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唐》 第1章 第1章 贞观十三年的夏天来得很早,才到三月中旬,天气已带上些暑热,朝中上下正在张罗着前往九成宫避暑事宜。 太极宫营建时是寻高人看过的,从风水上看地势极好,可论起住人的舒适度来却不行,它地处低洼,夏天闷热潮湿,健健康康的人还好,像李二陛下这样常年征战、身有旧疾的人夏天根本住不了! 是以登基后这十三年间,李二陛下时不时会带上群臣一块去九成宫那边度过难熬的夏天。后宫及宗亲之中自然也有不少人会跟着一块去,不过今年这些人里头又有一个特殊的小孩:李二陛下的幺弟李元婴。 提起李二陛下这位幺弟,许多人肯定都要皱眉头,因为这小子在他还没晓事的时候就干过不少混账事! 这要从李元婴出生的时机开始说起。 李元婴出生于贞观四年,已经是李二陛下登基的第四年。 之所以称李二陛下为李二陛下,是因为李二陛下排行老二。他上位的过程在后世非常有名。那是某个风和日丽的清早,他带着人埋伏在玄武门杀了他哥和他弟,让浑身是血的猛将尉迟敬德去和他爹商量说:“您看都这样了,咋办好呢?”他爹一听,没得办法了,只能顺势立他为太子,过几个月直接禅位给他,乖乖当太上皇去。 李二陛下用了几年把朝中上下都收拾停妥了,终于客客气气地请仍住在太极宫的太上皇迁居大安宫。 大安宫原本不叫大安宫,叫弘义宫,是太上皇当初赐给李二陛下的宅邸。到这一年风水轮流转,当年你赐给儿子什么样的府邸,现在你就住什么样的宅子! 李元婴就是在太上皇搬进大安宫后出生的。 太上皇退位这几年不问政事、沉迷酒色,儿子女儿生了不少,贞观四年他已经六十四岁,竟还得了李元婴这么个幺子! 人总是偏爱幺子的,太上皇也一样,他在世时一直如珠似宝地疼爱着李元婴。怎么个疼法?连李元婴拔了他胡子,他都能闭起眼睛吹嘘“我儿真聪明”! 李元婴就这样被惯着长大,太上皇的胡子他拔过,李二陛下的胡子他拔过,裴寂那些大臣的胡子他也拔过!更过分的是,有次大宴之上他还曾悄悄解开李二陛下的金腰带,等李二陛下起来向群臣祝酒,所有人都听到哐当一声,李二陛下的腰带掉啦! 总之,李元婴这小子从小混账到大,只有太上皇觉得他哪儿都好,贼聪明贼可爱。 前些年太上皇临去时,还殷殷地将自己的宝贝幺子托付给李二陛下,让李二陛下千万要好好待他。 李二陛下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那会儿李元婴才五岁,又没赶上贞观五年那波封王,李二陛下便将他接到太极宫中抚养,让他跟着李治他们一块读书识字。 李二陛下平日里对小孩纯粹是养猫养狗的态度,平时由专人照看着,想起来才召到跟前逗一逗,自然也不会对李元婴太上心。 这回要去九成宫避暑,儿女们的表现却有点出乎李二陛下的意料。 首先是兕子兴冲冲跑来和他说:“父皇,能不能带上幺叔啊?” 然后是城阳羞羞怯怯地来和他说:“父皇,能不能带上幺叔啊?” 再然后是衡山奶声奶气地来和他说:“父皇,能不能带上幺叔啊?” 接着李治也鼓起勇气跑过来和他说:“父皇,能不能带上幺叔啊?” 李二陛下觉得,这事不一般。 这几个孩子都是他与长孙皇后的嫡出子女,平日里比其他皇子皇女更受厚待,可不是一般人能指使得了的。李二陛下按兵不动地让人把李元婴的名字添加到随行名单之中,准备好好观察观察这弟弟。 入了孟夏,朝中上下也都收拾好行囊,齐齐往九成宫出发。 九成宫也是隋朝时建的宫殿,当时叫仁寿宫。李二陛下登基后表示这仁寿宫拆了太浪费,自己修避暑行宫又费钱,干脆修整修整拿来避暑算了! 一辆紧跟在御驾后的马车里头,几个小屁孩正兴奋地围坐在一起闲聊。为首的人正是年方九岁的李元婴,他天生一副好皮相,眉目俊秀,唇红齿白,声音更是朗如清泉,听着很是讨喜:“据说重修完后九成宫缺水,皇兄和皇嫂在里头溜达一圈,发现有个地方异常湿润,拿东西戳了戳,戳出了泉水来。皇兄非常高兴,叫魏征写了篇《九成宫醴泉铭》,并叫欧阳询誊写出来刻碑纪念!” 晋王李治道:“对,这事我听说过。欧阳率更的字写得特别好,我们平时也有临写他的字!”欧阳询时任太子率更令,所以李治称他为欧阳率更,至于李元婴的称呼,大伙早就已经不强求,他能记住名字就不错了! 李治名义上是李元婴的侄子,年纪却比李元婴还要大两岁,比李元婴要老成多了。 李元婴过去的胡作非为给人印象太深,因此每个人对他的要求都很低:读书,能识字就好,绝不要求读懂内容和写文章;写字,会写个名儿就好,绝不要求他能写出多精妙绝伦的书法。至于骑射琴棋之类的,爱学不学,随他高兴。 李元婴愉快得很:“是你要临,我可不用临。” 李治听李元婴懒得这么理直气壮,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李元婴继续拉着李治他们讨论游玩计划。他并非随口提起这《九成宫醴泉铭》,而是接到个新任务:扫描《九成宫醴泉铭》! 这也是李元婴愿意舟车劳顿离宫避暑的原因。要知道这年头出行难,一难难在路不好,二难难在车糟糕,这一路走来颠得他屁股疼!如果不是要做任务,谁乐意出远门呢? 提到任务,就要提及李元婴几年前的一番际遇。 那年冬天大雪,李元婴闲着无聊想玩点新鲜的,把一个瞧不顺眼的内侍撵出去叫人用雪埋了!别人在外面埋,他抱着暖炉哈哈直笑。 当时他娘柳宝林又惊又气,叫人把那内侍从雪里挖出来,又拉他进屋狠狠教训一通。 他不服气,反驳道:“我不过叫人略施小惩而已,看他还敢不敢再不敬母亲!” 他娘就抱着他哭了起来,说:“儿啊,你耶耶去了,你不可再像往日那样任性。” 耶耶听着像爷爷,实际上却是时人对父亲的称呼。 李元婴对生死之事还很懵懂,不太明白“耶耶去了”是什么意思,可看柳宝林哭得那么伤心,他只能乖乖保证再不做那样的事。 到了夜里,李元婴还在气闷不已,翻来覆去睡不着,直至下半夜才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就是在这时候,李元婴脑中出现了一个稀奇的任务系统,名字非常霸气:万界图书馆。 更奇异的是,明明从来没见过更没学习过,李元婴居然能看懂里面的文字、听懂里面的语言。稍稍了解一下“图书馆”是什么玩意,李元婴对它就没了兴趣,书而已,无论他爹还是他皇兄都多得是。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李元婴都没理会过这个万界图书馆,毕竟这图书馆还说他权限不够,要做任务才能打开,谁要费那个劲啊! 直到有一次系统让李元婴试吃了一颗巧克力糖果,并表示要是他觉得好吃就去做任务,任务完成可以给他奖励一包!李元婴才勉为其难地在巧克力糖果诱惑下,找侄子李治借了一卷书,辛辛苦苦地把它读完。 即便有巧克力糖果当诱饵,李元婴还是不太爱读书,三年过去都没录入十卷书……毕竟他又不缺吃喝,系统老用巧克力糖果引诱他,吸引力是会下降的! 这次,系统表示只要他找到《九成宫醴泉铭》把它扫描进系统里,就给他一大瓶可乐。 可乐,后世称为肥宅快乐水,听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李元婴试喝过了,确实很快乐! 而且这个任务非常简单,说是扫描,其实就是他用眼睛去看一看,系统自然会接收到扫描件。 比对过任务的付出和收获之后,李元婴决定去九成宫溜达一圈,顺便也跟着避避暑。 李元婴只用了几个巧克力糖果,就成功说动小伙伴们去求李二陛下带上他。接下来只需要和李治他们一起去观摩一下《九成宫醴泉铭》,立即可以获得一大瓶可乐! 轻松! 快乐! 美滋滋啊美滋滋。 李元婴心情大好,和小伙伴们开起了小小的故事会,讲童话故事给侄子侄女听。前段时间为了树立身为叔字辈的威仪,李元婴还辛辛苦苦地读完了一卷《论语》,和系统换了本《王尔德童话》拿来显摆! 据系统说,这本书里头的故事绝对是这个时代没人听过的,而且都是些非常温馨美好、老少咸宜的童话,在后世流传度很广、很受欢迎。 李元婴信了,有板有眼地给晋阳公主她们讲了起来。 皇家车驾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抵达九成宫。 李二陛下记挂着自己几个年幼的儿女,遣人去把李治他们带过来。 要说这么多儿女之中李二陛下最宠爱谁,那肯定是晋阳公主无疑。晋阳公主小名兕子,年纪虽小,模样却越出落越像她母亲长孙皇后。长孙皇后去后,李二陛下悲痛不已,时常把兕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出发时李二陛下本来也想让兕子和自己同坐一车,兕子却提出要跟李元婴坐一块,因为李元婴要给他们讲故事。 李二陛下很好奇李元婴到底给他们讲什么故事,吸引力居然这么大! 他这幺弟什么时候有这种能耐了? 李二陛下这边正想着自己的混账弟弟,那边他派去的人也把兕子几人带来了,只是这四个儿女除了李治之外,剩下三个竟都哭成了泪人儿! 兕子一见李二陛下,更是直接扑进李二陛下怀里,再一次伤心地大哭起来。 李二陛下登时怒了:“雉奴,谁欺负你妹妹了?” 李治犹犹豫豫地说:“没有,是幺叔给我们讲了个故事。” 李二陛下不信,追问:“什么故事能把兕子她们全弄哭?” 兕子这时候擦了泪抢答:“是快乐王子!”她抽噎着说,“快乐王子和小燕子都好可怜啊!小燕子的朋友还在很远很远的远方等着它呢,它却去不了了!” 第2章 第2章 李二陛下一手抱着兕子,一手牵起年纪最小的衡山公主,带着所有人入九成宫休整。 李元婴见李治他们被李二陛下叫了去,本想一个人偷溜去观摩《九成宫醴泉铭》,没想到才踏出几步就被两个禁卫拦住了。 两禁卫说是李二陛下有令,让他乖乖跟着大伙一起走,随时等候召见。 李元婴这才晓得他这个二哥看似把他给忘了,实则特地派了两个禁卫来盯着他! 太欺负人了,他又不是那种爱惹是生非的人! 可惜打又打不过,溜又溜不走,李元婴只能乖乖地跟着大队伍走。 一路上,李二陛下已经听完兕子给他复述的《快乐王子》。故事确实是好故事,但李二陛下不是小孩子,他能听出故事里藏着一些不属于孩子世界的东西,自然也不会像兕子一样真情实感地为一只鸟和一座雕塑伤心。 李二陛下对兕子一向很有耐心,哄道:“最后天上来的使者不是把它们带到天上去,让它们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兕子环抱住李二陛下的脖子,把脑袋抵在李二陛下颈边,嗓儿还是有点哽咽:“可我还是好难过!那些人都太坏啦,竟然还把快乐王子扔进炉子里!” 李二陛下又好言哄了一会儿,才让几个儿女分坐两旁,唤人去把始作俑者叫来。 李元婴正琢磨着要不要叫人去给自己张罗饭菜呢,听到李二陛下叫自己过去,马上摸着饿瘪的肚子跑去见李二陛下。他一进门,了不得!兕子她们都在,还齐刷刷地看着他! 李元婴上前朝李二陛下行了礼,没等李二陛下发话就乖乖巧巧地坐下,积极地问:“皇兄您饿不饿?唉,都过了吃饭的点了,您是不是还没用饭啊?您日理万机,每日辛劳,可不能不吃啊!” 李二陛下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想蹭饭来着。李元婴好歹是他幺弟,还勉强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李二陛下也不省他一顿饭,叫左右去让人张罗饭食。 吩咐完了,李二陛下才转向李元婴:“你在路上给兕子她们讲了个故事?” 李元婴想起三个小侄女对着他哭的恐怖画面,心有余悸,赶紧推锅:“这些故事都是一个叫王尔德的人写的,和我没关系!” 有不少人投诉过李元婴上课不专心、专门搞事情,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的学业水平心里有数,自是知晓他不可能自己想出这样的故事。听李元婴用的是“这些”,李二陛下来了兴致:“还有别的吧?你再给兕子她们讲一个。” 兕子一听,马上忘了刚才哭得多惨,两眼亮晶晶地望向李元婴,只差没在脸上写上“我要听故事”! 李元婴虽然才九岁,人却鬼精鬼精,每次说要给兕子他们讲故事都是先漫天开扯,吊她们半天胃口才会给她们讲一个……毕竟,《王尔德童话》可是他辛辛苦苦念完一部《论语》才换来的!一听李二陛下一句话就想掏出《王尔德童话》的第二个故事,李元婴不乐意,当场摸着肚子耍赖:“皇兄我饿啦,我肚子一饿就什么都记不清!” 这时兕子的肚子应景地咕噜咕噜响。 兕子向李二陛下撒娇:“父皇,我也饿。”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说道:“已经叫人去张罗了,既然你们幺叔记不清,不如你们先把幺叔给你们讲过的故事给父皇讲讲?” 兕子四人都积极响应,你一个我一个地复述起来。 李元婴继续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 他觉着自己给兕子她们讲故事好像没什么不对,都是圣贤书里写着的呢,不慌! 要知道万界图书馆一开始录入图书可不如最近出现的扫描任务轻松,必须要他读完读懂才合格,为此李元婴这三年来也读过几本书。本着读完的书不能浪费的原则,李元婴又从这些书里摘出一些典故编成简单易懂的小故事讲给兕子她们听,怎么看这事都没毛病! 李元婴这边心大地等着蹭饭,李二陛下那边却越听越惊讶。 李二陛下戎马半生,该读的书却没少读,李元婴讲的这些典故他也都读到过。正因如此,他才更清楚想要像李元婴这样深入简出地把这些典故当成故事来讲、并且让兕子和衡山这两个才五六岁的小孩轻松复述,绝非易事! 饭菜很快送了上来,李二陛下示意开饭,几个小孩都没拘着,和往常一样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李二陛下吃得快些,停箸后看着李元婴陷入思索:他这个幺弟是不是有意藏拙? 李二陛下转念一想,又否决了这个猜测:他这幺弟真要有那么深的心思,哪会轻易在兕子她们面前露馅。 最有可能的是大伙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小子顽劣无比、不堪造就,所以没有人用心去教导他。就连他这个兄长,也没注意到弟弟有这样的好天分! 李二陛下仍是按兵不动,等几个小孩都吃饱了,才让李元婴再讲一个故事抚慰抚慰兕子她们的情绪。 李元婴想了想,觉得自己蹭了顿御膳不算亏,便也不再推搪,娓娓地给李二陛下他们讲了个新故事。 这个故事也很温馨动人,叫《小公主的生日》,讲的是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公主马上要过生日了,底下的人为了让小公主高兴,特意买下一个长得特别丑、被父母视为累赘的小男孩为小公主献舞。小公主果然被小男孩滑稽的舞姿逗笑了,取下发间洁白的玫瑰花扔给小男孩。 李二陛下听完这一段,赞许地点点头,觉得这个故事虽然平淡了点,但也算不错,至少教兕子她们不要以貌取人,世上任何人都有他们存在的价值! 李元婴停下来抿了口水,才继续往下把故事说完。 那小男孩误以为小公主喜欢自己,一心闯入宫中向小公主表达自己的心意,结果在途中发现一面镜子。小男孩家里穷,没有见过镜子,乍一见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怪物?”等他确定镜子里的“怪物”是他自己之后,非常难过。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是小公主笑嘻嘻地和她的朋友们说,“他跳起舞来真是滑稽。” 小男孩知道公主只是把自己当个小丑,心碎而死。 故事的最后,小公主得知小男孩不能再跳舞逗她开心,很生气地说:“以后陪我玩的人都不许有心!” 李二陛下:“……” 李元婴把小男孩闯入宫时的憧憬和坚定描述得非常真实,小男孩的美梦被现实戳破的那一刻自然非常扎心,兕子、衡山、城阳三个小萝莉懵懵懂懂地把整个故事听完,又一次哇地哭了出来。 李治默默地坐在一边,既怕李二陛下发飙,又怕三个妹妹把眼睛哭肿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元婴见势不妙,赶紧起身告退:“一路舟车劳顿,皇兄肯定乏了,我就不打扰皇兄了!” 看着三个泪汪汪的宝贝女儿,李二陛下有气无力地骂道:“滚吧!” 那个王尔德不知是何许人也,净写这样的故事! 再有下次,他定要让人掘地三尺把那王尔德找出来! 顺利开溜的李元婴被人引回了自己的住处,漱口更衣,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到傍晚李元婴刚醒来,李治又带着三个妹妹溜了过来。 三个小萝莉都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行头,头发也扎成一个小包包,活脱脱三个小男孩。 小孩子忘性大,三个小萝莉已没了晌午的伤心。兕子一马当先地冲到李元婴面前,兴冲冲地拿着李治画的地图向他献宝:“定向越野,九哥安排了!” 兕子才六岁,说的话有时让人听不明白,不过这难不倒李元婴,他一听就懂! 这定向越野是他们路上定好的“九成宫玩乐计划”之一:首先,李治偷溜去李二陛下书房画好九成宫地图,命人在指定路线上埋好打卡工具。然后就是分头跑,沿途打卡,最终看谁先到达目的地! 李治在兄弟中是个小透明,也不是胆大包天的人,要他偷溜进李二陛下书房是绝对不可能的。他选择直接向李二陛下说了这事儿,请求李二陛下让他画一下地图。 现在李治已经画好两张路线图并派人安排好打卡点了,分好队立刻可以开始玩! 现在问题来了,每次碰上分队都是李治尴尬的时刻:三个小萝莉都想跟李元婴一队,不想跟他。 兕子和衡山一听要分开走,马上一左一右站到李元婴两边,死死抓紧李元婴的手坚决不换队。还好城阳是个贴心妹妹,见李治孤零零的,主动过去和李治组队。 所以分队结果是这样的…… 李治和城阳一队,一个十一岁,一个九岁。 李元婴和兕子、衡山一队,一个九岁,一个六岁,一个五岁。 李元婴对自己一个人捎两小短腿没什么不满,反正李治这人有一点儿路痴,有城阳在旁边也不一定能比他们快。再有,他的目标根本不是胜出,而是顺利抵达他们共同的终点:《九成宫醴泉铭》所在地。 他之所以捣腾出这个叫定向越野的游戏,只是为了带兕子她们活动活动筋骨、开动开动脑筋而已,结果不重要,重在参与! 李元婴拿着地图琢磨了一会儿,有模有样地给兕子和衡山分析了己方路线,最后郑重其事地伸出一只手掌悬在地图上方。 兕子会意,也一脸郑重地将小手啪地搭到他手掌上。 衡山自然是有样学样,啪地把自己的小手搭了上去。 三个小屁孩高高兴兴地齐声宣布:“出发!” 第3章 第3章 李元婴动动嘴巴出主意,李治却准备得挺认真,亲手绘制的地图上列出了需要打卡的地点。 打卡的工具临时做不出来,李治索性寻了堆印章来叫人守在打卡点保管印章兼做见证。 李元婴看地图能力一流,转眼就捎着两个小短腿跑到第一个打卡点,见着的是李治身边一个小宫女,脸盘圆圆,很是讨喜。兕子和衡山争着要盖章,李元婴就教她们剪刀石头布,谁赢谁盖! 兕子和衡山学得很快,在李元婴的监督下软软甜甜地开始喊:“剪刀、石头、布……” 兕子出了把小剪刀。 衡山出了个小拳头。 衡山高兴得小脸红扑扑:“石头捶剪刀,赢了!” 兕子很想盖章,但还是愿赌服输,乖乖在旁边看着衡山往地图上的第一个打卡点戳印章。 李元婴趁着兕子两人在抢着盖戳琢磨好下一个打卡点该怎么走,火速带她们往下一站冲。 虽说不在意胜负,但能赢肯定要赢啊! 冲! 李二陛下正带着群臣登临远眺,不经意地扫见几个小孩在下方,便停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瞧着李元婴和兕子两人在亭子里闹腾了一会才离去,李二陛下不由和魏征他们感慨:“当初朕把元婴接到太极宫,他才五岁,皇后时常亲自把他带在身边教养,雉奴他们就是在那时候和元婴玩到一块的。” 提及皇后,李二陛下的神色免不了带上几分黯然。自从皇后去后,宫中出了不少乱子,儿子之间也起过些龃龉,他时常会想,若是皇后还在,孩子们肯定不会做让她伤心的事。 李二陛下显然是在缅怀已故的皇后,魏征等人都没插话。 再说了,提起李元婴,魏征等人都是不想吭声的。这小子是有几分聪明劲,可你要想让他干点正事,他没半天就能想出点新花招来偷奸耍滑!他一个人偷奸耍滑不打紧,还会带着其他皇子皇女闹腾……但凡奉命给皇子授过课的,哪个没领教过李元婴的顽劣? 一旁的长孙无忌倒是没被李元婴祸害过,他是李治他们的亲舅舅,时常从几个外甥、外甥女口里听到李元婴这个幺叔,对李元婴颇有好感。长孙无忌接过李二陛下的话茬,以家里人的口吻提议:“说起来,也该给他封王了。” 李元婴已经九岁,上头那些哥哥们最晚都在贞观五年封了王,剩他晚出生的孤零零没封号,一直拖着确实不太好。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提及此事,颔首说:“确实得给他挑一处好地方了。他年纪还小,回头朕先派人去帮他把王府造好,晚几年再让他去封地。” 另一边的李元婴还不晓得自己马上要荣升小王爷,带着兕子和衡山一路打卡,先李治和城阳一步杀到目的地。 饶是城阳脾气很软,也忍不住抱怨:“九哥对着地图都能走错方向,差点就闯到父皇的住处那边去了!还好有个好心的姐姐给我们指了路,要不然我们天黑都找不过来!” 李治有些羞赧,这不是方向感不太好吗?李治纠正城阳:“那不是姐姐,是父皇身边的武才人。” 才人是宫中妃嫔的品级之一,比李元婴他娘的宝林高一级。李治是见过那位武才人的,两年前才入宫,年纪不大,只比他年长三四岁,模样却十分出挑,又聪明灵慧,据说他父皇对武才人颇为喜爱,给她赐名为“武媚”。 李元婴不认得什么才人,反正他们这队赢啦。他笑眯眯地让城阳记上,回头他们还要算总成绩的! 李治显然输习惯了,也没受太大打击。来都来了,他拉着李元婴他们一起欣赏前头的《九成宫醴泉铭》。 李元婴自己对这种碑文没什么兴趣,不过有任务在身,他也绕着《九成宫醴泉铭》转悠了一圈,把它扫描成立体影像传送到万界图书馆里。 这个图书馆有个好处,只要是自己存档进去的图文,他随时都可以从里头调出来查看……可惜这对李元婴根本没用,毕竟这些酸书他自己都看过一遍了,谁还要看? 至于应付考试抄书什么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抄什么抄啊,不会的空着不写不就好了?反正,太傅他们又不会骂他! 李元婴完成任务,对《九成宫醴泉铭》已经失去兴趣。眼看天要黑了,他们该回去吃点心了! 除了李治,兕子几人对《九成宫醴泉铭》也都没什么兴趣,高高兴兴地跟着李元婴回了他们的落脚处。 晚上李元婴要给柳宝林写信。柳宝林是先皇的妃嫔,没道理一起来九成宫,母子自然没再一块,李元婴的信是向柳宝林报平安的,只要叫人送去负责送信的人那边,就能跟着其他人的信一起送回京城那边。 为了确保信能早早送到柳宝林手上,李元婴还游说兕子她们一块写信。虽然李二陛下在这,可太子李承乾要留守京城,弟弟妹妹出行,不得给哥哥写个信吗? 兕子觉得很有道理,正儿八经地拿了纸和李元婴凑一块写信。别看兕子才六岁,她写的字可比李元婴好看多了,一手飞白是李二陛下亲自教的,已经写得有模有样。 衡山倒是因为李元婴恐吓她说太小开始习字手指会变丑,至今还没怎么学写字,只巴巴地在一边看着,让兕子一定要把自己也写上! 等几个人都把信写好,城阳带着兕子她们回去睡觉,李治则留下来和李元婴密谋大事。他偷偷摸摸地和李元婴说悄悄话:“我们明日真的要去试探那杜荷吗?” 杜荷是杜如晦之子。 杜如晦当年早早追随李二陛下,和房玄龄合称“房谋杜断”,意思是房玄龄想法贼多,就是经常拿不定主意;杜如晦处事果决,判断精准,由他来决断的事鲜少出错。所以,李二陛下讨论问题的时候会把他俩一起叫上,一个谋,一个断,双剑合璧,无往不利! 这两个人当初都是李二陛下的智囊,太上皇还曾经故意调开他们两人,不让他们给李二陛下谋划! 可惜杜如晦命不好,四十多岁就不在了。杜如晦去世之后,李二陛下时常会在和重要大臣开小会时错喊他的名字,回过神后伤心不已,早早将城阳公主许给了杜如晦未曾婚配的次子杜荷。 别看城阳公主眼下才九岁,李元婴和李治按照李二陛下颁布的婚配令屈指算了算,再有六年城阳就要嫁给杜荷了! 为此,李元婴和李治决定早点给城阳把把关,要是杜荷人品不行,他们要想办法把婚事搅黄了! 起初李治是没想过这种事的,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他们说话的份。可李元婴不一样,他天生和别人不大相同,敢于想别人不敢想的、做别人不敢做的。 自从李元婴了解了婚嫁是怎么回事,再瞅瞅自己三个粉雕玉琢的侄女,心里就对将来要来拱他们家白菜的家伙很不满。他们家水灵灵的女娃儿从小养到大,得费多少心思啊,凭什么他们出点聘礼就能娶回去!他们又不缺那点聘礼!嫁出去的女孩儿,就成别人家的了,没天理! 要是再遇上个人间渣滓,岂不是平白让他们家女孩儿受委屈? 李元婴对李治进行了深刻的思想教育,表示他太不关心妹妹了,这样不行!李治认真反省之后,决定和李元婴一起好好观察一下准妹夫杜荷。 于是李元婴和李治凑一起嘀嘀咕咕,商量着明日怎么试探那要拱他们家白菜的家伙。 首先,当然是要看看他脾气怎么样,会不会是那种冲动易怒、容易动手打人的,这点很重要,根据系统给李元婴说的,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他的侄女们肯定打不赢!然后,还要试探一下他们家里的情况,有没有难缠的婆母姑嫂之类的,毕竟城阳婚后和她们相处的时间可能比和驸马的时间在一起更长……这个李元婴不太懂,交给李治去旁敲侧推。 两个人还没分好工,忽听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是有人把他们的屋子围拢起来。李元婴吩咐旁边的内侍:“戴亭,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戴亭领命而去。 李治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戴亭的背影,道:“幺叔你身边这戴亭长得可真俊。”戴亭长得雌雄莫辨,相貌极其秀美,气质看着竟不像个内侍。若不是脸颊上有个三指宽的浅红色胎记,可能都轮不到李元婴讨他到自己身边伺候。 李元婴道:“男孩子的长相又不重要。” 李治一想,也对,便也不再多说,等着戴亭回来回禀外头的情况。 戴亭办事利落,没一会儿已折返,和李元婴禀报:“有人夜袭行宫,陛下已让禁卫全宫戒严。”也是赶巧碰上李治在这儿和李元婴夜谈,所以派来保护他们的人格外多,要不然李元婴可没这个待遇。 李元婴奇道:“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居然夜袭九成宫?他们不知道皇兄把精锐都带来了吗?” 戴亭道:“听说是阿史那结社。” 见李元婴两人都没听过这人,他继续把打听回来的消息都说了出来:阿史那结社是突厥人,来唐后当了个中郎将,一直没升官,可能因此而想“另谋出路”。 这突厥人艺高人胆大,只纠集了不到百人就敢夜袭九成宫! 李治道:“连这都查清楚了,应该没事了吧?” 戴亭点头,回道:“是的,禁卫在排查有没有漏网之鱼。” 李治和李元婴说:“外头乱成一团,干脆我和幺叔你挤一晚算了。” 李元婴没意见,打了个哈欠,钻进薄薄的被子里和李治约法三章:“挤可以,你夜里不许踢我!” 李治也上了塌,嘴里反驳:“我睡觉从不踢人!” 两个人很快呼呼大睡。 到下半夜,李治半梦半醒间听到咚的一声。 那是他被李元婴踢下床、脑壳嗑到地板的闷响! 李治摸着脑壳坐起来,瞪向睡得香甜的李元婴。 敢情他这幺叔是自己睡觉爱踢人,就叫别人别踢他! 第4章 第4章 李元婴一觉睡到天亮,早上醒来时看到李治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眨巴一下眼,奇怪地问:“大早上的,你这么早起来干嘛?今儿又不用去上课。” 李治道:“幺叔你知道你晚上睡觉会踢人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不知道。我又不和人一起睡,哪里知道啊。”李元婴从小很有主见,晓事以后就不爱和柳宝林一起睡,柳宝林一直惯着他,自然随他去了。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了,昨夜是他自己要留下来挤一挤的,哪能怪到李元婴头上去? 李治摔醒后睡不着,索性坐着看李元婴睡起觉来有多骄横。这一看,可把李治逗乐了:只见李元婴从这头滚到那头,短短半个时辰,竟能把可以容纳好几个人的床榻滚个遍,当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李元婴晓得自己可能真的踢了李治,一点都不惭愧,只说道:“那你下回可别和我挤了。” 李治心有余悸:“你请我我也会再不和你挤!” 叔侄俩感情好,倒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唤来底下的人帮忙更衣。李元婴边在宫女的帮助下把手伸进袖子里,边看向一旁有点清瘦的李治。瞧见李治瘦瘦弱弱的身板儿,李元婴像是想起了什么,奇道:“昨天怎么没见到你四哥?” 李治的四哥是魏王李泰,与他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长孙皇后几个儿女之中,李承乾、李泰、长乐他们那一茬年纪相近,李治和兕子这一茬年纪差不多,中间隔了好些年,年长的大多不爱和年幼的一起玩,平日里他们与李泰碰头的机会并不多。 不过这几年李泰风头很盛,主要是,李二陛下特别疼爱他。 本来藩王成年后得到封地去,眼下李泰都十九岁了,李二陛下还舍不得放他去外地,特地在长安给他造了个魏王府,甚至还特许他开了个文学馆招揽贤才,满足他搞文学创作的爱好。 反正,李二陛下每天都要见一见李泰,一天见不着就要放自己的白鹄去送信说“爹想你了”,离宫避暑当然要捎上李泰。 与李治不同的是,李泰长得圆圆胖胖,身材与脸盘儿都很是喜庆。所以李元婴一见到李治瘦巴巴的身板儿,马上想到了和他是两个极端的李泰! 李治昨日一直跟在李二陛下身边,消息比李元婴灵通,闻言答道:“四哥路上寻得一本古书,一路废寝忘食地看着,到了九成宫也不愿挪动,父皇特许他把书看完了再下车。” 李元婴感慨道:“你四哥真是爱书如命啊!” 李治道:“四哥从小就这样。” 两人说话间已把衣裳穿好,洗漱用膳,分头行事:李治去找兕子她们,李元婴溜达去马球场搞事情。 李二陛下准备先松快两天再着手处理政务,今天早上的行程是看勋贵子弟和宗室们打马球。因为李二陛下亲临,勋贵子弟们都摩拳擦掌要在李二陛下面前好好表现。 李元婴就是想借这个机会试探试探那杜荷,比赛嘛,闹出点小摩擦很正常。坏事他去干,好人李治去当,两相配合,绝对能把杜荷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 李二陛下一早用过早膳,便着人牵出马来,带着群臣去马球场那边看看少年们的热闹。还没到半途,有人急匆匆来报,跪地说道:“陛下,马球场那边出事了!” 李二陛下眉头直跳,喝问:“怎么回事?” 来者额头汗珠密布,瑟瑟地抖着说:“是杜家子与房家子突然领着底下的人打了起来。”他们这些小吏人言轻微,两边都不能得罪,只能过来搬救兵。本来他们是想去寻房玄龄的,不想途中撞上圣驾,惶恐之下直接把事情捅到了御前。 李二陛下闻言看了房玄龄一眼,摆摆手让那小吏退下,径直策马前往马球场。 房玄龄听到“房家子”,眉头就跳了起来。长子房遗直已有差使在身,没有随驾九成宫,来的是他的次子房遗爱。这孩子不如他大哥稳重老成,容易受激,可别在陛下面前捅出篓子来!思及此,房玄龄也赶紧一夹马腹,跟上李二陛下。 魏征几人落后一些,厚道地没打算去看房玄龄儿子的热闹。 李二陛下行至马球场外,只见双方已打得不可开交,仪态尽失,全无往日的骄矜样子。李二陛下眼尖,一下子瞧见不远处坐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他那幺弟李元婴又是谁? 那小子居然坐在那儿捧着个杯子啜饮着什么,不时停下来看看杜荷他们的战况,一脸“怎么连打架都不会打”的震惊表情。 李二陛下额头青筋跳了跳,勒马叫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到来,他正为杜荷和房遗爱两人这么经不住挑拨而吃惊呢!他也就悄悄取了弹弓弹杜荷后脑勺,想和平时一样搞搞事,没想到赶巧房遗爱过来了,从杜荷的角度看去就像是房遗爱干的! 于是,他们两边就打起来了!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这场群殴事件因自己而起的觉悟,只敏锐地觉得这两人可能本来就有仇。他倒了杯肥宅快乐水,坐在一边让戴亭边给自己扇风边看戏,瞅瞅老杜和老房的儿子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李元婴正看得津津有味,李二陛下身边的人已来到他身后,说李二陛下要他过去。 李元婴转头看去,只见李二陛下在马球场外驻马而立,并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内的群殴。李元婴一激灵,立刻惊道:“皇兄来了!” 众人一听,群架也顾不得打了,当场作鸟兽散,生怕自己落下御前干架的坏名声。 李元婴把人证都惊走了,才把手里的肥宅快乐水转给戴亭保管,自己跑去面见李二陛下,一副要多乖有多乖的好孩子模样。 李二陛下仍旧没下马,冷眼瞥他。 李元婴有丰富的干坏事经验,坚决不自乱阵脚、自己露馅,张口就开扯:“皇兄您怎么这么早过来了,早膳用了没?听说,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饱,晚上随便吃吃就好,您可不能不用早膳就出来,会饿坏身体!”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在那不慌不忙地闲扯,终于下了马,直接问:“刚才是怎么回事?给我说说。” 李元婴一脸无辜:“我才刚到呢,就看到他们不知怎地厮打到一块了,一开始只是两个人在打,后来还叫其他人一起上……人多得我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您瞧瞧我这小身板儿,一看就不扛揍,当然不敢上去劝架,只能躲远点等他们打完!” 李二陛下直觉觉得这事和李元婴脱不了干系。可那群互殴的小子已经跑了,老房又紧张地候在一旁,看着好像随时要上来请罪,他也只能暂且揭过此事,问李元婴:“怎么不见雉奴?” 李元婴道:“我也不晓得,雉奴去找兕子她们了,我们约好在马球场这边见。” 李二陛下决定把李元婴拴在身边,不让他出去干坏事。他淡淡地道:“行,和朕一道去看他们打马球。” 李元婴爽快答应:“好!”双方还没下场就打了起来,下场之后肯定也很热闹! 另一边,李治自然是按照原定计划去和杜荷说话,李治没想到李元婴会直接搞出两伙人互殴的动静,感觉事情有点棘手。 好在李治向来有着好脾气和热心肠的形象,叫左右上前帮杜荷等人治伤倒也不算突兀,很快就顺利和杜荷说上了话。 聊上之后,李治没能把话题转到杜荷家中情况上,反倒从杜荷口里得知他与房遗爱不对盘的事儿。 这两人都不是家中长子,不管爵位还是田产都分不到大头,因此都在积极地谋寻出路。 巧的是,他们一个跟李承乾走得近,一个跟李泰走得近,往日就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起过矛盾,这次双方都憋足劲要露脸,狭路相逢后分外眼红,一时没忍住打了起来。 这些事杜荷往日自是不会挂在嘴边,偏他今日和房遗爱打了起来,心中难免有些不忿,便和李治牢骚了几句。 李治与李元婴不一样,他是个聪敏好学的好孩子,功课从来不落人后,懂的东西比李元婴多得多。 听杜荷话里隐晦地提及房遗爱已经追随李泰、暗中已开始和李承乾对着干,李治心中一惊,想到了过去许多兄弟阋墙的惨祸。 远的不说,近的就是他们父皇与隐太子李建成的相争……血染玄武门! 李治一时有些失神,已忘了和李元婴约好要探问杜家家事。 杜荷逞一时之快把人骂完了,也察觉自己在李治面前失言,当即闭了嘴,不再言语。到底下的人把他的伤处料理完毕,他便与李治分别,要去和房遗爱在马球场上一较高下! 李治叫人领来兕子几人,依着约定去马球场边与李元婴会合。 三个小萝莉一到,李元婴就被李二陛下赶走了。 李元婴见李治瞧着有点儿失魂落魄,凑过去压低声音问:“怎么了?没问出来吗?莫不是你露馅了?皇兄那边我已经过关啦,你可别害我!” 李治看到李元婴没心没肺的样儿,摇摇头说:“没事。” 李元婴也没追根究底,只叫戴亭倒了杯好东西给李治喝。 好东西一个人捂着没什么意思,得和小伙伴们分享才快活! 李治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闻言立刻抛开了刚才的烦忧,好奇地接过戴亭送上的饮品。一入手,只见那碧玉杯中有几块晶莹亮泽的冰块轻轻浮动,掩映着底下那咕噜咕噜冒小气泡的褐色液体,光是瞧着就沁凉入脾。 李治只觉暑气全消,郁气也全无,不由追问:“这是什么?” 第5章 第5章 这是什么? 这是李元婴辛辛苦苦扫描《九成宫醴泉铭》换来的任务奖励,据说加点冰好喝,李元婴便交给戴亭去捣弄,自己负责享受成果。他大大方方地跟李治介绍:“冰可乐。” 李治没听说过,犹豫地问:“不是酒吧?”大唐从马上取天下,男孩儿没有不喝酒的,不过这又不是宴饮之时,李治不敢喝,怕喝醉误事。 李元婴道:“不是。”他接过自己那杯冰可乐抿了一口,没游说李治赶紧喝,而是把目光转向场下。杜荷和房遗爱还是下场了,看起来要在马球场上一决高下,刺激! 李治见李元婴自己都喝了,也没抵住诱惑,捧起碧玉杯尝了一口。冰凉的可乐入喉,有点冰,有点甜,还带着点气泡在嘴里迸开的奇妙口感,一下子把李治征服了。李治浑身舒爽,对李元婴说道:“好喝!” “不好喝我干嘛带来喝,”李元婴的注意力被场中的房杜两人吸引了过去,啧啧称奇,“老房和老杜感情挺好,他们儿子感情却不咋地,真是稀奇啊。” 岂止不咋地,瞧瞧他们的凶狠样,简直是要在马球场上直接打起来! 李治听到李元婴的称呼,额角抽了抽,终归没开口纠正。李元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称呼这种小事没人和他较真……省得气坏了自己。 李治也把目光转到球场中。 他们说话间,杜荷竟一球瞄准房遗爱胯下骏马的眼睛凶狠击去! 若不是房遗爱避退及时,他的马怕是要因为眼睛被击中的剧痛而发狂! 李治暗暗心惊,不由自主地往李二陛下那边看了眼,却见李二陛下只是平静地看着杜荷他们在场中拼斗,脸上瞧不出喜怒。 李元婴看得津津有味,把一杯可乐都喝空了,转头让戴亭给自己再到一边,余光却瞧见李治往他爹那边看。 李元婴捅捅李治,奇怪地问道:“你不看球,看你父皇作甚?想去你父皇身边待着就去呗,害什么羞啊!” 李治对上李元婴澄澈明亮的眼睛,摇摇头说:“我没想去,就是想看看父皇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李元婴闻言也往李二陛下那边看去,想瞅瞅李二陛下是不是真不追究刚才杜荷和房遗爱打群架的事。不想他才转头,就撞上李二陛下扫过来的锐利眼神。 李元婴一激灵,赶紧转开眼,在心里暗暗嘀咕:这就是他不喜欢往皇兄身边凑的原因了!他这二哥总是用“这坏事是你干的吧”的眼神瞧他,一点都没有兄弟情义! 虽说,坏事大多是他干的没错,可李二陛下也不能这样啊!就不能给弟弟一点点信任吗? 另一边,李二陛下已经从房玄龄口里得知事情始末。房玄龄先是请罪说自己教子不严,而后才表示刚才两边会打起来完全是事出有因,不知谁用弹弓弹了杜荷一下,杜荷以为是他儿子干的,转过头来找他儿子算账。但是,一起来的人和旁边的小吏都能作证,他儿子绝对没有动弹弓。 房玄龄为人稳重谨慎,只阐明事实,没告谁的状,但李二陛下听完房玄龄的话后还是直接锁定了嫌疑人:李元婴。 这种混账事,只有李元婴会干! 好在有李二陛下在旁观赛,马球场中的两队人马也只是厮斗得比平时激烈一些,并没有真的打起来。最终房遗爱以极小的优势胜出,昂首挺胸地下马朝李二陛下行礼。 下一场,轮到年长些的皇子皇女们上场,三皇子李恪等人正在场中热身。 李二陛下不甚在意少年间的小恩怨,只准备逮无法无天的李元婴来教训教训。 他让人去把李元婴叫来。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召见自己,心里有点忐忑,迈开脚走过去,带着满脸的无辜和好奇问道:“皇兄寻我有事吗?” 李二陛下道:“你再给我说说,方才遗爱他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见李二陛下眼神不善,房玄龄又脸色不好地杵在一旁,李元婴眼珠子一转,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说道:“本来我不想说的,但皇兄您问起了,我只好说说啦。我觉得会发生这种事,得怪老房!” 在李元婴的认知里,李二陛下是他二哥,那他和李二陛下是一辈的;而房玄龄嘛,和李二陛下也是一辈的,四舍五入等于他和房玄龄是同辈,叫声老房没问题! 房玄龄听李元婴这么说,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都没打算和李元婴计较,这小子竟还敢扯上他! 房玄龄一时没忍住,追问道:“怎么怪我了?”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子不教,父之过!老房你看,遗爱贤侄也不小了,又不是和我一样才八九岁,应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是,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动手呢?老房你一向老成持重,瞧着遗爱贤侄这般冲动,我真不敢相信他是你的儿子。我听说,你家夫人很凶悍,但老房你也不能因为惧内而放松对遗爱贤侄的管教啊!”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滔滔不绝地教育起房玄龄来,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要这小子写文章,他一整天连个屁都憋不出来,到胡搅蛮缠时倒是能口若悬河了! 见李元婴还有继续下去的劲头,李二陛下怒声斥道:“够了,闭嘴!” 李元婴乖乖闭嘴。 房玄龄再次苦笑请罪:“确实是臣教子无方。” 李二陛下朝房玄龄摆摆手,让房玄龄别再在意这事儿。他看见李元婴就来气,直接下令:“你给朕回去把《礼记》抄一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已经给自己定了罪,没办法了,只能蔫耷耷地跟着李二陛下指定来监督他的禁卫走。 兕子三人在旁有些焦急,想开口帮李元婴说情却不知该怎么帮。她们都不晓得李二陛下为什么要罚李元婴! 李治倒是知晓内情,他原本一直在旁边没敢吭声。见李元婴耷头耷脑、很不开心,李治才上前吞吞吐吐地认错:“……父皇,这事我也有份。” 李二陛下听李治主动坦白,看了他一眼,没追根究底,只说道:“那就去和你幺叔一起抄书。” 李治立刻拔腿追上李元婴。 李元婴听李治说他也领了罚,看李治的眼神跟看傻子似的:“你干嘛这么傻,你不认谁会知道!” 李治认真说道:“你一个人被罚,我心里不安宁。” 李元婴觉得这侄子真是傻,不过傻得还蛮可爱。叔侄俩一同去藏书的地方翻出一卷《礼记》,一看,傻眼了,字这么多? 这么一本书抄完,怕是要把手抄废了! 这年头的书不是一页一页的那种,而是卷成一卷,《礼记》摊开后贼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李元婴还没看已经开始犯晕。李元婴嘀咕:“皇兄不是挑字最多的书给我抄吧?” 李治道:“应该是觉得我们不知礼。” 李元婴哼道:“不是我们,是我。本来只罚我一个的,是你自己自讨苦吃!”对于李二陛下这种罚人还要拐着弯儿骂骂他的行为,李元婴很不满。 李治说:“我们还是赶紧抄吧,要不然抄到明天都抄不完。” 李元婴最不爱写字,可李二陛下不可能让他蒙混过去,只好与李治分坐两边开始抄书。 反正都要抄了,李元婴索性边抄边瞅瞅《礼记》到底写了啥,回头去万界图书馆换点好东西。一读之下,李元婴觉得这书可真了不得,衣食住行、婚葬祭祀、礼乐教育、为人处世,什么都管!若是凡事都要照着这《礼记》来活,不知该多累! 幸亏他不是读书人! 李元婴边读边抄,抄得认真又专注,称得上是心无旁骛。 李二陛下遣开身边的人找过去时夕阳已西斜,他没让人惊动屋内的两人,站在门外看了两个小子一会儿才踱步进去。 李治先注意到李二陛下的到来,想要起身行礼,却感觉两腿一阵酸痛,根本站不起来……坐太久,腿麻了! 李治这番动作惊动了抄得入神的李元婴。 李元婴抬头一看,只见李二陛下站在不远处瞥着他们。李元婴坚信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当即把手里的纸笔一扔,和李二陛下诉苦:“皇兄,我腿麻了,手也麻了!”他把自己面前那一摞字迹十分豪迈的“抄书成果”捧给李二陛下看,可怜巴巴地问,“您看我们已经抄了这么多,能不能不抄了?” 李二陛下看了眼李元婴手里那摞壮观的书稿,再看了眼李治那薄了一大半的书稿,上前拿起来检查。一看李元婴写的字,李二陛下就想骂人:这能叫字吗?其中几张甚至只胡乱涂了几笔,就把一张纸塞得满满当当!白瞎了这些上好的纸张! 再去检查李治写的,李二陛下才神色稍霁,转头朝李元婴开骂:先骂他到哪都不消停,一天到晚只知道胡作非为;再骂他抄书都不好好抄,白白糟蹋了那么多好纸;最后还要翻旧账,把李元婴这几年来干的混账事都数落一遍! 李元婴打小练就滚刀肉一般的脸皮,李二陛下骂什么他都乖巧点头,老实认错,认真反省! 李二陛下一阵无力,只能问李治:“说吧,这次又是为什么找上遗爱他们?” 李治忍不住看向李元婴,想和李元婴交流一下意见。 李二陛下见状板着脸骂道:“别看他,你自己说!” 李治没办法,只好老老实实把事情都交待了。 听到两个半大小子要帮城阳考校未来驸马,李二陛下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李元婴对城阳她们是真的好,当真是把自己摆在叔叔的位置上替她们考虑。 李二陛下道:“我给城阳选的驸马自然是悉心挑过的,哪用你们操心?”瞥见李元婴和李治在揉手腕,李二陛下无奈摆手,“罢了,都不用抄了,去用膳吧。” 第6章 第6章 李元婴两人抄书抄得太认真,别人都用过膳了,只剩他俩凑一块吃。 没见着兕子她们,李元婴把饭菜搬到李治案上和他挤着吃,悄悄和李治嘀咕:“我觉得杜荷不太靠谱。” 李治拿李元婴挤过来磕叨的行为没辙,哧溜一口吃掉夹起来的汤饼,犹豫了一下才说起白日里听到的事儿。杜荷和房遗爱年纪不大,却已经各自投到李承乾和李泰手底下,这让李治觉得有点难过。 李元婴边听李治把事情娓娓道来,边夹起一片汤饼往嘴里送。这年头的汤饼和后世的面条差不多,把面片压得扁扁地放进沸腾的汤水里煮熟,香喷喷的,又挺有劲道,李元婴还挺喜欢吃。 等李治把事情说完了,李元婴恍然点头:“怪不得你今天怪怪的。”他对此不甚在意,满不在乎地说,“就算家里只有个破茅屋,兄弟间也可能抢破头,一点都不稀奇。何况,你们上头还有你们父皇做示范呢。”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差点没吓得捂住他的嘴巴。他语气都带上了恳求:“幺叔,你在别人面前可别这么说话。”要是他父皇听到了,非得把李元婴的皮扒了不可! 李元婴道:“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和别人说这些?”他换了个姿势,盘腿舒舒服服地坐好了,才接着和李治分享自己的看法,“要我说,给我我也不干呢,你看你父皇现在多累啊,天天要和你舅舅他们讨论政务,时不时还得一大早上朝;想要去打个猎吧,老魏追着他喷;想要迎个人进宫吧,老魏还追着他喷!那么累人的位置,做什么一个两个都抢着坐?”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完也觉得有点可怕,但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也不都是这么累的。” 李元婴奇道:“你莫不是也想争一争?” 见李元婴一副“你要想争可得早点告诉我,我好离你远点”的表情,李治正色道:“不管大哥、三哥,还是四哥他们,都比我要厉害得多!论长论贤都轮不到我头上,我争什么?” 李元婴这才好好儿把晚膳吃完,与李治到禁苑中边散步边把话题拉回正题上。 李元婴还是觉得杜荷不适合城阳。 城阳性格有点内向,又十分纯善。 可从杜荷今天的表现来看,一来他有着超出年龄的野心,想来是因为杜如晦早逝,自己捞不着好前程,心里很不甘心;二来又冲动易怒,连在李二陛下面前都能寻机对房遗爱下狠手,绝不是那种能好好过日子的类型。 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是城阳的良配。 李治知道李元婴的分析很有道理,拧眉道:“父皇时常缅念莱国成公,怕是不会悔这桩婚事。”杜如晦死后被追封为莱国公,谥号“成公”,李治便称他为莱国成公。 李元婴没见过杜如晦,只听说过杜如晦的一些事迹。他直摇头:“爹是爹,儿子是儿子!你还是你父皇的儿子呢,能一样吗?你父皇可有十四个儿子!至于女儿,那就更多了,只比我上头的姐姐少一点点而已。” 这么多儿女,李二陛下肯定是不能一一把关的,大多是看个家世就许了。别的李元婴管不来,兕子她们他是管定了,不靠谱的坚决不让嫁,管他姓杜还是姓房! 说起来,今天斗殴的两伙人之中其实还有一个准驸马:房遗爱。 李二陛下对功臣的爱重体现在嫁公主上…… 襄城公主嫁了萧瑀之子。 长乐公主嫁了长孙无忌之子。 豫章公主嫁了唐俭之子。 巴陵公主嫁了柴绍之子。 清河公主嫁了程知节之子。 反正公主多,一家家嫁过去都绰绰有余,李二陛下自然也选了两个颇为宠爱的公主指婚给最为信重的“房杜”之子:指给杜家的是城阳,指给房家的则是高阳! 这次最爱热闹的高阳没过来九成宫,因为前段时间冷热交替,她又贪凉喝了不少冰水,硬生生把自己折腾病了。 李元婴觉得高阳这驸马也不太靠谱,不过高阳比城阳年纪要小一点,应该没那么快出嫁才是,先瞅瞅城阳这桩婚事怎么解决再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能做成,下次肯定就驾轻就熟了! 李治见李元婴搅黄这桩婚事的决心很坚定,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李元婴道:“暂时还没想好,回头我们再商量商量。”说实话,他对婚事这玩意还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不过今天李二陛下让他抄《礼记》,倒让他从中得了不少灵感。 虽说这书的条条框框看着让人头皮发麻,但是这些条条框框也不是不能利用的。 李元婴和李治分别之后,回房间边洗澡边琢磨这事。想着想着,他便觉得天色还早,不能和平时一样早早睡下。 李元婴叫人伺候自己穿好衣服,带上戴亭去了藏书楼那边。因着李二陛下来避暑,入夜后藏书楼仍是灯火通明,仿佛随时等候李二陛下过来走一趟。 这大大地方便了李元婴,他让戴亭在外头候着,自己沿着一排排书架寻觅白天看过的那卷《礼记》。 就在李元婴循着记忆看见躺在书架一隅的《礼记》时,意外地看见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拿着卷书倚在那里细读。少女只给李元婴瞧见张侧脸,只见她眉如远山、鼻梁挺翘,怎么看都是个美人胚子。 李元婴才九岁,没到对女子好奇的年龄,自然也不大有欣赏美人的闲心。他大咧咧地走过去,寻到《礼记》拿起来准备走人。 李元婴的脚步声惊动了少女,她转过头往李元婴望来,一双明眸里满是好奇。 少女打量着李元婴的衣着,发现他应当是皇室中人,再看看年龄与相貌,心中已推测出李元婴的身份。她含笑问好:“殿下这么晚来找书看吗?” 李元婴见少女仿佛洞悉了自己的身份,仰起头看了看她,发现应当是宫中的低品妃嫔,于是(在他自己看来)很有礼貌地“嗯”了一声,抱着那卷《礼记》转身走了。 回去的路上,刚才一直远远等在一边的戴亭开了口:“那是陛下的武才人,父亲是武士彟,早年曾与太上皇相交。” 武士彟因为曾与太上皇、齐王有交情,玄武门之变后并未得到李二陛下的重用,前两年他特意将聪慧美丽的女儿送了进宫,想走走后宫路线。 可惜差不多时间进宫的还有个徐才人,这徐才人颇有长孙皇后的影子,具体体现在她敢于直言劝谏李二陛下。 所以,徐才人今年已经晋封为婕妤,比停滞在才人上的武才人更得圣宠。 这恐怕就是武才人一个人躲在藏书楼看书的原因。 李元婴习惯了戴亭的博闻强记,听他把这些事细细道来也不奇怪。他虽对后宫之事没甚兴趣,但也不阻止戴亭留心这些事情,毕竟要搅黄城阳的婚事说不得还得借借后宫之力。 李元婴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抱着《礼记》回去挑灯夜读。 等李元婴连夜把《礼记》读完,整卷《礼记》也出现在了万界图书馆里头。 万界图书馆对它进行了全面的分析,连它有几个字都列得清清楚楚,并且对它各方面的价值进行了评估……最终确定这卷《礼记》完整度、重要度都为“上等”,收纳进了他的个人图书馆里。 凡是收纳进去的图书,李元婴都可以自由选择对外开放阅览和不开放阅览,理论上来说只要有人来看,他就能得到相应的贡献点。 李元婴觉着这种书不会有人想看的,随手选择开放阅览就扔到书架上没再管,继续琢磨《礼记》里面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内容。 读书读出了兴头,李元婴直接泡在万界图书馆里过完了后半夜,再睁开眼时天才蒙蒙亮。 明明几乎一夜没睡,他的精神却好得不得了! 李元婴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跳下床洗漱更衣,去与李治他们会合。耽搁了一路、玩耍了这么多天,他们又要齐聚一堂上课去了。 上课期间不必人伺候,李元婴便让戴亭出去打探消息……主要是打探杜家和房家的消息,什么方面的都要,将来大有用处。 遣走戴亭,李元婴溜达去和李治几人碰了头,一块到讲堂里边候着,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我不想上学”的可怜气息。 到今天负责讲学的人走进门,李元婴等人才知道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小老头儿清癯瘦弱,一双眼睛却贼利贼利,不是连李二陛下都不想听他开口的魏征又是谁? 李二陛下显然是觉得他们懈怠了这么多天,必须好好敲打! 这不,都直接让魏征来镇场了! 李元婴安安分分地混在小伙伴里装乖巧,久违的系统却突然提示说他触发了新任务:检测到《十渐不克终疏》原稿就在附近,若能获取《十渐不克终疏》扫描件,将获得葵瓜子一包。 系统给李元婴介绍了一下《十渐不克终疏》是什么:魏征上疏非常频繁,颇为有名的就是《十思疏》,给他皇兄列出洋洋洒洒十条想法和建议,让他皇兄看着改进!至于《十渐不克终疏》,是魏征觉得他皇兄登基快十年了,渐渐有点骄傲自满,没当初那么英明神武、励精图治了,所以洋洋洒洒列了十条自己觉得他皇兄干得不够好的事儿给他皇兄提个醒。 李元婴啧啧惊叹。 老魏可真能找事! 所以说,当皇帝多累人啊! 比起《十渐不克终疏》,李元婴还是更在意任务奖励。 他看了看物品说明,发现这葵瓜子非常棒,看热闹的时候可以咔嗒咔嗒地嗑几颗!最稀奇的是,出产商家还在每包葵瓜子里面用单独包装裹了十颗生瓜子和写着栽种指南的小卡片,据说是让消费者可以亲自体验一下如何种出漂亮的向日葵! 瞧见展示在自己眼前的向日葵花朵,李元婴两眼一亮。 这个好玩! 第7章 第7章 李元婴对这葵瓜子很感兴趣,眼珠子一转,捅捅旁边的李治,压低声音叫李治借他一卷“课本”。 李治熟知李元婴什么尿性,早叫人备了一套备用的,悄悄把魏征要讲的那卷书递给李元婴。 两个人自认小动作做得十分隐蔽,却不知坐在上首的魏征看得一清二楚。 见李元婴连课本都要跟李治借,魏征眉头直跳,很想当场开骂。可一想到李元婴的累累前科,魏征决定省点口水,毕竟李元婴就是个滚刀肉,骂了也没用! 魏征的威慑力非常大,大伙都很乖,没人敢分神。 李元婴也很乖,拿着借来的课本专心研读。他当然不是要好好学习,他只是琢磨着好好和魏征套个近乎,寻机瞅瞅魏征揣着的那份《十渐不克终疏》。 虽说魏征一直不太待见他,但,学生有问题请教,魏征总不能不教! 李元婴已经想好啦,先拿课业上的问题去请教魏征,再把读《礼记》时攒下的疑问拿出来问他,烦得多了,总有机会看到魏征写的那什么什么疏! 打定主意后,李元婴老老实实看了一堂课的书,认真得不得了。 于是在魏征宣布他今天的讲学内容结束时,李元婴在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中跑去向魏征请教问题。 装乖卖巧这事儿是李元婴的专长,他不仅请教了好些个问题,还殷勤地给魏征端了杯水,活脱脱一个三好学生。 魏征觉得这事很蹊跷,甚至怀疑到嘴的凉水是不是被李元婴下了点巴豆粉。他试着给李元婴解答了两个疑问,却发现李元婴一脸恍然,还能举一反三地再提出另外的问题! 魏征心中大为惊异,觉得这小子莫不是要改邪归正了! 李元婴装得很彻底,请教完还毕恭毕敬地送魏征到院门外,很是不舍地问魏征:“我要是有别的问题,能不能去请教您啊?” 魏征非常欣慰,捋须颔首:“自然可以。” 李元婴恭恭敬敬地目送魏征离开,才溜达回讲堂里头。 李治见他回来了,忍不住发问:“你今儿怎么这么认真啊?” 李元婴一脸正经:“我发现我年纪不小啦,不能再胡闹了,得好好学点学问!” 李治信他才怪! 李治不信,魏征也不太信,他揣着满腹狐疑地回去当值。 回去路上遇着要去负责后半截课程的孔颖达,魏征还和孔颖达提到李元婴的转变,让孔颖达也注意一下他。 子曰,有教无类!若是李元婴当真有心要改,他们自然会尽心地教。 孔颖达听了,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李元婴那小子也会有向学之心? 孔颖达乃孔子第三十二代孙,根正苗红的孔家传人,少年时敏而好学,早早闻达乡里,甚至还有人因为他太过聪明心生忌惮,派人刺杀他! 早年孔颖达就是秦王府中的十八学士之一,李二陛下登基后更是任命他为国子监祭酒,妥妥的国家教育厅厅长;他还有另一个任务,当全国科举教材的主编,带着底下的人编写《五经正义》! 这次随驾至九成宫,孔颖达也被李二陛下请来给李治他们讲几堂课,期望李治他们将来也能成为于国于民都有益处的大唐好藩王。 孔颖达还没走到讲堂所在的庭院外,便听里头有人在叫嚷:“幺叔,你快点下来吧,九哥说孔祭酒要过来啦!” 这脆脆嫩嫩的嗓儿,不是李二陛下最宠爱的晋阳公主又是谁! 孔颖达听到“幺叔”两个字,眉头止不住地跳。他绷着脸迈步入内,只见兕子她们围在一棵老树下昂着小脑袋往上看。 那棵老树树身高大,枝叶浓绿,瞧着相当高龄。 此时李元婴快爬到树顶了。 李元婴很不怕死地站在微微弯曲、颇具弹性的横干上伸出手取卡在枝叶间的纸鸢。 早上李元婴和李治要上课,兕子她们与宫人们跑到外头放纸鸢,不想方才一阵邪风猛吹,愣是把纸鸢吹到这边的树上卡着下不来! 李元婴正闲得无聊,见兕子她们巴巴地望着树上的纸鸢、一脸马上要哭出来的哭丧样,立刻捋起袖子表示他上树取下来。 左右当然想拦着,可李元婴是谁啊,你越不让他干他越要干,当场麻利地爬到了树上。 孔颖达见李元婴的靴子胡乱地甩在树下,其他皇子也都趴在窗沿看热闹,长长的胡子不受控制地抖了抖,朝树上怒喝:“李元婴,你立刻给我下来!” 李元婴被孔颖达一吓,差点脚底打滑摔了下去。他抱紧自己扶着的枝干,稳稳当当取下卡在枝叶间的纸鸢才不慌不忙地往下爬,灵活得跟个猴儿似的。 孔颖达气得不轻,怒瞪着把纸鸢递给兕子的李元婴。 李元婴一点都不害怕,还振振有词地批判起孔颖达来:“孔祭酒你这就不对啦,别人在高处,你怎么可以大声吼人?要是你家小孩爬到树上被你这么一吼,一准摔下地!到时真要摔伤了,你说算谁的?” 孔颖达冷哼:“孔家的儿孙可不会爬到树上去!” 孔颖达板着脸让兕子她们去别的地方玩、勒令李元婴站在门外反省,才走进讲堂给李治他们讲课。 他傻了才会相信魏征的话! 这小子哪里有半点有心向学的样子? 对着鹌鹑一样乖巧的李治等人讲完一段典籍,孔颖达想到李元婴到底还小,便朝门外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门外没动静。 孔颖达脸色不大好。 靠窗的老七探出脑袋往外一看,对孔颖达道:“孔祭酒,他不在外头了!” 孔颖达骂道:“孺子不可教也!”他没让人去逮李元婴,直接接着刚才的内容往下讲。 反正,那小子就算待在这里也不会听讲,随他去! 李元婴当然不是乖乖罚站的人,他只站了一会儿,就看到三颗小脑袋从院门外探出来,脸上都有着深深的愧疚。 李元婴一看,可不能让三个小萝莉难过啊!他马上溜了出去,开开心心地陪兕子她们放纸鸢。 讲堂东边就是一片宽阔的草场,长满如茵青草,特别适合小孩子玩耍。 李元婴玩了个尽兴,又美滋滋地和兕子她们用过点心,才和兕子她们说自己要回去学习了! 回讲堂是不可能回的,李元婴溜回住处取了那卷自己读完的《礼记》,径直去魏征当值的地方找人。 魏征刚和李二陛下他们议完事,正在收拾自己抄录下来的文稿。 瞥见李元婴在外头探头探脑,魏征眉头一皱。 这小子不是该在听孔颖达讲学吗? 魏征脸庞瘦削,唇有点倒垂,天生带点凶,瞧着很是严肃。他板起脸喝道:“鬼鬼祟祟地做什么?有事就进来!” 李元婴溜达进去,一点都不怕魏征的黑脸,还和魏征告起孔颖达的状来,说孔颖达不仅差点把他吓得摔下树,还罚他站在外头不许他进讲堂! 见魏征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李元婴也不在意,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计划:“我想着不能白白浪费了一天,就去寻了昨天没抄完的《礼记》接着看完。” 李二陛下罚李元婴和李治的时候魏征也在场,自然知晓李元婴昨天确实抄了《礼记》。 魏征目光中带着审视:“你看完了?” 李元婴道:“看完啦,就是有些地方不太懂。”他凑到魏征身边,摊开了自己带来的《礼记》,开始认认真真地请教起魏征来。 魏征位居朝堂多年,结识了不少人、经历过不少事,眼力自然不会差。至少李元婴是认真还是装模作样,魏征是能分辨出来的。 李元婴有心求教,魏征便把文稿推到一边,悉心解答起李元婴的问题来。 李元婴算是误打误撞地找对人了,真要论起对《礼记》的理解和运用,朝中恐怕没多少人能比得过魏征。他喷李二陛下的时候,经常就拿“于礼不合”当由头,可谓是将《礼记》运用得炉火纯青! 魏征旁征博引地解决着李元婴的疑问,听得李元婴震惊不已。 原本他觉得自己已经把《礼记》看懂了,听魏征深入一讲,他又觉得自己一点都没懂! 最要紧的是,魏征还会给他举例,百姓中的事、朝堂上的事、史书上的记载,魏征都信手拈来、随意化用,把他不理解的点讲得通透无比! 这一招要是学来了,往后他谁都能辩赢啦! 李元婴登时来了精神,听得更加起劲。 一老一小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竟到了下衙的点,该回去吃饭了! 李元婴有些意犹未尽,收起《礼记》表示要跟魏征回家。 由于李二陛下一般要在九成宫待上小半年,所以百官是允许带上妻儿的,魏征也带着妻儿一起过来,一家老小都住在按照品阶分下来的住处里。 听李元婴要跟自己回家,魏征道:“我家可没什么好吃的。” 李元婴说:“那我叫人送些好吃的过去!”不等魏征反对,李元婴已经吩咐左右去膳房弄些好菜送去魏征家里。 意犹未尽的可不止李元婴,魏征刚才也教出了兴头来。他听李元婴都吩咐下去了,便也不再拒绝,由着李元婴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边。 正是下衙的时候,百官都在往外走。 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一老一小一起往外走的身影,心里免不了暗暗吃惊:那小子怎么和魏征凑一块了? 换了平时,那小子别说自己去找魏征了,躲魏征还来不及!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第8章 第8章 李元婴翘课和找魏征的消息也传到了李二陛下耳中。 李二陛下本就有心观察一下李元婴,听到李元婴跟魏征走了后也觉稀奇,不过李二陛下处理了一天的公务,颇觉疲惫,分不出太多精神在李元婴身上,只准备明日问问魏征是怎么回事。 别人怎么看,李元婴才不管。李元婴麻溜地跟在魏征身后,随着魏征回了他的住处。 虽然这次集体出差上头包住,吃喝却是不包的,魏征家得自己开火。李元婴跟在魏征后头踏进屋一看,发现魏征住哪儿都能住出一股子清贫味道,瞧着很是寒酸。 魏征的妻子裴氏亲自在厨下忙碌,听魏征带了个宗室子弟回来,愣了一下,抹了把手撩开门帘走出来。 李元婴正好奇地打量着魏征住处里的陈设,瞧见裴氏出来了,立刻很有礼貌地向这位衣着素简的妇人问好,没有半点传言中的荒唐跋扈。 简直乖得连魏征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米刚下锅,裴氏知晓李元婴要留下用膳,当即揭开锅多放了些米下去。他们家的米不是上好的米,还混着些杂粮,一锅蒸熟,口感不大好,却管饱。 见李元婴又在那探头探脑,魏征板起脸道:“离晚膳还早,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先问问。” 李元婴立刻收回目光,再次摊开《礼记》向魏征请教起来。 李元婴年纪小,悟性却不差,难得的是能举一反三、活学活用。魏征越教越觉得若不是这小子过于疲懒和顽劣,指不定也能把经义学得很好! 两人再次进入你教我学的忘我状态,忽听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李元婴还没到学痴的境界,一听到动静便抬头往门外看去。只见一个男孩儿从门外走进来,年纪约莫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一不留神肯定会错眼认成女孩儿。 李元婴平日里玩伴不少,却没见过这男孩儿,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那男孩儿跑到魏征身边,也好奇地看着李元婴发问:“祖父,他是谁啊?” 魏征看到男孩儿跑到自己跟前,先是不太赞同地拧眉看了男孩儿一眼,接着才把李元婴的身份说了出来。 男孩儿显然对李元婴那些混账事早有耳闻,听到李元婴的名字便颇觉稀奇地多看了他几眼。 男孩儿偎到魏征身边,落落大方地和李元婴坦白:“我叫魏姝,是女孩儿,穿男孩儿的衣裳只为了方便,你不要跟别人说!” 李元婴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感觉还真蒙对了。他浑不在意地说道:“不稀奇,高阳也爱穿男孩儿的衣裳,她马球打得比很多男孩儿都要好!” 若说李元婴是宗室之中的混世小魔王,高阳则是公主里的搞事精,比皇子还活泼爱闹!李元婴与高阳小时候不太对付,碰一次面互殴一次,后来打得多了,一起被罚的次数也多了,关系竟莫名其妙地好了不少。 魏姝见李元婴拿着本书,便也不打扰,安静地坐在一边看他们重新进入问答教学环节。到裴氏招呼她将饭菜端出去,魏姝才起身去厨下帮忙。 此时李元婴身边伺候的人也端着丰盛的菜肴过来了,他们征得魏征的同意后鱼贯而入,将热腾腾的美味分到每个人面前。 李元婴刚才专心听讲,耗神不少,闻到饭香之后觉得饿极了,便跟着魏征入座,自带好菜在魏征家蹭了顿饭。饭后天还没黑,李元婴又逮着魏征问了好些个问题,才揣着自己带来的《礼记》走了。 李元婴前脚刚走,魏征就训起自己孙女来。他儿子在外赴任,夫妻俩都是小年轻,带着魏姝不方便,便将魏姝留在家中。偏他这孙女不爱女红,独爱书画一道,她爱看书、爱习字也就罢了,还爱打扮成男孩儿到外面去。谁家的女儿会像她这么野? 魏姝乖乖挨训,一句都不反驳,到魏征骂够了才绕到他身后替他捏肩。她还小,力道也小,给人捏肩本没什么用处,却让魏征一下子没了话。 魏姝边给自家祖父献殷勤边奇道:“这位殿下和传言不太一样。”她听说宫里有个混世小魔王,天不怕地不怕,什么事都敢干。谁要是惹着了他,一准没好日子过!听说他才四五岁时,做事就极其残忍,曾经命人把一内侍埋在雪里不许出来,差点让那内侍丢了命! 魏征道:“没什么不一样的。”虽然李元婴有要改的迹象,可也掩盖不了他以前是个混账的事实。 魏征很喜欢李元婴的转变,却也不会因此而放松警惕。他总感觉这事有点蹊跷,那么混账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就变? 李元婴在回去的路上与外出打探消息的戴亭会合了,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回走,都没说话。行至半途,李元婴才一拍额头,懊恼地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假“请教”之名偷看《十渐不克终疏》的事儿。 真是太不应该了,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好在魏征每天都会在那里,绝对不会跑掉,他的机会多得很。李元婴打定了主意,抱着《礼记》溜达回自己的住处。 阿史那结社夜袭行宫之后,九成宫的守卫森严了许多,李元婴房门外也有人把守着。他打了个哈欠,在底下人的伺候下沐浴更衣,舒舒服服地睡下了。 第二日,李二陛下与魏征等人议事完毕,特地留魏征问了李元婴的事。听魏征说李元婴对《礼记》颇感兴趣,李二陛下令人把李元婴自己照着典故编的那些小故事拿来给魏征看看。 魏征是头一个在他面前说李元婴好话的人,所以李二陛下想问问魏征对这些小故事的看法。 大唐的天下姓李,若是藩王才华卓绝,能稳定一方,于李家皇室自是有利的! 经历过玄武门之变,太上皇和长孙皇后又先后逝去,李二陛下对待自己那些个弟弟宽容了许多,早早就给他们封了王。 唯独对李元婴,李二陛下颇为犹豫。这小子说他笨吧,干起坏事来又比谁都精明;说他聪明吧,他又太过胆大妄为。最要紧的是,这小子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还曾经被长孙皇后抚育过大半年,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弟弟于他而言都是最特殊的。 李二陛下原想着给他封个好地方、让他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可察觉到李元婴可能有着过人的天资之后,李二陛下觉得这样太浪费了。 他希望天下之才都能为他所用,包括他的弟弟们! 魏征将李元婴给兕子她们讲的典故故事看完,心中也和李二陛下一样惊讶。若这些典故故事当真是李元婴自己择选出来改编的,那李元婴绝对是一块难得的璞玉! 李二陛下瞧见魏征的神色,知晓他的看法也和自己相同,便吩咐道:“他若是再来向你请教,你只管好好教他!” 魏征领命退下。 魏征不晓得的是,李元婴今天又逃课了,而且不是逃课来找他,而是去“偶遇”他孙女魏姝。 李元婴能通过万界图书馆感应到魏征那份《十渐不克终疏》所在之处,昨天魏征是把它揣在身上的,今天魏征却没揣着,按照方位来判断,魏征显然是把它搁在家里了。 李元婴是个闲不住的,心里又惦记着任务奖励,眼珠子转了转,很快生出另一计:魏征不在家,他去与魏征的孙女魏姝套套近乎,找个由头跟魏姝一起去魏征书房玩耍,自然有机会看到《十渐不克终疏》! 李元婴说干就干,叫李治给自己请了个病假,溜去魏征住处外围寻找魏姝的身影。 不一会,李元婴便在一棵树下瞧见了魏姝。这女孩儿年纪那么小,不知怎地十分嗜书,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树下看,不时还拿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李元婴的认知里从来没有“犹豫”和“害臊”这两种玩意,他大咧咧地跑了过去,一屁股坐到另一根裸露在地表的树根上,好奇地看向魏姝在地上涂画的字迹。 一看之下,李元婴吃了一惊,魏姝的字写得可真好啊,至少比他的字好看多了,虽还稚气未脱,却已有了几分空灵飞动的神韵。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到来有多突兀,张口品评道:“你这字,有点像褚遂良的。” 褚遂良是当朝名臣,字写得特别好,现在被李二陛下钦点去写起居注……简单来说就是记录李二陛下的一言一行,可以时刻追随在侧! 李元婴虽不学无术,却也自幼受各方名师熏陶,别的可能比不上旁人,眼光绝对不会差。 魏姝见李元婴一眼便能认出她习的是谁的字,更觉李元婴和传言中那个混世小魔王大不相同。她抹平刚才写的字,又在上头另起一行,写的是另一种字体。 这次她写的字秉笔方圆,筋骨外露,与方才大不相同! 李元婴看得吃了一惊:“这是欧阳询的字了!”李元婴还是头一次看到年纪这么小就能在两种字之间切换自如的人,不由钦佩地问,“你几岁啦?怎么这么厉害?” 魏姝道:“我马上要满七岁。” 李元婴一听,说道:“马上要满七岁,那你的生辰岂不是近了?” 这次魏姝没回答,虽说她许多想法都很离经叛道,却也知晓不能随便和男孩儿说出自己的生辰。生辰八字,那都是要成婚时才能和夫家交换的! 魏姝不答,李元婴也不在意,他把自个儿的生辰给说了:“我的生辰也近了,还差两个月我就满九岁啦!”李元婴自顾自地说完,又问魏姝怎地不在书房里练字。他很理所当然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大热天的跑到外面来,多热啊!在书房写就很好,往书案两边放上两盆冰,特别凉快,可舒服了!” 魏姝听完他的话也不恼,只坦然承认家贫:“纸很贵,冰更贵,我们家用不起。而且我的字写得还不够好,也没写出过什么好文章,没必要非要往纸上写。” 李元婴听懂了,原来自己也当了回对人说“何不吃肉糜”的傻子。虽然才见过两面,李元婴却能判断出魏姝不是那种愿意白白收受别人东西的人。他想了想,两眼亮亮地对魏姝说:“若你不嫌弃纸是被人用过的,我倒是有个法子帮你弄许多纸来!” 魏姝说是不想往纸上写,可真要有机会她还是很想在纸上练字。听李元婴这么说她有些心动,忍不住问:“什么法子?” 李元婴一听,知道魏姝心动了,立刻神神秘秘地对魏姝说:“你跟我来,我这就去给你弄纸。” 第9章 第9章 魏姝半信半疑地收起书,跟着李元婴走。 李元婴叫戴亭去弄了个麻袋回来,屁颠屁颠地带着魏姝去寻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正在安排各项事务,见李元婴来了,奇怪地问:“殿下不去讲堂,来我这作甚?” 魏姝虽是魏征的孙女,却没什么机会见到长孙无忌。她天性聪慧,远远便从长孙无忌的紫衣金带瞧出了他身份不凡,当即安静地候在门外,不多随意张望也不随意张口。 李元婴可没别人那么多顾虑。 算起来,长孙无忌是兕子她们的亲舅舅,早年与长孙皇后相依为命,如今又颇得李二陛下信重,以外戚身份位居三公之列! 在李元婴看来,他与长孙无忌四舍五入也算是亲戚了。他直接和长孙无忌说明来意:“我看各个衙门都有许多废弃的公文,旨意传达下去之后便没用了,浪费!我想要这些废纸,您能写个手谕让我去和底下的人讨吗?” 长孙无忌一向是与人为善的性格,听了李元婴的话觉得要点废弃的公文没什么,爽快地写了个手谕让李元婴进去折腾去。 李元婴讨来长孙无忌亲笔所书的手谕,美滋滋地跑出去和魏姝会师,示意魏姝和自己一起拉开麻袋的口子,跑去向各个衙门讨废弃公文。 长孙无忌眼下可是朝中一把手,他的手谕谁敢轻怠?李元婴没跑几处便把麻袋塞得满满当当。 一麻袋的纸太沉了,李元婴将扛麻袋的任务交给身后的人,自己拉着魏姝绕开魏征当值的地方往外跑。 等跑得够远了,李元婴慢下来才和魏姝夸起自己的聪明来:“怎么样?这么多纸,够你写老久啦!我这法子是不是很棒!” 魏姝心道,这种事也只有李元婴能去做。长孙无忌高居司空之位,谁敢轻易去讨他的手谕? 不过李元婴帮自己弄来这么多纸,魏姝自然是感激的。她夸道:“殿下真有办法!” 李元婴成功结识新的小伙伴,还帮上了小伙伴的忙,心里非常自得,大摇大摆地跟着魏姝一块往回走。 到了魏征住处见着裴氏,李元婴嘴甜地和裴氏问了好,才问裴氏能不能把那麻袋废弃公文扛进魏征书房。 裴氏听说是李元婴去跟人要来的纸,不太赞同地看了魏姝一眼。 魏姝在自家祖母面前向来比较活泼,悄悄朝裴氏做了个可爱的鬼脸。 裴氏瞪她。 李元婴帮魏姝解释:“这些纸都是用过的,对各个衙门来说没什么用处,正好可以拿来给姝妹妹练字。”他自小在宫里横着走,唯独对女孩子特别好,兕子她们都爱黏着他,遇上魏姝便下意识地多照顾几分。 裴氏见李元婴这样说了,也没再责备魏姝,只觉李元婴与丈夫说的完全不一样。 多贴心的孩子啊!自家儿子、孙子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哪会照顾妹妹?不欺负妹妹就不错了! 李元婴获得裴氏的许可,大大方方地叫人扛着那麻袋废弃公文进了魏征书房。 魏征显然很疼爱魏姝,书房里也给她摆了个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魏征好歹也是朝中大员,真要穷到一清二白是不可能的,是以该给孙女的都会给。说到底还是魏姝太爱书法、光这些根本不够她练习,才会跑到外头用树枝反复写画。 都到魏征书房来了,李元婴自然想顺道把自己的任务完成。他说道:“听说你祖父与褚遂良他们关系不错,家里肯定收藏了很多他们的文稿吧?” 魏姝在整理那一麻袋废弃公文,闻言便起身把书架上的几卷书稿取下来,摊开其中一卷给李元婴看:“这就是欧阳公的文稿。” 李元婴接到手里,也不急着看,而是对魏姝说:“你先整理那些公文吧,要不然你祖父回来看到乱糟糟的一准要骂你!我自己瞧瞧就行了,”他还征询魏姝,“这里头没什么不能看的吧?” 魏姝平日里就经常自己取这些书卷来看,从来没被魏征阻拦过。她听李元婴这么有礼貌地向自己确认,没怎么考虑便说:“那你先看着,我很快就能整理好了。” 李元婴假模假样地把手中的欧阳询真迹原稿看完,按照万界图书馆的指示轻松挑出了魏征藏在书架上的《十渐不克终疏》。 他欣喜地开启扫描功能,开始把《十渐不克终疏》原稿收进万界图书馆里。 《十渐不克终疏》才扫描过半,书房的门帘竟被人从外面撩开了。 是裴氏端着两碗红豆汤进来。 裴氏含笑招呼道:“殿下,天气热,不如喝点红豆汤吧?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可以解解暑热。”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偷看别人东西被抓包的惊慌,不慌不忙地把《十渐不克终疏》完完整整地看完才将它放回原处,转身乖巧地朝裴氏道谢。 裴氏越发觉得这是个好孩子。 李元婴目的达成,心情好得很,便乖乖与魏姝相对而坐喝起了红豆汤。 裴氏做菜很有一手,这汤中红豆熬得烂熟,已隔着碗在凉水里面浸冷了,捧在手里凉凉的,夏天令人烦躁的热意顿时散了大半。 李元婴一尝,感觉竟有丝丝甜意在嘴巴里泛开,好喝得不得了。 李元婴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情,立刻两眼发亮地夸:“太好喝了!” 裴氏更喜欢这孩子了。 李元婴与魏姝对坐喝完了红豆汤,心里惦记着任务奖励的那包葵瓜子,等裴氏出去后便悄悄和魏姝约定:“我明儿要带兕子她们去种一样新奇的花儿,你要一起来吗?”为了让魏姝知晓自己要种的花儿有多稀奇,李元婴扯过一张纸,讨了魏姝的笔墨在上头勾画出向日葵的样子来,“你看,长这样的,要是长得好的话花盘能和我们的脑袋那么大,花盘上是一圈圈紧紧挨在一起的葵瓜子。这葵瓜子可以吃,炒熟以后香喷喷的,咬开嗑就能吃到好吃的籽儿!” 李元婴还和魏姝形容向日葵的模样:它们大朵大朵地开在高高的枝头,碧绿碧绿的叶子本来就很大,花儿却比叶子还大。 更特别的是,这花儿准备开花时还会追着阳光走,太阳从东往西走,它的花苞也会从东往西转,确保自己永远都向阳而绽! 魏姝没听过这样的花,自然被李元婴勾起了兴趣,一口应下李元婴的邀约。 李元婴高兴极了,乐滋滋地和魏姝道别,回住处接收任务奖励兼筹划翌日的向日葵种植大计去了。 这天魏征到下衙都没见着李元婴寻来,还从孔颖达口里听说李元婴今天还是翘了课,免不了有些失望:这小子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能指望他能改过来。 直至回到住处,魏征才知晓李元婴找魏姝玩了半天。 裴氏瞧着很高兴:“殿下还夸我煮的红豆汤好喝。” 魏征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追求,只说:“他怎么和姝儿凑一起了?” 裴氏道:“在外头赶巧碰上了吧,姝儿总爱往外跑,不稀奇。”裴氏还把李元婴帮魏姝讨来一堆废弃公文的事。 魏征听得眉头跳了跳,敏锐地觉得李元婴别有企图。可李元婴能有什么企图?魏征说道:“我去瞧瞧。”他把摘下的幞头递给裴氏,走入书房看看自己孙女在做什么。 魏姝得了这么多纸,自然是在过练字瘾,只要能多多练习,她一点都不觉得书房太闷热。 魏征见魏姝神色专注,显然写得入了神,心中免不了感到惋惜:可惜这孩子生为女儿身,若是生为男儿,再长大些怕是能金榜题名、闻达天下! 然而世俗对女子颇为苛刻,女子便是有才,也只能落个“贤内助”名头,终归不能和男子一样一展所长……至少,许多男人不太乐意自己的妻子比自己还出色,觉得有损尊严和颜面。 如此一想,魏征的心便软了。他没和平时一样训斥魏姝,而是认真看了看魏姝写出来的字,给她指出几处需要改进的地方。 魏姝得了祖父指点,马上重写一次,瞧着竟当场把魏征指出的缺点改了大半! 魏姝见魏征望向自己的目光带着遗憾和怜惜,趁机把自己与李元婴明日的约定说了出来,问魏征自己能不能去。 魏征听李元婴居然还约魏姝明天见,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他本想反对,对上孙女满含期待的眼神却说不出“不许去”三个字来。 魏征道:“行,你去吧。”反正晋阳公主她们也要去,总不会有什么危险!答应之后,魏征又好奇起孙女所说的向日葵来,叫魏姝把李元婴画的花儿给他瞧瞧。 魏姝早把李元婴画的向日葵收好了,听魏征要看便重新取出来拿给魏征看。 魏征活了了快六十年,竟也没见过这样的花儿。他捋须说道:“是挺稀奇,你且去看看。” 魏姝虽然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却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该有的好奇心不比别家小孩少。她询问:“据说眼下把这花种下,七八月就能开花,我们会待到那个时候吗?” 魏征点头:“这次也会待半年,七八月自然还在这儿。” 魏姝得知能看到向日葵开花,心情有点小雀跃,又仔细把李元婴随手画给她看的向日葵收了起来。 魏征见魏姝难得流露出小孩子应有的欢喜和开心,更觉自己允许魏姝与李元婴去玩是对的。 他这个孙女从小比别家孩子聪慧,叫她与人一起玩,她总不爱去,说不想玩那些小孩子玩的游戏。 可六七岁的孩子整天抱着书看哪里行? 夜里入睡之前,魏征与裴氏说了明日让魏姝和李元婴他们去玩的事儿。 裴氏对此很放心。女人的感觉是很奇妙的,虽然只见了李元婴两次,裴氏却已经这孩子哪儿都好,还特别可靠!她应道:“姝儿想去,自然是让她去。” 另一边的魏姝早早睡下了。 这天夜里她的梦中有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向阳而绽,金灿灿的,特别漂亮。 第10章 第10章 晚上李元婴与李治他们会合,听李元婴说有新小伙伴加入,三个小萝莉都很期待。 李治却不太赞同地说:“你明天还不去讲堂吗?孔祭酒要生气了!” 李元婴一听,这是有情绪了,毕竟他们能去种向日葵,李治不能去!李元婴好言安慰:“如果你也想去,一起告假就好,别怕,你学得好,一天不去肯定也能跟上!” 李治涨红了脸:“我不是想一起去。” 李元婴直摇头,觉得这娃儿咋这么不实诚,想去就去呗,还嘴硬。他可不信李治说什么孔颖达会生气的鬼话,他看书时看到过周处除三害的故事,觉得周处傻兮兮的,别人喜不喜欢他都看不出来,还觉得自己当了大英雄。 他才不会那么笨! 李元婴道:“反正,你帮我告个假就好,老孔巴不得我不去呢。” 李治拿李元婴没辙。 孔颖达确实不喜欢李元婴,他帮李元婴告假时孔颖达眉头都没皱一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李治是觉得李元婴比他聪明,若有心向学肯定学得比他好,所以不太赞同李元婴逃课玩耍的行为。 李治还想再挣扎一下:“孔祭酒学问很好,你别总和他对着干。” 李元婴抬手弹了李治额头一下,笑得蔫儿坏:“你不觉得老孔气急败坏的模样很有趣吗?反正我不去!” 不管李治有多郁卒,李元婴已经打定主意要逃课。 第二天一大早,李元婴起得老早,决定先去接魏姝。 正是上衙的时候,朝臣们陆陆续续地往办公地点走去,只有李元婴一个人领着左右逆流而出,自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最不巧的是,李元婴还碰到了孔颖达。李元婴满心期待着见到小伙伴,一时不察,迎头与孔颖达撞上了! 李元婴不慌不忙地跟孔颖达打招呼:“孔祭酒,早啊。”他长着张好皮相,笑起来灿若春华,还露出两个小酒窝,瞧着格外讨喜。 孔颖达可不吃他这一套,冷笑道:“今天不生病了?” 李元婴保证:“不生病不生病!” 孔颖达不再理会他,拂袖走了。 等孔颖达抵达讲堂那边,面带犹豫的李治又候在外头等他。 孔颖达绷着脸走过去,李治便迎了上前,吞吞吐吐地说:“孔祭酒,幺叔说他今天卜了一卦,不宜出门,所以今天不来了。” 敢情还真不生病,换卜卦去了! 孔颖达脸皮抖了抖,骂道:“你以后不用再帮他告假,他爱来不来!”还不宜出门,刚才那个颠儿颠儿往外跑的人是谁? 李治赶紧回去坐好,感觉这事不太妙。 李元婴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学业问题,他跑去接到魏姝,一路上给魏姝介绍三个小萝莉。 听说要见到三个小公主,魏姝心里挺紧张,不过她从小比别人稳得住,面上没表露半分不安。 几个人都没满十岁,不用讲太多虚礼,会师后很快混熟了。兕子绕着魏姝转了一圈,夸魏姝:“你这样穿比高阳姐姐还好看!”她爱穿小裙子,却也觉得男装打扮很棒,玩耍时方便又利落。 魏姝鲜少被人这样热情地围着看,有些不自在。 李元婴适时地掏出张“向日葵栽种指南”。这是他按照那包葵瓜子里的教程重新绘制的,万界图书馆里带有文字的东西不能随便带出来,所以他得自己摘录好这份教程。 三个小萝莉变成了四个小萝莉,李元婴搞起事情来更带劲了,非常享受小萝莉们的瞩目,骄傲地说:“据说,这向日葵原本生长在一片很遥远很遥远的大陆上,离我们相隔着一片非常大的大洋,坐船的话,花个好些年都不一定能到。” 兕子道:“哇,好远啊!” 四个小萝莉轮流传看那份向日葵栽种指南,最后才传到魏姝手上。 相比兕子三人,魏姝在家时会帮祖母种点蔬果,勉强算是有种植经验,她看完后觉得整个流程很靠谱! 李元婴领着他们去寻九成宫的暖房。暖房常年供应宫中时蔬,冬日里在暖房里种反季节蔬菜,平时则可以在暖房周围直接种。 见李元婴领着四个小女娃过来,底下的人赶紧迎了过来,看看这几个小贵人怎么突然跑这种地方玩耍。 李元婴道:“你们这儿的人有识字的吗?” 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内侍紧张又期待地出列,恭恭敬敬地应道:“小的识字!”他长相普通,一双眼睛却带着几分灼亮,显见很想抓住出头的机会。 李元婴把魏姝手里拿着的向日葵栽种指南拿给那内侍,吩咐道:“那你给我们挑个好地儿,等我们把这东西种下去,你负责照料好。”李元婴对亲力亲为全程照顾几棵花儿可没什么兴致,只准备经常带兕子她们溜达过来看看长势便好。 听李元婴如此安排,内侍喜不自胜,双手接过那份向日葵栽种指南认真地看完,熟门熟路地领着李元婴他们去寻适合种向日葵的地方。 其他人见好事没自己份,只好各自散去,暗暗羡慕那小子的好运气。 对于种向日葵这件事,李元婴几人都很有热情。 李元婴接受四个小萝莉的指挥负责挖坑,接着把十颗种子分成五份,一人两颗,小心翼翼地埋到坑里。最后,李元婴指定兕子和魏姝负责写牌子,分别在自己埋下种子的地方竖起个小牌,方便以后看谁的长得快长得好! 忙活完了,李元婴扔给那内侍一颗金豆子,说道:“你照着种植指南上的指示好好照料,种好了有赏。” 那内侍欢喜地收好豆子,向李元婴自报姓名:“小的董小乙,一定好好照看几位殿下的花。” 李元婴点点头,让董小乙看到向日葵发芽后来通知他,转身带着兕子她们走了。 李元婴很懂得照顾小伙伴的喜好,离开暖房那边后问魏姝:“来都来了,不如我们带你去藏书楼看看!” 魏姝犹豫:“可以吗?” 兕子刚才就觉得魏姝的字写得很好,热情地拉着魏姝说:“当然可以,我们去!” 李元婴的提议全票通过,魏姝便跟着他们一块转道藏书楼。 魏征家中别无长物,唯独不缺书,但个人藏书再多也比不过皇家所藏的典籍。魏姝一到楼中便觉得宛如置身书海,眼睛不由得比平时更亮了! 李元婴虽然对书没什么兴趣,可见到魏姝这么喜欢,便也挑了本书随意地翻看起来。 兕子和衡山虽和魏姝差不多大,却没魏姝沉得住起,看了一会书就觉得无聊,蹬蹬蹬地跑到李元婴身边一左一右地拉住他的手摇晃。 兕子说:“幺叔,我要听故事!” 衡山软乎乎地跟着说:“对,听故事!” 城阳与魏姝闻言不由也放下了手里的书。 李元婴见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自己,觉得自己不能让四个小萝莉失望,想了想,便给她们讲了另一个温馨美好的童话故事:《夜莺与玫瑰》。 这个故事讲的是,夜莺为了让一个男子赢得爱情,在月光下顶着玫瑰的尖刺唱了整整一晚的歌,用死亡换得一朵红玫瑰!可惜,这朵红玫瑰并没有成就一段佳缘,而是被人随手扔进了阴沟里。 李元婴别的不行,讲故事最厉害,什么情境在他嘴里都能变得活灵活现。他讲着讲着,四个小萝莉的眼眶都红了,等讲到玫瑰被扔掉时兕子最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怎么可以这样?那可是夜莺用生命换来的!” 新城也抽噎着说:“又是这样的故事,我不喜欢幺叔了!” 两个小萝莉拉着姐姐城阳哭着跑走。 李元婴见新来的小伙伴魏姝也两眼红通通,有点怀疑那本《王尔德童话》是系统推荐来坑他的。可他觉得,这故事确实挺好看的啊! 李元婴问魏姝:“你不会也不想理我了吧?” 魏姝已经擦掉了眼泪,摇摇头说:“很好的故事。” 李元婴找到了知己,特别开心:“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魏姝想起新城说“又是这样的故事”,忍不住问:“你还给兕子她们讲过别的吗?” 李元婴觉得魏姝这是还想再听,立刻兴致勃勃地把《快乐王子》和《小公主的生日》也给魏姝讲了。 魏姝:“……” 魏姝说:“我想回去了。” 李元婴见小伙伴虽然眼眶红红,情绪却还算稳定,起身表示要送她回家。路上,李元婴有点紧张地问:“下回你还跟我们一起去看向日葵吗?” 魏姝说:“去。” 李元婴一听,心里高兴得很,乐滋滋地说:“下回我再给你们讲新故事。” 魏姝:“……” 李元婴把魏姝送到家,欢快地走了。 魏姝跑回自己的房里回想着李元婴讲的三个故事,很快变得泪眼汪汪。她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从小到大哭鼻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李元婴讲的故事太让人鼻子发酸了啊,呜呜呜忍不住要掉眼泪! 魏姝自己躲着哭,兕子三人却不管那么多,在李元婴这里受了委屈她们就想去找李二陛下告状。 赶巧李二陛下议完事准备用点吃食,瞧见三个宝贝女儿哭着跑来了,当即把两个小的都抱到膝上,问道:“谁欺负你们了?” 兕子抽抽噎噎地把《夜莺与玫瑰》给李二陛下复述了一遍,最后伤心地抱着李二陛下的脖子哇哇大哭:“夜莺好可怜啊!” 第11章 第11章 兕子三人告完状被李二陛下哄去午歇,孔颖达又找上李二陛下。 虽说孔颖达负气地对李治说让李元婴爱来不来,李二陛下这边还是要有个交待。毕竟,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养在身边是想展现自己兄友弟恭的一面,李元婴过于顽劣的话传出去是不大好听的。 旁人会想,你果然是做戏吧,要不怎么把弟弟养成这样?孔颖达到了李二陛下面前,便把李元婴这几天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个意思:他恐怕教不了这位殿下! 李二陛下正为李元婴闹哭兕子她们的事恼火,听孔颖达说完后怒火中烧,叫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当面对质。 李元婴还琢磨下午要不要继续去请教魏征,虽说任务做完了,但魏征才讲了一段《礼记》,不听完他有点心痒。作为一个多年无心向学的学渣,李元婴还是头一回生出求知欲来,一时间有点无所适从。 听人说李二陛下喊自己过去,李元婴心里直打鼓,摸不清李二陛下找自己做什么。坏事干太多,他都不晓得为的是哪一桩! 虽然不知道是哪件事东窗事发了,李元婴还是一点都不怂,迈开腿跑去见他皇兄。 一瞧见坐在下首的孔颖达,李元婴马上明白了,是这老头儿告的状! 不就告假理由露馅了吗?要不要直接找他皇兄啊! 李二陛下没开骂,李元婴就能装作啥都没发生。他乖乖巧巧地向李二陛下问好:“皇兄您找我有事吗?” 李二陛下骂道:“你还问我什么事?这两天你去哪儿了?” 李元婴不慌不忙地扯谎:“我没去哪,我在认真看书!”他看了孔颖达一眼,口气大得很,“老孔教的东西我都看会啦,就不去讲堂了!” 孔颖达听到他那称呼,气得差点跳起来骂他一顿。李二陛下希望能“文治”,尊崇儒道,朝中上下对他一直很尊重,唯独这小子不听他讲学不说,还一口一个“老孔”! 李二陛下自然也被李元婴气到了,当场训斥:“朕让孔卿教你们,孔卿就是你们的老师!改掉你那目无尊长的叫法!” 李元婴不吭声了。 李二陛下又冷笑:“你说你都会了,敢情你把《论语》都学透了?” 李元婴这回理直气壮多了,挺直腰板说:“那是当然,我都会背了!”前些时候为了换一本《王尔德童话》,他可是认真读完了《论语》的,现在回忆起来每个字都还清清楚楚! 李二陛下与孔颖达对视一眼,都觉有些不相信。李二陛下也熟读论语,当即随意抽了几段来考李元婴。 李元婴本就聪明过人,这种简单的提问自是应答如流,甚至连李二陛下抽考一些句子的意思都不惧。 孔颖达见李元婴从容应答,心中颇为震惊。 若李元婴当真把整本论语都学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了,确实没必要再听他这两天的讲学。 只是孔颖达好歹是孔家后人,自不能让李元婴这样落了面子,当即和李二陛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改由他出题考校李元婴。孔颖达不让背也不让释意,只挑出几句看似有歧义的经义,问李元婴这几句是不是相互矛盾?孔子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这是直接提高难度,从背诵题和翻译题跳到了论述题! 李元婴听完题一下子愣住了,他不知道两种题型难度不一样,只知道自己根本不会答。 李二陛下见状哼道:“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还洋洋自得!” 李元婴生气地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能学会!”说完他就气冲冲地跑了。 李二陛下见弟弟气得跑走,顿时哈哈大笑。笑完了,他才对孔颖达说:“孔卿,你看元婴可还算可教?” 孔颖达也意识到李元婴有不错的天资,听李二陛下这样说便应道:“臣明白了。”从前他觉得李元婴不堪造就,自是不会管束他,既然知道李元婴颇为聪慧,李二陛下又有心让他们好好教导,他哪里还会轻慢! 孔颖达门生多,平时负责给李元婴讲学的人之中也有不少是他门下的,他只要和他们提一句就足以做到全方位严抓共管。 孔颖达说干就干,行动力很强,回去后就找几个门生开了个小会,把李二陛下的意思传达给他们:给我抓,给我好好抓!李元婴要是有八分聪明,你们就把他教成十分! 李元婴不晓得李二陛下和孔颖达正在给他织网,他回去后躺在榻上生了好一会儿的气,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一骨碌地爬起床,抄下孔颖达刚才的问题跑去向魏征请教。 魏征有些纳罕:怎地不问《礼记》,改问论语了? 不过,李元婴有心请教问题,魏征自然不会不答。魏征面上凶,答疑时却很有耐心,先是引导李元婴分析几句话的语境,随后让李元婴自己总结归纳一下为什么这几句话看似相互矛盾,却又都是有理的。 李元婴听完就明白了:“面对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应对的方法肯定不一样,要因势利导和因地制宜!” 魏征颔首。 李元婴高兴地道:“也不难!” 魏征道:“一两句自是不难,难的是对所有内容都了然于胸。” 李元婴问魏征:“您的《论语》学得比老孔好吗?” 魏征听李元婴喊“老孔”,眉头直跳。他想了想,对李元婴提了一个人:“要数朝中论语学得好的,我认为应当是萧德言。贞观初陛下让我带人编纂《群书治要》,我曾与萧德言日夜畅谈,获益良多。” 李元婴既不知道《群书治要》,也不知道萧德言,听魏征这么说便来了兴趣。 一问之下,李元婴才知晓《群书治要》是魏征奉命编纂的治国参考书,汇聚了过去大部分的经籍史料,字数也特别多,比五千多字的《礼记》多了百来倍,真吓人! 李元婴想都不想就决定拒绝读这本书,改为问起萧德言是谁,现在在哪里。 不学则已,一学他一定要学到最好,不能让李二陛下看他笑话!而且,他才不要和孔颖达学,他要和比孔颖达厉害的人学! 李元婴打定主意,便决定寻机去找萧德言学《论语》。魏征告诉他,萧德言目前在李泰的文学馆内帮李泰编书,这次跟着一起来九成宫,他去李泰那边应当能寻到。 李元婴这几天还没见李泰呢,也不回自己住处了,径直往李泰那边跑。 李泰爱读书,至少对外是爱书如命的人设,李二陛下特许他开了个文学馆招揽贤才尽情交游。 提到文学馆,就要提起当年李二陛下还是秦王的时候,太上皇特许他设立弘文馆,任由他招揽了十八个学问精深的名士来增广见闻。 这秦王府的十八学士里头,就有房玄龄、杜如晦这两个智囊,有虞世南、孔颖达这些大儒,为李二陛下打造了一批阵容相当强大的好班底。 李元婴听魏征说李泰有个文学馆,头一个便想到李二陛下的弘文馆,心里免不了暗暗嘀咕:老四不会是真的想效仿他爹吧? 房遗爱都和杜荷打起来了呢,太子和老四应该也快水火不容了! 左右不关自己的事,李元婴现在只想去撬一撬李泰的墙脚!实在撬不动就算了,自己多跑去请教一下便好。 李元婴打定主意,大摇大摆地跑去寻李泰。 李泰正在读书,听人说李元婴来了,搁下书起身相迎。不是他对李元婴另眼相待,着实是李元婴从小毁书不倦,他担心自己的宝贝古籍遭殃! 要知道,当年李元婴抓周时他与母后是在场的,李元婴这个抓抓那个玩玩,最后才拿起一卷书横看两眼竖看两眼……很快地,所有人都听到嗤啦一声,李元婴直接把书撕了! 后来他拿书去献给太上皇,李元婴也干过差不多的事,当着他的面就把他献的书撕得稀巴烂,还塞进嘴里咬! 李泰实在是怕了他。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自己很讨人嫌的自觉,见胖得圆滚滚的李泰下榻相应,他还非常感动,觉得这侄子真是尊老爱幼(老是他,幼也是他)。 李元婴拉着李泰的手,一本正经地说:“四侄子,一阵子不见,你又胖了,瞧着越来越有福相了啊!” 李泰脸皮抖了抖,想着李元婴拉他的手总比去撕书好,只好挤出笑脸和李元婴说话:“幺叔倒是瘦了些,是不是在九成宫住不习惯?” 李元婴道:“没有不习惯,挺好玩的!”李元婴很不客气地在李泰的邀请下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明自己来意,问李泰能不能把萧德言借他几天。 在李元婴看来,带本活书在身边可比自己看书棒多了! 李泰一听,笑容都僵了。萧德言是他父皇专门为他选的老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李元婴开口就借他老师是想做什么?把他老师也当物品一样借来借去吗? 李泰婉拒道:“老师年事已高,幺叔你若是想让老师帮你做事,他怕是做不了。” 李元婴一听就懂,李泰是不想借! 李元婴退而求其次:“那我去请教一下他可以吗?” 这个要求不太过分,李泰心中虽狐疑李元婴怎么突然要请教萧德言,但还是点头答应:“可以。”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这样吧,我带你去见老师。” 李元婴大喜过望,屁颠屁颠地跟在李泰身后去见萧德言。 第12章 第12章 萧德言历经陈、隋、唐三朝,武德年间是负责教导太子的,如今又被安排来教李泰,可见学问特别好。比起学问,他更让人侧目的是身体极其健朗,今年他已经八十二岁,上马弯弓都还不算艰难,当真厉害至极。 李元婴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个步履蹒跚、说话都直哆嗦的糟老头,不想他随李泰来到萧德言住处后却发现这人老则老矣,却很精神,那白发白胡子打理得齐齐整整,瞧着像是画里的神仙。 李元婴觉得这老头儿很不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收敛起平日里的顽劣,跟着李泰上前问好。 萧德言也听说过李元婴干的那些荒唐事,不过他活得久了,早见怪不怪。他还颇感兴趣地问道:“殿下为何要找我?” 李元婴在萧德言近前坐下,开始讲起孔颖达有多坏。先说孔颖达那天在树下吓他,又说孔颖达罚他不许进讲堂,反正他不要跟着孔颖达学了! 李泰在旁听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只觉得孔颖达真冤枉:好端端的你爬树上去做什么?你不爬树,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 李元婴可不会这么想,反正他是不会错的,错的一准是别人。他和萧德言数落完孔颖达的不是,又把孔颖达给他出的题目告诉萧德言,虚心向萧德言请教:“您能不能给我说说,这样的问题要怎么才能答上来啊?” 这下李泰和萧德言都有些吃惊:孔颖达居然给李元婴这么高深的题了? 李元婴见萧德言不回答,又接着补充了自己已经请教过魏征的事。他清晰明了地说出自己想要达到的程度:“这题我会了,但是换一题我还是不会,我要怎么才能全会答呢?” 萧德言捋须道:“很难。” 若是往日,听到很难李元婴就会放弃,可他今天觉得自己被李二陛下和孔颖达瞧扁了,顿时生出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李元婴说道:“我不怕难!” 萧德言打量着李元婴,发现此子双目澄明,神色坚定,竟是真的想要把《论语》给读透。见李元婴和自己最小的孙儿差不多大,萧德言便道:“可有通读《论语》?” 李元婴道:“能背了!” 萧德言微讶。他颔首道:“那我给你列些书,你先去看完了再来找我。” 听到要看书,李元婴小脸拧成了苦瓜。可一想到自己很快会让李二陛下他们对他刮目相看,李元婴马上精神高涨,朗声应道:“好!” 萧德言看他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心中一乐,叫人磨了墨,执纸给他列书单。 李元婴自觉和萧德言熟悉了,马上开始不守规矩,好奇地挪动蒲团往萧德言身边凑,想提前瞧瞧萧德言给他挑的是什么书。 李元婴那探头探脑的模样完全就是小孩子作派了,萧德言更觉这孩子天真活泼,由着他在那张望。 萧德言一向最讲规矩,对李泰的要求同样严格。李泰瞧见李元婴这番动作本以为萧德言会呵斥,不想萧德言对李元婴竟这般纵容,不仅不训斥李元婴,还一脸的笑意! 李泰郁闷得很,李元婴却高高兴兴地挨在萧德言旁边评价:“您的字写得真好,刚劲有力!”他还感慨,“我也想写这样的字,可是写出来总是软绵绵的。” 萧德言说:“书画一道,三分靠天分,七分靠苦练。” 李元婴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您说得对!可我觉着若没三分天分,就算十分苦练也是白搭的!所以,我还是不练啦。” 萧德言还是头一次听到人懒得这么理直气壮。他不觉反感,还觉得挺有趣,便对李元婴谆谆善诱:“等你学透了《论语》,人家叫你写出来看看,结果你一写就是一手臭字,别人又有理由说你没学好了。” 李元婴也是头一回听人站在自己的角度这样分析。他感觉萧德言说的话很有道理,他皇兄和孔颖达显然就是这么无耻的人!他哼哼两声,不服地说:“我也是很有天分的!我画画可厉害啦!” 萧德言道:“有天分也要让别人看到,别人才会承认。”他把写好的书单递给李元婴。 李元婴接过书单,乖乖谢过萧德言,又一溜烟地跑了,也不知有没有把萧德言的话听进去。 李泰等李元婴跑远了,才道:“老师,您好像很喜欢幺叔。”李元婴从小什么事都敢干,混账起来能把他父皇都气得七窍生烟,李泰着实想不到萧德言会喜欢他。 萧德言笑道:“我家孙儿与他一般大,见了难免喜欢。” 听萧德言这么说,李泰也就理解了。他留下与萧德言多说了一会儿话,才回自己的住处读书。 萧德言坐在原处看着庭院中一株常棣,常棣花在枝头无声绽放,宛如团团白雪。 《诗经》之中有一首常棣,写的是兄弟之义,头一句就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思是“你看着常棣花开光明灿烂,多像是兄弟间的情谊啊!天底下的人们算起来,最亲也亲不过兄弟”。 可惜人心易变,总为外物所驱使。 萧德言合上双眼,低低的叹息隐没在徐徐微风里。 李元婴拿着书单又跑了趟藏书楼。 他最近活力充沛,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劲,跑来跑去也不觉得累,到了藏书楼便对着书单寻起书来。 李元婴恶名在外,一般人都不敢上前来打扰他,是以他看了半天都没把书找齐,才找到一两卷。 李元婴有点生气了:这里的书怎么这么多! 换成平时,李元婴一准直接吩咐别人给他找来了,可他倔劲上来了,非要自己找不可! 李元婴气哼哼地东翻西找,动静弄得有些大,很快惊动了书架另一边的女子。 那女子绕了过来,竟上回李元婴见过的武才人。 李元婴还记得她,奇道:“你怎么又在这儿啊?难道你把这里当家了?” 武才人笑道:“若是可以住在这里,有何不可?”她落落大方地与李元婴行了礼,看着李元婴手上的书单说,“殿下是要找什么书吗?我可以帮殿下找。” 李元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他把书单递给了武才人。 武才人美目一扫,便将上头的书名记了大概。她又细看了几眼,将书单还给了李元婴,开始熟门熟路地替李元婴把一卷卷书从不同的书架上取下来。 即便李元婴还小,却也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很不一般,连取书的动作都透出股别样的从容。看来她呆在这藏书楼里不是为了制造偶遇李二陛下的机会,而是当真在好好看书。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看书呢?得看那么多字,累得慌! 李元婴见武才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能把书找出来,夸道:“你挺厉害的。”夸完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不如姝妹妹厉害,姝妹妹会写两种字!” 武才人闻言也不恼,只好奇地问:“姝妹妹是谁?” 李元婴道:“自然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说话间,武才人已把李元婴要的书都找齐了。 李元婴睁大眼:“这么多!”他唉声叹气地抱过那七八卷书,朝武才人道了谢,苦着脸走了。 李元婴抱着书往回走,迎面撞上了刚巧下课的李治。 李治有些震惊:“你抱着这么多书做什么?” 李元婴一脸的理所当然:“拿来看啊!” 李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我当然知道书是拿来看的,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要看书了?” 李元婴与李治一起转了个弯,说起孔颖达跑去御前告状的事儿。他恶狠狠地说道:“老孔太坏了,我要让他大吃一惊!” 李治一阵默然。 李元婴又把自己去找魏征和萧德言请教的事告诉李治,很有把握地说:“等我把这些书看完了,一准能把老孔问得答不上来!” 李治听到李元婴的目标这么远大,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李元婴难得想要看书学习,李治也不打击他,只说:“书单让我抄一份,我也要看。” 李元婴爽快答应,大方地和李治共享学习资料。一个人看书太无趣,拉上李治正好! 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学习,李元婴接下来也不翘课了,每日带着书去讲堂看。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暖房那边的董小乙过来告诉李元婴,那向日葵种子发芽了,嫩芽钻出地面来啦! 李元婴高兴得很,兴致勃勃地和兕子她们分享这个喜讯。第二日一早,他又跑去魏征住处寻魏姝,喊她一块去看向日葵的芽儿。 魏姝欣然答应,与李元婴一起去和兕子三人会合。 三个小萝莉虽然口里说不喜欢幺叔了,隔天又开开心心地去找李元婴玩儿,根本不会记着自己哭得那么伤心。 五个人跑去看完向日葵,李元婴又把自己要好好学习的事告诉她们,还对字写得好的兕子和魏姝说:“我也要开始练字,你们是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兕子讲不出所以然,只能说:“父皇教我的。” 魏姝思路比较清晰:“照着喜欢的字多写写就会了,祖父时常也会提点我几句。” 李元婴道:“我明白了,多写写,然后去问人。” 魏姝点头。 李元婴说:“那我先写着,下回先拿来问你们。若是你们都觉得好了,我再去问别人。”李元婴还是很好面子的,知道自己现在的字拿去给别人只会贻笑大方,所以打定主意先通过内部考验再向外发展。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元婴每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以及陪兕子她们玩。 不过,讲堂上的气氛也在慢慢变化。 以前所有人都恨不得当李元婴不存在,免得被他搞出的动静影响到。结果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个夫子都很喜欢点李元婴回答问题,简直快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了。 当然啦,李元婴是不这么觉得的,他只觉得这些人在针对他。 李元婴让戴亭一打听,发现这些人都是孔颖达的门生!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轮流提问他想看他出丑?没门! 很快地,李元婴开始化身另一种令人头疼的学生:在夫子们还没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之前,他先举手提问!他的问题角度刁钻,思路清奇,随随便便就能让整个课堂乱成一锅粥。 若不是负责讲学的都是饱学之士,怕是要被他弄得没法往下讲! 师生间每天针锋相对,倒是让李元婴觉得到讲堂听课不那么无聊了。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混账,照常跟李治交流书中问题、跟兕子及魏姝交流练字成果。偶尔去找魏姝时若是碰见了魏征,他还会顺便听魏征讲讲《礼记》。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李元婴竟认认真真地把萧德言给他列的书看完了! 第13章 第13章 这段时间李元婴虽然称得上是在好好学习,但混账事他也没少干。 五月上旬的时候,他拿着一把什么葵瓜子在孔颖达考较李治时吧嗒吧嗒地磕,磕得孔颖达勃然大怒,没收了他的葵瓜子并把他赶出讲堂。 据说李元婴还不服气呢,嚷嚷着说:“再过几个月,我种的葵瓜子就长出来了!” 孔颖达气得去找李二陛下告状。 结果是李二陛下领着一干大臣去暖房那边围观那十株漂洋过海来带大唐的向日葵。 得知李元婴找到这种稀罕作物的种子,却全部炒着吃只留下十颗种着玩,所有人都气得肝疼! 按照那份向日葵栽种指南上说的,这葵瓜子看起来不仅吃着香,产量高,种植周期短,而且,还能出油! 这样的好东西,都被这小子吃了! 现在那十株向日葵已经被团团围住、严密保护,每天都有人要绕路去看两眼,瞧瞧它有没有开出金灿灿的花儿来、什么时候能结籽儿! 至于葵瓜子的来处,李元婴老实交待说是有人给他的,他觉得有趣就拿出来种了。 李元婴说得不清不楚,李二陛下却自动帮他把东西的来处补齐整:当年太上皇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幺子,连会见外客都会把他抱在膝上。后来太上皇故去,留给李元婴的东西也最多,至少李元婴搬进太极宫时东西那是一箱接一箱,叫人目不暇接!具体里头有什么怕是连李元婴自己都不晓得,所以李元婴时不时拿出些稀罕东西也不稀奇。 李二陛下拿到孔颖达上交的炒葵瓜子,都想去没收掉李元婴那一箱箱宝贝了! 天知道他还会糟蹋什么? 好在李二陛下还是要脸的,到底没去强抢自家幺弟的东西。 李元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捣乱课堂带来的小风波。 眼看自己生辰要到了,李元婴欢欢喜喜地给柳宝林写信,说自己最近长进啦,读了老多书。等将来接娘去了封地,他可以开班授课,教出一群好弟子雄霸科举,惊呆李二陛下! 李元婴在信中图文并茂地给柳宝林构建了美好的未来蓝图,透着一股子想马上前往封地大展身手的迫不及待! 李元婴是带着兕子她们一起写信的,兕子见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叠,忍不住凑过去看李元婴写了什么。 李元婴也不瞒着兕子,和兕子分享自己的种种计划…… 首先,他要培养一批人陪他玩耍,这些人要会读书,会写字,会讲故事,谁的故事讲得最好,他就奖励谁。到那时候,他就有听不完的故事了! 接着他还要让人搜集天下所有的好吃的,谁找来的最好吃,他也奖励谁,那样的话,他就有尝不完的好东西! 要是离长安很远的话,他还要偷偷开宵禁,让城里每天夜里都像白天一样热闹! 兕子一开始高兴地听着,觉得李元婴的想法特别棒!可她很快想到,李元婴要是去了封地,她不能跟着一起去啊! 见李元婴那么开心,兕子扁扁嘴,有点伤心。 回去之后,兕子和姐姐城阳、妹妹衡山说起这件事:“幺叔去了封地,就不能带我们一起玩啦!”说完,兕子眼泪就哗啦啦地往下掉。才是六岁多的小孩,还不懂得控制情绪,难过了就忍不住要哭。 衡山比她更小,听兕子这么一说,也哭了:“那怎么办啊?” 两个妹妹泪眼汪汪地看向年纪稍长的姐姐城阳。 城阳当然想不出留下李元婴的好主意。 一想到幺叔有可能离开她们,城阳鼻子也酸酸的,忍不住和两个妹妹一起抱头痛哭起来。 这天李二陛下和心腹重臣聊到入夜才散去,想到三个女儿便想过去看看。不想才到门外,竟听到三个宝贝女儿又伤心地哭作一团! 有过这两个月来的经验,李二陛下立刻把怀疑对象锁定为李元婴。 难道那小子又给兕子她们讲那个王尔德的故事了? 李二陛下推门而入。 兕子三人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听到动静后泪眼朦胧地抬起脑袋一看,依稀认出了来的是她们父皇。 兕子最先冲了上去,抱着李二陛下的大腿哭着说:“父皇,我们不要幺叔走!” 李二陛下好言哄住兕子的眼泪,才晓得是怎么回事:原来那小子已经盘算好带着他娘跑去封地没拘没束地过逍遥日子!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一颗心却也被兕子的抽噎弄得有些怅然。 人吧,总是那么奇怪。原本你觉得挺烦人的小子,一想到往后再也见不着了,心里又有些舍不得。偏偏你舍不得的那小子是没心没肺的,巴不得早点离你远一些,你说气人不气人! 李二陛下道:“别怕,我可不会让他如意。” 那小子想去封地,再过几年吧! 兕子惊喜地说:“幺叔不会走了吗?” 李二陛下揉揉兕子的脑袋,保证道:“父皇不让他走。” 三个小萝莉都喜笑颜开。 第二天兕子下午去找李元婴说起这个喜讯。 李元婴没想到自己被三个小萝莉坑了一把!他生气地捏了捏兕子的小脸蛋儿,捏得兕子张口要咬他才放开。 兕子脸蛋红扑扑的,被捏也不生气,拉着李元婴的手说:“幺叔,你不许走!” 李元婴拿这小家伙没辙,只能认了。反正,他觉着李二陛下一准不是因为兕子她们哭鼻子才改变主意的。 先不去封地就先不去呗,将来总能去的,又不差这几年。李二陛下总不能一辈子留他在长安! 李元婴陪兕子她们玩了半天,又趁着天色还早跑去拜访萧德言。 萧德言还是那副老神仙的模样,李元婴很喜欢他,高兴地告诉他自己把书都读完啦! 李元婴积极追问:“我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呢?” 萧德言有些讶异,虽然他给李元婴选的书字都不多,道理也比较浅显,可一个多月内把这么多书读完着实让人吃惊。 尤其是,李元婴还要在讲堂捣蛋以及带着几个小公主到处玩耍! 萧德言没提近来拿些热闹事,只挑了论语中的几句话询问李元婴其语境与意义。 李元婴最近读了不少书,一点都不怕考较,轻轻松松地答出了萧德言的问题。 接下来萧德言逐步提高难度,李元婴回答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难是难,李元婴却感觉有个全新的世界在自己面前敞开,以前他读书都只是应付而已,会背、能理解就好,萧德言的一句句提问却给他展现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方法。 原来读书不仅仅是为了读书! 萧德言问到最后,李元婴虽是被难住了,看起来却格外高兴,由衷夸道:“您真厉害啊!” 萧德言否认道:“聊比别人多活了数十载而已。” 李元婴这次没直接让萧德言给自己列书单,而是将自己不太理解的部分列出来请教完了,才把自己近来听别人提及的各种典籍写出来让萧德言看看有哪些是值得看的。 萧德言接过李元婴写的书单一看,首先注意到的是李元婴的字大有进益,好歹不再写成谁都看不懂的鬼画符。 仔细瞧了瞧李元婴列出来的书,萧德言接过笔划掉了其中几本:“这里面有的书内容重复了,有的书不值得看,我都帮你划了,剩下的你可以试试。” 李元婴高兴地向萧德言道谢,又继续和萧德言磕叨了一会,待墨迹干后才欢欢喜喜地带着书单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元婴撞上了李泰。 李泰见李元婴从萧德言那边出来,脸皮又抽了抽,好言与李元婴问好:“幺叔又去找老师了?” 李元婴听李泰喊萧德言老师,也觉得这称呼不错,便道:“对啊,我最近听别人提起不少书,抄了个单子来问问老师哪些值得一看!”他羡慕地对李泰说,“侄儿你真幸福啊,每天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直接问老师。” 李泰一听,这小子是还不死心,想把萧德言借走!还有,那是父皇给他挑的老师,关你李元婴什么事啊?李泰挤出一脸笑:“那是自然的,我一天都离不开老师,连来九成宫都要劳烦老师舟车劳顿地跟着过来。” 李元婴听李泰这么说,点点头没再往下说,抱着书单和李泰分别。 戴亭默不作声地跟在李元婴身后往回走。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一段路,戴亭才听李元婴嘀咕:“没人和他说过,他笑起来有点假吗?唉,我这些侄子真是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啊。” 戴亭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没有流露半分表情。 李元婴回到住处后,便有人通知他做好受封准备。他的九岁生辰马上要到了,李二陛下要正式册封他为滕王,并已命人前往滕州建滕王府。 李元婴不太清楚滕州是哪里,老实听人教导了受封事宜,才去寻他最要好的侄子李治。 李治对舆图比较熟悉,听说是滕州之后便说:“这地方在东边,属于河南道境内,离海不远。” 李元婴听了很高兴:“那我可以去海里玩了!” 李元婴倒是开心了,李治却也和兕子她们一样有些不舍。虽说,李二陛下已经表示暂时不会让李元婴去封地,可过几年李元婴还是会去的;而他,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封地,两个人很可能隔得老远,一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李治说:“要是都能像幺叔你这样,就没那么多事儿了。” 李元婴抬手一拍李治脑袋,摇头说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压根没你什么事,瞎操心什么啊。”他把从萧德言那带回来的新书单分享给李治,拉李治一起开始新一轮的研读。 第14章 第14章 李元婴好歹是自幼在大安宫和太极宫长大的,哪怕册封仪式比较正式,于李元婴而言也是不难的。 李元婴还特地邀请魏征、萧德言过来观礼,他没请的孔颖达等人也被李二陛下请了过来,于封王而言算是十分隆重了。 李元婴唯一遗憾的是,他娘柳宝林不在这儿,不能亲眼看着他封王。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与萧德言瞧着很亲厚,颇有些稀奇。 去年他儿子李泰上书要修一本叫《括地志》的书,李二陛下便让时任萧德言等人前去协助李泰修书。照理说萧德言应当在李泰那边才是,怎地竟让李元婴给请来了? 李二陛下走到萧德言身边问道:“这小子可是时常去缠扰萧卿?” 萧德言年事已高,经历过不少风浪,在御前并不紧张。他笑着看了眼一旁的魏征,语带调侃:“还是魏侍中牵的线。” 魏征现在是门下省长官,专门管着李二陛下的各种诏令,他认为可行的会署个名签发下去,认为不适合的打回让李二陛下召人重新拟定章程。李二陛下用他用得顺手,哪怕贞观十年已经给他升职为特进、地位仅次于三师,门下省那边的侍中之职还是由他兼管着。 被萧德言点了名,魏征应道:“修《群书治要》时,臣曾与萧学士畅谈多日,自认治《论语》不如萧学士精透,是以推荐殿下去向萧学士请教。” 李二陛下便问萧德言:“元婴学得如何?” 李元婴一听这个问题,立即期待地看向萧德言,眼睛里头亮晶晶的,明显写着“今天是我册封的好日子,说点好话夸夸我吧”。 萧德言一乐,遂了他的意:“殿下聪慧过人,读书也肯下功夫,怕是要不了多久臣就教无可教了。” 李元婴爱听这话,尾巴都要翘起来了,满脸都是骄傲和得意。 既然是李元婴的生辰,李二陛下和孔颖达难得没有出言打击他,都对他宽勉了几句,让他往后不可再胡闹。 册封礼过去后,萧德言等人还给他送了礼,连孔颖达都送他一方好砚台。 李元婴高高兴兴地收了礼,心里却暗暗嘀咕:老孔莫不是讽刺他字写得不好才送他砚台? 大伙一起吃了顿饭,各自散了,李元婴把册封诏书收好,大咧咧地和李治说起自己对孔颖达那份礼物的猜疑来。 李治道:“魏侍中还送你墨锭,你怎么不这样想?” 李元婴哼道:“那怎么能一样!” 老魏对他可好了,还有姝妹妹这么好的孙女,孔颖达又没有可爱的孙女!就算有可爱的孙女,也没有姝妹妹厉害! 李治懒得理他,走了。 李治一走,李元婴觉得有些寂寞,想了想,又去了藏书楼那边。在老地方看到武才人后,李元婴早见怪不怪了,拿出书单托她帮忙找书,还忍不住和她说起孔颖达给他送砚台和魏征给他送墨锭的事。 他也觉得稀奇,怎么他会觉得孔颖达在讽刺他,却不会觉得魏征也是讽刺他呢? 武才人道:“那你可以多看一卷书。” 李元婴奇道:“什么书?” 武才人伸出纤细的手轻松从书架上取下一卷书递给李元婴。 李元婴摊开一看,疑惑地说:“《韩子》?” 武才人点头。 李元婴将信将疑地把《韩子》搁在他要找的书前头,抱着书跑了。 武才人看着李元婴领着人离开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丝笑。 深宫之中人人都活得深沉,唯独这小孩无惧无畏,日子过得放纵又肆意。 她真好奇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是被皇家的无情磨光了如今的天真快活,还是会活出别人想不到的一生? 李元婴可不管武才人有没有对自己生出好奇心,他抱着书回到住处,先拿起那卷《韩子》看了起来。 《韩子》分了许多卷,武才人给他取的是“说难”那一卷,字数并不算多。 李元婴这段时间读的大多是《论语》和《礼记》的相关著述,并没有涉足法家的书。 乍看之下,李元婴只觉这《韩子》颇具趣味,等看完了,他也明白武才人为什么让他看这本书了。 里头一个故事正好与他的疑惑有关,大意是有家人家里的墙被冲塌了,儿子与邻居都劝他赶紧修,否则要被人从那里潜入偷东西。结果第二天真的被偷了,他就夸儿子聪明,并怀疑东西是邻居偷的! 后头还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一个人初时很得君主宠爱,母亲病重时逾矩驾君王的马车去探看,君王赞叹说:“他多么孝顺啊,焦急得连规矩都忘了!”另一次,这人咬了一口桃子,发现很甜,便将桃子递给君王吃。君王又赞叹:“他多爱我啊,吃到甜的桃子就分给我吃!”后来这人失宠了,君王看到他就觉得厌烦,竟骂道:“这人胆大包天、目无王法,敢驾驶君王才能用的马车,还将吃过的桃子给我吃!” 这说明同一件事,关系不同便会有不同的看法! 韩子还说,龙有逆鳞,君王也有,想要让成功进言,就不能触及君王的逆鳞! 李元婴特别喜欢这篇《说难》,又跑了一趟藏书楼,把韩子的书全找出来抱回去细看。 第二天去讲堂时,李元婴不仅因为封王换了身新行头,还抱着几卷崭新的《韩子》。 李治也没看过《韩子》,见夫子还没到,便取了一卷打开看了起来。 巧的是,李治拿的是一本《五蠹》,韩非在《五蠹》中写了国家有五种蛀虫,一种是埋头搞学问的(儒家),一种是靠言谈蛊惑人的纵横家,一种是任侠而不受管束的游侠儿,一种是依靠依附贵族来逃避徭役之人,还有则是商贾和工匠! 韩非还讽刺,让搞学问的用礼义来治国,无异于愚蠢的农夫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这事儿写得特别生动,李治看了悚然而惊,感觉自己都快被韩非说服了。 见李元婴拿着另一卷在看,李治忍不住问:“幺叔,这书你从哪翻出来的?” 李元婴道:“藏书楼找的啊。” 李元婴见李治一脸被《韩子》震住的表情,抽走李治手上那卷《五蠹》,把自己手里的《八奸》换给李治。 《八奸》比较短,说的是君王身边的一些奸邪之人,包括并不限于君王老婆、君王兄弟、君王侍从以及君王手底下那些搞事情的大臣。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包括在《八奸》里,还津津有味地说:“这书写得真有趣啊,他真是什么都敢写,怪不得被杀了呢。” 瞧瞧这扫射范围,简直是在说“大王啊,你身边全是奸人,千万得提防所有人啊”! 你说别人不杀他,怎么睡得着觉哟! 李治接过《八奸》看完后,李元婴也把《五蠹》看完了。 他对韩子的胆量极其敬佩! 刚才的八奸还是只喷了君王身边的人,这五蠹是要把老百姓也全扫进去了!除了安分种地的农民,剩下的全是奸佞和蛀虫,管你什么读书人、什么商人匠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换个心态不好的人看了,怕是要觉得这人世当真黑暗! 李元婴感慨道:“这人厉害呀。” 真是不把天底下的人全得罪光不罢休! 李治生性宽仁,不喜欢性恶论,摇摇头劝说李元婴:“幺叔你还是别看这样的书了。” 书好找,有趣的书却不好找,凭什么不看?李元婴可不会答应李治,坚持地说:“不成,我要把它全看完。” 一本《韩子》,李元婴越读越觉得妙趣横生,感觉里头有许多鲜活的例子可以让他拿来讲给兕子她们听! 接下来好些天,李元婴都泡在《韩子》里头,直至董小乙来报说向日葵长出了花苞,他才把书一扔,兴奋地带着兕子与魏姝她们去看向日葵花苞。 这次李治不用去上课,终于可以加入看花小队! 兴许是种子很顽强,董小乙又照顾得非常用心,十株向日葵全活了下来,而且长得非常健壮,每一株都比李元婴还要高。 李元婴和李治正带着四个小萝莉齐刷刷地仰头找向日葵花苞,李二陛下竟也领着人绕过来瞧瞧向日葵花苞长什么样。 瞧见李元婴他们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李二陛下摆摆手让他们不必行礼。 看着那十株向日葵,李二陛下免不了又告诫李元婴一通:“往后你发现什么能种的好东西,不能再把它炒了吃!” 李元婴点头如捣蒜,乖得不得了。 一行人围着花苞瞧了个新鲜,李二陛下便带着他们一起往回走。 注意到李元婴身边跟着个眼生的小男孩,李二陛下免不了问一句:“这是谁家的孩子?” 李元婴和魏姝早熟稔得不得了,见魏姝被李二陛下瞧见了也不害怕,还嬉皮笑脸地道:“皇兄你猜!” 李二陛下骂道:“朕不猜!” 魏征赶紧上前坦白:“陛下,这是臣的……孙女。” 李二陛下一细看,这小孩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还真是个女孩儿。 看到魏姝一身男儿打扮,李二陛下想起没能一起来九成宫的高阳,笑道:“不知魏卿你的孙女和朕的高阳站在一起哪个更俊一些!” 魏征瞪了魏姝一眼,再三告罪说自己管束不严。 李二陛下笑着揭过此事,又看向李元婴,问道:“听说你最近手不释卷,吃饭都捧着书在看,都看了什么?” 李治赶忙朝李元婴使了个眼色。 虽则他不算特别了解《韩子》,却也眼下知道大多数人不喜商韩之法,他父皇更是直接说过“商韩刑法,实清平之粃政”! 他父皇的意思是,在清明太平的时代商鞅、韩非他们所立下的严苛刑法是弊政,应当用儒学治理天下。 李元婴可没那么多顾忌,老老实实回答:“我在看《韩子》。” 李二陛下听了皱了皱眉,这小子不是在学《礼记》和《论语》吗?怎么又跑去看《韩子》了? 李二陛下少年便随着李渊起兵,可以说是马背上夺天下。越是如此,李二陛下在位后便越注重教化,他一边让房玄龄他们着手拟了贞观律,一边放宽审判标准、尽量减少重罪。 李二陛下前些年甚至还干过一件很有名的事:他让人把两百多个死囚释放回家过年,让他们来年再回来受刑。第二年,两百多个死囚一个不漏全回来了! 李二陛下当场就大赦了这批死囚,表示他们有悔过之心,还可以再给一次机会。 从这一套操作可以看出,李二陛下认为《韩子》不适合用来治太平之世,他更喜欢“以德治国”! 李二陛下面色淡淡,问李元婴:“你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第15章 第15章 按照李二陛下的想法,乱世才用重典,韩非、商鞅的法典虽不算错,却是适用于动乱频起、民不聊生的时期。像现在天大大定,诸邦咸服,再用商韩之法着实不适合。 尤其是,李二陛下上位的过程还有那么一点小争议,李二陛下更要卖力显示自己的宽仁与圣明、拒绝再做任何会让他背负更多骂名的行为。贞观初年李二陛下愤怒之下叫人把个大理寺的官员拖下去砍了,过后极其后悔,从此下令这类命令必须经过三次复核才能执行。 所以说,李二陛下也是头一次当皇帝,他爹又是同是野路子出身,自然一切都要逐步摸索。 德名这一块,是李二陛下最想补回来的。因此他重视儒家,每日处理政务之余常与朝中的学士们秉烛畅谈,讨论治国之术;重视修史与修书,派魏征、虞世南、房玄龄等饱学之士负责修纂史书与《群书治要》。 对于李二陛下这种“缺什么补什么”的心理,李元婴是不晓得的,所以他回答得很理所当然:“写得很有趣啊。” 《韩子》不是萧德言给的阅读任务,李元婴遇到难懂的地方草草扫过,专挑他感兴趣的部分看。 几十卷《韩子》看下来,李元婴竟从中归纳出近两百个有趣的小故事。 李元婴觉得这波书读得不亏,够他哄兕子她们老久的! 李元婴才不管李二陛下脸色如何,兴致勃勃地拣出那智子疑邻的故事和李二陛下分享了一遍,很是感慨地和李二陛下说出自己的感悟:“那天老孔送我砚台,我还觉得他是讽刺我字写不好,现在想想,应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孔颖达也在随行诸官之列,听了李元婴这话脸都黑了。 为李元婴在那鼓吹《韩子》写得好,也为李元婴那乱糟糟的猜测! 在韩非之前,法家分为法、术、势三派,各自为政,韩非却将法、术、势集于一身,融合成三者兼容的法家理论。 可以说,韩非是大部分儒家子弟都不太喜欢的人,他的学说像把锋芒毕露的利剑,一出鞘就扫杀一片!偏偏,那一套又是最能蛊惑君王的,试问身居高位的人谁不想将一切生杀予夺的权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当时秦王就对韩非的学说惊为天人,韩非虽死,秦王却还是用韩非那一套来治国。 李二陛下继位之后十分看重儒家,虽然国子监分设律学、算学等等,但那些都只是搭头而已,科举考的还是诗赋和政论。像《韩子》这些法家著作,只有掌管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才会细读! 没想到这小子才刚好好读书没几天,居然就歪到法家上去了! 孔颖达顾及李二陛下在场,没好劝告李元婴别带着别人去看《韩子》,李二陛下却不能让他不敬尊长。李二陛下抬手便往李元婴额头上敲了一下,骂道:“上次告诉过你怎么喊人,又忘了?” 李元婴捂着额头,拒绝悔改。 对于李元婴这块滚刀肉,大伙都懒得管了,随他爱怎么喊就怎么喊。 左右这小子也只把《韩子》当话本之类的来看,哪有可能真看出什么名堂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李元婴还真看出点名堂来了。 接下来两天,李元婴一口气把剩下的几卷《韩子》读完,系统又适时出现,表示李元婴可以把《韩子》存档到个人图书馆。 李元婴好奇地问:“《论语》和《礼记》有人看了吗?” 系统不吭声了。 “我就说了,肯定没人爱看。”李元婴道,“这个《韩子》放进去也不会有人看的,白费功夫!” 系统依然沉默。 见系统小伙伴没了声音,李元婴也不在意,遂了它的意把《韩子》放入个人图书馆。系统很快给出扫描结果,表示这本书完整性、可读性也为优等,给他列出可选换书目列表。 李元婴点开一看,这次系统居然直接来了一个绘画大礼包,里头有这样三本书:《简笔画入门1000例》《漫画人物入门技巧》《教你如何完成一本漫画书》。 选择接收之后,三本书齐齐整整地出现在李元婴的个人图书馆里。李元婴本就有几分画画天赋,看到都是画画相关的书便坐到个人图书馆里边喝着可乐边看看交换来的三本新书。 李元婴最先看的是《简笔画入门1000例》。这本书展示了快速勾画各种食物、人物、物品和各种工具的方法,虽说用的笔和画的东西不大一样,有很多玩意都是李元婴闻所未闻的,比如什么飞机,什么火车,什么小汽车! 好在李元婴有系统在旁边讲解,勉强能理解它们都是啥玩意。 李元婴有一点远比别人强,那就是遇到天大的事他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比如听到飞机能在天上飞、火车能运比货船还多的货之类的稀奇事,李元婴都是一脸“你说的真的吗?我怀疑你在骗我”的表情,弄得系统不得不给他展示从乘客登机到飞机起飞的动态过程。 李元婴看完后非常高兴,接着充分运用起系统这个厉害的展示功能,把许多不知道的东西一样样认过去。 等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李元婴还试探着想问问它们的造法。可惜系统这时候终于反应过来了,坚定地对李元婴说他权限不足,不能查询相关内容。 骗不到造法,李元婴也不气馁,着手练习起刚学来的新鲜画技,很快画得有模有样,迅速掌握简笔画技能。接着,他拿起两本漫画相关教程看了起来。 随着李元婴把两本书读完,一扇新大门在他眼前开启了! 这个漫画不错,字少,图多,适合给兕子她们看!等侄孙长大一点,还能当礼物送侄孙!正巧刚看完了《韩子》这个丰富的素材库,李元婴摩拳擦掌准备画一套《韩子寓言》,拿来哄自己可爱的晚辈们! 李元婴平时不怎么爱待在万界图书馆里,可眼下他有了这么个宏伟的计划,自然带上稿纸泡在万界图书馆里头积极地写写画画,准备在里头偷偷画完给小伙伴们一个大惊喜。 过了几日,李元婴破天荒地跑去找孔颖达请教问题:“老孔,我们的书是谁负责做的?”孔颖达是给他们编教材的人,李元婴觉得问他肯定可以直接得到答案。 李元婴难得主动找孔颖达说话,孔颖达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看了几天《韩子》,你就准备著书立说了?” 李元婴一脸骄傲:“不可以吗?” 孔颖达见李元婴眉间眼底都是掩不住的小得意,有心要看看他能捣鼓出什么名堂来,捋须笑道:“这个容易,你寻些人替你多抄几遍便是。” 这年头的书大多是手抄的。 李元婴道:“不成,我要做的书不一样。” 李元婴回想着自己在万界图书馆看到的那些书,不是一卷一卷的,而是一本一本很方便,可以一页页往下翻!李元婴想做那样的书! 