓饮酒。”
“他们这商业头脑,拿来贪污腐败也着实可惜了。既然进奏院官员逐利,干脆便学军器三监,脱离官员序列,国家官营经商,就专门负责兴办邸报。”
显然赵桓这是打算由国家创立第一份报纸,前期朝廷给他们扶持,告知他们独家内幕消息,有关朝廷政令,有关人员调动,他们都能知道第一手消息。
而朝廷给他们这种扶持,显然不是不求回报。
国家舆论阵地,怎么都要掌控在朝廷或者掌控在天子手中,这二十四路的邸报,将成为赵桓面相天下的最大咽喉。
赵桓说道:“这重新整版后的第一份邸报,就以牛李党争为主题,写一份策论,不求有《阿房宫赋》、《过秦论》这般文采,至少也要将党争危害,后人反思,以及我大宋朝如何避免重蹈覆辙写得明明白白。”
第一份面向天下,大规模发型的邸报,头版头条写牛李党争,无论如何都会激起天下舆论的关注。
赵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把规避党争成为天下的共识。
孙傅还在吸收官家交待下来的这新事物,一名尚书省官员匆忙求见。
“官家,八百里加急,前线紧急军报。”
第二十一章你要战,那便战
在赵桓的改制下,各地上呈的奏报,进入京城都会汇集到尚书省,由尚书省通报给皇帝。
如果赵桓心情好,立即就会予以批复。
这国家是赵氏皇帝的国家,他的决断就是最终决策。他想跟士大夫共天下,士大夫可以帮他处理朝政。他如果不想用士大夫, 士大夫连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但考虑到他跟后世皇帝都可能不是什么勤奋的人。
所以这套流程还有另一套运转方式,赵桓示意尚书省将札子转递。尚书省官员就会将各地奏上来的札子分为文武两项,分别交付给政事堂和枢密院。
也就是皇帝将辅佐议政权交付给这两个部门,他们在札子上贴上一张纸条,写上批复的意见,然后重新交给六局二十四中的尚宫局。
女官们会把这份宰相们草拟的方案拿给赵桓过目。
如果赵桓同意,女官们就会秉笔,将纸条上的内容抄录在奏折上,作为皇帝正式的批复。然后盖上传国玉玺的大印, 正式成为国家法令。
如果赵桓不同意,就重新退回给政事堂或者枢密院。
如果赵桓比较懒,看都不想看。女官们就直接抄录、盖印,宰相们的意见就是正式的国策。
但无论如何,当面向整个天下时,宰相的批复都一文不值。没有皇帝朱笔的抄录,他们的命令一道也发不出。
只有皇帝在奏折上写下的内容,才是朝廷最终决断。哪怕女官们抄录的内容跟宰相写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其意义也绝不相同,决策权被牢牢掌控在了皇帝手中。
所以,不论地方政务,还是前线军情传达京师,赵桓绝对是最快得知消息的几人。
听到有前线八百里紧急军报,赵桓眉头微蹙,说道:“这个时节怎么会出现紧急军情,发生了何事?”
“宗使相八百里加急,燕云战事复起, 金军大起军队二十万南下。”
孙傅语气激烈, 说道:“不可能。如今正是春季,草原战马羸弱,军队战力大打折扣,自古以来胡虏春季出兵往往多逢大败,金军统帅并非不知兵之人,怎么会选择如此时节大规模出兵,而且出兵二十万。”
“去将宰相、枢相都请过来。”赵桓说道。
政事堂、枢密院是如今的东西两府,就在文德殿东西两侧,两位宰相几乎是同时抵达殿内。
二人同时行礼,说道:“拜见官家,恭圣万福。”
“免礼,给宰相赐坐。”
等二人坐下后,赵桓介绍道:“燕云宗使相传来八百里加急,金军大起二十万大军南下。”
右相梅执礼的反应几乎与孙傅一模一样,说道:“莫不是宗使相弄错了?金军怎么会在这个时节大起军队南下。”
“枢相怎么看?”赵桓看向张叔夜问道,枢密使就是皇帝在军事方面的专业顾问,他的意见基本上就决定了赵桓对军事态势的认知面貌。
所以张叔夜十分慎重的思考了片刻, 说道:“臣以为这是金军的虚张声势之举。臣断言, 两国议和就近在眼前。”
闻言,赵桓眼神一亮, 感觉张叔夜的这个思路十分正确。
除了完颜构,没有人会无底线的议和。
就连校长在谈判之前,都知道拼劲全力跟日寇打上一仗,以战促和。淞沪会战,就是他寄期望于国际调停,打出的最惨烈一战。
那句经典名言,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就不要妄想在谈判桌上得到。
为了给谈判增加优势,军队一定要在战场上打开局面,或者至少要让对手形成误判。
赵桓问道:“枢相认为这是金军期望能在战场上形成优势,然后促使我朝与其和谈?”
张叔夜郑重地点头,说道:“金军从去年开始便一直在整顿编制,重整军心。金国太子完颜宗磐一直坐镇涿州,亲自激励将士,厉兵秣马。金国云集这么多大军在涿州不可能一直消极防御。”
“他这番南下,就是想通过战略进攻,显示其仍旧具备战略进攻优势。如果能趁势收复易州,则更会进一步增加其谈判优势。”
“女真人以渔猎为主,春夏出兵对其而言影响不大,只是他族百姓会受影响。他们这是笃定我朝不愿在春耕之际大起兵戈。”
“那他们打错了主意!”赵桓奋力握拳,拍案而起,说道:“朕绝不会任由他们拿捏。难道我朝一味避战,金人就不会入侵我朝了?传朕诏令,立即调集主力大军,驰援燕云。既然金军想打,那朕奉陪到底。这一战,将金军主力全部击溃,让女真再不敢南下而牧马!”
张叔夜立即起身,郑重说道:“臣领命,必调兵遣将,迎头痛击南犯金军。”
战略决策定下,关于燕云地战事会议立即召开。
大宋经历了两次国难,又经历了一次叛乱,国内正是军力强盛之际。
强军劲旅驻扎各地,良帅名将充斥庙堂。
枢密院召开的军事会议上,一众久经沙场的当世名将都认为金军号称二十万,实际上可能连十万都不到。
毕竟曹操有十几万人,他敢号称八十万。
孙刘联军五万人就敢正面迎击,还大获全胜。
号称没有丝毫作用,大宋此前还号称百万禁军呢,结果一触即溃。
真正有多少精兵强将,才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虽然枢密院一致认为金军人数不可能超过十万,却对这次的战事比上一次更加重视。
上次完颜宗磐带了十万人过来,那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被刘锜、吴玠迎头痛击,全方位的溃败。
而这一次,金军很有可能派遣了大量的女真精锐过来。
首先这个时节出兵,女真人能调动最大的军事力量。
“春三月,山林不登斧(斤),以成草木之长;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略,以成鱼鳌之长”
如今正是渔猎的休渔休猎期间,女真人都在家中繁衍后代。
调集女真人比调集其他民族的军队,对生产影响最小。
其次,这一次女真南下,是打定了主意要打出优势,不会在那附庸凑数,一定在谈判前彻底打出女真人的强军风貌,让南朝见识到女真人的骁勇善战,从而为最终谈判确立优势。
第二十二章令四方绝望的强大
“振长策而御宇内,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这豪言壮语所谈及的一切都是一位英明圣君对四海六合的影响。
而实现这一切的则是一个国家强大的动员能力,以及能征善战的名师劲旅。
宋军如今除了几支主力,大概还算不上能征善战。
但先进制度下的强大动员能力却实实在在成为当世无比匹敌的战力。
东京一纸诏书传出皇宫, 整个黄河以北的军队全部被动员,驻扎在黄河沿线的杨存中也率领神武后军越过黄河。
神武后军将作为此战最精锐的一支部队,成为宋军锋锐。
在带大宋强大的动员能力下,宋军几乎没有花费任何力气,就在河北集结了九万大军。
其中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两地集结了六万人的军队,神武后军有三万人。
加上燕云一带的守军四万余人,宋军人数高达十三万人。
更关键的是,宋军行动极为迅捷。
宋军不似女真人猛安谋克制度下, 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而是时刻就在军营里训练演兵,朝廷拨款一亿八千余万贯保证他们的武备、后勤、辎重等等时刻处于最巅峰的状态。
军令既下,宋军只花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就从演训状态转为了作战状态,迅速向指定地点开拔。
在任何时代,天价财富砸下去,都能砸出一支战力卓越的正规化野战军。
以至于宋、金两军主力先后相差无几的同时抵达燕云战场。
这也跟两军的行进距离有关。
宋军主力集结在更靠南的归义城,金军主力集结在更靠北的易州城下。
对宋军而言,这一战只要归义城不丢,守住了宋军北上燕云的门户,能为将来北伐保住一个前进基地,就算是保住了底线。前线将领可以在此基础上自由发挥。赵桓给了前线将领最大的自主权,完全不进行干涉。能打出多大的战果,获得多大功勋,收获多大名望,那全看将领们的能力。朝廷绝不吝惜封赏。
对金军而言, 他们也不想跟宋军全面交战,一旦兵进归义城, 甚至威胁到河北。就很难控制住局面, 要是宋军再派过来二十万,三十万大军北伐。
金国就要再一次勒紧腰带,举国进行动员了。
这种级别的战事,对宋朝而言是国家重负,会形成非常沉重的压力。
但对如今还未整合完北方的女真而言,那就是足以拖垮整个国家的枷锁。
所以完颜宗磐选择围困易州,通过打下易州,展示金军强大的军事实力。
金军号称二十万,兵锋一路南下,很快就围困了守军只有两万的易州城。
这座坚城只用了三天,就成为靖康三年整个天下的焦点,更成为考验宋、金两军意志、决心与战力的关键核心。
先不提这一战对交战双方有何影响。
对如今的天下四方各国简直惊悚的可怕。
这世界是怎么了?
几年前,大家都还是菜鸡互啄。
能出动一万骑兵,就能所向披靡。大规模的战事也就是双方几万人在一处地点争夺一下。
如宋伐西夏,西军虽然号称十几万人,但在每一条战线上也就几万人。
像渤海、高丽等国那就更别提了金军几千、几万人就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跪地求饶。
可是短短几年,这世界就变了。
东方大地,这两个主宰一方的超级大国,动辄就出兵十几万, 而且全部武备精良,旌旗甲胄、光照天地。
全副武装的重甲步兵,人马具装的铁骑,皆数以万计。
就这种精锐不应该数百人就能决定一场战斗的走向?
数千玄甲骑兵就能大破数万敌军?
结果这么多精锐,在宋金战场上却都只是最普通的一员,全用来血肉消耗。成为双方意志与决心的对抗。
四方小国实在不敢想象,当这两个国家解决了对方,腾出手来收拾四方局面时,那该是怎样的恐怖。
也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世界一转眼就进入了噩梦模式、炼狱难度。
可是没办法,他们正好赶上了这个时间节点,只能面对命运。
金朝是开国之师,是一个国家军队动员能力最强的时期。哪怕金军不如中原王朝的开国之师,但动员十几万人、二十几万人还是能咬牙做到的。
而宋军更是通过征兵法案把国家动员能力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巅峰,远迈秦汉。
十几万人的动员甚至只能算是国家的局部动员,在中原内部,在繁华江南,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大战正在激烈爆发的形势。
反而如火如荼的建设着各种基础设施,发展着工商业经济。
有如此强大的后方支撑,宋军在燕云的将士士气高涨,皆求建功立业。
易州城内,宋军守将是吴玠与吴麟两兄弟。
虽然被金军号称二十万人包围,但两人久经沙场,毫不惊慌,易州城内粮草足以支撑三个多月,守军有两万多人,金军不磕掉几颗牙,连城头都登不上。
更关键的是,宋军还有十余万的援军,正在归义城整队列编,厉兵秣马,准备向北开赴驰援。
吴麟巡视完城防,率着一队亲卫走到东门的城门楼上,找到在这里观察敌情的吴玠,说道:“大哥,我刚才巡视过城防了,各处都稳固妥当,每面城墙上仅是床弩、砲座就多达两百余座,矢石充足完备,金军敢攻城势必要碰个头破血流。”
“将士们士气如何?”吴玠沉稳的问道。
这位大宋名将以兵法著称,但却绝非一位儒将,相反他家世并不显赫,当年是以良家子身份从军。通晓兵法且善于骑射,在抵御西夏时,靠的是率部鏖战,身先士卒而逐渐崭露头角。
在大宋,名将基本上都武艺出众,鲜有个人武力孱弱者,包括神武后军都指挥使杨存中,也是一位勇冠三军的猛将。
这可能跟大宋民间武德充沛有关,真正喜好兵事的将领,基本都有一身好武艺。
当朝廷不再刻意贬低武人,民间武德立即爆发。
第二十三章宋军良将
在民间武德的强力加持下,宋军中骁勇善战者比比皆是,武艺高强而胆气豪烈者不可胜数。
军中武德昌盛,配以完善武备,森严军纪,宋军中的精锐,尤其在燕云一带厉兵秣马的边军着实堪称劲旅。
吴麟听闻吴玠询问, 说道:“将士们士气高涨。问题已经是士气熊熊如火,三军皆求战心切,请求出城搓敌锋锐。”
吴玠点头,说道:“闻战而喜,攻城争先登,野战争先赴, 此乃周武王向姜太公求问之强师。而今在我大宋已然成型, 实乃为将之幸事。”
吴麟笑着说道:“幸事与否不好说。但那些老兵是真的着急了。这转过年,到九月, 年满二十三岁的老兵就要退役了。能否在退役之前获得功勋,能否为国立功,荣誉加身,决定了他们退役时的津贴以及退役后的待遇。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就想在这一战有所斩获。所以我巡城时,总有老兵拉着我问是否出城劫营。”
吴玠十分谨慎,说道:“连城中普通士兵都知道,敌军围城我军应该出城劫营,金军不可能不防备。”
吴麟满不在意,说道:“我听岳使相总结兵法,用兵之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临阵对敌,本就是临机应变。金军有所准备,难道我们就不守城,不袭扰了?”
吴玠面露笑容,欣慰说道:“有这份见解, 可见你对岳使相这番话已经吃透几分。告诉将士们,劫营肯定是要劫营的。但先晾金军几天,消耗一下他们锐气。我要让易州城,成为金军永远无法遗忘的惨痛战败。”
吴麟走到城墙边上,望向远方无边无际的金军大营,金军虽众,但对易州城将士而言并没有形成太大的恐惧与压力。
南方有十几万援军,守城将士吃得香,睡得稳,完全没有绝望麻木的心情。
吴麟说道:“就怕归义城的大军不知道易州城情形,仓促北上,与锐气正盛的金军展开决战。”
吴玠说道:“你担忧金军围城打援?”
吴麟郑重点头,说道:“这几日金军的攻击并不猛烈,显然是想将主力留出来应对南方王师。若王师仓促北上,恐怕陷入金军埋伏。”
“无妨。”吴玠笑着说道:“归义城有宗使相统领,宗使相老成持重,不会轻易冒进。且围城前我已经派信使快马前往归义城联络沟通,立下军令状,易州城绝不会轻易有失。”
“大哥统帅大军总是令人心安。这说话间,天色咋就变了?是要下雨吗?”
吴玠随着吴麟的话语看向天空,天空已经一片阴霾, 颇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黑云已经低的仿佛触手可及。
“四月份的天气说变就变,下雨倒是也正常。将士们蓑衣、雨披都准备好了?”
吴麟拍着胸脯说道:“大哥放心吧。从二月开始,朝廷就跟不要钱似地往前线运送各种物资,将士们地夏装、蓑衣、戎帐都发下三套。一场小雨绝不会有失。”
吴玠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在城头上,看着金军在城外变成落汤鸡。”
“我再去巡视一下城防,看看有没有哪里会被雨水腐蚀。”说罢吴麟便不顾大雨将至,带着亲卫再次一头扎紧漆黑地环境中。
天色这转眼就阴沉漆黑了下来,随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雨幕。
看着弟弟消失地身影,吴玠脸上充满欣慰地笑意。有如此体贴士卒,认真巡视营房,亲力亲为的将军,大宋军队何愁战力不济?何忧不能取得胜利?
大雨就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瓢泼,雨珠几乎连绵成水柱,一直下个不停。
宋军将士们兴奋地爬上城头,看着城外地金军营地被大雨冲刷得一片狼藉,军旗、营帐、甚至马厩都在雨中损毁无数。
可是热闹看了三天,宋军很快就失去了兴致。
这场所有人以为只会下个一阵儿得大雨,一下就是连绵三天,而且完全看不到停止的征兆。
雨势太大,人在雨中甚至都睁不开眼,金军的橹盾、旗帜都被大量飘到城下的护城河内。
吴玠更加高枕无忧了,这么大的雨势,金军不可能攻城,归义城的大军也不可能北上。
宋军只要安心在城内等着雨势结束,就能对被大雨折磨的不堪其苦的金军发起反击了。
这一战,金军实在太低估大宋的国力了。
经过大宋官家的励精图治,整合军政,兆亿人口的大宋能爆发的实力,完全不是金军能想象的。
从靖康以来,金军一直掌控的战场主动权,今年终于倾斜到了大宋这一边。
从这一战开始,宋军再不必以劣势军力迎击金军。
以往金军一直可以从容集结主力,围困一支疲惫的宋军,以众击寡,将宋军击败。
可是这一战,宋军堂堂正正之师足足有十三万人,仅军队规模就超过了金军实际上的十一万余人。
更关键的是,这一战宋军将领完全展示了什么叫游刃有余。
他们从开战之初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只要守住了归义城,宋军的燕云战略就算成功。
所以这一战宋军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可以从容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战略部署。
而金军却要在坚城之下碰的头破血流。
这场大雨更是加深了金军的窘境,金军想顶着如此大的压力取胜,其难度比宋军高出数倍。
大雨持续到第五天有所减缓,雨势虽然依旧连绵,但已经能够睁开眼,在雨中视物。
这要是不给金军送去一份来自宋军的亲切问候,吴玠都枉称名将。
雨势稍减,吴玠就在城中招募勇士,准备趁电闪雷鸣之际出城劫营。
军令传下去,只招募五百人。但报名的人数却多达四千余人,报名人数接近十倍。
久经沙场的老兵们都十分清楚,这就是天上掉功勋给自己啊。
金军被淋成了落汤鸡,又光线不明,宋军只要部署得当,骁勇敢战的勇士必定能斩首无数,重创敌营。
第二十四章一将之威
大雨连绵的天气,天上乌云密布,地上漆黑一片。
白天光线还能勉强穿透乌云,到了夜间是一点光亮也没有。
宋军将士们可以在营房中安享从容,金军却要被这风雨折腾的苦不堪言。
大雨连绵五日,质量再好的帐篷也经受不住,漏风、漏雨司空见惯, 地上的积水也浸湿了士兵们的被褥。
这一切,金军都能忍。最不能忍的是,大风袭来,整座帐篷都被掀翻,无数人要在狂风暴雨中重新加固帐篷。
一群落汤鸡好不容易安置好了帐篷,却连烤火都不能。
大雨倾盆, 营地内完全升不起火盆。别说烤火了, 就连照明的火把在这大雨中也生不起来。
金军统帅已经猜到了宋军必然会来劫营,可是对此毫无办法。
总不能因为一场雨,十几万大军班师回国。
这种事一旦发生,那必然成为贻笑千古的典故。
自古以来,未听闻因为有一场雨而导致十几万大军不战而退者。
金军不肯退,宋军那就不客气了。
大雨连绵的第五日夜里,宋军五百精兵披覆重铠,外罩黑色罩衫,各执大斧、长枪借着黑夜掩护摸进金军营地。
雨势使金军的防备非常松懈,哨兵们也无法在狂风暴雨中坚持巡逻。
所以宋军很轻易便搬开鹿角,进入金军营地内。
宋军这五百人的指挥使是呼延通,也就是《水浒传》中位列天罡星第八位,鼎鼎有名的呼延灼原型。
呼延通军略水平如何尚不好说,他脾气暴躁,且出言不逊,随韩世忠入朝觐见时,大呼小叫,惹得御史差点砍了他,以肃军列。
但他这勇武的的确确是宋军中有数的猛将, 曾经在韩世忠军中勇冠三军。
韩世忠那些神仙战绩,无需多说。能在这种神仙麾下成为勇冠三军的猛将,呼延通勇武可见一般。
只是他这破脾气,韩世忠也受不了他,找了个借口就把他踢到燕云前线了。
不得不说,燕云前线最适合他这种猛将,不需要太多的心思,也不用逢迎上司,遇到敌人上去砍砍砍就行了。
他呼延通也就真的有本事,在猛将如云的宋军边军中也顺利砍出了一片天地。
听说要进金军营地砍人,他立即报名参加。
在五百宋军最剽悍善战的精锐中,他也能力压群雄,成为这支部队的指挥使。
冲进金军营地,呼延通彻底放开了自我,大吼道:“杀光金军,血祭天下,杀!杀!杀!”
无数宋军吹响凄厉的哨声,各举长刀、大斧砍向周围金军。
呼延通勇猛的好似鬼神之将, 他身材高大如铁塔, 左手拿着具装骑兵杖, 右手拿着铁锏,左劈右砸,在黑暗中没有任何金兵能当他一击。
宋军已然是如此勇猛,组织力与武备也远超金军。
在黑夜中,喊杀声四起,金军一片混乱,仿佛四面都是敌人,自相残杀者不可胜数。
宋军却伏兵不起。直到闪电划破天际,照亮黑暗。无数宋军才猛然跃起,哨声响彻四方,同时发起猛攻。
有哨声作辨识,比口令还好用。这凄厉的哨声,金军完全无法模仿。
宋军可以朝着没有哨声的方向猛冲猛打,几乎不用担忧误伤。
更有豪勇如呼延通者,那是横击数百米,神挡杀神,佛挡诛佛。
被暴雨折腾的筋疲力尽的金军完全挡不住这猛烈的进攻。
呼延通杀的尽兴,大吼道:“我乃宋军上将呼延通,谁敢杀我?胡狗们休逃,回来战个痛快!”
他这装x之举,在黑夜中真的是效果拔群。
闪电照亮黑夜的那一刹那,无数金军都能看到他一身血水,身后横七竖八倒下一路的金兵尸体。
这一幕使金军将士彻底胆寒。
金军最大的问题是漆黑的环境中无法恢复组织建制,只能以个人勇武厮杀。
结果出现这么一位神鬼辟易的猛将,金军将士被他一个人斩杀无数。
大量金兵哭爹喊娘的向后方溃逃。
一将之威,敌三军胆寒。
呼延通在黑夜中大吼道:“追!追上去,倒卷珠帘!”
所谓倒卷珠帘,是中原王朝精锐骑兵常用的战法。
就是打乱敌军阵型,驱赶溃兵冲击敌军后方阵型,骑兵趁势掩杀,最终形成席卷之势。
不过这个战法要求骑兵机动力较高,随时可以撤出。
并不是很适合宋军如今的形势。
呼延通完全是杀尽兴了,跟着溃兵就杀进了金军后方的营地。
可是他是个莽夫,跟着溃兵杀穿敌阵后,才蓦然发现身后的宋军已经散开了。
每个人都跟着自己以为的溃兵主力,杀向了不同的营寨。
哨声在黑夜中响彻四面八方。
金军惊恐的发现,怎么到处都是宋军哨声。
呼延通也发现事情大条了,自己把军队给带散了!
这要是宋军大量折损在这里,他好不容易才在燕云立足,说不得又得被统帅踢出去,不知道飘到哪个地方。
气急败坏得呼延通只能乞求将功补罪,他带着身后两百余名猛士一路向金军腹地猛冲猛打,斩将夺旗。
尤其是金军营中的大旗,在电闪雷鸣的瞬间,飘在风雨中最清楚不过,他一路夺旗十余杆。
金军统帅完颜宗磐简直气得跳脚。
他在后方收到得战报就像一团浆糊。
宋军主将跟疯了一样,进军路线弯弯绕绕,转眼朝着中军猛冲猛打,转眼又跑到左军去虚晃一枪。
就在他以为对手会继续朝着左军继续前进,安排了精锐迎击时,宋军主将跟个神经病似的又折返到了前军。
从后方忽然杀出的宋军主力,使前军彻底崩溃,以为宋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不安使他们见人就杀。
金军的援兵过去,打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是在跟自己人惨烈厮杀!
双方同时气得吐血,大骂对方是个蠢货。
其实最蠢的是呼延通,他这行军路线不是他有多高明,能提前识破完颜宗磐的部署。
而是黑夜中,他迷路了!
宋军的将士们打了半天,才终于确定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自家都指挥使不仅仅是迷路那么简单,他完全是个路痴!
他完全没什么进兵方向,就是打崩一个营地,斩将夺旗后,抬头瞅瞅哪个营地上空还有旗帜在飘,然后就领兵冲过去。
这莽撞的打法毫无章法可言,但架不住这位猛将就真的勇猛无匹。同样一片混乱的金军,完全挡不住他的横冲直撞。
第二十五章有钱就有强军!
一夜的血战,令金军不得不承认,宋军边军的战斗力的确是非常剽悍。
从夜色降临,这支宋军就开始袭营,一直杀到次日上午,黑暗完全散去。
天色其实已经能看清视线内的事物,但杀的昏天暗地的金军, 完全没有天亮的感觉。
只感觉各个营寨内都是黑暗、血雨以及无尽的杀戮。
直到营外传来宋军嘹亮的鸣金声,两支浑浑噩噩的军队才在混乱中各自脱离。
宋军如百川归海,一队一队从各个营寨中撤了出来,返回城中。
而原地则只留下了各个营寨一地的残肢断臂,死尸枕藉。
回到城中,将士们兴高采烈,把俘获的一面面旗帜丢在城门前, 任其在污秽的泥土里一片狼藉。
无数返城的士兵骄傲的从金军旗帜上踏过, 彻底将其踩入泥泞之中。
迎接这些有功将士的是丰盛的美食。
吴玠特意下令大犒士卒, 后厨一口气为他们宰了二十多头猪,上百只鸡。
肥美的鸡腿、油腻的猪排、热腾腾的肉汤以及大量香喷喷的炊饼不限量供应。
宋军能够在战场上血战一夜的背后,是整个大宋国家千古未有的军费开支。
宋军在燕云的物资保证,已经远远甩开了汉军巅峰时在居延关的后勤保障。
汉军之所以强大,能够一汉当五胡,除了兵刃之利,也跟强大的后勤保证有关。
居延关每个士兵领取肉食的品种、数量都会详细记录,每个人的领取名字、时间分毫不差。
比如羊一头250文,鸡一只36文,牛肚4文一斤,鱼20至30文,牛油17一斤,牛舌60文一条。
但这一切,在大宋都不复存在。
只要将士们不浪费,军中肉食管饱。但领取了三四斤肉,结果吃不下,也要面临训练加倍的处罚。
朝廷一亿八千万贯的军事开支, 就保证了这支军队完全不是一支吃粗粮, 嚼面饼的军队。
恰恰相反,后世人对游牧民族军队的错误认知,以为游牧军队豪爽吃肉,大口喝奶,在宋军边军身上才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钱,就有强军,这是人间亘古不变的真理!
在食堂中唯一闷闷不乐的就是指挥使呼延通。
哪怕他夺旗二十多杆,依旧少不了一顿训斥。
吴玠把他骂的狗血淋头。
昨夜那叫打仗吗?街头斗殴都比他有指挥艺术。
若非吴玠亲自安排了战术,准备了竹哨,宋军又军纪森严,骁勇善战,这一仗就变成了一团散沙。
不过骂归骂,吴玠表示战后也会向天子帮他请功。
毕竟阴差阳错,他这一仗打得金军是苦不堪言,自相残杀死伤的士卒数倍于宋军造成的伤亡。
尤其金军数次援兵与守营将士之间发生激烈交战,导致金军灰头土脸,士气沮丧不已。
这一战之后,大雨依旧连绵, 十余日不停。宋军是日夜不息的给金军送去刀剑的问候。
清晨金军疲惫的还睁不开眼,宋军就过来催促金军起床。
夜晚金军艰难的在潮湿发霉的营帐中睡下, 吴玠就派人过来检查金军是否睡得安稳。好不容易睡着的金军将士们瞬间被宋军喊打喊杀声惊醒,无不气得跳脚骂娘。这一醒,至少几个时辰睡不过去了。那潮湿的被褥,就不是人能睡得地方。
这一切,金军都勉强能够忍受。最让金军无法忍受的是,吃饭的时间,宋军也过来问候!
金军在阴冷潮湿的营地里苦苦支撑,每天唯一能企盼的事就是在午饭时间,吃一口热腾腾的羹汤。
可就这么点卑微的愿望,宋军也惨无人道的将其磨灭。
宋军一旦杀过来,金军列阵抵御完宋军的袭扰,再回去热羹就彻底成了残羹冷炙。
已经有数以万计的金兵将士近半个月没有吃过一口热饭了。每天吃着冰冷发霉的粮食,喝着冰冷的生水,泡在连绵阴雨中。
金军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都惨成这模样了,宋军怎么还生龙活虎的?
金军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惨了,最惨也就这模样了吧?简直霉星高照。
但殊不知更惨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吴玠、吴麟站在城门楼下,一起看向远方屹立在风雨中的金军营地。
吴玠赞道:“金军的确不愧为开国之师,哪怕被风雨蹂躏,被我军日夜袭扰,依旧战力卓越,能够与我军将士在风雨中激烈厮杀,不见败相。”
吴麟赞同说道:“久闻女真坚韧,今日终于得见,堪称当世强军。但这屹立的营寨,就像一座四处漏风的大厦,又能在风雨飘摇中坚持多久?”
“金军能抗的住艰苦,能挡得住兵戈,但我不信金军能抗住饥寒天性。这大雨下了近半个月,金军营地里的粮草还能剩多少?如果粮草不济,女真将士即便再坚韧,也只能一败涂地。”
吴玠笑着点头,说道:“的确如此,金军退兵之时,就是我等出击之际!”
吴麟惊讶,问道:“不等宗相公他们了?”
“等不了了。也不会有援军了。”
吴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归义城的十一万大军呢?”
吴玠看着城外大雨,淡淡的说道:“除了一万人谨守城池,剩下的十万大军都被调到了河北,用命去填补河防了。官家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要堵住黄河决堤。河北、河东、京畿、京东、京西、陕西三十万大军,与上百万民夫被调到了河北,修补黄河决口。”
吴麟惊问道:“黄河又泛滥了?”
吴玠淡淡的点头,说道:“黄河年年泛滥,这场大雨一下半个多月,决口不是情理之中?”
吴麟面上一喜,随即感觉到不妥,连忙收拢了表情,压低兴奋的语气,关切的看向吴玠,问道:“那燕云大捷,战功岂不是全归我易州城将士?”
“打出大捷再说吧。”
而就在吴玠与吴麟讨论着金军情况时,金军将士愤怒的发现,自己连残羹冷炙都没有了!
暴怒的士兵们一脚踢翻了打来的伙食,这是让人吃的东西吗?
没有生火的炭柴,饭是用生水泡的,完全没有加热。可即便这种凉水煮生米,金军都无法保证供应,大量士兵打来的是发霉的生米,黑乎乎的霉米与凉水混在一起,味道还不如吃土。
金军将士们彻底出离了愤怒,上层就要自己吃着这种东西,去与龙精虎猛的宋军日夜鏖战?
第二十六章全军出击
连绵的大雨严重阻碍了金军的后勤补给,粮车无法在泥泞的路面中准时送达前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一仗金军的战果就到此为止了。完颜宗磐再次给胡人春夏之交南征的
败绩添上一笔。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春夏之交胡人南下本来就胜率极低,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胜率也不会有多大变化。
受够了梅雨天气,受够了发霉食物的将士们满腹抱怨, 甚至出现了部分营地哗变。金军上上下下都希望停止战事,撤军回国。
可只有完颜宗磐实在无法接受这场战事虎头蛇尾的结局。
皇帝一系,为了筹备这场战争,在朝堂布局许久,得罪了无数人的利益,甘冒女真族人的怨言, 也要发起这一仗。
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意义与外交企图。
兴师动众十余万人的战事,他怎么怎么甘心因为一大雨就宣告失败?
如果这次打不出卓越的战果,在谈判中给足宋朝压力, 那金朝将被迫在秋季发起第二次大规模攻势。
一旦陷入了这种情况,金国内部将一片喧嚣,物议哗然。
那意味着从伐宋以来,金国年年岁岁兴师动众十几万人。
而且连续两年,一年内两次出动十万人的部队南下征伐。
若是能打出精彩的战果,劫掠回天价财富也就罢了。
可是去年是刻骨铭心的两次大败,先是年初西路军粘罕部被宋军重创,若没有完颜娄室接应,金军西路军能否撤出中原都是个问题。
到了年末,更加惨烈,东路军全军覆没,几乎被宋军斩尽杀绝。完颜家宗室、女真族族人都伤亡惨重。
金国维持统治的嫡系支柱,直接被砍断一根。这种支柱,整个女真人也不足两手之数。
而造成这一切战果的人,都是南朝那个名叫岳飞的将领。
直到如今,金国朝廷也没想好究竟怎么应对这位绝世名将。
好不容易趁着南朝的政治斗争, 这位名将返回中原坐镇京师了。
皇帝一系自然是迫切的希望趁着这个时间窗口刷一波战绩, 以强势地位与宋朝议和。
完颜宗磐不敢想象自己若就这样灰溜溜的退回国内, 该怎么向自己一系的父皇、兄弟、大臣们交代。
难道告诉他们,国家付出了沉重代价组织的南征战事,因为一场雨,自己只坚持了半个月,就带着十几万大军撤回来了?
到时候整个派系的人心就散了。所有人都会认为太子在拿军国大事作儿戏,大臣们会纷纷转投到其他门庭。
因为背负了太多的政治压力,完颜宗磐的军事部署十分僵硬。
他不是一个能够惊艳一个时代的将领,为了兼顾政治与军事,他只能作出相对平庸的部署。
令一部分军队在易州城下继续坚守,一部分军队撤回北方,到涿州、涞水等城池修整。
如此既能保持对南边宋朝的政治压力,又能兼顾军事稳妥,以免军心疲惫,补给不足。
这个决策乍一看似乎十分完美,面面俱到。
可是世界上就不存在这么完美无缺的决策。任何决策都要有所取舍,想两者兼顾,往往就意味着满盘皆输。
完颜宗磐出生高贵,长期的锦衣玉食和顺风顺水,使他对人心的了解极为浅薄。
从这个决策下达下去, 军中就怨言四起, 人心沸腾。
十万大军,又出自不同派系,亲疏不同。
究竟哪支部队撤下去修整,哪支部队继续在大雨中煎熬?
皇帝一系的将领们自然都觉得应该自己一系下去修整。自己可是支持着皇帝的利益,有自己等人存在,才能帮皇帝稳住局势。大家选择跟随皇帝,推完颜宗磐为统帅,不就是这种关键时刻能保证自己等人的利益?
完颜宗磐倒是想高风亮节一回,亲自率领嫡系精锐镇守前线,身体力行稳定军心。让其他派系的军队知道他是一位以大局为重,稳妥可靠、不安私心的统帅,奈何他部下的将领们极力反对,怨声载道。
而其他派系更觉得应该让己等去后方修整。你皇帝一系发起的战事,却自己躲到后面享受,让我们其他派系的军队顶到最前方,在风雨中煎熬苦战?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排除异己,借刀杀人?万一你们见死不救,甚至后勤补给都不送往前线,我们不是全部要成为宋军的刀下亡魂?
双方争执了数日,最终胳膊还是拗不过大腿。完颜宗磐作为统帅,他有权决定哪支军队到前线死战,哪支军队到后方休整。
结局自然是嫡系军队退居二线,吃香喝辣。
杂牌军,或者他族军顶到最前线,硬抗装备精良,龙精虎猛的宋军。
四月二十四日这一天,是金军定下的拔营之日。
连绵半个多月的大雨,没有一点转停的迹象,但金军中完颜宗磐的嫡系们却都感觉心情明媚,这倒霉的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而在阴霾的雨雾中,无数被留守的军队则望着列队离去的部队一脸怒气,愤懑不已。
打死打活的是自己,贪功享受的却是别人。
那自己还坚持个什么劲?就算打下了易州城,己等又能分到多少好处?受益的还不是皇帝那一系?
关键是这种想法并不是普通士兵有,更普遍流行于中高层将领之间。
连高层将领都弄不清楚,自己在这鬼天气里泡在易州城下,吃着发霉的生米,喝着令全身发凉的生水,艰苦忍耐究竟是为了什么。
金军的大规模撤军,很快就被易州城内宋军将领都发现了异动。
大量将领披着蓑衣涌上了城头。
“金军这是要退兵了,我等应该趁势掩杀,绝对能大败金军。”
“被大雨折腾了这么久,金军无论补给、士气还是体力都已经落入了低谷,当此之时应该奋力一击,如同重斧破甲,一击将其彻底击垮。”
吴麟也向吴玠说道:“大哥,暴雨天气,金军铁骑无法驰骋,全力出击很有可能将金军彻底击垮。”
吴玠认真听完众将的看法,郑重点头,说道:“金军已是强弩之末,所缺只是一次摧枯拉朽的攻势,就能将其彻底击溃,故我决议,全军出击,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十七章别提,要脸
与金军磨磨蹭蹭的退兵不同,易州城大军十分果决,全军出击,两万余人倾巢出动。
大军雷厉风行,兵锋直指金军营地。
两万宋军展开阵型,在风雨中同样无边无岸,黑压压的士兵排列成整齐的方阵踏入战场。
守营的金军很快便发现了这恐怖一幕, 雨幕下,仿佛无数死士从黑暗中缓缓开赴出来。
“敌军主力袭营!”凄厉的惨叫声响彻金军营地。
一队队金军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营墙上,连日的大雨不仅拖垮了金军的士气,也严重的消耗了他们的体力,而补给不足,每天只吃生米,喝凉水,更是使得他们补充不上体力。
这些疲惫的金军爬上营墙, 稍微打量一下形势, 就果断丢下了弓弩旌旗,转身放弃了守御。
外面宋军旌旗招展,铁甲林立,长矛如林,一看就士气如虹。
而金军的弓弦都在大雨中受潮,拉不开弓箭,这时候守卫营墙又有什么用?
更可气的是,难道自己在这里送死,以掩护别人去后方吃香的喝辣的?
很多金军将领也不想留在这里继续吃发霉的生米,他们只是缺一个带兵撤退的借口。
宋军的到来,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反正易州城距离涿洲城也不是很远,不用完颜宗磐统帅,众人也能撤回去。
而且大雨连绵,宋军铁骑无法展开追击。
大量将领逃跑起来就更没有顾虑了,不约而同地打定了一个主意,只要我逃的比其他人更快, 那宋军的刀锋就砍不到我。
双方士气天地之差,短兵相接后, 场面立即转变为宋军摧枯拉朽的击溃战。
金军全面崩溃,一个又一个营垒连坚定抵抗都做不到,迅速土崩瓦解,密密麻麻的溃兵向后方逃窜。
吴玠想过他这一战可能会一战成名,成为大宋守城战事的经典。
但没想到会顺利到这种地步,两万宋军对着疲惫的十万金军猛烈掩杀,一路势如破竹。
金军中即便有将领心怀忠义,率部死战,但抵抗也十分微弱。
两军堂堂正正的交战,钢铁与刀锋相撞,宋军重装步兵轻松的就将金军的抵抗彻底砍碎。
被风雨折磨十几天的金军已经衰落到了一个令人心酸的地步。
这一战,宋军重新确立了“列阵不战”的绝对优势地位。
曾经骄横一时的女真强兵,也失去了与宋军堂堂之阵交战的勇气。
至于“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连女真人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提。
毕竟十万金军,被两万宋军大败,狼奔豕突,溃兵逃的漫山遍野,实在是打击人心、士气。
这句话就像是啪啪啪打在所有女真人脸上。
从此这句成为过去。
别提, 要脸!
捷报八百里加急, 只用了两天就出现在赵桓案前。
捷报抵达东京时,赵桓正在与宰相、枢相、计相以及六部官员们廷议。
赵桓看了一眼吴玠传回来的战报,言简意赅的说道:“易州大捷,吴玠趁金军疲惫,锐气已堕,发起猛攻,两万人大破金军十万主力,斩首上万级,俘虏伤病士卒两万余人,缴获战马、甲具数以万计。”
大殿内顿时传出一阵欢呼,枢相张叔夜笑着说道:“完颜宗磐真可谓我大宋福星。累次与我朝交战,都进一步奠定了我朝在燕云的优势。”
右相梅执礼并不认同,说道:“完颜宗磐虽然能力一般,但这十几万金军的战力却是实打实的,能够大败金军,也是吴玠统帅得当,将士们奋勇作战。”
张叔夜微微颔首,说道:“的确,吴玠这一战堪称惊艳。换一名将领指挥,真不一定能两万大破金军十万人。”
容众人谈论了一会儿轻松的话题,缓解了一下心头压抑,赵桓收起战报,严肃说道:“战事既然已暂告一段落,那就收拢精力,全力以赴解决河北水患。”
“决口至今已经十余天,河水泛滥,两岸一片泽国。宰相究竟究竟何时才能掌控局面?”
面对这种恐怖天灾,赵桓也是毫无头绪。
但他是皇帝,完全无需自己绞尽脑汁,他只管向宰相问责。国家养这么多大臣,真当是为了当大爷供着他们,让他们位极人臣,享受特权?
出现问题,他们必须要为皇帝想出解决之策!这才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梅执礼立即起身,说道:“如今朝廷已经对形势有了初步掌握,据前线官员、军兵近日传回的消息,工部官吏已经发现了决堤之处。北流决堤主要是在馆陶和冠氏附近,大约有十几处决堤。东流的决堤主要在博州境内,但决堤情况极为严峻,南北两侧都出现大面积缺口,大水不仅蔓延山东,同时也向河北与北流的洪水汇聚,如今河北东路到处是泽国江山。”
赵桓看向地图,所谓北流与东流,在这个时代都是指黄河。
之所以有这名字,是因为黄河在大宋经历了历史上最严重的改道,在中游濮阳附近一分为二,一条支流直奔北京大名府,在后世天津一带出海,就是北流。
一条继续向东,在山东出海,也就是东流。
但所谓的最严重,没有其他原因,究其缘由,只有一个,大宋对河防并不重视。
朝廷提出要整顿黄河,“筑堤七百里,役夫二十一万七千,工至四十日,颇为烦费”,真宗皇帝听完这高昂的费用,立即大手一挥,将提议否决。
祖宗先代混乱的治河方案,遗留到现在,赵桓就要代价超级加倍才能治理。
梅执礼说道:“我朝初年,便有大臣曾经总结,以我朝治理黄河的国策,全河东注,必横溃泛滥。齐、博、德、棣、滨五州之民皆将成为鱼鳖之食,今日几乎全部应验。”
赵桓面色凝重,有没有杜充那个二货,大宋今年都得经历这么一场黄河泛滥,既然躲不过,就只能直面这现实了。
“抗洪的三十万军队如今都抵达何处了?征召的百万民夫,集结情况如何?”
第二十八章称呼一声相公
将军队主力抽调往河北抗洪,朝廷中不是没有物议。
这燕云前线正在血战呢,结果援军主力被调走,风险实在太大。
好在枢密院如今人才济济,枢密使张叔夜才干斐然,枢密副使岳飞更是绝世名将。
二人坐镇京师,很快便为赵桓分析清楚了形势。
燕云一代的大雨, 使宋金两军的主力都无法展开大规模的行动。
有吴玠守易州城,至少粮草耗尽之前,金军不可能攻陷易州,毕竟在易州城内,大宋朝廷真真切切的囤积了大量军事物资,设置了无数的砲座、床弩。
太原城尚且能守两百多天, 易州城怎么也不会相差太大。
可抗洪抢险却刻不容缓, 相较于征召民夫,军队无疑是能最迅速抵达洪区的主力。
最重要的是, 如果无法解决河北的洪水泛滥,前线十几万大军就要孤绝于泽国之外,补给将格外艰难曲折。
于是赵桓作下决断,归义城的大军主力南下,由易州城拖住金军。
他选择相信吴玠,相信这位大宋名将能打出一场经典的守城之战,不弱于杨业。
而吴玠也果然没有辜负赵桓的期望,以两万大军大破金军十余万,打得金军溃不成军,斩首、俘获数以万计。
而燕云这十万主力,则汇同其他军队迅速开赴进河北, 在枢密副使岳飞的亲自统帅下, 不惜一切代价遏制洪水。
梅执礼说道:“在岳使相的指挥下, 各路共计三十三万八千将士正在齐头并进,迅速向河北、山东开拔。”
“岳使相本人已率领神武右军四万余人抵达大名府, 只要沿永济渠向北就能直达馆陶。”
“燕云十万主力大军则从洺州方向靠近馆陶。其不仅担负堵住决堤的重任,还要负责梳理北流分支的重任,在这一带泄洪,引洪水进入胡芦河。”
“河东六万军队在韩使相统帅下已经深入冠氏,这里洪水最为汹涌,蔓延河北东西,如果能堵住这里,下游洪水泛滥的情况能极大减缓。”
“山东的情况怎么样?”赵桓问道。
“博州一带的抗洪主要由京东、淮南以及江南的军队负责。现在问题是黄河决堤缺口在黄河以北,军队在黄河以南,无法迅速抵达决堤处。十余万军队主力已抵达东流沿岸,正在等待水师战船抵达。”
大宋是有水师的,而且极为强大。
韩世忠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黄天荡之战,就是指挥着大量战舰差点将金兀术主力覆灭。
与常人印象中的内河水师不同,大宋水师主要在东海、渤海的近海一带活动。
毕竟大宋内部又没有什么战乱,不需要大量水师在长江布防。所以主力是近海海军,主要管海运和海上丝绸之路的贸易。由近海进入山东十分方便。
军队部署大概就是如此,梅执礼继续说道:“军队主力基本都已经抵达洪区泛滥之处,民夫也已经在征募之中。首当其冲的河北东西两路已征召民夫二十七万六千,随时可以协同军队进行救灾。”
征召这个词用的非常确切。
虽说大宋取消了各种更赋、徭役,百姓再无需强制为国家服徭役一个月。
但在国家危难之时, 还是保留了进行总体动员的能力。这种动员是半自愿,半强制的。
也就是经典的被自愿。
官府到一处乡里点名, 所有青壮都选择“自愿”报名前去抗洪抢险,拯救家园。
这就跟服兵役一样,国家认为你有服兵役的义务,所有青壮都要去服兵役。一味逃避,虽然不会有太大的罪责,例如不可能被斩首、刑罚之类,但免不了被各种严格针对,罚款处罚,并几乎失去在大宋境内一切跨越阶层的权力。
当然如今国家财政充裕,对每个抗洪救灾的百姓都发有薪金,按日计薪,名义上大宋的确是在施行招募制。
虽然有掩耳盗铃之嫌,但这份名义却绝不能少。
这是坚定维护国家的律法尊严,国家说取消百姓徭役,免除募役钱,就坚定执行。
绝不会再把这些强加回百姓头上,普通百姓全年要面临的赋税就只有年底的那份田税。
除此之外,任何国家行为,都会向百姓支付招募薪金。
国家工程,以前百姓要出徭役的费用,现在则改为了从徭役中赚取费用。一进一出,相差甚大,能极为缓解百姓身上压力。
赵桓说道:“河北百姓陷入离乱,国家更应该体恤其难以为生。薪金要优渥于平日,让其足够供养全家。但也不要仅着眼于薪金,买不来足够的财富,钱只是一堆废纸。诏令各路,向河北、山东转运各种物资。”
“再宣告民间,能向河北、山东转运粮食三千石者,进位一等,朝廷不设上限,不惜正一品之赏。”
这个正一品自然是散官,也就是只有个品秩,没有实权、也没有俸禄。
但即便如此,也是令人心动不已的。
要知道,在大宋,民间女子一般称呼自己丈夫为相公,就是满足一下自己丈夫的虚荣心。
因为能在大宋被称天下呼一声某相公,那就是最大的尊称,是家族永远的荣誉,是位极人臣的典范。
在古代推崇出将入相,在大宋由于崇文抑武,天下人只推崇入相。
这条法令一出,最坐不住的就是那些大豪商。
这要是能捐出一个正一品大员,被周围官员、相邻称呼一声明相公,那可是光宗耀祖了,死后都能在祠堂中门作祖。
“臣领命。”
“除了以人力、物力去填,官员们也该有所作为,这黄河决堤,总要想个卓越的解决方法,不能只用蛮力。负责治理洪水,统筹黄河泛滥的官员是哪一位?”
梅执礼立即回道:“禀官家是工部侍郎苏迟。”
“苏迟?”
梅执礼解释道:“赖官家解除党禁,唯才是举,所以苏迟才得以出任工部侍郎。此人刚刚上任两月左右,堪称如今朝堂中最才干斐然,精通治河的水利专家。”
赵桓立即了然,这应该是个元佑党人之后。
第二十九章宋军子弟兵传统(求月票)
元佑党人是个充满矛盾的群体,他们为了党争不顾国家利益,干出的一些事让整个大宋对他们恨得咬牙切齿。
但这些人如果不总览朝政,不负责国家法度、典制,而是在地方处理政务,又的确可以称之为贤臣良吏,总能造福一方百姓。
比如苏轼, 比如苏辙。
梅执礼介绍道:“苏迟是我朝宰相苏辙之后,乃是文定公的嫡长子。”
文定就是苏辙地谥号。
能获得追谥,并担任国家宰执,苏辙地才干是毋庸置疑地。
梅执礼介绍道:“苏轼、苏辙二人堪称我朝立国以来最精于水利的两位大臣。都对治理黄河有非常独到的见解。”
赵桓微微颔首,关于这方面,他还真了解一点。
主要是关于苏轼的内容, 这位唐宋八大家之一身上有很多标签, 分别是北宋文学家、书法家、美食家、画家以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历史治水名人。
后世共和国水利部曾经精挑细选, 推出了一份中原五千年历史上的治水名人名单,只有十二个人。
分别是“上古,大禹;春秋,楚国孙叔敖;战国,魏国西门豹、秦国李冰;西汉,王景;东汉,马臻;唐朝,姜师度;宋朝,苏轼;元朝,郭守敬;明朝,潘季驯;清朝,林则徐;民国, 李仪祉。”
苏轼就名列这十二人之中。
众所周知,大宋曾三易回河,导致水灾泛滥。
苏轼赖以成名的治水事迹就发生在第二次改易回河期间。
他知徐州时, 神宗皇帝改易黄河河道,黄河东流决口, 淹没古城徐州。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准备逃离时,苏轼挺身而出,喊出了口号:“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
翻译过来就是,只要有我苏轼在这里,洪水绝不会冲垮徐州城,我若在,徐州便在!
苏轼可不仅仅有决心,有毅力,同样他具有无与伦比的才干。
面对洪水蔓延,他亲自设计了一套抗洪工程,设计水平极为专业高超。
只要数千人就能实现:“分缆城下,以杀河之怒”。
这在滔天洪水中简直如同神技。
不过难点在于,完成这项抗洪工程,需要数千人。
受制于大宋强干弱枝的国策政策,地方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徐州几乎都没有独立抗灾能力。
绝境之下,苏轼连夜划着一条小船,紧急赶往禁军武卫营营地, 请求禁军派兵抗洪。
但要知道, 大宋对对军权抓得极严,禁军只受皇帝直接指挥,没有皇帝给枢密院下旨调兵,任何人,包括殿前司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马军司、步军司都指挥使都没有权力私自调兵,苏轼这个地方知州更无权征调军队。
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铁律,敢犯此制者,唯有剑耳!
但苏轼不顾生死安危,在武卫营中声嘶力竭,声情并茂地请禁军将士们出兵抗洪。
终于,武卫营被苏轼不顾个人安危的热忱之心感动,全军将士慷慨激昂地表示:
“太守尤不避涂潦,吾侪小人,当效命。”
于是这次黄河泛滥,也是在军队效命中,守卫了方一安宁,挡住了水患泛滥,实现了人民军队的伟大壮举。
在这个封建时代,一位地方文臣,能够成功指挥军队抗洪抢险,造福百姓,堪称是一件远超时代的壮举。
也正是因为有苏轼开先河,赵桓下令宋军不计代价,必须堵住黄河决堤,才在朝廷中十分顺利的通过,没有引起任何物议。
大宋或许曾经因为重文轻武轻贱了禁军,但禁军中忠贞热忱的将士却一直在全力守卫着这个国家。所以才会在国难时涌现出岳飞、韩世忠这种忠肝义胆,尽忠报国的将士。
不过,苏轼虽然在地方治水大获成功,不论治理徐州还是治理杭州都彻底解决了当地的水患,但其在朝廷的影响相对有限。
反而是苏辙曾经担任左相,曾经完整的规划过黄河治理,影响更加被如今的朝臣所重视。
梅执礼说道:“在回河之争中,我朝曾三次改易黄河流向,因为政治、经济以及党派之争,黄河走东流还是北流争执长达百年。主要是朝廷欲屈大河之势以从人愿。高太后理政期间,支持文彦博等人提议,尽闭北流,强逼黄河走东流。左相苏辙便曾激烈反对,并提出一套整治方案。回河之争结束,高太后一系东流决堤,证明还是苏辙的方案更加合理。”
“苏迟作为苏辙嫡长子,曾经耳濡目染苏家先辈如何水患,并有大量文献、经验可循,只要朝廷给其坚定支持,提供优厚人力、物力,苏迟必能在前线迅速理清形势,堵住黄河缺口。”
听完,赵桓也不知道该夸自己祖上的历代先君,究竟是雄心壮志,还是无知无畏了。
那是黄河!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黄河。
绵延广阔,横亘中原的天下胜景。
当那是玩具呢?可以随手拿捏。
想起来就去改改河道,把整个黄河的流向走势都给变了。
后世科技更发达,都没你们这么浪。
还是赵桓心里有点数,十分现实的说道:“既然苏迟有经国济世之才,那就让他在前线全权负责黄河治理方案。朕会给他提供最充足的资金,最优渥的人力,希望他能成为我朝王景,拿出一套最完善合理的治河方案,最大程度减少黄河水患发生的可能。”
王景是东汉明帝朝的水利专家,为了配合他治理水患,大汉发民夫数十万,开始了治河工程。
这位大臣也的确才干卓越,亲自到前线勘测地形,规划堤线,亲自统筹工程建设,使治水大获成功。成为治水的一代典范。
所以自汉之后,任何朝代治水,都绕不开这位名人总结的各种治水之策。
在朝廷廷议之时,前线的苏迟已经学着王景,亲自带着官吏乘舟深入泽国之中,到了馆陶县决堤之处附近。
大雨依旧倾盆,撑舟的船夫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视线稍微清晰后,大声吼道:“苏侍郎,水流太过湍急,不能再靠前了,否则随时可能翻船。”
第三十章合龙门
大雨瓢泼,所有人的交流都是在用吼。
苏迟盯着前方决口处,对身旁的船夫吼道:“往决堤边上滑!尽量靠过去,我一定要看清决堤附近的情形。”
“不行啊,苏侍郎。这船太小了,一个浪过来就可能被打翻。我建议找条大船再过来。”
“大船?那不是吗?”船上的其他官员指着远方惊喜的喊道。
苏迟立即顺着身后官员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数十艘巨大的军舰劈波斩浪而来。
“快, 划过去,跟军队汇合,依靠军舰过去。”
船夫没有丝毫犹豫,就奋力地划着船向军舰靠了过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宋军队的军纪就变得无比森严了
可能是他们的后勤补给十分充裕,从未见过宋军劫掠乡间,反而经常拿出物资赈济灾民。
抗洪以来, 河北百姓不知不觉就习惯了向军队靠拢, 寻求帮助。
要知道,这种情况无论是在此前数千年还是此后上千年,在中外大地都是极为罕见的。
大灾之后必有离乱,超级帝国米帝的军队进灾区都要全副武装。
宋军在岳飞的统帅下,却能与民无犯,可谓是远超时代的奇迹。
苏迟等官员靠近了军舰,舰上放下一根绳索,将他们全部吊上了军舰甲板。
登上甲板吼,苏迟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舰首的大宋枢密副使,两镇节度使,岳飞,连忙上前拜道:“拜见岳使相,使相怎么亲赴险境?若使相稍有差池,我大宋便是倒下一根擎天之柱,恐有天下板荡之危。”
岳飞转过身,笑着说道:“苏侍郎不也亲自来勘察灾情了?而且我没苏侍郎想的那般金贵,带兵打仗一样会亲自冲锋陷阵。”
苏迟讶异不已,问道:“如使相千金之躯, 也会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有何不可?我朝狄枢密,每逢作战,不一样头戴面具,冲锋在前?打仗久了,总习惯亲自到前线看看,不能让士兵白白送死。”
苏迟郑重地点头,说道:“使相言之有理,这抗洪也是一场战事,不到前线看一看,总是心中不安。岳使相何时调集到地这数十艘战舰?”
“出京时,我便想可能会用到战舰,下出了调令,今日刚到。对苏侍郎抗洪可有些许用处?”
苏迟连忙点头,说道:“请岳使相令军舰靠近决堤之处,我等工部官员要考核一下究竟有多少堤坝还在。”
军舰得到军令立即继续向前开拔,竭尽全力靠近决堤之处。
岳飞问道:“工部清点堤坝做什么?”
苏迟说道:“这抗洪地第一步便是堵住决堤。不让河水冲出河道,继续肆意蔓延。可使相可知该如何堵住决堤?”
岳飞想了想, 问道:“从两侧往中间堵?士兵、民夫可以搬运沙袋过来。”
苏迟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从两侧往中间堵是古法,而且需要等大雨停歇, 水势下降。古法已经十分完善,用石木镇压,然后填以泥沙。但必然堵不住这黄河大水,其难点在于将最后一段缺口堵上,水利技术官员与工匠称之为合龙门。”
“治决口成功与否,全在是否能顺利合拢龙门。但最后一段水流湍急,又长达数十米,以当今人力物力不可能搬运超级沉重的石木堵住数十米的缺口。”
“而官家下了死令,必须迅速将缺口堵上,等不及大雨停歇了。”
岳飞点头,说道:“官家之令,我亦知晓,必须不计代价立即堵住黄河决堤。治河之事,我等将士并不了解。只能全力配合苏侍郎,只要苏侍郎一声令下,就算让将士们背着泥沙跳进河里堵缺口,我等亦在所不惜。”
苏迟敬佩的拱手行礼,说道:“有使相奋忠义之心,将士们尽力用命,治河必大获成功。而今当务之急是找到缺口中尚存的数里长堤坝。黄河缺口,并非只有区区几十米,相反一旦缺口,会在数十里范围内形成宽达数里的决口,这些决口之间意会有长达数里的堤坝依旧存在。”
“找到堤坝有何意义?”
苏迟说道:“这就涉及到我朝治水经验。庆历年间,同样是大名府这附近的商胡决堤,三司使郭申锡亲自到前线督办治河。他采取的便是古法,从两侧向中间堵决堤,但剩下最后六十米的合龙门无论如何都合不上。”
“当时有前线基层工匠主张将此前建好的堤坝墩子,分割成三分,这样虽然决口的地方多了,但是水量会下降,这之后逐一封堵,这样虽然看起来工程量上有所增大,甚至会毁掉之前的一些已经做好的工程,但是从整个工程来说,是最行之有效的。”
“但这种观点一提出,马上遭到了旧水工的反对,认为这种情况是徒劳无功,一旦缺口被打开,很可能会决堤,其次已经做好的工作,白白的毁掉,简直是浪费国家财富。”
“最后双方辩论一场,计相郭申锡支持旧法,却无法合拢龙门,最终河北宣抚司采用新法,成功堵住了决堤。”
岳飞立即了然,两种方法虽然一个成功,一个失败,但都给大宋如今治水提供了充足的经验。
他问道:“若是没有堤坝存在,如今治河,我等也要从两侧开始往中间堵,然后再将建好的堤坝打开一段缺口?”
苏迟说道:“的确如此。但若有几段堤坝存在,我等就可以从中间与两侧同时用力,相对汇拢,自然便会留下几处缺口。”
岳飞赞道:“工匠何其聪慧,有苏侍郎统筹这些能工巧匠,必能迅速堵住决口。”
二人说话间,船上传来工匠兴奋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前面有一处堤坝没有被冲垮,至少三里左右,堤坝上似乎还要被困的百姓。”
岳飞立即下令,道:“下令派艘军舰靠过去,救人。”
苏迟也关切的看着离开舰队的军舰,军舰能否靠岸,将决定工匠、民夫是否能把土运到堤坝上,也决定了堵住缺口的时间。
第三十一章义无反顾
数里长的堤坝挡住了洪水的激流,军舰顺利靠岸,放下小舟,从堤岸上救下了三名被困的百姓。
苏迟见状喜不自胜,对岳飞说道:“使相,可以调集军队、民夫撑船到这里储备沙石、栅栏与石木了。”
驻扎在这附近的是神武右军,大宋最精锐的嫡系, 岳飞一手带出来的王者之师。
岳飞立即说道:“危险之处,当然是由我部最精锐士卒顶上。传令下去,神武右军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指挥,立即背负沙袋登船,到堤坝上全力修筑河堤。”
苏迟走到绳索旁,亲自登上小舟, 对岳飞说道:“使相,堤坝上每一分物资转运都格外困难, 我要亲自过去指挥,尽快形成章程,固定住沙石,以免扔下去被水流冲走。两岸民夫就交由使相指挥了,尽快向中间围堵。”
岳飞劝道:“苏侍郎全权督办河防,亲赴险境,万一有闪失该如何是好?”
苏迟态度坚决,说道:“神武右军两千余名将是能登岸,我自然也能登岸。每早一刻堵住缺口,就能挽救下游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
岳飞深感其奉献之心,不再多言,说道:“神武右军会不惜一切代价,助苏侍郎堵住决堤。任何命令,苏侍郎都可以直接下达。”
苏迟郑重点头,然后踏上了小舟,待军舰抵达堤坝附近时,他与小舟一同被放下,然后毫不犹豫地乘舟破浪, 冲上了堤岸。
岳飞站在舰首, 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在风雨中踏上了惊涛骇浪的河坝之旁。
这个身影在滔天巨浪面前如此渺小,却给所有人无限信心,大宋终将倚靠这个渺小的背影挡住滚滚黄河,人力终将胜天!
随着这道身影亲赴前线,数以千计的将士壮志激昂的列队冲上了这座数里长的堤坝。
船队络绎不绝,数十艘巨舰带着数百艘小舟连绵成一片,将大量沙石、圆木以及大量钢筋送到了前线。
大宋无与伦比的财力、物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不仅在决堤两岸有十几万工匠日夜不息的填补堤坝,更有从后方源源不绝送来的财富与物资。
大宋官府直接向民间采购钢筋、铁条,民间的冶铁工业迎来了最辉煌的发展。
苏迟与两千神武右军将士抵达堤坝上以后,就立即开始着手准备填堵决口。
所有神武右军将士都听他调度,他吩咐道:“此处的物资全靠舰船转运,所以每一粒沙石都格外珍贵,容不得一丝浪费。按我朝此前治水经验,沙袋直接扔到河水里必然会被大量冲走。但水流虽然湍急,却也难以推动磐石。”
“所以尽量将钢条、铁条编制成栅栏,直接投入水底,然后迅速充以沙袋、圆木。”
两千将士得令,立即行动起来,向苏迟淋漓尽致的展现了什么叫强军风采。
一群人徒手将钢筋、铁条编织成栏,这些孔武有力的将士膂力过人, 硬是凭人力将钢铁生生掰弯出一个个钩子,然后勾连在一起。
然后为了加固这些钢铁栅栏,又用大量麻绳将其捆绑,各处关节都被固牢。
数百名将士喊着口号,一起将这沉重的栅栏抬到缺口处。
苏迟喊道:“如今河堤决口面积有数里,岸边附近水流并不湍急,扔下去之后,栅栏应该不会被冲走。但为了稳妥起见,需要有人下去将栅栏固定在河底。”
几十名士卒立即踊跃而出,大喊道:“我精熟水性,苏侍郎让我下去。”
“我去,我身强力壮,绝不会有失。”
“都别争,我去!我是军官,有身先士卒之职。”
看着一群奋不顾身,热血争先的年轻士卒,苏迟感动的热泪盈眶,大宋有如此多忠贞热忱的年轻将士,何愁国难不济,何忧国家不强?
很快军官便选出了十名士卒,脱下戎装,绑着麻绳,列队站在岸边,一声令下,所有人义无反顾地扶着栅栏跃入水下。
十一名将士一瞬间消失在滚滚洪流之中,连个气泡都没留下,所有人都为之泪目。
忽然,一根麻绳仿佛失去了所有重量,轻飘飘地随着水流飘下。
“不!”
“不!”
“快拉绳索!救人救人!”
这轻飘飘地绳索,瞬间成为众人不可承受之重,无数握着麻绳另一端的将士拼命的往回拽麻绳。
将士们拼尽了全身力气,不顾地面泥泞,大雨磅礴,只想争取一个可能的结果。
可是拉回来的只有半截散着粗线头的麻绳,断裂在另一端的将士彻底不见了身影。
所有人都清楚的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沉重的氛围中,潜下水的士卒陆陆续续露出头,被岸上的将士迫不及待地拉了回来。
下水十一人,回来十人。
为首的军官语气低沉,但十分干练,说道:“苏侍郎,栅栏已经固定在了淤泥里,但水下有大量泥沙碎石,能割断士兵身后的绳索,也有可能隔断栅栏上的麻绳。”
苏迟来不及悲伤,立即说道:“不能辜负将士牺牲换来的宝贵时间,立即向下投放沙袋、石木。”
士兵们情绪亢奋,皆全力以赴,完全不惧苦累。
一名士兵往往扛起两三袋沙袋,大步如飞,将沙袋迅速投往水中。
在上千将士的奋力拼搏下,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形成。
黄河决堤的缺口也在迅速缩小。
在堤坝上的填补进程初步走入正轨之后,苏迟架舟离开了堤坝,找到了正在指挥民夫自两岸向中间填补决口的岳飞。
大宋一次性就拉过来四万军队,十几万民夫,数以十万计的军民,敢叫日月换新天,甚至有更易黄河河道的能力,用作修补决堤,数十万人如蚂蚁一般忙碌在岸堤上,修复进程极快。
但苏迟没有任何轻松的心情,面色凝重的对岳飞说道:“使相,我等在这里修复决口,只是裱糊之策。但绝不能沦为风雨裱糊匠的角色。只要这大雨不停歇,我等即便顺利堵住了这里,其他地方依旧有决堤的风险。”
第三十二章以邻为壑
据有史料可查的记载,在1946年前的二千五百四十年间,黄河受到近1593次泛滥威胁,而因泛滥令河道大改道共26次。
黄河治理的难度可以用一句古话看出来:黄河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次大改道。
而因为大宋的三易回河,这一进程在大宋格外频繁,无论决口还是改道都十分密集。
苏迟向岳飞说道:“以如今形势看, 想彻底解决黄河泛滥问题,没有朝廷数亿贯的财政投入,十年以上的长期坚持,很难见到成效。但治理黄河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无非是与水势相较量。解决方法其一为堵, 其二为梳。”
“如今大雨磅礴,水势增大,我等必须要严堵缺口,防止其他地方再出现决堤。同时开拓水道,引黄河分流前往其他地方,分杀水怒。”
岳飞问道:“苏侍郎打算如何去做?”
苏迟立即说道:“如今朝廷在河北动用军队三十余万,民夫百万,我以为可以防治相结合,除了全力修补决堤外,堤岸上,每一丈设民夫一名,任何地方有决堤风险,立即上报,第一时间全力抢修。”
岳飞皱眉,这个方法对抗洪而言无疑是非常有利的,人类能达到的巅峰动员能力也就这般了(子弟兵抗洪两米一岗),可是对军队的组织力就提出了非常严苛的考验。
怎么保证这绵延阵线的补给?
大宋军队还从未经历过在这种情况下,向士卒提供伙食的演练。
但岳飞只犹豫了片刻,便说道:“可, 我会全力安排士卒, 不惜一切保证抗洪。”
事在人为,大宋此前没有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不一样是靠着所有人戮力同心扛了下来?
苏迟也不敢耽误,说道:“使相统筹大局,防范整体河防,我这就去洺州方向疏通水道,分流洪水。”
当一个国家,扫除了腐败的buff,能形成的动员能力,是令人惊叹的,也是宏伟磅礴的。
文人墨客总是喜欢豪言壮语,动辄三千丈,数万尺。
但这一切在大宋却淋漓尽致的演绎在了现实当中,神武右军的将士如钉子般在磅礴大雨中钉在了堤坝之旁,这一排开便是数万丈。
无数士兵用他们的身体守卫在洪流之前,顶在了抗洪的最前线。
而与此同时,整片大地上,数十百万计的民夫如蚂蚁一般急促的忙碌起来,全力修补决堤。堤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形成, 并不断汇拢, 将黄河决堤的情况迅速弥补缩小。
四月末, 大雨依旧滂沱,天地一片阴霾。
但好消息已经传到了东京,就像刺破那云层的一缕阳光,驱散人们心中所有的阴霾。
右相梅执礼兴奋的向赵桓禀报道:“官家,河北水患的治理已经初见成效,苏迟不愧为最精于水利的官员,他的防治措施都有条不紊的在向前推进,各处决堤的规模都在缩减。”
赵桓露出笑意,总算是没有辜负自己的一片决心。天量财富砸进去,糜烂的形势正在缓慢改善。
“水患治理只是初步改善,距离堵住决堤,还相差甚远,绝不可掉以轻心。前线将士、百姓以生命抗拒洪水,后方绝不能托其后腿。各种后勤物资都及时供应上,工具、器械都备齐,朕不想看到将士们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手捧泥沙,更不想看到将士们饿着肚子在风雨中精疲力竭。”
梅执礼语气亢奋,说道:“请官家放心,保证前线供应是如今朝廷重中之重,让前线将士们饿着肚子这种事,就算官员们答应,百姓也不肯答应!”
“哦?”赵桓颇感兴致,问道:“发生了何事?”
梅执礼笑着说道:“将士们不惜代价抗洪,百姓们深感涕零。各地百姓皆箪食壶浆,提着酒食登上堤坝,慰问每一位将士,唯恐有一人吃不饱,喝不暖。”
“善!甚善!”赵桓听完也心情亢奋,说道:“天灾无情,人有情!”
“朕相信,只要四方军民,天下百姓能戮力同心,必能迅速匡济国难,抵御天灾。”
说到这里,赵桓神情一肃,吩咐道:“让督察院派御史巡视赈灾事宜,任何官员,胆敢在国家危难之时,上下其手,贪污腐败,贪墨前线赈济洪灾的钱款粮草,朕绝不姑息,立斩不赦,牵连三族!”