而且找人抄的话,抄书的人不一定能照着他的原稿画出来。 所以,李元婴希望能有直接印出来的法子! 李元婴理了理思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孔颖达。 孔颖达道:“这种书倒像是佛经了。”这年头的书都卷成一卷,只有一些佛经才会一页页地记录,据说是由贝叶经演变而来。孔颖达给李元婴指了条路,“你若真想要这样的书,可以去寻太常博士李淳风问问。” 李淳风本是道士,后来应召入朝为官,时任太常博士。这次御驾到九成宫避暑,李淳风也跟来了,平时大多在太常寺那边当值。太常博士平时要负责挑挑吉时、维护维护器物之类的,偶尔李二陛下心有疑虑,还会召他去问问吉凶。 这位李道长曾收集过全本的《墨经》,于营造一道上颇有造诣,造出过许多新奇物件。李元婴要是把他想要的效果说出来,李淳风应当能帮他想出办法! 李元婴点头记下,一抛下孔颖达一溜烟跑了。 对于李元婴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孔颖达早已见怪不怪,回去后便与同僚说起李元婴异想天开想搞出本书来的事儿。 有人显然是平时被李元婴气狠了,闻言摇头说道:“小孩子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他要是真能写一本书出来,我到街上帮他吆喝去!” 孔颖达道:“你可别把话说太早,说不准他真能弄出来。”孔颖达在李二陛下那看过李元婴给晋阳公主她们讲的故事,若是那种大白话内容的话,李元婴写起来一准轻松无比。 李元婴若是能听到孔颖达这话一定非常感动,觉得老孔居然愿意给他说公道话!可惜李元婴听不到,他已经跑去找李淳风啦。 李元婴是李二陛下的幺弟,在九成宫中到处乱跑也没人拦着,没多久就跑到了太常寺诸官当值的地方、找到正在整理文书的李淳风。 李淳风今年才三十七岁,没和李元婴想象中那样穿着道袍,反而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官袍,瞧着显得很年轻。 李元婴心道,这人还不如萧老学士像神仙。 虽则在心里觉得李淳风不太靠谱,李元婴还是上前和李淳风说明来意。他还扯过一张纸给李淳风画了幅图文并茂的示意图,包括封面、封地以及内页排版。 李淳风道:“印书的话,江南那边的一种雕版印刷法倒是可以做到。”他指着李元婴想要的翻页效果说出自己的构想,“要是想把书一页页地连着,可以用绳穿起来。” 李元婴听完李淳风的话,对李淳风的不信任顿时消散无踪,积极地拉着李淳风探讨进一步细节。 他准备印个一百本,给小伙伴们一人送一本,老孔他们也一人送一本,前者是好东西要和小伙伴分享,后者是要气一气孔颖达这些把他瞧扁的人! 别看一百本很多,光是侄子侄女他就有二三十个,更别提还有别的小伙伴了! 听李元婴张口就这么大手笔,李淳风提醒道:“怕是要耗不少钱。” 印书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木料要钱,雕工要钱,纸张墨料之类的更要钱。若不是纸贵墨贵,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买不起书? 李元婴听到只是钱的问题,立刻给李淳风打包票:“我有钱!” 李淳风这时也想起李元婴丰厚的资产,据说,太上皇临去时把大半好东西都留给了他!若不是李二陛下把他接到太极宫,他怕是要被其他兄弟活活撕了! 对这位新晋小王爷的新鲜想法,李淳风很乐于一试:“那臣帮殿下寻几个有经验的雕工试着做几个雕版,殿下觉得满意再下印。” 第16章 第16章 离开太常寺那边,一直沉默追随在侧的戴亭开口:“殿下,我们没带那么多钱到九成宫。” 李元婴一愣:“没有吗?”他对钱没什么概念,毕竟他又不用怎么花钱,平日也就拿来赏赏底下的人而已。 临行前柳宝林将保管银钱的任务交给戴亭,是以戴亭对此非常清楚,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李元婴一点都不慌:“没事,我去借来!” 戴亭又默不作声地跟在李元婴身后,看着李元婴直奔李二陛下议政的地方。看这架势,李元婴显然是想和李二陛下借去! 戴亭猜对了,李元婴打的就是李二陛下的主意。大伙不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二陛下肯定是不差钱的! 李元婴直接跑去议事堂那边探头探脑地张望,准备寻个时机进去找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早瞥见了李元婴鬼鬼祟祟的身影,却不动声色地与其他人继续讨论正事。等瞧见李元婴在外面抓耳挠腮地绕圈儿,李二陛下才让人去把他拎进议事堂中。 忙了大半天,李二陛下也乏了,摆摆手让长孙无忌等人退下。待屋里没别人了,李二陛下才问李元婴:“你小子来做什么?” 别看他这幺弟年纪小,本质上也是个有事喊皇兄没事不理你的糟心玩意,若不是有事相求的话躲他躲得不知多明显! 李元婴一脸腼腆地说:“皇兄,我想和你借点钱!” 李二陛下奇道:“你吃在宫中,用在宫中,要钱做什么?” 李元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伟大构想告诉李二陛下,表示自己马上就要做出一本书来啦,一印就印一百本,齐齐整整一本都不能少!李元婴还很大方地拍着胸脯打包票,等印出来一定会送一本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听完李元婴报的数后眉头忍不住跳了跳。 这小子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仗着自己多得了那么点宝贝,挥霍起来真是眼都不眨! 李二陛下相当冷酷无情:“你写个借条,我再让人支给你。” 李元婴就知道李二陛下是这德行,哼哼两声,和旁边伺候的内侍讨了纸笔给李二陛下写借条。他虽没写过这玩意,落笔却一点都不犹豫,甚至还往李淳风给的预算上多添了一位数。 按李元婴的说法,既然要写借条这么麻烦,那就一次性多借点,免得不够用又要来借。 李元婴可是有个私人小金库的,李二陛下也不怕他还不起,收起他递来的借条便让人带他去支钱。 李元婴没有自己当搬运工的兴趣,直接叫戴亭寻人把钱全搬去李淳风那边。 李淳风看到比预算翻了十倍的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戴亭向李淳风转达李元婴的意思:“用不完的请您先留着,下次再做点别的。” 李淳风是个洒脱之人,见李元婴没提什么“不许乱用”或“不许中饱私囊”之类的话,当即也爽快应下。和滕王殿下这样的人打交道真是省心,不必你猜我猜那么累! 既然李元婴这样信任自己,李淳风自然也没有拖延,马上开始召集人手完成李元婴交托之事。 戴亭送完钱回到李元婴身边伺候。 李元婴压根没问李淳风是什么反应,径自整理着自己这段时间画好的画稿。虽说他在《韩子》里挖出了将两百多个小故事,可也不是所有故事都适合画出来的,要不然书就太厚了! 李元婴挑挑拣拣,把《三人成虎》《自相矛盾》《智子疑邻》《滥竽充数》《守株待兔》《讳疾忌医》等等比较典型的故事选了出来整理成集,按兕子他们的接受能力编了编顺序。 整理好后,李元婴一琢磨,又觉得自己得去叫人写个序,这样才像正经书! 李元婴在小伙伴里挑了一圈,感觉魏姝最适合,字好,聪明,还可靠! 李元婴马不停蹄地抱着稿子去寻魏姝。 魏姝听说李元婴要印书,吃了一惊。她家中藏书虽多,却也都是手抄的,还没见过用雕版印刷出来的书。 魏姝郑重其事地接过稿子,心里有些发虚:“我不一定写得好。” 李元婴道:“你那么棒,肯定能写好的!” 这时魏征正巧回来了,见李元婴又在自己家中,便问李元婴来做什么。 李元婴又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魏征,和魏征说自己这次来是要给书添个序。 听到李元婴要找人写序,魏征捋着须说:“真写出来了?把稿子给我看看,我若觉得好便给你写一个。” 李元婴眨巴一下眼,坚定地说道:“不行,不给您写,您太老了,不适合!这是我们小孩子看的书,我准备让姝妹妹写序的!” 魏姝在一旁噗嗤一笑。 这臭小子真是叫人又爱又恨!魏征没好气地瞪了李元婴一眼,骂道:“行吧,我不给你写序,你给我看看。” 李元婴还不答应:“不成,还没印出来,不能给别人看!”说完他直接拉着魏姝跑去征用魏征的书房,朝魏姝伸出个小指头,“我们拉钩,你不能把稿子给老魏看。” 魏姝也正儿八经地伸出个小指头和李元婴拉钩做约定,然后把李元婴带来的稿子放进自己专属的小箱子里,表示自己会尽快把序写出来。 一想到有机会把自己写的字印成书,魏姝心里也雀跃得很,欢快地送李元婴离开。 回去的路上,李元婴暗自嘀咕:“女孩子的手真软哎,感觉就是不一样。” 戴亭识趣地没吭声。 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回去用晚膳。 安排完印书的事,李元婴也没和李治他们提,准备给他们一个惊喜。接下来几天他又恢复往常的刺头作派,天天和讲课的老师们对着干。 过了几日,李元婴去寻魏姝,魏姝的序写好了,稿子也连一个边角都没翘起来,保管得非常好。 魏姝夸道:“你画的故事很好看!” 李元婴得意洋洋地说了句“那当然”,然后想到自己要谦虚一点,又补充了一句:“故事都是《韩子》里的,还有一些不适合画出来,下回我直接讲给你们听。” 魏姝点头。 李元婴挑出魏姝写的序一看,第一眼便发现上头的字迹娟秀漂亮,显然比上次进益了不少;再看内容,那也是清新隽永,读来颇具趣味。 李元婴自是当场把魏姝夸得天花乱坠,也不管人家好不好意思。 魏姝这边写好了序,李淳风那边也做好了准备,李元婴看过几个雕工的成果,觉得刻出来的成品让他很满意,便把稿子给了李淳风,让李淳风赶紧帮他把稿子印出来。要不然拖太久,他们都要回京了! 李淳风保证一定尽快将书印出来。 李元婴挺喜欢性情爽快的李淳风,给完稿子也不急着走,反而坐下和李淳风聊起天来。 两个人虽然相差将近十几二十岁,交流起来却颇觉投缘,李淳风还带李元婴去观赏一些他复原的物件,都是从古书上读来的。 比如欹器。 这东西是《荀子》里记载的,据传一开始置于鲁王的的宗庙中。李元婴也看过这玩意,见了实物便忍不住要亲自试验一番:欹器中间是一个奇异的容器,由两根基座相连,空着的时候容器会往一侧倾斜;若是水加到中间,容器则会稳稳当当地停在正中;若是把水加满,容器会往另一侧翻倒,里头的水全部倒光光! 李元婴动手搞完实验,绕着欹器转了两圈,觉得这真是稀奇极了,抓着李淳风问起其中原理。 李淳风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元婴又从李淳风这里知道,荀子在战国末期当过稷下学宫的祭酒,和孔颖达一样是搞教育的,门生遍天下。比如他最近在读的《韩子》,作者韩非就是荀子的弟子,许多观点都传承于荀子,比如“人性本恶”,人生下来就是坏的,需要教化引导他们变好! 李元婴觉得厉害的人怎么这么多,他一听到荀子这么牛逼,又很想去看荀子写的文章。 一想到要是李淳风把其他玩意都介绍出来,自己不知该想看多少书,李元婴立刻拒绝再看,一溜烟跑了! 带着“这么想学习一点都不像我了”的困扰在外头瞎溜达一圈,李元婴不知不觉绕到了李泰那边。他想起自己好几天没去拜访萧德言,当即一点都不见外地跑进去找人。 跑到萧德言常待的地方后,李元婴才发现李泰也在那,正和萧德言说着话。 李元婴偷偷摸摸地溜过去,却听李泰在和萧德言说他要印韩子相关的书、还跑去和李二陛下借钱的事。 李泰认为这事很不妥,不仅铺张浪费,还宣扬商韩恶法。 好哇,这是在背后说人小话! 李元婴也顾不得自己是在偷听了,冲出去气咻咻地说:“我借皇兄的钱又不是不还,你和老师告什么状!”他不管李泰如何目瞪口呆,毫不见外地跑萧德言身边一坐,不服气地和萧德言说道,“我想印点书送给兕子她们,算什么铺张浪费!要是你不花钱我不花钱的,谁买外头的东西啊?谁请匠人做活啊?我听说农户还要往外卖米卖菜呢!钱在手里捂着又不会生钱,攒着有什么用,我自己的钱,怎么就不能花?” 萧德言听他噼里啪啦地辩驳了这么一大段,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忍俊不禁:“是你说得对。” 李泰脸有点黑。你这小子把这当自己家了是吧?想来就来,连通报一声都不用,还偷听别人讲话! 最气人的是,萧德言还对他很是喜爱。 这不,一听到萧德言的肯定,李元婴的尾巴马上翘了起来,得意洋洋地朝李泰露出笑脸。 李元婴也不管李泰讨不讨厌他,径自和萧德言说起刚才去寻李淳风的事。作为把胡作非为当成家常便饭的混世小魔王,他很不习惯自己突然旺盛起来的求知欲,纳闷地把自己的困惑说给萧德言听:“您说我现在怎么什么书都想看呢?我还有那么多好玩的东西要玩,哪来那么多时间看书啊!” 萧德言闻言莞尔,并不觉得李元婴顽劣不堪,仍是谆谆善诱:“你看看你现在经常看书,不也不耽误你玩?反而还能找到更多新鲜好玩的事。” 李元婴一听,豁然开朗,高兴地说:“我明白啦!”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才是不请自来的外人,瞥见李泰赖在一旁听他和萧德言说话,显然很妒忌萧德言更喜欢他,顿时更来劲了。他殷勤地摸出一颗糖剥开,递到萧德言嘴边献宝,“这糖很甜的,您尝尝!” 李泰:“……” 这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第17章 第17章 李元婴气完李泰,美滋滋地跑了。 李元婴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恩怨分明,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不好我就对你不好。 过去,长孙皇后常去大安宫看望太上皇,见他陪在太上皇身边的次数多了,便时常会给他捎点好吃的好玩的。 所以长孙皇后在李元婴心里是个好人。 他乐于带着兕子她们玩,和李治也处得挺好,偶尔还和他们一起去东宫看看小侄孙。独独这李泰总不爱带他们一起玩,天天拿本书跑李二陛下面前装样子,自己开府之后更是忙于搞他那个文学馆,连长孙皇后生病都没怎么入宫探望。 若是换成李元婴,他才不管什么文学馆、不管什么规不规矩,一定天天守在母亲身边不离开。就是不能天天守着,每天去见一见也是好的。 李元婴起初是想不明白原因,现在李元婴明白了,原来是为了李二陛下现在坐的那个位置。想想他皇兄也真惨,才四十出头,娘没了,爹没了,老婆也没了,难得疼个儿子还疼出这么个坏胖子,还没到弱冠之年已经惦记着继承他的位置。可见,当皇帝真辛苦! 李元婴在心里怜悯着李二陛下,回去后兴致勃勃地给他娘写了封特别肉麻的信,主旨是“世上只有阿娘好,有娘的孩子像块宝”。他还把印书的事和柳宝林说了,在信里告诉柳宝林,再过几个月他就带书回京给他看! 这封信随着兕子她们的信一同跑往太极宫,先送到了东宫那边。 李承乾处理完各项事务,便听有人说弟弟妹妹又来信了。 李承乾这几个月早习惯了收九成宫那边的信,他先把塞在最底下的那封信抽出来看了眼,果然又是李元婴托他转交给柳宝林的信。 这小子特别滑头,怕人弄丢了他的信,总拉着兕子她们一起写,直接叫人把信往东宫送! 李承乾笑着看了看信封上写的字,和左右夸道:“幺叔这字倒是大有长进,看来九成宫水土不一般,幺叔去了那边竟都开始练字了!”他也没去拆李元婴的家书,直接命人送到柳宝林那边去。 自李元婴去九成宫后,柳宝林每日都会念一段经,祈祷李元婴在外面平平安安,不要遇到什么意外。后来李元婴开始写信回来,柳宝林念完经后便取出李元婴的信重读一遍。 这日李承乾派来的人把信送到,柳宝林给对方塞了几颗银豆子,欢欢喜喜拆开信来看。 柳宝林出身寒微,原本是不识字的,结果李元婴小时候无心向学,连字都不想认!于是柳宝林想了个法子,她佯作不经意地在李元婴会注意到的地方抹眼泪,和身边伺候的人说自己因为不识字被欺负了。李元婴一听,生气极了,当即表示他去学,学了回来教阿娘! 李元婴真要想干什么,那是肯定会一门心思去做到的,他还真去认了字回来一个个地教柳宝林。 柳宝林如今虽然称不上熟读诗书,看看家书却不成问题。想到儿子的贴心和好动,柳宝林又是思念又是忧心,拿到信便小心拆开、一字一字地读过去。 看李元婴在信里写他向魏征、萧德言等人求教,过些日子还要把自己画的书印出来,柳宝林心中欢喜得很,起身命人去开库藏替李元婴清点一下太上皇留下的银钱和宝贝们。 这些要是不够儿子花,将来到封地上应该会有不错的进项。柳宝林已经和人打听过了,滕州临湖近海,算是物产丰饶之地,他们去了滕州日子不会太难过。 柳宝林数数点点,清来算去,不知不觉又忙到午后。她拿出针线活坐到榻上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悉心做起了儿子冬天能穿的新衣裳。 转眼到了八月底,九成宫逐渐能看见几分秋色。金灿灿的向日葵早已过了花期,只留在了李元婴等人涂抹出来的“巨作”上,到入秋之后,十株向日葵陆陆续续开始结实,那挨挨挤挤长满花盘的向日葵籽越来越丰盈! 李元婴最近没触发奖励葵瓜子的任务,挺久没嗑瓜子了,有点心痒,寻了个清早跑去摘了个最大最好的花盘,带回去准备叫人下锅抄了。 虽说他身边没人炒过瓜子,但弄个锅扔下去抄一抄应该不难才对。唔,要炒奶油味的话,可以去弄点羊乳! 李元婴想得挺美,结果他才刚抱着花盘转身,后头就跪了一地的人,央求他不要把向日葵带走,否则李二陛下是要治他们罪的。 真是岂有此理!这明明是他的向日葵,凭什么不能吃?要是李二陛下治他们的罪,那是李二陛下没理,和他有什么关系! 李元婴一点都不在意董小乙等人的哀求,直接抱着花盘走人。 董小乙面色惨白,跪在原地没敢上前拦人。 离开暖房走出挺长一段路,一直沉默的戴亭忽然开口喊:“殿下。” 李元婴转头看他。 戴亭犹豫片刻,还是跪到地上乞求道:“那董小乙与小人是同乡,小人想请殿下帮他一把。”董小乙被李元婴点去负责照看那十株向日葵,又靠着向日葵在李二陛下面前露了脸,平日里早让旁人忌恨不已。李元婴不由分说摘走一个花盘,恐怕会有人借机要让董小乙遭罪。 李元婴见戴亭说完话便安安静静地跪在那,皱着眉说:“那不是还有好些个花盘吗?我摘一个怎么不行了?” 戴亭道:“少了一个便是失职。” 李元婴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戴亭伏跪在地,不再吭声。 他身份低微,贸然开口已经是逾矩。再说,他与那董小乙也只是同乡而已,这些年来没怎么说过话,算起来并没有多少情分,他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提出李元婴不一定会答应的请求。一边是李元婴,一边是没什么交情的同乡,谁轻谁重谁都能看出来,若不是知道李元婴可以轻松改变董小乙的命运他绝对不会多说半句话。身在宫中,自保都不容易了,谈什么保别人? 李元婴早习惯了戴亭这少年老成、思前顾后的德性,稍一思索便有了主意,对戴亭说:“起来吧,我去找皇兄说一声便是。多大点事啊,犹犹豫豫做什么!” 戴亭依言起身,与往常一样跟随在李元婴身后。 李元婴抱着花盘去寻李二陛下,告诉李二陛下葵瓜子可以采收了! 李元婴自觉在这十株向日葵的去处上还是很有发言权的,既然有十株那么多,那他自己种的两株肯定要留着,余下的八株,李元婴让李二陛下自己和兕子她们讨去! 李二陛下摆明要强抢:“这东西种在朕的暖房里,自然是属于朕的。” 李元婴很有想法:“你这么不讲道理的话,我要写大大的布告,贴到城门上骂你!” 李二陛下还是头一回听到这种威胁,饶有兴趣地挑挑眉:“长进了啊,还会写布告了?” 李元婴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可是能印书的人了!” 李二陛下知晓李元婴这混账小子真的敢做那种事,便道:“你的两株朕不能要,兕子她们是朕的女儿,朕怎么不能要了?” 李元婴道:“兕子她们也很喜欢啊,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您可是兕子她们的亲爹,怎么能抢女儿喜欢的东西!”他又指出李二陛下话里的错处,“而且剩下八株里还有两株是姝妹妹的,姝妹妹不是你女儿!”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气乐了,还真和他较起劲来:“行啊,我让人去把她们叫来问问她们愿不愿意给。” 兕子三人很快被人带了过来。 一听李二陛下说要,三个小萝莉都直接把自己的向日葵给了出去。 李二陛下横了李元婴一眼,意思是“你看看你,再看看别人”。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太不要脸了,坚持不给自己那两株。他还顺嘴跟李二陛下把董小乙讨到身边,说明年要让董小乙到自己庄子上种一大片,想留多少种就留多少种,将来他带到封地上种! 一个在暖房侍弄时蔬的人而已,李二陛下也没在意,吩咐左右把董小乙拨到李元婴身边。好歹是正儿八经的滕王了,身边确实应该添几个人才行。 这时魏姝也被人带了过来。 这回是被李二陛下召见,魏姝被裴氏勒令换回了女孩儿的装扮,看着多了几分清丽可爱。 李元婴头一次见魏姝这么穿,先是两眼一亮,而后等魏姝行完礼便溜过去戳了戳她,压低声音说:“不要给他!” 李二陛下瞪了李元婴一眼。离得这么近,真当放低嗓儿别人就听不见了吗? 李元婴乖乖闭嘴。 反正他已经说完了! 李二陛下把要征用那两株向日葵的事告诉魏姝。 魏姝自然也听到了李元婴刚才的话。出于对小伙伴的无条件信任,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既已知道魏姝是魏征的孙女,得到这样的答复也不太意外。暖房已经有兕子她们献上来的六株,让李元婴和魏姝另外种一批也算是避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和李元婴计较这种事儿完全是被李元婴气的,摆摆手让李元婴快滚,别留着碍他的眼。 李元婴拉着兕子她们跑了。 跑到外头,李元婴严肃地批评了兕子三人,认为她们直接送出去的做法太笨了。就算要给,也该要点好处啊! 城阳道:“既然父皇想要,自然应该给父皇,怎么可以和父皇讨价还价?” 兕子和衡山也点点头,认同姐姐的话。 李元婴看着三个老实的小萝莉,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给她们讲点别的故事,比如“自己的东西一定要积极争取”什么的。这么听话,万一以后被人骗了可怎么办才好! 李元婴庆幸地和魏姝说:“还好你没给出去,要不然皇兄肯定更得意!兕子她们太好说话了,如果是高阳的话,一定能和我一起贴布告去!” 魏姝好奇地问:“贴什么布告?” 李元婴便得意地把自己威胁李二陛下的话说了出来。他认为李二陛下要不是怕了,一准把他手上的花盘也给抢走,简直无耻至极! 魏姝几人听得瞠目结舌。 这真是除了李元婴,没人想得出来的奇招! 第18章 第18章 这一天对于董小乙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一天。 大清早,董小乙负责看护的向日葵被李元婴采了去,他本已有些绝望,无奈地承受着其他人有意无意的奚落。虽说向日葵种子是李元婴拿来种的,但东西已经被李二陛下点名要保护起来,自然连李元婴也不能随意采走。 董小乙以为自己要完了。 不想只过了一个时辰,便有人过来吩咐说以后他可以去滕王那边当值。 滕王,便是李元婴了。 董小乙依稀记得李元婴身边的戴亭是他同乡,与他同一年入宫,只是不太爱理人,又长得有点像女孩儿,一开始总被人欺负。后来戴亭被李元婴讨到身边,从此就和他们不一样了! 李元婴虽然出了名的任性,实际上却极其护短,谁敢欺负他身边的人一准没好果子吃。当初,有内侍因为太上皇驾崩、李二陛下不甚在意他这个弟弟而轻慢他母亲柳宝林,李元婴直接叫人把那内侍埋进了雪里。这也是许多人不愿意招惹李元婴的原因,李元婴天不怕地不怕,你敢惹他和他身边的人,他就敢干别人不敢干、不愿沾的事! 董小乙心中一阵欢喜,忙去收拾东西。 他抱着一只手都能拎完的家当去拜见李元婴。 李元婴正陪兕子她们玩呢,叫人把董小乙领进来后仔细打量董小乙几眼,发现这董小乙虽然有一颗往上爬的心,瞧着却还算纯善,倒也算是个能用的人。 李元婴不太在意这些事,满不在乎地把他交给了戴亭:“既是你同乡,往后你带着他吧。” 董小乙一怔,看向戴亭。 戴亭面上没什么变化,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领着董小乙去安排他的临时落脚处。安顿下来后,戴亭便将李元婴对那几株向日葵的打算告诉董小乙,仍让董小乙去看护其中四株不属于李二陛下的向日葵。 既然十株向日葵已经分好了,几天后便全部采收完毕,各自带回去留种。李元婴挺想炒掉一个花盘,后来想着自己吃也吃过了,不如留着回京给柳宝林尝尝,便也不再冒着被李二陛下骂死的危险炒葵瓜子吃。 当然,另一个原因是,向日葵采收完毕后李元婴又接到一个新任务:扫描九成宫的立体图像留档万界图书馆里。 这也是李元婴只需要用眼睛看便可以完成的,只是要多跑几个地方而已。李元婴本来就到处跑,倒也不介意顺便完成这个任务。 接下来几天他和往常一样带着兕子几人在九成宫各个好玩的地方晃荡,渐渐地,整个九成宫在万界图书馆里成型了。他试着在个人图书馆里进入“九成宫扫描件”,发现里面居然和真正的九成宫一样大,他伸出手可以摸到里面的梁柱,甚至还可以爬到李二陛下的宝座上躺一躺。 李元婴觉得很稀奇,忍不住好奇地问系统:“既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还要我来扫描啊!”这只要扫描一下就能在万界图书馆里复原全貌的技术,着实太厉害了!而且,他们还会造能在天上飞的飞机!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答道:“历史非常漫长。历史的每一次更替,都会毁灭许多东西。所以,有许多当前时代的人看来非常常见甚至重愈生命的东西,以后可能会消失不见。” 李元婴听不太懂。 系统没再多说。 李元婴琢磨了一会儿,才再一次发问:“所以,你们没有九成宫了吗?” “是的。” “没有《九成宫醴泉铭》?” “是的。” “没有《十渐不克终疏》?” “是的。” “没有《礼记》《论语》《韩子》?” “是的。” “没有大唐了?” 系统终于反应过来,拒绝回答:“您的权限不足,不能查询该问题。” 系统选择避而不答,李元婴却已经知道的答案。 看来,大唐确实没有了。 李元婴有点难过,大唐才刚建起来没多久、他还没去封地作威作福,怎么就没有了呢?李元婴不信:“你骗人,这么大的九成宫,这么多的书,怎么可能说没就没!” 系统没有再吭声。 李元婴将九成宫扫描件选择对外开放。本来他对对外开放后的情况一向没什么兴趣,这一次他却站在原处看着上面逐渐多出一个个光点。系统说过,一个光点表示有一个人花钱进去浏览,几乎是在开放后的下一秒,光点就挤满了整个虚拟九成宫。这说明,有许多人翘首以盼等着九成宫的出现。 李元婴更难过了,他离开万界图书馆,鼻子酸酸的,左想右想想不出找谁说这件事,便跑去寻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在批奏章,听人说李元婴好像受了什么委屈、哭着跑来了,颇觉稀奇,让人赶紧把李元婴放进来。 李元婴一见到李二陛下,眼泪立刻憋不住了,扑上去抱着李二陛下哇地哭了出来:“皇兄,我难过。”虽然他总和李二陛下对着干,但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厉害的还要数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还真不知道谁能让这小子这么委屈了。难得见到李元婴这么哭,李二陛下心都被他哭软了,无奈地用少有的软和语气问:“谁还敢欺负你了?” 李元婴摇摇头。 没有人欺负他,但他就是难过。 李元婴问李二陛下:“皇兄,我们大唐会消失吗?” 李二陛下一顿。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问这种话,大唐才刚建国二十余年,谁会在这个时候问“大唐会不会消失”?李二陛下对上李元婴泪汪汪的眼睛,想了想,正色回道:“不管商周秦汉,开始时总都想着千秋万代,父皇建立大唐自然也这样想。但,打天下难,守天下也难,我们所能做的,只有尽力做好眼前的事,上不愧天,下不愧黎民百姓。至于能不能传承万代,只能看后人如何。” 千秋万代之类的,也就酒兴上头时会想想。 李元婴认真记着李二陛下的话。 李二陛下问:“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李元婴把系统那段“历史是漫长的”照搬出来,说是有人这样告诉他的。 李二陛下听完一阵沉默,而后抬手揉揉李元婴的脑袋,好言宽勉:“既然你能把这些话听进去,往后就不要再胡闹了。大唐疆域横跨大江南北,幅员辽阔,难以管辖,光靠我一个人可不成,还需要你们这些弟弟帮忙分担。你早点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等将来你把滕州管好了,我再给你个更大的地方让你管!”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要给自己更大的地方,顿时高兴了,一口答应下来。 李元婴欢欢喜喜地跑了,李二陛下却还在沉思着李元婴说的话。他独坐片刻,命人把房玄龄他们叫到议事堂。 君臣相对而坐,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哭着来找自己的事告诉房玄龄几人。 房玄龄感慨:“九岁孩子尚且知道为此伤心,我等更不能尸位素餐,无所作为。” 长孙无忌与魏征亦赞同房玄龄的话。 君臣便顺势商量起政务来。 至于李元婴,那是难过一下就可以“改过自新”的吗? 进入深秋后天气逐渐转凉,这天李元婴一夜好眠,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都没能起来。 李治早就知道李元婴这尿性,一大早过来催促李元婴起床,今天是孔颖达来讲课,再迟到或者旷课孔颖达又要发飙了! 李元婴把被子拉得更高,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不起,就不起,这么冷的天,才不要去上课!” 李治:“……” 亏父皇昨晚还拿李元婴来教育他们,就李元婴这懒成狗的臭德性,哪有半点顶天立地的样子! 李元婴没理会李治的叫唤,一觉睡到自然醒。到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上课时间了。这对李元婴来说是稀松平常的事儿,要是换成冬天的话,他可以一整天都窝在床上。 想到孔颖达那张凶凶的老脸,李元婴唉声叹气片刻,爬起床在小宫女的伺候下穿好衣裳,溜达去寻刚刚下课的孔颖达。 李元婴昨天想了很多,想着想着便想到孔颖达。孔颖达对《韩子》特别不喜欢,李二陛下也是,所以大唐学《韩子》的人少,甚至连知道《韩子》的人都不多。所以,李元婴想找孔颖达聊聊天。 孔颖达见李元婴下课了才跑来,脸色黑得很。听李元婴说有事情要和自己请教,孔颖达神色稍霁,领着李元婴去当值的地方坐下细谈。 李元婴难得坐得端端正正,正儿八经地对孔颖达说:“孔祭酒,我有一件事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孔颖达问:“何事?” 李元婴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这是《论语》里的话,没错吧?” 孔颖达点头道:“那是自然,这三岁小儿都会背。” 李元婴道:“那为什么您不喜欢别人看《韩子》?难道您觉得《韩子》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 孔颖达道:“商韩恶法,虽有可取之处,却失之仁厚,用之必然会让人心向背,岂能宣扬?观秦三代而亡,便知其不可行。” 李元婴还是不理解:“一朝败亡,和一本书有什么关系?”他胆大包天地和孔颖达举了个例子,“若是将来有人将亡国之罪归于儒家,罢黜儒家,焚毁经典,又当如何?” 若是从前听到李元婴说这种话,孔颖达肯定会指着他鼻子大骂“竖子安敢妄言”。可对上李元婴带着疑惑的双眼,孔颖达却突然骂不出口。他摇摇头,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李元婴的猜测:“绝不会如此。” 这是儒家子弟、孔氏后人对儒家的信任与信心,孔颖达不相信有任何学说能够取代儒家。自汉代以来,哪朝哪代治国不是用儒家子弟?虽说他研究汉代典籍时发现其中混杂着一些不属于孔圣的观点,但大体上还是承续着孔圣思想的,甚至还变得更适合用来治理国家。 孔颖达为此骄傲且充满自信。 李元婴听孔颖达回得斩钉截铁,便知道孔颖达不会考虑那样一天的到来。他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也不再多问,跑去找兕子她们玩儿了。 晌午有人送来李二陛下赐下的贡梨,又大又甜,可惜李元婴不爱吃,便让人拿下去炖了许多盅,遣人送去给魏征他们喝,毕竟魏征他们老给他讲课。魏征还好,其他夫子都觉得李元婴是不是往里头放了什么东西要祸害他们,见魏征吃了才放心地吃掉。 李元婴还让戴亭端上一盅跟自己去找萧德言。 这是李二陛下赐下的梨子,许多人都没机会吃。听李元婴全炖了拿去给别人喝,萧德言道:“你就不怕陛下生气?” 李元婴觉得这事自己在理,李二陛下不在理,理所当然地说:“皇兄连我不爱吃梨都不知道,凭什么生我气!” 萧德言觉得李元婴运气着实不错,若不是生在李二陛下继位之后,李二陛下对兄弟怕是没有这么好。也就是出生的时机好,李元婴才能无忧无虑地被养成外界传言中的混世小魔王。 李元婴哄着萧德言把炖梨吃了,才把和孔颖达的对话告诉萧德言。他还评价起孔颖达来:“我觉着老孔不如他先祖,三岁小儿会背的话,他都不肯照做。人又不是傻子,孔子都说了‘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又不是看了就全部照做,怎么就不能看别的书了?” 萧德言道:“可不是人人都像殿下这么聪明。” 李元婴觉得这话很中听,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为何物,高兴地应和:“说得也是!” 萧德言莞尔。 李元婴把自己的新构想告诉萧德言:“等我去了封地,我就建个大书院,什么书都给看,什么家的学说都给教,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就让他们有机会学!”他拉着萧德言皱巴巴的手,积极挖李泰墙角,“老师,以后你要不要来给我的书院当山长啊?” 萧德言笑着摇摇头:“这不成,我老了,年轻人不喜欢听我的。” 李元婴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没气馁,仍拉着萧德言的手道:“那您把您的学生借给我吧,您的学生一定很多!” 萧德言见李元婴眼睛里满满都是期盼,不忍让他失望,温言道:“好,等你要去封地了,我帮你问问有没有人愿意随你去。” 第19章 第19章 转眼到了差不多要启程回京的日子,李元婴的《韩子寓言》也印好了。在那之前,李元婴已经拿到过样书,对成品非常满意。 李淳风同样非常满意,毕竟,他本来就是个爱动手实践的人,李元婴花钱让他搞实验他乐意得很。看到一百本《韩子寓言》整整齐齐地垒在一起,李淳风成就感满满,第一时间让底下的人去通知李元婴。 李元婴头一次弄出书来,自然十分骄傲,他借用了一大批宫人帮他去搬书,队伍浩浩荡荡地排了个长队。钱是李二陛下借他的,李元婴头一个送去给李二陛下,他送书的时候见长孙无忌他们都在,又一个个送了过去。 送完后,李元婴发现自己的书一下子少了十来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皇兄信任的大臣怎么这么多,天天召这么多人一起议事! 李元婴送完李二陛下,自然是去分给自己的小伙伴们。李治对李元婴要印书的事早有耳闻,兕子她们却被蒙在鼓里,看到李元婴变出本书来,她们都吃了一惊,自告奋勇要帮忙替李元婴送书。 一时间,皇子皇女手里都拿到了李元婴的“巨作”。 李元婴又去送给孔颖达他们。 几轮下来,一百本书竟所剩无几! 李元婴想着自己还要带回去给柳宝林她们,便让戴亭把剩下的书收起来,再不送给别人了! 在戴亭准备去把书封箱时,李元婴又想起自己居然把魏姝忘了,赶紧又拿出一本,亲自跑去魏征家送给魏姝。 魏姝早算着时间等书印出来,见李元婴亲自送来了,心里高兴得很。她把书珍而重之地收起来,转而问起李元婴该怎么处理自己收在家里的向日葵种子,要不要给他一块种算了。虽说她祖父也有田庄,但她祖父有好些个儿女,不是她父母独有的私产,她不能让田庄全部不种粮食改种向日葵。 李元婴当时只是想气气李二陛下,没想到这一重。他说道:“既然这样,你自己留一些,剩下的给我,我让小乙一并帮你种了。收成之后,我们卖掉换点钱!” 李元婴印一次书耗了不少钱,现在又想着往后要办个大书院,终于有了点想办法捞钱的念头。既然姝妹妹相信他,要把向日葵种子交给他来种,李元婴当然不会辜负她的信任! 魏姝并不觉得卖种子能卖多少钱,不过听李元婴两眼亮亮地表示这将会是他将来那家大书院的运转资金,魏姝也不打击他的热情。 魏姝好奇地问:“你说你的书院可以让天底下想读书的人都去读书,那你的书院能让女孩子去念书吗?” 李元婴一愣,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元婴奇怪地反问:“女孩子不能读书吗?兕子她们都会读啊!”他数完自家又数别家,“姝妹妹你也读书啊,你的字还写得那么好!” 魏姝说:“没有学堂会招女孩子的。”她们不过是占着出身的便宜,才有了识字断文的机会。 李元婴道:“那我以后的大书院,女孩子也能来读书!”他热情邀请魏姝,“以后书院开了,你来当第一个女学生!” 魏姝想也不想便答应:“好!”她答应完又说,“那你可要早点把书院开起来,要不然我就变成老学生了!” 李元婴被“老学生”这词儿逗笑了,乐得不行。 回去后,他还和李治说起这事,表示,为了不耽误他姝妹妹学习,他可得赶紧准备起来,争取一到封地就马上开书院。 李治一阵无语:“你什么时候能去封地都还不一定,别一天到晚和别人说你要建书院了。” 李元婴自觉自己已经是个读书人了,一本正经地批评李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可是想干什么就会马上行动的人,和这个整天想来想去犹豫着什么时候迈出第一步的家伙完全不同! 李治闭了嘴。 他想起李元婴说要印书时,不少人都等着看笑话,要么觉得他不可能印出来,要么觉得他压根写不出一本书。结果李元婴一口气把事情安排好,如今真的让他们拿到了书!那书的内容虽然浅显得很,图多字少,怎么看都算不得是开宗立派、著书立说。可你要是翻开看了,便会觉得有股奇异的魔力吸引着你往下看,不看完整本不罢休! 一般人绝对不会把钱砸在这种事情上,可,李元婴不是一般人!他真要想砸钱办书院,指不定真能让他办成。 李元婴见李治一脸的思索,坐下趁热打铁地怂恿起李治来:“我看你就别和你四哥一样赖在京城不走,到时我们一块去封地玩儿,我开一个书院,你开一个书院,到时候我们每年让书院出来的学生相互切磋、比个高低,多棒是不是?你要是怕钱不够,到时我借你也成!” 李治道:“你以为办书院那么容易?你不仅得有钱,还得有名师坐镇,要不然别人干嘛不去别处,来你这虚耗光阴!” 李元婴信心十足,和李治说:“这个我已经和老师说好啦,他说会把他的学生借我!到时我再去和老魏他们借点人,一准能成的!” 李治没想到李元婴连这个都解决了。他有点纳闷:“哪个老师?孔祭酒吗?” 李元婴道:“才不是,是萧老学士。” 李治自然也知道萧德言,萧德言今年足足有八十二岁了,怎么看都算是超高龄人士。能历经三朝还平平安安活到这个岁数,肯定挺有本事!李治有些发愣:“萧老学士不是在帮四哥修书吗?怎么成你老师了?” 李元婴道:“你可真笨,你看看孔圣人,别人教他一个字,他就能称别人是‘一字之师’。我去请教了萧老学士那么多次,怎么算都不止一个字,怎么不能叫老师了?所以说,你看书就是死读书,学过的东西都不会灵活运用!” 李治一阵沉默。 要是孔圣人知道你这样灵活运用,一定很想打死你吧? 上下都收拾停妥,御驾便趁着冬日未至赶回京城。李元婴又带着小伙伴挤一车,一路上把没画到书上的《韩子寓言》讲给兕子他们听。 别看李元婴只把书送出不到一百本,这本书近来却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首先,李元婴分书的对象不是皇子皇女,就是达官贵人,头一批人翻开看了都觉有趣,纷纷凑在一起讨论;至于长孙无忌这些年长的,对这种小孩子看的书虽不大有兴趣,看过之后却也觉得挺有教育意义,便顺手拿给了家中小孩看。 这年头的书是不会讲究趣味性的,有得给你看就不错了,哪会照顾你小孩子懂不懂、觉不觉得枯燥?是以,这本《韩子寓言》一下子在年纪小的那群人里刷足了存在感,大伙都热烈地讨论着里头各种有趣的故事,还准备带回京城和那些没机会看到这本书的人炫耀。 甚至,还有没机会拿到《韩子寓言》的小孩哭着喊着求别人借给他们看。 新晋的滕王殿下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都变得高大起来:原以为这家伙只会惹是生非,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自己弄出一本书来了!而且这书的外观瞧着就很新鲜,可以一页页地往下翻! 御驾回到京城已是十月,李元婴先去见了柳宝林,被柳宝林抱着左看右看,生怕他在九成宫吃不习惯饿瘦了。李元婴由着她看完,把特意留着的《韩子寓言》拿给柳宝林看。 柳宝林欢喜地拿着书看去了。 李元婴正准备把余下的书叫人拿出去分了,便听有人在外面叫唤:“李元婴,出来,李元婴,你出来!” 李元婴一听,这不是高阳嘛!他跑出去一看,一身骑服的高阳额上还带着亮晶晶的汗珠,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显见是刚才还在玩马球。 见高阳一脸怒气,李元婴很无辜:“怎么了?” 高阳冲上去,拿着马鞭柄戳李元婴胸口,生气地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明知道我因为生病去不了九成宫特别伤心,你还整天写信来告诉我你们玩了什么、玩得多开心!你怎么能这样,气死我了!” 李元婴觉得高阳太不可理喻啦,他辩驳道:“我把好玩的事和你分享,你怎么可以生我的气?我要是不写信给你,你才应该生气!” 高阳想了想,觉得李元婴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要是李元婴都不给她写信,她一定更不高兴! 李元婴见高阳陷入思索,笃定地说:“所以说,你们女孩子就是这样,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都不知道怎么才行!” 高阳还是觉得李元婴是个混账:“那你也不能炫耀你们天天吃喝玩乐多开心。” 李元婴跑回屋里拿了本《韩子寓言》出来:“这是我画的书,厉害吧!这本送你了!” 高阳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书。再说,书还能画出来的吗?” 李元婴道:“那当然能!”他翻开给高阳看里头的内容,高阳只看了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高阳一把抢过《韩子寓言》,决定勉为其难地原谅李元婴。 送走迫不及待准备回去看《韩子寓言》的高阳,李元婴开始琢磨接下来干点啥。 李元婴如今已经是滕王了,可以自己领着人出入宫门,往后他时不时可以去外头玩耍。他既然有办个大书院的伟大理想,那肯定不会等到事到临头才手忙脚乱地开始搞,李元婴决定先做点前期准备! 比如收集点书,说收集点人才。 李元婴叫戴亭去把董小乙叫来。 人齐之后,李元婴开始交待任务:董小乙领着人去他名下的田庄逐一考察,看看哪个田庄适合改造成“葵园”,这个葵园于他而言大有用处,不能出差错;戴亭负责在城中物色一处带铺面的好宅子,要大要敞亮,把整个宅院按照他的要求改造一番;除了找宅院之外,还要再盘个造纸工坊,挖点技术人才囤着,将来他们可能还要印书,总买纸太亏了! 两人领命下去了,李元婴便镇日躲在屋中开始躲冬,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他时常叫人去拿点书过来看。 李元婴这边优哉游哉地窝在榻上学习,李二陛下他们却很快忙了起来。 原因在于高昌那边出了点事儿。 高昌位于吐鲁番盆地那一带,属于通往西域的重要关口,也就是说,各方进行贸易时都要经过这地方。 作为一个兵弱力微的小国,高昌和其他小伙伴一样做出了相同的选择:隋在时依附隋,唐建立后依附唐,只为勉勉强强在夹缝中求一条生路。 可惜今年高昌开始和西突厥眉来眼去,想联合搞搞周边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同样也依附于大唐,一看形势不妙,马上派使者来求援。朝中再翻出个旧账,发现高昌好几年没来纳贡了! 当时李二陛下决定先礼后兵,先派人过去责问,结果一直到十一月,高昌国主都没来请罪。 李二陛下是个相当好面子的人,一琢磨,高昌显然是觉得大唐初立,国力弱于隋朝;而如今恰逢严冬,高昌又路途遥远,肯定不会为此派兵前去,顶多只是派人不痛不痒地责斥一番! 李二陛下气得睡不着觉,他一直为大唐国力赶不上隋朝而耿耿于怀,现在一个小小的高昌都敢藐视大唐了! 李二陛下召集心腹重臣商量此事,表达出来的只有一个意思:打,给我狠狠打!不管多难,都要打到它高昌翻不了身,一定要让其他附国看看背逆大唐是什么下场! 朝中虽有人想劝阻,最终却还是达成共识:高昌打定了,而且要快,最好马上就出发! 李元婴听说朝廷要打仗,打的还是高昌,又找小伙伴们开小会。 讨论主题是:高昌是什么地方?远不远?好不好玩?有什么吃的? 李治拿出张不太精准的手绘舆图给李元婴指出高昌所在的位置,还给李元婴介绍了一下这个地理位置的优越性。 高阳积极回应自己记得的东西:“高昌好像会进贡葡萄酒,甜甜的,不醉人,好喝。” 李元婴得出结论:“这是个有葡萄酒的地方!”他兴致勃勃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不知道皇兄会派谁去,要是我们认得的话,可以让他多捎点回来!” 李治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打仗是玩儿吗?还能给你捎酒!” 李元婴一想,也对,哪能叫人家军队捎带东西,不像样!他想了想,神神秘秘地和小伙伴们密谋:“我准备干件大事儿,你们要不要加入?你们出点人就好,剩下的包在我身上!” 第20章 第20章 李元婴一开口,高阳等人自然纷纷举手要参与,连李治都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表态想参加。没办法,过去他也曾因为退出小伙伴团体行动,而被李元婴坑成背锅的,太惨了,还不如大家一起被父皇骂! 李元婴得到小伙伴们的一致支持,非常感动,当场约定让他们回去点好人,隔天到校场那边集合。 会议结束,李元婴溜达去寻李二陛下,说自己已经不小啦,现在也封王了,堂堂小王爷,身边怎么能没几个侍卫!这不合规仪! 李二陛下这几天被高昌气到了,没好气地骂道:“你是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带人去宫外玩吧?” 李元婴嘿嘿一笑,默认李二陛下的话。 李二陛下心烦得很,让李元婴自己去挑人。 李元婴没走,而是好奇地问李二陛下这次要派谁去打高昌。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也没瞒着他:“应该是侯君集。” 李元婴这才带着李二陛下的旨意去找禁军头头。 他让禁军头头按照藩王规仪挑一批大龄的、家贫的、娶不着老婆的禁卫到他这边来报到。 对方没想到李元婴会有这样的要求。这样的人通常处于禁军的底层,许多人都认为他们是负累,只给他们干些苦活,晋升显见是无望的! 任何地方都有这样处处被人踩的弱鸡,禁军也不例外。可惜的是,他们大多立过功才被选入禁军,想把他们踢出去还很不容易! 李元婴要这样的人,禁军那边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三两下把事情办好,将这批年纪不太小的大龄单身禁军拨到李元婴那边。 禁卫还没分来,李元婴先把戴亭叫了过来。戴亭不过十二三岁,因着相貌和阉人的关系,面相偏于阴柔。可他跟在李元婴身边这么多年,李元婴知道他绝不是个软弱之人。 想了想,李元婴取出张面具让戴上。 有了面具,戴亭看起来就老成多了,再加上他身高也挺不错,瞧着便已像十六七岁。 李元婴道:“我去封地后需要大笔钱粮,眼下有一个好机会,你愿意帮我去办一件事吗?”他摊开照着李治那张图复原出来的舆图,在长安打了个圈,又在高昌打了个圈,把难处先摆给戴亭看,“你要跟着军队走上这么远,那边气候非常寒冷,这个时节冰雪封路,难走得很。” 戴亭认真听着。 李元婴道:“你伺候我和母亲很尽心,但伺候人的活,你能干,别人也能干。你自小跟在我身边,我并不想你一直干这种随时能被人取代的活。正好冬天我不太爱出门,可以放你出去锻炼锻炼。” 戴亭听了李元婴这番话,伏地跪下,眼眶有些湿润。 他入宫时年纪虽小,却已有记忆,清晰地记得亲生父母如何卖掉自己、自己又如何被除去了身为男儿的根。 自那以后,他便只能苟且求活,不再指望自己能像个人一样活着。 可这一刻,李元婴告诉他,不想他一直做那些随时能被人取代的活。 哪怕路途艰远,哪怕冰雪封途,他也想去是试一试! 戴亭重重地一叩首,应道:“小人愿意去!” 李元婴上前扶起戴亭,将自己的计划合盘托出:“你向来反应灵敏,又善于探听消息,这次朝廷要征伐高昌,那不过是弹丸之地,肯定敌不过大唐王师。这次皇兄很可能会派侯君集他们前去,我听说侯君集好大喜功,放纵军卒,破高昌之后肯定不会约束底下那些士兵。我想让你跟在大军后面趁乱带些东西回来,到时候你见机行事,遇到侯君集的人,你就亮出我和雉奴他们的身份;遇到不愿意跟你回来的高昌人,你就借侯君集的势!” 李元婴又把自己要的东西告诉戴亭:第一,是善于种植葡萄的,让他们带上葡萄种一起过来;第二,是酿酒的,让他们带着窖藏的酒过来;第三,是带几个识字的高昌人,让他们把那边所有有文字的东西进来都给带回来一份。这三种,不一定要多,但都要有。 戴亭喏然听命。 李元婴道:“皇兄马上要给我拨一批禁卫,等会我会给他们放几天假,外出去寻些解甲归家的老友,凑齐一个大商队。”李元婴给了戴亭另一个任务,“你到了高昌,给他们都找个老婆。” 高昌那小地方惹恼了李二陛下,李元婴估摸着他们离亡国不远了,所以嘛,那边的好吃的、好看的,还有那边的女人,都先弄回来再说。其实要不是自己还没有封地,李元婴怕是连男丁都想弄上一批,拿来干活多好啊! 戴亭并不觉得任务艰难,一一应下。 李元婴便取出一把剑,让戴亭拿着。这剑是太上皇留给他的,是把好剑,也是皇权的象征。头一次派心腹出去,他自然得多给戴亭几分保障! 主从两人商量完,禁军那边选来的人也到了。李元婴带着戴亭去见这批自己的未来助力,他先是欢迎他们的到来,而后就开始鼓吹自己的计划:想要奖金吗?想要老婆吗?跟着戴亭去高昌,一切你想要的都会有!要是完成了任务,回来还有更丰厚的奖励! 李元婴从前的混世小魔王形象深入人心,一开始众人都不太相信,结果李元婴叫人搬出一箱金灿灿的金子,告诉他们事成之后这些全分给他们! 李元婴还说,他见过高昌的美人,又高挑又漂亮,眼睛黑湛湛,鼻梁又高又挺,跳起舞来堪称一绝。他们去了,可以借机讨个高昌老婆! 一群大龄单身禁卫被李元婴说得热血沸腾,纷纷表示愿意为小王爷效命! 第二天,李元婴让他们和李治他们选来的禁卫会合,这下李元婴那批新禁卫更加振奋了。如果只有李元婴一个人派遣他们出去,他们心里可能还会打鼓,可眼下看来连皇子皇女们都参与了,他们放心去便是! 李元婴当众再将太上皇的佩剑交给戴亭,让所有人在途中要听戴亭的指挥,不听者杀! 人手安排停妥,李元婴派戴亭领人去筹备物资。 李治这才晓得李元婴要干什么,顿时不太淡定,待李元婴搞完动员后拉着李元婴重新开小会:“你让他们跟着大军去高昌?” 李元婴道:“这机会多难得啊,你想想,平时路上难免会遇到毛贼之类的,危险极了!难得有大军在前面开路,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李治一阵沉默。 虽说李元婴说得还挺有道理,但,总觉得这事好像不太好。 高阳说:“就你胆子小,不管父皇派谁去,他们都不敢动我们的人!” 李元婴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立刻正气凛然地道:“皇兄这次显然是要杀鸡儆猴,我看这次高昌怕是要亡国了。哪怕是一个小国,兴替之际也难免会毁掉许多东西,我们派人去把这些东西带回来,也是让它们免遭浩劫。” 李元婴又给城阳他们说起城破时士兵们可能会做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用严明的军纪约束士卒,毕竟士兵们都是人,你光叫他们苦战,不让他们捞点好处,他们哪里愿听你的?所以,抢掠的、抢人头的,只要不太过分,许多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那时,男的免不了被杀,女的免不了被糟蹋,财物会被强夺,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则会被毁于一旦。 千百年后,那里的人没了,那里的文字和文化没了,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所以,他们把这些东西保下来,是在做好事! 兕子她们听李元婴这样说,便觉得这事是对的,她们派去的人若是能保住一二,那也算是让一些人和一些东西免于遭难! 待兕子她们走了,李治独自留下与李元婴说话:“我还是觉得不太对。你要是真的那么怜悯高昌,怎么不去父皇别打它?” 李元婴自有一套道理:“不打怎么行?说好要纳贡,高昌不按时纳,是无信;勾连外邦攻打同为大唐附属之地,是不义!这等背信弃义的行为若是大唐不出兵,叫别人怎么肯再依附于大唐?所以,不打是不可能的,”李元婴谆谆善诱,“但是我们大唐是仁义之师,打虽然打了,怜悯还是要的!人若是对自己的同类都没有怜悯之心,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李治觉得,只要经李元婴的口一说,什么事都是对的。 十二月,朝廷敲定了征伐高昌的人选:侯君集和薛万均。 大军集结誓师,顶着严寒往高昌出发。 在大军出发不久后,一队百余人的人马也不疾不徐地缀在后头跟着出发。李二陛下站在城门上为将士们送别,正欲回宫,却眼尖地瞧见了后头那队人!这群人虽走得不算快,却整齐划一,衣着相同,步伐也相同,初一看像一个商队,再一看竟像是训练有素的行伍中人。 李二陛下眉头一皱,让人去看看那是谁。 很快地,有人回来禀报说,那是滕王弄的商队,领头的是滕王常带在身边的戴亭,其余人是滕王的侍卫及他们去征召回来的退役兵卒。 李二陛下脸色一黑,摆驾回宫,顺便让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正窝在榻上躲冬,听李二陛下召见,慢吞吞地穿好正经衣裳跑去见李二陛下。到了那儿,李元婴还要抖着说:“这么冷的天,皇兄您叫我过来做什么呢?一路跑过来,可冷死我啦!” 李二陛下道:“叫你过来做什么?你是不是得给我解释解释你叫人跟着侯君集他们是想干什么?” 李元婴见东窗事发,一点都不慌,把自己忽悠李治他们的那套搬过来给李二陛下说了一遍。 李二陛下冷笑道:“朕看你才没这么好心,你是想看看能不能捞点好处!” 李元婴一副很伤心的样子:“皇兄您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真心实意地这样想啊!”他很老实地说,“当然,要是能顺便赚点钱,那当然是好的,谁会嫌钱多?说起来,我还欠着皇兄您一笔钱呢,要是戴亭能帮我赚到钱,我马上还给您!” 李二陛下道:“你还缺钱了?” 李元婴说:“谁会嫌钱多啊?”他又和李二陛下说起他的宏伟理想,“我上次印了一百本书,花的钱可多了。我以后是要开大书院的人,要印很多很多书,不知得要多少钱!要是我赚的钱够多,我要让想看书的人都买得起书!” 李二陛下道:“你知道大唐有多少人吗?” 李元婴摇摇头。 李二陛下道:“光是按户算,大唐就有三百多万户,每户又有五到十五人不等。你算算,大唐一共有多少人?这么多人,光是想让他们吃饱穿暖就已是难上加难,你得赚多少钱才能让他们都买得起书?” 李元婴在心里算了算,发现数目大得他根本没有概念! 李元婴咋舌:“这么多人啊!” 李二陛下道:“你以为呢?” 李元婴同情地看着李二陛下,说道:“皇兄您真是太辛苦了,要管这么多人!”他想了想,又说,“所以,才要把更多的聪明人找出来啊!比如种地,许多人天天埋头苦种,遇到天时不好还是可能颗粒无收。可要是一个村子里头出一个聪明的人,他知道怎么看天时变化,知道哪些地种哪些作物能高产一些,知道不幸遭遇大旱大灾该补种什么,知道山里有哪些药物可以采来卖,那他们一村人肯定都不愁吃喝……只要找到这样的聪明人,让他们去各地帮着督管农事,我们就可以不劳而获了!” 李二陛下原本耐心听着李元婴说自己的见解,觉得李元婴近来闭门读书算是读出了名堂来,结果一听到他说“不劳而获”,立刻又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敲了他脑袋一记:“什么叫不劳而获?有你这么说的吗?” 李元婴捂着自己脑门,虚心求教:“那该怎么说啊?” 李二陛下道:“这叫垂拱而治。” 这词李元婴也听过,意思是垂衣拱手、什么都不干,国家也被治理好啦!李元婴坚持己见:“明明是一个意思!” 李二陛下已经懒得教训这混账弟弟,摆摆手赶他走,算是揭过了他暗搓搓派人跟着大军去找发财机会的事。 李元婴欢快地跑了。 第21章 第21章 冬日虽冷,李元婴还是抽空出了趟宫。 李元婴这厮极其无耻,人全派去高昌了,又跑去和李二陛下说一不小心忘了留两个保护自己。 李二陛下老烦他了,点了两个人寸步不离跟在他身边,到哪都不许他甩掉。 李元婴是那种在意别人跟着的人吗?他一点都不在意,反而还挺美滋滋,领着人便出宫去巡视自己的新地盘:戴亭临去前已经将他吩咐的事办妥,在西市那一带盘下个带临街铺面的宅院。 西市在隋朝时被称为利人市,周围多是平民屋宅,卖的东西都比较接地气,租金也相对比较便宜;东市临近达官贵人住处,有许多酒楼与奢侈品店之类的高端消费场所。 李元婴出宫时随行的人都觉得他会去东市那边玩耍,结果李元婴看了看自己抄下来的舆图,径直往西市走去。行至一处招牌上蒙着红色绸布的店铺前,已有个内侍模样的人候在外头,正是李元婴身边的董小乙! 董小乙小跑到李元婴身后,引着李元婴入内。 这地方原是家酒肆,入不敷出经营不下去了,便要转卖给别人。巧的是它隔壁也混不下去了,李元婴便财大气粗地表示两家一起买下来改建! 如今两家店面已经里里外外地翻修过,李元婴迈步进去,只见一张张桌案整齐地分列在厅堂中,两旁的墙壁和屋柱上皆贴着些劝学标语,瞧着很有读书氛围。 李元婴自然不懂设计,不过他有系统在手!在他提出要系统生成“大唐图书馆设计图”的时候,系统爽快地将唐初已有的各种家居陈设排列组合一番,生成设计图交给了李元婴(系统甚至还为此喜极而泣,毕竟李元婴终于有使用它的需求了,不再白白摆着数不清的积分留着长毛)。 图书馆的概念李元婴只听系统提及过,听说在文化蓬勃发展的时代,大小城市都会有对外开放的图书馆。 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借阅里面的书籍,到科技发展得更好一些,图书馆会变成万界图书馆这样的虚拟图书馆,所有人都可以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 李元婴觉得图书馆可以先解决一部分人买不起书的问题。至于更多的,李元婴还没想好! 这小小的地方,就是李元婴小试牛刀弄出来的大唐图书馆。 由于需要的东西许多都是现成的,标语也只需要找写字先生帮忙写一下就好,费不了多少时间,所以阅览室改装得很快。 反倒是书架做得久一些,从李元婴回京到现在才做好。 看着一行行空荡荡的书架,李元婴决定去搬救兵。 李元婴先去寻孔颖达。 回京后孔颖达要忙国子监的事、要给监生们编教材,还得去给太子李承乾讲课,再没机会看到整天没大没小喊他的李元婴了。 见李元婴居然跑来寻自己,孔颖达觉得有些稀奇:“殿下找我何事?” 李元婴把自己要弄个图书馆的事告诉孔颖达。这个地方平时是对外开放的,不收钱,谁都可以来看书,他要是要搞什么活动则会清场征用场地。 李元婴道:“我将这图书馆设在西市,那一带有更多买不起书的人,城外的人入城来也更好找。” 孔颖达听完李元婴的安排,心中有些震动。读书难,难在买不起书,拜不起师,甚至田地里也脱不开身。 所以,难处实在太多,即便朝廷开了科举,每年来应考的人也不多! 李二陛下一直在和他商量国子监扩招的事,几乎年年都会让国子监多招些生员。但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国事艰难啊! 孔颖达捋须问道:“你这地方,为何要叫‘图书馆’?” 李元婴早想好答案,应答如流:“最近天气太冷,我都躲在屋里看书,近来读的是《史记》。《史记》里写了这么一段故事,汉高祖带人攻入咸阳,其他人都忙着去抢金银珠宝,唯有萧何先去把秦朝丞相、御史家的律令图书收集起来。后来汉高祖建立汉朝,轻轻松松就能接管秦朝的天下,知道有多少户人家、知道百姓疾苦、知道哪些山川险要哪些地方防守薄弱,原因就在于萧何搜罗到的那些秦朝图书!所以,天下有用之书可以称之为‘图书’,藏书之馆自然叫‘图书馆’。” 孔颖达听完李元婴有理有据的应答,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李元婴很是腼腆地说:“就是,我这图书馆里还一卷书都没有,您能不能把国子监的学生借我几天,让他们帮我抄点书呢?反正,他们都是要练字的,且让他们帮我抄抄吧!” 孔颖达被李元婴的话噎了一下。 若是别的事,孔颖达肯定会把这厚颜无耻的家伙赶出去。可李元婴做的这事却让他赶不了人,换成别人,谁会乐意花大钱买下两个大店面坐着等费力不讨好的事?这小子纵是没脸没皮了些,要做这件事总归是好的! 孔颖达道:“行,我叫人给你抄。不过,笔墨纸这些总不会还叫他们自备吧?” 见孔颖达一脸“你再说一句他们本来就要写的,我就把你赶出去”的冷酷表情,李元婴放弃了这个得寸进尺的要求,积极表态:“那我明日便让人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国子监!” 李元婴找完孔颖达这个教育部部长,又挨个去骚扰魏征等人,他们也都是有学生、有下属的人,而且家中藏书颇多。只要人人都奉献一卷书,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李元婴溜达了一圈,差不多满朝上下都知道他要搞个图书馆了,连房玄龄都被他找过,说是想讨点刑律宗卷之内的摆去图书馆里头,好让大伙增加点法律知识。 房玄龄也被李元婴讲述的图书馆理念征服了,爽快地答应让人抄录刑律和典型宗卷送过去。 图书馆的藏书逐渐变得丰富起来。 由于经常有读书人模样的人在这个神秘新店进进出出,许多人都非常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店。被命令帮忙抄书的学生小吏们都闭嘴不答,一脸苦相,谁愿意没事埋头抄书啊?辛辛苦苦埋头苦抄了这么些天,他们只想赶紧摆好这些书了事,哪里有心情理会周围那些百姓的议论和询问! 越是没人往外说,众人便越是好奇,纷纷猜测这地方这么多书,莫不是卖书的!卖书怎么不去东市卖呢?这一带根本没多少人买得起书! 由于书暂时还没筹集到符合李元婴要求的数目,图书馆定到年后才正式对外开放。李元婴这厮把别人支使得团团转,自己却闲了下来。他窝在宫中看了好些天的书,觉得腻了,又领着李二陛下借调给他的两个禁卫跑去西市玩耍。 这次李元婴随性地在西市溜达了一圈,最终一个摊贩那儿对一只大公鸡一见钟情:那大公鸡鸡冠红通通,一身羽毛鲜亮无比,怎么看都是鸡中极品! 见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的,李元婴决定借用一种飞机的名字,给它取名叫“战斗鸡” 李元婴越看越觉得他家战斗鸡很神气,叫人养了几天便给李二陛下下了帖子,要用战斗鸡挑战李二陛下叫人精心饲养的那只大鸡。 李二陛下也是个斗鸡爱好者,看完李元婴那封大放厥词的挑战信后兴头也上来了,挑了个日子着人带上鸡去和李元婴斗个高低。 兄弟两人一人一边指使着两只鸡互殴,你一声我一声地给自家“战斗鸡”加油鼓劲。正斗到兴头上,两只鸡都掉了不少毛,有人急匆匆地提醒:“陛下,魏侍中到!” 李二陛下面色一僵。 李元婴还在两只鸡激昂的叫声里对着战斗鸡喊:“啄它,战斗鸡,好机会啊,上!”等察觉对面的李二陛下没了声响,李元婴才抬头看去。 天!是魏征黑着脸冲了进来! 老魏黑起脸来比战斗鸡还凶! 不等李元婴打招呼,魏征已经噼里啪啦地劝谏起来,大意是“您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玩物丧志,你以为你玩的是一只鸡吗,你玩的是天下人的鸡”,期间引经据典无数,句句都是戳人肺管子的话! 李元婴听得瞠目结舌,暗暗数起魏征到底用了多少典故,这可是真是难得的现场教学啊! 李元婴正听得津津有味,结果魏征喷完了李二陛下,竟转头看向他! 李元婴警觉又敏捷地做出反应:“您的一番话听得我醍醐灌顶,我觉得我和皇兄太不应该了,所以我决定,今晚我把我这只战斗鸡宰了,带去您家和您一起吃!斗鸡有什么好玩的,还是吃鸡比较开心!好久没去您家了,好想您家的饭菜啊!” 比起自己被喷得狗血淋头,李元婴是不会怜惜一只鸡的! 果然,魏征听他这样说,到嘴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 喷人的情绪已经被打断,魏征只能朝李二陛下行了一礼,说道:“臣先告退了。”说完他便转身迈步离开,显然对李二陛下跑来玩斗鸡的行为很不满。 李二陛下瞪了李元婴一眼。 就你会装乖卖巧! 要不是你下战书,谁会来斗鸡? 李元婴一点都不怕李二陛下生气,还问李二陛下:“皇兄你要不要也把你的鸡宰了?要不然我觉得老魏上朝时还得骂你。” 李二陛下想想魏征那性格,无奈地吩咐左右:“去,把这两只鸡都宰了,送去魏侍中家!” 李元婴凑过去,很好心地劝解李二陛下:“皇兄别伤心,旧鸡不去,新鸡不来。整个天下都是您的,您还怕找不到一只合心意的鸡吗?” 李二陛下骂道:“滚,给我滚!” 第22章 第22章 李二陛下痛失爱鸡,不再理会李元婴,回去继续沉迷公务去了。 李元婴丝毫不为战斗鸡伤心,膳房那边还没把鸡杀完,他已经溜达出宫,径直跑去魏征家告诉裴氏这个好消息。 入冬之后,蔬果贵,肉也贵,魏家虽不缺吃喝,每天却总不离腌菜,伙食惨得很,李元婴跑到魏征家一瞅,感觉把他姝妹妹都吃瘦啦! 李元婴赶紧把李二陛下会宰两只鸡送来的事告诉裴氏。 听到魏征把李二陛下喷得怒宰爱鸡,裴氏有些担心。 事实上,自从魏征在朝堂上出了头、李二陛下开始重用魏征,裴氏就总怕哪天等不回自己丈夫。 要知道魏征前半生辗转各处,追随过好几拨人。在玄武门事发之前,魏征可是隐太子李建成的人,甚至还劝隐太子早下决心杀了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隐太子死后,李二陛下曾问过魏征此事,魏征竟坦然回答:“若是隐太子早听了我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魏征现在天天追着李二陛下骂,裴氏怎么能不担忧?要是有一天李二陛下再不能忍耐魏征,说不准过去那些事就全成了错处! 李元婴本身就是天天跑去撩虎须的人,一点都不能理解裴氏的心情,反倒兴致勃勃地和裴氏讨论起两只鸡怎么吃才好吃。 李元婴觉得要是人不多的话,可以把其中一只挂到外头冻起来慢慢吃,挑只肥的剁下头头脚脚炖汤,剩下的只要白水煮熟,配些蘸料就很棒了! 裴氏都一一应下,又招呼一旁的魏姝去买些姜葱之类的回来,家里好像正好用光了。 魏姝接下钱要出门,李元婴立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外头很冷,虽没下雪,却也冻得李元婴一哆嗦。 李元婴和魏姝说起自己年后要开业的图书馆:“就在西市,很近的!到时你要过来给我热场子!” 不必他解释,魏姝已经道出图书馆之名的由来:“‘图书’二字是出自《史记》里‘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那一段吧?” 李元婴道:“对啊!”有人和李元婴磕叨,他也不觉得冷了,高高兴兴地夸魏姝,“姝妹妹你真聪明,一听就知道了!不像老孔,还要问我为什么叫图书馆,真笨!” 魏姝心道,人家孔颖达恐怕不是不知道,而是想看看你知道不知道。不过见李元婴这么开心,魏姝也没多说,领着李元婴去买姜蒜。 周围的摊贩大多认得魏姝,见魏姝带着个衣着华贵的小少年过来,都好奇地问这是谁。 李元婴一点都不拘着,跟着魏姝一路叔叔伯伯婶婶嫂嫂地喊,还报上自己的名字,说自己姓李,叫元婴,是魏姝的哥哥,头一次来这边,是被大人叫来帮魏姝提菜的! 百姓之中知道皇家名字的人并不多,尤其是这一带都是些城外的贫农进城来卖些自家产的东西,自然更不清楚李元婴就是李二陛下刚刚封的滕王了。 大伙都当李元婴是魏征家的远房亲戚,家中有钱,所以穿得好,模样也好。 这些摊贩卖的都是自家的东西,卖到下午也该回去了,听李元婴嘴那么甜,一点都没有富贵人家的架子,不少人便大方地送李元婴两块姜或者几颗蒜……甚至还有人送了两枝从山里折来卖的花给他,瞧着还挺漂亮! 魏姝带来的钱没花出去,两个人却满载而归。 裴氏以为是魏姝让李元婴花钱了,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魏姝赶紧为自己辩解:“都是直接送我们的,没让给钱。”魏姝自己还觉得郁闷呢,平时她帮祖母跑腿买东西还得和那些摊贩你来我往地讲讲价,结果今天跟李元婴一起去他们竟都白送!还有个卖花的小姑娘送他两枝花! 李元婴往常是个鬼见愁,许多人远远见了他都要转头走的,这也是他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虽然在都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换成平时李元婴碰都不会碰,如今抱得满满当当走回来,李元婴却有种从来没感受过的感觉。 李元婴纳闷地说道:“我收了第一个,他们就都塞过来了!”他把东西都放下了,又取出那两枝犹带着水珠的花,问魏姝能插到哪儿去。 魏征家中没花瓶之类的玩意,魏姝找了半天,翻出个小醋坛子盛了些水,把两枝花插了上去。坛子是俗的,花却挺雅,还带着点幽香,李元婴和魏姝摆弄了一会儿便把它摆到一旁,跑书房写写画画去。 魏征下衙回来,闻到了炖鸡汤的香味。 想到李二陛下和李元婴这兄弟俩居然去斗鸡,魏征脸色就不大好。可撩起门帘看到李元婴和魏姝对坐习字,瞧着安分又乖巧,魏征又觉得这孩子还是可教的,反而是李二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居然不以身作则才更该警惕! 魏姝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喊了一声:“祖父!” 李元婴也搁下笔,乖乖和魏征打招呼。当着小伙伴的面,李元婴还是很给魏征面子的,不仅没喊他老魏,还主动拿着自己刚写出来的字请魏征指点。 魏征接过一看,客观地给李元婴评价了一番,简单来说就是力道不行,走笔不行,没形没骨,东也学学西也学学,却哪家都没学到精髓! 李元婴:“……” 李元婴不信,他生气地说:“我上次印的《韩子寓言》可受欢迎了,不可能这么差!” 魏征道:“你自己也说那是小孩子看的书,自然受小孩子欢迎。你看孔祭酒喜不喜欢?” 李元婴不承认:“那是老孔没眼光!他对《韩子》有偏见!” 魏征老神在在地激他:“那就是你的书还没好到让孔祭酒放下偏见。” 李元婴拿起自己的字看了看,又去拿魏姝的,发现魏姝年纪比他小,字却比他的好多了。他这半年来虽然也有习字,但却不会刻苦练习,顶多只是比过去多写一点而已,论勤勉,他和谁比都比不过! 李元婴嘴硬:“我才不要他喜欢。”孔颖达一直都不喜欢他,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魏征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刺激他。 这时饭菜也做好了,裴氏招呼他们出去用膳。 一提到吃的,李元婴又快活起来,拉着魏姝一块出去分坐两边,把李二陛下的爱鸡给解决了! 临近傍晚,李元婴便要回宫了,因为到了日落时分,城门、市门、坊门都该关闭,全城进入宵禁时段,所有人都不许出入和随意行走。 李元婴听魏姝说,有人在宵禁前不小心滞留在邻坊,不得不留在邻坊找客店住了一宿才回家!所以,宫外的宵禁是非常严格的! 李元婴回到宫中时天色还早,他回味着刚才那特别好喝的鸡汤,不由诗兴大发,扯了张纸给李二陛下写了一首《雄鸡颂》。整首诗十分口水,大意就是这鸡生前那么威武可爱,死后味道还那么好,当真不枉鸡生。 李二陛下辛劳一天,到晚上总算能舒一口气,他正琢磨着要去哪个妃嫔那儿放松放松,却听有人说李元婴遣人送了首诗过来献给他。 李二陛下颇觉稀奇,和左右说道:“真是日头打西边出来,那小子居然能作诗了!”他命人把诗送上来给他瞧瞧。 将诗展开一读,李二陛下脸顿时黑了。 李二陛下少年时也算活得放纵肆意,上马有仗打,下马有酒喝,没事还可以打打猎、结交结交朋友,培养了许多兴趣爱好。结果登基之后吧,有点小爱好都会被喷一顿,有魏征在前做示范,他想去打猎有人敢拦着、想做点啥也要考虑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 若是记得魏征在当值,李二陛下是不会和李元婴去斗鸡的,白白害他叫人精心饲养的鸡丢了命。偏李元婴这厮太没心没肺,杀了鸡还要跑去吃!吃了就吃了,还写首诗送来气他! 李二陛下破口大骂:“这混账小子!这混账小子!” 左右噤声不语。 李二陛下骂完了,心里舒泰了一些。稍一思索,李二陛下便有了整治李元婴的法子。他冷哼一声,吩咐左右说:“去通知一下膳房,从明天开始只给那小子送鸡肉做的吃食,别的菜一概不许送!” 这么喜欢吃,他让那混账小子天天吃! 李元婴还不知道李二陛下想了个蔫儿坏的法子对付他,乐滋滋地睡了一觉。结果,第二天一早,膳房给他送来鸡肉粥,中午,膳房给他送来焖鸡肉烤鸡腿等等,晚上,膳房又给他送来炖鸡汤。虽然菜色各不相同,每一顿也和平时一样丰富,但每道菜都和鸡脱不了干系!零嘴都换成了卤鸡翅和小鸡饼干! 李元婴觉得有点不太对头,差人去问膳房怎么会这样,得到的答案却是李二陛下下的令! 头两天李元婴还觉得李二陛下这样的报复一点都不可怕,吃得有滋有味。 过了几天发现自己还得继续吃“全鸡宴”,连柳宝林都被禁止给他单独开小灶,李元婴顿时撑不住了,跑去找魏征告状,说李二陛下虐待弟弟! 小孩子能有什么喜欢的啊,不就喜欢吃!现在李二陛下居然天天让他吃全鸡宴,太过分了,李元婴越说越委屈,当场和魏征哭了起来。 魏征一听,李二陛下居然还公报私仇,为一只鸡这样对待自己的弟弟!魏征登时怒了,让李元婴先回去,捋起袖子开始写奏折,上纲上线地喷了李二陛下一整份奏疏! 最近李二陛下心情舒畅得很,因为根据底下的人禀报,李元婴吃全鸡宴已经吃得要炸毛。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李二陛下正等着那糟心弟弟来求自己,没想到糟心弟弟没等来,反而在上朝时被魏征兜头盖脸喷了小半个时辰。 李二陛下被骂得勃然大怒,朝都不上了,直接甩袖走人。 朝臣面面相觑。 长孙无忌无奈地看了魏征一眼,小跑往李二陛下离开的方向追。 第23章 第23章 长孙无忌追上李二陛下时,李二陛下还在气头上。 这魏征,他都把鸡杀掉送了过去,居然还来找他麻烦!他教训教训自己弟弟,碍着魏征什么了?这小老头儿也太会找事了! 见长孙无忌追来了,李二陛下怒气稍缓,邀长孙无忌坐下,对着长孙无忌痛骂起魏征来。 骂完魏征,李二陛下又骂李元婴,斗鸡是李元婴起的头,吃了他那只鸡还写首乱七八糟的口水诗来气他的也是李元婴,怎地魏征不骂这小子,还帮这小子来喷他! 长孙无忌道:“毕竟,陛下是天子啊。”魏征的观点一直是天家无私情,你既然是天子,那你的一言一行都当垂范天下,不能放纵个人的想法、个人的私欲。 至于李元婴?李元婴只是个藩王,将来顶多也只分到千百户食邑,魏征对他的要求自然不一样。 更何况…… 长孙无忌一脸的无奈:“更何况,滕王殿下才几岁?他比雉奴还小两岁,陛下和他较劲做什么?” 若不是顾及李二陛下的面子,长孙无忌真想直说:你兄弟俩幼稚不幼稚啊?尤其是李二陛下,他九岁,你也九岁吗? 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这么说,也觉得自己和李元婴较劲有点傻。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神色缓和下来,心情也随之放松,笑着问李二陛下:“滕王殿下在陛下面前没大没小,陛下觉得是谁惯出来的?” 要是没有李二陛下的宽纵,李元婴哪会被惯成现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德性? 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这么说,气道:“那我算是自食苦果了?” 长孙无忌道:“是不是苦果,陛下自己最清楚。” 既然天家无私情,那天家的父子、夫妻、兄弟之间必然与百姓之家不同。李二陛下杀了两个嫡亲兄弟,又先后失了父亲与发妻,平日里虽有膝下儿女慰藉,总归还是寂寥了些。 有李元婴这个混账弟弟在,别的没有,热闹永远是有的。除了想法天马行空、做什么事都理直气壮的李元婴,还有谁敢这样天天捋李二陛下虎须、觉得委屈了还去找魏征来骂李二陛下? 要不是舍不得这幺弟,李二陛下也不会留着他不放他去封地。 看看其他藩王,有些也没比李元婴大几岁,还不是早早被李二陛下分封到各地去了?至于长没长大,能不能管好封地,那根本没关系,自有朝廷派下去的人会做好该做的事。 李二陛下跟长孙无忌聊完,怒火全没了,想起自己撂下一干朝臣不管,便起身招呼长孙无忌一块回去继续开朝会。 魏征还直挺挺地站在诸官前列。他身上有个职位叫特进,意思是三公之下就是他了,自然和房玄龄他们一起站在最前头。 李二陛下看了眼魏征,虚心承认自己的错误,表示自己会好吃好喝地养着这个弟弟,绝不让他再受半点委屈。 其他人闻言不由齐齐看向魏征。 魏征面色僵了。李二陛下来了这么一招,整件事倒像是他在为李元婴出头! 朝臣和藩王往来过密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即便李元婴年纪还小也是这个理。都说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他常在朝中挑别人刺,自然也有人会盯着他看他出不出错! 他们这位陛下,心眼其实也不大,心胸并不宽广! 李二陛下见魏征呐呐不语,心中畅快,哈哈一笑,揭过此事,改议别的朝务。 李元婴很快发现,自己的“特供饭菜”又换了。 这次更狠,每顿全是青菜! 李元婴最讨厌吃青菜了! 李元婴想去李治他们那边蹭饭,结果底下人端上来的还是一样的“全素餐”,李治他们则纷纷对他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 李元婴故技重施再去找魏征告状,这回魏征却说冬日里蔬菜昂贵,李二陛下供给他这么多蔬菜是疼爱他的表现,让他好好吃饭别再胡闹!魏征还教育他,外头有许多人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哪有机会这样挑挑拣拣?让他们吃一口鸡肉,他们能得高兴到哭出来! 李元婴无计可施,啃了几天蔬菜之后只能跑去向李二陛下投降,认错卖乖发誓一条龙刷过去。 李二陛下拿着本奏疏老神在在地看,任由李元婴在一边怎么献殷勤也不搭理他。 李元婴只能强行抱住李二陛下的胳膊往下掰,不让李二陛下再看手里的奏疏,瞧一瞧自己可怜的弟弟:“皇兄您看我都饿瘦了!” 李二陛下直接起身,抬手把李元婴拎起来掂了掂,说道:“这么沉,哪瘦了?” 李二陛下一开口,李元婴就知道他气消了,赶紧继续可着劲装乖卖好,直接在李二陛下身边赖了一天,不是给李二陛下倒水就是给李二陛下捏肩,期间还自告奋勇帮忙磨墨,可谓是世上难得的贴心好弟弟了! 一天下来,李二陛下终于大发慈悲让他蹭了顿丰盛的晚膳,并吩咐膳房取消他的“滕王特供饭菜”。 李元婴吃得饱饱的,走过长长的回廊回自己住处,身后跟着董小乙。 李元婴边散步消食,边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弱点还是太明显了,皇兄拿一个吃字来威胁他,他就没了办法,只能乖乖投降认输!所以,他一定要多攒点钱,往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这对天家兄弟幼稚的互杠落下帷幕,大唐也迎来了贞观十四年的正月。 年前李二陛下命孔颖达搞了次大扩招,这一年国子监生员招了足足两千两百多人,再加新罗、高昌、吐蕃各国慕名来求学的旁听生,林林总总竟有八千余人。 这个庞大的生员数让李二陛下非常满意,决定亲自前往国子监主持释奠。 所谓的释奠,是《礼记》中记载的一种奠祭往圣先师的祭礼,奉礼器,置酒食,师生同祭,坚立学之心,明向贤之志! 李元婴是从系统那听说这件事的,系统表示这是很值得纪念的事件,不如去记录记录。 这么冷的天,光是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李元婴去掺和那种冗长的祭礼,李元婴自然是不乐意的。系统只能祭出奖励大法:要是能将这个盛大的释奠过程记录下来,奖励会是和前两个任务奖励的同款爆米花!当然,由于这个季节不适合种植原材料“玉米”,所以系统建议和上次的鱼皮花生一样先不要开封,以免保存不当导致种子无法种植。 简而言之就是,又有新的好吃的! 李元婴前段时间刚被李二陛下用吃食拿捏过,对食物有了点执念。一听有好吃的,他顿时来了精神。 这一次等他拿到奖励,他要连着花生一起偷偷种,谁都不让知道!种得足够多了,他再卖给所有人尝鲜,独独不给他皇兄吃! 李元婴也是很记仇的! 靠着“一定要馋死皇兄”的坚定信念,李元婴天天追在孔颖达屁股后面跑,表示自己有拳拳的向学之心,很想去参加他皇兄主持的释奠!在李元婴持之以恒的骚扰下成功把孔颖达磨烦了,答应带他一起参加释奠。 李元婴还没去过国子监,对这地方的印象是一堆人坐在那儿念之乎者也,搁在从前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不过李元婴自认也是个读过很多书的人了,对国子监也产生了一点点好奇,磨得孔颖达答应之后便去和李治他们炫耀此事。 可惜没等李元婴高兴几天,李二陛下就下了道旨意,让李元婴和一干皇子一起出席释奠,感受感受国子监的求学气氛,认识认识大唐未来的国之栋梁。 这下轮到李治嘲笑李元婴了:“幺叔,你看,根本用不着去求孔祭酒,我们可以直接跟去的!” 李元婴哼了一声,不理李治了。 释奠这天,李元婴一大早被李治叫醒,慢腾腾地穿好正儿八经的礼服,由太子李承乾领着前去国子监。 李元婴觉着干走一路太无聊,屁颠屁颠跑到李承乾身边找这位面色不大好的大侄子说话:“承乾啊,你眼底下怎么有点黑,莫不是没睡好?”他一副长辈关心后辈的模样,谆谆劝诫,“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底子好就胡搞瞎搞,要爱护自己的身体!” 李承乾本来心情阴郁,听李元婴又来自己面前装大人,一时竟不知好气还是该好笑。 李元婴生性顽劣,却又很好面子,当初母后耐心地李元婴说他们几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小孩都是他的侄子侄女,李元婴自觉自己是长辈,便整天装出小大人的模样喊“大侄子”“四侄子”“大侄女”,还时常学着别的大人模样奶声奶气地叮嘱他们这叮嘱他们那。 随着年纪渐长,母后不在了,长乐嫁到舅舅家了,弟弟李泰越来越得父皇宠爱,身边逐渐聚拢了许多野心勃勃的人。 该变的人都变了,只有他们这幺叔还没心没肺地天天乐呵。 李承乾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对李元婴说:“我记住了,谢谢幺叔。” 李元婴得到了李承乾的回应,非常高兴,又凑得更近一些,要和李承乾说悄悄话:“我听说,你在外头弄了个大火炉,可以做烤全羊烤全牛!是真的吗?下次你去做烤全牛的时候,能不能带上我啊?” 这事儿还是戴亭去高昌前探听到的:去年年底李二陛下又罚了李承乾,说是因为李承乾在外面玩耍不学习。 李元婴不关心李承乾被罚得多惨,只关心李承乾到底是怎么玩的。据说,李承乾弄了个非常大的大火炉,能把整头大牛悬在上面整只烤熟,李元婴听完就惦记上了,一直念念不忘! 可惜每次见到李承乾都有不少烦人的老古板在,李元婴没法和李承乾提出想一起去! 李承乾听李元婴装了几句便暴露了本性,心中更加怀念少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去年年底被训斥之后他便把“秘密基地”搬了个地方,谁都没让知道,听李元婴提出想去,李承乾便悄声答应:“下次我要去的时候,叫人去知会你一声,你有空便来。” 李元婴两眼一亮,也把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大小,高兴地应道:“一定有空!” 有了烤全牛之约,李元婴决定了,从今天起李承乾正式顶替李治成为天底下最好的侄子! 叔侄俩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已行到国子监大门前。 第24章 第24章 李元婴昂起脑袋看了眼大门上悬着的“国子监”三个字,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他认为太子排第一,剩下的按辈分排,他该排在第二,所以仍是不慢不紧地挨着李承乾走。 进了国子监,李元婴才发现李泰没跟他们一起走,而是早早跑去跟着李二陛下做准备,这会儿李泰胖乎乎的身影正立在李二陛下身边陪着说话,显然是不让别人看见他是他父皇最疼爱的儿子不罢休。 这也符合李泰一直起来的好学人设,毕竟他那么喜欢文学创作,喜欢到在长孙皇后生病时还要求李二陛下给他在府里设个文学馆。 李元婴看到李承乾脸上的笑意又渐渐隐没,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郁。 李元婴想起长孙皇后病重时曾交待李承乾好好照顾几个弟弟妹妹,那会儿他还不太懂生死,偷听到长孙皇后那样说还兴冲冲地凑上去问“那我呢那我呢”,长孙皇后听后便笑了起来,温言托付道:“我也托元婴你这个幺叔好好照顾几个侄儿侄女。”当时他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现在看看,李承乾这个当大哥的真辛苦,得照顾这么多弟弟妹妹。弟弟要扎你刀,你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李元婴戳了戳李承乾这个好侄子。 李承乾垂眸看他,目光幽沉。他已经不小了,今年满二十一,算是成年人。玄武门之变发生时他年纪不大,但不代表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为了天子之位,兄弟阋墙很寻常,你死我活更是常态。 李元婴被李承乾沉沉地望过来,有点心疼这个大侄子。 唉,作为太子不仅不能像李泰一样跟他爹撒娇,还早早有一群人盯着他等他犯错。 要知道太子一犯错,那就是一场狂欢!谏官纷纷上奏,东宫属官纷纷劝谏,瞧瞧李二陛下给他大侄子东宫里塞的都是什么人吧,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个个都是严肃到可怕的老头儿,动不动就给你摆大道理,想想就可怕! 李元婴觉着李二陛下一定是怕自己被他们骂,所以让他们把目标转移到李承乾身上。 他大侄子这个爹啊,坏得很! 李元婴大逆不道地在心里揣度完李二陛下,继续和李承乾说起了悄悄话:“我跟你说,现在在青雀府上修书的萧老学士学问很好,你有没有见过?” 李承乾听李元婴突然提起萧德言,有点纳闷,说道:“见过几次。”这位萧老学士八十多岁还能精神矍铄,李承乾自然也注意过他,可惜李二陛下把萧德言派去帮李泰修《括地志》了。 李元婴一听李承乾知道萧德言,立刻说:“那下次我们出宫时一起去拜访一下萧老学士吧,我老喜欢他了。青雀天天喊他老师,我还以为皇兄真让萧老学士给他当老师了呢,后来才知道皇兄只是让萧老学士去帮他修书。你说青雀这书怎么修老久都没修完?我的书一下子就印出来了!”李元婴自己挖不动墙角,又想怂恿李承乾去挖,“承乾,不如你也和皇兄说你要修书,等青雀那书一修完你就把萧老学士请过来。” 李承乾觉得李元婴的想法着实跳脱得很,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修什么书?”他对这方面的事没什么概念,不得不承认于吸引文人这方面还是李泰更在行。 李元婴知道李泰修的是《括地志》,一本地理相关的书,讲的是各地的地形地势与风土人情。 不得不说,李泰这个选题很好,既有现实意义,又容易掺入文学意向,妥妥的好书苗子。 别的李元婴不敢说,论开动脑筋他是最擅长的,稍一思索便说:“他修地理,你修天文便是,天文涵盖四时变化,可以用来指导农桑。你就说,农桑是要因地制宜的,论天文也得知地理,把修《括地志》的人全都要过来。” 李承乾听得心中一震。 其他人不像李元婴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李承乾身边,自然没人听得见李元婴和他说的这些话,只看到李承乾突然停下脚步。 李元婴当李承乾停下来是认真听自己讲话,高高兴兴地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这样的话,我去找萧老学士请教问题就方便了!” 在李元婴看来,要去魏王府拜访萧德言实在太远了,把人拉到东宫多近啊! 李承乾静默片刻,答应下来:“好,我试试。” 李元婴觉得大侄子很棒,果然是好侄子!不像李泰,防他跟防贼似的!不就想和他借个人嘛! 李承乾领着李元婴和后头那群弟弟前去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也刚到歇脚的地方不久,才坐定便见李承乾一行人过来了,李元婴还凑在李承乾身边不知和他说些什么! 待李承乾上前行礼,李二陛下注视着这个从小聪颖的长子。 自从长孙皇后去世,这个儿子便有些消沉,学业日渐懈怠,反而喜欢上出宫打猎游玩。罚他骂他他也认,就是不怎么改,眉宇间还越来越阴郁。 相比起来,还是李泰更讨他喜欢,胖得可爱,又喜好文学,瞧着就让人开心。 李二陛下免了他们的礼,目光转向李元婴,总觉得这小子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若不是这小子跑去磨孔颖达说想来参加释奠,他也不会下旨让李承乾带着李治他们一并过来观礼。要论这群小子里头谁最能闹腾,当属李元婴无疑! 李二陛下瞥着李元婴,毫不留情地警告他:“这次释奠不仅有大唐的生员参加,还有新罗、百济这些附国慕名派来求学的生员,你小子要是敢捣乱,往后就别想再踏出宫门半步!” 李元婴觉得自己太冤枉了,他只是来做个任务而已,李二陛下居然怀疑他会捣乱! 李元婴决定不理李二陛下,撒腿就跑,提前去看看李二陛下夸口的八千个学生。 抵达举行释奠之处,李元婴趴在栏杆前往下看,只见下头挨挨挤挤站着许多人,仔细数的话,怕真的有近万人立在那! 只可惜学生们对排队这件事似乎不太习惯,压根没列好队,三三两两站一起说话,吵吵嚷嚷的,瞧着乱糟糟。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乱子啊! 这时孔颖达也过来了,看着下头的乱象直皱眉头。 李元婴瞥见了孔颖达,跑过去和孔颖达感慨:“老孔,我看你们国子监的生员也不怎么样,连个队都不会排!” 孔颖达懒得理他。 李元婴想了想,跟人要了张大大的纸,卷成喇叭状,拿在手里颠儿颠儿地跟上孔颖达,随着他一同下了集队地点。 李元婴年纪小,胆子却挺大,拿着个纸喇叭狐假虎威地朝着那群监生喊话:“你们,都按班次排好队,没看到孔祭酒来了吗?孔祭酒那是谁?孔圣人的第三十一世孙,你们国子监的祭酒!看看你们一个两个的,经义学得不咋地就算了,连队都排不好,像什么样,丢人!看看人家百济新罗的人可比你们强多了,为了学习新知识,跋山涉水来我们大唐求学!”李元婴批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见那堆监生都静了下来,顿时更来劲了,“我听说,新罗那边可是女王当政,可见人家女孩子比你们厉害多了,能当一国之主!要是你们再吵吵嚷嚷连个队都不会排,赶紧回家种地去吧,好好供养你们的姐姐妹妹、媳妇母亲来念书!” 见李元婴年方九岁,说出的话却句句扎人,众监生顿时面红耳赤,自觉地闭上嘴巴列起了队。 李元婴还在那中气十足地指挥:“从矮到高排好,前后左右对齐,这都不会吗?看好前面的后脑勺!” 这时一众国子博士和助教们也反应过来,在孔颖达难看的脸色里下去按李元婴的法子督管诸生。 李元婴见国子博士们不再干站着试图用眼神组织诸生排队,便把手里的“喇叭”送给其中一个国子博士,溜达回孔颖达身边,很是关切地对孔颖达说:“老孔,你们国子监管得不太好啊!” 孔颖达瞪他。 这不是头一回搞这种大集合吗?按照孔颖达的想法,诸生全都是有一颗向学之心的人,连军队那些莽夫都能把队排得整整齐齐,读过圣贤书的监生怎么可能排不好队?是以,他只让人把事情通知下去,也没想着吩咐底下的人组织组织队伍。 其实只要他过来了,再让国子博士们管一管,很快也能镇住这群监生。也就李元婴这小子嘴快,冲到前头就打着他的名号开始训人! 李元婴见自己好心帮忙,孔颖达还瞪自己,觉得这老头儿真坏。李元婴哼道:“说实话你还不听!”他也不想跟孔颖达一块玩了,准备另找点好玩的事搞搞,结果他才一转身,就被李二陛下派来的人拎了回去! 李二陛下可不放心李元婴自己乱跑,早叫人注意着他跑哪儿去了。得知一眨眼的功夫,李元婴就跟着孔颖达跑去训斥诸生,李二陛下额头青筋直跳,立刻命人去把李元婴逮回来。 这糟心玩意,一眼都不能少看! 瞅见李二陛下那张写着“再闹我真禁足你”的臭脸,李元婴安分下来。他溜回李承乾和李治那边,悄悄问李治:“释奠要开始了吗?” 李治点点头。 李元婴便不跑了,与李治他们一起等待。 爆米花,马上要到手了! 吉时将至,李二陛下便领着李元婴他们出发。 整顿好的国子监监生精神头还挺不错,瞧起来个个都是一表人才的大唐好儿郎。两千多人按照国子、算学、律学、书学等六学整齐排开,预示着将来大唐将会收获一波搞政治、搞会计、搞法律、搞书法艺术等等方面的人才。 监生后头还站着将近六千的“旁听生”,这些旁听生都是从外邦来大唐留学的,有的想学习基础知识,有的想接受深造,也都按照不同的班次排好。算起来这类“旁听生”竟比国子监本来的监生多了一倍都不止! 李二陛下见状心情大好。 这就是他想要的国子监。 占地要大,生员要多! 越大越好,越多越好! 不仅大唐的人才他要栽培,外邦诸国的人才他也要招揽,好叫天下英才都为大唐所用! 第25章 第25章 李二陛下神色肃穆地开始主持释奠。 周围的人都神色严肃,李元婴不好搞出什么动静,只好安安分分地跟着大伙一起该拜的拜、该喊的喊。集体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近万人同行庄严肃穆的释奠祭礼,每一次齐声高喊的声音仿佛真的能响遏天穹。 李元婴原本是滥竽充数的,后来竟也庄而重之地行完了大礼。到祭礼结束,李元婴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旁边的李治,和李治说:“我感觉怪累的,下次再也不来了。”他天生是好玩的性子,受不得这种庄重的场合,平日里连年节的祭天都想赖掉。 李治本来还觉得李元婴今天没闹幺蛾子挺稀奇,听李元婴这么说倒觉得这才像他。李治小声回道:“你小心往圣先贤们还没走远,等他们听到你这么说,你今天就白来了,他们不会保佑你!” 李元婴觉得李治这话好没道理,反驳道:“我学东西学得好不好,难道还靠他们保佑吗?那我不用看书了,天天起来拜一拜,看看是不是躺着就能学会。” 李治语塞。 准备给监生们讲个话的李二陛下目光扫向交头接耳的李元婴和李治。 李治赶紧端正身姿,闭嘴不言。 李元婴一脸无辜地看向李二陛下,一副“我很乖你看我做什么”的模样。 李二陛下没再理他,开始向监生们发表他精心准备的新春讲话。 李元婴接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把里头赠送的玉米种子在个人图书管理存好,爆米花则用自己专用的零嘴小布包装起来。趁着李二陛下沉浸在自己的演讲之中,李元婴掏出爆米花尝了一颗,嗯,脆脆甜甜的,真好吃! 李元婴自己吃还不算,还接着袖子的遮掩暗中递到旁边的李治面前,让李治也尝尝。 李治这个乖宝宝瞪李元婴。 李元婴压低声音怂恿:“可好吃了,保证是你没吃过的!” 李治知道李元婴的性格,与其让他一直递过来,还不如直接拿算了!李治拿了一颗爆米花,发现确实是他没见过的吃食,散发出一种香香甜甜的味道,很吸引人。 李元婴和李治分享完,又看向另一边的大侄子,没想到李承乾离得有点远,中间隔着个四侄子!李元婴想了想,拿着小布包朝李泰面前递去。 李泰也瞪他。 李泰不仅瞪他,还义正辞严地说:“父皇在劝导监生们向学,你们这是做什么?我是不会和你们一起胡闹的!”他可早看到了李元婴和李治刚才的小动作,包括李元婴光明正大往嘴里塞爆米花! 李元婴很奇怪地看了李泰一眼,理所当然地说:“谁让你胡闹了?又不是让你吃,让你帮忙递几颗给承乾而已!” 李泰涨红了脸。 他气道:“不帮!” 唉,就知道这四侄子老小气了!李元婴也不在意,他知道闹出太大的动静不太好,便自己咔嚓咔嚓地就着爆米花听李二陛下慷慨激昂地激励诸生。 李二陛下讲了大半,余光扫了眼皇子们那边。 李承乾目光炯炯,听得聚精会神。 李二陛下暗自点头。 李泰目光炯炯,听得聚精会神。 李二陛下满意点头。 再到李元婴…… 李元婴迅速把手里的爆米花塞进嘴里,收起另一只手上托着的小布包,眨巴一下眼,也摆出聚精会神的模样回望他,脸上写着“我什么都没干您继续讲”。若不是他不忘嚼巴一下塞进嘴里的爆米花,李二陛下还真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李二陛下气得差点忘词。 他气势万钧地把自己的开春演讲收了个尾,听得监生们纷纷感慨吾皇英武,连讲话都这么中气十足、大气磅礴。 李元婴觉得有点不妙。 他决定一会要马上开溜! 可惜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李二陛下经过他们面前时特别指示两个禁卫盯紧李元婴,务必把他提溜过来。 李元婴没法子,只能乖乖跟着大队伍走。 李泰那厮贼坏,径直追上李二陛下和李二陛下说话,说着说着还回头看李元婴一眼。 李元婴用脚趾头想都晓得,这坏小子是跟李二陛下告状去了! 果然,回宫后李元婴立刻被人拎去见李二陛下。 瞧见李二陛下脸色臭臭的,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太小气了,不就没认真听他讲那些激励人心的话嘛,要不要这么容易生气! 李元婴一点都不慌,他自发地拉了个坐垫挨着李二陛下坐下,丝毫不提自己干的混账事,反而和李二陛下夸起了国子监来:“国子监真大,等我去封地也要弄个这么大的书院。”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骂道:“就你这样的,真开书院怕不是误人子弟!” 李元婴反驳:“才不会,又不是我去教他们!” 李二陛下本想叫他过来臭骂一顿,看他这么没脸没皮地凑到自己身边坐下,顿时觉得骂这小子也是白瞎的。李二陛下道:“就你这长不大的性子,朕怎么放心让你去封地?” 李元婴一听还扯上去封地了,立即积极地说:“我已经长大了!今年马上要十岁了!” 李二陛下睨他:“你小子就这么想离开长安?” 李元婴义正辞严:“我总要去封地的,我也很想能帮上皇兄的忙!当然,我也舍不得走,”他掰着手指给李二陛下数了起来,“我舍不得兕子,舍不得城阳,舍不得衡山,舍不得高阳,舍不得姝妹妹,舍不得承乾,舍不得雉奴,舍不得老师,舍不得老魏……” 李二陛下听他一口气数了一溜人,黑着脸说:“行了,别数了,知道你有很多人舍不得了。” 李元婴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数李二陛下,不应该!当着皇兄的面漏掉皇兄,皇兄得多伤心! 李元婴马上一脸真诚地补救:“我最舍不得的,当然是皇兄了。父皇驾崩时我才五岁,是皇兄把我接到身边抚养长大,教我许多做人做事的道理!皇兄于我而言亦兄亦父,一想到到了封地就不能经常见到皇兄,我心里就特别难过!” 李二陛下笑骂:“朕若是连你这鬼话都信,怕是离昏君不远了。” 李二陛下骂是骂了,却也不再追究李元婴害他差点气忘词的事,只教育他两句便放他回去玩儿。 李元婴回到住处,一眼看到坐在那边做女红边用余光往外看、神色略有些焦急的柳宝林。柳宝林不能在宫中随意行走,每一次他出去便都这样等着他回来,总怕他在外头遇到什么事、惹出什么祸。 戴亭去高昌了,董小乙虽能言会道,遮掩起事情来却没戴亭那么周全,显然是让柳宝林知晓了李二陛下把他叫去的事。李元婴迈步入内,坐到柳宝林身边和她抱怨:“母亲,这衣服真沉,往后我去了封地再也不穿了!”礼服穿起来比常服要繁琐得多,上头的佩饰严格按照品阶来分,李元婴很不耐烦这些。 听到要去封地,柳宝林眉间的忧色少了大半,笑着劝说:“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该穿的场合还是要穿的。” 李元婴乖乖点头,又说:“母亲还是别做这些针线活了,经常做伤眼睛,交给底下的人去做便是。” “你穿贴身的衣物,我哪放心交给别人?”柳宝林拉起儿子的手,打量起儿子还稚气得很的脸庞,柔柔地打趣道,“若是你娶个王妃回来,我便可以交给你王妃去做了。” “穿在身上的东西而已,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提到娶王妃李元婴也不害臊,直接和柳宝林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能想着让我王妃做,要是将来我娶的王妃不喜欢做针线活,我也不叫她去做的。” 柳宝林道:“是我没想到这个。还是我儿聪明,这就知道疼媳妇了。”自己生的儿子,柳宝林也知道怎么按照李元婴的逻辑去说服他,“那我喜欢给你做,你不能拦着不让我做。” 李元婴听柳宝林这么说果然不再多劝,回房换掉死沉死沉的礼服找小伙伴们玩儿去了。 柳宝林看着李元婴出去,再次拿起做到一半的里衣,摸着那细细的针脚检查了一遍,确定穿着不会不舒服,才接着往下落针。 正逢年节,宫中有各种祭典与宴会,李元婴被勒令不许到处乱跑,没能腾出空去捣腾他即将要开业的图书馆。 李元婴这厮脸皮厚,朝中大臣被他找了大半,李淳风私藏的《墨经》都被他磨着借来抄录了一份,李靖自己编的兵书也提前被他拿来读了,偏偏有个人他没找:他皇兄李二陛下。 在李元婴看来,李二陛下是当皇帝的,和他的图书馆没什么关系,所以满朝人都找了,李元婴就是跳过了李二陛下。结果上元节李二陛下赐宴群臣,和房玄龄他们聊着天,房玄龄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说李元婴那图书馆怕是该开放了。 其他人相互一提,发现竟都被李元婴找上门要过书! 只有李二陛下纳闷地问:“什么图书馆?” 长孙无忌讶道:“滕王殿下没和陛下提起吗?”他把李元婴那通建馆说辞告诉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心道,那天那小子说什么舍不得他、什么亦兄亦父果然全是屁话,搞个这么个图书馆所有人都知道了,在他面前提都没提过!李二陛下骂道:“他的想法倒是挺多!” 房玄龄几人见李二陛下脸色有点黑,都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二日李元婴去请教魏征问题时,魏征隐晦地提了句宴会上发生的事,委婉表示李二陛下知道后心情不太好。李元婴这才想起,自己居然没和李二陛下通过气! 魏征还提点李元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不可无,他的出发点虽然是好的,但难免可能会有来捣乱的、来窃书废书的……甚至来栽赃陷害的,管理起来可能会有很多他想不到的麻烦事。若是能说动李二陛下给图书馆题个匾额写个字的话,这图书馆就好管多了,京兆尹换成谁都得好好帮忙护着! 李元婴还真没想到这些。他知道魏征搞过很多年的基层工作,对这些事情很有经验,会这么说肯定不会有假。 衡量了一下“找皇兄求字”和“源源不断的麻烦事”哪一个比较难以接受,李元婴立刻跑去找他皇兄聊天! 李二陛下原本不想理这个没良心的混账弟弟,后来被他在旁边磨来磨去磨烦了,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帮他题个“大唐图书馆”。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应了下来,高兴得不得了,难得没过河拆桥,殷勤不已地给李二陛下磨墨捏肩。 第26章 第26章 二月初,冰消雪融,杨柳吐绿,虽还带点春寒,却已是处处有卖花声。 天刚蒙蒙亮,高大沉重的城门在鼓声中缓缓开启,将初升艳阳的光辉撒入城门之内。 百姓们鱼贯入城,便见金光门两旁的居德坊、群贤坊都坊门大开,坊内居民也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洒满晨曦的街道慢慢从一夜的沉睡里苏醒过来。 有条小河穿群贤坊流经西市,行人沿着河岸走一段路,便能看到前头由河水汇成的、面积不大的湖。今日这湖边格外热闹,因为临湖那处神秘的“店铺”在吊足所有人胃口后终于要开业了! 听说,这店铺是被当今陛下刚封的滕王盘下的,这位滕王是陛下最小的弟弟,从小养在陛下身边,很得陛下疼宠。 听说,这几个月各方人士来来往往,有国子监的监生、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小吏、有李靖将军府上的亲兵等等! 听说,里头摆了很多案几,还做了好几屋子的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都是书!反正,传这些话的人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书就是了! 正是因为这种种奇异之处,许多人听说这地方今日要正式开业之后早早过来等着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整个西市陆陆续续聚了不少人,都有小贩看到商机挑着担子挤来挤去卖小吃了! 吉时还没到,这处神秘的店铺便走出来一批人,看衣着打扮,竟都是国子监的监生。 换成平时,这些监生可都是天之骄子,走在路上是要被人投以羡慕眼神的。结果现在他们的监生袍外面披着件红马褂,胸前和背后都书有“志愿者”三个字,瞧着很是醒目! 这些人当仁不让地收获了所有人的注目。 长孙诠是这批身穿红马褂的人之一,算起来他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堂弟,只不过他的年纪比他们小太多了,今年才进国子监。 和长孙诠同病相怜的还有虞世南最小的孙子虞植,虞世南去世后,虞家门庭冷落了不少,他便格外发奋,想要向他祖父靠拢,再次光耀虞家! 这两个人是这批图书馆志愿者之中出身最高的,剩下的大多是寒门子弟。像杜荷、房遗爱这些勋贵子弟,断不会愿意来做这种事! 这要从李元婴上元节后前去拜访孔颖达说起。李元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了孔颖达,他便开始说起自己的开业构想来。 李元婴说,图书馆面向的是看不起书的人,他们之中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张贴出去的布告,弄不懂进出图书馆的规则,所以,他想借点国子监的监生来用用,让他们充当图书馆的志愿者,一面和百姓宣讲图书馆有何用处,一面替百姓答疑解惑,以免开业当天发生什么混乱场面。 所谓志愿者,应当有兼济天下之志、襄助贫弱之愿! 李元婴扣完一顶高帽,继续积极地游说孔颖达:这些监生天天闷在屋里读书,不懂得运用学到的知识,很容易读成书呆子,后果非常可怕!所以,他给他们找了个锻炼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接触接触百姓,懂得怎么将自己所了解的、想表达的转达到百姓面前。 孔颖达琢磨了一下,觉得李元婴说得有道理。他为朝廷培养人才,不就是想他们能学以致用,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吗? 于是长孙诠等人就被选派出来当志愿者了。 李元婴早带着兕子、魏姝她们去了图书馆,等待吉时到来正式拉开御赐匾额上蒙着的红绸。兕子紧张地问:“幺叔,等一下真的让我来揭红绸吗?” 李元婴道:“对的,由我们兕子来揭。”这其实是几个人剪刀石头布的成果,这么刺激的机会,直接决定谁来揭红绸多无趣,李元婴选择几个人来几轮剪刀石头布!最终,幸运的兕子赢了! 兕子小脸红扑扑的,高兴极了:“外面那么多人,都是来看我们这图书馆开业的?” 李元婴道:“对,等虞植他们出去宣讲完会更多!怎么,你怕了吗?” 兕子道:“才不怕!” 李元婴笑眯眯。 李元婴安排虞植等人去做的事情很简单。 第一,去各个坊门前贴布告。 第二,向被吸引到布告前的百姓宣讲布告内容。 这布告是李元婴亲自写的,孔颖达看后很想帮他代笔,但李元婴坚决不同意。李元婴觉得,孔颖达写的东西百姓们看不懂!还是他写的好,通俗易懂! 辛苦活有人出去干了,李元婴便优哉游哉地带兕子几人在图书馆里面转悠,介绍每个区域的图书。有系统在,图书的归类也变得简单清晰,每个书架都规定了摆放些什么内容的书籍,行走其中简直一目了然! 这天李二陛下和魏征他们商量完正事,想到自己这混账幺弟难得做件正经事,值得支持,便决定微服去那劳什子图书馆看看。 其他人也想去看看,一致同意这个提议。 李二陛下微服简从出可宫,带着魏征等心腹重臣一起前往西市。 两人没走出多远,便见有许多人围拢在前头挤着听人宣讲。 站在布告旁负责宣讲的是个国子监的监生,李二陛下瞧着有点眼熟,魏征则直接认了出来:“这是虞家小子吧?” 一行人便停了下来,看看虞家的小孩怎么应对百姓。 这虞家小子自然是虞植,他正儿八经地给百姓们念出布告上的内容,大意是“西市有个图书馆,不花钱就能看书,大家赶快去看看啊”。 这直白过头的介绍简直让自幼饱读圣贤书的虞植有点不知该怎么念出口! 可要论蛮横,谁比得过李元婴?李元婴说要这样写,他们就得照着念。 见百姓接受良好,没有哄堂大笑,虞植悄悄擦了把汗,接着给众人讲图书馆借阅规则。 由于空间有限,每次只能竹牌进入,竹牌有圆形和方形两种。 圆形竹牌数量少些,拿到的人可以坐在阅览室读书抄书。 方形竹排数量多点,取号即可进去找书、看书,但没有位置坐,当然,你想席地而坐肯定也没问题。 至于想把书借出图书馆,那就需要验证身份、核实地址,毕竟要提防一些不老实的人直接把书拿走不还。如果你去晚了,没拿到竹牌,那就只能等别人还了竹牌再换你进去了。 有个老农安静地听完全部内容,有些激动地攥紧手里破旧的扁担,用土音浓重的官话发问:“俺有个儿子没上过学堂,但识得几个字,也能进去吗?” 虞植道:“可以的,所有人都可以进去。” 有妇人见监生脸嫩,不由笑着调侃:“那闺女行不行?” 虞植认真回道:“女子也行。” 一众哗然,都觉惊异。 虞植面色不变,继续答疑解惑。 起初志愿者之中当然有人觉得不应该允许女子进入,毕竟这是读书之地,允许女子出入像什么样? 结果李元婴当场骂道:“女子出入怎么就不像样了?影响你看书了吗?若是你被影响了,那只能说是你自己意志不坚定,该走的是你不是人家女孩子!若没影响你,你做什么不许人家去看书啊?”骂完了,他还把那几个提这种意见的人全赶回国子监,不让他们再当志愿者。 所以,剩下的人都老老实实按照李元婴的要求朝百姓宣讲。 一开始虞植他们都觉得这种事派些小吏去做便好,根本不该他们来受累。可几轮讲下来,围拢到布告前的人越来越多,每个人都争相问出自己没听懂的地方。他们的面孔都黑瘦或饥黄,双手大多长满老茧,口音各不相同,一口奇奇怪怪的官话说得别扭至极。 可是,在知道图书馆还能提供许多用过一面的纸张供买不起纸的人抄写时,他们眼底都迸发出灼热的光彩。本来,他们的儿子、孙子是读不起书的,若是有这样一个地方,他们儿子便能读书……听说里面还有算学、律学、书学、农桑这些方面的书,就算考不了科举,也能学点本领当个账房先生或写字先生。 任谁都能看出这些百姓的迫切和热切。 对上那一双双越来越亮的眼睛,虞植头一次感受到许多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对于眼前这些百姓而言是多么可望而不可即。他们的渴望,他们的需要,都清晰地摆在他们面前! 虞植再也没嫌累,哪怕讲得口干舌燥,依然耐心地解答着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李二陛下一行人看了一会,心中也颇有触动,和长孙无忌他们夸道:“这孩子瞧着还挺有不错。” 长孙无忌笑道:“那是自然,国子监的监生可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 几人行至西市,才转了个弯,便见街上人潮拥挤,竟是挤满了人! 这图书馆一不要钱,二又新鲜,宣讲开始后闻讯而来的人自然不少。 李二陛下几人面对这种人山人海的架势也无计可施,只能站在外头望洋兴叹。 没一会儿,长孙无忌眼尖地看见了同样被挤到人潮外头的孔颖达。 君臣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这仗势有些夸张,应该是因为李元婴指派了好几拨监生沿街贴布告加宣讲的缘故。 可气的是,那混账小子搞出这种仗势,居然没想着请他们去看看! 李二陛下微服在外,孔颖并未喊“陛下”,只无声地上前朝李二陛下见礼。 李二陛下笑着打趣:“孔先生这是被过河拆桥了。” 在场的人里头要论谁出力最多,那肯定是孔颖达无疑,书是他让监生抄的,宣讲是他让监生去的,李元婴那厮一不满意就把人“退货”不说,图书馆开业这天还不请他去观礼! 孔颖达脸皮抽了抽,回道:“就没指着他会请我。” 那小子不把他气得跳脚就不错了,谁还指望他能懂什么人情世故和尊师重道! 铛,铛,铛…… 一阵锣声打断了君臣二人的叙话。 吉时到! 第27章 第27章 李元婴是压根没想过请李二陛下他们来玩,毕竟这又不是休沐日,他们还得日理万机呢,凑什么热闹!他请来的小伙伴里头年纪最大的要数李承乾,这是李元婴看在烤全牛的份上给他发的邀请。 可惜耕牛都在府衙登记在案,不能随便宰,宰了算是犯罪,要追究牛主人责任。李承乾告诉他,过些日子就春耕了,总有点牛会出意外,他已经叫人留意着了,到那时,他们就可以去秘密基地吃烤全牛! 烤全牛还不能吃,但不妨碍李元婴觉得李承乾是个好侄子,他提前下帖子邀请李承乾一起来看图书馆开业,瞅瞅李承乾能不能告个假来玩玩!李承乾来是来了,可惜在剪刀石头布里没能成功胜出,揭红绸没他份! 李元婴一听吉时已到,便牵着兕子出去。外头挨挨挤挤都是人,若不是接街道就那么宽,塞不下更多人,外头的人潮怕是更为壮观。李元婴问兕子:“你看看,外头起码也有几千人吧?怕不怕啊?怕我帮你揭!” 兕子一双眼睛亮亮的,声音也清清亮亮:“不怕,我才不怕。” 外头早围满了等着图书馆开放的人,见几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从里头走了出来,年纪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不由都有些发愣。 董小乙一向机灵,在一旁向百姓们介绍起李元婴和诸位皇子皇女来,最先介绍的自然得是李承乾这个太子,虽然李元婴一向仗着辈分喊他“承乾”,关键时刻还是愿意帮忙抬一抬李承乾这个侄子的。 百姓们很是捧场,董小乙一提太子来了,最里面那一圈百姓便齐声惊呼:“太子殿下!”这么拥挤的情况下也没人要求百姓们对李承乾行礼,是以呼声只是像波浪一样一波接一波地往外扩散,最后整条街都充斥着“太子殿下”的呼喊声,后面那些看不到前头情况的人都急得不得了,甚至有人相互驮起旁边的人一探究竟。 李二陛下等人来晚了,挤是挤不进去的,只能寻了处吃酒的地方登上二楼远远地看看热闹。 等满街人喊完了“太子殿下”,董小乙才介绍李元婴,说这位是开设图书馆的正主,当今陛下最小的弟弟滕王。百姓们又开始高喊“滕王”“滕王”“滕王”。李元婴一点都不怯场,听到这么多人喊自己的封号还蛮得意,骄傲地挺着小胸脯接受百姓们的瞩目。 后边则是几位小公主和魏姝。 董小乙介绍完,太子殿下在西市亲自观看图书馆开业的消息也传开了,更多的人朝西市涌来,很多人卡在街上想进进不了,想走了走不了,只能像一只只鸭子一样伸长脖子往里看。京兆府那边早叫差役沿街列队站岗维持秩序,生怕一不小心出个意外,害他丢了脑袋! 李元婴见此盛景,回头看看由两处大铺面打通改造的图书馆,感觉还是太小了。皇兄说得对,大唐百姓有千千万,连让他们吃饱穿暖都难,更何况是想让他们都看上书!他弯身把兕子抱起来,对兕子说:“来吧,图书馆该开放了。” 李承乾几人退到屋檐两旁,让位置靠前的百姓们可以看清馆内的情况。正门之内,有两处登记身份的长案,再往里便是一排排书架,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什么雕花纹理,只有浅淡的书墨香飘散在空中。 书,全是书,别的什么都没有。可正是因为这单纯的书海,喧闹的人群却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样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大声喧哗是一种天大的亵渎。 百姓中一些寒门学子眼中甚至还控制不住地涌出热泪,在旁人或惊异或理解的目光里低低地哽咽出声。 董小乙又扔下另一个重磅炸弹:这图书馆的匾额,是当今陛下亲手所书!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那由红绸遮掩着的匾额。 兕子不够高,被李元婴稍稍托起一下便够着了垂下的那段红绸。她用力立下,上头的红绸缓缓落下,露出李二陛下亲手所书的“大唐图书馆”五个字。百姓们看着那遒劲有力的字迹,顿时热泪盈眶,不知谁高声喊出“吾皇万岁万万岁”,满街百姓便又跟着喊了起来。 李二陛下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底下的人对着那匾额上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山呼万岁,背手而立许久,和一旁的房玄龄感慨:“玄龄啊,我觉得我们做的还不够。”不够多,也不够好,要不然天子脚下的百姓也不会因为简简单单一个图书馆就这样激动。 房玄龄道:“不是还在做吗?” 李二陛下听了房玄龄这话,觉得在理,便不再感怀。他说道:“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让兕子来揭开红绸,倒是挺疼爱兕子。” 魏征比较了解李元婴,推测出最大的可能:“约莫是猜拳猜输了。”若是赢的是他孙女魏姝,那他孙女也能当揭红绸的人! 李二陛下看了魏征这小老头儿一眼,又看了看和李元婴一起站在回廊下看百姓鱼贯入馆的魏姝,笑道:“看来朕的兕子运气比较好,魏卿你的孙女略逊一筹。” 房玄龄几人都看向魏征,有些羡慕他有个打入了李元婴小伙伴团队里的孙女,这不,刚才除了李二陛下这个皇子皇女的爹刷了刷存在感,唯一被提及的大臣只有魏征……就因为他孙女魏姝和李元婴他们玩得好! 魏征不吭声了。 这时第一批竹牌已经发放完毕,拿到竹牌的人陆续入场,余下的人有不少不愿意散去,都留在门口看看有没有人早些还了竹牌。馆内也有一批志愿者,负责登记借书情况和给人答疑指引,明明涌入了一大批人,秩序竟丝毫不乱! 待第一波人都进去了,李元婴才和李承乾他们一起走回里面,不少人都在书架前流连,两眼炙亮地浏览着上头的书,还有人已经带上圆形竹牌、拿了选好的书去阅览室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李元婴很喜欢这种气氛,觉得这就是大唐学子该有的劲头。 当然,也有些大字不识一个,单纯好奇才抢了号牌进来的。他们在图书馆里走了一圈,发现没别的东西好看,真的全是书,便还了号牌出去了。 开馆头一天,没有人故意偷走号牌或者偷走藏书,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毕竟,馆内有国子监的志愿者在,门口有诸位皇子带来的禁卫守着,外头还有京兆尹派来的差役站队,任谁都不敢乱来。 李元婴估摸着等过几天因为好奇跑来的人就少了,剩下的都是真正想看书的人,开始可能需要志愿者引导,后来他们都会自发地维护图书馆的秩序。若是能按照这个势头运转下去,图书馆算是开成了! 搞完了热闹的开业仪式,李元婴便要领着小伙伴们一起离开。魏姝还不想走,李元婴便把做好的金号牌送给她,说她是这个图书馆的终身会员,随时可以来看书! 魏姝看着那金灿灿的号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默默收下了李元婴递来的金号牌。反正,她只是拿着而已,也不会去卖掉! 李元婴和李承乾他们走出图书馆,外头还围着不少人,看他们要走都自发地给他们让出一条道来。 李承乾平日里出去也常被人敬畏地避让,可感觉到周围那些或好奇或热烈的目光,他却觉得这和平时大不相同。他不觉得这些偷偷看他的百姓是大不敬,反而还感觉心里涌动着一种难言的热意。 走在李承乾身边的李元婴可没那么多感触,他觉得这些人有眼光,没抢到号牌都还坚持守在外头等待!他装出读书人的样子朝周围的百姓们拱手来拱手去,一点小王爷的架子都没有,还笑嘻嘻地和他们说笑:“下回早些来啊,要不然又抢不到号牌了。” 众人起初还挺敬畏这几个天家儿女,见李元婴这般讨喜的小大人模样,都放松下来,纷纷答应:“一定一定,下回会早来的!” 李元婴一路磕叨过去,可算出了街口。 没了图书馆外满满当当的人,街道瞧着敞亮多了! 李元婴见天色还早,和李承乾他们商量要不要干脆出城踏青!这个提议当然获得小伙伴们的一致赞同,可惜没等他们出发,李二陛下派来的人上线把他们拦了下来,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去一旁的酒楼雅间说话。 李元婴不太乐意,但李二陛下好歹是李承乾他们的爹,他也只好跟着一起上楼去。 一到雅间,李元婴惊了一下,不仅李二陛下在,魏征、房玄龄、孔颖达、长孙无忌这些人都在。这些人好好的政务不管,都偷跑出来吃酒!几个小的显然都被这仗势震住了,个个都跟个鹌鹑似的上前行礼。 李元婴可不怂,他还不怕死地跑过去问李二陛下:“皇兄,你们怎么都玩忽职守,跑出宫来看热闹!天下的百姓可都指着你们为他们谋福啊!” 魏征几人:“……” 李二陛下一下子没忍住,抬手往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李元婴捂着脑袋,觉着他皇兄心眼太小啦,听不得实话! 不过既然李二陛下等人集体翘班,李元婴又有了新想法:“皇兄,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出城玩玩吧!做事也要劳逸结合效率才高,要是天天忙活一点都不休息,谁撑得住啊。皇兄我跟你说,承乾他有个好去处,可以做什么烤全牛烤全羊的,我们这么多人正适合去!” 众人齐齐看向李承乾。 李承乾:“……” 他刚才听到“承乾”两个字时早该上去捂住李元婴的嘴。 第28章 第28章 李二陛下淡淡地扫了李承乾一眼。 去年年底李承乾因为沉迷打猎游玩,就被好几个人联合参过一本,这才刚挨过罚不久便又故态复萌! 李承乾感受到李二陛下望过来的目光,默然不言。他们虽是父子,他却不能像李元婴或者李泰那样无拘无束地和李二陛下撒娇耍赖。 李元婴一点都不在意他们父子之间的气氛,还凑到李二陛下身边感慨起来:“我早就想去了,可承乾说耕牛不能宰,得看看有没有谁家的牛出事儿能吃了再去买下来!我和承乾都等好些天了,还没买到,吃牛这么难的吗?” 李二陛下道:“一头耕牛可以节省许多人力,你靠人去翻地,翻到什么时候才能种?你少盼着人家的耕牛出意外!” 李元婴可没种过地,他连城都没怎么出过。不过上回在九成宫挖坑种向日葵,才带着兕子她们挖了十个坑他就觉得很累。李元婴听李二陛下这么一解释就懂了,兴致勃勃地换了个主意:“那我们不吃牛了,我们去吃羊吧,羊不会翻地!” 李二陛下望向魏征他们。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看向魏征等人,立刻想起他皇兄当皇帝也很可怜,做点啥都要被人盯着,和他大侄子真是一对难父难子。 李元婴当即跑过去紧紧拉着孔颖达的手,一脸诚挚地说:“孔祭酒,图书馆今天顺利开放,多亏了您又出人又出力!为了庆贺从今以后芸芸学子多了一处求知之地,我想请您和大伙去吃个烤全羊!”他一脸的郑重,说得正气凛然,“这只羊我们先敬孔圣人,再敬百家诸子,然后一起吃掉,祈祷将来能有更多继往开来的能人志士出现!孔祭酒您说好不好啊?” 瞧见李元婴一张稚气包子脸硬是摆出严肃正经的表情,还说出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少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孔颖达被李元婴弄得气也不是,骂也不是,真想直接把李元婴握过来的手甩开! 长孙无忌忍笑劝说魏征几人:“既是如此,我们就一起去吧。” 众人对视一眼,都认同长孙无忌的话。既然都翘班出宫了,再多翘半天也无妨,正好也可以去看看太子到底弄了个什么地方。 一直到吩咐人提前赶紧去做好烤全羊准备,李承乾都还觉得不太真实。 明明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怎么突然过了明路?他现在是要带他父皇、魏征、还有天天骂他光玩乐不学习的孔颖达一起去吃烤全羊?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自己把李承乾卖了的自觉,他觉得人多,热闹! 大伙一起出发,李元婴也讨了匹小马,得儿得儿地骑着凑到他大侄子身边和他并骑,跟这个面色郁郁的大侄子商量:“承乾,烤全羊怎么吃的?是不是拿把刀子直接切,切到哪块吃哪块?要不等会你直接切个羊蹄子送给老孔,以示尊师重道!你要是怕羞不好意思送,切给我我去送,我很想看看老孔怎么啃羊蹄子!” 李承乾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没心没肺的幺叔。这家伙刚才要扯人家当大旗的时候还喊人家孔祭酒,现在人家答应一起去吃烤全羊,他又喊回老孔了!不过想象一下孔颖达拿着个羊腿啃的画面,李承乾也忍俊不禁,答应道:“好,我帮你切。” 李元婴骑到半路,觉得骑马太累,又不要脸地倒回去和兕子她们挤一车。三个小萝莉见他回到车上,特别高兴。几个小孩时而凑一起交流故事,时而趴在窗边看外头的景致,都因为这次意外的游春踏青欢喜万分。 因着要瞒着别人,李承乾的秘密基地有点偏远,算上准备车马的时间一行人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到。李承乾派去做准备的人花大价钱买了整只别人料理好的羊,快马加鞭地赶过去,这会儿柴火已经备够,大炉子也烧得火热! 李元婴没见过人烤全羊,一到地方便跳下车,领着几个侄子侄女跑过去看大炉子。 真的好大,还很高! 在几个小孩看来,这炉子简直大得不得了! 那只整羊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旁边好几个人盯着,随时准备给羊翻翻身或者加点调料! 李元婴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目不转睛地围着炉子看了好一会儿,总算是过足了瘾。 这地方虽偏僻了点,风光却很不错,处处都是青山绿浪,远处还能看见几户依山而居的人家。眼看烤全羊还没做好,李元婴又怂恿李承乾去寻周围的猎户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猎物,买过来一并尝尝鲜! 李承乾依着李元婴的意思吩咐下去。 几个小的欢呼起来,又想去一边的小湖边抓鱼。李元婴完全没经验,眼珠子一转,掏出把金豆子跑去问随行的禁卫里头有没有会叉鱼的,谁叉到鱼奖励一颗金豆子。 禁卫们压根不理他。 李元婴只能跑去磨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一声令下,有经验的禁卫都站了出来,就地取材弄了几根鱼叉在几个小孩兴高采烈的围观下叉起鱼来。没一会,鱼有了,李承乾遣去的人也买回好几只山鸡,说是赶巧碰上个进山回来的猎户,这是对方全部的收获。 李元婴指着山鸡对李治说:“雉奴你看,今天我们要做野雉!” 李治听他特意咬着个“雉”字来说,额头青筋跳了跳,恼羞成怒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叔侄俩互杠了几句,软脾气的李治又被李元婴拉着加入搞事行列,烤鱼烧鸡忙得不得了。 不幸的是,李元婴根本不会弄,鱼焦了,鸡黑了,还弄得自己灰头土脸! 李承乾已经成年了,被迫跟着李二陛下他们在周围转悠,听听他们商谈国事。 一行人转了一圈回来,李承乾一眼便看见李元婴那惨不忍睹的模样。 偏偏这家伙不觉得自己脸上这里黑一块那里黑一块有多狼狈,还蔫儿坏地对旁边专注于烤鸡事业的李治说:“雉奴啊,你脸上黑了,我帮你擦擦!”说完便用黑乎乎的指头往李治脸上擦去。 兕子三人闻言看向李治,发现李治脸本来不黑的,被李元婴这样东抹抹西抹抹,竟是变成了大花脸! 三个小萝莉乐不可支地笑成一团。 没想到李元婴祸害完李治又转向她们,一副天下第一好叔叔的语气说:“兕子,你脸上也黑了,我给你擦擦!” 兕子一听,把烤鱼塞给旁边伺候的人,撒腿便跑,坚决不让李元婴得逞。 老实孩子李治终于反应过来,把烤鸡塞给别人跑湖边一照,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李治气得不轻,捧了把水擦干净脸去追李元婴要报仇。 几个小孩你追我赶地追闹起来。 李二陛下见状也不阻止,由着他们跑来跑去。 李承乾站在李二陛下身边,有些羡慕地看着几个弟弟妹妹。直至底下的人过来说烤全羊做好了,李承乾才开口招呼李元婴他们别再闹腾,赶紧来吃烤羊。 烤全羊一出炉,香喷喷的烤肉味便四下飘散开,闻着好吃得不得了。这次是临时过来,没提前挑羊,所以个头不算大,不过还有烤鸡烤鱼之类的凑合着吃,瞧着也算丰盛。 李元婴几人围在烤得金黄喷香的烤羊边上惊叹不已,他们还没亲眼看过这么大一只烤熟的羊呢!李元婴想起路上和李承乾商量好的事,凑到李承乾身边戳了戳他,示意他该切羊腿了! 李二陛下瞅见李元婴朝李承乾挤眉弄眼,总觉得这小子又要弄点什么幺蛾子。 接着他便看到李承乾上前利落地切下连着羊蹄的半条羊腿。 李元婴拿起羊蹄子蹬蹬蹬跑李二陛下面前,很是热情地塞到李二陛下手里:“皇兄,这个好吃,您吃!” 接着,长孙无忌、房玄龄、孔颖达都分了一只羊蹄子。 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三人执蹄相看,一时无言。 分完蹄子,李元婴也不管他们心情如何,凑在李承乾身边指使他切这里切那里,给魏征他们分完又给兕子她们分,最后自己也尝了一块热乎乎的现烤羊排,调料用得很足,外香内嫩的,好吃! 都是老熟人了,所有人吃到兴起都没端着仪态,围坐在一起割肉吃酒。 李元婴小时候被李二陛下用筷子沾酒骗过,一直不太爱喝酒,此时看李二陛下他们喝得高兴又挺想凑凑热闹,又央着李二陛下叫人给他倒了一杯。 酒捧到手里,李元婴吸着鼻子嗅了嗅,觉得味道不怎么样。他试探着抿了一口便搁下了,对兕子她们说:“这酒不好喝,你们别喝!等戴亭他们从高昌带葡萄酒回来,我们再喝那个。” 李承乾道:“葡萄酿的酒太甜,哪有这样的烈酒好喝?”在东宫越被束缚,他越喜欢这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感觉,肉越大块越好,酒越烈越好。只有纵马行猎,快意吃喝,他才能稍微放松下来。 李元婴可没感受过李承乾那种束缚,自然没那么多感触,一点都不赞同李承乾的意见:“烈酒有什么好喝的,就只觉得呛人!” 两人的对话倒是把话题引到了高昌那边,李二陛下和魏征他们聊起了大冬天出发前往高昌的侯君集等人。大军此去高昌得长途跋涉,途中又有沙漠连横,一路不知得耗却多少钱粮。提到钱,魏征等人又开始发愁,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起朝中还有哪些地方要用钱。 李元婴本来已经凑到李二陛下身边想听听行军情况,关心关心戴亭他们走到哪了,结果李二陛下他们一言不合聊起了国事! 李元婴听得眼冒金星,一头雾水。 好气啊! 这群人,就不能好好偷个懒给自己放个假吗! 第29章 第29章 临近黄昏,大军仍在西行。 大军之后缀着百余人,每个人脸上都满布疲色,却还是紧跟着前方的士卒迈步前进。他们已经进入一个小沙漠,若是不跟紧识途之人怕是会迷失在莽莽黄沙里。 为首的人正是戴亭。 队伍之中大部分都是上过战场的骁勇壮汉,起初对戴亭颇有些轻慢,他们满脑子都是李元婴给他们勾画的美好未来:金子,房子,媳妇孩子! 所以,表面上听从戴亭的指挥只是他是李元婴的信重之人而已。可一路行来,所有人都对这个看似纤弱的少年敬佩不已,他年纪虽小,还是个阉人,却从未喊过一声累。途中有个一直挑衅他的人得了急病,他不急也不躁,更没有扔下不管,向人讨了药治好了对方的病才急行追上侯君集大军。 现在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的彪形大汉就是那个得急病的人,要是还有人敢不听指令擅自行事,这人就抡起家伙要和对方干一场。戴亭对这彪形大汉的态度也没怎么改变,仍是每天戴着面具,只有需要分工时才会开口把事情安排下去。 走了两个多月,他们的人一个都没少。前方的大军倒是有些掉队的,这也没办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这样艰苦的长途行军。 入夜就地扎营,侯君集与薛万均对坐饮酒。提到后头跟着的那么一撮人,侯君集奇道:“原以为他们跟着跟着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能跟这么久,瞧着可能还真要跟到高昌去了。” 薛万均道:“不过百来人而已,跟去也无妨。这也算是看好我们吧?不然战事凶险至极,谁愿意去冒险?” 侯君集哈哈笑道:“那倒是,随他们去吧。” 倘若光是李元婴的人侯君集根本不会去关心,可里头还有李二陛下几个嫡出子女派来的人,李二陛下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这才叫人偶尔禀报一下这批人的情况。 只不过,也不必太上心就是了。 薛万均说得对,区区百来人能成什么事? 李元婴是睡着回去了,他对国事着实没什么兴趣,只听了一会便呼呼大睡,还大逆不道地把李二陛下的腿当抱枕。到要回宫了,他还不愿醒,还是李二陛下把他抱起来扔车上去的。 李元婴是玩累就睡,开心不已,李承乾却没那么容易过关。李承乾回去后又挨训了,李二陛下和孔颖达把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不务正业,劳民伤财地搞个地方弄什么烤全羊,不如多读点书! 李元婴听李治提起他大侄子的悲惨遭遇,顿觉这些人太过分啦,明明自己也吃了,一抹嘴居然又来秋后算账! 李元婴溜回住处研好墨,大笔一挥,画了幅《君臣对坐啃羊蹄》,偷溜到李二陛下的议事堂外趁着禁卫不注意张贴到显眼的地方。 这天被宣召到议事堂说话的大臣进门前都会停顿一下,愣愣地看着张贴在外头的画,这,这是什么?虽则画得不怎么写实,面过圣的人却都能一眼认出正中央的正是李二陛下!其他几个拿着羊蹄在吃的,明显是孔颖达、房玄龄、长孙无忌啊! 这几个人什么时候一起啃羊蹄,还被人画了下来? 这个疑问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却没人敢直接问李二陛下他们,毕竟这几个人不是一国之君就是朝中重臣,哪能随便问这些闲话? 最后还是禁卫换班时注意到了这张怪画! 禁卫赶紧将画撕下来,进议事堂向李二陛下禀报此事。 房玄龄他们早上到了议事堂便没再出去,自然没机会看到这幅画。接过禁卫撕下来的那幅《君臣对坐啃羊蹄》一看,房玄龄脸都绿了,忙呈上去给李二陛下看! 李二陛下只消看一眼便知道这是谁的杰作。