梅执礼恭敬行礼,说道:“臣领命。河北近在京畿,臣会同督察院一同督管官员,廉政为民,匡济国难。”
大宋整个国家都对抗洪全力以赴,集合一个国家之力,抗洪每日都进境神速。
尤其当五月,南方水师开赴进河北山东后,十几处断开的堤坝同时向两侧修复,决堤的面积迅速缩小。
最先修复成功的是韩世忠所在的冠氏县,韩世忠以使相之躯亲自脱下戎装,赤膊与将士们鏖战在第一线,数万人日以继夜的将冠氏西北方向的决口修补完成。
冠氏县境内的黄河东西两面都有决堤,率先堵住了西面,是不让洪水与馆陶境内的洪水汇流,分排到了高唐、平原一带。
这里在汉朝时是黄河古道,古黄河流经高唐、平原等地分割了冀州、青州。
只是如今沧海桑田,黄河古道早已干涸,变成了繁盛的城市与广袤的农田。
在水灾之后,这里与黄河东流汇聚成一片泽国。
苏迟打算借着东流的堤坝重新梳理河道,让黄河在下游多出几条出海口,避免雨季河水汇聚在一条主干道中再次决堤。
他的这份分杀水怒的规划,在胡芦河方向大获成功,五月中旬,他在洺州方向疏通的河道顺利实现分杀水怒,将大量洪水引进胡芦河,然后在河间府方向的清州乾宁镇重新汇入北流,在白沟河汇入渤海。
但这一举动,却彻底使金国跳脚。
馆陶方向成功堵住了决堤,大量洪水沿北流涛涛向北,一路抵达宋金边界进入白沟河,使下游水势暴涨。
白沟河是正东、正西方向的河流,几乎完全分割了宋金两国的边界。
金国跳脚大骂,宋朝这是以邻为壑!
第三十三章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金国使团
五月下旬,大宋正如火如荼整顿洪灾时,以完颜斡赛为首的金国使团抵达了东京。
两国到如今已经到了不谈判不行的地步。
不论是为了政治、战争,还是为了俘虏、百姓,甚至是为了河流、水域,双方都必须展开一场国家级别的谈判。
再任由大宋这么折腾下去,金国这臃肿虚浮的身体就真的扛不住了。
如今金国就已经要吃不消了, 一次次大败,使得金国内忧外患全部爆发,各处都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此时的金国就像一个年轻人得了一场重病,又挨了对手两记重拳,全身剧痛又上吐下泻。
若不是身体年轻,心脏强壮,他早已躺下, 病入膏肓了。
若是按以往, 辽国、金国使节来访,大宋皇帝自然是热情接待,而且每次接待都会有丰厚的赏赐,此为惯例,甚至有制度可循。
但如今赵桓君临天下,那一切的陈规陋矩自然全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里。
完颜斡赛使节抵达东京后,就被鸿胪寺官员接待,连宰相都没有见到。
大宋的态度表明的很明确,金国想谈可以,但请放下过往的骄横,按大宋新的规矩来。跟其他小国一样,从鸿胪寺开始报备,一层层向上请示。
再不是当世与宋朝并立的两个超级帝国。两国之间的谈判是超级帝国与附近小国的谈判,而非两个强权之间的公平谈判。
这让完颜斡赛几乎气得失去理智。
大金国与宋朝打来打去,消耗财富难以计数,死伤精锐军兵十余万人,结果一切又回到了海上之盟前期的状态。宋朝以天朝上国的姿态, 蔑视大金国为措尔胡邦?
真是是可忍, 熟不可忍?叔能忍, 婶婶也不能忍!
在弄清情况之后,完颜斡赛当着鸿胪寺官员的面大发雷霆,砸碎了大量官员办公的桌椅、器皿,疯狂宣泄着自己的怒火。
开封府的官吏也十分果决,当场将完颜斡赛拷了起来,捉拿入狱。
外交使节的豁免权?
别闹了,天朝上国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
历史上在京师被打死的外交使节多到不可胜数。连楼兰国的王子在天朝作质子,犯错都要被阉割。关键是阉割完,楼兰国也不敢有异议,老老实实再派一位王子过来作质子。
尤其大宋如今掌控舆论高地,整个东方世界,什么是大义,什么是真理,全由大宋解释。文化自信,使大宋根本不会在意一群蛮夷怎么看待大宋的律法森严。
完颜斡赛犯得倒也不是什么大错,砸点东西,金国使团果断服软, 交了罚款, 他被关了几天也就放了出去。
但走出大狱的完颜斡赛再也没了初入东京时的骄横跋扈, 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发出了跟周勃一样的感慨:“我曾统帅过千军万马,但今日方知狱卒之威风。”
但在完颜斡赛以为大宋对他们轻屑不已时,其实大宋皇宫内,对使节团队已经展开了非常重视的调查。
负责推进这项事情的是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
吴革,作为大宋禁军中最忠贞,最热血的中层将领,深受赵桓器重。
从赵桓穿越来的第一天,他就执掌赵桓的耳目亲兵,皇城司。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更得赵桓信赖。
在今年得财政拨款中,一亿八千万贯军费,皇城司独占两千五百万贯。
要知道皇城司得正式编制只有五千人,却占了军费得百分之十四。而剩下百余万野战军才占百分之八十六。
皇城司有这么多经费,当然不止是维持三千人的亲从官和两千人的亲事官。
除了这些士兵,最重要的是皇城司还组建了黄院子、皂院子两大情报部门。
其中黄院子负责监察国内官员、将领的忠诚。
皂院子负责搜集国外情报,进行策反与暗杀。
皂院子是这个时代的称呼,翻译成后世的话语就是“黑院”、“黑骑”一类。
是典型的情报、间谍部门,理所应当针对的主要对象就是金国。
情报部门究竟能发挥多大作用,只跟三点有关,第一国势,第二国势,第三还是国势。
当一个国家势力昌盛时,就算说派头猪当情报部门的指挥,敌方要员也会主动联络过来,自发当内间。
以宋金两国近两年的大战结局,以及大宋前所未有的昌盛财政,金国内忧外患的局面。皇城司皂院子可谓政绩卓越。
在完颜斡赛抵达东京后不久,使团成员的所有详细情报就全部递交到了赵桓面前。
其中许多事情,或许使团成员自身可能都忘记了,却淋漓尽致的记录在案。
而之所以有这么卓越的情报工作,显然不仅仅是因为金国后方间谍传来各种情报。更跟使团自身息息相关。
完颜斡赛自己可能都不敢相信,金国使团的副使,他的左膀右臂,萧仲恭,就是大宋在金国最大的内间之一。
甚至他能出狱,都是萧仲恭得到了赵桓的授意,把他赎出来的。
此前,赵桓就与这个萧仲恭有所交集,他是契丹族人在金国官职最高者。也是这个人将宋朝策反契丹降将的情报告诉了二太子斡离不,直接引发了金国第二次南征,结果在东京城下惨败。
本来他应该是金国的死忠狗腿子,但凄惨的是,去年年末,神武右军主力倾巢出动,在岳飞的统帅下,在燕云一战覆灭了金国整支东路军。
他背后的主子势力遭受重创,金国维持统治的支柱直接被砍断一根。
他一个契丹人自然不肯跟金兀术一系女真人一起沉没。
上一次是大宋主动联络他背叛金国。国势逆转之后,这一次是他主动联络大宋,请作内应,愿作大宋的狗,当个带路党。
有这个老谋深算的副使在后面拼命的拖后腿,完颜斡赛一个愣头青闯进东京自然是处处碰壁,被赵桓当个提线木偶一样玩弄。
吴革将新的情报递交给赵桓之后,跟在赵桓身后,说道:“官家,关于完颜斡赛,萧仲恭提供了一个新情报,至关重要,可能无需等待西方回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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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皇城司的情报分析
完颜斡赛在大宋不是一个什么名人,他是金世祖之子,也就是完颜阿骨打的弟弟。但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具备皇位继承权。
在宋金激烈的战场上,他拿不到任何权柄,也没有一分表现的机会。
但在北疆,这却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将军, 地位堪比金国的韩世忠。
吴革向赵桓介绍道:“据情报确切消息,完颜斡赛是公认的女真抗击高丽第一名将。”
“抗击?”
“高丽?”
赵桓一时有些难以将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毕竟想到高丽,所有人的印象都是国小兵弱。
女真人虽然不济,但那也是能出动十几万大军跟大宋以堂堂之阵硬刚的国家。
完颜斡赛怎么还成为了女真人抗击高丽的第一名将?
吴革说道:“据情报,女真并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系列部落的统称。在辽东一带, 大量女真人长期认高丽为父母之邦,完颜部逐渐强大之后,便曾代表女真部落联盟向高丽称臣。”
“但完颜部落日渐强大, 双方于重宁三年(公元1104年)展开大战,高丽惨败。高丽国内引以为奇耻大辱,厉兵秣马三年,重整数万大军夺取曷懒甸一带。数万大军入侵女真,对还未起兵反辽的女真而言,是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当时正是完颜斡赛率部抵抗高丽,并大获全胜。战事以高丽请和而告终。”
赵桓点了点头,对完颜斡赛有了更深的几分了解,觉得他更像金国韩世忠了,只是不明白,这个资料跟西面有什么关系?便问道:“完颜斡赛这份资料有什么异常?”
吴革加重语气, 说道:“萧仲恭传来消息, 完颜斡赛近期刚从高丽前线撤回来。”
赵桓眼睛一亮,问道:“近期刚从高丽前线撤回来?”
吴革重重点头,说道:“按日期推算,应该是完颜宗磐在燕云兵败, 金国主力撤回涿州之后。”
“你的意思是,我朝与金国大战之时,金国可能也与高丽在交战?”
吴革说道:“完颜斡赛是完颜家嫡系,而且他手中的部队具有非常高的独立性,调动并不通过朝廷,所以金国的朝廷官员对他行踪掌握不是很清晰。但臣以为通过情报推断,他这位抗击高丽的第一名将被派到前线,至少说明高丽有一定的异动。”
赵桓赞道:“没有拘泥于情报,而是主动分析,皇城司业务越发专业精明了。所以皇城司认为无需再联络西辽?”
大宋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肯跟金国谈判,其一是国内正闹天灾,这时候谈判,对手会平添几分底气,大宋的恫吓效果大打折扣。
其二则是在等候西辽回复。远交近攻,是中原纵横之术最经典的手段了。
金国的崛起,打破了东方所有的利益体系,无论宋人、契丹人、渤海人还是蒙古人都深受其苦。
这里面所有其他民族都要靠后排,损失利益最大的毋庸置疑就是契丹人,其次也不是大宋, 而是高丽人。
契丹人从北方霸主, 被一路赶到了西域。耶律大石率契丹残部, 在西域各种开无双, 刷出一片极大的帝国疆土。
高丽则从父母之国,变成了忍气吞声的小弟,一直在国内卧薪尝胆。
赵桓从来不觉得打女真人,只是大宋一家的责任。
所以十分主动的派出了使节前往联络西辽。只要契丹铁骑重返故土,那对女真人而言就是内忧外患,强敌林立。
吴革分析道:“我圣朝最近连败金军,打得金军两次全军覆没,其影响绝不会仅局限于我宋、金两朝境内。女真人以强兵立世,又靠以少胜多,一路战无不胜才勉强支撑起一个帝国。其最应该做的是消化成果,休养生息。但其并无远略,一味靠刀兵征伐不断。这完全是在刀尖上起舞,一旦遭遇挫败,对其国势而言几乎是毁灭性重创。”
“官家,臣闻善弄刀兵者,必死于刀兵。金国内无经邦济世之才,注定胡虏无百年运。在我大宋境内遭遇挫败,就注定金军会遇到内忧外患。我朝积极联络西辽,就是判定金军连续两次遭遇挫败后,其国势急转直下,四方必定会群起而攻之。既然西辽如此,高丽有趁火打劫之举,亦应在情理之中。”
赵桓重重抚掌,手指吴革说道:“皇城司的这份推断十分合理。金军以兵威威慑天下,高丽不得不屈服。如今金军被我朝岳使相挫败,其兵威已堕,内忧外患的确应该不止西方一处。”
吴革掷地有声,说道:“确切的说,高丽并未屈服于金国。自完颜阿骨打强盛之后,去信给高丽王,明言决定双方世代联姻通好,成为兄弟之国。金为兄,高丽为弟。类似于澶渊之盟,我朝为兄,辽国为弟。但辽国显然并未成为我朝臣属,反而有时亦会起兵南下。同理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去世时,高丽便曾派兵到边境虎视眈眈。”
“直到辽朝天祚帝被俘,靖康元年高丽才按捺下心思,唯恐金国举兵复仇。只是没想到金国当年便全军南下,在我朝东京城下撞得头破血流。且连续两年都败于岳使相手下,折损精锐大军十余万。这么短的时间,高丽可能刚刚提起的野心都还未消散。”
赵桓停到了挂着庞大东方地图的墙壁前,看向金国狭长而又绵延的国境线,说道:“高丽能打出多少战果,朕其实并不在意。关键是让金国落入四面楚歌的情境,要女真人到处与各个国家、民族交战。然后我朝才能在谈判中占据最大优势。”
河北的水灾注定了大宋这一两年无法大规模向燕云用兵。
而且大宋如今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励精图治方面,重中之重是整顿好三易回河导致的黄河年年泛滥问题。
赵桓是真不想年年闹水灾,黄河沿线生灵涂炭。
金、元两朝基本上就是让黄河的泛滥给拖垮了,这个教训绝不能再大宋重演。
第三十五章金国的窘境
众所周知,谈判协议这种东西,就是用来撕毁的。
赵桓从没幻想过一纸协议,两个民族意志的碰撞就会停止。数十万大军就能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停止一切冲突。
除了赵构那个蠢蛋,所有人都清楚谈判协议都是为了给下一次更大更剧烈的冲突积蓄实力。
就像宋朝境内所有人都清楚, 大宋如今肯跟金国谈判,完全是为了争取时间,整顿河北的黄河泛滥问题,同时训练军队,积蓄粮草。
黄河泛滥问题一旦初步得到解决,以宋军如今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势,必然会北上收复燕云。
甚至金朝对此也有清晰的认知,只是他们也想借着谈判的契机,整顿自己的内忧外患。
但绝不能说这场谈判毫无意义, 因为双方都期望在这一场谈判中为自己谋取天量的优势。
宋金双方实在是有太多的内容可谈。
首当其冲的就是燕云的归属问题。
按当前双方占据疆域来划分领土归属这种事,想都不用想,大宋绝对不会接受。
如果金军想以这种方式结束战事,大宋甚至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
毕竟皇帝已经亲自沥血宣誓,大宋绝不割地。
按两国海上之盟的约定,一同出兵灭辽,燕云十六州的幽州以南等地全归大宋。
靖康元年,金军起兵南侵时,这些疆域都在大宋手中。
如今靖康三年,却都被金军占据。
以这种方式结束战争,那简直是在打赵桓的脸。
所以金国要么接受两国继续打下去的局面,大宋不好受,但金国绝对更痛苦。毕竟大宋只有内忧,而金国却是内忧外患,四面楚歌。
要么金国就在这次谈判中被迫交还大宋所有燕云疆域。
没有第三种选择。
仅这一点,就令赵桓对这场谈判无比重视, 从一开始就给金国使团各种布局。
如今高丽走上台面,赵桓说道:“金国派完颜斡赛过来,可能就是因为他最了解高丽底细,不会陷入被大宋与高丽联合夹击的恐惧。应该想办法给使团增加一点压力。”
吴革建议道:“莫如让内间在使团内部散布大宋与高丽正在商议联盟之事?”
“重演第二次海上之盟?”赵桓摇了摇头,说道:“仅这点程度,恐怕不足以使完颜斡赛胆寒。高丽对与我朝联盟是何态度?”
吴革对情报掌握的非常细致,立即回道:“靖康元年七月,朝廷遣阁门祗候侯章、归中孕等人往高丽,对高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与高丽相约‘秋凉’起兵,共击金军。”
“但当时我朝与金国战事并未分出结果,高丽心存观望,故高丽虽婉拒我朝提议,但仍友好地接待我朝使节。预先留有余地,以便进退。”
经典的谁赢就帮谁。
这种事情,古今中外,哪个国家、哪个民族都不能免俗。
如今宋金战事,已经初步见出分晓,宋军在各路名将的统帅下数次挫败金军,高丽显然做出了判断。
赵桓便吩咐道:“估计高丽使节也已经在来东京的路上。等高丽使节抵达, 就把他们安排在都亭驿金国使团的边上,一墙之隔。”
这个时代的谈判动辄耗时数月,赵桓完全不着急。
而只要高丽与女真爆发冲突,那高丽的“事大主义”下,一定会派使者到大宋联络盟约。
如果西辽的使节最近也给出回复,赵桓甚至可以在东京签署一个“诸夏公约”。
各国结联盟,一致对抗北方邪恶的金国。
这种情况的出现,其实不能算是赵桓长袖善舞。
完全是因为金国自作自受。
确切的说,完全是女真上层没脑子。
在大金,政治智慧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
女真能崛起,没有任何原因,不存在什么能征善战,也不存在什么文化先进,更没什么政治格局。
就只靠一样东西,那就是猛安谋克制度,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千户、百户制度,算是明朝军户制度的起源。军官、士兵身份世袭,国家分封土地,打仗时按户自备武器和兵丁。
所以组织力爆棚。是组织力,而不是战斗力,在正面战场上,尤其小规模的战斗中,他们的战斗力也就那么回事。被各路宋军甚至义军都大败过。
但用来打腐朽的帝国,大规模作战,那真是攻必克,战必取。
遇到一切问题,都直接上重步兵和铁浮屠。解决不了问题,可以物理方法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所以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也正因此,金国百年国祚,表现出的政治智慧还不如梁山好汉们。
遇事只依靠军事力量,极度缺少政治智慧。
在大金,能称得上有战略眼光的只有一个半人。
一个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这位金太祖着实可谓天降奇才于女真,不仅作战勇猛,而且极具慧眼。在与大宋联合灭辽后,主张与大宋和平相处。金朝趁此时机,抓紧弥补政治短板,梳理好自己的内政外交,尤其是堵上父死子继这个制度的巨大缺陷。
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金国花费一段时间消化吸收了辽国底蕴,就大宋那文恬武嬉的模样,金军可以一鼓作气向南平推过去,独尊于东方,哪至于跟赵构那种货色还打得有来有往,甚至被宋军打出无数大捷,一次次北伐。
可惜完颜阿骨打岁数太大,他一死,皇帝完颜吴乞买继位就爆发了宋金战争。可笑的是,他作为金国皇帝都没想好怎么处理大宋,让前线元帅府自行定夺。
这是一个正常皇帝能办出来的事?
梁山好汉出兵之前都还知道目的是什么呢。
至于另外半个人那自然是金兀术了。这位金国四太子虽然打仗是啥啥不行,被宋军各路名将排着队刷战绩。
但奈何他就瞅准了大宋最大的缺陷,皇帝赵构。
只要他战败一次,赵构就加倍赔给他更多的土地,更大的战略优势。
完颜构手握军神都给砍了,也要当大金的孝子,把宋军打出的大片疆土白送给金军。
硬生生把这个大宋名将经验包捧成了金国独一无二的战略家。
可是当赵桓君临天下,大宋气质为之一变,肃杀而坚决。
金朝立即失去了一切的优渥外交条件,不得不面对一直以来骄横跋扈所造成的恶果,四面八方都有女真人的敌人!
第三十六章赏赐大宋
六月,连绵多日的大雨终于止住,各地来不及适应,就骤然进入了炎炎夏日,酷暑难当。
这疏忽变换的天气,就像如今东方大地变化剧烈的国际局势。
因为大雨停歇,水势下降, 河北抗洪进程大幅度增快。到中旬,各地的决堤已经基本被堵上。
大宋内忧被解除大半,立即就强势起来。
前年金军还气吞万里如虎,今年就在大宋的压力下难以喘息。
这本就是一个比烂的世界。
大宋虽然内忧严重,但只要比金国内忧外患的情况要好,那自然轻松就占据了强势地位。
予是暴雨停歇后, 金国使团的正使完颜斡赛终于得到了赵桓得接见。
因为是正式朝见, 完颜斡赛很隆重的递交了金国皇帝送给赵桓的国书。
这还是赵桓穿越以来第一次与完颜吴乞买正面交流。
内侍将国书送到赵桓手上, 赵桓徐徐展开,同时看向跪在下方的完颜斡赛,问道:“金国皇帝身体可好?”
完颜斡赛气愤难当,说道:“我大金国称陛下为大宋国皇帝,陛下理应称我主为大金国皇帝。”
赵桓扫了一眼国书的开头,果然是赞拜大宋国皇帝。
赵桓笑着说道:“你们金国受儒家影响还真是极深啊,一如既往的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啊。从海上之盟开始,就对这方面纠缠不休。朕称呼一声大金,你们金国就能气吞万里如虎了?”
完颜斡赛气愤说道:“至少陛下应对我朝抱有尊敬之心,我朝才能敬慕友邦。”
“呵呵,友邦。你还真说得出口。”赵桓冷笑一声,问道:“你们女真人骄横跋扈了几十年,屠城灭国,流虐天下。如今被我朝击败,即将兵临城下了,忽然想起了睦邻友好,敬慕友邦?”
完颜斡赛连忙说道:“陛下对我朝颇有误会。我主正是不欲天下兵戈纷乱,百姓民不聊生, 方才起兵驱逐暴辽。如今兵戈已止,我两国何不止戈修好,成为友睦之邦?况且大宋国为了治理河北水患,恐怕耗资良多吧?如今水灾过去,又适逢天气炎热,恐怕有瘟疫四起。以目前情形而言,大宋国恐怕也难以为继了!”
这家伙软中带硬,绵里藏针,还暗指赵桓的威胁不切实际,大宋不可能兵临城下。
赵桓淡然一笑,说道:“朕可以告诉你,治理黄河水患花费五千三百万贯。赈济灾民、防治瘟疫我朝准备了两千八百万贯。”
完颜斡赛脸露得意,对自己的洞察局势而自得。合计八千多万贯的财政支出,大宋怎么可能有余力继续打下去?
“但这八千一百万贯全是官府财政度支之内。军费的一亿八千万贯,毫不受影响。朕相信,我朝大军必能贯彻朕的意志,横扫一切跳梁小丑!”
下一瞬间,完颜斡赛脸上的表情彻底僵硬,那一丝丝窃喜得意还没有绽放开, 就转化为了无限的惊恐与质疑。
“不可能!宋国怎么可能有两亿余贯的财政税收!”
如果大宋真有数亿贯财政, 那双方还有什么打下去得可能性?宋朝用钱堆也能堆死金国。
因为大宋的文明先进, 在这片土地上,宋、金、夏都用的是宋朝货币。
金国技术落后,更是参用辽、宋旧钱。
钱币紧张,使完颜斡赛完全无法想象大宋税收数以亿计的情况。
若果真是如此,大宋就算用钱源源不断地武装新军,也能轻松将大金国给拖垮。
这里显然是赵桓在以文明视野,碾压完颜斡赛的野蛮粗鲁。
大宋诚然有上亿贯的军费,可不代表能立即转化为国家动员能力。
在封建社会,道路不畅,工具落后,能转化出来的国家动员能力上限被牢牢锁死。
大宋能将财富转化为物资源源不断输送到河北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同时保证燕云再供应几十万大军。
要提升国家的整体动员能力,必须改进文明,提高全社会的生产力。
但完颜斡赛不可能有这种视野,各项数据摆出了,他就被震惊的几乎失去了思维能力。
财政健康,意味着宋军还可以像去年一样,兴师动众三十万北伐。
而金国却很难再全力以赴与大宋交战。
一旦金军主力再被拖在了燕云,东方的高丽,西方的辽国,北方的蒙古都会趁机蚕食金国各个方向的领土。
完颜斡赛无论信不信赵桓所言,都得强撑着底气,说道:“宋国向来喜为大言以诬天下。这亿贯财富与那百万禁军一样,说不得都徒有其表。臣不知其虚实,但为陛下计,为天下黎民计,两朝止戈方才是最优之选。一旦兵戈再起,大宋这数亿财政,恐怕又是一个被戳破的泡沫,百姓又要生灵涂炭。”
“你口才很好。”赵桓淡淡的说道。
完颜斡赛瞬间脸色一苦,知道自己刚才口若悬河地所有说辞,全没有被宋朝皇帝听进去。
大金朝“以和议佐攻战”的国家战略,在刚开始就遇到了一个根深蒂固,且无法绕过的巨大难关。
那就是赵宋皇帝完全没有太大的兴致与大金议和。
如今在位的这位天子,肃杀而坚决,与大宋其他天子完全不似一类人,当初在绝境中都不肯低头言和,如今占据了优势,自然更要咬牙坚持,哪怕筋疲力尽,也要死撑到底。
所以想“以和议佐攻战”,获取战略优势,达成金国的需求,必须要有打动宋国的利益。
完颜斡赛说道:“我大金愿与宋朝和睦修好。只要大宋向我朝称臣纳贡,我朝愿归还大宋的河东、陕西一带全部土地。并将山前七州中的涿州、幽州,山后九州中的朔州、寰州、应州、云州全部赐给大宋。”
云州即赫赫有名的大同,也就是辽国西京。
在海上之盟时,宋金两国为争夺云州归属争执不下,到最后都没有在盟约中明确定下云州归属。
如今金国一口气将云州以南,全部让给了大宋。
只要赵桓答应,至不济大宋立即就能恢复明朝九边重镇的情况。
第三十七章前所未有的宽松局势
完颜斡赛话语说完,赵桓淡淡的轻笑了一声,说道:“这份和议内容如此熟悉,是完颜宗磐起草的吧?”
这!
怎么可能!
大宋皇帝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内幕!
这是完颜家核心几人定下的决策,参与者每个人都有继承皇位的权力。
一直咬牙坚持的完颜斡赛,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恐惧,全身忍不住瑟瑟发抖。
难道连完颜家核心人物也已经背叛大金, 暗中投靠了宋朝皇帝?
完颜斡赛只感觉无尽的黑暗笼罩自己,前途一片冰冷黑暗。
如果连国家最上层都已经跪地投降了,下层再怎么努力又有何意义?
肃立在殿中的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也一脸震撼,这是皇城司都没能打探到的情报,官家是如何知晓的?
难道官家还有另一个密探机构?
以皇城司之精密强悍,竟然对这个机构一无所知!
面对满朝内外文武的震撼,赵桓只云淡风轻, 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
对这个内容, 赵桓怎么可能不感觉熟悉。
基本这就是鼎鼎有名的“绍兴和议”翻版。
绍兴和议,完颜宗磐和完颜挞懒主提出的和议条件:“宋朝朝向金国称臣纳贡,金国则归还原宋朝的东京、西京、南南三京和河南、陕西地区,还承诺将徽宗灵柩、高宗生母韦太后以及钦宗及宋朝宗室送返宋朝。”
后世总结“辽以释废,金以儒亡”可谓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金朝本来就腐化速度极快,又被儒家深刻洗脑,导致其所有决策都充满了腐儒的特点,慕虚名而处实祸。
完颜宗磐更是其中典型,他提出的这个和议方案,对金国百害而无一利,只得到了一个虚名而已。就是要一个大宋俯首称臣的宣称。
但结果却是引得大宋满朝士大夫勃然大怒。
大宋朝中都是主战派大臣, 听闻完颜斡赛所言, 皆怒发冲冠, 起身向赵桓谏言道:“官家,北胡肆虐, 不识天威, 竟然敢口出狂言,臣以为当立即断绝两国和谈,对逆胡犁庭扫穴!”
枢相张叔夜尤为激动,起身说道:“金国好大胆,我朝新军如今已扩充至一百一十余万,他们不思俯首称臣,却敢卑辱至尊,臣以为当兴师百万,扫荡胡尘!”
右相梅执礼也说道:“措尔小邦,王师挥师可灭,岂容其在朝廷大雅之堂出猖獗之言。臣以为需待金国认清现实,摆正地位,再谈两国和议。”
“言之有理。”赵桓合拢手中国书,随手扔到了一旁,俯视着依旧在震撼中的完颜斡赛,说道:“回去告诉女真胡酋,无论山前七州还是山后九州,朕自会挥师去取。用不着女真赐!好大的口气!”
宋金两国的首次和议,在大部分人的意料之中走向了破裂的结局。
绝大部分有识之士都清楚,这次朝见能谈出结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实在有太多因素阻拦在两国之间, 让这场谈判注定艰难。
金国想谈判首当其出要面对的问题就是,大宋皇帝本人并没有多大的谈判意愿。
皇帝就差把:“大宋不跟胡虏杂碎谈判”写在脸上了。
皇帝是主战派, 那满朝大臣自然而然都是主战派。
巧合的是,大宋如今正是军队最能打的时候。
岳飞、韩世忠、吴玠、刘锜、杨存中、宗泽等一系列名将统帅下,宋军精锐部队的战力已经实现反超金军。
而大宋整体的动员能力又上新高,禁军实打实的有百万余人。
只要大宋能沉下心,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不用数年,宋军整体实力就会将金军远远甩在身后。
时间在我,大宋朝内自然对谈判兴致缺缺,除非金国给出无法拒绝的利益。
完颜宗磐倒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舍得下本钱。利益给的足够充足。
可是金国整体的心态还没有扭转过来。
他们知道在战场上打不出优势,也知道“以和议佐攻战”,可是还是没想过,如今的大宋已经不是他们能够征服的了。甚至角色发生了根本性调转,大宋已经拥有了直捣黄龙的实力。至少,收复燕云,已经是大宋朝内的共识,也是岳飞和枢密院在年初的财政度支审计会议时向国家提出的战略目标。
不然枢密院怎么可能得到一亿八千万贯的财政拨款?
所以金国一句俯首称臣,双方谈判立马破裂。
谈判破裂,双方立即开始向前线增兵。
毕竟如今已经是六月,到了七月就是防秋大计。
金国在正面战场打不赢,转而派游骑进入大宋四下劫掠,骚扰边境还是能做到的。
这就显示出燕云十六州的意义了,没有长城,大宋要守住整个北疆,必须陈兵百万。
宋辽对峙时,这一幕已经上演过百年。
不过在边境烽火再起之前,大宋境内谈判的金国使节就提前感受到了绝望。
在六月初,都亭驿内,金国使团的东侧紧挨着住进了高丽的使团。
六月末,在金国使团的西边隔壁又住进了西辽使团!
三家人凑在一起,那真是热闹非凡。
常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宿敌凑在一起,同样是精彩绝伦。
都亭驿内每天都有械斗发生。
而且西辽和高丽的使团仿佛是商量好了,今天西边挑衅,明天东面偷袭。白天契丹人正面械斗,晚上高丽人暗中下毒,金国使团每天都因为打架斗殴被开封府训斥。
一连多日,完颜斡赛看见开封府官吏都内心发怵。
明明知道这是西辽和高丽使团栽赃陷害,可是开封府官员就像瞎了眼一样照章办事,天天训斥完颜斡赛统领的金国使团寻衅滋事。
一百多人的队伍,被打残的有二十多人,被抓紧大狱的有三十多人。
剩下的人选中近一半还是大宋内间。
赵桓可以不客气的讲,金国后方传来的消息,赵桓比完颜斡赛知道的更快。
而如今金国的形势,就像金国使团在东京都亭驿的遭遇,向南与大宋无法取得进展,东西两面都有外敌袭扰。
于是整个大宋臣民们都感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宽松局势。
七月,一向骄横的金军竟然没有派兵南下劫掠,保持了极度的克制。
大宋军民们惊喜的发现,原来拒不谈判,也是一种极为高明的谈判技巧。
第三十八章女官上位的捷径
八月,秋高气爽,东京城满城丹桂飘香。
这美好的风景中,大宋好消息也是一个接一个。
首先就是耗时半年的黄河政治已经初见成效。除了各处决堤都已经堵上之外,趁着这一次水灾,苏迟也开辟除了两条分流。
北流在洺州、胡芦河方向开凿出一条分流,从大名府开始, 两条河流就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最终一同在白沟河出海。
东流则另外开辟了德州、无棣一线,这条分流最像后世黄河的水道,从山东出海。
这个时代,黄河的分流还是比较多的,在洛阳方向,还有一条分流向南,夺泗入淮。
趁着这一回水灾, 大宋算是部署出了五条黄河分流, 不一定是最合理的布局,但却是当下最稳妥的方案。先分杀水怒,让黄河年年决堤的情况缓和一下,然后大宋全力以赴政治黄河。
虽然三易回河过往的经验十分惨痛,但要解决黄河泛滥的问题,大宋还是要坚定决心,第四次改易黄河河道。
只是这一次,大宋要筹备许久,动用最先进、最科学的手段,投入天量资金,为黄河找到最合适的水道。
为了争取时间,苏迟在河北一直在兴修堤坝,如今已经绵延数百里。
为此大宋动用的军队、民夫规模已经达到隋炀帝第一次讨伐高句丽时的三分之一。
但与大隋兴兵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民夫两倍之,导致大隋国家动荡不同,这一次大宋在河北的全力赈灾并没有出现严重的民怨。
归究其原因, 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次大宋在河北的抗洪算是大获成功。
成功就能掩盖一切不满, 压制一切物议。
杨广兴师百万讨伐高句丽时,也是四方震怖,龙威浩荡。在战败之前,所有人都深深为大隋国力昌盛而自豪,举国天下都对这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大军恐惧到深入骨髓,完全没有天下板荡的一丝苗头。
但可惜他失败了,败在他千里微操,好大喜功上。
胜败的不同,就使天下对同一件事情的风评截然相反。
整个河北百姓都对官家不惜代价堵住决堤,赈济河北感恩戴德。
就算是士大夫们也都发自内心的赞扬官家宽宏仁善,乃大宋英君明主。
毕竟官家征税只收十一,但洪水蔓延,千里泽国,他们的财产、田地连一分都保不住。
尤其朝廷已经下令免除河北田赋三年,士大夫们就更欢天喜地了。
洪水过后,河北立即就成了士大夫们的天堂好吗?不用交税、不用纳赋,甚至连以前要交的各种田税附加、募役钱、田契钱、宅税、盐水、茶税、酒税、等等都统统免除了。
他们现在不知道有多喜欢大宋。就差把赵桓夸成比肩三皇、功过五帝的千古明君。
不交任何税,没有任何压力的大宋,对士大夫们而言, 这就是人间天堂啊。
另一方面,大宋与隋朝的国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生产力也有无法抹平的差距。
大宋仅是国家正税就有三亿多贯,拿出来抗洪救灾的财政支出高达近亿贯,这是大隋无法想象的财富。
而且这么多的财富,也切切实实能买到各种物资,尤其是至关重要的粮食。大宋的江南,提供了强力支撑。
不仅保证了军队和民夫所需,也强力供应了河北灾民。
这一次洪灾,对大宋而言,最大的成就就是没有出现饿殍遍野,人相食的惨状。
汉末李傕、郭汜统领数以十万计的西凉军在关中为害,遇大旱,关中人相食,千里无人烟。
但大宋却极力维持住了河北经济系统没有产生崩溃。
这还要得益于大宋免除了工商税,废除了关税。
大豪商、大地主们一眼就看清河北简直是捡钱的天堂。
无论粮食、器皿还是布匹、衣裳只要能运过去,必然能赚取极大财富。
三司使特意为民间不设工商税,终究是爆发了其关键影响,对整个大宋都深有裨益。
洪灾是赵桓亲自关注的,其他还有大量好消息,赵桓都没有逐一过问,而是由各寺、监上奏,由尚宫局女官汇总,然后向赵桓汇报。
尚宫局的女官职位最高者就是尚宫,正五品,跟大明的内阁大臣同一品级。
六尚二十四局并没有统一的最高首领,但因为尚宫局为六尚二十四局之首,管司言,掌宣传奏启,所以尚宫就是实际上的女官之首。
如今的尚宫名叫唐怡,是鸿胪寺少卿唐翊的第七女。
唐翊这个名字不是很出名,但他的孙女,那就知者甚众了,名叫唐琬。
也就是让陆游爱的死去活来的那个美女。
一首《钗头凤·红酥手》直接让陆游成名千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这后世哪对痴男怨女,要是连这首诗都不知道,那可真是少了几分闷骚与文青。
不过唐琬今年刚出生,是赶上了大宋最美好的时节。他的祖父鸿胪寺少卿唐翊今年可谓春风得意。
不仅负责的鸿胪寺扬眉吐气,让金国苦不堪言。
他的小女儿唐怡也顺利通过女官选秀,进入了宫中,并极短时间成为了尚宫局女官之首。
很显然,唐琬的这位小姑,能够这么短的时间升到女官之首,是走了不同寻常的道路。
而且是开辟了三条捷径,深得赵桓欢心。
唐怡与李清照正好是两个极端,李清照那是千古第一拽姐,唐怡则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性子婉约随和。
她就是大宋女德熏陶下最典型的那种温婉性子,推出去可以当整个大宋女德教育的楷模。
基本上一切都由着赵桓的性子来,温柔包容,体贴慧雅。
因此只用了很短的时间,赵桓就习惯了被她照顾的面面俱到,无微不至,也因此将尚宫事宜都交给了她。
文德殿,赵桓审阅完洪灾的札子,唐怡就及时的送上一杯酸梅凉茶,然后趁赵桓喝茶放松的时间说道:“官家,今日三司使刚送来一个好消息,是关于审计方面的事宜。”
第三十九章美人长腿
赵桓不徐不缓的品啜着杯中甘甜清凉的凉茶,凉茶入腹,只感觉全身清爽,惬意而舒适。
然后抬头看向一旁倩影窈窕的唐怡。
这位女官不仅容颜秀丽,更令赵桓喜欢的是她亭亭玉立的身材,窈窕有致,曲线优美, 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但在这曲线优美的腰肢上下都有动人心魄的雄伟形状。
而赵桓最喜欢把玩的则是她白皙如凝脂般的双腿,这么漂亮的大长腿,即便赵桓前世在网上都不曾见过。
为此,赵桓不止一次想给她穿上短裙、丝袜。
短裙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穿越者先驱王莽早就把这东西发明出来了, 名叫合欢襕裙。
合欢襕裙前世赵桓就见过出土的文物, 那玩意跟百褶裙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
既然王莽能发明短裙,赵桓寻思自己把丝袜弄出来也不是太离经叛道的事情。
但尚宫毕竟要接触外臣, 接收宰相、枢相、计相等人汇报的文书。
为免士大夫们拿出“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之类的典故来怼自己,赵桓还是没去惹这个麻烦。
他这个人生性惫懒,连奏折都是捡着看,麻烦是能省就省。
反正唐怡穿着对襟褙子,轻纱旋裙也挺好看,素雅的衣裙随风飘飘也是如仙子临尘。
看见她,赵桓也就清楚为什么陆游对唐琬爱的死去活来了,这种仿佛随时可能羽化登仙的秀雅女子,哪个男人不想把他揉进胸膛?