他脸色顿时黑了,勃然大怒地叫人去把李元婴逮过来。 怪不得今天许多大臣进来时都神色古怪,敢情是李元婴干了这样的好事! 李元婴正和兕子她们展望葵园的规划呢,这葵园本来是种葵花的。眼下又有了玉米和花生,李元婴便交待董小乙一并去种下,为求保险,他还让董小乙把它们分种在两个田庄上,免得一害病就全死了。 一看李二陛下派了人过来,李元婴便知道东窗事发了。他也不慌,把摘抄出来的玉米种植指南、花生种植指南留给兕子她们看着玩,自己乖乖跟着禁卫去议事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那乖乖巧巧的模样,更来气了,把那幅“巨作”往案上一扔,喝问:“这是什么玩意?” 李元婴不慌不忙地跑到李二陛下身边,把被李二陛下捏皱的“巨作”摊平,诚挚无比地和李二陛下解释:“我昨儿玩得太高兴了,早上起来还一直想着吃烤全羊的事,索性画了出来!画好以后,我想到皇兄您平日里对我这么好,我这幅画合该送给您才对!可等我走到这边以后,又觉得您正在忙正事,我不该去打扰您,所以,我就把它贴在外头,想着您忙完就能看到它了!”李元婴得意洋洋地说,“您看,您这不就看到了!” 李二陛下看着画上那啃羊蹄啃到仪态全无的君臣四人,脸皮抽动了两下,冷笑着骂道:“你再胡扯一句试试看。” 李元婴立刻闭嘴。 李二陛下睨着他:“说说,画这个做什么?” “昨天您和老孔他们明明也吃了,做什么骂承乾呢?”李元婴一屁股坐到李二陛下身边,光明正大地替他大侄子抱不平起来,“孔圣人都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肯定也很讨厌被人骂的,怎么动不动就骂承乾啊!” 李二陛下道:“承乾是太子,一言一行都该注意些!” 李元婴胆大包天地说:“可太子上头不是还有皇兄您吗?”他昂起脑袋直直地望向李二陛下,“您看您正当壮年,连白发都还没有,少说还能活个几十载,就该让承乾先玩够了再说!要不然他从小就要这么累,多难受啊!” 对上李元婴乌溜溜的眼睛,李二陛下一阵静默。他虽然才四十多岁,但世事无常,谁能保证他能活多少年?他的皇后才三十出头,不也扔下几个年幼的儿女撒手人寰? 李二陛下少有地用郑重而认真的语气和李元婴说话:“我们大唐马上得天下,治国却不能在马上治。我不是非要承乾通读经典,但他不能整日耽于游猎,这不仅荒废学业,更让天下有志之士失望。既然承乾当了太子,就得担起太子的责任。”他沉声说,“你只看到我白发未生,却不知我戎马半生,身上隐伤无数,莫说数十载了,怕是要不了多少年就会随父皇和你皇嫂而去。承乾若是一直这样荒唐,你让我如何放心?” 李元婴愣住了。 他想到父皇和皇嫂的故去。 两人都是生了场病便一病不起,最后再也没醒来。 李元婴道:“不能治好吗?” 李二陛下道:“早成了陈年积疾,治不了了。”这也是他夏天时常要外出避暑的原因,这隋朝留下的大兴宫夏季潮湿炎热,容易诱发他身上的旧疾。 李元婴抓住李二陛下的手,倔强地说道:“皇兄肯定会健健康康地活一百岁!”他给李二陛下举例,“你看萧老学士,今年八十三岁了,多精神啊!皇兄也会活到一百岁的!” 李二陛下道:“你少惹点事,我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李元婴有点难过,和李二陛下说完话后跑回去想了很久,到夜里都睡不着觉。他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一骨碌地爬起来穿好衣裳,沿着回廊一路跑去东宫。 春来多雨,这夜入夜后便有淅淅沥沥的细雨飘落,把整座宫宇都打得湿漉漉雾蒙蒙。 东宫诸人见是李元婴来了,忙引他入内。李承乾显然是被罚了,这会儿还在书房点着灯抄书,听人说滕王来了,愣了一下便叫人赶紧将李元婴领进来。 二月的夜里有点凉,李承乾见李元婴穿得单薄,身上还被雨淋湿了,叫人赶紧送热汤过来。吩咐完了,李承乾才问李元婴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李元婴说:“我睡不着。” 这对李元婴来说可真是太稀奇了,李承乾从来没听说过李元婴有睡不着的时候,像昨天,李元婴可是直接趴他父皇身上睡着了,连父皇把他扔上车他都没醒来,一直睡到回了宫!这么能睡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睡不着? 李承乾奇道:“怎么会睡不着?” 李元婴便把白日里李二陛下对他说的话说了出来。没谁会拿生死来开玩笑,身为一国之君的李二陛下更不会,所以李元婴才会又难过又害怕。他说道:“难道太医院就没有可以把皇兄的伤治好的人吗?那么大的太医院,那么多的太医,一个厉害的都没有吗?” 虽然皇兄很凶,但他还是不想皇兄离开他们。 李承乾没有回答李元婴的话,他已经呆住了。 李承乾也想起了他的母后。 那么突然的一场病,只小半年便带走了他的母后。他求访名医,求了天拜了佛,甚至还想求李二陛下大赦天下,最后却还是无济于事。当时他就想,父皇当了皇帝有什么用,他当这个太子有什么用,连母后都留不住! 现在,李元婴说他父皇也有积疾在身。 长孙皇后病倒后的一幕幕,又浮现在李承乾脑海中。 那样的话,父皇从来没和他说过,父皇只不断地对他提要求,只让孔颖达他们不断地规劝他。他从来都没想过正当壮年的父皇,也有着随时会离开他们的可能性。李承乾沉默了很久,才生硬地宽慰李元婴:“不会的,父皇身体康健,一点旧伤没那么严重。” 李元婴还是不放心,拉着李承乾的手说:“我听李淳风说有个很厉害的神医叫孙思邈,皇兄想请他当太医他都不愿意!要不,承乾你想办法把他请回来吧!” 李淳风和孙思邈都是道士,只是侧重点不同,一个搞吉凶测算和产品研发,一个搞医学研究。李元婴闲暇时跑去找李淳风聊天,陆陆续续从李淳风嘴里听说过不少传奇故事,孙思邈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当时李元婴根本不需要什么名医,压根没放在心上。现在有需要了,他便想起这人来了! 李承乾也觉得是个办法。他点点头,答应了李元婴的要求:“好,我派人去找找。如果他不愿意来,我就亲自去请!” 李元婴听李承乾答应,喝了李承乾叫人送来的热汤便高高兴兴地回去睡觉。 既然已经让李承乾找那神医孙思邈,李元婴就没了烦恼,洗漱更衣后很快睡得极其香甜。 换成李承乾睁着眼躺到天亮。 第30章 第30章 李承乾第二天顶着熊猫眼起来,有点惨。 太子妃见他如此憔悴,关切地问他怎么了。李承乾摇摇头,说没事,还去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儿子。皇孙李象快要满两岁,向来聪明可爱,李承乾在床边坐下看了一会才去早朝。 待早朝结束,李承乾便与房遗直等人商量寻找孙思邈下落的事。 李二陛下登基之初,孙思邈曾应邀来到长安。当时孙思邈已经七十多岁,瞧着却是鹤发童颜,康健得很。 当时李二陛下邀孙思邈入太医院任职,孙思邈没同意,表示更愿意云游四方为百姓治病。有段时间朝廷中许多医学典籍需要整理编改,孙思邈又应邀而来,还带来了一些他自己编整过的医书。 对这位老神医,李承乾还是有点信心的。他并没有和别人提及李元婴那番话,只说想找孙思邈,房遗直等人也不多问,都领命而去。 房遗直几人都是家中嫡子,能动用的人力和物力都不会少,孙思邈名气又大,出没在什么地方都是有迹可循的,真要去找不算太难。 自与李承乾说了李二陛下那番话,李元婴便时不时带着些小玩具去寻侄孙玩耍,顺便问问李承乾有没有找到神医的踪迹。 李承乾也在等。 这年头消息传得太慢了,便是房遗直跑出去的人在外头找到了孙思邈,要把人或者消息带回来也得费些功夫。 没老神医的消息,李元婴只好去捣鼓自己的事。 去年他让戴亭给他买个工坊,造纸的那种,因着冬天却材料,工坊虽买下来了,却一直没造半张纸。 入春之后草木丰茂,造纸材料好采集,董小乙便禀报李元婴说工坊可以开始造纸了,是否要按原来的工序正式开始产纸。 李元婴一听,来了兴致,打发走董小乙便溜达去寻武才人。 现在李元婴把武才人当图书管理员,有想找的书都先去寻武才人问问。 武才人听李元婴问造纸之事,想了想,摇头说:“这等是很少人有专门记述。”造纸之法大多是口口相传,顶多只会提一句蔡伦造纸,谁会详细地记载造纸之法。 见李元婴实在好奇,武才人又给李元婴提及一些她了解的东西:纸有麻纸,自汉代起便用、苎麻、黄麻作材料,因着麻还得用来做衣服,麻纸造价也不便宜;后来又有用楮皮和藤来造纸的,叫皮纸和藤纸;听说,现在江南一带可以用竹子来造纸,叫竹纸,质量很好。 若想改进造纸之法,可以从原料下手,看看什么原料又便宜又好用。 武才人说得头头是道,李元婴听得点头不已,转头出宫去工坊那边有样学样地对造纸师傅如此这般如此这般一说。 李元婴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缺钱,当场又叫董小乙亮出一个金灿灿的金元宝,相当大方地说:“谁若能提出把本钱降下去的好办法,这就是谁的了!” 接着他又强调,成本低了质量差点也没关系,纸太软了可以拿来擦屁屁,纸太粗糙了可以拿来包装食物。 总之,前期成品怎么样不要紧,先摸索出适合的来! 要是单用一种不行,那就多种材料混着用! 短期内有没有产出更不要紧,他只要最新最好且成本最低的造纸之法! 他要的不是纸,而是让纸价降下去! 从前造纸匠人虽然也有工钱拿,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一锭金元宝……事实上别处也没有,是李元婴在鼓动自己的侍卫去高昌后灵机一动叫人按着他画的图铸出来,实心足重,像座小金山,看着就很诱人! 古往今来能抵挡金子诱惑的人并不多,听李元婴金口玉言这么一许诺,整个工坊的匠人们都激动起来,纷纷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摸索新式造纸法。 李元婴很喜欢这种气氛,学着李二陛下平时说话的模样勉励了匠人们几句才离去。 李元婴忙活完改良造纸法的事,已经到二月中旬了。 入春后气候越来越潮湿,李二陛下身上旧伤疼痛难忍,太医建议李二陛下前往骊山汤泉疗养几日。 李二陛下这段时间忙着接待吐谷浑使臣,暂且搁置了太医的提议。 这次吐谷浑使臣是来迎亲的,李二陛下将一位宗室之女封为弘化公主,许给吐谷浑王诺曷钵,这几日礼部和鸿胪寺都在为这事情忙碌。 昨日李二陛下亲自出城门为弘化公主送嫁,并让左骁卫将军、淮阳王道明护送弘化公主前往吐谷浑。 吐谷浑与吐蕃比邻,占据大片草原,是个养马的好地方,隋朝时便是中原的供马之地,隋炀帝一直想把这地方给吞进大隋疆域里,一度把它打得几近灭国。 到隋末,举国大乱,吐谷浑再度恢复元气,吐谷浑人依然游走在青海湖一带驯养养马。 李二陛下许婚给吐谷浑王诺曷钵,一为吐谷浑的马,二为扶弱削强、分制吐蕃。 李元婴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他只知道李二陛下很忙,忙得没时间理会他们,当然趁机搞东搞西。 结果他忙得太欢,竟把小伙伴给冷落了。这天高阳一早气势汹汹地来堵他门,要他这一整天哪都不许去,只能陪她们去玩儿。 李元婴对此从善如流,堂而皇之地把课翘了,带着高阳她们出宫玩耍。 四个小萝莉都对图书馆那边的情况很感兴趣,李元婴便带她们溜达去西市看看。 图书馆开业小半个月,每天在外面等候的人依然不少,不过比开业那天有秩序多了。 原本属于国子监监生的红色马褂如今穿在一批寒门学子身上。他们原本都已经读不起书了,现在有个地方可以免费给他们徜徉书海,他们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处宝地。 李元婴亮出自己的身份,原本来维护秩序的志愿者便热切地引他们一行人入内。 里头的人都在安静地找书看书,连性情最跳脱的高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对于这些每日早早过来等候图书馆开门的寒门子弟来说,任何一本书都是无价珍宝,他们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自己所需要的经义。 巧的是,魏姝正巧也在图书馆里。 两边顺利会师,四个小萝莉变成了五个小萝莉。 李元婴带着五个小萝莉在各个区域转悠了一圈,发现还是儒家典籍被翻取的次数最多,其他典籍瞧着很少被翻动,倒是他那本《韩子寓言》颇有欢迎,书页都快被翻破了,也不知是不是看在他是图书馆的主人才有这种待遇。 书都要来了,没人看有点浪费啊!李元婴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图书馆里的其他书尽可能地利用起来,高阳却逛腻了单调乏味、不能玩闹的图书馆,拉着李元婴的袖子想去别的地方玩。 李元婴也是小孩子心性,高阳这么一说便不再多想,带着她们出了溜达去。 以前李元婴没封王,年纪小,不能自己出宫,更不可能带着高阳她们出来玩耍,如今他总算可以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自由是有了,具体要去哪玩却还没想好,李元婴索性问平时主意最多的高阳:“你说我们去哪里玩好?” 高阳也没怎么出过宫,不过她常和年长的皇兄们一起打马球,听了不少宫外的事,回忆了一下便说道:“我听说平康坊很好玩。” 她那几个皇兄私底下都说平康坊是个好去处,偏偏每次她深问或者央他们带她去的时候,皇兄们却都讳莫如深,不肯和她多提。 人都是这样的,别人越遮遮掩掩,你就越想知道! 高阳也一样,她早就想去平康坊看看了。 李元婴平日里不爱玩马球之类的,又是个众所周知的混世小魔王,和年长的皇子没有共同话题,很少和他们聊起这些。 听高阳报了个地名,他便在脑海里翻找出自己看过的长安舆图瞅了瞅,很有把握地说:“我知道平康坊在哪里,那边临近东市,从朱雀门前头那条路一直走就到了。” 李元婴是说走就走的性格,一定下目的地马上爽快地带着五个小萝莉前往平康坊。 由于兕子她们还小,走不了太远,他还让人弄了辆马车直接送他们到平康坊门前。 一下马车,李元婴就觉着这地方和西市挺不一样。 西市那边热闹得很有人味儿,走在街上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吆喝声。这边许是因为周围大多是达官贵人的住处,街上要静上许多,一路走过去可以发现好些个邸院,都是地方上的驻京办事处,各地的官员有事要上奏便来这些地方稍作休整。 除此之外,许多京城官员的住在也在此处,比如李元婴看到了褚遂良家的宅子。 李元婴奇怪地问高阳:“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呢?”这里是官那里也是官,看着就很乏味! 高阳道:“皇兄他们说好玩的!” 李元婴道:“那我们再走走看吧。” 李元婴往前溜达了一段路,寻了个老仆问对方这边好玩的地方在哪里。那老仆稀奇地打量了李元婴和他身后的高阳她们一眼,毕恭毕敬地道:“这边好玩的去处只有一个,就是北里。可是……” 高阳早走得不耐烦了,打断了老仆的“可是”,问道:“那你快告诉我们北里怎么走!” 见高阳浑身透着盛气凌人的气息,老仆不敢再多言,直接给他们指了去北里的路。 李元婴领着五个小萝莉浩浩荡荡地往老仆所指的方向走去。 老仆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呐呐地把没说完的话独自补完:“可是,那地方不适合女娃儿去啊!就算是那小郎君,瞧着也太小了……” 第31章 第31章 有了指引,北里还挺好找,李元婴带着高阳她们走了一会,眼前便豁然开朗。 这地方的门面远比西市要精致许多,门口悬着的匾额都像是出自名家之手,瞧着很像样,不像西市那样随便写几个字招揽客人。 许是因为这边住的大多是京官与士子,白日里没空来光顾,街上远没有西市热闹。 李元婴走近一听,倒是能听到不少丝竹之音,这些曲子软绵绵的,与他皇兄爱听的很不一样,倒是和他父皇在世前喜欢听的差不多。 看来这是个听曲子的地方啊!李元婴颇为怀念,大摇大摆地牵着新城和兕子左看右看,瞅瞅哪家店最大最好,他就要去最大最好那一家! 沿街的窗户里倚着一些妙龄少女,远远见有个半大少年牵着几个小女娃走进北里,都挺好奇地把窗子推得更开一些,巧笑着往外张望。 李元婴几人平日里都习惯受人瞩目,倒也不在意这些目光,反而是魏姝和随行的侍卫们觉得有点不对。 尤其是随行的侍卫们,他们可都是成年人,某方面的需求肯定是有的,便是没去过秦楼楚馆的也肯定听过,一堆男人都在一起聊天哪能不带点荤味? 瞧这架势,这地方怕不是小孩子能来的! 高阳的侍卫平日里最常挨骂的,看到那些倚窗张望的少女后都觉不妙,推了个人上前请示高阳:“公主,这地方怕是不能去。” 高阳可不是听劝的人,转头望向那侍卫,不高兴地问道:“为什么不能去?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对上高阳乌漆漆的眼睛,随行的侍卫都语塞,不知该如何和高阳几人解释。 若当真是那种地方,公主几人如何能去?可眼前这几个小贵人,显然什么都不懂,连最年长的滕王和城阳公主都才十岁! 那被推出来说话的侍卫硬着头皮说:“这是男子听听曲儿看看舞的地方,女孩儿还是不去为好。” 高阳最不喜欢“男孩子可以,女孩子不行”这种话了,她自小没了母亲,在宫中野生野长,性子比男孩儿更顽皮几分,要不也不会和李元婴这混世小魔王臭气相投。 高阳道:“什么曲子女孩儿不能听,什么舞女孩儿不能看?断没这个道理的,我偏要去!” 她说罢便挥挥手让侍卫都退下,催促李元婴赶紧挑个好去处,她要去看看女孩子不能看的歌舞有什么特别! 李元婴一向不怕事儿大,只嫌事儿小。一听高阳这么说,他立刻指着前头一处装潢得光鲜亮丽的地方说:“那家店不错,够大,够气派,我们去那儿看看。” 高阳高兴地同意了。 魏姝四人自然是紧跟李元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兕子吸了吸鼻子,对李元婴说:“这里闻起来香香的。” 李元婴闻言嗅了嗅,点头说:“是挺香。”他对此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不管是大安宫还是太极宫,他都是在香粉堆里长大的。 李元婴领着五个小萝莉迈进那家“大店”的店门,立刻有人迎了上来。 对方是这挽翠楼的老鸨苏二娘,四十来岁、风韵犹存,她稀奇地打量着李元婴,很好奇这么几个一看就是天潢贵胄的小娃娃怎么会跑到北里来。 看出李元婴几人身份不一般,苏二娘谨慎地询问:“小郎君是来做什么的?” 该不会是来找爹的吧?这样的荒唐事也不是没有,苏二娘开这挽翠楼这么多年,还真见识过正室带着孩子来逮人的!只是几个小娃娃一起找过来这种事,她当真没见过。 李元婴到哪儿都不会觉得拘束,虽没怎么来过外头,表现得却很理所当然:“自然是来玩的。你们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事儿,都给我们说说。”他想起太上皇生前之事,印象有些模糊,却隐约记得太上皇喜欢琵琶,便装作很懂地说道,“先找几个会弹琵琶的弹给我听听,跳舞的也要。” 李元婴这倒是装对了,北里虽都是那市妓汇聚之地,却不会直来直往地做皮肉生意,寻过来的大多是新科进士或者达官贵人,都风雅得很,极少有那强取横夺的腌臜事。 听李元婴吩咐得熟门熟路,苏二娘虽是纳罕,却还是收下李元婴叫人递来的银钱去吩咐底下的姑娘们做准备。 有些事看破不点破更能保平安,她当寻常客人一样收了这银钱,若是这几个小孩身份当真不一般也不至于追究到挽翠楼上,毕竟这只是开门做生意而已。 反倒是不收钱或者不接待,闹起来会惹祸上身! 左右的小婢好奇地看着李元婴几人,见苏二娘去吩咐姑娘们做准备了,便热络地上前给他们引路,领他们去二楼最好最宽敞的房间。 李元婴带着高阳几人一溜坐开,便有几个妙龄女子鱼贯而入,为他们端上精致的点心瓜果。 这些女子衣着和宫中女子不太一样,都露胸束腰,俯仰之间尽显婀娜身姿,相貌虽不算是顶尖,胜在年轻俏丽,瞧着总是讨喜的。 魏姝心里咯噔一跳,已明白这地方显然不知是听歌看舞的,这约莫便是书中所写的“风月之地”了! 魏姝虽时常穿着男装出行,却也不至于觉得自己可以跑到这种地方来。 她看向一旁的李元婴。 李元婴这厮看都没看那些女子一眼,倒是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一碗绿汪汪的茶水一会儿,转头对她们说:“我小时候喝过这个,是一个南边来的人进献给父皇的,我当时吃了很多烤肉,喝这个挺解腻的。不过父皇不喜欢,后来就没人煮过了,没想到竟在这里见着了!” 魏姝:“……” 好吧,看来这些女孩儿是白装扮了。 李元婴和魏姝她们随口一提,周围的女子却听得心中一惊。 挽翠楼也会接待不少达官贵人,但皇家之人来这里一般是遮遮掩掩的,绝不会像李元婴这样不仅带着几个小女娃过来,还大大咧咧地提到“父皇”。 有人已经悄悄退出去找苏二娘了。 苏二娘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情况,听了这话更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可真是招来了不得了的人啊! 眼下她只能盼着好好招待完这几个贵不可言的客人,顺顺利利地把他们送走,别闹出什么大动静来! “我去为他们弹琵琶吧。”一旁侧耳听着她们说话的少女开口。 少女名叫苏七娘,乃是自小被苏二娘收养的,约莫十三四岁,却已学了八年琵琶,楼中数她才名最高,出场也最少,在北里之中素有“一面千金”之说。 苏二娘知道七娘性格一向倔强,便是身在这挽翠楼中也从不曾想过攀附哪家权贵,要不凭她这相貌与才名,要过上富贵日子太容易了!七娘这是看她为难,想帮他分忧解难。 苏二娘想了想,叮嘱道:“你莫要冲撞了贵人。” 七娘点头。 这会儿李元婴正游说魏姝她们试试那茶水。 茶叶多产在南方,北人是不怎么喝的,李唐乃是关陇起家的,自然也没有喝茶的习惯。 兕子几人都不曾喝过,觉得绿汪汪的不太好喝。等见到李元婴就着茶点用茶,一副好喝得不得了的样子,兕子几人才心动地试着喝了起来。 魏姝也跟着试了几口,发现原本有些腻人的点心就着茶水用下后竟变得刚刚好,尝着确实有些独特之处。 几个小家伙正讨论着这茶的奇妙之处,苏七娘已抱着琵琶推门而入。 李元婴抬头看去,只见这少女相貌姣好,气质动人,身姿也依稀有了豆蔻少女初现的婀娜。他对此不甚在意,反是被她手中的琵琶吸引住了。 这琵琶一看就是好琵琶。 待苏七娘朝他们行了一礼开始弹琵琶,李元婴更确定这琵琶好得很,若是太上皇在世一定会喜欢。 高阳见李元婴紧盯着苏七娘那边,忍不住戳了戳他。 李元婴回神,朝高阳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记性自小便好得很,太上皇去时他才五岁,如今他却还记得太上皇如何把他抱起来逗弄,如何纵容他胡作非为。 李元婴无心去听苏七娘弹了什么曲子,等苏七娘弹完了,竟直接开口问:“卖吗?” 苏七娘被问得愣住。 她对上李元婴澄澈的眼睛,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等苏七娘定神再看,才发现李元婴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琵琶上。 他不是要买她,而是要买她的琵琶。 李元婴见苏七娘下意识地抓紧手中的琵琶,已知这是她的心爱之物。他摇头说道:“算了,你留着吧。” 高阳还是很关心小伙伴的,凑到李元婴身边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李元婴道:“也不知为什么,一走进这北里我就想起了父皇,看到这把琵琶后更想了!父皇一直喜欢琵琶,我想着买下来送他的,想了想又觉得还是留给能弹的它的人吧,他又不能弹了。” 兕子几人听李元婴这么说,都围过去抓住李元婴的手安慰:“幺叔不难过!” 李元婴哼道:“我才不难过。人总是会死的,有什么好难过!”他正要让苏七娘她们换点热闹的玩法,别弹这婉转幽切的琵琶曲了,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几人侧耳一听,却是有人在高喝:“我当你们苏七娘有多难请,原来只是瞧不上我房俊!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马上去把人带过来!” 听到“房俊”两字,李元婴眉头一跳,转头看向高阳。 虽没正式赐婚,李二陛下却早就和房玄龄通过气,要把高阳嫁给这房俊。 这件事高阳也是知道的,她和城阳不一样,城阳性情柔顺,她性格火爆得很。 一听是房俊在外头吵吵闹闹,还是要抢正在给她们弹琵琶的苏七娘,高阳立刻风风火火地起来,打开房门和门外那位房家二郎针锋相对:“让我看看,是谁要抢我们这边的人!” 房俊见鬼一样瞪着她。 第32章 第32章 房俊这一刻只觉得,老天是不是在玩他。 李二陛下要把高阳许给他的事他是知道的,不仅知道,他还认得其他几个驸马!自打从他们那里得知驸马的生活有多惨,房俊就决定及时行乐,免得以后想行没得行! 最近房俊迷上了这挽翠楼的苏七娘,本来他不爱听琵琶的,这苏七娘弹的他却爱听。偏偏苏七娘号称“一面千金”,而且也不是你想请就请的,还得经过重重考验,麻烦得紧,让他很不耐烦。 刚才房俊在楼里听小曲喝酒,听人说苏七娘抱着琵琶去了别人那里,顿时有些气不过,不由领着仆从出来找茬! 结果他看到了谁?他看到了高阳!别的公主他不一定见得到,这高阳他却是见过的,因为她是公主之中最骄横跋扈的一个,整日穿着骑服打马球,出门更是不可能带什么幕篱。 这都什么事啊! 房俊整个人都是懵的,这不是北里吗?这不是挽翠楼吗?高阳为什么会在这里? 高阳见房俊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吱都没吱一声,拧起小眉头看着这刚才还来势汹汹的“准驸马”。 房俊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敢置信地问高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高阳觉得这家伙可坏了,还想来抢人,闻言哼了一声,很不高兴地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听个小曲儿而已,你们听得,我们为什么听不得?” 听高阳说的是“我们”,房俊心里咯噔一跳,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他走过去一看,只见那雅间里头除了他刚才惦记着的苏七娘之外,还有李元婴、城阳、兕子、衡山! 房俊眼前一黑,差点要当场昏了过去。 这是把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几个小孩都一锅端了! 李元婴看见房俊,眨巴一下眼,热情地邀请:“是遗爱贤侄啊,来,坐下一起听曲儿。你常来这里吗?知不知道什么曲儿最好听?” 房俊知道李元婴那混不吝的臭脾气,忙不迭地反驳:“没有,我不常来,今天是第一回,哦不,第二回过来。我就是来听个曲儿!” 李元婴奇道:“当然是来听曲儿的,不然还能做什么?” 房俊背上冷汗淋漓,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做什么!” 李元婴觉得房俊怪怪的,虽说他不太喜欢这个准侄婿,可也想深入深入了解再决定要不要把他和高阳的婚事搅和掉。李元婴自认是个非常讲道理的人,好歹房俊他爹也是太子太师,很得李二陛下信任,若没个像样理由很难成事! 李元婴再次邀房俊一起听曲,房俊却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和别人有约,逃也似的下了楼,一溜烟地跑出挽翠楼。 高阳压根不了解这个未来驸马,见他这么不给李元婴面子,坐回李元婴身边气道:“他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魏姝斟酌着开口:“他恐怕不是不识好歹,而是害怕了。” 李元婴几人纷纷看向魏姝。 魏姝便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这也许不是单纯听曲子的地方,而是男人出来寻欢作乐的风月之地。 李元婴听完后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都说女孩子不能来。” 高阳也反应过来:“所以那房俊刚才才吓得跑了!” 兕子和衡山听得一脸茫然。 还是城阳提出最重要的事:“幺叔,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要是父皇知道她们来这种地方,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李元婴不慌不忙地说:“不急。”他还有事想和这挽翠楼的人聊聊,便给了城阳几人一个安抚的眼神,转头端起那碗茶汤问那苏七娘,“你们这里有南边的人吗?” 苏七娘一愣,思及李元婴几人把房俊吓跑的事,当即恭谨地答道:“是的,母亲是南边来的。”她说的母亲正是苏二娘,即便苏二娘一直表示收留她们只是为了让她们替挽翠楼赚钱,也只给她起了个“七娘”当名字,她依然感激苏二娘当年救她一命。 李元婴道:“这茶喝着很不错,不知是哪个地方产的,你知道的话和我说说。” 苏七娘便给李元婴说起这茶的来处,原来苏二娘的义兄每年都会遣人从江南东道那边送茶了,那地方远得很,几乎是最南边了,好像叫福州。这煮茶之法也是苏二娘从那边学来的,若是有不爱喝酒的客人来了,苏二娘便送上茶汤,算得上是挽翠楼的一个特别之处,过去有些个文人尝过了格外喜欢,还曾赋诗称赞。 李元婴道:“我也想要这茶,若是你母亲那义兄在送茶来,你们着人去西市的图书馆给我送个信。” 苏七娘听了李元婴这话,眼中忽地绽放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伏地拜道:“苏七娘拜见滕王殿下。” 李元婴一愣,一思索便明白苏七娘是怎么猜出自己身份的,奇道:“你也去过图书馆吗?” 苏七娘道:“去过,里面有许多曲谱。”她去的时候用幕篱遮挡半身,左右虽也有窥探的目光,但馆内大体上安宁静谧,找书看书的人各不相扰,叫人非常安心。 她们这些市妓不像教坊的官妓那样有专人教导,同行女伎都是靠这个吃饭的,自然不会愿意将曲谱倾囊相授,只能自己费心收集和揣摩。现在不一样了,过去她们花大价钱都求而不得的曲谱,全都大大方方地放在那图书馆里供人阅览,她一介女伎进出其中也无人阻挡、无人恶语相向。 当时苏七娘就在想,这滕王殿下定然不是一般人。如今苏七娘亲眼见了,更觉李元婴与别人不同,他生在帝王家,却有着一副赤子心肠,便是到了北里这种地方也不曾生出邪念,反倒是触景生情、睹物思人。 苏七娘拿起自己的琵琶,双手奉给李元婴:“七娘想把这琵琶献给殿下,报殿下广传曲谱之恩。” 李元婴听苏七娘这样说,便叫随行的董小乙把琵琶收下,回头送去献陵给他父皇在九泉之下弹着玩。 李元婴和苏七娘聊完了,正要带着忐忑不安的城阳她们离开,忽听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竟是有两列禁卫齐齐冲进挽翠楼。为首的是李靖将军之子李德謇,这李德謇平日里和李承乾交好,今日李承乾在李二陛下跟前旁听政务,忽听有人来报说李元婴带着几个小公主往北里去了。 李承乾一听就知道要糟,见李二陛下脸色发黑地吩咐禁卫出宫逮人,便提出让李德謇来一趟,免得别人不知轻重害了兕子她们的清誉。至于李元婴,那是虱子多了不愁抓,他干出什么事来别人都不会觉得稀奇! 李元婴一看这架势,心大地觉得有人来接自己挺好,招呼兕子她们一起下楼。李德謇见李元婴压根不心虚,还欢欢喜喜地迎上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几个小的是要回宫的,魏姝却该回家去。李元婴本想亲自送魏姝回西市,李德謇却一脸坚决的表示必须一个不少地带回宫,李元婴只好命董小乙代自己送魏姝回去。 魏姝误入这种地方,心里其实有点慌,不过她遇事向来镇定,上马车时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李元婴一眼。见李元婴毫不担心地在车下目送她坐进车里,魏姝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事着实不能怪他们的,毕竟他们也不知道北里是什么地方。 她祖父说过,李二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她相信祖父的话! 李元婴也很乐观,带着四个小萝莉钻进李德謇叫人赶进来的马车里回宫。李德謇多留了一会,告诫苏二娘等人不许泄露李元婴他们今天来过挽翠楼的事。苏二娘能把挽翠楼安安稳稳地开这么久,自然不是笨人,立即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 待李德謇护送着李元婴一行人离开,苏二娘转身看向犹自望着街道尽头的七娘,抬手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别傻站着了,进去吧。” 七娘应声回神,跟着苏二娘入内,把李元婴交待的事讲给苏二娘听。 苏二娘道:“若他当真要茶,到时去知会一声也无妨。”她顿了顿,出言提醒七娘,“这位滕王身份尊贵,这次显见是误入北里而已,往后会不会再来这边还不一定,你可莫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七娘道:“我知道的。” 人和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有人天生贵不可言,宛如天上之星辰;有人天生卑微下贱,只能在泥沼里挣扎着活下去。她自小生活在这淤烂之地,见识过多少多情与薄情之事,什么该想什么不该想她比谁都明白。 只是看到世上有这般明亮快活之人,她心里也觉得很欢喜。 仅此而已。 另一边,因为不能让兕子她们跑去北里的事传扬开,李元婴一行人难得地坐着马车进了宫,一路上连个检查都没接受。到了要下马车的地方,李元婴最先跳下去,把高阳她们一个个扶下车。 李元婴才奇怪地问李德謇:“皇兄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啊?还这么快让你来接我们。” 李德謇显然不是个多话的人,他言简意赅地回道:“有人向陛下禀报的。” 李元婴琢磨着是不是随行的侍卫里头有人去通风报信了。毕竟拦是拦不住他们的,只能及时回去通知他们家大家长了。 高阳气呼呼地说:“一准是房俊那家伙去告的状!” 李德謇听了有些惊讶。 他没得到房俊也在那边的消息。 准驸马在北里遇到公主,这都是什么事啊?这要是让李二陛下知道了,怕是会火上浇油! 李元婴可不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不就是去了下风月之地嘛,又没做什么!他边牵起兕子她们的手跟着李德謇去李二陛下那边,边客观地否定了高阳的猜测:“遗爱贤侄才走没多久,哪有那么快跑到宫里告状,你不能冤枉人家!” 高阳哼道:“看他那样子就像是告状的!” 第33章 第33章 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看,坐在御座上等着李德謇把李元婴几人拎回来。 李承乾有些担心几个妹妹,又担心李二陛下气坏了身体,想劝一劝,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他们父子俩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李承乾没退下,静坐在一旁和李二陛下一起等候。等有人来报说李元婴他们已经回来了,李承乾才坐直身体往外看去。 首先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是被李元婴牵着的兕子。兕子平日里最得李二陛下喜爱,李元婴和她咬了两句耳朵,她进门后便一马当先地冲到李二陛下面前,扑到李二陛下怀里喊:“父皇!”接着高阳和新城她们也跑了过去,脆脆甜甜地齐齐喊人。 被四个宝贝女儿围在中间,李二陛下的火气一下子散了大半。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稍缓,才慢腾腾地凑上前试探着自己有没有机会卖个乖。 李二陛下瞥见他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心里的怒火又腾地一下上来,骂道:“你给我站一边去!” 李元婴只好乖乖退到一边罚站。 唉,要是没高阳她们几个在,他可以更不要脸一点。 闹出这种事,李二陛下是不可能轻易平息怒火的,四个宝贝女儿撒娇也没用,他很快又板起脸来盘问到底怎么回事。同时李二陛下还勒令李元婴和高阳不许出声,这两个小鬼太滑头,李二陛下不信他们胡扯。 平日里最老实的城阳被选做代表,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始末说了出来。听到李元婴他们都不晓得北里是什么地方,是高阳听几个皇兄说的,李二陛下脸色稍缓,问高阳:“哪几个皇兄?” 高阳闭嘴不答。 李二陛下道:“还挺讲义气的是吧?”李二陛下冷笑一声,叫来左右的人把平时和高阳一起打马球的那几个儿子点名了,全部一起罚,公平又公正! 高阳睁大眼,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出卖皇兄,李二陛下还是能把人都找出来。 李二陛下示意城阳继续往下说。 听到李元婴看到琵琶想起太上皇,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没说什么。直至城阳提起房俊在外面喊话抢人,李二陛下额头青筋才暴跳起来。这对未婚夫妻真是有能耐了,一个是身为女孩子却跟着她幺叔跑去那种地方,一个更了不得,居然抢人抢到自己未婚妻子头上! 既然城阳已经把房俊卖了出来,立在一边罚站的李元婴就忍不住插嘴了:“皇兄你看,我说了吧,挑女婿要好好考察的,你还说是你悉心挑的……” 李二陛下朝他喝道:“你闭嘴!” 李元婴转过身去背对着李二陛下站好,不理他了。 城阳老实归老实,还是很懂得给李元婴打掩护的。她没提李元婴还要与那苏七娘约定要通过图书馆联系的事,只说那苏七娘知道李元婴是滕王之后便将琵琶送予李元婴,再然后,李德謇就来了。 这套经过剪切处理的说辞没引起李二陛下的怀疑,李二陛下看向背过身去只给他留一个后脑勺的李元婴,一时不知该怎么骂他才能解气。 这小子糟心是糟心,可也是被误导了才会领着高阳她们去北里,到了那儿也没干什么荒唐事,反而还惦念起太上皇来。 搁别人身上,李二陛下只会觉得他瞎扯淡替自己狡辩,可太上皇搬到大安宫那几年,确实每日醉心歌舞,沉浸在美人堆里,兴起时还会自己抱起琵琶为美人们弹一曲。那时李元婴虽然还小,印象应当还是有的,他走进北里那种地方会想起太上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二陛下顿了顿,板起脸严厉地教育了兕子四人一顿,罚她们回去抄书并闭门思过。 兕子还想拯救一下李元婴,小心翼翼地说:“幺叔……” 李二陛下一脸“没得商量”的冷酷,无情地说道:“行了,你们回去,不许再乱跑。” 兕子她们一走,屋内只剩下李二陛下、李承乾和李元婴。 李承乾在心里斟酌着该怎么替李元婴说说情。 李二陛下看了李承乾一眼,对仍背对着他们的李元婴斥道:“转过来!” 李元婴见兕子她们都被李二陛下赶走了,直接把李二陛下的“转过来”转换成“过来坐下”,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往李二陛下身边一坐,看得李承乾有些发愣。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又没脸没皮地赖到自己身边,不由骂道:“你小子能不能消停两天?到哪都能惹出事来!”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这话很没道理,有理有据地反驳:“才没有惹事,我们就是去听个曲儿,有什么不对?难道就因为有的人去北里是想干别的,我们单纯听曲儿的反而不能去了?”他哼了一声,“自己心里有鬼的人才会看谁都觉得龌龊,像那个房二就是,没见到我们时还挺趾高气昂的,见到我们后我叫他一起坐下听个曲,他吓得跟什么似的,一眨眼就跑没影了!” 这就是李二陛下刚才让李元婴闭嘴的原因,什么事经他的嘴一说,好像都挺有道理。想到自己挑的驸马,李二陛下更糟心了,横看竖看都觉得眼前这小子碍眼极了! 李二陛下道:“过两天我要去骊山,你两天内把《诗经》抄一遍,我带上你一起去。” 李元婴一听,脸色有些发苦,虽说他现在长进了,什么书都有看看,可是他对《诗经》着实没什么兴趣。翻来覆去全是诗,乏味得很,还有很多他看不懂的生僻字,有什么好看的!李元婴试探着问:“那我不去骊山,可以不抄吗?”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可以啊,以后哪也别去了,随你抄不抄。” 李元婴立刻闭嘴。 李元婴和李承乾一起被李二陛下赶了出来。 李元婴刚才就看见大侄子一直欲言又止,显然是想找机会帮他说话!他感动地压低声音和李承乾交流经验:“承乾你不用担心的,只要和皇兄讲道理,皇兄很快就不会生气啦。皇兄罚我们只是要堵别人的嘴而已,其实他心里已经不气我们了。”说完他又对李承乾谆谆教诲,让李承乾记得贯彻“敌强我就弱,敌弱我就强”的基本搞事原则,每当李二陛下和老孔他们骂得凶时一定要诚恳认错,等风头过去再继续干坏事! 李承乾回想着李元婴刚才和李二陛下相处的情景,依稀也知晓他们父皇为什么独独对这个幺叔格外宽容。一般人绝对没李元婴这脸皮和这胆量! 李承乾道:“我记着了。” 李元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满意表情。 李承乾和李元婴提起另一件事:“遗直那边有孙老的消息了,孙老眼下落脚的村子离骊山不远,赶巧父皇过两天要启程去骊山,应该可以直接把孙老请到骊山替父皇看看。” 李元婴听后很高兴:“看来老房还是有靠谱儿子的,那遗爱贤侄看着就不太靠谱。” 李承乾道:“十几岁的少年哪有不风流的,去个北里算不得什么。” 李元婴还是不太满意:“去个北里是没什么,他去了又不敢堂堂正正地承认,瞧着是个没担当的。”李元婴对几个小萝莉非常上心,“老房是很厉害,可要是他自己立不起来,爹再厉害也没用。换成你是高阳,你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夫婿!” 李承乾道:“你说的也在理,可适龄的人都才十来岁,你哪里看得出他们将来能不能立起来?”他拍拍李元婴的肩膀,让李元婴不要想太多,先去把《诗经》抄完再说。 李元婴面色一苦,跑去把《诗经》找出来,才发现这玩意比礼记的字数要多好几倍!李元婴和为他找出《诗经》的武才人抱怨:“你说皇兄为什么让我抄这玩意啊?这么多诗,我一点都不想看!” 武才人娓娓为李元婴介绍:“《诗经》中的诗原是周王朝叫人收集的歌谣,有风、雅、颂三类,‘风’乃是百姓传唱的民谣,大多展现百姓的所思所想;‘雅’乃是名门望族祭祀或宴饮时所用的雅乐,还有一些来自百姓的讽咏;‘颂’则是宗庙祭祀时用的乐曲和舞曲。”她含笑说道,“陛下让你抄这个,应当是想让你多了解一下礼乐之事。” 李元婴一听,明白了,哼道:“上次让我抄《礼记》,这次让我抄《诗经》,太坏了!罚人就罚人,还要借机讽刺我不懂礼乐!” 武才人没有接这话。 不是谁都能无拘无束地在背后骂当今天子的。 普天之下,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家伙。 李元婴也没再和武才人说什么,抱着厚厚的几卷《诗经》走了。他边往回走,还边在心里暗暗发誓,等他玉米种出来了,每个人都分一包爆米花,坚决不分给李二陛下,馋死他! 毕竟是《诗三百》,足足有三百多首诗,接下来两天李元婴埋头苦抄,抄到出发那天都才抄了一小半。李元婴耍赖之心又起,抱着抄好的部分去找李二陛下哭:“我怎么抄都抄不完!”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淡道:“收拾收拾去骊山。”见李元婴听到这句话就满脸喜色,李二陛下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把下一句补完,“到了骊山你接着抄,总能抄完的。” 李元婴:“……” 李元婴决定不理李二陛下了。 李二陛下是去骊山调理身体的,带的人并不多,太子也被留在京中处理朝中事务。临去前李承乾把随身信物交给李元婴,让李元婴到时候拿着去接孙思邈,事关李二陛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李元婴难得被委以重任,很是郑重地把信物收起来,又从李承乾那里听到了关于房家的八卦:房玄龄隔天就去向李二陛下请罪,说自己二儿子顽劣,已经被他狠狠地教训过了。听说,房二这几天病得根本不出门,也不知是真病还是被他爹打的。而且,房玄龄脖子上还多了两道口子,被人挠的那种! 李元婴闹的这一出事儿,把人房家上下弄得鸡飞狗跳! 李元婴认为自己非常无辜:“我真的只是去听个曲儿,谁知道他会来抢人?” 李承乾也不觉得李元婴真做错了,毕竟李元婴是真不懂那到底是什么地方。他也不再多说,只劝说李元婴:“高阳的婚事父皇自有考量,你不用太操心。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请孙老给父皇调理调理身体,最好能把父皇那些旧伤隐疾都给治好。” 李元婴一口答应,带着大侄子的信物跑了。 第34章 第34章 骊山离长安城不远,不需多久御驾便行至汤泉处。 由于隋末战乱连连,大唐又国库空虚,即便太上皇和李二陛下时不时会过来玩玩,骊山行宫并未大规模修葺,瞧着破破烂烂的。 因为前两天才把李二陛下气了个狠的,李元婴一路都很乖巧,一点事儿都没闹。 李二陛下带随行的人用过饭,入夜后便领着几个亲近大臣泡汤泉去。 骊山的汤泉堪称当世一绝,太医们都说那边天然的温泉池对疗养身体很有好处,李二陛下这几日一直忍着旧疾复发带来的痛楚,坐进汤泉后终于放松下来。 李元婴则和李治他们泡在一起。 夜色这么好,李元婴觉着光泡汤泉有点无聊,索性开始给李治他们讲鬼故事。 讲故事是李元婴的专长,他不讲书上那些教育人的鬼怪故事,专挑自己平时叫底下的人收集回来的讲,全都很接地气,很贴近生活。 李治还是和李元婴混得多的,还挺稳得住,其他随御驾来骊山泡汤泉的皇子们对此完全没有抵抗力,听着听着只觉阴风阵阵,不是觉得泉水底下会伸出只手来,就是觉得左右伺候的宫人们会变成怪物。 随着李元婴越讲越恐怖,几个小萝卜头终于没撑住,从汤泉里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口里哭喊着“父皇”、光着屁股寻李二陛下去了。 李元婴成功吓跑一群小伙伴,心里真啊真高兴,倚在石岸边和李治说:“他们一走,我们泡着就宽敞多啦!” 李治竟无言以对。 半晌,李治才说:“小心他们和父皇告状。” 李元婴道:“他们自己胆子小,可不怪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你看看,我们不就不怕?” 李治一阵无语。他哪里是不怕,他是以前被李元婴吓唬过,习惯了。 李治奇怪地问:“你从哪找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 李元婴道:“宫里最不缺故事了,你知道你身边伺候的人都来自哪里吗?” 李治一愣,摇摇头。 李元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他们每个人的家乡都流传着不少传说故事,有的大相径庭,有的大同小异,听起来都很有趣。我小时候每天不肯睡觉,非要身边的人轮流给我讲故事;因为我喜欢听,我身边渐渐都换成会说故事的人;他们自己的故事讲完了,为了继续留在我近前伺候,又会自己去收集别人的故事讲给我听。这样一来,天南地北的传说故事我都晓得了!” 李元婴虽恶名在外,人称混世小魔王,在他跟前当差却是轻松又有油水,许多人都对早早在他身边占了个位置的戴亭羡妒不已。 李治想了想,说道:“这就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灵王好细腰,所以士人们多忍饥挨饿,瘦得需要扶着墙才能站起来;晋文公好素简,所以士人们多穿着简陋的衣裳,衣食住行都很节约。” 李元婴不耐烦这些大道理,不接李治的话,转了个身,改趴在石岸边打瞌睡。 李治怕他睡着,戳了戳他,说道:“可别睡了,太医说汤泉虽好,也不能泡太久的。” 李元婴打着哈欠说:“好了好了,不泡了,回去睡觉!”他确实有点困了,套上小宫女拿过来的里衣便赤着脚回房睡觉去。 李治没想到李元婴这么干脆,还真说走就走,傻眼了一会也穿起里衣回房了。 刚才有李元婴在他还不觉得怎么样,李元婴一走,这家伙刚才讲的那些鬼怪故事一下子涌入李治脑海中。太吓人了! 李治快步跑回房,一时在心里念一段《道德经》,一时在心里念一段《心经》,强迫自己不胡思乱想。 另一边,李二陛下正和长孙无忌说着话,几个光屁股的儿子跑了过来,一脸的惊吓。 李二陛下一问,才晓得又是李元婴那小子在作妖,根本懒得生气了,由着几个儿子挤在一边一起泡汤泉。 一行人泡完往回走,李二陛下招来底下的人询问,很快知晓李元婴早已回去呼呼大睡。 这小子吓完别人,自己倒是一点都不害怕,睡得老香甜了!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抄了几首《诗经》里的诗去让李二陛下品鉴一下自己的字是不是大有进益。 李二陛下接过一看,发现李元婴练字还真练出了点成果,一手字瞧着可比以前的鬼画符好看多了。 李二陛下满意地颔首:“倒是不错,看得出是下了功夫。” 李元婴便顺势把自己和大侄子商量好的事给李二陛下说了:“承乾差人打听了好些天,终于打听出那孙老神医这两个月刚巧在骊山一带给人治病。”他取出李承乾给他的信物让李二陛下看,“既然太医对皇兄你的旧疾束手无策,我和承乾就想着去把那孙老神医请来给您瞧瞧!” 李二陛下毫不意外李元婴会把两个人上次的对话转告给李承乾听,闻言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对李承乾这个儿子、这个太子,李二陛下一直是满意的,面对这个儿子近几年的叛逆他一直没想出应对之法。他是一国之君,也是李家的大家长,不可能对儿女……尤其是太子放低姿态说太多软话。 近来看李元婴和他走得近,李二陛下便有心让李元婴当个传话之人,把一些想告诉这个儿子的话转达过去。 李元婴不知道李二陛下的心思,见李二陛下不为所动,只觉得自己皇兄真是铁石心肠,半点感动都不表现一下。 李元婴只能越俎代庖地替李二陛下感慨:“承乾这孩子,多孝顺啊!知道您旧疾缠身,他晚上根本睡不着觉!” 李二陛下听他这么个豆丁点大的个头说什么“承乾这孩子”,脸上的冷淡表情有些绷不住了,抬手便往李元婴脑门上敲去。 李元婴觉得自己要被李二陛下敲傻了。 他不理李二陛下了,带上李二陛下借调到他身边的两个禁卫去寻随行至骊山的李德謇。 李德謇与李承乾交好,李承乾让底下的人把孙思邈的下落告知李德謇,让李德謇带李元婴去找这位老神医。 得知李元婴已经和李二陛下通过气,李德謇便告假带李元婴出了行宫,前去附近一个村庄拜会孙思邈。 大唐立国已有二十余年,战乱带来的伤痛已经逐渐平复,骊山行宫周围的田野又恢复了过去的祥和模样,入春后处处都透着蓬勃生机。 李元婴鲜少在田野间行走,觉得什么都很新鲜,不时停下来看看农夫怎么驱赶耕牛翻地、蜻蜓怎么试探着停到青青的嫩苗上。 李德謇见李元婴这般模样,也不催促,由着他走走停停,慢腾腾地行到村头。 还未走近,李元婴便看到村头有株几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的老树。此时那株婆娑的老树下有朗朗诵读声传来,细听隐约能听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竟是前朝逐渐流传开的《千字文》。 李元婴初启蒙时学的也是这个,全文由近千个不相同的常用字组成,既能帮初学者认字,又把许多道理与典故编了进去。 李元婴好奇地走过去一看,发现树下立着个和李治差不大的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手里拿着卷书在教导几个齐齐整整坐在树下的小孩。 他们有的带了个蒲垫,有的直接席地而坐,年纪约莫是十岁左右,全都认认真真地挺直腰听那少年口齿清晰地带他们念千字文。 李元婴觉得真稀奇,这么个十来岁的少年人怎么成了夫子? 那少年并未注意到李元婴等人由远而近,他拿着块黑漆漆的木炭把字写在树身上给同伴们看着学。旁边有条小溪,每教完一个字,那少年便用水把字洗掉,再写别的字。 李元婴驻足看了一会,那少年才注意到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停下讲解上前拱手问:“几位客人来我们唐家村可是有事?” 树下坐着的村童们都好奇地看向李元婴几人,觉得李元婴的衣着华贵得很,身边跟着的几个禁卫也特别气派。 李元婴像模像样地拱手朝为首的少年还了一礼,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来寻孙老神医的,家中长辈有疾,想请孙老神医替他瞧瞧。” 少年道:“那来得倒巧了,要是再过几日,孙老神医就不在我们这儿了。”说罢他让其他人先背一背刚才教的那几句,亲自引李元婴一行人入村。 李元婴对这少年很有好感,直接自报家门:“我姓李,名元婴,你叫我名字便好,你叫什么?” 李是陇右大姓,遍地都是李家人,少年不曾多想,只觉李元婴兴许是哪个权贵人家之子。 少年不卑不亢地答道:“我姓唐,单名一字璿,还未取字,你也叫我‘阿璿’便好。” 李元婴点头,顺势问起唐璿刚才在做什么。 唐璿告诉李元婴,他家中比村里其他人宽裕一些,家里人舍得送他去读书。他认为村中的伙伴们虽都家贫读不起书,能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即使能去考科举的人寥寥无几,出去受雇佣时也算有个一技之长,指不定能多拿几个工钱。 于是唐璿总趁着休沐时给同村伙伴们教几个字。 一篇《千字文》,他已经教了大半了,自己也把千字文记得更牢了,算是利人也利己! 李元婴道:“你真了不起。” 唐璿摇头道:“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 李元婴由衷夸道:“便是力所能及之事,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做的,你太棒啦。” 这样直白的夸奖让唐璿有些脸红,他腼腆地笑了笑,指着前头一处简陋的农宅说:“孙老神医就住在这儿,最近他在教村里人采药。” 周围山多林多,药材也长得好,学会采药对村里的人来说是个很不错的新进项,所以村里人每天都聚在那处农宅中学习如何辨认药材、如何在采集和晾晒药材过程中不损伤药性,也就这两天孙思邈说要进山采药才冷清些。 唐璿和李元婴说了这些事,补充道:“昨天孙老也进山了,不知有没有回来,若是没回来的话你怕是要等一等。” 李元婴爽快地道:“我等得的。” 唐璿点头,上前帮李元婴叩门。 连敲几声,里头都没人应。 唐璿转头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也不失望,反而兴致勃勃地和唐璿说:“既然孙老神医没回来,那我们再回那棵大树下去,我也帮你教教他们!”他跟唐璿夸口,“我已经学完《论语》和《礼记》啦,最近我在学《诗经》,可以教他们读‘无衣’!” 至于《诗经》是前几天才被他皇兄罚抄的这种事,李元婴是决计不会提半句的…… 唐璿早看出李元婴出身显贵,见李元婴年纪比自己要小几岁却已经读了这么多书,心中大为钦佩,当即欢喜地带着李元婴去村头一起教村中伙伴们习字背诗。 李元婴虽没正儿八经地教过人,但他有着丰富的装样子经验,教的又都是一群求知若渴、一心向学的村中少年,一首《无衣》竟教得顺利无比。 于是孙思邈背着药篓出山归来,便听到村口传来一阵阵响亮而清越的颂背声:“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孙思邈驻足看去,只见一群小孩在那株几人合抱的大树下或坐或立,齐声诵读。 两个站着的小孩里头,一个是孙思邈这段时间早就记下的唐璿,是很不错的好孩子;另一个却是孙思邈不曾见过的,定睛细看,但见他唇红齿白,眉目俊秀,当真是天生一副好皮相! 更稀罕的是,这小孩明明衣着华贵,容色骄矜,本应与这山野村景格格不入,偏却有模有样地背着手立在那群村童前头……若不是年纪太小,怕还真有点当人先生的气势。 第35章 第35章 唐璿最先察觉孙思邈的归来。他与李元婴搭档了小半天,对这毫不拘束的新朋友很是喜欢,看到孙思邈后便让其他人先散了,自己领着李元婴上前与孙思邈搭话。 前些天已有人寻了过来,请孙思邈先莫要云游四方,且在这边多留些时日,太子李承乾有事相请。连李二陛下都对孙思邈礼遇有加,李承乾自然不可能强留他太久,因此才叮嘱李元婴到骊山后马上带着信物亲自来请孙思邈。 李元婴也很喜欢新认识的小伙伴,说话不曾避着他,跟着孙思邈走入那简陋农宅便把自己的来意告诉孙思邈。 孙思邈一听李元婴的名字已知晓他的身份,再听他说家中长辈身上有疾,立刻就想到驾临骊山的李二陛下。 这事,棘手啊! 太医之所以多用温和之法,原因就在于为达官贵人治病太难,药用下去没有起色也就算了,若是用得猛烈些出了事,那是要掉脑袋的! 李元婴一直看着孙思邈,见孙思邈神色莫测,瞧着真像个叫人猜不透的老神仙,当即正了正身子朝孙思邈一拜:“请您为我皇兄走一趟。”虽说李二陛下总欺负他,不是敲他脑门就是罚他抄书,可他已经没了宠着他的父皇,没了温柔的皇嫂,不想再没了这个坏皇兄。 孙思邈看李元婴言辞恳切,态度诚挚,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他向来不喜欢受官身拘束,极不希望与皇家有过多牵扯,可这么个半大少年满怀期望地向他提出请求,他同样不想让他失望。 还在旁听的唐璿有些呆愣。他到底没去过太多地方,也没经什么事,只能判断出李元婴出身肯定不凡,却没想到他竟是皇家之人,货真价实的天潢贵胄。 孙思邈伸手把李元婴扶了起来,答应道:“我可以与你走一趟,不过陛下既然不派人来请我,怕是知道我也无能为力,你莫要有太大期望。” 李元婴一听孙思邈答应,高兴得不得了:“只要您去给皇兄治一治,肯定能好的。”既然孙思邈都应下了,李元婴又起了玩心,兴致勃勃地和孙思邈说:“皇兄的旧疾都那么久了,不差这一时半会!我方才听阿璿说这一带的菌菇滋味鲜美,最近又正好是菌菇最多的时节,往树底下一摸能有一大把,又大又好!这么肥美的菌菇,若是用来炖鸡肯定非常好吃,不如我们先尝尝鲜再回行宫也不迟。” 孙思邈:“……” 李德謇:“……” 李元婴遣了个禁卫回去告诉李二陛下自己午膳不回去用,跟着新小伙伴一块去找菌菇了。 待李元婴欢快地跟着唐璿去弄回一小箩筐菌菇,李德謇已捋起袖子把买来的嫩鸡料理好,这位沉默寡言的军二代动起手来居然很熟练。 李元婴凑过去和李德謇搭话,老艰难地从李德謇口里知晓开春后他母亲身体越发虚弱,李德謇逢上休沐日便要亲自料理些容易入口的吃食侍奉母亲。 李元婴上回为了讨些兵书,跑过李靖府上拜访,当时李靖夫人还出来见过他。李靖夫人虽已年近六十,却仍看得出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李元婴小时候听说过关于她的故事,据说当年李靖夫人名叫红拂,原是别人府上一名歌女,隋末乱起,她看李靖颇有英雄气魄,毫不犹豫地跟着李靖奔走各处。李靖归唐后,她便成了李靖的夫人。 听李德謇说那位温柔的老夫人生病了,李元婴劝慰:“等孙老给皇兄看过旧疾了,你再把孙老请到府上去为你母亲瞧瞧,一定能好的。” 李德謇闻言点头。旁人都说这位滕王是混世小魔王,李德謇见了李元婴两面,倒觉得李元婴和传言中不大相同。 李元婴拉着唐璿在孙思邈落脚的地方吃了顿香喷喷的菌菇炖鸡,觉得这菇确实鲜,村里养的鸡味道也真的很好! 李元婴吃得肚儿饱饱,非常满足,临别时还拉着唐璿的手依依惜别:“你要是去长安玩,到西市的图书馆走一趟,给我留个信。若是我能赶上,就带你把长安玩个遍!”虽说他自己也没玩遍,但在朋友面前说话一定要豪气点,要不然怎么让朋友和自己好! 唐璿到底只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听李元婴这样热络地邀请自己去长安,便也不再拘着什么身份地位,一口答应下来。在此之前他对长安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着学出点名堂之后再去长安考个功名,如今有了这样的约定,长安在他心里就大不一样了。 李元婴提到的西市图书馆,他也很想去看看。 唐璿认真答应:“我会去的。” 成功约上了新小伙伴,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和唐璿告别,和孙思邈一道回行宫去。 这天李治去找李元婴玩,才知道他一大早找完李二陛下就出去了,也不知带着人跑去哪里野。到用午膳时,这厮还让人回来说他在外面用过饭在回来,显见是玩得乐不思蜀! 李治和几个小萝莉都怨念得很:出去玩怎么不带上他们? 李二陛下倒不至于和几个小孩一样不满,不过他算是明白李元婴根本就是个小没良心的,说是去帮他请孙老神医,实际上还是想出去玩! 李元婴带着孙思邈回到行宫,几个小萝莉一起扑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地控诉李元婴不带她们一起出去。 李元婴是什么人?他可不会因为高阳她们的指责就好好忏悔,他不仅不觉得自己一个人玩个够本有什么可耻,还得意洋洋地和她们说起自己认识了新朋友,还和新朋友一起当了半天夫子! 接着他又和高阳她们讲起自己去林子里找菌菇的事,前几天下雨了,山里还湿漉漉的,菌菇都长在树底下,好找得很,轻轻松松就能采到许多。自己弄到的菌菇,味道就是不一样,特别好吃!还有,李德謇杀鸡功夫一流,老嫩老嫩一只母鸡,他三两下把毛全拔了,一根细毛都没留下,太厉害啦! 兕子和衡山听得向往不已,一左一右地拉着李元婴说:“我也想去!” 李元婴直摇头:“不行,你们父皇不许我再带你们出去了。” 高阳毫不犹豫地提起裙子跑去找李二陛下,哭着表示想要和李元婴一起出去玩,她也想吃菌菇炖鸡! 兕子三人也有样学样地拉着李二陛下哭求。 李二陛下一听又是李元婴干的好事,气得不轻,哄好四个小萝莉让她们自己去玩,这才叫人去把一回来就搞事情的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其臭,也不慌,坐下和李二陛下漫天开扯,说自己走了老远才找到村子,又累又饿,不吃过饭再回来根本走不动路了。李元婴一脸感慨:“寻医问药真是辛苦,幸好承乾早托人和孙老传过话,要不然孙老可能又去云游四海了,哪里找得着人!”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拆穿他的瞎话:“你不是还和兕子她们说外头的鲜菇炖鸡很香吗?” 李元婴仍是振振有词:“我是长辈,哪能和兕子她们说不高兴的事,肯定是要挑高兴的事和她们说!” 李二陛下才不信他的鬼话,这小子分明是见他不许他带兕子她们到处跑,故意说些好吃的好玩的馋哭兕子她们。李二陛下睨着他:“孙老先生和你一起回来了?” 李元婴道:“一直在太医那边候着呢,就看皇兄你什么时候得空让他过来给您瞧瞧。”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打发走李元婴才让人去把孙思邈请过来。 李元婴对李二陛下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很是不满,溜达到不远处见没人注意自己,又绕回去偷偷听墙角。对于这位滕王殿下的鬼祟行径,不少禁卫都注意到了,上回被李元婴往议事堂门口贴画已经是失职,这次他们自然不能放任李元婴再窥听御前之事,堵着人便毫不犹豫地把他“请”得远远地。 李元婴愤愤不平地在周围绕着圈。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孙思邈才从殿内出来。 李元婴跑上去问孙思邈结果如何,孙思邈却摇摇头,表示李二陛下不许他往外说。泄露御前之事不管搁在哪儿都是个大罪名,更何况事关李二陛下的身体! 李元婴也不为难孙思邈,又倒回去直接找李二陛下问。 李二陛下早听禁卫禀报说李元婴一直在外头转悠,老想找机会偷听他与孙思邈的对话。瞅着拉着自己想问个究竟的李元婴,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烦人之余又有点贴心。 孙思邈看过他身上旧疾后,首先就是要他放下繁杂的事务好好静养。 光是这一点,李二陛下就做不到。他正当壮年,有太多的事想要做,怎么可能愿意放下手里的事去疗养身体? 既然无法静心调养,其余的法子效果就差多了,大多只是治标不治本。孙思邈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在李二陛下常年忙碌的情况下让他药到病除! 这些事李二陛下不会再和李元婴说,孙思邈能写几个缓解疼痛的方子助他熬过旧疾复发时的煎熬便很不错了,没必要再想别的。 李二陛下心中已有计较,口里便毫不留情地训道:“你又不曾学医,问这么多做什么?告诉你你还能治不成?” 李元婴可不满意李二陛下把他当小孩搪塞,小脸绷得紧紧的,一脸不高兴地说:“我想知道!” 李二陛下气定神闲地往凭几上一靠,瞥着李元婴说:“《诗经》抄完了?” 听李二陛下不仅什么都不告诉他,还惦记着罚他抄《诗经》,李元婴生气了:“皇兄你真讨厌!”说完他再不理李二陛下,气鼓鼓地转身跑了。 第36章 第36章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气得晚膳多吃了很多,饭后有点撑,对泡汤泉也没了兴趣,索性带着兕子她们在骊山行宫瞎转悠消食。 等把食物消化得差不多,李元婴又有了新想法:既然他要开什么都教的大书院,那学医的东西自然也是要教的。 要教人学医,得有好医书! 若是孙思邈能把他会的全写出来让人照着学,将来岂不是能有很多个神医? 李元婴让高阳她们先回去玩耍,自己直奔太医那边找孙思邈去。 孙思邈经常云游四方,这次不留下他,下回想再找人可不容易! 孙思邈名气很大,知晓是他之后太医们晚上也不急着睡觉,都聚在一起向孙思邈讨教问题。 听人说李元婴跑来了,太医们都愣了一下,纷纷起身告退,都想避着李元婴这混世小魔王。 李元婴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他一屁股坐到孙思邈身边,兴冲冲地与孙思邈说起自己的大书院。 李元婴一旦想说服别人,道理那是一套一套地往外搬,一口气就能扯出一大段:“如今医书良莠不齐,大夫也少,许多游方郎中都是骗钱的。骗钱事小,最要紧的是人命,别说乱用药治死人,便是小病被他们耽误久了也会出事儿。我琢磨着到时候书院里也教想学的人学医,到时候教出很多大夫,百姓就不愁看病了!” 孙思邈觉着李元婴想法挺好,要实现却太难了。他说道:“这书院你准备什么时候开?” 李元婴道:“等我去封地的时候开!” 他知道这看起来还要很久,又把自己搞了个图书馆的事情告诉孙思邈,说可以先把书放到图书馆。 李元婴积极地游说:“虽说我也从太医那边抄录了不少书送到图书馆去,可这些书太过零散,懂医的人不需要看,不懂医的人看了还是不懂。您这么厉害,有没有办法编一套可以用来教人治病的书?您要是编出来了,我只需要找几个会教学生的人教下去就可以啦!若是您编出来了,我可以叫李淳风帮忙印很多很多,让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 李元婴一通连说带劝,还真把孙思邈说动了。 即便李元婴张口闭口就说“百姓”“天下人”,口气大得很,却真正戳到了孙思邈心坎上。李元婴所说的庸医误人,正巧也是孙思邈一大心病。 李元婴所说的有条理、有系统性的医书,孙思邈这些年来一直陆陆续续地写着,并且已经将它定名为《千金方》,意为人命重如千金。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的想法与李元婴是一致的,只是从未对别人提起而已。 孙思邈思量片刻,温声答应:“既是如此,这次我便在长安多留些时日。” 若是李元婴当真言行一致,他写好《千金方》后将它交予李元婴也无妨,毕竟他写《千金方》就是想让更多人不被庸医耽误、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李元婴一听孙思邈答应,立刻高兴起来。他想到李二陛下那些气人的话,又挪到孙思邈身边提出另一个请求:“那你能不能教我看病!就是那种看看别人脸色就知道对方生了什么病的!扁鹊就这样,看一眼就知道蔡桓公病到什么程度了,多厉害!” 孙思邈摇头道:“医者确实有‘望闻问切’四法,可也没多少人能单凭‘望’就看出是什么病。” 李元婴失望地说:“您也不可以吗?” 孙思邈道:“自是不行的。”他细细端详李元婴几眼,给李元婴介绍基本的判断之法,“殿下面色红润,双目有神,唇舌之色皆鲜明亮泽,这些都表示殿下身体康健。反过来说,面色枯槁、双目无神,肤色、唇色暗沉,舌苔有异,这些都是有恙在身的征兆。可要判断具体是什么病还需要进一步的诊断,比如从患病者的日常起居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出病因、从患病者的脉象看看各处脏腑是否有问题。” 李元婴认真听了,觉得不难,又让孙思邈教他诊脉。 孙思邈道:“诊脉之法医书之中多有记载,但脉象之间差别极为细微,须得静心识辨,否则差之毫厘便谬之千里。” 孙思邈这话隐含的意思很简单,像李元婴这么贪玩的人不可能静下心来学这个,还是算了吧。 李元婴可不会把自己代入到“难静心、不细心”那类人里去,他听孙思邈这么说更觉诊脉之法玄妙至极,立刻兴高采烈地说:“我要学!” 孙思邈拒绝不了这么积极的小孩,只能给他挑了本诊脉口诀让他背去。 李元婴对背书不太感兴趣,但对学会诊脉很感兴趣,很是认真地收下那卷医书。等他学会了,一摸他皇兄的脉,什么都知道了! 怀揣着“等我学会了就去吓死皇兄”的想法,回去之后李元婴也不急着睡觉,先把孙思邈给的那卷医书通读一遍。 和其他人相比,李元婴背起书来有个极大的优势:只要他通篇读完了,随时都能在万界图书馆里调阅出来重读。而且在万界图书馆里他根本不必睡觉,身体随时都能得到充分的滋养,保证离开时各项身体机能都处于最佳状态。 这使得李元婴能比别人拥有多一倍的学习时间以及超乎寻常的学习效率。 当然,以前这对李元婴没什么用处,毕竟他一般很少想学点什么。他什么都不缺,每天只要开开心心玩就可以了,万界图书馆里又没人陪他玩! 这次李元婴卯足劲要学会诊脉之法,万界图书馆的用处就显现出来了:他只花了一夜就把孙思邈给他的医书学得透透的,甚至还在系统的帮助下知道书上所说的五脏六腑到底是怎么回事。 系统直接给李元婴一个仿真模型,他可以先了解人体的脏腑构成、骨骼构成,再了解血液运行和肌肉运动规则。 虽说仿真度太高看着有点吓人,但李元婴天生胆子大,甚至还好奇地伸手戳了戳模型胸腔那颗规律搏动着的鲜红心脏,觉得很有趣。 系统:“……” 帮助李元婴了解完基础结构,系统又让模型模拟出各种常见疾病的脉象供李元婴实践练习。 为了不超纲,系统把模拟范围规定在李元婴刚读完的那卷医书的内容之中,不掺杂那些后世才陆续发现的疾病。 在系统看来这种学习进度应该是正常的,毕竟后来大家都这么学,应该不会有问题才对。 李元婴也不觉得有问题,既然系统连那么大的九成宫都能模拟出来,模拟个人又算什么。 李元婴把感兴趣的脉象都玩了一遍,觉得这样学诊脉太方便了!他兴致勃勃地和系统提出要求:“不如把人脸换成皇兄!”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复:“自定义模型需要花费100积分。” 李元婴奇道:“你不是说我有很多积分吗?” 系统沉默半晌,答道:“是的。”毕竟不是哪个宿主都像李元婴这样对图书馆各项功能一点兴趣都没有,赚的积分堆积如山,偏就不怎么用! 李元婴愉快地花费100积分把模拟患者换上李二陛下的脸,并对系统说:“我要看看喜脉是什么样的。” 系统:“……” 系统默不作声地把模型身体各项机能切换到孕期状态。 李元婴一本正经地给这位孕期状态的“皇兄”把完脉,终于感觉大仇得报,高高兴兴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用了早膳又跑去找孙思邈,告诉孙思邈自己已经把那卷医书全看完了。 孙思邈暗暗吃惊。 孙思邈稍一考校,发现李元婴竟没有说假话,果真把整卷医书倒背如流!不仅倒背如流,他还能有模有样地摆出诊脉的架势给人把脉了! 更让人惊讶的是,孙思邈让李元婴上手试了试,发现李元婴居然不是花架子,而是真把书上的内容学进了心里去,把探知的脉象说得头头是道! 若不是昨天李元婴还天真地说“想学一看就知道什么病的本领”,孙思邈怕是要怀疑他从前已经学过。 李二陛下来骊山一趟,随行伺候的人不少,生病的、受伤的都有,每日几乎都有人过来求医问药。孙思邈有心试试李元婴,便让李元婴先替他们诊脉,再自己亲自诊脉比对。 结果很明显:但凡那卷医书上有提到的脉象,李元婴都能诊得清清楚楚;书上没提的,李元婴不太能判断出来,只能依稀说出是身上哪个部位可能出毛病。 光是这样,已经足够让孙思邈震惊。多少人学医半生都不一定能达到这种程度! 若非李元婴出身李唐皇家,孙思邈定然会把李元婴收为关门弟子,把一身医术全部教授给他。 可李元婴生在皇室,岂会愿意当地位低微的医者? 孙思邈在心中叹息一声,对李元婴说:“我再帮你寻几卷书,这几天你且先看着。过几天我会将平生所见的脉象整理出来给你留一份,往后供你参考。” 李元婴得到孙思邈的肯定,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孙思邈挑给他的几卷医书回去看。 等兕子她们来找他玩,李元婴立刻和她们吹嘘起自己学会了把脉的事,只花一晚,他就学会啦!孙思邈知道不,那可是人人信服的老神医,连老神医都说他学会了,那肯定是真学会了! 兕子和衡山都一脸震惊地说:“幺叔厉害!” 城阳也点头应和。 李治和高阳却一脸不信,他们可从来没听说李元婴学过诊脉,难道老神医真那么神,一天就能教会李元婴?根本不可能! 吹别的牛可能还没法当场戳破,吹把脉要拆穿却简单得很。 高阳当场把衣袖往上一撩,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手腕,一脸不信地朝李元婴挑挑小眉毛,说道:“那你这就给我把把脉,让我瞧瞧你是不是真学会了!” 第37章 第37章 李元婴会怂吗?李元婴当然是不会的,他还有模有样地拉高阳坐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说什么你坐得不正不行、你刚跑动过不准,唬得高阳端端正正地坐直,待李元婴说的时限过去后才再次伸出手。 李元婴搞完心理战术,高阳心里的怀疑竟去了大半,眨巴着眼等李元婴诊出结果来。 李元婴按着高阳的脉门,细细一辨识,便知高阳身体无碍。可单说无碍岂能显示出他的能耐,李元婴故意摆出严肃的脸色,绷着小脸把了一次脉,又把了一次脉,又把了一次…… 李元婴要是直说她生病了,高阳肯定不会信。偏李元婴这样欲言又止,高阳心里倒生出点担心来了。她着急地问:“怎么了?” 李元婴一本正经地道:“你最近吃多了,手腕胖,摸不准!” 高阳:“……” 高阳起身要打李元婴,李元婴反应快得很,撒腿就跑!两个人绕着回廊跑了几圈,跑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才勉强握手言和,又回到原处凑到一起玩耍。这两家伙追闹的动静太吵,李二陛下在另一边办公都听到了,无奈地和魏征他们感慨:“那混账小子到哪都能闹起来。” 魏征几人都不接腔。混账确实挺混账,可也不想想是谁惯出来的!来行宫泡汤泉都把他们带上,还不是喜欢看他们闹腾? 高阳脉象无恙,李元婴闹过后便略过她,改拿李治他们练手。李治也没大毛病,就是有些躁,睡不太好,倒是身体有点虚。李元婴没学治病的法子,只会诊脉,便把诊出来的结果和李治说了,让他自己调整调整。这点小问题大概根本不需吃药,注意一下饮食便好! 李治见李元婴还真说出点门道来了,半信半疑地记下李元婴的话。 李元婴又给城阳把脉,没什么问题。 轮到兕子,李元婴刚探下去便愣了一下,停顿下来想了想,又重新把了一次脉。瞧见兕子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李元婴笑眯眯地道:“兕子最近也胖了,幺叔得再把一次才行!” 兕子脾气软,听到李元婴说她胖了也不生气,还抬手摸摸自己的小脸蛋,高兴地问李元婴:“我真的长肉了吗?父皇说喜欢我多吃点,多长点肉。” 李元婴这才发现兕子偏瘦,明明比衡山要大一岁,身形却和衡山差不多。他抬手把兕子抱起来,掂了掂兕子的重量,笃定地点点头:“长肉了!” 兕子搂住李元婴脖子开心地笑。 李元婴把兕子放下,又重新给她把了一次脉,才正儿八经地说:“兕子也没问题。” 兕子高兴地复述结果:“兕子没问题!” 李元婴哄完兕子,最后才替衡山把脉,衡山也很听话,乖乖伸出小手让李元婴替她诊脉。 衡山的脉象也很平稳,没什么异常之处。 李元婴练完手,和小伙伴们开了一会故事会,直至兕子她们回去午歇了,他才再一次找上孙思邈。 李元婴去而复返,孙思邈还真担心李元婴张口又说“我已经把书全看完了”。看李元婴神色不太对,孙思邈才问道:“怎么了?” 李元婴道:“兕子出生时有不足之症,这几年都还好,只在秋季容易得病。可我刚才给她把了脉,发现她脉象属于‘轻取不应,重按始得,举之不足,按之有余’的沉脉,又隐隐有挺然指下之势,怕是沉弦相兼,不能轻忽。” 见孙思邈凝神细听,李元婴又把自己平日里注意到的一些情况与孙思邈一一说了,兕子身体比其他人弱,肠胃不太好,夏季容易出汗,秋冬容易咳嗽。 近来天气多变,入睡时有些热,后半夜又冷,兕子怕是有些着凉了,即便还没显出来也得多注意点,不都说病向浅中医嘛! 李元婴到底只是初学者,遇到这等相兼脉不敢妄下定论,所以先安抚完兕子才悄悄来找孙思邈。 孙思邈听李元婴这样慎重,点头说:“光凭脉象也不能断定到底如何,还需再配合望诊和问诊,你都弄清楚了才能判断是不是当真有问题。” 兕子虽还小,但到底是李家公主,孙思邈这个外臣不能贸然去替他看诊。而李元婴若是凭着一个不知对不对的脉象就跑去和李二陛下说“我学了一天诊脉觉得兕子身体出了问题,你赶紧找人帮兕子治治病”,李二陛下怕是会把他打出去! 孙思邈想了想,让李元婴多留一会,他找些病患边替他们看诊边教他如何综合各项结果得出结论。 事关兕子,李元婴自然一口应下,捋起袖子充当学徒在旁边给孙思邈打下手,跟着孙思邈学那望闻问切之法。 诊断方法之中最难的其实是诊脉,这个李元婴都轻松学会,其他自然也不难,他缺的是多多识背和临床实践。 行宫之中只有那么点人,每日来求医问药的人来过一轮就少了,李元婴等了一会见没人再过来,便大胆地提出要和孙思邈出去义诊。 义诊这个词还是李元婴从孙思邈口里听到的,孙思邈说他当年为了见识更多奇难病症,偏又年纪轻,不易取信于人,于是每次攒了些钱便到街头摆个摊儿搞义诊,借机接触大量病人。 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很热闹。李元婴最喜欢热闹了,一听还可以这么玩就跃跃欲试! 孙思邈道:“今日不早了,明日再去吧,要义诊也得准备些药材才行,有些药在寻常药堂一时半会可能找不着。” 李元婴听孙思邈这么说,立刻表示药钱全部由他出,总不能让孙思邈不仅又出人又出力,还得自掏腰包给人送药! 惦记着明日去义诊,李元婴晚膳也不回去用了,直接跟着孙思邈用太医这边的“工作餐”,还叫太医卖他个小药箱,跟着孙思邈一起收拾药材,孙思邈拿什么他便拿什么,十足十一个小跟屁虫。 孙思邈收过不少弟子,还是头一回遇上李元婴这么个活力充沛的,由着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跑来跑去。 李二陛下用饭时数了数小萝卜头的数目,发现少了一个,着人去问才晓得李元婴不知怎地又跑去找孙思邈了,而且孙思邈干啥他都跟着,连晚膳都在那边用了! 李二陛下想到那日自己说了李元婴一句“你又不曾学医”,难道他随口一提,李元婴便真跑去跟孙思邈学医去?这傻小子,便是现在马上开始学,等他学会得等到什么时候?李二陛下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不等他了,随他去吧。” 兕子踊跃地和李二陛下晌午发生的事:“幺叔已经学会诊脉了,可厉害了!” 高阳哼道:“哪里学会了,我看他分明是装样子!” 李二陛下也认同高阳的话,带着儿女们用过晚膳,照常拉着魏征他们接着泡汤泉商讨政务。 直至月儿高升,李二陛下才放几个信重的大臣回去歇息,自己踏着月色往回走。 行至半途,李二陛下又想起自己那既糟心又贴心的弟弟,觉得他为自己去学医着实难得,便让人把李元婴眼馋了好久的那套琉璃杯给他送去。 那套琉璃杯本不是李二陛下的心头好,看李元婴眼馋李二陛下才时常拿出来用用,而且专挑李元婴在的场合拿出来,比如这次来骊山就让人带上了。 琉璃虽贵重,重金去买也不是买不着,只是这一套琉璃杯纹理特别得很,又通体晶莹剔透,美得不得了。当初李元婴一眼就看上了,结果李二陛下偏不给他,气得李元婴和他绝交了足足好几天(后来为了吃南边送来的荔枝才结束了这次绝交,因为荔枝在外头根本买不到)。 李元婴在孙思邈那边玩耍到宫门要落锁才跑回去。听底下的人说李二陛下命人把那套琉璃杯送来给他了,李元婴大吃一惊,只觉觉得李二陛下一定有阴谋。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李元婴十分警惕地打开盛着琉璃杯的锦盒一看,发现里头确实是他非常眼馋的那套杯子没错。 他有点纳闷李二陛下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欢欢喜喜地拿起琉璃杯把玩了一会才去看孙思邈给他挑的医书。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随意用了早膳,精神奕奕地跑去和孙思邈会合。听说孙思邈要给李元婴搞现场教学,其他太医都很吃惊,不明白这位滕王怎么突然开始学医,还能劳动孙思邈手把手地教。 怀着疑惑又艳羡的心情,太医们纷纷派出手底的学徒去给孙思邈打下手,希望自己平时使唤的学徒也能学到一星半点。要不然光是给滕王讲,完全是浪费啊! 孙思邈不介意有人帮忙跑腿干活,由着他们齐齐上阵帮忙扛药扛杂物。他也把太医们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不过他相信这些学徒们很快会发现,才入门两天的李元婴会比他们学得快许多! 骊山之下也有个人流密集的县城,李元婴头一次到这种县城来,一路上很感兴趣地到处张望着。直至被孙思邈招呼着走进前头的药堂,李元婴才安安分分地跟到孙思邈身边。 孙思邈把自己要义诊的事一讲,和药堂借了纸笔和铜锣,亲自写了“义诊一日”四字张贴到外头,便让随行的学徒去外头敲锣叫喝。 县城里头热闹事还是不多,不消多时周围的人便都循着锣声聚集而来。 听说有位老神医要在此处义诊,众人都将信将疑。等他们探头往里一望,发现孙思邈鹤发童颜,面色红润,精神奕奕,顿时疑虑全消。 再一问,居然是孙思邈,更是都信服不已。有人当场便排起队来,余下那些觉得自己没病的也飞快往回跑,通知家里或邻里的病人。 随着孙思邈在县里义诊的消息传开,镇上人不管有病没病都奔涌而至,或是想搭上良机治治身上顽疾或是纯粹想看看孙老神医到底长什么样! 李元婴瞧见这仗势,眼睛睁得老大。 哇,真的好热闹! 果然来对了! 第38章 第38章 李元婴也就感叹了一会,看排队的人之中确实有不少面色憔悴,一看就属于孙思邈所说的“身体有恙”那类人,便认真跟在孙思邈身边忙活起来。 孙思邈是见过大场面的,外头排了长长的队伍也不慌,不急不缓地给李元婴讲解望闻问切之法。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瞧见相似的病患便懂得举一反三,学着孙思邈一一询问过去,但凡孙思邈教过一遍的他绝对不需要孙思邈讲第二遍。 随行的学徒们都惊呆了,要知道孙思邈可不是专门停下来给李元婴讲解,而是按照平时的速度给人诊病,顶多只是在李元婴有疑问时解答一番。 一轮下来,李元婴却把县里的春季常见病全给摸清了,只是没学药理,不能给人下方子而已。 而他们,还仅限于把孙思邈所说的话和往日所学的东西做个比对,离完全消化还远得很! 外头都传言李元婴是个混世小魔王,等闲不要和他有牵扯,今日一相处,学徒们倒觉得李元婴远比其他达官贵人要好。 至少他们没见过哪位天潢贵胄能像李元婴这样殷勤地给孙思邈打下手,还时不时给孙思邈擦汗递水的! 这家伙浑身上下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见孙思邈累了还自告奋勇要帮忙把脉,诊出摸不准的脉才叫孙思邈细看。 换成往日,这么个“小大夫”出诊是没人信的,不过李元婴长得唇红齿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嘴巴又能说会道,众人哪怕是想逗他一逗也没散去,仍是排着长队等着李元婴帮孙思邈动手动嘴。 别看李元婴是个初学者,看多了他已经可以头头是道地叫人“胸闷气短就别老闷在被子里,多下地走走才能好”,别人震惊地问他怎么知道的,他说:“你看看你脸上,还有红红的席子印呢!” 其他人一看,那人脸上还真留着席子印,显见是听人一说便从床上爬起来凑热闹的,不由都哈哈大笑。 县里的人倒都是看得起病的,身体真有毛病的人得了孙思邈下的方子便在药堂里抓药,带得药堂生意大火,掌柜的眉开眼笑地招呼客人。 到午后李元婴随意用了些周围摊贩送来的吃食,才陆陆续续有乡里的人搀着亲眷入城,显然是被人通知说孙老神医在县城里义诊才急急赶来的。 午后还多了些生病的乞丐流民,这些人起初不敢靠近,后来有领头试探着走上前没被赶走,便都把需要求医问药的相识喊了起来。 这些人都是想问个方子,若是凑得齐钱就治治看,凑不齐就算了。 李元婴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骊山离长安也不远,说是天子脚下也不为过,怎地会有这么多人家中无片瓦遮头,不仅吃不起饭穿不了好衣服,还连病都看不起? 早上李元婴还玩得挺高兴,看到这么一批步履蹒跚地加入到队伍之中的人后他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变得沉默了许多。 孙思邈以为他嫌这些农夫农夫和乞儿流民身上脏,也不觉有什么,只道这孩子到底是金玉堆里长大的,受不了这种脏也正常,便说:“你看了这么多人也累了,到一旁歇着,让我来吧。” 李元婴要想事情,这些人又都是真正需要义诊的,就没争着上,只叫董小乙给药堂递了钱,让药堂免费给付不起药钱的人抓药。 队伍里头还有几个年纪和李元婴相仿的小乞儿,都才十岁左右,蓬头垢面,连是男孩女孩都看不出来,他们赤着足、散着发,身体瘦弱,浑身脏兮兮。 李元婴想了想,叫董小乙出去买了几身衣服鞋袜,不用太好,普普通通就行,再买些热乎的吃食供他们垫肚子,要不然买了药一会还是会生病。 至于更多的,李元婴还没想好,毕竟他可以让所有人吃顿好的,却不能天天给他们吃饱穿暖。 李元婴把事情安排下去,才坐回孙思邈身边,看着伸到孙思邈面前的一只只脏黑而瘦弱的手。 许多人病其实都不是大病,只是拖太久了,反而把身体拖到虚弱不堪,若不是朝廷还在各处寺庙周围设了“悲田”,偶尔可供他们吃顿饱饭,救治一下垂危之人,怕是有很多人要熬不过上个冬天。 到快轮到那几个乞儿看病时,董小乙也按照目测的大小把衣裳鞋袜买了回来。 虽看不出几个乞儿是男是女,但百姓所穿的衣裳大多大同小异,没太多的男女之分,董小乙买了最寻常最耐穿的那种,按着李元婴的意思送去给几个乞儿。 那几个乞儿先是一愣,而后顺着董小乙的指示上前向李元婴连磕好几个响头。 宫中其实不兴磕头,这是最重的礼仪了,李元婴平时连李二陛下都不会拜!见几个乞儿上来伏地便拜,头还磕实了,声音老响老响,李元婴感觉简直是磕在自己的心脏上一样,叫他胸口有点闷又有点疼。 李元婴不太理解这种感受,只能先起身亲自把几个乞儿扶了起来。 他向来是能说会道的,到这时候也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们的病会好的,病好了,日子也会好起来。” 几个乞儿齐齐向李元婴道谢。 李元婴说完顿了顿,拉他们坐下,叫他们伸出手来一一给他们把脉,一一给他们问诊。 等孙思邈那边看完前一个病患,李元婴才把几个乞儿的情况告诉孙思邈,他们的病其实也不严重,就是其中一个风寒缠身太久,咳得厉害,身体还在发烫,得赶紧把这热退下去才行。 孙思邈见李元婴如此行事便知他方才并不是嫌弃这些人,而是在想应对之法。他心中对李元婴更加喜欢,和颜悦色地帮几个乞儿复核了病情,把方子增减一番分别给了他们。 李元婴见他们肯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说找地方煎药,索性叫董小乙跟药堂商量着直接帮他们把药煎好服下再走。 都是春天生的病,每个人的情况差不太远,李元婴也没继续守在孙思邈身边,而是上前与几个乞儿攀谈,问他们怎么孤零零地在外头游荡。 最年长的乞儿竟是个女孩子,照她自己说其实已有十一岁了,只是因为吃不饱所以瞧着显小,比李元婴还矮了一个头。 她告诉李元婴前几年家乡遇到大旱,大家都吃不起饭了,只能把家里还不能帮衬着干活的女孩子带去外面扔掉。 这次病得最重的是她的妹妹,她们两个人都是被扔到外头不认得回家的路,也不会做别的事,这些年一直在外面乞食为生。 其他乞儿的遭遇也差不多,有的是被家里扔掉的,有的是家里人都不在了,她看他们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没人管会饿死在路边,所以都带上一起乞讨,不想这次妹妹染了风寒,大家也都病了。 大夫都嫌弃她们又脏又没钱连进都不许她们进,眼看妹妹越病越重,这几日她天天抱着妹妹哭,都快绝望了,今日一听孙老神医来县里义诊便轮流背着妹妹赶来。 李元婴听她们说完,叫董小乙换了串铜钱递给为首的女孩儿,说道:“等你们和你妹妹病好了,去长安城外一处叫葵园的田庄找人,就说是滕王让去的,他们会给你们安排些活干,你们肯干活,就有你们住的地方。” 李元婴与魏姝往来多了,也知晓外头鲜少用他随手拿来赏人的金豆子银豆子,又读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没多给钱,只给她们足够去葵园的盘缠。 骊山离长安并不是特别远,即便这钱被抢了她们也是可以走到的,不至于因为揣着太多钱而招来灾祸。 几个乞儿听李元婴给他们指了条活路,自是欢喜地落下泪来。 他们不是不肯干活,只是没人教他们也没人愿意收留他们,这才只能到处乞讨。他们牢牢地把李元婴的话全记在心里,又伏跪在地重重地给李元婴磕了两个头。 李元婴再一次被他们磕得心里发闷,暗暗决定以后都不许底下的人朝自己磕头,磕头一点都不好! 这边又是赠衣又是磕头的,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朝李元婴那边张望。 见人群有异动,随行的侍卫立刻护在李元婴左右,他们颇有威严的禁卫服饰和亮闪闪的佩剑让所有人都心生畏惧,全吓得收回了窥探的目光,继续排队等待孙老给自己诊病。 李元婴见此情景,示意两个护在自己身前的侍卫退下,起身对围拢在药堂前的人说出自己思索过后想出的一番话:“我是当今陛下亲封的滕王,将来的封地在滕州,地很大,又临湖靠海,能做营生多得是。你们之中若是有无家可归又想谋一条生路的,病好之后都可去长安城外的葵园找些活计干。我知道很多人都是年景不好失了家中田地,只要你们愿意和以前一样好好耕作,将来我便带你们到我的封地去,给你们分些田地,帮你们建房子,绝不再让你们像现在这样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李元婴的想法是,他不止葵园一个庄子,将来又有大大的封地,来更多的人都不愁,所以他敢夸下海口。 见人群中不少人都意动不已,李元婴又把丑话说到前头:“但我有言在先,葵园只收留愿意干活的,不干活的不会收。就是在你们自己家中,一定也不想养吃白饭的人对不对?” 众人都齐声应道:“那是当然!” 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谁愿意养吃饱饭的呢?即便是自己儿子、自家婆娘,太懒也是要骂上几句的。 这位滕王殿下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有条有理,周围有人曾看着他给人看了半天病,不喊苦也不喊累,眼下听他站出来说出这样一番话都很信服:别家魏王吴王可没见他们愿意坐在外头给他们这些人义诊,这位滕王显然和那些个魏王吴王不一样,他说愿意收留,那就是愿意收留;他说将来给他们分田地,那就是会给他们分田地! 一时间,早前闻讯来求医的乞儿流民都沸腾了,齐齐跪倒在地朝李元婴磕头。 这些人都没有和达官贵人行礼的经验,只想着自己到了庙里就是这样拜的,滕王又给他们治病又给他们找活路,可不就和庙里的神仙一样吗? 于是一个个都磕头磕得极为认真,仿佛自己的脑壳比石头地面还硬。 李元婴没奈何,只能过去一一把他们扶了起来,心里的决心更坚定了:往后谁都不许给他磕头,谁要是磕了,他就狠狠地罚!他们这样跪着还得他一个个去扶,多累人啊! 第39章 第39章 忙了一天,李元婴也累了,一县之地也不可能真有那么多要求医问药的人,热闹散去后便目送孙思邈带着李元婴和一众学徒回去。 一行人走到县城大门外,还有不少百姓依依相送,董小乙走出老远后回头一看,悄声对李元婴说:“殿下,他们还在城门外看着呢。” 李元婴回首望去,果然还有不少百姓在城门目送他们离开。 李元婴只停顿片刻便收回目光,点点头没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孙思邈身边走。 孙思邈见李元婴比来时沉默,仿佛还在思索刚才的事,不由提点了一句:“殿下下回莫要再和人提分田地之事,须知你的封地之中也有百姓,你把田地分给了外来的人,原来的百姓将如何自处?” 李元婴觉得孙思邈的话有道理,认真记下孙思邈的话,说道:“我看他们无家可归,有些可怜。” 孙思邈道:“天下可怜之人多的是,把你的封地全分完也不够的。” 李元婴道:“其他的我又没见到。”能见到的,李元婴觉得可以管当然要管;见不到的,李元婴就不管了。 听着李元婴天真的话语,孙思邈免不了有点担心,给李元婴点出其中的弊端:“只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这话一说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家里分不着地的都想去找你要地;别说你不可能都给他们分,就算你舍得分,别人会怎么看?” 孙思邈说的前一点李元婴是想过的,还是弄图书馆时魏征给他提的醒,说免费不一定会让人珍惜,有的人反而会因为不花钱而随意糟蹋。所以不管什么事都要先把丑话说到前头,把规矩立好,后面管理起来才能顺顺利利。 李元婴给想来投奔自己的人立的规矩就是“不能不干活”,只要愿意干活,把他们招揽过来就不会亏。人多了,能做的事才多! 至于孙思邈说的后一点,李元婴却纳闷不已,不太明白孙思邈的意思:“别人会怎么看啊?” 周围还有李二陛下派来保护李元婴的禁卫在,孙思邈不可能把话都明明白白地讲出来。 李元婴到底只是个藩王,即便李二陛下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他是什么性情,太子继位之后会不会还这么信任他?会不会觉得他在收拢民心?前头他已办了个图书馆,叫寒门士子对他感激不已,如今还对这些乞儿流民施恩,大肆收拢民心,这让别人能怎么看? 孙思邈只能隐晦提醒:“别人都不分,只有你分,这如何使得?” 李元婴想了想,认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别人都不干,只有自己干,确实太招眼了,他决定回去后游说大侄子他们一起干!大侄子是太子不说,李治他们也有封地,这么一算,加起来能收留的人就多了,不愁人太多,只愁人太少! 人一多,荒地都能够开垦,各种活都有人干,收成会增多,徭役均下来会轻松很多。等他们安定下来,各种买卖也会越来越多,封地的进项绝对之只多不少,这事怎么算都不亏啊! 李元婴这边觉得自己找到件利人利己的好事情可以和小伙伴们分享,欢欢喜喜地和孙思邈一起回骊山行宫。 另一边,李泰正在李二陛下跟前说话,聊着聊着便提到跑去外面野的李元婴。李泰说今天带来的纸赶巧用完了,他差遣身边的人出宫买些纸回来,结果到了骊山脚下的县城里竟看了一场热闹。 李泰先是说李元婴跟着孙思邈搞义诊的事,接着又把李元婴对乞儿说的那番话复述给李二陛下听。 李泰感慨道:“以前幺叔总没心没肺的,还干过用雪把人埋起来取乐的事,没想到他如今竟这样爱惜百姓,连父皇给他定的封地都能早早许给人。” 李二陛下听李泰这么一说,手里沾着朱墨的笔轻轻停顿,思索起李元婴近来的改变。 这大半年来,李元婴先是要和魏征他们学《礼记》《论语》,然后又去弄出个图书馆,如今还和乞儿流民大谈分土地,仔细一想确实和从前大不相同。 李二陛下心中的猜疑一闪而逝,而后则想到这些事的关联:若不是他罚李元婴抄《礼记》,又和孔颖达一起故意激他,李元婴不会卯足劲跑去和魏征他们求教;李元婴若不被他们激将、不开始读书,也不会想出要办什么大书院和他那图书馆;就连去找孙思邈学医,那也是因为他随口一句“你又不曾学医”。 这小子从小聪明过人,偏就是脾气横、性子野,从不肯安安心心做正事,只想搞东搞西。你真要叫他正正经经地上个朝议个正事,他肯定会叫苦连天,死活不肯! 这么个疲懒的家伙,真要是有什么心思也会被他自己懒回去。 李二陛下淡淡地道:“他想分就让他分去,等将来他把自己那点东西全分完了就知道哭了。” 李泰听李二陛下这么说,当即不再多言,心里却暗想,他这幺叔到底给父皇灌了什么迷药,这样大张旗鼓地收揽民心父皇都不生疑! 只可惜李元婴能去挥霍自己手里的东西,他却不能,他若把什么都许出去了,还有什么本钱去争太子之位?做这种傻事,那些愿意支持他的人怕都会作鸟兽散,毕竟,眼下愿意冒险站到他这边来的,哪个不是希望险中求富贵? 若是他和他们说:“你们支持我,得把你们的地全分给底下的泥腿子,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他们会理他吗?没有人会理他! 连魏征这种平日里甘愿过清贫生活的朝中大员,为儿子谋婚事时也都往高门大姓里寻,说是官宦之家和庶族通婚不像样,让人知道了会丢李二陛下的脸。 良贱分明,士庶有别! 李泰陪李二陛下说了一会话,回去又与心腹说起此事,摇着头说李元婴到底还小,做事太天真了。就他那么点封地,够养活多少人的?别到时连他们母子俩都过不下去了! 李元婴可不晓得李泰把他干的事跑到御前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他回到行宫后直奔去寻李二陛下说话。 照理说,他这时候该在生李二陛下的气,按他的性格是坚决不会主动找李二陛下说话的。不过李元婴觉得自己已经暗中“报复”过了,这天出去野了一天憋了许多话,哪还惦记着什么生不生气? 李元婴兴冲冲地跑去跟李二陛下说:“皇兄我跟你说,今天我一下子诊出两个人有喜了!她们自己都还不知道,说不晓得为什么经常吐,吃不下饭!我一摸就摸准了,老师都夸我厉害!” 李二陛下可不知道李元婴的想法,只觉得是自己送的琉璃杯起了效果。他挑眉说道:“了不起,连喜脉都会看?” 李元婴笃定李二陛下不可能知道他的“报复”,在心里暗暗窃喜:当然会了,还是从“皇兄”身上学会的! 李元婴一边偷着乐,一边兴致盎然地把义诊时遇到的事儿吧啦吧啦地往外说,瞧着有不说完绝不闭嘴的势头。 李二陛下只能停下手里的事务听他说。 等李元婴说起那几个乞儿,李二陛下眉头拧了起来。 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从来不藏事,奇怪地问李二陛下:“皇兄,为什么看到他们跟我磕头,我心里闷闷的,感觉很难受?” 李二陛下注视着李元婴满含疑惑的双眼。 这小孩想法直来直往,看到别人没吃的就想给吃的,没穿的就想给穿的,没书看就想给书看,没田没地就想给田给地。可天下之大,受苦受累的百姓那么多,他又怎么可能全给过去。 李二陛下耐心地说:“那是因为你觉得你做的事不算什么,他们却用最隆重的礼仪回你、把你视作救她们于水火之中的人。对你来说那些只是一张嘴就能说的话,于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而言却是救他们的命。” 大唐开国二十余年,到处都缺人,各地都有土地无人耕作,可失地之人同样到处都有。他可以颁布各种政令尽量让百姓休养生息,却不能遏止各地出现的种种问题:有功之臣,你不能不赏赐;皇室宗亲,你不能不分封;既然田地都赏了下去、分了下去,能继续留百姓手里的好地自然会大大减少,他们要么只能按照官府的安排去开垦荒地,要么只能给权贵之家当佃户。 这些事李二陛下都清楚,却也不可能为此寒了功臣与宗室的心,只能广开科举之门让寒门子弟也能有个进身之途。 所有事都不可能一下子做到尽善尽美,只能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地改,一点一点地变,不能操之过急。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把其中因由细细道来,一时消化不了。 这对他来说太难了,读书的时候一句话一般就是一个意思,诊脉时一个脉象一般就对一种病,全都是直来直去的东西,李元婴学得很快,可是李二陛下说的这些弯弯绕绕他就想不明白。 李元婴只能说:“皇兄,您说的这些我全听不懂。当皇帝真的太累啦,您可真辛苦。” 李二陛下瞥着他:“辛苦还不是那么多人想当。” 李元婴大言不惭:“就是让我当,我也决计不会当的。”提到这个,李元婴又想起他同样辛苦的大侄子,一点都不见外地和李二陛下分享起自己的想法来,“当太子也辛苦,您把老孔他们全安排去东宫盯着承乾,他一做点什么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太惨了。皇兄,我老觉得您是嫌老孔他们骂起人来比老魏还烦,才把他们安排去骂承乾的?听说当初张玄素那老头儿不让您重修洛阳宫,当面骂你要效仿桀纣,你明面上听他的话不修了,隔天就把他安排到东宫去!您可真是老奸巨猾!” 李二陛下一下子没忍住,抬起手往李元婴凑在近前的脑壳上敲了一记,骂道:“张卿是德高望重的老臣,管管你的嘴巴!”而且,什么叫老奸巨猾?李二陛下觉得自己迟早会忍不住把这混账弟弟打死! 李元婴捂着脑袋,死不改口:“皇兄你这是恼羞成怒!”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 “当皇帝和当太子真辛苦”这个话题结束了,李元婴又把孙思邈提醒自己的话原原本本地和李二陛下说了,并将自觉完美的理解告诉李二陛下:“我让承乾和雉奴他们跟我一起招揽流民,这样就不算是别人都不做、只有我自己做了,皇兄你说对不对?” 李二陛下何许人也,一听便知孙思邈这个活了七八十岁的老神医想提醒李元婴什么。 见李元婴不仅没明白孙思邈的意思,还说要拉着几个侄子一起干,李二陛下绷着一张脸忍住没笑,颔首对他的理解表示赞同:“对,就这么办吧。” 那群小子生于宫中,自小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没见过多少人间疾苦,让他们走出宫门看看、早些知道大唐不是哪儿都像长安城中一样繁华也好。 第40章 第40章 李元婴跑出去野了一天,到晚上才有时间和小伙伴们玩耍。赶巧兕子这天胃口不好,李元婴又借机给她把了把脉,问起她最近的起居情况,一一记了下来,准备拿去问问孙思邈。 兕子忍不住问李元婴:“很严重吗?” 李元婴笃定地道:“不严重的。”他心里对兕子的情况已有了点基本的判断,从前兕子秋冬总生病,太医们只对症开些温和的方子,没注意根子上的毛病,只当是养了这么多年已养好了。现在看来,兕子娘胎里带来的一些毛病还在,得好好调养一番,平时在饮食上也需要多上心点,别碰那些容易引发积疾的玩意。 兕子对李元婴信任得很,听他说不严重便放心了,又缠着李元婴要听故事。李元婴又给她们开起了故事会,过了个冬,李元婴多读了许多书,积攒了一大批故事素材,不怕不够多,只怕她们不想听! 李元婴哄完四个小萝莉,让她们都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一转头才发现在旁边蹭着听故事的李治还没走。李元婴道:“你不回去睡吗?” 李治还没睡意,好奇地问李元婴:“你今天都去做了什么?怎么一整天不见人影?” 李元婴把自己跟孙思邈出去义诊的事和李治说了。他拉着李治在榻上坐下,与李治说起遇到的那些乞儿和流民。 李治听了有些吃惊,骊山算是京畿,实打实的天子脚下,竟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没房没地无家可归。 李元婴见李治听得认真,便将自己已经和李二陛下通过气的事也告诉李治。他说道:“我可是在皇兄面前夸口说要带你一起的,你不会不乐意吧?” 知道李治做事一向犹犹豫豫的,你说好他便听你的,你说不好他又开始动摇,李元婴又把多招揽些人的好处给李治分析了一下。要把封地治理好,干什么不需要人啊?既然李二陛下都说让他们放开手去招揽,他们就大大方方地先把人招到自己庄子上培养培养,到时直接带去封地! 李治比李元婴年长一些,多少接触过这类事情,知道私下招揽流民有些犯忌讳。 他与李元婴要好得很,说话自然不避忌那么多,直接把其中利害给李元婴分析了一遍:大肆招揽流民,一来会让父皇和皇兄心里有疙瘩,觉得你这小子招揽这么多人想做什么?二来也会让一些世家大族心生不满,认为你是在给他们没脸。这些流民哪里来的?还不是地落入了别人手里,才会无家可归!各地的世家大族正是占地最多的人,你收留的流民多了,他们指不定会觉得你要借这些流民针对他们! 李元婴听李治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对李治刮目相看。不过,这些分析在他这儿一点用处都没有,他才不在意呢。李元婴道:“你这样说就没道理了,你看过《墨经》吗?” 李治一愣,摇头。 《墨经》早已失传了大半,只在一些道士手中有几卷。 李元婴看过,因为从魏征口里得知《墨经》快失传了,只在李淳风手里有全本,他便来了兴趣,跑去和李淳风借来读了一遍。 这一读还真有点收获,至少墨子的很多说法都让李元婴耳目一新!听李治说没看过,李元婴便给他讲了一些墨子的言论:“墨子的学生问他,想要成就大义要做什么?墨子就回答说‘譬若筑墙然,能筑者筑,能实壤者实壤,能睎者睎,然后墙成也。为义犹是也,能谈辨者谈辩,能说书者说书,能从事者从事,然后义事成’,意思是自己有能力做什么就做什么,每个人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大事就能干成了!” 李治点头。 他虽没读过墨家之学,却也觉得这话说得在理。 李元婴道:“墨子还说了另一句话,‘世之君子,欲其义之成,而助之修其身则愠,是犹欲其墙之成,而人助之筑则愠也。’意思是,世上有的人想要成就大义,别人帮助他修身齐志他却觉得愤怒,简直就像是你想砌墙时有人来帮你砌,你反而生对方的气一样!所以你说皇兄和承乾心里会有疙瘩,这话是没道理的,除非你觉得皇兄他们和一些‘君子’一样满嘴大义,实际上并不想去做!” 李治可不像李元婴这样口没遮拦、什么都敢说,看李元婴一脸坦荡荡,他只能应和:“是我多想了,父皇和皇兄肯定不是那样的人。”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皇兄都说我想得很对!我还准备回京之后拉上承乾一起呢,你要是不乐意,我可就不带你了。” 李治可不想被李元婴撇下,那会无聊死的!他立刻说道:“我当然乐意,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李元婴满意地点点头。 这才对嘛,男子汉大丈夫,整天犹犹豫豫地做什么,先做了再说!别人要是有意见,大可也跟着做去,也没谁拦着他们不是吗? 李元婴和李治商量完“大事”,赶走李治开始读孙思邈给他挑的医书。他虽有系统帮助,想要把书上的内容运用于实践之中却还得费些功夫,连夜把几卷医书都读完后才进入万界图书馆把它们逐一背完,再一次进入方便无比的临床练习模式。 孙思邈教人是很讲究循序渐进的,李元婴才刚开始学诊病,药理之事便都没让李元婴碰,只给他挑了与诊断相关的医书。 李元婴反复练习了一整晚,可算把几卷书的内容都吃透了,又让系统把兕子的身体状况模拟了一遍,顿时兕子的情况也有了更透彻的理解:兕子应该是心肺和气管这些部位天生比别人弱些,秋冬便容易犯气疾;若是遭遇意外刺激,可能还会有窒息死亡的危险,这种刺激有可能是情绪上的,也有可能是外界的一些刺激源……这一点李元婴可看不出来,是系统引导他补充出来的,某些部位比较弱,自然可能出问题,而用来呼吸的地方出问题是会致命的! 第二日,李元婴又是一大早跑去找孙思邈,跟孙思邈说他已经把书看完。 孙思邈这次早有了心理准备,听李元婴这么说也不太震惊,例行地对李元婴考校一番,心里有些麻木:这小孩学东西实在太快了,而且这股劲头把许多人都甩得远远的,用来学什么都肯定能学有所成! 李元婴和孙思邈汇报完学习成果,又将自己记录下来的诊断结果给孙思邈看。孙思邈是最擅调养,他相信孙思邈一定能给兕子拟出个适合的调养方案,让兕子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 孙思邈把李元婴写的情况仔细看完,沉吟半晌,对李元婴说:“你虽然学得快,到底也只是初学,我不能光凭你的判断就给她下方子。”孙思邈捋须沉吟片刻,补充道,“最好还是先和陛下说一声,让我当面给晋阳公主看看,到时我再给出调养之法比较稳妥。” 李元婴听了觉得有理,撒腿便跑,去寻李二陛下提出这件事。早前他没直接找李二陛下说,是因为觉得兕子只是偶然受了湿寒才会有那样的脉象,眼下判断出兕子的不足之症仍是个大隐患,李元婴可不会再犹豫。还是早治早安心! 李二陛下正在与魏征他们商量政务,听人说李元婴过来了,只让人先把他拦在外面,等正事商量完才放他进来。 李元婴记挂着兕子,在外面转悠来转悠去,转悠到魏征出来了才停下来,问魏征:“你们说完事儿了吗?” 魏征到:“对,陛下让你进去。” 李元婴哼了一声,对李二陛下把他挡在门外这么久很不满,在心里默念“这是兕子她爹,这是兕子她爹,这是兕子她爹”,才稍稍气顺了点,跑进殿内和李二陛下商量拜托孙思邈给兕子诊病的事。 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么快学会诊病的事半信半疑,转头看他:“此话当真?” 李元婴道:“皇兄你这是什么话,我编排你也不会编排兕子的!” 李二陛下想到李元婴每天很有耐心地带着兕子她们玩儿,亲近得不得了,也觉得李元婴不会拿兕子开玩笑。不过听李元婴说‘编排你也不编排兕子’,李二陛下横了他一眼,骂道:“有能耐了你,还想编排我?” 李元婴一点都不怕他,哼道:“你不让我知道你身体怎么样,我就瞎编排。” 李二陛下没理会他,只说:“既然你言之凿凿,那我就安排孙老给兕子她们诊一次病,也不单给兕子看,其他人也顺带瞧瞧有没有什么毛病。”对待兕子,李二陛下也和李元婴一样上心,不想诊断出结果之前就让兕子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若是孙思邈真诊出有性命之忧,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着手调养,该吃药吃药,该忌口忌口,绝对不能耽搁。 李元婴说动了李二陛下,又惦记起自己还不知道李二陛下身上的旧疾到底如何,立即跃跃欲试地说:“我真的已经学成啦,皇兄你快让我帮你把把脉,看看你的身体到底如何!” 李二陛下瞥了他一眼,把手一收,避开李元婴抓上来的手,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李元婴的要求:“才学了那么几天就吹嘘自己学成了,你也真有胆子说。” 李元婴说:“兕子的脉象就是我诊出来的!” 李二陛下道:“怕是孙老远远看出兕子的情况,原原本本告诉了你,你才能说得这么清楚。拿别人诊出来的结果当自己的,你可真不害臊。” 李元婴道:“才不是,老师说他也不能看一眼就看出别人生什么病,又不是人人都是那神医扁鹊!” 李二陛下并不应允他的要求,还打趣他:“我听说你在九成宫时认了萧老学士当老师,这会儿又喊孙老当老师,你到底有几个老师?” 李元婴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教我学问的,就是老师,什么学问都一样。” 知道李二陛下打定主意不让他把脉,李元婴也不乐意留下和李二陛下多磕叨了,一溜烟跑去告知兕子她们要让孙思邈给她们诊病的事。 李元婴先是和她们吹了一通孙思邈有多厉害、有多了得,多少多少人重金上门求他他都抽不出身去治;接着又和她们科普病向浅中医的道理,告诉她们虽然大家看起来健健康康、每天都活蹦乱跳,可病根很可能已经埋在身体里,早点发现早点治,就不用受那病痛之苦了! 经过李元婴一番提前宣传,兕子几人都欣然接受了自己要接受神医“体检”的事。轮到诸皇子那边,李元婴科普起来就没那么用心了,只说了孙思邈过来的时间,让他们爱来不来,不来算了,省得孙思邈他老人家太劳累! 唯一听齐两边说辞的李治:“……” 他们这幺叔对侄子和侄女的区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第41章 第41章 有孙思邈出马,李元婴放心多了,也没出去野,只逮着周围的人逐一练练手。练到别人看到他总绕着走,孙思邈才开始带他学药理。 这时候李二陛下泡汤泉疗养的“假期”已经快结束,孙思邈正式给皇子公主们做了回全面体检,还真有两三个人需要调养一下,兕子混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突兀。 兕子喝苦药时,年纪最小的衡山还在一边奶声奶气地安抚她:“姐姐,喝完就能好,长肉又长高!” 兕子认真点头。 有李元婴在前头洗脑,兕子对孙思邈信任得很,喝药也不喊苦,李元婴还给她兑换了甜甜的糖让她喝完药后喝。 那糖甜滋滋的,入口便化,吃了后口里药味全消,好吃得不得了!一旁看着兕子吃的高阳她们都眼馋了,缠着李元婴说也要吃。 李元婴道:“不成,要喝药的才能吃。” 李元婴是很有原则的,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你求来求去也没用,他还兴致勃勃地逗你玩。 几个小萝莉讨不到糖,简直想自己也生下病喝个药。 至于另外两个需要喝药的侄子,李元婴表示不熟,不给! 李元婴最近对万界图书馆的观感有了变化,觉着这玩意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便开始摸索起系统的具体用法来。 认真研究了两天,李元婴就弄明白了:新物品的兑换通道需要完成任务才能开启,前头任务获得过的物品他是可以花积分兑换的。既是如此,李元婴就不用担心十颗玉米种子和十颗花生种子不够用了,他可以多兑换一些交给董小乙去试种! 给兕子换的糖,是李元婴把骊山行宫扫描进万界图书馆后换来的。据说这糖不仅好吃,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缺点就是比较贵,一颗就要100积分。 李元婴对系统吹嘘的效果半信半疑,不过他又不差那点积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会换给兕子。没那效果也没关系,好吃也值了! 兕子的治疗方案敲定下来,李二陛下便在二月底摆驾回长安。 李二陛下这次对李元婴颇为满意,因为李元婴托孙思邈写医书,还亲自跟着孙思邈学医,竟把孙思邈强留了下来。这次回京,孙思邈跟着御驾一同回去! 与此同时,骊山脚下的县城外,一行衣衫褴褛的人认认真真把自己收拾齐整,回头看了眼借自己许多天檐头避春寒的小县城,怀揣着对未来的期望按照别人的指引走往长安方向。他们不过三十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此前彼此也不甚熟悉,都算不得精壮劳力,但他们心里都有志一同想着一个词:葵园。 回到长安已快进入三月,李元婴把董小乙差遣出宫管理几处田庄,尤其以葵园为要。 两种新作物的种植方法李元婴都给过图文并茂的种植教程,董小乙早背得滚瓜烂熟,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辜负李元婴的信任。 李元婴身边不缺人伺候,董小乙收拾包袱出宫也没多少人注意。倒是孔颖达的几个学生先注意到李元婴到讲堂时总拿着些医书,把这事与孔颖达说了。 孔颖达平日里大多在管理国子监的事务和给李承乾讲学,近来倒没什么机会被李元婴气了。 听说李元婴学完《韩子》《墨子》之流又去看医书,孔颖达见了李二陛下免不了提上一嘴:“滕王虽聪慧,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不是个事。” 李二陛下知晓李元婴跑去跟着孙思邈学医的始末,闻言并不气恼,只说道:“他生来便是朕的幺弟,不须去考科举,也不须去做学问,他想学什么就让他学去。若是当真学不会,他学个几日就没兴趣了。” 当然,李二陛下觉得这个弟弟糟心归糟心,想学什么本领却一学一个准。是以李二陛下不觉得李元婴这样东一榔锤西一榔锤有什么问题,反正还有余力,爱学什么便学什么! 孔颖达察言观色,发现李二陛下还为他幺弟的“博学”骄傲上了,便也不再多劝。 李元婴毕竟只是滕王,又不是太子,他会提上一句还是因为觉得李元婴够聪明,怕浪费了李元婴的好天资。 孔颖达这边与李二陛下谈论着李元婴的学习问题,另一边李元婴却跑到孙思邈身边献殷勤,他要开始学辨认药材,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孙思邈身后走访长安各大药堂。 比起别人学习识辨药材的艰辛,李元婴可就轻松多了,他只要把孙思邈讲的药性记下,再摸摸现成的药材,便能在脑海中得到它的全株情况:它长多高、草本还是灌木、叶子是什么形状、开花时是怎么样的、果子又长什么样。 这些东西系统都能即时展现给李元婴看,帮助李元婴理解和辨认。 孙思邈起初还怕李元婴记不住,每天只教李元婴认几种,后来发现李元婴这极其惊人的学习能力便不再收着,只按平日里的挑药习惯直接给李元婴过一遍。 只消短短数日,李元婴便把常用的药材全认了个遍,自己去药堂给人抓药都不用犹豫! 这时李德謇找了过来,面色焦急地求李元婴帮忙请孙思邈过府替他母亲看看。 李元婴在骊山行宫时早答应过李德謇帮他请孙思邈,前段时间他忙着学药理都给忘了! 李元婴应下李德謇的请托,去寻孙思邈问他愿不愿意去李靖府上一趟。怕孙思邈不答应,李元婴又给孙思邈吹起了李靖的厉害之处。 李靖早些年和他父皇同为隋朝官员,他父皇想发兵当皇帝,李靖装作囚犯潜出去要往京城告密,差点让他父皇出师未捷身先死!后来,他父皇举兵了也没舍得杀他这个牛逼人才,而是把他安排到他皇兄的上。自那以后李靖就立了不少大功,这些年也打了突厥打吐谷浑,多厉害啊!他皇兄还曾经让现在领队去伐高昌的侯君集跟他学兵法! 李元婴最喜欢的还是李靖身上各种传奇故事,比如“红拂女慧眼识英才”之类的。 听说李靖打仗时奇计百出,当初还想过一个特别损的法子,说是有种鸟喜欢立在别人茅檐底下歇息,他便往鸟腿上绑了带火星的东西让鸟飞出去找茅檐,呼啦啦地把人家的房子烧了一大片!这可真是太厉害了,弄得李元婴一度很想跟李靖出去打仗! 李元婴说得眉飞色舞,孙思邈都仔细听了,最后自然是答应去一趟卫国公府走一趟。 李元婴早不把自己当外人,与李德謇那边说好时间,隔天便屁颠屁颠跟着孙思邈一块去卫国公府。 李靖这几年得了足疾,经常闭门不出,也不爱接待客人,做事谨慎得很。他与妻子红拂感情甚笃,开春红拂生病之后他更是告病回家,边编写兵书边守在妻子身边。 听人说李元婴和孙思邈到了,李靖亲自出来相迎,引李元婴两人入内。 换成别的勋贵府上规矩可能很多,李靖却没那么多讲究,他心里惦念着妻子的病情,寒暄过后便提出让孙思邈去给红拂诊诊脉。 红拂今年已是六十耳顺之年,这个年纪最生不得病,哪怕染个风寒都比别人好得慢。 孙思邈替红拂把完脉,又问了她近来的进食情况,发现情况不太理想。他思量片刻,给红拂开了几个适合的方子,叫李靖循序渐进地用,好好地把身体调理调理,绝不能用虎狼之药。 李靖坐到塌边紧握着红拂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拍拍红拂的手背,对红拂说:“怕是要你多受些苦,多陪我几年。” 红拂朝他一笑,哪怕面色憔悴、气息虚弱,她的笑容依稀还是能看出当年的美丽。 李元婴在一旁懵懵懂懂地看着,夫妻的事、感情的事,李元婴还不太懂。 他母亲生下他时不到二十岁,他父皇已经六十出头了,他母亲在他父皇面前恭顺得很,连句话都不敢多说,怎么都不像夫妻,仅是主从而已。后来看到皇兄和皇嫂的相处方式,他便认为寻常夫妻应当是那种相互帮扶、相敬如宾的模样。 可现在看李靖和红拂这样相处,他又觉得像这样好像更好,没那么多要顾忌、没那么多要讲究的,亲亲密密地相伴到老! 李元婴随孙思邈在李靖家中用了顿饭,饭后还不愿意走,溜达去看李靖在家中养的鸟儿和兽类。 李靖早年就是驯养鸟兽的高手,老来不爱出门更是养了不少,见李元婴感兴趣,李靖便亲自引着他去看,逐一给他介绍了一番。 溜达到李靖府中驯养鸟兽的园子里,李元婴才发现李靖竟还养着头大象,据说他去岭南安抚山民时南边的人送给他的。 大象体格大,长着对蒲扇那么大的耳朵,还有长长的鼻子,有些地方会训练大象驮运东西,甚至会搞“象军”来打仗! 李元婴想象着几千头大象齐齐驮着士卒出战,感觉那踏步声可能会和天降惊雷一样大,地上还会掀起滚滚尘浪! 李元婴两眼发亮,也不害怕眼前那庞然大物,很不怕死地问李靖:“我可以骑大象吗?” 李靖早知道李元婴胆子大,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大。他最喜欢这样的小孩,竟也不拦着李元婴,点点头招来平日里负责照料那头大象的仆从,命那仆从小心地把李元婴送到象背上。 李元婴兴奋得不得了,在仆从的帮助下顺利爬到了象背上。他年纪小,个头和大大的大象一对比还不及人家一条腿粗,但他一点都不害怕,还叫那仆从指挥大象东走走西走走。 随行的内侍瞧见李元婴稳稳当当坐在象背上朝李靖和孙思邈招手,吓得腿都软了,恨不得上前去把李元婴拉下来。若是李元婴摔伤了,他们也讨不了好! 李元婴无所畏惧,骑在象背上玩了个够本,很快对大象失去兴趣,高高兴兴地跟着孙思邈和李靖道别。 回宫之后,李元婴又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和小伙伴们吹嘘大象骑起来多好玩。 那大象腿粗耳大鼻子长,背上老宽老宽的,和马背完全不一样,稳当得很!他还现学现卖,把从李靖那边听来的象军给小伙伴们讲了。反正,特别好玩特别刺激就是了! 兕子她们还好,她们不爱刺激的,听着只觉得好玩。高阳不一样,高阳从小爱玩爱闹,早早学会了骑马,马球打得老好,她那些个皇兄们都爱带她一起玩。 高阳听李元婴说完便想去李靖府上玩,偏李二陛下下过令、不许李元婴再带她们出宫,李元婴没法带她去。 对小孩子来说越是不能做的她就越想做,高阳越想越心痒,最后寻了个时机跑去找李二陛下撒了一通娇,表示幺叔去卫国公府骑大象了,自己也要去骑大象! 李二陛下一听,这还得了?这混账小子自己玩刺激就算了,竟还教唆高阳一块去玩! 就他俩的小身板,不够大象踩一脚的! 李二陛下马上叫人去把李元婴找来臭骂一顿,勒令他继续把上次没抄完的《诗经》重抄一遍,一个字都不能少!高阳也得和他一起抄,不抄完谁都不许出门,他会让人寸步不离地盯着他们! 罚完两个小的,李二陛下还是气不顺,又叫人去卫国公府走了一趟,叫李靖以后不许让李元婴登门,他再上门就把他轰出去。 李元婴和高阳一起被押送回去抄书。 李元婴对高阳干的好事埋怨不已:“你是不是傻的,直接去叫你父皇让你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不会许你去的好不好?还白白把我捅出去!” 高阳才觉得自己冤枉:“谁叫你说得那么好玩!我又没骑成又要跟你一起抄书,不比你更惨?” 两个人唉声叹气地回到平日里读书的地方,不情不愿地分坐两边动手抄书。 第42章 第42章 好歹是《诗三百》,足足三百多首诗,一天两天是抄不完的,何况李元婴不可能安安分分一口气抄完,他和高阳写写停停,变相禁足了好些天。 李元婴抄完《诗经》交差那天,董小乙赶巧回宫一趟,告诉李元婴葵园那边来了不少人,本来只有骊山山脚下遇到的那一批,谁想到沿途有人听说能去滕王手底下谋生后纷纷跟上,寻到葵园时前前后后加在一起竟来了三百余人,翻了足足十倍! 这是三百个人,不是三百个鸡鸭鹅,不能等闲对待,董小乙叫人带他们在几处田庄上堪堪安顿下来,赶紧入宫寻李元婴禀报此事。 李元婴早料到人会挺多,听说是三百多人不仅不惊讶,竟还觉得挺少。他自觉已经和李二陛下通过气,和董小乙了解了那三百人的具体情况便去寻大侄子说话。 正是三月初,东宫花木处处含香吐蕊,李元婴溜达过去时太子妃正带着李象在庭院中玩耍。 远远见到李元婴,皇孙李象乌溜溜的眼睛倏地一亮,迈开小短腿跑过去,跑过去奶声奶气地喊人:“幺幺!” 李象还小,记不住太复杂的关系,因着李元婴和李治他们年纪差不多,李治他们又喊李元婴“幺叔”,李象就化繁为简喊李元婴“幺幺”。 至于李元婴从辈分上来说得算他叔爷爷这种事,李象是压根理解不了的,他只知道李元婴总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 李元婴见李象颠儿颠儿地朝自己跑来,半蹲下张手把人抱起来掂了掂,夸道:“重了!” 李象高兴地咯咯笑。 李元婴摸出一小布包的爆米花,给李象解馋。 太子妃知道李元婴和李承乾关系不错,来找李承乾兴许是有事,便给李元婴指了方向,说李承乾在前堂听于志宁讲学。 李元婴一听,马上表示自己先不去了,再陪李象玩玩。 这于志宁在李元婴这里是上了黑名单的人,当然了,于志宁看他也是横看竖看看不顺眼的! 前些天他们从骊山行宫回来,于志宁就干了件事儿:他把规劝李承乾的话写成厚厚二十卷书,名为《谏苑》,趁着李二陛下回来的机会直接呈给李二陛下! 那可是整整二十卷,大到李承乾游猎废学,小到李承乾一根头发丝乱了,全都给写成劝谏的文章整理成书! 这真是太可怕了,平时骂骂还不够,还要写文章来骂,骂完了还要送到家长手里。家长能怎么办,当然是表示老师您辛苦了,然后回头揍儿子啊! 李元婴越琢磨,越觉得他大侄子真是太惨了,太子真是不好当啊。李元婴叫人去盯着讲学之处,等于志宁走了他再过去,接着便兴致勃勃地带皇孙玩耍。 过了半晌,派出去的人跑回来说讲学结束了,李元婴才把玩得满头汗珠子、脸蛋红扑扑的皇孙还给太子妃,自个儿跑去找他大侄子! 李元婴明摆着想避开于志宁,偏就不凑巧得很,于志宁刚好从他选的那条路迎面走来。 这老头儿就是那种一根头发丝都不允许自己弄乱的人,连脸上的皱纹都是算着来长的,齐齐整整,纹丝不乱。 李元婴一看到他就想躲,转头溜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做啥要躲,于志宁又骂不到自己头上!这样一想,李元婴不躲了,大大方方迎着人走上去。 于志宁前段时间献了本《谏苑》,李二陛下特意任命他兼任太子詹事,李元婴赶巧记住了他的新官职,大摇大摆地迎上去喊人:“于詹事给承乾讲完学了?” 于志宁对李元婴这大名鼎鼎的混世小魔王很有印象,尤其是他那些“光辉事迹”。 相逢不如偶遇,于志宁捋着须叹息一声,开始对李元婴进行劝诫:“古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乃千金之躯,怎么能学那蛮人骑上象背,若是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接着于志宁针对这一事件开始对李元婴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首先是如果你受伤了,你的亲朋好友全都会为你伤心,他们对你如此关心、如此爱重,你怎么能让他们为你担心? 然后于志宁又全面地阐述李元婴这样干的社会影响,如果人人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田地谁去耕作,器物谁去锻造,敌人当前谁去拼杀?身为皇室宗亲,你理应以身作则,绝不为玩乐嬉闹让自己身处险境! 李元婴听得瞠目结舌。 这老头儿年过半百,说话却中气十足,不疾不徐地劝谏一通,竟连气都不用喘! 听到最后,李元婴都头皮发麻了,忙不迭地应声:“我都知道啦,您给承乾讲学也累了,还是先去歇息吧!” 于志宁满意颔首,翩然离去。 李元婴去寻到他大侄子,一屁股坐下,把左右端上来的水一口气喝到底,惊魂未定地和李承乾说:“承乾啊,你真是太辛苦了。” 李承乾只在李元婴从骊山回来后见过他一回,知晓孙思邈已经给李二陛下看过了,结果却谁都不知道。接着李元婴就去李靖府上骑大象,被李二陛下罚了。 李承乾见他一脸的心有余悸,不由问道:“怎么了?” 李元婴把自己撞上于志宁的事和李承乾说了,同情无比地望着自家大侄子:“真不知道你平时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一个于志宁就是这种功力,再加上孔颖达和张玄素,那真是想想就可怕。 李承乾最近惦记着李二陛下的身体情况,消停了不少,被骂的次数倒是少了,顶多只是被李二陛下兜头扔来二十卷《谏苑》让他有点受不了。李承乾问:“卫国公家里的大象比宫里的还大吗?” 宫中也饲养了一些珍禽异兽供李二陛下赏玩,他们想看的话也能去瞧瞧,只是没谁会胆大包天地爬到象背上去。 一聊到自己骑大象的事,李元婴又来了精神,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李承乾说了一通。他对只能耳闻不能亲睹的象军十分向往,和李承乾感慨:“我觉得南边的事情好玩,北边的事情也好玩;东边的事情好玩,西边的事情也好玩!可惜都太远了,我根本去不了!” 李承乾本只觉得李元婴说得活灵活现、非常有趣,听李元婴这么一提,也觉得很遗憾。他说道:“这也容易,改天我寻些人来陪你玩便是。” 李承乾又给李元婴分享自己的玩乐经验,他喜欢和突厥人一起玩,觉得他们性情豪迈,做什么都很自在,与他们一起游猎让他有种置身大草原的感觉。有时他觉得东宫太过寂寞,便叫他们来陪着玩,篝火升腾,载歌载舞,想多热闹就多热闹。 李承乾说:“若是你当真感兴趣,我回头叫人去弄一批大象过来,让骑象的南人和骑马的突厥人演练一番。只不过这么大的动静不好在东宫弄,得去外头!” 李元婴一听就来了劲头,眼睛亮得不得了:“真的吗?” 李承乾道:“当然。”他说完才想起李元婴上回随口把他卖掉的事,免不了叮嘱李元婴,“你嘴巴严实一点,不能在父皇面前走漏风声,要不然就玩不成了。” 听到可能玩不成,李元婴立刻保证:“我绝对不会告诉皇兄的!” 李承乾这才问起李元婴来找他做什么。 李元婴把自己收留流民的事和李承乾说了。上回李元婴已经和李承乾提过此事,李承乾也答应若是李元婴那几个庄子容不下那么多人可以由他找地方安顿。 听说一次来了三百人,李承乾有些吃惊。别看三百人不算多,搁在底下也能成个有近百户人家的村子了。 李承乾道:“没想到近在京畿竟也有这么多无家可归之人。” 李元婴道:“现在他们有家可归了,我的几个田庄还能安置过来。”他把基本情况和李承乾说了,“正当青壮年的劳力和女子到哪能活,大多不至于流落他乡。我叫董小乙一一统计过,他们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能干的活不多。我本来也不太缺干苦活的人,所以老人家的话意思意思让他们做做饭之类的就好,至于那些小孩,我倒有个新想法。” 李承乾问:“什么想法?” 李元婴说:“我到封地后要弄个大书院,那不得要很多识字的人吗?便是整理一下各种书卷,不识字也不行的。这三百人里有一小半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我先给他们弄个小学堂给他们开蒙,学个一两年应当把识字和算数都学完了,有能耐的可以继续往下学,没能耐的往后便在我手底下打打下手,他们有手有脚,将来又有屋有田,日子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李承乾道:“这想法很不错。” 李元婴一脸腼腆地说:“问题就是,我又不认得几个读书人,我去请人给这些小孩开蒙他们怕是会把我轰出门。我想着承乾你可是太子,肯定认识很多读书人,你和他们说道说道,他们一定会答应推荐些适合的人过来!”他紧紧拉着李承乾的手,语气殷切,“皇兄说这事该我们一起干的,承乾你可不能不出力!” 李承乾本想说“我也不认得几个读书人”,可对上李元婴亮亮的眼睛又说不出这种话。 他身为太子,怎么能连几个读书人都凑不出来? 李承乾点头应下了李元婴交托的任务。 李元婴没急着走,他刚才从于志宁连篇累牍的劝诫得到了极大的启发,拉着李承乾讨论招募夫子的说辞。 这说辞不能往小里说,让人觉得去给那些大字不识的乞儿开蒙太埋汰人,所以他们要有多大说多大,先是痛惜大唐虽强盛却仍有这么多百姓受苦受难,接着要夸他们此行此举将垂范天下,他们的一小步,大唐的一大步,就连后世子孙也会记住他们的姓名! 李元婴洋洋洒洒地说完自己的构想,又殷殷地望着李承乾:“承乾你读书比我多,肯定已经会写文章了,你赶紧按着这意思写一篇出来,一定要写得那些个读书人一读就痛哭流涕、感动不已,不要钱都抢着来干!” 李元婴这样满含期望地看过来,李承乾能说自己也不爱写文章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李承乾只能在李元婴的注视下叫人研了墨,挥毫按照李元婴的意思写起文章来。 文章李元婴不会写,不过李元婴会看,李承乾写一段他就在旁边念一段,积极地给李承乾鼓劲,马屁拍起来简直不要钱,一个劲地说什么“哇这一段写得真是精妙绝伦”“承乾你真是妙笔生花,写得好极了”“对对对就是这样写,太棒了”。 李承乾听得一阵默然,若不是知道李元婴是什么水平,他都快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了! 第43章 第43章 不知是不是被李元婴胡吹海吹吹得有些膨胀,李承乾等李元婴走后把整篇文章重读一遍,竟也觉得这文章写得酣畅淋漓,全然不见往日下笔时的瘀滞。 这是他近年来头一次没把写文章当烦人的任务看待,如今停下笔来还有点回味刚才那种感觉,尤其是想起李元婴那番话他就乐。 李元婴说,这是他从于志宁劝诫他的话里得来的灵感,觉着这种一套大道理砸下来把你砸蒙的劝人方法很棒,任谁听了都会被说服!说服就好办了!这好看的高帽子你想戴上,多少得干点实事才行,要不然我就用夸你的话来骂死你! 这话说得有点糙,不过话糙理不糙,李承乾越琢磨越觉得是这个理。 平日里,于志宁他们不就是这样要求他的吗?先说他是太子,然后要求他这要求他那,若是他做不到就喷得他狗血淋头,顺便去父皇面前告他一状! 现在他要和李元婴干正事,他只消把这篇完全符合他们观念的文章呈给孔颖达他们,孔颖达他们不得给他推一批读书人出来把这件事办妥? 李承乾以前最不耐烦这些事,学不来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想经李元婴这么一闹腾,眼前反倒豁然一片,全没了往日那束手束脚的感觉。 李承乾说干就干,收拾好文稿,整了整衣冠,径直去寻孔颖达说话。 要说如今谁门下的读书人最多,自然是孔颖达无疑,毕竟他不仅门生众多,还管着李二陛下颇为看重的国子监。 李承乾把李二陛下让他与李元婴一起安顿流民的事与孔颖达说了,人肯定能找地方安置下去,只是要怎么让他们往后能靠自己生活下去、成长成于大唐有用处的人还得费些功夫。接着李承乾便把他在李元婴一路鼓吹下写出的文章取给孔颖达看,等待孔颖达的答复。 孔颖达没想到李承乾还会主动写文章。与爱好文学的李泰不一样,李承乾对文治方面不太感冒,只爱上马弯弓,平日里要他多看点书、多写些文章他都不愿听,如非迫不得已他决计不会把笔拿起来! 孔颖达老怀大慰,接过文章仔细一读,发现文章条理分明,主题突出,句句都在情在理,写得动人至极。他看完了,也觉得天子脚下竟有这么多人无家可归,老无所依、幼无所养,着实让人痛心! 而太子与滕王所求的,不过是寻几个读书人给这些无人抚育的孩子开蒙,叫他们识字做人,将来也能成为有用之人! 这样拳拳的爱民之心,孔颖达读完自是动容不已,当即应了下来,少有地夸了李承乾许多句,给李承乾打包票:“殿下放心,老臣一定尽快办妥此事,过几日便让人去葵园那边。” 李承乾听孔颖达一口应承,心里也高兴,难得主动留下与孔颖达多谈了一会才离去。 孔颖达虽是刻板严苛,却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见李承乾有此转变心中大慰。待李承乾走后孔颖达起身在直舍内踱步两圈,决定去求见李二陛下,与李二陛下提一提此事。 李二陛下还不知道李元婴当真收留了三百余人,听孔颖达说完才晓得李元婴还真把人安置下去了。 孔颖达对此有些疑虑:“滕王还小,如此多流民安置在他的田庄上怕是会出乱子。” 不说这些流民之中是否有居心叵测之人,光是给他们吃的住的也得费不少钱!更别说原来在田庄上谋生的人与这些外来者也会生出矛盾,无论治国治事向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人一多,必然要分走原来已经分好的东西,谁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匀出来给别人?给谁多给谁少都不可能让人满意! 滕王到底才十岁,如何应对得了这些事情? 换成以前,孔颖达肯定不会关心李元婴能不能搞定,可李元婴拉着李承乾出面,孔颖达就不得不替李承乾考虑了。毕竟李元婴丢了名声没什么要紧,太子若是行差踏错问题可就大了,一不小心可能会动摇国本! 李二陛下看出孔颖达的心思,笑道:“元婴还小,不是还有承乾吗?承乾身边有孔卿你们在,莫说三百人,便是三万人也是能安置好的。朕将承乾交托给你们,就是想让你们把他教导成遇事能决、遇难能解的储君,朕相信孔卿你们一定不会让朕失望。” 孔颖达得了李二陛下这番话,心中大定,取出李承乾写的文章给李二陛下过目。 李承乾的文章写得不如李泰有文采,但胜在言语中正,句句切理,读来流利酣畅,绝没有半句矫揉造作之言! 李二陛下戎马半生,即位后反而对文治尤为看重,看完孔颖达呈上来的文章自是心中大悦,派人去给东宫送了许多好东西作为嘉奖。 毕竟,李二陛下如今每日所想的不过是如何把这大好河山治理好,以及如何让大唐世世代代都能长治久安,太子能有所转变,不再耽于游猎玩乐,于李二陛下而言自然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另一边,李承乾正命人去给李元婴凑“象军”,不想竟有人从李二陛下那边送东西过来。 东宫什么都不缺,可李二陛下赐下的东西和自己弄来的哪能一样?这些东西里有的是给他的,有的是给他儿子李象的,李承乾拿到跟前看了,心里百味杂陈,一时竟想不起他父皇上一次对他表示满意是什么时候。 李元婴可不知道李二陛下父子间的事,他听李承乾遣人过来说夫子的事孔颖达应下了,便不再担忧。 老孔这人烦是烦了点,言而有信还是能做到的,图书馆不就是他回国子监动员一番、出人又出书吗? 开学堂的事有了着落,李元婴命董小乙回葵园好好准备,不能让人家夫子到了连个像样的学堂都看不到,赶紧挑几处窗明几净的地方拾掇拾掇腾出来用。 至于该添置什么、该改动哪里,董小乙自己看着办便是了,事事都要他操心的话还要董小乙他们做什么? 李元婴把话说得很明白,要是董小乙办不好,他就换能办的人去办。 董小乙知道宫中想往上爬的人多得是,丝毫不敢松懈,卯足劲把回宫前日思夜想琢磨出来的章程和李元婴报备一番,预支了对应的钱款便火急火燎地出宫办事去。 事情都交待下去,李元婴就不操心了,继续跟着孙思邈学药理。他还撺掇孙思邈和李淳风见上了面,这两个人都是道士出身,很快便熟悉起来,商量起《千金方》要怎么设计排版才能尽量把孙思邈想表达的东西都塞进去。 李元婴优哉游哉地搞东搞西到月中,董小乙才再次回宫禀报李元婴学堂清整出来了,按着他的意思男的女的都去学堂报到。 这批小孩全是穷出身,都没讲究什么男女之别,知道能有书读个个都积极得很。 起初孔颖达派过去的夫子还对男女混坐有异议,后来发现那些个女娃娃比男孩子学得还用心,对待师长殷勤恭敬,习字认真踏实,没比外头那些皮上天的男孩子差到哪里去,便也默认了此事,全给一并教了。 另外,葵园中的向日葵也都发芽了,没出现死苗现象。玉米、花生也挑了适合的地方陆续种下,挑拣了一批细心的老人专门看护着,这些老人和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有个什么长虫缺肥的迹象准能第一时间发现。 听董小乙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李元婴非常满意,嘉许地点点头,说道:“过几日我叫上承乾他们过去一趟,看看玉米花生,也看看那些老人孩子。具体哪天去还不知道,你不必叫人特意准备,我们就是要看看平时葵园是什么样的。” 董小乙欣然领命,出宫回了葵园。 李元婴正要去找李承乾说这事,李承乾那边赶巧派人找了过来,说是叫他过去一趟。 李元婴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就听李承乾说周围的村子有头耕牛不巧摔断了腿,养不好了,不能再犁地了,昨日主人家已经和官府报备过。他手底下的人抢先把牛买下来养着了,这几天他们可以挑个空出去吃李元婴心心念念的烤全牛! 上回说好要凑“象军”玩,李承乾已经寻了好几头大象,偷偷驯养在秘密基地那边,这次他们叔侄俩正好去一睹为快。 李元婴听了自然兴奋不已,就是有点遗憾只能两个人偷偷去!想到他原本是要邀李治他们一起去葵园的,李元婴凑过去怂恿他大侄子:“我们带上雉奴和兕子她们吧!人多,热闹!” 李承乾虽觉得人多不保险,但听李元婴说有葵园那边打掩护,便点头应了下来。都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一起去玩确实热闹点。 叔侄俩商量好瞒天过海的小计划,李元婴交托给李承乾另一个重要任务:既是要去葵园看看那些孩子们,李承乾身为太子怎么能不对他们讲讲话呢? 李元婴让李承乾准备准备,到时候要好生勉励那些孩子一番,比照着李二陛下释奠时激励国子监监生时的话来讲就好,不过不要像李二陛下那样讲得文绉绉,听着有点打瞌睡,小孩子肯定是听不懂的! 李承乾一口应承下来,心里暗道,他们幺叔这话要是叫父皇听到了,肯定又被气得不轻。 李元婴可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觉得自己说的都是大实话。和大侄子把正事坏事都商量好了,李元婴高高兴兴地来,高高兴兴地回,嘴里甚至还哼哼着小曲。 回到住处,李元婴与柳宝林说了自己过两日要出宫玩一天的事。柳宝林拉着李元婴的手嘱咐:“出去玩可以,可不能再爬到象背上去。”上回李二陛下一罚李元婴,李元婴去卫国公府骑大象的事就人尽皆知了,柳宝林这几天都后怕不已。 柳宝林说话,李元婴还是愿意听的,乖乖答应,满嘴保证绝对不会再骑象:“我都骑过啦,再骑就没意思了。”他只是和大侄子他们去看看骑马的和骑象的哪边比较厉害而已,才不会再亲自上阵! 柳宝林可不知道李元婴一颗心早飞到烤全牛和象马大战去了,听李元婴这么一说便放下心来,由着李元婴请人去给唯一在宫外的小伙伴魏姝传话,说到时接上她一起去葵园玩。 自从上次和李元婴闹出过上“花楼”的荒唐事,魏姝被魏征禁足了好几天。 这回李元婴遣人过来传话,魏征下衙归来后听了也不是很赞同,没上北里那事魏征还觉得李元婴这孩子还可以教一教,现在他一想到李元婴把他宝贝孙女带去北里就肝疼! 谁家女孩儿会去那种地方?更别说后头高阳竟还和房俊直接对上了,这事要是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上半年! 可惜魏征心肠再硬,也抵不过孙女在旁边撒娇恳求,终是点头应允让她跟着去玩。 第44章 第44章 李元婴把小伙伴都通知了,才想起自己还没过李二陛下那关。 他又跑去李二陛下面前献了老半天殷勤,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葵园的事和李二陛下说了,说是想邀请大侄子去给那些个小孩鼓鼓劲,就像皇兄你在国子监主持释奠一样。 李二陛下自也知晓葵园那边的情况,他既允了李元婴拉着李承乾他们一并解决此事,享受完李元婴的讨好之后便解除掉不许他带几个小辈乱跑的禁令,答应放他们出去玩一天。 李元婴高兴地跑了。 到约定好那日,李元婴先把侄子侄女数齐,又浩浩荡荡地去魏家接人。魏征早到朝中当值去了,家中只有裴氏和魏姝在,李元婴对裴氏作了一番保证,表示好好儿把姝妹妹送回来,轻轻松松把魏姝接走。 李元婴把爆米花和鱼皮花生给他们分着吃,和他们介绍起这两种作物的稀罕之处,夸口说:“包管你们以前从来没见过。” 李元婴和李承乾凑在一起的时间少,上回要给他分爆米花时中间还隔了个人,几番下来竟都错过了分着吃的机会。 这次李承乾终于拿到了李元婴分过来的小布包,试着尝了几颗,觉得确实有独到之处。再听李元婴说这玉米容易长,屋前屋后山上山下都能种一些,花生更是混在地里种下就能长出许多来,李承乾吃了一惊。 这样的作物,他以前确实没见过! 李元婴叮嘱他们:“你们不许和你们父皇提起,等我种出来了再吓他一跳!” 李承乾听李元婴只留了一小批种子去种,剩下的都做成了他们手里的吃食,当然只能答应帮李元婴瞒着……不瞒着的话,他觉得他们幺叔怕是要挨揍了! 上回李元婴把葵瓜子炒熟了吃,可把他们父皇气得够呛。若不知还种出了一小批,他们父皇哪里会放过他! 李元婴的葵园这边到开春才把去年留的种种下去,宫中却已在暖房仔细种了几批,生怕去年留的种放到今年会坏掉。为了种出这种能出油又能当零嘴吃的新作物,可把暖房那边的人忙得够呛! 事已至此,李承乾也只能边吃着爆米花边劝说李元婴:“往后你可别叫人把找到的种子都弄成这些吃食了,我怕父皇受不住被你气病。” 就算和李承乾他们玩得好,李元婴也知道万界图书馆的存在不能告知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就像孙思邈所说的那样,别人都没有,就你自己有,这如何使得? 既然解释不了玉米和花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吃食,李元婴当然不会去反驳这事不是自己干的……谁叫系统给他时就是零嘴,种子才是附带赠品! 李元婴含糊应下:“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李承乾知道李元婴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不再多劝。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很快抵达葵园之外。这田庄还是太上皇在世时拨给李元婴的,挑了十里八乡最好的一块地圈起来,前面绕着水,背后靠着山,后头那一整座山也都划入了田庄范围内。 不少人打过这庄子的主意,愣是让当时只有四岁多的李元婴占了去!这几年田庄收成极好,每年都给李元婴带来不小的进项,更别提还有另外两处小一些的田庄也在他名下。 所以,李元婴不缺钱。 正是因为不缺钱,他才能大手一挥让底下的人不种农桑,全部改种向日葵和玉米花生。底下的人听说不种粮其实有点犯嘀咕,不过董小乙先安抚后敲打,借着李元婴的名义恩威并施,把庄子上下打理得服服帖帖,让种什么就种什么。 开春以来,董小乙直接住到田庄上盯着下面的人种下三种新作物,每天一早就要起来认认真真把整个庄子巡一圈。若是没别的要事,他还要骑马去另外两个庄子看一看,忙得不得了,不到一个月小身板儿都给锻炼结实了。 这天董小乙和往常一样在向日葵田间巡视那轻轻的嫩苗,远远便眼尖地瞧见李元婴一行人过来了。他立刻连走带跑地迎了过去,和李承乾几人行过礼后麻利地引他们入内,给他们介绍这一片种的是向日葵、那一片种的是玉米、另一片则是花生。 几种幼苗都还青青嫩嫩的,远看瞧不出太大的差别,只有凑近看看它们刚刚舒展开的嫩叶才能看出不同来。 李元婴牵着兕子几人把三种作物的幼苗认了一遍,才在董小乙的引领下走向学堂所在地。 还未走近,朗朗的读书声已随风飘来。 已是三月,屋前屋后的桃花都开到了最烂漫的时候,风一动,柔嫩的花瓣轻轻飘舞,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感觉。李元婴看着开了满树粉花的漂亮桃树,兴致勃勃地问董小乙:“这桃树结桃子吗?大吗?好吃吗?” 李治本来正沉浸在那美丽的桃花和悦耳的读书声之中,听李元婴这么一开腔,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李治道:“幺叔你真能煞风景!” 李元婴可就不乐意了:“哪里煞风景?你不想亲自来摘桃玩吗?自己摘的桃一定更好吃!”李元婴还拉兕子她们声援自己,“兕子你们说说,我说得没错吧?” 在九哥和幺叔之间做选择,兕子她们自然是选幺叔的,都说爬树摘桃子一定好玩。宫中虽也有桃树,却不见有前头那株那么大、长得那么好的,若是能结桃子的话一准又大又甜。 李治无话可说。 董小乙在李元婴身边伺候了一段时间,多少也摸清了李元婴的性情,早和人打听过屋前屋后几株桃树的事。等李元婴和李治他们争辩完了,董小乙才仔细给李元婴介绍:“这株最大的桃树,结出的桃儿最大,品相也佳,随便摘一个都没有不好的;可要说最甜的话,得是学堂后头那株才是最甜的,就是个头小了点。不过许是因为这儿水土丰沃,和外头卖的比起来这里的哪一株都更好吃!” 这话李元婴喜欢听,当即叫董小乙等桃儿熟了回宫禀报给他,他要带兕子她们来摘。 董小乙喏然应下。 一行人走到学堂外,读书声没停,夫子带一句,一群小孩便念一句,响亮又齐整。 学堂是现成的屋舍改造成的,没有能容下一百人的大屋,这百来个孩子便按照年龄段和初期考校分了几间屋舍。周围一些佃户听闻这边开了学堂,也都把适龄的孩子送了个过来,加起来竟有将近一百五十个学生! 不同夫子教法不一样,几批小孩的开蒙进度大不相同,读起书来像是在比试谁念得更洪亮一样,统统用上了最大的嗓门。李元婴对此很满意,他最喜欢热闹,百来个孩子竞相读书的盛景很符合他的喜好! 直至夫子们陆续教完一段,董小乙才亲自敲响屋檐下垂下的铁条,按照平时训练的指令“铛铛铛”地敲了三下。 夫子们虽没听说李承乾他们会过来,却也早跟董小乙约法三章,讲学他们来,管理要听董小乙的。这些孩子将来都要替太子和滕王他们办事,学问要教,做事更要教,不能养出一群不知感恩、不恭不敬的白眼狼! 于是指令一响,夫子们便和平时一样叫学生们有序地走出学堂,去前头的空地上集合。 待学生都出去了,夫子们也跟着走了出去。这时他们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看着学生们列队的李承乾一行人。别人不认得太子,这些夫子却都是读书人,怎么可能不认得? 看到太子立在那看着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列着队,夫子们一激灵,纷纷上前让学生们动作麻利些,不要叫太子他们失望! 这群小孩无一不是出身寒门,还没有双亲教养,哪里知晓太子滕王之类的到底是什么身份。好在这段时间董小乙每日一早让他们集好队锻炼锻炼,再做一番思想工作,主要内容是这样的:现在给你们吃、给你们穿的是滕王,让你们有书可读的是太子殿下,你们只要好好把握学习学问的机会,将来不管做什么都更有机会。比如他董小乙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便抓住了到滕王身边当差的机会! 对这些从小得为温饱挣扎的小孩来说,和他们说什么家国天下、说什么仁义道德都不顶用,得和他们说实在的,告诉他们识字算数有什么用,他们才会卯足劲把握机会! 董小乙简单粗暴的洗脑工作还是很有效果的,一听是两位恩人过来看他们,百来个小孩迅速把排得齐齐整整,连混在其中的佃户儿女都被他们感染了,齐齐抬起头望向衣着华贵的李元婴几人。 李家人到了李二陛下这一代相貌都不差,到李承乾这一代更是越长越好,叔侄几人站在那儿都是非常扎眼的,唯一一个不姓李的魏姝瞧着也很俊秀,可把整群小孩的眼睛都看直了。 李元婴戳戳李承乾,示意该他发表讲话! 一路上,李元婴已经和李承乾对过“演讲草案”,李元婴各种意见一提再提,直接把李承乾还带着点文气的说辞改成了大白话。 李承乾向来不喜欢舞文弄墨,可若是要他对着百来个小孩说一大段毫无修饰的大白话,还真有点难张口! 等抬眼对上那一双双乌黑明亮、齐齐望向自己的眼睛,李承乾心里才有了种异样的触动,闲话家常般把早已想好的话向眼前的小孩们说了出口,将自己对他们的期许、对他们的要求用最直白浅显的话语表达出来。 所有小孩都听得非常认真,最后齐声向李承乾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学习,绝不偷懒! 直至和李元婴他们一起离开葵园前往“秘密基地”,李承乾还在回味着刚才对孩子们讲话的感觉,他心里还存留着一丝莫名的激荡,心情竟和他与人驰骋在猎场中游猎一样好。那明明只是一群无依无靠的孩子,为什么会给他这样的感觉? 李承乾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李承乾也就不想了,只打算下回再和李元婴一块过来看看这些孩子学习进展如何。 李元婴更是什么都不想。他正把自己和大侄子的瞒天过海大计告诉李治几人,说到葵园来只是计划之一,现在他们要进行计划之二了:去吃烤全牛和看象马大战! 高阳本来因为只过来给葵园的小孩们讲了番话而有些失望,听李元婴这么一说,一双眼睛倏地亮了起来:“真的吗?” 李元婴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啊!” 兕子有些担忧地拉着李元婴的手说:“幺叔,父皇会生气的吧?”上回她们出宫玩误入挽翠楼,父皇就生了很大的气! 李元婴道:“不怕,我们就是去吃吃玩玩,又不会干别的!再说了,我们不告诉皇兄不就得了?”他一脸笃定,“皇兄不知道,就不会生气!” 第45章 第45章 李元婴言之凿凿,表示李二陛下日理万机,每天忙得不得了,肯定不会晓得他们去完葵园后又去“秘密基地”玩耍。 几个小的对李元婴盲目信服,高高兴兴地坐在车里前往上回烤全羊的地方。 许是因为这“秘密基地”在李二陛下和诸位大臣面前过了明路,大烤炉安安稳稳地存活至今,没像上一个那样惨遭拆除。 李治比李元婴想得多点,觉着李元婴有点天真了,他们这么多人跟着大哥去玩,李二陛下压根不可能不知道。他把自己的担忧和李元婴说了,叫李元婴悠着点,别玩得太过火。 高阳道:“就你担心得多,怕什么啊,先玩了再说。”至于被发现后的事,那当然是被发现后再想,玩都没玩谁要想东想西! 这就是高阳和李元婴臭味相投的地方了,两个人靠丰富的作死经验说服了兕子她们,到了地方便高高兴兴地跳下马车去看烤全牛是怎么烤的。 那牛长得肥壮得很,李承乾买下它时花了不少钱,主要是当时别家也有人想要,他派去的人得跟人竞价,价钱被人抬了上去。 李承乾在吃和玩方面很舍得砸钱,又记着自己和李元婴约定过要做烤全牛,这才砸下重金。 知晓他们今天要过来,“秘密基地”这边早忙活开了,把那养了几天伤的耕牛利落地宰杀。这牛比上次的羊大上许多,在旁边手动翻身和涂调料的人翻了一番,一个个都专注地盯着烧得红通通的炉子,生怕把这么大一头牛烤坏了! 李元婴带着兕子她们看了一会,觉得烤全牛比烤全羊没太大区别,顿时没了围在一边等它烤熟的兴致,拉着李承乾说要去看他募集过来的“象军”。 李承乾领着他们到一处视野极好的高地上,朝左右轻轻一拍手。左右领命而去,令人取出两面旗帜迎风一甩,便见旷野两侧的山林中出现两队人马:两边都不过十来人,左边的骑着马,右边的骑着象! 还没到行到双方能相逢处,那些高鼻广目的突厥人已经将胯下骏马驱赶得律律作响。 另一头,许是大象长得格外高大,所以象背上的南人显得个头小上许多,不过他们骑着的大象也高高昂起象鼻、拍动巨大的双耳踏步前行,所到之处那些趁着春季雨水丰沛而肆意疯长的野草都被踩得东倒西歪,硬生生靠粗大的象足开出一条路来! 大约是因为没见过大象,随着那庞然大物靠近,突厥人的马儿忽然开始不听使唤起来,纷纷惊慌地嘶叫起来。若不是平时这些突厥人把马驯养得极好,遇到这种仗势怕是要四散奔逃了! 饶是如此,这些突厥人的境况也没好到哪里去,竭尽全力也无法让马儿再往前! 能整日与李承乾终日游猎玩乐的,真要说有多大的能耐肯定不可能,顶多只是骑术比一些人好些罢了。 真能指望他们临危不惧,和对面拼个你死我活吗?那当然不可能! 随着那将近十头庞然巨物组成的“象军”步步逼近,这群远称不上是骁勇骑兵的突厥人终归还是溃散了,狼狈地被那几个骑在象背的瘦弱南人撵着跑! 不逃不行,若是不逃,马儿当真要受惊!到时候胯下的马惊惧之下把他们甩下去,他们很可能会被那宛若千钧的象蹄踩成肉酱! 李元婴站在高处看了个过瘾,觉得象军果然很带劲,那些突厥人被它衬得狼狈极了,一点都没有平时的骁勇模样。他有些蠢蠢欲动,凑到李承乾身边问:“这大象好养吗?” 不仅李元婴意动,李承乾也有些意动,招了个说话利索的南人上前细问。 从前他和突厥人玩得好,觉得突厥人都活得自在极了,很喜欢带他们外出游猎、围坐戏玩,如今一看,他们对上骑象人着实大失往日风采! 几人就着高地上的草地坐下,齐齐看着那有点紧张的南人。这南人清瘦黝黑,显见常年受日晒风吹。 这南人在李元婴的催促下开始讲起了他从小的驯象生涯,他叫杨六郎,由于家乡多象,他家又祖祖辈辈都是驯象人,他更是从小认养了一头幼象! 大象怀胎时间比人还长,要长大也得花个十来年,可以说他的象是和他一起成长起来的,他对它才能如臂指使。 若不是这种从小被人驯养的象,寻常人碰到大象都得头疼,毕竟它们块头大,又喜欢群聚,若是山林与草野的草木不够它们吃,它们就会去啃庄稼! 李元婴从来没去过南边,听得津津有味。 杨六郎便给李元婴提及养象的不易:一只象一天下来可能得吃几百斤的草木,吃进去了它又不能全嚼碎,大半又变成粪便排出来。它的粪便一天也可能有几百斤,能把人囫囵着埋起来的那种! 如果不是他们家这样的世代养象之家,恐怕还真难把这么个大家伙伺候好,更别提还要驯化它们。 李元婴听到一头象一天能有几百斤象粪的时候眼都睁圆了,想象不出若是养个百来头大象那粪得堆多高!李元婴与兕子她们感慨:“卫国公也不容易哪,他家怕是得有个人专门清理象粪,要不然用不了几天卫国公府就能叫象粪给埋了!” 高阳本来跃跃欲试想弄一头大象玩玩,听李元婴这么一说便打消了主意,她怕将来自己的府邸被象粪堆满了。她到底是个爱臭美的女孩儿,哪怕这杨六郎说象粪不臭,还能捡来撒田里肥田,她也不乐意养这种这么能拉的牲畜。 李元婴倒没高阳那么在意象粪,他好奇地问:“你们带着大象到长安来,是让它们帮你驮货物吗?” 杨六郎骄傲道:“是的,我们被商队雇佣来帮他们驮运货物,顺便吸引一下百姓的目光。赶巧太子殿下要寻大象与突厥人对战,雇我们的人便与我们商量着叫我们试一试。我们这些象还是温顺的,更凶的那批曾经大败吐蕃军,让他们十几年间都不敢再来进犯!” 李承乾也来了兴致:“当真如此厉害?” 杨六郎自然不会说假话,搬出自己从小听惯了的象军故事眉飞色舞地讲给李承乾他们听。 几个小孩都听得激动不已。 李元婴道:“虽说大象吃得多,粪也太多,但是用得好是真的有用!” 李承乾和李治都点点头。 魏姝见李元婴显然动了养一批大象的心思,想了想,与就坐在自己身侧的李元婴说道:“象军虽然勇武,个头也够吓人,可我觉得它也不是不能破的。” 其他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魏姝身上。 魏姝毫不慌乱,仍是不紧不慢地说:“战国时期齐国有个叫田单的人曾发明一种战术,叫‘火牛阵’。田单收集城中千余牛,饰以绛衣龙纹,再把浸油的芦苇绑到它们的尾巴上,点着芦苇将它们驱往敌军阵中。敌军见近千带火的‘怪物’连夜朝自己冲来,吓得慌了手脚、东奔西逃,一下子被齐人击溃了。” 李元婴道:“这个我也看过,是《史记》里写的。”他有点疑惑,“这和象军有什么关系?难道也用火牛阵来对付象军?” 魏姝点头,娓娓说道:“刚才不是说大象怕火吗?若是用上这火牛阵,当带着火尾巴的牛群冲入象军之中它们准会争相躲避,情况不会比刚才骑马的人好多少,甚至还可能让自己人死于象足的践踏之下。” 李元婴脑中拟出了魏姝所说的画面,发现这火牛阵对付象军似乎真的可行! 要知道骑兵或象兵的战场可不是大唐境内,而是北边或西边诸多游牧民族,他们的牛羊不如大唐境内金贵,有水有草他们就能一批批地养,听说吐蕃境内还有许多野生牦牛。若是有人驱赶那些野性十足的牦牛用这种法子冲杀进象军之中,大象原先那些优势又成了劣势! 李元婴夸道:“姝妹妹你怎么这么聪明!” 杨六郎不服气地道:“火牛阵也不是谁都能用的,你怎么保证牛会往对方那边跑,而不是倒回来冲撞自己人?当真火烧尾巴了,它们可没法判断方向。” 魏姝道:“有驯象之法,自然也有驱牛之法。” 李元婴认同魏姝的话:“是这个理,你能让大象听你的话,别人说不定也有法子让牛听他们的话。” 杨六郎不吭声了。 李承乾经他们这么一说,也颇有感触:“看来世上没什么无往不胜的法子,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端看应战时谁的办法更高明。”以前李承乾觉得马上驰骋最是潇洒,刚才看他的突厥友人们面对“象军”毫无迎战之力、直接狼狈溃逃,李承乾竟觉得往日喜爱的纵马打猎变得索然无味。 李元婴趁机道:“那我们更要多见识各方手段,提早想想应对之法,将来遇上了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他脑筋灵活得很,想到他们今天的瞒天过海大计很可能会被李二陛下识破,又开始怂恿李承乾,“我们偷偷出来一次两次还好,出来太多次总归还是太招眼了,不如你再写篇文章把这个想法给皇兄说一说,让皇兄允你多接触这些事。到那时,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地玩个够了!” 李承乾一想,觉得李元婴的话可行。这次随行的禁卫那么多,他带着李元婴他们过来玩的事很难瞒到底,倒不如自己写份折子向父皇请示一番! 烤全牛还没做好,李承乾怕自己回头把这事忘了,当场便叫人取来笔墨,在李元婴以及几个弟弟妹妹的注视下挥毫疾书。事例是现成的,感悟也是现成的,李承乾写得比上次被李元婴一通狂夸时还利落。 这回人多,李元婴没有一段段地边念边夸,改为挑选好句好段拉小伙伴们一起吹捧:“这句写得真好,我就想不出来!” 兕子很捧场地应和:“大哥厉害!” 李治跟着说:“确实好!” 城阳和衡山直点头。 高阳虽不喜欢舞文弄墨,却也耐着性子凑在一边看,不时跟风夸上一句。毕竟,李元婴说这文章若是写得好,她们父皇不仅不会骂她们,还会夸她们! 倒是最开始提出“火牛阵”的魏姝立在李元婴一侧,没再多说什么,只沉静地看着李承乾在李元婴的鼓动下洋洋洒洒地写出一篇由“象马大战”和“火牛阵”起头的文章来。 李元婴见魏姝一直不说话,怕她觉得闷,不由悄悄和她分享他最近喜欢怂恿李承乾写文章的原因:“这写文章的法子我是从于詹事那里学来的。于詹事知道不,叫于志宁的那个,虽没你祖父老,骂起人来却和你祖父一样厉害。你不晓得,前些日子他写了二十卷《谏苑》来骂承乾,怪可怕的!”他又把那天迎面遇上于志宁的事大略地给魏姝讲了,乐滋滋地对魏姝说,“当时我就想,若是能照着他的法子把事情改头换面往家国大义上靠一靠,一准什么事都能把皇兄那关过了,指不定还能得他们的夸呢!可惜我不会写文章,所以得让承乾来写。” 魏姝听得瞠目结舌。 要是让于志宁知道李元婴这想法,怕是打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李承乾将文章写完收好,守在火炉那边的人也寻了过来,说是烤全牛已经熟了。玩耍了半天,李元婴肚子饿了,闻言马上拉着李承乾过去分烤全牛吃。这次李二陛下他们没来,牛蹄分给了获胜的“象军”。 李承乾按年龄算是最年长的,责无旁贷地肩负起分肉义务,李元婴带着一群小萝卜头挨个等在一边,一点都没把他当太子看,对着他要切这块要切那块,务必让每个人都分了一大块香喷喷又好入口的烤牛肉。 李承乾见他差遣自己差遣得那么顺口,故意切歪一刀,让李元婴到手的烤牛排尤其壮观,瞧着比他脸盘还大,比他手臂还长! 兕子一看,睁圆眼惊叹:“幺叔你能吃这么多吗?”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可以说不能?李元婴挺直小身板夸下海口:“当然能!” 于是回宫的时候李元婴没能和李承乾一起骑他的小马,而是瘫靠在马车上揉着圆滚滚的肚子消食。 吃到撑着了! 他发现,大侄子有点坏! 第46章 第46章 李元婴一路上越想越觉得大侄子学坏了,没等李承乾踅摸个时机把文章呈上去,自个儿就跑去找李二陛下告状。 李二陛下早前刚听人回禀完李元婴一行人去完葵园又跑去外头玩耍的事,还等遣人细问他们去了哪、有没有干什么坏事,结果李元婴自己撞上来了。再一听他告的黑状,居然是承乾给他切了老大一块肉,把他吃撑了! 李二陛下被逗笑了:“承乾给你切你就全吃光,这么听话?” 李元婴道:“那不是兕子在旁边说‘幺叔你真的能吃光吗’,我当然要说能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自己不行!” 李二陛下瞅着他没长多少的个头,意思是“就你这样也算是男子汉大丈夫”。 李元婴哼道:“反正,我觉得他学坏了!” 李二陛下早知道这小子瞧着没脸没皮,在兕子她们面前又死要面子,心里直乐。他气定神闲地戳穿李元婴早前过来撒的谎:“不是说去葵园吗?怎么又开始分肉了?” 李元婴一听,发现不对,刚才他越想越气愤就来告承乾状,都忘了自己去吃烤全牛了。李元婴立刻道:“我突然想起我还要去老师那边,先走了!”说完他不等李二陛下发话,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李二陛下由着他跑了,等出去查问的人回来才细问李承乾一行人到底去了哪。承乾几个都是他的嫡出子女,他平日里没太多时间教导他们,可不能由着他们胡闹。 听来禀报的人说完,李二陛下揉揉眉心,摆摆手让人退下。一听到什么烤全牛、象马大战,李二陛下就知道这是哪个混账出的主意,偏承乾还帮他去寻象买牛,当真是混账到一块了! 好在承乾还算有分寸,没让兕子她们骑到象背上去,只带她们站到高处看着。要是兕子她们有个什么意外,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真会掐死那混账小子! 还是老四那孩子比较省心,每日也就在府中读书著书。老子看儿子,当然是越看越可爱,连胖乎乎的身量都觉得圆润有福,李二陛下既然想到了,便叫人把李泰宣进宫来见一见,父子俩坐下聊个天放松放松。 李泰正在府上与萧德言请教学问,听李二陛下宣召自己,便别了萧德言进宫去。由于他长得胖,李二陛下还允他入宫时可以乘坐肩舆直接到殿外,不需要他自己走多少步。 一路上,李泰都在想父皇召见自己做什么,这早不早晚不晚的,难道有什么要紧事?不管为的是什么,李泰还是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近来做了什么事、看了什么书,等会好在他父皇面前好好说道说道。父皇最喜欢听他说这些! 李泰一到,李二陛下便让他坐下,果真问起他近来在做什么、读了什么书。听李泰满脸热忱地说起文学之事,李二陛下开怀不已,好生勉励了李泰一会,才和李泰提起李元婴带兕子她们出去胡闹的事,顺嘴骂了李承乾一句。 李泰听了便说:“幺叔他们还小,爱玩爱闹是正常的,不爱玩不爱闹才稀奇。” 李二陛下点头,与这个自己颇为疼爱的孩子聊过后赐了他一些宝贝,再一次投身到政务的海洋之中。 李泰出了宫,寻来心腹之人命他去把李承乾一行人今日在东郊所做的事查清楚,看看有没有可以拿来做文章的东西。 他虽有意争夺太子之位,却不能时刻让人盯着李承乾那边。毕竟他现在最大的优势就是父皇的偏爱,若是在李承乾没行差踏错之前就把事情捅到明面上,他肯定会失去这个优势!可要是李承乾自己干了不该干的事,情况就不同了!李泰与心腹将李二陛下提到的事细说一番,让他们查起来有个方向。 第二日,李承乾还没找机会把文章呈上去,上朝时已有一些人站出来弹劾太子荒废学业、耽于游乐。 这是老话题了,这几年来指着李承乾鼻子骂这个的人可不少,不过这次老瓶装了新酒:有人弹劾李承乾重金买牛,骄奢淫逸,靡费甚多;有人弹劾李承乾让突厥人与南人搞“象马大战”,稍有不慎可能导致无辜者死伤,甚至还隐晦地提了句“天子脚下弄出个象军来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反正你方唱罢我登场,整场朝会都是在攻击李承乾中度过的。 更要命的是,这些人里不仅仅是偏向诸王的人,还有太子自己的老师张玄素之流。 昨天李二陛下听了李元婴他们闹腾出来的事还没多糟心,顶多只是口上骂两句,毕竟,他年轻时也爱干这些事,真要放开了让他去玩,莫说寻几个大象,寻几只虎他都喜欢。儿子像老子,那不是挺正常吗?没想到隔天上朝,居然闹得这样沸沸扬扬,他听着都觉得承乾干了件丧尽天良的事! 李二陛下被一干朝臣的群情激奋弄得无可奈何,看向默然坐在诸王之首的李承乾。李承乾乖乖在这挨骂,另一个始作俑者却不在,李二陛下一想到那糟心玩意可能还在呼呼大睡,便觉得心情不太好,当即摆摆手让人先停一停,议点别的事,他叫人去把李元婴这个始作俑者叫过来好让那混账小子也听听大家的批评。 众人一琢磨,觉得李元婴这混世小魔王确实不像样,这事很可能是他撺掇的,认同了李二陛下的提议。 李元婴这会确实还睡得香甜,昨天他吃得太饱,回来后告完李承乾的状还没消完食,肚子撑得厉害,索性拿起医书读到半夜,早上自然就起不来了。而且平时他也不会起这么早的,至少得日上三竿才睁眼! 听到有人来传话说要李元婴去朝会上一趟,柳宝林心中惊疑不定,忙去叫醒李元婴。李元婴迷迷糊糊地被柳宝林帮着穿衣洗漱,到洗完脸才清醒过来,往柳宝林身上蹭了蹭,奇怪地问:“娘,这么早让我起来做什么?” 柳宝林细声把李二陛下让他过去的事告诉他。 李元婴嘟囔:“准没好事。” 柳宝林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话,朝会上都是德高望重的大臣,你去了要乖乖的。” 见柳宝林神色带着忧惧,李元婴老实点头。 李元婴把该戴的玩意都戴上,勉强也有个小王爷的模样。等转了个弯、确定守在门前目送他的柳宝林看不见了,李元婴才好奇地问前来传话的内侍怎么回事:“皇兄怎么会让我去掺和朝会?”每次他去找李二陛下时若是碰上有正事要谈,李二陛下都会把他晾在门外的! 那内侍常在李二陛下跟前伺候,知晓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幺弟也颇为偏爱,便悄悄把朝会上发生的事挑拣着与李元婴说了。 李元婴一听,这是聚众欺负他大侄子,太坏了!虽说大侄子也有一点点坏,可他们这么多人喷大侄子一个,以多欺少,忒没道理!李元婴的脚步顿时变得虎虎生风起来,直接往朝会那边跑,追在后头的内侍差点没追上。 殿内在商议的事正好告一段落,听人传报说滕王到了,众人便想起刚才搁置的喷太子大业,齐齐看向被人引进来的李元婴。 李元婴平时参加宫宴的次数不少,大臣们都认得这混世小魔王,有些个老臣还曾被他拔过胡子,想忘都忘不了! 参加朝会,李元婴却是头一回。像李承乾、李泰这些年长些的皇子若是没去封地,平日里也是要来朝会上旁听的。李元婴年纪不大,性格又混账,李二陛下从没让他来过,由着他好好玩去。 见群臣的目光齐刷刷投来,李元婴也不慌,踏着映入殿内的朝阳往里走,整个人也被晨曦染得金灿灿的。他生得讨喜,此时看着更是机灵可爱,许多人都觉得这若是自家儿孙恐怕没人会对他说一句重话。 可,李元婴不是他们家儿孙! 不少人都撸起袖子准备开干了。 李元婴往里一看,才发现李治早过来了,此时跟鹌鹑一样忐忑不安地坐在李承乾身边。李元婴也跑过去一屁股坐下,气鼓鼓地看向李二陛下,意思是“你们可以开始骂了,我看看你们要怎么骂”。 若不是地方不对,李二陛下都想伸手掐掐他气得鼓起来的脸颊了。 三个犯事的皇子皇弟来齐了,朝臣们便开始新一轮的弹劾,喷得有条有理,义愤填膺,仿佛李元婴几人不是吃了一头牛,而是强抢了他老娘!李元婴前头被于志宁劝谏过,也算领教过这种上纲上线的骂人法子,可如今听这么多人的唇枪舌剑齐齐朝自己三人刺来,火气还是蹭蹭蹭地往上冒。 儿子买头牛吃,老子觉得钱花多骂一顿还说得过去,外人也义愤填膺地来骂算什么事,又没花你家的钱! 李元婴咻地站起来,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李二陛下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你过来就是让你挨骂的,你乖乖听着”。 李元婴才不理他,冲到那个还在喷个不停、陈述李承乾重金买牛有多不妥的官员面前,直接拉住对方的衣袖打断:“到我说了!” 那官员被他这么一弄,直接忘词了,气得涨红了脸。 李二陛下训道:“回去坐好!”他看了李元婴一眼,“有话便说,动什么手!” 这下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再一次齐齐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觉得自己个儿矮,坐下说没气势,也不坐回去,直接与他弹劾李承乾的官员问对起来:“你是觉得承乾花大价钱买牛不好吗?” 那官员道:“自然不好。国库空虚,百姓穷苦,太子殿下身为太子,理当以身作则才是!” 李元婴转头问李承乾:“承乾你花的是自己的钱,还是国库的钱?” 李承乾道:“当然是自己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动用国库的钱去玩。 李元婴点头,再次望向那位官员:“承乾花自己的钱买下一头牛,这头牛已经在官府报备过,不能再当耕牛了。这个过程就是普通的买卖,没有违反律法之处,没有错吧?” “是没错,”那官员道,“可太子殿下身为太子,怎么能如此铺张浪费?” “我们明明把牛都吃完了,怎么能说是铺张浪费?”李元婴不服气地说,“难道你觉得我们吃一顿烤牛都是浪费?那我可真是奇怪了,吃都是浪费的话,要做什么才不浪费?每天不吃不喝早点饿死吗?” 武将那边听到这话,有人忍不住笑了出声。 朝堂之上大家说话都是斯斯文文,全按着文臣的规矩走,可把他们这些武将憋得不行,偏偏不来还不成,得按时暗点来听他们叨叨。除了程知节这种动不动抡起拳头喊打喊杀的浑人,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在朝会上和人这样呛声!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到哪都能闹腾出事来,喝道:“回去坐好!” 李元婴偏不。 李元婴还要接着说:“你肯定要改口说买牛没不对,花重金买才不对是吧?” 那文臣不接腔了。 李元婴道:“要我说,承乾花重金买才是安民如子的表现!” 其他人都用“我看你要怎么胡说八道”的眼神看着李元婴。 李元婴道:“如果你是卖牛的人,有人花大价钱买你没了用处的牛,你高不高兴?” 那官员是斯文人,被李元婴杵在眼前逼问只能说:“自是高兴。” 李元婴道:“他高兴了,拿了钱不仅可以买一头新牛,还可能多出一笔钱。有了新牛,地耕得更好,来年收成更多,一家人会更富足;有了多余的钱,他又可能出去买别人的米,买别人的布,买些鸡苗鸭苗养起来。那些把东西卖出去的人,家里也多了进项,他们手里同样有了余钱,又去买别的。这样一来,承乾虽只多给了一家人钱,实际上却惠及千百家。”李元婴越说越觉得有理,把自己也给说服了,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腰杆反喷起来,“承乾是太子,他要‘节省’多容易,只要搬出太子身份谁敢不卖他,上赶着送他的都有!这倒是节省了,可要是底下的人有样学样学起来,想要什么都叫人白送,百姓手里哪还会有余钱?怕是都被你们这些坏家伙坑了去!我们家承乾,才不学你们这些坏东西祸害百姓!我们家承乾是爱民如子的好太子!” 殿内鸦雀无声。 这话,乍一听好像是这样没错!这钱当真省不得,不仅得花,还得多花,不能仗着太子身份就让百姓吃亏! 趁着群臣被自己绕懵了,李元婴悄然溜回李承乾身边,用指头捅捅李承乾,压低声音给同样被他说懵了的大侄子鼓劲:“该你了!把你昨天的文章拿出来!我们是占理的,不能坐着让他们骂!” 第47章 第47章 李承乾刚当太子时比李元婴还小些,什么都不懂,被老师骂了也懵懵懂懂,他母后去世后他更是对此习以为常,甚至还时常想着“骂吧骂吧赶紧骂完我好去玩儿”。 没见到他父皇被魏征追着骂,连斗鸡都不玩了吗? 当堂骂回去这种事,李承乾当真是头一回见识,哪怕李二陛下被气狠了,大多时候也是拂袖离去。 哪有人会像李元婴这样,人小嗓子大,喊不赢还要去扯人家袖子的?而且李元婴张嘴就是一套一套的歪理,若不是他已经见识过这份瞎掰扯的功力,一时半会怕也缓不过神来! 眼下被喷得猝不及防,昨日他们想好的应对之法其实正好可以用上,顶多只是从应对李二陛下一个变成应对满朝文武而已。 李承乾想到李元婴为了自己不顾李二陛下的训斥,愣是把自己的意见原原本本地说完才坐回来,心中感动,也决定不再像往常那样充耳不闻、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李承乾站起身来,朗声道:“父皇,儿臣有一篇文章本来准备下朝后再献给你,不想今日朝中竟都已知晓儿臣昨日做了什么。”李承乾眉宇之间颇有些李二陛下的影子,只是往日性格沉郁,总像是笼着一层阴云,瞧着便有些不讨喜。此时他脸上郁郁之色一扫而空,说起话来也掷地有声,“既是如此,儿臣想将这篇文章当堂念一遍,也算是给父皇与诸位大臣一个交代!” 房玄龄等人齐齐望向李承乾,蓦然发现太子已年过弱冠,身量修长,面容英朗,隐然有李二陛下当年的风采。 相较之下,坐在后头的李泰、李治便略逊一筹,宛如珠玉在侧、黯然形秽。 李承乾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勉强也算是受过千锤万练的,得了李二陛下的首肯便把昨日写的文章念了出来。最近这两篇文章让他有种开了窍的感觉,念起来也顺畅无比。 这文章的大意很简单,开头写他与李元婴、李治他们听说南边曾有象军能赢吐蕃军,不知象军与突厥骑兵相比如何,便请来南人所驯之象与北人所驯之马对战。 胜负分出之后,他们席地而坐,先听南人谈起如何驯象、如何对战吐蕃军,获益良多。随后,又听魏征之孙女谈起“火牛阵”,深感战事时局都变幻无常,做什么都鲜有万全之法! 因此,他们都希望日后可以多接触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才,像这次了解“象马之战”一样好好了解南边的战法和北边的战法,好好了解东边的情况和西边的情况……这样一来,不管是遇到哪儿有事,决断时都能做到心里有数!否则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与盲聋之人何异? 李承乾朗声把整篇文章念完,没再为自己辩解什么,退回位置上坐下。 虽说文章里一些细节是经过修饰美化了的,但大体来说确实是他们昨天玩耍时生出来的真实想法,他表现得十分坦荡。 殿中再一次静了下来。 这篇文章有理有据,直接将原本被攻讦的“象马之战”延伸到战事与国事之上。象军能轻易逼退骑兵,火牛阵又能破象军,可不就是说明遇事无万全之法,任何时候都得尽量掌握各方情况灵活应对! 细想一下,太子若是端坐宫中苦读书,不去了解外头的真正情况,真正遇到要解决的事情该如何做判断、如何想办法?而且哪怕再怎么说天下是一家,突厥、吐蕃以及南边未曾归化的山蛮其实仍是朝廷的心头之患,太子想了解了解他们显然不过分……毕竟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房玄龄乃是太子太师,见李承乾说得有理,自是出声应和:“臣认为太子殿下所言甚是。”说完他还看了魏征一眼,意思是“你孙女都一起去了,你不该说点什么吗”。 换做往日,魏征绝不会掺和这些事。 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又已经给太子安排了房玄龄当太子太师,他要是还往太子那边凑,李二陛下很可能在心里犯嘀咕:“我这还没老,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太子那边靠,是不是觉得我活不长了?” 魏征虽然以刚正善谏出名,可他不是傻子。他知道李二陛下容他忍他,一来是他的进谏确实不偏不倚、秉直为公,二来则是朝中需要一个“榜样”。 李二陛下想要把天下治理好,就不能当那闭目塞聪、耳聋目盲的人,所以,就算没有魏征,也会有张征李征! 魏征不想掺和,偏偏刚才房玄龄朝他递的眼神让李二陛下注意到了。 李二陛下顿时想起李承乾刚才提到的人除了李元婴和李治,还有魏征的亲孙女。 这女娃不过才比兕子大一点,读书习字却比男孩儿还出色,生作女子确实可惜了。 李二陛下对几个心腹要臣的性格门儿清,他知道魏征孙女肯定不是太子请过去的,而是李元婴拉人家出去玩。 小孩子想一块玩,大人拦得住吗?强拦肯定可以,可没多少人舍得强拦! 李元婴这混账小子,挑玩伴的眼光倒是挺不错。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目光又绕回魏征身上,故意点魏征的名:“魏卿,你觉得此事如何?” 魏征没奈何,自己孙女都一起去了,太子殿下也写了篇好文章为自己辩解了,他难道还要捋起袖子加入到喷太子大军里?他的主要职责是劝谏李二陛下,太子的事不归他管! 魏征只能执起长笏回道:“臣认为房仆射所言有理。此事一未劳财,二未扰民,太子何过之有?” 房玄龄与魏征都这样说了,长孙无忌这个亲舅舅自也不会再沉默,也开口表示太子无过。 转眼间,朝会上的局面已完全逆转了。 太子不能再骂,其他人便提出别的事情出来商议。 见没人敢再欺负大侄子,李元婴满意了,只是听着百官议事又觉着有些无聊。 这么多人正儿八经地讨论着政务,偷溜走不太容易。走是不能走了,李元婴看了看左右,发现后头坐的是四侄子李泰! 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回头观察一番,惊奇地压低声音和李泰说小话:“四侄子啊,你的凭几看着比别人的大一圈,你可真能长肉!” 上朝时,百官都是有位置可坐的,前面几排座位上多设有凭几。 所谓的凭几,其实就是像扶手一样的玩意,一般有三足,围拢在座位周围。若是相熟的人坐到一块,你可以懒洋洋地倚在上面和人磕叨。 李泰胖,胖得李二陛下怕他走着太累,直接允他坐肩舆来上朝,那可是六七十岁快退休的有功老臣才有机会享受的待遇。他这身量搁在普通凭几里就有点挤了,所以他位置上的凭几是特制的,比旁人大一圈! 李泰正聚精会神听百官商议政事,冷不丁听到李元婴转过头来朝自己感慨,掐死李元婴的心都有了。 本来李泰让人暗中把李承乾昨天干的事不着痕迹地传到朝中诸人耳中,满心期待地等着看朝中诸官对李承乾群起而攻之:这些人之中有的支持三哥李恪,有的支持五弟六弟,有的则是在其位要谋其政,有的有心效仿魏征能言直谏获得父皇赏识。总之,这里头的每一个人知道昨天的事后都不会没有动作! 结果,李二陛下突然把李元婴宣召过来,朝会上的情况骤然变了! 饶是李泰平日里总笑得像和气的面人儿,这会儿脸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发黑:“朝堂重地,不要喧哗。” 李元婴是那种你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的人吗?当然不是。 不管李泰回什么,李元婴都能和他掰扯下去。他振振有词地反驳:“我才没喧哗,我声音很小的。” 李元婴的位置是临时加上的,只有个坐垫,没凭几之类的,也没长长的笏板。他堂而皇之地把坐垫往后挪了挪,本来临时插在李承乾身边的位置便挪到了李泰身边。 挪位置成功,李元婴好奇地凑过脑袋去看了看李泰的笏板,开始洋洋洒洒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你这个笏板是象牙做的吗?我昨天听那杨六说,象牙本来是大象用来保护自己的,象牙越大打架越厉害,可惜后来有人发现象牙白白的,很适合用来雕琢成各种宝贝,便有许多人开始打起它们的主意!你说说,大象是不是好可怜啊?它们用来保护自己的象牙,现在反而成了害死它们的东西!” 李泰额头青筋直跳,脸皮都气得有点抖了。这小子一开口,他根本听不到房玄龄他们到底在商议什么了! 李元婴才不管李泰气不气,说完自己的感慨又开始新一轮的磕叨:“不是说上朝时你们会把要说的事情记在笏板上吗?为什么你的笏板上什么都没写?听人说你的字写得很好的,我还想看看到底好成什么样呢,真是太可惜了。我跟你说,上次我瞅见老魏的笏板了,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那才是认真为上朝做准备的典范,你这么懒怎么行!” 李泰忍无可忍地吼出声:“你闭嘴行不行!” 殿中再一次鸦雀无声。 李泰不仅长得胖,声音不控制的话也比别人响亮许多。刚才他一个没注意直接往外吼,满殿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并且转过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 李元婴乖乖闭了嘴,甚至还有点自觉非常无辜的小委屈。他们讲的事情他都听不懂,也不爱听,找侄子磕叨磕叨不行吗?他的声音又不大,别人根本听不见,四侄子怎么可以吼得人尽皆知,真是太过分了! 李泰毕竟是李二陛下最偏爱的儿子,哪怕出了这殿前失仪之事,李二陛下也只是训了他和搞事情的李元婴几句,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听着,不许再影响朝议。 李元婴被点名批评还很不乐意,趁李二陛下转开目光又埋怨起李泰来:“你刚才说不能喧哗,自己那么大声,害我和你一起挨骂!” 李泰:“……” 李泰真的很想掐死他。 第48章 第48章 下朝之后,李元婴越想越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一大早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挨骂不说,和四侄子聊个天还让他给卖了! 李元婴有气从来不憋着,也不拉李治一块去玩耍了,径自溜去找李二陛下告黑状,和李二陛下说这四侄子不行,没有叔侄情义,刚才在朝堂重地上居然那么大声吼他。 李二陛下都不知道怎么骂这糟心玩意好,横了他一眼,训道:“你不吵着他,他怎么会让你闭嘴?” 李元婴道:“你们讲的我听不懂,皇兄你一大早把我叫来挨骂就算了,还不兴我和人说说话了。” 刚才李元婴前后左右都看了,就李泰最有话头,这才和李泰说话的。要是知道李泰这么坏,他才不和他聊天呢,他可以和旁边的长孙无忌聊,指不定还能瞧瞧长孙无忌在笏板上写了什么! 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说话向来没顾忌,当场和李二陛下翻起了旧账:“上回在释奠时他找皇兄你告状说我们分东西吃,我就该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李二陛下听他还挺理直气壮,搁下手里的笔往后一靠,问他:“你与青雀都说了什么?” 李元婴便把自己关于象牙的一番感悟告诉李二陛下,还说道:“这是不是就是周谚里所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二陛下淡淡地道:“是这个道理。”他看向李元婴,“我看你藏着挺多宝贝的,既然你也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如都拿出来充国库好了。”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居然打自己宝贝的主意,气鼓鼓地说:“难怪青雀那么坏,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李二陛下一下子没忍住,伸手往他脸颊上掐了一把。 李元婴吃痛地扯开李二陛下的手,不敢再瞎说,只哼哼道:“我又不是匹夫,我可是皇兄的弟弟,谁敢打我宝贝的主意!再说了,母亲跟我说,那些宝贝都是要给我娶王妃用的!”他掰着指头和李二陛下数起他家宝贝的用处,“首先,娶要给王妃很多很多聘礼;然后,我琢磨着王妃又不是猪啊狗啊猫啊的,娶回来养着就行了,我还要让王妃过好日子,至少得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接着,我还要有孩子的,儿子要有,女儿也要有!儿子还好,随便养大打发他自己去想办法成家立业就好,女儿不行,要给她很多很多好东西,让她什么都见识一下,长大后别轻易被人骗了。真要被人骗走了也没办法,我得给她置办一大笔嫁妆,绝不能让人小瞧她!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愁,我这点宝贝哪里够!” 李二陛下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王妃都没娶上已经愁起了女儿的嫁妆来,乐得不行。 李二陛下说道:“什么叫做‘儿子还好,打发他自己去想办法成家立业就好’?你这话若是让你儿子听见了,他怕是不会给你养老了。” 李元婴不以为然地道:“不养就不养,我有的是人伺候,要他来给我养老做什么?他真要一天到晚往我跟前凑,指不定我还嫌他烦呢!” 至于沦落到一无所有,连自己都养不起得靠儿子养那种事,李元婴是想都不会去想的。真那样,他还是早点死了算了!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这么一说,竟觉得挺有道理,左右李元婴都是皇室宗亲,不缺人伺候,确实是想疼儿子疼儿子,爱疼女儿疼女儿,谁都管不着。 从来都是老子可以偏心,儿女不能挑拣父母! 李二陛下骂道:“你这些歪理一套接一套,也不晓得是从哪里学来的。” 李元婴道:“哪里用学,自己想一想不就知道了?像皇兄你也一样,我看你对承乾就是随随便便养大,你每天只训他几句你要做什么你不能做什么,他也好好地娶了太子妃生了皇孙,长大成人了!”李元婴颇受启发,与李二陛下说出自己的决定,“往后我有了儿子,我就照着皇兄你这样教。等他大了,把事情全甩给他干,轻松,舒坦!” 李二陛下嫌他烦人,不乐意听他叨叨了,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念书,他得和魏征他们议事。 李元婴告完叼状又和李二陛下胡扯海扯一通,心情舒泰得很,也不多留,一溜烟跑去学这学那了。 李二陛下忙了一天,用过晚膳已是黄昏,他不知怎地想起了李元婴那番话。 回过头去一琢磨,李二陛下发现李元婴说得确实在理,他对承乾确实是提要求的时候多于关心的时候。 哪怕承乾是太子,父子之间也不至于生疏至此! 想想当初太上皇退位,他忙着处理朝务,不能时常去看望太上皇,皇后都还踏着点风雨不改地带着承乾他们去向太上皇问安。 这天傍晚李二陛下没宣召诸学士入宫谈话,而是在用膳后信步走到东宫。 东宫这边似乎有什么事耽搁了,用膳用得晚些,这个点才开始传膳。 李二陛下不许人传报,领着人行到李承乾用膳之处,只听李承乾在里头对太子妃说:“不是说了不必等吗?” 太子妃没答,皇孙李象奶声奶气地答:“幺幺说,一家人要一起吃饭,多晚就要等。”李象年纪虽小,记性却很不错,还和李承乾分享从他幺叔祖那里听来的话,“幺幺还说,有一次他玩忘了,回去得很晚,幺幺娘等得饭菜都冷了,自己也没吃。往后,幺幺一想到娘会挨饿,就再也不晚归。” 李象是照搬李元婴的话,李承乾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儿子和李元婴玩多了,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这番话明显是想让他知道若是他不早回来,他们会挨饿等着,希望他也和李元婴一样每日按时回来。 李承乾心中一软,摸摸李象的脑袋,说道:“好,耶耶答应你往后都不晚归,不能回来也早点叫人回来说一声。” 李象高兴地要他抱。 李二陛下本正看着这其乐融融的一幕,太子妃却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拉了拉李承乾,示意李承乾一起起身相迎。 李承乾才把儿子抱到膝上,经太子妃一示意,便见李二陛下立在外头看着他们。 李承乾重新把儿子放下地,领着太子妃和儿子起身迎李二陛下入内。 李二陛下虽用过了,却也坐下喝了碗汤,随意又和煦地问李象可有开始习字。 李象一开始有些不敢靠近李二陛下,毕竟他以前见到李二陛下时,李二陛下总板着一张脸,还经常会骂他爹爹! 这会儿听到李二陛下神色慈和地问自己话,李象觉着李二陛下今天好像不怎么凶,便不怕了。 李象蹬蹬蹬跑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回道:“我有在习字了,先生有教,幺幺还送我很多识字卡!幺幺说,等我都认得了,他再送我别的!” 李二陛下知晓李元婴一向很多新奇想法,识字卡这种东西兕子她们早玩过了,没想到那小子连皇孙都来逗一逗。 李二陛下把李象抱到膝上考校了几句,发现李象应答伶俐,竟是出奇地聪明,心里自是非常满意。 李二陛下心情不错,亲自给李象喂了饭,离开东宫前还对李承乾说:“象儿也不小了,你别整天让他闷在宫中,多让他出去与雉奴他们一起玩。你与雉奴他们是至亲的兄弟,莫因为事务多学业重就生疏了。” 父子俩难得这样心平气和地说家常,李承乾虽不知李二陛下为什么突然到东宫来,还对孙子这样亲近,心里却也有些高兴。 李二陛下走后,太子妃欢喜地抱起李象,对李承乾说:“父皇看着很喜欢象儿。” 李象点头应和:“喜欢!” 李承乾揉了揉儿子脑袋,说道:“象儿聪明可爱,父皇自然喜欢。” 东宫那边用完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膳,李元婴这边也在拉着柳宝林散步消食。 柳宝林行事谨慎,连禁苑都不太去行走,饭后只在住的地方周围转悠。 中午李元婴回来是只说“朝会上什么都没发生,听着还有点无聊”,柳宝林信了。结果傍晚她却从旁人口里听说李元婴不仅在朝会上把朝臣辩驳得回不上话,还和魏王李泰在朝会上说私话挨了李二陛下一顿批。 散步时,柳宝林便忍不住提了这事:“你什么时候又和那魏王玩得好了?” 李元婴一听,肯定有人往柳宝林跟前传消息了。他可不认这话,当即和柳宝林数落起李泰的不是来:“我才不和他好呢,他总和皇兄告状,这次也是他突然大声吼我才让别人发现我们在说话的。” 至于自己也去告了状这种事,李元婴当然不会和柳宝林说。他认为自己告状是占理的,《礼记》里说得清清楚楚,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 所以,李泰告他状,他怎么能不告回去! 柳宝林知道李二陛下对自家儿子颇为宽纵,一整天下来也确实没人过来问罪,悬着的心才放回原处。她说道:“外头的事我不懂,我只想你每天高高兴兴地出去,也高高兴兴地回来,千万别磕着碰着,也千万别与人结怨。” 李元婴连声答应。从小到大他就没遇到多少敢让他不高兴的人,谁敢让他不快活,他就让对方更不快活!不带怕的! 见柳宝林面上仍有忧色,李元婴便把自己和李二陛下兄弟俩聊的育儿养老话题扒拉出来和柳宝林说了,告诉柳宝林儿子他是不会宠着的。 将来,他要学李二陛下那样早早开始培养儿子来接班,儿子一长大,立刻把苦事累事全扔给儿子办,自己带着娘和王妃到处玩耍。 当然,要是有女儿的话,他肯定也带着一块去玩! 那日子啊,想想就觉得要多美有多美! 柳宝林听完李元婴的话,果然不担心儿子了,她开始担心自己可怜的孙子。 要不,等孙子出生了,自己多疼着点? 第49章 第49章 李元婴在朝堂上冒了个头,接下来一个多月都老安静了,主要是孙思邈在太医院待不住,总想出去云游四方。 李元婴怕李二陛下和兕子身体稳不住,自是不肯放孙思邈走,便在图书馆旁又盘下个临湖的宅院,后头当药库,前头当医馆,给孙思邈每天开馆诊病过把瘾,顺便把《千金方》和李元婴所要的“医学教材”编好。 李元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偏又有系统帮他归纳总结、供他实践练习,胡乱学着竟也颇有成效。可听孙思邈说,他前头收的徒弟无一不是从小学起,扎扎实实地熬个十年八年才堪堪能看些小病,再要治些疑难杂病就只能多积攒经验、多见识些病例了。总之,你没学个十来年是不可能出师的,出师了也没人干找你看病。 别家的事孙思邈管不着,自己收的徒弟孙思邈当然要管,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若是李元婴要用他编的医书,照着他的规矩来学怕是也不可能学个几年就学通! 李元婴对此没意见,反正,又不用他去学,好好挑挑总有学医的好苗子。 得到了李元婴的保证,孙思邈便安心在图书馆旁的医馆住了下来,医馆每天对外开放半天、接诊病人,剩下半天用来和慕名而来的各方医者切磋医技、交流心得,到晚上闭馆了,孙思邈才静下心来编医书。 李元婴还是怕他走,又借图书馆的便利张贴布告,叫往来的读书人若是在别处遇上医者务必要让他过来交流交流,还把孙思邈狂吹一通,说什么神医下凡、药王现世,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带着你的药箱带上你的医案,来找我们孙老神医谈医论药吧!药材认不准,孙老神医帮你认;方子拿不准,孙老神医帮你增减,只要你来了,总能学到点本领! 李元婴一个多月下来就在忙活这事。 开业虽才不到三个月,图书馆的名声却已打得极其响亮,天南海北来的读书人大多要往着地方走一趟,简直跟跟朝圣似的。读书人往来多了,消息也逐渐传开去! 听说孙思邈准备编医书,每日都腾出半天来与人谈论医术,各地的游医自然云集而至,便是自家开着医馆走不开的,也遣个把学徒过来凑个热闹,盼着他们能学个一两手回去。 这家刚开业不久的医馆很快热闹起来,往来的人瞧着比隔壁图书馆还多。 到五月初,有人来图书馆送了个信,说是南边的船过来了,送来了今春的新茶。听说是小王爷想要,那边已匀出了最好的明前茶准备献给小王爷,不知小王爷什么时候得空与他们见上一见。 李元婴乍一听这消息还有些愣神,想了一会才想起这是他叮嘱挽翠楼的苏七娘办的。他也就去了北里一回,回来叫李二陛下训了半天,抄了老久的《诗经》,回头便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人苏七娘没忘,那苏二娘的义兄也积极得很。想想也说得通,北边爱喝茶的人不多,偏长安城又汇聚了整个大唐最有钱也最舍得花钱的一批人,苏二娘这位义兄是做茶生意的,打不开这个大市场可不就急得抓耳挠腮? 挽翠楼虽是个能销茶的地方,可去挽翠楼的有多少是去喝茶的?便是喝了,也不会觉得这茶能登大雅之堂,要不,怎么达官贵人们都不喝,只有你这烟花之地喝?难得有个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独独对茶感兴趣的人,那苏二娘的义兄自是迫不及待想靠上来。 想来他们也打听清楚了,李元婴这位小王爷不是寻常王爷,而是李二陛下最偏疼的弟弟,连几个嫡出儿女都时常让他带着到处玩!近两个月非常有名的图书馆,算起来也是他花钱建的。哪怕李元婴年纪小,打通他这一环也能把茶推到达官贵人里面去! 李元婴没想那么多,难得人家惦记着自己随口说的话,便让人带话过去,直接约到外头谈话。上回李元婴去北里是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李二陛下知晓他是误入的才没重罚,不过李二陛下话也放出来了,他再敢去的话直接把他腿打断! 离约定时间还早,李元婴在医馆里学了半天才出发。苏二娘的义兄早到了,身边还坐着戴着幕篱的苏七娘。李元婴一到,两人便起身相迎,苏七娘把她的幕篱也摘了,露出那张越长越有美人相的昳丽脸庞。 当年太上皇老来耽于酒色,李元婴从小便泡在美人堆里长大,自己的相貌也是一等一地好,美貌与否对他没什么区别。他没多看苏七娘那边,反倒好奇地打量起苏二娘那位义兄来,这人年约四十出头,长得倒还挺斯文,是典型的南方人样貌,眼睛偏小,瞧着挺精明。 这人一看就很有故事。 李元婴最喜欢听故事,坐下也不急着聊那茶叶,而是问起他和苏二娘是怎么认识的。毕竟,一个是种茶的商贾,一个是北里的鸨儿,若说欢场相逢、逢场作戏倒有可能,结为兄妹倒挺稀罕。 苏二娘的义兄便自我介绍,他也姓苏,排行老大,乡里人家起名挺随意,老大便叫大郎。当年从南边带着货物随商队来京,没想到半途船翻了,同船的都死了,他侥幸活了下来,货物和钱款却全没了,连归家的路钱都没有。想到家中妻儿还盼着他赚钱回去,苏大郎心中苦不堪言。 他就在此时遇到了出城祭拜亡母的苏二娘。 苏二娘听了他的遭遇,又知晓他也姓苏,便给了他路钱和本钱,说是五百年前可能是一家,让他在京里办点走俏的货物回乡卖,兴许也能赚上一笔,不算白走这一趟。苏大郎自是感激不已,再三推拒后才收下钱买了货物运回南边。 都说赶得好不如赶得巧,那年他挑的货都是南边紧缺的,当真大赚了一笔!他回家与妻子提及此事,妻子是个明事理的,没上赶着拈酸吃醋,而是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一定要回报人家的恩情。 一来二去,苏大郎便与苏二娘成了结义兄妹。苏二娘也是南边的人,苏大郎在家乡买山种茶之后每年都会早早上京把春茶送来给苏二娘,并不贵重,聊以慰藉苏二娘的思乡之情。 想把这茶销出去还是苏二娘先动的念头,这几年他们兄妹俩都在想办法,只可惜始终收效甚微。 李元婴听完苏大郎的叙述虽觉得没想象中那么跌宕起伏,却也挺满足。他想了想,对苏大郎说道:“这茶是好的,只是旁人还不知它的好处,看它绿汪汪的便不想喝。你们想往外卖就得想想,它真正的好处是什么?旁人为什么不和白水不喝酒,偏来喝你这茶汤?” 苏大郎原本见李元婴年纪实在有些小,心里已没抱什么希望,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来了精神。他如数家珍地给李元婴说起茶的好处来:“这茶喝了提神解乏不说,若是酒肉吃多了还可以醒酒解腻,每日吃上一碗,整个人都会轻快许多。” 李元婴道:“你这次来京带了多少茶?” 苏大郎说:“不多,只有五百来斤。” “够了。”李元婴与苏大郎商量,“我接下来有许多要用钱的地方,我有两个合作的方法,你听听看觉得选哪个好。” 苏大郎一听,坐直了身体作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李元婴道:“其一,你按市价把茶全卖我,价钱方面我绝不叫你吃亏;其二,我出销茶的主意、销茶的路子,你去办妥,回头我们一人一半把赚的钱对半分了。” 苏大郎听完,一下子明白过来:第一个法子是一锤子买卖,把茶卖给李元婴就没他什么事了;第二个法子是真正的合作,他可以借用李元婴的名头和人脉,只是要把利润分一半给李元婴。 苏大郎仅思量片刻,便道:“我选第二个。”他又不是只有五百斤茶,若不打通销路,往后他的茶该卖不出好价钱还是卖不出好价钱。 李元婴听苏大郎爽快应了,对他的印象很不错,拉着他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交待一番。 接下来好些天里,苏大郎着人将茶叶分为数等,最好的一批尽数留给李元婴自己喝,只匀出几斤拿来当“茶王”卖。次一等的也一斤一斤地分好,按两算给它们用纸做的小包装包起来,外头再配上精美的盒子。 包装的盒子也很讲究,跟着茶叶分了等,银的、木的、陶的、纸的。 这样一细分,能往外卖的竟有四百多盒! 虽说光是捣鼓这包装就费了不少功夫,苏大郎忙活完以后再看那一排排整齐垒好的茶却颇有成就感,感觉这和自己运来的两箱子茶叶完全不是一样东西了! 有了亮眼的包装,还得有销路。 李元婴一琢磨,最近朝中有个热闹事:党仁弘回京献俘。党仁弘是李二陛下的心腹爱将与少年好友,这次他被派去南边解决罗窦反獠,痛快地把罗窦反獠拿下,俘虏了七千余人。七千人搁哪儿都不是小数目,又都是青壮之年的男丁,安排去垦荒地也好,修路造桥也好,都能解决一下各地缺人的情况。 李二陛下一高兴,肯定又要大宴群臣。李元婴自然可以一个个找过去,寻几个朝中重臣来当活广告,可他嫌弃那样效果来得太慢,不如一次性来个大推广,趁着这场大宴直接把茶叶给推起来! 李元婴愉快地欣赏完茶叶雅致漂亮的新包装,满意地带上一盒茶叶溜达去孙思邈的“千金堂”那边,邀孙思邈一起品茶。 既然苏大郎说这茶叶有那么多好处,李元婴自然不能不好好利用一番。论起评判某样入口的东西对身体有没有益处,谁能比孙思邈更权威?老神医都说好,那就一定好! 第50章 第50章 孙思邈走遍大江南北,自也饮过南边的茶汤,见李元婴取了茶过来也不觉稀奇,只觉得这包装精细漂亮,瞧着倒与他从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趁着这几日专门去学此道的内侍退到一边烧水煮茶,孙思邈坐定与李元婴闲谈:“这东西南人多饮,北边不太流行,你是如何喜欢上的?” 李元婴将幼时初次喝到这茶汤的事与孙思邈说了。当年这东西还是外头的人送到太上皇面前的,虽说太上皇在生时并不喜欢吃茶,他看到后却免不了想起太上皇。当时他食肉太多,喝了茶汤消食解腻,对此印象颇深,这回偶然再次碰上便想推上一把。 李元婴坦然和孙思邈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瞒您说,上回我误入北里见到此茶便想用它来赚些利钱。不单是开书院,还有造纸印书诸事都是耗钱的,我早些年随从父皇那里得了些宝贝,却也不够把这些事一一办好。遇上您之后,我还想把您正在写的《千金方》刊行天下!”李元婴认真说起自己最近想到的难处,“想做的事越多,越是知道‘有钱万事可为,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 孙思邈颔首,认同李元婴的话。这些年他走南过北,见过太多的悲欢与生死,自是知道世上有不少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惨事。 李元婴目光灼亮地望着孙思邈:“若您能帮着将此茶推广开去,将来您的书写好了想印多少便印多少,我们的书院也能多招收些真正想学医的人,断不叫那些庸医在贻误别人病情!” 孙思邈听完李元婴这番话,捋须沉吟片刻,问李元婴希望他怎么做。 李元婴便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这茶就定名为“千金茶”,只在这千金堂内售卖,也只卖给权贵高门与富贵人家。只有这些人才会每天吃得腻腻乎乎的,当官的还需要时常早早爬起来去上朝,肯定需要喝点茶解腻醒神,百姓暂且还不需要。 等将来市场打开了,钱也赚足了,再做些百姓买得起的茶品推而广之,好叫人人都能受益。 孙思邈留京之后不少权贵之家都曾登门请他诊病。李元婴的意思是,孙思邈先喝个两天,确定这茶汤确实有提神醒脑的良效果,便趁他们来访或者去复诊时提一嘴这茶的好处,每日与人谈医论道也煮几碗茶待客。如此重复几天,定会有效! 到那时,他趁机在皇兄大宴群臣时提上一嘴,说仅此三百盒,卖完就没了,好叫大家都来千金堂买茶! 孙思邈听李元婴计划如此周全,点头表示自己晓得了。茶汤他喝过,确实有清心解乏良效,若是此茶确实好,和人提上一句也只是顺嘴的事。 两人商定之后,茶也煮出来了。 南边茶汤是先把茶叶研成细末,将水煮沸再加入茶末,煮出香中带涩的茶汤,若是嫌弃茶味单调还可以加些姜末之类的调料。苏大郎送来的茶是上好的春茶,煮出来颜色漂亮,香味不浓不淡,闻着就叫人喜欢。 孙思邈和李元婴对坐吃茶,尝过后都觉不错,是顶好的好茶。孙思邈这边认为没问题了,李元婴给他留了两个伶俐人,每日帮孙思邈煮茶待客,顺便和客人们说道说道这茶的好处。 毕竟,孙思邈可是医者,吹嘘的话肯定不能由他来说,他只需要一脸仙风道骨地点个头应和一下便好。 李元婴给茶叶找好托,心情很不错,叫苏大郎那边挑几个人快马加鞭南下,挑些适合种茶的山头盘下来,赶早占住先机,要不然回头别人知道茶利高会蜂拥而至。 一切都安排妥当,孙思邈那边也开始煮茶待客,李元婴才取了盒上等茶溜达去找李二陛下,说自己得了好东西要和皇兄分享。 这段时间李元婴乖得很,没怎么闹腾,每日几乎都跟在孙思邈身边跑来跑去,李二陛下都觉得有些稀奇。听李元婴说得了好东西,李二陛下便让他拿来看看。 李元婴死皮赖脸地表示自己饿了想蹭顿饭,要吃好鱼好肉,没好鱼好肉坚决不拿出来。 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就是来蹭饭的。不过他这里也不缺李元婴一口吃的,当即吩咐底下的人传膳上来,给李元婴也传一份。李元婴优点不多,吃饭吃得香是其一,别人看他吃得有滋有味,不自觉地也跟着多吃了一碗。 李二陛下也一样,用完膳才发现自己吃得有点撑。他倚着凭几睨向李元婴:“吃完了,是不是该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了?” 李元婴便让人把提前备好的炉子与煮茶的家伙搬进来,着人当着李二陛下的面煮茶。不是李元婴不想亲自给李二陛下煮,而是他实在不擅长此道,上回他带兕子他们做烤鸡都把那野雉烤得黑糊糊一团! 茶还在煮,李元婴便和李二陛下吹了一通这茶的好处,说是孙思邈喝过也觉得好,有提神醒脑之效! 李元婴一屁股往李二陛下身边坐去,十分诚恳地说:“我一听,像皇兄您这样日理万机的人喝不是正好吗?我叫人留了三十盒最好的上等春茶,专门留给皇兄!像老魏啊,老房啊,长孙大哥啊,这些都是每日跟您一起为大唐社稷劳心劳力的人,这不是那老党要回京献俘吗?您喝着若觉得好,开宫宴赏赐群臣时便给他们也赐一些。反正,茶我给您要来了,喝不喝、给不给其他人喝都随您。” 李二陛下听他这么说,发现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便让近前伺候的内侍过去取一碗茶过来。 李元婴也分了一碗,很有经验地端坐喝了两口,又抬眼去偷看李二陛下喝着觉得怎么样。 李二陛下觉得确实不错,刚才吃得有点撑,喝了几口这茶下去,竟觉得口里的腻味全没了。再细品几口,发现茶色虽浓,入口却清清淡淡的,初尝带着点涩味,喝下后口余清甘,当真有明目醒神之用。 觑了眼偷偷看向自己的幺弟,李二陛下客观地评价道:“这茶喝着确实不错。” 李元婴大喜过望,表示自己回头就让人把茶送进宫来,让李二陛下想自己喝就自己喝,想赏赐给人就赏赐给人。 李元婴一走,李二陛下拿起李元婴留下的那盒茶一看,发现那银盒盒面上雕着灵椿丹桂,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借问好茶何处有?千金堂内千金茶! 李二陛下:“……” 《庄子》曾提到灵椿,说‘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自此以后这灵椿便有长寿之意;而丹桂怕是出自“桂林一支”之说,意为出类拔萃、独得头筹。 这灵椿丹桂图画得倒是雅致,寓意也好,又是长寿又是高才,谁看了都会喜欢。就是旁边那句话太一言难尽了,字写得不顶好,语句更是狗屁不通! 若是这时候李二陛下还不知道李元婴打的是什么主意,他就白当这一国之君了。亏他小子想得出来! 人已经走了,李二陛下骂不着人,只能暂且放下此事。后来有人来报说李元婴往库房那边送茶,李二陛下想了想,还是如李元婴的愿把这茶加入到赏赐物品之列。 人虽然混账了些,但东西确实是好东西,魏征他们每日劳累,赐他们一盒也无妨。 李元婴只送了三十盒来,除了留一些宫中只用外,能赏的就只有那么二十来人,余下那些就顾不上了。负责拟赏赐物品单子的人把名单挑出来让李二陛下过目,李二陛下看完后觉得没什么问题,点头表示可以。 这么一个小变动,却彻底带起了长安城中的抢茶之风。 李二陛下赏赐群臣,各家得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虽说能获赏的大多数都不差这么点赏赐,可有的多了样新鲜事物,有的人却没有,怎么能不叫人好奇?得了的茶回去之后便叫人照着盒中的“煮茶流程图”煮了一小包尝尝,没得茶的抓耳挠腮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李二陛下为什么单给魏征他们赐,不给他们赐? 隔天,程知节等人得知魏征等人得了御赐的茶,自家没有,心中颇有些不忿:自从天下大定,陛下用他们的机会少了,每日都与魏征他们谈论政事、读书写诗,现在,连赐东西都不赐给他们! 经过这半个月来的前期宣传,许多人都已经听说过吃茶的好处,只要派人出去一打听便晓得“千金茶”可以上哪买了。 程知节知晓那茶到底有什么名堂之后,毫不犹豫地命人前去千金堂那边买一盒回来。仆人拿着钱赶到千金堂那边一看,发现千金堂外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定睛一看,里头大都是相熟的人,他能认出好几个权贵府中常受差遣的家仆! 这,这是什么情况? 仆人找人一问,才知道千金堂那边说,下个时辰整点开始卖茶,只有三百盒,卖完就没有了。 那人又给仆人解说:这茶分四等,第一等只有二十盒,另外三十盒已经被当今陛下要走赐给当朝重臣;第二等有五十盒,茶质稍差,但也算是上好的茶;第三等有两百盒,茶质一般,但该有的茶效也样样不缺,也能尝个相似的味道。 今年所采的千金茶就这么一点,秋茶得等入冬后才能送过来,所以先到先得,后到没有!先卖二等茶和三等茶,最后才卖一等茶。一等茶数量稀少,又是御赐茶同款,所以每人只能买一份,没有标价,价高者得! 一听是这种卖法,程知节家派出的人忙回去请示问要不要出价。程知节早年名叫程咬金,本是出身官宦之家,也读过些书,偏偏这些年脾气越来越火爆,一言不合抡拳头揍人是常有的事。他一听那御赐茶只有二十盒,要和人竞价才能买,当即拍案道:“去买,全给我买回来,我倒看看有谁来和我抢!” 仆人忙把只能买一盒的事也说了,算算时辰,现在也差不多要开卖了,尉迟家、张亮家、李靖家都早有人候在那儿,还有许多别家的他不认识的人也在! 程知节虎目一瞪,斥道:“那你还不快去?” 这样的事不仅发生在程知节家中,其他人的反应也相差无几,他们可不差这么几个钱,就是要争个面子! 许是为了尽快进入竞拍御赐茶环节,又或是知道抢不赢几位威名在外的国公爷,前面那些不限购的二等茶三等茶卖得也非常快,不过小半个时辰两百盒茶便一扫而空。买完茶,这些人也不急着走,仍围着看剩下的人竞价! 苏大郎负责出面主持这次竞拍,看到那些衣着比他要光鲜许多的“家仆”差点腿软,不过他也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抓住这个机会,他手里的茶园就会变成能下金蛋的鸡,一斤茶叶能卖出金子的价钱! 苏大郎深吸一口气,宣布竞价开始。 早已奉命等候在千金堂前的家仆们纷纷开始报价…… “二十贯!”“三十贯!” “五十贯!”“八十贯!” “一百贯!”“两百贯!” 被吸引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惊呆了,这是疯了吧?这么一小盒茶要三百贯?一贯钱差不多可以买三百多斗米,够一家人吃上许久了。三百贯钱换成米粮,那得吃多久?就在百姓们目瞪口呆的时候,有人报出了更高的价格,一下子跳了两百贯…… “四百贯!” 这个价显然已经超出许多人预料,不少人或在观望,或悄悄叫同伴回去问问要不要继续加价,都没敢贸然报更高的价,第一盒御赐茶便以四百贯的价格卖了出去。 有了个好开头,剩下的茶也依样画葫芦地竞价拍卖,价钱一盒卖得更比一盒高……最后一盒还有人加价到八百贯,被个穷得只剩下钱的富商买了去! 清场之后,苏大郎努力平复好激动的心情算了算,发现哪怕不加上先前那两百盒二等茶和三等茶,光这二十盒一等茶就卖出了超出一万贯的价钱!万贯家财啊,别人一辈子都挣不来的钱,他们的滕王殿下轻轻松松就挣来了,还把千金茶的名号打了出去! 等饮茶之风盛行开,只要茶叶供应得上,哪怕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竞价拍卖,他们也会有源源不断的进项! 如果说先前苏大郎还有些疑虑的话,李元婴亮的这一手已经叫他彻底折服了。即便别人看到商机也从南边贩茶来卖,往后别人提到喝茶还是会先想到他们的千金茶。 别家的茶,有当今陛下金口玉言夸好?没有! 别家的茶,有神医孙思邈亲自认定说于身体有益吗?没有! 苏大郎心头火热,火急火燎地去与李元婴分账。 李元婴从小到大就没缺过钱,得知那批茶着着实实大赚了一笔后也没多热切,只叮嘱苏大郎接着办他先前安排过的事:“记得再派一批人回去确认新茶园买下没有,可别叫人抢了先。” 苏大郎见李元婴一点都不激动,很快也平复好心情。 长安乃天子脚下,权贵高门遍地都有,巨富之家比比皆是,出得起几百贯钱的人绝对不少,确实没什么值得欣喜欲狂的,赶早开拓出能长久经营下去的茶叶大市场才是最要紧的。 苏大郎喏然应下,离开时脸上已没了见到李元婴前的狂喜与激动。他转头去与义妹苏二娘说了事情始末,表示自己这就要回南边去,亲自把买新茶园的事尽早敲定下来。 苏二娘听完不由问:“怎地这般着急?何不多留几日?” 苏大郎摇头,与苏二娘感慨了一番,说滕王当真了得,不愧是天子幺弟,敢想旁人不敢想、做别人不敢做的事!现在他迫不及待想要跟着滕王大展手脚,一天都不愿意多留了。 另一边,千金茶名声打出去了,李元婴又闲了下来。李元婴一琢磨,自己最近只跟着孙思邈学医,好久没去拜会自己的另一个老师萧德言啦。虽说不太想去李泰府上,可为了去看望萧德言,李元婴还是带着人、拎着茶溜达去魏王府那边。 第51章 第51章 魏王府是李二陛下钦点人下去精修的,照理说李泰都二十了,早该去封地,李二陛下偏不让他去,年后还特地亲临魏王府玩儿。 李元婴现在到处乱跑,除却北里和李靖家前段时间被李二陛下下令禁止他去之外,整个长安城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 李元婴领着人到魏王府门口,很有礼貌地叫人进去通传一声,说是滕王来拜访萧德言萧老学士。 李泰赶巧在府中修他的《括地志》,听人说李元婴来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很想直接把这家伙挡在门外。可转念一想,这小子从来都是没脸没皮的主,要是不让他进门,他一准要在大门前闹开,到时别人会说魏王府连亲叔都给挡在门外! 李泰捏着鼻子叫人去迎李元婴进门,还搁下手里的稿子准备亲自去见李元婴一面,尽量做到礼数周全。 结果李泰还没迈过门槛,他派去出迎接李元婴的人已经跑回来了,说门一开,李元婴就熟门熟路地往萧老学士所在的地方跑,压根不用人带路。 李泰心里一阵暴躁。 他能把萧德言请到府上,得益于手头正在编写的《括地志》。 眼下《括地志》已经修了好几年了,怎么都该收尾了,可,他还没有把文学馆这些人全拉拢到自己这边。他文学馆里的人才,比之父皇当年弘文馆中的十八学士差远了,偏那混账李元婴还见天打萧德言的主意! 李元婴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讨李泰嫌,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选择直接不去见李泰,径自去寻萧德言。 许久不见,李元婴和萧德言也不觉生疏,他一屁股坐下,完全把萧德言的居处当自己家,高兴地叫人张罗着烧水煮茶。 忙活完了,李元婴才跟萧德言说话,殷勤地问他最近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难处,缺不缺什么东西,要不要自己帮忙跑腿什么的。 萧德言道:“一切都好,我没什么需要的。” 李元婴一个人能热闹出十个人的动静,见萧德言不烦他,便与萧德言说起孙思邈来:“他和您一样,虽然都七老八十啦,走起路来却还很稳健,骑马也比许多年轻人都要稳当,若不是头发白了,看上去真是一点都不显老。” 说完孙思邈的模样,他又与萧德言说起孙思邈的医术,说孙思邈正在著医书,名为《千金方》,搜罗所有传世的经方、验方、奇方,勘其谬误缺失之处,列其增减佐使之法。 名为《千金方》,意思是一方能救一命,而人命重于千金! 萧德言听了,夸道:“这很多不错,世上许多医者大多自珍其术,家传、师传医方多不愿传予他人。诸多传世之方往往又多有差谬,有些庸医拿着去治病反害了人。有此一书,于医者、于百姓都是桩大好事。” 得了萧德言的肯定,李元婴十分欢喜,夸口道:“我已与孙师说定了,等他的书写成我便替他刊行天下,让所有想看的人都能看到,替天下百姓多培养一些好大夫,让大家都少遇几个庸医。” 萧德言闻言颔首,又提醒道:“怕是会靡费甚巨。” 李元婴便把千金茶之事告诉萧德言,头一批茶他已卖完了,苏大郎已赶回南边。 这趟回去,苏大郎带着两个任务:其一,带着秋茶上京再卖一次;其二,买下周围的茶山扩大规模。 有此茶在,不怕印不成书。 萧德言听完李元婴整个五月在忙活的事,既觉得这孩子聪明过人,又觉得他如此行事会惹祸上身。 萧德言顿了顿,出言规劝:“你售茶获利甚大,很可能会招人非议,要提前想好应对之法。” 李元婴有些不明白,凑到萧德言近前虚心求教:“招什么非议?” 萧德言便给他念条文律例:“士农工商,四人各业,食禄之家不得与下人争利。”萧德言目光温煦地望着李元婴,“你身为皇家宗亲,自是不能行商贾之事,虽说你不曾亲自去做这买卖,难免也会有人拿这个做文章。” 萧德言还给李元婴科普了一些朝中关于商贾的规定,商者,贱业也,商贾及其子弟都是不能参加科举的,平日里甚至连衣裳都不能挑拣颜色。 虽说各家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铺子与生意,真正摆到明面上的却少,大家都要脸,不会把这与民争利之事摆到明面上干。 李元婴更加不解:“都是大唐子民,为何商贾子弟便不能参加科举?万一里头有特别聪明的,岂不是浪费了好人才?” 萧德言道:“为官者当为民做主,若你既当官又行商,你做的是好事还是歹事该由谁来评判?各行各业各司其职,天下才不会乱套。” 这些东西李元婴听不太懂,又是官又是商的,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内。他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些话,也会做好被人骂的心理准备。 在李元婴看来,骂了就骂了,又不会少块肉,随他们骂去! 此时茶也煮好了,李元婴亲自接了一碗捧给萧德言。 萧德言知李元婴不拘身份、万事随心,便也不推辞,接过热茶饮了一口,本是暑气升腾的盛夏天,数口热茶饮下却觉两腋生风,浑身轻快得很。 萧德言道:“这茶确实不错,暑热天气喝着正好。” 李元婴道:“我给您留的是最好的,你每次唤人煮一小包就够喝了!” 萧德言取过李元婴带来的银盒,看了眼上头的灵椿丹桂图,一眼便看出它的出处。他说道:“画得不错,就是这两句话写得浅白了些。你在宫中读书,可有开始写诗文?” 李元婴道:“还没教呢。”他说的想的写的,全都是自己在瞎琢磨!提到这个李元婴就忍不住嘀咕,“我觉得他们都不想教我写,爱教不教,我也不耐烦学!” 别看李元婴年纪小,实际上小孩子可比大人敏感多了。 至少谁喜欢他谁不喜欢他,谁诚心教他谁敷衍着应付他,李元婴从小就能感觉出来的。 这事儿萧德言也有所耳闻。 前段时间太子出了两篇不错的文章,孔颖达追问之下太子才说是他与李元婴合写的,主要是李元婴提出要写这样的文章但不会写,最后负责动笔的人才成了太子! 还有,李元婴上次在朝会上冒了次头,把一个文臣辩驳得哑口无言! 孔颖达几个门生知晓了此事,都觉得,这祸害还是不会写诗文比较好。 看看吧,光靠他这张嘴都能把人说死了,真要让他学会舞文弄墨,全天下的读书人还不教他怄死? 你不想教、我也不想教,谁都不想教,一来二去李元婴就没机会好好学这个,只能写出《韩子寓言》那种给小孩子讲故事的水平。 萧德言淡笑道:“你不学,你就没法把他们说通。只有学了他们那一套,你才能用他们那一套把他们说服。” 李元婴一听,觉得萧德言这话很有道理,立刻拍着胸脯自己一定好好学。 话赶话赶到这了,李元婴索性直接赖下来要萧德言先教教他,他学上几手回去唬一唬别人! 萧德言没拒绝,饮着热茶点拨李元婴一些写文章的要诀,又教他回去看些什么书、看书时要注意什么。 李元婴一向爱听萧德言给他讲学,每一句都听得仔仔细细,不知不觉竟到了薄暮时分。 直至有人来问萧德言要不要传膳,李元婴才发现已经这么晚了!他想了想,索性叫人回去和宫中说一声,自己今晚直接宿在魏王府算了,眼下他正学得起劲、恨不得立刻讨来笔墨下笔试一试,不想断了这股劲头! 李元婴要留在萧德言那边蹭饭,还决定留宿魏王府,李泰这个魏王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听到这事后气得想立刻过去叫人把李元婴扔出府,千忍万忍忍下来了,用过膳后才努力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去了萧德言那儿。 李泰找过去时,李元婴和萧德言也用过膳了,李元婴正凑在萧德言身边读萧德言给他挑的范文,一老一少坐在灯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瞧着非常亲厚。 李泰额角青筋跳了跳,上前向萧德言问了好,又转头关心李元婴晚膳吃得如何,还问李元婴来了魏王府为什么都不见他这个侄子一面。 李元婴老实地道:“我见了你也没话说啊,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李泰脸颊上的肉抖了抖,那张本来很有福相的胖脸看着都有点狰狞了。 他就没见过李元婴这样的,别人无论怎么样,面上总会说几句客气话,这家伙都来他魏王府蹭吃蹭住了还说什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李元婴见李泰脸色不太好看,也想起自己是客人来着,当即拉起李泰的胖手一脸诚挚地说:“上回我在朝会上与你说话不是惹你生气了吗?我怕你看到我又不高兴,就没去见你。若是知道你早不计前嫌了,我肯定会先去找你聊天的!” 李泰脸皮又抽动了一下。 他还好意思提! 父皇也不知道喜欢这小子哪一点,这小子在朝会上凑到他身边唠嗑个没完,父皇还和他说什么“你幺叔头一次参加朝会你怎么和他计较起来了”。 这笔账他还在心里记着呢,记得可牢可牢,谁不计前嫌了? 偏李元婴都这样说了,李泰怎么都不能回一句“不,我没有不计前嫌,我还是恨不得掐死你”。 李泰只能说:“幺叔你头回上朝,不懂规矩很正常。” 李元婴点头认同李泰这话,并且自认已经和平友好地和李泰寒暄完了,反客为主地对李泰下逐客令:“你找老师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要继续请教老师了,你可以回去忙你的事儿,不用费心招待我,我和老师聊累了随便寻个客房应付一下就好。” 李泰:“……” 李泰觉得,他还是很想弄死这混账。 第52章 第52章 李泰走了,李元婴留下接着让萧德言给他讲,听累了当真不见外,叫人引他去空客房安歇。 李元婴倒是睡得挺香,宫中的柳宝林得知他宿在魏王府,夜深后翻来覆去没睡着,起来点着灯做起了针线活。 一针一线地仔仔细细地缝过去,柳宝林心里才渐渐安宁下来,儿子虽爱玩爱闹,从小到大却没吃过什么亏,他与李泰再有嫌隙,李泰也不可能在自己府中对他下手,那不是傻子吗? 那萧老学士是极有学问的,儿子既然有心向学,当娘的应该全力支持,怎么都不能拖儿子后腿。柳宝林把事情想清楚了,才收起没做完的秋衣歇下。 李元婴跑魏王府去的消息,第二日一早才从内侍口中传到李二陛下耳里,是李二陛下穿衣时左右提起说晋阳公主她们昨天没找着李元婴,一晚上闷闷不乐。李二陛下奇道:“那小子晚上都没回来?” 左右回道:“宫门落锁前派人回来说了一声,说是要请教萧老学士如何写文章,夜里宿在魏王府。” 李二陛下道:“他倒是挺喜欢萧卿。”这萧德言是有名的饱学之士,年纪又大,历经多朝、门生遍地,无论学问还是见识都远比一般人要广博许多,确实是个求教的好对象。若是萧德言年轻个一二十岁,他说不定也会重用一番,而不是只让他编编书修修史。 左右不敢妄议朝中要事,遇上滕王的事倒是敢说一嘴:“萧老学士为人和善,也有耐心,滕王遇上他都闹腾不起来了,瞧着不知道多听话。” 李二陛下道:“那小子确实是遇上喜欢的就听话,遇到不喜欢的就闹腾,可惜朕已让萧卿去帮青雀编书,要不然倒是可以如他的愿让萧卿当他老师。” 幸亏这番话是李二陛下随口一说,李泰没机会听到,要不然真要把李元婴活活撕了,还要骂李二陛下偏心眼!李元婴会闹腾了不起吗?会闹腾就要什么给什么,太过分了! 李泰虽不知道李二陛下想把萧德言安排给李元婴,却也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昨天被李元婴一刺激,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第二天醒来后便叫人把事情安排下去,让人去鼓动朝臣参李元婴一本。 打着御赐茶的名义卖天价茶,这事能做的文章多了去了! 连他们这些做儿女的都不会把主意打到父皇身上,他李元婴凭什么啊? 赚钱赚得那么欢是吧?他要李元婴拿了多少都全给吐出来! 李元婴第二天还是赖在魏王府没走,除了和萧德言学如何写文章,他还和萧德言请教起昨日提到的那些关于士农工商的问题,跟着萧德言把朝廷现今的赋税理了一遍,朝中现在是按丁收税,就是给每个人授予一定的田地,每年按人头交一定数目的米粮、绢帛以及服为期二十天的劳役。 按现在的情况来算,这样的赋税不算高,足以让百姓休养生息。不过萧德言特意提了一点,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道士僧侣以及富户匠人这些都是免赋税的。 李元婴不太明白其中关窍:“这有什么不妥吗?”他自个儿就是皇亲国戚,能免赋税当然好啊,他才不给皇兄送钱呢,让皇兄自己烦恼去! 萧德言道:“《列子》里讲过一个愚公移山的故事,说是愚公想把门前的山移走,往后出行可以通畅些,智叟听了觉得很可笑,人怎么可能把山搬走?愚公回他:‘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李元婴还没看过《列子》,暗暗记下这个书名,决定回头去看一看,他最喜欢会讲故事的书了! 李元婴道:“这和赋税有什么关系呢?” 萧德言道:“你想想,太上皇的子女有多少,陛下的子女有多少?你们要不要娶妻生子?朝中诸官家中可有没有儿女兄弟的?富户有钱了会不会买地建房、娶妻纳妾?” 萧德言这么一说,李元婴就明白了,他光是兄弟就有二十几个,姐妹更是多不胜数,除去夭折、被杀的兄弟姐妹那也是十个指头都数不清的。至于侄子,那也很多了,上回印了一百本书都还有许多个没送! 李元婴在心里算了算,有些咋舌:“那将来肯定会有越来越多人不必承担赋税。”他仔细想了想,又补充,“赋税是按人头来收的,假使一个人有几千亩地,那也只要交他自己一个人的税对不对?要是像我这样的话,我有地,租给没地的人去种,他们没地不用缴赋税,我是皇亲国戚,也不用缴赋税,那这一整片地就都不用缴赋税了!” 萧德言最喜他的聪慧过人,颔首说道:“就是这样。” 李元婴还是头一回了解这方面的东西,越想越觉得震惊:“怪不得《韩子》要写那‘五蠹’和‘八奸’呢,照这样下去,这子又生孙、孙又生子的,还全都不用缴赋税又有钱买地置田,大唐肯定要给人分完了啊。” 萧德言不再多言。 李元婴一个人坐着瞎琢磨。 怪不得了,他说怎么这么大的大唐说没就没,原来小小的赋税都有这样的门道。可是,知道了这个祸根,他也不晓得该怎么解决啊。 人家有钱,他总不能不许人家买地,田地是根基、是保障,只要有地在手就死不了,谁不想多买点?便是他,也觉得地越多越好,全天下的地都给他他更高兴!他自己都这样,怎么能去要求别人不这样? 李元婴琢磨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虚心地向萧德言请教有什么解决之法。 萧德言叹息着道:“我若是有解决之法,便是拼上我这把老骨头也要去陛下面前说一说。可世上哪有万全之法?”萧德言仔细地给李元婴解说了一番,“比如汉室希望鼓励农桑,不愿百姓图市利都去当商贾,便对富户加收重税;大唐立国之初百废待兴,需要商贾多投身去做那南北货易之事,所以让富户免去赋税,往来货易亦不纳税。这都是朝中贤能之辈因时制宜选的法子,于当时的情况而言是非常妥当的。” 李元婴道:“那以后情况有变,原先的法子不妥当了,不能改吗?” 萧德言道:“若是你辛辛苦苦攒钱买了地,朝廷忽然告诉你要换种税法,多收你一大笔钱,你能乐意吗?一两个人不乐意不要紧,要是天下人都不乐意,你要怎么改?” 李元婴不吭声了。 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太难了!想想他皇兄,想想他大侄子,李元婴越发觉得他们真辛苦,皇帝果然不好当! 见李元婴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萧德言温声宽慰:“你还小,不必想太多。” 萧德言观李元婴行事,觉得这小孩和别人不一样,才会与他深说这些事。他已经老了,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这些小辈心里埋下颗种子,看看将来这些种子会不会生根发芽。 李元婴点头答应。 左右他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不如先别想了。等将来他建了个大书院,就把这个问题交给书院的学生去想,这些学生也会有儿子孙子,一代接一代地想,往后真出了问题他们总能解决的! 李元婴拿定了主意,不再叨扰萧德言,高高兴兴地回宫去。回到宫里,他还和柳宝林说自己和萧德言学了一宿,一点都不觉得累! 柳宝林见他囫囵着回来了,顿时放下心来,柔声让他想学就好好学,不要让人家萧老学士失望。 李元婴自是一口答应。 李元婴揣着一脑子新东西回来,也没把自己关屋子里琢磨,而是去寻兕子她们玩耍。最近李元婴要忙活千金茶的事,又是出主意又是画图,还溜过去看看竞拍盛况,着实冷落了几个宝贝小侄女,一个个都背过身不理他! 李元婴盘腿一坐,唉声叹气地说:“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听昨天卖茶有多热闹了。” 高阳最爱热闹,一下子没忍住,转过身来质问:“你为什么不带我们去?” 李元婴道:“昨儿长乐不是要入宫吗?你们就扔下长乐出宫玩?” 长乐是他大侄女,昨天入宫来见李二陛下,顺便和几个妹妹见上一面。李元婴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又温柔又好看的大侄女,时常拉她一起玩,只是没过两年长乐就嫁到长孙家去了! 李元婴也挺久没见长乐,不过他惦记着卖茶的热闹,还是寻机溜了出宫。 毕竟,长乐越大越讲规矩,她回宫见妹妹们,他是不能带她们去玩儿的,没意思。 听李元婴提起长乐,兕子也转过来,说道:“你自己跑出去玩了!姐姐还问起你呢!” 李元婴道:“改天我带你们去长孙府看她!” 兕子几人听了才高兴起来,围着李元婴问起昨天一斤茶叶怎么卖出那么高的价钱,连宫里都传遍啦!李元婴好生与她们说了许多,又允诺说葵园那边的玉米差不多能吃了,回头约上长乐一块去烤玉米吃,几个小萝莉才又拉着他幺叔幺叔地喊。 这个时候,高昌那边竟传回了捷报。这捷报简直比外面的传奇故事还离奇,说的是高昌那边本来觉得长安路远,大唐绝不会派兵过来,五月初还在载歌载舞呢,结果就听到有人说唐军快来到他们家门口了! 高昌国主一听,当场晕了过去,当晚人就没了。 国主都死了,新君根本立不住脚,唐军兵临城下能怎么办?只能打开城门降了! 于是侯君集和薛万均等同于仗还没打,就拿下一国! 第53章 第53章 上回朝廷战事捷报还是党仁弘平罗窦反獠,高昌的捷报用最快的速度传回来,让李二陛下大为快慰,迫不及待地召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他们入宫分享这个好消息。 虽说平高昌的过程顺遂了些,可拿下高昌总是桩大喜事,这是个重要的运输关口,按照李二陛下的意思当然是直接把高昌收为所有,设为陇右道,置安西都护府辖之。如此一来,大唐的疆域便往西延伸了一大截。 李二陛下与房玄龄他们商量完,高兴了一宿。眼下侯君集他们还没回京,这消息也只能让大家欢喜一下,还没到庆功和设府的时候,第二日上朝时李二陛下没立刻拿出来与百官同乐。 由于心情好,这天朝会进行得颇为顺利,许多事务都是稍一讨论便过去了。 许多人都能看出李二陛下心情挺不错,通常来说,每到这种时刻就该魏征出来泼冷水了。然而没等魏征酝酿出劝谏的话来,后面的班次竟有人抢先手执笏板高高举起,表示自己有本要奏。 李泰不由往开口之人看了一眼。 上回他暗中着人去散布太子骄奢淫逸之事,不少人都上了套,齐齐站出来弹劾太子。这次他故技重施叫人出去暗暗挑引几句,成效却不怎么好,毕竟李元婴是满朝皆知的浑人,惹急了他能给你耍赖打滚的那种,等闲不会有人愿意沾惹。 李元婴只是让人卖个茶,又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能到朝会上来的这些大臣里头,哪个家里没几桩生意?顶多只是交给下人或者远亲打理而已。 所以,眼下站出来的不过是个想要借李元婴扬名的言官。 上有所好,下必甚至,李二陛下立起了魏征这面镜子,大肆鼓励百官畅所欲言,底下的人自然也绞尽脑汁发表自己的各种看法、提出自己的各种建议。有的人是有真本事的,没蹉跎多久就步步高升;有的人是绣花枕头,读了满肚子墨水,要他办事和提建议时两眼抓瞎,李二陛下自然不可能重用。 眼前这人就是这样的绣花枕头,搁在平时李泰肯定看不上眼,但现在李泰心里特别期待他开口。就李元婴做的那些破事,写个一天准能写出封够他喝上一壶的弹劾折子! 李二陛下不知道这事是李泰私底下撺掇的,听到有人说有本要奏自是允对方开口。 这言官得了李二陛下许可,当即洋洋洒洒地念起自己精心炮制的弹劾折子来。 此人文采出众,缺点也很明显,就是罗嗦!头一段无关要旨的开头便有几百字,他声音又属于平板无波的那种,若不是还记得不能殿前失仪,一些武官都想倚在凭几上呼呼大睡了。 切入主题后,这人罗嗦的毛病变得更加严重,洋洋洒洒千来字念下来,表达的只有一个意思:“区区一斤茶叶居然卖出八百贯钱,滕王身为陛下的亲弟弟,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接着他还用洋洋洒洒几千字叙述起李元婴过去干的坏事,直接从李元婴五岁那年以雪埋人写起!可惜的是,他才提到“贞观七年”,李二陛下已经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这都不只是陈年旧账了,简直是烂账! 众人都在心里大喊“陛下英明”,再叫这人说下去,这场朝会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开完! 李元婴又不是太子,好财也没碍着谁,李二陛下自己亲自出手帮他打广告了,别人能说什么?真要喷的话,也要喷李二陛下才是,可惜这人没魏征的能耐,不敢直接将矛头对准李二陛下! 李泰暗恨在心,怎地只有这么个蠢货肯站出来不痛不痒地弹劾几句?就他这种弹劾法,李元婴会有事才怪! 李泰在心里愤懑不已,坐在他前头的李承乾却有了动作。 李承乾执起象笏开口道:“儿臣有事要奏。” 李承乾鲜少在朝会上说话,不缺席就不错了,难得李承乾主动开口,李二陛下自然欣然颔首,示意他尽管说。 李承乾取出一份文稿让人呈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不明所以,打开那卷文稿一看,上头的字有点熟悉,写得和千金茶盒子上头的“借问好茶何处有?千金堂内千金茶”一个样,显见是他那幺弟写的。 李承乾道:“这是滕王昨日给我看的,他才刚学写文章不久,昨日写好这篇文章觉得心里没底,拿来给儿臣让儿臣帮他看看,让我先帮他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回头他再呈给父皇。”李承乾顿了顿,看了眼刚才说话的言官,“若非刚才有人弹劾滕王,我不会在没经滕王允许前就拿出来。”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好奇:那混世小魔王写了什么文章,居然能让李承乾拿到朝会上来说? 李二陛下把那稍显稚气的文章看完,掩卷让人把它拿回给李承乾,吩咐道:“承乾,你给大家念一念,让大家都听听这个被骂作胡作非为的家伙是怎么想的。” 李承乾依言取回文稿,不疾不徐地给文武百官念出李元婴这篇文章。 论文采李元婴和刚才那位文官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他倒是一点都不罗嗦,开头就把卖茶获利几何的事都列了出来,不过三四百斤茶叶,卖出的价钱可以换回无数石米粮,这个利润是非常惊人的! 这么一大笔钱,李元婴一点折扣都没打就在文章里写了出来。 李元婴还在文章里写,他与萧德言谈论赋税,知晓为了鼓励南北货易,各种买卖都是不收税的,但是他认为茶利甚巨,若不收的话可能会导致百姓纷纷不种粮食种茶叶。 李元婴提出,为了大唐社稷长治久安,往后茶叶买卖按照汉时的商税来收,直接来个十税一! 李元婴还进一步提议,往后已有的、必须的行当还按照以前的惯例来,若是有个什么新事物、新买卖,那必须经由朝廷来判定需不需要纳税。 更多的东西,李元婴没在文章里写,他只写他现在能想到的。既然萧德言说已有的不能随便改,李元婴觉得现在北边又没几个人卖茶,像千金堂这样卖茶叶是个全新的行当,那这一行总是能改的! 至于其他人要不要继续跟风卖茶、要不要再南下买茶山买茶园,那就看他们愿不愿意跟着纳税了。 反正,李元婴是不差这几个钱的,只要大唐江山稳固,他就能没心没肺地继续当他的小王爷。 李元婴琢磨出这文章,自觉还挺不错,昨晚便溜去东宫让李承乾抽空看看,回头告诉他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李承乾昨晚还有要事要处理,原以为李元婴只是写了篇普通意义上的诗文,便叫李元婴先放下,他回头再看看。 结果等李承乾忙完后拿起来看完,他又有些睡不着了,一整晚都在想着这事:他们幺叔才十岁,不过跟着萧德言学了几天,跟着孙思邈看了看宫外的世界,想的做的便与旁人不同了。 相比之下,他这个太子倒是从来没静下心来想过这些问题。 今天来上朝李承乾还揣着李元婴的文章,本来是想朝会之后给孔颖达他们看看,没想到居然有言官攻讦李元婴高价卖茶之事。 李承乾想都没想,李二陛下喊停那位言官之后马上把李元婴的文章拿了出来。 这篇无论文采还是技巧都非常稚嫩的文章,又一次让整个朝会沉默下来。 大唐立国已有二十余年,从最初的纷乱不堪到贞观的百废俱兴,耗尽了朝中所有人的心血。 现在,天下安定了,仗打得少,还基本都是胜仗,他们原本应该可以暂且松一口气才是,可随着新旧世家纷纷结为姻亲、互相勾连,各地的豪强富户逐渐冒头,更多的问题也渐渐来到眼前。 虽然眼下还没出什么乱子,看起来一切都和和美美,好得不得了,可人无远虑则必有近忧,萧德言能看出来的事,别人也不是看不出来的! 房玄龄首先反应过来,开口直接夸了李元婴一通,表示滕王此心可嘉,可以依言照办。 房玄龄一开腔,其他人自然也跟上。 朝会结束后,百官都去外头吃工作餐。这工作餐又叫“廊下食”,是上朝之后给百官安排的食物,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免得百官一天下来饿得不行! 文武百官依次往外退,三三两两地聚到一起边用饭边讨论刚才的朝会,进行亘古不变的饭桌交际。 李二陛下把李承乾叫了过去,把李元婴那篇文章要了过去。 父子两人分坐两处,没聊政务也没聊别的,倒是就着李元婴聊了起来。 李承乾老实地说他一开始根本不知道李元婴写的是这样的文章,如果知道的话,他一定会直接留下李元婴彻夜深谈。 李二陛下已经看了一遍又听了一遍,取过文章之后又细细地重读一番,越读越觉得心中欢喜。他这个幺弟终于不再整日胡搞瞎玩了,还懂得为朝廷出主意。 这种主意换了别人肯定是不会提出来的,谁乐意费心费力开拓出一个新行当给朝廷纳税?只有瞧不上那几个税钱的李元婴,才会敢想又敢说! 李二陛下欢喜完了,又绷起一张脸,拿着李元婴那篇文章教育起李承乾来:“你比你幺叔虚长十岁,这些年却没怎么给朝廷提过什么有用的意见,往后得多和你幺叔学学。”说罢他便命人将李元婴那篇文章张贴到身后的屏风上,上头贴着的有魏征他们的《十思疏》、《十渐不克终疏》等等。 换了平时,李承乾肯定不爱听这种话,不过这次他倒是不觉得不高兴了。他信步回了东宫,才刚走入庭中,便看到李元婴在那逗李象玩。 李元婴见李承乾回来了,牵着李象跑到李承乾面前,问道:“承乾,你帮我看过文章了吗?” 李承乾道:“看过了,不过文章已经没了。” 李元婴一听,不高兴地说:“你不喜欢也不能把它扔了啊,你不喜欢的话我找别人看去!” 李承乾见李元婴有些生气,便拉着他进屋坐下,一边把儿子抱到膝上哄,一边与李元婴说起朝会上发生的事。 李元婴很快从李承乾口里得知朝会上已经针对他的文章讨论了一轮,房玄龄他们都只夸不骂的!后头李二陛下还把那文章讨了去,贴到了他议事之地的屏风上,听说那上面贴的都是他会经常回看的奏疏! 李元婴听得眼睛都睁大了,吃惊得不得了:“皇兄他觉得我写得这么好吗?” 李承乾便把李二陛下最后那句“往后得多和你幺叔学学”转述给李元婴听。 这下好了,李元婴尾巴简直要翘上天了。他有模有样地学着李二陛下板起脸的样子去逗李象:“听到没有,要多和幺幺学学。” 李象很配合,马上乖乖点头:“和幺幺学!” 第54章 第54章 李元婴从李承乾那得知自己被夸了,逗了李象一会就坐不住了,别过李承乾要去找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和房玄龄他们议事,听人说李元婴在外面探头探脑,无奈地叫人把李元婴给放进来。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叫他,马上欢快地往里跑,跑进去还不和往常一样凑李二陛下身边坐下,而是先跑去里头看李二陛下那面屏风。 屏风上贴的果然都是许多有名的奏疏,其中魏征占了不少,也有房玄龄、长孙无忌他们的。 李元婴找了一会,终于在里头找到自己那篇文章。他读读自己的,又读读旁边的,觉得差得有点远,还是有许多可以改进的地方。不过,反正皇兄喜欢,皇兄觉得好!皇兄都说好了,那当然很好! 李元婴得意洋洋地跑回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和李二陛下大谈特谈教儿子心得:“刚才承乾和我说你又说他做得不好了,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要夸他做得好,他下次做起来才有劲!” 房玄龄几人看李元婴这么一开腔,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家伙年纪不大,讲起这些话来却有模有样的,一副“我和你哥俩好才跟你说这些”的过来人姿态。也不看看他才几岁! 李二陛下上回已经听过李元婴养儿育女的未来计划,趣道:“你不是说儿子随便养大就好吗?怎么又操心起承乾来了?” 李元婴道:“这你就不懂了,你就是偏心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讲的,你要天天告诉他,我是为你好,我可喜欢你了,你看看这大好的家业将来我都留给你!他听你这么一说,干起活来才特别有劲!” 李二陛下听着直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起李元婴怎么突然想起茶税来。 李元婴看了看在场的人,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瞧着都是自己人! 李元婴便也不忌讳了,直接把自己与萧德言的那番对话说了出来,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李二陛下:“老师说,已经说出去的不好改,茶这一样买卖还没什么人做,我觉得可以改的。更多的我想不出来,我准备以后让别人想去!” 李元婴没什么大仁大义的念头,他是这样认为的:大唐是李家的大唐,有大唐在他才能无拘无束地过他的好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土地和百姓是朝廷的根,百姓安居乐业、休养生息,才有余力供养整个大唐!所以,他希望大唐能长长久久地延续下去! 李二陛下听完李元婴的话,觉得这想法虽然天真了些,却也比许多人要强上许多。 这些事,萧德言也曾教给青雀吗?这个念头只在李二陛下脑中一闪而过,并没有停留太久。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一脸的高兴,难得地没有打击他,而是遂了他的意夸了他一通,让他自己玩去。 李元婴欢欢喜喜地跑了。 李二陛下与房玄龄几人相对而坐,过了一会,魏征才先开口:“这些事并非没人能看出来,只是看出来的人不是不敢说,就是不愿说。眼下各地已有这样的苗头,将来恐怕会酿成大祸!”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亦点头认同。 君臣几人又开始新一轮的议事。 李元婴是没那么多烦恼的,他回去和柳宝林说李二陛下夸了他,又重新把文章写了一遍,跑出宫去和萧德言献宝。 萧德言没想到李元婴初试牛刀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更没想到李元婴直接把两人的对话搬到李二陛下面前去。 见萧德言脸色不对,李元婴紧张地问:“我做得不对吗?” 萧德言轻轻摇头,说道:“没有不对,事无不可对人言,方称得上是磊落君子。” 换成别人,犹豫太多,顾忌太多,肯定不会就这样把事情捅到御前去。 像茶税一事,京城未必没有看李元婴大赚一笔想要掺一脚茶利之事的,现在李元婴这个首先开拓北边茶叶市场的人表示自己要主动纳税,提出让后头的人也跟着纳税,难免会劝退一批人、也难免会招一批人恨。 换成一心图茶利之人,怎么会提出让朝廷征收茶税? 李元婴不知道萧德言的种种思虑,听萧德言肯定自己的做法便高兴地让萧德言给他指点文章的不足之处。 李元婴又在萧德言这边蹭了顿饭,才心满意足地要走。不想这次溜达到前头,李元婴碰上几个小内侍和小侍女焦急地一个哇哇大哭的胖娃娃周围,这娃娃年仅一岁左右,话还说不利索,只边哭边喊:“球球,我的,球球!” 李元婴过去一看,才晓得这是他小侄孙李欣,比李象小一些,体型随了他爹,圆圆胖胖的,不过比他爹可爱多了,眼下哭得老惨老惨,瞧着怪可怜!李元婴蹲下捏捏李小圆球被眼泪糊了一脸的脸颊,问道:“怎么啦?” 李小圆球哭得噎了一下,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李元婴,眨巴一下眼,觉得不太认识,扁扁嘴又想哭。 李元婴道:“我是你幺叔祖父。” 李小圆球理解不了这个称呼,喊了半截:“幺叔?” 李元婴道:“这辈分可不对,要么你和大侄孙一样喊我幺幺好了。” 这个李小圆球会了:“幺幺!” 李元婴应了,又问李小圆球哭啥,李小圆球抽噎着给李元婴说自己心爱的球球掉进洞里去了。旁边的内侍也帮着解释,说李小圆球在玩别人送他的小皮球,假山旁不知什么时候泡出个小洞来,球掉下去就拿不出来了,大家的手都不够长,根本够不着! 李元婴过去观察了一下,那洞口平时都被草木掩映着,平时没人注意到很正常。 李元婴劝慰道:“拿不回来就算了,改天幺幺再叫人送几个给你!” 李小圆球倔强地哽咽:“球球!” 李元婴见他这般执着,稍一思索,叫人去取水来齐齐往洞里灌灌看。 众人虽不解,却还是依言去取水。 李泰正巧从书房里出来,看到那些个内侍与侍女们提着水往假山那边去,拧着眉拦下人问他们去做什么。 知晓是李元婴让他们这样干的,李泰心头一阵火气蹭蹭蹭直冒,也不拦着了,只跟在众人背后前往假山那边看看李元婴到底要在他府上做什么! 李泰走进一看,却见自己儿子和李元婴很是亲热,口里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幺幺!球球,出吗!” 李元婴道:“你等着看,球球很快出来了。”他又耐心地和李小圆球解释一番,“球轻,像叶子会浮在水面上一样,球也会浮在水面上。洞里的水一多,你的球球就会浮上来了!” 李小圆球虽然听不太懂,但听到球会浮上来就很高兴。 李泰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儿子亲亲密密地腻在李元婴身边。这家伙从小就很会哄小孩,兕子她们就被他哄得天天幺叔幺叔地喊! 李元婴没注意到李泰的到来,一声令下,指挥几个内侍轮流灌水。这洞虽然挺深,却不算大,一轮灌下去皮球就冒头了,守在洞口的内侍眼疾手快把它捞起来,捧过去呈给李小圆球。 李小圆球高兴地接过湿漉漉的皮球,拉着李元婴要他陪自己一起玩。 李元婴道:“不能玩了,我还要去找你大姑姑,下次我再过来陪你玩。”他给李小圆球伸出一只小指头,“来,我们拉钩。” 见李小圆球不会,李元婴还把左手和右手勾在一起给他示范了一下。 李小圆球马上懂了,伸出短短软软的小指头和李元婴拉钩。 李元婴哄完李小圆球,才注意到李泰这个大圆球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李元婴把李小圆球牵过去交给李泰,熟稔地问好:“青雀你什么时候来了?也不吭一声!儿子还你,下回我再过来找他玩!” 李元婴好言好语地帮他哄儿子,李泰自然不好说什么,更何况他在外本就是谦和有礼的形象,此刻当然只能表示随时欢迎李元婴过来玩耍。 李元婴和颇有些舍不得他的李小圆球道别,又亲自跑了趟长孙府,约大侄女长乐改天去葵园玩。 长乐十三岁便嫁到长孙府,如今十八九岁,已梳着妇人的装扮。听人说李元婴来访,长乐自是亲自相迎。 长乐的长相随了长孙皇后,性情也随长孙皇后。前两年李二陛下突发奇想要给宗室和功臣封个世袭刺史,意思是这地方给了你,以后这地方的一把手永远是你的儿子孙子,一代代地传下去永远不带改! 这种做法长孙无忌等人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的,劝说无果之后长孙无忌便想到让长乐进宫去劝一劝李二陛下。 经过长孙无忌等人的多方努力之后,李二陛下终于还是收回了世袭之令。 由这事就可以看出,长乐某种程度上很像长孙皇后。 李元婴上回没见着长乐,这次径自跑过来约人也没不好意思,一见面就嘴巴抹蜜地直夸:“好久不见了,我老想你啦!” 长乐戳穿他:“嘴里说想我,上回我要回宫你却自己跑去玩了。”长乐在李元婴面前没平时的守礼,邀李元婴进屋坐下再说话。 第55章 第55章 两人许久不见,李元婴嘴巴又特别甜,把近来做了什么都给长乐说了一番。他还说,像长乐这么聪明,整日闷在家中实在浪费了,该多出去走走,开个学堂也好,开几次文会也罢,多结识些人,日子过得热闹些。 长乐道:“女子出嫁后合该侍奉公母、相夫教子,哪来的空闲赶这些热闹。” 李元婴听长乐这么一说,就有些不乐意了,拉着长乐的手说:“你公母身边都不缺伺候的人,侄女婿又要出去当值,你每日给公母问个安,剩下的时间如何打发?府中杂务不都有管事们帮你打理吗?即便是你来当家,那也是只需要拿个主意便好,用不着你事事亲躬。” 长乐听他说得句句在理,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嫁到长孙家后长乐的日子确实比在宫中时要乏味许多,公公长孙无忌在朝中越得信重,他们就越要谨言慎行。因着她屡屡规劝长孙冲行事要谨慎,长孙冲对她有些不喜。 她是公主,长孙冲便是有不喜也不会摆在脸上,只是夫妻之间一旦生疏,再傻的人都能感觉出来,何况她又不傻。 长乐道:“还是往后再说吧。” 李元婴也不多劝,他又和长乐摆显起自己认识了孙思邈,已经学会怎么看病了,央着长乐给他看看。刚才进门时他便觉得长乐容色有些憔悴,挺担心长乐在长孙府上过得不好。 长乐对这个比自己小许多岁的幺叔很是纵容,依言伸出手让李元婴给她诊脉。长乐身体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身子骨也随了长孙皇后,天生体弱,须得好好养着。她嫁人时年纪太小了,身体都没长开便要为人媳为人妇,这几年许是忧虑过多,气血有些虚。 李元婴到底只学过那么一点,拿不准如何调养,小眉头皱了起来。 长乐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让李元婴不必担心,若是她觉得身体不适肯定会请大夫或者太医登门,绝不会耽搁。 李元婴道:“等自己都觉得要请大夫才调养就迟了!”他把兕子当例子举出来给长乐听,趁机给长乐喂了颗甜甜的糖,才将玉米之约和长乐说了,要长乐到时候和他们一块去葵园玩耍。 这都是夏末了,长乐也觉得自己许久没有出去散心,点头应下李元婴的邀约。 三日后,李元婴又呼朋唤友出去玩儿,宫里几个小萝卜头自然要带上的,最近李象时常被带过来找他们玩耍,李元婴便把他捎带上了。虽然是同种玉米,成熟期却有早有晚,他们赶的是最早的一批,一听董小乙回宫禀报说有玉米可以吃了他就开始约人。 李象还是头一回跟着李元婴出宫,到了葵园后看什么都好奇,走过一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他仰头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觉得这花他没见过,一整片都开着同一种花,真的太好看啦! 李元婴领着几个小的跑到玉米田边,差遣左右掰这根掰那根,玩兴很高。长乐则好奇地和唯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魏姝说话,问她是怎么和李元婴认识的、怎么和李元婴玩得这么好。 魏姝的心虽也飞到玉米田里了,不过长乐到底是公主,她不能失礼地扔下长乐去追李元婴,只好老老实实地作答,把自己如何和李元婴熟悉起来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长乐。 李元婴叫人掰了一箩筐最大最好的玉米,回头一看发现长乐和魏姝没跟上来,立刻转身招呼魏姝两人赶紧过来。 魏姝如蒙大赦,跑过去和大队伍会合,听着李元婴煞有介事地给她们介绍玉米的情况。据说玉米也和向日葵一样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大很大的船开很久才能到,一根玉米上和向葵日那样有许多颗种子,撒到地里可以种出一大片玉米! 李象分到一根生玉米,好奇地拔玉米须玩。 李元婴教他:“这是玉米。” 李象点头:“玉米!” 李元婴道:“你上次吃的爆米花,就是用这个玉米做的。” 李象两眼一亮:“爆米花!” 李元婴说:“今天做不了爆米花,我们烤玉米去!”他吩咐董小乙把玉米收拾好,方便他们烤玉米吃,再顺便弄些肉菜之类的一起烤,荤素搭配吃着才不腻!多出来的那些鲜玉米先用水煮熟,回头他带些去给孙思邈和萧德言他们尝尝。 想到李泰府上还有只小圆球,李元婴便让人留了两根,等会他回去前打成汁带去给李小圆球尝尝鲜! 李元婴把能想到的人都安排上了,才兴致勃勃地带着兕子他们开开心心地烤起了玉米。 大家虽然都吃过爆米花,整根的玉米却还是头一次见到。董小乙给挑的都是颗粒饱满,不太老也不太嫩,瞧着刚刚好。 烧烤的东西已有人准备好了,不用他们洗洗切切也不用他们生火加炭,李元婴只要把玉米弄上去时不时翻个身就好。李元婴本来不太耐烦这个,不过一群小萝卜头兴致都很高,他也没扫兴,捋起袖子认真地给玉米刷点蜂蜜之类的,最终成果比起上次惨烈的黑乎乎烤野鸡要优秀多了。 长乐跟着烤了根玉米尝了尝鲜,觉得这玉米鲜嫩可口,烤出来又香又甜,着实是诱人的美味。更难得的是,这东西怎么做都能入口,烤着吃、煮着吃、熬汤吃都成! 想到李元婴刚才说一根玉米上的种子就能种出一整片玉米来,长乐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开口问李元婴:“幺叔,这玉米你告诉过父皇吗?” 长乐不提,李元婴还真忘了这茬,前两个月他还信誓旦旦说要让李二陛下看得着吃不着来着。现在长乐一提,李元婴顿时陷入了挣扎之中,毕竟李二陛下最近可是夸过他的,暂且被他归入好皇兄行列。那么,玉米给不给他吃好呢? 李元婴哼哼两声,说道:“那就让兕子去送一根给他吃好了,多了不给!” 长乐听李元婴这么说便不再多提。 李元婴带兕子她们吃饱喝足,又提出要带他们去学堂旁听,让夫子不用特别准备,他们拿几个蒲团坐在后头瞧瞧那些小孩子是怎么上课的就好。 董小乙把事情安排下去,很快给李元婴一行人安排了“旁听席”。也许是小孩子之间相互影响,比起外头的学堂,这群小孩学习的劲头特别足,还有好几个女孩子非常出挑,不仅学东西比其他人快,课堂上也非常活跃。 总的来说,整个学堂看起来活力十足、欣欣向荣。 李元婴满意了,分别把长乐、魏姝和兕子她们送回去,自己拎着新煮的玉米和鲜榨的玉米汁去寻萧德言,和萧德言说了这个新鲜吃食是什么,有拿了根命人特制取细竹枝的“吸管”给萧德言尝尝鲜。 萧德言活到八十岁了,自然不是贪嘴之人,不过李元婴热情地把竹枝吸管递到他嘴边了,他自然只好按着李元婴的意思尝了两口,夸这东西喝起来挺特别。 李元婴道:“您喜欢的话我回头叫人多给你送一些!” 萧德言道:“我老了,吃不了多少,你自己留着吃便是。” 李元婴道:“我吃不完的,老多老多了。” 找完萧德言,李元婴又去寻自己的侄孙李小圆球。李小圆球身边跟着不少人,见李元婴拿外面的吃食来哄李小圆球,有些紧张地想拦下李元婴,委婉地说得让人先试喝一下。 在宫中时,李二陛下入口的食物也是要先验上三道的,李元婴对此倒没什么意见,由着人拿去分着试喝。 李小圆球瞧着倒是气鼓鼓的,拉着李元婴说:“我的!我的!”我的玉米汁,凭什么先让他们喝啊! 李元婴捏捏他圆鼓鼓的小脸蛋,说道:“不行的,得让他们先尝尝,不好喝的话不能给你喝。” 换成别人捏他脸,李小圆球肯定要生气了,李元婴捏他脸他却挺高兴,伸出胖乎乎的小圆手可着劲地往李元婴脸颊便凑,显然也想捏回去以示亲近。 李元婴大点其头:“不错,真聪明,这么小就懂得礼尚往来了!”他很体贴地凑近一些,方便李小圆球也达成捏脸成就。 李小圆球成功捏到李元婴的脸,觉得软软的,热乎乎的,高兴得不得了,开心地跟着李元婴冒词儿:“往来!” 这时左右终于把玉米汁端过来了,李元婴去过旁边搁着的吸管教李小圆球用。李小圆球头一次玩这个,用它吸到玉米汁时震惊极了,连吸了好几口,觉得又好喝又好玩! 李元婴逗了李小圆球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回宫去。这么多晚辈之中,就李小圆球长得最圆润,捏起来手感也最好,怪不得他皇兄这么喜欢老四呢,看来也是觉得小孩子圆滚滚最可爱!像兕子那么瘦,他都舍不得捏她脸! 李元婴在心里感慨了一番,骑着小马得儿得儿地回宫。 这个时候,李二陛下正在迎接各方接踵而至的玉米攻势。 最先送到他面前的当然是兕子她们送来的,兕子和李治把李元婴在葵园种了玉米的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说,李二陛下起先还没怎么在意,等接过玉米一瞧,发现这是个很不错的粮食作物才上了心! 再听李治说,这上面的每一颗玉米都能种下去,一根玉米就能种一大片,李二陛下不由捏紧手里那根煮得透透的玉米。 这样的好东西,他们又是烤又是煮,全给吃了? 没等李二陛下发作,又有人说长孙无忌来求见,说是有要紧事。 李二陛下把人召进来一问,才知道长乐也去了这次烤玉米聚会,带了几根玉米回去给长孙无忌他们尝鲜。长孙无忌一看,这是好东西啊,怎么全给煮了?他顾不得尝尝这玉米是什么味儿,赶紧带进宫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与长孙无忌正相对无言,又有人通传说,魏征求见。 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魏征肯定也是为着玉米来的,这玉米能吃了,李元婴肯定会去喊上他在宫外的小伙伴魏姝。 李二陛下让人宣魏征进来。 魏征入内一看,好家伙,李二陛下这里已经有两盘玉米了。 魏征顿时了然,把自己那盘玉米也摆到御前。 兕子见气氛不对,拉着李二陛下的衣角说:“父皇,你不高兴吗?我们怕煮好带回来不新鲜了,叫人在另一辆马车上边回来边煮,回到宫里正好能吃!可好吃了!” 李二陛下对兕子永远黑不起脸,哄了两句说自己很高兴,才转向李治盘问:“这东西什么时候开始种?” 李治老实说:“是和向日葵差不多时间种下的。” 李二陛下道:“收成就这些?” 李治据实以告:“这只是一部分,地里还有很多,听说不是太老了不好吃就是太嫩了还不能吃。” 李二陛下心里有数了,打发李治带几个妹妹回去。回头再看向案上摆着的三盘玉米,李二陛下冷哼道:“我们先尝个鲜,尝完以后无忌你去安排一下,派人去把那葵园围了。” 长孙无忌喏然听命。 李二陛下拿起根玉米尝了两口,只觉口感甘甜,味道极佳。 越是觉得这玉米是好东西,李二陛下越是怒从中来。 种下好几个月,几个小孩一点风声都没往他面前透,显然是李元婴那混账小子叫李治他们不许说的。这几个小的也不知被李元婴灌了什么药,什么事都愿意听李元婴的,连他都敢瞒! 第56章 第56章 李二陛下派人去围了葵园,李元婴当天没法知道,毕竟长孙无忌安排下去时宫门都要落锁了,董小乙赶不及去报信。 第二天一早,董小乙才着急地回宫,与李元婴说起李二陛下派人过去围住葵园的事。 李元婴一听,急了,去议事堂门前堵李二陛下去。李二陛下带着长孙无忌等人往议事堂走,远远便瞧见李元婴搬了个蒲团直接坐在议事堂门口,一副“你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坐在这里不走了”的势头。 李二陛下看见他就来气,早前他就叮嘱过这小子有向日葵那样的好东西不能再炒着吃。结果这小子是不炒了,他做成爆米花分给兕子她们吃,收成之后还煮的煮、烤的烤、送人的送人!念着这小子好歹还留了种种了出来的份上,他才没当场把人拎过来教训! 这混账小子倒好,还敢跑议事堂前堵他来了!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面带凶煞、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瞧着马上要破口大骂,觉得有点不太妙。 都这样了,要跑也来不及了,李元婴马上从蒲团上起来,主动跑过去拉着李二陛下的手,一脸诚挚地说:“皇兄,昨天我让兕子给您带的玉米好吃吗?为了让您吃上新鲜的,我叫人直接在马车上煮,煮到回宫刚好能吃!您若是觉得好吃,我再叫人多送些进宫。” 好歹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幺弟,李二陛下扫上一眼就知道李元婴是临时改的口,刚才他那架势可是来兴师问罪的!很显然,葵园那边的人对李元婴还是很忠心耿耿的,一大早便进宫来和李元婴通风报信。 李二陛下笑着睨了李元婴一眼,说道:“朕觉得好吃,准备全要了,你给不给?” 李元婴想起自己惨遭抢夺的向日葵,一张脸皱成了包子,亦步亦趋地跟着李二陛下往议事堂里走,口里说道:“玉米好多的,皇兄你吃不完。要不,我分您一半?” 李二陛下没给他商量的余地,相当冷酷地说:“朕全要。” 李元婴据理力争:“葵园是父皇留给我的,您不能抢我的葵园!” 李二陛下道:“你不是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吗?”这小子小时候想要什么就把这话挂嘴边,说您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能要不到,赶紧帮忙要来! 李元婴想咬他。 李二陛下瞥他一眼,问他:“花生也可以收成了是不是?这东西好吃,也和葵瓜子一样能出油,瞧着不错。” 李元婴忍痛说:“花生也分您一半!” 李二陛下仍是一脸的冷酷无情:“朕全要。” 李元婴生气了,不理李二陛下直接跑掉。回到住处后他还气不过,气鼓鼓地对着庭中的梧桐树踹了好几脚。 柳宝林听到动静跑出来,就看到李元婴一屁股坐在地上,脱了靴子在心疼自己的脚丫子。 柳宝林已听人说李元婴在踹树,见李元婴抱着踢红的脚指头在生闷气,柳宝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说道:“你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儿,脚丫子哪有树硬,踢那么大劲还不是自己受罪?” 李元婴回身伸手抱住柳宝林,往柳宝林怀里蹭了蹭,生气地说:“我再也不要理皇兄了。”从现在起,皇兄在他心里就是天底下最坏的坏人! 柳宝林仔细问了,才知道李二陛下派人把葵园围了,要全盘接手里面的玉米花生。 柳宝林道:“你又吃不了多少,这样的好东西陛下便是不要,你也该献给陛下才是。” 李元婴说:“不一样!” 他自己要给的,和皇兄强抢的,哪里能一样! 柳宝林劝他不动,只能帮他揉了揉脚掌,叮嘱道:“行,不理了,但是下次不高兴也别再踢树。” 李元婴给柳宝林一哄就不疼了,乖乖点点头,麻利地套上靴袜。这几天忙着忙那的,他也许久没好好歇着了,今天他决定哪也不去,留在宫里看看书。 李元婴典型的生气也只气一会儿,生完了便与柳宝林说了一声,又撒丫子跑去寻武才人。 若没得李二陛下宣召,武才人便很空闲,见李元婴找过来她也不嫌烦,只问道:“殿下又想看什么书吗?” 李元婴道:“宫中可有《列子》,我想看一看。” 武才人问他为什么突然想看《列子》。 《列子》成书于战国,列子全名列御寇,其学本于黄老之学,上承《老子》下接《庄子》,乃是道家学问。 李元婴听武才人介绍了一番,觉得她也读过《列子》,便将自己与萧德言的对话与她说了一遍,说自己对愚公移山之类的故事很感兴趣,想看看书里还有没有别的故事。 武才人听了萧德言关于当前赋税之法或成祸根的推断,颇有些入神,等李元婴说自己想看故事,又觉得这小孩果然是孩子心性。她说道:“故事自然是有的,只是怕是有挺多内容你不会感兴趣。” 李元婴觉得这没什么,不感兴趣的部分他跳过便是。他点头说:“只要有故事就好!” 武才人边与李元婴一起走向藏书楼那边,边问道:“殿下今日看起来不太高兴,莫非遇上什么事了?” 李元婴听武才人这么一问,又想起在李二陛下那边遇到的委屈。他把李二陛下强抢他玉米花生的事给武才人说了,言语之间对李二陛下的气愤一点都不带掩饰的。 武才人听了,觉得李二陛下大概就是想看李元婴生气才故意强抢他葵园的。武才人道:“殿下应该是怕你把那玉米花生全吃掉了,来不及让百姓受益,等他留够了种自然会把葵园还你。” 李元婴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再也不理他了!” 武才人也不再多劝,让李元婴稍后,驾轻就熟地帮李元婴把《列子》取了出来。 哪怕已经见识过武才人找书的效率,李元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好像把所有书全看了啊?” 武才人道:“多看些书总是好的。”李二陛下是一国之君,有太多的事要忙,便是到后宫来也留不了太久,后宫妃嫔自然只好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有人专心抚育儿女,有人专心养颜固宠,有人专心你争我斗,她对这些没有太大兴趣,只准备多学一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她含笑望着李元婴,“殿下可以自由自在地去见识宫外的世界,我出不了宫门,能在书上见识见识也不错。” 李元婴接过武才人递来的《列子》抱在怀里,一边往外走,一边和武才人说起自己昨天劝长乐的事。长乐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会和高阳她们那样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高高兴兴! 李元婴和武才人说起自己的见解:“底下又不缺做事的人,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要是我娶了王妃,一定让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武才人也不觉得他小小年纪就说娶王妃有什么不妥,笑着说道:“殿下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去了,怕是有许多女孩儿想要嫁你。” 李元婴喜欢被人夸,闻言自是高兴不已,一点都没谦虚的意思,还和武才人说:“想嫁也没用,我也不是谁都娶的。” 武才人问他要娶什么样的。 李元婴想了想,才说:“我还没想好。”他掰着手指数道,“只一点,肯定要孝顺我娘才行!当然,王妃孝顺我娘,我也会孝顺王妃爹娘,绝不让她吃亏的。” 武才人笑了一下,没再多说,在分岔口与李元婴分别。 回去时武才人还在想,李元婴生为太上皇幺子,本应在这宫中举步维艰,不想他天生运气好,他母亲柳宝林分位虽低,行事却谨慎小心,从不出半分差错,他自己又生性跳脱豁朗,所思所想皆与旁人不同,那些鬼蜮伎俩便沾不了他的身,反倒让他更得圣心。 细算起来,这宫中上下活得最快活的竟是这个理应最不快活的滕王! 李元婴只是照着习惯去寻武才人帮忙找书,没别的想法,武才人也习惯了他来找自己要书,两个人都没当回事,不想这事却落入了有心人的眼里。 这日李二陛下听人回禀说李元婴回去后拿庭中梧桐树出气,结果踢得自己脚疼,一屁股坐在地上揉脚丫子,顿时龙心大悦,连晚饭都多吃了一碗,又着人煮碗茶来给他消食。端到那香味悠远的茶,李二陛下自是又想到他那糟心的幺弟,乐得浑身通泰。 不想入夜后李二陛下去后宫走了一遭,竟有人胆大包天地拦下他向他告密,说李元婴总往后宫跑,而且每次都跑武才人那边,哪怕李元婴是陛下的弟弟,如此出入宫闱怕也不妥当。 李二陛下看了那告密的宫人一眼,叫人记下她的姓名,摆摆手让人把她带下去。 左右见李二陛下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都不敢多言,紧跟在李二陛下身后往武才人居处走去。 武才人显然没睡下,此时正点着灯在看书。《列子》她早前草草看过一遍,今日听李元婴对它有兴趣,她便也取了一卷回来重读。 听人通报说李二陛下到,武才人忙放下书起身相迎。 李二陛下迈步入内,在武才人刚才看书的位置坐下,拿起案上那卷《列子》看了眼。 李元婴前几天刚在他面前说过那“愚公移山”,李二陛下自然还记得这本书。不须多问,李二陛下已确定那宫人所言非虚,李元婴确实与武才人往来甚密。 李二陛下搁下《列子》,带着探究的目光扫向端坐在一侧的武才人。 武才人心头直跳。 李二陛下道:“你与元婴时常见面?” 武才人微微一惊。 李元婴年纪再小,到底也是个王爷,再过个一两年便是不去封地也该出去自己开府。他私通宫闱这种事说出去可能有人会发笑,可真要有人要拿这个做文章也不是做不了的!