当然气质如此出尘的仙子,一身素雅衣裙在闺中反差的表现,更让人欲罢不能。一旦拥有过,那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与皇后清灵端庄的声音不同,唐怡的声音更似江南女子的软糯轻柔。
听这种悦耳的声音,汇报坏消息, 心情都能平复三分, 听好消息,那更是格外愉悦。
赵桓闭着眼睛, 轻松的问道:“跟朕说说什么好消息?”
唐怡见势立即站到赵桓椅背之后,微凉的手指帮赵桓揉按着太阳穴,轻柔说道:“计相在札子上说,今年田亩又统计出一亿四千多万亩。如今在册田藉合计已经有九亿八千万亩,马上就要突破十亿亩大关。”
“善!”赵桓仰着脖子,惬意的说道。大宋田亩的数量终于要突破十亿亩了,还差一亿三千万亩就追上了明代万历朝的数量。
后世对中原历史的所有改革进行深刻总结,归纳起来就四个字——核田归税。
凡是能臣改革,基本上都是朝这个方向来的。
万历朝能有十一亿六千多万亩的良田,也是归功于大明奇才张居正在万历九年拉开的轰轰烈烈的“万历清丈”。
大宋士大夫跟大明士大夫们相比,那战斗力还是要差不少的。这田亩统计的进程要比大明顺利许多,比之大明三四年的清丈时间,大宋可能最快两年,最慢三年就能清丈完成了。
赵桓笑着说道:“虽然今年河北遭灾,但有计相这个好消息,可以确定年末税收将会进一步提升,马上就要达到四亿贯了。”
唐怡贴心的贺喜道:“都是赖官家恩德, 所以江南风调雨顺,从七月九陆续传来各地丰收。”
赵桓淡笑一声, 虽然知道她这是讨喜之言,但男人嘛,就喜好美女的恭维。便吩咐道:“你稍后递个旨意给政事堂,让宰相们预防谷贱伤农。毕竟改革了税收,每亩都征以四百文的钱财,百姓要将粮食成钱财,才能交税。别让那些奸商、豪强趁机压低谷价。”
“官家仁厚,实乃天下百姓之福。这方面宰相们已经通过了常平仓之议,前些日子予抄过一份票拟。朝廷将在各地增设常平仓,设置最低粮价,一旦粮价低于官府设置最低价格,常平仓将立即以所设价格收购民间粮食。”
赵桓睁开眼,望向唐怡,问道:“设置常平仓保护粮价,似乎是祖制。朝廷各位相公怎么又郑重其事地又提出常平仓之议?”
唐怡见赵桓眼中精光闪过,只感觉心头一颤,全身僵硬,连忙解释道:“是计相上的札子,右相审阅贴的票拟。如今朝廷计亩征银,朝中掌握大量财政,正适合维持粮价稳定。所以计相提议各路、各州都增设大量常平仓以取代此前官仓。其一能预防谷贱伤农,其二也能为朝廷储存大量粮食,以备战事、赈灾等用。”
赵桓这才露出一抹淡笑,对大宋如今地国家制度愈发满意。
这套制度最大地好处就是能极大减少君权对国家是限制,无限接近于君主立宪制度。
将国家交给专业地大臣去管理,而皇帝不用操心太多政务,只要抓紧军权就可以了。
如今的大宋跟后世大清可谓走上了两个极端,倒是与大明有些相似。
后世总是说大明多昏君,大清皇帝多勤政。
这其实跟皇帝本人没多大关系,主要是两个朝代的国家制度不同。
大清他就是靠皇帝治国,皇帝要是不管事,整个国家就无法运转了。
可是大明他是靠制度治国,无论皇帝是在后宫斗蛐蛐,当木匠,修仙炼丹,甚至开个小号跑到数千里外的前线去当威武大将军,领兵打仗。
朝廷依旧能流畅的运行,没有一丝影响。
大宋如今也是走在了跟明朝相似的道路上,赵桓从穿越到如今一直都十分重视宰相,每个时间段都有一位宰相帮自己处理政务。
把行政权交给了宰相后,他就只抓监察权和军权。
不过大宋虽然与大明有几分相似,但运转起来后却有非常大的差距。
最主要的是设计这两套制度的皇帝,其出身、眼界与决策有根本性的差别。
明太祖朱元璋,他出身于农民,所以决定了大明农业王朝的根本属性,负责这套制度运行的官员都是士大夫。这就避免不了他们最终腐化堕落,成为封建腐朽王朝。
但赵桓不同,他骨子里就不信任士大夫阶层。朕即国家,在他的鞭策下,大宋各项制度处处针对大地主、大士大夫,而各种鼓励工商。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士大夫将大宋腐蚀堕落,他甚至已经培养了一个先进阶层来取代已经腐朽堕落的封建地主阶层。
所以赵桓笑着说道:“朕就随口一问,你不用紧张。最近右相有没有上札子汇报全国官学的情况?”
第四十章苦了同一批熊孩子
按历史进程,取代封建地主的阶层的先进阶级是哪一个?
按西方进程,无疑是城市资产阶级。
不过就算在西方,也经历了资产阶级跟农民阶级漫长的斗争。很长时间内封建领主总能带着领地农奴压制城市资产阶级的进步政策。
那在东方,农民跟城市阶级的斗争就更加漫长了。
即便大宋有中原历史上最强大的城市阶级,远比明清更强盛,也无法与大宋亿万计的农民相抗衡。
所以赵桓压根就没想过以城市工人取代封建地主。
赵桓最终选择的是年轻热血的学子, 类似于后世广大的爱国学生。
他投入天量财富建设学校,就是要普及开教育,使工人阶层、农民阶层的子弟都能上学,且普遍上学。最终形成规模庞大的学子阶层,以取代士大夫。
这个学子阶层一定不能是科举那种数万人,数十万人的规模, 否则很快他们就会被士大夫同化。
而必须是数百万, 甚至数以千万计的级别。
他们不一定出仕为官,也可以成为城市工坊主,技术工匠,甚至大豪商,资源探索者。
总之他们一定要成为代表整个国家最先进生产力的群体。
就像靖康之难时他们的学生运动一样,能够诞生最正确的思想,最积极的改进。
以往他们有先进思想,有文明理念,只是无法取得执政权,所以整个大宋才被封建士大夫腐蚀。
如今赵桓强力支持他们,不仅兴办学校,扩大他们整个阶层,将来还会直接从中取士,给他们最便利的阶级晋升渠道。他们将迎来最蓬勃的希望。
唐怡听到赵桓询问,便认真回想了一下,答道:“政事堂还未上汇总札子,办学应该还在推进之中。倒是有两份相关的札子,七月国子监上奏兴办官学的财政都已经下发,至迟年底就能将各地学校建起, 请朝廷协调南京皇家女子学院提前为各地分配教习。”
“本月太学司业上奏,新太学已建设完成,次月初于绍天新区正式授学。”
赵桓眼神一亮,说道:“太学历时近两年终于要建成了。这些太学生在国难之时忠贞感召日月,实堪称我朝脊梁,天下之希望。开学之际,记得提醒朕也过去看看他们。”
唐怡点头,说道:“予记下了。听闻绍天新区也已经颇具雏形,官家也可以去看看。”
“可。但无论绍天新区还是太学都是高层楼阁,打牢地下基础才是重中之重。让宰相们更关注一下四方官学的学子,凡我大宋子民,无论男女,三岁之后,十岁之前都要入学启蒙。”
关于普及义务教育,这就是一个决心的事情,跟生产力没有太大关系。
非要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去上学,会耽误多少农业生产,那简直是单杠成精。
没有哪个家庭会因为几个还流鼻涕的熊孩子不去田间生产就全家饿死了。
就算这些三岁到十岁的孩子不去上学, 也是天天在用尿和泥巴,遛黄狗, 摸泥鳅, 骑竹马。
有见识的家庭会送他们去族中私塾,跟族人孩子一起读书。没见识的家庭,就是放任他们在乡间撒欢。
只是如今大魔王赵桓在位,这些熊孩子就都不用想摸鱼掏鸟了,统统去学校读书识字去吧。
国家建立学校,分配老师,不收学费,还管饷饭。
这种情况下,几乎不会对底层农户产生任何负担,其财政压力也不会比全民养老给此前大宋带来的压力更大。
所以只要赵桓态度坚决,将教育普及下去,完全是可以实现的事情。
所需改变的只是整个天下对教育的态度与认知。
不过大宋律法可不像后世那么温情脉脉,官家下了严令,哪户父母敢不送孩子去学校,少不了官府一顿严厉教训。
唯一苦的就是这批孩子了。
很有可能他们会亲身经历一个后世出名的笑话。
“开学典礼上校长发言,今年高一扫雪,明年高二扫雪,后年高三扫雪。”
扫雪的年年是同一批人。
而在赵桓治下,次次强制普及教育的也可能是同一批人。
在当下,赵桓只强制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孩子去上学,对十岁以上的孩子没有作强制要求。
以农业社会的生产力而言,强制实行全面教育,还稍显勉强。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些十几岁的熊孩子们还是要承担一定的社会生产。
赵桓打算用这几年的时间推进工业化,发展城市商品经济,把整个国家的生产力提升上来。
然后再推行十岁以上孩子的强制教育。
嗯……到时候这批正在接受小学义务教育的孩子就能无缝衔接上中学义务教育了。
赵桓忍不住一乐,可以想象到时候熊孩子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嚎啕大哭的景象。
若是皇后在这里,一定会问问赵桓在笑什么。
但唐怡胆子比较小,跟赵桓的时间也比较短,还有些放不开,安静的在赵桓后面帮他揉按脑袋。
赵桓享受了片刻,说道:“鸿胪寺最近有什么消息传来?”
鸿胪寺少卿唐翊就是唐怡的父亲,为了避嫌,唐怡将这方面的好消息特意留到了最后,说道:“鸿胪寺来报,西辽传来消息,金国正在向西方整军备战,有远征西辽之意。西辽请我朝念在此前兄弟之盟的情谊,出兵牵制金国。”
“难怪今年金军没有南下,原来是去西方打草谷去了。”赵桓感慨道:“金国这是想重走匈奴当年之路?南下中原,西控西域?”
唐怡附和道:“那予一女子亦知这是在重蹈覆辙,难以成功。”
赵桓嘴角微微上扬,大概搞双头鹰战略的北方强权运气都不太好吧?
总是能赶上中原强盛之时,被中原撵在屁股后面一路暴捶。
不过也说不好这正是金国稳定下来的契机。
金国内部的分裂实在是太严重了。胡人保守派、汉化文明派,兄终弟及派、父死子继派,宗族部落分权派和保皇集权派斗得你死我活。
与其在内部消耗,斗成一锅粥,真不如分家。胡化派系向西劫掠,汉化派系留在东方学习南方先进文明。
反正无论向西、向南都是当下这个世界最富裕的地方。
第四十一章晋西北已经打成一锅粥了
“对西辽的请求,鸿胪寺什么意见?”赵桓问道。
唐怡立即答道:“鸿胪寺意愿强烈,请求先完成与金国的谈判,收回涿州、幽州、朔州、云州等地。”
赵桓点了点头,鸿胪寺有这种意愿是情理之中。
毕竟能通过谈判收回燕云十六州中的六个,对鸿胪寺而言是极大的功绩。
这会儿鸿胪寺肯定是不想跟金国再起兵戈。
“可是三国联盟抗金,西辽被攻击, 我朝束手不理,也的确不妥。政事堂和枢密院如何回复的?”
唐怡说道:“枢密院主张派神武右军北上燕云,让金国认清形势。”
这是把金国金国的大爹给送过去啊!
赵桓不禁一笑,就神武右军在燕云一亮相,就等于把沙包般大的拳头抵在了金国脸上。
怎么,最近听说你们想让大宋俯首称臣?
是你们飘了?还是我神武右军提不动刀了?
唐怡接着说道:“但政事堂和三司使都反对,主要是后勤补给无法维持, 六万大军北上,平添河北、燕云方向的补给压力,而且也无法供应军队围困涿州的后勤。战场上能收复的土地远不如支持完颜宗磐能够取得的外交成效。”
要知道大宋的大臣们在统一对金国强硬的立场后,其才智并不比金国大臣们差,相反论计谋还略有胜出。
金国知道指认秦桧为宋朝宰相,才肯跟南宋和谈。
大宋大臣们一样也知道,推一位金国卖国贼上台,能最大程度保证大宋的利益。
虽说金国绝大部分人都跟战略智慧这种东西无缘,但完颜宗磐无疑是金国最杰出的大聪明。他已经不仅仅是没有战略智慧了,完全是被儒家给拐坑里去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女真胡人,是怎么那么迷信儒家那一套的。
更关键的是,整个金国迷信的都是儒家派系中司马光那一派的理论。
当初围困东京,金军除了索要银绢、美女之外,更曾索要大宋儒家典籍,曾经亲自派官吏进国子监取书。
凡是元佑典籍全部取走,除此之外,其他各类医学、艺术、文化典籍也尽取无遗,唯独王安石一系所著各类书籍被遗弃一地。
这蜜汁操作, 赵桓到现在也一头雾水, 满脸疑惑。
论敌国宰相是司马光, 己方外交有多便利!这方面,西夏、大宋简直不要太有发言权。
总之完颜宗磐负责的“靖康和议”比之“绍兴和议”更令大宋欢欣鼓舞。
这位“金国司马光”,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大宋因为燕云跟宋朝结怨纷争,打的大金国家动荡,精疲力竭,内忧外患。
不与大宋和,大金终不得高枕。
那便干脆“尽以向者王师所得土地,还赐夏国……划掉,还赐宋国”。如此可谓直指问题要害,解决起来干净利落。
所以说迷信儒家的大臣,真是鲜少经国济世之才。脑袋跟倔驴一样,完全没有治国方略。
赵桓感慨道:“这次朕支持宰相们。这个比烂的世界,只要朕守住了大宋的底线,其他国家就一定会更烂,更没底线。金国极有可能顺利将燕云六州割给我朝。”
唐怡担忧的问道:“那鸿胪寺该如何答复西辽,如此置之不理, 是否会寒友邦之心?”
这也是个麻烦。
总不能大宋在这边吃的满嘴流油, 西辽在那边咬的银牙都碎了, 苦苦支撑。
这种事一旦发生,三国联盟抗金的局势,马上就要分崩离析。
可为了盟友的利益,不顾大宋马上到手的燕云六州,赵桓也是绝对不肯答应。
赵桓盯着地图,不由得思索起来,历史上金国为什么对这个有着血海深仇得对手没有痛下杀手。
唐怡见赵桓眉头紧蹙,劝道:“若是不好答复,莫如就暂且搁置,金国要打西辽也不是马上就能达成,中间隔着蒙古诸部,仅是出兵就要准备许久。优先保证我大宋利益才是关键。当下金国与西辽起了纷争,对我朝而言无疑是最大的利好。鸿胪寺也是将这当作一个好消息上报宫中的。”
眼前这份地图还是当下的宋制地图,精度笼统,只能画出大概的山川地势走向与各国国土分布。
但即便如此,也能清晰得看出各国位置所在。
这份地图对各国势力分布画得极为精准,不似后世地图那么糊弄人。看着这份地图上的形势,才能更清楚得了解,为什么说女真是渔猎民族。
金国是个狭长的南北方向国度,而不是后世人印象中的东西向国家。女真人能强势掌控的领土只在燕云以北、蒙古高原以东。也就是大明的奴儿干都司到辽东和长城一带。
出了朔州、云州(大同)往西,他的正西方向有一南一北两个相邻势力。
在北方蒙古高原上是漠北诸部,也就是蒙古族,在南方陕西方向是西夏。
隔着蒙古与西夏,在西边才是西辽。
漠北诸部名义上臣服于金国,所以大金名义上拥有这片领土的管辖权,会在关键地域驻兵。但这就跟大汉名义上拥有西域都护府,大唐甚至拥有波斯都护府一样。谁都清楚,大汉管不了西域城池,大唐也管不了万里外的波斯。羁縻部落一旦起兵造反,金国在当地的统治立即会土崩瓦解。
唐怡说道:“论联盟抗金,西辽比之我朝更加积极。去年西辽国主耶律大石还曾劝说白鞑靼人与金国交恶,对金国实施战马禁运。今年更攻取金国在西方几座军事重镇二方二营。使金国在西部的驻军更加衰弱。”
赵桓看着地图说道:“耶律大石是个雄主,野心勃勃,战略眼光极强。倒是金国统治者都是一群猪,到现在还没发现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刃。”
他们一个被游牧民族施行战马禁运的渔猎民族,最应该重视的不应该是统治蒙古吗?
要知道在辽朝存在的时候,谁都没听过蒙古是个什么东西。
可是辽朝才灭亡这短短几年,蒙古诸部就在女真这个渔猎民族眼皮底下,如野火般发展起来了,迅速填补了辽朝灭亡后的势力真空。
以至于赵桓这个大宋皇帝看地图,都要思考蒙古诸部会在金与西辽之间的战争中会作何反应。
这说明,蒙古铁骑已经强大到可以影响两个大国的战争了。
蓦然,赵桓眼睛一亮,想出一个损人利己的好主意。
反正晋西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那自己干脆再添一把柴,让战乱更进一步,也给金国提个醒。
第四十二章以鲜血浇灭野心
就如赵桓所想的那般,这个比烂的世界,只要他为大宋守住了底线,那就一定会有其他人更烂。
金国筹备的对西辽的远征,还未开始就遇到了极大的坎坷。
西辽国主耶律大石如今治所还在可敦城,也就是辽国的西北路招讨司治所所在,地理位置在漠北腹地。
金国统帅粘罕负责这次西征, 他调集漠北诸部参与讨伐西辽。
但是征调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漠北诸部拒不服从调遣!
这本就是一个非常严峻的外交事件。
对自诩大国的金朝而言,征调不动附近的游牧民族,就意味着他的藩宗体系出现了崩溃的征兆。
藩臣已经有了违抗宗主国的底气。按贯之四海皆准的传统,这时候宗主国应该果断树立威信,派兵把这个藩臣给打服。
粘罕还算有定力,打算在击败西辽后再回来收拾这些不听话的漠北诸部。对蒙古进行减丁灭户。
可是就在这阴云诡谲的时节,大宋干了一件非常缺德的事情。
赵桓册封了一位蒙古大汗, 是克烈部落的首领忽儿札胡思。
也就是大宋任命这位忽儿札胡思为整个蒙古势力的唯一领袖。
用所谓的扶持蒙古来保卫自己的盟友。
消息一传出,西辽国主耶律大石气得夜不能寐,天天晚上在可敦城大骂赵桓不是坏就是蠢,还有可能又坏又蠢!
本来漠北诸部都已经联合起来抗拒金国了,没有熟悉地形的蒙古铁骑相助,金军想杀进漠北高原深处的可敦城,必然十分艰难。
可赵宋皇帝这一手任命,直接令蒙古草原如同鼎沸。金国立即有了太多的合纵空间。
蒙古所有部落都不能接受,克烈部落凭什么当蒙古的大汉?
就连克烈部落的领袖忽儿札胡思都被天上掉下来这个馅饼给砸晕了。不是大哥,咱俩是上辈子认识吗?还是说赵宋天子就是自己那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虽然南边宋朝天子是什么模样他们都不清楚。但架不住大宋与辽国百年兄弟之盟,蒙古人对赵宋天子的神圣地位还是认可的。
更关键是,大宋近年以来屡败金国。
实力就是硬道理。
蒙古人可没被儒家忽悠,他们比女真上层看的更清楚。漠北诸部敢于直接反抗金国命令,直接原因就是大宋将女真主力重创两次。
忽儿札胡思也不是一般人,他是克烈部落著名领袖王罕之父,王罕这就是名人了,曾经收养了孛儿只斤·铁木真为义子。
但在当下,最痛恨这個忽儿札胡思的就是铁木真的曾祖父孛儿只斤·合不勒。
他本来是蒙古最威望卓著的领袖, 甚至借着酒疯敢拔金朝皇帝完颜吴乞买的胡子。是能带领蒙古部落统一抗击金朝的人物。
结果合不勒发现自己还没当上蒙古可汗,这个克烈部落的杂碎就成为了蒙古大汗。内战内行的蒙古部落几乎立即掐了起来。
漠北诸部为可敦城制造的屏障迅速出现了漏洞。
待在漠北高原中间的可敦城甚至都不敢相信周围那些部落是否还可靠。
整个西辽都觉得大宋是坑队友,要不是为了抗金,绝不会跟这种坑队友结盟。
但西辽、蒙古都还只是跳脚,金国上层就彻底抓狂了。
赵桓没有册封蒙古大汗之前,女真人都不清楚蒙古部落已经强盛到这种地步了。
仅是知名的部落就多达数十个,而且他们占据的面积甚至比金国土地还广。
从漠北高原向西,广袤的草原上全是蒙古部落,或类似蒙古部落的游牧民族。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克烈部落就是其中典型,可以说他们是蒙古七十二种之一,也可以说他们是突厥遗民。
在蒙古人内部或许考究的还十分清晰,但对渔猎的女真民族而言,他们没有任何区别,就是标准的游牧民族。
在忽儿札胡思被封为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蒙古可汗后,女真人第一反应是,宋朝凭什么册封蒙古部落!
第二反应是大金国必须肃清这个僭越叛逆。
最后,克烈部落在哪?
金国再一次为他的消化不良付出了代价,刚刚接手辽国基本盘的女真人一直忙着打打杀杀,根本弄不清各地虚实, 很多部落、地名, 他们连在哪个方向,什么位置都搞不清。
这种情况不仅出现在漠北,西北,也出现在东南。江东四州本来是辽征高丽打下的战略重地。其地位对高丽而言就相当于燕云对于大宋。女真取代辽国后,高丽王派使者说这本是吾朝旧地,希望金朝归还。
女真甚至连这几个偏僻小城在哪都不知道,直接回复“尔其自取之”。
于是高丽不仅拿下这四个城市,还一口气将鸭绿江东岸的宣州、定州、保州、怀化军全部取走,势力甚至扩充到了鸭绿江西岸。
等金国打下辽国全境,对着地图设置猛安谋克行政划分时,才终于发现了这个问题——我那么大一个保州呢?
金国想起来跟高丽交涉时,宋金大战已经激烈展开,高丽这会儿已经露出了獠牙。
陷入这种局面,整个女真高层都在痛骂赵桓实在缺德。
蒙古等于是被赵宋皇帝硬推着走上了台面,如一把利刃抵在金国后颈上。
他赵宋皇帝造谣动动嘴,女真人平乱跑断腿。
本来还算安分的蒙古诸部,都野心蔓延了起来,厉兵秣马,暗中观察着金国对这位蒙古大汗会有什么反应。
女真人能怎么办?
蒙古的野心已经写在了脸上,只能由鲜血将其浇灭。
好在剿灭克烈部落与征讨可敦城都是一个方向,粘罕的西路军可以一道收拾了。
女真人与蒙古人的战争被提前引爆。
但这个提前量并没有多少,只提前了一两年。
战事爆发后,女真高层猛然发现,对手军队的战斗力或许不如女真强军,但实力底蕴竟然完全不弱于女真。即蒙古族人、蒙古铁骑的数量在这个时间并不少于女真人。
对于大宋而言,蒙古无疑是崛起在女真之后。
可是对女真而言,其实蒙古几乎算是与女真同时崛起。
辽国覆灭,女真占据了辽国精华的东部地区和燕云地区。
可是蒙古也在同时占据了辽国西部和北部,成为在辽国灭亡中仅次于女真人的最大收益者。
第四十三章他强过头了
提起蒙古与女真的同时崛起,就不得不提辽国的南北面官制度。
也就是辽国有两套行政体系,因俗而治,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
在南面的农耕地区,采用汉制。北面的游牧地区采用草原治理方式。
女真人是渔猎民族,所以他们主要占据了南面的定居地区。蒙古则迅速弥补了北方的势力真空, 全据草原游牧地区。
如今形势,可以说女真人用半壁农耕江山,对抗整个草原游牧部落。
之所以金国能占据优势,他们能征善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蒙古人还没从辽国灭亡的这极短时间内认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了整个时代的主角。只要他们统一了草原,立即就将成为匈奴、突厥之后另一个强大的游牧民族。
而这一切, 都被赵桓给摆到了明面上。
就差揪着金国的耳朵告诉他们,不想被南北夹击,不想以半壁江山对抗整个草原, 就赶紧去收拾蒙古吧!
只是女真人上层是没什么战略智慧的。
哪怕知道可能被南北夹击,如果没有强力干预,他们还是会在激烈的斗争中,同时与南北两个方向开战。一直到灭国都找不到稳定的国家战略。
但好在如今大宋十分强大,宋军在战场上的战绩帮他们清醒了一下脑袋,知道在南方兴师动众数十万与宋军硬刚女真人实在吃不消。
而且如今内忧外患的局势,金国必须与强大的宋朝停战,然后以少量强军迅速稳定国内外形势。
找不到战略没关系,女真人现在还处于开国阶段,可以依靠女真强军物理解决大部分问题……宋朝不算,他强过头了,问题大的让女真人头皮发麻。
东京到燕京的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远,只隔了一個河北。信使往来用不上十天,所以宋金两国的谈判更加密切,从八月到九月,大量信使频繁联络于两地之间。
终于在九月初, 局势发生了关键性进展。
不过这个进展, 对大宋、对大金而言都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皇城司率先发现了这处关键情报,也可以说是对方主动联络了皇城司。
皇城司都指挥使吴革不敢耽误,第一时间找到赵桓汇报道:“官家,金国实权将领耶律余睹暗中联络我朝,请献蓟州而内附。”
“耶律余睹?”赵桓眉头一簇,问道:“他是辽国降将中的实权人物,手握重兵,怎么会想投奔我朝?是皇城司策反的将领?”
吴革不敢贪功,事实上在这个时间段,策反敌方手握重兵的大将夜还真不一定是一件功劳,极有可能破坏大宋一直部署的谈判压迫战略。
吴革连忙解释道:“官家,并非是皇城司策反的他,而是耶律余睹主动联络的我朝。他与另一名将领石家奴都受命进攻可敦城,因漠北诸部反对出兵而被迫中止。”
“游牧铁骑的叛乱使契丹降将更不被信任,金朝皇帝担心他们在边生变,所以尽徙之内地。不仅皇帝猜忌,元帅府亦常有流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要杀尽契丹。使耶律余睹心怀惊惧,不敢久留于金国。”
赵桓点了点头,耶律余睹的背叛是典型的必然性概率事件。
许多叛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精密谋划,就是叛乱者各种偶然因素组合到了一起,才出现的偶然性事件。
但这种偶然性中又带着绝对的必然性。
金国如今国家板荡,又没有极强的凝聚力,出现大量他族将领叛乱是必然的事情。
耶律余睹只是第一个,但不会是唯一一个。
如今大宋强势,金国相对势弱,有风雨飘摇之相,所以叛金投宋必然是这些降将的第一选择。
金朝皇帝防范契丹人绝不是无的放矢,空穴来风。
契丹将领的不忠诚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而且是必然会发生的。
防范还能勉强维持局面,不防范只能带来更大的灾难。
蓟州这个地方,赵桓不用看地图也知道在哪,也就是后世鼎鼎有名的帝都城。
自古幽、蓟不分家,拿下了幽州、蓟州,大宋在燕云的防线就基本稳固了,如果赵桓愿意也可以沿着这一带修筑一条类似明代的万里长城。
只是在谈判之时忽然出现这种突发事情,立即使谈判变得更加艰难了。
无论大宋接受还是不接受耶律余睹的叛逃,都会引起海内物议。
如果拒绝接收金国叛将,放弃到手的幽州,势必背负软弱、怯懦的骂名。
当然如果接受了,名声也好不到哪去,必然被骂阴险卑劣,背誓而启边衅,导致兵事连年。
这种事本身就是个死结,如果常规处置,肯定左右为难。
但赵桓却觉得这是一个契机,是彻底结束两国谈判的一个砝码。
所以赵桓问道:“金国关于和谈条件协商的如何了?”
“禀官家,金国已放弃令我朝俯首称臣之类异想天开的想法。但仅为议和,就割让涿州、幽州等燕云六州,金国内部阻力极大。最近金国一直在跟鸿胪寺协商大宋赐岁币百万贯。”
百万贯岁币,相较于大宋三亿多贯的财政,的确只是九牛一毛。
但赵桓已经砺山带河盟誓,大宋绝不再赔款,哪怕打到全国崩溃也不会在谈判桌上给对手一分钱。
所以赵桓说道:“金国还是没明白,他们这是在战败求和。朕没找他们要赔款已经是宽宏大量,他们竟然还要异想天开。那就把态度挑明了,为这场漫长的谈判宣告终结!”
“让鸿胪寺把耶律余睹内附的消息通知给金国使团。金国要么接受割地求和,要么两国立即交兵!”
“让耶律余睹成为这场谈判的终止符。是战是和,就让女真立即做个抉择。”
吴革眼神一亮,赞道:“若如此,消极被动的便转为了金国。将使金国谈判形势急转直下,不论割地还是交兵,其内部两派都将承受额外沉重的压力。”
没错,尤其金国内外形势已经如此严峻,就算是强硬派又是否敢于承担主动挑起与大宋连绵战事的罪名?
这仓促出现的耶律余睹将成为这场谈判最急迫的终止符。
第四十四章战俘换百姓
耶律余睹的叛变,使宋金两国一直不徐不缓的谈判瞬间进入了紧张急迫的局面。
上万契丹铁骑裹胁数万壮丁割据在蓟州,就如同一杆鲜明的旗帜吸引着整个燕云地区的目光。
南线的宋军几乎立即进入战时状态,数以万计的士兵全副武装,枕戈待旦,刀刃甲胄都已擦得雪亮。只待一声令下,数万人就展开旌旗挥师北上。
如果燕云地区的金军北上去围攻蓟州, 宋军会立即攻打涿州和幽州。
两国战事即在爆发的边缘。
事实上,对宋金两国而言都不希望走到这种情境。
边衅一起,谁也不知道究竟会走向哪个方向,会鏖战多久。
紧张的对峙一直持续到九月十日,一个令燕云哀号遍野的消息传来,金国朝廷诏令山前六州所有百姓迁往东北。
消息一传出,燕云之地家家有嚎泣之声,四野离乱, 无数百姓逃离故土,向南逃窜。
金军铁骑则在各处疯狂烧杀劫掠,砍死一切道路上的行人,驱赶所有百姓北上。
大宋立即猜到金国这是做出了决断打算将“燕之珍宝悉取而北,意欲捐燕以南弃之”。
果然在九月十四日,金国使团正使完颜斡赛正式向赵桓提交国书。
赵桓在自己平日里处理政务的垂拱殿最后一次接见了这位金国正使。
完颜斡赛十分正式的向赵桓行礼,然后递交了国书,说道:“我大金愿谨守海上之盟,与大宋以义理通好。”
“为表我大金和睦修好之意,我朝愿将海上之盟时约定的幽、蓟、景、檀、顺、涿、易六州二十四县交还给大宋。同时交还山后九州中的朔州、寰州、应州与云州。”
赵桓毫不客气地打断道:“易州、蓟州本就是我朝自己收复地领土,与你们金国并无关系。而且你要清楚,你侃侃而谈地这所有土地都是海上之盟时, 已经约定好为我朝所有地土地。是你们金国背誓寻衅,擅起兵戈, 才占据去了两年!如今金国所作只是将我两朝边疆恢复到了开战前地形势而已。”
完颜斡赛甚至无法反驳,金国之所以肯答应割地求和, 就是因为金国内部也清楚这些土地都是从宋朝那里夺下了地。
而且夺取的时间还不到两年, 其中大半时间在征战不休,到现在也没安稳下形势。更别提税赋、粮食之类地收获。
用宋国的土地, 求宋国的和,这才是议和一派在金国占据上风的原因。
赵桓的强势令完颜斡赛完全不敢与之争论,大殿内安静了片刻,赵桓说道:“朕尤记得海上之盟时,我朝使节前往金国,金国皇帝骄横而恣意,对谈判事宜说一不二。所依赖者不过兵强马壮而已。”
“如今时势易转,我朝强军百万,名师劲旅闻名天下。若朕亦学金国皇帝一般,你现在连站在这里跟朕侃侃而谈的资格都没有。”
完颜斡赛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也不知该是怒还是悲,只能静静的听着赵宋皇帝说的每一个字,就像大金如今的命运,并不掌握在女真人手中,而是掌握在眼前这位年轻的赵宋皇帝手中。
赵桓倚靠在软榻上,目光扫视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完颜斡赛,淡淡说道:“虽然女真人所谓的和谈都是在巧立名目,偷奸耍滑。但朕体恤天下百姓之艰难,不愿再起刀兵,所以才有实意与金国议和。说说吧, 金国有何要求?”