武才人不敢隐瞒,把自己与李元婴之间多次见面的因由一五一十地道来。 李二陛下仍是神色淡淡地听着。 李二陛下当然不会怀疑李元婴,他是怀疑武才人。 武才人初入宫不久,他赶巧得了匹无人能驯服的烈马,下令说谁能驯服它便有重赏。 当时武才人就站出来说她可以,她提出要他赐下三种东西:铁鞭、铁锤和匕首。先用铁鞭鞭打它,看它服不服;若是不服,就用铁锤捶打它;若是还不服,那就用匕首杀死它,这样它就再也不敢不听话! 一个年方十余岁的女子就能娓娓说出这样狠辣的法子,李二陛下不能不怀疑她接近李元婴是别有用心。 待武才人把自己与李元婴的多番往来说完了,李二陛下淡淡开口:“若是朕把你赐给元婴,你可愿意不当朕的才人到他身边去?” 第57章 第57章 听李二陛下这么一问,武才人就着跪坐的姿势伏跪在地,朝李二陛下行了个大礼。哪怕背脊早渗出了一层薄汗,她面上仍是镇定无比,嗓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音:“嫔妾生为女子,未嫁从父,既嫁从夫,若陛下有命,嫔妾不敢不从。”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也不曾多留,起身迈步离开,甩动的衣袖恰好将案上的《列子》扫落。 《列子》掉在地面,恰恰落在武才人目光所及之处。 武才人没有立即起身,直至四周静悄悄地没了动静,她才浑身虚软地虚坐在地,安静地坐了半晌才拾起面前那卷《列子》。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书卷。 不可否认地,刚才李二陛下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是有些动心的。 她才十六岁,十三岁那年进的宫。 自父亲去后,她们母女便没有过过一天舒坦日子。 当时她就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无一处不如异母兄长,就因为自己是女儿,哪怕自己读的书多,哪怕自己远比异母兄长聪明,家业也只能由不学无术、心胸狭窄的异母兄长继承,她们只能仰人鼻息过日子! 被选入宫中前,她也想象过李二陛下是怎么样一个人,想象过自己努力争得李二陛下的宠爱、好叫两个异母兄长都只能仰仗自己,可惜李二陛下并不是那种耽于酒色、喜欢流连后宫的人,封她为才人也仅是因为她父亲武士彟当年勉强算是有过“从龙之功”。 只有身在深宫中的人才会知晓宫里的日子有多寂寞。 李元婴的存在与整个皇城格格不入,他像是闯入这潭深水之中的鱼儿,活得自由又鲜活,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即便对上李二陛下,他依然是想闹便闹、想骂便骂。 只是冷静下来一想,便知道李二陛下这话是不能应的。李二陛下明显是听了什么话才会过来,若是她露出欣喜地应下,等待她的肯定并不是把她送到李元婴身边的旨意。 武才人攥紧手里的《列子》。 仔细想想,李元婴也不是个多好的选择,他的母亲到最后都只是个宝林,比之才人品阶更低,李元婴有的不过是李二陛下的偏爱。 而这份偏爱是真是假还难以判定。 毕竟,李二陛下早年曾对兄弟下手,想拿李元婴来演一出兄友弟恭也不是不可能。 说到底,他们这些人的生死荣宠都攥在李二陛下手中,他想让你富贵一生你就富贵一生,他想让你荣华一世你就荣华一世。若他不想,你便连他一面都见不到,此生此世永远困于高墙之后。 不自由。 也难自由。 武才人坐在原处,久久没有动弹。 烛火静静地燃着,让她手中的书卷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另一边,李二陛下离开武才人居处,没再转向任何一个妃嫔那边,而是径直前往李元婴的住处。 左右对看一眼,快步跟上,不敢多言。 李元婴此时正在挑灯夜读,《列子》这书果然和武才人说的那样有些他看不太动的东西,不过有趣的故事还是有的,比如《疑人偷斧》这个故事就和他前头看过的《智子疑邻》差不多。说的是有个人把自己的斧头忘在干活的地方了,回去后没找着斧头,越看邻居越像是偷他斧头的人;第二天在干活的地方找回自己的斧头后,他看邻居又觉得不像是偷儿了! 李元婴正读得津津有味,柳宝林就端着绿豆汤给他送来,说是天气还有些热,喝点才能静心看书。 李元婴接过绿豆汤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才问柳宝林自己喝了没。 柳宝林笑着道:“当然喝了。”她见李元婴案上摆着看到一半的书,也不吵着他,只叮嘱他看着冷热增减衣裳,若是一会夜深了天气转凉要记得披衣。 李元婴没有丝毫不耐烦,一一应下。 柳宝林刚转身要往外走,却见李二陛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李元婴的小书房门口。 柳宝林忙低下头向李二陛下行礼。 李二陛下免了她的礼,着她先退下,自己撩起袍子在李元婴对面坐下。 柳宝林虽担心李元婴和李二陛下闹起来,却不敢违抗君命,只能依言退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间叫人注意着小书房这边的动静。 李元婴不知道李二陛下是为什么过来的,他还记恨着葵园的事呢,搁下手里的绿豆汤转过身不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见他给自己留个后脑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兕子她们对上他时越来越无法无天,显然都是和李元婴学的。 李二陛下伸手揪着李元婴的后领让他乖乖转回来。 李元婴被领子勒得气闷,更生气了,转身气鼓鼓地推走李二陛下伸过来的手:“我再也不理你了!我再不去找你,你也不许来我这!” 李二陛下道:“看不出来啊,气性还挺大。” 李元婴不理他。 李二陛下拿起案上一卷《列子》,说道:“刚才有人拦下我,说你时常去找武才人?” 李元婴听到李二陛下意有所指的话,暂且收了恼意,奇怪地看向李二陛下,不太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么一句。他哼道:“那有什么稀奇的,还要特意拦下你说!” 李二陛下道:“你很喜欢她?” 李元婴本来不想再回答李二陛下,可看李二陛下神色与平时不太相同,想了想又哼哼着回答:“我当然喜欢了,她可厉害了!在九成宫时我和她说‘为什么老魏和老孔都送我文房四宝里的一样,我却觉得老魏是在勉励我、老孔是在嘲笑我’,她就给我找了《韩子》,我看完里面那个‘智子疑邻’的故事就懂了!” 李二陛下耐心听着,未置一词。 话头都起了,李元婴的嘴巴根本闭不上:“说起来今天我还和她说,长乐文章和算学都学得很好,每日只在府中侍奉公婆什么的太闷了!皇兄你这么一提我就觉得武才人在宫中也很浪费,如今后宫里那么多女人,皇兄你又那么忙,根本宠幸不过来的!时间一久,怕是连她们长什么样子都记不起来了。照我说,您该放一些没空闲宠幸的女孩儿出宫,省得她们在宫中独守一生!我听说,当初嫂嫂就放走了三千宫女!” 李二陛下淡淡地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连后宫之事都敢插嘴。” 李元婴不吭声了,继续贯彻“再也不理皇兄”原则。 李二陛下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听。”他瞅着李元婴,“我把武才人赐你可好?” 李元婴一愣,抬起头看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目光幽邃,看不出是喜是怒。 李元婴不解地问:“您把她赐给我做什么?”他觉得自己身边不缺人了,他也没到娶妻的年纪。再说,也没有弟弟娶哥哥宫里人的道理啊! 李二陛下道:“你想让她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她得听你的。怎么样?就当是我拿她换你的玉米花生。” 想到武才人那么厉害,李元婴有些心动,可他想了想又犹豫起来,说道:“那皇兄你可亏大了,她那么厉害!而且,她不一定想到我身边来的,若她不高兴过来,来了我这边不快活,那还不如不来。” 李二陛下道:“我让她来,她就得来,有什么快活不快活的?你说让我放人出宫,怎么就没想过她们愿不愿意?” 不管是生在权贵之家还是寻常百姓家,嫁娶都不一定能如意,说不定日子过得还不如留在宫中! 当初长孙皇后释放三千宫女,不过是因为当时处于贞观初年,百姓需要休养生息,裁减宫女一来是为了减少宫中支出,二来则是缓解百姓嫁娶艰难的燃眉之急,希望能鼓励百姓多生孩子,多为大唐添些新丁。 李元婴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想到在骊山脚下遇上的那群流民与乞儿,李元婴安静下来。 李二陛下道:“怎么样?想好了没?” 李元婴道:“我能明天再告诉您吗?” 李二陛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说:“行,随你。明天你若再不说,你的玉米花生可就白给我了。” 李元婴一听到玉米花生就来气,气咻咻地起身去推李二陛下,把李二陛下推起来后还一个劲地把他往门口推去,口里不客气地说道:“您该走了,我要睡觉了!”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也不恼他的以下犯上,大步迈出李元婴的小书房,带上左右离开。 李二陛下一走,柳宝林便过来问李元婴李二陛下为了什么事过来。 李元婴没与柳宝林多说,只说李二陛下是过来哄他的,说要给他一些补偿。现在他勉强决定理一理李二陛下了,但是具体要什么他还没想好! 在柳宝林看来,那玉米花生再好吃,和李二陛下的恩宠比起来也不足一提。只有得李二陛下的心,儿子将来的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她既怕儿子闹得太过失了圣心,又怕她若把教儿子学别人一样对李二陛下毕恭毕敬、恪守礼仪,李二陛下可能再也不会多看他一眼,毕竟那样的人比比皆是。 柳宝林只能拉着李元婴的手劝道:“既然陛下都亲自来了,你可别再生他的气了。” 李元婴哼哼两声,没答应也没反驳,只哄柳宝林去睡觉。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直接溜去找武才人。 武才人昨夜睡得并不好,容色略显憔悴。 看到李元婴大咧咧地跑过来,武才人心头一跳,止不住地想到李二陛下昨天夜里问的那句话。 李元婴见武才人少了几分平日里的从容,关心地问:“怎么了?是生病了吗?可请了太医来看看?” 武才人见李元婴行止一如往常,也笑了起来,回道:“没事,昨天夜里没睡好而已。” 李元婴瞧着也觉得武才人不像生病,点点头拉武才人坐下说话。 武才人本不想再与李元婴多往来,对上李元婴却说不出太冷硬的话,只好跟着坐下问:“殿下已把《列子》看完了?” 李元婴道:“还没呢。都怪皇兄,昨晚他突然到我那儿去了,害我没心思看书!” 武才人心猛跳两下。 李元婴是藏不住话的,也不顾武才人好不好奇李二陛下找他做什么,径自把李二陛下昨晚去找他的事噼里啪啦地告诉武才人。提到有人拦下李二陛下告密,他还觉得奇怪呢,纳闷地和武才人嘀咕:“我找你让你帮我找书,有什么好和皇兄说的?” 武才人听李元婴这么说,心里那根原本紧绷的弦蓦然一松。 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似乎永远都沾不到李元婴心上。 她笑了起来,说道:“是的,没什么好说的。” 李元婴觉得找到了知己,高兴不已。他直接把李二陛下剩下那些话也告诉武才人,见武才人有些怔愣,便拉了拉武才人的袖角,说:“我没马上答应,虽说怎么算都是我赚大了,但我还是想先问问你才回答皇兄。我也和皇兄说过,若是你来了我身边觉得不快活,那就没意思了。” 武才人定定地看着李元婴。 这小孩双眼明亮逼人。 宛如天上星。 李元婴也不避开武才人望过来的目光。他没有给武才人允诺什么,也没有夸口说往后要带她一起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只认真地询问她的意愿:“你愿意来我身边吗?你愿意的话,我就去和皇兄说,你若不愿意,我就不去说了。” 第58章 第58章 屋里变得静悄悄,只有清早的阳光悄悄蔓上案头。 武才人安静片刻,注视着李元婴说:“昨天夜里,陛下也来找过我。” 李元婴听了就纳闷了,他皇兄是先找他还是先找武才人?李元婴道:“他也与你说了这件事吗?你答应了吗?” 武才人把自己的回答娓娓告知李元婴。 李元婴听不太明白:“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武才人道:“我不能答应,也不能不答应。”她替李元婴倒了杯水,稳住双手将温水呈到李元婴面前,温言与他分析其中利害。她的生死去留都在李二陛下的一念之间,所以她不能有自己想法,其实同样的,李元婴也不能。武才人望着李元婴说,“你把我要过去,可能会给你和你母亲带来灾祸。” 眼下的好,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即便现在是真的,将来说不定也会变。 如果李二陛下并不是真心要把她赐给他,而是出言试探,那李元婴走这一趟就已经大错特错。 李元婴听武才人给他细细分析,摇头说道:“我听不懂这些。”他坐直了身体,和武才人说出自己的打算,“皇兄金口玉言地与我说了,还能改口不成?他若是改口,我就坐到他议事堂外边举着牌子说他言而无信,还要去街上贴布告骂他!” 武才人:“……” 李元婴反过来和武才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又没问他要,皇兄他自己说要用你换那玉米花生的,他若因为这个生我的气就太没道理了。”李元婴哼道,“皇兄要是因为这个不喜欢我了,那我也再也不喜欢他!听雉奴说我的封地离海很近,旁边还有个很大的大湖。到时我悄悄在那边造个几个大船,直接带着人扬帆出海去,再不回来了,让他后悔了想我了也见不着我!” 武才人怔住。 过了一会儿,武才人笑道:“你这话可不能在陛下面前说,要不然他把你的封地换到西边去。” 李元婴道:“那我就养许多骆驼,一直往西走,再不回来了!” 武才人含笑看着李元婴,说道:“殿下当真是天下第一快活人。” 李元婴喜欢听这样的夸,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然的,便是皇兄也不能叫我不快活!” 武才人算是明白李二陛下为何对李元婴这个幺弟这般宠溺,他心中别有洞天,与别人都不一样。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谁对他不好,他便对谁不好;他从无所求,只好那吃喝玩乐之道,所以别人骂他他不在意,名声、地位、权势于他而言全无意义,他只做他想做的事。 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身居高位、坐拥天下,李二陛下也是寂寞的,而且这份寂寞会随着膝下儿女的长大而与日俱增,永远不可能消减半分。若有一个人不当他是予求予取的天子,只当他是家中兄长,不想和他要什么、不想和其他人争什么,只快快活活地做所有他不能放肆去做的事、说所有他不能放肆去说的话,那么他有什么不喜欢的道理? 若是没登上那至高之位,李二陛下原也该活成这样。 李元婴得意完了,才想到自己还没从武才人口里得到准信,便问:“那你是愿意来还是不愿意来?” 武才人安静下来。 李二陛下已动了把她送走的心思,这事便是不成,她怕也不会再得圣宠,一个膝下没有一儿半女的才人,将来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她才十六岁。 一边是宫中暂时的安稳,一个是宫外未知的前程,这样的选择并不容易。 武才人柔声问:“我若答应了,你让我做什么呢?” 眼前的李元婴比她入宫时还小,她当年尚且懵懂,更何况是年仅十岁的李元婴? 果然,李元婴道:“我昨天夜里思来想去,让你在我身边伺候太委屈了,还不如继续当才人呢。我是这样想的,若是你愿意的话,暂且先替我管着葵园的学堂。将来我去了封地便让你管我的大书院,你看了那么多书,也算是有用处了!” 武才人没想到李元婴会有这样的打算。 她说道:“在外求学之人多是男子,他们如何肯听我的?” 李元婴道:“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他一脸的理所当然,“若是有人不听你的,你就把他们赶走,不让他们来我们书院读书!更何况,我们书院也收女子的,若是他们不愿来我们就全收女子,他们不来就算了,让他们学不到好本领!” 武才人安静地听着。 提到自己伟大的书院计划,李元婴两眼熠熠生辉:“我跟你说,书院的头一个学生就是我姝妹妹,我早和她约定好啦。到时我们就在滕州广收学生,什么学问都给他们教,教出来让他们喜欢出海的出海、喜欢科举的科举、喜欢领兵打仗的领兵打仗,士农工商想干哪一行就干哪一行,各行各业都有我们书院出去的人才!” 武才人听他欢欢喜喜地和自己分享将来的安排,她也没提醒他魏姝一个女孩子等闲是不可能跟他去封地的。她虽然早听说过他要在封地开书院的事,但那也只是听听而已,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参与进去的可能。 昨夜用一宿平息下来的心动,此时再一次复苏,而且有种按捺不住的期待在心底疯长。 李元婴见武才人神色有些松动,便趁热打铁地再问一遍:“那你要不要来?” 武才人直起身子,正色朝李元婴行了一个大礼,行完之后才认真回道:“我愿意去。” 李元婴高兴极了,扶起她说:“那你等着,我这就去和皇兄说!” 武才人起身送他离开,站在门边看着李元婴那明显透着迫不及待的背影飞快跑远。此时朝阳高高升起,明灿灿的日光洒落满庭。 她的目光转向庭中浓绿深翠的花木,看着枝叶上随风曳动着的细碎阳光微微笑了起来。 若能从此挣脱樊笼,天高海阔自在翱翔,便是有那折翼失鳞、折戟沉沙之险又何妨! 另一边,李元婴跑到议事堂那边蹲守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从前头回来了,马上殷勤地跑上去和他问好。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领他一起入内。 李元婴拉了个蒲团很不见外地在李二陛下近前坐下,说道:“皇兄你昨天说的事,我去找武才人说过了,她说愿意到我身边来!昨儿我们说好的,玉米花生皇兄你已经让人围起来,皇兄你赶紧下旨把人给我。” 李二陛下挑眉道:“哦?我昨夜去问她,她好像不太愿意,怎么你去问她又愿意了?” 李元婴从不藏话,把武才人给他分析出来的东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和李二陛下说了。他问李二陛下:“皇兄您当真不是真心把她赐给我的?我要了她您真的会生我的气?” 李二陛下瞅着他。 这种话没几个人敢这样问出口,亏武才人仔仔细细地和他分析其中利害,他倒好,一转身直接把人家给卖了。李二陛下道:“她都和你这样说了,你还敢要?” 李元婴说:“我为什么不敢要,您自己说要给我的!”他哼了一声,把和武才人说的话也给李二陛下说了一遍,“我跟她说了,您真要是那样的人,我就在封地偷偷造个大船出海去,再也不回来啦!您不和我好,我才不高兴和你好呢!” 李二陛下抬手往他脸颊使劲掐了一把。 李元婴生气了,费劲地把李二陛下的手扒拉开,鼓着脸警告:“不许掐我脸!” 李二陛下往凭几上一靠,施施然地道:“看来我还得下一道旨意,明令不许你封地造船才行。” 李元婴说道:“你们这些人真麻烦。” 李二陛下朝他挑眉,示意他说说怎么个麻烦法。 “给就给,不给就不给,”李元婴说,“哪有口里说给,心里却不想给的。我要不想给,我就藏得严严实实,根本不让别人知道!” 李二陛下睨着他问:“你个黄毛小子,讨我的才人去做什么?” 李元婴道:“本来我也不知道让她做什么,昨儿你那么一提,我晚上就想了一宿!我不是要开个大书院吗?我先让她管着葵园的学堂,往后我就让她去管我封地上的大书院!一开始我是想请老师帮我管的,可老师说他年纪大了,管不了,只允诺给我推荐几个学生帮我把书院办起来,所以,书院可以交给她管!” 李二陛下听完李元婴这番打算,便明白武才人为何会答应李元婴到他身边去。他看了眼巴巴地坐在一边等自己给个准话的李元婴,淡淡地道:“那行,回头我就让人去传旨。” 李元婴高兴了,又绕着李二陛下大献殷勤,又是磨墨又是捏肩的,把左右的活全抢光。 想到最近李二陛下突然喜欢上乱捏他可怜的脸蛋儿,李元婴还和李二陛下别有居心地分享起捏李小圆球脸的好手感:“皇兄我跟你说,我上次去青雀家遇见小侄孙了,小侄孙像他爹,长得圆滚滚的,像个小圆球!他脸上肉多,特别好捏!不信你下次捏捏看!” 李二陛下最宠爱李泰,自也亲自抱过自己的皇孙,闻言骂道:“什么叫像个小圆球?有你这么说自己晚辈的吗?” 李元婴把那天李小圆球哭着要皮球的事告诉李二陛下:“那孩子哭得鼻子红红,拿回自己的小皮球又笑了!小圆球抱着小皮球,多可爱!” 李元婴积极地表达一个意思:李小圆球贼可爱捏起来手感贼好,改天我们一起捏李小圆球去,可千万别再捏我! 李二陛下和他待久了又觉得烦,摆摆手打断了他张口就来的唠嗑,让他自己滚去玩儿,别妨碍他处理政务。 第59章 第59章 才人分位不算高,却是实打实的后宫妃嫔,李二陛下有需要时还兼有女官之职。 李二陛下把这么个一个人安排到李元婴身边,着实让不少人吃了一惊,首先睡不着觉的自然是拦下李二陛下告密的人,其次则是魏征这些朝臣。 哪怕知道李二陛下偏宠幼弟,这种后宫妃嫔说送就送的做法还是让魏征等人有些受不了。 早些年李二陛下就不太讲究,连已故剌王的王妃杨氏都收入后宫之中。这次不收弟弟的王妃了,改为把宫里的才人赐下给自己弟弟,这像话吗?朝廷上下好不容易营造的一点点好名声,被李二陛下来这么一出怕是又要没了! 首先捋起袖子开干的就是魏征。 当初长孙皇后病重时亲自给李二陛下挑了个继后,家世相貌样样都好,各种程序也走完了,就等着先接进宫里准备准备。不想魏征从别人那里知晓这个准继后曾和人有过婚约,当即上书死谏了一番,表示李二陛下这样干不行。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长孙皇后去了,李二陛下有意从后宫之中随意挑个适合的妃嫔来主持后宫之事,结果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魏征等人劝下。李二陛下贵为天子,他的家事便是国事,天下那么多眼睛盯着看,哪能开这种乱来的风气! 魏征气得晚饭都吃不下,把自己闷在书房里憋奏疏,卯足劲要让李二陛下把武才人从李元婴那边收回去。 魏姝起初不知是什么事,小心地摆了蒲团在魏征身边坐下细问,才知道这事与李元婴还有关系。 魏姝依稀见过那位武才人几面,不过没有正式结识过,听说是赐到李元婴身边去了,她心中有些好奇,说道:“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征是外臣,自然不知身在宫中的武才人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了眼魏姝,说:“我如何能知道?” 魏姝笃定地道:“滕王殿下不会随随便便和陛下要人,其中必然有些因由。我听殿下提起过她,说她学识广博,每回他想找什么书,她都能准确无误地帮他找出来。”魏姝的想法和李元婴不谋而合,“陛下能随便把她给了滕王殿下,必然不甚看重她。既是如此,还不如让她到殿下身边去,这样的人一辈子困守宫中太浪费了。” 魏征道:“既已入宫,便得守得住寂寞。今日陛下开此先河,焉知来日百姓之家会有多少人效仿?” 见魏征如此坚决,魏姝不再与魏征多说。她走出外间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给李元婴传个信,把这事和李元婴通通气,免得李元婴被她祖父打得措手不及。 在魏姝看来,既然武才人在李二陛下那边不重要,于李元婴而言却是有用之人,那自然是去李元婴那边好。 魏姝寻了纸笔,躲在树底下飞快地把自己知晓的情况写在信里,并在信中表达了自己对李元婴这个决定的支持。他们的书院要开得足够大,正需要厉害的人来筹谋,既然李元婴都夸这武才人聪明,她觉得拉武才人一起来开书院正适合。 不经魏征的手,魏姝自是没门路传信入宫的,不过图书馆那边有李元婴派出宫坐镇的人,魏姝和他们熟悉,径直去了图书馆那儿托人尽早把信送到李元婴手上。要不然的话,可能她祖父明天就要把折子递上去了! 李元婴身边的人都是从小给他讲故事讲出来的,口才好,人也伶俐。他们早就知道李元婴铸的金牌只给了魏姝一个,自是不敢怠慢,当着魏姝的面便派了个人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宫递信。 魏姝见他们办事这么利索便放下心来,踏着夕阳走回家。魏征已经写完一份声情并茂的劝谏折子,正在屋里煮茶喝,见魏姝从外头回来,便问:“怎地又出去了?” 魏姝可不会承认自己给小伙伴通风报信去了,坐到茶壶前接过煮茶的活,边仔细地把茶末取出来放入水中,边埋汰起自己祖父来:“祖父您喝着殿下送来的茶,却要坏他好事!” 魏征横了魏姝一眼,冷哼道:“他总来拐带你出去玩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他们兄弟俩干了这种浑事我岂能不上书劝谏?若我不劝谏,等天下骂声四起就迟了!” 魏姝知道自己说不过魏征,不再多说,专心煮茶。 很快地,茶香飘了满室。 李元婴有时候挺没心没肺,有时候又很有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给自己喜欢的人送一轮。 这茶就是李元婴送来给魏姝的。当时李元婴讨了几枝她种在院中的茉莉作交换,说这花开得好,闻着香,他弄几枝回去送他娘。 结果第二天,李元婴又来了,还送了她几盆花当赔礼,说回去他娘骂了他,说他不该折她的花,种出那么好的花不知得花多少心思。 那几盆花如今摆在魏姝房里。 据李元婴神神秘秘地说,这都是他亲自带人去禁苑里偷挖出来的,专挑他皇兄最喜欢的挖,每一株都金贵着呢!这种来历的花,魏姝可不敢把它们摆在人前,怕被人认出这是李二陛下丢的那几株! 魏姝驾轻就熟地煮好茶,给自己和魏征都斟了一碗,捧着碗闻了闻茶香,借着碗身的掩映弯起唇偷偷地笑出两个小梨涡。 宫外都知道消息了,宫里自然不可能落后,武才人收拾收拾东西,便带着再简单不过的家当搬到李元婴所住的地方。李元婴身边伺候的人是有定数的,能腾出来的房间自然不如武才人本来的居所。 武才人如今也不能叫武才人了,该唤她御赐之名“武媚”,因为被拨到了李元婴身边后她已成了滕王府的女官之首。 现在滕王府还没影,她没多少能管的事,只负责管辖李元婴身边的内侍与女史们。 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要完人才回去与柳宝林说了此事。 柳宝林起初一听简直心如擂鼓,急得不得了。那可是陛下的才人,李元婴怎么能去讨要?于情于理,这事都做不得! 可李二陛下的旨意都下到武媚那边了,柳宝林没胆子让李元婴再去请李二陛下收回成命,只能忐忑不安地接受此事。后来看武媚举止有度,言行端方,遇事不急不躁、不怯不骄,竟是个做事面面俱到的,柳宝林才稍稍放心,只在面对武媚时略有不安。 即便同为女子,柳宝林也觉得武媚的相貌与容止实在美得不一般,有时连她都忍不住看得失了神。 这样的女孩儿,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怕是未及及笄就被踏破门槛! 李二陛下把这样的女子赐给她的儿子,到底有何用意?难道是想考验考验他?柳宝林心中不解,可见李元婴瞧着挺高兴的,便也没多说什么。人都过来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只盼着能顺顺利利熬到李元婴就藩那天,再不用为这些事提心吊胆。 李元婴是挺高兴的,人他捞过来了,他皇兄在想什么他是不管的,脑子长在皇兄脑壳里,皇兄爱怎么想怎么想,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用过晚膳后他正在前庭散步消食,便听有人来报说魏姝托人捎信进宫。 一听是他姝妹妹给他写信,李元婴高兴不已,迫不及待想知道魏姝在信里写了什么,当下也不散步了,带着信便去他的小书房展开来看。魏姝是随便找的纸笔,瞧着没点正经写信的样子,不过李元婴不在意这些,展信读完后更加欢喜,觉得魏姝当真懂他,信上写的和他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李元婴拿着信起来转悠一圈,没憋住,跑出去和武媚炫耀自己和小伙伴不谋而合的默契。 李元婴道:“姝妹妹在信上说,老魏明天可能要骂人了!”他与武媚商量,“要不这样,明日一早你就拿着我的信物出宫去,去图书馆那边也好,去葵园那边也行,你先在外头安顿下来,看看这两边的事你能不能上手。宫外之事我先前都交给董小乙负责,他虽然机灵,却不如戴亭周全,你来接手应当好一些。” 武媚没有反对的理由,点头应下李元婴的话。 她已答应道李元婴这边来,再回去日子不会好过,所以明日一早暂且出宫躲过朝中的风波是最好的。 武媚望着李元婴:“殿下不会让他们把我赶回去的,对吧?”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想留在我这边,我就不会让皇兄出尔反尔。”他先前可是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地和魏征学过大半年《礼记》,虽可能比不得魏征的老奸巨猾,留下武媚还是有把握的! 武媚得了李元婴这句允诺便不再多言,回房琢磨起图书馆与葵园有什么可以改善的地方。 李元婴信得过她,她自然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李元婴安排完武媚的去处,又回去小书房把魏姝的信重读一遍,越读越觉得这小伙伴和他合拍极了,也没马上琢磨如何应对魏征的上书,而是兴致勃勃地给魏姝写起了回信,准备明日一早叫人送去给魏姝看。 反正魏征要喷也是先喷他皇兄,他不用着急! 第二日一早,武媚与回宫送信的人揣着信赶早出了宫。 与此同时,魏征也一大早就拦下李二陛下开始进谏。 这天不用上朝,李二陛下本想着会过得轻松一些,不想迎面就迎来魏征的一顿喷,说他这事做得太不妥了,造成的影响难以估量! 魏征边喷这事还边翻旧账,说知道您以前不讲究,剌王妃都收进宫里,甚至还想过立她为后,可现在不同,贞观之治才稍显成效,您如何能做出这种事坏了皇室名声?您以为您这是在宠爱滕王吗?您这是害了他! 李二陛下被魏征一路喷到议事堂,请魏征坐下后还得接着被喷,偏又不能对这小老头儿发火,只能忍着! 那日李二陛下问武媚那么一句,不过有些疑心她接近李元婴是否别有用心。后来听李元婴说到她为他分析了其中利害,李二陛下便觉得这女子虽心思不简单,却也不算包藏祸心,李元婴想要便给他好了,左右宫里也不缺这么一个才人。 就像魏征说的那样,李二陛下是不太讲究这些的,隋末战乱频起,早些年又兄弟阋墙,有了那玄武门之变,生里来死里去的日子他过了不少,哪会计较这些事儿? 李二陛下被魏征骂烦了,便恼火地反驳道:“这也不是百姓想效仿就能效仿的,就拿魏卿你家来说,你可有才人可以送给你兄弟?” 魏征被李二陛下噎了一下。 他俸禄不算多,若不是李二陛下赐了置宅钱,他怕是根本买不起长安的房子。儿子要成亲,女儿要出嫁,家中日子过得紧巴巴,他哪里来的闲钱纳妾?再说了,他也不是那样的人,他妻子早早跟了他,他哪能做那等狼心狗肺的事? 李二陛下见魏征被自己噎住了,乘胜追击地把祸水往李元婴身上引去:“你不知道,元婴那小子赖皮得很,他说我若不答应他,他要偷偷造几艘大船扬帆出海去,再不回来了!我跟他说把他封地换到西边去,他就说,‘那我养许多骆驼,一直往西边走,再不回来了’!”李二陛下一脸叹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无奈与伤怀,“魏卿啊,先皇将这幺弟托付给我,临去前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他,他这样说了,我难道要为了一个才人让我们兄弟离心?” 第60章 第60章 搁平时,魏征是不会特意去骂李元婴的,毕竟李元婴就是个浑人。可此事不一般,你个当弟弟的去讨哥哥宫里人是什么意思?你不说敬之、远之就算了,还和自己哥哥讨人? 魏征怒气冲冲地堵李元婴去了。 李二陛下看着小老头儿怒气冲冲的背影,龙心大悦,叫人给自己煮壶茶来。哥哥有难,弟弟帮忙挡一挡乃是应份之事! 这茶,真香啊! 以前怎么不觉着茶好喝呢? 李元婴最近东搞搞西搞搞,忙得不得了,这天赶早让武媚出了宫,良心发现准备用过早膳就去意思意思地上上课,和讲学的先生们抬抬杠。不想他才刚在柳宝林的目送下溜达出门,就被魏征给堵路上! 魏征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把李元婴都给说懵了,又听魏征指责的话句句都是他说过的,心里顿时有些发虚。 这老魏,怎么不去骂皇兄,反而跑来骂他?李元婴百思不得其解,可魏姝已偷偷给过报过信,他心里对此有所准备。 人他都要来了,还回去是不可能的,李元婴待魏征骂够了,才拉魏征去就近的亭子里坐下说话。 魏征横着他。 哪怕悉心教过李元婴一整本的《礼记》,魏征对这个整日来拐带他孙女去玩的家伙仍是横看竖看都看不顺眼,经此一事更觉这小子行事毫无法度、缺少约束。 李元婴昨夜已思量过应对之法,与魏征掰扯起这件事的合法性来:“我听说百姓之家亦有离休之事,譬如乐府之中有《孔雀东南飞》一诗,讲的便是那姓刘的为着母命与妻子和离另娶之事。” 魏征道:“那是父母之命。” 李元婴道:“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婚姻之事尤为重要,处得好了,一家和美;处得不好,家宅不宁。《孔雀东南飞》是他们处得好却非要他们离了,硬生生害了三四家人!反过来,夫妻间处得不好的您让他们一直处下去,也会害了两家人!” 魏征见他小小年纪竟敢对婚姻大事发表意见,冷笑着说:“天子后宫,能和寻常百姓家一样吗?” 李元婴道:“正是天家后宫,才要当领头的。您家也有女儿孙女,若是您女儿孙女受了欺负,您难道只教她忍气吞声,说什么‘日子是过出来的,你且忍一忍,他总会改的’?照我说,世间夫妻理当合则处不合则离,谁都不受谁的气才行!” 魏征道:“和离本就可以,有心和离的照着府衙的章程走便是。” “那不就得了?”李元婴道,“那您的意思就是只许百姓和离放妻,不许天子放个才人了?” 魏征道:“要放才人走,也得有个因由。” 李元婴道:“他们处不来不就是因由了?自九成宫偶遇媚娘后,我知晓她熟读群书,伺候若想找什么书便想着让她帮我找。结果那日有人拦下皇兄说我常与媚娘见面,皇兄便生出疑心试探于媚娘,直接对媚娘说要将她赐予我,问她愿不愿意。” 这一段魏征是不知道的,毕竟李二陛下只说是李元婴闹着跟他要人。 他肃容听李元婴接着往下说。 李元婴坐直了身体,坦荡无畏地与魏征对视:“他们便是算不得正经夫妻,这样问也是诛心之言,您说,她该答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这样了,她再留在宫中当如何自处?所以,我才去把人要了过来!媚娘是一个聪慧过人、才能出众的女孩子,因我无心之举而失了圣心,我难道不该还她一个前程?” 李元婴笨吗? 李元婴不笨,很多事他不懂,只是没去深想而已。 他听武媚分析完其中利害后仍是去和李二陛下要人,就是因为此事因他而起。 他从小在大安宫中长大,虽不至于看遍世间冷暖,却也知道深宫之中的日子并不好过,得势还好,不得势连个阉竖都能骑到你头上去。 当初他还没被皇兄皇嫂接到太极宫,底下就曾有人寻机欺辱他娘,毕竟太上皇一去,一个宝林算什么呢?李元婴那时虽才五岁,却是被娇惯着长大的,乍然撞见母亲被迫朝人低头赔笑,只觉浑身气血齐齐上涌,想也不想便叫人把那阉竖埋到雪里去!若不是嫂嫂赶巧来了,他手上就要沾一条人命了。 哪怕是现在,底下依然流传着他以雪埋人的狠事,都说他是个混世小魔王。李元婴不怕担这个浑名,他也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希望每个人都快快活活地过上好日子,可要是有人欺辱到他在意的人头上,他定是不会把对方当人看的,他们哪怕死一百次,也抵不过他们让他娘掉的一滴泪。 李元婴心中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当初皇嫂耐心教他、真心疼他,他便高高兴兴当个好弟弟,天天带着几个侄子侄女玩耍,乖乖听她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比如‘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有担当’! 既然是他招来的事,断不能叫别人受过。 李元婴仰头,澄明的双眼直直地望向魏征:“您觉得我说得可对?” 魏征无言以对。 李元婴若是为着美色而和李二陛下讨人,他肯定要骂得李元婴狗血淋头。可李元婴这样与他一说,魏征便觉得这事是李二陛下做得不地道。 李元婴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若他当真到了通晓男女之事的年龄,早该让他出宫自己开府或者就藩去了。李二陛下明知道他们不可能当真有私情,还去问自己的才人愿不愿意跟自己弟弟,这不是诛心之言是什么?若当真是寻常夫妻,这么一问肯定是过不下去的了。 这么说来,李元婴去讨人反倒是重情重义、极有担当之举。 魏征道:“你倒是巧舌如簧。” 李元婴见魏征神色松动下来,当即旁敲侧推起魏征为什么不去骂李二陛下,反而来堵自己。一问之下,李元婴才知道魏征已经骂过李二陛下了,是被李二陛下忽悠过来的! 李元婴简直被他皇兄的无耻惊呆了。 真是岂有此理! 堂堂一国之君,居然扯谎骗人!话是他说的没错,可这事明明不是他起的头!被他皇兄这么一说,倒像是他见色起意非撒泼耍赖去讨要宫里的才人似的! 李元婴气得不轻,见魏征显然也觉得李二陛下这事做得太糟心,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凑过去拉住魏征的手说:“我觉得这事皇兄做得很不错,他晓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放媚娘自由。您应该好好夸一夸皇兄,鼓励天下人学习皇兄这等知错就改的好品质,让所有人都引以为戒,尊重、爱护自己的妻子,不偏听偏信,随意对自己的妻子口出恶言。” 宫中设有皇后、四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和八十一御女,才人就是二十七世妇里的最末等,与婕妤、美人一起协管宫中祭祀与宴客之事。虽比不得百姓之家所说的正妻,却也是正正经经的有品阶的妃嫔。 事情经李元婴这样一转换,这事不仅不算败坏风气,倒还像是李二陛下因一时失言不得不放走心爱的女人一样,不仅不该骂,还要大肆褒奖一番! 这种折子,魏征是绝不可能写的,听着就像那种谄媚之辈写出来媚上的东西!魏征没应下这事,只是不再骂李元婴,回去酝酿如何重新写一封喷人折子,把李二陛下推卸责任之事也写进去再骂一遍。 至于李元婴,魏征不准备骂了,他觉着这孩子还有救,李二陛下把事情赖到他身上,他还愿意帮李二陛下说话!怎么看,这都是个好孩子啊! 小老头儿干劲十足,起身虎虎生威地走了,回去重新写折子! 魏征走了,李元婴见时间不早,讲学应当已经开始了,马上决定继续翘课一天。想到李二陛下的无耻行径,李元婴恶向胆边生,让左右伺候的人都靠过来,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做完安排,李元婴便溜达去寻兕子和皇孙他们玩耍,继续争当这宫里最野的孩子! 很快地,宫里宫外渐渐兴起一个新故事:《莽国王一言失美》。 这故事就是刚发生的事被稍微架空一下,改进一下,变成一个有头有尾的精彩传奇:女主角坚定聪慧有主见,很有敢爱敢恨的风骨,秉承着“君既无情我便休”想法在国王后悔时也不愿回头,依然奔向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这里面既没有提什么李二陛下,也没有提什么武才人,只讲了一个令人向往的美好故事。可是,只要是听说过最近李二陛下把武媚赐给滕王的人,一听到这个故事便会想到李二陛下身上! 到望日朝会时,不少朝臣上朝时都忍不住悄悄打量李二陛下,看看李二陛下是不是和故事中所说的那样“黯然神伤,容色憔悴”。 起初李二陛下没发觉什么,挨了魏征一通骂后见没人逼着自己去把武媚要回来也就把此事揭过了。结果故事越传越广,李二陛下左右伺候之人都听了一耳朵,早上替李二陛下穿衣时犹犹豫豫地提了一嘴。 李二陛下这才知道他成了故事里因一句失言惨遭美人抛弃的可怜国王! 李二陛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玩意是谁的手笔。 他怒不可遏地叫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见东窗事发,不仅不害怕,竟还挺得意,哼哼着说:“怎么?就许你把事情推到我头上,不许我编个故事吗?” 论起编故事传故事的人才,他身边多着呢! 第61章 第61章 李二陛下一大早抄起家伙追着李元婴揍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对兄弟一个四十多,一个才十岁,爹又在好几年前没了,怎么看都是亦兄亦父的组合,哥哥要揍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偏李元婴是不肯乖乖挨揍的,见势不对撒腿就跑,气得李二陛下非要揍到他不可! 李元婴这厮还是很有良心的,后来看李二陛下跑不动了,还倒回去把李二陛下拉进屋有模有样地给他揉捏腿脚,口里语重心长地劝说:“您看看您,身体不顶好,还学人跑起来了!” 李二陛下国事缠身,也不能年年都外出避暑,今年他就没去九成宫,只叫人去把洛阳宫修一修,看看明年好不好去巡幸洛阳宫。 瞧见李元婴坐在自己身边装乖卖巧,李二陛下揍人的心思也歇了。自己惯出来的弟弟能怎么办,且受着吧!他抬手往李元婴脑壳敲了一记,骂道:“下回再干这种事,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李元婴嘟囔:“还不是你先诬赖我的。”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 虽说这个收场有损李二陛下的颜面,导致大家都用“听说你被甩了”的眼神看着他,但武媚之事也算是有了个良好的收场。别人提起来不会觉得李二陛下此举荒唐,反倒觉得这帝王听着有血有肉了许多,还挺重信诺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便是帝王自己也不能后悔! 李元婴让董小乙回宫一趟,交待董小乙把学堂与图书馆都交予武媚管理,他先专心完成玉米花生的交接。 得知武媚是玉米花生换来的,董小乙一阵肉疼。不过等武媚迅速拟定出学堂发展规划并推行开去之后,董小乙就知道自己不需要心疼玉米花生了。有这么个人才在,学堂这头批生员都会被调教成他们底下最得用的人手,将来到了封地上能直接把书院铺展开! 除了调教人才之外,武媚还挑了批年长些的学生以及常驻图书馆的志愿者轮流渗入图书馆的管理之中,创立了一个名叫“馆报”的东西。 这馆报仿照官府邸报形式,向往来的读书人收集各方时文趣事,每日放在馆中供人阅览,写得普通的文章、没价值的消息只把原稿摆在原处随别人挑着看,写得好的文章、有价值的消息都选入第二日的馆报之中,由人挑选出来张贴到图书馆外的布告栏中供所有人阅览。 武媚是觉得图书馆光出不进有些浪费,想尽量把这些读书人的能量给利用起来。办都办了,不能闷不吭声地投入,最好能让所有人都以文章选入馆报为荣,争相把自己知道的消息、自己创作的文章送到图书馆这边来,彻底把图书馆打造成天下读书人心中的圣地!如此一来,只要图书馆开一天,天下读书人就会记得滕王为他们做过的事! 武媚当然没把这种想法和李元婴明说,她知道李元婴对被天下读书人感激这种事没什么兴趣,所以说动李元婴时用的是“这样一来你每天都可以看到很多奇闻异事”。 李元婴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觉得玉米花生换回个这么厉害的人实在太值啦! 八月初,李元婴便拿到了第一份馆报。 李元婴屁颠屁颠地把武媚誊写的馆报拿去和李二陛下炫耀,说道:“看吧,媚娘多厉害,我就说你亏大了!” 这东西真是太合李元婴心意了,上面全是他在宫里没听过的新奇事,还有一些读书人写的好文章! 李元婴凑到李二陛下近前坐下,给李二陛下看抄在最前面的文章,这是他让他大侄子他们一人凑的一句“创刊寄语”,最前头的是李承乾对馆报的话,紧接着就是他了。有太子背书,读书人的投稿热情可高了!李元婴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后悔了吧?媚娘多聪明啊!”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说道:“你身边那么多会编故事的人,还不够你听?” 李元婴道:“这哪能一样,每个人知道的故事都是不同的,我在宫中只能听到宫中人的故事,图书馆可是在宫外的,所有人都能进出,我能听到全天下的故事!” 李二陛下挑眉道:“口气挺大。” 李元婴跑李二陛下面前臭屁地献完宝,乐滋滋地走了。 就在这个月里头,李元婴接连迎来两个好消息:首先是工坊那边来报喜,说一年下来他们顺利掌握了三种不同的纸张造法,竹纸、苇纸、秸秆纸。他们还用了一些别的材料尝试,可惜不是造价太高就是质量不好,算下来还不如原来的麻纸和藤纸。 这三种材料的优点是,材料好找,季节不同总能找到不一样的材料。竹纸、苇纸自不必说,就是用竹子和芦苇来造,倒是秸秆纸比较特别。 今年入秋之后各地陆陆续续开始秋收,工坊周围也一样。工匠之中有个叫邓庆的,今年才十九岁,刚娶了妻,妻子娘家喊他过去帮忙,邓庆去了。 忙碌了一天正要和妻子归家,邓庆忽然注意到地里摆着一堆脱了谷粒的秸秆。按着从前的习惯,这些秸秆是要烧掉肥田的,邓庆看着它们,不知道怎地想到了李元婴拿出来说要奖励给他们的金元宝。 试试吧! 要是成功了,能得一个金元宝! 邓庆生出这个念头后,便与相熟的人一起尝试着用秸秆造纸。 结果是,造是造出来了,纸张却不太适合书写,有的太软,有的太硬,而且颜色不好,杂纹太多。邓庆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把成果递到董小乙那边,董小乙也拿不准这东西算不算纸,带着回宫去请示李元婴。 李元婴看了,对此非常满意,表示软些的可以用来当草纸,硬些的用来当包装纸,不用来写字也还不错,叫董小乙去取金元宝去分给邓庆他们。 秸秆这东西秋天到处都是,花不了多少钱,一个秋天够造许多秸秆纸了,杨六今年还在长安养大象,大不了用象粪和百姓换秸秆,象粪堆肥可比烧秸秆好用多了! 秸秆纸虽然不适合写字,但却是做草纸的好材料!眼下没有人会用纸来擦屁股,那会被天下读书人骂死,富贵些的用绢帛,穷人用竹片,李元婴觉得若是能多产些草纸应该能造福许多人的屁股。 至于要给读书人们的纸,李元婴让他们专注改进竹纸和苇纸,竹纸漫山遍野都能长,芦苇也是比比皆是,这些原料都便宜!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尽快投入生产,这样他就可以尽情地帮孙思邈印《千金方》了! 邓庆等人得了奖励,自是干劲十足地开工,力求尽快把这些纸张的造法摸索透。 李元婴安排完造纸事宜,便听人说王师即将凯旋,全城可以预备迎接了!王师自然是侯君集与薛万均带领的军队,他们兵不刃血拿下高昌,又走了几个月,才带着高昌新国主麴智盛跋涉千里回到长安。 李元婴一听,激动不已,不仅侯君集他们要回来,戴亭也要回来了啊!他的葡萄、美酒都要回来了! 李元婴跑去和李二陛下打听好侯君集等人抵京的日子,算着时间骑着小马出城去接自己远行的小伙伴。 李元婴出城后先看到的是长长的军队,侯君集、薛万均在前面领头。 迎面看见李元婴,侯君集和薛万均都望向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元婴总觉得他们看他的目光怪怪的,好像在说“怎么会有你这么无耻的人”。 李元婴有点纳闷,但还是得儿得儿地骑着马过去和侯君集等人打招呼,问了句戴亭他们可随军回来了。 听到戴亭二字,侯君集他们的脸色就更臭了。 薛万均没好气地说:“在后头,你看看就知道了。” 李元婴兴冲冲地骑着马越过长长长长的队伍,终于看见了缀在军队后面的戴亭一行人。 出发的时候,戴亭不过带了百来人,可这会儿李元婴定睛一看,随行归来的人竟有近千人,每个人还都带着大包小包,甚至还有大车小车跟随!李元婴还看到了浩浩荡荡几百头驮着重物的骆驼。 李元婴睁圆了眼。 带回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东西啊! 戴亭原也骑着马,远远见李元婴过来了,立即示意队伍停下,自己下马恭迎李元婴。比之出发之前,戴亭又老成了许多,脸上的面具上多了几道清晰的划痕,显示着他们此行也并非一帆风顺。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问戴亭:“你怎么会带回这么多人?” 戴亭简略地给李元婴解释了一番,简单来说,情况和李元婴预料的差不多,侯君集是个喜奢豪的,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高昌之后他兴奋不已,认为自己立下了大功,入城后便大肆掳掠美人和财物。 戴亭是很挑的,他伺机与一些高昌豪强富户亮明身份,这些人不想被侯君集搜刮干净便答应带着家财与工匠伎人之类的投奔他们,由于戴亭眼光精准,一下子宝贝有了,葡萄有了,美酒有了,李元婴要的书籍与人才也有了。 他们这百来人拿下的东西,比如侯君集手下士卒的无差别抢掠收获要丰厚多了! 简单来说就是,全靠同行衬托。 有侯君集带头抢掠了一番,不想被祸害的高昌人都投奔了他们!戴亭带去的准王府侍卫们也都寻机博得美人芳心,成功抱得美人归! 李元婴听完便明白侯君集他们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了。 不过他全然不在意这些。 他看向戴亭带回的那群国破家亡、离乡背井的高昌人。 他皇兄认为四海一家,不管是哪里的人,只要愿意到大唐来、愿意为大唐效力那都算是大唐人! 李元婴和戴亭嘀咕了两句,跟戴亭现学了句高昌话,迈步上前友善地望向那群面带惶然、略显无助的高昌来客,学着他皇兄平日里端出的姿态对他们说道:“欢迎你们到大唐来,大唐将会是你们未来的家园!” 第62章 第62章 李元婴大话说出去了,面对这么多人却不知该如何安置,只能先着戴亭带他们去葵园和附近几个庄子稍作休整,回头再琢磨把他们安排到哪里去好。 正好那边的玉米花生向日葵都收完了,瞧着空荡荡的,多少人都塞得下。 知晓王师凯旋、跑出来看热闹的人并不少,本来他们觉得后边缀着的这一队是乖乖跟着回长安的高昌俘虏,结果,这些人居然在城外和大军分开了,改为转向葵园放下,不由都有些发愣。随后有不少人认出了李元婴来,暗自嘀咕:这位滕王难道也参与伐高昌了? 李元婴瞧完热闹,屁颠屁颠地回了宫,找李治他们商量如何安置这笔天降的横财以及近千个高昌能工巧匠、舞姬歌者和饱学之士。兕子她们还小,还不懂人才的用处,倒是李治从小被李元婴洗脑教育,在这方面挺有自己的想法:“过了年我就十三了,要么出去开府,要么去封地,你多少分我点人。” 李元婴对此没意见,还给李治出主意:“我听说你封地蛮适合种葡萄的,回头分一批最会种葡萄和酿葡萄酒的人给你。照我说,你还是早点去封地好,太原又不远,船车来回都老方便了。等你去了封地,我们就有借口出去玩啦,就说去找你!” 李治没说话,他舍不得离开长安,他是在长安长大的,认得的人都在长安。 李治说道:“就算我想去,父皇也未必会肯放我去的。” 李元婴嗤之以鼻:“就是你自己不想去,你自己去和他说想去,他肯定让你去。” 李二陛下疼惜所出的孩子,承乾小时候不爱读书他惯着,李泰成年了不想离开长安他惯着,李治要是也学李泰赖着不走李二陛下肯定也不可能下令让李治去外头。都是自家孩子,谁不希望他们长伴身边? 李治被李元婴戳穿了心思,面上有些困窘,他说道:“我舍不得你们。”他本来就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不说他不想离开,就是他想,也不是很能亲口和李二陛下提出这样的请求。 李元婴道:“看来你该娶个有主意的王妃,好叫她事事给你拿主意!” 李治红着脸道:“我才十二岁!” 李元婴说:“那差不多了,你看长乐十三岁就嫁到长孙家。”提到长乐,李元婴又和李治提了一句,“我从戴亭那得了单子,上头有许多补益身体的好东西,你回头给送一些去长乐那边。我上回给长乐把过脉,发现她身子有些虚,得好好调养才行。你劝劝她多休息、多出去散心,别总为一大家子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李治一听胞姐体弱,自是紧张不已,一口答应这几天就跑一趟长孙府给他姐送好东西。 李元婴又把单子上一些宝贝分拨给兕子几人,说是让她们当嫁妆用。 城阳有些不好意思,高阳却拉着李元婴说:“幺叔,我不想嫁给那房二。”上回高阳和房遗爱在挽翠楼偶遇的事不知道被谁传扬开了,有人还和高阳打趣说他们当真是天生一对,气得高阳想冲上去打人。高阳不高兴地说:“我听人讲,房二喝醉酒时还跟人说我坏话!” 李元婴也知道这些事,说到这个,李元婴就要替房遗爱讲句公道话了:“哪里说你坏话了?我听着都是大实话啊。”什么个性泼辣、胡作非为之类的,不都是实话实说吗? 高阳被李元婴这话噎了一下,别过脸去不理李元婴了。 李元婴语重心长地说:“我们敢干,就不怕人说。”他给高阳保证,“别瞎担心,要是他当真不喜欢你这样的,你也不喜欢他那样的,我肯定帮你把事情搅黄!” 高阳有些难过:“你不是要去封地吗?”藩王一旦去了封地,没有宣召是不能回长安的,李元婴每次兴致勃勃规划着要去封地大展拳脚,她们私底下就要难过好一阵子,觉得这幺叔一点都没有舍不得她们!到时候李治走了,幺叔也走了,再没有人带他们玩了。 李元婴信心满满:“去了封地,我也能帮你搅黄的。” 高阳道:“等你去封地了,连我们出嫁你都赶不回来。”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藩王毕竟是藩王,封地是一种恩宠,也是一种限制,等闲不能让你乱跑。李元婴道:“你们出嫁的日子总不是临时定的,到时给我来个信,我一准说服皇兄让我回来给你们送嫁,想法子帮你们狠狠敲打驸马一顿,叫他们绝对不敢欺负你!” 高阳哼道:“本来就没人敢欺负我!” 几个人嘀嘀咕咕地把这次的成果瓜分完了,还剩一些分不了的李元婴收起来去寻李承乾商量。 当时,李元婴和李承乾还没那么好呢,没带李承乾一块玩耍,李承乾可不晓得他派了这么一批人跟在侯君集后面捡漏。 李承乾得知李元婴大赚一笔,不得不佩服李元婴的胆大,连这种财都敢发!听李元婴说有些人安置不下,又夸口说戴亭眼光好,带回来的一准都是厉害人,李承乾便道:“这有什么难的,有用的人到哪里都有用,我给你拨点地方让人住进去。” 李元婴欢喜地说:“那敢情好,等把人安置好了,听说高昌人跳舞很厉害,我们一起看看高昌的歌舞!” 李承乾一口应下。 时间不早了,李承乾已回了宫中,没第一时间见着大捷而归的侯君集,所以也不知道李元婴派去的一行人其实算是虎口夺食,特招人恨! 这会儿李二陛下亲自见了享受完万众瞩目待遇的侯君集和薛万均。 拿下高昌的过程在捷报里已经写过了,李二陛下没问得太细,只询问侯君集和薛万均如今的高昌可适合置安西都护府。 侯君集两人自是赞同的,好歹是他们拿下来的地方,要是把它变成安西都护府,那就真正成了大唐的地方了,往后大家提起来都会记得他们的功绩! 君臣聊着聊着,免不了聊到此次征高昌的所得,高昌有好酒、好歌舞,也有不少良种作物。 提到这个,侯君集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李二陛下见他们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侯君集就给李二陛下说道了一番。 论美酒,他们得了挺多,都是上好的,全都进献上来了。不过,听人说,高昌最好的酒不在宫中,而在某个古老家族的窖藏之中。 李二陛下虽不是嗜酒如命的人,可男人哪有不爱喝酒的?他当即追问:“那你们就没有去要来?” 侯君集道:“去了,但晚了。” 薛万均道:“是的,晚了,滕王他们的人把那酒窖搬空了。” 李二陛下脸皮抽了抽。 论歌姬舞姬,他们也带了一批回来,不过侯君集还是说,最好的被戴亭提前捞走了。 那厮不仅捞好酒捞美人,还拐带了许多种葡萄的、酿酒的、编织的,反正高昌最顶尖的能工巧匠都被他们骗走了,林林总总带回了差不多一千高昌人! 李二陛下本来觉得李元婴瞎胡闹,也就去捞点钱之类的,不曾想李元婴派去的人这么能干,居然轻轻松松赶在侯君集前面把好东西全弄走了! 李二陛下奇道:“朕记得元婴派去的人都是临时从禁军里挑的,领头的还是个十来岁的内侍,怎地事事都赶在你们前面去了?” 侯君集告了李元婴一状,心头稍稍气顺一些。他客观地说道:“那小内侍年纪小,手段却不简单,不知怎么笼络得手底下那百来人对他言听计从,走出去就很能唬人。那些高昌人没什么见识,听他们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自然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身边的内侍没多大印象,只记得是个男生女相的少年,论长相是一等一的好,但话不多,从不出头,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内侍居然能跟着大军跋涉千万里,还把李元婴交待的事办得这么漂亮! 李二陛下道:“那小子倒是会选人。” 高昌国都拿下了,李二陛下没怎么计较几坛子美酒和几个美人,这些都是小事。接下来几天,李二陛下都在和朝臣们商议高昌置府事宜,许多人的意见是高昌离长安太远,管辖不易,给了教训继续让麴智盛管着就好,实在不必改州置府、派遣官员与将士去管理这个离得那么远的地方。 李二陛下坚持要将高昌变为西州,置安西都护府,把高昌正式纳入大唐疆域之中。高昌乃是大唐与西域贸易通道上的要紧地方,只有把它牢牢地把控在大唐手中才能保证贸易通畅,不至于再发生使者与商队被人横截的事情! 胳膊拧不过大腿,在李二陛下的坚持之下,高昌终归还是成了大唐的西州。李二陛下满意不已,精心挑了几个得力的人让他们回头护送麴智盛回西州,顺便建设并接管安西都护府! 李二陛下心中快慰,准备在宫中设宴邀百官同乐。 这个时候李二陛下才腾出空来收拾他那个和他几个儿女分战利品分得特别起劲的幺弟。 李二陛下叫人把李元婴拎过来,睨着李元婴说:“听侯君集说最好的酒、最好的歌姬舞姬都被你抢了去?” 李元婴据理力争:“这怎么能说我抢了去?是他们自愿带着酒、带着人跟戴亭回来的!”他还反咬侯君集一口,“这老侯带的可是大唐精锐之师,他居然好意思和您说好东西全被我们这百来人弄走了?真要这样,他也太没用了吧?他是不是不会当将军啊?看来,他拿下高昌就是运气好,比人老李差远了!”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婴知道李二陛下特别无耻,也没咬死不肯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听李二陛下说要大宴群臣便提出到时把好酒和美人都带来让大伙品鉴品鉴是不是真的比侯君集他们带回来的好。反正,酒他尝过了,还是不太爱喝,留几坛尝尝鲜就好,回头他想喝的话可以叫人重新酿! 兕子她们早拿着单子到李二陛下面前炫耀过,李二陛下知道李元婴没把好东西独吞,听李元婴这么上道也就决定对他大赚一笔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元婴这边在李二陛下面前把自己得的东西过了明路,朝中却有一些人得知了侯君集在高昌的所作所为:高昌是开城门投降的,侯君集率军进城后却还是肆意抢夺财物、掳掠美人,这种把好好的仁义之师变成强盗土匪的做法叫很多人非常不齿,有看不过眼的人纷纷回去捋起袖子写折子,准备开喷! 第63章 第63章 侯君集最近春风得意,走路都是飘的。 有谁能像他这样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一国? 结果李二陛下还没正式大宴群臣,雪花似的奏本就在朝会上齐齐砸向他,这些奏本中心思想很一致:老侯这事干得不太地道,若是不正军风往后恐酿大祸! 这还是客气的说辞,有的则是直接指着侯君集鼻子破口大骂。 武将在朝会上被文臣压着骂的情况不是一回两回,毕竟在舞文弄墨、唇枪舌战方面武将天然就处于劣势。 侯君集乍一听还觉得参他的人是在开玩笑,他可是立下大功,不替他请封赏就算了,怎地还骂起他来了?结果越来越多人站出来喷他,侯君集才发现这些人是认真的。 侯君集心中气愤不已。 这些鸟文人,打仗时没见他们拿过半个人头,指手画脚起来倒是一套接一套地来! 好的士兵都是拿命去拼军功的,又没搜刮你家家财、没抢你家女儿,城破后怎么就不能捞点好处了?你想要牛干活,又不给牛吃草,能成吗? 侯君集听得一肚子邪火,偏又口拙得很,没办法拿出舌战群雄的架势来把这些人都驳回去。 朝会结束后,侯君集便去寻李二陛下诉说自己的委屈。 李二陛下有点被文官们说服了,也觉得侯君集这事干得不太地道。不过侯君集率军长途跋涉震慑高昌,李二陛下在心里是记了他的功的,便宽慰了侯君集几句,让侯君集且安心回去待着。 侯君集看出李二陛下有些偏向文官,心里憋闷不已,当天出了宫气不太顺,甩了不小心挡了他路的货郎一鞭子。 那小商贩也不敢追究,狼狈地拖着货筐连滚带爬地避到一边,手臂上的鞭痕深得见了血。 一众百姓噤声不敢言语,默不作声地目送侯君集收鞭扬长而去。 人群之中有个半大少年,年约十岁左右,长得眉清目秀,瞧着就是好人家出来的。他正被身边的老仆捂住嘴巴,呜呜呜地想要开口说话,直至侯君集走远了,他那老仆才松手。 这少年是自太原来的,姓狄,名仁杰,他随父亲来长安投奔在朝为官的祖父。 今日天气正好,他临时起意带着老仆到街上逛逛,不想才出来不久就看到侯君集抽鞭甩人的一幕。 狄仁杰乃是热心少年,当场就想冲上去拦下侯君集理论,好在身边的老仆看着他长大,十分清楚他的性情,当机立断拽住他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头。 长安脚下公侯遍地,个个都是不好惹的主,他们这种小官之家哪能得罪? 侯君集已经走远,狄仁杰自然不好再追上去,他上前扶起那个一身狼狈的货郎,说道:“我听说西市有个医馆,我领你去上点药吧!” 货郎见他如此热心,感激不已,随着他一起前往西市。入了西市一问,大家都说最好的医馆就是那千金堂,有老神医孙思邈坐镇。 狄仁杰与老仆领着货郎直奔千金堂,很快看到旁边不少人在排队的图书馆。 将人送入医馆后,狄仁杰又跑出去看看旁边那新鲜的去处。 走到外边一看,只见隔壁图书馆大门前悬着个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大唐图书馆”五个大字,字迹遒劲有力,瞧着有万钧之势。 左右有人看他仔细看着那匾额,立刻骄傲地和他解说:“这五个字可是当今陛下亲笔所提!”接着他们又把图书馆的进出规则给狄仁杰讲了一遍。 狄仁杰听完看了看在排队的人,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进去,马上毫不犹豫地排到队伍里去。 排队的时间也不无聊,前后的人看狄仁杰脸生,纷纷和他说起不少关于图书馆的奇闻异事,还和他科普最近新出的馆报,说他等会出来可以到布告栏前看一看,那可都是“图书馆读书会”精心挑选出来的好文和趣闻。 狄仁杰听得心驰神往。 这长安虽有刚才那等仗势欺人之事,却也有这么新鲜的东西!他恨不得里面的人立刻出来,好叫自己能赶紧进里面去看一看! 从前后诸人的科普里,狄仁杰知道了一个自己以前没注意过的人:滕王。 这滕王乃是当今陛下最小的弟弟,太上皇去后他年纪还小,便被当今陛下带到身边抚养。 都说长兄如父,当今陛下显见是把他当自己儿子养了,到哪儿都会把他带上。滕王捣腾出这个图书馆后,当今陛下亲自题了匾额,对外开放那日还让几个嫡出的皇子皇女过来观礼! 有人夸滕王此举造福天下读书人,有人夸当今陛下与滕王兄弟情深,当然,还有人神神秘秘地讲起“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说是如今的读书会就是那位“很有骨气的美才人”组织起来的。 狄仁杰认认真真地听着,领到号牌后往里一走,脚步顿时不自觉地放轻了。 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书,一个个架子上摆满了书,开馆将近一年,书没有少,反而还多了,有的被人翻阅过多、损耗过度的书也被人细心地重抄一遍摆回原处。 每个踏进馆内的人都自觉地维护着这处给予读书人的宝地,书架下、过道旁都有人捧着书读得如痴如醉。 狄仁杰家里从小不缺书,却也为这馆内的藏书之巨而震撼,他粗粗地走了圈,挑出一卷书捧读片刻,觉得比在家中读书更有劲头。 思及老仆还在隔壁的千金堂,狄仁杰没有久留,读完一卷书便把它放回原位,还了号牌走出图书馆。 老仆已看着那货郎上完药,早早等候在外面,见狄仁杰从里面出来便说:“郎君,我们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了。” 狄仁杰道:“等我先把馆报看了。” 一开始狄仁杰就被勾得心痒,此时当然不会答应回去,不等老仆答应便跑到馆报张贴处往前挤。 馆报前围了一圈百姓,旁边还有热心的志愿者给他们读报。 今天的志愿者显见是头一回上阵,读得不甚流畅,也不会用大白话给人解释。不过百姓发问多了,这人也渐渐熟练起来,一句句地给百姓们解说了一遍。 狄仁杰也听得津津有味。 待狄仁杰听完读报随着人群散去,转身去寻守在外围等他的老仆,迎面却看见个锦衣少年郎从马车上跳下来,叫千金堂内的学徒帮着把东西往下搬。 狄仁杰定睛一看,好家伙,有酒,有摆件,有药材,有这样那样的新奇玩意,学徒一件一件地往车下搬,好似那车连着个无底洞,怎么搬都搬不完似的! 这锦衣少年郎自然是李元婴。他把好东西和小伙伴分了一轮,隔天便给宫外惦记着的人送一遍,萧德言那边送了,李小圆球那边送了,姝妹妹那边送了,这会儿轮到孙思邈这里了。 在李元婴的未来计划里孙老神医可重要了,他要笼络好才行。 李元婴笼络人的办法简单粗暴,有什么好东西就往他们面前送! 这不,他拉了一马车的宝贝来送给孙思邈,有些是大家都喜欢的好酒好物,有的是单独留给孙思邈的独特药材。 李元婴正要入内与孙思邈说道说道这些宝贝的来处,抬头一看,也注意到了正看着他那些“礼物”瞠目结舌的狄仁杰。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李元婴便朝狄仁杰笑了一笑,露出两个十分讨喜的酒窝,看起来无害得很。 李元婴抱起车上剩下的一坛子酒邀请狄仁杰:“这是从高昌那边带回来的葡萄酒,你喝过吗?要不要来喝一杯试试看?就一小杯,多了可不能喝,孙师说小孩子不能喝太多酒,要不然会长不高!” 狄仁杰也听说过高昌的葡萄酒,只是高昌路远,葡萄酒运输不已,这酒大多时候只作为贡品送到宫中,他没机会品尝。 听李元婴这么邀请,狄仁杰心动不已,上前自报家门:“我姓狄,名仁杰,今年十岁,还没取字,你叫我仁杰便好。你呢?” 李元婴一听狄仁杰也是十岁,更觉两人挺有缘分,学着狄仁杰那样报了名字:“我姓李,名元婴,今年也十岁,你可以叫我元婴。” 狄仁杰听了这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想不起来他也就不想了,高兴地应邀跟着李元婴入内。 李元婴和孙思邈打了招呼,又拉狄仁杰坐下给孙思邈介绍了一番,现学现卖地把狄仁杰的姓名报给孙思邈。 孙思邈朝狄仁杰颔首,而后对李元婴说道:“你把贵重的东西都搬回去。” 李元婴反驳道:“我就没拿什么贵重的东西,全都不如我房里摆得半个瓶子值钱。”别人眼里的贵重,和李元婴眼里的贵重,那是大不相同的! 孙思邈无奈地看着他。 李元婴把戴亭从高昌带回来的药材翻出来给孙思邈过目。 造物之奇,永远妙不可言,高昌常年炎热少雨,却有一些中原难以找到的稀有药材。 孙思邈对这些当然是喜欢的,见李元婴坚持要给便没有拒绝,叫人把东西都搬进内室好好放着。 李元婴给孙思邈送完东西才把自己亲自抱进屋的酒开封,叫人取出一套白玉杯摆到案上给孙思邈和狄仁杰分酒。 这确实是高昌上好的葡萄酒,甫一开封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淡香,深红的葡萄酒徐徐流入薄如蝉翼的玉杯,颜色莹泽漂亮,瞧着十分诱人。 李元婴这两天现学过不少高昌酒的喝法,装作很懂地给狄仁杰和孙思邈提醒:“刚倒出来口感可能有些涩,放一会儿就好喝了。” 趁着等酒喝这一小段时间,李元婴又和新结识的小伙伴狄仁杰联络起感情来,问狄仁杰是不是长安人士。听狄仁杰说不是,他又连着问狄仁杰为何来长安,什么时候来的,路上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事? 李元婴如此热情,狄仁杰当然不会拘着,大大方方地和李元婴说起自己家的情况与一路走来遇上的种种趣事来。 狄仁杰本也活泼好动得很,天生是个路见不平就想为人出头的少年,两人一聊之下竟十分投契。 得知狄仁杰是太原那边过来的,李元婴不由感叹:“你家乡听着多好玩啊,就说了让雉奴早些去封地,这样我就能去太原那边玩了!” 狄仁杰一听这话,顿时想起李元婴的名字为何这么耳熟了,已故太上皇李渊的儿子大多是“元”字辈,比如李元吉、李元景、李元亨等等,只是寻常百姓甚少提及他们名讳,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狄仁杰会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祖父和父亲写信时偶然提到过,他又刚巧曾看过几眼,这才有点印象。 这么说来,李元婴显然就是太上皇之子了。 再想想刚才那些人提及滕王时说过滕王还跟孙思邈学医,李元婴又喊孙思邈“孙师”,李元婴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狄仁杰惊奇地说道:“没想到你就是那滕王。” 李元婴也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身份,爽快地承认狄仁杰的推断:“对啊,我皇兄去年才给我封的。” 这时酒已经能喝了,李元婴又拉着狄仁杰一起尝尝从高昌弄回来的葡萄酒。 狄仁杰还是个半大少年,见李元婴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份,自然也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端起李元婴推到他面前的葡萄酒浅啜一口,细细地品味起来。 李元婴都还小,没到喜欢喝酒的年纪,饮了小半杯砸吧一下嘴,觉得也不是很特别,不过比起他以前喝过的确实要好许多。 尝过新酒,李元婴就把它搁一边了,愉快地和新认识的小伙伴说起这酒是怎么弄回来的:他先讲如何挑了人让戴亭跟着大军去高昌,再讲戴亭如何从侯君集手底下虎口夺食,整个过程讲得跌宕起伏,有惊有险,听得狄仁杰心潮澎湃,恨不得自己也亲自去高昌领略一番。 第64章 第64章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李元婴才因为新结识一个小伙伴高兴不已,图书馆那边又来了个人和戴亭禀报说有人自称唐璿,是从骊山那一带来的。李元婴一听,马上起身走出去相迎。 唐璿比去年见面时长高了一些,相貌渐渐显出些少年人的清俊来。李元婴十分欢喜,拉着唐璿入内给两个小伙伴介绍了一下。 狄仁杰听说唐璿教乡里小孩认字的事,大为佩服,越发觉得李元婴和别的勋贵不一样,要不怎么认识的人都这般出色。 李元婴问唐璿:“阿璿你怎么到长安来了?” 唐璿道:“我祖父得了个机会,让我到长安来考国子监,我昨日来的,歇了一晚今日又要去国子监参加考核,这才得空来图书馆这边给你递个信。”他腼腆一笑,“不曾想你赶巧就在这边,立刻就见上了。” 小伙伴记得自己,李元婴自然高兴,又亲自给唐璿倒了杯酒。他们年纪都小,不宜多饮,都是尝了一小杯便搁下。孙思邈已与人谈论医道去了,把这专门腾出来的茶室留给李元婴和新旧小伙伴坐着说话。 戴亭在一旁为他们煮茶。 戴亭从高昌回来后不骄不躁,恪守本分、寸步不离地跟着李元婴,得知李元婴现在爱喝茶还特地去学了煮茶之法,恭谨认真更甚从前。李元婴不叫他,他便不说话;李元婴叫他给狄仁杰和唐璿讲讲高昌见闻,他便挑拣着能说的给他们讲一遍,虽然他讲起故事来不如李元婴生动,但胜在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李元婴三人都听得有滋有味。 不知不觉快到饭点,三人得各自归家,都有些不舍,李元婴叫戴亭记下狄仁杰和唐璿现在的落脚处,下回有什么好玩的他可以去找上他们一块玩。 这日狄仁杰回去正巧碰上祖父归来,他上前见了礼,把今日所见所闻都与祖父狄孝绪说了。 狄孝绪时任尚书左丞,上朝时也算能说得上话,听狄仁杰说侯君集挥鞭伤人,又听了侯君集在高昌横征暴敛之事,心头自是不满得很。 军士粮饷与抚恤自有朝廷拨给,你拿着军饷、吃着军粮,却说“想要马儿跑,不能不让马吃草”,哪有这样的道理?这不恐怕是在替朝廷安抚士卒,而是在替自己招揽军心,好叫这些士卒都对你忠心耿耿,愿意跟你出生入死! 今日陛下听了众人弹劾态度模棱两可,还特意寻侯君集去说话。这侯君集出宫后却拿寻常百姓出气,怕是对陛下不曾明言偏袒他心有不满! 这种心胸狭隘的武人,岂能让他再受赏?狄孝绪道:“你且玩耍去,这些事你不必管。” 狄仁杰自小聪慧,一看自家祖父的神色便知晓他不会坐视不管,当即便放心了,心满意足地自己看书去。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惦记着唐璿要考国子监,溜达去找许久不见的孔颖达。 孔颖达正襟危坐地批阅着学生们的文章,见李元婴在外头探头探脑,搁下笔斥道:“有事便进来!” 若不是想打听打听唐璿考得怎么样,李元婴才不乐意来找脸黑黑的孔颖达。眼下有求于人,李元婴不要这点小面子了,拉了个蒲团屁颠屁颠往孔颖达身边坐下,和孔颖达说道:“这两日是不是有许多学生来考国子监?” 孔颖达瞅他一眼:“是又如何?” 李元婴和孔颖达介绍起唐璿来,把自己当初去寻孙思邈时遇上唐璿的事给孔颖达讲了一遍。说唐璿人聪明,心地又好,敦亲睦邻,一人学好不止,还带乡里小孩全学好,这样的好学生国子监不收,以后绝对会后悔! 孔颖达算是听明白了,李元婴是来帮那唐璿走后门来的,这家伙走后门也不挑人,不知道他最讨厌这种行事不正、专走邪门歪道的人吗?孔颖达面上没什么好脸色,问道:“他叫你来和我说的?” 李元婴道:“我自己想来的,他才没叫我来,他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 孔颖达道:“既是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李元婴振振有词:“万一你手底下有的人太笨,看不出他这么好这么聪明、把他挡在外头了怎么办?要是他进不了国子监,就不能留在长安陪我玩了,你可一定要收下他!” 敢情这小子就是为了让人家留在长安陪他玩! 孔颖达差点把手里的长须拧断,他骂道:“他真要有你说的那么聪明,自然不会考不进,你少动这些歪心思。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吧,你都多久没去讲堂那边了?别以为没有人报上来我们就不知道!” 李元婴可不怕被骂,反驳道:“我去不去都没差,我又不用考科举,字认识了,剩下我自己看看书就差不多了!” 孔颖达瞪着他。 李元婴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孔颖达知道这厮是没脸没皮的,要和他讲道理根本讲不通,只好摆摆手说:“行了,唐璿是吧?我记下了,你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 李元婴得了孔颖达这句准话,哪还愿意多留,马上一溜烟跑了。 李元婴这边给唐璿走完后门,李二陛下那边却又一次被御史轰炸,这次还多了一条侯君集当街欺凌百姓的罪状。他这头刚和陛下说完话,那头出了宫门就开始抽鞭打人,显见是不思己过,反而对君主、同僚们心生怨愤! 这次御史们的准备做得更足,把侯君集在高昌做的事、敛的财一桩桩一件件列得清清楚楚,还从李元婴的葵园那边请来几个人证,狠了心要压下侯君集这股邪风! 李二陛下没办法,只能在众御史的围攻下下了诏书,命人先把侯君集收押起来,经过朝议讨论再下定论。 侯君集是早年随李二陛下一路走来的,他还曾请李靖给他教授兵法,对侯君集算是寄予厚望。 打发走御史之后,李二陛下揉揉额角,想了想,叫人去给几个心腹朝臣去个信,让他们想办法把侯君集保出来!这一路走来,他已失去许多重要臂膀,不能因为侯君集一时贪敛就失了这个爱将。 李二陛下这边忙着捞人,李元婴那头却闲不住,要带着小伙伴们去见一见长得高挑美丽的高昌人。 李元婴把宫里的小萝卜头数齐了,出宫接狄仁杰和魏姝去。唐璿那边还在等国子监的消息,暂且不能随意出门,李元婴也没去寻他,把魏姝接上车,骑着小马去狄家拜访。 狄家人早从狄仁杰口里知道他认识了李元婴,见李元婴亲自过来相邀,言行都不带半分倨傲,便也对这个小王爷很是喜欢。李元婴装乖卖巧把狄仁杰捎带出来,叫人牵了匹小马给狄仁杰,问道:“你可会骑马?她们女孩子坐车里,我们几个骑马过去。” 狄仁杰道:“会的。” 李元婴给他备的是一头温顺的枣红色小母马,狄仁杰上前摸了摸它的头,它友善地回抵他手心,显见也很满意他这个主人。 李元婴一看便知自己的小伙伴和这匹马挺合拍,高兴地招呼狄仁杰上马,几个半大少年在侍卫的簇拥下出城往葵园方向走去。李治与高阳也骑着马,高阳不耐烦坐车里,穿着男装稳稳当当地骑在小马背上踏着满路秋色前行。 葵园这边正热火朝天地展开建房大业,房子的图纸是李元婴给的,傻瓜式图纸,不识字都能看懂,董小乙找齐人手照着起就好。 这图纸仍是系统出品,李元婴把葵园这边的情况扫描进万界图书馆,系统就依着地设计出一个依山而建的小寨子,其中还弄了些缆绳运输、滑轮起重、活梯起降等等新鲜的构造。 这寨子建好之后莫说是现在暂时分散在几个庄子里住着的高昌来客们,便是再来一批也能住得下!外头一圈,甚至还能供各方客人暂住! 本来董小乙还想着自家庄子上召集点人手趁着农闲时分搞一搞就好,图纸一到手便知道这种想法不可行,赶紧募集十里八乡的人手过来开工,运木材的运木材,挑沙石的挑沙石,忙得不得了。好在为了保证葵园的孩子们读书不受影响,学堂这边暂且不会动,都在山脚那边做准备! 李元婴一行人到了之后,留守在学堂里的媚娘亲自出来相迎。 李治是见过媚娘的,也听过李元婴叫人散布的那个“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见到武媚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奇,只觉她出宫之后看起来越发精神勃发,整个人透着种明亮灿烂的感觉。 倒是狄仁杰乍见媚娘,差点连怎么下马都忘了,同手同脚地滑下马背,听着李元婴给他们介绍:“这是媚娘,她现在管着学堂和图书馆,你们每天看的馆报就是媚娘弄出来的。” 眼下李元婴每日拿到的那份馆报是媚娘抄的,余下那些媚娘雇了些寒门书生负责抄写,一来满足了李治他们想看馆报的需求,二来也让那些寒门书生有个固定的进项,不至于买不起笔墨、过不好日子。 狄仁杰听着李元婴将媚娘所做之事一一道来,越发这女孩不仅长得美丽过人,也有与常人绝不相同的心窍。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样出色的女子,自是不愿在媚娘面前出糗的,当下便稳住心神上前报了自己的姓名。 媚娘虽没听过狄仁杰这名字,但狄仁杰是李元婴亲自带来,她自是含笑回应。 李元婴可没发现新小伙伴有些紧张,他心里就没紧张这种概念,替他们引荐过后便跑去掀开车帘,把车里的小萝莉一个个牵下车。 兕子一下地,抬眼往四周看了看,失望地说:“向日葵和玉米全没了啊!” 衡山默默补了一句:“花生也没了。” 李元婴如今说起栽种之事来也头头是道,很是权威地给兕子她们科普:“明年再种,秋冬得养养地,要不然种不出好东西。” 李元婴一手牵好一个小萝莉,口里还招呼落后了半步的魏姝:“走,我给你们看看新寨子的规划图,可大可好看了!” 第65章 第65章 李元婴兴致很高,拉着小伙伴们围着长案坐下了,将图纸往桌上摊开。 这不是董小乙拿去募工开搞的设计图,而是寨子效果图。整个寨子没用什么特别的材料,但设计十分精巧,全部依山势建成,最高处要用活梯升降上去,可以远远地将周遭景致一览无遗。往下一看,还能看到山中一圈上建着各不相同的漂亮树屋,树与树之间有缆绳或者横梯相连。 更有趣的是,山下的小河边设有辘辘转动的水车,可以把甘美的河水输送到各家各户,在出水处截停则出水,不截停则绕个一圈重归河中。 这些东西一般人并非做不出来,只是没人会费那个钱去做这些看着华而不实的东西而已。李元婴不一样,他还是个半大小孩,一看到这个图纸便惦记上了,立刻叫董小乙去张罗,要钱给钱,要人招人,反正,他一定要把这图纸造出来! 李元婴打开图纸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小伙伴们解说了一通,说道:“山下这些普通房子先建着,好叫高昌来的人早日有地方安家,剩下这些慢慢造。造个一年半年总能修好的,现在你们可以挑挑你们想要哪间屋子,到时候我留给你们!” 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这样玩的,一听可以自己挑房子每个人都兴奋起来,煞有介事地讨论起哪棵树上的房子最别致,哪个地方可能看到最好的风景,还要约定谁和谁住近点,平时好凑一起玩!李元婴当然是最受欢迎的邻居,小萝莉们都拉着他问他选哪里,她们要离幺叔近一些! 李元婴当然是不客气地挑了中间一棵最大的树:“这个是我的,最大,最好!” 对李元婴这种无耻行为,其他人都没意见,毕竟,一来这寨子本来就是他的,二来,她们平时肯定会往李元婴那边跑,李元婴的和她们的也没差了!几个小萝莉抢先踊跃地把周围的树挑光,随后才轮到李治他们。 狄仁杰和魏姝不是爱占人便宜的人,没参与这次分房行动,只叫李元婴留个客房让他将来蹭住。 李元婴没勉强,把旁边一棵树屋分出来供狄仁杰这些小伙伴们过来玩耍时暂住。 一行人兴致勃勃地琢磨完以后分别住哪里,都对这个寨子期待得很,热热闹闹地围着图纸讨论上面都有哪些新奇又精巧的设计,恨不得马上把他建好齐齐住进去! 看完图纸,李元婴便邀高昌来的歌姬舞姬们出来和小伙伴们见个面,和她们商量起李二陛下大宴群臣那天要她们去献舞的事。这些歌姬舞姬本来因为远离故土而忐忑不安,听李元婴借着戴亭之口好言与她们商量宫宴之事,渐渐也就镇定下来,点头应下李元婴的吩咐。 接着她们还在小萝莉们期待的目光之中给她们来了一出很有高昌特色的歌舞,美人们身段柔软,姿容美丽,歌喉也有着高昌人独有的悠长明亮。 大唐人本极好舞蹈,小萝莉们虽然听不太懂,听着听着还是坐不住了,起身跟着那很有节奏的旋律和舞姬们一起跳了起来。 李元婴牵着兕子的手带她胡乱地转了好几圈,又去拉新城和衡山她们乱转,还把最文静的魏姝也闹了起来,硬是拉着她跟着人家高昌舞姬转圈儿,把人家美得不得了的舞都弄乱了都不反省,累了还一屁股坐下,看看左边累倒的小萝莉,再看看右边累倒的小萝莉,感觉满足得不得了。 舞姬们看他们毫无权贵的凶横,渐渐也放开了,应邀坐下用一路上现学的官话和李元婴这几天现学的高昌话瞎聊起来。 兕子和衡山刚才玩得累了,又听不懂两边四不像的怪话,没一会便一人一边枕在李元婴腿上呼呼大睡。 李元婴聊完自己感兴趣的事,才发现两个小萝莉挨着自己睡熟了。他让舞姬和歌姬们先散去,和李治一人抱了一个小萝莉上马车,叫城阳与魏姝帮忙看顾好她们,自己与狄仁杰一起骑马回城。 狄仁杰从前总觉得天家无情,皇家之中连兄弟都能相互厮杀,怕是没什么真情实意可言。可看过李元婴与兕子她们的相处后,狄仁杰却觉得以前自己想得不对,即便是无情的帝王家,一样也有李元婴这样的人! 狄仁杰年纪虽小,心中却自有一把衡量是非的秤杆。此行让他肯定地认为李元婴这个朋友交对了,很值得深交下去。 一群小萝卜头在葵园玩得特别开心,还准备把高昌得来的横财砸进去搞个玩耍基地,李二陛下那边却还在为侯君集的事烦恼。侯君集下狱之后满心不忿,愤怒地说论捞钱李元婴的人捞得更多! 结果,不管是随高昌新国主麴智盛入京的高昌要员们,还是随戴亭他们而来的高昌来客,都表示破他们家抢他们钱财和女儿的不是李元婴派去的人,一口咬定是侯君集干的,李元婴派去的人,那都是好人呐,不仅保他们不被士卒侵扰,还热情地邀请他们来大唐安家落户。 李二陛下听着这些话额头青筋直抽搐。 朝臣们还在吵,一边说“大唐的军队要讲仁义,不能对降者出手,今天你让降者破家灭门,往后谁还肯归降”,一边说“侯君集于国有功,不能不奖反罚,令功臣们寒心”。这两边都有理有据,吵得李二陛下脑仁疼,只能委屈侯君集继续在牢里呆一夜。 到傍晚,兕子她们睡醒了,晚膳也吃得饱饱的,高高兴兴地跑去找李二陛下说起自己都玩了什么,还现场给李二陛下转了几圈表演白天学来的舞蹈。李二陛下被几个宝贝女儿逗得开怀了一些,将兕子抱到膝上听她接着讲白日里的见闻。 兕子自然是奶声奶气地把李元婴规划的大寨子告诉李二陛下,说她们都已经挑好树屋了。 李二陛下听着就觉得,这小小的寨子不知得砸多少钱进去。 一想到李元婴手里的钱是怎么来的,李二陛下脑仁又疼了,李元婴倒是借着侯君集干的事轻松捞了一笔,可怜侯君集现在还在大牢里出不来! 偏偏跟着李元婴回来那些高昌人都表示自己是自愿的,还猛夸了李元婴一通,说李元婴果真有其兄之风!这话夸得,李二陛下都不好把李元婴揪过来骂了。 李二陛下耐心听完兕子讲述自己选了什么样的树屋,才把几个宝贝女儿哄了回去。 这边父女几个叙完话,李元婴那边也从戴亭口中得知侯君集被人喷进大牢里的事。 李元婴听着觉得魏征他们对他挺好了,骂虽然没少骂,却没有一次这样动真格的。 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提了壶酒跑了趟大牢,叫人开了牢房门进去与侯君集相对而坐,奇怪地说道:“老侯啊,你到底怎么得罪朝里那些言官了?瞧他们这架势,活像你挖了他们祖坟!” 侯君集看到李元婴就来气,转过身去不想理他。 李元婴觉得侯君集真没道理,他都没不生侯君集乱攀咬的气呢,侯君集居然还不理自己。老侯这心胸真不宽广! 李元婴锲而不舍地道:“我可是一听到你被关了,马上就带着酒来看你,你怎么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戴亭回来和我说,你和薛将军一路上都很照顾他们,我才特意来一趟的。” 侯君集转过头瞪他。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侯君集就来气。明明李元婴捞得更多,这家伙怎么好意思跑来说这么风凉话?这明显是来看他有多狼狈的! 李元婴挪了个位置,坐得离侯君集近一些,倒了杯酒递给侯君集。 侯君集被关了一整天,没吃什么好东西,闻着酒香也馋了,黑着脸接过李元婴递来的酒一口喝尽。 李元婴又给侯君集倒了一杯,待侯君集喝得酒意微醺,他才再次开口:“你还是不懂皇兄,现在皇兄已经不是秦王了。” 侯君集锐利的目光扫向他。 李元婴道:“皇兄心在四海。”他取过侯君集手里的空杯,却没接着给侯君集倒酒,“你若是想要高昌那点金银财宝,皇兄绝不会吝啬,可你出去代表的是大唐,行事得有大唐的气度。你开了那个头,底下那些人也效仿你,事态才会变得不可收拾。” 这些话若是换成别人来说,侯君集是绝对不会听进去的。可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是所有人眼里的混世小魔王,从李元婴嘴里说出这些话来,怎么能让侯君集不惊讶? 惊讶之后,侯君集反倒定定地坐着,认真思索起李元婴的话。 他早年就跟着还是秦王的李二陛下南征北战,玄武门之变中更是紧随李二陛下的脚步除去隐太子。不管于公于私,他认为自己都是有功之臣,他觉得自己拿点东西没什么大不了,他辛苦跋涉数月,熬过了隆冬的严寒与盛夏的酷暑,凭什么不能捞点好处? 但是,李二陛下确实不是秦王了。 李二陛下是大唐的君主,是天下人的“天可汗”,为了当一个合格的明君,他连自己都豁出去任人责骂。 侯君集抬眼看向李元婴,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众人口中的“混世小魔王”。 李元婴接着道:“我听说我出生那年,莱国公去了,皇兄非常伤心,时不时会错唤他的名字,经常暗自流泪。后来胡国公去了,皇兄也一样悲恸难抑。皇兄他是个念旧之人,当年跟着他征战天下的人没一个就少一个,要说朝中谁最不希望你身陷囹圄,那肯定是皇兄无疑。可是你所做的事,却等同于把他推到两难的境地!” 侯君集沉默下来。 李元婴叫戴亭把带来的笔墨和纸张摆到侯君集面前,说道:“这个留给你。”说完他将剩下的半壶酒也推到侯君集面前,“这个也留给你,你想喝个大醉也好,想做什么都好,随你自己高兴。” 第66章 第66章 李元婴说完想说的话,不再多留,起身走出牢房,命狱卒上前把牢房门重新锁上。 他带着戴亭往外走,才走到大牢狭长的过道前,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他立在那里,似乎是赶巧站在那儿思索着什么,又似乎是在等他。 李元婴惊了一下,脚步停顿下来。 那人转过身注视着他,目光幽邃深沉,不是李二陛下又是谁? 李二陛下本想亲自来看看侯君集这位老朋友,没想到还未走近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嗓音从里面传来。 是他的幺弟李元婴在和侯君集说话。 李二陛下定定地看着李元婴,也和侯君集一样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幺弟。 外面天色已昏黄,金黄的夕辉从过道的小窗照射进来,落在这两个兄弟之间的空地上。气氛过于古怪,左右都噤声不敢上前行礼、贸然打破此刻的沉默。 李元婴只停顿片刻,便蹬蹬蹬地跑到李二陛下身边,拉住李二陛下的手拖着李二陛下往外走,口里还说:“天要黑了,宫门马上快落锁,我们赶紧回去吧。” 李二陛下是秘密过来的,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行礼惊动了其他人,自己迈步随着李元婴走过狭仄的过道。 行至大牢之外,但见满天云霞染红了天际。 李元婴安安静静地抓着李二陛下的手,李二陛下不说话,他也不说。 直至入了宫门,走过长长的石道,李二陛下才停下脚步,看向闷不吭声、难得安静的李元婴。他瞅着李元婴:“怎么想到去牢里的?” 李元婴道:“我听戴亭说老侯下狱了,就想去看看,反正也没什么事干。” 李二陛下道:“没什么事干?孔卿可是说了,你好些天没有去讲堂,是觉得自己已经学得够好了?” 李元婴老实说道:“我觉得我自己学着挺好的,有不懂的就去请教老师和老魏他们,比每天干坐着听讲学好。”这样大家都轻松,不用相看两厌! 李二陛下望着他。 李元婴小心翼翼地问:“刚才我说的话,皇兄你都听到了!” 李二陛下淡淡道:“都听到了。” 若不是赶巧他想微服去见侯君集,也不会听见李元婴那么一番话,这小子看着爱胡闹,实际上比谁都滑溜,等闲不会露出他的小尾巴。若今天他没去,侯君集会把这些话告诉他吗?侯君集不会,侯君集哪怕把李元婴这番话听进去了,也不会在他面前帮李元婴说好话。 这世上没多少人像李元婴这样,既想这个好,又想那个好,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人都有私欲,有了私欲便有立场,有了立场行事便有偏倚,世间诸事本就没有圆圆满满、对谁都好的可能。 这一点,李二陛下看得清清楚楚。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幽沉的目光望过来,安静了一会儿,仍是抓着李二陛下的手不放。他说道:“皇嫂曾对我说,太子和晋王的叔叔太多了,她希望我做承乾和雉奴的叔叔。”李元婴直直地与李二陛下对望,“我觉得‘天可汗’的弟弟也太多了,我该做李世民的弟弟。” 李二陛下骂道:“你小子是越来越放肆了!” 李世民也是他能叫的吗? 李元婴把话说完了,把手一松,对李二陛下说:“我娘该等急了,我得先回去了,皇兄你慢慢走。”说完他也不管李二陛下同不同意,撒腿就跑,生怕李二陛下再和他谈心。 这种话说起来怪肉麻,李元婴不爱说,若不是赶巧被李二陛下撞上了,他是决计不会挂在嘴上的。 男子汉大丈夫,做该做的事,还用和人说吗? 李二陛下站在原地看着李元婴跑远,过了一会才和点上了灯笼的左右说道:“这家伙说得倒好听,朕稀罕吗?” 左右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里的笑意,齐齐恭谨地道:“陛下稀罕。” 李二陛下瞪了他们一眼,瞪完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两日的烦闷一扫而空。那么小一个小不点,口口声声说什么“不当天可汗的弟弟,要当李世民的弟弟”,胆子倒是挺大! 不过,这心胸倒是随他,宽广!侯君集白天咬他一口,他还愿意去和侯君集说那样一番话,可见不是嘴上说点好听的。 第二日朝议时,朝臣讶异地发现李二陛下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点都没有前两天的躁怒烦闷,众人再次弹劾侯君集他甚至还会点点头表示说得有理。 该喷的人喷完了,接下来便轮到辩解的人上场,其中代表人物是中书侍郎岑文本,他一条一条陈述了侯君集的功绩,表示此事有亏德行,但过不抵功,不该让他受牢狱之辱。 接着,有人呈上了侯君集连夜写的自省,侯君集表示自己此事做得不妥,对内对外都造成了不良影响,希望能有机会将功补过、再为大唐升平大业出一份力云云。 话都是套话,可说得很好听,也算是为数日来争论不休的朝议铺了个好台阶。论功,那肯定是有功的,行军本就有许多不可控的变故,真要李二陛下为这件事折了侯君集这个爱将肯定不可能。 众人对视一眼,都不再上场,纷纷顺着这个台阶下去了。 李二陛下命人去释放侯君集,算是了了一桩烦心事。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是得了一国之地,闹了这么一出原定的大宴虽不好再办,李二陛下还是宣召几个心腹重臣开宴好好庆贺一番。 李元婴也在被邀之列,因为他要出好酒和出美人。他想到小皇孙李象上回没跟着出宫看高昌美人,一早跑去和他大侄子会合,撺掇李承乾把李象带上。 李承乾虽然觉得擅自带上李象不太妥当,最终却还是敌不过李象紧抱着李元婴大腿不撒手的倔劲。 李元婴见李承乾点了头,扛起李象就往外跑。 李象被人扛高也不害怕,还高兴地咯咯大笑,一点都不留恋离他越来越远的耶耶和阿娘。 太子妃替李承乾整理好腰上的玉佩,说道:“幺叔力气还挺大的,我抱象儿都有点吃力了,他轻轻松松就扛了起来。” 李承乾道:“他从小就爱爬树翻墙玩弹弓,野惯了,力气当然大。” 野惯了的李元婴扛着李象跑去寻李二陛下,李二陛下远远看他扛着自己孙子来了,着实怕他把自己孙子摔着了,上去把李象从李元婴肩膀上扒拉下来。 李象跟李元婴玩多了,也不怕李二陛下了,小屁股往下一坐,稳稳当当地坐到李二陛下腿上,奶声奶气地喊人:“祖祖。” 李二陛下横了李元婴一眼,拍拍李象的屁股说:“别和你幺幺闹,摔着了有你哭的。” 李象大胆反驳:“幺幺不摔。” 幺幺才不摔他呢! 有侄孙的全心信任,李元婴得意地笑。 李承乾追过来后,李二陛下便领着他们一起去开宴。 文臣有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等人,武将有尉迟敬德、程知节、李靖等人,平定高昌的侯君集与薛万均自也不会缺席,李二陛下一到,他们都起身相迎,瞧着就很热闹。 李二陛下示意他们坐下,又让李元婴和李承乾分坐自己两边。李元婴出现在这种场合挺突兀的,但他一点都不觉得不自在,还把李象哄到自己身边专心逗侄孙玩。 等有人过来倒酒,李元婴笑眯眯地把酒杯递到李象面前哄道:“这个很好喝的,不信你尝尝看。” 李象深信不疑,张嘴舔了舔李元婴递到自己面前的酒。 舌头一沾上酒,李象整张小脸皱成一团,被冲鼻而来的酒味呛得不轻。 小孩子哪能受得了这委屈,李象当场哇地哭了出来:“不好喝,幺幺骗人!” 李二陛下正和文武心腹们相互祝酒呢,这突兀的哭声让大好的气氛霎时静了下来。 李二陛下转头一看就知道李元婴干了什么好事,骂道:“混账小子,给我把酒放下!” 李元婴更得意了:“小时候皇兄你也骗我喝酒,这就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皇兄骗他,他骗皇兄的孙子,扯平了! 李二陛下叫人把李元婴那边的酒撤走。 李象不像他幺幺那么记仇,哭了一会,被李元婴一哄又黏了回去,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喊他他都不走。 接下来大人玩大人的,小孩玩小孩的,气氛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和谐。 待舞姬上场后,李元婴又哄李象下去跟着跳舞,说他兕子姑姑都学会了,让他也学一学。李象信了,那么大一丁点的小不点蹬蹬蹬跑出去,跟着舞姬们有样学样地手舞足蹈,模样逗趣得很,李二陛下被他逗乐了,一拍手掌,招呼魏征他们也起来动一动。 隋朝时,蹈舞礼是朝臣对君王的最高礼仪,上朝、出师、宴会、游猎、宣召受命等等正式或者非正式的场合都会一言不合地行起蹈舞礼来。到太上皇立国之后,蹈舞礼也延续下来,太上皇甚至时常亲自下场弹着琵琶跳着舞与群臣同乐。 所以,跳舞是当官的基础技能,李二陛下都发话了,魏征等人自然不会干坐着,随着很有异域味道的乐曲动了起来。 宴会开到这里大伙才真正放开了,李二陛下也下场抱起李象举高了逗他,李象一点都不怕,还跟着李二陛下开心地大笑。 至于李元婴捞走的酒是不是最好的、带走的美人是不是最美的,已经没人再去追究。 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带到宴会上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弟弟做的事都在他那里挂过号,他这个当兄长的就是纵着这个弟弟! 左右那些个高昌人都是自愿跟着李元婴的人回来的,东西也是人家自愿送给李元婴的,他们还能说什么?还是高高兴兴地喝喝酒、跳跳舞吧! 第67章 第67章 接下来李元婴安分了许多,一直在为葵园的寨子忙碌,时不时过去看一眼进展,慰问慰问远从高昌来的人们,看看他们如何在葵园挑地方种葡萄。 这期间唐璿倒是成功考入了国子监,可惜因为李元婴跑去走后门,孔颖达特别吩咐下去让人好好“照顾”唐璿。是以,李元婴每次去找唐璿玩耍,都看到唐璿在埋头苦读、奋笔疾书。 李元婴暗自咂舌:国子监这么辛苦的吗? 唐璿也是头一回进国子监,当然也不知道正常监生的课业是什么情况,闷不吭声地完成着夫子们交待的任务,从来都不喊苦不喊累。一段时间下来,唐璿靠着自己的聪慧与勤勉赢得了不少人的认同,算是顺利打入了国子监! 这年年底宫里来了个新小伙伴,是李二陛下许婚给吐蕃国主松赞干布的文成公主。 这事婚事是李二陛下早前允了的。 李二陛下有个习惯,和人打仗打赢了,对方来请罪了,就给对方许个宗室之女,以昭显大唐的威德。去年李二陛下给吐谷浑嫁了个弘化公主,今年吐蕃来人了,李二陛下自也将宗室之中早已挑选出来的人选封为文成公主许了出去。 文成公主今年不过十五岁,相貌清秀,行止大方,很有天家公主的模样。 比起奄奄一息的吐谷浑,吐蕃占地更广、蓄兵更多,是西面最需要交好的国家。李二陛下亲自见过文成公主一面,觉得这次选得很不错,便让文成公主入宫与高阳她们住在一起,吃用一致,高阳她们学什么她也学什么,以此显示大唐对此事的重视。 李元婴听高阳说文成要嫁到吐蕃去,拉着李治研究了好一会儿吐蕃在哪里,松赞干布住的地方离长安有多远。 等研究完了,李元婴觉得那可真是太远了。 李元婴感慨过后,怂恿高阳约文成出来玩玩,整日闷在屋里多没意思! 文成本不是闷葫芦的性子,高阳一招呼便溜出来与李元婴他们玩耍。听说文成正月便要前往吐蕃完婚,李元婴还很有些蠢蠢欲动:“听孙师说,吐蕃那边和长安很不一样,往西边走有连片的雪山,又高又漂亮,就是不好走,一般人过去受不了。我可不是一般人,说不准可以去看看!” 文成是在长安长大的,本来很舍不得长安,听李元婴这么一说倒也好奇起那经年不化的雪山长什么样来。 眼看文成婚期将近,李元婴又把小伙伴们都动员起来,分任务让他们去了解了解吐蕃那边到底是什么样的。 任务分配是这样的:高阳她们负责陪文成好好玩耍;李元婴和李治去会会禄东赞一行人;戴亭负责搜集各方消息;媚娘则在图书馆发布一个“吐蕃专题”,挖出读书人们所了解的吐蕃。 媚娘那边迅速行动起来,很快由馆报发布了征集告示。 李元婴和李治则找了个由头去拜会禄东赞。 得知是帝子来寻,禄东赞自然欣然相迎。禄东赞身形高大,相貌倒是比李元婴想象中斯文,不过吐蕃人有个习惯,就是爱往脸上涂些红色涂料,涂得面色赤红,硬生生糟蹋了一张英挺的好脸。 李元婴是个自来熟,因着自己不能喝酒,便叫戴亭带了茶来,边煮茶边与禄东赞聊天。 这禄东赞出身不高,能力却十分出众,凭着过人的智谋当上了吐蕃大相。他数次出使大唐,逐渐学会了大唐人的语言,与李元婴交流起来竟比那些个高昌人还顺畅。 见姿容秀美的戴亭静坐煮茶,举手投足有种吐蕃人学不来的风雅秀致,禄东赞不由问道:“这是何物?闻着可真香。” 李元婴便和禄东赞说起他们的千金茶,夸口说是去年卖了八百贯一斤,十分金贵,且有价无市,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 李元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茶也煮好了,茶香溢了满室,闻得禄东赞精神一振。茶对草原人来说绝对是好东西,他们常年吃肉,不好消化,若是能每日吃上一碗茶,一准会爽利许多。 禄东赞吃了一碗,大赞:“果真不错,怪不得如此昂贵!” 李元婴道:“也不全都这样昂贵,一等的才这么贵,二等、三等要便宜许多,最末一等的,寻常人家也能喝得起!”李元婴对谁都能夸夸其谈,“等将来大唐的茶叶多了,一准要叫天下人都喝得上茶。” 禄东赞喜欢这种大气的说法,觉得这年纪不怎么大的小王爷很对自己胃口,当即说道:“那你可要卖我一些,我带回去让我们大王也尝尝。” 李元婴欣然答应,说是赶巧有一批茶赶在今冬送到长安。这是时间不凑巧,若是下次早些来的话,指不定还能赶上最好的春茶,春来万物复苏,正是茶叶长势最好的季节,那时候的茶宛如天地孕育的宝物一般,喝来唇齿留香! 禄东赞听得心向往之,表示可以留两个人等春茶送来再走。看了看一边煮茶煮得万般风雅的戴亭,禄东赞还道:“有好茶也需要有人会煮,不知你能不能叫人教教我留下的人?” 见禄东赞的目光落在戴亭身上,李元婴说道:“那肯定没问题,不过戴亭是不行的。”他又给禄东赞介绍起戴亭来,给禄东赞讲了一遍戴亭的高昌之行,大夸特夸戴亭的厉害。 禄东赞原以为这不过是李元婴身边一个小内侍,顶多只是长得比较招眼而已,没想到戴亭竟有这样的大本领。更让禄东赞感到震惊的是,这样一个人居然甘心继续留在李元婴身边煮茶奉食! 这样大的事,派人出去一打听就能知道真假,李元婴理应不会说这种谎才对! 大唐人竟都这般出色吗? 禄东赞心中惊疑不定。 戴亭面色不改,依旧恭谨地给在座诸人添上新煮的茶。 接下来李元婴就完全把控住了话头,想了解什么就了解什么,和李治你一句我一句地问起吐蕃的风土人情。末了,李元婴还偷偷问禄东赞:“你们大王和你们长得像吗?” 禄东赞哪敢说像?自然说不像。 李元婴又问,你们大王比你胖还是比你瘦?比你高还是比你矮?爱不爱抹红脸? 禄东赞连比带划,大致给李元婴描述了一下松赞干布的模样,还带李元婴去看带来求亲的画像。 李元婴看了眼,觉得这画师水平不太行,又在原画的基础上继续追问和微调,最后当场给禄东赞重画了一幅松赞干布的肖像。 禄东赞看到李元婴的成果后惊了一下,更不敢小觑李元婴这个最受宠爱的天子幺弟。 别人都说此人顽劣不堪,是皇室之中最有名的纨绔子弟,若大唐的纨绔都是李元婴这样的,那吐蕃怕是该早早降了大唐才能自保! 李元婴可不管禄东赞如何震惊,他成功拿到了获得禄东赞认可的松赞干布画像、摸清了对方的身高体重鞋底大小,还顺带发展出一条茶叶销路,高兴得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李元婴还教育李治:“你刚才话怎么那么少?该多说说才是,文成现在可是公主,算是你的姐姐了,你得给她出点力!” 李治道:“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他就没见过李元婴这么能唠嗑的,谁会去问别人大王穿多大的衣裳多大的鞋子? 李治很是埋怨了李元婴一番,觉得李元婴这样做太唐突。 李元婴一脸正色:“哪里唐突了?这些话总不好让文成去问,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得多操心。” 李治道:“你刚说她是我姐姐。”弟弟还能当长辈吗? 李元婴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谆谆善诱:“我问这些,是让随行的绣娘开始给那松赞干布准备衣裳靴子,全照着文成喜欢的来做。你想想看,她又没法挑人了,只能想办法改造改造啊,对方照着自己喜欢的来穿,看着也会顺眼许多是不是?” 李治没想到李元婴大费周章地跑去见禄东赞居然是为了这个,听完后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他资料还没弄来,李元婴便拿着画像和各种尺寸去寻文成,把自己的想法给文成讲了。 文成这段时间一想到要远离故土,心中便不舍得很,被李元婴这么一闹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高阳和城阳几人都凑过来看文成未来的夫婿。 换成一般人早被弄红脸了,文成却不一样。她大方地取过画像,注视着画上英姿勃发的吐蕃国主,和李元婴夸道:“瞧着是个英雄人物。” 李元婴道:“我也觉得不错。”他又和文成说起禄东赞把脸抹红的事,“我觉着你去了要叫他把脸洗干净,这样比较顺眼。” 文成点头。 过了几日,戴亭把自己搜集的以及图书馆那边搜集的吐蕃风土人情集结成册送到李元婴手上,方便文成提前了解吐蕃的情况。 转眼到了贞观十五年的正月。 上元节那天,李元婴带着一群小伙伴去逛灯会,文成也在其中。 看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文成心中一阵酸涩,不觉潸然泪落。上元节后,她便要在父亲的护送下出嫁了,此去离长安岂止千里,长安的灯会她从此再也没机会再看到了。 李元婴见文成望着花灯落泪,有些沉默。 等文成哭过了,李元婴说:“你若不想去,我帮你想想办法。” 文成抹了泪,张手给了李元婴这个幺叔一个拥抱,说道:“我想去的,我还要帮幺叔去看看那连片的雪山是不是当真经年不化。” 李元婴心里懵懵懂懂,自己也不知是到底什么滋味。他伸手轻轻回抱文成一下,抬起头认真对文成说:“要是吐蕃那边有人欺负你了,你只管给我来信。就算吐蕃再远,我都会带人过去帮你揍他们!” 文成朝李元婴一笑,明灿灿的双眸盈满笑意,瞧着比灯火还亮。 “好。” 她也认真答应。 第68章 第68章 上元节后,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便要护送文成前往吐蕃。 李元婴骑着马送文成公主出城,送了文成一个小荷包。 不等文成发问,李元婴已给她解说:“这荷包里是向日葵的种子,你到了那边可以找个阳光好的地方种下去。”李元婴特别喜欢向日葵,连庄子也改成了葵园,原因就是他很喜欢向日葵这个名字。李元婴拉住文成的手,“向日葵总是向着阳光洒落的方向,只要有太阳,它就会抬起头。” 文成听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记下了。”她在李元婴的搀扶下上了车,坐定之后撩起车帘,看着站在车旁目送她的李元婴。 早些年文成就听说过李元婴,听说他是个混世小魔王,什么事都敢干,连宫里都没人敢招惹他。听得多了,他们这些宗室子女大多对李元婴敬而远之。 相处过后,她才知晓传言不可信。 再怎么不舍,送嫁队伍也要按时出发。 李元婴牵着马站在原处朝文成挥手送别。 文成一直撩高车帘,直至李元婴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此去山高路远,她再也不能见到长安城,再也见不到长安城里的人了。 禄东赞本应走在最前面,见李元婴还在原处站着,便倒回来与李元婴话别。李元婴道:“文成她一个女子孤身前往吐蕃,还望你多照顾她。” 禄东赞道:“那是自然,肯定不会让大唐的公主受委屈。”他那双看似平和的眼睛含着笑意,“等滕王殿下再长大一些,大可到我们吐蕃来玩玩,到时我们一定好好招待滕王殿下。” 李元婴也不管自己能不能去,大大方方地一口应下,正式与禄东赞道了别。直至送嫁队伍再也看不见了,李元婴才上马跟着李二陛下一起回城。 李元婴一路都挺安静,安静到李二陛下都觉稀奇,回到宫中后单独留下他说话。 李元婴这段时间想了挺多,主要是关于宗室之女外嫁的事。 虽说大唐宗室众多,各家女儿也多得是,可谁都是别人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要远嫁外邦父母难道不心疼?反正,将来谁要是叫他将自己女儿远嫁到外面去,李元婴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哪怕不当滕王都不同意! 李元婴说出自己心里的疑惑:“既然要联姻,怎地不是他们把女儿嫁过来,要我们把女儿嫁过去呢?文成过了年才十六岁,那松赞干布虽不算太老,可吐蕃那么远,一个女孩儿过去了被欺负了怎么办?寻常百姓家嫁女还有娘家可撑腰,她们在外头可是举目无亲!” 李二陛下道:“我李家女儿岂是软弱之辈?” 李元婴不吭声。 李二陛下见他闷闷不乐,便给他说了说吐蕃的情况。虽说上次那一仗大唐赢了,可赢得不怎么漂亮,吐蕃若是铁了心要骚扰大唐边境,大唐肯定不胜其扰。若是不缓和唐蕃局势,大唐将要面临吐蕃、突厥的两面夹击,容易顾此失彼,酿成大祸! 当初李二陛下刚继位,突厥可汗便率二十万雄兵兵临大唐,一度逼近长安城!当时的情况无比艰险,也在李二陛下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突厥是大唐之患,必然要将突厥各部尽数收归大唐所有他才能放心。 如今东突厥虽亡败,却仍有西突厥威胁着大唐,按李二陛下的想法定然是要把这股威胁清扫干净才能让大唐安枕无忧地延续下去。至于吐蕃,他们可以在解决突厥各部后再腾出手来解决。 李元婴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在心里描画着大唐的疆域。 一个去年刚安排下去的安西都护府横截在突厥与吐蕃之间,硬生生撑开了大唐与西域的通道,这是一条大唐通向外面的通道,可以保证大唐与外面的贸易往来。但是安西都护府离长安太远,派去守卫安西都护府的人也太少,大唐对它的管控还是太弱了,突厥和吐蕃随时都能侵袭这条交通要道、轻轻松松把它截断。 所以,不仅是到嘴的高昌不能吐出去,这条贸易通道更不能断。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厉兵秣马,尽量练出强兵强将,把大唐疆域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再稳步解决周遭的威胁。 李元婴捏紧还不怎么大的拳头。 李元婴不甘心地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定要让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外邦人?” 李二陛下道:“松赞干布年仅二十四,骁勇善战,才能出众,我是亲自见过的,嫁给这样的男子不算委屈了文成。只要大唐足够强盛,不管是吐蕃国主还是吐谷浑国主都得好好对待我们嫁去的公主。嫁给一国之主,难道不比下嫁给一个普通的官宦子弟要强?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给高阳她们挑的女婿不好,嫌他们没本领?” 李元婴道:“可那也太远了。”连他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李二陛下道:“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她父母也应允了,你何必再操这个心?” 李元婴听出李二陛下解释得有点不耐烦了,也不再多问,独自回去琢磨这事儿。他自个儿想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想透,第二天寻了狄仁杰、唐璿、李治、戴亭、媚娘和魏姝六人齐聚在千金堂的茶室,正儿八经地讨论吐蕃与突厥的事。 这几个人里,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面孔都生嫩得很。听说李元婴要和他们讨论正事,每个人都正襟危坐,等着李元婴开启话头。 李元婴把带来的舆图摊开,把李二陛下昨天与他解说的东西告诉狄仁杰等人。他说道:“当初高昌会违逆大唐的命令,不纳贡,拦使者,截商队,联合突厥攻打大唐属国,就是因为长安离他们远、突厥离他们近。现在高昌虽然没了,位置却没变,那么面临高昌那种困境的就变成安西都护府的了。” 狄仁杰和唐璿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清晰的大唐疆域图,静静地听着李元婴解说,没有贸然发表意见。 媚娘看着夹缝中的安西都护府,想了想,说道:“一劳永逸的办法只有把安西都护府两边的地方都变成大唐的疆域,这样一来,周围都是自己人,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李元婴也觉得这话说得有理。 狄仁杰应和道:“可惜我们还太小,要不然我们一准有办法把突厥和吐蕃都收归大唐所有。”他伸手指着高昌所在的位置,“就像高昌一样变成大唐的一部分。” 唐璿是个比较实际的人,闻言摇头道:“真要那么容易的话,陛下就不用那么烦心了。” 这个最直截了当的办法行不通,茶室内一时有些沉默。 戴亭没有参与讨论,他把茶煮好了,一一送到每个人面前。 李元婴招呼他:“别忙活了,你也坐下来说说。” 戴亭应道:“殿下说要怎么做,我们去做便是。” 李元婴知道戴亭向来如此,也就不再逼他,端起茶喝了一口,看向没有吱声的李治和魏姝。 李治憋了半天,还是没憋出话来。他不爱说大话,也想不出好办法,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魏姝见李元婴望向自己,捧起茶抿了一口,把热腾腾的茶汤重新搁下,抬眸回视李元婴,说道:“既然暂时不能把吐蕃和突厥收归大唐所有,那就徐徐图之。” 上回魏姝提出可以用火牛阵破象军,李元婴觉得她的见识和巧思都和同龄孩子不一样,所以这次他没叫上高阳和兕子她们,却特意把魏姝邀了过来。 听魏姝终于开口,李元婴立刻坐直了身体,很感兴趣地追问:“怎么徐徐图之?” 魏姝道:“《孙子》里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现在束手无策,可能是因为还不够了解吐蕃和突厥。”魏姝拿起李元婴带来的《吐蕃风物手册》,刚才李元婴已经简单给她们介绍过这册子的由来,她夸道,“这个就很好,我们把其他人了解的东西都掌握了。还有更多的,可能需要派人去吐蕃和突厥那边再好好了解。”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媚娘等人也齐齐看着魏姝,觉得这个年纪比李元婴还小的女孩儿很不一般。 魏姝道:“比如你说孙老神医提到过,一般人深入吐蕃后可能会水土不服,不是土生土长的吐蕃人很可能会病倒。那么,为什么吐蕃人不会病倒?是他们饮食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我听说世间万物往往相生相克,一个地方有什么有害的东西,必然会有这东西的天敌,那会不会是吐蕃人有什么特殊的食物或药物可以应对这种‘水土不服’?要是找出应对之法,我们大唐的大军深入吐蕃便不会再发生‘水土不服’的情况了!” 李元婴两眼灼亮:“姝妹妹你怎么真聪明?我们先把能做的做好了,往后真要起了战事就不会吃亏了!”李元婴举起茶碗,学着他皇兄给人敬酒的模样给魏姝敬茶,“你给出了个顶好顶好的好主意,值得喝掉这碗茶!” 魏姝没奈何,端起茶碗和他举着的那只轻轻地撞了一下。 李元婴一口把茶喝光光,又招呼其他人集思广益,想想该怎么摸清吐蕃和突厥的底细。 媚娘端起茶碗说道:“这不就有现成的法子。” 李元婴一看,懂了,卖茶啊! 这吐蕃与突厥都身居草原,整日吃肉,腻到不行,正好把茶叶卖它们!不仅要卖,还要好好卖,变着花样卖,有针对性地卖。 李元婴给小伙伴们分任务:“我们每人拿一本小册子回去研究,分别写一份适合吐蕃的卖茶方法,下回带来大家合计着看看谁的法子最好,谁最好用谁的,或者多管齐下!”他说完后又转向一旁的媚娘,吩咐道,“媚娘,你再想办法弄一份有关突厥风土人情的小册子出来。” 媚娘点头应下。 商量完初步策略,几人便各自归去。 狄仁杰和唐璿是一个方向的,都没让李元婴派人送,一起步行往回走。 唐璿和狄仁杰感慨:“从前我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今天却觉得自己不如两个女孩儿。”不管是武媚还是魏姝,他瞧着都和寻常女子不一样,不管是见识还是学问,她们都远胜于同龄人,更别说心思的灵巧和机敏。 狄仁杰道:“能让元婴看得上眼的,自然都不一般。” 唐璿点头,认同狄仁杰的话,心里不仅没有因为李元婴请他们和两个女孩儿、一个内侍坐下商量事情而不高兴,还隐隐有点骄傲:他们也是李元婴看得上眼的,要不李元婴不会把他们一并找来! 两个半大少年有志一同地加快了脚步,随后在前头的分岔路相互话别,迫不及待地跑回自己的住处准备认真琢磨如何打开吐蕃突厥茶叶市场、完成收服吐蕃突厥伟大计划的第一阶段。 第69章 第69章 下一次会面约在葵园,还是李元婴逐个去把小伙伴接上,顺便还叫上李承乾、太子妃和李象。 冬天太冷,建房不容易,但为了赶早让暂时分散安置的高昌来客们安家落户,李元婴还是花重金请人来把山下的房屋建好。他出钱大方,又给发冬衣和米粮,许多人为了过好这个冬天都愿意过来干活,竟真的赶在开春之间把山下一圈房子建了出来。 不仅高昌人,葵园的庄户也搬进了新房子里。原先那些房子就真的单纯做学堂用了,媚娘准备年后扩招一批学生,把十里八乡的庄户子女都招过来搞搞基础教育,所以冬天里头谁都没闲着,搬家的搬家、修葺的修葺,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又充满期待的笑容。 最近长安没下雪了,远处的山头渐渐染了点青意,李元婴便想叫小伙伴们一起过来看看葵园的新面貌。 可惜冬天刚过去,周围有些光秃秃,看起来不怎么有趣,李元婴只能带她们去逛逛未来的“树屋基地”。新老庄户们的落脚处解决了,春耕时节过去就能抽调人手全力建造图纸上剩下的部分,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在这个树屋基地里尽情玩耍了! 这也是李元婴把李承乾一并请来的原因,他拉着李承乾跑到一处空地上比划了一通,问李承乾:“承乾你觉得这个地方学你造个大火炉怎么样?葵园这里人多,将来还会更多,什么烤全牛烤全羊全都能吃完的,用上的次数不会比你那边少!” 李承乾哪懂营造?不过他看了看李元婴腾出的那片空地,点头说:“这位置应该可以了。”李承乾还是很懂李元婴的,不等他开口便主动说,“回头我让人过来帮你把火炉造出来,要是到时你手底下没人会做烤全羊的话,我再给你拨几个人。” 空手套了火炉的李元婴非常高兴,这就是他喜欢大侄子的原因了,大侄子太大方啦。 正事什么的,李元婴没想着马上谈,先带着李象他们在葵园里转悠了一圈,跟着葵园的孩子们玩了小半天。到李象玩得小脸红扑扑,再也玩不动了,李元婴才让几个小的先去吃点心歇息,自己拉着狄仁杰他们坐在一起接着讨论这几天思考的结果。 李元婴把前情给李承乾讲了讲,李承乾有许多突厥友人,虽都是归降大唐的突厥人,生活习性却和眼下活跃在草原上的西突厥相去不远,这是李元婴把李承乾拉来的第二个原因。 当然,李元婴没有张口就说他们想要把吐蕃和突厥收归大唐所有,那样口气太大了,讲出去指不定还会被人说这说那! 李元婴只把初衷和李承乾说了:他担心文成在吐蕃过得不好,又举目无亲、诉说无门,所以他想要派商队前往吐蕃、吐谷浑这些地方,多多往来,及时把那边的消息传递回来。 李承乾听完李元婴的打算,说道:“你们是准备先把南边的茶叶卖到吐蕃和突厥去?” 李元婴道:“对,吐蕃那边我已经和那禄东赞提过了,再讨论几个法子出来应该不难卖过去。商队往来得多了,我们才能及时知道最新的消息,文成在吐蕃,弘化在吐谷浑,这两边肯定要派人去。突厥那边我觉得也该派些人过去,所以找你过来一起商量。” 李承乾道:“这怕是不容易。商队在大唐境内行走尚且有盗匪之忧,何况是去吐蕃、吐谷浑和突厥?” 李元婴道:“所以我们得好好计议。” 李治这次卯足劲要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插嘴道:“茶利若是能起来,肯定有人愿意冒险。” 如今长安隐隐有饮茶之风兴起,周围各地肯定会陆续跟着长安学,如此一来,南边定然会兴起种茶风潮。茶这东西并不是百姓的必需品,百姓平日里可饮可不饮,到那时,茶叶市场会迎来短暂的过度饱和期。 狄仁杰几个人回去后冥思苦想数日,得出的结果很一致:长安这边的千金茶供应仍走少量及高价路线,把千金茶的价格继续炒起来。剩下的产出,他们派商队带往吐蕃和吐谷浑开拓茶叶市场。过个两三年,跟风种下的新茶陆陆续续进入市场,大唐境内的茶价被大大压低,他们再把这些茶商引向吐蕃和突厥,用茶叶从吐蕃、突厥那边换回牛羊马匹和其他金银财宝。 这样的好处有两个:其一,他们的商队混在普通商队里面没那么显眼;其二,茶利是要纳税的,市场大了,朝廷收的茶税会大大增加。 要怎么开拓吐蕃等地的茶叶市场,他们也都列出一二三点,汇集起来大致是这样的:首先当然是培养一批肯吃跋涉之苦的茶艺师让他们去传播茶文化,狄仁杰提出可以让僧侣去,吐蕃那边也有不少人信佛教;其次是要给茶叶因地制宜地套几个容易被当地人接受的传说故事,这个李元婴身边的人可以搞定,只要给个背景设定,戴亭一天就可以收集回十个八个像模像样的传奇说法;至于茶价怎么定、茶叶怎么运输,这些每个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媚娘这次没有发言,她和魏姝在旁边将每个人的意见整理记录下来,汇总成了一份看起来可行性极高的茶叶外销策划。 李承乾本以为李元婴只是单纯地想一想而已,完完整整地听完他们的讨论之后才发现,这群小孩是认真的。 李承乾心情有些复杂。 为了及时得到吐蕃那边的消息,李元婴居然能大费周章地弄出这么个计划来。这大概就是小孩子们都喜欢和李元婴玩的原因,李元婴爱闹腾归爱闹腾,维护起自己人来却比谁都认真。 这个计划于朝廷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茶叶能远销吐蕃和突厥,带回牛羊马匹这些中原非常需要的物资,朝廷里谁会不高兴?更何况,李元婴还曾上书表示茶叶应该十税一,卖出十份茶叶,朝廷就能得一份利!若是当真把这事做成了,何愁国库空虚? 李承乾立刻把自己知晓的情况和李元婴他们说了,还表示若是当真要往突厥卖茶,他可以引荐一些突厥友人让他们负责领路。 双方一拍即合,当场把突厥那边的方案也拟了出来。 这边正聊得火热,那边的李象午睡起来了。太子妃正在一边与随行伺候的人闲谈,李象坐起来揉揉眼睛,没看到睡下前陪他玩的幺幺,很有些失落,手脚并用地从榻上滑下地面,拎起自己的小长靴,光着脚丫子啪嗒啪嗒地往太子妃那边走。 太子妃察觉到儿子醒来的动静,弯身把他抱起来,伸手捂着他的脚丫子,责备道:“怎么不叫人?光着脚走路可别冻病了。” 李象道:“找幺幺!” 太子妃心里免不了有些泛酸,边亲自给李象套上鞋袜边说道:“你啊,有了幺幺就谁都不要了。” 李象说:“要!”说完他还学着他幺幺那样张手抱了抱太子妃,有模有样地抬起小手去拍太子妃的背。 太子妃被他逗乐了,替他理好衣裳,牵着他去找李元婴他们。 葵园这边都是自己人,太子妃牵着李象走近时也没人拦着。一听到屋里传来李元婴说话的声音,李象就有些迫不及待了,挣开太子妃的手蹬蹬蹬跑过去撩起门帘往里看。 李元婴这边的讨论正好告一段落。 听到有人撩动门帘的动静,李元婴转头一看,看到小不点李象撒腿跑了过来,立刻张手抱住奔向自己的小不点,问他睡醒了要不要喝点茶。 李象看着那绿绿的茶水,想起上回李元婴骗他舔酒,坚决摇头,死不肯张口。 李承乾道:“让你上次骗他,他以后再不吃你给的东西了。” 李元婴可不信邪,卯足劲哄李象喝茶吃点心。李象摇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再相信李元婴一次,半信半疑地吃了点心吃了茶。 李元婴得意:“怎么样?幺幺没骗你吧?好吃!” 李象点头:“好吃!” 回去的路上,太子妃抱着李象和李承乾说:“象儿真喜欢幺叔。” 李承乾摸摸李象毛茸茸的脑袋,和太子妃讲起李元婴准备怎么和文成保持联系。 文成从前根本没和李元婴接触过,去年年底才进宫住了一段时间,李元婴却能为了她捣腾出一个这么大的计划来!可见这种事往往是相互的,他们感觉到了李元婴对他们的好,自然会特别喜欢李元婴。 太子妃不太懂这些事,听李承乾说李元婴要往吐蕃卖茶叶,忍不住问:“这真的能做成吗?” 李承乾还没答,认真旁听的李象争着抢答:“能做成!” 李承乾看李象信心满满,奇道:“你怎么知道能做成?” 李象奶声奶气地说:“幺幺说,只要想做,一定能做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李承乾和太子妃发现自己儿子记性挺好,他幺幺和他说什么他都能一字不漏地记下来,长大了说不定是个读书料子。李承乾夸道:“象儿说得对,只要想做,一定能做成。” 李象纠正他:“幺幺说的!” 都说了是幺幺说的,耶耶真笨! 见丈夫明显被儿子鄙视了,太子妃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承乾没和儿子计较。 回东宫后,李承乾把房遗直他们召了过来,让他们有人出人、有钱出钱,好好支持李元婴执行那个一不小心变得十分宏大的卖茶计划。要把整个计划铺开,光靠李元婴手底下那点人远远不够,李承乾自然参与了今天的讨论,自然不会想着坐收渔利。 房遗直等人回去后便吩咐底下的人行动起来,每日忙里忙外地配合李元婴那边做前期准备。 房玄龄见长子最近变得格外忙碌,寻机会找房遗直进书房询问他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正经事,没什么好隐瞒的,房遗直挑拣着能往外说的和房玄龄说了。房玄龄眼下仍是太子太师,听太子要和滕王一起开辟茶叶贸易市场,心中大慰,感觉太子越来越长进了。 虽说这事听起来有些天马行空,可真要肯去做未必不能做成! 要知道中原能养牛羊马匹的地方可不多,别说顿顿吃肉,就算想让畜力代替人力都不太容易,很多苦差都还得靠人力去做!要是能靠茶叶去换点牲畜回来,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 房玄龄欣慰地勉励了房遗直几句,第二日便和李二陛下提了此事。 第70章 第70章 李二陛下心情不错,今年他准备出去洛阳避暑,留太子在长安监国。送完文成公主,这事便要开始筹备起来了。 房玄龄有事来找,李二陛下自是让他坐下说话。等房玄龄把太子和李元婴要干的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说,李二陛下只觉得,李元婴这混账小子又偷偷搞事情,这次连太子都拉上了! 李二陛下问:“玄龄,你觉得他们能做成吗?” 房玄龄捋着须道:“若是换成旁人可能很难办成,但是滕王的话,我觉得真有可能做成。” 李元婴这人很玄乎,天生有着逢凶化吉的好本领,好几次房玄龄都觉得这小子恐怕要挨揍了,结果愣是让他给蒙混过关,还顺带做成了很多别人想都没想过的事。 比如带公主上风月之地这种事,古往今来就没人干成过。李元婴不仅干完了,还要把这事往孝子上扯,让他那不成器的儿子一个人惹上一身腥! 听房玄龄赞同李元婴和李承乾做的事,李二陛下心里还挺高兴。他颔首说:“既是如此,那就让他们去做吧。” 李元婴也不用干什么,计划拟出来了,他便交给戴亭去调配人手。他把事情甩出去了,又开始轻轻松松地带着小伙伴们玩耍。 直至宫中传出李二陛下要去洛阳的消息,李元婴才想起沉寂已久的系统,奇怪地问这个沉默的小伙伴:“这次皇兄要去新造的襄城宫避暑,你怎地不发任务了?”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才告诉李元婴这两年出的差错。它给李元婴传送的实物都是按照“相近时空投递原则”发放的,问题就出在这个“相近时空”上,一两千年于系统而言是非常短的一段时间,对于远古的人类而言却是非常漫长的时光,两者之间的差距对于大唐来说甚至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 系统将此时远在重洋之外、还没培养出来的种子投递到大唐来,等同于改变了这个时空的走向。所以,他们这个世界所采集的图文资料、影像资料,已不能当做史料来研究了,甚至有很多人因为在九成宫虚拟影像里发现了栽种向日葵的地方而怀疑他们是在造假。 系统向来机械化的嗓音隐含歉意:“对不起,这是我的失误。” 李元婴对别人怎么想才不关心,反正他又不认得他们。他还反过来宽慰系统:“没关系,反正短短几十年对你来说短暂得很,你就当休息休息,等我死了你再去找别人绑定去。” 系统想说“我并不需要休假”,可想了想又把这句话收了回去。 这还是它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前它与宿主就是普通的交易关系,他们帮忙采集资料,它满足他们的需求,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也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像现在这样的相处,于它而言是非常陌生的,它甚至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休息,不采集资料也不发任务,只静静看着这群小孩闹腾着长大就挺好。 “好。”系统第一次说出了不是经过数据库分析反馈回来的答案。 李元婴和系统交流完了,虽然有点遗憾没任务奖励可领,还是蠢蠢欲动想去洛阳和襄城宫看看。 现在李元婴和李二陛下感情好多了,想去也不用通过兕子她们绕着弯试探,趁着李二陛下空闲时溜过去问:“皇兄,你要去洛阳吗?”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不理他。 李元婴一屁股坐到李二陛下身边不走了,给他添茶磨墨,忙来忙去。忙得李二陛下终于搁下笔看他,李元婴才积极追问:“皇兄你去洛阳能不能带上我啊?我没去过洛阳,想去看看。” 李二陛下淡淡地道:“你不挺忙的吗?那有空去洛阳?”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这是知道他在忙活什么了,看着还挺不高兴的。李元婴麻溜地把自己的“茶叶贸易计划”挑些要紧的告诉李二陛下,还神神秘秘地凑到李二陛下耳边说悄悄话:“皇兄我跟你说,我们有个想法连承乾都没告诉,你要是肯带我去洛阳,我就告诉你!” 李二陛下已从房玄龄那听了大半,大致知道他们整个计划是怎么样的,闻言往凭几上一靠,摆摆手把凑到近前来的李元婴挥开,痛快地答应李元婴的央求:“行,我带你去,你说。” 李元婴便把他们想把吐蕃和突厥统统收归大唐所有的想法和李二陛下说了。李元婴很有自己的想法:“吐蕃和突厥要是成了大唐的一部分,皇兄肯定会让它们的百姓过上和大唐百姓一样的好日子,它们的人才也能得到重用!到那时,我们大唐人还能一起往更西边走,往更北边走,把东南西北都走一遭,好好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李二陛下还是头一次听人把掠夺别人的国家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但是,听着好像挺不赖。 征战和掠夺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目的,他们想要的是四海如一,想要的是大唐人天下无处不可去、天下无处不交通,只要是愿意臣服的,他们都欣然接纳,视他们如一体! 可,这太难了。 李二陛下无奈地说:“想要做到你说的事,得花多少年?” 李元婴道:“做不到也要起个头,现在承乾已经有儿子了,我们早早把象儿教起来,等我们干不了了,他还能继续干!我也有儿子,等我儿子长大了,我把他们全赶出去做事。”李元婴做了个总结,“反正能做一点是一点,总不能因为觉得太难办到就什么都不做!” 李二陛下道:“看来你把你的儿子们全安排妥当了。”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他们能干什么,我就让他们干什么。” 李二陛下想到自己的儿子们,出去已经派出去的几个,养在身边的也有好些已经到了要放出去做事的年纪。上回听高阳说的,他们开始聊平康坊了,确实该培养培养他们独当一面的能力。 李二陛下在心里盘算完让儿子早些就藩的事,瞥着李元婴说道:“你这话我可记下了,别到时候你舍不得放人,跑来和我哭。” 李元婴拍着他那还不怎么结实的小胸脯说:“我肯定不会舍不得,到时皇兄你要是有看得上眼的只管挑!” 李二陛下被他逗乐了,笑骂:“王妃都没娶回来,你还慷慨上了。” 李元婴道:“反正总会娶的,儿子也会有的。”说完他又警惕地说,“女儿不行,你可不能打我女儿的主意,随便把她嫁给别人!要不我就造个大船,带着王妃和女儿远走高飞!” 李二陛下让他滚,赶紧滚,别在他眼前晃悠了,烦人。 李元婴成功争取到去洛阳玩的机会,自是不会再留着碍李二陛下的眼,麻溜地跑去玩儿。 关于僧侣这方面,由于李二陛下和李承乾都不太信佛,这方面的人李元婴不太好接触。李元婴让戴亭去打听了一通,选出了一个很适合敲开佛门的人选:欧阳询。 欧阳询写得一手好字,李元婴记得魏姝学过他的字,李元婴自己也临过欧阳询的帖子。今年欧阳询已经八十岁了,他受养父江总的影响笃信佛法,亲自写过《心经》、《仲尼梦奠帖》等等,又因为高寿的原因与长安城中众多佛门高僧往来密切。 李元婴没怎么接触过欧阳询,不过为了茶叶大计,他拎着上好的千金茶跑去欧阳询府上拜访。 欧阳询家位置很好,出了朱雀门直走,走到前头的通化坊绕个弯儿就能找着。 李元婴规规矩矩地叫人进去递个信。 欧阳询虽然不知晓李元婴找自己做什么,不过他已活到八十岁,心胸开阔得很,也不觉得李元婴来找自己一定是坏事,大方地让人把李元婴请进来。 李元婴跟着欧阳询府上的人往里走,看着府中的景致,觉得这欧阳询的府邸大是不算大,瞧着却着实清幽又雅致。再往里走一段路,李元婴远远便见屋中一个清瘦的老者抄写着什么,屋里飘着清淡宜人的墨汁香气。 这显然就是欧阳询了。 少年人的耐心向来不多,李元婴不耐烦和仆从一起慢慢走了,直接跑了过去。 欧阳询没有停笔。 李元婴脚步一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一边看欧阳询稳稳地运笔。 欧阳询年轻时就瘦,老了更是瘦得叫人忧心,手瞧着跟枯竹枝似的,不见一丝血色,只有岁月带来的苍老与有力。 这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的手。 李元婴乖乖坐在一旁,眼睛偷偷瞄向欧阳询在抄写的东西。 那是《心经》。 欧阳询把整份《心经》写完了,搁下笔看向李元婴,问道:“殿下为何事而来?” 李元婴道:“我有事想请您帮忙。” 欧阳询道:“愿闻其详。” 李元婴亲自给欧阳询煮了一碗茶,自己也倒了一碗,和欧阳询相对而坐,说道:“这是南边来的茶,您尝尝?” 欧阳询也听闻过千金茶被重金抢购的事,对这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茶汤也很好奇,闻言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是上好的茶,水也是上好的水,入口后先苦后甘,喝起来感觉很特别。 李元婴趁机把茶叶的用处给欧阳询说了一遍,才道:“文成远嫁吐蕃,我心中挂念。吐蕃不比长安,物产少得很,茶叶在那边就种不活。她在长安时爱喝茶,我怕她到了吐蕃喝不到,所以想把每年把新出的茶叶送到她们居住的逻些城去。可是逻些城离长安太远,谁愿意长途跋涉到那边去?” 欧阳询道:“老朽年事已高,能帮到殿下什么?” 李元婴便把想结识高僧,游说僧侣前往吐蕃传教和传播茶叶的意图。 这茶入口苦,余味甘,颇合禅道;吐蕃虽也有佛教,但教义驳杂、真经不传,跋涉千里,传播佛道,正是僧侣该完成的苦修。欧阳询稍一思量,便应下了李元婴的话,答应帮李元婴牵线。 李元婴大喜过望,回去后又叫底下的人连夜编了许多与佛经有关的故事,挑拣出听着有理有据的留着备用。 这种编故事的行为于大唐僧侣而言是不陌生的,通称“俗讲”,就是把佛家经义通过通俗化的故事表现出来,好叫百姓能够轻松听懂。哪家佛寺的“俗讲”讲得好,香火钱都会多些呢!当然,真正的高僧不是为了香火钱而编,而是为了让更多人能够理解和领会佛家经义。 李元婴揣着一肚子现编的故事在欧阳询的牵线下与长安城中的高僧们见了一面。 这时候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讲故事口才终于派上用场,李元婴把集思广益编出来、又经他整理加工的茶叶传说搬出来一讲,众僧觉得手里捧着的茶汤变得神秘而又美好。再听李元婴讲起文成公主带着御赐佛像前往吐蕃、缔结两国之好的事,众僧慨然泪下,纷纷表示向这些未开化之地传播佛家经义不能光靠一个弱女子,他们才是该去的人! 欧阳询认识的都是颇有名望的高僧,底下有着一批忠实又狂热的徒儿和信众。他们回去将李元婴讲的那些俗讲故事给徒儿和信众们一讲,长安城各大佛寺的僧侣都争相响应。 茶叶的对外贸易还未开始,在佛家信众之中倒是先掀起了一股禅茶之风,人人都想尝一尝高僧口中提到的“先苦后甘,人生之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71章 第71章 御驾前往洛阳那天,李元婴揣着几封书信去的,准备去拜会一下洛阳的高僧们,开个禅茶俗讲小讲座。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一天到晚往寺里里跑,一度担心这幺弟想剃度出家,后来看李元婴啃肘子啃得很欢才放下心来。再听人说千金堂的千金茶已经被佛家信众预定完了,李二陛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敢情这小子从小爱听故事还真有点用处,讲起故事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茶叶能不能卖到吐蕃那边去还看不出来,反正长安城里的饮茶之风是越来越盛了。要知道佛家信众不乏像欧阳询这样的朝中老臣,他们有门生、有故交,算下来就是个无比庞大的关系网,他们一旦以茶待客,带起的风潮不亚于去年宫中赐茶! 房玄龄也知道这些事,骑马跟在李二陛下身后时忍不住感慨:“滕王这本领可真是了不得。”好好一医馆被他拿来卖茶不说,人孙老神医还不恼,仍是每日坐镇千金堂,弄得学医的、看病的都变得爱喝茶。现在他祸害完医馆,又去祸害人家寺庙,还真是有能耐得很! 李二陛下道:“他就是歪脑筋动得快。” 长孙无忌道:“要是臣儿子有这样的歪脑筋,臣不知该多高兴。” 房玄龄等人都附议。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心中高兴又得意,口里却还要说:“你们也就说说罢了,他真要成了你们儿子,肯定一天一小揍三天一大揍。而且这话要让他听见了,他一准说你们占他便宜!” 房玄龄想到李元婴一口一个老房老孔的,脸皮抽了抽,有些羡慕魏征有个好孙女。有那么个孙女在,李元婴平时对魏征可尊敬了! 李元婴不晓得外头的人在编排他,他正坐在改良后的马车上舒舒服服地给兕子她们讲故事。 自从上回和系统讨论过任务的事后,李元婴陆续从系统那里听说有人申述要求从他们这里退钱的事,他大手一挥表示想要退的都给退回去,一点都没犹豫。 李元婴这爽快的回应和系统对自己失误的致歉往外一挂,倒是让不少人被圈粉了,李元婴个人图书馆的关注量又陆陆续续回涨,群众纷纷表示画风如此清奇的系统和宿主在万界图书馆里简直独此一家。 现在有人再跑来喷造假已经有粉丝帮着怼回去,说歉也道了,钱也能退,不想来的可以不来,没必要追着人家十来岁小孩和傻子保姆系统喷。 傻子保姆系统:“……” 想当初,它也是蝉联万界图书馆贡献榜冠军足足十轮的优秀系统! 李元婴对此不甚关心,确定兕子她们要一起去洛阳后,他兴致勃勃地叫系统帮忙设计个新马车,要抗震的,要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车上能吃能喝能玩的。以前李元婴不怎么关心这个,但他已经知道兕子身体不太好,当然想让几个小萝莉在路上坐得舒坦一些。 李元婴去和他皇兄讨了最好的匠人,在系统的帮助下改造了几辆马车。新式马车架构精巧,行驶平稳,损耗也小,而且明明大小和原来差不多,里头却跟个小房子似的,每个人都能够轻松找到需要的东西。 李元婴对这样的改进很满意,给了系统一个大大地好评。自从系统不给他发任务了,帮他设计起东西来反而更放得开,上次就把葵园的寨子弄得让他充满期待! 李元婴高兴不已,拿着新式马车去和李二陛下献宝。 结局很明显,李二陛下大手一挥,让人把这趟洛阳之行用上的马车全改造了一遍。 这日御驾行到骊山脚下,需要稍作休整,李二陛下便带着人到温汤那边跑汤泉去。 想到上次李元婴给皇子们讲鬼故事的恶劣行径,李二陛下勒令李元婴和他们一起泡。 李元婴对此没什么意见,光着屁股抢先往汤泉里一坐,跟随后下水的李二陛下等人说道:“皇兄,你们要听故事吗?” 李二陛下坚决不给他作妖的机会:“闭嘴。” 李元婴哗啦哗啦地游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不乐意地说道:“一声不吭地泡汤泉有什么意思?上回我给雉奴他们讲故事,他们就肯听。和你们一起泡太无聊了,连话都不许说,哪有这样的?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意思是,你防着别人说话,就跟把江河堵起来一样,江河堵起来了,水越涨越多,最后会闹大水灾!所以,河水要及时疏导,别人想说话你也要让别人说,要不然后果会比把江河堵起来更严重!” 李二陛下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他说一句闭嘴,这小子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长孙无忌听得直乐,说道:“陛下最近睡不好,殿下可莫要给他讲鬼故事。” 李元婴立刻关心地说:“皇兄你睡不好吗?要不要让孙师来给你看看?”孙思邈挺久没有外出了,早在长安闷得骨头都僵了,这次李元婴要去洛阳来他也随驾而来。 李二陛下道:“天气湿热,泡个汤泉就好。” 李元婴仔细观察一番,觉得李二陛下面色挺好,没什么病兆,稍稍放下心来。孙思邈和他说,心情也会影响身体,要是每天都保持好心情,身体上的病痛都会少一些。 既然李二陛下没大问题,李元婴玩心又起,见鬼故事讲不成,他决定埋汰埋汰李二陛下挑过来一起泡汤泉的几个重臣:“我发现这一池子人挺对称的。”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总算没叫他闭嘴,问道:“怎么个对称法?” 李元婴指指魏征,又指指长孙无忌:“瘦对胖!” 魏征:“……” 长孙无忌乐呵呵地道:“老魏是瘦了点。”至于自己被说胖,长孙无忌是一点都不在乎的。 李元婴道:“对的!我看比他瘦的人,只有欧阳老学士了。”说完他又指指尉迟恭和孔颖达,“黑对白!” 孔颖达拧断了自己一根长须。 尉迟恭哈哈一笑,毫不在意李元婴说他黑。行伍之人黑点好,镇得住人! 李元婴一一点评过去,最后剩下李二陛下和他自己了,他也评议了一番:“大对小!” 李二陛下颔首,表示还挺有道理。 李元婴想了想又换了个主意,改口说:“不行,应该是老奸巨猾对老实孩子才对!”他年纪小,个头小,人又老实,绝对是老实孩子无疑了!至于他皇兄,怎么看都老奸巨猾! 众人静了一下。 接着便看到老实孩子李元婴在李二陛下抄起家伙要揍他前光着屁股撒腿就跑,没一会儿已不见人影。 长孙无忌等人忍笑劝道:“陛下息怒。” 李二陛下不息怒能怎么办,难道还能学他幺弟那么不要脸,裤子都不穿直接跑? 这夜李二陛下泡完汤泉,很快有了睡意,和长孙无忌他们分头回去安歇了。不想李二陛下还未睡熟,忽听外面有利箭破空之声。他猛地坐起来,外面已经响起纷杂的脚步声。 李二陛下批衣起身,屋里伺候的人已疾步出去查问情况。不一会,便有禁卫随内侍入内禀报,说是有两个随行的士兵觉得行役清苦,不愿随驾前往洛阳,故意朝内庭射箭惊扰他们。 听着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李二陛下神色晦暗不明。 禁卫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身家清白是头一个要确定的,不堪行役辛苦故意往内庭射箭这个理由未免有些牵强。行宫守备森严,他们难道认为自己不会被发现?李二陛下叫人把犯禁之人带下去盘问,并下令加强行宫守备,彻查行宫中是否有余党。 这时李元婴正坐在灯下帮孙思邈校对写了一半的《千金方》。这书写得比外面流传的医书好多了,李元婴看得有些入迷,时不时还问问系统一些自己不太明白的地方。在系统的查询和指引之下,李元婴还真找出了几个需要稍作调整的地方。他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准备明天去和孙思邈探讨探讨。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守在外间的戴亭马上警惕地起身。在带人前往高昌的路上,他养成了军人般警醒的习性,几乎是一有动静就能捕捉到。 戴亭与李元婴说了一声,到外面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得知是李二陛下下令戒严,戴亭入内如实向李元婴回禀。 李元婴搁下书听着,莫名想到上回去九成宫也遇到了这样的事。每次李元婴都忍不住感慨当皇帝可真不容易,衣食住行都得分外警惕,出个门总被人盯着。这种时候李元婴不会去讨嫌,他把《千金方》收了起来,由戴亭伺候着脱了外面的衣裳爬到榻上安歇。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早早洗漱完毕,跑去李二陛下那边蹭早膳。李治他们也过来了,一群小萝卜头都没注意到昨晚的动静,睡得老香甜。 李二陛下显见没睡太好,眼底带着隐约的青影。饭后再出发时,李二陛下没骑马,而是坐上改良后的宽敞马车前往洛阳。李元婴没马上回到兕子她们那边上,而是跑去李二陛下那边蹭车,顺便问问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李二陛下没把李元婴赶下车,路途遥远,干坐着也无聊,有个人过来解解闷挺好。听李元婴问起昨晚之事,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挺警觉。” 李元婴道:“我可没发现,我当时正在给孙师校对《千金方》,是守在外间的戴亭发现的。”提到了戴亭,他自然又要夸耀一番戴亭带人千里迢迢远赴高昌的事儿,把戴亭说得比军中的将军还厉害。 李二陛下斜睨着他,也没隐瞒,把昨夜发生的事与他说了。 李元婴听到这么奇葩的理由,着实吃了一惊。因为不想跟着去洛阳,就干这种等同于谋逆的事? 李元婴道:“这两个人可真厉害啊,比我还敢想!” 李二陛下还是头一回听人主动用谋逆之人和自己对比的。他淡淡地说:“是吗?我看你也挺敢想的。” 李元婴坚决否认:“才没有,我顶多也只想过夫子老让我看书,太烦人,想偷偷把藏书的地方烧了。当时我连火折子都找好了,可惜还没学会怎么用娘就发现了,她也不骂我,只坐着抹眼泪,我就再也不敢想啦。” 李二陛下没想到宫中的藏书还遇到过这样的危机,淡道:“那我可得替天下读书人好好赏赐你娘。” 李元婴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曾经想干的坏事,赶紧拉着李二陛下的手央求说:“不行,您就当没听过吧!您要是再提这件事,我娘又该哭了!” 李二陛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这就得看你一路上的表现了。” 很快地,所有人都发现滕王一夕之间变成了绝世好弟弟,每天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二陛下左右,有好东西先送给李二陛下吃,有好酒好茶先倒给李二陛下喝,兄弟俩看起来兄友弟恭得很。 众人暗自纳罕:这位混世小魔王怎地突然转性了? 第72章 第72章 李元婴悔恨得很,好奇心害死人哪,他怎么就在他皇兄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前凑!这下好了,他上赶着将把柄往他手上送,只能由着他皇兄揉圆搓扁! 虽说赏赐是好事,可那赏赐理由真能把他娘吓死,何况他现在不在他娘身边,李二陛下真要让人快马加鞭回去用这种理由赏赐他娘,他娘怕是接下来再也睡不了半天好觉! 李元婴在心里把李二陛下骂了又骂,事到临头还是要跑去李二陛下面前献殷勤。李治都有些纳闷了,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问:“你这些天怎么对父皇那么殷勤?” 李元婴正气凛然:“什么叫殷勤?我这个当弟弟的,当然得处处想着皇兄。”他越说越义正辞严,严肃地批判起李治来,“相比之下,你这个当儿子的就不太行了,你知道我们在骊山行宫那边歇的那晚有人行刺皇兄吗?” 李治那天挺累的,早就歇下了,哪里曾察觉那晚的动静?他吃了一惊,忍不住追问:“真的吗?” 李元婴语重心长地说:“当然是真的,我骗你作甚?你啊,就是粗心大意,什么都不关心。我这是看你父皇心情不好,想哄他开心!大事我们帮不上忙,还不能做点能做的小事让皇兄高兴高兴?” 李治信了,李治还跑去和李二陛下确认是不是真有其事,并和李二陛下反省说自己这个儿子比不得幺叔这个当弟弟的,心中非常惭愧,觉得自己不够孝顺。 李二陛下一听就知道这儿子被李元婴忽悠瘸了。 他也不戳破李元婴的谎言,颔首表示李治反省得挺对,多和李元婴多学学。 于是李二陛下身边从一个献殷勤的变成了两个献殷勤的,后来李元婴越忽悠越多,连带着剩下那群小萝卜头也跟过来一起抢着陪伴在李二陛下左右,瞧着好生热闹。 御驾抵达襄城宫时,看了一路的朝臣们纷纷向李二陛下称贺:“陛下有个好弟弟,更有一群好儿女。皇家儿女尚且如此,何愁百姓子女不孝不悌!” 李二陛下十分快慰。 李元婴也很快慰,一开始可把他累死了,还好他机智地拉上李治他们一块围着李二陛下转,每天都迅速烦得李二陛下把他们打发走! 襄城宫是李二陛下派阎立德到洛阳外围督建的行宫,耗资甚巨,从外面看去还挺不错。阎立德这人不太出名,不过他是个厉害的建筑设计师,画得一手好设计图,长安城的改造工作有很多都是他完成的。 阎立德还有个挺出名的弟弟,叫阎立本,画画非常棒,有什么大小盛事李二陛下都会叫他画下来,比如禄东赞代松赞干布来求娶文成时的画面就曾被阎立本用画笔记录下来! 这次李二陛下这个业主要过来验收襄城宫,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俩都随驾而来,一个是要看看李二陛下满意不满意,不满意得好好改;一个是要看看有什么大事需要自己画上一笔。 李元婴没机会认识阎立本兄弟,他当了一路好弟弟,到襄城宫后终于彻底解放,带着兕子她们满襄城宫玩去了。 虽说现在没那么多人盼着他采集图文资料放到万界图书馆去了,但李元婴还是准备把襄城宫扫描一遍,给系统当参考资料。毕竟,他往后要建点什么可都需要系统给他出图纸,反正系统闲着也是闲着,就该多学习多干活,能者多劳嘛! 李元婴带着小萝卜头们玩了一天,大致摸清了襄城宫的情况。系统帮他分析了一遍,发现这襄城宫其实不太适合避暑,天气热起来比太极宫还可怕。选的地方也不好,周围都是山林杂木,野兽还好,容易防备,难缠的是周遭滋生的蛇蚁蚊虫! 这种地方别说当避暑行宫了,连普通人住都不太适合。 李元婴不太相信系统这个评测结果:“这可是皇兄花了大钱让老阎搞的啊,真要这么差劲,户部那边还不得把老阎给骂死!” 系统闷不吭声地重测了一遍宜居指数,最终还是给李元婴反馈了相同的结果:这地方不仅不适合避暑,还容易诱发李二陛下的宿疾。 不知是不是受这个结果的影响,李元婴晚上觉得屋里闷热得很,睡着一点都不舒服。第二天一早他早早爬起来去寻李治玩耍,却见李治也顶着个黑眼圈,显见也睡不踏实。 李元婴问:“你昨天夜里没睡好吗?” 李治精神萎靡地点点头,说:“我觉得这里比宫里还热,一点都不舒服。” 李元婴觉得阎立德这回怕是要遭殃了。 没等李元婴去找阎家兄弟聊聊这事,李二陛下随行的嫔妃之中就有人出事了,有个小宫女为了护主竟被一条潜入室内的毒蛇咬伤!虽然被咬伤的是个小宫女,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那妃子后怕不已,去求李二陛下为被咬的小宫女请个太医,顺便给她们换个住处。 听说行宫之中出现毒蛇,随行女眷们都吓得不轻,兕子她们也第一时间找到李元婴,忧心忡忡地问李元婴要是有蛇钻进她们房间怎么办。 李元婴安慰她们:“没事,我们去找孙师,让孙师调配些驱赶蛇虫鼠蚁的药粉在房间撒上一圈,保准让它们都不敢来!” 兕子她们虽没听说过这样的药粉,却对李元婴的话深信不疑,跟在李元婴屁股后面寻孙思邈去了。 孙思邈也听说有人被蛇咬伤的事,不过他不属于太医体系,没机会去给后妃身边的人急救,具体如何他不太清楚。听了李元婴的来意,孙思邈说道:“驱蛇的法子倒是有,就是怕坚持不了太久,要想把整个行宫都清理干净不太容易。如果是担心蛇虫近身,可以用药材调配个香包带在身上。” 李元婴便带着兕子她们跟着孙思邈找药研药,按照比例调配出驱蛇蚊的药末。 城阳贡献出一批身边宫女们缝制的小荷包,大伙分工合作地把药末分装好系在腰上。 忙活完了,兕子挑了个好看的香包说要去送给李二陛下,又怕路上遇到蛇,拉着李元婴央他一起去。 好不容易熬到解放,李元婴是不太乐意去找李二陛下的,不过他更不想让兕子失望,所以还是牵着兕子找李二陛下送驱蛇药去。 李二陛下心情不太好。 后妃那边出事后,李二陛下就命令随行的禁卫们全面开展搜蛇抓蛇行动,绝对不能让半条毒蛇溜进行宫。禁卫那边反馈回来的消息很不乐观,他们估摸着这襄城宫约莫是建在蛇窝里了,毒蛇多得很,时不时还会出现点蜈蚣之类的毒虫,简直防不胜防。主要是,行宫里的清理干净了也不行,它们会从外面溜进来! 李二陛下怒从中来,叫人去宣阎立德。 这次洛阳之行开头就不太顺利,本以为来到襄城宫后可以好好休息,结果居然闹出这样的事。又闷又热,还蛇虫横生,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阎立德还没到,李元婴牵着兕子、领着城阳她们过来了。李元婴远远地察言观色,发现李二陛下心情显然不太好,聪明地没往前凑,只松手让兕子给李二陛下送香包去。 兕子现在口齿越发伶俐,跑上去麻利地给李二陛下系上香包,口里给李二陛下解释:“这是幺叔带我们去孙师那边做的,孙师说可以防着蛇虫近身,父皇您要好好戴着,不能掉了!”说到蛇虫,兕子就一脸的担忧,虽然她没亲眼看到毒蛇,可一想到那种滑溜溜的东西会钻进她们房间,甚至藏进她们被窝里,她就觉得可怕极了! 李二陛下心中一软,刚才积聚的怒意消散了大半,揉揉兕子的脑袋说:“好,我戴着。”他把兕子抱到膝上安慰,“别怕,父皇已经让人去清理掉可能跑进来的蛇虫,不会让它们有机会再进来。” 兕子还是不放心:“行宫那么大,它们要是翻墙钻洞进来的话怎么防得住?”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李二陛下当然也懂。李二陛下哄完兕子,示意躲在一边装不存在的李元婴把她们带去玩,随后对着奉命来觐见的阎立德大发雷霆,当场罢了阎立德的官。 这襄城宫是不能接着住了,李二陛下直接带着人进了洛阳城,暂住在提前派人修整过的洛阳宫里。 一通折腾之下,李二陛下竟病倒了。 阎立德虽被罢官,还是随行至洛阳宫。听说李二陛下病了,阎立德急得不得了,拼命从太医那边打听消息。眼下暂时罢官没什么,要是李二陛下有个好歹,他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第73章 第73章 御前之事没人敢轻易泄露,哪怕阎立本还随驾在侧也探听不出什么来,只能安慰兄长稍安勿躁:“陛下早年南征北战,身体健壮得很,不会有事的,你且先安心等着。” 阎立德哪能安心?去年夏天李二陛下命他前往洛阳这边督造襄城宫,他赶到时已是秋天了,当时秋高气爽,草木发黄,没什么蚊虫蛇蚁,感觉气候和堪舆结果等等都很不错,谁会想到春夏之际会变成这样?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了,自己捅的篓子只能自己受着。 阎立德叹气,默不作声地祈求李二陛下平安无事去了。 阎立本也觉得这事挺糟心,好好的避暑之行居然闹成这样,还不如在长安呆着算了。 阎立德和阎立本兄弟俩束手无策,李元婴也没好到哪里去。起先他们都不知道李二陛下生病的事,后来事情传开了,他们跑到李二陛下寝殿外也没能进去,只能在外头着急地瞎转悠。 李元婴等了大半天,期间太医进进出出,都不敢外泄李二陛下的情况。他有些等不了了,拉着李治跑到一处窗户外,叫李治爬窗进去看看李二陛下到底怎么样了。 李治忙不迭地摇头,不想和李元婴一起胡闹,父皇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怎么好爬窗去?更何况周围那些禁卫又不是瞎子,禁卫们都警惕着呢,他们爬窗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李元婴道:“你不爬算了,我爬,你给我望风,有人来了提醒我。” 李治拿李元婴没办法,只能守在一边看李元婴手脚并用地扒拉着窗户爬了上去,趁着别人不注意一骨碌地翻进李二陛下寝殿里。 许是因为他们在这边转悠大半天了,关注他们两个小屁孩的禁卫还真不多,居然真让李元婴顺顺利利地混进去了! 李元婴在里头站定,还回身朝窗户外的李治招手,让李治一起进来。 李治看看左右,又看看里头的李元婴,咬咬牙跟着爬进屋里。 李二陛下暂住的寝殿很大,有些空旷,里面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在这节骨眼上出了差错。李元婴混进屋里后就镇定自若地往里走,小胸脯挺得挺高,一副“皇兄让我们来看他”的正经模样,竟没人张口拦他们。 李治不知不觉也被李元婴带得理直气壮起来。他们来看父皇,有什么不对吗?没有不对,他们就该来看父皇! 两个人顺顺利利到了李二陛下塌前,左右守着的人有些惊讶他们的到来。转念一想,李治和李元婴一个是李二陛下的亲儿子,一个是李二陛下最偏爱的幺弟,李二陛下会允许禁卫放他们进来也很正常。于是守在左右的人亦没有多言,退到一边由着李元婴和李治上前看李二陛下。 李治不敢相信他们当真混进来了。 不过此时更重要的是李二陛下的病情。虽然李治不通医理,却也看得出李二陛下病容憔悴,显见是真生病了。 李治赶紧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已经跪坐到塌前,把李二陛下的手从被褥里挪了出来。以前李二陛下不让李元婴诊脉,李元婴心里就猜测李二陛下身体不会太好,看着李二陛下腕上的脉门,他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把三指搭了上去。 明明已经上手了,李元婴却有些静不下心来感知脉象,指头甚至有点颤抖。 孙思邈说过“能医不自医”,也说过事关亲近之人的话有可能出现失误,李元婴以前是不信的,现在却有点懂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 就在李元婴心里乱糟糟一片的时候,系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是否需要提供检测帮助?” 李元婴心中一喜。还可以这样的吗? 系统道:“开启医疗通道并将机体情况扫描上传,可以获得对应的健康报告与推荐的治疗方案。”说完系统又补充,“开启医疗通道需要耗费大量积分,按你现有的积分估算,有可能仅剩一千点积分。” 万界图书馆内各种功能都是要靠积分来换取的,按前面兑换过的物品来换算,一千点积分大概只够出一张改造马车的图纸,想要再打造一个葵园那样的寨子怕是要重新开始累积积分才可以。但是,前不久他们刚被质疑造假,想要再轻松获取大量积分怕是不容易! 李元婴听系统细致地解说完,默不作声地选择开启医疗通道,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接着李元婴按照系统的指示将李二陛下的情况扫描进了医疗通道里。 很快地,李二陛下的健康报告完完整整地出现在李元婴面前。 只看了一遍,李元婴就安静下来,他皇兄才四十多岁,身体却耗损得严重,平日里不仅休息不好,还经常思虑过度,身体和精神都不太好。 系统展示的立体影像上甚至还标示出他皇兄身上的伤都是什么时候落下的、由什么造成的,看起来很触目惊心。 李元婴跪坐在塌前啪嗒啪嗒地掉泪珠子。 李治不知道李元婴与系统的一番交流,只看到李元婴按着李二陛下的脉门掉眼泪,顿时有些着急:“幺叔,父皇他怎么了?” 榻上的李二陛下也察觉了周遭的动静。 李二陛下睁开眼,入目便是坐在塌前哭的李元婴,还有一脸焦急的李治。 李二陛下仍是虚弱,却还是艰难地坐了起来,板起脸骂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寝殿内伺候的人都惊慌地伏地请罪。 李治先是惊喜李二陛下醒了过来,对上李二陛下含怒的眼神后才嗫嚅着解释:“我们、我们爬窗进来的。父皇,我们担心你!” 李二陛下咳嗽了两声,转过头看向在一边抹眼泪的李元婴。不用想都知道,雉奴敢干出爬窗这种事,肯定是被李元婴怂恿的。这混账小子自从学了医就一直想给他把脉,这次倒是让这小子得逞了! 李二陛下放缓了语气,说道:“行了,你们回去吧,我没什么事,歇个两天就好。” 李治伸手拉李元婴。 李元婴才不肯离开:“不行,我要看看太医给用什么药。”他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在塌前,倔强地说,“我不走。” 李二陛下想起来踹他一脚。 自己还在病着,李二陛下没再强撑,叫人把李治打发走,留耍赖的李元婴在旁边呆着。 人都退出去后,屋里只剩他们兄弟俩。 李元婴这才转头,看向躺回榻上去的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半闭着眼,由着他看。 李元婴憋不住了,开口说道:“皇兄,要不你不当这皇帝了。”只有不当皇帝了,才不用天天劳心劳力,不是给这个气病就是给那个气病。 李二陛下没睁眼,淡淡地说:“这样的话,换别人说可是要掉脑袋的。” 李元婴道:“我知道皇兄不会生我气,我才说的。”他想想也觉得不太安全,赶紧给李二陛下补一句马屁,“皇兄你心胸宽广着呢!” 李二陛下道:“是啊,要不早叫人把你拉去砍了,哪能让你天天上房揭瓦。” 李元婴觉得脖子一凉。可话都开了头,他又不想憋回去,憋死还是找死,选哪个都不好!李元婴继续顽强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当皇帝没什么好的,天天忙到那么晚,还得起得那么早,谁有事都来找你,什么水灾啦旱灾啦地龙翻身啦全是你的责任,想想都累死人了。” 李二陛下没说话。 李元婴道:“大侄子三侄子四侄子他们都挺想当的,你随便挑一个让他们当去。我看大侄子不错,大侄孙也聪明可爱,都是能顶事的。你要是不喜欢大侄子,挑三侄子四侄子也可以,你那么多儿子,高兴选哪个就选哪个。” 李二陛下睁开眼看他。 李元婴满眼希冀地回望李二陛下。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李二陛下道:“承乾他们都很好,每个儿子都是我的骄傲。”李二陛下语气坚定,“但我才四十三岁,正当壮年。我想做的事还有很多,要我现在就和我们父皇当初那样当个每日寻欢作乐、一天到晚泡在美人堆里的太上皇,我做不到。” 李元婴又想掉眼泪了。 他呜咽着说:“我不懂。” 李二陛下道:“你会懂的,你比承乾他们聪明。” 李元婴安静下来。 他确实懂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只想每天快快活活地玩,像李二陛下这样的人、像魏征这样的人、像房玄龄这样的人,全都和他不一样。 他们胸中有大抱负,他们眼中有更广阔的世界,他们想要做前人不曾做到的事,想要让大唐打造成前人无法企及的盛世。 他只是不想皇兄把命赔在里面。 父皇不在了,皇嫂不在了,他亲近的人也是没一个就少一个。哪怕将来会有很多侄孙侄孙女,会有很多儿子女儿、孙子孙女,那也是不一样的。 兄弟俩都没再说话。 这时太医那边送了药过来。 李二陛下这病来得急,可把随行的太医都吓坏了,端药上前的手都差点要抖起来。 李元婴这会儿已经对李二陛下的情况了然于胸,反倒镇定下来,直接拦下其他人取过药尝了一口。送到御前的药当然已经让人试过了,肯定不会有毒,李元婴只是怕御医用了和李二陛下病情相冲、有可能加重病情的药材。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系统扫描那么全面。 李元婴也不嫌苦,砸吧着嘴仔细琢磨了一会,大致能分析出这碗汤药里都用了什么。等断定这玩意虽没什么大用处,却也不会有害处,他才亲自将药端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看在眼里,没说什么,一口将药饮尽。 李元婴又麻利地往李二陛下嘴边递了颗糖。 这糖是系统连着李二陛下的健康报告一起给他的,说是里面裹着药,吃了对李二陛下身体有好处,不说延年益寿,至少能让李二陛下旧疾复发时不那么痛苦。 糖只此一颗,没法让别人先试,李元婴只能努力游说李二陛下:“药苦得很,皇兄你吃颗糖,这糖可甜可甜了,吃完马上就不苦!” 李二陛下看了眼左右欲言又止的神色,又看了眼李元婴手里拿着的糖,最终还是张嘴把李元婴送到他嘴边的糖吃了下去。 一颗糖而已,吃了就吃了,没什么大不了。他登基后哪怕是儿女送来的食物也得经过一重重检验才能入口,这皇帝当得确实挺累,破例一次也无妨。 李元婴高兴不已。 当天傍晚,李二陛下身体就好多了。他到兕子她们面前露了个脸,和她们一起用了晚膳,饭后又宣召了房玄龄他们,告诉他们自己身体已无恙,让所有人都睡个安心觉。 既然李二陛下病愈,第二日一早就要讨论襄城宫和阎立德该如何处置了。 第74章 第74章 襄城宫这事,阎立德需要负主要责任。 问题在于阎立德家世不一般。 阎立德的长女乃是李泰的王妃,所以阎立德算起来和李二陛下还是亲家;他的另一个女儿又嫁给朝中要臣唐俭的儿子,唐俭当年有从龙之功,从太原起兵之日起就参与谋划,妻子是北魏皇族元氏女不说,另一个儿子还尚了李二陛下家的公主! 简单来说,无论这关系怎么绕,阎立德和李二陛下都算是亲戚。 更何况阎家也算是个不小的世家大族。 李二陛下想到阎立德乃是李泰的岳父,便想从轻发落,先罢了他现在的官职,等过了这个风头再安排他干别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真要不处置,不仅言官们不会放过阎立德,他自己也气不顺。 至于这襄城宫李二陛下是不可能再用来避暑的了,可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白白放着怕是要被人喷的。 李二陛下寻魏征他们过来商量。 李二陛下刚病过一场,魏征还是很给他面子的,难得没有喷他。魏征认为既然襄城宫住不得人,那么把要紧的地方拆一拆,剩下的分赐百姓,暂且当这行宫没建过好了。 房玄龄几人也没什么好办法,都已经劳民伤财过了,想再劝阻也没办法了。只能庆幸这行宫只造了大半年,规模不算大,费的钱不算多。要是李二陛下是个喜奢豪的,那才叫让人肉疼! 李二陛下这边商讨完襄城宫的处理方案,没立刻吩咐下去。 且不说现在地里有活要干,就是有富余人手李二陛下也不会叫人马上把襄城宫分拆了,真要马上拆掉,李二陛下感觉自己走到哪都会被人嘲笑:刚建好又拆,你这皇帝是不是傻子? 李元婴知道李二陛下又精神百倍和他的大伙伴们聊政务去了,没再去烦着李二陛下,他揣着高僧们的推荐信,准备在洛阳组织个论禅茶会。 洛阳之中也名寺众多,僧侣数目相当可观,根据李元婴的了解,僧侣和道士也都属于不须缴纳赋税的行列。既是这样,放任他们每天在寺庙里念经哪行?光是顾着自己修行,不能造福他人,算不得普渡众生! 李元婴叫戴亭把自己的正经行头拿出来,顶着大热天溜达去约定地点与高僧们会面。他今日还特地让小宫女取了红砂,往他额心点了一点,瞧起来颇有几分宝象,明明还是很有矜贵小王爷的样子,却又莫名透出一种让人很想亲近的气质。 李治看到他这打扮都惊呆了。 李治问:“去见几个和尚,你还需要穿成这样吗?你不觉得热?” 李元婴有随行的帮着打伞扇风,倒是不觉得热。他说道:“外头不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得先把他们唬住,才好和他们聊,这叫向佛祖学习。”在长安时他有欧阳询引荐,才能轻松忽悠动那么多高人,现在他只带着轻飘飘的几封信来洛阳,得重视起来啊! 李治一阵无语。 李元婴赶李治回去带兕子她们玩,自己领着人去开茶会。李元婴别的不擅长,临场应对却有几分急智,和洛阳有名气的高僧们侃侃而谈竟也没露馅,甚至还得了句“与佛颇有缘分”的评价。 李元婴心里颇不赞同,与佛有缘有什么好,不能吃肉不能穿好衣裳不能娶王妃生孩子。不过不赞同归不赞同,李元婴还是积极地听高僧们讲禅,适时地穿插一下茶叶广告小故事,增强高僧们对茶叶的认同感。 半天下来,李元婴把洛阳这边好吃的点心和素菜都尝了个遍,也成功把茶叶推销给了洛阳各大佛寺,让茶叶和点心成功成为日后论禅时必备的两样东西。 洛阳这边的高僧们也答应只要茶叶到位,他们一定会派人和长安那边的僧侣会合,一块深入吐蕃传播佛法。 李元婴得了众僧的保证,心满意足地摸着吃得滚圆的小肚子回行宫那边。回去的路上,李元婴还和戴亭磕叨:“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们应该不会骗我才是。” 戴亭应道:“若是他们敢骗殿下,自有让他们后悔的办法。” 李元婴觉得戴亭去了趟高昌,性情有了点改变,至少说起话来有主意多了。李元婴点头说道:“那行,要是到时候他们反悔就交给你解决了。” 戴亭点头应是。 李元婴继续摸着肚子消食,心里也琢磨着和众僧谈论时学到的东西。 无论哪个行当,能混出头的都不会是简单人物,哪怕是当和尚,能当得信众遍地、声名赫赫,那也是相当不容易的。很多东西李元婴听的时候听得云里雾里,细细回味却能从里头咂摸出点道理来。 厉害的人全都很了不起啊! 李元婴向来是坐不住的性子,自觉学有所成,傍晚便跑去寻李二陛下,大言不惭地说要给他讲佛法。 李二陛下想撵他走都撵不了,只能由着他在耳边得啵得啵地说个不停,都是经他夹带过私货的俗讲故事,什么做人呢最重要是开心,什么人不该有太多烦恼要高高兴兴过好每一天,听得李二陛下觉得这李元婴现学的佛法怕不是源自“元婴佛”。 烦归烦,李元婴想表达的意思李二陛下也明白了,这小子就是想他高兴点。为了不让李元婴天天瞎琢磨,李二陛下随口提了一句:“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办法解决一下襄城宫的问题。要是你能把它改造好,我就把这地方给你好了。” 李元婴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又惊又喜地说:“真的吗?” 李二陛下道:“自然是真的。”这地方反正都要拆分了,要是李元婴能把它改造出新名堂来,给李元婴也无妨。这小子虽然爱胡闹,行事却总有出人意料之处,指不定他当着能想出好办法来把襄城宫改造好。 李元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有事干,李元婴便不再烦着李二陛下,兴冲冲地跑回去和李治他们分享自己新得了个襄城宫的大好事。 兕子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提及襄城宫还是有点后怕:“那里有毒蛇。” 李元婴道:“不怕,总会有办法解决的。那么大一个地方,我得好好想想该用来做什么好。” 高阳胆子大,提起蛇也不怕,还提出个挺有建设性的意见:“我觉得可以在里头养点吃蛇的东西。” 李元婴点头:“养点鹰之类的不错,还有一些兽类。蛇虫多可能是因为草木多,我们养它十头八头大象,再养它一大批牛羊,一准把周围吃得光秃秃,让它们无所遁形!” 城阳道:“能防蛇虫的药草多种一些,可能也有用。” 几人围坐在一起集思广益之下,竟想出了不少解决蛇虫问题的法子。至于夏天燥热问题,不是所有人都有条件避暑的,只要不是用来当避暑行宫,夏天热点其实没什么关系。 李元婴把每个人的意见汇总了一下,觉得改造襄城宫的可行性很高,但具体成不成还需要实践一下才知道。 李元婴宣布先散会,第二日一早,他早早起了床,洗漱完毕,跑去阎家兄弟的住处拜访丢了官的阎立德。若说世上谁最了解襄城宫的构造,那肯定是阎立德无疑了,具体可以怎么改造,李元婴也需要阎立德的帮助。 毕竟现在他积分快用光了,只剩区区一千个积分根本改造不了那么大一个襄城宫! 阎立德正因为罢官而有些憋闷,听人说李元婴来访后心里咯噔一跳。 他的第一感觉是,自己好像没有招惹过这混世小魔王啊! 第75章 第75章 不能怪阎立德心生警惕,一来大女婿李泰说这小子从不干好事,满肚子坏水,还说李元婴是个糟心玩意,盯着他父皇,盯着他老师,最近还盯上他儿子,一听到儿子念叨“幺幺什么时候来玩”他就难受;二来另一个女婿唐嘉会又说,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拐带太子殿下出去玩,还摆出一堆冠冕堂皇的道理把太子支得团团转。 没错,阎立德大女婿是李泰,另一个女婿却是太子身边的心腹。 唐嘉会和李靖的儿子李德謇都是李承乾的人,不过两个人父辈有点小恩怨,到这一代也相互不待见。 主要是,当年打突厥各部的时候李靖捅得人家讨饶求和了,李二陛下见势头不错,派唐嘉会的父亲唐俭奉命持节出使突厥和谈。结果唐俭这个持节而去的和谈使者屁股还没坐热,李靖那边觉得和谈没什么意思,一鼓作气收了突厥各部才是正理,于是瞅准机会带着人一打到底。 至于唐俭这个使者的死活,李靖是没在意的,就当他是为大唐开疆拓土牺牲了吧…… 当时唐俭命大,没死,却也没法追究,毕竟开疆拓土确实是大功劳。唐俭不仅不能骂人,还得展现自己的宽宏大量和大仁大义,要不能怎么办?还能让李二陛下左右为难不成? 父辈维持着面子上的和气,儿子一辈暗中较劲却没人能指斥,人家为自己爹抱不平还不行吗? 李元婴和李德謇有点交情,还帮李德謇母亲请了神医,唐嘉会心里有点疙瘩,提到李元婴免不了和老丈人黑上两句。 所以,李元婴在阎立德这里除了传言中的“从小就是混世小魔王”之外,又增加了“长大还是混世魔王”的标签。 警惕归警惕,人都到门口了,阎立德还是让人把李元婴请进来说话。 都是行宫的落脚处,屋里没什么特别的陈设,阎立德也没那个兴致去弄。李元婴进屋后悄悄扫了一圈,没瞅见有趣的东西,便坐到阎立德为他留的座位上。 阎立德今年也不过四十六岁,比李二陛下大不了多少,下巴上那把长须还又黑又亮。他主动开口:“殿下可是有事相寻?” 李元婴忙不迭地点头:“有的有的。”他把李二陛下开口把襄城宫送给他的事儿告诉了阎立德,问道,“我听说大阎你现在暂时不用上衙啦,要不和我一起琢磨琢磨怎么把襄城宫改造一下。要不然的话,我听老魏他们说准备把襄城宫拆分给百姓,多浪费!” 阎立德自然也从阎立本那里听说了李二陛下他们的决定,心里正郁闷着呢,听李元婴说事情还有转机,顿时来了精神。 阎立德家世不差,学问自认也还行,任将作大匠期间营建出了不少让自己和其他人都很满意的杰作,妻子出身名门,儿女都聪慧懂事,可以说一路都是顺风顺水的,突然出现襄城宫这么个败笔他心里也不好受! 阎立德叫人给李元婴送上茶水,与李元婴促膝详谈起来。 聊着聊着,李元婴也明白襄城宫为什么会出这样的篓子了,阎立德的出身决定了他能够把建筑设计得美轮美奂,人人看了都夸好,可他有时候过于追求艺术的美,反而试图让住在里面的人为建筑艺术让道。 若是选好地方让他营建或者改造他能搞得有声有色,要是让他自己过来选地方,他肯定选好看的,瞧瞧襄城宫周围吧,草木丰美、依山傍水,一看就是好地方啊,建出来一定很棒! 可惜的是,李二陛下可不是那种会为建筑艺术让道的业主,那毒蛇千挑万挑还挑上随行后妃身边伺候的人来咬,直接导致李二陛下这个甲方爸爸勃然大怒,要追究乙方责任了! 这倒是让李元婴白捡了个大便宜。 李元婴和阎立德说出自己的初步构想:“我这边从高昌那儿得了不少骆驼,正愁着养在哪都不够它们吃,襄城宫一带草长得那么好,我正好可以把它们送过去养。还有,承乾那边养了些大象,也可以一并弄过去。擅长养象的人都是南边来的,很有治蛇虫的经验,我把他们叫过来集思广益地想一想,总有办法解决蛇虫鼠蚁的问题。” 阎立德点头,觉得李元婴的想法可行。 李元婴说:“到时候再养点牛马,前往吐蕃和突厥的商队都在这里集合休整,往南的领大象,往西往北的领牛马骆驼,不用都往长安那边挤。既然骆驼大象牛马都养了,再养点别的东西也行,像鹰会抓蛇,我们也可以养鹰。”他越说越高兴,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想法,“回头我就叫人去张贴告示,叫天下善于驯养的人都可以去襄城宫,谁要是能拿出一种行之有效的养殖之法,我就给他们奖励重金奖励。天下想学驯养之法的人,也可以去襄城宫求教。这样一来,大家家中有余力的时候都可以养点肉禽肉畜给家里的小孩子开开荤!我听说,许多小孩从出生到十几岁都没吃过肉,家里想养点肉禽肉畜又怕不会养赔了钱,索性不动这个心思了,要是有人教的话他们家里说不定会愿意养。” 阎立德本以为李元婴只是想养点骆驼大象玩玩,没想到他后面竟还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一想到此事若当真能成,襄城宫不仅不会废弃,还会成为于国于民都大有益处的“养殖基地”,阎立德心中也有些激动。心潮澎湃之下,阎立德嘴快地应了下来:“殿下此举大善,阎某愿与殿下一起推行此事!” 有人愿意和自己一块玩,李元婴自是高兴,也拉着阎立德的手欢喜地说道:“那太好了,我这去给承乾写信,让他把杨六和大象借我,再把董小乙调来负责此事。等人到齐了,我马上写告示叫人贴满洛阳城,到时大阎你可要帮我带一带董小乙!” 阎立德这才注意到他喊自己“大阎”,脸皮抽了抽。现在再纠结称呼也没用了,由着他去吧!阎立德道:“若有需要,阎某这边出人出钱都没问题。” 李元婴拜访完阎立德,对此行的收获非常满意,还跑去和李二陛下夸了阎立德一通。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跑回来夸得天花乱坠,还以为是阎立德拿什么好东西收买了李元婴,一问才知道是阎立德答应出钱出力和他一起改造襄城宫。李二陛下道:“你们有主意了?” 李元婴便把自己琢磨出来的大胆想法给李二陛下讲了。有人怕蛇,自然也有人不怕蛇,他曾听那养大象的杨六说,南边有的人挺喜欢蛇的,逮住可以吃顿荤的,炖汤挺不错,烤蛇肉也不错。就是毒蛇有点麻烦,得注意别被它咬到。 李元婴道:“上回戴亭从高昌那边带回来的人有擅长养骆驼的,我叫他们过来这边多养些骆驼,把那些长蛇的草丛吃光光!”他又给李二陛下鼓吹了一通,说自己一定叫天下人都能吃上肉。 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替他数了一遍:“你已经说过要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天下人都有书可读,天下人都有好大夫可以治病,你做得来那么多吗?” 李元婴道:“不管,遇上了就做,做不到又不亏,何况这事还有大阎陪我呢。大阎,好人呐,一口答应说要人出人要钱出钱。”他还和李二陛下感慨,“以前我就觉得小圆球不太像青雀,却说不出像谁,今天一见大阎,才知道小圆球像的是大阎啊!” 李二陛下被他乱七八糟的称呼弄得脑仁疼,都懒得纠正了,摆摆手道:“行了,你能做成只管去做,别把人家阎立德的钱也全赔进去就好。” 李元婴没再招惹李二陛下,而是和小伙伴们宣布襄城宫会变成他们的玩耍基地,他们想骑骆驼骑骆驼,想骑大象骑大象,什么鹰隼鹄鹤都能养着玩,兕子她们还是有点怕毒蛇,高阳却振奋起来:“那到时候我可以叫上其他人一起去吗?” 李元婴道:“当然可以,多叫些人更热闹。我叫大阎帮忙规划规划,肉好吃的多养点,能干活的多养点,嗯,还有漂亮的也多养点。”他神神秘秘地问高阳,“听说蛇肉也挺好吃的,你敢吃蛇吗?” 高阳正是最容易受激的年纪,一听人问敢不敢,第一反应当然是二话不说应了下来:“有什么不敢?” 李元婴道:“那到时我们找些捕蛇人,抓几条蛇尝尝鲜,他们一定知道哪种蛇好吃!” 李治忍不住提醒李元婴:“幺叔,高阳还要嫁人的。” 高阳挑眉:“要嫁人又怎么样,要嫁人不能吃蛇吗?” 李治闭了嘴。 行吧,反正不会让他娶。 现在李治有点同情自己的未来妹夫了,指不定那房二很希望自己通不过李元婴的考验来着。 李治乖乖住嘴,李元婴却还要对他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蛇怎么就不能吃了,蛇还能入药呢,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看过太医那边记录的方子,你吃过的一剂药里头就有蛇蜕。” 李元婴仗着自己跟着孙思邈学过几天医,继续洋洋洒洒地给李治列出蛇都能怎么入药,除了蛇蜕之外,还有什么蛇胆啦,什么蛇酒啦,什么蛇膏啦,什么蛇肉蛇汤蛇卵啦。 蛇都辛辛苦苦地抓到了,他们伟大的先祖们是不会浪费的,能吃的全吃了,能入药的全入药了。 李治听得胃部一阵翻腾,受不了地灌了好几口茶,感觉自己以前可能已经不小心吃过那滑溜溜到处乱爬乱钻的玩意了! 李元婴鄙夷道:“穷讲究。” 李元婴这边正积极地游说小伙伴们以后一起去吃蛇,李泰那边也听说了李元婴要接手襄城宫的事。 这事还是李二陛下和他说的,父子俩开开心心地聊着天,眼看气氛挺融洽,李泰便趁机替自己王妃问了问阎立德之事。 一问之下李泰才知道,李二陛下居然准备把襄城宫送给李元婴玩,而他那岳父不知被李元婴灌了什么药,居然夸口说会出钱出力帮李元婴改造那破地方! 李泰气得不轻,当着李二陛下的面却不能表露出来。回去之后,李泰和王妃阎氏说道:“哪用得着我去和父皇说情,你父亲自己就有办法脱身。” 阎氏听李泰语气不太对,一追问,才晓得自己父亲和李元婴搅和到一块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丈夫对李元婴这个幺叔的敌意很大,而且还与日俱增,看着都要直追太子了。 阎氏正要劝两句,李小圆球抱着他心爱的小皮球摇摇摆摆地跑过来,奶声奶气地喊:“耶耶,球球,玩。” 阎氏把他抱起来说:“耶耶有事要忙,没空和你玩球球,你和嬷嬷她们玩好吗?” 李小圆球听阎氏说李泰没空,又换了个要求:“幺幺,找。”他记得幺幺说也要来洛阳的,幺幺说可以去找他玩。 李泰一听到幺幺两个字就烦,朝阎氏骂道:“你把他带出去,别来烦我。”父皇不知怎地越来越偏爱李元婴就算了,儿子岳父竟也都和李元婴搅和在一起!所以说,他痛恨李元婴! 阎氏知道李泰心情不好,忙抱着李小圆球出去。 李小圆球眼里蓄起了泪花儿,扁扁嘴,想要哭。 阎氏哄道:“欣儿不哭,耶耶只是不开心,耶耶最喜欢欣儿了。” 李小圆球抱着阎氏的脖子委屈哭了,眼泪哗啦啦往下掉:“幺幺,找,要幺幺。” 第76章 第76章 阎氏没奈何,思虑片刻,抱着李小圆球去寻李元婴。等差不多要走到时,李小圆球吵着要下地:“幺幺说,男子汉。” 男子汉不能整天让人抱,要自己走路。李小圆球挣扎着离开阎氏的怀抱,又扁扁嘴,抱着球蹬蹬蹬往里跑,远远见到李元婴在那带着兕子姑姑她们写写画画,刚才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小皮球一扔,啪嗒啪嗒跑上去抱住李元婴的手臂:“幺幺!” 李小圆球嘴里喊着人,眼睛里又泪花翻涌。 李元婴一看,稀罕得不得了,也心疼得不得了,搁下笔把人抱起来哄:“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幺幺,幺幺帮你欺负回去!” 李小圆球想了想,泪珠子掉了下来:“不能。” 李元婴耐心道:“为什么不能?” 李小圆球软软地说:“耶耶,不能欺负。”虽然耶耶坏,但也不能欺负耶耶,耶耶平时也会陪他玩球球的。他用自己没什么条理的逻辑和李元婴说起刚才的事,“耶耶,不玩球,凶娘娘。” 李元婴有丰富的哄小孩经验,一下子听明白了:这小孩是抱着球想去找李泰玩,结果赶上李泰心情不佳,连着他娘也被李泰凶了。 要不是李小圆球跑过来找他,李元婴还真想不到在外面挺道貌岸然的李泰居然这样对媳妇儿子。 李元婴稍一思索,便明白结症所在,李泰怕是知道李二陛下把襄城宫给他改造的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连一块呢。 既然李小圆球说不能欺负回去,李元婴也没打算横生枝节,只起身招呼早就坐不住的高阳一起来陪李小圆球玩皮球。 李小圆球一看有人陪自己玩,立刻高兴了,兴冲冲地捡回皮球和李元婴他们玩了起来,迈开小短腿东跑西跑捡皮球,玩得小脸红扑扑。 阎氏坐下边与城阳她们叙话边看着儿子开心的笑脸。 李泰自己生了一会闷气,回过味来觉得自己朝儿子发火不太好,起身出去找人。一问,却听底下的人说阎氏带着儿子出去了。 李泰皱起眉。 他不喜欢李元婴。 当初李元婴被接到太极宫,他们母后就对这小子视若己出。后来母后去了,兕子她们又很黏李元婴,给了李元婴不少在他们父皇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原本父皇还对这小子挺疏淡,这几年也不知怎么回事,父皇越发地偏爱李元婴……这就是占了住在太极宫内的便利! 一想到这个,李泰就有点肝疼。本来父皇也想过让他住到武德殿去,每日见面更加方便,结果听了魏征一通劝谏之后便做罢了。这魏征平时看着不偏不倚,关键时刻却来坏他好事! 思及儿子对李元婴突如其来的亲近,李泰觉得李元婴天生就是来克他的。他顿了顿,领着人前往李元婴的住处。 李泰还没走近李元婴所在的庭院内,便听里面传来小孩子们满是开心又肆意的笑声,其中最稚嫩的显然属于他儿子。 李泰顿步,示意随行之人不要声张,自己走到拱门边上一看,却见儿子眼睛上蒙着布条,迈着小短腿高高兴兴地追着李元婴和几个姑姑乱跑,只有兕子和阎氏坐在檐下看着。 洛阳是多花的,满园子都开得花团锦簇,庭中树木也高大繁茂,洒下一地浓阴为小孩子们遮挡住入夏后的烈日艳阳。李元婴逗着李小圆球跑了半天,终于成功被李小圆球“抓获”,一脸认真地夸李小圆球真厉害。 李小圆球高兴地说:“厉害!” 李泰在门外远远看了一会儿,转身带着从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李泰想了许多事,他想起了自己带儿子玩的时候儿子也这么高兴,却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这样带弟弟妹妹玩过。 生在皇家,真的能像李元婴那样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每天只想着怎么吃怎么玩吗?李泰觉得不可能。 他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为儿子的将来打算,当一个王爷能有什么未来?哪怕他不争不抢,依着父皇对他的偏疼,大哥也会把他当眼中钉肉中刺,容得了他不争不抢吗? 而且,他也不想不争不抢,父皇那么疼爱他,他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他耐心等待,一定可以等到机会。他凭什么不去争取?机会永远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阎氏带着李小圆球回来时,李小圆球已经累得呼呼大睡。听人说李泰在看书,阎氏放下李小圆球便去寻李泰说话。 阎氏道:“滕王对欣儿挺好,他真的很喜欢小孩。”李元婴有耐心带小孩子们玩,小孩子们自然都喜欢他。 两人成婚数年,没闹过什么龃龉,听阎氏过来提及李元婴,李泰已没了早前的烦躁,放下书卷和阎氏道歉:“今天是我不对,只是最近事情都堆在一起,我心里不顺畅。” 阎氏主动伸手握住李泰的手:“我知道的,刚才我看到夫君了。” 李泰被温软的手掌一握,心中霎时涌出许多想说的话来。可很多事即便是枕边人他也不能轻易说出口,一说出口,那就当真没有回头路了。 李泰回握阎氏的手,说道:“你若担心丈人,我明日叫人请他过来一叙,或者我陪你去见见他。” 夫妻俩说了一会话,早前那点不快便消散无踪。到晚上李小圆球转醒了,李泰又哄了他一会,亲自教他读千字文,成功让李小圆球忘记了白天的委屈,抱着他耶耶耶耶地喊。 李元婴白天玩得欢,晚上却独坐灯前,提笔给柳宝林她们写信。眼下他宫里宫外都有得用之人,倒是不用托大侄子转送了,写起信来也肆意许多,随随便便就下笔千言。 李元婴给柳宝林挑拣着高兴的事讲了,又写信给他姝妹妹,附上最近的练字成功供他姝妹妹评鉴。他自我感觉良好,觉得自己的字大有进益,美滋滋地写完信等夸呢! 写完要紧的信,李元婴才把襄城宫的事整理整理写在信里给大侄子那边说了,交给戴亭让他快马加鞭把信全带回长安去。戴亭办事李元婴是放心的,不需要他另外叮嘱,戴亭自然会把该找的人找齐。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仍是天天忙活这忙活那,时不时还拉着阎立德骑马去襄城宫那边实地考察可以怎么改造。外围是各种飞禽走兽的驯养区,李元婴去央着李二陛下给襄城宫圈了一大块地,都是准备用来搞养殖实践活动的,毕竟,这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 阎立德听着李元婴的构想,也对这项改造工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襄城宫的事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将作大匠这份职业上的缺陷,认识到缺陷,意味着找到了提升方向,阎立德很快如痴如醉地投入到襄城宫的改造之中,和李元婴一起了解每个区域适合养什么、可能会出现什么问题。 虽然李元婴的积分所剩无几,但是他刚到襄城宫时已经把襄城宫扫描给系统,得出了相应的分析报告,和阎立德聊起相关问题来毫无压力,甚至还让阎立德产生了知己之感,恨不得天天拉着李元婴探讨建筑学问题。 阎立本起初觉得阎立德可能会因为罢官的事变得消沉,时不时会抽出空回住处和阎立德聊聊天、疏解疏解兄长的忧闷。结果是阎立德对他越来越不耐烦,他稍微留久一点,阎立德就催促:“你没别的事干吗?怎么整天回来?我还要去寻元婴小友说话。” 得了,称呼还换成小友了! 阎立本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气得拂袖而去! 李元婴按时跑来寻阎立德聊天儿,迎面撞上阎立本,很是乖巧地和阎立本打招呼:“小阎啊,你不用当值的吗?怎么经常看到你回来?” 阎立本:“……” 阎立本不想理他。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跑去找阎立德,坐下之后还和阎立德嘀咕:“大阎,我感觉你兄弟不喜欢我,是不是我和你关系太好,他吃味了啊?你可得多关心关心他,别因为我害了你们兄弟间的感情!” 阎立德道:“他就是闲的,不用理他。” 李元婴点头。 两个人略过这个话题,又开始对着襄城宫的图纸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来。 回去之后,李元婴还寻机找李二陛下感慨:“我和大阎关系太好啦,小阎都嫉妒了。小阎这心胸可不够宽广,像皇兄你和那么多人关系好,也没见我嫉妒对不对?” 李二陛下听了,觉得这小子的话不太可信。第二天见了阎立本,李二陛下玩笑般问他是不是嫉妒李元婴和阎立德处得好。 阎立本恨不得去把李元婴揪过来对质:谁嫉妒了?谁会为这种事嫉妒你个毛头小子?不就这么一次没给你好脸色,你居然能告到陛下面前去! 阎立本怀揣着满肚子郁闷当值去,戴亭此时也把信一一送到长安诸人手里,柳宝林、李承乾那边的反应都挺正常,倒是魏姝那边出了点岔子。 第77章 第77章 李元婴给魏姝的信,送到魏姝和裴氏手里都没问题,可惜这次去洛阳,魏征没带上裴氏和魏姝。因为魏姝父亲回来了,一起回来的还有魏姝母亲和兄长魏膺。 魏膺年纪比魏姝大许多,约莫十三四岁,这些年一直随着魏叔玉夫妻俩在外赴任。与妹妹分开这么久,魏膺自然很想展现兄长对妹妹的关心,每天都绕着妹妹打转。 是以,戴亭过来送信时魏膺警惕地守在魏姝身边,怎么看都觉得这送信的人居心叵测。毕竟戴亭长得太好了,明显就是外面那些传说故事里的害人精怪!魏膺觉得这人很可能是来骗他妹妹的! 等戴亭走后,魏膺缠着魏姝想跟着看信,魏姝这几天被他烦得不行,看在对方是兄长的份上才忍了。一听魏膺还要看李元婴写给她的信,魏姝不高兴了,收着信不让魏膺看。 魏膺着急啊,立刻去和魏父说了这事,说是有个长得顶好看的人来找妹妹,那人还说什么应滕王之命来给妹妹送信的。妹妹什么时候认得滕王了?滕王他听过,听说是个很能折腾的混世小魔王,妹妹怎么和他有往来了? 魏父是魏征长子,从小被魏征严格教导,听说魏姝和滕王扯上关系,立刻把魏姝叫了出来训话。 魏姝不吭声。 裴氏闻讯过来,见魏姝坐在那里红了眼眶,心疼得不得了,护着魏姝骂道:“哪有你们这样的,一年到头没来两封信,回来就摆架子逞威风,真是能耐了你们这些当父亲当兄长的!” 魏父是个孝子,听裴氏这么一骂,脸色涨得通红。他说道:“姝儿还小,我怕她被人哄骗了。” 裴氏道:“哄骗又怎么样?至少哄得姝儿高兴,不像你们,一回来就把人惹哭。” 魏父百口莫辩。 魏姝得了祖母维护,却还是不太开心,抹了眼泪躲在魏征书房里拆信看。 李元婴信里写的都是高兴的事,主要是一路上吃了玩了什么,末了还告诉魏姝他白得了一个襄城宫,等改造好后带她一起过去玩。 在最后,李元婴才提了一句说信后附着自己这段时间的练字成果,让魏姝评鉴评鉴。 这句话后头还添了行极小极小的小字:最好多夸我,不许学老魏。 魏姝忍俊不禁。 她只恨自己没有生为男儿,和李元婴一样想去哪就去哪,想和谁往来就和谁往来。 魏姝仔仔细细把信叠好收起来,正要拿起后面那几张字稿来看,就听到门帘响动的动静。她抬头看去,只见兄长魏膺在门边探头探脑,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怂样。 魏姝把李元婴的字压在书下,已没了刚才的怏怏不乐,说道:“阿兄有事吗?” 魏膺见妹妹不哭了,也不像在生自己气,大着胆子走进屋里,手里拿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说道:“妹妹,我不该和耶耶告你状,这是我刚出去买的,给你赔罪。” 魏姝不是小气的人,兄长这样赔罪了,她自也再纠结刚才的委屈。她说道:“殿下他才不是传言里的坏人。” 魏姝把李元婴办图书馆和收留流民的事给魏膺讲了一遍,听得魏膺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离开长安几年,什么都变了。 为了进一步证实李元婴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仗势欺人的皇室子弟,魏姝取出自己压在书下的字稿准备给魏膺看看李元婴的习字成果。 不想才看到第一张字稿上写的诗句,魏姝便愣住了。 李元婴写的是《静女》。 魏姝再往下翻,剩下的字稿里也都写着这首诗,只是明显不是同一天写的,每一张都大有进益。 李元婴显见是随便从《诗经》里挑了一首觉得有趣的每天反复练习,自觉大有成效,便兴致勃勃地附在信里给她送来。 魏姝年纪虽小,却也能读懂这首诗的意思,这诗写的是男女之间的爱情:两个人约好相会于城外,相赠的东西虽然在别人看来不甚贵重,彼此却觉得收到了天底下最美好的礼物。 因为那是对方所赠。 诗里的感情单纯又美好。 魏姝自是不会误会李元婴,可抵不过魏膺在旁边看着! 字稿都拿出来了,魏膺也已经看见了,魏姝一时竟想不到有什么应对之法。 魏膺确实看见了,他直愣愣地看着那重复了好几页纸的“静女其姝”。他已学过《诗经》了,也暗暗觉得“静女其姝”应当是妹妹名字的出处,可是回想一下这首诗的意思,魏膺就觉得自己简直要气炸了。 这滕王怎么敢光明正大写这种诗给他妹妹? 魏膺抢过魏姝手里的字稿,看了又看,还是气得不轻,不顾魏姝的阻拦拿着去给魏父看。 魏姝知道拦不住,也就不去追了,一个人坐回原处里出了神。 魏父很快神色严肃地带着那叠字稿走进来。 魏姝低着头不说话。 魏父道:“我与你娘商量好了,这次我们把你也带去任地。当初你年纪小,身体又弱,我们才把你留在你祖父和祖母身边,这次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 魏姝只是点点头,没有应声。 她知道她自由自在的日子要结束了,父亲不会允许她每天往外跑,更不会允许她和李元婴交朋友。 她父亲不喜欢李元婴。 因为李元婴行事与很多人惯有的认知不一样,他太自由,也太放纵,天生就像是来捣乱的,别人视之如命的东西在他眼里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有的人有多喜欢他,有的人就有多厌恶他。 魏父见魏姝默不作声,带走了李元婴那些字稿,回房去给随御驾去了洛阳的魏征写信。 接下来几日,魏父拿到了新的任命,便要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前往新任地。期间戴亭来了一趟,询问魏姝是否有回信要带给李元婴。 魏姝一直坐在外面的大树下等戴亭,见戴亭来了就把写好的回信给了他。 给完了信,魏姝便一个人坐在树下看着树下那片自己曾用来练字的沙壤。 若是没有认识李元婴的话,她应该很高兴和父母兄长一起去任地才是。可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戴亭见魏姝神色不太对,碍于身份却不好多问,只好带着信快马加鞭地赶往洛阳。 李元婴已经圈好地、网罗好人才,摩拳擦掌等着戴亭把董小乙他们带过来开工。不想等了一段时间,等来的却是先行赶来的戴亭。 李元婴道:“其他人呢?” 戴亭把魏姝的异样和李元婴说了,并把打听来的关于魏家的事告知李元婴:魏征长子携妻子和长子归来,已经得到新任命。魏姝郁郁寡欢可能是因为这件事,不过这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直接询问魏姝。 李元婴点头,先把魏姝的回信挑出来看完。 魏姝的回信很正常,先夸他的字写得越来越好,又挑拣了几个可以改进的地方告诉他。最后魏姝才提了一句,说她可能要随父亲一起去任地了,让他不要再往她家写信,今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希望他以后都能平安又快活。 李元婴看完信,不大高兴。他问戴亭:“你可有打听姝妹妹父亲要调任到哪里去?什么时候出发的?” 戴亭一一告诉李元婴。 李元婴二话不说跑去寻李二陛下,说道:“皇兄,我要出去一趟。” 李二陛下道:“你不是整天往外跑吗?” 李元婴道:“不一样,这次我可能要去好几天。” 李二陛下转头看他,示意他往下说。 李元婴没解释太多,只说:“我走了,等我回来再来和皇兄你说一声!”说完李元婴撒腿便跑,回去点了一批人,带上戴亭和这批侍卫飞驰而去,快得让别人都来不及反应。 接下来几日,先注意到李元婴不见了的是李治和兕子她们,接着阎立德、阎立本等人也发现李元婴不知哪去了。到最后,朝中诸人也发现李元婴没再往李二陛下跟前晃悠。 所有人都纳闷起来:这小子去哪了? 李二陛下叫人跟着李元婴呢,跟过去的人送回来消息说李元婴一出城门就骑着马一路往西,到傍晚才停下宿在一个小县城里。第二日一早,李元婴又早早起来再次出发,看着赶着很急。 李元婴带着侍卫去的,自己又遣了禁卫紧随其后,李二陛下不太担心这个幺弟的安危,只好奇李元婴怎地突然带着人往外跑。 魏征本来也挺好奇,结果没等他好奇太久,长子的来信也送到了他手上。长子在信中说,他要把魏姝一起带去任地,接着又在信里说起李元婴给魏姝写《静女》的事。这小子写一张就算了,还要反反复复写十几二十张,居心叵测!听闻李元婴去年还和陛下讨要宫中才人,年纪小小就是个好色滥情的,他着实不放心女儿和这样的人往来。所以综上所述,他走完交接程序之后就直接把女儿一起带走了,希望父亲莫要见怪! 魏征一看这信就知道要遭。 李元婴这不是去哪里玩,是去追他孙女啊! 要是让李元婴追上了,把事情闹开,他孙女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魏征老脸抽了抽,对着信一筹莫展。他挣扎了很久,还是豁出老脸带着信去寻李二陛下,希望李二陛下能派人追回李元婴那混账。 如果不拦着,李元婴真的敢做出拦路抢人的事! 李二陛下这两日挺牵挂这个有事没事都爱作妖的幺弟,琢磨着等人回来了要不要揍他一顿。他听魏征把李元婴可能去做什么的事一说,再比对李元婴眼下走到了什么地方,立刻知道魏征的猜测没错,李元婴就是去追他姝妹妹的! 李二陛下知晓李元婴和魏姝玩得好,每次出宫玩总要去邀上魏姝。得知李元婴急匆匆往外跑的原因,李二陛下反倒气定神闲起来,慢悠悠地说道:“小孩子舍不得朋友,追上去说说话送个别有什么不对?” 魏征一看就知道李二陛下不仅不想管束他那混账弟弟,还准备看好戏了,简直有苦难言。 追上去说说话是没什么不对,可李元婴这架势像是想说说话送个别的吗? 魏征只能硬着头皮请求道:“希望陛下能让人追回滕王殿下。” 李二陛下道:“元婴是朕看着长大的,朕相信他做事会有分寸,魏卿不必太过忧心。过个几天,他自己就会回来了。” 魏征无言以对。 要是李元婴做事都算有分寸,那世上就没有没分寸的人了! 回来是会回来,怕就怕他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第78章 第78章 李元婴没有自己出过远门。 可听说魏姝不开心,李元婴也不高兴。这魏家父子一年到头也没来几封信,他都没听魏姝提起过他们,凭什么一回来就把魏姝带走。 要是魏姝愿意跟他们走就算了,可魏姝明显是不愿意的。 一想到魏姝在信里说他们可能再也见不着了,李元婴就气到不行,非把人追回来不可。他李元婴的小伙伴,可不能受这样的委屈,哪怕对方是她父兄也不行!他皇兄还是皇帝呢,他不照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李元婴一路急赶,叫善骑的人跑在前面询问路上的驿站可曾接待魏家一行人,终于在两天后从一处驿站那里得知魏父在驿站里吃了些东西后出发了,才走不久。 有了魏姝的消息,李元婴马上翻身上马,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追上去。 驿站里不少小厮和帮工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看向李元婴远去的方向,议论纷纷:“那都是什么人啊?”“看着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那当然,普通人家谁能养这么多带刀的人?” 管事的闻讯出来,摆摆手驱赶那群聚集在一起的家伙,斥道:“看什么看?贵人是你们能说的吗?小心贵人剜了你的眼!” 众人一哄而散。 李元婴很快追上魏家人那辆马车。 比起他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魏父这辆马车就显得寒酸多了,除了赶车的连个多余的帮手都没有。 听到后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经验丰富的赶车人手一抖,正要闪避到一旁,四周却已经被骁健的马匹围拢,惊得他赶着的那头温顺老马踟蹰着不敢再动。 很快地,李元婴骑着匹矮了一头的马儿横在马车面前,定定地看着紧合的车帘。 车里的魏父察觉不对,示意妻子儿女稍安勿躁,抬手掀起车帘往前看去。看到来人以后,魏父有些惊讶,这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左右,骑在马上的姿仪却俨然有几分寻常人家难有的气势。 魏姝抬头往外看去,一下子愣住了,以为是自己眼花。等确定来的确实是李元婴后,魏姝起身挪到了前面,问李元婴:“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元婴见到了魏姝才敛起自己刚才的敌意,恢复他一贯好相处的模样,轻轻松松地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说:“你在信里写我们再也见不着了,我当然要来。” 魏姝本已说服自己不要觉得难过了,听到李元婴这么说,眼眶忽然又开始泛热。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因为信里的一句话一路快马追来? 魏父见两个小孩完全没把自己看在眼里,自顾自地说起话来,心里有些恼火。再看看李元婴让人把马车围拢的架势,魏父冷笑说:“滕王这是要挟持朝廷命官吗?” 李元婴这才把目光转向魏父。 魏父长得和魏征有点像,不过魏征是看着不近人情,实则比谁都懂变通、懂审时度势;魏父只学到了魏征面上的东西,却没真正学到魏征的本领,更没明白魏征是凭什么封的郑国公。 李元婴奇怪地道:“我对朝廷命官又没兴趣,做什么要挟持朝廷命官,我是来找我姝妹妹的。” 魏父腮帮子抖了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魏膺上前把魏姝挡在身后,怒道:“你少一口一个姝妹妹,谁是你妹妹?谁许你叫得这么亲近的?女孩子的闺名,也是你一个外人能叫的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地道:“名字起了不就是让人叫的吗?我还嫌弃姝妹妹一直叫我殿下呢,叫名字多好。”他哼了一声,扬起下巴反问魏膺,“你又是谁啊?我和姝妹妹认识这么久都没见过你,也没看你给姝妹妹写过信,也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 魏膺气得想把他活撕了:“我是她哥哥!” 魏父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既然殿下无意挟持我们一家人,那就让人都散开吧!” 李元婴耍无赖:“那不行,我还没好好和姝妹妹说话。” 魏父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李元婴往车里探头探脑,试图越过魏家父子俩看看魏姝,结果魏父和魏膺把魏姝挡得严严实实。这对父子俩心眼真小!李元婴耍赖不成,只能开始和魏父讲道理:“敢问魏长史,是郑国公大,还是你这个长史大?” 魏父皱着眉答:“当然是郑国公大。” 李元婴又问:“是当父亲的大,还是当儿子的大?” 魏父道:“当然是当父亲的大。” 李元婴道:“那就得了。”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挺直腰杆直视魏父和魏膺,“我是魏侍中叫来的,他要我问姝妹妹几个问题,最后要怎么做全凭姝妹妹决定。现在我要按魏侍中的意思和姝妹妹说话了,你们还不快让开!” 魏父不信:“父亲怎么可能让你来?” 李元婴言之凿凿,瞧不见半分心虚:“怎么不能?我和魏侍中学了整本《礼记》,算是魏侍中的半个弟子,魏侍中六十多岁了,有话要转达怎么不能让我跑腿了?这叫‘有事弟子服其劳’!”为了印证自己跟魏征学《礼记》的事,李元婴还恬不知耻地自夸起来,“魏侍中还说,我学东西可比你快多了!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一句话得给你讲三遍你才能记住!不信?你随便从《礼记》里挑一段,看我是不是比你学得更好!” 李元婴表现得太理直气壮,魏父被他给唬住了。 如果李元婴真的是来帮魏征传话的,他确实没理由阻拦。毕竟父母替他们照顾了女儿那么久,他不顾母亲反对直接把魏姝带走已是不对了,哪能再当众违逆魏征的意思? 魏父冷硬地松口:“你现在就可以直接转达。” 李元婴不依,指着横在车门前挡住魏姝的魏赝说:“你把姝妹妹挡住了,让一让,和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算尊重对方。” 魏赝气呼呼地转了个身,让李元婴可以和魏姝对视。 李元婴问:“你愿意和他们去任地吗?”他语气平静地询问魏姝,“你愿意的话,我叫人准备了许多东西,后面几辆马车马上就跟上来了,我让他们跟着你到地方,把地址记下来,到时我们还是可以继续通信。” 魏姝定定地望着李元婴认真的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元婴明白了。 魏姝确实不愿意的。 看看魏父和魏膺刚才的态度就知道,他们和魏姝肯定不是一路人,魏姝跟他们走肯定不会快活。 李元婴道:“那我换个问法,你愿意留下来吗?” 魏姝也不能回答,父兄和母亲都在身边,她有什么理由留下来? 李元婴径直往下说:“你祖父和祖母年纪都不小了,人老了免不了浑身毛病,你祖母又不喜欢雇外人到家里,事事都喜欢亲力亲为,身边没个亲近人肯定不行。可你的父亲和叔叔们都要为国效力,姑姑们又已出嫁,不可能长留在你祖父祖母身边。所以,虽然你还小,但是跑个腿、做个菜、喊个大夫这些事你还是做得来的,你可愿意辛苦一下留在祖父母身边照料他们、替你父母在祖父母身边尽孝?” 魏姝愣愣地听着。 李元婴道:“怎么?你怕辛苦吗?” 魏姝立刻说:“不怕!” 李元婴高兴地说:“我就知道你可孝顺了,怎么会怕辛苦。”他笑了起来,朝坐在车里望向自己的魏母露出两个小酒窝,瞧着乖巧又可爱,“伯母,刚才没能和您问好,对不住了。” 魏母觉得自己没见过比这更讨巧好看的少年郎。她说道:“当真是姝儿祖父让你来的?”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敢来拦人?魏长史也说了,他是朝廷命官,我一个小小的王爷敢挟持朝廷命官,肯定会给朝廷里那些言官们骂死!”李元婴趁热打铁地说,“魏侍中身边没个儿孙在,着实寂寞得很。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夫妇二人去任地就好,我带着两个小的一起去洛阳,回头让他们和魏侍中一起回长安去。” 如果李元婴单独要把魏姝带走,魏父自然不会答应。可李元婴说要把魏膺一起带回去,又把让他们“替父母尽孝”的事说得有板有眼,魏父本就惭愧不能留在父母身边侍奉双亲,如何能拒绝父亲的请求? 不知不觉间,魏父的态度软化下来了,他与妻子对视一眼,想征询妻子的意见。 魏母拿了主意:“既是如此,膺儿和姝儿就留下吧。” 李元婴给他们添了把火:“魏兄留在长安也大有好处,我认得一个朋友叫唐璿,今年和魏兄差不多大,自己一个人到长安投奔亲故也要考进国子监。他如今在国子监名列前茅,可努力了!”虽然这份努力有李元婴贡献的一份力量(帮唐璿去和孔颖达打招呼),不过李元婴是不可能承认的。李元婴道,“虽说魏兄可以等着袭爵,将来什么都不用干就能位列国公,确实没什么可烦恼的,但我觉得男儿大丈夫,还是应当多学些学问,多学些本领,不能因为自己可以靠祖荫过活就混吃等死,魏长史您觉得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魏膺涨红了脸。 魏父当然认同李元婴的话,要是他不认同的话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辗转各地积攒经验,想当个于国于民都有用的人。听完李元婴这番话,他对李元婴改观了许多,赞同地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李元婴也直点头:“魏兄留下的话,也可以考进国子监多学着点。能进国子监的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着不同的成长历程,自然也有着不同的见识,多结识这样的良朋益友,不仅可以增长学问,还可以开阔眼界。所以我觉得啊,魏兄还是一起留下比较好。而且,魏兄还得庆幸姝妹妹是妹妹不是弟弟,要是姝妹妹是男孩儿,一准也能考进国子监去,说不定还能拿个头名!” 魏父想到女儿远超于同龄人的聪慧,心里很赞同李元婴的话,看向魏膺的目光便多了几分严厉:“你带妹妹跟着滕王殿下去见你祖父,回头准备准备,进国子监读书去。” 直至被父母连着行囊和妹妹打包到李元婴派人赶来的马车里,魏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怎么他不仅没能把妹妹带走,还把自己赔上了?怎么父亲对李元婴的态度和开始时完全不一样,对他这个儿子反而变得那么凶? 李元婴成功把他姝妹妹骗到自己马车上,又让人带着几马车礼物缀在魏家那辆小破马车后面,殷殷地握住魏父的手说:“这些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是一些书和笔墨纸砚之类的,姝妹妹在长安的话可以去图书馆看,就不用带回去了,您都带去任地供当地的士子们借阅吧。” 如此于文教有利的事,魏父不好拒绝,有些惭愧地应允下来,觉得自己着实错怪了这个好孩子。 传言害人啊! 这孩子,多懂事,多明理,一开始的骄横姿态兴许是因为彼此有所误会吧! 李元婴做足了礼数,站在原地送走从一辆马车变成一个小车队的魏家父母。直至小车队走得足够远了,李元婴才把自己那头小马交给别人牵着,麻利地钻上了魏姝兄妹俩所在的那辆马车。 魏膺警惕地道:“你怎么上来了?” 李元婴直接叫人把马车往回赶,不理会魏膺的问候,而是和魏姝抱怨道:“骑了两天马,可累死我了,还好赶上了。” 魏姝两眼亮晶晶地看他:“真的是祖父让你来的吗?” 她觉得这可不是她祖父会干的事。 李元婴眨巴一下眼,一脸无辜地说:“我觉得老魏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魏膺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这是上了贼船啊!根本没什么祖父的嘱托,这小子完全是扯虎皮骗他父亲! 魏膺道:“马上让人停车,我要去拆穿你!” 李元婴相当热心地询问魏膺的意愿:“魏兄,你是想自己坐着去洛阳,还是想让人打晕你躺着去洛阳?” 魏膺:“……” 第79章 第79章 魏膺想想马车外面全是李元婴的人,闷不吭声地挪到角落,面壁装死。 他再不想理和这滕王狼狈为奸的妹妹了,甚至有点想哭,怎地父亲就听这滕王忽悠,把他和妹妹交给他! 魏赝安静下来,李元婴便兴致勃勃地和魏姝聊天:“我跟你说,本来我还觉得还得一两个月才见你,实在想念得紧,不曾想居然会有这样的事。好端端的,你父母怎么突然想把你一起带走了?” 魏膺一听李元婴嘴里抹油地说什么“想念得紧”,想转过来骂李元婴,想了想又继续面壁去了。说也说不过,打又没人家人多,妹妹还偏着这家伙,他能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 魏姝看了魏膺一眼,坦然相告:“你让我看的字稿被兄长拿去给我父亲看了。” 李元婴皱着眉想了想,才想起自己给魏姝写的是《静女》。 李元婴道:“看了又怎么样?我看这诗有你的名字,才拿来习字的。” 魏膺受不了了,转头插话:“你要不是故意的,怎么写那么多遍!” 李元婴觉得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理所当然地说道:“要想看练字成效,自然是写一样的字最容易看出来啊。你怎么这么笨,一点都不像姝妹妹的兄长。” 魏膺看看理直气壮的李元婴,又看看坦坦荡荡的魏姝,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合着这两正主真的就是练练字,反而是他和父亲想多了! 李元婴见魏膺哑口无言,懒得理他了,继续问魏姝:“怎地看了诗,就要带你走?我看你是不愿意走的,他们还要强带你走,太坏了。” 魏姝道:“这诗写的是男女之情,他们误会了。” 李元婴总算明白过来,敢情是魏父这个当爹的觉得有人觊觎他闺女,这才临时决定要把魏姝一起带去任地。 这么一说,李元婴倒是理解魏父了,恍然点头说:“真要是这样,那倒是说得通了,要是将来有人盯上我女儿,我不止要把女儿带得远远的,还要叫人去揍那混账小子一顿!” 魏姝被他逗乐了。 李元婴得了便宜还卖乖:“多亏了文人讲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要不你耶耶刚才就要冲上来揍我了。” 魏姝等李元婴得意完,才问他是怎么想出刚才那通说辞的。 提到这个,李元婴就要教导魏姝了:“你说你,整天被你祖父言传身教,怎么没学到你祖父的本领?来给你讲一遍,你可要听好了,这都是我从你祖父那里学来的好东西。” 魏姝点头。 李元婴道:“《礼记》里讲的,其实是人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的应对之法,面对君王有面对君王的礼仪,面对同僚有面对同僚的礼仪,面对父兄有面对父兄的礼仪,对士农工商也都有对应的礼仪,这礼仪的范围涵盖甚广,包括你所有的言行举止。所以精读过《礼记》的人,肯定能学会一样东西:知道自己在什么场合要做什么事,知道自己面对什么人要说什么话。” 魏姝也读过《礼记》,可李元婴这个理解角度她还是头一次听。她说道:“这是祖父教你的?” 李元婴道:“你祖父没有明教这些道理,不过他举的例子教了。”他继续给魏姝上课,“直白点说,那就是对于重情义者,你要和他讲情义;重仁德者,你要和他讲仁德;重钱财者,你要和他讲钱财;重功名利禄者,你要和他讲功名利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听得进你的话。你要是和你耶耶讲钱利,他会嫌那是阿堵物,臭不可言;反过来讲,你对那大字不识、衣不蔽体的人满口仁义道德,那未免太残忍了,他们眼前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口热饭一口热汤。” 魏姝点头。 李元婴说的话她读书时也有过相近的感悟,只是不能这么简明地表述出来而已。 李元婴道:“所以你往后要聪明点,别一声不吭就被你父母带走了。你父亲重孝道,你就和他讲孝道!”他看了眼魏膺,“你父亲望子成龙,你就拿你兄长的前程做文章,一准能成的。” 魏姝继续点头。 她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才会慌了手脚,若是她也和李元婴一样“身经百战”,肯定也能临危不惧! 李元婴见魏姝认真听着,谈兴更浓,又提了另一点:“至于他们所说的那些个无稽之谈,你也该反驳回去的,比如孔圣人说过,‘《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意思是《诗经》中的风、雅、颂都坦荡又自由,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是歌颂的还是指责的,无论是赞扬的还是痛恨的,都能够通过当时的歌谣自由表达。当初的周朝尚且能如此,难道到我们大唐反而不行了?这是越活越回去了!有的人自己想法龌龊,才会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我们坦坦荡荡地往来,凭什么被人污蔑?下回你就把这状告回去,绝不能平白无故受这委屈!” 魏膺听得瞠目结舌。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说啊! 听这小子义愤填膺地替他妹妹抱不平,连他都觉得自己就是这小子口里那个“想法龌龊”的人,自己当真冤枉了妹妹! 魏姝道:“殿下说得有理,下回我一定反驳回去。” 李元婴道:“这就对了,我们的书不能白读,读了就要用上。” 魏姝赞同地“嗯”了一声。 魏膺急了:“妹妹,你可不能被他教坏了。” 魏姝慢条斯理地问他:“阿兄可是觉得孔圣人的话不对?” 魏膺没法反驳。论口才,他真比不过李元婴!真不知道他们祖父为什么要教这小子学《礼记》,看看都把这小子教成什么样了! 李元婴很满意魏姝的活学活用,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魏膺愤愤不平地道:“你就得意吧,看看到了洛阳你们要怎么收场!” 李元婴道:“不都说了吗?你们祖父让我来跑个腿啊,我就是热心帮忙而已,要怎么收场?” 魏膺道:“你刚才明明说不是受祖父所托来的!” 这下魏姝都觉得自己这个哥哥有点笨了,幸好李元婴把他留了下来,可以趁着年纪还不大扔进国子监改造改造!要不然等她这哥哥再长大一些就晚了,根本掰不回来了。 魏姝道:“都这样了,祖父难道还能说不是他拜托殿下来接人的吗?只要你不乱说话,我们就是听祖父的话留下来替双亲尽孝的。” 魏膺听魏姝这么说,失魂落魄地转过身,这次他不止面壁,竟还用脑壳撞上去,看着特别傻。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的,结果听李元婴和魏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完,他真开始觉得自己笨了。 魏膺咚咚撞壁。 李元婴见状,无声无息地用眼神询问魏姝:你哥哥不是被刺激傻了吧,本来只是笨而已,现在傻了可怎么办才好? 魏姝也用眼神回他:随他去。 既然不开心的只有魏膺一个,李元婴也就不操心了。来的时候他光顾着赶路,没来得及好好赏玩沿途风景,难得独自带着人跑外面玩耍,李元婴贪玩的心性又冒头了,一路上拉着魏姝这里玩玩那里玩玩,明明来时只用了两天,回去时却用了足足五天! 这时候戴亭已经回了趟洛阳,将“托李元婴跑腿接孙子”这件事和魏征提前通气。 魏征一听李元婴果然把自己孙女截下了,气得肝疼,恨李元婴嘴巴太好使,也恨自己儿子不中用,连个十来岁的小孩都能从他眼皮底下骗走他女儿……还附带个儿子! 可事已至此,魏征也不能不认这件事,毕竟他不认,不好听的是他孙女的名声。 至于李元婴的名声?李元婴有过名声这种玩意吗?这小子自己糟蹋起自己的名声来可一点都不含糊!他压根不在乎这种事! 再说了,世人对男孩和女孩的要求本就不一样,女孩稍有出格就会被戳脊梁骨,男孩哪怕到处留情也只会被夸一句“风流过人”。 魏征不仅不能否认李元婴的话,还得提前和相熟的人说起这事,说自己舍不得儿孙,和李元婴提了一嘴,李元婴竟就帮他去追人了。这小子热心肠啊,是个好孩子! 魏征把话散出去之后,等了一天,两天,三天,四天…… 就在魏征差点爆发,想去李二陛下面前一头撞到柱子上时,李元婴终于玩得心满意足,带着魏家兄妹回到洛阳行宫。 李元婴一本正经地把魏姝兄妹俩带到魏征那边,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着魏征的手郑重说道:“蒙您信重,幸不辱命,我把魏兄他们兄妹俩平安给您带回来啦!” 魏征额头青筋直跳,还是得朝李元婴挤出一抹笑,忍着怒气向李元婴道谢:“真是多谢殿下了!殿下一路辛苦,且先回去歇息吧。” 魏征的言下之意是让李元婴赶紧滚,不然他看着就来气! 李元婴怕魏征装不下去,抄起家伙来揍自己,当即也不多留,一溜烟跑去寻他皇兄。 李二陛下这几天心情也不太好,主要是他派去跟着李元婴的人这几天时不时飞鹄传书,传回关于李元婴一行人的消息:他们绕道旁边的小镇子吃了什么好吃的;他们绕道去附近的山脚下看飞瀑了;他们绕道去周围的猎场打猎尝野味了…… 总之,他们在洛阳忙忙碌碌,李元婴却带着他的小伙伴在外头玩得乐不思蜀。 李元婴溜到李二陛下身边一看,发现李二陛下脸色有点臭,赶紧和李二陛下分享魏征刚才那“好气哦但还是要努力微笑”的憋屈表情。 李二陛下听着魏征咬牙应下李元婴扯的大谎,心情确实舒泰了不少,但口里还是骂道:“你这混账,才几岁就晓得去拐带人家孙女了?” 李元婴道:“这哪能叫拐带,姝妹妹明明不愿意和他们走,他们非要带姝妹妹走,是他们没道理!” 李二陛下道:“那是人家的女儿,你管得着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我管得着!我只认得姝妹妹,又不认得他们,我当然只看姝妹妹高不高兴。” 李二陛下有些好奇李元婴是怎么把人家女儿骗回来的,也不给李元婴摆冷脸了,缓下语气问他事情始末。 李元婴把整个过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一说,又把自己给魏姝分析的东西和李二陛下讲了一遍。 李二陛下听完后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儿才说道:“要是魏卿知道你和他孙女说你这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理论是跟他学的,他肯定要追着你揍。” 李元婴还觉得自己挺占理的呢,振振有词地反驳道:“老魏做什么要揍我?我就是和他学的。” 这如果不是魏征教的,难道他还能无师自通不成?就是魏征教他的! 第80章 第80章 魏征在同僚们的侧目之中告假带着孙子孙女回了住处。 裴氏没过来,魏征住处更冷清了,行李只有小小的一包袱。看着两个跟鹌鹑似的小孩,魏征坐下,示意他们兄妹俩也坐下说话。 魏姝乖巧地坐到一边。 魏膺有点怕魏征,怂怂地不敢开口。 魏征看了眼自己带在身边养大的孙女,转而望向魏膺,绷着脸问魏膺李元婴是怎么把他们带回来的。 魏膺悄悄看向妹妹,见妹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装乖巧,顿时来了精神,把李元婴强拦马车的事给魏征说了,主要描述李元婴怎么骄横无礼、怎么不可一世,活脱脱一个仗势欺人的皇室子弟。 魏姝听得撇撇唇,但还是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没反驳半句。 魏征不可置否地听着,不时看一眼静坐一旁的孙女。等魏膺把李元婴可恶至极的恶行说完了,魏征才问:“那你们父亲怎么又答应让你们兄妹俩来洛阳?” 魏膺哑了一下。 这,刚才那状告得太过了,圆不了了啊。要是李元婴真那么坏,他爹又轻轻松松答应让李元婴带他们回洛阳,岂不是显得他爹很笨很容易被忽悠? 魏征见魏膺无言以对,转向魏姝:“你来说。” 魏姝见魏征的神色瞧不出喜怒,只和往常一样板着脸,只好老实把整个过程都给魏征交代了一遍。 魏征听完,叹了口气。 李元婴是打个照面就摸清了他那长子的性情,对症下药挑拣着他那长子爱听的话说!这又是留下照料祖父母又是让魏膺入国子监的,怎么听都合情合理。 最要紧的是,这小子还敢打他的名号去办这事! 他那儿子样样都不错,就是学不会应变,被李元婴这个鬼机灵糊弄过去一点都不稀奇。 魏征摆摆手说:“你们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天,去收拾一下歇着吧。” 魏膺急了:“祖父,你就让那家伙那么嚣张地来拐骗妹妹吗?”他也顾不得害怕魏征了,拉住魏征的手一股脑儿把李元婴那通号称从《礼记》里学来的玩意给魏征讲了。魏膺道,“他还说,这都是从祖父你这里学到的,你说气人不气人?” 气人不气人?当然气人! 魏征气得脸皮抖了抖,却也不能去把李元婴揪过来算账。 毕竟,李元婴那些话话糙理不糙,确实都是为人处世的道理。 若是他魏征只懂得刚正不阿,而不懂得审时度势,不能按照当前的情况进行恰当的劝谏、给出恰当的建议,他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早掉光了!谏官是那么好当的吗?自古以来,劝谏君主都是最不好干的活。 只是这些道理魏征不会和别人讲,李二陛下一直以来看重的都是他的“直”,他怎么去教别人“曲”? 看着孙儿急吼吼地向自己状告李元婴,魏征就知道这孙儿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觉得李元婴不好,李元婴说的话就全都不好。 魏征淡淡说道:“我知道了,你且去歇着,这几日好好读读书,改日我带你去见孔颖达。即便你是我的亲孙子,国子监收不收你还是得看你自己的能耐,别丢了我们魏家的脸。” 魏膺一听,懵了。他祖父不仅不打算追究李元婴的胡说八道,还要按着李元婴的提议把他送去国子监!听说国子监的祭酒就是他祖父提到的孔颖达,这人出了名的古板难缠,他要是去了国子监铁定没好日子过! 不等魏膺再挣扎,魏征已经打发他们走人,自己坐在屋内思考自己当初答应教李元婴《礼记》是不是一种错误。 幸好《论语》不是他教的,是萧德言教的,要不然他可能会更气。 魏征这边一个人坐着生闷气,李元婴那边却已经顺利混过李二陛下那关,跑回去和他的小伙伴们相见。 李治白天要读书,感觉还没那么糟糕,高阳和兕子她们可就郁闷坏了。没李元婴在,都没人带着她们到处玩了! 李元婴哄小萝莉很有一套,把路上买的小礼物都抱出来,一一分给高阳她们,然后又和她们说起魏姝家里那“专横父兄可怜妹妹”的糟心事,跟她们分析要是他不赶过去,大家就再也见不上面了! 高阳几人听了,这才没那么生气了,改为问起李元婴怎么从魏家父兄手里抢回魏姝的事,直把整个过程当跌宕起伏的故事来讲,听得一群小萝莉时而义愤填膺,时而喜不自胜。 到最后每个人都觉得李元婴太应该去把魏姝接回来,要不然大家再也不能一块玩了! 听完全程的李治只想说,人家父亲兄长提防着你是对的,任谁知道你这么个家伙盯着自家闺女,一准都会担心得不得了! 当然,常年和李元婴一块玩的经验告诉李治,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千万别随随便便说出口! 要不然李元婴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莫及。 哄好小萝莉们,李元婴又回归到开开心心带小伙伴玩耍的快活日子。他试探了两回,发现魏征没有看到他去找魏姝就把他扫地出门的想法,很快就和以前一样大摇大摆地邀魏姝一块玩耍。 得知魏征当真要把魏膺送国子监去,李元婴又热情地去帮魏膺走后门,找上孔颖达夸了魏膺一通,对孔颖达说:“魏兄是他姝妹妹的哥哥,姝妹妹那么聪明,哥哥怎么会笨呢?您尽管对他提要求,比照着唐璿那样提就好,他肯定能做到的。我觉得魏兄他去了国子监,一定能争个头名当当。” 孔颖达冷哼一声,骂道:“大言不惭!” 李元婴还挺维护魏膺的,很有担当地说:“这都是我自己想来找您说的,老孔你可别觉得是魏兄让我来的。”说完他又掏出一卷长长的书单,递给孔颖达,“我回忆着萧老学士过去的教导给魏兄拟了份书单,您看看这上面的书好不好?您觉得可以的话,我就把这书单给魏兄,让他照着看。” 孔颖达接过书单一看,发现都是不错的儒家经典,其中虽然混杂着一些别家的著作,但也属于可以一读的行列。他把书单递回给李元婴,捋着须道:“不错,你给他吧。” 李元婴道:“我这就带去给魏兄!魏兄这么聪明,您考校他的时候照着这书单考就可以了。”说完李元婴还相当体贴地询问,“要不要我给人抄一份书单在您这边留个底。” 孔颖达点头应允:“可以。” 李元婴心满意足地揣着书单离开,走出一段路后笑眯眯地吩咐戴亭回头就把早已抄录了好几份的书单送来给孔颖达。他姝妹妹这兄长本心还是好的,就是太闲了,整天盯着妹妹那点事跟大人告状! 所以,得想点办法让他忙起来才行! 找完孔颖达,李元婴没耽搁,麻溜地跑去寻魏征给他家长孙送书单。 魏征抬起眼皮看他。 李元婴积极地游说魏征:“这些书我都看过啦,都很有用的,您记得让魏兄看。老孔说了,回头考校魏兄就照着这份书单考,您这个当祖父的可得督促他读书啊。他这个当兄长的有能耐,将来姝妹妹才有依靠!” 魏征无奈地说:“行,我会照着这单子给他备书。” 李元婴坑完魏膺,顺便把在一旁给他们煮茶的魏姝捎走了。 魏膺最近每天都在读书,李元婴过来的动静他也听到了,只是不愿出来见李元婴。等察觉李元婴走了,魏膺才出来问魏征:“他又来做什么?是不是又来找妹妹出去玩?” 魏征看了自己孙子一眼,觉得这孙子被人揉圆搓扁真不冤,李元婴嫌他这孙子碍眼,会想出些叫人无从指责的法子把他这孙子绊住。而他这孙子却只知道避而不见! 看来他确实该把长孙留在身边,要不然他这郑国公的爵位传到儿子孙子手里,可能会一代不如一代。 魏征道:“回头我让人收拾一些书送回来,你都给好好看完,到时你进国子监时会考这些书上的东西。” 一听还要看书,魏膺脸色发苦,说道:“怎么又要看?您不是说看完您给的书就差不多了吗?” 魏征道:“今天之前是差不多,今天之后不行了。” 魏膺终于聪明了一次:“是不是刚才那家伙干的好事?” 魏征板起脸训道:“别人和姝儿年纪都比你小,看的书却比你多得多,你该好好反省自己,而不是怨别人帮你列单子让你多看书!” 魏征一凶起来,魏膺就不敢吱声了,心里暗暗叫苦。早知如此,他根本不该招惹李元婴,父亲虽然也严厉,但远没有祖父这么可怕,祖父绷起脸来太吓人了! 魏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耷耷地回去埋头苦读。 李元婴可不会照顾魏膺的心情,解决完魏膺这个盯妹狂魔,他心情美得很,把书单也给了魏姝一份,说道:“你看看你有没有没看的书,回头找来补一补。到时你兄长去参加考核,你也跟着去,在旁边打击打击他,让他早点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眼界放宽点,别整天只知道欺负妹妹。” 魏姝道:“阿兄也不算欺负我,他天生就这样。” 魏姝并不是很生魏膺的气,一来是她和魏膺相处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兄妹之间不够了解,难免会有没办法相互理解的时候;二来是,现在魏膺已经被李元婴折腾得挺惨了,她就算有气也早消完了。 李元婴道:“没有天生就这样的说法,只要肯改,肯定能改的。” 李元婴琢磨了一下,觉得光靠魏姝打击她哥还不够残忍,和魏姝表示等会他再去给唐璿和狄仁杰写封信,到时来个内外夹击,唐璿找几个同窗一起来旁观,狄仁杰则凑着时间一起去考国子监。 李元婴拉着魏姝计划到一半觉得这事特好玩,兴致勃勃地说:“你记得打听好你兄长去国子监报到的日子,到时我带着你过去,我们也一起考,让他考个倒数!” 魏姝道:“你要去国子监念书?” 李元婴道:“我才不去,我就是去考考而已,又没说考完要去。”他信誓旦旦地和魏姝保证,“我和老孔那么熟,叫他多备几张卷子没问题的。” 反正就是要不留余力地折腾魏膺这个没点哥哥样子的哥哥,要他再也没空盯着魏姝! 李元婴带着魏姝去和小伙伴们会合,和小伙伴们说起他宏大的“坏哥哥改造计划”,问李治他们要不要一起来玩。 高阳不喜欢读书,选择弃权。 兕子和衡山发现书单上有太多书没读,选择弃权。 城阳向来内向沉静,李元婴本以为她不会想参加,结果城阳却举了手:“我想去。” 李元婴一口答应:“没问题!”他又问唯一还没发表意见的李治,“雉奴你呢?你要不要一起来?” 李治一向是没主意的,听李元婴问到他才答道:“去就去。” 于是一群小萝卜头的聚会内容从见天疯玩变成了聚众读书,不管打不打算参加李元婴那居心叵测的“陪考计划”,都有志一同地捧着书认认真真读了起来。李元婴已不是头一次读了,魏姝她们有不会的地方,他就给她们讲解;要是她们问出他也不懂的问题,他就捎着一串小萝卜头去和孔颖达他们求教,每个人都很有求学的劲头。 第81章 第81章 李元婴风风火火地聚众读书多日,终于被李二陛下察觉了。李二陛下把李元婴找了过去,问他搞什么名堂。 听到李二陛下这质疑的语气,李元婴觉得挺委屈:“还不许我带雉奴他们读书吗?” 李二陛下怀疑地睨着他,觉得他不单纯是读书那么简单。 李元婴便把自己的陪考计划给李二陛下讲了一遍,说他姝妹妹这个兄长一看就是可造之材,他决定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成长的路上怎么能不受点挫折?他要带着雉奴他们一起去陪考,到时谁考得差谁尴尬,肯定能因此而备受激励、发奋向上! 李二陛下悠悠说道:“我看你就是记恨人家要把妹妹带走,不让妹妹陪你玩。” 李元婴道:“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李二陛下斜睨着他,意思是“你就是那么小气的人”。 李元婴道:“那皇兄你觉得这法子不好吗?” 李二陛下道:“法子倒是不错。”想到这弟弟前两年还被所有人骂不学无术,现在都有底气要去和年长两岁的魏膺比了,李二陛下点了头,“行,你回去读书吧,可别到时候自己考了倒数。” 这事算是得了李二陛下的应允。 李元婴是最擅长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李二陛下这边一点头,他就去和孔颖达商量回京后要带着魏姝、城阳和李治他们一起陪考的事。 孔颖达对这种胡闹行为很是不满,国子监乃是大唐最高学府,怎么容这小子这么胡来。他拧着眉说:“哪有这么胡来的?” 李元婴道:“皇兄都说好,有什么不可以的,不就多给几分卷子?”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又没想着去你们国子监念书,请我去我都不稀罕去呢,我以后要自己开大书院的!” 孔颖达听得怒气上涌,冷哼:“小小年纪就叫嚷着要开书院,可别误人子弟。” 李元婴一点都不怂,当场堵了回去:“我开的书院肯定不会像你们国子监这样,连让别人去考个试都不敢。” 孔颖达道:“行,你要考便来考,到时候可别连题都答不全。” 李元婴顺着杆子往上爬,把陪考名单直接写给了孔颖达。 孔颖达收了名单,让李元婴赶紧走,免得他看着想揍。 李元婴目的达成,欢快地跑了。 孔颖达被李元婴一激,当即叫人抄了几份书单,送去给自己的弟子们,叫他们从书单上的书里出些难点的题目上来,到时他挑拣着最难的组合组合当做考题来考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他们到时候还能不能这么得意! 孔颖达吩咐完,还有些不乐意,去找这几个家伙的大家长李二陛下,希望李二陛下管管他们,别让他们把天底下所有地方都当成戏耍之地。 李二陛下道:“既然国子监有国子监的规矩,那就按照国子监的规矩来。” 孔颖达惊了一下,犹豫着询问李二陛下:“陛下的意思是,他们要是考上了,就让他们到国子监念书?” 李二陛下道:“那是自然,既然他们觉得在宫里学不到什么了,就让他们去国子监学点东西吧。什么时候他们能从里面考出来了,孔卿你再放他们出来。” 到国子监读书,衣食住行都是国子监全包的,就是条件肯定不如宫里好,自己一间房、有人在旁边伺候这种美事更是想都不用想。 去年国子监扩招,找了一批难管的纨绔子弟进去,可把孔颖达给愁坏了,时不时会找李二陛下诉苦,说这些人不好管,个个都无视国子监纲纪,经常跑回家不说,还把寒门监生收买过去照顾他们起居。你逮了现行说要罚吧,他们众口一词说都是自愿的,你根本找不着理由罚他们,难道还不许同窗之间相互帮助吗? 孔颖达一听李二陛下这话就明白了李二陛下的用意:李二陛下对国子监十分看重,自然不可能放任它成为世家子弟的游戏之所。 要是把李二陛下的弟弟和儿子放进去,对他们一视同仁地管束,其他纨绔子弟肯定就不敢闹腾了,你爹再厉害,能比当今陛下厉害吗? 孔颖达立刻道:“陛下英明。”他说完又想到名单上还有三个女孩儿,魏姝、城阳公主和曾经的武才人武媚。孔颖达询问李二陛下的意思,“城阳公主三人也要一视同仁吗?” 李二陛下道:“朕记得新罗那边的王女也在国子监求学,若她们当真能考过,你就把她们和新罗王女安排在一起便好。” 新罗如今是女王当政,派来大唐求学的人中为首的便是女王的堂妹金胜曼。当初金胜曼争取入国子监时自然也引起了一番争论,最终因为她的据理力争而成功入学,现在已经在国子监求学一年多了。金胜曼聪明好学,来时还言语不通,现在基本能通读大唐文字,连孔颖达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外邦王女很聪慧。 新罗的王女能去旁听,没道理大唐的公主不能。 至于魏姝和武媚,那就当是陪读的好了。 孔颖达一心想治治国子监那群快要占地为王的世家子弟,便也没和李二陛下争辩下去,直接应下了李二陛下的提议。反正,她们考不考得上还是个问题,等她们考上了再讨论此事也无妨! 君臣俩议定,孔颖达回去后就改了出题安排。既然要把李元婴和李治坑进国子监当“整治标杆”,题目自然不能太偏太难,稍微穿插几道难题打击打击他们就行了,最终还是要让他们考过的。 此后,孔颖达每次看到李元婴过来请教问题就格外耐心,只差没把他当自家子侄来教导。 李元婴总觉得怪怪的,和李治嘀咕:“我觉着老孔要阴我。” 李治没感觉出什么不对:“孔祭酒一向这样的,以前孔祭酒对我们也挺和颜悦色啊!” 李元婴道:“那是对你们。” 李治实话实说:“要不是你总气他们,孔祭酒也不会总骂你。” 李元婴一琢磨,感觉李治说的也有道理,可能孔颖达看他最近那么好学,态度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没必要大惊小怪。 李元婴很快把一开始那点异样抛诸脑后,每天带着魏姝她们读半天书玩半天,不时还去刺激一下魏膺,说什么“我们已经看完某某书啦,你看到哪里了”,弄得魏膺每晚挑灯夜读,生怕自己真的被李元婴这个自己曾经看不起、觉得不学无术的纨绔小王爷比下去! 转眼到了五月中,太史令观察到夜里有星犯太微,通俗点来说,就是出现了扫把星,不吉利。 太史令一琢磨,上旨表示这是上个月定下的泰山封禅有悖天命,希望李二陛下明年不要劳师动众地跑去泰山搞封禅了。 李元婴都不上朝的,当然不知道李二陛下明年要去泰山玩。听人说昨天夜里有扫把星出现,他还挺遗憾夜里睡得太死,没看到这传说中的扫把星! 李元婴宣布今天不读书了,大伙一起去找李淳风了解彗星的事,主要想从李淳风口里听听那传说中的扫把星到底长什么样。 李淳风是专门研究这个的,给一群小萝卜头科普彗星当然是信手拈来,把古往今来的彗星记录都给李元婴他们讲了一遍,还动手给他们画了肉眼可见的彗星犯太微画面。 李元婴听得津津有味。 接着他才从李淳风口里了解到许多学说都爱提的“灾异论”,灾异论里的“灾”有虫、疫、水、旱等等,“异”有日食、月食、陨石、彗星等等。按照儒家理论,出现这类天象或者这类灾祸属于非常严重的“天谴”,所以朝廷得做点应对措施以免百姓为此惶恐不安。 一般来说,所谓的应对措施就是皇帝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或者宰辅辞个职什么的。这次还好,有件现成的事可以抵了:明年不去泰山搞封禅了。 李元婴听到这个就觉得不乐意了。以前他也从史书里读到过这些东西,不过没怎么在意,读读就过去了。他记得史书里写汉武帝搞了封禅之后,几乎是每隔五年就会去泰山溜达一圈,前前后后一共去了六七次,多自在! 现在他皇兄登基十五年了,一次泰山都没去过!最重要的是,他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泰山呢。 李元婴很失望:“那明年真的去不成泰山了吗?” 李淳风道:“太史令已经上书,接下来其他朝臣应当也会劝阻。” 李淳风给李元婴分析其中因由:大唐立国二十余年,虽然一直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国库还是没能充盈起来,远远没有隋朝时的富裕。如今天下之财大多还聚拢在各地世家大族手中,朝廷想做点什么都抓襟见肘。这样的情况下,魏征他们是不愿意劳师动众搞封禅的。 简而言之就是,朝廷没钱,朝廷缺钱,所以大伙都不支持李二陛下去泰山。 李元婴听了暗暗咋舌:“原来皇兄这么穷啊。” 李治道:“不是父皇穷,是朝廷要做的事太多了。” 朝廷要做什么李元婴才不关心,李元婴只关心自己能不能去泰山。他说道:“等我把茶卖起来了,我就把钱借给皇兄,让皇兄带我去泰山玩!” 李治提醒他:“你封地离泰山不远,到时你爱去玩几次就去玩几次。” 李元婴回忆了一下,泰山在东边,他封地滕州也在东边,确实离得不远啊!李元婴毫无心理压力地出尔反尔:“那我不借了!”他皇兄那么老奸巨猾,万一他把钱借出去有去无回了怎么办? 李治一阵无语。 当天傍晚,兕子就毫无防备地把李元婴和李治卖了。她先是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几人去李淳风那边了解到的天文知识,接着把李元婴两人的对话告诉李二陛下:“幺叔本来说借钱给您去泰山玩的,结果皇兄说滕州离泰山很近,幺叔就说不借了!” 自从得知彗星的事,李二陛下心情就不太好,谁提起他脸色都不太好。不过兕子不一样,兕子是他最偏爱的女儿,他听着不觉生气,只看向在一旁大快朵颐的李元婴,挑眉说道:“说了要借又出尔反尔,不是男子汉该做的事。” 李元婴搁下筷子,有理有据地反驳:“现在我手上才这点钱,对皇兄您来说完全是杯水车薪,还是先不借了!”他很有担当地给李二陛下打包票,“皇兄您放心,等我去了封地,我一准给你修条从长安直通泰山的大路,沿途给你造好舒服的住处,到时候不花国库一分钱就让您到泰山玩儿。别说去一趟了,您想年年去都行!” 李二陛下道:“好,你这话我可记下了。要是到时你做不到,我就治你个欺君之罪,把你扔到崖州去。” 李元婴转头问李治:“崖州在哪里?” 李治想了想,回道:“在最南边的海岛上,往北和岭南道隔海相望,往西和交州隔海相望,到处都是海,离长安老远老远的。”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兴致勃勃地对李二陛下说:“听起来很好玩,您只管把我扔去!您放心,等我在那边住下了,会造些大船绕着海岸回北边,隔个十年八年就回来看看您。” 李二陛下骂道:“不是要陪人考国子监吗?吃饱了就滚去看书。” 李元婴带着李治他们滚了,出了门口还要和李治嘀咕:“又不是我说要去的,是他自己说要让我过去,还生起气来了,真是喜怒无常,难怪人家会说‘伴君如伴虎’!” 李治:“……” 第82章 第82章 过了两日,李元婴便迎来了在南边负责茶叶诸事的苏大郎。 这年头消息传得慢,茶叶在北边卖开的消息并没有传回南方,只有些北方商贾陆陆续续南下买茶山。苏大郎占了先机,按着李元婴的意思在江南东西两道把能出好茶的茶山都盘了下来。 今年春茶大大地丰收,为了便于运输,除了制作成茶团、茶粉保存之外。苏大郎手底下还有人琢磨出了炒茶之法,把一些次一等的茶叶炒制出来。 这种炒茶之法处理起来比原来的法子便捷许多,且耗损少,更易保存。更妙的是,这茶冲出来的茶水还莹澈漂亮,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与眼下的煮茶之法大不相同,可以说是各有千秋。 苏大郎前两个月来信与李元婴说了此事,李元婴便去信让他嘉奖想出炒茶之法的人,赶紧趁着春茶丰收弄一批送来推广一番。到五月下旬,今年的“千金茶”就陆陆续续送到洛阳和长安。 长安那边主要有媚娘负责,调配商队人手、延请僧侣沿途俗讲都是早前商量好的,媚娘有条不紊地调配各方人手,沿着既定路线带着茶前往吐蕃和吐谷浑。 洛阳这边,李元婴郑重地与苏大郎见了一面,与苏大郎言明茶叶贸易的重要性。 这一年多来苏大郎混得顺风顺水,走出去都能挺直腰杆,和最初到处奔波销茶的辛苦日子完全不一样了。 听李元婴亲自与自己言明茶叶买卖的利害,又描绘将茶叶卖往吐蕃各部和突厥各部的前景,苏大郎激动得不得了:“愿为殿下效力!多的小民做不了,管好这些茶山小民还是可以的。” 李元婴将茶叶之事交托给苏大郎,自然不会亏待他:“你若有儿子或者侄子,大可送到长安来,我先替他们谋个差使,将来他们的儿女也好参加科举。” 苏大郎自是喜不自胜。大唐律法之中良贱有别,工匠、商人之子都不能参加科举,甚至连良贱通婚都不行,李元婴许他儿女脱了商籍,无疑是让苏家有了摆脱商籍涉足官途的途径。 古往今来,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儿孙能光耀门楣,很少有例外。 李元婴道:“这茶叶买卖前面可能比较艰难,你莫要心急,过个一两年,你就知道茶利有多巨大了。” 苏大郎点头。他顿了顿,迟疑着提了一个要求:“小民的义妹一直有个心病,就是七娘年纪渐长,若长留在挽翠楼,肯定免不了重蹈她的覆辙,永远身陷在那烟花之地。殿下您是见过七娘的,以她的相貌与聪慧,若是生在寻常人家,如今早该许了好亲事。从前义妹担心七娘一个弱女子脱籍后无处可去,如今我要送儿女来京,我可以认她为义女,买个宅子让她与我儿女同住,不知殿下能不能帮七娘脱籍?” 李元婴痛快答应:“哪有什么难的,我着人悄悄帮你办了,提前将人送到你置办的宅子里去。” 苏大郎欢喜地道谢。 李元婴把茶叶之事完完全全交待下去,回头便让戴亭记下苏七娘之事,回京后第一时间把帮苏七娘脱籍。 回到行宫,李元婴听李治说李二陛下又被人堵了,魏征和褚遂良今天轮番劝谏李二陛下明年不要去泰山,李二陛下生起了闷气,午膳都没吃多少。 虽说前两天说起时,大伙多多少少都预感到这事可能会被拉出来反复上谏,但李二陛下该生气还是会生气:他继位以来勤勤恳恳处理政务,几乎是全年无休,也就避暑时放松放松。结果每次提封禅,魏征他们都追着反对,难道在他们眼里他这个皇帝当得那么差劲,根本不配去封泰山?难道所有人都觉得,这天谴当真是冲着他来的? 李二陛下原本没怎么在意的,被魏征和褚遂良他们反复劝谏后反而越想越气,气得都吃不下饭了。 李元婴听了,兴冲冲地跑去看他皇兄怎么个生气法。他幸灾乐祸得太明显,被李二陛下朝他扔了一方砚台,砸得他赶紧又溜了。回去之后,李元婴和李治确定自己的观察结果:“你说得没错,你父皇确实气得不轻。” 李治道:“知道你还去!” 李元婴道:“人有七情六欲,皇兄生气也很正常,没必要大惊小怪。” 李治郁闷地说:“你不是说父皇的身体得好好养着,不能总生气吗?”上回父皇病倒,可把他吓坏了。 李元婴道:“看来你和老师学的《孝经》没白学,还挺孝顺的。”李二陛下曾让萧德言给李治讲过《孝经》,成效斐然,只是当时李元婴只顾着玩,压根没和萧德言碰过面,没机会蹭课听。李元婴琢磨了一会,给李治出主意,“既然你想替皇兄排忧解难,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 李治忙问:“什么主意?” 李元婴道:“据我所知这灾异论,在汉朝以前是不兴的。难道汉朝以前就没有这些天灾了吗?” 李治咀嚼着李元婴的话,提出自己的想法:“你的意思是,要推翻灾异论?” 李元婴一脸“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在汉朝以前,这些灾祸和君王、朝廷很少联系在一起,依然能有许多有名的治世明君出现,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欢乐升平。汉朝以来,许多人常拿上天预警说事,但是也没见他们永保江山,还不是被人改朝换代?当然,你要说那是因为他们没有遵从上天警示,那就没得说了。”他和李治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我说,这些都是人编出来的,硬是往上天警示上凑。你想想看,假如北边大旱,南边大丰收,那上天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要是我们把南边丰收的粮食运到北边,平息了大旱带来的影响,那是不是扯平了?” 李治觉得李元婴的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完全颠覆他过去的认知。 李治说道:“虽然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别人不会认同你的说法。” 李元婴道:“他们不认同,那就摆道理说服他们啊。小李不是说了吗?他查阅过所有关于星孛的记录,你只要去和他讨来看看,再查阅一下相关典籍,瞧瞧那一年的君王有没有做什么、那一年有没有出什么大事,不就可以判断这星孛到底是不是所谓的‘天谴’了吗?哪怕没有用,你整理出来写一篇文章递上去,你父皇也会高兴的!” 第83章 第83章 李元婴成功说服了李治,拖着李治去找李淳风,很快拿到相关的记录。 李淳风听说李元婴要搞灾异论,还劝了几句,让他不要随便把这些想法捅出去。 任何人想要推翻灾异论之类的“天人感应”学说,都等同于得罪了天下儒生。要知道君主都自认受命于天,臣下想要规劝君主,自然只能借助天命之说。 把种种“灾异”和君王及朝廷施行的政教联系在一起,其实是一种“儒术”。 儒学儒术,一字之差,意义却大不相同。 学是学问,术则是策略和手段。 所以谁要是想把灾异论搞死,无异于是把儒生手里的一大工具夺走,肯定会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会被群起而攻之! 李淳风上头有个太史令顶着,凡事不用自己出头,杂七杂八的东西研究了挺多,观测天象是他的专业,不过随着他观察到的各类天象越多、研究得越深入,越发现以前一些学说著作站不住脚。 无论是他自幼开始研读的阴阳杂学,还是儒家学说里的各种说法,都有悖于他观测到的各种天象出现规律。 李淳风是个聪明人,他甚至自己才三十出头,年纪在他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大,资历更是浅之又浅,贸然把一些话往外说只会被人当成疯子攻击。 相反,他可以把自己掌握的东西混入曾经学过的学问里头,借助其他人深信不疑的固有认知来获得晋升之途。 像李元婴这样简单粗暴地想要捣毁固有的说法,李淳风是想都没想过的。 李淳风考虑片刻,还是给李元婴推荐了一本书:“殿下可曾看过《论衡》?” 李元婴摇摇头。 李淳风道:“我这里收藏着一本,殿下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拿回去看看,里头可能有你需要的东西。” 李元婴一听要自己看书,拧着小眉头问:“有趣吗?” 李淳风捋须道:“有趣,百家之说皆在其中,又自有一番特别的见解。” 李元婴便欢欢喜喜地抱着李淳风给的彗星记录和《论衡》和李治一起回去了。 李治道:“既然太史丞都说不要写这篇文章,要不我们就不写了吧?” 李元婴一开始是没想那么多,现在他听了李淳风的说法,也觉得怂恿李治去干这事不太好。 李治一直是个乖宝宝,孔颖达他们对李治全都赞不绝口,突然让他写这种离经叛道的东西确实不太对。 李元婴道:“行,不用你写了。” 李治看着李元婴抱着的记录和《论衡》,说道:“那我们把这些书稿还回去?” 李元婴道:“不写又不是不学,我还是要看的,你看不看随意。”他想了想,把今天带小萝莉们读书的任务交给李治,准备自己回去读《论衡》,顺便再研究研究彗星记录。 李治提出异议:“我可教不了你姝妹妹。” 李治觉得李元婴这小子学起东西来挺打击人的,什么学问都学得特别快,明明前两年还是白纸一张,现在读的书都快比他多了。 最近李元婴带魏姝过来和他们一起读书,李治又受到另一重打击,这个小女娃年纪比兕子大不了多少,不管书法还是理解力都远比许多人强,一点都不像只有七八岁的样子! 李元婴一点都不照顾李治的心情,还挺得意的:“那是当然,你看书都没姝妹妹多!这样好了,你问问姝妹妹要不要过来和我一起看《论衡》,这样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各学各的!” 李治点点头,去和城阳她们会合。过了一会儿,魏姝是过来了,但李治和城阳她们也一块来了,读书地点改成李元婴住的院子里,一拨人读“考试参考书目”,一拨人读《论衡》。 高阳对读书没兴趣,呼朋唤友打马球去了。 李元婴把分成许多卷的《论衡》分给魏姝看,两个人很快沉浸在这本全新的著作之中。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边读《论衡》边和魏姝讨论其中有疑义的内容,很快把多达好八十余卷的《论衡》全扫完了。 这本书不能说它是儒家的,又不能说他是道家的,只能承认它确实是李淳风所说的“奇书”。 这书中所表达的观点,甚至和李淳风这个太史丞平日里干的事相背违。 写《论衡》的是个东汉人,叫王充,他是个无神论者。 对于汉代儒生信奉的天人感应理论,王充无情地进行了反驳,他的观点是这样的:假如真的有天道的存在,肯定也能直接任命圣明的君主。为什么天道不选尧舜那样的人当政,而要选那些无能的庸君,再反复降下天命谴告世人呢?天道他就不嫌累吗? 于是,对于东西两汉经常被人挂在嘴边的“祥瑞说”“灾异论”,王充统统都进行了否决。 王充表示,人家天地异宝自己生自己长,和君王和朝廷没什么关系,你们偶然看到了而已;灾祸异象自己发生、自己消弭,和君王和朝廷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偶然碰上了而已。 比如日食,王充就记了这么一段:“在天之变,日月薄蚀,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数,不在政治,百变千灾,皆同一状,未必人君政教所致。” 也就是说,日食和月食都是可以推算出来的,和人君政教半点关系都没有,不信你按照我说的规律推算推算看是不是这样! 李元婴把《论衡》读到这一段,精神一振,又叫人跑李淳风那边一趟,去寻李淳风讨要日食、月食记录,看能不能对上王充这个算法。 可惜的是,光是贞观年间观测到的日食就不太符合“四十二月日一食”之说。 不过对不对得上并不重要,李元婴只挑拣自己觉得有道理的部分来信,其他像福禄靠命定、出头靠时遇之类的说法,李元婴看看就过,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既然不准备拉李治这个乖宝宝下水,李元婴改为和魏姝分工合作,魏姝负责从李淳风给的记录里整理出过去三百年内关于彗星、日食和月食的记载,李元婴则负责整理出过去三百年内的重大灾祸和重大事件。 忙活了几天,他们终于把两张可以相互对应的长卷理了出来。 按照年份把这两方面的内容排列出来,所谓的“谴告”和君主德行到底有没有关联就一目了然了:发生“天谴”的年份虽也有灾祸出现,却不是年年都有,而没有发生“天谴”的年份,也有不少灾年,甚至还有些亡国的年份都是毫无“谴告”的。 可惜这两份对比长卷出得有点晚了。 就在他们埋头忙活的这几天里,李二陛下已经下诏表示明年不会去泰山封禅。 李元婴得知这个消息后虽然很遗憾明年不能去泰山玩、找机会提前瞅瞅自己未来的封地,但还是带着两份长卷去找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来求见,想着眼下也没什么事,便让人把他们放了进来。 李元婴兴冲冲地跑到李二陛下面前:“皇兄,我和姝妹妹整理了两份文稿,拿来给您瞧瞧!” 李二陛下点点头,看了眼他手里厚厚的长卷,命人把眼前的书案暂且清空。 李元婴麻溜地往李二陛下案上铺开两幅长卷。 二卷合一,上面的记录和下面的记录按照年份列成了表格。 水旱冰霜、兵祸民患与亡国之灾,根本没和日食、月食、彗星等等“异象”重叠在一起。 李二陛下没想到李元婴会拿出这样的东西。 这种一目了然的对比,李二陛下自然不可能看不懂。 李元婴坐到李二陛下近前,说道:“这些天象和‘天谴’本就没什么关系。有这些天象的年份里也有大丰收、大捷的,没这些天象的年份里也有大灾、大败甚至亡国的。”他拉着李二陛下的手笃定地说,“所以,不管出现日食、月食还是星孛,都和皇兄你这皇帝做得好不好没有关系!皇兄你是个好皇帝,最好最好的那个!” 李二陛下看看坐在自己跟前的小不点,又看看案上两幅长卷,说道:“你们有心了。”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眉目舒展,心情瞧着还挺不错,又把李淳风告诉他的“儒学”与“儒术”之论和李二陛下说了。 李元婴拧着小眉头问李二陛下:“皇兄和老魏他们相处起来也这么复杂的吗?”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伸手轻轻叩了叩记载着异常天象的那幅长卷,缓声说:“这些说法,自己信不信反而是其次。” 李元婴坐直了身体,等着李二陛下往下说。 李二陛下道:“这些说法是面向天下人的,天下人信,它们就是真有其事;天下人不信,它们就是子虚乌有的。若要天下人承认君王是受命于天的天子,就要接受对应的‘天人感应’之说。”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说完,感觉有点明白,又有点茫然。他安静地琢磨了一会,才说出自己领悟到的东西:“皇兄你是觉得并不是所有君王都能克制自己,所以被老魏他们追着骂也没有否决这些说法,还照着天下人信奉的那一套去做。” 这就等同于自己往枷锁里面套,以此垂范后世,尽量不让后世子孙中出现闭目塞听、祸国殃民的昏君。 李二陛下点头。 李元婴很懂怎么挑找事的角度:“皇兄你不信也不早说,害我们白忙活了!”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这幺弟聪明是聪明,就是吧,有时挺讨人喜欢,有时又特别讨人嫌。 他少年时便随着太上皇起兵,手上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连这皇位都是他踩着兄弟的尸体得来的。若当真有天命,他又怎么会因为皇位之争走到兄弟相残的那一步?若是真的信了佛道之说,他死后岂不是要入地狱受苦受难? 所以,他心里不信佛也不信道,更不信自己真有什么天命。 他只想好好活好这一世,治理好这曾经历经大乱的天下,留给子孙后代一个稳固的大唐江山。 要不是李元婴带着他姝妹妹辛辛苦苦弄出这么两幅长卷来哄他,李二陛下也不会和李元婴说这番话。 李二陛下肃颜望着李元婴:“往后少琢磨这些东西,多读点有用的书。天下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你能看到的,别人也能看到。” 见李二陛下神色认真,李元婴忍不住道:“皇兄你真辛苦,”他也认真地向李二陛下保证,“皇兄你放心,将来等我去了封地,一定会早早把路修好让皇兄你经常去泰山玩的!”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张口就是信誓旦旦的话,也生不出什么严肃的心情来了。他悠悠地往凭几上一靠,抬手指了指李元婴整理的那幅长卷,淡淡说道:“看看你这字,比你姝妹妹差远了。与其天天说大话,不如先把字练起来。” 李元婴:“……” 第84章 第84章 李元婴好气。 他好心好意忙活这么多天想哄哄他皇兄,还连累姝妹妹跟着抄抄写写做长卷,结果居然被说字写得不好! 李元婴气鼓鼓地跑了,等跑出一段路又觉得不对,姝妹妹的字一直写得比他好,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李元婴顿时把刚才那点小气愤抛诸脑后,屁颠屁颠地跑去寻魏姝说了这事,说他已经把两幅长卷送给李二陛下了。 李元婴和魏姝分享李二陛下刚才说的话:“皇兄还夸你的字写得比我好!不过皇兄这人真不会讲话,明明是夸你的,还要连带着损我一句,太坏了。” 李元婴没提李二陛下对那两幅长卷的看法,魏姝也没追问,反而还开解李元婴说她从小就练字,和他只认认真真练了一两年根本不一样。魏姝道:“而且你还学了画画读了那么多书,字能有这么大的进益已经很了不起了。” 小孩子的气愤本来就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李元婴被魏姝一哄就高兴了,心道还是他姝妹妹会说话,和他皇兄完全不一样! 高兴归高兴,李元婴还是不乐意自己被人瞧扁了,和魏姝约好第二天去寻李二陛下身边的褚遂良讨教一番,最好能弄点褚遂良最近新写的字来学学。若不是欧阳询远在长安,李元婴还会跑去找欧阳询蹭字,脸皮就是这么厚! 魏征这天回到家,便听有人来送李二陛下的赏赐,不是给他的,而是给魏姝的。魏征带着魏姝接了赏赐一看,原来是上好的文房四宝,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瞧着都是挺名贵的东西。 魏膺好奇地问:“妹妹,圣人为什么赏你?” 圣人便是百姓平时对李二陛下的称呼。 兄妹之间也没有长久的芥蒂,魏膺被李元婴绕着圈子折腾了那么久,已经认命地接受李元婴经常来拐带他妹妹、他祖父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的事实。 魏姝捧着李二陛下上下来的木盒子,没有与魏膺细说其中原委,只简单地说自己和李元婴合作抄录了点东西,李元婴把它献给了李二陛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赏赐下来。 魏膺道:“原来是这样。” 魏姝每日回来都会挑拣着一些有趣的事情和家里人说,魏膺起初还有些气愤李元婴天天跑来找他妹妹,后来听得多了,心里竟隐隐有些羡慕起来。怪不得祖父默许妹妹出去玩,寻常人家的女孩儿能做这么多好玩的事吗?她们写的字能呈到圣人那里去、还从圣人那里得赏吗?将来到了嫁娶年龄,这些都是说亲的资本! 魏姝见魏膺面上有着难以掩藏的羡慕和失落,知道自己每天的潜移默化有了效果,没再多说,倍加珍惜地去将李二陛下赐下的文房四宝收好。 魏膺好哄,魏征却没那么好糊弄。魏姝才跑进书房把赏赐收好,魏征就进来了,要她坐下说话。 魏姝一坐,魏征就问她们到底给李二陛下写了什么。 现在魏征怎么看李元婴怎么不顺眼。 一般来说,那小子干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书房里只有爷孙二人,魏姝也没瞒着,简单地把李元婴读《论衡》和查阅典籍的事和魏征说了。 魏征一听就知道李元婴想干什么。 魏征道:“他是觉得不能去泰山,想要直接把这些说法一锅端了吧?” 魏姝道:“殿下是觉得你们合伙欺负他兄长。”当然,不能去泰山肯定也是原因之一,魏姝这几天就听李元婴提过好多次,说将来一准要带她们去爬泰山,绝不许人再乱说。 魏征没反驳魏姝的观点。 这对天家兄弟,确实越处越亲厚,当真有点兄友弟恭的样子了。这是好事,魏征挺看好他们继续这样亲厚下去。皇室之中能出李元婴这么个异类,说不定真能少些纷争、多些温情。 不过,要是将来李二陛下给李元婴的荣宠太过,魏征还是会劝谏的。李泰被李二陛下偏宠的事,他们就前后劝谏过许多回。若不是他拦着,李二陛下怕是真的会把李泰安排到武德殿去住! 魏征听魏姝说李元婴只是抄了两幅长卷,没干别的,便也不再多说,打发魏姝自己玩去了。 李元婴这边定好练字计划,戴亭那边也和苏大郎一起整合好西行的商队。李元婴询问戴亭的意见:“你要再跟着商队走一趟吗?” 戴亭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去。 李元婴尊重他的意愿,把洛阳这头的商队交给戴亭领着,与长安那头的商队分头出发,走不同的路线前往吐蕃。 李元婴道:“听说上个月吐谷浑内乱,是一个叫席君买的将领带人去平息的。也不知弘化有没有受惊,你路上拐个弯去一趟吐谷浑,给她送些东西。”既然知道有位宗室之女嫁到吐谷浑去,李元婴自然不会厚此薄彼,对文成怎么样便对弘化怎么样。 戴亭应下李元婴的话,带着浩浩荡荡的商队从洛阳出发前往吐谷浑,这商队之中还带着近百名僧人,一队亮亮的光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众人相互打听,才晓得这些僧人是跟着去吐蕃给那些未开化的吐蕃部族传播佛教经义的,至于商队的货物,那都是上好的茶叶,据说是长安千金堂卖的“千金茶”! 那千金堂可了不得了,有神医孙思邈坐镇,每天去重金求医的人数不胜数。最近孙思邈来到洛阳,不仅和不少医者坐下谈论医技,还行走各处给人看病,医术高,心也善!千金堂卖的茶,能不好吗?听说连圣人喝了都说好! 各种说法不胫而走,苏大郎从南边运来的春茶很快销售一空。苏大郎和李元婴分了账,喜笑颜开地去长安置办屋宅,准备供苏七娘和自己儿女居住。戴亭走了,脱籍之事李元婴便挑了个得用的内侍跟着苏大郎回京去办。 三个苏姓结义兄妹坐下说起此事,苏七娘泪落如雨,不愿离开挽翠楼,怕苏二娘一个人孤单寂寞。 苏二娘道:“老娘身边有的是人伺候,楼里也有那么姑娘在,岂会寂寞!倒是你,马上便要及笄了,到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打你主意。你虽出身不祥,但观你相貌、观你慧心,绝不是该呆在这种地方的。你若是想我高兴,就乖乖脱了籍早些离开,往后你过得好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 苏二娘自认不算好人,一生大约只做了两件好事,一件是帮了苏大郎一把,一件是收养了苏七娘。也不知是不是她运道好,这两个人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那类人。 往后能有这么个得力的兄长可以依靠,苏二娘自是不可能再让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沦落成供富家公子任意亵玩的玩物。她不是会说软话的人,交代了一份便给了苏七娘一匣子宝贝,告诫苏七娘往后不许再到挽翠楼来,有本事就把日子过好,找个顶天立地、知道疼人的好夫婿,将来出阁嫁人时让她可以听个热闹。 苏七娘哭着喝过苏二娘倒给她的送别酒,一步三回头地抱着宝匣跟着苏大郎走了。 此间别离李元婴并不知晓,他带着一群小萝卜头跑去骚扰了褚遂良好些天,终于把褚遂良手边的好字全掏光了,继聚众读书之后高高兴兴地带着小萝卜头们开始聚众练字! 毕竟,他们书读得挺多了,字却没好好练,到时考试要是写出一手丑字,岂不是要被孔颖达那个老古板看轻了去? 练,必须练,必须好好练! 第85章 第85章 有事情可做,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元婴都挺安分。孔颖达等人知晓李二陛下要把李元婴和李治塞进国子监,还是随他们管教的那种,都很乐于解答他们的问题,瞧起来倒是很有些师生相得的势头。 转眼由秋转冬,小雪这天天气不错,李二陛下决定按计划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去伊阙行猎。伊阙这地方像洛阳的门户,所以称之为“阙”,后来隋炀帝所建的皇宫正对着伊阙,许多人便称这地方为龙门。 李二陛下到了洛阳后仍是每日处理政务,带李元婴他们出去玩的次数并不多,一听大家长要带大家出门玩,李元婴等人自是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换上猎装。 出发时李二陛下就看到李元婴那股想要冲到最前面撒野的劲头,都想找个由头把这小子扔回去禁足了。 李元婴紧跟着李二陛下,还特意问李二陛下:“怎么青雀不和我们一起骑马啊?是不是又胖了,骑不动马?唉,要我说,青雀这一点可一点都不像皇兄你啊,皇兄你多英俊潇洒!上马弯弓比老程他们都不差!” 李二陛下道:“胖是有福气。” 李元婴骑着他的小马得儿得儿地紧追李二陛下,嘴里也不肯停:“太胖还是不行的,皇兄我跟你说,孙师告诉我人太胖会生病,睡觉都容易喘不过气来。而且心脏您知道吧,您这么爱打猎,肯定看过剖开猎物时它们心脏周围裹着一层油脂,人一胖起来,这些油脂就会越长越多,心脏每时每刻都要跳来跳去的,裹在周围的油脂太多的话,它跳起来可累了!” 李二陛下训斥:“闭嘴!” 这混账小子说得太形象具体,他都担心起他家老四来了。他家老四是不是真的胖了点? 一行人到了伊阙,周围都已经清过场,偌大的猎场周围静悄悄,除了提前抵达的禁卫之外没有半个外人。李元婴一到猎场就去接他的小伙伴们下车,带着一群小萝莉到处撒欢去了。 李二陛下看了眼在自己身边想去又不敢去的李治,开口道:“带着人跟上你妹妹们,别让她们出意外。” 李治欢快地应了一声,带着李二陛下分出来的禁卫去和李元婴他们会合。 李泰带着阎氏下车,手里牵着圆滚滚的李小圆球。李小圆球左看右看,很快看到了带着他小姑姑们玩耍的李元婴,央求地摇着李泰的手说:“找幺幺,我要幺幺。” 李泰脸上的肉抖了抖,哄他:“先去和你翁翁请安,我再带你过去。” 李小圆球认真考虑了一会儿,点点头同意这个交易。 李泰觉得自己儿子但凡把对李元婴的喜欢分一点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都会比现在更宠爱他!李泰牵着李小圆球去见李二陛下,李小圆球乖乖和李二陛下问好:“翁翁好!” 李二陛下偏爱李泰,自也喜欢李小圆球这个孙子,他把李小圆球抱起来掂了掂,觉得沉了。他说道:“不错,欣儿长肉了。” 李小圆球怕摔,小心地揪着李二陛下的衣服,奶声奶气地问:“翁翁,我想找幺幺玩。” 李二陛下一听,这又是个被李元婴哄了去的小萝卜头! 李二陛下收紧手臂把李小圆球困在怀里,笑着逗他:“要是翁翁不让你去呢?” 李小圆球看看李元婴带着小姑姑们越走越远的背影,又看看横在自己面前的手臂,扁扁嘴,想哭又不敢哭,委屈地吸鼻子。 李二陛下见他眼里蓄了泪,哈哈一笑,放他下地,让阎氏带他去找李元婴玩,留李泰在身边说话。 李泰有点恨儿子不懂得该亲近哪边,不过李二陛下特意留下他,他心里也挺高兴的,凑到李二陛下跟前喊人。 李二陛下一向喜欢李泰这个儿子,过去看他圆滚滚的心里就高兴,觉得儿子有福气才能长肉。可这会儿李泰挨到近前来了,李二陛下却想到李元婴刚才说的“心脏跳起来很累”。虽说眼下他们家老四身体还算康健,可要是将来他再长胖些,会不会像李元婴说的那样连睡觉都会喘不过气来? 李二陛下心中忧虑,口里便道:“青雀,你是不是又长胖了?” 李泰记着李二陛下喜欢他胖,听了这话立即骄傲地说:“儿子这是心宽体胖,陪伴在父皇身边每日都没什么烦忧,自然就长肉了。” 李二陛下很爱听这话,但考虑到儿子的健康问题,他还是开口告诫李泰:“还是注意一些好,不要再长了。你幺叔刚和我说,人太胖对心脏不好。” 李泰:“……” 好你个李元婴,居然偷偷在背后上眼药! 胖怎么了?招你惹你吃你家大米了? 李泰脸皮抖了抖,感动应道:“儿子知道了。” 