完颜斡赛立即说道:“我朝主张主要有三,其一恢复宋金两国在海上之盟约定的地位,两国地位相等。大宋不得视我朝为节度使一级的藩国。”
“其二释放我朝两次被俘虏的女真族战俘。”
“其三在蔚州、妫州、儒州等三地开榷市,两朝通商互市。”
这三点,女真人最在意的就是第一点。
就像匈奴与大汉的沟通,皇帝和单于总是计较于称呼和国书。
宋金自海上之盟开始,就围绕着两国地位争执不断。从最初的大宋瞧不起金国,将其视为节度使一级的番邦小国。到后期两国地位相等,不分兄弟,地位相等。到靖康之难时,金国地位反超。
如今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女真必须要确保两国地位的相等,绝不能成为大宋的藩国。
赵桓平静的说道:“地位是否相等不在于一纸协议,而在于两国真正的国力和底蕴。你们女真人既然慕这份虚名,朕可以满足你们的虚荣之心。”
对于口头上的争执,赵桓几乎从来不放在心上。当初河东、河北宣抚使范讷当着数万将士的面对他叫骂,赵桓也并不以为意,只是很坚决的将他凌迟处死了。
金国就算如今争取到了口头上与大宋相等的地位,他实际又能维持几年?所以赵桓没有多在意就选择了同意。
但真正与两国实力相关的内容,赵桓就十分认真了,说道:“你们女真人在燕云尽迁百姓往塞外,且每次向我朝交付燕云之前都极尽烧杀抢掠,将一片鬼蜮交给我朝,却想要我朝平白将女真俘虏交还给你们?”
完颜斡赛立即开口,说道:“女真人都是我大金族人,在燕云的百姓却胡汉相杂,难以分辨,我朝只是驱赶契丹与渤海人前往上京,但其中难免会有所误伤。”
“误伤跟屠杀,朕还是分得清的!杀到燕云千里无人烟,一片鬼蜮,也能叫误伤?不用多做狡辩。想让我朝释放女真俘虏,除非金国立即停止在燕云的暴行,将燕云完完整整的交还给我朝!”
上万女真将士对金国的意义显然远超燕云一带数十万百姓,这些百姓只是女真财富的点缀。而上万最嫡系的女真精兵,却是维持金国统治的支撑。
大宋强军百万,或许不差这一两万女真士兵。可是在漠北战场,女真与蒙古的战事,一两万精兵就能决定一场战事的走向。
完颜斡赛无需请示后方,就能自己做主定下这项内容,答应赵宋皇帝要求。
第四十五章和平与藩篱
随着谈判条件的逐一确认,宋金两国的靖康和议终于走到了尾声。
当梅执礼代表大宋在议和的国书上签字盖章,一份影响两个国家,无数生民的和议条约正式形成。
金国交还在战争中掠夺的大宋所有疆土,并全军撤出燕云南方地区,以换取大宋与金国休兵罢战,互市贸易。
正午时分, 政事堂将消息昭告天下。
整座东京城立即陷入了狂欢。举城张灯结彩,无数官员、士绅、百姓走上街头热烈庆祝。
燕云!
大宋长达百年的执念!
无数君臣将相、名人英杰、仁人志士心心念念一生的燕云,终于又回归到了大宋的掌控之中。
就在今日,大宋版图恢复了曾经的鼎盛。
这对大宋、对天下而言都有着深刻的意义。意味着整个国家已经重现了昔日的辉煌,属于父兄的功绩已经是过去的篇章。
大宋将继往开来,开创一份前所未有的崭新篇章。
当然除了诗和远方, 这份和议最大的意义就是为大宋带来了一份久违的和平。
大宋自澶渊之盟起, 承平百年。
但自海上之盟后, 兵戈连年。连绵的烽火使整个国家都不堪重负,大宋几乎已经忘记了和平宁静是什么模样。
如今宋金达成和议,百姓们在欢呼之余甚至有些恍惚。
和平的曙光就这样照耀在了大宋的土地上?
这份和平能够持续多久?十年?三十年?还是百年?
但无论如何,这份和议都是当下大宋最值得庆幸的事情。
和议的消息甚至惊动了一直在宫中安心养胎,不问俗世的皇后。
朱琏一脸喜意,挺着肚子找到赵桓贺喜,问道:“官家收复燕云,如此功勋是否要举办一场庆典,祭祀宗庙,祷告先祖?”
赵桓连忙扶着她坐到软榻上,如今皇后已经怀胎七月,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梨涡浅笑,格外温柔。
她的这个提议也是好意,毕竟太上买回燕云的时候, 那可真是普天同庆,封王、封侯者难以计数, 甚至连一块石头都封侯, 结彩装饰。
自己夫君以堂堂正正之势, 威压金国交还燕云,更当得起庆祝一番。
朱琏笑着说道:“官家也不要心疼钱财,如今宫室规模单薄,开销甚少。而内库却存有财富三千余万贯,置办一场大典亦毫无压力。”
赵桓摸了摸朱琏的脑袋,笑着说道:“朕倒也不是舍不得钱财。只是朕以为没有必要。大宋要逐渐习惯日后的开疆拓土,收回燕云只是第一步,朕还要统帅我朝大军打下更广阔的万里河山。日后天下人会发现,今日收复燕云只不过是开疆拓土中稀松寻常的功绩之一。”
看着豪言壮语的夫君,朱琏面露微笑,说道:“既然官家有如此壮志,那予便不多言了。便听官家的安排。”
话毕,朱琏感慨道:“只是未曾想和平会在此时达成。”
“嗯?为什么这么说。”赵桓好奇的问道。
朱琏感触良深,说道:“予记得当初国家积贫积弱,官家彻夜都想着求和,甚至已经急迫困窘,求之心切。但和平却遥不可及,四方烽烟四起,敌国骄横跋扈, 战争蹂躏我朝。”
“可是如今朝廷大军百万, 名师劲旅云集,良帅猛将如雨,官家战意凛冽,肃杀而坚决,一力主战,胆敢言和者杀。和平却倏忽到来。”
听完,赵桓也心生感慨,说道:“越是积弱,希望求和,越是被战争蹂躏。越是富强,战意凛冽,却越容易迎来和平。这世道,就是如此讽刺。”
“所幸大宋如今是国富民强的那一方。”朱琏不无庆幸的说道。
赵桓点了点头,这个世界从不曾太平,只是有人为天下将战乱挡在边疆之外。
事实上与其说不太平,不如说战乱与争霸才是这個世界的常态。
大宋、西夏、辽、金、蒙古连绵的国家争霸在中原百姓看来如此频繁,仿佛扎堆出现。并不是这个世界乱了,而是在中原之外这种各国争霸才是正常形势。
只是在中原,大汉、大唐独尊于一方,将所有的周围国家都变成了藩国,将战乱挡在了边疆,才能有内地百年不识烽火狼烟。
如今大宋兵强马壮将战乱挡在了边疆以外,获得了和平与宁静,而在北方的金国则成了大宋的挡箭牌。
女真人不仅要面对崛起的草原部落,还要面对东西两侧强敌的战略威胁。
本应该压在大宋肩上的边疆压力,女真人一力全部为大宋承担了。
他们要外击蒙古,内扛侵扰,以绝对坚韧的意志,浴血厮杀,转战四方,把一切跳梁者打平。
想到这里,赵桓说道:“如今宋金形势倒是像海上之盟以前宋辽的关系。只是金国取代了辽国,为我朝抵挡了新崛起的番邦部落。”
朱琏笑着说道:“有女真人为藩篱,我朝便可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了。百姓们也能从不堪重负中缓解一下。”
“的确,难得迎来了和平,整个天下都能得以轻松下来,从容恢复生产,积蓄财富,建设发展。一如浴火重生的东京。”
“此皆赖官家之恩泽,东京才能有今日欢庆热闹之盛景。”
赵桓起身,说道:“朕虽然不打算办一场盛典,但也有意去感受一下东京百姓对收复燕云的无限欢喜。”
朱琏惊讶的问道:“官家是想去白龙鱼服?”
赵桓握着朱琏的双手,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也不算是白龙鱼服,就是去东京感受一下欢庆热闹的氛围。而且朕也有意带皇后去散散心,顺便看一看东京城的重建情况。”
恭候在一旁的尚宫唐怡同时提醒道:“官家,今日还是太学的开学之日,您之前便有意在太学开学时去观览一番。”
“那今日也算是双喜临门。”赵桓心情颇佳。
最近一直在忙与金国和谈的事情,差点把太学开学的事情给忘了。
“那便一并去看看吧。”赵桓笑着说道:“有莘莘学子,有繁华城市,才有我大宋国祚光明。”
第四十五章服装之美
要外出感受东京喜庆热闹的氛围,赵桓等人就没有太张扬,全部换上了常服。
赵桓的服饰比较简单,是一件红色宽袖圆领长袍,而且是一件锦袍,外人即便不认识他,看他这穿着也知道他富贵非凡。
在大宋是即便常服也有森严的规定, 有官职的着锦袍,无官职则着白布袍。
能穿着锦袍招摇过市的,绝不是那些麻衣短褐小民能招惹的,即便泼皮无赖看见这种人也都隔得远远的。
这倒也能帮赵桓规避无数麻烦。毕竟他是去与百姓一同欢庆喜悦,又不是去扮猪吃老虎,不想因为任何事耽误了自己今日的好心情。
而皇后换完一身常服出来,则令赵桓眼神一亮,因为怀孕,所以皇后穿着一身月白色齐胸襦裙,淡雅长裙长及脚踝,风还未吹起便已衣袂飘飘。更靓丽惹眼的是,在这身素白长裙之外,她披着时下最流行的鲜红色真丝大袖衫。薄如蝉翼的红色袖衫上绣着淡金色的金花莲叶。
淡雅与娇媚完美结合,给人以无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看的赵桓心头剧烈跳动,有种热血上涌的冲动。
皇后笑着在他脸前摇了摇手,说道:“官家,看什么呢,如此出神。”
赵桓握着皇后的素手,说道:“从未见过皇后这种靓丽明媚的打扮,颇有韵味,今晚朕留宿皇后寝宫,皇后这套衣服不要脱。”
皇后立即脸色一红,娇羞的说道:“官家,予还怀着身孕呢。”
“已经七个月,胎儿早已稳固。皇后是怀孕,又不是禁欲。”赵桓笑着回应道, 如今国家形势和平宁静,他也身心轻松了许多,可以更悠闲从容的享受这个美好岁月。
朱琏拗不过他,便只能依着他的性子。
而在皇后身旁,女官之首的唐怡也换好了一身淡青色宋制长裙,宋制以对襟窄袖短衫,配以旋裙,轻纱裙摆上绣着青色枝叶与白色梅花,腰间扎着一条浅香槟色的腰带,外披各个阶层都盛行的淡蓝色褙子。手里还拿了一个轻罗小扇。
赵桓笑着说道:“平日里看你们穿礼服习惯了,今日换上常服的确颇有一番风味。就是有一点不好呀。”
朱琏关切的问道:“官家以为何处不妥?”
赵桓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们二人如此国色天香,朕怕走在路上惹来登徒子寻衅滋事。”
唐怡紧张的心情立即放松了下来,皇后知道他这是在打趣自己,笑着说道:“那官家就多带侍卫,把登徒子统统赶走。”
“只能如此了。”赵桓开心的回道。
随行的侍卫多达二十多人,都是皇城司亲从官,身穿着统一的白领黑金长袍,手持长刀, 统一的服饰看起来就极为不凡。
不是负责保卫的吴革想这么张扬,而是皇城司亲从官身高都在一米八五以上,二十多名这般高大魁梧的侍卫仅集体出现在东京城,就是鹤立鸡群,不由自主地就会吸引街上所有的目光。所以也不差为他们再统一服饰。至少这样能让其他人清楚这些人护卫的范围内,不允许从中经过。
绝不会出现扒窃者与赵桓撞个满怀,然后把他身上玉佩顺走的桥段。
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不长眼的窃贼,目光瞅准了赵桓,就会发现他行进路上忽然就撞上了几名如铁塔般的大汉,正低头一脸不善的看着他。
窃贼这时候想的就不是怎么顺走玉佩了,而是想想在沙包般大小的拳头下怎么才能体面的离去。
这二十几侍卫只是明面上的护卫,在后方五里,还会紧跟着一支五百人的皇城司巡城铁骑,只要一声令下,五百全副武装、明光曜日的铁骑会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出现在圣驾周围。
五百甲具精良的精锐铁骑,能够碾碎一切魑魅魍魉。任何民间力量都无法对抗这种国家重器,能与之相抗衡的只有另外一支精锐铁甲。
可是没有人会幻想,能够在东京城内不经官家调动出来一支精锐大军。一旦出现这种事,无数牵连其中的人都会被血洗,整個东京城都将迎来恐怖的血雨腥风。
至于士大夫们密谋行刺皇帝,毒杀圣驾这种事,也就存在于某些异想天开的后世人脑中。皇帝是没有自己的内卫、情报系统了吗?还是皇城司所有人都是吃干饭的?
要知道崇祯皇帝被骂的最惨的就是他被文官忽悠瘸了,自己解散了锦衣卫,使大明文官彻底没了束缚,无法无天。
不过,虽然皇城司部署了严格的保卫工作,赵桓却觉得几乎不可能派上用场。
大宋正逢国家盛事,东京举城欢庆,所有人都陷入了明媚欢庆的氛围,怎么可能发生腐朽阴暗的诡计。
所以赵桓身心轻松的带着皇后和唐怡离开了皇宫。
皇宫前的御道上还相对冷清,因为赵桓没有下令庆祝,所以御道上没有装饰绫罗绸缎。
但心情美好的东京百姓,这一刻看着御道上的红杈子都感觉喜庆。
赵桓是白龙鱼服,也没有走御道,而是走的御道旁的长廊。
曾经神武右军将士们全身创伤,鲜血淅淅沥沥的从这座御廊下返回启圣院。他们的浴血奋战,缔造了如今东京繁华热闹的景象。
御廊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尽是笑容,所有人都喜庆而兴奋。
这种兴奋从御廊蔓延出去,直到赵桓走出御廊,抵达州桥,仿佛一瞬间柳暗花明进入了一个喜庆鲜红的世界。
从州桥往南,整个东京城都张灯结彩,颜色鲜红的绸缎装饰了整个东京城,绫罗彩带在空中随风飘扬。
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节物风流,普天同庆。
长街上到处是买肉沽酒的百姓,人群中尽是欢庆大笑的士民。
赵桓还是低估了收复燕云对整个天下的振奋与欢庆。
百年的执念一朝达成,就好比天朝统一了东南,西方拿下了耶路撒冷。
整个国家都进入了欢欣鼓舞当中,完全把今日当作一个盛大的节日在欢度。
第四十六章如此官家
州桥上风景如画,也难怪张择端要在这里画下千古闻名的《清明上河图》。
赵桓站在州桥右侧的凭栏前,遥望汴河清澈水流,河面上舟船云集,百舸争流,填满河路。
仅是入目所见这繁忙发达的漕运,就可知东京这座城市的经济有多繁华, 将来能为大宋提供多么丰厚的财政收入。
唐怡站在赵桓身边,说道:“官人,内城当初没有被金军铁蹄蹂躏,完完整整的保存了下来。据开封府邸报所言,内城繁华更胜往昔,无论房价、租金都上涨数成。”
官人?
赵桓嘴角上扬, 觉得颇为有趣,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听到这个称呼。
“倒是没想到, 在我大宋经济繁华也体现在房价上。”
州桥上人群熙熙攘攘, 热闹非凡,不仅仅有往来的行人车马,还有独属于这里的城市风景,“桥市”。
在宽广的桥面两侧,都排列着一排地摊和商铺。
赵桓一行人站在桥边,二十多名侍卫握刀扫视四周,普通人根本不敢靠近这里。
附近的摊贩们也不敢得罪这些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的高大侍卫,只能小心翼翼的等待他们离去。
赵桓这才发现自己耽误了人家生意,立即对吴革吩咐道:“别都在这里干站着,看看摊贩上有什么用得上的多买点,当作是耽误人家的赔偿。买完找唐怡结账。”
吴革笑着说道:“那我等有口福了,州桥这里可是东京城内有名的美食街, 有大宋各种美食。”
这里的美食令赵桓非常的熟悉亲切,主要是跟后世的夜市和小吃街几乎形式完全相同,有卖烤肉的烤肉摊, 有卖獾子肉的, 也有卖包子、鸭肉、煎夹子、荔枝膏、砂糖冰雪粥、水晶皂子等各种小吃。
赵桓与朱琏站在一处烤肉摊前,赵桓指着烤肉串问道:“这是羊肉吗?”
店家见赵桓非富即贵,格外热情,说道:“公子好眼力,这是今日现切的羊肉,这一串都是新鲜大块肉,只要十五文。”
烤羊肉串,这可是赵桓前世逛灯会、逛夜市经常会吃的美食,立即说道:“那给我烤六十串。”
六十串也就是九百文,唐怡从腰间荷包里抽出一张一贯钱的帝钞递给了小贩。
小贩瞬间喜出望外,这里的肉串可都是大块肉,一串连着十几块,重量接近一两,一下子卖出去六十串,足以抵他平时干一整天。他连忙翻找着钱柜,打算给唐怡找零。
赵桓挥了挥手说道:“不用找了,你赶紧做吧。”
小贩感恩戴德,连忙说道:“谢公子,谢公子。”
有大生意临门, 小贩干劲十足, 热火朝天的翻烤着羊肉。
等待期间, 赵桓问道:“在这里生意可还好?”
说起这个,小贩立即变得亢奋起来,说道:“那自然是极好的,尤其今日圣朝收复燕云,普天同庆,家家户户沽酒买肉,生意十分兴隆。”
赵桓还没来的及问下去,这个小贩就一骨碌吐出大量感慨,兴奋的感慨道:“那可是燕云!我朝最期盼收回的军国重镇,垂两百年的期盼,今日终于收回!而且没有劳民伤财,激烈征战,官家就逼迫金国将燕云割让给我朝!”
“听到这消息时,满城热烈传呼,公子您不知道当时那场面,州桥附近霎时间一片欢呼,欢庆声震天动地,举城皆山呼万岁,无数人奔走相告,盛赞官家神武天资。”
“看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冒昧问一句,公子可曾见过官家?”
“嗯?”赵桓笑着说道:“倒是见过。”
小贩眼睛一亮,连忙关切的问道:“那官家是否如传闻那般玄鉴深远,临机果断,天资神武,英气盖世?”
赵桓十分认同的点头,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说的没错,事实必须如此。”
朱琏在一旁笑意盈盈,看着自己夫君变着花样的夸耀自己。
小贩不疑有他,激动的一拍大腿,说道:“我就知道,能收复燕云的天子,那必须是英雄盖世,远超自古以来所有帝王英杰,我家那婆娘还不信,非是要犟官家是英气俊朗,丰神俊秀。”
赵桓一脸严肃,说道:“你家夫人说的倒也没错。你要知道这两者并无冲突。”
“哎呀!公子点醒我这愚人了。”小贩忽然大悟,说道:“如官家这般圣人,那自然是完美的无以复加。必须是既英雄盖世,又风神俊朗,今晚回去我便跟那婆娘好好讲讲这道理。”
六十串烤肉,小贩无法同时烤完,先烤了二十串,赵桓便取了一串先吃了起来,剩下的让吴革分发给侍卫们一起尝尝。
在大宋,城市商品经济繁华,在街头吃着美食小吃是很常见的事情,吃羊肉串跟吃糖葫芦并无太多不同。
赵桓咬了一口,只感觉满嘴浓汁,香气四溢,难怪大宋士大夫都爱吃羊肉。
随后赵桓问道:“在我朝,羊肉价格似乎极高,你这价格倒是不贵,能赚到钱吗?”
小贩语气亢奋,说道:“那就又要承谢圣天子恩德了。圣天子两次大败金军,缴获了金军后勤的战马、牛羊数十万计,羊肉价格下跌幅度极大,即便寻常百姓也能吃得起羊肉了。”
赵桓看向身边的唐怡,问道:“战场缴获能有如此显著效果?”
唐怡低声浅笑,回道:“这只是寻常百姓的误解,战场缴获的牛羊供应百万人口的东京城便支撑不久,更遑论是影响天下。是朝廷解散了太仆寺,将养马地牵至河东、河北,东京附近的牧场不再由官员管理,而是租给了民间,所以牛羊数量激增,导致羊肉价格迅速下降。”
“那差不多。”赵桓听完变不在意,反正都是自己的恩德。解散太仆寺这个机构,不再由官员管理牧场,尸位素餐,真的是给大宋朝廷以及整个天下减轻了太多负担,增加了大量财富。可以说极大解放了大宋的生产力,提高了单位生产效率。
第四十七章国家中兴的强大
等待烤肉期间,其他侍卫陆陆续续也买了各种小吃回来。
赵桓觉得最好吃的是烤鸡皮,鸡皮被烤的金黄,外焦里嫩,吃起来浓汁肉香,满是幸福。
还有个羊血肠也非常不错,用小刀切开鲜香四溢, 香气扑鼻。
当然,这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聚在一起,自然是少不了烤腰子。这道名菜在当下名为腰肾杂碎,赵桓一口气吃了三串,打算今晚补一下作液。
吴革则带了一包辣脚子在啃,也就是麻辣鸡爪, 被黄油纸包着。他吃的没有那么精细, 鸡爪直接连骨带肉都咬进嘴里,嚼的嘎巴干脆。
两位女人对肉没那么感兴趣,唐怡买了一包香橙元和一袋金丝党梅,皇后喜欢吃酸则买了一包梅子姜、一袋杏片以及一份药木瓜,还有一份甜品,名叫间道糖荔枝。
临走时赵桓还打包了一份野鸭肉,一份滴酥、一份猪肝、猪头肉、脑花,还有一份腌制莴苣笋、芥辣瓜儿,打算作晚上的下酒菜,省了尚食局晚上为自己准备晚饭了。
等赵桓离开州桥时,每个人手中都提了大包小包的美食,有的用精美的红色雕纹木制食盒包装,有的以黄油纸包裹,有的以纸袋装盛。
赵桓左手里就拿着一包黄油纸带,里面装着满满一排烤肉串、炸酥肉和酱鸭肉,悠闲惬意的走在东京街头, 边吃边观赏美景。
有这繁华的城市经济, 赵桓绝对不会担忧在宫里想吃一碗馄饨, 还要花费白银数百两。只要时不时走出皇宫, 到这繁华市集看一看,就知道负责宫内饮食、服饰的六尚局有没有漫天报价。
皇后笑意盈盈的看着在自己身旁边吃边观光的皇帝,这一刻没有了政务上的压力,没有了肃杀与凛冽,两人更像是寻常人家出行的夫妇。
皇后说道:“官人似乎心情颇佳?若是喜欢,日后可以经常出来逛逛。即便是皇帝也没必要每日都待在那咫尺皇宫之中。”
赵桓咬了一口鸡皮,笑着说道:“何止心情极佳,简直是喜出望外。朕一直知道我朝财富远迈汉唐,但此前并无深刻直接的印象。只以为国家正税高额,便算是国家富裕。直到今日走出皇宫,亲眼看了看这民间,才知道我朝对比秦汉究竟是何等富足。”
“朕记得看过一本文献,有唐一代,即便是府兵之家,隔三岔五能给粟饭上盖一块肉,便算是改善伙食。在大汉,平民家庭若能在坚硬的粟饭上浇一勺肉汁,就算是享受美食了。”
“可是在我朝,即便平民之家也能到街边巷尾买一份肉食杂碎、特色小吃。东京城内,这种集市东南西北各处可见, 每日都熙熙攘攘,顾客盈门。”
“这才是整个国家真正富庶的体现,远比国家征收多少赋税更加有意义。”
朱琏笑着回应道:“这倒的确,我朝食物之丰盛,远非前朝历代能比。仅百姓都能日食三餐,所消耗的粮食就比汉唐多出一半。至于繁华经济,取消坊、市,废除宵禁,更是证明我朝经济之活跃,物资之充盈,远远多出前代无数。”
关于民间经济繁华,食物充足这方面,怎么能令赵桓不欣慰?
这甚至已经相似于后世天朝的情况了。
与后世主要的差别在于,后世这种富裕的商业经济随处可见,只要站在一处小区内,入眼就能看到连绵的商铺,各种各样的美食,粮食甚至多到富余。
而在大宋,这种富裕的场景还只局限在一些繁华城市的某一地段。美食对大部分人而言都是改善伙食的享受,而不是可以浪费的普通物资。
以及相对落后的道路基础设施,缓慢的交通工具,使经济具有区域性。例如四川、江南、河东、中原等等八个地区,都是自成一片体系的经济区域,甚至在赵桓改革之前,货币都各不相同。
吴革向赵桓介绍道:“若论富庶,那还是要推新门里的会仙正店,州东的仁和酒店,那里风俗奢侈,注重排场,凡酒店中,不问何人,即便两人对坐饮酒,酒店亦会摆上一套注碗,盘盏两副,果菜碟子各五个,水菜碗三五只,仅这些器物的价格就将近一百两银子。”
这点倒是跟后世的大酒店相似了,只要上了酒桌,各种杯碟碗勺,一应俱全。
赵桓说道:“国家承平,社会发展,这天下才能日渐积累下丰厚的财富。国家垂两百年江山社稷,整体安稳,真是积累不少的底蕴。”
社会的富裕程度,不仅仅要看增量,也要看存量。大宋承平垂两百年,东京整整一個朝代未见过兵戈,这一点是哪怕后世天朝都比拟不了的。
两百年王朝一旦中兴,民间所积累的财富,势必会令人惊叹。
这一点与大宋相似的反倒是米帝。这个国家虽然建国后两百年间就一直战争不断,可是几乎没有在本土爆发过大规模战争。
所以在二战结束时这个国家的富裕程度简直震惊天朝。他们家家户户有汽车,有电视、冰箱,吸尘器,洗衣机,人民生活水平极高,这是天朝建国六十年时也没有积累下来的财富。
当然了,社会积累的财富很重要,可是发展生产更加关键。
虽然天朝建国六十年时距离米帝还很遥远,可是建国七十年时就已经能望其向背,建国八十年时,甚至没人能想象到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所以,发展,发展才是解决一切问题的关键。
赵桓说道:“会仙正店,就不去看了。论最顶层的富庶繁华,哪朝哪代都不会差距太多。这街头巷尾才能展现一个朝代的财富多寡。看过这里,我们就不在内城了,去绍天新区和太学看看,那里才是我朝的未来,是发展的核心动力。”
太学代表着这个时代的文明高度与科技水平,而绍天新区的工商业则代表着大宋最强大的生产力。
无论哪一点都是值得赵桓关注的。
第四十八章皇家园林之上的绍天新区
绍天新区在东京城的城南偏西南角,要过去必须经过南城的西大街。
从朱雀门走出,赵桓便详细的打量着西大街上的环境。
东京这座城市虽然繁华,但却并不文明整洁,相反映入眼帘的是类似于晚清荧幕上那泥泞杂乱的城市形象。
道路是土路,坑坑洼洼,最近天气干燥, 秋风吹起,城市里还有一股“土味”。
街上还有大量的骆驼、挑夫,驴车、轿子往来穿行,人潮拥挤。
道路落后,两边的建筑也没有特别敞亮,有高大奢华的酒店, 也有低矮阴暗的房间,青砖黑瓦使房子看起来稍显老气, 最令赵桓无法忍受的是, 许多房子在屋檐上盖着一层茅草。
这种茅草大概从远古开始,就一直贯穿到清末,它们并没有盖着整个房顶,而是盖在屋檐最下面,有遮光挡雨,保暖御寒之效。
还有人以茅草扎成了伞盖撑在店铺之前,伞下面有摊位,摆着各种商品,其作用跟后世那种商家搞活动搭建的户外遮阳伞没有任何区别。
其实际作用无疑是非常先进实用的,可就是不太美观。
泥土道路、昏暗矮屋、遮阳茅草还有大量杂乱牲畜,给赵桓的印象就是土气与落伍。
当然这一切都是相对而言的,跟后世沿海文明卫生城市的一尘不染相比,这里是土气落后了一点。
可是跟西方同时期黑暗的中世纪城市相比,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走在街上不用担心一盆屎尿从二楼泼到头上,也不用穿着高跟鞋避免踩到粪便。
这座城市只是以这种拥挤、喧嚣, 一同构建出了这个时代的繁华。高大雄伟的砖石城墙,与尘土纷乱的低矮建筑一同昭显着大宋生产力水平的上限与下限。
但是走出三里左右,眼前整个城市的风景就豁然一边,仿佛跨越了整整一个时代。整片城市面貌,瞬间从逼仄昏暗的古典社会,瞬间进入了整洁明亮的新纪元。
从辟雍以西,泥泞的道路全部变成了青砖石路,而且道路被打扫的十分干净。
除了道路还有清澈的水渠勾连各处,水渠上舟船繁忙,井然有序。
在水渠岸边和道路两旁种有移植来的高大树木,红色落叶在空中缓缓飘扬,纷纷洒洒,美不胜收。
树旁还有烂漫绽放的蔷薇,淡黄、樱红、月白等各种颜色在九月绽放的最为绚烂,空气中都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味。
蔷薇应该算是最得中原帝王、士大夫们喜欢的花种之一了。
从《诗经》中的“棠棣之华”,到汉武帝叹曰:“此花绝胜佳人笑”,再到盛唐,蔷薇被普遍栽种,及至大宋蔷薇种类已不可胜数,被文人墨客盛赞:“十二月辄一开, 花亘四时, 月一披秀,寒暑不改,似固常守。”
仅看这秀丽风景,朱琏便吃惊一叹,说道:“绍天新区这风景已经不弱于皇家园林,整片区域都鸟语花香,可谓人间胜景,难怪士大夫们不惜豪掷千金也要在这里买一片地契,建造宅院。”
赵桓淡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皇家园林?你太小瞧绍天新区的规格了。”
朱琏问道:“难道绍天新区的建设还在皇家园林之上?”
赵桓笑着说道:“朕给皇后讲个典故类比一下,就以试下最流行的三国为例。东吴末代皇帝孙皓,骄奢淫逸,下令凡皇亲国戚,勋贵大臣,家中女儿满十五岁加笈者,都要进宫面君。若被孙皓相中,就留在宫中侍寝,作为宫室女子。没被相中者才能出嫁给别人。敢隐匿不报者,以欺君罪论处。所以东吴宫室女子迅速突破至万余人。”
“为了给这些妃子们提供优渥居住环境,孙皓下令大起宫殿,建设昭明宫,凡官员两千石以下,都要进山监督伐木。昭明宫周以围墙,布置亭榭石木,穷极伎巧,耗时六個月,费用以亿万计。”
“这座宫殿是整个三国时期都赫赫有名的皇家园林,繁华绮丽,极尽奢华,但也不过耗钱数以亿万计而已,转换一下,最多不过百余万贯。”
“可是我朝仅为绍天新区建设基础设施建设就有上千万贯,这些都是卖地财政,会全部转为绍天新区的配套设施。”
也就是这上千万贯的财政,只用来修建道路,挖通沟渠,营造环境,没有建设任何宫殿类设施。
大宋十倍的财富砸下去,历史近两年的建设,就可想而知,这里的基础设施究竟该有多繁华发达,景色环境该有多整洁清新。
有这优美的环境,干净的道路,以及鸟语花香的美景,这里自然是东京城内最吸引人的地区。
士大夫们在这优美环境里建设园林,假山流水,翠竹花簇,竹亭木道,反过来又点缀了这里,一同构筑成了绍天新区的优美风景。
所以这里当得起人间胜景的称呼,一路走来,赵桓没有见过一处茅草矮屋,没有见到泥泞尘土,反倒是见到了大量衣袂飘飘,成群结队的少女们。
这些少女们或拿着轻罗小扇,或带着食盒花束,无忧无虑的在美景中流连忘返,尽显天真浪漫,诗情画意。
也有大量盛装艳服,妆容艳丽的风尘女子,在河边唱曲作画,弹曲起舞。
但这一切都是绍天新区的点缀,美人美景是锦上添花,真正决定一个城市底蕴的还是工业与商业。
无论是青砖石路上,还是一条条清澈的漕运渠道里,都是车水马龙,商队络绎不绝。
赵桓仅是站在路边观察了一刻钟,就发现经过的商队多达数百,具体数量已经难以计数。
要知道,每个商队经过,那都是一座城市的金库在叮当作响。
这繁华的经济,昌盛的贸易往来,一旦正式征税后,将能给大宋带来无与伦比的商业税收。
仅东京一座城市,绍天新区一片区域,提供的工商业税收就能超过农田数百万顷。
赵桓对吴革问道:“皇城司是否知道这商贸都以何物为主?”
第四十九章神兵利刃
城市商品贸易也是情报的一个重要内容,吴革立即回道:“虽然不如三司使的税务部门统计清楚,但大概还是了解的。如今形成两种显著的特点,往东京城内运送的主要是粮食、木材、丝绸、皮革、煤炭、矿石、宝石、珠玉等材料。”
“而东京城往外贩卖的主要是刀剑、弓弩、衣装、书籍、瓷器、玉器、金花首饰、以及各类罐、碗、箱、柜、榻等器皿。”
闻言赵桓脸上露出了笑意,这里面输入成船成车的木材,不是常态,是为了满足目前东京城的建设所需。
可是其他的事物, 无不昭示着一个显著的事实。
那就是东京城内一定有大量工业作坊,既满足城内的的需求,又向外输送大量工业制成品。
工业是最能制造社会财富的产业,哪怕只是一座最普通的手工作坊,也能日以继夜的源源不断产出各种商品和财富。
如今大宋的工业生产无疑是处于最初级的阶段,这个阶段的产品就是以服装服饰、陶瓷器皿和初级冶金工业为主。
其中赵桓最关注的无疑是钢铁冶炼, 对钢铁的崇拜是工业化之后人类最显著的特点。
以钢铁的雄心, 实现我们的意志。
钢铁产量就代表着一个国家最强大的综合实力与无与伦比的军事实力。
赵桓说道:“朕记得东京城贩卖刀剑成风, 就去绍天新区看看刀剑吧,朕也买一把。”
吴革说道:“在我朝弓剑不分家,当初东京城最热闹的就是相国寺万幸交易。相国寺虽然是一座寺庙,但其实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每個月开放五次,到了开放日,就形成一个大集市,无数百姓来此交易物品,其中鞍辔弓剑就是一绝。听说自绍天新区建成后,交易都转到了此处市集。”
关于相国寺万姓交易,赵桓今生是无缘再见了。但有趣的是,前世他反倒经历过。
受益于企鹅游戏的一款现象级网络游戏《天涯明月刀》,赵桓还亲自在里面相国寺前摆过摊,卖过货,当时真的是一个摊位难求啊。
这个时代,不好的一点就在于没有手机,没有导航, 做什么都要与人交流打听。
但好的方面则是,交流多了,百姓格外热情善谈。
不过似乎中原大地,从古至今凡是帝都的百姓都以侃侃而谈的出名,小到京城趣闻,大到国家政务,甚至世界形势,他们都能谈个五六七八。
侍卫们去询问了一下哪里有卖刀剑的,没问几个人,就有一名帝都小哥,操着一口流利的东京雅言热情的表示可以亲自带他们过去。
诸夏是礼仪之邦,赵桓也没有一直让手下人跟对方交流,亲自见了见对方。
这名小哥走到赵桓面前见到朱琏和唐怡很是惊艳了瞬间,然后礼节十足地向赵桓作揖,说道:“在下东京人士范思忠,字子墨,见过这位公子。”
赵桓淡笑着拱手回礼,说道:“开封人士赵公明,字永献,见过阁下。”
自己是大宋官家,封自己个通天之下第一人,非常合理!
范思忠见赵桓身边大量雄壮侍卫, 眼神一亮,问道:“阁下姓赵,莫不是天家子弟?”
赵桓笑着说道:“都是大宋子民,何分天家百姓,一闲云野鹤而已。”
那是皇家子弟无误了,要是普通士大夫之家,怕是要立即澄清,以免产生误会。
能结实一位天家子弟,范思忠格外热情,一边引路,一边热情攀谈,问道:“赵兄极少来东京?”
赵桓摇了摇头,说道:“在东京的日子倒是不短,只是第一次来绍天新区。”
范思忠大笑着说道:“那赵兄今日可是赶了个好时节,今日太学开学,这东京城附近的大小娘子们都少不了来绍天新区,看一看我朝才子风貌。赵兄这一路看见不少美人吧?”
赵桓不禁被逗笑,果然古今中外,只要男人凑在一起,就少不了谈论美色啊,他笑着回道:“这一路新鲜事极多,对美人看的还真不多。”
“那倒也是,赵兄身边有两位国色天香的佳人,寻常美人肯定是入不了赵兄法眼。”似乎感觉堂堂帝都的美色竟然压不住外来美女,有些丢了帝都城的人,范思忠说道:“不过东京城也是有绝色佳人的,花魁之首的李思思姑娘,可是倾国倾城,才艺双绝,听闻有位大豪商为了能见她一面,而豪掷千金。”
赵桓淡笑着,没有接话。
范思忠立即看出赵桓对这个不太感兴趣,他很顺畅地就转移了话题,说道:“当然东京不仅美人是人间绝色,这刀剑也是人间极品。名刀名剑,乃是东京特产。赵兄想买当世顶级刀剑,来东京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赵桓立即提起来兴致,问道:“哦?似乎还并未闻我朝有何绝世刀剑,我这人酷爱一流刀刃,哪怕一掷千金也不在话下,范兄且为我介绍一二。”
“那就首推绍天新区的定风斋了。”范思忠侃侃而谈,说道:“这定风斋取自我朝大文豪苏东坡的《定风波》,一蓑烟雨任平生,也无风雨也无晴。”
“以神兵利器为天下定风波。”赵桓赞道:“店家倒是有几分意境。”
范思忠介绍道:“当得一声这称赞。这定风斋可是东京城最大的兵刃铺子,据说其背后有军器三监的背景。我朝戎具之精进,那可是近古未有。许多刀剑社、弓箭社、英略社都是批量在这里采购兵器。”
说话间,范思忠就带着赵桓来到了绍天新区的商业街,到了这里就能再次感受到东京的繁华,一排排二层、三层的古风建筑鳞次栉比,形成了数条整齐有序的商业街。街上游人熙熙攘攘,有年轻姑娘眉眼弯弯,以轻罗小扇捂嘴娇笑,有衣袂飘飘,大袖翩翩的公子闲庭漫布,也有大量顾客在一家家店铺内挑选商品,采买货物。
范思忠指着其中一间三层的木制楼阁,说道:“赵兄这就是定风斋了,整栋楼都是他们家的产业,不与他人合租,气派否?”
第五十章你的就是我的
在寸土寸金的东京城内建一座三层阁楼,尤其还是在最昂贵的绍天新区的商业区,可见店家底蕴之雄厚。
走进店铺内,赵桓发现店铺内光线非常充足,最重要是受益于房间内一排排雕刻镂空花纹的窗户。
见到几十名携刀带剑的大汉进入店铺内,店家也没有后世大清那种畏惧感。
这一点即便赵桓这个穿越者,都深深为大宋感觉到不可思议。这是因为, 大宋不禁各种社团!
像大明搞一个文学社,那就是士人、百姓乏善可陈的风流了。到了大清,文学社也不敢搞了,毕竟文字狱这种东西着实可怕。
而大宋就不一样了,百姓中间不流行什么文学社、诗友社,大宋的汉子们玩的比较狂野, 喜欢习武社。
赤膊对抗的像“相扑社”“角抵社”,就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大肌霸们在一起强人锁男,男上加男,满身大汉。
这还属于比较文艺的,更剽悍的就是玩起了刀枪剑戟、棍棒弓弩,像弓箭社这种只是最普遍存在的,因为弓箭最流行。高端的甚至有“射弓踏弩社”,这是玩弩的!除了神臂弓这种大杀器他们搞不到,像大黄弩,踏张弩、白桦弩、黑漆弩他们都有。
英略社就更高级了,他们玩刀枪棍棒。因为一个社团上限只能有百人,所以准入标准也极高,必须得是“武艺精熟,射放娴习”的人物才可入选。一百名“社友”,各个都是此中高手。是可以跟梁山一百零八将捉对厮杀的那种。
这些人逢年过节就会在各大城市的大教场上,纷纷登台, 拿出高难度的绝活节目来,刀棍弓箭表演创意百出,场面十分热闹。
在大宋如果敢有几个泼皮无赖喝醉酒当街对妇女儿童施加暴行,绝对会瞬间出现数十名膀大腰圆的好汉,拿着各种棍棒枪械把他们打得亲妈都不认识。
锄强扶弱,见义勇为后,这些人还会被冠以好汉之名,在当地小有名气。
所以武器店铺经常会见到一群好汉带着刀剑乌泱泱涌进来。
定风斋的的伙计们见到赵桓等人也进来没有什么紧张,反而神情一振,毕竟连侍卫都穿黑金长袍,这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上门啊。
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的富态中年人迎了上来,见到范思忠热情的说道:“哟,我说今早就有喜鹊在窗前喳喳的叫,原来是范三公子登门。听说令尊月初刚升了荆湖北路提点刑狱,道一声乔迁之喜啊。”
范思忠连忙摆手,说道:“全赖官家恩德,家父才能为朝廷尽忠效力,为百姓抚境安民而已。今日登门贵客可不是我,而是这位赵兄。”
对方早已看出这排场不是范思忠能够拥有的,立即借机攀上关系,说道:“既然是范公子好友,那就是我李丰最尊贵的贵客, 敢烦请范公子引荐一二?”
范思忠大感倍有面儿,笑着对他介绍道:“这位是开封赵公明赵兄, 来帝都就是买当世顶级刀剑的。我特意将赵兄带来你定风斋, 你可一定要拿出镇店之宝,否则打得可就是我范思忠的脸面。”
说完范思忠向赵桓介绍道:“赵兄,这位李丰就是这定风斋的勾当人之一,管理着这定风斋经营买卖。许多名刀名剑,平日里并不摆出了,要他这一级才能拿出来。我还算有几分薄面,他今日无论如何也得拿出几件好兵刃,让我等好生看上一看。”
赵桓笑着说道:“荆湖北路提刑司主事的三公子,那可不止几分薄面啊。”
看范思忠侃侃而谈,赵桓就猜到他可能是出身于官宦之家,不过也没想到他父亲居然是范文正公之后,已经做到了一路提刑司主事的级别。
果然不到帝都不知道官小。随随便便碰到一個路人,其家庭背景就有可能是封疆大吏。
店铺的主事李丰则借机说道:“两位都是我定风斋的贵客,我怎么也不敢拿寻常兵刃糊弄,只是不知道赵公子对什么兵刃感兴趣?”
赵桓想了想,虽然别人都收藏名剑,但他一个皇帝不会真拿兵器厮杀。反而是名刀对军队的战力提升更大,如果民间真有能顶级利刃,那大宋军队的实力会立即再上一个层级,便说道:“看看刀吧。”
李丰一拍手,对身旁的伙计吩咐道,道:“去把上杉师傅亲自打造的利刃取过来。”
等待小厮去取刀的时间,李丰向赵桓介绍道:“赵公子,我这定风斋取自大文豪东坡先生的诗句,也不是附庸风雅,而是东坡先生在刀剑这一方面,的确有大量诗词,最适合刀剑行当。当初东坡先生在写给曾巩的《次韵和王巩·六首其一》中,就有‘少年带刀剑,但识从军乐’的句子。”
赵桓点了点头,大宋千古闻名的大文豪,都有那么点豪放不羁,号称婉约派的李清照其实是个千古第一拽姐。那豪放派的苏轼和辛弃疾就更不要说了,猛地一塌糊涂。
我辛哥是能单枪匹马冲进金军数万人的营地中斩杀叛徒,然后全身而退的超级猛人,跟三国时的关二爷有同样的勇武。毕竟万军丛中孤身取敌将首级,千古以来就那么几个人。
苏轼那也是一大把年纪,还能“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猛人,带着大量骑兵沙场秋点兵。
李丰随后说道:“东坡先生一生对刀剑非常酷爱,但最盛赞的无疑是日本刀。大文豪欧阳修为其赠诗一首,名为《日本刀歌》。”
“诗曰:
昆夷道远不复通,世传切玉谁能穷。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之沧海东。
鱼皮装贴香木鞘,黄白闲杂鍮与铜。
百金传入好事手,佩服可以禳妖凶。”
说话间,小厮已经抱着三个木匣返回。
李丰打开木匣,向赵桓介绍道:“我定风斋以诚信经营,绝不会坑骗主顾。不与赵公子虚言,这并非是从东瀛买来的武士刀,而是我定风斋自己在东京打造的。”
赵桓惊讶不已,马来克力士剑,大马士革刀与东瀛刀,被誉为世界三大名刃。
定风斋能拿出东瀛刀,赵桓并不太惊讶,在大宋,海上贸易繁华,大宋与东瀛无论官方还是民间交往都十分密切。
一个国家总要有那么几样自己的特产,大宋从东瀛主要进口折扇、螺钿工艺品、纺织品以及名刀等,皆以精巧见称。
可是进口着进口着,东京自己能掏出东瀛刀,这就令赵桓极为惊讶了。
第五十一章我大宋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
赵桓从木匣中取出一把黑色长刀,抽出刀刃,凛冽的寒光立即映出,刀身长而仅仅略带弧度,刀背上有玄黑色的缎纹,使刀看起来硬而坚韧,开了刃的雪亮刀锋, 可以看出其致命威胁程度。
这把刀除了弧度没那么大,长度更长之外,赵桓看不出与其他东瀛刀有什么区别。
赵桓随后挥舞了一下,一闪而过的寒光似乎照亮了整个房间。
这刀的杀伤力毋庸置疑,至于破不破甲。赵桓还没见过哪国军队用刀剑去破甲。应对重装步兵,真正破甲的是长枪、大斧、战锤、钢杖。可装备了这些,士兵一样要带腰刀。
毕竟不可能所有敌军都身披重甲, 遇到不披重甲的敌军, 这种锋利腰刀的作用立即就展现出来了。
用这个可比用大斧省力。官军一千大破乌合之众上万, 显然是需要士兵开无双的。
汉有环首刀,唐有横刀,明有雁翎刀,唯独大宋没有什么著名的佩刀。
东京能锻造这种长刀,恰好弥补了军中不足。
赵桓将刀交给了一旁的吴革,转而向定风斋的主事李丰说道:“有多少把刀?我全要了。”
李丰暗吸一口冷气,这是名刀利刃!每一把都是镇店之宝!
可对方连价格都不问,跟买菜刀一样。
这位赵公子的根底恐怕比预想的还要更高。
李丰连忙恭敬地说道:“赵公子,定风斋内只有十六把这种特制长刀,每把售价一千贯。”
一件步人甲的造甲也才三万八千二百,也就是三十八贯,南北作坊流水线生产后造价更是降低到了三十二贯。
十六把长刀售价一万六千贯,能打造整整五百套重铠。
八万贯钱,对赵桓而言只是九牛一毛,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这相当于五百套重铠的比例,却让他十分在意。
问道:“百金传入好事手, 佩服可以禳妖凶。按诗词一刀百金,你这价格倒也不贵。但你说这刀是东京锻造的,应该与东瀛刀略有不同,如今售价相同,区别何在?”
李丰立即解释道:“好叫赵公子知晓,这东瀛刀的锻造之法,只要学会,东京工匠与东瀛工匠没有任何不同。而且锻造这刀的工匠上杉师傅正是我定风斋高价在东瀛聘请的锻刀大师,他的锻造流派出自伯耆国。该流派在这一时代锻造的名刀童子切安纲为东瀛刀巅峰之作。”
赵桓点了点头,这把刀自己还真听说过,后世东瀛国宝,没想到竟然属于这个时代。
“既然工艺一样,那与东瀛刀的区别在何处?”
李丰说道:“在于炼钢材料不同。东瀛刀锻造法用的是土法炼钢,也就是低温炼钢。这是以木炭与铁矿一同燃烧的炼钢法,木炭温度无法融化铁矿石,所以是固态冶炼。其关键在于使用木炭的区别,使温度保持相对固定,不能太高。至于究竟用哪种木炭,请赵公子海涵,此乃我定风斋机密。”
“此法看似原始, 但相比我朝的高温炼钢法, 能炼出品质纯良的好钢。不过高温炼出的钢材较软, 易打造成形,而低温炼出的钢材较硬,较难打造。”
“可以说制作东瀛刀是人力密集型作业,是以血汗换取的品质。所以刀的价格昂贵。”
人力密集型手工业。
赵桓心下了然,难怪定风斋能掏出东瀛刀。一切都是工业化滚滚洪流前的一朵浪花。
这种人力密集型手工业正是当下帝都城所处的工业阶段。
不论是纺织制衣,还是陶瓷制器,冶炼锻造,都是需要大量工匠投入进去的行业。
虽然这种初级工业看起来没有特别高大上,但赵桓没有一丝瞧不起的念头。
因为即便是这种大规模的初级手工业,所能收获的财富也是源源不断的。
在大宋地农业水平已经足够保证东京食物充足后,这座帝都城每年源源不断产出地各种工业品,所从四方收获地财富,对农业国而言也是碾压性收割效果。
这也是为什么东京城对外贸易地产品主要是弓剑、服装和各种瓷器、玉器、生活器皿。
而只要农业产出稳定,工业源源不断地产生财富,商业一批一批收割国外,那大宋整体财富就是在不断增加,文明水平就会一直有条不紊地提高。
直到在某一个方向拥有了足够的积累,一朝实现突破,也就是所谓的工业革命了。
想实现这个工业进程,要么保持长期稳定,缓慢积累。要么发动碾压性战事,收割敌国财富。
而且必须还是碾压性的战事,如果被拖入了战争泥潭,只会浪费财富。
所以提升军队战力就显得很有必要,赵桓问道:“听说定风斋背后有军器三监背景?”
李丰说道:“赖官家恩泽,军器三监产出武器满足军队所需后,除甲胄、旗帜外,也可以向民间出售,为国家取财。所以定风斋的确与军器三监有合作,所有武器都有军工品质。”
赵桓淡笑着点了点头,虽然李丰讳莫如深,但只要确定了他有军器三监的背景,那剩下的对大宋天子都不叫事情了。只要回去发個诏令一问,就知道究竟是哪家的背景了。
论人力密集,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与赵桓相比。
也不是针对谁,赵桓只是想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拥有亿万人口的大宋,在工业产能方面,先天就具有无与伦比的优势。
赵桓问道:“这将东瀛锻刀术改进为本土锻刀法的工匠去官府领奖励了吗?我朝从立朝起便奖励技术创新,发明创造。其中医学、天文学、工程营建、武器制造等实用性领域一直是重点。”
李丰还未回答,一名身穿明黄色异域服饰,卷发异瞳的美女气势汹汹的闯进定风斋,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范思忠的喊道:“范子墨,你还是不是男人?对我一个弱女子躲躲藏藏,成天藏头露尾。”
她风风火火冲来的气势,瞬间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几名高大的侍卫立即以合鞘腰刀叉住她继续向前的意图。
第五十二章有仇必报,片刻不等
被拦住去路的少女也不是个省油的角儿,立即叉腰对几名侍卫娇嗔道:“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过去?这家店铺是你们私人的吗?你们这么霸道,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着少女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怒斥道:“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有刀!我也有,来手上见真章啊。”
赵桓都不禁被她吸引了目光,还有这么虎的少女?
她身后两名身披白色斗篷的胡族男子,只感觉头皮发麻, 连忙上前把她往屋外拖去。
虽说东京城内治安良好,尤其绍天新区岗哨、巡城卫队密布,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命案,可也架不住这般肆意妄为啊。
对方那魁梧高大的身形,一看就来历不凡,十分不好惹, 物理说服效果提升百分之两百。
有事好好沟通,干嘛直接拔刀啊?
范思忠也没继续躲闪,连忙上前挡在两拨人之间,并将软语安抚着少女,只寥寥几句,这名少女就变得如同温顺小猫收起弯刀跟着他走到了一旁。
李丰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这些冷漠霸道的侍卫一眼,心中若有所思,神态愈发恭敬,向赵桓说道:“赵公子所言之事,我等倒是还没去申请。主要上杉师傅并非我朝人士,很难获得迁秩升官。”
赵桓语气坚定的说道:“去申请,当今官家上位以来,尤为注重祖制。按祖制,发明创造有功,最低奖赏以钱十五贯,高则可获得降诏奖谕、迁秩升官, 赐金鱼紫袍,最高者甚至可以赐宅邸。凡能为我朝兴盛贡献者, 朝廷怎会拘泥于其出身?”
大宋对于科技创新的奖励,绝对是真金实银的, 力度之大, 在封建王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远远把其他朝代甩在万里之外,甚至难望项背。
而且是荣誉与实物相结合,荣誉就不多说了,被朱佩紫,诏书嘉奖,这都是荣誉中的极致。
紫袍和金章容易理解,而诏书嘉奖,那则是绝对的格外开恩。
要知道诏书是颁发给待制、大卿监、中大夫、观察使等五品官以上的,敕书颁发给少卿监、中散大夫、防御使等官员以下的。
在大宋能得到皇帝亲自下诏书嘉奖,绝对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而除了荣誉奖励,更实际的奖励大宋也是十分大方。
最低最低的发明创造,也奖励十五贯钱,往上数百、数千两白银、绢帛更是不可胜数。
而大宋科技奖励品中第一项,则是最接地气的,奖赏房子!
在大宋宅第并不轻易授予他人,“国家故事, 执政大臣非有勋劳于社稷,不轻赐田宅”。寻常物品不足以表彰伟业时才赐宅第, 即“将相大臣有大勋大业,非寻常赏典所可报,赐第可也”,表彰对象的身份、地位、业绩均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是这种奖赏给国家一品大员的功勋,依旧会拿出来奖赏给科技创新。赐给了医学方面和天文学方面两位人才。
这才是为什么后世感慨,大宋科技在许多方面实际上已经超过了18世纪中叶工业革命前的英国或欧洲的水平。
科研没有什么捷径,就是靠砸钱。
而恰巧,赵桓就是大宋立朝以来最有钱的皇帝。
所以赵桓对李丰说道:“如今国家太平,正是发展生产之时,你这时候去申请,说不得被官府当作楷模予以宣传嘉奖。”
李丰郑重地应下,说道:“赵公子指点,我等必铭记在心,稍后就去开封府神情。”
开封府真是个百宝箱,什么东西都能往里面装啊。
赵桓决定随后就去太学,设立一个专业的机构,专司大宋科技创新奖赏。把这件事从国家故事,上升到国家政策方面。把因循故例,变成公正公开的规范制度。
与定风斋的主事聊完,赵桓才发现朱琏和唐怡都笑意盈盈的看着外面,一副看热闹吃瓜的悠闲姿态。
赵桓随着望去,却是范思忠与那名胡族少女在街边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当然这么说比较容易误会,实际上是那个少女一直拉着他的袖子,范思忠急得脸红不已,努力试图说服她,让她松手。
这一会儿街上已经围了大量吃瓜群众,含笑看着他们二人。
赵桓对一旁得朱琏问道:“他们二人在做什么?”
朱琏笑着回道:“予听了一会儿,似乎是这名少女倾慕于范思忠,可是范思忠忧虑于对方是胡姬,不肯接纳。不过予看范思忠对这少女也是有好感的,只是碍于礼法纲常,难以接受。”
唐怡点头附议,说道:“予也是这般觉得。不过这异族女子真是大胆开放,当街说出倾慕之言。”
这算什么,我还看过女孩子拿花当众向男孩子表白求婚呢。
所以赵桓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走了,去太学看看。”
正在被拉扯得范思忠眼见赵桓含笑摆了摆手道别,就带着大队侍卫离去,立即焦急的喊道:“赵兄怎能如此不仗义?兄弟有难,你却舍我而去。”
赵桓笑着说道:“年轻人肩头的草长莺飞,我就不参与了。不过劝范兄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世俗礼教,他人看法,如何比得上心上人眉间的一抹笑意?”
那胡族少女立即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开心的向赵桓招手,说道:“虽然你这人长得一般,但说话真好听。”
赵桓正在行进的步伐顿时一顿,怒气冲冲的转头看向这个少女,你长得才一般,你全家都一般!
范思忠连忙替她赔礼道歉,说道:“赵兄,赵兄,胡人粗鄙,不通礼数,你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赵桓十分严肃地点头,说道:“没错。我泱泱大宋,礼仪之邦,焉能忽视礼教?范兄啊,我看这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书六礼,一样不能少。”
“看看岳使相与贤福帝姬,那才是被整個大宋祝福的婚姻,明媒正娶,举案齐眉,谁不艳羡?你可不要走了歧路呀。”
范思忠苦笑,这位赵兄还真是有仇必报,一刻不等啊。
旁边的胡族少女已经气得张牙舞爪,要不是被身后随从死死拦着,怕是要冲上来往赵桓腿上咬一口。
第五十三章文明中心
范思忠安抚了张牙舞爪的少女之后,向赵桓介绍道:“这位是祆教圣女卢维那,是音译的汉名。”
祆教也就是拜火教,赵桓眉头一挑,大宋文化包容,东京城里各种宗庙还是不少的,问道:“是哪座祆庙的人?”
范思忠介绍道:“东京里有两座祆庙, 卢维那是大内西去右掖门的那座祆庙。”
那离皇宫还挺近,赵桓看向范思忠,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有张无忌的命,勾搭了一个拜火教圣女,便问道:“祆教圣女也能结婚吗?”
范思忠说道:“祆教已经没落, 西方都已被黑衣大食所统治, ***教成为西方信仰。而祆教一直只在胡人之间传承信仰,所以祆教圣女也要生育繁衍子嗣。”
赵桓来了兴致, 看向卢维那,问道:“祆教徒不向我大宋子民传播信仰?”
卢维那是典型的胡姬血统,也就是粟特人模样,肤白若雪,五官深刻,梳着五根辫子,穿着皮靴,性格相比于温柔若水的中原女子也更加火辣,立即回道:“我教传承血亲圣婚。只有粟特人才能传承教义。你们宋人并不在我教传播范围之内。”
“多伟大的教义,就应该保持!你干嘛还要纠缠范兄?”
卢维那哼了一声,说道:“东京的粟特人就那么寥寥一群,没人能入我法眼。所以我不想给他们生孩子!老头子们的教义太迂腐了,如果不与时俱进,早晚要祆教要被淘汰。我觉得范子墨就很好,我要怀上他的种。胎儿的第一声心跳,将敲响改良我教血脉的战鼓。”
“嘶~”周围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大庭广众,说此淫言浪语,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啊!
赵桓对是否有辱斯文倒不在意,在意的是这个少女竟然懂得借种,说明她对生命的形成非常了解,并不是阴阳结合那一套。便说道:“你一少女知道的还不少。”
其他人也是指指点点,果然胡人女子,有伤风化,这才多大点居然连男女之事就一清二楚。卢维那并不以为意,娇哼一声,说道:“我知道的多着呢!我还知道胎儿第一个形成的器官就是心脏。”
范思忠只感觉面红耳赤,连忙说道:“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赵桓却一瞬间眼睛雪亮,盯着卢维那问道:“你怎么知道胎儿第一个形成的器官是心脏?”
这个知识点,赵桓都不知道。甚至大宋整個医学界都不知道。
从皇后怀孕至今,也从没有任何大宋最顶级的医官根赵桓说过。
卢维那颇为得意,一脸骄傲自得,说道:“让你们中原士大夫总是仰着下巴看人,总以为四方都是刁蛮胡人。现在发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吧?”
“这在西方已经是医学常识,是大学者伊本·卢布迪发现的心脏是胎儿形成的第一个器官, 他还发现颅骨可生成肿瘤。同样大学者伊本·克蒂马及伊本·哈提卜发现微生物入体可致传染病。曼苏尔·伊本·伊利亚斯绘画了人体结构、神经系统及循环系统的详细图像。”
人体结构图,神经系统及循环系统的详细图像!
赵桓一瞬间眼热心切,这是目前大宋中医都没有涉及到的领域。
甚至如果中医继续固步自封,继续保持那套阴阳理论,再过千年也不会发现这一切。
听这些名字,赵桓问道:“这些人都是黑衣大食的学者?”
“黑衣大食是你们中原人的称呼,在西方称之为阿拔斯王朝,是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知识学术中心。”
随着卢维那声音的落下,周围瞬间哗然,无数骄傲的大宋子民无法接受,被气的满面通红。
“狂妄!一群蛮夷,竟然也敢自称为学术中心!”
“何其浅薄!我大宋才是中心天朝,一群边鄙胡人,居然敢妄称中心!”
“他们自称中心之前,可曾问过我天朝上国?”
“我朝文治之盛,三代以降,前所未有,学术璀璨,新风蔚然,乃文明之邦。我朝尚未自称文明中心,学术高地,一群蛮夷何德何能居然敢自称中心?”
卢维那虽然泼辣,毕竟是一个女子,直面这群情激愤,无数怒目大汉仿佛要掀翻一切的怒火,还是不禁有所胆怯,抓紧了范思忠的衣袖。
范思忠也是头皮发麻,只是他依旧保持了男子汉的担当,将卢维那护在了身后,强撑着胆气直面四面八方的指责。
一片混乱之际,赵桓呵斥道:“都给我闭嘴!文明与否,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学术与理论,而不是靠人多嘴杂,强行扭曲是非!”
文明也分科技文明与军事文明,赵桓身后二十多名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魁梧侍卫带刀而出,强大的物力说服效果,瞬间让全场安静下来。
一对一打斗,东京好汉们或许不惧这些侍卫。
可双方组织力的差距,使所有人都清楚,一旦打起来,就是好汉孤身一人面对这些训练有素的猛士。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讲道理,是所有文明通用的法则。
有人立即问道:“那这位公子也是认为那什么黑衣大食,是当今学术圣地?”
赵桓扫视他一眼,问道:“我如何认为就能改变大宋与黑衣大食的文明高低?”
“可我等都不能接受这女子的胡言乱语,一群边鄙胡人,竟然敢于我朝比文明学术。”
赵桓露出笑意,说道:“这种心情无疑是好的,我大宋就应该是文明上国。至于大宋与大食究竟谁学术更加先进,那不是你我能够下定论的,而是太学应该全力以赴去探寻的。”
“无论大宋与黑衣大食究竟孰强孰弱,只要对方有先进之处,我朝都应该汲取吸收。”
“你们当中,谁敢断言,四方各国就没有一点特色,一点独到之处?”
百姓们被压住了气焰,有人说道:“这一点倒是不太好说,毕竟有个词叫各有所长。”
其他人纷纷说道:“那去太学,去太学看看,我朝最顶级学府有何说辞。”
第五十四章学者的墨水比殉教者的血更为神圣
涌向太学的百姓并非数十百人,而是商业街上乌泱泱数以千计的百姓。
高傲的大宋百姓,实在是无法接受,这世界上其他国家已经自称为文明中心,学术圣地。
这就像高傲的米帝,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的科技霸权被遥远的国度所挑战。
如果事情真如少女所说,那大宋的中央之邦, 天朝上国又算什么?
所谓的中原,所谓的文明礼仪,又算什么?
赵桓一指卢维那,说道:“你也跟我一起去太学。”
卢维那虽然害怕,但还是强撑底气,挺着胸膛说道:“去就去!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吃了我!”
赵桓看了吴革一眼,吴革立即心领神会,一名侍卫不动声色的消失在了人群中。
数以千计的百姓,谁也没有发现这些侍卫中有一人趁乱离开了现场。
可是紧接着, 正在涌向太学的百姓们就发现,一队队铠甲鲜明,威武文明的禁军,正先后列队跑步开赴往太学方向。
紧随其后,一支支巡城卫队,神情严肃,军容肃然从四面八方抵达太学附近。
无数士卒持盾带枪,列阵跨立在交通要道附近。
东京百姓们心中瞬间充满了自豪,大宋与黑衣大食的学术之争孰强孰弱还不好下定论。
但论国家富强,军威盖世,大宋如今百万大军绝对占据了无与伦比的优势。
难能可贵的是,天下人, 无论军民都相信,这支军队的建立就是为了保家卫国,是为了保卫天下百姓。
在岳相的统帅下, 这支军队军纪严明,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绝不会骚扰百姓。
所以,数以千计的百姓挺胸自然的走在士兵警卫的道路上,一路平稳的抵达太学门前。
这么多百姓出现,以往都是伏阙而谏,也就是去向至高无上的皇帝请愿。涌到太学还是第一次。
但好在太学司业陈东本身就是组织百姓请愿的高手,曾经组织东京数十万百姓反对国家割地。
如今仅仅数千人的百姓,在他看来甚至算不上波澜。
听说有大量百姓要到太学前请个说法,陈东早早就带着一众博士、祭酒等在了太学正门前。
太学是国家财政投入重资建的大宋顶级学府,今年四千万贯的教育财政支出,就只分为了两个方向,太学以及地方学校。
太学一家拿到了上千万贯的财政,他一家的费用不说占教育经费多少,是足足能够抵整个绍天新区无数士大夫们卖地财政凑出来的基建费用的。
所以太学建的既壮丽又雅致,壮丽在他的大门并非木制的,而是以大理石垒出厚实的两道校墙,中间留出了二十多丈的空地作为大门。
往日里这里会摆上红色杈子,只留几道通道过人。但今日是开学盛典, 所以红杈子被全部搬开,太学敞开大门迎接天下学子入学。
在左侧的大理石校墙上雕刻着楷体金字, 大宋国家太学。
右侧的大理石校墙上则雕刻着瘦金体的红漆大字, 是经典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风格端的是肃穆而崇高,所有人仅仅是看到这壮丽的大门,就油然生成一种敬慕之情,相信里面的学者、博士将背负大宋最崇高的使命。
事实上,数十名长袍整齐,须发飘飘的学者站在太学门前,也的确非常令人尊敬。
尊敬学者,永远是一个民族文明昌盛的基本素质。
而恰好,诸夏自古以来就非常崇慕真正学问渊博的人群,甚至学者们具有一个专门的阶层名称,名叫士人。
汹涌的人群仿佛是浪潮遇到了堤岸,全部停在了太学大门前。
待人群止住脚步,陈东说道:“我是太学司业陈东,今日是我太学开学盛典,欢迎各位东京父老子弟前来观览。诸位若有什么疑问、意见,亦可以向我直言。”
人群中有一名老者走上前,问道:“陈司业,今日是太学开学的好日子,我等也为我大宋有如此学府而深感自豪。只是今日听人说,在西方黑衣大食,已自诩文明中心,学术圣地。我等哗然,一群边鄙蛮夷,何德何能敢称中心之国?我等就是想问问,陈司业是否知道这黑衣大食情况?我朝太学比之黑衣大食,又孰强孰弱?”
赵桓抱臂看向陈东,期待着他的回复。
这個问题,无疑十分考验陈东的能力。
如果太学连周围的情况都不清楚,连其他文明学术的水平都不知晓,那大宋自然而然地就处于了落伍的状态。因为对方可以吸收大宋的文明,而大宋却无法从对方汲取养分。
说句不客气的话,那是比之闭关锁国的大清还有所不如。
即便大清,那也只是坏,而不是蠢。大清的皇室,对西方科技,西方情形,以及火器进步,都有详细的了解。只是他们为了维护统治,施行愚民政策而已,不让这一切先进文明流入民间。
在万众瞩目下,陈东平静的点头,说道:“关于黑衣大食的情况,太学的确知晓。”
瞬间,人群中传来一阵欢呼声。
大宋既然知晓对方的情况,却没有引发无数士大夫的恐慌与惊叹,说明对方绝对没有自夸的那般文明与先进。
否则士大夫们一定会更加受不了,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大宋,居然文明不如蛮夷。
“那陈司业能否为我等讲讲这黑衣大食的详情?对方为何敢自称为文明中心,学术高地?”
陈东看向四方,自信的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作为圣朝子民,我等要相信我朝之强大与文明,中原自古为礼仪之邦,乃是天下共主。俗谚道盛名之下无虚士,我朝之文明先进,毋庸置疑。即便西方学者到我朝,也要惊叹我朝科技之进步,学术之发达。”
人群之中有人问道:“那若按同理,黑衣大食岂不是也是盛名之下,是实质上的文明中心?”
陈东淡笑着说道:“我朝为文明之邦,黑衣大食为文明中心,其实说法非常精准。”
“东京城内不仅有犹太人、粟特人、塞尔柱人,甚至也有波斯人、阿拉伯人。所以关于黑衣大食的学术情况,太学作为国家最高学府其实有很深的了解。”
“在为诸君介绍黑衣大食所自夸的文明中心之前,我先要为诸君介绍一句大食人的名言——学者的墨水比殉教者的血更为神圣。”
第五十五章读书人的事哪能叫偷
“学者的墨水比殉教者的血更为神圣”。
任何民族能够提出这种观念,都注定了这个民族的繁荣昌盛。
听到陈东说出这句话,在场的百姓都肃然起敬,对这个黑衣大食有了几分敬重。
有这种态度,这个国家号为文明中心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陈东继续向众人说道:“也正因如此,大食人的君主在国家推行实施博采诸家、兼容并蓄之国策。大力提倡将四方学术典籍翻译为大食语。大食君主哈里发在其国都巴格达建立智慧宫,所有大食学者在这座智慧宫中, 将不同民族,不同国家的炼金术、占星术和医学书籍译成大食国家典籍。”
“此行为持续近两百年,大食人称之为百年翻译运动。”
一个国家,持续两百年兼容并蓄,源源不断地吸收四方文明成果,尤其大食人还身处中东,地跨欧亚非三州, 就可以想象其文明之璀璨。
百姓们也对这个黑衣大食有了更鲜明的印象,立即问道:“若大食真的曾经两百年兼容并蓄, 其文明程度与我朝孰强孰弱?”