李元婴对打猎是没什么兴趣的,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到处玩耍。到李二陛下他们带着猎物归来,着人拿去烹煮烤炙,他才领着背后那群小脸红扑扑的小萝卜头归队,围坐李二陛下身边等吃。要吃最好最新鲜的猎物,当然得和他皇兄坐一起! 李元婴带着年纪最小的李小圆球坐定,感觉李泰正往自己这边看,眼神带着几分愤怒。 李元婴一琢磨,是不是自己抢了人家儿子,人家生气了?李元婴哄李小圆球:“你耶耶和你阿娘想你了,你得回他们那边去哄哄他们,要不然他们会伤心!” 李小圆球一听,一股子责任感油然而生,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迈开小短腿跑回李泰身边奶声奶气哄人:“不伤心!” 猎物陆陆续续变成菜肴上桌,李元婴蹭了一顿吃,还凑到李二陛下身边想蹭点别的:“皇兄,您有没有打到什么好的皮毛?反正您宫里多得是,多余的就给我吧!我带回去给我娘,她一准高兴!”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说道:“你自己怎么不去猎?” 李元婴理直气壮得很,振振有词地说:“我还小,我拉不开弓。再说了,我自己猎的肯定不如皇兄你猎来的好,我做什么要自己猎!” 李二陛下算了算,李元婴也十一岁了,转年就十二,还好意思说自己拉不开弓! 李二陛下道:“雉奴他们学的时候你去哪了?”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雉奴他们学弓箭那会儿我更小呢,当然是玩啊。” 李二陛下打击他:“朕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能上马弯弓了,哪会像你这么懈怠。”李二陛下又给他讲起太上皇当年的故事,当初他们母后乃是窦家的掌上明珠,女婿自然得千挑万选。当时窦家就在门屏上画了两只孔雀,许女婿候选人们两支箭射孔雀的眼睛,前面数十人都没能射中,只有太上皇两箭先后射中孔雀的两只眼睛,成功迎娶了他们母后。李二陛下道,“你这样的,往后根本娶不上王妃。” 李元婴挑事的角度和别人不太一样:“这孔雀屏真可怜,被好几十人射了这么多箭,肯定被糟蹋得不像样了。”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婴哼哼两声,决定不理他哥了。要个皮毛都不肯给,还拐着弯子损他、说他娶不着王妃,坏得不得了! 下午一行人渡江,在对岸的佛寺中歇脚。李元婴想起自己还见过这寺里的高僧,悄悄拉住魏姝让她帮忙往自己额头上点上一点朱砂,可不能在这里露馅啊! 魏姝纳闷:“为什么要往额头上点朱砂?” 李元婴道:“寺庙里很多佛像不都有一点吗?好多老和尚都夸我与佛有缘呢!” 魏姝:“……” 李二陛下走出一段路才发现李元婴不见了,回头一看,发现李元婴拉着魏征孙女在那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派人过来唤他。 李元婴顶着个崭新的眉心痣喜滋滋地跑回李二陛下身边。 李二陛下一瞅,乐了,还能突然长个朱砂痣!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突兀,乖乖巧巧地混在小萝卜头队伍里跟着李二陛下和出来相迎的主持打照面。双方见礼之后,他还要上前去和主持叙旧呢,说得了戴亭的消息,随行的僧人们都已经离开吐谷浑一路往西,路上虽然有点艰苦,但并没有人掉队,所有人都平平安安。 李元婴由衷夸道:“您的徒儿们都棒极了,远行之苦可不是人人能耐得住的!” 主持宝相庄严,矜持回道:“阿弥陀佛,出家之人苦修本就是应当的。” 李泰见李元婴和主持聊得热火朝天,寻机插嘴:“幺叔你额上怎么多了个朱砂痣?” 李元婴:“……” 被自己四侄子当场拆穿,李元婴也不脸红,理直气壮地回答:“这样好看!” 主持与李元婴相谈甚欢也不是因他眉间那一点朱砂,见李元婴坦然反驳当着其他人的面拆穿他的李泰,不疾不徐地回夸李元婴一句:“殿下不点朱砂也很有福相。” 李元婴小尾巴立刻翘了起来,说道:“我觉得我这四侄子最有福相,您看,我们这里哪个人能有他富态!” 涉及皇子的体态,主持笑笑没有接话。 李泰气得不行,却又不能当场发作,只能忍着。 午歇过后李二陛下便带着朝臣和李元婴等人去看伊阙石窟,这次行猎伊阙其实主要是为此而来。 伊阙沿岸有名山相峙,自魏文帝以来便陆陆续续选了不少石窟凿佛像供奉其中,近几年李泰以为长孙皇后积攒功德为由,掏了笔钱请人到伊阙这边开凿佛像,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 到今年把这件事办好了,李泰便涕泪横流地与李二陛下说起这事,言语之间满是对长孙皇后的眷恋之情,引得李二陛下心中也很是记挂,特地带着群臣过来看看李泰的至诚至孝之作。 第86章 第86章 李元婴这段时间沉迷学习和练字,没来得及到伊阙这边看石窟,是以,他也不晓得李泰遣人往这边雕佛像来了。虽说李元婴一直认为人应当在活着的时候多尽孝,听李泰说要给长孙皇后攒功德后倒也觉得这胖侄子还有点可取之处,乖乖跟在大队伍里没捣乱。 李元婴生来就长在天家富贵窝里,幼年除了吃喝玩乐就是吃喝玩乐,没做过什么正经事,没听过什么正经话。他生母柳宝林又出身寒微,没什么可教他的,他便自由自在地长成如今这样子。所以,便是佛祖神仙,在他看来也是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根本管不着他! 李元婴甚至还想,要是自己是神仙,哪有闲工夫听底下的人祷念这个祷念那个?人在神仙眼里,和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有什么不同?既然没有不同,那神仙凭什么格外优待他们? 因此李元婴从不求神拜佛,与僧人们往来也只是上回为了卖茶才积极些。 李元婴安分地走了一段路,觉着有些累了,便拐带几个年纪小的小孩越走越慢。他带着一串小萝卜头在临江的树荫下席地而坐,给她们讲起长孙皇后的故事。在李治兄妹几人之中,兕子和衡山年纪最小,对长孙皇后的记忆最模糊,至于这段时间才偶尔加入小萝卜头队伍里的李小圆球,那更是根本没出生。 李元婴当时也还小,不过一年的相处已经足以让记忆力过人的他对长孙皇后印象深刻。那是个与世间许多女子都不一样的存在,只需挑拣些她生前的事和这群小的讲一讲,便听得她们沉浸其中,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 李治和城阳和李元婴差不多大,记忆却没李元婴好,此时听李元婴娓娓说来,往事便变得历历在目。听到情动处,城阳最先哭了出来,接着李治也默默地开始掉泪。几个小的被他们一带动,都扑到李元婴怀里哭成一团,连李小圆球都哭得小肩膀一耸一耸,抱着李元婴说:“想见,我也想见。” 与长孙皇后非亲非故的魏姝都听得红了眼眶,心中暗暗敬慕聪慧又宽容的先皇后。 谁都没察觉,李二陛下早已领着群臣折返了,静立在不远处听着李元婴细数长孙皇后生前诸事。 方才李二陛下走着走着才察觉一串小的不见了,知道可能是李元婴又带着她们野去了,便派人倒回来沿路找找看。 回来寻人的内侍和禁卫走近听了一段,都不忍打扰,悄然回去回禀李二陛下,说李元婴在给晋王他们说关于长孙皇后的事,连最小的皇孙都听得入神。 李二陛下本来正带着群臣赏看李泰为母亲所雕凿的佛像,感觉这儿子又有才华又有孝心,准备叫岑文本写篇文章纪念一下,再让褚遂良书写出来刻在碑上。听人这么一说,李二陛下便把将要出口的话暂且收了回去,挥挥手,示意群臣跟在自己后面一起去听听李元婴这个“故事大王”是怎么和几个小辈讲长孙皇后之事的。 一听之下,李二陛下也觉得长孙皇后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心中不免有些哀恸。只是君王须得喜怒不形于色,他脸上便没显出几分伤怀。直至看到几个年纪小的都扑进李元婴怀里哭,李二陛下才不得不承认李元婴这小子的一个优点:这小子重情义。 有些事,连李二陛下自己都有些模糊了,李元婴却把那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小事都记在心里。若不是一直牢记在心,李元婴不会把关于长孙皇后的一切说得这般翔实生动,让从未见过长孙皇后的皇孙都想要一见。 李二陛下终究没忍住心中的慨然,转头和长孙无忌说:“无忌,我不如元婴,我记得没元婴清楚。” 长孙无忌正以袖拭泪,忽听李二陛下转过来说了这么一句,他把泪全都擦去才告罪说:“臣失仪了。臣也觉得,臣不如滕王殿下。” 长孙无忌方才听得入神,仿佛也看到那个从小与自己相依为命,从会和自己撒娇、会和自己嬉闹的妹妹到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若说中间什么都没改变过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可他们兄妹二人自幼失怙,除却舅舅高士廉之外最亲的人就是彼此。现在无论是那个小小的妹妹,还是那个能端坐着与自己分析利弊、衡量得失的皇后,都不在了啊! 李二陛下见长孙无忌如此,便知道李元婴同样勾起了长孙无忌的回忆。他看着哭得格外伤心的儿女和皇孙们,静默片刻,叫岑文本上前把这事也记上一笔。 岑文本早前其实已经得了李二陛下的口谕,知道自己要为李泰开凿佛窟之事写文章,如今亲耳听李元婴讲了那么多关于长孙皇后之事,自然有心在原来构思好的文章上做些增减。 听李二陛下如此下令,岑文本喏然领命,并无抗拒。 其余随行的大臣虽觉得李元婴平日里太爱闹腾,这一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孩子某些时候还是很不错的,至少他这一片赤子诚心值得许多人学习。 没有人觉得李元婴是在作态,毕竟李元婴本来掉了队,若不是李二陛下临时起意带着他们折返,除了几个小孩根本没有人会听到李元婴讲的这些话。 众人扪心自问,要是自己只在五六岁之前被人照料过,绝对不可能记得这般清楚,还数年如一日地按照长孙皇后的托付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天天带着这几个侄子侄女玩。 看来,这小子还是有点担当的! 在场的人之中唯一没被李元婴这番举动触动、甚至还满腔怒火和不甘的只有李泰。 他辛辛苦苦出钱出人,才为他们母后造了个佛窟。难得父皇亲自来了,还打算叫朝中重臣给他题个碑文纪念一番、广为传扬他的孝名,结果李元婴只是动动嘴皮子和兕子她们讲几个事儿,就让父皇把他们也都记进碑文里! 凭什么?这小子凭什么? 李泰这次是真的觉得委屈了,他感觉李元婴是老天派来对付他的,要不怎么事事都和他过不去?这小子先是动个嘴巴让父皇不再和以前那么喜欢他的富态体形,现在又动个嘴巴要分走他的功劳! 李泰心里有千般万般的恼恨,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只能跟着长孙无忌一起抹眼泪。 他这眼泪完全是真眼泪! 委屈得直掉泪! 不管李泰多伤心多委屈,李二陛下的话都放出去了,岑文本当场便开始撰文,他念一句,褚遂良挥毫写一句,字体端方秀美,开张自如,两人合力之下,很快写出了一篇文美字也美的《伊阙佛龛之碑》。 这篇文章先是记述了李泰造此佛窟的因由,赞美李泰的一片孝心,接着又记录李元婴给诸位皇子皇女及皇孙讲述长孙皇后生前诸事、让所有人齐齐泪落的过程。李二陛下看完后格外满意,让李泰和刚哄好几个侄子侄女侄孙的李元婴一起过来看看。 李泰恨得暗暗咬牙。 从篇幅上来算,讲李元婴他们那一段比讲他费心开凿佛窟那一段都要多! 真是岂有此理! 李元婴则是拉着城阳她们挤到前面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这字很不错,蠢蠢欲动地问李二陛下:“皇兄,等弄完碑文,能不能把这字稿给我们?我们最近在练字!” 一听到这个,刚刚停笔的褚遂良额头青筋就抽了抽。 这群小蝗虫前两个月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跑来他这边扫荡一番,尤其是李元婴,每回见到他都要问:“老褚啊,最近你有没有写什么好看的字?有的话,不如借我们用用吧,反正你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想要看的话随时都可以再写一份啊!” 褚遂良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家伙! 什么叫想要看随时都可以再写一份?写过的东西,谁想要再重写? 现在,这家伙还凑到李二陛下身边要这份《伊阙佛龛之碑》,他可真好意思! 好在这份字稿本来就是用来刻碑用的,属于公家的东西,褚遂良虽然觉得李元婴简直厚颜无耻,但也不至于气到呕血。 气到呕血的只有一个。 李元婴他四侄子李泰。 李泰一直以来在众人面前维持着的好脸色都黑掉了。 李二陛下倒不觉得李元婴这个要求有什么,他是知道李元婴最近两三个月都安安分分地带着城阳她们读书练字。听孔颖达他们说,连李治的课业都突飞猛进,考进国子监完全没有问题!有这份教导侄子侄女的功劳在,李二陛下觉得把这份字稿赏给李元婴也无不可。 李二陛下和李泰说道:“回头用完了,你叫人把这字稿送到你幺叔那边去。” 李泰能说什么,只能一口应下李二陛下的话。 李元婴是直性子的人,刚才说起长孙皇后时的伤怀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候又恢复了一贯的生龙活虎。听李二陛下答应把褚遂良的原稿给自己,李元婴自是欢喜不已,觉得这趟来得很值,接下来他们又有新的字可以练啦! 他看着觉得这幅字比他们以前讨来的那些要更好看,好看就是写得好,没毛病! 李元婴才不管他四侄子有没有暗暗生闷气呢,重新带着兕子她们一个个石窟看过去,瞧瞧哪个石窟的佛像最高最大最有宝象。一直玩到傍晚,天色要暗下去了,李元婴终于乖乖带着一串小萝卜头归队,和李二陛下他们一起在佛寺歇了一晚。 第87章 第87章 李元婴一夜好眠,第二天起来,外面已晴光一片。他爬起床,在别人帮忙下穿好衣裳,跑出门一看,庭中长着棵高大的菩提树,叶子已经掉光光,只剩光秃秃的树干挺立在庭中。 李元婴立在树下看了看,发现上头藏着个鸟窝,瞧着已经破破烂烂,显然已经没有鸟儿。 在宫中,他们读书和歇息的地方都没有鸟儿,有专门的人为负责驱赶试图筑巢的鸟,所以没鸟窝可掏。 李元婴还没看过鸟窝,看到那圆溜溜的巢穴觉得可能就是了,一时兴起便捋起袖子手脚并用地爬到树上,要取那鸟窝看看! 在一圈小萝卜头之中,李元婴算是起得最晚的,其他人左等右等等不着李元婴,便叫上小伙伴一起过来找人。才到庭中,兕子立刻朝其他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小伙伴们的手走到树下往上看,只见李元婴已经碰到那圆溜溜的鸟窝,轻松拿到手里。 李元婴往下一看,树下围着一圈人呢!他兴冲冲地把鸟窝带到树下,和兕子几人分享这个新鲜事物:“都入冬了,这鸟窝瞧着还蛮结实的,就是天气冷了,鸟儿都飞走了。” 一群人围着鸟窝研究起来,你戳戳我戳戳,翻来覆去地看,都觉得挺稀奇。他们还没看尽兴,却听禅院门外传来带着哭嗓的一声叫唤:“幺幺!” 李元婴转头一看,却见李小圆球泪汪汪地往他跑来,一把扑进他怀里抽噎个不停。 李元婴忙哄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李小圆球哽咽着说:“耶耶坏,耶耶骂我。” 李元婴耐心地哄着李小圆球,从李小圆球口里得知了事情始末:李小圆球一早去找李泰玩儿,李泰心情不好骂了他几句,让他自己玩去,李小圆球觉得委屈极了,就挣脱其他人跑过来找他。 李元婴看了眼远远缀在后面不敢过来的内侍和宫女们,没对李泰的所作所为说什么,只哄道:“你一个人往外跑,你阿娘会伤心的,你和你阿娘说了吗?” 李小圆球收住眼泪,摇头。 李元婴道:“你是男子汉,不能让女孩子掉眼泪,下次要先和阿娘说知道吗?” 李小圆球想了想,认真点头。 李元婴让人回去和阎氏说一声,带着李小圆球一起看鸟窝,给他和兕子几人讲解鸟儿冬天飞往南方的习性。 连鸟儿都懂得飞往温暖的地方寻求庇护、熬过寒冬,人自然也是这样。李小圆球在李元婴怀里窝了一会儿,觉得不难过了,高高兴兴地记李元婴讲的候鸟故事,准备回去讲给阎氏听,哄阎氏高兴。 李二陛下叫人摆斋膳了,半天没见人过来,派人来寻,李元婴便把鸟窝放到树下,带着小伙伴们吃早饭去。 兕子在李二陛下面前最憋不住话,马上刚才看到鸟窝的事和李二陛下讲了。 李小圆球跟着点头,还给李二陛下比划了一下:“那么大的!” 李二陛下一下子抓住重点:“哪来的鸟窝?” 兕子一听,发现露陷了,赶紧捂住嘴,摇摇头不吱声了。 李小圆球虽然不会说谎,但他也不晓得鸟窝是李元婴爬树拿下来的,所以也跟着他兕子姑姑摇头。 两个小的不说,李二陛下也能猜出来。 这一群小萝卜头里只有李元婴一个人爱干这种事,再高的树都是说爬就爬,爬了还要振振有词地说人家在树下吓唬他! 李二陛下横向李元婴。 李元婴见情况不太妙,麻溜地说:“皇兄我吃饱了!”说完不等李二陛下反应他已经一溜烟跑走,回去的路上都没敢再往李二陛下跟前凑。 一行人回到行宫,又休整了小半个月,终于要返回长安。李元婴来时还两手空空,回去时却多了几车东西,有的是他从褚遂良他们那儿坑来的好字好画,有的是他为没能来洛阳玩的亲朋好友搜罗的礼物,主要是给他娘和他侄孙的,嗯,大侄子也有一份,比较少就是了,大侄子是个成年人了,意思意思给点就好! 反正,从打听到归期开始,李元婴就沉迷于打包大包小包的东西,这个觉得好吃那个觉得好玩,哪个都舍不得丢下,就全都带上了。他听说洛阳的牡丹好,还挖了几个擅长种牡丹的人让他们带上花种回长安呢!李元婴指挥着人打包完东西,还跑去问李二陛下:“皇兄,我可以带点东西回长安吗?” 李二陛下道:“你爱带便带,问我作甚?” 李元婴欢喜地跑了。 等踏上回程那天,李二陛下就后悔了。 因为李元婴打包的东西有好几车呢,连带着李治和兕子她们也都凑了一车,跟在御驾后头浩浩荡荡的一大串,瞧着就像李二陛下这个皇帝不是来玩的,而是来搜刮民脂民膏的! 不过话都放出去了,李二陛下虽然想把李元婴揪过去揍一顿,却也没让人把李元婴那几车东西扔掉。 御驾要归长安,沿途远远围观的人自然不少,有人看到李元婴那几车礼物果然议论纷纷。听到有人质疑李二陛下是不是搜罗了什么奇珍异宝带走,旁边卖货的货郎就不乐意了,插嘴道:“才不是,那都是滕王殿下买的,你是没看到,前几天滕王殿下带着几位小公主在街上花钱可大方了,还买了好几个我的风车!你看看那辆车外面是不是插着个风车,呼啦啦转得可欢了!” 其他挑着担或者背着筐的货郎也纷纷应和,甚至趁机自夸自己的东西有多好,连滕王和小公主那样的贵人也赞不绝口! 这些脑筋灵活的货郎们倒是大大受益,许多人虽然半信半疑,却也纷纷好奇地买了些不贵的小玩意看看是不是真的好到连贵人都喜欢! 接着有人指着跟在队伍后方缀着的几个花农开始新一轮的讨论…… “那个不是我们村的吗?他种花的手艺是我们村一绝!” “我听说滕王挖了好几个擅长种花的人回长安,还让他们把妻儿都带上呢!” “傍上了贵人,他们往后是大富大贵了啊!” “听说这位滕王殿下做什么都大方,不仅会种花的人他要,会养鸡养狗的他也要!” “可惜这位殿下回长安了,要不我也要去投奔他!瞧瞧那个张大牛腰杆挺得多直,生怕没人认得出他似的!” “不晚啊,你没看城里贴的布告吗?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可以去襄城宫那边碰碰运气!” 李元婴虽然踏上返回长安的归程,这类议论却不仅没捎下去,反而还因为年节临近、亲朋好友走动得比平时多而越来越火热。 一直以来,王爷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都离百姓挺远,许多人不是对他们一无所知就是敬而远之,难得接触到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小王爷,大伙的讨论热情一时半会是不会消退的,尤其是那些直接接触过李元婴的……那么有面子的事,挂在嘴边吹嘘个一年半载绝对不成问题! 李元婴早把这些事抛诸脑后了,他们现在面临着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根据魏姝这个探子得来的情报,魏膺最近头悬梁锥刺股,学习刻苦得很!所以,他们让魏膺考倒数第一的计划很可能面临危机! 李元婴别的没有,就是有股不服输的劲头,都卯足劲要带小伙伴们考赢魏膺了,他哪能考不过!考虑到回京后孔颖达就要给他们安排考试,李元婴决定窝在温暖的马车里和小伙伴们一起补课! 一路上虽然寒风呼呼吹,一群小萝卜头所在的马车里却时不时传出朗朗读书声,偶尔李小圆球跑过来找他们,读书声里还会添一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之类的,皇室下一代、下下一代瞧着都有相当高昂的学习热情。 御驾还在路上,洛阳这边的消息却已传回长安。这次李二陛下安排留守长安的宰辅人选是高士廉,是长孙皇后和长孙无忌的舅舅,算是李承乾长辈中的长辈。 听了李二陛下行猎伊阙,顺便去看了伊阙佛窟的事儿,高士廉眉宇之间带上几分忧色。李泰有孝心是好事,可细观李泰这些年的行事,显然已经有了与李承乾一别苗头的心思,朝中不少朝臣不是暗中倒戈,就是两边押注,明眼人都能看出兄弟相争的苗头。 这两个孩子都是长孙皇后的嫡出儿子,高士廉的亲甥孙,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孩子重蹈他们父皇的覆辙、闹到手足相残那一步? 高士廉愁眉不展,带着刚得来的消息进了宫。 李承乾觉得于志宁他们挺烦的,不过对高士廉这个自己私底下可以喊一声“舅公”的长辈十分敬重。 高士廉来时李承乾正带李象玩木牌,李元婴让人送来的,据说玩法是全部按照一定间距排列起来,最后轻轻一推就能把所有牌推倒。 李象很喜欢这东西,每回看李承乾有空便拉着他一起摆。 听人通禀说高士廉来了,李承乾想了想,直接让人把高士廉领进来。高士廉见到李承乾父子二人其乐融融地在那玩儿,紧皱的眉心稍稍舒展开,先行向他们见礼。 李象好奇地看着头发发白的高士廉,软乎乎地按照李承乾的示意和这没见过的老人家问好,还邀请高士廉一起玩木牌。直至连推两次木牌过足了瘾,他才乖乖去找太子妃玩耍,让李承乾和高士廉聊正事。 高士廉见李承乾这么耐心地陪李象玩,以为他还不知道李二陛下前往伊阙的事,便与他说起自己刚得来的消息。 李承乾道:“几天前我已经收到幺叔的来信,里面提到过这事。” 想起李元婴在信里写的东西,李承乾就有些想放声大笑。 本来李元婴说他们一起去看了伊阙佛窟,又说李泰在那里凿了佛像替他们母后攒功德,他心里还在想李泰到底是真的记挂着母后还是想拿这事传扬孝名。可看着李元婴后头写的内容和附带的那篇《伊阙佛龛碑》,李承乾立刻疑虑全消。不管老四是什么想法,经李元婴这么一搅合怕都会气得半死。 于是李承乾一点都不挂心了,这几天都很好心情地陪儿子玩李元婴随信送回来的那套漂亮木牌。 李承乾还反过来开解高士廉:“青雀有这样的孝心,母后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 高士廉见李承乾面无忧色,夸奖起李泰来颇有长兄的气度,心中大喜,觉得这大甥孙渐渐有了太子应有的姿仪。既然大甥孙能有这样的胸怀,高士廉自然不再多说,只夸道:“我看象儿如今也越来越懂事了。” 李承乾对这个儿子也很是喜爱。难得遇到可以好好夸儿子的长辈,李承乾马上挑拣着和儿子有关的趣事与高士廉分享起来,言语间这两年越来越泛滥的爱子之情简直要溢出来了。 第88章 第88章 御驾回到长安已是十二月多,李承乾率百官闻讯亲自出城相迎。结果李承乾也被李元婴惊了一下,因为李元婴等双方会合之后悄悄溜过去找他,说要他派点人出来帮忙搬东西,都是他给大伙张罗的礼物,在洛阳那边挑挑拣拣挑回来的! 李承乾本来没怎么在意,等顺着李元婴指着的方向一瞅,就被那好几车礼物吓着了。他看了眼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没说什么,便吩咐身边的人回去找人把东西搬回宫,按照李元婴给的清单送到每个人手上。 李元婴差遣完大侄子,就开开心心回宫见他母亲柳宝林去了。 柳宝林大半年没见儿子,挂心得很,拉着他看了又看,又叫人端出自己亲手做的新菜让李元婴尝尝看。儿子不在身边,柳宝林每日便看着李元婴给他搜罗来的菜谱研究新菜式,有时叫别人试着做,有时自己亲自动手,一想到儿子爱吃,她心里就有了着落,现在李元婴回来了,她自然是张罗了满案好吃的让李元婴尝个鲜。 提到吃的,李元婴自是期待不已,柳宝林让尝哪道就尝哪道,道道都夸好。他还和柳宝林合计:“娘,等我们去了封地,我就叫人开个大店,里头专门卖您琢磨出来的菜,就叫‘柳家菜’。往后别人一提起这些好吃的,马上就想到您!” 柳宝林道:“好,我把菜谱写给你,让你寻人去开店。” 李元婴心满意足地把大菜都尝了个遍,又夹了一片熏蛋送进嘴里。这熏蛋是先用柳宝林秘制的作料煨着,稍稍晾一段时间熏干了,趁着它不软也不硬时切成薄薄的一片片,咸香入味,口感也极为特别,李元婴连吃了几块才满足。 母子俩边吃边叙话,一顿饭的时间很快过去,李元婴回房间午歇,发现被褥也换了新的,又暖又软和。他钻进被窝里躺着,心里合计着怎么去磨他皇兄早些放他去封地,想着想着便香香甜甜地睡着了,还做了个特别美的梦。 十二月临近年关,各地要回京的官员都陆陆续续抵京,得了李二陛下许可的藩王也赶在李二陛下生辰之前归来。藩王之中就有三皇子李恪,他回京后先去见了李二陛下,而后则去拜见他母亲杨妃。 杨妃乃是前朝隋炀帝之女,早年被赐予李二陛下的秦王府内,生下三皇子李恪,后来李二陛下登基后也跟着入了后宫,又生下六皇子李愔。只是她在前朝便不是什么受重视的公主,到李唐的后宫后更是不尴不尬,两个儿子也早早被放到封地去,十二三岁便离开了她。 得知李恪归京,杨妃自是早早盼着。只是藩王回京要住到专门的行邸去,不能在宫中过夜,杨妃心里有事开心又是酸涩,见了人便拉着李恪的手叙话。 李恪和弟弟李愔的处境差不多,处于做点什么事都会被挑出差错来的那种,他到封地之后打个猎都会被李二陛下下旨训斥一番。难得可以与母亲相见,他没与杨妃说这些不快的事,只挑拣着高兴的东西和杨妃讲。 与杨妃见完面,李恪又托杨妃让人给早前处得不错的弟弟妹妹们送些礼物。他远在封地,没法照顾杨妃,回来一趟自然得把好东西备上,期盼杨妃有个什么意外也有人能帮她说个话。 杨妃看着把所有事都想得十分周全的儿子,鼻子有些泛酸。 李恪虽然排行老三,与太子李承乾、老二李宽却是同一年出生的。李宽早薨,早前还过继给了太上皇之子,李恪其实就排在太子之后。若不是投生到她这个前朝亡国之君的女儿膝下,李恪也不会处处遭指斥,看看老四和老九,哪个不是被李二陛下带在身边舍不得放出去? 只是这种东西是比不得的,父母选不了孩子,孩子也选不了父母。杨妃一一应下李恪的叮咛,分别时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李恪的脸颊,含泪说道:“宫里什么都不缺,伺候的人也很用心,你不用时时挂念,多听你父皇的话,做些让你父皇高兴的事。” 李恪点头应下,独自出宫时心里却在想,听他们父皇的话,便该像父皇给他们挑的名字一样,恪守本分,什么都别去想,什么都别去做。 高阳收到李恪的礼物,才晓得李恪回京了。她对这个皇兄还有点印象,小时候对她还挺好的,不像李承乾一样总给人一种不好亲近的感觉。 高阳乖巧了一段时间,早闷得不行了,第二天一大早跑去寻李元婴,央着李元婴带她出宫去见见这位去了封地还记得给她捎礼物的好皇兄。 李元婴一琢磨,他没和已经就藩的藩王接触过,还不晓得到了封地是什么情况,再加上这段时间他也天天在当好儿子,时常陪伴在柳宝林身边,没怎么跑外头玩儿,当下一口答应。 李元婴与柳宝林说了一声,又叫上一串小伙伴去找李恪聊天,主要是要捎带上李治,李治今年都十三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能自己开府了,最应该早点了解封地诸事。 李治经李元婴长期洗脑,对长安的不舍也淡了,反而很想去封地施为一番,决不当那祸国殃民、混吃等死的皇室蛀虫。他跟着李元婴一起出宫去寻李恪,结果他们一行人赶巧和其他藩王撞上了。 李元婴想着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当即便热切地拉着路上遇到的藩王一起坐下聊天,都是他的兄弟或侄子,李元婴拉起关系来根本不带含糊的,要么一口一个“哥哥”要么一口一个“侄子”,虽说彼此可能连面都没怎么见过,可抵不过李元婴热情啊,面皮薄些的,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李元婴走了。 冬至已过,天气渐冷,李元婴没挑那些瞧着风雅的露风地方,而是暖炉烧起来,暖被裹起来,热茶煮起来,等把相聚之地,李元婴才问起他们各地见闻,有什么奇人奇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碰到有封地离他滕州近的,李元婴更是拉着人家追问了许多事,整颗心都已经飞到自己的封地上去了。 高阳她们一开始听着挺高兴,后来见李元婴一直问滕州那边的事,心里就不太开心。 高阳悄悄问李恪:“三哥,去了封地是不是都和你一样不能随便回来了?” 李恪点头答是。莫说他与高阳这些妹妹,便是他和杨妃也没多少机会见面,李元婴还好些,太上皇去了,他到时可以接上柳宝林去封地,母子可以一直不分开。 兕子她们坐在高阳旁边,也听得清清楚楚,想法都和高阳一样:她们幺叔一走,她们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幺叔啦! 李元婴与藩王们聚会结束后,带着满满一本子的“就藩经验”和李治他们一起回宫,兴奋之余根本没注意到小萝莉们情绪十分低落。 回到宫中,兕子跟着姐姐妹妹去找李二陛下,围在李二陛下左右央求他:“父皇,我们不想幺叔去封地。” 李二陛下把兕子搂到怀里,问道:“怎么突然又提这事?” 兕子把李元婴和李治跟藩王们请教就藩事宜的事儿告诉李二陛下,不舍地抓着李二陛下的胳膊说:“父皇,我舍不得幺叔,就不能让幺叔像四哥一样一直留在长安吗?” 李二陛下笑道:“你只舍不得你幺叔,就不会舍不得你九哥?” 兕子马上补了句:“也舍不得九哥!” 高阳跟着央求:“父皇你把幺叔和九哥都留在长安吧!” 面对四个小萝莉满是期盼的眼神,李二陛下扛不住了,提前给她们透了个消息:“至少这两年内,我都不会让他们离开。” 兕子一阵欢呼,凑到李二陛下近前亲了他脸颊一下。 李二陛下道:“你这是跟你幺叔出去学了外邦人的贴面礼?” 兕子有些害羞,但还是开心地夸道:“父皇您最好了!” 李二陛下傍晚用过膳便在宫中散步消食,随意听着左右禀报关于白日里藩王聚会的事。得知李元婴见人就哥哥侄子地喊,还拉着人家一起去聊天儿,李二陛下没说什么,脚步顿了顿,拐往李元婴那边。 李元婴正在他的小书房里整理自己白日里得来的“就藩经验”,写到兴起还和在旁边伺候的人说说自己的规划,表示到时可以给他们全分派点好活计,让他们也能威风威风。 李元婴这么一说,陪伺在侧的内侍与宫女们自然都喜笑颜开。 这些人能长留在李元婴跟前伺候,自然都是脑筋活络、故事讲得好的,只有自己人的时候自是不拘着,纷纷给李元婴出谋划策。谁都知道李元婴对自己人大方得很,你提了好建议,随随便便就能赏你颗金珠子! 李二陛下走近时,听见的便是那刚点上灯的小书房里欢声笑语一片,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直至守在门前的人惊慌地向他行礼,屋里的欢笑声才戛然而止。 这似乎是李二陛下登基之后最经常遭遇的事,不管原本众人笑得有多开心,只要听到他来了,都会肃静下来,恭恭敬敬地迎接他。 李二陛下迈步走近李元婴的小书房。 李元婴跑上前迎李二陛下坐下,奇道:“皇兄您怎么来了?”没等李二陛下回答,他又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这大好的夜晚,您该去后宫的,数数看吧,您宫里少说也有百来个等着您宠爱的妃嫔,您去得那么少可怎么才宠爱得过来!”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 李元婴马上改口:“不过您少些去也是对的,孙师说,什么东西过度都挺伤身的,那事儿尤甚。他还教我说,要我多保持几年童子之身,要不然对身体不好!” 李二陛下道:“别什么话都挂在嘴边!”后宫之事也是他一个王爷能挂在嘴边的吗?有了武媚一事他还不长记性,真当后宫是他该碰的地方? 李元婴乖乖闭嘴。 李二陛下拿起李元婴搁在案上那份“就藩经验”,细细一看,竟还写得挺有条理的。他把全篇都看完了,对李元婴说:“不错,你早些把它写完,赶在我生辰之前送过来,我叫人多抄几份分给你哥哥和侄子们看看,没回来的我也叫人送过去让他们读一读。” 换了别人,早因为李二陛下的肯定高兴得不得了了,可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道:“我辛辛苦苦收集整理的,凭什么给您送去!”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婴现在一点都不怕李二陛下,勇敢地腆着脸趁机要好处:“皇兄,听说南郊那边有一片山头是皇家的,漫山遍野都是竹子,您能不能把那些竹子给我?山我不要,要竹子就成了!” 李二陛下道:“你要竹子来做什么?” 李元婴道:“现在还不能说!”他凑到李二陛下近前神神秘秘地和李二陛下说悄悄话,“您要是答应给我,我开春就给您送一样宝贝!” 李二陛下瞅了眼挨到自己身边来的李元婴,痛快答应:“行,竹子都给你。” 第89章 第89章 李元婴得了一大片竹林,便命人去通知作坊那边及时去挑选合用的竹子。 作坊如今的管事是脑筋灵活、想出芦苇造纸的邓庆,他不仅得了李元婴许下的赏金,还在李元婴这里挂上了号。 今年入冬后,邓庆便带着人陆陆续续地采收周围的芦苇,这东西一般是无主之物,谁都可以收割。作坊这边人手不够,他只需出点小钱便能让周围的人主动把杆子长得足够高的芦苇送过来。 远郊一带,本应处于农闲时期的百姓们纷纷眉开眼笑地把芦苇送到邓庆管着的造纸作坊里去,换些钱粮让家人过个好年。 邓庆忙完芦苇的采收,作坊便紧锣密鼓地按照反复调整过的苇纸制作工序开工。若是没有意外,第一批芦苇会在李二陛下生辰之前赶制出来,等着李元婴过来验收。哪怕不能,工坊这边也有早前造出来的苇纸囤着,可供李元婴拿出去献宝。 李元婴说是要等明年开春在给李二陛下送宝贝,实际上李元婴根本等不到那时候,他准备在李二陛下生辰那天就送出去! 听李元婴派人来说前头那片皇家山林的竹子全被李元婴要来了,邓庆精神一振。 竹子这东西比芦苇贵一些,但胜在长得快,一年四季都能咻咻咻地长,漫山遍野都能种!而且邓庆发现这几种好找的材料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可以改变纸张的色泽、软硬以及韧度! 邓庆当下便激动地带着人去看竹子,想着有这么多竹子在,他们再也不愁产不出足够的纸张了! 李二陛下生辰前一天,工坊那边便派人把新造好的苇纸送进宫。李元婴打开其中一卷一看,但见这纸比如今朝廷惯用的藤纸差不到哪里去,瞧着要轻薄一些,却又更有韧性,不易撕裂! 李元婴欢喜不已,拿出造纸方子看了又看,确定用的材料都便宜得不得了,大大降低了造纸成本,才把这些东西都收到早前备好的锦盒里,准备明天拿去献给李二陛下当生辰礼。 柳宝林也在操心这件事,入夜了还过来问李元婴:“生辰礼当真备好了吗?” 李元婴道:“备好了,皇兄一准会喜欢的。” 柳宝林见李元婴信心满满,便也不再多问,只叫人把从库房收拾出来的宝物放到李元婴房中当备用的生辰礼。她说道:“凡事都有意外,这个你也带去,万一你准备的不适合,就把这个送上去。” 李元婴打开柳宝林让人带来的锦盒,发现里头是太上皇留给他的宝贝。 李元婴满口答应,等柳宝林一走则把宝贝藏到枕头里面去,严肃告诫身边伺候的人:“不许把这个带去,这是耶耶留给我的,我要留着当传家宝,可不能送出去!” 左右自是喏然应是。 李元婴挨着锦盒睡下,夜里梦见太上皇了。 太上皇把他抱到膝上和别人说话,他听着觉得太无趣,手便不安分起来,偷偷伸手去拔太上皇的胡子。 太上皇哎哟一声,低头瞪他一眼,他顿时开心地笑了起来。 小孩子嘛,最喜欢看别人夸张的动作、听别人夸张的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唠嗑他才爱听呢! 太上皇看他笑得没牙没眼,也乐了,不仅没骂他,还和别人夸:“你们看看,我这幺儿个头小,手劲还挺大,都能拔我胡子了!” 有太上皇宽纵,他便不觉得拔人胡子有什么不对,还觉得特别好玩,最爱趁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拔,听别人痛叫出声。连他皇兄也没能幸免,惨遭他祸害过两回! 李元婴早上睁开眼,看着太阳从外面照了进来,洒落满室清光。 他恍恍惚惚地坐起来,感觉自己还身在大安宫,不过揉揉眼睛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他便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谁的胡子都能乱拔的小孩了。 李元婴叹了口气。 听到动静进来伺候李元婴洗漱更衣的人见李元婴叹气,不由问:“殿下怎么了?” 李元婴道:“马上要过年了,过完年我就十二岁了,再不能当小孩子了。” 伺候的人说道:“只要您想,您永远都能当小孩子的。” 李元婴想了想,觉得这话也对,他可有钱了,又是堂堂大唐王爷,想做什么还不是随他喜欢。再说了,哪怕他活到八十岁,他娘也会当他是小孩子的,到那时,他一准要当八十岁的老小孩! 李元婴马上高兴起来,抱起自己准备好的锦盒就去寻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今日生辰,不上朝,安排好的行程是中午大宴群臣,晚上搞个家宴和兄弟儿女们聚聚。不过他起得比李元婴早些,李元婴跑过来时他已经用过早膳了,兕子她们也赶早过来祝过一轮寿。 李二陛下正在练字,听人说李元婴来了,示意左右让人放他进来。 李元婴抱着锦盒跑到李二陛下面前,一看李二陛下在写大字,马上凑过去探头探脑地看了几眼,张口就夸:“皇兄您写的字可真有精神,瞧着就有龙腾虎跃之势,摆出去谁都会说好!” 李二陛下平时是受惯了夸的,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字写得挺不错,可不知怎地听李元婴这么一夸,他就觉得不对味。这日是自己的生辰,李二陛下就不和李元婴计较了:“一大早的,你怎地不睡懒觉了?” 李元婴道:“今天是皇兄您的生辰,我当然得过来和您祝寿!怎么样?我来得够早吧?我是第一个吗?” 李二陛下道:“雉奴来过了。” 李元婴:“……” “兕子来过了。” “城阳来过了。” “衡山来过了。” “高阳也来过了。” 李二陛下睨着李元婴,慢悠悠地问:“你说你是不是第一个?” 李元婴道:“起得早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给皇兄您准备了生辰礼!他们一准没我送得早!” 这倒是,其他人都准备晚上统一送,没有一大早就拿过来献宝的。 李二陛下顿时好奇地问:“你准备了什么生辰礼?” 李元婴把李二陛下那幅墨迹已干的墨宝推到一边,拉李二陛下坐下,让李二陛下亲手打开自己带来的锦盒。 李二陛下见他卖关子也不生气,伸手把锦盒打开。 看里面放着一幅字画一样的东西,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太敷衍了,居然拿自己的字画来当生辰礼。他取出那幅“字画”准备好好批评李元婴一番,摊开一看,却发现李元婴送的居然是一卷白纸! 李二陛下看向李元婴,意思是让他解释解释。这是拿错了,还是准备说自己“礼轻情意重”? 李元婴一点都不急,拉着李二陛下说:“皇兄您写写看,瞧瞧这纸好不好用!” 李二陛下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还是叫人把李元婴送来的纸摊开,提笔往上面写了起来。 李二陛下写的是“惠风和畅”四个大字,出自他最为喜爱的《兰亭集序》。 写完之后,李二陛下细细观察,发现这纸虽比他常用的纸薄,却不洇墨,质量很不错。可惜李二陛下常年用的都是上好的纸张,并不觉得这纸好到足以让李元婴拿来当生辰礼。 李二陛下道:“你就给朕准备了这样的礼?” 李元婴说道:“当然不是!”他把锦盒里的另一张纸取了出来递给李二陛下。这是邓庆他们这两年钻研出来的心血,李元婴砸了不少钱下去,眼下拿出来却也不心疼,只要是钱能弄到的东西,李元婴都不会吝啬。反正,这造纸新法献给他皇兄,邓庆那边还是能造的! 李二陛下不知李元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取过李元婴递来的文稿一看,眉目逐渐舒展开。他挑挑眉,转头问李元婴:“这法子当真能造出这样的纸?”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我不是都给您带来了吗?” 李二陛下龙心大悦,难得夸了李元婴一句:“好,这礼我很喜欢。” 李元婴心满意足,又给李二陛下说起这里头都有谁的功劳,什么媚娘给出了主意啦,邓庆出力最大啦,总之,每个人都很厉害,都为这份生辰礼出了一份力! 李二陛下很有耐心地听完,才把他赶去玩儿。 第90章 第90章 李二陛下中午大宴群臣,受了百官的贺,兴起多喝了几杯,便与他们夸起自己的幺弟。说他这弟弟越发长进了,近来越来越懂事,自己总算无愧于太上皇临终前的嘱咐了! 诸官听着,都觉得李二陛下这是亲哥眼神,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弟弟不错。要他们说,李元婴这小子虽然确实有点转变,但也绝不可能用“懂事”两字去形容。 至少,最近他们就听说李元婴读书读出自己的主意来了,时不时跑去国子监和监生们探讨问题,这厮挑掐本领一流,差点引发国子监群殴事件。 若不是他一朋友在国子监内人缘颇不错,他怕是会成为监生们围殴的对象了,毕竟这小子专提刁钻问题,把人难住就得意洋洋地嘲笑人家,再好的脾气都会忍不住!听人说,这小子每次挑完事还要来一句:“你们啊,全都不如魏兄。魏兄你们认识吗?就是郑国公魏征的孙子魏膺啊,他虽然还没进国子监,但马上就要进了呢!” 孔颖达私底下和魏征说了这事,告诉他心里要有个准备,经李元婴这么一挑事,他孙子还没进国子监就成众矢之的了!不过孔颖达也安慰魏征,他孙子不会孤独的,李元婴迟早也要自食其果! 因此听到李二陛下酒后一顿夸,魏征嘴角抽了抽,不知该说什么好。那小子聪明是聪明,就是行事太肆无忌惮,李二陛下再惯下去不知会惯成什么样!是以魏征很赞成过两天让李元婴和李治他们一同参加国子监入学考的事,不管能不能制住那小子,且先让他吃吃瘪! 李二陛下见自己夸弟弟带来的反应不怎么热烈,当即让人把自己早上写的那幅《惠风和畅》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 李二陛下是个挺自恋的人,平时就喜欢别人夸他,兴头来了还会自夸一句“朕虽然是皇帝,但是经常会包揽将相的活啊”。当然,事后他就被人上书说了,说他当皇帝的怎么能贪功,和臣子抢功劳呢? 这回百官一看那字,认出来了,这就是御笔亲题的大字。因着日子比较特殊,连魏征都没开口扫兴,随着其他人一起夸了句这字写得好,寓意也好。惠风和畅,不就是预示着施仁政春风化雨,让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嘛! 李二陛下听着百官挑着各种角度夸自己的字,从字形夸到字义,心情也极好。不过,这不是他的目的,他等人夸完了才问:“那诸卿觉得这纸如何?” 其他人被李二陛下这么一问,顿时愣住了。纸?这纸看着没多特别啊?不就和寻常的纸差不多? 长孙无忌大胆站出来:“恕臣眼拙,没看出这纸有何不同之处,还请陛下为我等解惑。” 李二陛下手拍凭几,哈哈一笑:“诸位贤卿都没看出不同来?这就对了,这纸和我们平时用的纸差不了多少,但是造价还不到原来的一成!” 众人皆惊,尤其是文臣如孔颖达之类的,闻言都激动不已:“陛下此话当真?” 李二陛下畅笑道:“这乃是朕的幺弟献给朕的生辰礼,自然当真。造纸之法,元婴已经献给朕了,改日工部便派些人去元婴那边学一学,早些把这种新纸造出来,好叫天下学子都能用上便宜的纸!” 孔颖达没想到这纸居然是李元婴捣腾出来的,心情有些复杂,甚至有点怀疑起自己的眼光来。 从前他觉得李元婴顽劣不已、不堪造就,结果经魏征和萧德言一教,李元婴居然展露了别样的天赋,读书做事写文章都透出远超于同龄人的灵慧。后来李元婴说“要让天下人都有书可读”,他觉得李元婴是在说大话,暗中觉得他也不怕闪了舌头,不想李元婴先是弄出个图书馆,现在还献上这么一种成本大大降低的新纸! 难道他当真看走眼了,错过了这么个好学生? 孔颖达转念一想,李元婴马上要进国子监了,到时候便是国子监的监生,到时候不还是他学生!孔颖达生出这么个念头,哪还坐得住,寿宴结束后便追上李二陛下,和李二陛下商量过了年就让李元婴参加考试,好让他们开春就能和其他监生一块念书。 李二陛下酒意早散了大半,听孔颖达这么一说便知道孔颖达这是眼看着他家幺弟有能耐了,有点心急了。李二陛下朗笑起来,爽快答应:“行,我叫人通知他们。” 文人脸皮薄,孔颖达被李二陛下这么一笑,脸上都有些发烫了。但一想到国子监马上要迎来新变化,他也不在意这点小窘迫,得了李二陛下应允便回去叫学生们一起做准备,卯足劲要出一份既不太难也不太容易的考卷来考校李元婴等人。 到晚上,就是皇室相聚的时刻了,每个人都备好了给李二陛下的生辰礼,虽不一定很贵重,但都是精心准备的。 李承乾是太子,生辰礼献得太重,会被人喷;献得太轻,也会被人喷!所以他准备的东西中规中矩,没多出挑,也不至于拿不出手,李二陛下看了没说什么,微微颔首便让人拿去收着。 李泰已听说李二陛下中午和群臣炫耀李元婴献的生辰礼,暗恨李元婴这家伙不按规矩来。别人都没送,你一个人抢先送了算什么回事?就你会出风头!李泰咬咬牙把原本准备好的玉雕收了起来,拿出他修了好几年的《括地志》。 他就不信了,那种由工匠捣鼓出来的新纸还能比过他精修几年的《括地志》不成?父皇肯定更喜欢他的括地志! 李恪献完礼,李泰便亲自捧过厚厚的许多卷《括地志》,上前让李二陛下阅览。 李二陛下会把萧德言等人给李泰,正是因为李泰要修这《括地志》,听李泰说书已经修好了,自是满意不已,拿起来粗粗看了一卷,觉得此书文采斐然,记载详实,读来不乏味,又写得有理有据,当即龙颜大悦,夸道:“不愧是我儿!” 其他人一看这仗势,就知道自己的礼备得再好都没用了,这肯定是李二陛下最喜欢的生辰礼。老四这样太狠了,居然拿这修了好几年的《括地志》来给李二陛下贺寿! 李承乾看着众人的反应,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不是会讨人喜欢的孩子,他与他父皇也不可能像寻常父子一样亲厚,这没什么好比较的。 倒是老四,怕是中午知道李元婴献纸之后便坐不住了,一定要争当天下第一好儿子,这才把压箱底的《括地志》献出来。 李元婴的位置和李承乾挨得挺近,别人都在看李二陛下和李泰父子情深,他则凑到李承乾身边提起自己心心念念的事儿:“承乾啊,你是不是该把萧师要来了?” 李承乾听李元婴一提,也想起早些时候李元婴的提议来。他说道:“萧老学士的去留,父皇自有计议,哪能我们去提。”要是他这就去张口,别人不知会怎么编排他! 李元婴恨铁不成钢:“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要呢!”这可真是侄子不急急死叔叔了!他给李承乾细数去要人的好处,“象儿也到了该读书的年纪了,你也让萧师教教他,我觉得谁教都没萧师教得好。你别不信,你看看我,我就是经萧师一教才开的窍。反正你被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让他们再骂骂有什么要紧的,比得过让象儿好好开蒙吗?” 李元婴压低声音这么一怂恿,李承乾竟也觉得是这个理。他不争取,儿子以后怎么办?他不是孤家寡人了,他有太子妃,有象儿,该做的他得做,该要的他得要。 李元婴这个例子举得实在太好了,李元婴从前什么浑样李承乾是晓得的,在李元婴那儿被折腾得羞愤欲绝、发誓死也不再教李元婴这种混账玩意的人不是一个两个。可竟魏征和萧德言他们一教,李元婴可越发懂事了,书也越读越好,听说他跑去国子监“舌战群儒”都不带露怯的! 李承乾点头应了下来:“那回头我就去和父皇说。” 李元婴道:“这才对嘛,你这个当爹的,要多替象儿打算,样样都要给他挑最好的才行。” 李承乾很是受教地应下。 李元婴过足了叮嘱侄子的瘾,有些坐不住了,溜达去找一堆矮矬矬的侄孙、侄孙女们玩,教他们等会上去一起为李二陛下道贺。李元婴道:“也不用你们备礼,你们瞧瞧前头还有那么多人要送东西给你们皇祖父,我们可以现场练个特别点的祝寿词让你们皇祖父开心开心。” 李象首先相应。 李小圆球麻利地跑到李元婴身边抱他大腿表立场。 其他人本来还有点犹豫,听两个出身最好的堂兄表态了,立刻也勇敢地应了下来。 李元婴便带着他们躲去外头指点他们排练。 到了外头,李元婴一点数,刚会说话的侄孙和侄孙女加起来也有好几个呢。他便教他们按年纪和身高一溜排开,叫他们一人念一个词儿,李象来开头,念“寿与天齐”,李小圆球就接个“齐天洪福”,再往下,接“福如东海”,如此一个连着一个,齐齐整整连成一串。 李元婴蹲下教他们,这叫接龙,大家都是皇家子弟,一个接着一个,大家团结一致,才能连成一条龙,缺了谁都不成,咱姓李的要相互照应。教完了,李元婴让他们小声练了几遍,又一个个叮嘱:“谁要是忘词了,前头的小声给后面的提个醒,这不叫作弊,这叫团结知道不!” 都是两三岁的小豆丁,还没被人这样郑重其事地委以重任过,个个都兴奋得很,兴高采烈地答应:“知道!” 于是其他人一一献过寿礼,李象便领着一串矮豆丁跑去李二陛下面前一字排开,奶声奶气地给李二陛下表演起接龙来。有皇孙在封地出生、在封地长大,不曾见过人这么多的场合,有些怯场,果真忘词了,旁边的人便悄悄和他咬耳朵给他提醒。 虽有点小波折,一场祝寿接龙却也完美串了起来,李二陛下人到中年,自是喜欢儿孙绕膝,儿子差不多都大了,这群小豆丁当然格外让他高兴。李二陛下把李象抱到膝上,又把李小圆球拉到怀里搂着,一一认了其他孙子孙女,才问李象:“谁教你们的?”这种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是这么一群小娃娃想出来的。 李象和李小圆球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把李元婴的话复述给李二陛下听,论起记他们幺幺的话,他们最擅长啦! 李二陛下听完,慈爱地拍拍两个自己见得最多的孙子:“你们幺幺说得对,你们要记着你们幺幺的话。”他又夸了其他孙子孙女几句,叫人给他们分赏赐。 都是小孩子,得了赏自然高兴,欢欢喜喜地由伺候的人护送着跑回父王和母妃身边。其他李元婴过来讨人时没让儿女跟去的此时都懊悔不已,早知道李元婴是给孩子们蛰摸出这么个露脸机会,他们也该让儿女跟着去! 李元婴对别人怎么想一点都不关心,玩耍够了就坐下吃吃喝喝,吃完又带着小萝卜头和小豆丁们到处疯玩。直至家宴散了,他才高高兴兴地回自己住处去。 柳宝林早盼着儿子回来,见李元婴脸上也红扑扑的,便拉着他的手关心地问:“喝酒了?” 李元婴道:“没喝,带着象儿他们玩了一会。” 柳宝林本想劝李元婴别玩得太过,万一皇孙磕了碰了可不好,可想想儿子的倔脾气,柳宝林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问李元婴送生辰礼时可曾出什么差错。 李元婴道:“没差错,我听承乾说,中午皇兄还和老魏他们摆显我给他送的好东西呢,皇兄他喜欢得很!” 母子俩正说着,李二陛下那边的赏赐便下来了。李元婴高高兴兴地拉着柳宝林去收了赏赐,和柳宝林说:“您看,皇兄果然很满意对吧。”他把李二陛下叫人送来的东西这个瞧瞧,那个看看,觉得都是自己平时看上的,欢喜得不得了,觉得皇兄真懂他。 柳宝林见李元婴那么高兴,李二陛下让人送来的赏赐又着实丰厚得足以叫其他人眼红,自是放下心来。她含笑看着李元婴一样样地给她说李二陛下送来的都是什么样的宝贝,这个说“这个我上次想要皇兄没给”那个说“这个我眼馋好久了没讨着”,最后帮李元婴把它们一一收好,按着李元婴的意思留着当传家宝。 李元婴攒完宝贝,还和柳宝林嘀咕:“刚才青雀给皇兄献了本《括地志》,不知这书好不好看,萧师有份编的,应该很不错,等皇兄看完我去讨来看看!” 李元婴肯看书,柳宝林当然赞同,听得直点头。她不懂太多大道理,但多看、多学总是没错的。 第91章 第91章 李二陛下寿辰一过,便有人来通知李元婴说国子监入学考过两日要开始了,赶在年前考完,过个好年,开春好入学,免得过了个年太懈怠,学问全忘光了。李元婴听了这话,觉得老孔这回还挺为学生考虑的,当下便修书数封,把原定的小伙伴都通知个遍。 魏姝是最早知道的,李二陛下直接把这事告诉魏征,让魏征回家通知他孙子孙女。魏征虽觉得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塞进国子监的事有些异想天开,但他孙子孙女其实是这桩事的源头,又都对这件事非常期待,魏征便没有多提。 到考试这日,李元婴和小伙伴们约好在国子监前会合,到点后一数人,狄仁杰、武媚、李治、城阳、魏姝、魏膺,齐了。本来魏膺不该和他们一道的,可谁叫他妹妹跟着李元婴走,他要看着妹妹,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这群“元婴党”身后。 国子监门一开,他们便迈步走了进去,沿途已经聚着不少监生,李元婴一瞧,都是眼熟的。 前段时间李元婴回到长安,闲着无聊便来国子监找事,专找些刁钻问题挑战国子监监生,要是他们答出来了,李元婴就说“有什么了不起的,魏兄比你们厉害多了”;要是他们答不出来,李元婴又说“你们这么连这个都不会,魏兄比你们厉害多了”。总之,魏膺还没进国子监,他已经帮魏膺把仇恨拉得特别满。 李元婴很好脾气地和跑来围观他们的监生打招呼,什么“又见面啦”什么“哎,我们上回是不是见过”什么“看看,后头那个就是魏兄了,老魏的儿子”! 魏膺本来想着只是和李元婴走一路,不会有什么不妥,结果走着走着他就觉得不太对味了:怎地这些监生看向他的眼神都满含不善?难道他们爹都被他祖父参过? 不能怪魏膺怀疑他祖父,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险恶的理由了,毕竟魏征喷过的人可不少,在这里遇到被喷官员家的孩子也不稀奇。以魏膺不带转弯的脑子,他是不可能想到李元婴为了给他制造点“挫折”,居然大摇大摆地跑来国子监给他拉仇恨! 李元婴办了件黑心事,觉得自己贼聪明,乖乖巧巧地跟着引路人到了考场之中。正是寒冬腊月,考场中没烧炭火,又冷又安静。 李元婴觉得这地方着实不好,冷得要命,按着号数坐下便催促负责监考的监生:“快些拿题来吧,这里太冷了,我做完得赶紧走!”说完,李元婴还朝坐在他旁边的魏膺得意地笑,意思是“我碾压完你就可以走了,剩下的苦日子你得自己过”。 魏膺见李元婴笑得这般猖狂,恼火不已,脑子反倒冷静下来,绷着脸等着人发题。 题没到,监生先给他们每人一张要签名画押的文书,上头写着“本人纯属自愿参加国子监考试”之类的套话。负责监考的监生还很好脾气地给他们解释:“因为前头有些人被家里强送来,闹出了不少事,所以现在进国子监都得签这个。” 这当然是现编的鬼话,国子监多的是人挤破头想进,哪有非要人签了文书才让考的可能?爱来不来!这是孔颖达和李二陛下商量出来的,要借着这文书拿捏李元婴,毕竟这小子还是有点担当的,自己签名画押的文书他肯定得认! 李元婴不知道孔颖达这个老古板居然会挖坑让他跳,也没放在心上。难道他皇兄还会把他这个人称混世小魔王的弟弟送到国子监里吗?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皇兄可在意国子监这个人才培养基地了! 李元婴也不细看,刷刷刷地签上名字,按下自己的手指印。其他人见李元婴都签名画押了,自然也不犹豫,爽快地跟着把这个流程走了。 全场唯一细看这份文书的约莫只有武媚了,她认真把整份文书看完,感觉此事不太简单,这文书的主要条文竟不是强调国子监的规矩,而是强调“考过了你就得留在国子监”。 这事,不寻常啊! 不过不管武媚心里有什么怀疑,试题也很快分到他们每个人面前。既然只是入学考试,倒是没让他们写文章,但前面的经义题已经由浅到深逐步地把人难住了,到后面不仅考出处,还要考释义,难度逐步增大。 城阳最先开始皱眉,写得越来越慢,认认真真地回忆着这些天读的书。 李元婴不同,参考书目就是他给列的,拿到考题自然刷刷刷地写个不停,答起题来快得不得了。 看得坐在他左右的李治和魏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魏膺卯足劲不想被李元婴比下去,答题还挺冷静,李治则被李元婴干扰了一下,脑袋突然懵了。直至李元婴都快停笔了,李治才回过味来,为了不让自己垫底而奋笔疾书! 李元婴答完题,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别人还在埋首答题,一点都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起身把卷子交给了负责监考的监生。有人过来把李元婴引到隔壁屋中等候,说孔祭酒他们马上会开始批阅卷子,稍后便会给他们一个结果! 李元婴最喜欢这么有效率的事啦,难得没搞事,乖乖坐到邻屋等着。第二个被引过来的是武媚,武媚思及她们刚才签下的文书,与李元婴说出自己发现的不对劲。 李元婴听了,拧着眉头坐在那里思考起来。国子监的监生之中,他只认得唐璿,唐璿没和他说过要签文书。刚才他没觉得不对,听武媚一提,他便觉得李二陛下通知他考试时间时还要提一句这时候考试的因由有些不对……那理由听起来还那么体贴! 李元婴纳闷:“难道皇兄要把我放到国子监来?”没理由啊,难道皇兄不怕他把这国子监搅得天翻地覆? 武媚没有和李元婴一起揣测圣意。 这时魏姝也答完题过来了,见李元婴坐在那里紧皱着小眉头思索着什么,便问:“殿下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姝妹妹你也答完啦?”李元婴邀魏姝坐下,将武媚的发现告诉她。他说道,“你觉得这事是不是皇兄和老孔合起来坑我?” 魏姝指了指自己和武媚:“那我们呢?” 李元婴一想,是啊,李二陛下总不能把媚娘她们也放进来!就算李二陛下想放,孔颖达也不会同意啊!李元婴说道:“那我们且先看看。”他瞅了瞅屋里简陋的陈设,不满意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待在这种又破又冷的鬼地方,连个炭火都舍不得烧!” 第92章 第92章 比起快速发挥完的李元婴三人,狄仁杰他们要慎重许多,毕竟,谁都不想当垫底的,答起题来自然分外小心。 李元婴把这国子监上上下下都挑剔完了,这四人才陆陆续续过来了。李元婴关心地问城阳:“你答得怎么样?” 城阳老实回道:“后面有两道题没想出来。” 李治一听,不由想起自己答的卷子,城阳只有两道,他有三道不太确定啊!李治顿时犹豫起来,不会是他垫底了吧?李治和魏膺虽无仇无怨,但还是想寻求一下平衡,问魏膺:“你答得怎么样?” 魏膺脸色其臭,不愿搭理这个和李元婴一伙的家伙。可人家天家嫡子,身份尊贵,都好声好气地问他了,他不答,有违他爹从前对他的教导。魏膺瓮声瓮气地道:“不怎么样。” 李治见他脸色确实不好,也不戳人伤口了,又去问年纪和李元婴相仿的狄仁杰。 狄仁杰也早早得了李元婴叫人送来的书单,虽无名师,祖父却也算是个朝官,给他答疑解惑不成问题,陆陆续续算是把“参考书目”读完了。他答道:“我也有两道题不太确定。” 李元婴一点都不照顾别人的情绪,得意洋洋地说:“我全答出来了!” 李治见他这么得意,忍不住打击他:“答完了又不一定对。” 李元婴才不会被李治打击到呢,他骄傲不已:“反正我第一个答完了。”这时他已叫人送了炭火过来,还让人在一边煮茶,炉子、茶叶、泉水都是他身边伺候的人带来的,若不是门房拦着,他会把长几和暖被都带来,一群人围坐着喝茶聊天儿。 这边开起了舒舒服服地茶会,孔颖达那边也陆陆续续收到了七份各有千秋的考卷。 李元婴的最早送过来,孔颖达找了几个水平过关的国子监博士过来一起阅卷,大伙都是不太乐意让李元婴得意的,所以卯足劲在那卷子上挑刺,连李元婴写得稍微狂放些、瞧着漏笔了,他们都给圈起来。 挑刺挑到一半,有人送炭火过来了,说是他们滕王觉得这边太冷,怕冻着诸位夫子,叫人也取点炭火过来,顺便还带了炉子来给他们煮茶! 孔颖达等人看到这仗势,判起卷子来倒不好像刚才那么严苛了。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人家这么敬重你,你再煞费苦心挑人家短处,被人知道了难免会落了下乘。 平心而论,这位殿下答得还真的挺不错,一看就是胸有成竹的,那笔法潇洒自如,可见下笔压根没停顿! 孔颖达一见诸人的表情,便知道大家都觉得这个学生可以收。 接着就是判其他人的卷子。 这时候没糊名的规矩,大伙拿到卷子都习惯性地先瞅一眼名字,瞅完了才下笔。 这边轮番把卷子判完了,那边还在讨论过几天要去葵园那边看看呢。 葵园那边早已造好李元婴要的“寨子”,可大冬天的不怎么好玩,河水都快冰起来了,没意思,李元婴自然没过去玩。 李元婴觉得要是下雪,他们的树屋怕又是另一番精致,去瞧瞧也挺不错。大冬天的,吃那烤全羊也正好! 一提起玩,李元婴那叫一个兴奋,点子不要钱一样往外冒,所有玩法都想好了,就只等着一场好雪。 一群小孩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怎么去玩,听得魏膺很不是滋味。男孩子哪有不爱玩的? 听李元婴提议要干嘛干嘛,魏膺样样都想玩,可他和妹妹她们不一样,他这是要来国子监念书的。 听说国子监这地方管得很严,衣食住行都给你包圆了,等闲不让你往外跑!再说了,哪怕国子监让他出去,难道他还能和李元婴凑一块玩不成。拐他妹妹,不共戴天! 魏膺只意动了一会,很快恢复脸臭臭的模样,瞧着活像个缩小版的魏征。 这时孔颖达带着评卷结果过来了。 孔颖达给李元婴带来两记暴击。 第一记是这样的,孔颖达说,你们的卷子都答得很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了。 然后? 然后就没有了。 李元婴不甘心地追问:“不排位的吗?” 孔颖达睨他一眼。 虽然魏征得罪的人多了点,但也没到他要特意磋磨人家孙子的地步。 真要让你带着一群小屁孩把人家压到垫底,那就不是受点挫折那么简单了,简直是要把人家打击到泥土里面去。 孔颖达道:“国子监不兴这一套。” 李元婴不知道他皇兄打算塞他进国子监,还殷勤地劝孔颖达呢:“老孔啊,我觉着这不好。你想想看,都是年轻人,心思多野啊,要不给他们点激励,敦促他们上进,他们哪会把心思放到学习上。要我说,你应该一个月给他们一小考,三个月给他们一大考,考不过的,休沐日都不许回家,留下来多学学!” 孔颖达不理他,一脸“我看你还能怎么扯”的表情。 李元婴别的不行,出起主意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光考不行,往后考完了你得把名次往书斋和大门外一贴,好叫他们知道自己排在什么位置;家里惦记着的,也能派人过来看看学得怎么样了,是好是歹心里有数,免得一直记挂或者被他们家孩子欺瞒。你要知道,现在很多为人父母的也活得不怎么明白,到时候他们孩子学坏了不会说他们自己孩子坏,只说你们没教好!所以,你得让他们看得明明白白,才不叫他们赖上!” 孔颖达听他张口就是这么一大串歪理,一时都忘了自己要说啥。他只能斥道:“有你这么说人家父母的吗?” 其他夫子听了却有些意动。 孔颖达可是堂堂国家教育部部长,别人等闲不会寻孔颖达麻烦,可是他们这些当国子监博士的,许多都没监生家父兄品阶高。这种自己儿子弟弟扶不上墙还来赖先生没教好的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他们都受过那样的气。 这些少年人都是要脸的,要是每轮考试都给他们贴个榜到大门外供他们家里人抄阅,他们还不得卯足劲学? 李元婴张嘴就是这种损主意,听得一心要入国子监的魏膺和狄仁杰眼皮直跳。虽说孔颖达训了李元婴,可他们都看出了其他国子监博士的心动! 常言县官不如现管,孔颖达乃是朝廷要员,不可能时刻守着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孔颖达一走,管事的还不是剩下这些人?到那时,他们怕是真的要月月考试、月月排榜了! 孔颖达扫了眼挨了句训也还得意洋洋的李元婴,便也不憋着了,直接把第二记暴击放了出来:“你们回去准备准备,过完年便与其他监生一块来国子监报到吧。” 李元婴愣住了。 啥? 老孔在说什么? 孔颖达慢悠悠地拿起李元婴他们一开始签下的文书翻着看,翻到李元婴快耐不住了,他才继续说:“虽少有皇室子弟与女子入学的先例,但你们是陛下特许来考试的,年后便都按时来报到吧。”孔颖达看向李元婴,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书,“这可是殿下你们亲自签下的。” 李元婴:“……” 李元婴当然是不愿意的,他和小伙伴话别之后,二话不说冲回宫里找他皇兄理论。 好端端地,怎么坑起弟弟来了?瞅瞅他吧,像是每天起来点卯上课的吗?怎么看都不像啊!真是岂有此理! 李元婴火急火燎地奔去李二陛下面前找李二陛下算账。 李二陛下等李元婴说完了,才按着凭几叹起气来。 李元婴一听,他皇兄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还叹起气来了?李元婴马上抛开刚才的怒火,关心地坐下问李二陛下:“皇兄,你怎么啦?” 李二陛下又叹了一声气,煞有介事地和李元婴说起自己的难处来:这国子监,本是他用来为大唐培育人才的地方。人才嘛,当然是越多越好的,结果前两年搞扩招,扩出问题来了,招了一批败坏国子监风气的家伙。 如果只是个别问题,哪还好办,问题是他们一个两个都这样,家里又都是为大唐流过血出过力的功臣,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些人闹腾出点半大不小的事就把他们踢出国子监。 法不外人情啊! 李元婴听了,觉得这事确实难办。他问李二陛下:“那和您把我和雉奴他们弄进国子监有什么关系?” 李二陛下道:“若是我把我最疼爱的弟弟和儿子都送进国子监去,让孔祭酒严加管教,他们还敢乱来吗?连我的弟弟儿子都不逾矩,他们难道还敢造次?”李二陛下满含期望地注视着李元婴,“你一直说要开个大书院,正好去国子监体验体验,看看有什么缺的,有什么要改的,回头正好吸取教训提前补上、提前改了。再说了,论起对付不服管教的家伙,你是最擅长的,看看你让你姝妹妹的兄长变得多上进?” 一听李二陛下夸自己,李元婴尾巴马上翘起来了,得意地在背后甩啊甩。他骄傲地说:“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我就去。” 李元婴来的时候怒气冲冲,走的时候又欢喜得不得了。 要去国子监,他得先回去就和柳宝林说,再和小伙伴们商量商量。这次皇兄对他委以重任,他这次说是去读书,其实是去整治那群纨绔子弟的,顺便也去学学老孔怎么管教学生,回头他家书院也学一学。 李元婴这厮没心没肺,李二陛下一夸他就上套,和柳宝林说完这事后就兴致勃勃地去找小伙伴们商量去国子监后怎么玩。 柳宝林听说李元婴要去国子监,都懵了,感觉过年都没了滋味,忙叫人去打听打听国子监是什么情况。 听得越多,柳宝林心里越没底,国子监听着是读书的好地方,可听人说那边管得严,衣食住行都由国子监包圆了,不许带人进去伺候。 这哪行啊? 她家宝贝儿子,从小到大连衣服都没自己穿过,哪能没人在身边伺候?所有监生都一块用饭,饭菜肯定不会好吃到哪里去,她儿子嘴巴那么挑,饿瘦了可怎么办才好? 柳宝林愁得团团转,恨起了自己没争得什么好分位,不能替儿子争取什么。但凡她能说得上话,或者太上皇还在,儿子哪会让人这样磋磨? 柳宝林暗暗抹了回泪,回头见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回来了,试着问他:“儿啊,我们能不去国子监吗?” 李元婴见柳宝林眼眶红红的,眼见是哭过了,便拉着柳宝林的手坐下:“去是肯定得去的,我都答应皇兄了。娘你莫担心,谁能叫我受委屈啊?” 柳宝林听他定了主意,当下不再多劝,忙里忙外地给李元婴备箱笼去了。既是要去,那要带的东西就多了,柳宝林看着是缺了哪样都不行,又背着李元婴哭了一会,只盼着李二陛下早些放他们母子去封地。 第93章 第93章 李元婴等人要进国子监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少人都挺高兴,毕竟与其放李元婴在外面搞东搞西,不如塞他进国子监严加管教。要不然再让他天天往李二陛下身边跑,谁知道他还会弄出什么东西来? 其中最高兴的自然是李泰,过年时,他还在宫宴上乐呵呵地祝贺李元婴要进国子监了。 李元婴自己也挺高兴,他觉得李泰终于会说人话了,马上殷殷地拉着李泰的手和李泰商量:“青雀你修的《括地志》真好看啊,我只央着皇兄借我两卷,已经惊为天人!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写出这么好的书,你有没有兴趣把它印出来?邓庆那边新做的纸比以前的纸要轻薄不少,可以把你的《括地志》做成《韩子寓言》那样的书,到时候可以印很多出来供天下人阅览!” 李泰没想到自己冷嘲热讽一句,居然能让李元婴扯出这么一番话来。他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觉得李元婴这人当真是让人连嘲讽都觉得挺无力,他根本不按你的预想来接话! 李泰说道:“这就不必了吧?” 李元婴积极游说:“要的要的,我这纸便宜,手上又有现成的雕版师傅,很快能给你把书做出来。我不要你的钱,就要一批放到图书馆里去,让天下读书人也都了解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将来他们要是入朝为官,分到各地去当县令之类的,也不至于两眼抓瞎啊!” 李泰听李元婴这样一说,便觉有些心动。李元婴那本《韩子寓言》他是看过的,虽说行文粗浅了些,翻阅起来却确实方便,可以随身携带出去供人与朋友们分享。 既然走著书立说这条路,谁想的不是想在士林里博个好名声?李泰虽然大为意动,面上却还是要推辞一番:“这怎么好意思让幺叔你破费?要不这样,你把人借我,再卖我些新纸,我让人把《括地志》印出来后送一批到图书馆去。” 李元婴倒是没有上赶着给人送钱的喜好,听李泰这么一说便道:“行啊,我和小李那边打声招呼,你备好书稿送去小李那边便好,让小李给你算算要花多少钱,你直接把钱给小李就好。” 李泰点头:“《括地志》已经献给父皇了,我得先问问父皇的意思。” 李二陛下能有什么意思,当然同意印一批《括地志》出来供天下士子读一读。他也不用李元婴和李泰出钱,直接走公费印刷程序便好,纸价低了,不仅让不少读书人买得起纸,还可以让原本稀缺的书籍资源变得丰富起来。 原本各种书的售价昂贵无比,只有世家门阀买得起,现在成本低了,兴许省几顿饭钱就能买,买得起书的人就多起来了!这一点,对拥有图书馆的长安士子们可能不重要,对于其他地方的读书人来说却不一样! 这也是李二陛下答应试着印刷《括地志》的原因。 要是这印书之法当真方便又便宜,往后朝廷可以放开手多印些书! 读书人多从世家门阀出来,这一点一直是李二陛下的心病,他们李家从前也是关陇世家出身,隋末动乱起兵的多是他们这些手握人才与兵权的“世家大族”。 正因如此,他才会在继位后命房玄龄找由头裁撤了一大批官员,偌大的朝廷中枢一度只剩下六百多人,随后才慢慢地从科举和各方举荐中重新补充适合的人才,希望能稀释掉一些世家大族手中近乎垄断式的权力。 要是天下人都买得起书、用得起纸,那么读书的门槛就会大大降低。假以时日,朝廷会涌入许多出身寒微的寒门子弟! 也许将来这些寒门子弟会成为新的世家,但在那之前他们可以不断地冲击原来的世家大族。等他们逐渐固化、逐渐强大,又会受到后来者的挑战。只有不让读书的机会一直垄断在世家门阀手里,李唐皇室的江山才不至于长久地落入某些人之手。 李元婴没李二陛下那么多考虑,他听李二陛下答应了,瞅了眼李泰,想起了另一件事来:“还有另一件事,也不知承乾有没有和您说!” 李二陛下睨着他,示意他说说看。 李元婴道:“象儿要开蒙了,我给承乾推荐了一个适合的老师人选,承乾他和皇兄您提了吗?” 李二陛下道:“还没。你觉得选谁好?” 李泰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元婴道:“不是我夸口,朝中适合当象儿老师的人选大多都教我们,我觉得其中最好的一个是萧师。虽然萧师年纪大了,但是他身体还健朗着呢,我觉得萧师最适合!您看看,您让萧师教雉奴《孝经》,雉奴瞧着多孝顺不是?您再看看我,从前我是不爱读书的,去请教了萧师几回,我就觉出读书的趣味来了。所以,我觉得让萧师去教象儿最适合!” 李元婴说的“萧师”自然是萧德言萧老学士。 李泰早知晓李元婴惦记着萧德言,没想到这么久了李元婴竟还没死心,这次居然拿李象当筏子帮李承乾讨人! 李泰恨不得把李元婴咬死。 李元婴察觉李泰带着怒火的目光,还拉着李泰的手说:“青雀你的《括地志》也修完了,不会舍不得放人吧?哎,要我我也舍不得,不过欣儿还小,暂时还用不上萧师,你先把萧师让出来给象儿呗。等欣儿到了开蒙的年纪,你再把欣儿送进宫和象儿一起念书,到那时他们不仅是堂兄弟,还是师兄弟,多一重关系,处起来就更亲厚了,多棒!” 李二陛下听了觉得李元婴的提议很在理,颔首应下了这事。他病了一回,便喜欢儿孙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李元婴让李象他们一起向他祝寿时说的话就很有道理,都是李唐家的,要是能团结一致,哪愁江山不稳? 李泰还能说什么,只能憋着气应承下来,恨不得当场甩开李元婴的手。 李元婴自觉办完了两件好事,也不和他们磕叨了,高高兴兴带小孩子玩去。到上元节那日,长安大雪初歇,到处银装素裹,漂亮得很。 李元婴带着兕子她们去葵园玩,登上高高的树屋玩闹,吃香喷喷的烤全羊,还带着一串小萝卜头沿着清出来的山路一路滑行,好生闹腾了一整天。 晚上李元婴也没歇着,陪柳宝林用过晚膳后便又带着小伙伴们溜了出宫。上元节晚上没宵禁,他们一路看灯猜谜,从西市玩到东市,把热闹的地方都逛完了,才赶在宫门落锁前回了宫。 回去的时候,兕子困得不行,但还是很舍不得地攥着李元婴的手说:“幺叔,你们明天就要去国子监念书了,我们是不是很久都见不着面了?” 李元婴信心满满:“不会的,我一准得找机会回来带你们玩!” 兕子几人得了李元婴的保证才安心回去睡觉,心里还是有些埋怨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安排到国子监去的事。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还没醒,李治就过来拖他起床。今日他们要搬进国子监了,可不能头一天就迟到!李元婴这几天听柳宝林念叨了不少关于国子监的事,打着哈欠坐起来,问李治:“你会自己穿衣裳了吗?听我娘说,国子监里不许带人进去伺候的!” 李治一阵无语:“谁不会穿衣裳啊?”虽然他也是从小被人伺候到大的,但也不至于蠢到连衣裳都不会穿! 李元婴很惊奇:“你居然会的吗?我年前就不会,不过我现在已经学会了!”他语气还挺骄傲,听着颇为自己的聪慧过人感到自豪。 李治懒得理他,又拉着李元婴开箱看柳宝林给他收拾的东西,说道:“国子监的衣裳是统一发的,你带些里衣便好,其他的带去做什么?这么多衣裳,够你穿一个月不重样的了。” 李元婴道:“我娘说春来多雨,要是国子监发的衣裳被淋湿了,不得有衣裳替换?”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这也不多啊,下次休沐日还远着呢,当然得准备够穿一个月的。” 李治道:“你这些衣裳一件只穿一次?” 李元婴用一脸“有什么不对吗”的表情望着他。难道还要洗衣裳吗? 李治:“……” 李元婴计划得很周全:“我不浪费的,我娘准备的这些衣裳所有人都能穿。到时我穿过一回就送给别人,他们自己穿也好,给家里的弟弟妹妹穿也成,总不会白给的衣裳都没人愿意拿去洗一洗。” 李治算了算,哪怕李元婴在国子监里待一年,也不过三百来套衣裳,这点小钱对李元婴来说压根不算什么。既是这样,李治也不说什么了。反正,他不太相信李元婴能在里面读上一年! 李治没再质疑李元婴那十几箱子东西,和李元婴一起去接上城阳一块向李二陛下辞别,带着浩浩荡荡的扛箱队伍前往国子监报到。 等到了地方,李元婴傻眼了,他们住的地方实在太小了,卧榻还是连着的大通铺,十几个人睡一间的那种,哪里有他放十几个大箱子的地方。 李元婴去寻负责安置他们的人说这事,想讨个放箱笼的空房,对方却冷酷无情地表示哪里抬来的就抬回哪里去,没得搞特殊的。 这可是柳宝林准备了好些天的东西,李元婴哪能送回去,他想了想,叫人在监舍外头寻了个能遮风挡雨的角落把箱笼垒好,他要用什么的时候再出去取用便是。国子监内都是前程远大的读书人,又不能随意出入,总不会把这些不值钱的衣衫笔墨全偷了去。 李元婴这浩浩荡荡的箱笼大队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一路上驻足议论的人不少。等李元婴正式被人安排进大通铺里,其他人才意识到这位混世小魔王居然真的要和他们一起念书了! 唐璿已在国子监一年多了,书读得极好,很受夫子们喜爱。他得知李元婴和狄仁杰都考进来了,自是欢喜不已,早早候着他们过来。许是孔颖达有意为之,李治他们都被安排在了不同的宿舍里,李元婴自己一个住在唐璿所在的房间。 唐璿得了消息,便和人更换了床铺,让李元婴睡自己身边,平时也有个照应。李元婴平时都是别人铺好床直接睡的,头一次见到光秃秃的床,兴奋得很,兴致勃勃地谢绝了唐璿帮他铺床的提议,在唐璿的指导下开始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铺床大任。 李元婴有模有样地把暖呼呼暖烘烘的被褥摊开,再把自己带来的小枕头摆好,颇为自豪地对唐璿说:“铺床一点都不难,下回不用你教我也会了!” 唐璿还没应声,便有人边进门边嘲笑道:“铺个床也这么得意,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第94章 第94章 李元婴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年纪和唐璿差不多的少年,瞧着长得还可以,就是表情不怎么友善。他被人嘲笑了也不恼,有条有理地反驳道:“你生来就会铺床吗?反正我不会!我学会了不会的事,难道不该高兴吗?你真奇怪。” 那少年被李元婴这么堵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他涨红着脸说道:“你才奇怪!”他本来要迈步往里走的,看里头只有李元婴和唐璿在,又转身夺门而出,显然是不想和李元婴两人待在一起。 李元婴纳闷地问唐璿:“这人是谁啊?” 唐璿道:“他姓唐,叫唐观,乃是户部尚书唐俭之子。”唐璿给李元婴讲了讲自己和唐观的小恩怨,简单来说就是唐观初时挺受夫子喜爱,后来他进国子监之后逐渐让夫子们另眼相待,唐观便不太高兴。唐璿不好意思地说,“是我连累你了。” 李元婴道:“这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若是这也叫连累,我连累你的机会岂不是多得很?”本来他是为了给魏膺制造点麻烦才跑国子监大肆挑衅,现在看来,他是给自己招了不少对头啊!李元婴一点都不担心,反而还一脸的跃跃欲试,“唐尚书我认得,他儿子还娶了我一个侄女,算起来他儿子得叫我声叔啊,下回我要让他喊人才行!” 唐璿:“……” 唐璿觉得这样不太好,怕是会把心高气傲的唐观气死。他好心地劝说:“不是说进了国子监就不拘身份吗?不好这样吧?” 李元婴想想觉得也对,接受了唐璿的建议:“你说的有理,那我等下回在外头遇上他再让他喊我叔。” 唐观这些人,李元婴是没机会认识的,毕竟他以前见天儿在宫里胡搞瞎搞,没啥机会出宫;后来能出宫了,又忙这个忙那个,一点都没闲着。不过他估摸着唐观这一圈人,不是自己要娶他侄女就是他们家中兄弟要娶他侄女,按辈分算都是他晚辈! 李元婴觉得这个逻辑没问题。 铺好了床,看过住的地方,李元婴便去和狄仁杰他们会合,跟着唐璿去看吃饭的地方。出于礼貌,李元婴还招呼上魏膺一起过去,好歹是魏姝的兄长,看他孤零零的怪可怜! 魏膺本来是不愿和李元婴凑一块的,不过一路上他已经碰过几次壁,听李元婴好言好语邀请自己,他也就顺势应了下来,准备先跟李元婴他们一起把环境熟悉起来再说。 忙来忙去已经忙到饭点,监生们都聚集在一起等着开饭,见李元婴一行人过来了,不少人都投以不善的目光。 李元婴很好奇国子监都吃些什么,兴致勃勃地取了饭菜一看,却发现膳食乏善可陈,就一人两个硬梆梆的馍馍,不香也不软,菜也素得很,瞧不见肉沫,他每样吃了两口便觉得全都难以下咽。 李治也觉得这玩意着实不好吃,可是看其他人都在吃,又不好意搁下不要,只能勉强地接着咬。 李元婴才不委屈自己,直接扔下馍馍说道:“这个不好吃!” 唐璿道:“国子监平时就吃这样的,你不吃会饿。” 李元婴反正不吃。 李元婴这会儿已经没了刚到国子监时的新鲜劲,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被皇兄骗了。他又想起那个周处除三害的故事,他这回是不是又跟故事里那周处一样被人当祸害一起除掉了?皇兄那么阴险狡诈,很有可能就是嫌他烦才把他扔来国子监! 李元婴对着那硬梆梆的馍馍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李二陛下和孔颖达就是特意坑他的,真是岂有此理!他已经做好国子监的东西不怎么好吃的准备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难吃! 不怎么好吃和难吃到极点,能一样吗? 李元婴问唐璿:“唐观他们怎么吃的?我看他们没在这边。” 唐璿道:“他们叫仆人往大门前送吃的,每日到点后去拿。” 李元婴点点头,让唐璿他们先吃着,自己风风火火地往大门那边跑了一趟。回来时,李元婴手上提了几个食盒,他给李治旁边留了一个,剩下地他提着去找魏姝她们了。 李治和魏膺等人面面相觑。 唐璿呐呐地道:“这不会是他去抢来的吧?” 李治默然。 这确实是李元婴会干的事。 李元婴是横惯了的,身份一亮,话一放,旁人哪里敢不给。 李元婴才刚走,便有人怒气冲冲地寻了过来,一看到李治手边的食盒,那人快步走过来。这人正要兴师问罪,一看清是李治,到了嘴边的怒骂便憋了回去,硬生生改口道:“晋王殿下要吃的怎么不说一声,我叫人送一份过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他爹扔来国子监好好改造的房俊。房俊和他爹不一样,他不喜欢读书,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子。听人说李元婴拿走了他的食盒,房俊二话不说冲过来找人算账,没想到自己的食盒居然在未来九舅哥旁边搁着,这位九舅哥可是李二陛下嫡亲的亲儿子! 李治被苦主找过来,很不好意思,忙说要把食盒还给房俊。 房俊反而一个劲地让李治一定要留下这食盒,千万别饿着,他已经叫人再送一份了。 房俊还顺便吐槽了一句:“国子监这些东西简直是猪吃的。” 正在吃馍馍的唐璿:“……” 正在吃馍馍的魏膺:“……” 正在吃馍馍的狄仁杰:“……” 李元婴可不管苦主有什么想法,以前他是不知道吃的东西可以这么难吃,现在知道了,抢起别人的食盒来一点压力都没有。毕竟,李二陛下不是让他来整治这群不服管的纨绔子弟吗?他这就管!国子监包饭都不愿意吃,反而私自外带吃食,不守规矩,统统没收! 李元婴自觉很有道理,拎着两个食盒溜去寻魏姝她们。不想他还没走近“女生宿舍”,便听到一声叱喝:“你是谁?为什么往这边跑?” 李元婴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相貌明艳的少女,约莫十四五岁,打扮和大唐人不太一样。李元婴一回想,想起来了:“你便是那新罗王女金胜曼吗?” 金胜曼好奇地看着他:“你认得我?” 李元婴道:“除了你之外,进国子监的其他女孩子我都认得。我早听说你们新罗现在是女子当国主,派来大唐学习的也是王女,没想到这就见着了。”他热情地招呼,“这是我从大门那边抢来的,你要一起吃吗?我都不知道里头有什么,这种感觉太棒了!” 金胜曼:“……” 这家伙怎么能把抢人食盒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敢情你觉得抢来的食盒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吃的,吃着更有新鲜感? 金胜曼虽觉得这家伙蔫儿坏,却莫名地不讨厌,帮他上去把正在收拾东西的魏姝几人喊出来。 魏姝她们听李元婴跑去抢人食盒,也是一阵无言,不知该不该劝李元婴别干这事好。 在李元婴盛情邀请下,金胜曼坐下和他们一起消灭完两个抢来的食盒。 国子监里没几个女孩子,她们住的地方是个单独的院子,其他监生不能随意往她们这边跑,瞧着比李元婴他们住的地方清净许多。 李元婴吃饱喝足,便和魏姝她们探讨起自己几人到底是不是被当成“周处”了。 魏姝的看法是吃用方面肯定不是李二陛下刻意待薄他们。 国子监的饭食不可能和宫里那么精细,毕竟是拿朝廷的银钱供这么多监生吃喝,能好到哪里去?而且国子监的监生大多数都是寒门子弟,往日他们能吃上饱饭便是天大的幸事,哪可能讲究那么多?也就是现在有那群纨绔子弟的外食做对比,国子监的饭食才显得有些难以下咽了。 城阳也赞成这一点。 父皇实在没必要特意在吃食方面折腾他们。 媚娘说道:“殿下若当真要在国子监待上一年半载,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她提出自己的建议:虽然饭食是国子监包的,但是李元婴也可以想办法改善改善伙食。要是国子监拿不出那么多钱,他们可以自己补贴,就是得找个冠冕堂皇点的理由,好叫孔颖达他们无话可说。 一听要想冠冕堂皇的理由,李元婴的脑筋马上活络起来。他坐在原处思索了一会儿,两眼一亮,有了主意:“我想到了!” 李元婴把自己的主意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魏姝她们讲了一遍,又按照她们的建议再三调整自己的计划,合伙计划着怎么改善国子监糟糕的伙食问题。 随着李元婴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进入讨论状态,坐在一旁的金胜曼也听得入了神。 金胜曼觉得不仅李元婴和她结识的大唐男子不太一样,三个女孩子也有悖于金胜曼过去对大唐女子的认知:在那些监生口里女子大多是男子的附庸,最好的赞誉也不过是一句“贤内助”,他们甚至还明里暗里地说新罗不像样,居然是“牝鸡司晨”。但是这三个新来的女孩子不一样,虽然她们三人性情大不相同,许多见解却都非常独到,明显有着远超于同龄人的聪明灵慧。 这才是上国女子应有的风采呀! 金胜曼目光莹亮。 李元婴和魏姝她们讨论了一轮,才想起旁边坐着个新认识的小伙伴,便积极地问起金胜曼觉得国子监如何、有没有什么改造国子监的想法。 虽说国子监明面上说不能搞特殊待遇,但是落实的时候做得不太好,像房俊这些纨绔子弟该叫人送吃的还是照常叫人送吃的,该往外跑还是照常往外跑。金胜曼这边也一样,女孩子住在单独的院子里,也允许她单独带厨娘开小灶做吃的,只有出去听夫子讲学时才会和其他监生有接触。 金胜曼道:“我没有更好的建议。不过如果你的想法真的能做成,我也很愿意去和大家一起吃。” 李元婴自信满满:“我要做,怎么可能做不成?” 城阳道:“不是没到休沐日不许出去吗?怕是得等好些天才能办成,这几天幺叔你不如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李元婴道:“不用那么久,看我的。”他站起来吹了声唿哨,一只大大的白头鸟便自空中飞下来,落到了他的肩头上。李元婴摸了摸白头鸟光滑漂亮的羽毛,美滋滋地说,“这是老李送我的,训练得可好了,我可以往外头送信。赶巧董小乙忙完了襄城宫那边的事,他办事利索,今晚我们就能看到好吃的饭菜了!” 老李自然是指李靖,李靖什么飞禽走兽都爱养,李元婴跟他要鸟,他便给了这么一直机灵又听话的白头鸟。 早知道这里头有坑,李元婴可不会傻到一点准备都没有。 他虽然一个人都没带,但带了鸟! 李元婴提笔刷刷刷地把刚才商量出的计划简略地写了一遍,系在鸟腿上让它飞去传信给董小乙。 李元婴这边正计划着自己怎么才能天天吃好的,那边各家却都知道了李元婴抢食盒的事。等房玄龄他们回家了,免不了和他们提起李元婴专横霸道抢人饭食的恶劣行径。 房俊他娘卢氏还忧心忡忡地和房玄龄说:“要是我儿饿着了怎么办?” 房玄龄道:“就你爱惯着他,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你肯定又让人给送了第二趟,能饿着他吗?” 卢氏骂道:“哪有那样的?那家伙要吃自己不会让人送,抢别人的算什么事!” 房玄龄见卢氏发怒,识趣地没再多说。李元婴肯定是没想到国子监的饭菜那么难吃,不然他肯定死都不愿意去。 照房玄龄看,李二陛下想让李元婴和李治进去改一改国子监的风气完全是痴心妄想,这小子不带头闹事算是好的了!这不,才进国子监一天,就开始抢别人食盒了,接下来还不得天天闹腾? 房玄龄估摸着要不了几天,孔颖达就该哭着喊着去找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弄走了!真当李元婴这混世小魔王是白当的吗? 反正头疼的不是自己,房玄龄安抚了卢氏几句便跑书房里躲清静去了。 第95章 第95章 年后第一批新生来报到,国子监上下都添了几分热闹,人都安置好后,李元婴才发现只有自己被分到唐璿他们那边,其他人都是按着新生入学办的。问唐璿,唐璿也不解,只能帮着猜测:“约莫是孔祭酒了解你学得如何了,怕你去其他斋堂是浪费时间。” 李元婴听了这话挺开心,觉得老孔瞧得起他,虽说要和李治他们分开上课也没觉得有什么,高高兴兴地跟着唐璿去他们上课的斋堂。 李元婴是插班生,前排的位子自然没他份,他得坐到后排去。唐璿怕李元婴寂寞,又和人换了位置,坐李元婴旁边去。 其他人本就看唐璿这个后来居上的“小天才”不太顺眼,一看他对李元婴这般殷勤更是暗暗嗤笑,觉得乡下长大的泥腿子就是没见识,见着个小王爷也这么上赶着讨好。 太上皇儿子有二十二个,除却死掉的那些,活下来的也还有十几个,全都是给块地方打发出去了事。不说太上皇那堆儿子,哪怕是当今陛下的儿子们,除了三个嫡出的,哪个能逞威风? 看看三皇子李恪,出去后和个县令起了冲突,都要挨李二陛下一顿批!所以,他们将来是要入朝为官的,压根不用怕李元婴,更别说自甘堕落去迎合讨好了。 别人讥嘲的目光,唐璿没放在心上。在他眼里,李元婴就是他朋友,他们志趣相投,很聊得来。 李元婴刚到国子监来,他帮李元婴好好适应是应当的,换成他到李元婴的地头去,李元婴也会帮他!这不就是当朋友该做的事吗? 李元婴也不太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反正他从小就混世小魔王,气走的夫子都好几批呢,这点隐而不发的小嘲讽对他来说只是毛毛雨! 李元婴拿出唐璿让他带的新课本,说道:“就学这五经啊?会不会太少了?” 五经指的是《诗》、《礼》、《易》、《春秋》。 《诗》自然是指《诗经》,读诗写诗是读书人的必备技能,所以这个肯定是要学的。 接着是,书指的是《尚书》,里头大多是些流传下来的政治文献,当官的都得学习。 《礼》是《礼记》,读书人的言行举止都得按着它来。 《易》则指《易经》,了解一下玄理知识也是必须的。 《春秋》就是编年体史书了,因为按照春、夏、秋、冬来编写,所以名为《春秋》。 唐璿好脾气地给他解答:“学五经已经不少了,许多人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学通。有的书我自己也看过,可是听夫子讲解又有了新的感悟,所以哪怕是同一本书,听不同的夫子讲也会有不一样的领悟。” 李元婴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听唐璿这么一说便老实坐好,等着夫子来开讲。 负责李元婴这个斋堂的国子监博士姓马,叫马嘉运,年过六十,乃当世经学名家,治《周易》尤其独到。这位马博士听说混世小魔王分到自己手上,心里马上响起了警钟,走出直舍前还把自己的幞头好生整理了两遍,生怕它会被李元婴给气歪。 马博士到斋堂一看,李元婴乖乖巧巧地坐在后排,身上穿的也是国子监统一发的衣裳,瞧着还挺像样。再一看,唐璿居然挪到李元婴隔壁去了,马博士皱了皱眉。 有道是学坏容易学好难,唐璿从前不与那些纨绔子弟往来过密,马博士还挺满意的,此时看唐璿和李元婴走得近,他心里有些担心这个自己看好的爱徒。不过都还是少年人,马博士也没当场说什么,只在讲学时特别留心李元婴,看他会不会像一些同僚说的那样爱捣乱。 马博士讲《周易》一点都不枯燥,他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讲课却风趣幽默得很。他早年曾隐居山野,讲的例子多带着点山间趣味,天文地理无不信手拈来,偶尔还会带出几句山民野话,明明是大俗之言,听着却又有大雅之意。 李元婴听得眼睛都亮了,觉得国子监果然不错,至少马博士很不错,讲的课他爱听。不仅上课时积极抢答,下课后还拉着唐璿跑去拦着马博士发问。 马博士观他言行举止,觉得这位小王爷虽有李家皇族的骄矜,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学的好学生。子曰,有教无类,他们对李元婴的评价倒是太先入为主,有失偏颇了! 马博士一一为李元婴解答了疑问,回去后便和一起带李元婴这个斋堂的贾公彦贾助教提了两句,说李元婴这学生还是教得了的。 贾助教接在马博士背后去上课,他讲的是《礼》,这是他的老本行。 孔颖达奉命编纂的大唐高等院校材《五经正义》里头的《礼记正义》就由这位贾助教来主编。 李元婴虽然和魏征学过《礼记》,但是正和唐璿说的那样,不同的人就会有不同的见解,这位贾助教的讲法也和魏征不太一样。李元婴把自己学过的和贾助教讲的比对着来理解,感觉确实对《礼记》有了全新的理解。 李元婴在这边孜孜不倦地学习新学问,孔颖达那边也被人找上了。 找上孔颖达的不是别人,而是李承乾。 李承乾也是没办法的事,董小乙来到东宫求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李承乾说:“我们殿下要饿死在国子监里了!” 李承乾心道,房遗直刚刚才来和他说过,他幺叔进去国子监发现饭菜太难吃,死活不肯吃,跑去抢了别人家送去的食盒。他这位幺叔是能饿死的人吗?饿死别人也不会饿死他!但李承乾喜欢他这幺叔,好脾气地问董小乙到底要传什么话,只管说便是。 董小乙就直说他,他说他奉命重金买下一处酒楼,挖了不少好厨子,准备每天派一批厨子去给国子监那边做饭,虽不能做得和宫里一样好,但至少也要做到能入口。具体说法他也想好了,就说这酒楼的东家感念国子监悉心为大唐栽培人才,自愿出资想要让这些将来要出将入相的国之栋梁们吃好喝好,不让国子监多花一分钱,又能让所有人都吃上好的!只一样,许他们酒楼打出招牌去,说是他们这些菜是国子监专供! 董小乙还给李承乾看那份明显就是李元婴手笔的计划,上头说前一百天供的菜每天都是不重样的,李元婴称之为“百家菜品鉴活动”。都说民以食为天,了解各地的饮食习惯,知道百姓们平时都吃什么喝什么,难道不是国子监监生们应该做的吗?这叫了解民生民情! 这整个活动都不用国子监掏钱,只许让监生们吃完了给投个票,选出觉得好吃的菜。这是举手之劳,不费什么功夫,料想大家都是愿意的。 李承乾了解完李元婴的全套计划,脸色有些木。他这幺叔为了能每天吃出新花样,当真是费了大心思,他都怀疑李元婴是不是早有计划了,要不怎么能在短短半日内就想出这么个周全无比的计划来呢?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多尝尝天南海北的吃食是不关心百姓、不关心民生! 他这幺叔咋就这么能说呢? 李承乾能怎么办,李承乾当然只能当个好侄子,第一时间找孔颖达说了这事。 孔颖达今天一整天都挂心着国子监那边,生怕李元婴一进去就闹出大动静来。大半天过去,没人过来报信,孔颖达安心之余又莫名有些失落:那混世小魔王不弄点事情出来可真叫人不习惯! 没等孔颖达把心放到下衙,李承乾就寻了过来,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好心酒楼免费供应,一百天不重样”的大好事给他讲了。 孔颖达一听,明白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真要是什么酒楼东家想做这样的“义举”,能走李承乾的门路吗?想想都知道不可能!谁愿意为了让国子监监生们投个票,白出一百天的伙食?要知道这可不是几百人,这是两千多人!这还是国子监本来的监生,不算那些旁听的、编外的!这是一般人肯白掏的钱吗? 便是户部那边,每次要省一笔钱出来给国子监这边花用也是很肉疼的,毕竟这地方一般都是有进无出,除了给朝廷培养人才之外根本没有进项! 想也知道只有李元婴这个手头不缺钱的,才舍得这么砸钱。 孔颖达觉得等他砸上几天,应当就能知晓供这么多人吃喝不容易了吧? 孔颖达思量片刻,觉得这事应下来也没什么,左右不是自己花钱,当即表示没问题。他转头叫人把这件事转达回国子监那边,有人要送钱,那就让他送,看看到时哭的是谁! 李承乾办好了他幺叔拜托他办的事,也叫人去传话给董小乙。董小乙欢喜地回去把事情给柳宝林说了,说是李元婴在那边很习惯,就是饭菜不好吃,但是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柳宝林听董小乙盘下个酒楼,请了许多好大厨要搞“百家菜”,便将自己平日里整理的菜谱拿出来,叫董小乙挑李元婴喜欢的混在每天的饭菜里,花多少钱不要紧,一定要让李元婴吃得好。 柳宝林也是不差钱的主,她留着钱在宫中也没处花,想着最近天气冷得很,便让董小乙给国子监再捐些炭火。柳宝林临场照着李元婴的计划想出了法子:“你出去多买些炭囤着,就说你们也兼卖炭的,想看看哪种炭好,每日轮流给他们送几种炭去,送到开春再断掉。” 董小乙在心里一计算,觉着这回他们的花用忒大了。好在去年采收的葵瓜子卖了不少钱! 说到卖葵瓜子,那还是李元婴给出的主意。去年李元婴学了个词叫“奇货可居”,一看,这葵瓜子除了李二陛下手上那批就只有他自己有,不正是“奇货”吗? 李元婴叫人往外卖葵瓜子,不一把一把地卖,而是三颗三颗来卖!三颗向日葵种子弄个漂亮包装包起来,瞧着雅致又漂亮,这就是全京城独一无二的“奇货”。 当时底下的人搬了几株开花的向日葵摆在门口当招牌,派专人在旁边解说这向日葵多么新奇多么好看,还会跟着太阳转呢!这些人常年跟在李元婴身边,最是能说会道,硬生生把“向日葵精神”传扬开了,许多人为了得个好彩头都纷纷买了一份回去等着来年开春种下去。 如此一来,几个庄子出产的向日葵卖出了许多人难以想象的价钱!毕竟,你能数出那连片的向日葵能长出多少葵瓜子不?反正董小乙想不出来!他只知道,周围农户家的婆娘都靠帮忙包装向日葵种子过了个肥年。 结果“向日葵精神”卖的钱还没捂暖,这么快就要往外掏了! 董小乙也不知该佩服李元婴的赚钱本领好,还是该佩服李元婴的花钱本领好。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董小乙从揣着柳宝林给的菜谱出宫,先跑酒楼那边让人按照国子监的监生人数备好菜送到国子监那边开始忙活晚餐。 这么大的数量,要不是做惯了大宴的酒楼还真吃不下来,一阵忙乱之后,新厨子们成功把原来那些应付了事的厨子挤到了洗菜切菜的位置上,按照主厨拟定的头一份菜谱开始准备李元婴到国子监后的第一顿晚餐。 这天傍晚,国子监的监生们拖着饥肠辘辘的脚步走向吃饭的地方,想和平时一样靠着饥饿忽略食物的味道。结果,才刚走出一段路,他们就闻见了一阵诱人的食物香气。 是谁?哪个天杀的纨绔子弟又叫人送好吃的来馋他们了? 第96章 第96章 闻到香味归闻到香味,该往外走的人还是往外走,只剩下没办法另寻吃食的寒门子弟陆陆续续往食堂那边走,忍受每天两顿的吃饭酷刑。 这饭不吃还不行,不吃要饿死,没精力读书。只有一些能豁出脸去和那些个世家子弟结交的,才能蹭着人家吃点好的,老实的只能将就着吃。他们倒也不全都是瞧不起和世家子弟交朋友的“叛徒”,只是觉得自己没那个脸天天吃别人的! 众人在心里埋怨了几句那些用香味诱惑别人的家伙,走进他们取饭的地方后却愣住了。 原本简陋不堪的大食堂被收拾得整整齐齐,里里外外摆了不少擦得锃亮光洁的长案。 许多人还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进去一问,才晓得这是食堂的新花样,要他们每天试吃丰泰楼掌勺大厨做的新菜,评出每天做得最好的一样,连续评个一百天,说是要评选出最好的“百家菜”。 今天是赶得及,只能有什么做什么,大家随便吃着! 再一闻,刚才那些勾人的香气不正是里头那些食物传来的吗?这也太香了! 丰泰楼怎么那么好啊?光是这一顿的饭菜,瞧着就有两荤两素,搭配得极好!好在年关刚过,哪怕是寒门子弟过年也是沾过荤腥的,不至于闹出什么大动静来,都规规矩矩地排好队等着分菜。 食堂那边表示因为要按照人数准备食材,用的都是好东西,不能铺张浪费,所以每个人取了饭菜都要在名册上打个勾,大家都按照姓氏笔画排到相应的队列里,往后就按着名册上的打勾数来做。 至于那些可以“自力更生”的人,食堂这边是不管饭的,反正他们家里有钱,他们爱怎么吃怎么吃……要是他们也想来这边蹭吃,那有两个选择,要么吃原来那些玩意,要么自己花钱,反正这边恕不免费供给。 听说往后都能吃上这种荤素搭配的好饭菜,监生们自是欢喜不已,哪会嫌弃排队和投票麻烦,高高兴兴地领了自己的分例吃完。 有监生天生大胃,一份吃不饱,叫人多打一份饭给他,菜少些也没关系。他所在的队伍前头那个负责记录的少年友善地朝他笑笑,让人在名册上多打一个勾,给他分了两份饭菜。 那大胃的监生没少因能吃受白眼,乍然受到这样的优待,很是感动地和少年攀谈起来:“我看你也识字,怎地不好好读书,跑来厨下当帮工了?” 少年约莫十一二岁,做事却已经很稳妥,他从容答道:“我们殿下让我们识字读书,就是为了让我们能当个于国于民有用处的人。现在殿下让我们来管两千监生的饭食,不仅是让我们来国子监开开眼界,还让我们锻炼一下处理问题的能力。是我没学好,才只得了整理名册的活计,学得好些的,还得计算成本、协调各方人手,那才叫考验人呢。” 这番应答不仅那大胃监生听到了,排在周围的那些人也听到了,他们都和负责在名册上打勾的少年搭起话来。 这些少年便给他们说了自己的来历,都说他们两年前还是无依无靠的乞儿,多亏了滕王殿下收留了他们,请太子殿下为他们寻来好夫子!教他们的夫子乃是孔颖达孔祭酒给引荐的,所以他们听说要来负责国子监的伙食时都主动请求过来帮忙。 别看厨下脏累,这些活计在他们这批人里头可吃香了,那些学得没他们好的连打勾的活都没抢到! 这些少年说起话来自信又骄傲,一点都不为自己曾沦落在外、无家可归而卑怯,回完话便继续有条不紊地在监生名册上打勾。 少年们这番话很快在监生之中传开了,众人也都明白国子监会突然改善他们的饭食。 原来是李元婴来了国子监,发现国子监的饭菜难以下咽,特地和太子殿下那边传了信,跟太子殿下联合起来自掏腰包改进国子监的吃喝问题! 哪怕不为别的,光是为了让李元婴吃得好,这所谓的“丰泰楼东家”也会变着花样给他们出好吃的!偏偏人家掏的是自己的腰包,你没法说人家不好!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这顿饭吃完,众人虽还是拉不下脸凑上前和李元婴说话,言谈间的风向却已经有了改变,有人想起李元婴搞过个图书馆,还提了一嘴,直夸那可是个好地方。 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们这么幸运,可以考进国子监读书、遍读国子监藏书,对于进不了国子监的人那简直是个无价的宝藏! 讨论着讨论着,众人都觉得李元婴和那些个纨绔子弟不一样。 那些个纨绔子弟觉得不好吃就不吃了,天天让家里给他们送好东西馋他们,得巴结他们的才能分一口吃的。 李元婴不同,他觉得不好吃,便和太子殿下合集着把整个国子监的伙食都改善了! 不少人算了算,哪怕那些个旁听的、外邦来求学的平时不会到食堂吃,那些世家子弟和他们收买走的狗腿子也不和他们一块吃,他们算起来也还有将近两千人! 这得花多少钱啊? 不愧是在长安这种寸土寸金之地搞个图书馆免费开放的小王爷! 不少人一合计,都觉得李元婴这样下去会赔死,他们能吃好的固然高兴,可他们不能端起碗吃饭搁下碗骂娘,当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李元婴年纪小,出身富贵,花起钱来没什么概念,以为叫大家吃好喝好是很简单的事,费不了多少钱。可,两千张嘴花起钱来能是小数目吗? 众人讨论过后,推了几个代表去寻李元婴,和李元婴商量吃饭这个大问题。 李元婴这顿晚饭吃得挺开心,有荤有素,还有他爱吃的小芋子煨嫩鸡,香极了,着实让他满意不已。 见其他人也吃得开怀,李元婴更觉得很棒,决定写一封信给他娘,说大家都很喜欢她菜谱上那道小芋子煨嫩鸡,姝妹妹她们都赞不绝口。李元婴还说夫子们很好,马博士风趣,贾助教博学,讲起课来生动有趣,他很爱听。 李元婴正坐在他亲自铺的床铺上写信写得兴起,众监生代表便寻了过来。见他在那写信,先寒暄一番,问他在写什么。 李元婴不知道这些人找自己做什么,但他是喜欢交朋友的人,见他们不像是来找茬的,便引他们坐到一旁的空铺上,说自己在给娘写信,和娘说说在国子监遇到的趣事。 众人更觉得李元婴是个孝顺孩子,不再犹豫,把他们的担忧和李元婴说了:简单来说,就是他们担心李元婴被吃成穷光蛋。 李元婴道:“不怕,我耶耶给我留了许多钱,也留了几个庄子,这些庄子每年都有不少产出。我在宫里也花不了多少钱,怎么会吃穷!钱放着有什么用呢,它又不能自己生钱,不如吃点好的。”他兴致勃勃地与监生们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早就想尝尝各地好吃的东西了,就是在宫里不方便接触外头的人,现在正好有机会把尝个鲜。” 监生们起初是担心李元婴天真得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听李元婴这么一说才晓得是这位小王爷是崽卖爷田不心疼,仗着太上皇留给他的钱多才随意挥霍。 众人又是一通好劝,让李元婴再考虑考虑,其实一荤一素就够了,没必要两荤两素那么多。 李元婴坚决不答应,在搞事情这方面李元婴是绝对不会轻易让步的,计划都做好了,哪能说改就改!朝令夕改,没有威仪,往后没人愿意听他的了! 等监生们无奈散去后李元婴还和唐璿嘀咕:“一荤一素怎么够吃。” 唐璿说道:“寻常人家一个月开几次荤都难,每天一荤一素已是神仙日子了。” 李元婴还真没怎么在寻常人家吃过饭,便是魏征那边,他也是偶尔去凑个热闹,算不得正经留饭。 听唐璿这么说,李元婴又追问了许多事,才晓得其他监生为什么能忍受国子监的饭食,因为这样的饭食对他们来说再正常不过了,他们从小吃到大! 李元婴恍然道:“原来是这样。” 唐璿又提出另一个问题:“你每天给监生们供荤菜,时间久了怕是连长安的肉价都会上去。” 李元婴盘腿坐着,给唐璿算账:“不怕,肉价涨了,愿意养家畜家禽的人就多了。有钱可赚谁看着不心动?养鸡鸭的人家哪怕舍不得吃鸡肉,总能吃个蛋;养猪羊的人家哪怕舍不得吃好肉,也能尝点荤。总的来说,能吃上肉的人还是多了!所以不怕肉价高,就怕贱价没人愿意养,不会养也没关系,回头我叫人逐家逐户教他们养!” 李元婴说得兴起,没注意到同住一屋的其他人已陆陆续续回来了,都围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等李元婴说完“叫人逐家逐户教”这种听起来口气很大的话后唐璿还没来得及点头应和,其他人便忍不住提出疑问:“你还会养鸡鸭养猪羊?” 李元婴也不管认不认识,有人陪他说话他就兴致高昂,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会啊。” 众人道:“那你怎么逐家逐户教?” 李元婴便将自己和李二陛下讨要襄城宫的事给众人说了一遍,襄城宫开春便要抱养些鸡鸭鹅牛羊猪之类的,各种养法都试一试,看看各种飞禽走兽怎么养最肥美最好吃。 反正,他已经重金挖了不少养殖能手过去,只等天气暖和些便能让他们大胆尝试。 等试好了,他就能让人逐家逐户教人养去! 李元婴还给他们讲了自己的经验,举例说砸钱让人集思广益想办法肯定管用的,比方说他手底下有个叫邓庆的就给他摸索出一种便宜好用的新纸。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看到这种新纸印出来的新书了! 其他人听了李元婴这番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太上皇到底给李元婴留了多少钱啊? 唐观回来后发现李元婴正在聚众搞寝室夜谈,不少平日里自诩清高的寒门士子都与李元婴坐在一块聊天,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学舍瞧着热闹非凡。 唐观默不作声地把领回来的炭烧着,绷着脸泼冷水:“你们不用睡,别人还要睡,别连累所有人陪你们挨罚。”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李元婴和唐璿身上,显然是针对他们开的口。 李元婴还是头一回和这么多人一起睡,听唐观这么说也觉得吵着别人不太好。他脱了外袍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脑子却还挺兴奋,睡不着,转头看唐璿,唐璿也没睡。他压低声音和唐璿说悄悄话:“这唐观平时就这么凶的吗?” 唐璿还没吭声,唐观含怒的声音就从旁边传了过来:“背后说人,非君子所为!” 李元婴转头一看,哟,唐观的床铺居然在他左边!李元婴翻了个身,直直地面向唐观,很君子地问道:“你平时就这么凶的吗?” 唐观:“……” 第97章 第97章 唐观不太想理李元婴,不过不理人又不符合他一向的原则,便说他是夫子选的舍长,得管着学舍里的纪律,反正,晚上是不许聊天的。李元婴看他刚才领了炭回来,点了点头,很是友好地夸道:“师兄辛苦了!” 唐观被李元婴这声“师兄”噎了一下,再想想李元婴的年纪,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和李元婴计较很没道理。唐观顿了顿,转了个身,无声地表示自己不想继续和李元婴搭话。 李元婴看了看唐观的背,贴心地伸手扯扯他的被子,积极劝说:“师兄你背露出来了,晚上多冷啊!” 唐观转回来,瞪他。 李元婴见唐观又恢复凶凶的模样,一脸无辜地把手缩回被子里,拉高被沿,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 这晚李元婴睡得挺舒坦,第二天就要按着国子监的作息来,先上早课,上过再用早饭。 国子监一天只供两餐,和李元婴平时饿了就能吃的用膳规律不太一样。好在昨晚吃得不错,李元婴起来也不觉得饿了,精神奕奕地跟着唐璿他们洗漱完毕去体验国子监完整的一天。 自从前两年差点在释奠时闹了笑话,孔颖达对排队这件事也挺上心的,一大早便有人击鼓提示集合。 今天早课除了热热身之外,还有弓箭一项,上回伊阙行猎时李元婴说自己不会使弓,李二陛下便叫人教他一段时间。教他的人是禁卫好手,只教了几天便去回禀李二陛下,说他从小弹弓玩得溜,使弓准头也好,自己练练就成了。后头赶上过年,李元婴也没空练。 听唐璿说要练弓箭李元婴立刻兴致勃勃地和唐璿说:“年前我已经学过怎么使弓了!我们要不要比比看!” 唐璿道:“你年前才学,那我不能和你比,那样胜之不武。” 李元婴觉得姓唐的都挺严肃,他左看右看,没看见雉奴他们,问唐璿:“雉奴他们不一起的吗?” 唐璿道:“场地就这么大,弓箭也只有这么点,得轮流着来。” 李元婴明白了。唐璿不和他比,他便兴冲冲地去喊别人比试,反正不管干什么,李元婴都爱热热闹闹的。同住一屋的人不和他比,他改为去寻杜荷他们比。 平时上课杜荷他们虽没和他们分在一个斋堂,早课却是混在一起上的,李元婴抡着弓箭跑过去求比试,杜荷等人一点都不虚,也抡起弓表示谁怕谁。 结果是李元婴很快败下阵来。 李元婴不信邪,非要一个个比过去,轮番败下阵来之后他才认清现实。 看来,还是得练啊,不能因为被人夸准头不错就不好好练! 李元婴输了一轮,终于不去挑衅别人了,改为坐在一边看人练习,看他们怎么瞄准,看他们的指头怎么放,看他们的姿态怎么摆,看他们放箭时怎么使劲。 唐璿练习完了,以为李元婴输得太伤心,搁下弓过来安慰:“你才刚学不久,比不过他们也很正常,多练练就好了。” 李元婴点点头。他说道:“我再去练练!”李元婴在心里想着刚才观察来的门道,抄起适合自己的弓试了几轮,果真射得比刚才好了。他又在心里总结了一番,跑去请教分拨来教他们射箭的禁卫,经对方点拨之后重新再试。 弓箭课上完,李元婴身上出了不少汗,明明天气还挺冷,他脸上却红扑扑的。他回去换了身衣裳,才跟唐璿跑去吃早饭。别人晚了可能吃不上,他们晚了当然有人为他们留着。 今天做的是蒸饼,据说是按江南的做法做的,蒸出来香软可口不说,咬进里面还有馅,一人两个,好吃又管饱,若是吃不够,还有粥可喝,又稠又香,绝不叫人饿着。蒸饼和粥里都有肉呢! 李元婴与李治他们坐一块吃的,吃完还有些时候才上课,便好奇地问李治和魏姝她们早课分别上了什么。魏姝她们那边是根本不用上早课,随她们喜欢便好;李治他们这批新生则是练习集队和晨跑,虽不算多繁重,还是让李治这小胳膊小腿的累得不轻,吃完蒸饼又喝了一大碗粥才满足。 李元婴听了,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你四哥没来,要不然你四哥可以跟着跑跑。” 李治想想李泰那身量,摇头说:“幺叔你就别埋汰四哥了。”他四哥哪里跑得动哦! 李元婴语重心长:“我是为他好啊!”他又把自己那通“太胖影响健康”的理论和李治说了,表明自己确实是关心晚辈才提上一嘴。他是个顶好顶好的长辈啊! 闲话说完,便要上课了。 这天早上讲的是《春秋》,讲课的乃是五经博士沈重。沈博士精通《春秋》,各朝史都有涉猎,讲起课来旁征博引,一句话他能讲老大一圈,引申出好几个故事,李元婴听得津津有味,觉得老孔给他选的这个斋堂挺好,个个老师讲的都是他爱听的。 比起头一天的人人避让,第二天李元婴在国子监已有如鱼得水之势。沈博士讲完课走了,李元婴意犹未尽地拉着前后左右的监生们围坐在一块讨论刚才学来的东西,平日里肃静的斋堂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唐璿见唐观脸色不太好,几次放下书欲言又止,扯扯李元婴,示意李元婴看看唐观。 李元婴一看,觉得唐观肯定是想参加讨论又不好意思,这些书香世家出来的读书人就是脸皮薄,爱端着,真拿他们没办法!李元婴过去拉唐观坐过来加入他们,十分热情地鼓励唐观:“师兄你不要害羞,有话想说就说啊,你学得那么好,听完课一定也有很多见解,给我们讲讲!” 唐观:“……” 谁害羞了啊? 我是嫌你们吵好吗!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唐观不好爆发,只能顺着李元婴的意思加入讨论。一交流,唐观倒是真有点收获,至少弄清楚了一些自己刚才没理解的地方,也从其他人的观点里发现了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不过,他是不会承认自己喜欢参加这种讨论的,下一堂课的夫子一到,他便表示要上课了,头一个回到自己座位上去。 到傍晚,唐观要去大门那边拿家里送来的食盒,才听杜荷他们说李元婴叫人包了国子监的食堂,每顿差不多都给监生们两荤两素,连早上那餐都是带肉的! 唐观与杜荷他们一并坐在廊下用饭,听着杜荷感叹:“他可真有钱。” 因着知道李元婴是站在李承乾这边的,杜荷对李元婴倒没有房俊那样大的恶意。知道李元婴和唐观分到一屋,白天也在同一个斋堂上课,杜荷还问唐观:“他进了国子监好像还挺习惯的?” 唐观道:“是挺习惯的。”李元婴不仅习惯,他身边还迅速聚拢了一批人,到哪里都热热闹闹的,一点都瞧不出他曾经来国子监挑衅过。 杜荷不太喜欢唐观这刻板的家伙,聊了几句便和其他人继续闲聊起来。比起李元婴,其实这批纨绔子弟更关注三个新来的女孩子,不过其中之一是杜荷的准未婚妻城阳,其他人便不好意思当着杜荷的面说浑话,只讨论李元婴这次的大手笔什么时候会因为被吃成穷光蛋而终止。反正,他们是不信李元婴能一直供应下去的! 入夜后,魏姝这边的四个女孩子围坐在灯下玩牌说话。玩牌是女眷之间流行的博戏,输赢不要紧,有个由头聚在一起便好。 四人年龄不一,媚娘年纪最长,金胜曼次之,城阳再次之,魏姝年纪最小;她们出身也各不相同,有城阳这样生在皇家的,有媚娘和魏姝这样生在官宦之家的,还有金胜曼这样从外邦跋山涉水来大唐求学的。 媚娘起了个头:“你们都是为了什么来国子监的?”她自己先答了,“我听说国子监是大唐最好的学府,有大唐最齐全的藏书,也有大唐学问最好的夫子。所以听说能有机会进来,我就来了。” 不管学到更多学问到底有什么用处,她的想法很简单:先学了再说。 魏姝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她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小时候穿着女孩子的衣裳往外跑,总有人想欺负我。后来我换上男孩子的衣裳出去,喊得比他们大声,脸摆得比他们凶,他们就不敢上前了。男孩子力气大,年纪大了论打架我可能比不过他们,但是学学问用的是脑子,男孩子学得,我们肯定也学得,我不仅要学,还要学得比很多人好,这样才不叫人欺负了去!” 金胜曼鼓手叫好:“正是这个理!”她堂姐是新罗女王,小时候她去找堂姐玩,总能看见堂姐眉宇间的疲惫。一样的事情,男子做不好可能没人说什么,堂姐做不好便有人说“女的果然不行”。金胜曼说出自己极力争取来大唐留学的原因,“我想从大唐这边多学些东西,回去帮我堂姐治理新罗,断不能叫人把我们女孩子看低了。” 媚娘早听说新罗乃是女子当政,听金胜曼这么说后大为神往。她说道:“你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城阳是最内敛了,她默不作声地抬手理着灯芯,等其他人都看向自己,她才停了下来。安静了一会,城阳才说:“我也想有点稍微用处。”论讨人喜欢,她不如妹妹兕子和衡山,论聪慧机敏,她不如姐姐长乐,论活泼可爱,她又不如高阳。决定考国子监,城阳没有媚娘她们那么多的想法,她只是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更聪明一些,更通晓事理一些,将来遇到什么事也不至于拖了后腿。 魏姝三人听完城阳这句话,都静了下来。 是啊,说了那么多,她们其实也只是想让自己稍微有点用处。 魏姝最先回过神来,说道:“我们比很多人都要幸运。” 不是所有人都能遇到这样的机会,更不是所有人都能抓住这样的机会。这世间对女子设下了太多阻碍,便是至亲至爱之人,也不一定会支持她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她们已经很幸运了。 四人相视片刻,不再谈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改为讨论起白天的功课。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一通探讨下来,各自所学的东西都明晰了不少,她们一直聊到烛火燃尽后才心满意足地睡觉去。 宫中。 李二陛下把糟心弟弟和乖儿子送去国子监,本以为这颗顽石会砸出大水花,结果一整天他都没听孔颖达过来告状,心里挺失落的。他边让人伺候着脱去外袍边问伺候的人:“国子监那边可有什么事儿?” “新鲜事儿倒是有一桩。”伺候的人心领神会,恭谨地回禀,“听说有个叫丰泰楼的酒楼找上国子监,说要让国子监的监生们帮忙试‘百家菜’,准备给监生们做一百天不重样的菜,每天至少两荤两素。那菜色听起来又丰富又好吃,咱家听着都想吃了!” 李二陛下一听,明白了,怪不得李元婴没闹,原来是自掏腰包弄了个“百家菜”,天天吃不重样的好东西! 李二陛下还是觉得这么听话着实不像他弟弟,不死心地问:“这就没了?” “是没了。”伺候的人道,“咱家听去国子监跑腿的人回来说,滕王殿下在国子监挺快活的,到哪都和许多监生走一起,有时还齐齐堵着博士们不让人走,非要辨个明白才甘心,好学得很哩!” 李二陛下听完后不问了,躺下睡觉去。 结果,李二陛下当晚就梦见李元婴一把火将国子监烧了! 早上醒来一回忆,李二陛下觉得这才是李元婴会干的事。 既然国子监那边风平浪静,李二陛下也就不再过问,照常处理朝务去了。 平静日子过了几天,临近朝官休沐日时,李承乾寻了过来,说是有事要征询李二陛下的意见。 第98章 第98章 李承乾来找李二陛下,自然又是受李元婴所托。李元婴在国子监呆了近一旬,大致摸清了国子监的情况。 杜荷这些纨绔子弟从吃饭到睡觉都爱违反监规,这一项从食堂那边拿到的取餐名册便可见一斑,哪怕食堂已经改进菜色,这些人也从来没有到食堂用过饭。 这些人有借口到大门取食盒,自然也有借口回家睡觉,管理起来麻烦得很,堂堂国子监大门还经常会变成送饭的地方,瞧着很不像样。李元婴托李承乾办的事就和这个有关:那些编外生、留学生国子监管不着,但这些正正经经进来念书的不能再让他们特立独行下去,必须全部按照监规来管束。 这种正经事,李承乾自然不会推脱。他得了李元婴的消息,第一时间找上李二陛下,和李二陛下说起李元婴的打算:这个休沐日,他会下帖子请家中有子侄在国子监念书的官员道丰泰楼一聚,让他们尝一尝国子监专供的饭食。若这些家长们都觉得满意了,往后便别再每天让人给自家子侄送饭,该吃什么吃什么,既省了家里的功夫,又省了监生的时间! 更重要的是,只有做到统一管理,才能真正改掉这些纨绔子弟的种种坏习性,让他们融入到国子监的大环境里面! 哪怕李承乾是太子,这种公然联络大批朝臣的事还是要和李二陛下说一声的,免得父子之间生出嫌隙来。 李二陛下觉得这事可行。他说道:“那你就走这一趟,好好给你舅舅他们说说。” 李承乾应了下来,回去叫人准备帖子去。怕这些人不到,李承乾还特意让人在帖子里加上一句大意为“这也是陛下的意思”的话。 到了百官休沐日这天,这段时间关门整改的丰泰楼重新开张了,派人在外敲锣打鼓地庆贺,等有人上前说要进去吃饭,守在门外的机灵小二却笑眯眯地说暂时不接待外客。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都开门了,不接待外客是什么意思?因为都好奇丰泰楼搞什么名堂,外面围着的人一圈接一圈地增多。 房玄龄他们得了李承乾的帖子,又事关自己的操蛋儿子,自然都按照帖子上所说的那样带上家眷一起来品尝“国子监专供饭菜”。 外头围着的人里头有不少是京中闲汉,别的不晓得,对京中的高门大户最是了解。来一个人,这些闲汉便远远地惊叹一声:“这是魏侍中!”“这是房仆射!”“这是某某国公!” 惊叹完了,他们还要给左右那些认不出人来的人解说一番,说来的这人有多了不得,是多大的官儿,干过什么大事。 很快地,所有人都晓得丰泰楼重新开张了,而且满京城的达官贵人都去给它捧场! 听说丰泰楼换了新东家,这新东家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请动这么多人? 等太子李承乾到了,众人更是惊叹不已,连太子殿下都请来了,这丰泰楼也太了不起了吧? 新换的厨子做菜该好吃到什么程度啊? 众人议论纷纷,都决定回头一定要尝尝丰泰楼的饭菜。哪怕不是顶好的,能坐一下贵人坐过的位置也值了! 房玄龄等人不知道自己当了次活招牌,他们与李承乾相互见过礼,女眷入雅间坐,男人则按照位次在外头坐下,等着小二把菜一样样端上来。国子监开学已有数日,监生们票选出来的每日好菜有好几样了,如今一一送到众人面前,所有人都觉得胃口大开。 这些菜不仅味道香,看着卖相也不错,虽则说不上多精细,但是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这样的食物能每天供应给监生们,他们确实没必要让仆人送饭给自家儿子了,一来麻烦,二来不像样! 李承乾笑着招呼所有人动筷子,好好尝尝这些做起来不繁琐、吃着却极为美味的饭菜。结果自然是不管是面食还是粥饭都让人满意! 连李承乾也觉得挺好吃。 李承乾耐心地等所有人都吃饱喝足,才问他们是不是愿意让自己儿子往后跟其他监生一起在国子监里用膳。 房玄龄等人把儿子送进去,自然是想让儿子学好的。以前是觉得那些东西着实入不了口才让人送饭,如今味道大大改善了,谁还愿意那么麻烦?所有人自然都一口应下,表示往后不会再让人给儿子送饭,保证教育儿子好好遵守监规。 董小乙这才代表李元婴出来说话。 董小乙先是说明现在丰泰楼给国子监供应一日两餐都是有定数的,每天按着名册备食分食。 接着董小乙图穷匕见,说起今天的正题:要往名册上加人,可以,但是希望各家可以自费添名,毕竟先前是你们儿子自己不来吃,现在又要来,厨子和帮工们每天的工作量得增加,食材成本也要增加! 寒门子弟是没钱,东家不和他们计较,你们堂堂朝廷命官,难道没钱吗?难道不该为自己儿子的分例掏钱吗?具体给多少,你们看着办吧,你们平时在儿子的吃饭大计上花费多少,意思意思给多少就好。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敢情这是场鸿门宴,先让你吃吃喝喝,再跟你讲道理,讲完了,就要你掏钱了!很多时候明码标价不可怕,“看着办”才可怕,这丰泰楼请出了太子,明显背后的人和太子关系非常铁,你好意思不给吗?你好意思少给吗? 可刚才话都说出口了,反悔也来不及了。长孙无忌也有子侄在国子监里头,他是李承乾的舅舅,当然不会拂李承乾面子,他很是爽快地上前给自家子侄添了名,大方地填写个大数目,填完还要状似无意地把数目喊出口,说是回头会让人送过来! 这完全是非常敬业的托儿了! 众人听长孙无忌这么一吆喝,都在心里暗骂:长孙老贼! 这无耻老贼自己要支持太子也就算了,还要喊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给了多少。这下好了,后头的人都得比照着给,不给面子上根本过不去!只有那些品阶低、家底薄的,才好意思减一些。 董小乙看着名册上记录的“添名钱”越来越多,心里乐开了花。 虽说用这些钱供应两千人的吃喝还是有点吃力,但是比起全部由他们殿下自己掏钱已经强多了。 接下来丰泰楼这边把“国子监特供饭菜”的名头打出去,将丰泰楼打造成“长安第一楼”根本不成问题,葵园和另外两个庄子的产出也能充分利用起来! 往后像高昌酒、千金茶这些东西,也不用整天去占千金堂的地方卖了,李元婴对孙思邈是很看重的,不愿意让太多俗事去影响孙思邈搞医学研究工作! 本来李元婴要揽下国子监的饭食供应,董小乙还觉得亏大了,现在董小乙觉得这笔买卖简直太划算了。 看看吧,现在成本有这些“家长”们兜底,亏不了太多,国子监两千号人的嘴巴又可以充当活广告,每天都能评出个“上千监生觉得好吃”的招牌菜! 等今年科举之后,若是国子监之中有人考中了,这些菜便能摆一桌“进士席”;要是侥幸有人中了头名,那名头就更响亮了,可以叫什么“状头席”“折桂席”,反正都是丰泰楼专供给国子监的,状头肯定吃过,算不得作假! 董小乙越想越激动,恨不得春闱马上开始,国子监那边早早考几个进士出来,好叫他能按着李元婴的指示拿去做文章! 至于会不会被说与民争利,那肯定是不会的!这都是为了给国子监的监生们供应饭食啊!真要“争利”,谁家能白出这么多人供两千监生好吃好喝?你行你上! 这场专请国子监刺头学生家长的“鸿门宴”圆满落幕,李承乾回去时脸上还有些臊,觉得自己这事干得不太地道,居然设宴逼这些“家长”掏钱。不过臊完了,李承乾又觉得挺乐。 平时李承乾没少被这些人教训,能看到他们明明吃了瘪却只能乖乖给钱的憋屈模样,怎么看都赚到了! 回到东宫,李承乾又亲自去看儿子读书,他小时候李二陛下为他请了李纲为师,李纲年事已高,路都走不动,每回到东宫他总要出门亲迎,没过几年,李纲就去世了。这段回忆怎么都称不上美好,毕竟他那时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哪里能静下心来读书? 因着这事,李承乾对于请萧德言当李象老师这件事还是挺犹豫的,但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开口,李元婴已经帮他向李二陛下把人要来了。李元婴一片热心,李承乾不好辜负,还是诚挚地帮李象准备了拜师礼。 见着被李元婴夸不绝口的萧德言,李承乾便放心了不少:萧德言看起来不显老态,精神非常好,身子骨也英朗,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又不会给人气弱之感,确实是个非常好的老师人选。 李承乾走到弘文馆时,正好萧德言给李象讲完课了。 李承乾入内问了李象几句功课上的问题,李象如今口齿越发伶俐,对于李承乾的考校自是应答如流。 李承乾夸了儿子几句,打发他玩耍去,自己留下与萧德言说话。 李承乾主要和萧德言说起李元婴去国子监后所做的事。李元婴课听得怎么样还不晓得,反正他这一去,算是让国子监的监生们都能吃上肉了。 萧德言笑道:“民以食为天,滕王殿下先关心吃的也很正常。” 有李元婴当枢纽,李承乾与萧德言聊了许久,并请萧德言多举荐门生旧故入弘文馆,想修书也好,想做些差使也行,朝廷永远都缺真正的人才。 萧德言觉得李承乾越来越有太子应有的胸怀,比起他被安排去魏王府修书前大有进益,自是欣然答应。 李承乾这边与萧德言说着话,李二陛下那边也听说了丰泰楼发生的事。他稍一思索,便把事情捋清楚了:李元婴这小子不是单纯的托李承乾下帖子请人试菜的,而是要和长孙无忌这些监生家长伸手要钱! 这种事显然只有李元婴干得出来。 亏李承乾还是太子,知晓李元婴的打算后竟还愿意帮他出面! 李二陛下觉得房玄龄他们一定会在背后说他纵容儿子和弟弟合伙坑人!不过,监生包衣食住行确实是替寒门子弟考虑的,房玄龄他们要把儿子送进去,让他们出点钱不算坑他们。谁叫他们那么溺爱儿子?他们要是不给儿子送饭,也用不着给这笔“添名钱”。 李二陛下越想越觉得这事他儿子和弟弟一点不理亏。 好些天没见着那糟心弟弟,李二陛下还真有点记挂,第二日处理完政务,他便和房玄龄他们提议:“天气不错,不如我们去国子监走一走。” 第99章 第99章 李二陛下想念起他的糟心弟弟,他糟心弟弟可一点都不想他,甚至还有点乐不思蜀。 “添名钱”交上去的当天傍晚,房俊等人都得到家里递来的消息说往后他们都得和其他监生一起吃饭。菜色都这么好了,你还让家里送,不是折腾自己折腾家里是什么? 吃饭这项管了起来,其他自然也要跟上。 李元婴跑去找博士们出主意,说夫子们每天白天要给他们讲课,晚上还要巡夜,多辛苦啊!不如挑选一批学生轮流当值,有动静就上报,没动静直接睡觉。这样不仅可以让夫子们多歇歇,也能锻炼一下学生们的管理能力和协调能力! 这批选出来的监生最好给个名目,比如弄个监生会,白纸黑字列出每个职务能管什么,所有人都得服管。 当然,也不能太专横,让监生间出现对立情况,最好是提名一批人出来先让他们试着管管,一段时间后再让监生选出他们认为管得好的当监生会的正副会长,选上的人干个一年再提名新人选接着干。 李元婴还挺有自知之明地阐述自己的看法:“选对人是最重要的,比方说我这样的一看就不是管人的料,要选就选唐师兄那样的,就是唐观师兄!唐师兄这人一看就认真又负责,不管让他做什么事他都会尽力做到最好的。” 李元婴最近表现良好,马博士等人也愿意听他说话。 等李元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设想说完,所有人都觉得这小孩脑子太活了。 国子监记录在册的监生有两千多人,单凭他们这点人来管着确实挺难。过去他们也会挑选些学生负责各斋堂、学舍的管理,不过那都是口头上选的人,没有正儿八经地立下名目。 要是能把李元婴说得有板有眼的“监生会”搞起来,往后他们组织各种活动可就轻松多了,集队啊纪律啊都有人负责管束,不用他们板起脸去训人。要是有什么意外或者冲突,分散在监生之中的干事们也可以及时处理。 马博士等人越想越觉得可行,没等下衙便找上孔颖达,和孔颖达商量着尽快把设立监生会的事落实下去。 李元婴正好把送饭的问题解决了,他们都觉得可以趁机把国子监的乱象抄个底,一次性把规矩立起来! 孔颖达也听说了白天李承乾设个鸿门宴把那群纨绔子弟的家长请去丰泰楼的事儿。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群纨绔子弟碰上李元婴这个行事天马行空的,怕是很快要被李元婴捏在手里揉圆搓扁了。 孔颖达痛快应允马博士等人的提议,又细问起李元婴几人在国子监里的表现。 众人接触最多的是李元婴,都觉得这孩子如今大不相同了,连以前去给皇子们讲过课的人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提到李治等人也都是夸的,说他们天资很不错,别的方面还没看出特别的来。倒是有人颇为惋惜地提起武媚,说这武媚可惜生为女子,要不然今科直接去考都能中。 沈博士也接了一嘴:“她的文章开阔大气。” 李元婴写起文章来堪称天马行空,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想。这武媚也一样,偏偏写出来却又是另一种感觉,读来少了几分天真稚气,很叫人遗憾她没有生为男儿。 讲到这里,大伙都想起那“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都住了嘴。 也不知李二陛下怎么想的,外头的传言才刚停歇,居然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李元婴把这武媚捎带进国子监! 好在李元婴虽然爱玩爱闹,交朋友本领却堪称一流,主要是他交朋友既不看地位高低、也没有男女之别,无论和谁交游都坦荡又欢畅。所以他带着魏姝她们入国子监不仅没有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反而还无声无息地改变着整个国子监的风气。 首当其冲的是,那些让孔颖达头疼的纨绔子弟猛地变得孤立无援。 世家子弟之中不乏长孙诠和虞植这些知进退、有抱负的,这些人平日里便不爱和那群纨绔子弟凑一起。纨绔子弟们本来就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国子监中有许多听说了他们家世便主动和他们结交的寒门子弟,他们身边永远热闹得很,哪用得着用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可现在不同了,现在连寒门子弟都不愿再听他们使唤!毕竟,被当成平等友人对待过的人,哪里还愿意对同辈忍气吞声、卑躬屈膝?读书人都是有傲气的,即便不敢言,心里也得怒。你出身是挺不错,可你出身能比人家滕王、晋王高吗?人家都能把他们当朋友,你还一天到晚趾高气扬,谁要上赶着和你结交? 这些事国子博士们都看在眼里,所以李元婴提议要搞个监生会他们自然乐于促成。 孔颖达提出自己的建议:“别让这出主意的人闲着,把他也添进名单里。” 马博士等人相视一笑,说道:“放心,我们早把他写上了。” 第二日,马博士便向监生们宣布下午大家去校场那边大集合,到时会宣布监生会的成立和提名监生会干事,今科不应试的斋堂先提名几个人选出来试行一段时间,随后由监生们票选出第一届会长、副会长等等人选。 李元婴一听自己的提议被接受了,积极举手发言:“我推荐唐师兄!唐师兄这么凶,一看就会管人的!” 唐观:“……” 唐观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服自己不要和李元婴计较,千万不要和李元婴计较。 真要计较的话,他迟早会被李元婴气死! 马博士朝李元婴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让他别再埋汰同窗。人家不要面子的吗?虽然唐观性情是老成了些,也不太爱给人笑脸,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没必要人人都活成一个样,就兴你活泼外向,不许人严肃点吗? 早课期间所有人都知晓国子监要弄个监生会的事,集体吃上午一顿时都三三两两地坐一起讨论起来,纷纷猜测这马博士他们会提名哪些人,到处都是“你肯定会被提名”“你才是你才是”的虚伪客套对话。 唐观这个被李元婴当众点名的,默不作声坐在杜荷等人旁边吃饭。他们都是家里交了“添名钱”的,如今国子监大门紧闭,不许他们再去大门口取食盒,他们自然只能乖乖过来领饭菜。 不仅杜荷这边一场沉默,房俊那边也都觉得事情不太妙。这什么监生会,不会是冲着他们来的吧?想想往后要处处被约束,所有人都觉得前途无亮,心情沮丧得很。 他们虽不能继承爵位,却也能靠荫官谋到让许多人羡慕不已的好差使,凭什么受这份罪? 李元婴可不在乎房俊等人的心情,他摩拳擦掌准备把自己的想法在国子监一一尝试个遍,好用的将来他就照搬到他的大书院去,不好用的往后便不提了! 反正进了国子监,李元婴简直没有一天是不快活的。他发现天底下的能人太多啦,个个的见识都很好,眼界不同,监生们连讲述他们家乡的风土人情都比他们从前听说的更丰富、更有趣。他想好好和这些年纪比他长上几岁的监生做朋友,每日便卯足劲跟着他们一起读书,半天都没落下。 