这個问题不仅关乎太学名誉,更关乎人心士气以及整个国家的骄傲与自信。
而陈东无疑是鼓舞人心的,他右臂一抬,说道:“之所以说他们是文明中心,我朝是文明之邦,就在于此。诸夏华夏民族之文化,历四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我炎宋盛世,我朝可谓当世文明之高地。而大食,区区两百年兼容并蓄,又汲取自落后地区,只能作文明交流之中心。焉能与我朝相提并论?”
“至于个中长短, 今日太学大开大门,诸君若是感兴趣,可以自由观览探索。”
话音落下, 人群中立即爆发了热烈的欢呼, 骄傲的大宋百姓再一次确认了自己无可动摇的天朝上国身份。
大宋之文明璀璨,远非任何蛮夷能比!
泱泱诸夏,传承千古,依旧是无可置疑的天下文明高地。
四方比之中原依旧是蛮夷胡虏,进入天朝依旧要心怀敬畏,敬仰憧憬。
而且众人得到机会可以进入国家最高学府参观,所有人心情格外舒畅,纷纷兴高采烈的涌进太学。
待人群逐渐散去,原地只剩下了两拨衣装齐整的队伍。
一队是长袍整齐的学者博士,一队是全身黑金的高大侍卫。
最终全身黑金服饰的侍卫让开一条通道,赵桓从里面走了出来,淡笑着说道:“陈司业好辩才,一场危机轻描淡写便化解于无形。”
陈东见到赵桓,神情一震,立即准备行礼,却被赵桓提前制止,说道:“在下开封赵公明,见过陈司业。”
陈东动作一顿,其他人都一脸诧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动作如此奇怪。
不过陈东沈思敏捷, 很自然的转移了其他人的视线,问道:“难道赵公子不认为东方文明领先于西方?”
“这倒并没有。这个问题大概是东西方学界公认的, 我朝文明至少要领先西方数百年,某些领域甚至领先上千年。”赵桓从容回道:“但大食所汲取之文明成果,真如陈司业所言,全是落后成果?”
说起大食,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忽略,但是说起阿拉伯帝国,那就威名赫赫了。
也就是跟十字军血战五次的那个中东宗教。
与后世这里的落后、野蛮不同,在当下哈里发统治下的阿拉伯帝国才是西方真正的文明高地。
经历了持续近两百年的翻译运动,又经历了长年的发展,阿拉伯人甚至进入了号称“阿拉伯黄金时代”的时期。
在这段时期,阿拉伯世界的艺术家、工程师、学者、诗人、哲学家、地理学家及商人辈出,在传统学术的基础上保留并促进了艺术、农业、经济、工业、法律、文学、航海、哲学、科学、社会学、科技各方面的发展,并在基础之上对这些方面实施改革创新。
更关键的是,这一切并非在某个领域内的发展,而是全社会、全方位的进步。
所以,说到这里,陈东神情严肃,说道:“任何一个文明都有其独到之处。但我认为,大食人如今所取得的一切成效,对太学而言,其实都是相对落后的。”
“哦?这是为何?”赵桓真的没有想到陈东在深刻了解了阿拉伯黄金时代之后,还会说出这种话。
陈东自信的说道:“赵公子看到了大食人的繁花锦簇,似乎全方位的成果斐然。但这一切相对于我朝来说,都只是表面功夫。我朝真正强大的是,一个厚实的底蕴,一个强大的朝廷,以及天下数以百万、千万计的学者、士子、读书人。”
“以太学为例,如今太学有学子两万六千余人,这是国家养士之地,是我炎宋文明之精华。大食人号称黄金时代的所有学术成就,所有精华与优点,只要我朝想吸收,轻易可成。”
赵桓有些理解陈东的意思了,大宋就像一个拥有雄厚内力的绝世高手,对手或许有些许精妙的招式,让人眼前一亮,但对大宋而言,只要看过一眼,随意就可以复制。
拥有强大的文明底蕴,想吸收大食人的文明成果只在于投入精力多少而已。
卢维那不甘于沉默,说道:“说的轻巧,据传说在大食的开罗图书馆有藏书两百余万册,在黎波里图书馆有藏书三百余万册,想翻译这些图书就要花费多少年?”
陈东笑着妄想卢维那,说道:“这位娘子,你或许不清楚一个道理,所有的学术发展背后一定有一个强盛的文明,提供无与伦比的经济支撑。”
“而恰好论富庶,当世无人能与我圣朝相提并论。”
“太学只要肯投入重金,以一贯一册,甚至十贯一册进行收购。寥寥数年就能获得大食所有种类的藏书,再用寥寥数年进行翻译,这一切成果就归我大宋所有了。”
卢维那气愤的说道:“你们这是偷窃!”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窃呢?
陈东十分确信的说道:“这叫十年翻译运动!”
第五十六章解除儒家压迫的一个契机
一个强大的文明,必须要能够兼容并蓄,吸收其他文明的文明成果。
文明的扩散性,不应该仅仅是中原的先进文明传播到四方胡虏中去。同样中原也应该在四方汲取有用的养分。
赵桓看向陈东问道:“陈司业所说倒是十分明智,但是落到实处的情况如何?”
作为国家最高学府,太学自然具有全方位各项无与伦比的优势。
不论是大量专业博士,国家藏书馆, 还是各类学院,流动授课,都具有后世大学的部分雏形。
但这并不意味着西方就没有太学可以汲取的精华。
陈东说道:“仅以太学为例,太学博采众家之所长,上仿稷下学宫,下引鉴大食之所长。故而太学可谓兼容并蓄。”
“在学术方面, 太学仿大食的卡鲁因大学。所有学院将在学子学业有成后,颁发学士学位。若能研究有成,发表论文,则可获得博士学位。”
“获得博士学位者方有资格在太学执教,获得学士学位者方能结业,为国家选士。”
赵桓微微颔首,大宋的文明开放,着实令人欣慰。陈东也是的确不负自己的重托,殚精竭虑地办理太学。
这两项制度,在西方流行,其实在东方也差不多。
博士的荣誉地位就无需多说了。自秦汉开始,博士就是一个学者能够达到的最高成就。
而获取博士的条件,大宋无疑比西方更狭隘、苛刻一点。西方有论文,东方则是要著书立作,而且主要是为儒家著书立作。
其他学科,想获取博士, 不是没有,但困难至无以复加, 诸夏数千年历史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可以说独尊儒术,极大坑害了中原其他学科的发展,限制了整个文明水平的进步。
陈东如今杂糅东西,算不上多大的创新,但这无疑是给了除儒家学派之外的其他学派一个发展的契机。
让整个文明在保守儒学压迫的窒息中获得了一個至关重要的喘息之机。
而只要缓过气来,以大宋文明之底蕴,其他学派立即会获得突飞猛进式的发展,远远将其他文明甩在身后。
用一个最鲜明的比喻,这其中差距,就像东西双方对儒学理解的差异。
如果儒学也算一门学科,一类文明,那毋庸置疑,中原经过两千年持之以恒的举国研究,对其他文明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
但可惜的是,这里不是儒道世界,不是仙侠文明。研究儒学,无法用笔杀人,无法富国强兵。所以对整个文明的提升非常有限。
如果士大夫们将两千年来研究儒学的精力,分出一两成到工科、医学、数算方面,整个文明水准也会腾飞式的发展。
赵桓说道:“如今太学给所有学院学子颁发学位, 无疑是给大宋文明的整体腾飞带来了一丝曙光。但即便要取其精华, 亦应该有所重点, 分清先后。敢问陈司业以为,我朝应该重典汲取大食哪方面精华,学习哪项长处?”
陈东笑着说道:“这一点,太学还真有所公论。两个文明差异极大,我诸夏在勤劳坚韧,恢弘志气,自强不息,慷慨豪迈,磅礴壮丽方面远超大食。但大食亦有其显著优势,这个民族地处丝绸之路当中,尤善于经商处事,探索交流,博采众长。”
赵桓眼神一亮,这是公论了,中东一带的阿拉伯人、犹太人善于经商。
就连东京城内都有大量犹太人在经营买卖。
不过以东京经济之繁华,商业之发达,吸引大量犹太人,阿拉伯人也在情理之中。
“敢问其详情?”
陈东总结道:“自中原以来,国家大政一直是重本抑末,限制工业、商业发展。即便我朝鼓励工商,但工商业水平距离精于此道的大食人无疑还是有一段差距。”
“在商业方面,大食已经出现公司、银行、活期存款、汇率、货币兑换、贷款、收支总账、存款、转让、复式簿记及支票、本票、信托等各种商业模式。”
“在工业方面,则有农业综合型企业,缩绒厂、制粉加工厂、脱壳机、造纸厂、锯木厂、船舶厂、碎石厂、炼钢厂、制糖厂、潮水动力工厂及风车等。”
听完,赵桓是如此庆幸于自己是大宋的皇帝,而非大明、大清的皇帝。
可以自信的说,这一切虽然略有差距,但在大宋鼓励工商的氛围下,大宋该有的基本也都有。也就是发展程度略有差别。
可要知道,这已经是大食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方面。大宋是在以最弱势的工商业对比大食传承千年的工商传统。而除了这一项,其他方面大食与大宋的差距就太大了。无论是军工武备,科技创新,还是哲学数算,思想理念,以及社会治理,都有着无法抹平的差距。
也难怪陈东敢自信说,大宋的文明水平远超大食。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宋如今国富民强,正在蓬勃发展,进境神速。
大食却陷入了四分五裂当中,而且如今正在被十字军第一次东征搞得焦头烂额。
赵桓看向一旁的卢维那,问道:“感觉如何?我圣朝最高学府可是浪得虚名?我朝可当得起文明高地之称?”
一个超级帝国的最高学府,自然是有极强大的底蕴的。尤其大宋还注重学校教育,将举国文化精华汇聚到了太学,那自然对得起最高学府的称号。
卢维那皱着眉头说道:“太学为东方最高学府,学识渊博,底蕴深厚是情理之中,只是我不明白,东方的学者都是如此谦逊吗?”
“怎么感觉这位朝廷大学者谦逊过头了?对你的介绍的未免也太详细了。”
赵桓淡淡一笑,小丫头观察力还挺敏锐。
不过卢维那也没有多想,毕竟谁也不会觉得街边认识的一个陌生人就是当朝天子。
她继续说道:“其实我等留在东京,就是认为东京比大食更加繁华。如果中原汲取了大食人的工商优势,那势必将更加富庶文明。”
赵桓也点了点头,国家层面对阿拉伯人黄金时代的研究,最重要的就是这方面。
只要大宋能用数年将工商业全面发展至阿拉伯人这一水准,那就补齐了最后一块短板,距离全面近代化就只差一个契机了。
第五十七章投资办厂
仁明宫,屋内已经点起了炭炉,金色的炭炉里炭火通红,使宫殿即便在十一月的寒冬也温暖如春。
皇后怀孕已经九个多月,分娩在即。医官们总结经验,无论是“酸儿辣女”还是“上圆下尖”都认为皇后这一胎大概率是一位大王。
所以皇后心情愈发明媚,每日都挺着肚子在宫殿内慢慢踱步, 运动锻炼。
搀扶着她的是她最信任的宫女,名为燕颖,主管仁明宫的事宜。
可是赵桓一直觉得这个小宫女不太适合这个职务,因为赵桓总觉得她有点憨,迷迷糊糊的。
或许是为了弥补赵桓对她的印象,她总是打扮的十分清爽干练, 长发以青色轻纱发带系在颈后,轻纱透明的发带还系了一个漂亮的发结。配以淡青色的长裙,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朵雪山犹莲。
但结果却是, 在这清爽靓丽的外表下,她迷糊的属性更加突出。
皇后运动的累了,被燕颖扶着休息时问道:“颖儿,官家最近一直在忙什么?”
“啊?不是在看书吗?”燕颖看了一眼正靠在软榻上正翻书的皇帝,十分确信的回道。
“……”
“予是问官家最近一直在看哪方面的书?你帮官家整理书桌时没有看到吗?”
“啊?我没注意啊。圣人您也感兴趣?可是我觉得读书什么的最无聊了,看见那么多字就犯困。”
朱琏望着身旁这个秀丽清爽的少女,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说道:“所以哪怕有予支持,你还是争不过唐怡,无法担任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之首。”
“啊?不是因为唐怡她迎媚色诱吗?用身子各处勾引官家。”
“怎么偏偏她有身子,你没有吗?”
“欸?不是因为身子,那是为什么?”
朱琏看着脖颈白皙高挑的少女,认真的思索着, 或许官家的评价的确是十分正确的?自己这小侍女的确迷糊的很,担不起人情世故, 复杂琐事。
“圣人干嘛这样看着我?好像是在看個废物?像是怒其不争的样子。”
什么叫像是?
朱琏呼了口气, 决定避过这个问题, 说道:“扶我去官家那里。”
“好嘞。”
朱琏走到赵桓身边,俯身看了看软榻上的各种资料、文案,轻声问道:“官家在看什么?从当日从太学返回,官家就一直在翻阅书卷。”
淡淡的发香从头顶传入鼻中,赵桓只感觉心旷神怡,惬意愉悦,笑着说道:“皇后走步完了?快坐下休息休息。朕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朕最近一直在想怎么给孩子置办一份家产。”
朱琏小心的扶着靠背,坐在了软榻上,望向赵桓,笑着问道:“予听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官家的,官家怎么反而关心起区区钱财?”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卿这想法不对,若以为整个天下都是天家玩物,予取予求,必使四海穷苦, 天禄永终。”
朱琏淡笑着说道:“政治之事,予一女子了解甚少。予只是听闻,贤君多尚节俭,俭以养性,静以修身。只要不大起宫室,铺张浪费,不至于劳扰民间。若历代君王都能如官家一般限制宫室,崇尚节俭,则天下何忧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赵桓凝重的说道:“可正是因为历代君王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皇室成为整个天下沉重的负担。历代王朝覆灭,其君恶者八九。”
关于封建王朝皇帝的罪行,以及对整个社会的危害,哪怕是赵桓这个皇帝也无法回避。
毫无节制的权力,必然带来无法无天的罪恶。
不然整个天下也不会一直期盼在位的是一位贤君、明君,而对昏君、暴君打心底里发憷。
这方面不用赵桓多说,朱琏也明白,问道:“那官家最近翻阅书卷,是在想应对之法?”
赵桓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难怪诗人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朕最近的确是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方法。”
“这以往皇室总是要靠天下供养,所以成为整个天下沉重的负担。但要知道皇室手握这天下最丰厚的资源,为何不能自食其力?”
说着赵桓合上了手中书册,望向朱琏说道:“卿现在不要将朕当皇帝。你我二人就是寻常夫妇,那该当何以谋生?又如何养育子女?”
朱琏认真的想了想,回道:“那大概与其他员外们无异,置办一份田庄、田产,雇佣几百户佃农,然后经营几间铺子,做一份买卖。”
说到这里,朱琏扑哧一笑,望向赵桓说道:“予无法想象官家大腹便便,背手踱步相间,市侩还带几分傲慢的模样。”
赵桓笑着说道:“好哇!在朕心中卿风华绝代,国色天香。在卿心中,朕居然是个油腻员外。朕可是以为卿会说才子佳人,当垆卖酒。”
“哈哈哈。”皇后笑得格外甜美。
玩笑过后,赵桓谈回正事,说道:“卿所说的虽然简单,但也已经概括了一个盛世画卷。国家强盛,天下承平,四方无事,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我朝已经基本全部具备,有缔造盛世的条件。”
“在这太平盛世,皇家其实与普通百姓无异,都应该发展生产,积累财富。”
“如卿所言的这户典型员外之家,所具备的条件,其实皇室都有。那为何皇室不能自谋其利,供养自己?”
朱琏恍然,问道:“官家是想办皇商?”
赵桓点了点头,说道:“从太学归来后,朕就深受启发。国家既然要大力鼓励工商,皇室掌握大量资源,何不投资办厂?”
“无论是办个银行,还是办个炼钢厂、造船厂,哪怕纺织作坊、陶瓷作坊也都是提升大宋产能。总比数千万贯钱堆在左库藏发霉要强上许多。”
朱琏担忧的问道:“会不会引起物议,被指与民争利。”
赵桓摆了摆手,满不在意的说道:“卿就是性子软,一直太在意他人看法。朕就算是喝口水,这些士大夫都能挑出一堆毛病来,全听他们看法,朕就什么事也不用做了。”
“朕就不信,朕办一座造船厂,就能使民不聊生了。”
第五十八章贼配军的新出路
与民争利,这四个字出自《史记》: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
其本意是严禁食国家俸禄的官员从事工商业,与百姓争利。
但就跟衣冠禽兽一样,随着时间发展,很快就失去了其本意。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四个字成了官员口中限制皇帝最好用的工具。
皇帝想征商税, 他们说“天子不言多少,诸侯不言利害,大夫不言得丧”
行,那皇帝自己想搞钱,他们说:“皇帝与民争利,天下民不聊生。”
那皇帝问, 国家财政不足,应该怎么办?
官员们扭扭捏捏,提出了一个勉为其难的办法,加税!
他们可以忍受加税,将普通百姓压榨的敲骨吸髓,卖儿鬻女,饿殍遍野,但绝不能忍受一点点与民争利。
因为这个民自始至终都是官员,是士大夫,是那些免税的大豪强、大士绅。
至于那些被榨干所有血汗,征光所有家产的百姓?那自然是不能算作民的。他们在士大夫们眼中,只能算是长着两只脚的灰色牲口。
所以,赵桓君临天下以来,所有的内政改革归根到底,其实就只有一件事, 废除天下所有人的免税特权。
不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官员士大夫,哪怕统领三十万大军决战疆场的大将, 只要你是大宋臣民, 就都要老老实实交税!
效果立竿见影, 大宋财政税当年就实现了三亿四千万贯的庞大规模,三代以降,千古未有。
有这庞大的财政收入作支撑,大宋在民富国强的道路上进境神速,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已经向大宋展露了面纱下的一角。
有这前所未有的宽松环境,赵桓自然是轻松惬意,完全不会被士大夫们忽悠回去。
难道只许他们士大夫们垄断江南买卖,家财万贯?皇帝跟普通百姓就要死守田地里那点产出,靠老天施舍吃饭?
所以对担忧的皇后,赵桓安慰道:“只要正经经营,不强买强卖,依法纳税,皇商也不过是普通商人而已。而且关于皇商,朕不会派任何官员管理。从皇商问世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具备任何强权特性,不具有任何官员权力,就是普通商人。”
作为皇室财阀,他们肯定是有一些便利的,但绝对无法干预市场,强买强卖。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赵桓没打算将皇室财团提升到一個特殊的地位。这意味着他们的一切经营都要接受官府的监督与管理。其性质类似于晋商、徽商。除了名字叫皇商外,皇室所拥有的特权,他们一概没有。
朱琏心怀忧虑,说道:“官家喜欢说三分,那予说个三分时期的例子,希望官家不要生气。”
赵桓笑着说道:“皇后本就是皇帝贤内助,长孙皇后对唐太宗就曾经屡次规劝,为一时佳话。卿有担忧,也正好为朕拾漏补缺,直说无妨。”
朱琏乃舒了口气,握住赵桓的右手,说道:“三分之前,汉灵帝亦喜欢扮作商贾,数游戏于西园。令后宫宫女为顾客,皇帝身为商贾。荒戏于政务,使国家倾危,天下凌迟。不可不引为前车之鉴。”
赵桓笑着说道:“卿担心朕会去亲自经商?”
朱琏微微颔首。皇帝要是不靠谱起来,什么奇葩都有,当书法家的,扮木匠的,扮将军的都屡见不鲜,当今官家如果心血来潮,想学汉灵帝扮商贾,也不是不可能。
赵桓大笑着揉了揉朱琏的头顶,说道:“放心吧,朕会把这件事交给下面人才来做,不会亲力亲为的。”
“而且与汉灵帝游嬉于皇宫不同,皇商将会真正深入民间,从事工商行业。索性也是四下无事,皇后可以与朕一同商量一下,该从何处开始着手。”
“就当是你我夫妇二人,协力选个行当。民间不是有谚语,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见自己夫君已经做好了完善的准备,朱琏也不想扫他兴致,坐在他旁边认真的说道:“官家若是不打算像盐铁一样国家专利,那皇商就要好好选一下方向了。毕竟要面临激烈的竞争,如何能保证皇商能获得盈利才是关键。”
随后朱琏笑着问道:“不过就算要选行当,也要知道官家能给皇商提供什么资源。官家有何底气,让皇商在商业中获利,而不是亏损?”
赵桓得意的一笑,说道:“卿以为朕这几天都在翻什么卷宗。那朕考考卿,作为一家女主人,卿对家中财产可有了解?”
朱琏咬唇思考了片刻,微微摇头,笑着说道:“这予还真未关注,只知道库藏充盈,足够当前宫室开销数十年。”
赵桓看了一眼燕颖,问道:“小颖儿,你管仁明宫事,你清楚吗?”
“啊?”燕颖没想到问题忽然落到了自己头上,美眸瞬间瞪大,一脸迷惘:“我也不清楚啊,从来没关注过。”
赵桓淡淡一笑,从卷宗中取出一份摘抄,递到皇后面前,说道:“爱卿且看,这就是家中主要的家产了。也是卿这个女主人可以随意支配的财富,绝不会导致民间疾苦。”
“朕从中找了几份稳赚不赔的买卖,先让皇商从这几方面着手。”
“首先是土地,京畿内皇庄有六,共良田九千八百余顷。租给百姓耕种,租赋每亩四百钱算,就是一亩地一分输内库,一分纳正税,八分归百姓。仅这一项,年入便是三十九万两千贯,可以视作四十万贯。”
朱琏微微点头,这一项可以视作是稳赚不赔的。而且以低租金租给百姓,也能让百姓对皇庄有个良好印象,给皇室积累民间名望。
而在当下,最重要的生产资源,除了土地,就是人口了。
赵桓说道:“另一项资源就是刺配刑徒了。此前百姓作奸犯科,便会被作为罪犯刺配充军。但朕改革征兵法案后,尽征民间良家子弟从军。这些刺配的罪犯便不再充军,而是作为刑徒为官府充当徭役。”
“朕与右相商议过,这些人中刑期五年以下者,在当地充徭役,建设桥梁水利,营建城池,兴修道路。五年以上者,要为皇室效力。包括战俘、刑徒,皇室手中共有五千七百余男女,朕不打算让他们去种地,而是打算开办几处工坊,让他们进去劳作。”
这些人不说把缝纫机踩冒烟了,也必须要把纺织机给摇烂了。
第五十九章朕一向有经商的第一手消息
拥有五千多名劳动力,除了薅不了拼夕夕的羊毛,干什么都能挣大量财富。
就算去工地搬砖,都能帮赵桓发家致富。
但堂堂天子,让手下囚犯去给其他豪族打工,画风属实是不太正常。
所以赵桓决定还是给这些人开办一批工厂。
朱琏问道:“那官家打算开厂作什么?”
赵桓说道:“朕最近想了几个方向,这首先是办个造纸厂。”
“朕有第一手的消息, 国家将兴办大量学校,太学将推进十年翻译运动,东京也将建立一批借阅藏书馆,无不需要大量纸张。所以兴办造纸厂,绝对不愁销路。”
朱琏被惊讶的张大嘴巴,好一个第一手消息……
犹豫了瞬间,朱琏问道:“官家,您最先了解国家政策,针对办厂, 会不会……会不会有些……”
“会不会有些无耻?”赵桓替她问了出来。
朱琏以素手掩嘴,娇笑道:“这是官家您说的,予可没说。”
赵桓笑着说道:“无耻吗?士大夫们就是这般无耻习惯了。这造纸厂,朕不开,他们也会开。所以他们才会说朕与民争利。”
这社会永远是个关系人情社会。
能提前知道国家政策,得到内幕消息的权贵,永远比普通百姓有更多的先机。
赵桓觉得与其压榨底层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还不如分一块属于士大夫阶层的蛋糕。
这两者具有天差地别的差异,从士大夫们身上拿走一块利益,这些士大夫们最多骂骂咧咧的明嘲暗讽几句,不至于为了那几块铜板,跟皇帝死磕到底。说句猖狂的,他们就当是施舍给皇帝了。
可是如果从赤贫的底层百姓身上再拿走一部分财富,很可能就导致大量赤贫之家破产。这些破产的百姓想好好交流也没了机会,就只剩下了拼命一个选项。
本就是特权阶层的蛋糕,如果赵桓还要矜持含蓄,妄想能够留给百姓, 那就太虚伪和天真了。
所以赵桓说道:“士大夫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贪欲无度, 简直是饕餮之欲,仿佛这世间只要出现利益,不论在何处,在哪個行业,他们都要吞入腹中。如果全由着他们,整个国家都会被他们拖垮。所以不用惯着他们,朕办厂就是要取他们的利益,减轻皇室对普通百姓的负担。早晚有一天,朕会将他们全部肃清。”
朱琏劝道:“官家一直杀心太重,士大夫中也不全是蝇营狗苟之徒,我朝不也有范文正公这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世之臣?”
提到这位主动请求削减官员俸禄,限制士大夫特权的千古名臣,赵桓还是非常欣赏的,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彻底奠定了他赤心为国,盛名千古的地位。
无数人都公认,国朝人物,当以范文正为第一。
且不说他功绩能否与千古名相诸葛武侯相比, 但至少鞠躬尽瘁, 廉洁无私,是不用担忧的。
没有哪个君主会觉得,他们会为了士大夫的利益,来坑害国家政策。相反,在这些名臣眼中、心中,只有国家百姓。所有拖累国家强大的势力,都统统应该被限制,被扫除。
赵桓说道:“卿说道也有道理,这反腐也不能只靠一味的刑律肃杀,正向的精神引导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朕第二个要办的厂子,就是一个出版社。”
“出版社?”朱琏呆住,说道:“予听说过文学社、弓箭社、英略社,可是这出版社是何方物?”
“跟文学社差距倒也不大,主要是分两方面。其一发行邸报,当然由于不再公布时政消息,称呼邸报有些不合适,就称其报纸吧。”
“朕打算赐其名为大宋青年报。”
朱琏对这方面不太了解,问道:“发行报纸有何深意吗?”
赵桓笑着说道:“这方面,报纸的意义可太多了。”
“刚才已经说过了,为国家引导正面精神,树立廉洁之风。不过其效果可能不会立竿见影,甚至很多人并不愿意看。但至少在整个社会形成崇尚廉洁,反对腐败的风气。这种事本就是一个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事情,不可能存在一个立竿见影的解决方式。只要这世界上还有官员这种职位,腐败就不可避免。”
朱琏微微点头,这种风气引导不可能使贪官不贪了,却至少能使廉吏不至于堕落。能够与跟此前大宋完全就不管贪腐的政治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赵桓接着说道:“另一方面,报纸的影响就十分显著了。他能极大促进我大宋民族意识的形成。民族意识这种东西,虽然虚无缥缈,但其实有迹可循,就是通过各种宣传途径,掌控舆论,最后促进整个民族意识的觉醒。”
“此前,这种宣传途径都是掌握在士大夫们手中,他们向周围传递内诸夏而外夷狄的思想,阐述春秋大义,但其能够传播的范围非常有限,而且提高了士大夫们的特权。”
“所以士大夫们一旦堕落,就腐蚀整个民族的意志与血性。甚至出现燕云汉儿不知宋臣,自认为辽民。”
“但有了报纸,朕就能统一宣传口径,掌控舆论高地,直接向最底层百姓灌输理念。既能觉醒百姓民族意识,又能绕过士大夫,限制他们特权。报纸跟邸报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这是能直接掌控在朕手中的一把文化之剑,完全绕开了士大夫们。”
朱琏闻言,对报纸这种东西赞赏不已,只是体贴周到的问道:“为何以前不见这种事物?是否是因为基层百姓买不起,不识字?”
赵桓笑着称赞道:“皇后慧智兰心,的确是因为如此。邸报之所以无法流行到官宦人家之下,就是因为晦涩难懂,且售价昂贵。即便有商人手抽邸报出售,商机也主要是针对大户人家女眷。”
底层百姓不识字这个问题,影响倒是不大。大宋再不济,那也是承平垂两百年,而且文治高度发达,官府大力兴办学校,无论男女都可以读书识字,民间识字率远超大清。
以大清那识字率,报纸都能流行起来,大宋自然也没问题。毕竟实在不识字,还能凑在旁边听别人读。
读报人这个职业,中外都层短暂存在过一段时间。
况且大宋正在普及义务教育,哪怕出现读报人这一职业也只能存在几年。
所以识字率并不是报纸流行的难点。
第六十章官家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虽然官府已经有了邸报,但那就跟大宋官媒一样,报道的都是政府消息,国家时政,是财政投入板块。
并不耽误民间再出现一系列的出版社与报社。
赵桓办这个出版社与大众青年报,显然就属于私营的盈利单位。
而耽误报纸在当下流行的另一个重要因素,自然就是售价了。
之前邸报都是靠商人手抄的。凡是手工产品, 就注定了其数量有限,价格偏高。
而要解决这一切,方法也很简单。
那就是工业化、机器生产,把价格打下来。
赵桓向朱琏介绍道:“此前邸报价格偏高,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纸张价格昂贵,其二是内容复制麻烦。”
“但这两方面, 朕都已经想好解决之策了。解决纸张昂贵, 主要靠造纸厂。只要大量造纸厂同时开动,纸张价格必定能被压下来。”
“而大量纸张铺垫,则可以开动印刷机印刷,将报纸内容由手工生产,变为机械生产。”
总之一切靠提升生产力与鼓励工商来解决。
随后赵桓说道:“报纸发行之后,反过来又会促进东京经济发展。在报纸受众广泛之后,必然会有大量商家在报纸上刊登广告,甚至这部分收入足以占据报纸收入的七成。”
朱琏温柔的笑着,说道:“予平时也看邸报,从论《牛李党争》开始的第一份邸报至今,予一份未落。官家办报纸是不缺读者的,就在于能否办的比邸报更加有趣。不得不说,邸报确实是有些空洞而枯燥。”
“那大宋就从《牛李党争论》开始发行报纸,从《一世帝师范文正公》开始报纸私营之路。”赵桓笑着说道:“不过报纸讲个时效性,新鲜性。论有趣还是要归出版社的另一功能。”
“朕打算发行大量期刊、读物。”
朱琏好奇的问道:“官家去哪里找那么多吸引人的未出版书籍?”
赵桓笑着说道:“这对其他人而言或许是一项难处。但唯独对皇室再简单不过。”
“皇家藏书阁里有大量绝版书籍以及先贤的珍贵手书,这些都是民间见所未见的珍宝。朕只要让人去筛选能够流行的内容,印刷出来即可。”
“这些本就是皇室资源, 与其埋没在纸堆中发霉,还不如朕利用起来, 作为生产资源,为皇室盈利。”
朱琏惊讶了瞬间,还能这样?
官家可真……是能极致利用手中的每一份资源啊。
赵桓笑着说道:“皇家藏书挖完了,朕还能翻译大食书籍不是?也算是为国家学术做一点贡献。尤其西方的阿拉伯数字,朕觉得就非常适合引进。”
朱琏被自己夫君的脑洞彻底震惊了,掩着嘴巴惊叹道:“这报纸予还不知晓能否有趣。但官家这出版期刊,绝对能名动帝都,甚至名传整个天下。”
赵桓笑着说道:“出版社选当世技艺最高超的工匠指导印刷,不但内容精彩,质地、包装也是最顶级,让所有人想起皇家出版社的第一印象就是精品。势必会吸引大量文人墨客主动请出版社出版其著作。”
“在我朝宋词可是一绝。易安居士不就数次出版各种《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还出了一本《打马经》,总结打马技术?”
如果能催生出话本、小说等文化产业,那就更是大功一件了。
实在不行,赵桓还可以亲自动笔,写一本《三国演义》。皇帝亲手写的小说,天下人谁不好奇,不买本瞧瞧?
朱琏点了点头,随后问道:“可即便这些工厂都置办起来,也用不上五千余人吧?”
赵桓胸有成竹,说道:“剩下的人, 朕打算都安排进尚衣局下属的织造司。有服章之美,谓之华;有礼仪之大,故称夏。在我中原,贩卖服装,必不缺财路。左库藏里曾经有绢一千四百多万匹,中途给了金军上千万,岳使相在战场上全夺了回来。这近千万匹绢留在库藏里也是浪费,朕打算由尚衣局制作服装出售四方。”
“由专供皇室的织造司制作的宫廷款服饰,必然能风靡一时。就像褙子,便是从宫廷风靡至民间。”
而且待这里规模与技术水平提升上来之后,赵桓就可以尝试将一些自己知道的款式制造出来了。
比如……
算了,算了,这个不能多想,不然又要找唐怡交作液了。
朱琏虽然是皇家的女主人,可是此前从来没想过经商之事,被自己丈夫这样一通描绘,彻底呆住,没有了继续分辨的能力,喃喃道:“总感觉官家如果去经商,也能打造一個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赵桓随意的挥了挥手,说道:“这才哪跟哪,商业帝国最重要的是什么?”
朱琏呆呆地问道:“是什么?”
“是钱啊!皇后知道什么生钱最快吗?”
“不知道……是什么呀?”
“当然还是钱啦。钱生钱才是最快的。皇家最大地财富不就是国家财政给的三千余万贯钱吗?”
赵桓笑着说道:“卿听说过家财万贯,家财十万贯,家财百万贯,何曾听说过钱财千万贯?而皇室一年就有三千余万贯地净收入,堆在府库里多浪费,稍作运营,就能赚回天价财富。”
家财千万贯,这就不是能不能达到地问题,而是如果除了皇帝之外,有人如此富庶,那结局一定是被抄家灭族。
不论是沈万三还是和珅,这都是典型例子。
朱琏终于从惊诧中回过神,连忙劝道:“官家是想借贷?绝对不可,青苗法前车之鉴不远。强逼百姓借贷,导致民不聊生。皇家宁肯不要这笔财富,也不能背上民间骂名。”
赵桓认真地说道:“这就是我朝限制工商地恶果。想到财富运用,就只想到了借贷一种方式。”
“朕以为青苗法灵活地将常平仓、广惠仓的储粮折算为本钱,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贷给农民、城市手工业者,以缓和民间高利贷盘剥的现象,同时促进经济发展,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达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本意无疑是极好的,眼光亦极为先进。”
“但民间有借贷需求,城市作坊,手工业者需要资金发展,需要有专业机构取代高利贷为他们提供资金。但这项政策不应该由官府强制推进。而应该学习大食人先进商业理念,设置银行。”
第六十一章小颖儿的重任
青苗法虽然失败了,但所昭示的民间昌盛的借贷行为却引起赵桓的高度关注。
赵桓说道:“西方的银行,非但没有造成民间苦疾,反而极大促进经济活跃。所以朕打算引鉴到大宋,在大宋也设置一套银行体系。”
“将皇家闲置的大量财富调动起来,贷给民间手工业者,小作坊主以及本钱薄弱的商人。既促进我朝的工商业繁盛, 又能限制民间猖獗的高利贷。”
“三千万贯钱,按五年期,百分之四的利率计算,也有六百万贯收入。”
百分之四的利率,这简直是低的不能再低了。
即便是为了缓和民间高利贷盘剥的青苗法,利息也是收息二分。是赵桓设置的这个利息的五倍。
燕颖站在皇后身边,说道:“那这来钱也太容易了吧, 什么都不做,就能收入一个百万贯之家的财富, 比抄家还方便。”
“说起来,这天下也没有那么多家产百万贯的家庭吧?家产有个几十万贯,就是显赫一方的大豪商了。”
随后燕颖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下,惊讶说道:“官家,皇庄九十八万亩,租赋才堪堪四十万贯。这把钱贷出去,一年收入比三百万亩良田的租金还高,那大家干嘛还要种地呀。都去开银行多好,收入更高。”
赵桓笑着说道:“大家都开银行,粮食从哪里来?”
“啊?当然是用钱买啊?宫中的食物都是到东华门外街上买的。不仅有各类肉食、蔬菜,还要海鲜河鲜。我今日还令御厨买了几只活虾跟鲜鱼,官家就留在仁明宫用膳吧?御厨做的鲜香烤鱼可美味了,还有薤(蒜)香大虾,肥美而多汁。”
赵桓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小颖儿,这么高端的话题真的不适合你。你脑子里就只有美食, 去看看御厨午膳做好了没吧。朕今日留在仁明宫用膳, 让御厨加一道荷叶鸡和一道火焰醉鹅。”
燕颖如蒙大赦, 开心的离开了宫殿,很显然在她看来,去尚食局催促午膳,可比听那个云里雾里的商业布局有趣太多了。
朱琏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燕颖离去的背影说道:“她心思太单纯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替予担起一些担子。”
赵桓笑着说道:“皇后亲信她,不也正是因为她心思单纯的像张白纸吗?朕打算将皇室设立的银行赐名为朱旗银行,就交给小颖儿打理。”
“小颖儿?”朱琏惊讶的合不拢嘴,说道:“她对经济、工商一窍不通,怎么管理这庞大的银行业务。”
赵桓脸上笑容绽放,这在后世可是著名的笑话了,银行家一定都不懂经济学。
“银行的运转模式,制度章程都是可以借鉴的,就算她懂得工商,其实也没什么帮助。坐在那个位置上,人性远比眼光更重要,朕要的就是她没有什么见解主张, 不偏不倚, 严苛执行朕的旨意和银行的制度。”
“她经手的是三千万贯资金,甚至足抵靖康之前大宋近乎全年的军费。她心术稍有不正,给皇室造成的就是天量损失。”
赵桓指了指脚步欢快离去的燕颖,笑着说道:“卿觉得以她这般单纯,能够想出怎么篡改制度,以权谋私?”
朱琏哑然失笑,说道:“就怕她误了官家正事。”
“无妨,本来卿就是一家女主人,小颖儿代卿管理家中钱财理所当然。银行的基础业务,都有专业勾当人经手。小颖儿更像是一個监督者,顺便传达宫内旨意。”
谈完正事,两人轻松下来,闲话聊着家常,朱琏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属于皇室的资产就这么多吗?”
“那倒不止,皇室还有几处牧场,养着不少御马,以及大量仪架、銮帐之类。在府库中也有不少奇珍异宝、珊瑚翡翠、珍贵文物、书画墨宝等。”
其实对这些东西,赵桓都不是很感兴趣,像文玩古董,珍贵花瓶,墨宝字画等,价值连城,却没法变现,只能当作收藏。
可真要到了王朝末年,想贩卖这些珍贵宝物时,又卖不出了,只能成为叛军的战利品。
不过乱世金银,盛世古玩,为了点缀盛世,装点文艺,这些东西皇家总归要有一批收藏。
赵桓笑着说道:“之后皇后若是赏赐大臣妻室,不妨就直接赏赐这些墨宝字画。朕就期待哪位大臣对朕的收藏感兴趣,朕直接高价卖给他。”
朱琏笑道:“官家跟太上可真是两个极端,太上就喜欢这些文艺墨宝,官家却完全不感兴趣,反倒喜欢些名刀利刃,骏马良驹。”
“个人爱好不同而已,唐太宗不也喜欢这些?”赵桓随意的摆了摆手,你还没见过后世喜欢收集球鞋的呢。
说着赵桓忽然眼神一亮:“对了,朕忽然想起来,皇室还真有一批价值连城的财富。确切说,应该是属于朕的财富。”
朱琏好奇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京城里的房产!”
朱琏初闻并不以为意,说道:“祖宗传下来不少房产,除了皇宫,在宫外大概亦有几百套房子,怎么忽然说价值连城了?”
赵桓认真的摆了摆手,说道:“不,并不止这些。朕记得在国难之时,朕肃清了六贼,抄了数十名士大夫的家产,这房产大概要有数千处。”
“唐怡?你知道有多少吗?”
唐怡立即回道:“官家,六局二十四司统计过一次。如今在东京城内,属于皇家的宅院共计两千六百三十二处,各处大小不等。大者为六贼之一朱勔的故居,田园第宅富拟王室,占地二十余亩。小者亦有屋室七八间。”
“此外还有邸店四百三十余间,都在商业繁华地段。”
“这些房产都空置着吗?”赵桓关切的问道。
“倒也没有都空置着,此前租出去的还在租赁中。只是那些没租出去的,没有官家旨意都空置着,留候官家赏赐之用。”
赵桓一拍手,对朱琏说道:“比之文房墨宝,这才是皇室真正的财富啊。”
第六十二章这少女还挺有料
对东京房价最著名的一句感慨当属:“重城之中,双阙之下,尺地寸土,与金同价,非熏戚世家,居无隙地。”基本上只要一个太平环境,必然会面临房价上涨这个问题。
大宋承平了垂两百年, 民间的资金就涌入了两个方向,其一是高利贷,其二是房产。
不用赵桓这个穿越者来说,大宋朝廷也知道,炒房的没有别人,就是那些官员士大夫。
所以朝廷很早就下了明令:“现任京朝官除所居外,无得于京师购置产业。”也就是官员在京城除了自己的住所之外,不允许再买第二套房产。
当然由于反腐不严, 这条法令执行的不是很严格,所以士大夫们就指着买房致富,甚至召唤便宜老爹的当朝宰相何执中就带头违法乱纪:“广殖赀产,广殖赀产,邸店之多,甲于京师”。
多到什么程度,他一天能“日掠百二十贯房钱”,一天的租金就有一百二十贯。六贼之一的朱勔就更厉害,房缗日掠数百贯。也就是他一年什么都不干,就轻轻松松收入十万多贯。
家财万贯就是了不起的富豪,家财十万贯,却只是他一年的房租收入。就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暴利了。
六贼的房产,店铺全被赵桓抄家,收到了自己名下。赵桓这个皇帝立即就成了东京城内,最大的包租公。如果这些房产都顺利租出去, 一天不说租金万贯, 怎么也得有個七八千贯。
想想每日都能收入万贯家财,这还是非常令人心动的。
所以赵桓吩咐道:“东京城内有的是牙行, 就专门作租房中介这等事情,找个诚信可靠的,就把这些房产租出去吧。只留下百余套以备赏赐就够了。”
唐怡说道:“若官家打算租赁房屋,绍天新区还划出了上千亩地归到皇室名下。可以建起房子一并租出去。”
这个提议倒是符合当下的情况,与后世建房子卖不同,在大宋,好神们一向是建房子出租。
这要是绍天新区的房子都建了起来,皇室手中的房产就三千多套了,接近四千套。
倒是可以考虑建个专门的牙行,打理这方面事物。
只是赵桓犹豫要不要建这个牙行,有时候贪腐造成的损失,真的远远超出其他牙行那点抽成。
考虑了片刻,赵桓还是决定建个牙行,专门打理皇家别院租赁事宜。
毕竟国家正在反腐倡廉,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能信任,这倡廉属实是有些打脸。
更关键的是,只要赵桓不能亲历亲为,贪官就一定能找到贪腐的缺口。
所以赵桓决定还是建立起一个皇室财团,把这一切分割出朝廷体系, 商业的事情, 财团内部解决。尽量不牵扯到官员,也不牵扯进六局二十四司的内侍系统,极力避免权力带来的贪腐。
找了一圈,赵桓发行还真就是燕颖最合适。她心思单纯,能严格监督这个财团内部的各个模块的运行与廉洁。同时她又不是六局二十四的官员。还能帮皇后打理皇家财富。
内宫从此以后就更没精力干预政务了,心思都放在了皇室财务方面。
赵桓思考期间,燕颖已经脚步欢快的回来了,见屋内氛围轻松,便主动问道:“官家,御厨已经备好了午膳,要不要现在用膳?”
“可,用膳吧,谋划了一上午,也该吃饭了。”
得令之后,很快便有一队内侍提着保温的食盒将饭菜端了过来,在餐桌上摆放整齐。
赵桓亲自扶着朱琏坐到了餐桌旁,餐桌上饭菜已经飘来诱人的香味。
虽说大宋之富庶在封建社会,近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皇宫里却也没有大清那么浪费,不至于一餐吃上百个菜肴。
哪怕皇帝、皇后全在仁明宫用膳,也只有五菜一汤。
讲道理,后世赵桓下馆子点个双人餐也得有四、六个菜品。
赵桓搀扶着朱琏坐好后,兴致勃勃地坐到了餐桌旁,桌上色香味俱全地美食早已让他口齿生津。
五个菜摆盘地非常精致,其中分量最足地是火焰醉鹅,里面有冒着热气的鹅肉,有青翠的葱花,红绿搭配,看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然后鱼是做的烤鱼,浓汁滚烫,上面撒了大量地香料和花椒,香味十足。
薤香大虾是焗焖过的,摆放成精美的拼盘。荷叶鸡被切成一段一段垒砌在荷叶上,旁面还有搭配地酱汁。
最后则是一个青笋木耳,十分清爽可口。
汤比较简单,是乌鸡参汤。
赵桓对唐怡招了招手,说道:“一起吃吧,小颖儿你也过来。”
唐怡已经习惯跟赵桓同床共枕,同桌吃饭,所以向皇后行了个礼就坐到了赵桓身边,贴心地为他和皇后盛了一碗参汤。
燕颖却还是不敢,连忙说道:“臣妾何敢与官家同桌,臣妾在这里伺候着就行。”
赵桓拿起筷子,平静地说道:“让你坐,你坐就可以了。朕有话要对你交代。”
燕颖无所适从地看向皇后,朱琏淡笑着说道:“坐吧。官家信重你,这是你的福气。”
燕颖连忙躬身行礼,坐到了皇后右手面,正面对着赵桓,不过她压力极大,全身僵硬,翘臀仅沾了一点椅子,随时准备起身。
赵桓先给皇后夹了一块香喷喷地鹅肉,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一口咬下去,鹅肉的鲜嫩,汤汁地浓香,瞬间传递到整个味蕾上,满满的全是幸福感。
果然,唯有美食不肯辜负啊。
见官家居然惬意的合上眼享受起来,对面的燕颖不禁噗嗤一笑,随即连忙低下头咬住樱唇,以免被官家看见。近距离接触后,感觉官家也没有传说中那么肃杀凛冽啊。
“朕又不是老虎,不吃人。你不用那么紧张,只吃头底下那碗米,该吃菜就吃菜。”
“哦,哦,好的。”燕颖连忙夹了一块鱼肉放进自己碗里。
等燕颖放松下来后,赵桓说道:“小颖儿,朕适才作下决断,打算让你帮皇后打理皇室的所有财富。”
“咳~咳~咳~”燕颖瞬间美眸瞪大,嘴里的米粒险些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几乎岔气的她极力的拍打着胸口,努力使自己缓过一口气来。
随着她的动作赵桓眼角一跳,别说这少女虽说打扮的清爽飒丽,可胸前还挺雄伟,在她素白玉手的拍打下颤颤巍巍。
第六十三章赞助学术研究
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燕颖不假思索的便推辞道:“官家,您怎么会想到让我管理这么庞大的产业?不行,不行,我做不来。”
赵桓眉头一挑,说道:“那你觉得谁做的来?这种事,在我大宋境内本就是第一次, 所有人都没做过。谁也不是天生就会。朕做皇帝之前,也没想过怎么管理这么庞大的帝国。现在大宋不一样蒸蒸日上,盛世可期?”
“可是……可是……我觉得我能力不足,万一给官家办砸了可如何是好。”
“你只是替皇后打理家中财富,办砸了最多损失点金钱,皇后还能吃了你?你只要看管住手下人,别让他们贪污腐败, 为非作歹就行了。看人, 你总会吧?明辨是非的能力, 简朴的善恶观总有吧?”
“欸?这么简单吗?”燕颖稍微舒缓了一下心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我怕他们骗我,万一他们中饱私囊,侵吞皇室财富怎么办?”
“官家,您也知道,我好像不是很聪明地样子。”
“把好像去掉。”
“啊?”
“朕是说,知耻而后勇。知道自己不足,就多读书,充实自己。”
见燕颖还是信心不足,赵桓说道:“放心,唐怡会帮助你的。每年年末,唐怡都会抽调六局二十四司精干女官, 去财团内部审计财务, 清理腐败。”
燕颖不明白这项内容地意义, 闻言, 放松地拍了拍胸脯, 笑着感慨道:“那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么大地财团, 又经手无数财富,赵桓自然不会将其放任自流,势必会设置一道体系外地监察手段。
由宫内女官组成的财务审计团队,会严格审查财团地账本,清查问题账簿,清扫腐败分子。将是皇帝把控财团最锋利地一把利剑。
只是燕颖太单纯,显然体会不到这把利剑的锐利。
至于日后会不会发生财团成员贿赂女官,腐败勾结。
赵桓觉得应该不至于,毕竟女官之首是皇帝最亲近的枕边人。
如果面对风雨飘摇的局面,连自己的女人都不帮自己,那这个皇帝也未免太失败了。
另一方面,即便皇帝昏聩,这一项制度也还有一个可靠保险。能爬上女官之首的女官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会明白皇帝才是她权力与富贵的最大保证。
一旦王朝覆灭,皇帝倒台,她所有的荣华富贵都会烟消云散。
所以为了保住荣华富贵,她也会帮皇帝认真清理腐败,提升皇室财团的收入。
只要皇帝手里有钱,就可以绕过昏聩腐朽的朝廷, 建设一支强大禁军,稳定住局面。
工业化之后,只要有钱,就一定能建设出一支战力强大的军队。
边谈边吃,小半个时辰后,五菜一汤,被四个人成功消灭了大部分。
爽口青菜被全部吃光,参汤也可以见底,烤鱼和醉鹅剩下一些,但荷叶鸡和大虾全被吃光了。
尤其大虾这道菜,如果是一群男人一起吃,往往会剩下近乎一整盘,因为大部分男人懒得剥虾。
但赵桓有唐怡在身边,素手一直在帮他剥虾,所以一盘大虾被他一個人消灭了大半。
吃完饭,赵桓惬意的躺在躺椅上靠在暖洋洋的火炉旁,唐怡端来一盘洗的干净清凉的水果,坐在他身边投喂。
皇后则取代赵桓,看起了家中的各种卷宗,理清皇室的财富。
所有人都十分惬意轻松,唯独小颖儿坐立不安,一直徘徊在赵桓周围。犹豫了许久,方才趁赵桓张口吃橘子的时候问道:“官家,这财团我应该从哪里着手啊?这么庞大的体系,我感觉完全无所适从,像是老虎食天,无从下口。”
赵桓闭着眼睛假寐,轻松的说道:“朕把这项重任交给你了,怎么做自然是由你去想办法。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啊,小颖儿。”
燕颖娇声说道:“人家不是没有官家明睿吗?官家就指点指点人家吧。”
唐怡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个娇憨的少女居然也会有这么明智的举动,把自己的优势和魅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果然话音落下,赵桓不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意,撒娇女人最好命啊。
“那行吧,看你服侍皇后有功的份上,朕就帮你出出主意。整个财团体系如何构建,朕或者整个大宋都没几个人能帮助到你。”
“你得去找最精通商业的人,以及学识最丰厚的学者,帮伱构建体系。”
“最精通商业的人?”燕颖立即问道:“是粟特人吗?还是大食人或者犹太人?在东京的胡商中,这三者最出名。”
“都相差不多。主要是学习他们广阔的见识,比如银行的架构与运转流程。皇家有的是财富,你可以花重金多聘请几个资深商人,让他们都出一分典章制度,互相比较,取其精华。”
“啊?”燕颖苦着脸,说道:“这我哪会啊?我哪里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
“所以让你去找学识最丰厚的学者啊,太学里有大量学识渊博的博士,他们就负责教导学子如何设置制度,如何运转一个机构。你可以让他们帮你研究架构,设置规章制度。”
“听说士人们都可高傲了,怎么会搭理我这小女子?”
赵桓噗嗤一笑,说道:“那你就对他们撒娇。”
“官家~”
“别,别,别。朕这把老骨头都要酥了。”赵桓对这少女甜腻到骨子里的撒娇颇有些吃不消,摆了摆手,说道:“太学如今并不都是迂腐的儒家学者,亦有研究陶朱学说、货殖列传的博士,朕记得应该是元佑党人后代。你可以重金聘请他们,为你研究课题。”
燕颖问道:“这些博士不会跟儒家博士一样故作清高,说什么铜臭味吧?”
赵桓一笑,腐儒们的名声还真是臭啊。就连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少女,都知道他们的虚伪,一边贪财腐败,鱼肉乡里,兼并土地。一边故作清高,说什么铜臭味,污了其志向。
赵桓摆了摆手,说道:“元佑党人应该不会这么虚伪。你若不放心,可以换个名义。以赞助研究的名义进行资助。如此既给了其研究经费,又为其提供了研究课题。对方若真立志于经世济民,不会拒绝这种难得的学术机会。”
第六十四章大宋的黄金时代开启
被赵桓指点了一番,燕颖总算是有了点头绪,不至于完全没有着手方向。
整个体系的架构与归制度的的建设,她算是找到了当世最顶级的团队来帮忙构建,就不用她操心了。
可是她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身上背了这么庞大的系统,肩负着这么大的责任, 总会担忧自己能否胜任。
便对赵桓问道:“那官家,我能做点什么啊,为这个财团尽点绵薄之力。总感觉我是个多余的废物,好像什么忙也帮不上。”
赵桓笑着说道:“这只是缺少历练的正常心理而已。知道为什么开国帝王周围总是有无数名臣猛将吗?”
“不是周天星宿下凡,帮开国之君平定江山吗?评书上都是这么说的。”
“好吧,你说是就是。你要实在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先去从最简单的做起, 先去把皇室的房产、店铺租出去。出租房子,你总能做到吧?”
“这个我会, 这个我会。”燕颖连连点头,极力证明自己不是一個一无是处的废物。
“那就从出租房屋开始,等你熟练了,就可以把这个任务交给亲信的小姐妹。等小姐妹足够多了,牙行顺理成章也就建起来了。你流畅的管理了一个牙行,也就能很顺利自信的管理其他各工坊、行业。管一个两个熟练后,慢慢你就能管理四个五个,最后管理整个皇室财团。”
“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你就是周天星宿下凡,就是朕的桑弘羊。”
“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官家, 桑弘羊是谁?”
赵桓惬意的翘着的二郎腿顿时一滑,险些没能躺稳,唐怡眼疾手快,向前扶了一把, 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赵桓深吸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睁开眼看向燕颖,说道:“朕记得宫内有机构专职教导宫女读书学识,训诫宫女礼仪和女德。你都学了些什么?”
“啊?我当时都睡觉了。官家,您说这世间有没有一种病,就是一看见书本就会犯困。”
“有。”
燕颖顿时眼睛一亮,兴奋的说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肯定有。医官们还骗我说没有。官家,这种病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们”字,就可以想象这背后究竟有多少故事。
赵桓没好气的说道:“叫懒病!”
“欸?”燕颖兴奋的表情立即垮了下来,只剩下了疲惫和心累。
赵桓却没有怜悯她,说道:“朕记得本月,南京皇家女子学院就已经开始向大宋境内各地派遣女教授了,转过年,各地官办的学校也就都开起来了。皇家应该也开设了学校吧?”
唐怡立即回道:“禀官家,近畿一带,各地学校都已经准备妥当,按朝廷规定, 凡千户以上城寨军州都设有最低一所学校。除普遍的官办学校外, 民间也有大量学院相辅,如荆湖南路的岳麓书院,南康军的白鹿洞书院。河南近畿一带最著名的则是嵩阳书院以及皇室创办的御府书院。”
“御府书院除了教育宗室子弟外,也负责执教女官,培养宫室皇家礼仪,熏陶女德。”唐怡闻弦歌而知雅意,十分贴心的向赵桓介绍道。
赵桓说道:“很好。小颖儿,你不是深感自己浅薄乏力吗?那就到御府书院接受一番最系统的,最全面的皇家高质量教育,充实一下自己。”
“啊?”燕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连忙说道:“可是官家,我还要负责打理皇家财团事宜啊。”
“那就上午学习,下午打理事务。只要你想学习,总能挤出时间来。什么时候学都不晚。总之,如果拿不到御府学院的学位,你就要一直这样忙碌下去。什么时候拿到了学位,就可以轻松一下了。”
一瞬间燕颖眼中饱含泪水,只感觉已经生无可恋了。
现在是午后,按官家给定下的日常流程,燕颖只能走出宫殿,去尝试着接手财团方面的事物,由点到面,慢慢开始建设。
赵桓则是躺在暖炉旁,惬意的眯上眼,睡起了午觉。
这可真是大宋皇帝最美好的时节啊,也是大宋的黄金岁月。
刚刚与金国和谈完,四方太平无事,整个国家从上到下都没有任何压力。从君王到百姓都享受着和平带来的红利。
横扫欧亚非三个大陆的蒙古入侵还在孕育之中,没能走上历史舞台。
而大宋最大的敌人女真与蒙古却已经提前掐了起来,双方在漠北打得头破血流,撕衣服,扯头发。
大宋则趁此良机,全方位的改革积弊,发展生产,积蓄财富,提升文明。
这一切,有的是润物无声的变化,所有人都感受并不强烈。
有的则是天下瞩目,可谓日新月异。这其中,大宋的教育改革,无疑就是最典型的。
虽然在大宋向来重视学校教育,官府也持之以恒的在办官学。
可是在当今官家全力推动下的这场办学运动,还是成为一时瞩目的焦点,显著的影响了全天下的教育格局。
其影响绝对不弱于熙宁变法,不弱于官府强制天下推行青苗法时的局势变化。
在朝廷的强制命令下,上至州县城寨,中至封疆大吏,地方官员,下至普通百姓,垂髫之子,都受到极其深刻的影响。
数以亿计的百姓、生民,都在这条法令下改变了人生的轨迹,以及明年的安排。
官办学校在大宋万里疆土的每一片区域内都建了起来,哪怕穷乡僻壤,在城寨中也设置了简陋的官学。
所以无数在泥地里尿尿和泥巴的孩子,在地主家放牛、放羊的娃娃,在黑作坊与煤矿里受压迫的童工,都得知,自己明年必须要去学校学习了。
大宋的律法,非常残酷,远没有后世那么温情脉脉。赵桓还没来得及改革律法的人性化,但这种严刑酷法带来的威慑力无疑十分强大。
哪怕是黑心矿主,黑作坊,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隐匿、残虐童工。
一旦被巡视的官员抓到,那就根本不是罚款、判刑能轻易解决的事情。在大宋“重法思想”的指导下,动辄就要上恐怖的肉刑,而且常常起步就是五百。
五百杖刑,把人能活活打成肉泥。
即便扛过了肉刑,也要籍没家财之半,然后斩脚趾,刺面,发配。
委实讲,黑心商人们也不敢在官家目光瞩目之处硬着头皮顶风作案。
明年势必会迎来天下最严苛的巡视,所以很多人今年冬天就悄悄地提前把人给放了。
第六十五章喜庆与新态
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后顺利诞下一子,皇室正式添丁一员。
如御医们所诊断的一样,是一位皇子。
现在还不能称为大王,因为哪怕是赵桓的儿子,也要进部队服兵役三年,才能受封王位。
不过进军队也不一定要上战场, 尤其大宋最近国家太平,四方无事。
但即便皇子上战场,赵桓也不是不能接受。
等皇子长大成年,大宋估计也要进入火器时代了。
他像大英帝国贵族一样领一个步兵师,步兵团,参加战事也是一份资历和经验。危险性肯定是有的, 但相较于收获,还能接受。
比如蒙哥马利, 不就是靠着指挥印度次大陆的军事平叛,积累了充足的功勋,最后成为帝国名将。
所以对于这位二皇子,赵桓是给予了厚望,亲自取名为进。
希望他能像大宋一样“推贤而进达之”。
对于自己跟皇后的爱情结晶,赵桓是非常疼爱的。
二皇子赵进一出生,赵桓就赐黄金五千两,钱十万贯,绢两万匹。
就算赵进闲云野鹤,凭着出生的这笔赏赐也能一生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难得爱管闲事的大宋官员们这一次没有跳出来吹毛求疵,因为皇室实在是太富庶了。最近皇室陆陆续续将房产租了出去。
仅是收租金就收了六十余万贯。
租金都是按季度交的,所以皇室一口气收入了大量现金。
说日入万贯可能还差个两三千贯,但日入斗金,那绝对不在话下。
皇室拿出自己的合法收入,赏赐给皇子,其他士大夫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有这添丁之喜, 从进入十二月,大宋的东京城就一直笼罩在喜庆的氛围之中。
为了庆祝皇子诞辰, 皇室按东京人口赐下了一百四十三万贯钱。
东京百姓只要有帝都户籍,就可以到开封府领喜钱。
每人一贯钱,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相当于一个普通市民一个月收入的三分之一。
换算成后世,如果是普通白领,等于多了一笔两千块钱左右的现金福利。如果是学生,等于多了一个月的生活费。
而且是老人、小孩、妇女、学生都有的全民福利。
一個五口之家,可以领五贯钱,等于一个家庭平添了一个月的收入。
虽然是发现金,但也没有造成多大的通货膨胀。因为正逢年末,东京这座帝都城市,正在从四方大量进办年货,市面上物资充裕。
有了这笔赏赐,每个家庭都感觉这个新年要比以往轻松太多。拿出一个月的收入来置办年货,年货之丰富,也是记忆中罕有的隆重喜庆。
这与前几年,风雨飘摇,战火连绵的情况简直有天地之别。
正是年末悠闲时节,天南海北的子弟们汇聚回祖宅, 难免一起讨论起国事。
这导致赵桓便宜老爹的风评急剧下降。
前两年海上之盟, 太上皇无端生衅, 明明打不赢金国,却要联金灭辽,长久的和平被打破。数年间一直是血雨腥风,战事不断。
百姓的眼睛还是雪亮的。
不论士大夫们怎么贬低赵桓,讽议君上,百姓们对自己生活的好坏,还是有清楚的认知的。
所以赵桓在占据主体的基层百姓中风评极佳。百姓普遍都认为,是当今官家为太上收拾了烂摊子,以赫赫军威,逼迫金国重新恢复数年前的和约,两国相安无事的局面。
这些朝野大事,国家时局,只是一群老少爷们儿们聚在一起喝酒吹牛的素材。
真正令百姓们感恩戴德的还是,官家推行的计亩征银,归田纳税。
这使大宋自五代以来的苛捐杂税,为之一肃。压在百姓身上,比汉唐沉重十倍的税赋压力,一朝尽去。
无数百姓,只感觉一夕之间,大宋百姓竟然活得要比汉唐百姓还要轻松。
这方面,感受最直接的还是那些“重法”地区。
因为此前,大宋“财取于万民,唯恐其有余。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导致许多地区百姓生活艰苦,从而盗贼横生。
“杀人放火,受招安。”已经成为这些地区的民风谚语。
神宗皇帝不得不出台《盗贼重法》,来专门治理这些独特地区。
但计亩征银后,大宋境内的盗贼普遍减少,治安正在有条不紊的改善。
很多盗贼暗中观察了一段时间,就脱下了贼服,混进了城市作坊。
因为他们没有田产,所以也无需纳税。一身力气,随便干点力气活,就能养活自己。这可比刀头舔血,安全的多,也稳定的多。
要知道,无本买卖,大家都喜欢。那为什么不找一个更安全,更稳定的?
除了那些穷凶恶极的大盗,大部分被苛政所逼的百姓,纷纷用脚投票。
这使各个城市的人口都在每日每月都在缓缓增长,城市经济日渐繁华,城市阶层的文化也迅速发展。
这个阶层最大的特点毋庸置疑,就是通俗以及仇富。
城市市民、手工作坊主、小商人们与封建大地主、士大夫们可谓格格不入。
城市中甚至传出谚语:“零税率是最好的税率,为了大宋的太平盛世,为了百姓的钱袋子,也该苦一苦士大夫们了。”
在年末、新年的这场舆论战中,士大夫们第一次吃了憋,竟然没有占据上风。
不是他们骂不过一群粗鄙的底层市民,而是在这一场骂战中,对方获得了一个文化阶层的鼎立支撑。
那就是年轻学生。
这些意气奋发的青年学子,不论是热血激情还是行动力,都远远将士大夫们甩在了身后。
这一次各地的士大夫们亲身体验了一把皇帝面对一群文臣的无奈。
他们撕不开脸面,又势单力薄,无法面对动辄数百上千,甚至上万人的口诛笔伐。
所以苍老、腐朽的士大夫们就一个感觉,对面人多嘴杂,且句句不离问候自己祖宗先人,动辄站在道德制高点说什么拷问良心之类的。
士大夫们愤恨不已,我们一群高贵的士大夫,用得着你们一群无名小卒来拷问良心?
笑话!
我们士大夫有没有良心这种东西,我们不比你们清楚?
第六十六章抛开事实不谈,我士大夫就算有一
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们骂不过广大学生和基层的市民,当然不会束手认输。
这些人掌握了国家最强大的权力,编织了一层最严密的统治网络,面对挑战,自然是第一时间祭出特权和暴力。
各地都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官府官吏纷纷出动,缉拿了一大批“造谣生事、罔顾礼法”, “包藏祸心,怨望其上”的意气学子、活跃市民。
这次席卷天下的运动,士大夫们大义凛然,国朝虽然有法律,但更重视伦理和纲常治理天下。
对普通百姓而言,州县官员是父母官, 回乡的士大夫是家族领袖。如果普通百姓随随便便就指责父母官和士大夫, 法律上或许合理, 但伦理上可是以下犯上。
总之,我士大夫们就算有一千一万个不对,良心都被狗吃了。那,我们也是大宋德高望重的特权阶层。要被整个国家供养,优待,被万民所景仰。要与天子共天下。
连大宋朝廷都要“恩逮于百官,唯恐其不足”,你们一群普通百姓,也妄想站在道德高处拷问我们良心?
什么是良心?对我们士大夫有利的那叫良心。
否则都叫狼心狗肺!
文人墨客,知识分子一旦撕起来,精彩程度完全不弱于女人的撕衣服,扯头发。
被大宋养士近两百年的学子们,也终于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战斗力。
这些意气风发的学子, 直接选择与士大夫们硬刚。
士大夫们掌握了上层暴力,但他们同样把控了下层舆论。
成千上万的学子涌进城市, 与市民阶层一同揭发检举士大夫们的黑暗材料。
这东西哪经查啊?
家大业大的士大夫们, 谁手上还没点脏事啊?
当然,平时士大夫们也不觉得他们做的有什么不妥。
可架不住学生们这么恶心啊, 把脏事跟法律明文摆在了一起,让当事人来办这个案子。
定州知州甚至直接面对学生们证据确凿的检举。
学生们举报他私贩常平仓公粮,强逼百姓借贷。
徇私枉法,庇护士绅,制造冤假错案,冤杀平民三四人。
恶意兼并土地,导致数百户人家倾家荡产,人财两失。
这哪是检举状啊,在知州看来,这一笔一笔地都是在剜他的心,打他地脸呀。
明明这些平时看来都不值一提地小事,可摆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别扭。好像一字一句的都在骂他是个贪官,是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贪官?禽兽?
混账!这是污蔑!
我只是做了一些士大夫们都会做的寻常之事,你们却诬陷我的清洁之志,骂我是贪官,是禽兽。还说你们不是罔顾礼法,怨望其上?
简直是可忍, 熟不可忍。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
恼羞成怒的官员们大兴冤狱,甚至意图调度军队前去镇压这些围在县衙前日夜喧嚣,意图法不责众的恶徒。
但这一次,军队却坚定的选择了严格中立。
岳飞对军队的统帅,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军队信仰,军队是国家之剑,只执行国家意志,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哪怕军中大量年轻士子非常赞同外面同窗的宣言,但也没有参与这场风波。没有来自枢密院的命令,地方官员基本无法调动军队执行任何暴力行动。
而各地凡是听从了地方官员命令的将领,都迎来了极为惨烈的结局。
枢密院铁令,严格执行大宋祖宗法度。凡军虞侯以上军官,斩立决。都指挥使以上,腰斩弃市。所有家属,流放一千五百里充边。
禁锢其子弟,三代以内,不允许任何人在大宋从军出仕。
这一次,大宋就清洗了上百名军官。
朝廷上下,再一次感受到官家即位以来的风气变化。大宋从以往柔弱昏聩,鲜明的转变成了铁血肃杀。
也因此,这场文人冲突迅速转变成了举国关注的一個热点。矛盾漩涡,也从地方转移到了京城。
东京城内,无疑有大宋最多的士大夫以及规模最庞大的学生群体,矛盾彻底激化到针锋相对的局面。
以往在州县,学生和市民们汇集在城池里宣扬理论,士大夫们在乡下裹挟农夫,愚弄村民。两者互相谩骂,却也势力分明。
而在东京,这两者就正面对峙上了。
学生群体思想开放,理念先进,率先在皇家出版的大宋青年报上刊登头版头条《宋之弊端,唯士大夫无耻尔》。
这份报刊一经发布,瞬间引爆整个东京的舆论热情。
大宋青年报一举成名,走入整个京畿地区百姓的视野。
这一期报刊受到整个京畿、甚至两河、淮南一带百姓的疯狂追捧。
一期经过四次加印,共卖出去五万多份!
五万多份报刊!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天文数字。
实在是学生们写的这份讽议士大夫的文章太出彩了。里面详细罗列了士大夫在大宋一廉九贪,十二成兼并的情况。
轻而易举的就引起了所有百姓的共鸣。士大夫们掌控了整个国家百分之七十的土地,掌控了全部官职、特权,自然就背负了理所应当的乌黑名声。
然后学生们又询问,如今圣君在朝,官家是三代以降,千古有数的明君。为何还会有那么多腐败,那么多冤假错案,那么多百姓无立锥之地?
答案以及理所当然了。陛下身边有奸臣啊。
所以学生们干脆引用了诸葛丞相骂王朗的原文:“只因这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致使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
宣泄情绪嘛,无疑是最能引起人们共鸣的手段。最后这段喷人的话,直接成为全文点睛之笔。
无数人看完,拍案叫绝,击节赞叹。
而士大夫们则跟王朗一样,几乎被骂懵了。
因为这谩骂、嘲讽,实在是太符合所有人对官员们的印象了。
从秦汉开始,只要朝廷出问题,那肯定是官员的锅,总不能推到皇帝头上,不然还想不想活了?
以至于这篇文章发表后,许多士大夫们自己都陷入了自我怀疑,士大夫是否真的就这么无耻。
不然怎么从秦汉开始骂,一直延续到大宋,还是如此的贴切。
士大夫们一时解不开这个棘手的问题,不过转移话题一向是士大夫们的拿手好戏了。
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讲礼仪。你跟他们讲礼仪,他们就讲道德。
所以士大夫们不正面回应自己是不是如学生们骂的那么无耻,反手就在各大邸报上,指责学生们这是罔顾礼法,没有纲常,简直是夷狄禽兽。
就是一群居心叵测之人,想要夺取国家大权。
是一群道德败坏的败类,想在高尚高洁的士大夫们手中夺取权柄的无耻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