这天下午孔颖达准备去国子监走一趟,看看马博士他们怎么把监生会的班子搭起来,没想到突然有人过来传话说李二陛下想去国子监走一趟。 弟弟和儿子女儿都在国子监里,李二陛下想去看看也很正常,只是今天这情况有点特别啊! 孔颖达怕到时会出现混乱,便把李元婴出的主意提前和李二陛下说了。 囫囵着把筹办“监生会”的事讲完,孔颖达道:“马博士他们都认为此事可行,我便允了。” 李二陛下道:“这小子别的不行,主意倒是多,这才去国子监几天?各种想法就一个一个往外冒!” 别看李二陛下这语气挺嫌弃,实际上他心里很是骄傲,国子监这地方聚集了不少经学大家,其中不乏不想为朝廷效力,只勉强答应出山教教学生的。这些清高孤傲的名宿大儒,现在可都觉得他这幺弟聪明机敏主意正! 孔颖达从秦王府时期就跟着李二陛下了,哪会看不出李二陛下嘴里在骂心里在得意?他识趣地没多说,引着李二陛下和魏征他们微服巡幸国子监去。 李二陛下一行人行至国子监,发现到处都没见着人,找人一问,原来赶巧碰上马博士他们宣布监生会班底人选,监生们都去校场那边集合了。 孔颖达让人不要声张,亲自带着李二陛下一行人前往校场。 这时马博士他们已经讲完设立监生会的章程,正好到宣读提名名单的关键环节。 负责念名单的是那日食堂里想要多要点饭的大胃监生,名叫郑石。 郑石胃口大,嗓门也大,但他声音洪亮方正,很有气势。平时大家都嫌他嗓门太大,不爱和他说话,嫌他吵得耳朵疼。 李元婴认识郑石之后觉得这是个巨大的优点,跑去和马博士推举了他,说往后有什么大事正好可以让郑石来宣读。 郑石以前挺自卑的,吃得多被人嘲笑是饭桶,控制不住的大嗓门也总被人嫌弃。这次揽下这么个大任务,他腰杆挺得笔直,头一次觉得自己这把大嗓门真的很不错。 换成别人,他们能把名字念得让几千个人轻松听清吗?不能! 他就可以! 元婴师弟说得没错,他娘给他生的嗓门是顶好顶好的嗓门! 站在校场边上的李二陛下也把郑石的大嗓门听得清清楚楚。再定睛一看,这监生身量高大,五官端正,背脊挺得笔直,精神头着实不错。 李二陛下朝孔颖达夸道:“国子监当真人才济济,这孩子瞧着就很不错。” 孔颖达虽没认出郑石是谁,还是捋须应和道:“野无遗才不正是陛下的心愿?” 李二陛下最爱听这样的话,心情颇好地继续听郑石念名单。 郑石念到了李元婴所在斋堂的人选。 马博士他们提名的人选首先是唐观和郑石。 李元婴听到唐观的名字,立即高兴地跟唐观道贺,说什么“就知道一定会有唐师兄”“唐师兄这么厉害肯定会选上”。不等他把话说完,郑石又念出他和唐璿的名字。他们四个人就是他们这个斋堂提名的人选了! 李元婴吃了一惊。 怎么把他给选上了? 唐观看李元婴一脸震惊,心里总算平衡了。 他也扯出笑脸向李元婴道贺,把李元婴刚才的话扔了回去。 李元婴很快从惊讶中回神。 虽然他只想出个主意就躲在后面看看效果,可要是马博士他们愿意提名他,他也很高兴。这代表马博士他们觉得他能做好这件事! 见唐观皮笑肉不笑地祝贺自己入选,李元婴真诚又友好地建议:“唐师兄啊,你以后要是有心仪的女孩子可别这样对她笑。我跟你说,本来你看起来就挺凶,再这样扯着脸皮笑出来挺可怕的,还不如和平时一样绷着一张脸。虽然也很吓人,不过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唐观:“……” 唐观脸黑黑地转回去,给李元婴留个后脑勺。 他再理李元婴他是狗! 第100章 第100章 李二陛下找着李元婴所在的位置,往李元婴那边看了一会。 见李元婴和前头的人说起话来,李二陛下便问孔颖达前头那监生是谁。 孔颖达当然不可能认得所有监生,但唐观他还真认识,回道:“那是唐尚书之子唐观。” 一提唐尚书,李二陛下就知道了,他们算起来还是亲家来着。李元婴也不知和人家说了什么,弄得对方黑着脸转了回去。想想李元婴平时说话有多气人,李二陛下能猜出肯定是李元婴又讨人嫌了。 李二陛下没再看下去,留了个人叫他等会去把李元婴领到直舍那边去,自己和孔颖达一起去看监生们写的文章,瞧瞧有没有什么特别出彩的人才。 去年已经下了诏令,让各地人才来京参加春闱,国子监之中应考的监生自也不少。孔颖达心里都有数,取了自己觉得好的文章呈给李二陛下看,君臣一行人都分了几卷,读到精妙之处便挑出来讨论。 等文章都看完了,留在校场的人却没把李元婴领回来,只带话回来说李元婴跑去用晚膳了,要他们转告一声,他吃完再过来找皇兄!毕竟,皇兄随时都能见,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李二陛下绷着一张脸,看看左右,魏征等人都正襟危坐,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李二陛下把手里的文章一搁,起身说:“走,我们也去尝尝国子监的晚膳。” 孔颖达看了眼魏征,见魏征没有劝说的意思,只好起身引着李二陛下一行人去食堂。因为李二陛下是微服过来的,许多监生虽远远看过李二陛下主持释奠,却也没敢仔细打量过李二陛下的长相,是以李二陛下走进食堂时也没太多人认出他来。 反倒是认得孔颖达的人更多,见孔颖达来了,都拘谨地起身向他见礼。孔颖达摆摆手,示意众监生接着吃自己的饭去,都不用起身了,麻烦,动静还大! 李二陛下扫见李元婴一圈人围坐在一起吃得挺欢,径直走了过去。 李治最先看到李二陛下,忙拉拉李元婴,示意他起来相迎。 李元婴一看,李二陛下脸色有点臭,马上起来腾了个位置给李二陛下,积极欢迎李二陛下的到来:“皇兄您怎么来这里了?您也饿了吗?我去给您取些吃的来!”说完他没给李二陛下反应的时间,一溜烟跑了,留下其他人紧张不已地待在原位,都在犹豫着要不要起来行礼。 李二陛下在李元婴给他腾出的位置上,摆摆手让其他人不必拘束,周围人多眼杂,闹出太大的动静容易引来太多人的注意。 其他人纷纷挪出位置让孔颖达等人落座。 李元婴溜得快,回来得也快。他溜走后悄悄数了人头,叫李二陛下身边的人按人数端对应份数的饭菜过去一一分到魏征等人面前。 知道李二陛下分明是特意来看李元婴几人的,随行的人都默不作声地听李元婴差遣。 李元婴忙活完回来,乖乖巧巧地坐回李二陛下身边,给李二陛下介绍今天的菜色,今天还是两荤两素,虽不是什么大菜,胜在肉煮得入味,菜又鲜嫩,着实很不错。 李二陛下不是挑食的人,一一尝过了,觉得每天能有这样的饭菜也算能入口。 一行人都把饭菜解决完了,李二陛下见周围很多监生都不太自在,领着李元婴几人起身离开食堂。 李元婴和李治一左一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后面还缀着个城阳。 李元婴不觉得自己决定先吃饭有什么不对,亦步亦趋地追着李二陛下问:“皇兄,您觉得好不好吃?还不错对吧?”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淡淡说道:“朕怕朕这头说好吃,那头那丰泰楼就会打出横幅说‘皇帝吃了都说好’。” 李元婴冷不丁被人戳穿了小心思,一点都不觉得害臊。他还没脸没皮地顺着李二陛下的话吹捧起来:“皇兄您脑子怎么这么好使,我就没想到!回头我就和董小乙说一声,让他出个横幅!” 李二陛下没忍住,抬手往他额上敲了一记。 李元婴捂着被敲得发疼的脑门,决定不理他了。 李二陛下也不理会他,转头问李治和城阳在国子监待得如何。 李治很老实,说自己在国子监吃得好学得也好,进度虽然和在宫中不太一样,但是人多,有问题能随时探讨,感觉很不错。 城阳点头应和。 李二陛下问他们都读了什么书,挑了些问题考校他们,结果自然非常满意。眼看已是傍晚,李二陛下让他们不用再跟着,好好在国子监读书,他该回宫去了。 李元婴一路上都等着李二陛下提问他呢,他读了那么多书,一点都不怕考校,一准让皇兄大吃一惊! 结果李二陛下都没再和他说过话,这就要走了。 李元婴气鼓鼓地去扯李二陛下的袖角。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婴脸上写着“你还没考我”。 李二陛下慢悠悠说道:“你不是说‘皇兄随时都能见,菜凉了就不好吃了’,怎么又舍不得我走了?” 李元婴这才晓得李二陛下是在生这个气,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这么小气! 李元婴理直气壮地说:“菜凉了就是不好吃!” 李二陛下懒得和他计较了,再计较显得自己也跟这小子一样幼稚。他说道:“你要是学得好了,回头我许你去考个进士试试。怎么样?能考中吗?进士亲王,那可是大唐独一份的。” 宗室子弟虽也能到隶属于国子监的弘文馆读书,但是还没有宗室子弟参加科举的先例出现。毕竟宗室子弟再不济都能分到块封地养活自己,不需要和寒门子弟走艰辛的科举路,别人跌摸滚爬大半辈子才能挣来的爵位,他们生下来就有了! 所以换成别的宗室子弟,听到李二陛下这番话肯定不会动心。谁要费那功夫去挣个芝麻大点的官?进士有什么了不起,只有那些出身寒门的家伙才会为进士出身挤破头!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一听到“大唐独一份”,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真的吗?” 李二陛下道:“只要你能考上就是真的。” 李元婴跃跃欲试:“那有什么难的,我肯定能考上!” 李二陛下给画了这么大一大饼,李元婴觉得这皇兄还不错,欢欢喜喜地送李二陛下到国子监大门外。 考进士是国子监所有寒门子弟的追求,也是不少世家子弟镀金的方向,所以进了国子监的人绝大部分都以科举为目标。 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本来只是为了坑魏膺才来考的试,进国子监也是他皇兄说烦心纨绔子弟败坏监风。现在纨绔子弟收拾得差不多了,他想的主意也施行开了,要是李二陛下没说让他考进士,李元婴新鲜劲彻底过去后肯定要开始胡搞瞎搞。 现在李二陛下给李元婴放了个钩子,李元婴一下子又有了新目标。考进士是怎么考的,李元婴还真没研究过,送走李二陛下他便去直舍那边逮人问个究竟。马博士不在,李元婴寻到了沈博士,和沈博士请教进士科的考法。 沈博士听说李二陛下许他去考试,心里还惊了一下。真要考个进士亲王出来,还不乱了套?可朝廷律令里也没有说宗室子弟不许考,人家想上进,你还不许人家上进吗? 沈博士轻轻捋须,给李元婴讲了基本章程:首先是乡里推举的人才集中在县里考一轮,选出真正的人才送到州里再考一轮,合格的,当年十月取解上京应试。一般而言第二年二月便有春闱,可以考取明经、进士诸科。 明经就是搞学问的,专考经义,既要熟背经典,又要通晓其义;进士则是以策取士,就是给你个关乎民生和家国大事的大论题,让你说说遇上这样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国子监不一样,国子监的监生们有生员解额,学个几年,过了监内的考试便能应考。相反,要是在监内考个五年都没达成国子监的要求,国子监就该把这个监生解退了;哪怕达到了国子监的要求,考个九年都没及第的也得出监。 所以国子监的监生入学时大多是十四岁左右,这个年纪的少年精力最旺盛,接下来几年是求学的最佳时期。要是往下九年都没考中,往后就得一年接一年慢慢熬了! 沈博士道:“进士不易考,文章你得会写,诗文你也得学。”他耐心教导,“殿下你年纪尚小,见识不广,写起文章便显稚嫩。若当真想高中,你还得多读书,多交游,增广见闻,不能有半点懈怠。你想想,你是很聪明没错,但天底下最不缺聪明人,每一轮推选上来参加贡举的都是大唐最出色的人才,即便你能比他们都聪慧,来个勤勉的也可能将你比下去。” 李元婴认真听着,觉得沈博士说得有道理。 可大话他都放出去了,要是放弃不考多没面子! 李元婴决定迎难而上! 他拉着沈博士问自己该看什么书,又问有谁文章写得好,边问边记下来,回头该读的读、该请教的请教。 晚上唐观组织监生会的人出去巡夜了,李元婴睡不着,拉着唐璿他们询问大家都准备什么时候应试。 唐璿入学快两年了,算算时间来年差不多可以一试,他考的应该是明经科,因为他已经决定专治《易经》和《礼记》二经,一般来说明经科通读五经、专治其二便差不多。 其他人也都有自己的方向。 他们有的人背负着家人的期望,有的人背负着乡里的推举,有的人背负着恩师的厚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向,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努力的原因,每个人都有他们无论如何都想做到的事。因为已经认真地把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所以即使原来国子监的条件有点艰苦,他们也能每日鸡鸣便起来读书。 李元婴听了很有感触。 等唐观回来,李元婴都和其他人聊完躺下了,其他人都已睡着,就李元婴还睁着眼想事情。 听到唐观钻被窝的声响,李元婴转头看去,发现唐观已经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 李元婴伸手扯扯唐观被子。 没动静。 李元婴再扯。 唐观露出脑袋瞪他。 李元婴和他说悄悄话:“蒙着头睡觉不好!” 唐观不吭声。 李元婴又问他:“你要考进士吗?” 唐观不理他。 李元婴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我本来没想考的,皇兄说可以让我考,我就觉得去考一考肯定很好玩,当大唐头一个进士亲王多威风。”李元婴和唐观说起自己睡不着的原因,“但是听大家都知道自己想做什么、都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我觉得我活得太糊涂了,总是这样想做那也想做,一件事还没做完我又想做另一件事。” 借着月光,唐观一下子看出李元婴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纠结。 唐观终归还是没能继续扛着不理人,回道:“你这个年纪就该这样活,要是才十一二岁就活得明明白白,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什么都试一试,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别人明白了,可能是因为别人已经试过了,这里哪个不比你大?” 李元婴一听,豁然开朗,是这个理!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李元婴高兴起来,目光灼灼地夸唐观:“师兄你真厉害,你这么一说我就想通了!” 唐观道:“闭嘴,该睡了。” 李元婴乖乖闭嘴,很快香香甜甜地睡去。 唐观平躺,睁着眼看黑漆漆的房顶。 有点睡不着。 第101章 第101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监生会的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着。 李元婴也有了接触其他监生的机会。 国子监之中不仅有学经义的一千多文官预备役,还设有律学、算学、书学,学这三门学问的人比较少,都是专业人才,律学就是学法律的,往后考明法科;算学是学算术的,往后考明算科;字学是练书法的,往后考明字科。 李元婴样样都很感兴趣,摸清每门课上课的时间便找错开的课去旁听。狄仁杰等人也受他影响,只要时间凑得上都会去找课蹭,他们最爱听的是律学课,这门课总能听到许多让他们大开眼界的故事,比如一个裤头引发村中群体斗殴之类的。 李元婴和狄仁杰都机敏过人,每回他们去蹭课不仅旁听,还争着破解夫子们设下的悬念。本来人家可以讲上一节课的钩子,被他们一闹腾,不到一刻钟便抖完了。 律学博士都有点怕他们了,暗中撺掇五经博士那边给这些个活力充沛的小子多安排点功课,免得他们闲得到处蹭课。 五经博士那边也很无奈:“不能再快了,再快别人跟不上。”国子监人数众多,总不能专门为他们改变讲课进程。与其让他祸害同窗,不如放他出去祸害律学吧! 律学博士也是脑筋灵活的,赶不回去,也想出个祸水东引的法子:他去寻算学博士抄了一些有趣的数学难题拿给李元婴,让李元婴算算看。 李元婴一看,这题目有趣。再一做,做不出来! 李元婴可不是轻易退却的人,不懂就问,先问倒一批小伙伴,再领着一群同样不懂的小伙伴去堵算学博士请教问题:为什么看个鸡腿兔腿就能算出有多少只?为什么把东西放进水里,计算溢出多少水就可以算出体积?割圆术又是怎么个割法?算学,可真是博大精深! 算学博士:“……” 可算知道律学博士为什么突然对算学感兴趣了,敢情是在这里等着他们! 老奸巨猾! 无耻之尤! 可这些小子一心向学,都是诚诚恳恳带着问题来求教的,他们也不好不教,只能耐心地把李元婴带来的问题一一解答了。 最后还是书学那边给李元婴等人出了高难度的练字任务,才让他们消停下来。 有这样的学生,当真是甜蜜的负担! 今年二月要开贡举,开春长安城中已聚集了不少士子,国子监中没应考的监生最近都很安分,合力为考生们创造良好的赶考环境。 到春闱开始的前一天,李元婴等人也迎来了难得的休沐。拘了将近一个月的监生们得以出国子监外放放风,大伙都很高兴,李元婴也收拾收拾,和同窗们分别,领着李治和城阳回宫去。 李治和城阳去见李二陛下,李元婴则回去见柳宝林。李元婴每隔几天都会叫人传封“家书”回来,挑拣些高兴的事和柳宝林说,柳宝林不至于担心李元婴在里头过得不好。 不过见了人,柳宝林还是紧张地看他瘦了没,确定他没饿着、没被人欺负才放下心来,拉着李元婴坐下吃她亲自做的一桌子菜。 母子二人见过了,李元婴便听底下的人汇报外头的事务。 丰泰楼最近已步上正轨,按着李元婴的意思一直在网罗好厨子,他们待遇高、分工好,许多人都愿意拖家带口跳槽过来;各地的菜谱也收集了不少,都是花了钱买来的,没强要,也按着李元婴的意思抄了一份送到宫中给柳宝林琢磨。 这个班底李元婴将来也是要选一批带到封地去的,砸起钱来自然不会心疼。别说这肯定能回本,哪怕不能回本,可以让柳宝林将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值了。 李元婴让董小乙看着春闱放榜,到时见机行事。 这年头家中能读书的大多比一般人家殷实不少,吃个饭还是吃得起的,只要把丰泰楼和国子监这些监生牢牢捆绑在一起,客源绝对不会少!将来他这些师兄和同窗们飞黄腾达了,难道不会反哺一下曾经掏钱改善他们伙食的丰泰楼吗?但凡一年能遇到几个有良心的,他们都不会亏! 李元婴最近跑算学那边蹭了不少课,算起数来越发精明了。他可是说过要给李二陛下修一条路到泰山那边,把沿途的食宿都打点好,不花朝廷一分钱!只要能把丰泰楼做大做好,吃的问题就解决了……到时他让人往沿途的每个城县里开一家丰泰楼,再修个好点的落脚处,住的问题也解决了。 李元婴越想越觉得可行,叫董小乙往后招揽好厨子时考虑一下东边的,告诉他们等他们的厨艺磨练出来之后,便能让他们回家乡当掌厨的,自己管一家丰泰楼!国子监每年监生来来去去,总的人数不会少到哪里去,国子监的食堂可以打造成大型的厨子培养基地,流水线一样锻炼出一批批能掌大宴、能烹小鲜的优秀大厨。 董小乙认真记下李元婴的计划,又和李元婴说起戴亭那边的消息:“戴亭快回来了,应该就在这两天。” 李元婴听了很高兴:“不知道文成那边怎么样了。他在信中可有写?” 董小乙摇头。 戴亭就不是那种会时常写信的人,有事一般都自己处理了。 李元婴自然也了解戴亭,没多失望,只叫董小乙记得在戴亭回来后及时给他传消息。 董小乙喏然应是。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过来告知李元婴近来发生的事,有宫里的,也有宫外的。 宫里挺风平浪静,主要是李二陛下对后宫的态度很明白:宠幸归宠幸,沉迷是不可能的。 后宫妃嫔与其相互争风吃醋,不如去妒忌那些每夜被李二陛下留在宫中议事的大臣或者学士们,李二陛下几乎从早到晚都和他们待在一块! 既然李二陛下是这种态度,宫中自然掀不起什么歪风邪气。倒是李泰那边有闹出点事来,主要是李二陛下每逢春夏潮湿闷热之际便会诱发旧疾,虽然去年病了一场后出奇般好转了大半,但还是容易抱恙。 李泰又当了回大孝子,亲自跑外面为李二陛下搜罗奇珍药草。李二陛下看宝贝胖儿子都累瘦了,很是感动,又提了一嘴,说想让李泰搬到武德殿住。按理来说成年皇子都该搬到宫外去了,只有太子还能留在宫中! 第102章 第102章 这事当然没成,最后依然是魏征按了回去,魏征堵着李二陛下一通劝,说知道您是疼爱儿子才想让他住在近些的地方,可您这样正是把他摆在不安全的位置去了。这地方在东宫之西,当初您弟弟海陵王曾住在里头,当时大家都觉得不适合。现在形势虽然不一样,但是您能堵住悠悠之口让别人不议论吗?您能保证您儿子不生出什么想法来吗? 海陵王是李家老四李元吉,当初也有争位之心,结果和隐太子李建成一起被李二陛下弄死在玄武门。 这就是直接把玄武门之变的事摆到李二陛下面前了。 这件事别人不敢轻易提起,只有魏征能拦着李二陛下直截了当地开这个口。 至于李二陛下听了心里会不会有刺,魏征不能去想,也不会去想。这话他必须得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二陛下开这样的头破这样的例。 为了眼前的太平日子,所有人都已经付出过太多,死的人也太多了,他们不能什么都不做,等着兄弟相残、父子相争的局面再一次来到眼前。 李元婴听人把整件事说完了,挥挥手让人退下,一个人坐在灯烛前看着跃动的火焰。 这件事是揭过了,可所有经历过这件事的人心里都不会平静,不管是承乾还是老四,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每个人肯定都生出了别样的想法来。 李元婴琢磨了一会就懒得想了,躺上床去睡觉。第二天一早就是休沐日,李元婴先跑去东宫陪李象去看萧德言,问萧德言来了东宫习不习惯。 贴心的孩子谁不喜欢?萧德言笑着说习惯,又问起他在国子监学得怎么样。 提到这个,李元婴话就多了,把夫子们逐个夸了一遍。以前在宫中听人讲学,内容来来回回都差不多,也没什么趣味,李元婴不爱听,到国子监之后夫子们更能放开讲,而且什么算学律学他都能去听,可快活了。 李元婴还和萧德言发表自己的感想:“同窗也都很好,您不知道,睡在我隔壁的是唐尚书的儿子,叫唐观。一开始我觉得他挺凶的,后来发现他人好极了,还很热心。难怪孔圣人会说‘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李象一直乖乖坐在一边听着,听到这句就忍不住拉着李元婴的袖角发问:“‘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是什么意思?” 李象才刚开蒙,还没到学《论语》的时候呢,自然没听过其中典故。 李元婴没光顾着和萧德言说话,对李象也很照顾,很多话他其实也是说给李象听的。见李象有了疑问,他便给李象讲《论语》里的故事:以前孔圣人广收门徒,其中有个叫宰予的,能言善道,特别能哄人开心;有个叫子羽的,相貌粗陋,木讷少言,不会说讨人喜欢的话。 李元婴问李象:“要是你,你喜欢哪个?” 李象想了想,回答:“我喜欢宰予。” 李元婴道:“孔圣人一开始也喜欢宰予,后来开始教他们之后才发现宰予心思不端正,整天只想着怎么偷懒,大白天别人在读书,他却跑去呼呼大睡,根本无心向学;而子羽虽然不是必要就不说话,但是为人磊落方正,品德高尚,他学成回去之后也开班授徒。有次子羽外出游历,有三百多个弟子愿意跟随他一起去!”他又问了李象一次,“你现在喜欢宰予还是喜欢子羽?” 李象有些纠结地改了口:“我喜欢子羽!” 李元婴道:“孔圣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说‘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意思是看人不能光看某一点,光看言谈或者光看相貌都会有失偏颇。” 李象点头,懂了。 李元婴道:“道理都懂,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他看了眼萧德言,见萧德言没有阻止自己继续教导李象的意思,便娓娓地接着往下说,“我去年读了《论衡》,其中也提到了宰予这个人。《论衡》里说,孔圣人因为宰予白天睡觉骂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是有失偏颇的,朽木粪土,都是毁坏到无可救药的东西,是大恶,而白天睡觉只能算小过。若当真是个仁厚的师长,怎么能用大恶之言来责备只犯了小过的学生?” 李象没想到孔圣人还会骂人,眼睛都睁大了。 李元婴还问他:“你想想看,要是你敬重的长辈骂你是‘朽木’、骂你是‘粪土之墙’,你难受不难受?” 李象从小被夸着长大,哪天不被人夸心里都觉得不好受,他觉得自己要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朽木”“粪土之墙”,那肯定得难过哭了。 李象点着头说:“难受的。” 李元婴道:“所以你要想把一件事、一个人看明白,就不能偏听偏信,每个人的说法你都该听听,每个人的做法你都该看看。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你做起事来心里就有数了。” 李象认真记下李元婴的话。 李元婴讲完自己的看法,又问萧德言他说得对不对。 萧德言笑道:“殿下说得极是,这便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 李元婴高兴不已,又拣了些没解决的疑问向萧德言请教。萧德言一一为他解答了,不仅李元婴受益匪浅,李象也学了不少新东西。 见完萧德言,李元婴便去陪陪兕子她们玩。现在他开始长高了,能下场跟高阳她们一块玩马球了!赶上大伙都在休沐,李元婴便拉着高阳等人给兕子她们表演了一场精彩纷呈的马球赛,明明还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一群皇子公主硬是把自己闹出了一身汗。 不过进来宫中确实安静了不少,一些皇子陆陆续续过了十三岁,到了该避嫌的年纪,大多被安排去了封地,最能闹腾的李元婴又和立刻一起被打包进国子监,能不冷清吗?李元婴这一回来,宫中便又热闹起来,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他们欢闹的声音。 李二陛下还是上次去国子监见了李元婴一回,这段时间因为李泰的事被魏征骂了,心情不大好。听人说李元婴在和人打马球,李二陛下便过去远远看了一会。 瞧见兕子她们握着小拳头在边上给李元婴和高阳鼓劲,皇子公主在场上玩得十分欢快,李二陛下便想到大儿子和四儿子的事。 承乾是他的长子,他心中十分爱重,只是承乾先是太子,而后才是他的儿子,他得对承乾严加要求,让承乾当个合格的储君;青雀自小聪明可爱,又不必继承大统,他偏疼一些妨碍到谁了?李二陛下觉得魏征说得太严重了,现在和当年能一样吗?不管是承乾还是青雀,手中都没有兵权,哪能再来一次玄武门之变? 在李二陛下心里,自己的儿子绝对不会有那样的心思。 可看着李元婴带着一群小萝卜头高高兴兴地玩,李二陛下回忆了一下,竟想不起来两个年长的儿子有没有这样一起玩过,两个儿子八九岁的时候太上皇禅位于他,那时他忙得几乎抽不出空多看他们一眼,一转眼,承乾竟都二十三岁了。 他二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应当是率兵东渡黄河,收复河东。 他大败宋金刚,还得了尉迟敬德这员猛将。 二十三四岁,能做的事情很多了。 李二陛下站在马球场外看了一会,没有走过去,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李元婴也没发现李二陛下来过,陪兕子她们玩够了,他下午出了趟宫去拜会孙思邈。 孙思邈在给人治病,这病人有些稀奇,腰胯上长着一圈羊毛似的细白毛,长毛也就罢了,还疼,邻里都觉得这病古怪,便叫他来寻孙思邈治一治。孙思邈在给人“除毛”,李元婴没去打扰,听学徒与他说起病人身上长羊毛了,觉得很是新鲜。他说道:“孙师总能遇上稀奇古怪的病!” 李元婴来得巧,孙思邈很快把那长白毛的病人治完病了。 李元婴凑上去问治好没,孙思邈便给他讲了讲症状和治法,去了病灶,又开了调理的方子,过几天应该就能好了。李元婴许久没来,但在国子监中也抽空读了几本医书,趁机与孙思邈讨教了许多问题,问完后他还很是遗憾地说:“真希望孙师你们也在国子监里,那样的话我随时可以请教您了!” 孙思邈道:“国子监学得都是治国修身的道理,哪里会教人学医?” 李元婴道:“人要是病了,就不能治国修身了,所以学医也很重要!”他和孙思邈提起昨夜听人禀报的消息,“我跟您说,襄城宫那一带现在不是准备养些大象吗?我叫人把周围依着山势水势拦一拦、改一改,得用上不少大石头,就去山里开山取石,结果,他们在山里挖出了几块老大老大的骸骨,瞧着比大象还大!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来的,那么大的骸骨不好运进城里,董小乙叫人把它运到了葵园那边,您要不要过去看一看?说不定,那骨头可以拿来入药呢!” 李元婴这想法也是和孙思邈学医之后才有的,因为他发现什么金石土木全部都能拿来入药,差别只在于用多用少的问题。动物的骨头当然也是能用药的,不同的骨头还有不同的用处!哪怕是在山里挖出不知名的骨头,磨成粉照样能当药来使,卖得还更贵! 孙思邈听李元婴说比大象还大,也来了兴趣。眼见天色还早,他便与李元婴一块出了城,去葵园看那几块骸骨。 那几块骸骨陷在石头里,不好取出来,董小乙便命人连着石头一起运了回来。周围庄户的小孩都很稀罕这块远道而来的大石头,时常跑过去围着看,李元婴也很好奇董小乙说的是不是真的,兴致勃勃地领着孙思邈跑去观摩。 孙思邈年纪不小,腿脚却还很麻利,跟上活泼过头的李元婴不成问题。到了地方一看,那块石头果然巨大无比,镶嵌在石头里的骸骨果然十分奇特,孙思邈一下子被它们吸引了。他行医多年,对骨骼了解颇深,一下子认出这些骨头应该是椎骨。 奇就奇在,这东西的一块椎骨就有三四尺长。孙思邈在心里拼了拼,这椎骨没齐,只是其中几块而已……若是把全部椎骨找齐了,连起来怕是能有几层楼那么高!哪怕孙思邈见多识广,此时也被这椎骨难住了,认不出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的骸骨。 难道是上真的有龙? 孙思邈只能捋须感叹:“奇哉,奇哉!” 李元婴问孙思邈知不知道是什么。 孙思邈摇头:“只能看出是椎骨。”他给李元婴比划了一下,说瞧着约莫是颈椎位置的骨头。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追问:“那能入药吗?” 孙思邈上手摸了摸,那椎骨早和岩石融为一体,想把它弄出来可不容易。这样的骸骨,与其说它是骨头,不如说它是石头! 孙思邈否定了李元婴的想法:“不知药性,哪能入药?” 听说不能入药,李元婴便觉得这骨头大则大已,着实没什么用处。真是白长这么大了!若是活的,大伙还能看个大家伙过过眼瘾,光几块骨头有什么好看的?真是白费功夫把它们弄回来! 李元婴正要叫董小乙回头把它扔回山里去,却听系统久违地给他提示了一句:“发现恐龙椎骨,是否扫描到万界图书馆内?” 第103章 第103章 李元婴挺久没听到系统出现,乍然一听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等他回过神来,便问系统恐龙是什么玩意,这么大的个头,以前为什么没人见过? 系统便给他解释:恐龙的意思是“恐怖的大蜥蜴”,是从外文翻译来的。这种生物曾经遍布各地,只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已经灭绝。粗略估算,这种生物约莫已经灭绝六千五百万年了,这副骸骨曾经随着地壳运动裹藏在岩石里辗转千万年,到现在又因缘际会出现在人前,可以称之为“化石”。 简单来说,这种巨大的生物如今已经找不着了。 李元婴有点遗憾,要是能驯服这么大的大家伙,带出去多威风!他压根不觉得自己可能会被这大家伙一脚踩扁,还挺想爬到它们背上骑一骑。 李元婴在系统的展示下大致了解了恐龙这种生物的模样,对于系统所说的能在天上飞、能在水里游、或者跑得贼快的恐龙都十分好奇。他改了主意,叫董小乙在发现恐龙椎骨那一带再好好找找,看能不能拼出完整的恐龙骸骨或者找到会飞的恐龙。 李元婴还很笃定地告诉董小乙:“这是龙骨,一定要好好找!” 孙思邈虽是道家出身,却也不怎么相信鬼神之说,龙这种生物更是虚无缥缈得很。听李元婴这样吩咐李元婴,他沉吟片刻,没有出言阻止。他说是龙骨便是龙骨吧,反正也没人见过龙的样子! 李元婴叫董小乙记下了自己的话,跑回大石头边上转悠了几圈,还伸手量了量几根椎骨的长度,觉得这东西当真稀奇。这么大的大家伙,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太可惜了! 要是还能找着的话,他可以放到襄城宫去养。 观察完恐龙椎骨,李元婴便与孙思邈在葵园用了顿饭,一起回了宫。到处跑了一整天,把该见的人都见完了,李元婴才慢腾腾地去寻李二陛下说话。 李二陛下今年本来准备去泰山的,没去成,洛阳和九成宫前两年又去过了,今年决定留在长安熬一熬,把酷夏熬过去便好。他吃过晚膳听人说李元婴跑来找自己,摆摆手让人把李元婴放进来。 李元婴跑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和他说起自己今天找到龙骨的事儿,还把大大的恐龙椎骨画出来给李二陛下看,边说边比划大小。他兴冲冲地说道:“光是脖子就这么大这么长,它们可比大象大多了。” 李二陛下初一听李元婴说找到龙骨,还以为他又在说大话,结果李元婴竟讲的有板有眼,好像真的见过一样。李二陛下道:“当真有这样的龙骨?” 李元婴道:“对的,孙师说这骨头看着像是颈椎一块的,孙师认骨头最厉害了。”他把自己的遗憾讲给李二陛下听,“不知这龙能不能飞,要是能飞的话我们骑在它背上让它载着飞多好玩!” 李二陛下道:“才几块骨头你就想这么多,这说不定是孔圣所说的‘防风氏’。” 李二陛下也是读过书的,他所讲的是《国语》之中的一桩异事:吴国有人发现一块巨大的骨头,大得得用一辆车才能拉动。吴国人拉着这块骨头去请教孔子,问孔子这是什么骨头,孔子便告诉他们当初有巨人名为防风氏,大禹召集众人在会稽山相聚,防风氏迟到了,所以大禹把防风氏处死并陈尸示众。这块骨头,就是防风氏的骨头! 李元婴也读过这书,李二陛下一说他便知道李二陛下讲的是哪一段。李元婴坚持自己的意见:“这肯定是龙骨,才不是防风氏!”他还有理有据地辩驳起这段记录来,“不都说尧舜禹都是仁义之君,怎么人家迟来一会就要把人杀了?杀了就杀了,还要陈尸示众,这哪是仁义之君,分明这么可怕!” 李二陛下没再和他分辨下去,只说:“那就让你的人快些把它找齐了,到时我也去看看是不是真能拼成龙。” 李元婴一口答应。他和李二陛下说起戴亭快回来的事,很是惦念地说:“不知道文成在吐蕃过得怎么样,那松赞干布有没有待薄她?下回戴亭再出去,我得给他配个能写会说的帮手,专门帮他写信传消息,要不然他实在太惜字如金了。” 李元婴常来念叨,李二陛下倒是记住了这个戴亭。他记得戴亭长相出众得很,属于看上一眼就不会忘的那类人。当时李元婴要讨这内侍,李二陛下还觉得李元婴是以貌取人,现在看来这小内侍当真有些能耐,不仅能随军去高昌,自己带着商队跑吐蕃竟也能安全归来! 李二陛下道:“文成乃大唐公主,谁敢待薄她?你好好读你的书便是,别这也操心那也操心。” 李元婴道:“我看不到的我不操心,我看到的我当然要操心。”说到这个,李元婴很不怕死地戳李二陛下痛处,“我听人说皇兄你又被老魏骂了!” 李元婴把话题扯到这里,李二陛下面色不太好,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可以住口了”。 李元婴才不住口。他还要接着说:“我觉得老魏说得对,您这样偏爱青雀,着实是不替青雀考虑。” 李二陛下道:“我怎么不为他考虑了?” 李元婴道:“他到了就藩的年纪,您舍不得他,一直把他留在长安。这是人之常情,可是,您不让他早早学会独当一面,他往后怎么办呢?” 李二陛下道:“他是大唐的亲王,承乾的亲弟弟,有什么怎么办?莫说他聪明过人,便是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也没人敢怠慢他。” 李元婴道:“您这么想就错了,您想想看,您儿子这么多,您却只疼青雀一个,其他人心里没想法吗?您现在偏疼青雀,心胸狭窄的人会妒忌他,别有用心的人会巴结他。哪怕青雀自己不想做什么,也会有一批想攀附他、想借他的势飞黄腾达的人怂恿他去做。”李元婴直直地望着李二陛下,认真地说出自己的看法,“等将来您再后悔,什么都晚了,他不该有的心思已经有了,不该做的事已经做了,谁能容得下他?哪怕承乾胸襟再好,心里也会有疙瘩!到那时,他还能安安稳稳地当个亲王吗?” 李二陛下沉着脸。 他不乐意听这样的话,也没人敢和他说这样的话,哪怕是魏征都只敢提一句“海陵昔居之”。 李元婴可不怕李二陛下黑脸,他有条不紊地接着往下道:“我觉得您要是真的疼爱青雀,就该让他学会怎么把日子过好,而不是一直把他留在身边,他要什么就给什么,那是养猫养狗的法子;更不是把他摆在风口浪尖,让他既容易受人蛊惑,又容易被人嫉恨。照您现在这样惯着他,哪怕承乾他们学着您来一次玄武门之变,我也不会觉得吃惊……” 李二陛下勃然大怒,拍案骂道:“放肆,朕看朕是太惯着你才对!” 李元婴安静地坐在原处,黑溜溜的眼睛瞬也不瞬地对上李二陛下含怒的双眼,没有丝毫闪避。 李二陛下腮帮子抖了抖,没有再骂,也没有赶李元婴走。 兄弟对坐许久,李元婴才再次开了口:“这些话皇兄您要是不想听,我往后就不说了。”他端正身形朝李二陛下行了一礼,向李二陛下提出请求,“您让我去封地吧。” 李二陛下看着伏拜在地的李元婴。 朝野上下的人有的想要名,有的想要利,有的想要滔天权势,有的想要光耀家族,但凡有所求的,便有可拿捏之处。只眼前这一块滚刀肉,他什么都不缺,什么也不想从他这里要,所以这小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李二陛下心中翻腾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 这么一块滚刀肉,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动,你能拿他怎么办? 你要是说放他去封地,他不知该多快活! 李二陛下骂道:“你这么想去,朕偏不让你去。” 李元婴:“……” 李元婴觉得他皇兄真幼稚!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赶紧滚,别杵着碍他眼。 本来在完婚之后就该去封地的李泰一直被他留到现在,算起来期间确实有过许多逾制之事。朝野上下像李元婴这么想的人肯定不少,只是其他人或许是不敢说,或许是不想说,总之,没人敢提这事,只有魏征每次都站出来劝说。 李二陛下合上眼,脑中掠现玄武门前后的一幕幕。 那时候确实是像李元婴说的那样,哪怕他自己不去想,身边的人也会劝他去做,谋划的谋划,出力的出力,许多人为了助他“成大事”连命都愿意豁出去。到了那种时刻,哪怕兄弟之间还有那么一丝情义,形势也容不得他犹豫,诛杀兄弟、逼迫亲父,这些事他都干了。他做了,承乾他们会不会做? 现在他正当壮年,也许他们不会生出什么想法来,可要是他年纪再大些、身体再差些,还能像现在这样把控全局吗?到那时,他就真的亲自把两个儿子推到兄弟相争的死局里,再也没有转圜余地。 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静静地思索着自己儿子们的未来。 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几个年幼的孩子,当时最年长的承乾也不过十来岁,所以他才想多留他们在身边几年。 如今青雀都二十二岁了,再长留长安确实不适合。他是相信自己这个孝顺听话的孩子的,可他也知道没有多少人能经得起蛊惑,他不能让那些投机之辈找到机会教唆青雀与承乾相争。 他不能因为自己的偏爱,就让青雀将来处境艰难。若闹得连一母同胞的兄弟都容不下青雀了,青雀以后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以前李二陛下是没想这个,现在李二陛下想了,所以很快就想得清清楚楚并有了决断。 是该让他的青雀到封地去了。 第二日李泰进宫时,李二陛下便取出一份名单对他说:“青雀,我给你列了一份藩弼人选,你看看可还有想要的人?” 所谓的藩弼,就是跟着藩王到封地上辅佐、指引藩王的佐臣。 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哪怕决定让李泰就藩,李二陛下还是想给李泰最好的班底,让李泰到封地上能过得快活。 要是换成别的儿子,李二陛下就直接指派人选了。 李泰一时反应不过来,没明白李二陛下的意思。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李二陛下正注视着他,等着他接过名单。 父皇要让他就藩! 李泰懵了。 第104章 第104章 李泰只懵了一会,眼泪就轻轻松松地掉了下来,他是真的又懵又委屈,哭得非常顺溜。 李泰痛哭流涕地抱着李二陛下表示自己不想去封地,理由实在放心不下:“儿子不怕封地路远,往来艰难,只怕这一去,见父皇的机会便少了。往后一年只能回来一趟,儿子实在放心不下。” 看李泰哭得那么伤心,李二陛下心中颇为触动,觉得这儿子果然至诚至孝。本来他的决心有些动摇了,可一想起李元婴昨夜那番话,李二陛下又按下了这份动摇。 李元婴与李泰虽算不得多要好,却也无冤无仇,甚至还经常在他面前夸起李泰家小圆球,还很关心李泰的身体,明知他偏爱李泰也直言不讳。李元婴图什么?李元婴不图什么,李元婴是为李泰这个侄子考虑,也替承乾考虑。 正因如此,李元婴的话才能说到他心坎上。 李二陛下拍拍李泰的背,说道:“你也是当父亲的人了,哪能再做这小儿姿态?你要自己立起来,当儿子们的靠山。哪怕到了封地,每年也可以带欣儿他们归来长安小住,不必这样伤心。我会给你挑最好的藩弼,让他们好好辅佐你治理封地。” 李泰听李二陛下语气坚决,没有转圜余地,心中虽惊骇不已,却也不敢当场求李二陛下让自己留下,只能来来回回地哭着说自己舍不得。哭到估摸着李二陛下耐心用得差不多了,他才抽噎着说回去与王妃她们说说这事。 李二陛下自是放他回去。 李泰出了宫门,仍是想不明白李二陛下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明明前些天还说要让他住进武德殿,好日日相见,怎地转眼就要让他去封地? 李泰带着疑惑回到家,心情不是很好,派人寻几个心腹过来说话。李二陛下发话要让他去封地,事情还有转机吗?他的封地远在相州,一来一回都得费不少时间,他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投入,都要被李二陛下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打断了。 众心腹听了也是一惊。 到底是谁左右了李二陛下的决定?随着伊阙佛龛的落成和《括地志》的成书,李泰的名声水涨船高,在百官和士林之中都是人人夸赞的孝子贤王。眼看着他们隐隐已有了和太子相争的资本,李二陛下居然在这节骨眼上让李泰到封地去! 作为始作俑者,李元婴劝完李二陛下便回去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日仍是休沐,他陪着柳宝林用过早膳,挑拣着昨天的趣事与柳宝林说了,并没有和柳宝林提自己劝说李二陛下的事。 李象倒是一大早从东宫那边跑过来寻李元婴玩,兴冲冲地说自己昨天得了耶耶的夸。大伙都忙科举的事去了,他也得了一天的假期,所以一大早过来报到,第一时间表明自己要跟着李元婴一起玩的决心。 李元婴自然又找上自己的小伙伴们到处玩耍,出宫后还跑了魏王府一趟,从他侄媳妇阎氏那里把李小圆球偷了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葵园看龙去了。 李泰还没琢磨透自己为什么会被打发去封地的事,就听人说李元婴来了一趟,把他儿子接走了。 李泰灵光一闪。 能够影响李二陛下的人不多,这混账幺叔就是其中一个。这家伙很邪门,从小到大运气都好得很,别人告他状,他总能轻轻松松避过;他要是告别人状,那可真是一告一个准。 上回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说了一通关于“人太胖对身体不好”的话,李二陛下便时常劝他少吃多走,别再胖下去! 本来李元婴去国子监了,宫里宫外都很平静;现在李元婴休沐回宫,头一天他回来,第二天李二陛下就有意让他就藩,这事要是和李元婴没关系谁信? 傍晚李元婴把李小圆球送回魏王府,李泰早在府里候着他。 等人说李元婴进了府,李泰便皮笑肉不笑地请李元婴到书房坐下说话。 李小圆球玩了一天有点累了,趴在李元婴肩膀上睡得很熟。李元婴也不嫌累,亲自把他抱回阎氏面前,将李小圆球囫囵着还给他娘。听李泰说要请他去书房,李元婴还愣了一下。 李元婴能感觉出李泰不太喜欢他,不过看在李泰是皇嫂的亲儿子、兕子她们亲哥哥的份上,李元婴还是很关心这个四侄子的。他欣然跟着李泰去了书房,很不见外地和李泰相对而坐,还问:“有茶吗?” 李泰脸皮抽了抽,叫人出去烧水煮茶。 李元婴非常体贴地主动开口:“青雀啊,你有话要和我说吗?有什么问题只管说,要是钱不够花,我可以借你。”他左思右想,李泰能忍着不喜邀他坐下说话,除了借钱没别的事了! 李泰一听李元婴这声“青雀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青雀是他叫的吗?青雀是他父皇和他母后叫的,李元婴算起来不过是个宝林出的,完全是仗着年纪最小被太上皇宠着、被李二陛下接到身边养大,要不然的话,他一个小小的滕王算什么呢? 别的不说,父皇可是把与相州周围的州郡都划给了他管辖,李元婴只得一个滕州而已! 李泰一下子没忍住,堵了回去:“我会缺钱?” 李泰当然不缺钱,为了支持他著书,李二陛下大手一挥,允他每个月支取大量钱帛。太子有多少花用,他便能有多少花用;太子有弘文馆,魏王府便有文学馆,还建得比弘文馆早! 李元婴道:“是我想岔了,瞧你脸色憋成那样,还以为你想找我借钱又不好意思开口呢。”要是李元婴自己的话,不喜欢的人他就不见了,哪会勉强自己?要是真到了勉强自己的地步,那肯定是有事相求啊!李元婴自觉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幺叔,“那青雀你找我做什么?有什么难处你直说便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李泰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真要有什么难处叫李元婴知道了,这厮不仅会笑话他,还会宣扬到人尽皆知!这种事李元婴从小就干得很溜! 李泰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李元婴摆出认真聆听的表情。 李泰道:“前些天父皇还说想每天见到我,让我搬到武德殿去,今天父皇却和我说要让我就藩。”他边说边观察着李元婴的神色,“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怎地变得这么快?” 李元婴一听,明白了,李二陛下觉得他劝得有理,这就准备让李泰到封地去了。 李元婴拉着李泰的手说:“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想每天见到你,是父子情深;想让你去封地,是皇兄忍着不能每天见到你的不舍,希望你出去好好历练,往后能够当个顶天立地、于国于民大有用处的好亲王,当欣儿他们的好父亲!皇兄他宁愿自己伤心,也希望你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当真是一片慈父之心!”李元婴说得自己都感动了,还很有感触地跟李泰感慨起来,“唉,这么一说,我这个当弟弟的都觉得皇兄这个耶耶当得真不容易,儿女生来就是父母的债啊。” 李泰听得脸都木了。 你亲都没成,更别说有儿女了,在这里瞎说什么养儿育女心得? 李元婴见李泰不吭声,不由追问:“青雀你不想去封地吗?” 李泰便是不想,也不会和李元婴明说。他摆出同一套说辞:“父皇去年才病了一场,我要是去了封地,就不能每日见到父皇了,我放心不下。” 李元婴觉得这说辞说不通:“你又不是大夫,便是每日能见到皇兄又能如何?治病有太医,伺候有宫人内侍,陪伴有后宫妃嫔和兕子、象儿他们,样样都不缺你一个。” 李泰不吭声了。 李元婴道:“我要是你,早自己求着去封地了。留在长安能有什么用处,满朝能人都在长安,文用不着你,武用不了你,多没意思!去了封地就不同了,收支自己权衡,用谁不用谁自己考虑,想做什么都很自在,也能锻炼人。反正,我一直劝着雉奴让他早早到封地去。” 这时茶煮好了,侍女恭谨地将茶送到李元婴和李泰面前。 李元婴见李泰不吭声,大致明白李泰找自己说话的原因。 李元婴道:“有人看你被皇兄疼爱就往你身边靠拢,怂恿你做这做那,这些人是看重你本身吗?根本不是!改天换个人受宠,他们就扔开你投奔别人去了。”他哼了一声,“这样的‘朋友’我是不交的,你爱交便交,将来可别连哭都找不着人哭。” 能在长安混出头、立住脚的家族,哪家是简单的?李泰就算把自己的名声推得再高,一旦失了李二陛下的偏爱,这些人铁定会作鸟兽散,指不定为了撇清自己还要回踩几脚! 说实话,李元婴自己都今天一个想法、明天一个想法,他可不信李二陛下会一直偏爱谁。 李泰目光沉沉,神色阴郁得很。 李元婴也不在意李泰投过来的不善眼神,他慢腾腾地把自己面前的茶喝完了,才搁下茶碗道:“你不用绕弯子说话,确实是我劝皇兄让你就藩的,我觉得去封地好。”他望着李泰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皇兄肯定也是觉得去封地好,要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去。他是你耶耶,这么多人里头他最疼爱的就是你。” 话都说完了,李元婴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去。 李泰看着李元婴走远,心中又是气又是怒,抬手扫掉了案上那碗没动过的茶。 哐当! 茶碗应声碎裂。 绿幽幽的茶水溅了一地。 去封地好?离开了长安,谁还记得有个魏王?谁还会觉得他能和太子有一争之力? 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第105章 第105章 李元婴休假两天,又回到国子监积极向学。就跟他和李泰说的那样,靠李二陛下的偏爱靠不住,靠别人的吹捧推崇也靠不住,人只有自己学到足够多的学问、做足够多该做的事,才能好好地在这世上立足。 李元婴拍拍屁股跑国子监遨游学海,外面却掀起了一场因他而起的疾风骤雨。 李二陛下有意让李泰就藩的消息很快传到许多人耳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最愁的自然是悄然站到李泰后头的那些人,李泰去了封地,李二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偏爱他吗?李泰还有希望与太子一争吗? 以前会有人往李泰身边靠拢不是没有原因的,头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李二陛下对李泰的宠爱。文学馆早早给他开,吃喝用度比照着太子的来,前些年还曾让他管着长安城。都这样了,能怪在太子身边占不到位置的人往李泰靠拢吗? 现在李二陛下突然要让李泰去封地,着实打得很多人措手不及。虽说在所有藩王的封地之中李泰的封地最大,李二陛下肯定也会给他选最好的藩弼,可相州毕竟不是长安,离得远了,什么都会变! 可李泰不去封地本就是因为李二陛下的偏宠,如今李二陛下动了念,有什么办法说服李二陛下让他继续留在京城? 还真别说,李泰的心腹之中果真有机灵的,这人给李泰出了个主意,说是让阎氏怀个孩子,先拖个三五个月,再徐徐图之! 李泰听了,觉得有理,便时常宿在阎氏房中。巧的是,当月阎氏的葵水就停了。李泰欢喜不已,第一时间入宫跟李二陛下说起这一喜讯,还煞有介事地在李二陛下面前忧心忡忡:“这孩子来得不巧。” 李二陛下人到中年,自是喜欢多子多孙的,听李泰这么说便皱眉问:“怎么不巧?” 李泰道:“父皇不是正在为我们择日子就藩吗?我听人说头几个月胎位不稳,路上也不知会不会折腾到这孩子。” 李二陛下听了,也有了顾虑,便叫李淳风那边先不用择日子。反正都多留好些年了,不差等这皇孙出生再说!李二陛下还叮嘱李泰:“虽不是头一胎了,但也要多注意些。”他让李泰且先回去,不用担心皇孙的事,还赏了李泰许多东西让他带回去。 李泰高兴地回到府中,与阎氏说起他们不用去封地的喜讯。 阎氏等李泰说完话离开后,轻轻地抚着自己还很平坦的肚子出了神。 直至李小圆球拿着块点心跑过来奶声奶气说“吃,这个好吃!”,阎氏才回过神来,她伸手把李小圆球揽入怀里,张口吃了李小圆球喂来的点心,夸道:“果然好吃。” 李小圆球很高兴。 阎氏笑容里带着忧虑。 哪怕枕边人并没有和她说什么,她还是隐约能感觉出他的打算。原以为去了封地便可以远离这一切,没想到李泰会把他们没出生的孩子也算计上。 只希望一切都安好。 李淳风本来肩负着提魏王择算日子的要任,上头来消息说不用挑了,李淳风还有点纳闷。跟人一打听,才晓得魏王妃有了身孕,李二陛下担心折腾到皇孙,要延后李泰就藩的日子。 李元婴休沐日时也过来和李淳风说了一嘴,说这事是他和李二陛下提的,叮嘱李淳风挑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别弄个又是风又是雨的,到时不是耽误启程,就是让李小圆球他们吃苦,那样都不好。 知晓李泰就藩的日子要延后之后,李淳风叹了口气。 李元婴做的这事固然是为李家的皇子皇孙们考虑,却也不是人人都领情的,李泰没走成,必然要反咬一口,咬得不狠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起起伏伏的心情。 李元婴都能看出来的人,其他人难道看不出来?只不过谁都有私心,有的在观望,有的在挑拣,有的则是压根不想掺和,谁会那么没心眼直接把话往人家亲爹面前说?疏不间亲啊! 李淳风与李元婴年纪虽然相差二十来岁,在许多事情上却颇为投缘,说是忘年交也不为过。得了这样的消息,李淳风琢磨了一会,叫人往董小乙那边递了个信,让董小乙那边把李泰暂不就藩的事传给李元婴。 李元婴收到董小乙传进来的信时,刚和唐璿他们讨论完算学问题。看到李靖送他的白头鸟飞下来,李元婴便和他们分开了,挑了块大石头坐在上面读信。读完信,李元婴一个人坐了一会,把信撕碎了一点一点扔进池子里喂鱼,喂完又安静地看着池子出神。 唉,白费了一番口舌。 李元婴正想着事儿,唐观的声音突然从后头传来:“该到你当值了。” 李元婴转头一看,唐观还是绷着那张少年老成的脸,眼神也还是不那么友善。他从大石头上跳下地,和唐观嘀咕:“你说我干嘛和马博士他们出主意说要搞这个监生会,现在自己要去当值,老累了!” 唐观刺他:“你不仅出了这个主意,你还和孔祭酒说应该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月考马上要来了。” 李元婴坚决不承认自己当时只是为了坑魏膺,他嘴硬得很:“考试多好,你学了东西不想考考看吗?考了才知道学会了多少,是不是真的学透了!我特别喜欢考试!” 唐观懒得理他。 有人听自己唠嗑,李元婴就不瞎琢磨了,孜孜不倦地和唐观说了一路。 等和唐璿、狄仁杰他们一会合,李元婴马上扔下唐观,高高兴兴地跟着唐璿他们一块去代夫子巡逻。 口里说着当值太累,真巡逻起来李元婴兴致又高昂得很,一本正经地教育这个教育那个,遇到感兴趣的事儿他就不走了,坐下和别人一起探讨,直至唐璿巡完一圈回来拉他走,他才意犹未尽地跟着唐璿他们回去。 对于李元婴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许多人都看在眼里,不过都没说什么。就李元婴这年纪,说是半大小孩都不为过,没谁指望他当真规规矩矩地当个乖学生。 事实上他现在的表现已经出乎很多人预料了! 国子监的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外头却渐渐起了些传言。倒不是什么不好的话,而是读书人都在夸太子和滕王叔侄感情好,做什么都一起做,开图书馆、收留流民、资助国子监,哪都有他们的影子,谁提起都得赞一句太子和滕王宽厚仁善、爱民如子。 李元婴第一次月考的文章传出去后,众人更是交口夸赞,说这位滕王才华横溢,当真是天上文曲星降世! 李元婴听说了这些夸赞,美得不得了。以前谁提起他都要暗暗骂一句“混世小魔王”,现在人人都夸他,还有人给他写诗,多棒啊! 武媚也听说了这些传言,入夜后她与魏姝在灯下相对而坐,比对着白日里分头抄回来的消息。 对一个准藩王来说,名声难听点不是问题,多听几句训诫便是;可你一个藩王名声好得出奇,这就是个大问题了,你一个藩王要这个贤名和才名来做什么? 武媚是接触李二陛下的次数比魏姝多,对李二陛下的了解也比魏姝多。她有些忧虑地和魏姝说出自己的判断:“建图书馆和收留流民的事过去那么久了,过去也没多少人这样夸,现在突然大夸特夸起来,我觉得是有人有意为之。” 魏姝是魏征的孙女,虽说魏征对外示人的是能言知谏那一面,但魏姝很清楚她祖母每天都在为她祖父提心吊胆。毕竟,李二陛下早些年可是会因为怒气上头在朝会上叫人把朝臣拖出去砍了的。 只要坐上了那个位置,没有不多疑的。 魏姝拧着眉头:“有人针对殿下?” 武媚点头。 会是谁呢? 两个人都陷入沉思。这些明显过誉的夸奖,明显不仅针对李元婴,还针对太子李承乾!李二陛下春秋正盛,太子若是太得民心,早早把百姓、士林的人都收拢了,李二陛下会怎么想? 武媚两人准备第二天和李元婴说一说这件事,这天晚上却已经有人提前给李元婴提了个醒。 这晚李元婴被分到唐观手底下,跟着唐观在一排排学舍之间巡夜。月色静悄悄,李元婴提着灯笼和唐观走一块,嘴巴也不闲着,和唐观念起外头那些人为自己写的诗来,得意洋洋地和唐观说这些诗虽不是什么上乘之作,但夸得人通体舒坦,好极了! 唐观他爹是朝中大员,虽然近年来沉迷酒色,无心理事,但是唐观从小耳濡目染学来的东西可不会少。听李元婴不仅不心生警惕,还挺得意洋洋的,唐观忍不住停下脚步,神色严肃地望着李元婴。 李元婴奇道:“怎么不走了。” 唐观道:“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你不要太得意了,小心连累太子殿下。” 李元婴问他为什么。 唐观把里头的弯弯绕绕给他分析了一遍,说当了一国之君就没有什么父子兄弟之说,太子之位最难坐稳,你平庸无能会被人骂,你太优秀又会被忌惮,总之,当得出色难,当得不出色也难。相较之下,不出头又比出头安全,只要乖乖当个好儿子,总能熬到继位的时候。你要是早早锋芒毕露,说不定就活不长了! 李元婴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他绷着一张小脸,“承乾可是皇兄的亲儿子。” 当爹的怎么会不高兴儿子出色? 唐观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李元婴安静地看着前头黑漆漆的石板路一会儿,迈步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唐观。 第106章 第106章 巡夜时李元婴比平时安静,唐观有点不习惯,他莫名地想起了那天李元婴一个人坐在池子边扔纸喂鱼的模样。他不知道李元婴扔到鱼池里的碎纸上写着什么,却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个看似天真的滕王殿下,有时候其实也不那么天真,你把事情掰开给他讲他是能想清楚的。只是更多的时候很多人选择不去想而已,毕竟瞻前顾后地过是一天,无忧无虑地过也是一天,谁不想选轻松的过法? 唐观以为李元婴回去后会睡不着,结果李元婴躺下后便呼呼大睡,一点都不带烦恼的。 第二天,李元婴醒得挺早,都没让唐璿叫,他跟着大伙去校场那边习箭,咻咻咻地往箭靶上射,准头比初学时更好了,也能拉开更沉的弓。 李元婴还跑唐观身边耀武扬威,说要和唐观比试比试!唐观这人样样都行,就是弓箭学得寻常,离唐璿他们有点差距。 唐观觉得这厮着实没心没肺,自己简直白提醒他了。不过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受不得激,瞧着李元婴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便起了好胜心,跟李元婴一左一右地比拼起来。 到早课上完,两个人都比累了,一起去食堂用早膳。 唐观没特意去寻杜荷他们,直接在李元婴的邀请下跟着他们坐在一块,参与李元婴这一圈人的聊天。 唐观这人从家世上来说和寒门子弟有着天渊之隔,脾气搁在纨绔子弟圈子里不大合群,平时和杜荷他们其实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只不过是父辈相识,杜荷又和他兄长一样是太子那边的,唐观以前才和他们凑在一起。 现在唐观和李元婴走得近,杜荷等人也没说什么,反正太子和李元婴这幺叔走得近,李元婴算起来是太子这边的! 杜荷这边没反应,房俊那边却注意到这一变化,寻机往外面递了消息。别看房遗直在太子身边当值,房俊私底下却和李泰走得近,房家两兄弟两边下注,那边都没放下! 李元婴在国子监中的许多举动,就是从房俊这里传出去的。自打上回李元婴带高阳去挽翠楼那种地方,害他挨了一顿打,房俊心里就不太喜欢李元婴。 知晓是李元婴说动李二陛下让李泰就藩,险些破坏了他们的谋划,房俊便主动拦下盯着李元婴一举一动的要务。李元婴在国子监这般肆意横行,不就仗着李二陛下纵容他吗?让他得意!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李元婴没想到国子监里还有李泰的“内应”。他被武媚邀去她们的院子里说话,从武媚和魏姝那里看到了更多的“夸誉”。要不是他还有那么一丁点自知之明,昨夜又被唐观提了个醒,看到这些夸赞的话肯定要飘飘然了。 武媚道:“我觉得这些事是魏王所为。” 李元婴坐在亭下,一语不发。 生在帝王家,真不知算不算是幸事。若没有生在李家,他们可能一辈子忙忙碌碌也出不了头,永远过不上现在这种优渥的生活。可是生来就拥有这一切了,他们又觉得仍不满足,这也想要,那也想要。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李元婴道:“人都是贪心的。” 他皇兄从兄弟相争、父子相逼的惨烈局面里得到了天下,也贪心得很,既想创下万世伟业、名垂千古,又想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他四侄子被他皇兄疼着宠着,享受着与承乾别无二致……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待遇,便也有了想要更进一步的心思。 如果能要得到,谁会不想要? 李元婴觉得自己也很贪心,他想带母亲过好日子,又想按着皇嫂的嘱托照顾好几个侄子侄女,还想快快活活地尽情玩耍。他也是这样想要、那也想要,这也想做、那也想做。 李元婴说:“我也一样。” 武媚和魏姝齐齐注视着他。 李元婴把武媚两人收集到的消息都收了起来,问武媚:“你们没和城阳说这些事吧?” 武媚摇头。 虽然魏姝年纪更小,但是魏姝更能跟上她的思路,所以武媚没和城阳提这些。 武媚还有另一重顾虑,那就是城阳到底是李二陛下的女儿、李泰的妹妹,和城阳说这些事就等于当着城阳的面猜疑城阳的父兄。不管于情于理,这种事都不该做,所以她们才趁着城阳和金胜曼相约去找书时找李元婴过来。 李元婴道:“别让她知道了。”他叮嘱完,又让武媚两人不要担心,他自有办法解决。 武媚和魏姝对视一眼,都点头应下。 李元婴虽然爱玩爱闹,却从来都能把自己惹出来的事圆圆满满解决,既然李元婴说有办法,她们也不再多说。 李元婴离开时碰见城阳和金胜曼抱着书回来了,高兴地迎上前拦着问她们都借了什么书。 城阳把书亮给李元婴看了,又问李元婴过来做什么。 李元婴刚才早和武媚她们对过说辞,回答起来顺溜得很:“我来和媚娘她们讨论几道算学问题,你是知道我的,遇到难题不马上做出来就浑身难受。” 城阳点点头。 李元婴说自己还有事,目送城阳往回走后便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取了笔墨,把夸自己的诗、歌谣、文章、传闻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做出了一个厚厚的册子。这么沉的东西,靠李靖送他的那只白头鸟当然带不出去,李元婴直接跑去寻孔颖达。 孔颖达挺久没面对面地和李元婴说话,见他来了,便邀他坐下吃茶,问他来做什么。 李元婴也不含糊,把自己抄得齐齐整整的册子掏出来呈给孔颖达。这个时候李元婴就挺遗憾戴亭还没回来,要不然的话以戴亭的能耐,肯定能收集得更全面,这份册子能做得更厚。 “我想把这册子呈给皇兄,”李元婴开门见山地道:“但是您看,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学生没到休沐日哪能离开国子监是不是?所以我想让您帮我把它带给皇兄,您可是国子祭酒,经常要上朝的,帮我捎去吧!” 孔颖达听了觉得这要求不太过分。不过他也不可能什么东西都往李二陛下面前呈,便问道:“这是什么?” 李元婴道:“这是我亲自做的册子,里头全都是我觉得写得很好的诗文。我近来时走到哪都能听到,据说整个长安城一夜之间都流传起来了!” 孔颖达近来有些忙碌,还没听说过外面的传闻,听李元婴这么说顿时好奇起来。他打开李元婴带来的册子一看,先是觉得李元婴的字大有进益,难怪书学博士们总想把李元婴抢过去教。等看完第一首诗,孔颖达脸色便有些古怪:这诗写得十分浅白,容易传唱,内容则是夸太子和李元婴的! 再往下翻,后头的诗文也差不多,还有一些相关的俗讲故事也是同样的核心:无一例外都是把太子和李元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宛如神明降世,有这样一位太子是大唐之福,有这样一位滕王殿下也是上天眷顾大唐。 听人说,李元婴还弄回了一副龙骨,那龙骨有几层楼那么高,极有气势。连龙骨都为他现世,这滕王殿下不是福星降世是什么? 这就涉及到祥瑞了。 一般祥瑞是往君主身上弄的,没人会往臣子或者藩王上弄。你弄了条龙出来,又不是皇帝不是太子,那你是什么居心? 孔颖达越看越心惊,看完后严肃地看着李元婴。 李元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平心而论,孔颖达以前是很看不上李元婴这混世小魔王的,别的皇子都安安分分坐着听他们讲学,独独李元婴这家伙永远和安分不沾边。不是爬树上房,就是溜出去玩耍,从来不会乖乖听你教训。可是这两年李元婴长进了不少,又做了许多正经事,孔颖达对他已经大为改观。 这会儿李元婴好好地在他们国子监学习,外面却突然疯传起这些诗文和故事,说是里头没有人推动,孔颖达是不信的。 这些事确实都是李元婴做的没错,但是李元婴哪一样没有在李二陛下面前过明路?让监生们协助李元婴开图书馆,还是李二陛下亲自下的命令,那牌匾还是李二陛下亲自写的! 孔颖达道:“好,我帮你呈上去。” 李元婴进了国子监,那就是国子监的学生。他孔颖达哪怕算不得位高权重,也绝不能叫别人平白把国子监的学生欺负了去!不管背后传这些话的人是谁,他都要把事情捅到李二陛下面前,让李二陛下查个清楚! 第107章 第107章 李二陛下最近还挺清闲,既没大的战事,又没遇上大灾,还喜闻宝贝儿子又要给他添皇孙,心情轻快得很。 这段时间他没去关心李元婴在国子监的情况了,他觉得这糟心弟弟有点过了线,自己确实太纵着这糟心弟弟,让这糟心弟弟什么话都敢说。 青雀看着样样都好,让去封地青雀也只是哭着说舍不得他,那像是有那种心思的人?最后之所以没去就藩,也是因为阎氏腹中皇孙的意外降临,是他开口留的,不是青雀开口求的。 于是孔颖达求见李二陛下时,李二陛下便在和李泰说话,父子间很是亲密。 听人说孔颖达来了,李泰便知趣地说要回去看书。李二陛下没留他,点头许他离开,叫人把孔颖达宣进来。 刚和宝贝儿子聊完,李二陛下心情很不错,脸上还带上了几分笑意。他让孔颖达坐下说话,问道:“孔卿有何要事?” 孔颖达神色严肃地坐下,把带来的册子呈给李二陛下:“陛下且先看看这些诗文。” 李二陛下不明所以,接过册子翻开。刚开始李二陛下脸色还算平和,看到后面可就不太好了,没等看完,李二陛下就把册子搁下,问孔颖达:“孔卿这册子是从何得来的?” 孔颖达据实以告:“滕王殿下给臣的。”他不卑不亢地道明情况,“臣叫人去打听过,这些诗文在长安城内流传甚广,一些歌谣更是街头巷尾都有人传唱。臣认为此事十分蹊跷,应该下令叫人明查!” 李二陛下神色莫测。 他记得孔颖达以前对李元婴很不喜,如今李元婴去国子监不到两个月,孔颖达倒是来替李元婴出头了。 李二陛下道:“朕会让人查个清楚。” 孔颖达得到李二陛下的答复便退下了。 李二陛下静坐片刻,拿起那本册子把后头的文章也看完。他再往回翻,只见上面的字迹工整漂亮,和从前那乱七八糟的笔法很不一样,瞧着当真大有进益。那天李元婴伏拜在地的一幕又出现在李二陛下脑海中,别看这小子天天嬉皮笑脸,其实这小子气性大得很,要是不给他一个公道,他怕是又要说“我再不回来了”。 谁有这个能耐指使这么多文人操刀? 谁有这个能耐在天子脚下煽风点火、剑指太子跟滕王? 答案其实很容易想出来,但李二陛下并不想深想。他吩咐底下的人去彻查此事,便将那册子收了起来。 作为被带出场的另一个主角,李承乾近来很忙,主要是李元婴去国子监前把一摊子事交托给他,是以虽然今年他不用代外出避暑的李二陛下监国,却也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在襄城宫那一带养骆驼和大象的事儿。 李承乾原以为那地方就是随便散养些牛羊马象之类的,等亲自过去走了一遭,才发现自己实在太天真了。 李元婴把襄城宫周围一带全圈了进去,划区养了各种飞禽走兽,光是马就养了许多种,更别提牛羊之类的。因为地方足够大,所以李元婴大手一挥,分了大一片地方给他们研究什么马好生又好养,什么肉禽肉质肥美好吃。 更过分的是,有人说自己擅长养王八,李元婴便许他们挖了几个池塘研究什么王八最值得养。又有人说池塘里种藕好、有人说池塘边种桑好,争持不下,又挖了许多池塘让他们分开试试看。 李承乾走了一圈,发现光是池塘,这边就挖了三十来个,看起来很是壮观。要不是这边水源丰足,光是这些池塘就把水都引光了! 跟着李承乾过来看看为什么襄城宫养点禽畜就能一掷千金的房遗直等人脸上都木了,李元婴手里的钱当真不是钱,别人提个主意他就掏钱给地让人去试,就不怕亏了吗? 李承乾在襄城宫小歇几天,觉得这地方虽然有些燥热,能玩的东西却多,光是骑马就能骑个十天八天不重样的,让你天天都有新鲜感。吃的也是,入春之后,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样样都很肥美;树上出的、山里长的、地里买的,样样都很鲜甜。 李承乾这趟过来,是要帮李元婴的丰泰楼襄城宫分店开起来的。 襄城宫的养殖研究工作不是一年两年能看到大成效的,长期往里面白投钱不太好,总要能自负盈亏才行。这边不管肉类还是蔬果都很丰富,完全可以就地取材,要是过来吃饭玩乐的人看中了哪匹马哪只鸟,大可以花钱买回去。总之,只要能招来客人,襄城宫这边就能自己赚运转资金了! 李承乾当然不会行商贾之事,那会被百官喷死。他只是受他幺叔之托过来跟进一下襄城宫的改造进展,顺便给周围的世家子弟下个帖子,分批邀他们过来玩玩而已。 李承乾陆陆续续邀了几批人过来,自己玩得很尽兴,洛阳一带的世家子弟却玩得意犹未尽,主要是襄城宫这边很大,能玩的东西很多,玩个一天完全不够看。李承乾是每天邀不同的人玩不同的项目,所以过足了瘾,只被邀请了一次的世家子弟们只能等襄城宫对外开放时在过来了。 这些人得了太子的邀约,都十分自豪,回去后便和人吹嘘了一通,说是太子如何如何亲善,如何如何与他们说话,又把襄城宫那边的景致和吃食都夸了一通,说那丰泰楼不愧是国子监专供、今年状元郎吃过都说好的,荤菜素菜都很好吃。 李承乾玩够了便启程回长安。 李承乾前脚刚走,襄城宫这边就热闹起来,正是冰消雪融的好天气,大伙都爱出去踏青。既然都要出门的,去哪不是去?都去襄城宫那边玩个新鲜吧! 这时候李承乾才知晓京中突然有人散布起把他和李元婴绑在一起吹嘘的歌谣和故事。信里还提了一嘴,说是李元婴向李二陛下提出让李泰就藩,李二陛下听进去了,但是过了小半个月李泰表示王妃阎氏有孕,此事便又搁置了。 若是李承乾早前得知了后面这个消息,心情肯定起起落落。现在事情都这样了,李承乾心里反而平静得很,父皇偏爱老四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真要让李元婴一说就让老四就藩反而不现实。 李承乾此行没带女眷,一行人骑行回长安,花的时间便少了。一回宫,李承乾便先去见李二陛下,和他说起襄城宫那边的情况。 经过一批捕蛇人的努力,襄城宫的毒蛇全都成了羹汤,连蛇蛋都被摸出来烤着吃,这些原住民的境况之惨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现在襄城宫对外除了吃吃喝喝之外,还有许多骑行项目、马崽预定项目、抓鱼捞王八项目等等,丰富得很,入春后还能观赏各种北归的飞禽,甚至弄上一两只亲人的回家养着去! 上回的襄城宫之行给李二陛下留下了一段不太好的回忆,听李承乾这么一说,也不知该不该夸李元婴头脑灵活。好好的行宫经他一捣腾,倒成了吃喝玩乐的好地方! 照李元婴这么经营下去,襄城宫可能会成为洛阳边上一大游乐场所,连吃带玩能晚上好几天的那种! 李承乾说起这些事是眉眼都染着笑意,不再是平时那沉郁寡言的模样。李二陛下一看,长子的眉眼其实和他母后有些相像。 李二陛下语气也和缓下来,留李承乾说了一会儿话才打发他回去。 李承乾离开后,李二陛下倚着凭几静坐在原处,思索着近来发生的事。 要是没人把李元婴这几年做的事凑在一起做文章,他都没发现李元婴做每一件事都会拉上承乾一起:开图书馆,他让承乾去揭幕;设馆报,他把承乾的名字写在最前头;收留流民,他拉上承乾一起;改造襄城宫,他也交托给承乾。 搁在别人眼里,李元婴就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承乾那一边的,事事都在为承乾铺路,自己也捞了个好名声。 若是将来承乾继位,他便是从龙功臣! 只是,李元婴真的是想挣从龙之功吗? 就李元婴天天明里暗里地表示想去封地的德性,李二陛下觉得可能性并不高,最大的可能还是有人看李元婴不顺眼,要把他推到风口浪尖,顺便也让他对承乾心生猜疑。 谁会这样揣度他? 谁会想用这种方法离间他和承乾? 谁会觉得他容不得自己的儿子和弟弟贤名远播? 李二陛下合上眼。 既然已经让人去彻查传言的源头,相信很快便能知晓答案。在那之前,他暂且不去猜测。 下午用过膳后,李二陛下微服去了国子监,这一次他没带上其他人。 到了国子监,李二陛下独坐在静室内,叫人去把李元婴寻来。 李元婴听人说李二陛下找自己,与其他人说了一声,乖乖跟着人去见李二陛下。 兄弟好些日子没见,相见后却没了往日的亲厚。 李元婴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没有吭声,等着李二陛下发话。 李二陛下也不说话,只注视着李元婴。 最终还是李元婴先沉不住气:“皇兄,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没有我要回去看书了!” 李二陛下说:“你脾气倒大。” 李元婴坚决不承认这个指控:“我才没有!” 李二陛下瞥着他:“没有?”他把李元婴借孔颖达之手往上递的册子推到桌上,“你抄这些诗文的时候是不是又在想,我不替你主持公道,你就到封地去再也不回来了?” 李元婴吃了一惊。 皇兄怎么看出来的? 李二陛下把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哪还不明白自己猜准了?他骂道:“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谁?” 李元婴不吭声。 李二陛下招手让他坐近些。 李元婴乖乖坐到李二陛下身边。李二陛下不骂他还好,李二陛下一骂他,他眼眶就红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这些天他是真觉得委屈,他觉得四侄子去封地对谁都好,才劝皇兄让四侄子就藩。可是四侄子不想去,四侄子还恨上他了,唐观和媚娘她们都说疏不间亲,四侄子是亲,他是疏,四侄子是皇兄的亲儿子,他只是皇兄同父异母的兄弟,和他一样的兄弟还有十来个,他不该去劝的,白讨人嫌。 他是挺讨人嫌的,从小到大都有很多人不喜欢他。 他也不喜欢他们。 但是皇兄不一样。 皇兄不喜欢他了,他就再也不回来了,免得回来伤心。 李二陛下没料到李元婴突然哭了起来,还只是哭,并不说有什么委屈。自登基以来多是别人哄着李二陛下,鲜少有李二陛下哄人的时候,他没多少哄人的经验,只得生硬地保证:“你也十二三岁了,别学小孩儿哭鼻子,该给的交待我肯定会给你。” 李元婴抬起头看李二陛下,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脸上湿漉漉一片,看着又狼狈又可怜。他吸吸鼻头,抽噎着分辨:“我就是小孩儿。” 李二陛下瞅着他沾着泪的脸蛋:“这年纪都差不多能娶王妃了,还说自己是小孩儿,真不害臊。” 李元婴哭过就不难过了。他把眼泪抹得干干净净,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认真地对李二陛下说:“我不用皇兄给我什么交待,只想皇兄什么时候不想再见到我了,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要觉得我不好、疑心我要做坏事也不说。只要皇兄和我说了,皇兄你让我走多远我便走多远,让我再也不回来我便再也不回来。” 李二陛下对上李元婴红通通的双眼。 这小子倒是敢要求。 有时连李二陛下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他今天喜爱的,明天可能又厌恶了,不管对人对物都是如此。他能永远都对这个弟弟不猜不疑,永远都放心让他做所有他想做的事吗?若是有一天他当真对这个弟弟起了疑心,他会坦然相告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剪光他的羽翼? 李二陛下注视李元婴片刻,终是允诺:“好,我答应你。” 一个弟弟,他还是纵容得起的。 第108章 第108章 人心都是偏的,谁没个偏心眼?李二陛下心也是偏的,两个年长些的儿子他开始时都无暇教导,到他们来到眼前了,一个样样都合他心意,一个越发叛逆,他偏爱哪个?当然是偏爱合他心意的那个。 现在李元婴这一茬长起来了,眼瞅着这小子聪明机敏,做事有一套,又对他这个兄长敬爱得很,什么话都敢和他说,什么东西都愿意和他分享,李二陛下看着又觉得这孩子颇得他心。 这次的事,有的人做得太明显了,李二陛下想当做没发生过都不行。 李元婴说不要他的交待,李二陛下却不能当真不给他交待。这小孩从小活得放纵肆意,是个不爱哭的,没谁敢惹他,更没谁能招他掉金豆子,上一回李元婴这样哭,还是因为翻窗溜进屋看到他躺在病榻上醒不来。 可见,这一次是真觉得委屈了。 李二陛下安抚了李元婴一会才离开国子监。 李元婴从他皇兄那得了个保证,又高兴起来,往后别人怎么夸他,他都不用担心了,皇兄说要是要是起了疑心一定会告诉他。那些个暗地里使手段的人再使这种伎俩,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 李二陛下走这一趟,落入了不少人眼中。 武媚她们最先找过来,见李元婴眼眶发红,便问李元婴是不是李二陛下责问了他。 李元婴说道:“皇兄要是不骂我,我才要担心。”他安抚武媚和魏姝,“已经没事了,皇兄不会疑心我和承乾的!” 武媚问为什么不会。 李元婴便把自己要李二陛下答应自己的事告诉她们。 武媚听了一阵沉默,没想到李元婴会直接提“怀疑我你就告诉我”这种要求。 帝王的保证能作数吗?她觉得不能作数。不过看李元婴这么高兴,武媚也没当场泼冷水,或许爱打直球有爱打直球的好处,至少他的心思明明白白,没多少别人做文章的余地。真要换个心思深、手段高的,怕是早被猜疑上了! 不管外面如何,在李元婴心里这桩事已经圆满解决,只要他皇兄不信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别人的看法,他又不在意,他们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去! 国子监里暂时恢复平静,长安城却出了不少变故,先是有些纨绔子弟被收拾了,包括房俊也突然被从国子监扔进禁军里历练。据说老房上朝时脖子上挂的彩好几天都没消下去,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最大的事儿,应该是魏王这回真的要就藩了。 很多事都是一桩连着一桩,拔出萝卜带出泥。照着李泰一贯的作风,明着来的少,暗里的阴刀子多,很少会明目张胆地干点什么,所以哪怕一直都在和太子互别苗头,心思却也还挺隐蔽。 这次李泰却是被李元婴气昏了头。明明他借着阎氏有孕安心留在长安,先别做出什么傻事来,留京的事就稳了。偏偏因为李元婴明白告诉李泰就藩之事是他提议的,李元婴在李泰的仇恨榜上就越过了太子,荣登榜首。 这些年来,李泰根本没把李承乾这个长兄看在眼里。在他看来,李承乾不过比他早出生一年,占着个长子的名头而已,论才学,李承乾比不过他;论声望,李承乾比不过他;论讨父皇欢欣,李承乾更是远不如他。李承乾能当太子,他为什么不能当? 所以当知道是李元婴说动李二陛下让他就藩时,李泰就气炸了。李元婴凭什么?李元婴凭什么可以左右他父皇的决定?李元婴凭什么毁掉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心经营? 这也是李泰在留京后立即使出明捧暗害这一招的原因。他心里憋着一股气,必须马上往外发! 散布歌谣和传言的事,因为准备得急、推行得仓促,所以破绽很多。李二陛下派人一查,便把事情查得明明白白。 结果就是李二陛下最不愿接受的结果,他最疼爱的老四心被养大了,他觉得他是可以当太子的。 除却眼前这桩事,过去他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在为谋夺太子之位做准备。因为李元婴提议让他就藩,他便对李元婴恨意滔天,因此而失了往日的耐心,莽撞行事露了马脚! 李二陛下以前有多偏爱他的青雀儿,此时就有多失望。他的青雀儿长大了,再不可能和儿时那样天真可爱,他却希望他们父子之间一直像当年一样亲厚,希望他们兄弟可以相互帮扶、相互依靠,而不是重蹈玄武门的覆辙。 结果…… 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 李二陛下下令让李泰在四月中旬就藩,阎氏怀有身孕不便奔波,便带着小世子暂留长安,等腹中皇孙出生之后再去相州。 四月中旬转眼就到,李泰接了诏令后恍惚了许多天,到临行前才猛地惊醒,借辞行之名入宫抱着李二陛下的腿伤心大哭,说自己知道错了。 这次李二陛下虽还是耐心听他哭着认错,却没和往常一样好言与他说话,等他哭够了才说:“你既已长大了,便要担起你应负的责任来。” 李泰知道事情已没有转圜余地,哽咽着应下。 到临去时,李泰才知道原本李二陛下定给他的长史换了,换成了权万纪。这权万纪早年是当御史的,最会找茬,前几年奉命去当吴王李恪的长史,李恪出去骑个马、不小心践踏了庄稼,他也正儿八经地上报,弄得李恪什么都不敢干,还得井着他这位长史! 当年权万纪当御史时战绩也很不错。 比如有次有个叫李好德的人妖言惑众被大理寺拿下,大理寺丞张蕴古说这人脑子有点毛病,当时是发病了,不应该治罪。权万纪当场跳出来说,这张蕴古和李好德的哥哥李厚德是好朋友,张蕴古明显是在袒护李好德! 李二陛下听了怒火中烧,当场叫人把张蕴古拉出去砍了。就是这一次,李二陛下砍完人后悔了,下令说以后除了十恶不赦之罪外,所有死罪都要经过三次回奏才能执行。 至于权万纪,他是秉公喷人,并且喷得有理有据、尽职尽责,自然啥事没有。 从这些事迹可以看出,权万纪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长史。 李泰心里发苦,却不敢说什么。眼下李二陛下显然正在气头上,不想再看到他,他不想要这位权长史也没办法换一个。 权万纪心情也不太好,他已经当过吴王长史了,再去当魏王长史就是原地踏步。而且李泰干的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这位曾经最受宠的魏王殿下,现在可以说是遭李二陛下厌弃了! 心情不好归心情不好,该干的事还是得干。权万纪已经决定好了,到了相州一定要打起精神盯紧李泰,绝不能让李泰行差踏错,更不能让李泰再存着与太子相争的心思。李二陛下已经起了那么一个头,难道他们这些当儿子的还要再学一遍? 要是李泰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这个长史首先要被治罪! 为了自己不被拖累,权万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松警惕的。 李承乾身为太子,嫡亲的弟弟要就藩他自然该出城相送。他们兄弟俩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到了城外,李泰站在马车旁回身望向目送他上车的李承乾。李承乾静默片刻,开口说:“一路顺风。” 李泰牵了牵嘴角,说道:“真羡慕你早出生一年。” 早出生一年,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不像他,费尽心机还是一场空。 李承乾说:“我也羡慕你晚出生一年。” 晚出生一年,可以随意哭、随意闹、随意撒娇,不管太上皇还是母后父皇,全都对他宠爱有加,父皇与李泰一天里头说的话,便能抵过父皇一个月对他说的话的总和。若是可以,他又何尝想当太子,他更愿意活成李元婴那样,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不必背负过多的期望,日子肯定会过得轻松又肆意。 李泰听了李承乾这话,没再开口,转身上了马车。 离开长安的第一个夜晚,李泰在驿站的榻上做了个梦,梦见当初他们还小,住在弘义宫中。那天府中的气氛忽然紧绷起来,所有人的脸庞都蒙上一重紧张和肃穆。他们兄弟俩都嗅出不对,母后却安慰他们说没事,他们可以再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他们果真再睡了一觉,醒来后,一切果然都变了。 平日里和他们玩得很好的堂兄弟全都消失了。 他们是从说漏嘴的宫人嘴里知晓堂兄弟们消失的原因。 堂兄弟们全都死了。 他们耶耶当了太子。 所以,当太子是要死人的。 他与兄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和伤心。 李泰猛地睁开眼。 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 天亮了。 也正是在这一天,李二陛下命人拟了一道诏令,追复息隐王为皇太子,追封海陵剌王元吉为巢王。 第109章 第109章 李元婴很快也得了外面的消息。得知李泰已经就藩,李元婴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他不知道自己插手这些事到底对不对,但是看到了他就忍不住要说一说。想到还在宫中的柳宝林,想到自己结交的朋友们,想到追随自己的戴亭等人,李元婴叹了口气。他也是在赌,在赌皇兄比起疼爱老四更在意江山社稷的稳固,在赌皇兄对他这个弟弟同样有几分偏爱,所幸,他赌赢了。 只是这事赢的人并不怎么值得高兴,整件事里就没一个高兴的人。不过不管怎么样,老四已经就藩了,接下来应当不会再有这样的风雨才是。 李元婴心情转好,跟着小伙伴们一起等着看月考成绩。 今年国子监考得不错,博士们对他们的学业也抓得更严,怕来年考得不如今年好,堕了国子监的声名! 丰泰楼如今可是拿国子监当招牌的,李元婴对国子监监生们的学业上心得很,不仅积极监督他们好好休息好好锻炼,还忽悠监生会领头组织起学习小组来,每天除了上课和吃饭都拉了一堆人一起搞专题讨论。 国子监里都是没到二十岁的年轻人,青春正茂的年纪,自然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还真别说,这两个月讨论下来,还真理出了不少推陈出新的观点与意见。 李元婴最厉害的是哪边的学生他都认得,学经义的、学字学的、写算学的、学律学的,他统统能拉到一块,一个棘手的难题集一众所长很快便能迎刃而解。不同的想法、不同的思维相互交融,为参与的每个人都碰撞出了全新的思考方式。 魏姝几人每天也都参与李元婴这种讨论,不过发言的时间少,记录的时间多,分门别类地替李元婴把各种新想法记录下来。 李元婴这群人逐渐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圈子,这个圈子里有唐观这样的官员子弟,也有许多出身贫寒的寒门子弟,更包揽了国子监内仅有的四个女孩子,走到哪都非常显眼。 这天月考成绩一公布,榜单前列几乎全被李元婴这伙人占了。主要是李二陛下喜欢的是上手就能用的实用型人才,但凡是只会死读书的,只会发表些老一套观点的,全部都得往后排,给有想法的人让路。而李元婴这群人恰好就像一泓活水,心思活泛得不得了! 当然,也有掉队的,比如李元婴这回就掉到了后面,因为他的想法太离经叛道。他洋洋洒洒地写了一通,说什么男女都一样,建议女孩子也允许参加科举,尤其是已经读过书的世家女子,理应给她们一个机会表现表现,充分利用好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优秀人才。 李元婴得了个末等还很不服气呢,跑去找马博士理论:“我这文章哪里不好了?像媚娘她们那么聪明的,难道不该给她们同等的机会?世上有多少男的能比她们书读得好、主意拿得准?” 马博士和他分辨:“她们这样的终归是少数。” 李元婴道:“我还觉得聪明的男孩子也是少数呢。一年出个一两个媚娘和姝妹妹这么聪明的,不就够了!” 马博士反问他:“一年能出一两个吗?” 李元婴一想,他活了十二年了,也只遇到这么几个,确实不多。李元婴还是不甘心:“反正这是野有遗才,不好不好!” 马博士捋须道:“便是允女子参加也没用,寒门女子就不说了,她们连识字的机会都没有;你说的那些世家大族养出来的女儿,怎么可能出来考科举?她们的聘礼最少都是几十万钱,每日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凭什么出来吃这份苦头?考上科举,那也是从末等小官做起,有没有晋升之路还不晓得,值得让她们放弃优渥的生活出来抛头露面吗?” 李元婴和马博士嘀咕:“姝妹妹她们就愿意的。一辈子待在小小的后宅之中有什么乐趣可言?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难道只有男孩子能看得,女孩子看不得?” 马博士摇着头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岂能轻改?” 李元婴想来想去,终归没琢磨出说服马博士的好说法,只能带着自己评了末等的文章回去了。 就在李泰刚刚远离长安的时候,戴亭一行人终于从吐蕃远道而归。他们带回了不少牛马、香料、药草,队伍浩浩荡荡,十分引人注目。 人还没到,消息已经传回洛阳长安,说是茶叶卖得极好,换回了不少牛马。那牛可壮实、那马可高大了!最稀奇的是,这队人还赶了好几头牦牛回来,那牦牛毛特别厚,角特别威风,看着就很稀罕! 商队去的时候带了百来个和尚,回来时少了一半,不是出了意外,而是暂留在吐蕃那边讲经,准备下一趟再跟着东归。 戴亭这次回来,带回的除了茶叶换来的牛马和各种吐蕃特产之外,还有关于文成的消息,他把所得交给董小乙处理,给国子监里的李元婴递了消息。 李元婴得知戴亭回来了,和孔颖达告了各假,出国子监与戴亭见面。吐蕃路途遥远,光是往返就得半年功夫,戴亭在那边搞买卖、探听消息又费了不少时间,所以这一别就是将近一年。 李元婴让戴亭坐下细说吐蕃之行的见闻。 戴亭先挑拣着好的说:出发时正逢吐谷浑叛乱,弘化公主受了惊,收到长安来的慰问之后好了许多;转往吐蕃的路上也没出大问题,遇到过几拨吐蕃寇匪,但他们武器精良、训练有素,随行的僧侣也有不少是武僧出身,能打能扛,是以没因为遇袭伤亡。 接着就该讲遇到的问题了,照理说他们一行人都身体健康,路途虽远应当也不会受不了,但是越往逻些城那边走,越多人开始水土不服,面色潮红,浑身乏力,呼吸急促,甚至昏厥,哪怕随行的人里有好几个从孙思邈那边借来的大夫,仍是有两个人差点猝死在吐蕃。 当初魏姝猜测吐蕃当地可能有缓解之法,戴亭也仔细打探了,确实找到了当地人经常服用的药草,随行的医者认为这些都是补气活血之物,带回长安栽种即便不是用于征伐吐蕃也大有用处。戴亭便搜集了一批种子、一些根茎连着土运回来。 李元婴耐心听完,追问道:“那文成呢?” 戴亭是有意把文成公主有关的事摆到最后讲的。听李元婴问起,戴亭顿了顿,说出自己的判断:“松赞干布与禄东赞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这两个人,一个年少继位,一个靠自己白手起家博得相位,若无野心,怎么可能稳得住吐蕃诸部? 有野心的人,行事总会显露端倪。 戴亭带人到了逻些城,等候了几日才见到文成公主。这时文成公主已经到逻些城快大半年,她清瘦了一些,不过精神还不错。 听文成公主说,松赞干布并不沉迷女色,一开始并不时常见她,后来她带来的工匠、医者、绣娘等等显了用处,松赞干布才不时地来寻她说话。 两个人语言其实并不相通,她一路上虽学了不少吐蕃语,交流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不过去年文成公主到了之后,找地方把李元婴送她的向日葵种子种下了,平日里借着照看向日葵的借口时常与伺候的人说话,说错了也不气馁,时间一久,便也融入到逻些城的生活里了。 李元婴道:“这样挺好的。” 戴亭继续往下说。 收到从长安带来的长长的礼单,文成公主泪落如雨,十分思念长安的亲人,写了首诗寄托思念。 诗戴亭已经带回来,一同带回来的还有逻些城内打探到的消息:松赞干布求娶大唐公主之前,已经在继位之初迎娶过泥婆罗国的公主,两人少年成婚,感情还不错,不过还没有子女;除此之外,松赞干布还迎娶了吐蕃各部的女人。 光从娶亲这点来看,就可以知道松赞干布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娶妻都是娶有用的,不管是求娶大唐公主、泥婆罗公主,或者收纳各部族献上的女人,都是为了树立他在吐蕃的绝对权威! 李元婴是在宫中长大的,太上皇和李二陛下都有一堆后宫佳丽,所以他对于松赞干布女人多这点倒是没什么感触,他只关心文成过得如何。听说松赞干布早早娶过妻,李元婴拧起眉:“可有人为难文成?” 戴亭道:“没有,就是想念长安。” 哪怕带了一批陪嫁的人,原本无忧无虑的宗室之女要学着融入完全陌生的环境、接受完全陌生的丈夫还是太残酷了。 李元婴接过戴亭带回来的诗,定定地看着上面娟秀漂亮的字迹,诗不是多好的诗,只是读来便能感觉出其中浓浓的思念之情。 再看文成让戴亭捎回来的信,里面没有再提有多想家,只说自己一切都好,没有人怠慢她,与丈夫相敬如宾,让幺叔和家人不要担心。回礼之中,有些是给高阳她们准备的,拜托他帮忙转送一下。 李元婴叹了口气。 人长大了真不好,总有那么多让人不高兴的事,不管是争端还是别离都会越来越多。 李元婴收起戴亭带回来的信和诗,又问戴亭:“这次回来还出去吗?” 戴亭点头。 李元婴想了想,说道:“路上有没有发现能独当一面的人?” 戴亭给李元婴报了几个人名。 李元婴道:“下次可以多分一路,有其他商队愿意一起去,你挑人带着他们走,告诉他们吐蕃那边缺什么、带什么货好卖,茶叶买卖也匀他们一些。你自己领人走另一路,多走几趟,我们就能把吐蕃走熟了。到时大唐的商队走吐蕃,就跟走自己的地方一样,逻些城有个什么消息都能第一时间传回来。”他说完下一步打算,又叮嘱戴亭,“不过不要逞强,遇到危险该给钱给钱,该认怂认怂,不要吝惜身外之物,人最重要。” 戴亭点头应下。 吐蕃带回来的药材交由董小乙去负责种,董小乙人机灵,种东西也很有一手,戴亭还带回来几个吐蕃人,专门负责研究怎么让这些药材好好地长在长安一带。 李元婴想着既然告假了一天,便也不急着回国子监了,带着戴亭带回来的礼物按着礼单送了出去。大抵是李元婴送去的礼物十分丰厚,吐蕃那边准备的回礼分量也不轻,都是上好的玉石和香料,还有野性十足的好马。 李二陛下也得了一份礼,李元婴亲自送过去,还问李二陛下要不要去李靖府上看牦牛。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又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不由睨着他问:“我怎么不知道国子监今天休沐?” 李元婴道:“我是告假出来的,上朝都能告假,国子监怎么就不能告假了?”他怂恿李二陛下,“您忙了大半天,肯定也累了,趁着老魏他们没找事情来烦您,我们赶紧看牦牛去!”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地听他说。 李元婴再接再厉:“我听戴亭说,牦牛长得可壮可凶了,毛又特别长,我没见过长长毛的牛。戴亭带了两头回长安这边,因着觉得它有点危险,就送去老李府上了,老李什么都会养,养个牦牛应该也不再话下。” 李二陛下被他念烦了,答应和他一起走一趟。 李二陛下一应下,李元婴马上动员起来,把兕子衡山高阳全接来,又让人把李承乾和李象也叫上。出了宫路过魏王府,李元婴又提议:“我们去把小圆球也接上!” 李二陛下远远看到魏王府就想到自家老四,心情蒙上了几分沉郁。听李元婴又喊人家“小圆球”,李二陛下什么伤感都没了,转头横了李元婴一眼。有他这么埋汰自己侄孙的吗? 李元婴才不管李二陛下瞪不瞪自己,见李二陛下没说不接他就当李二陛下答应接了,麻溜地跑进魏王府寻阎氏讨她儿子去。 第110章 第110章 魏王府还是魏王府,但李泰已经离开长安,府中便只有魏王妃阎氏主持各项事务。阎氏现在怀着身孕,许多事也不想打理,一部分人跟着去封地了,阎氏也没再添置,偌大的魏王府显得有些寂静。 李元婴跑进来找人时,阎氏正在教李小圆球念诗,念的是乐府诗里的《江南》。阎氏声音温柔婉转,仔细地让李小圆球跟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李小圆球乖乖跟着读了一遍,回头问阎氏:“田田是什么意思?” “田田是重重叠叠的意思。”阎氏给他解答,“你看过荷叶的,荷叶有高有低,相互遮掩,就是‘田田’。” 李小圆球恍然点头。 李元婴跑得快,等他远远听完母子俩的对话,伺候的人才气喘吁吁地跟上来,堪堪争在前头和阎氏通报说李元婴找过来了。 阎氏转头一看,李元婴就站在旁边。 李元婴不知道阎氏现在还喜不喜欢他来,不过还是跟阎氏说李二陛下在外头候着,他想带李小圆球去李靖将军府上玩一玩。李元婴跟阎氏保证:“我好好儿把他带去,一定好好儿把他带回来,绝不让他少一根头发!” 阎氏便问李小圆球要不要去。李小圆球好久没见过他幺幺啦,要不是被母亲环抱着,早飞到李元婴身边去了,听阎氏这么一问,自然是高兴地答要去。 李元婴开开心心地扛起李小圆球走了。 阎氏叫平日里伺候李小圆球的人跟上,自己坐在原处轻轻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李泰一就藩,魏王府很快变得冷冷清清,往日里热络登门的命妇们都消失不见。但是清净有清净的好处,她现在不指望别的,只希望她的两个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 另一边,李元婴扛着李小圆球出去,马上被李二陛下骂了一顿,说哪有他这样接人的。 李元婴便把李小圆球塞进李二陛下怀里,把李二陛下的嘴堵住了,李小圆球已经两三岁,又长得圆滚滚,抱起来死沉死沉。李二陛下是好面子的人,自是稳稳当当地把人接住,亲自把人抱到马车上让他和李象一块乘马车。 李靖要养他的奇珍异兽,平日里住的府邸就离闹市有些远,门庭也十分清静。早有人提前过来说李二陛下要过来看牦牛,李靖便让人把该拴起来的飞禽走兽都拴好,仆从侍女统统严阵以待,好迎接李二陛下一行人的到来。 一到李府大门前,李元婴便把小萝卜头一个个从马车里接下来,领着人抢在李二陛下前头往里跑。都出来玩了,李二陛下也不在意李元婴这没大没小的举动,只转头问李承乾:“看过牦牛吗?” 李承乾没怎么和李二陛下闲聊过,猛地听李二陛下这么一问,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他很快回归正常,摇头说:“没见过。”他虽然爱玩得很,但也没看过这种生长在寒冷高原上的大家伙。 李二陛下道:“我以前也没见过,不过听江夏王说他去为文成送嫁时见过,个头很大,肉挺好吃,还凶猛得很,他们一到那边松赞干布就组织了一场用过牦牛相搏的比赛。” 说话间,李靖和红拂已经迎了出来。李靖腿脚不好,走得有点慢,见了李二陛下便开始告罪。 李二陛下让李靖不必多礼,本就是他们临时起意要过来,哪能要求他们处处周全。几个大的才往里走,李元婴已经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去围观牦牛了。活回长安的牦牛只有这么两头,一头黑的,一头白的,那黑毛白毛都又长又密,那角也果真像戴亭说的那样又长又威风。 一群小孩趴在围栏边上哇哇叫着,都觉得这两头高原来客漂亮得很。李元婴等李靖引着李二陛下他们过来了,还特别期待地问李靖:“这牦牛能骑吗?它们的毛看起来好长啊,坐在它们背上一定很舒服!” 李靖是奉命打过吐谷浑的,闻言应道:“吐蕃和吐谷浑的人都养牦牛,骑牦牛的当然也有,不过你才让人把它们送过来,喂养的人还弄不清楚它们的习性,暂时不能骑,怕它发狂伤人。” 李元婴很失望。 李二陛下道:“你倒是胆子大,什么东西都敢骑。” 李元婴道:“马没驯养好一样凶的,我们还不是照样骑,只要驯服了,自然都能骑!”他又问李靖,“那什么时候能骑呢?到时候我再过来骑!” 李靖道:“我这里也不一定能养活。”他给李元婴讲了讲里头的门道,这牦牛似乎是种不愿离开故土的生物,离了它们故乡高高的高原很快就会消瘦下去,甚至死去。像眼前这两头牦牛,明显也在路上消瘦了不少,送来之后也恹恹地不想吃东西。 要不然的话,这牦牛耐力好,驯养好了是很不错的畜力,而且它们皮毛厚实,剥下来做衣裳能保暖,连牦牛粪都是好东西,晒干了用来烧火可以烧很久,在某些地方甚至还能用来造房子。 李元婴听了,又跟其他小萝卜头一起趴在围栏上看那两头牦牛,不知是不是受李靖那番话的影响,他觉得它们精神恹恹,仿佛在思念着它们远在高原上的故乡。 那里有广阔的草原、延绵的雪山,天特别蓝,世界也显得特别宽广。 李元婴看够了牦牛,转头和李二陛下说:“连这些牦牛都知道故土难离,文成她们远离长安,肯定更难过。” 李二陛下沉默片刻,叫李元婴坐下说说逻些城那边的各种消息。 一群小萝卜头都是没怎么出过长安的,听说李元婴要起吐蕃的故事都很感兴趣地围坐下来旁听。 李元婴把从戴亭那边听来的消息编排了一下,娓娓给他们讲述吐蕃的风土人情以及文成的近况,一个女孩子在言语不通的困境里努力融入进去,想都知道有多难。文成在信里和他说,虽然也有艰难的时候,但是看到自己亲手种下的、向阳而绽的葵花时她就不气馁了,她会好好地尽好身为大唐公主的责任,让他不用担心她。 等李元婴念到文成写的诗时,兕子和衡山都哭了。她们想到要是她们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那该多想念长安啊!兕子扑进李二陛下怀里,哽咽道:“父皇,您让人去把文成姐姐接回来吧,那里太远了,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文成姐姐多孤单啊!” 李二陛下瞪了李元婴一眼。 有兕子她们在,讲讲开心的事不挺好吗?还念起诗来了! 李元婴马上闭了嘴。 李二陛下好言安抚两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儿:“松赞干布年轻有为,是个很不错的夫婿,你们文成姐姐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兕子和衡山似懂非懂地点头。 既然父皇这么说了,她们就信了。 回去的路上,李元婴又冒出个新主意来,驱使着自己的马儿挨近李二陛下:“皇兄,我有个想法你听听成不成!” 第111章 第111章 人还在马上,李二陛下才不听他闲叨,叫他回宫后再说。李元婴答应是答应了,口里还要嘀咕:“路上又没什么事干,说说怎么了,您只要出个耳朵便好。” 李承乾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觉得自己需要学习学习李元婴的厚脸皮,他们父皇显然就吃这套。 李元婴说不动李二陛下,又揽下把李小圆球完璧归赵的任务,扛起李小圆球要将他抱回魏王府。进了府,和李象高高兴兴玩了半天的李小圆球抱着李元婴不撒手,软乎乎地喊:“幺幺!” 李元婴“哎”地应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李小圆球说:“耶耶走了,不带我。”他的声音有些难过,问李元婴,“耶耶喜不喜欢我?”他最相信幺幺,幺幺肯定不会骗他的。 李元婴用自己的脑袋碰了碰李小圆球的脑袋,说道:“当然喜欢,只是去封地路太远,你阿娘肚子里又有了你的弟弟妹妹,所以才把你们留下。你耶耶去了封地,家里唯一的男子汉只有你了,往后你就是家里的顶梁柱!” 李小圆球两眼一亮,很骄傲地说:“顶梁柱!” 男子汉李小圆球不用李元婴抱了,挣扎着下了地,自己兴冲冲地往里屋里跑,扑到阎氏身边把李元婴的顶梁柱理论跟阎氏复述一遍,高兴得不得了。 李元婴还完李小圆球便去追李二陛下他们,回到宫里,李元婴亦步亦趋地跟着李二陛下去议事堂,一副“我有话我一定要说”的坚定模样。李二陛下便把他和李承乾一起带进了议事堂,问他到底又有什么新主意。 李元婴又拖了个小蒲垫坐到李二陛下身边,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本来的打算,戴亭去了一趟吐蕃,开了条路,后头的人顺着走就成了。所以今年再去,他是准备让戴亭往其他方向走的,好把整个吐蕃都走一遍,知道哪里有好东西可以买卖。 李元婴道:“到时我叫戴亭把走出来的经验整理整理,那我们就可以知道吐蕃都有什么地方好玩、什么东西好吃了。” 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对望一眼,点头说道:“可以。”真要能把吐蕃都走一遍,那就不仅是摸清好吃好玩的东西了,简直连人家的老底都摸透了。 李元婴道:“以前我觉得把所有能逮着的飞禽走兽都养到襄城宫那边去,大家就可以一次性看完所有奇珍异兽了。今天听老李说牦牛只习惯生活在吐蕃、吐谷浑那些地方,我就想到可能不是所有东西都适合在长安洛阳这边养活,所以,我们可以动员大家多出去走走,走远一些也无妨,尤其是我们李家的子弟,天天在家吃喝玩乐多没趣,也起不到什么用处,不如让他们每年代表我们大唐去走动走动。” 李二陛下瞥他一眼:“你想出去玩了?” 李元婴不上他的套,一脸正色地说:“没有的事,我是记起了当初萧师和我说的赋税之事。您想想,宗室子弟越来越多,全都不事生产让朝廷白养活,朝廷要花的钱越滚越多,他们占走的地也越来越多,百姓怎么供得起?所以身为宗室子弟,总要为大唐尽点责任的。”李元婴哼了一声,“文成能去吐蕃,他们为什么不能去?难道堂堂男儿还比不过一个女孩儿吗?照我看,不仅吐蕃、吐谷浑要派他们去,北边、南边更远的地方也要派他们去去。那些刚考上进士还没什么事可干的官员、年纪还小天天闷头苦读的读书人,都可以把他们塞进使团,让他们都出去看看。您看看您手底下得用的人,哪个不是走南行北、见识过人的?” 李二陛下面带思索。 李元婴麻溜地讲完自己的想法,才兴致勃勃地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要是您怕别人不愿意,可以先让我去一趟,我保准给您起个好头!” 李二陛下想把他赶出去。 绕这么大一圈,还不是自己想去玩? 李二陛下道:“在家吃喝玩乐是不事生产,出去吃喝玩乐难道就不同了?那还更费钱。” 李元婴道:“当然不一样,在家吃喝玩乐是给自己人做坏榜样,出去吃喝玩乐是彰显大唐气派,再不济,那也是当别人的坏榜样,那不是挺好的吗?叫外头的人也学学吃喝玩乐!”讲到这个,李元婴又要给李二陛下讲《世说新语》里周处改过自新的故事了。 周处被乡里骗去打虎杀蛟,都以为周处和恶蛟死一块了,都高兴地庆祝。周处这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顿时有了悔改之意。所以,应该把那些个“第三害”预备役都赶出去祸害祸害别人,祸害完了,说不定就能幡然悔悟了! 实在不行,那也没损失,反正也是要白养着的,怎么给钱不是给?不肯履行义务的,得到的封赏自然少点,谁都别怨谁,谁叫你不干事。 李二陛下道:“道理一套一套,说到底,你还是想出去玩。你不是说你要当进士亲王吗?”他瞅着李元婴,“怎么?知道太难,决定不考了?” 李元婴道:“才没有,我才不怕考进士!难道读书就一定要闷在屋里读吗?出去见识见识,白天多走走,晚上再读点书,可能还能学到更多。”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摆摆手说:“行了,这事我知道了,你们都回去吧。” 李承乾都不知道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还有考进士这一出。出了议事堂,李承乾问李元婴:“幺叔你真打算考进士?” 李元婴道:“皇兄许我考的,不考白不考!” 李承乾点头,说看好李元婴考个榜头。就前两年,李元婴还是所有人口里不学无术的混世小魔王,现在都把该读的书读了个遍,有底气考进士了!要是再学个两年,指不定还真能考个头名! 李元婴很谦虚地说:“进士我肯定是要考的,榜头就太难了,主考不喜欢我的文章我也没辙。”他把自己月考得了末等的事跟李承乾说了,表示自己一定要想法子说服马博士。他觉得自己出去走走,说不定就能想出来了,先去吐蕃看看文成、看看雪山,再跟金胜曼去新罗看看,人家新罗都能让王女当国主了,女孩子肯定都很厉害!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和李承乾勾勒出自己美好的出游计划。 李承乾确定了,刚才那通冠冕堂皇的话全是虚的,这小子是听说那牦牛可能活不了,就想去吐蕃骑当地的凶猛牦牛! 虽然不想泼李元婴冷水,李承乾还是得实话实说:“我觉得父皇可能不会让你去。”就这么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谁放心他往外跑?别说李元婴是李二陛下看着长大的,就算是其他宗室子弟,这个年纪也不可能带着使团去外头玩耍。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谁家派使者派你这样的半大小子? 李元婴听李承乾这么说,也觉得这事没戏了。他唉声叹气地说:“要是我再大点就好了。”他摸了摸自己还光溜溜的下巴,恨不得自己也一早能和李二陛下一样长出胡子来。 李承乾道:“等你大点了,又会觉得小点好。” 李元婴不认这话,他觉得自己要是大点,能做的事就多了。不过,现在提了建议,哪怕不能马上出去玩耍,往后也许也有机会能去,所以提了不亏!李元婴又高兴起来,和李承乾在回廊尽头分别,跑回去陪柳宝林用膳去了。 柳宝林最近得了许多菜谱,又经常能收到丰泰楼那边的反馈,生活日渐充实起来。李元婴渐渐长大,柳宝林知道儿子守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所以她妥当地安排着自己的每一天,不让李元婴牵挂自己。 李元婴回来了,柳宝林自然欢喜,边给李元婴尝自己做的新菜边听李元婴说白日里的趣事。 这边母子其乐融融,另一边的李二陛下用过膳后又想起李元婴那个歪主意。 眼下宗室已经挺多了,太上皇儿子有二十个,活下来十几个,除了李元婴都已经就藩;他的儿子也有不少,年长的也都去了封地,只有几个小的留在身边。等将来他这些封了王的兄弟和儿子又会有许多子子孙孙,确实得给他们找点活干。 本来李二陛下是准备让儿子和功臣们世袭刺史之职,世世代代当各地的一把手,但是这个主意遭到魏征和长孙无忌他们的一致反对。他们宁愿自己也不要这份殊荣,也不希望地方上的刺史变成世袭制,毕竟,谁知道那些个后代是不是蠢人? 既然不能让他们世袭刺史这种实职,那么让他们代表大唐出使各国兴许是个不错地主意。他们乃是大唐宗室子弟,代表的是大唐皇室,走到哪别人不得好好招待? 至于危险,危险肯定也是有的,但是李元婴说得有道理,连文成一个女孩都能远嫁吐蕃,难道堂堂大唐皇室后裔连出使外邦的胆气都没有? 每年的贺岁、贺诞、封赐等等都可以派遣使者前往各国稳定邦交,派谁能比派宗室子弟更能代表大唐的重视? 要是能因此锻炼出一批得用的宗室子弟,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独木不成林,李家越枝繁叶茂、能人辈出,大唐江山就越稳固。 李二陛下拿定了主意,便叫人让魏征他们进宫商量这桩事。现在就让李元婴去是不可能的,等李元婴再大些、出使各国的章程再完备些,兴许还可以考虑考虑。 魏征等人一到,李二陛下便和他们说了李元婴那个损主意:放最会吃喝玩乐的那批宗室子弟出去祸害祸害别人! 魏征等人听得脸皮直抽。 这对兄弟真是绝了,一个比一个不要脸,这种主意都敢说出口。 李元婴就算了,人家本来就是个混世小魔王,李二陛下你怎么回事? 你堂堂一国之君,一点都不会害臊的吗? 第112章 第112章 李元婴出了个主意就跑,也不管李二陛下答没答应,会到国子监后他又恢复了一贯的好学,天天带着小伙伴们堵夫子。不过最近他多干了一件事,那就是规划吐蕃出游路线,给每一个地点琢磨一个说法,串联成一个完整又激励人心的故事,好吸引众人前往吐蕃观光旅游。 编故事李元婴是最擅长的,但要编得真实,便要立足于现实。李元婴接下来边搜集资料边整理故事线,偶尔还写信去询问江夏王他们这些送亲使具体细节。 一个多月下来,李元婴把“文成和亲”的故事编了出来,先用汉代公主和亲的种种遭遇作为对比,衬托出和亲的不易,接着便是着重描绘文成的聪慧、大唐的慷慨。 这一段立足于商队带回来的吐蕃风土人情,图文并茂、十分真实:吐蕃的人衣物简陋,大多是皮毛经简单缝制做成,只有实用性,缺乏观赏性,大唐的衣饰华美精致;吐蕃没有精烹细炙的习惯,大多粗吃粗饮,不会烧制精美的餐具;这些还是其次,重要的是吐蕃无人学医,大多信虚无缥缈的巫术,有伤病要么努力熬过去,要么去求助部族里的巫师。 文成带去的工匠、医者、绣娘正在改变着这一切。 吐蕃也有许多值得一玩的东西,凶猛的牦牛,成片的羊马,无边无际的草原,经年不化的雪山。提到玩李元婴可是专业的,他逮着自己想玩的东西吹了一通,最后表示不走一次吐蕃算不得大唐人,不骑一骑吐蕃的马不是好男儿! 李元婴写写画画到六月初,终于把《文成和亲》弄出来了,托人把稿子带去给李淳风,让李淳风帮忙尽快印出来,先分给宗室子弟,然后对外也卖一些,给日后的出游做铺垫。 忙活完自己心心念念的事,李元婴还没来得及快活玩耍,又从媚娘那里看到篇特殊的文章。 这文章的作者是个外地来的读书人,叫张柬之,是襄州人士,今年年方十七。张柬之到长安后一下子被图书馆迷住了,每天几乎都早早在图书馆外排队,馆报更是一期不落地读完了。 后来光是读不够过瘾,张柬之决定自己动手写,内容他早在打腹稿了,下笔洋洋洒洒就是一篇完整的文章。张柬之写完,自己检查一遍,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把文章投到了馆报上。 虽然武媚也进了国子监,但还是会定时收取馆报那边的文章细读,看到张柬之的文章后大受震动,很快把他交到李元婴手里。 这篇文章写的是关于“福手”“福足”的事。 隋朝末年,隋炀帝屡征高丽,又搞了许多劳民伤财的大工程,直接导致百姓赋税繁重,日子越发艰难。为了逃避赋税,许多百姓自残手足,以残缺之身示人,表示自己不符合征集条件! 这种事情李元婴以前没听说过。因为不堪赋税之重,百姓宁愿弄残自己的手或者脚,还称它们为“福手”“福足”,这朝廷的赋税得是多可怕啊? 更可怕的是,这隋末兴起的风气,到大唐立国之后仍未根除,比如张柬之家乡就还有人这么做。 张柬之出身寒门,家中累世都没出过官宦人士,独他一人聪明机敏、得了重重举荐,这才有机会到来长安求学。 少年离家,他自是想要闯出一番名堂来的,这文章就是他投出去试探的小石子。 现在看来,这颗小石子扔得很准,至少李元婴读了就觉得张柬之文章写得好,有条有理又发人深省。李元婴道:“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事。”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和魏姝她们感叹,“我手上哪怕破了个小口,都觉得疼得受不了,他们怎么下得了手?” 魏姝道:“不到迫不得已,谁会想伤自己的手脚?这约莫就是苛政猛于虎。” 李元婴也是读过礼记的,自然知道苛政猛于虎的故事。 那讲的是孔子带着弟子路过泰山,遇到个居住在猛虎出没之地的妇人,一问,才知道妇人一家三代男丁都是被老虎咬死的。孔子问妇人为什么不搬离这个地方,妇人说他们更害怕苛刻的暴政。 于是孔子便感慨“苛政猛于虎”。 武媚另有一番见解:“比起隋末,大唐的赋税已经轻了许多,不至于如此。这里头应该有一些人单纯是为了逃避苦差事,宁愿废了自己一只手或者一只脚当个别人眼里的‘废物’,长此以往,投机取巧、好逸恶劳的人可能会越来越多,应该下令禁止这些做法。” 狄仁杰也读完了张柬之的文章,他也赞同武媚的看法。赋税重的时候这么做可以理解,而且很让人同情;赋税轻的时候还这么干,那就太不应该了,不管对朝廷还是对自己都是不好,应该尽量禁绝这种做法。 唐璿道:“圣人应该会有决断。” 李元婴点头。馆报虽然不是什么正经刊物,但是百官之中爱读馆报的人还是有的,肯定会有人把这篇文章呈到李二陛下面前。 当然,坐着等人办事不是李元婴的习惯,他说道:“这张柬之文章写得真好,想法也很好,我要去和老孔说一声,赶紧把人招进国子监来,别摆架子白白将人送到其他地方去了!” 李元婴说干就干,当即带着文章去寻孔颖达。 正巧孔颖达在直舍中,见李元婴来了,眉头跳了跳,问他来做什么。 李元婴把馆报的头版文章给孔颖达看。 孔颖达不明所以,接过文章仔细看完了,心中也有些震动。他虽历经两朝,却是少年成名,没吃过什么苦头,一辈子都在研究经籍,于民生民情不甚了解。 看完这篇稍显稚嫩的文章,孔颖达也觉得作者是个人才。看末尾的小字介绍说作者张柬之年方十七,是入京求学来的,孔颖达便明白了李元婴的意思:“这么多同窗还不够你结交,又想招别人进来陪你玩了?” 李元婴不服气:“什么叫陪我玩,我做的可都是正经事。您看看我进了国子监后什么时候干过坏事了?” 孔颖达回想了一下,李元婴确实乖得不像话。他点头说道:“凭这文章,进国子监是足够的,等他来了我会尽早安排他入监。” 李元婴高兴了。他又怂恿孔颖达:“皇兄可没时间看我们这馆报,不如您把文章呈给皇兄,让他看看这事该怎么办。”李元婴说完又把刚才小伙伴们的讨论和孔颖达说了,不管是赋税过重还是百姓懈懒都不是他们这些没进朝堂的人能判断的,还是得房玄龄他们这些专业的来。 孔颖达应了下来。虽然他只管教育,但是李二陛下重文治,他若有事求见,李二陛下自是不会不见他。这篇文章写得详实有据,一查就能知道是否真有其事,应当作不了假,这些情况确实该让李二陛下知晓。 打发走李元婴,孔颖达便收拾收拾进宫面圣去。 李二陛下听人说孔颖达来了,还有些纳罕,这早不早晚不晚的,应该没孔颖达什么事才对。 李二陛下让人把孔颖达放进来,邀孔颖达坐下说话。 孔颖达便把馆报呈了上去,让李二陛下看看上头的头版文章。 李二陛下听说过图书馆那边办的馆报,也知道上头时不时会出些不错的文章。不过馆报到底只是非官身的读书人自由组织的东西,每期质量良莠不齐,虽说李元婴每日都让人送一份进宫,李二陛下却没那么多功夫每期都去读。 既然孔颖达特地过来让他看看这篇文章,李二陛下便接过馆报细读起来。 读完了,李二陛下叹了口气。他说道:“朕做得还是不够好,不能让百姓安心啊。” 孔颖达当然不能接这话,他赞颂了李二陛下一番,又把李元婴等人的讨论转述给李二陛下。他也觉得不管是为了朝廷还是为了这些自伤手足的百姓,都应该明令禁止这种做法。 李二陛下点头赞同,又看了眼馆报上的小字介绍,对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张柬之有了点印象。他说道:“这小孩的文章写得不错,等进了国子监你们要好好栽培。” 孔颖达应下了,又提了一嘴:“滕王殿下可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拉人家一起玩。” 李二陛下道:“那小子见到什么人不都想拉着人玩?”提到自己这个弟弟,李二陛下不动声色地夸了起来,“好在眼光不错,认识的人都挺有本事,没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厮混在一块。” 孔颖达能说什么?孔颖达只能说确实如此,滕王殿下眼光精准,交好的朋友个个都不错,经常轮流霸占头名。 李二陛下很满意,又叫人把魏征他们找来说了“福手”“福足”之事,顺便让人把太子也叫来旁听。 君臣商量完明令禁绝“福手”“福足”的对策、对坐感叹了一番之后,李二陛下又状似不经意地夸起自家弟弟来,夸得还挺曲折,说这文章是馆报上的,馆报谁弄的?他弟弟!文章又是谁呈给孔颖达的?他弟弟!他们现在商量的这些东西,他弟弟身边的人也都讨论过,这说明什么?他弟弟人聪明,他弟弟身边的人也聪明! 混世小魔王弟弟现在变得这么出众,光对孔颖达夸哪够,当然要叫上所有心腹要臣一次性夸个够,还要让承乾过来听一听,好好学习学习! 所有人都听得十分沉默。 长孙无忌甚至还在心里想,对,您这幺弟眼光精准,连您的才人都给讨了去。您只管再这么纵容着他,很快这小子就能蹿上天去! 第113章 第113章 李元婴翘首以盼等待新小伙伴加入,没等几天,张柬之就补缺进了国子监,进的是太学,专收低阶官员子弟或格外优秀的寒门子弟。 经孔颖达把他的文章往上一送,张柬之这个人算是在李二陛下那边挂了个号,虽说能不能出头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但若是他能冒头,往后的前程就比别人的要远大。 李元婴没琢磨这么多,他只想结交新朋友。一听说人进来了,李元婴马上溜达去找人。 乍一见,李元婴觉得这人平平无奇,长相并没有多突出,身量也不算格外高大。好在李元婴现在不以貌取人啦,上去便热情地邀张柬之坐下一块吃饭,问他那福手福足的事。 张柬之本来不晓得李元婴为什么找上自己,听李元婴起了话头他才明白过来。弄清楚李元婴的身份和来意之后,张柬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是因为李元婴出身皇室、尊贵非凡,而是因为李元婴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不管是开设图书馆还是别的事,都有趣得很! 张柬之也是个有趣的人,他和李元婴的急脾气不一样,他说话不慢不紧,吃饭喝水也不慢不紧,整个人都慢腾腾的,但是说的话、做的事都很勾人,李元婴时常被他吊得抓耳挠腮。 没过几天,张柬之就融入到李元婴的小伙伴圈子里面,和每个人都处得挺不错。 国子监这边风平浪静,外头却不怎么平静。李淳风把印刷《文成和亲》这本新书的任务安排下去,很快将成品转交给戴亭那边去安排。 戴亭按照李元婴的吩咐将新书送到每一个该送的人手里,反响不一,有的人感慨和亲不易,有的人想去吐蕃玩玩,有的人则对这种粗浅的行文不屑一顾。随着《文成和亲》流传开,粗浅的好处也显出来了,这书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旨三岁小孩都能看得懂,一时之间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此事。 李二陛下那边也选好了第一个领头去吐蕃的皇室代表:吴王李恪。 太子李承乾自然不能随意远行,太子往下数就是李恪。对这个三儿子,李二陛下不算特别上心,但也还算满意,既然想把宗室子弟扔出去锻炼锻炼,领头的人自然得选压得住他们的,算算李恪也二十三四岁了,放出去走一遭正适合。 李二陛下有了决定,立即下令叫李恪回来,到时正好可以带着人到吐蕃走一圈。这两年的茶税收上来后,百官都对往吐蕃这些地方卖茶的事不抵触了,因为李元婴交上来的不仅有钱帛,还有于耕地征战都大有用处的牛马,大大地缓解了各地畜力急缺的问题。 为了稳固这桩买卖,把茶叶贸易变成长线收益,所有人都赞同李二陛下打发儿子或宗室子弟去稳定邦交。反正,去的不是自己儿子,有什么好不答应的? 没等朝臣们幸灾乐祸完,李二陛下又点了一份名单,名单上个个都是长安城内有名的纨绔子。这些纨绔子没别的优点,就是会吃会玩,吃喝住行样样都要最好的,长安城内能玩能闹的地方都被他们玩遍了。 李二陛下表示,这些人也要挑一部分跟着出去,好好历练历练,让他们也跟他们亲爹一样成为能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才! 不少人脸上的笑意都凝固了,包括房玄龄。名单上头一个名字,就是他儿子房俊,后头还跟着一串他的狐朋狗友。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哭,除了他儿子之外,名单上另一伙人就是杜荷和他的朋友们,名字点的非常精准,没一个是冤枉的! 房玄龄回去后没敢说这事,但他妻子卢氏还是从别人口里听说自己宝贝儿子在那份“出使名单”上。 卢氏当场逮着房玄龄骂道:“你说你,当上大官又有什么用?竟要让儿子遭这种罪!哪有这样的?非要俊儿出远门算什么事?他从小到大可没离开过我们身边!”骂完了,她又开始哭。 房玄龄被卢氏又哭又骂的架势弄得糟心不已,却不敢反驳什么。身在朝廷,儿女不用像百姓那样服劳役,不已经挺好的?百姓为了逃避服役,都弄出福手福脚来了。现在只是让他们跟着使团走一趟,又没让他们真吃什么苦头、冒什么危险,哪里遭罪了? 前头他们都极力赞成李二陛下让宗室子弟代表皇室出使各国了,难道牵扯上自家子侄之后又不要脸地反悔?这种事李二陛下和李元婴兄弟俩做得来,他们做不来,他们还是要脸的! 房玄龄好生哄劝了半天,才堪堪把卢氏哄好,夫妻俩都在心里暗骂:哪个王八羔子给李二陛下送了那么一份名单? 这王八羔子自然是李元婴,李元婴进国子监后混得如鱼得水,不仅学业精进了,八卦也听了不少,把各家关系摸得门清,谁和谁玩得好,谁和谁臭气相投,李元婴现在闭上眼都能说出来。 一听说李二陛下采纳了他的建议,已经下旨把老三李恪召了回来,李元婴马上给李二陛下提供了一份详尽无比的名单,把自己认为可以放出去祸害别人的人才都列了出来。 李元婴认为先挑选一批出去就好,不能做得太明显,咱要走可持续祸害路线。 李元婴塞完纨绔名单,过了几天又给李二陛下写了封长信,说是为了不惹出大乱子,还得配套一批人随行监督他们,这批人的人选可以从于志宁、张玄素和孔颖达他们的门生手底下挑。 李元婴在信里洋洋洒洒地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这三个人很是了得,像于志宁,骂人都能编成本《谏苑》,连载好几十卷;像张玄素,什么事都能喷一喷,明显是找茬专业户;还有孔颖达,现在孔颖达对他挺好,他就不说孔颖达坏话了。他们的年纪都大啦,不能让他们来回奔波,但是他们的一些学生太适合放出去了,最好让他们在吐蕃开班讲学,教化教化吐蕃人,先别那么快回来。 李二陛下看得眉头直跳。 很明显,李元婴这是在明捧暗损。李二陛下回忆了一下,过去给皇子们讲学的大多是孔颖达几人的门生,李元婴一天到晚和他们对着干,这是逮着机会想让别人吃点苦头了。 不过李元婴这虽然是明目张胆的打击报复,理由却找得实在好,李二陛下听了很有些意动。当年秦始皇统一各国后,做的头一件事便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若是能派人前往吐蕃开班授课,让吐蕃人学大唐人的文字,学大唐人的度量衡,言行举止皆以大唐为方向,买卖相同,往来自由,那吐蕃和大唐又有什么区别? 李二陛下拿定了主意,又叫来房玄龄他们进宫拟了另一份名单。全按李元婴说的范围来选人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李元婴说的有一定道理,要选学问好的,大抵离不开孔颖达他们的门生! 就这样,皇家旅行团,哦不,皇家使团的规模一步步扩大,人员构成越来越复杂,主要人选分为相生相克的两拨人:一拨是专爱吃喝玩乐的宗室子和纨绔子,论起没事找事瞎闹腾他们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另一拨则是思维古板、半辈子都埋在书堆里的老学究,张口规矩闭口规矩,论起找茬他们是最擅长的。 李恪还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局面,到中秋时他正好回来过了个团圆节。 听李二陛下说要他去吐蕃,李恪懵了;再听李二陛下说要带着哪些人去,李恪更懵了。这是闹哪出啊! 这么个大团圆的日子,李元婴也从国子监回宫了,他拉着李恪表达了一番羡慕妒忌恨的心情,和李恪感叹:“皇兄怎么就不让我去呢?我可想去了!” 李恪没想到这事还和李元婴有关系,甚至可以说是李元婴出的主意。对李元婴这位幺叔,李恪还是挺敬重的,主要是,不敬重李元婴的下场,他们这些已经就藩的皇子都有所耳闻。 李泰够被他们父皇偏爱了吧?结果两个人一对上,他们父皇的选择是把李泰送到封地上去,连阎氏有孕都没能改变父皇这个决定! 他们这幺叔虽只是他们父皇同父异母的兄弟,却是从小在他们父皇跟前长大的,又特别能闹腾,于他们父皇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和他们这幺叔不对付的人,下场都挺惨,比方说以前教过李元婴的一些夫子这回也被塞进“皇家使团”里头,奉命去吐蕃开班讲学了。都是些埋首书堆半辈子的读书人,远行一趟不知得吃多少苦头啊! 李恪虽然遭了无妄之灾,但也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排行最靠前,心态挺平和。他说道:“幺叔你还小,父皇舍不得你吃苦。” 李元婴道:“哪能说是吃苦?多好玩啊!”他兴冲冲地给李恪介绍自己看好的游玩路线,要李恪一定得去试玩一番,回来告诉他好不好玩。 李恪听完李元婴充满向往的话,明白了,李元婴是真的想去玩,而不是想坑谁。他答应下来,表示不仅会帮忙试玩,还会跟其他人集思广益开发各种新玩法。 李元婴听了非常高兴,跑去和李二陛下夸了李恪一通,说什么“知我者,三侄子也”。 李承乾也在旁边听着李元婴由衷的夸赞,他觉得李元婴心目中的天下第一好侄子又要换人了。不过这种“第一好”没什么可争的,反正有青雀垫底,他们总不会掉到最后去! 皇家使团的事算是定了下来,要去探望人家,自然得提前通知一声,使团还没出发,李二陛下便让人去信通知松赞干布那边。大唐的公主嫁了过去,家里人要去看一看,多名正言顺的事是不是? 李二陛下还表示,自己会派一批搞文教工作的读书人过去帮助吐蕃搞好教化,现在纸价降低了,他还赞助了一批经籍,让他们有机会学学四书五经,学学诗词歌赋,要是学得好了,欢迎来大唐留学,大唐甚至还能给留学生考科举的机会! 李元婴有机会读了这封信,觉得非常满意,要气度有气度,要内涵有内涵,很能显出大唐雄风!他还不死心地磨李二陛下:“明年让我去么?” 李二陛下瞥他一眼:“什么时候你能从国子监考出来了,我就让你去。” 李元婴道:“我想考的话,明年就能考出来!” 李二陛下慢悠悠应道:“等你考出来再说吧。” 李二陛下不给准话,李元婴也不纠结,又换了个主意:“早前我不是让人去挖龙骨,他们早挖齐了,我还让人照着它们拼起来的模样做出个大家伙,可大可大了,就放在水车对面!明儿没有大朝会,您要不要去葵园看看?” 第114章 第114章 照李元婴的想法,既然都有人拿他寻得龙骨做文章,那他更要大张旗鼓地展示这块巨大的化石。 葵园现在陆陆续续修成了小县城规模,光靠葵园产出虽也能支撑下去,但是算起来有点亏,李元婴决定跟襄城宫一样对外开放,每天接纳一些人过来游玩。当然,人数得限定一下,不能让人把他的葵园糟蹋了! 既然要向外人开放,让人过来看“龙骨”,李元婴自然得到李二陛下面前过个明路。这不,他积极地游说李二陛下一起去葵园玩,只要李二陛下都看过了,就没有什么祥瑞不祥瑞之说了! 李元婴努力给李二陛下数去葵园玩的好处:“现在有不少玉米可以吃,我们看中哪根就让人掰哪根,当场烤来吃,多棒!还有花生也可以拔了,刚的花生生吃都特别鲜甜,煮熟也好吃!” 李元婴从李二陛下左耳念到李二陛下右耳,终于把李二陛下说动了,决定拖家带口去看看李元婴所说的“龙群”。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早早找齐小伙伴等着李二陛下忙完一起出发。 对这件事,魏征就有话要说了。 主要是李元婴这小子在国子监里读书还挺安分,一从里头出来就能闹出动静来,还总爱把李二陛下怂恿出宫玩。 皇帝出游问题多多,耽误政务还是其次,安全才是大事!你那葵园还住了许多高昌人,谁知道里头会不会有对大唐把高昌变成安西都护府这件事怀恨在心的人? 魏征堵着李二陛下一行人劝谏一通,大意就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咋能老听弟弟的怂恿往危险的地方跑?你要是出事,江山社稷怎么办,天下动荡谁负责? 李二陛下听得一阵头疼,觉得这趟大约是去不成了。 李元婴带着一串小萝卜头跟在李二陛下后头听魏征喷人,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在被喷之列。 见李二陛下靠不住,葵园之行马上要泡汤,李元婴马上捋起袖子自己上场:“老魏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安西都护府已经是大唐的一部分,曾经的高昌人如今都是我们大唐的百姓,你又不认得他们,怎么能凭空猜测人家心怀怨愤?如果在天子脚下都能说是‘危墙’,那世上还有什么地方是皇兄能去的?” 魏征被李元婴噎了一下。 李元婴还继续噎他:“皇兄自登基以来勤勉为政,时刻想着的都是怎么把天下治理好,让百姓安居乐业,你却说皇兄长安边上的地方都不能去,那岂不是说皇兄连长安城都管不好?” 魏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他后悔了,后悔曾经教这小子《礼记》,教顺嘴了还传授他一些辩论经验。这下好了,教会徒弟逼死师父! 李二陛下见魏征脸都青了,心里乐得很。魏征劝谏起来一套一套的,他从来只能听着,不能分辨,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可不是朝堂中人,他反驳起魏征来简直一点都不留情。 看魏征被堵得无话可说,李二陛下哈哈一笑,大方地邀请道:“魏卿你也一同去吧。” 魏征能说什么,魏征只能跟着加入出行队伍。 有魏征在,李元婴又堂而皇之地说想去接上魏姝兄妹俩。 魏征臭着脸答应。 一行人绕了个路把该接的人都接上,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到葵园后,魏姝才逮着空问李元婴:“我祖父他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李元婴便把自己堵魏征的话给魏姝说了一遍,说她祖父可能是辨输了心情不好,这些大人就是好面子,说不赢人就不高兴。两个人嘀咕完,再往魏征那边看去,李元婴成功发现魏征脸色比刚才又黑了一重。 李元婴在心里感慨,这老魏真是喜怒无常啊! 李元婴决定小人不计大人过,热情地带他们去看龙骨化石。 穿过连片叶子已经开始泛黄的玉米田,绕过爬满葡萄藤的葡萄园,前头便是一条绿莹莹的河。河的对岸屋宅鳞次栉比地相依而建,最前头有个巨大水车,正源源不断地把水流输送到每一户人家的后院。 短短一两年,每家宅院都已经带上浓浓的生活气息,屋外挂着今年丰收的玉米,有的还带着籽粒,有的已经只剩下梗,但是瞧着都很喜庆。远远看去,每家由篱笆围成的院子内都晾着大大小小的衣物,虽不是什么绫罗绸缎,可也能看出所有人生活还挺富足,至少全家老小都置办了应季的衣裳。 再走近一些,远远能听到咯咯咯的鸡叫声,可能是葵园的佃户们散养的。李二陛下喜欢斗鸡,远远听着母鸡叫,挺想去看看有没有骁勇善战的公鸡可以捞一只回去。 可惜李二陛下转念一下,魏征是一起来的,没戏了! 李二陛下只能遗憾地问李元婴:“龙骨在哪里?” 李元婴指着水车方向。 石头还没见着,一个跟巨轮水车差不多高的木制模型先映入所有人眼帘。那“龙”比人高好几倍,脖子长,身躯庞大,正弯下脑袋做喝水状,虽说只做出了骨架,乍一看还挺像样! 李元婴还说:“本来我想叫人照着这副龙骨本来的大小弄的,可是那么高搭起来太危险,所以只能做现在这么大的。” 对于跟着过来的一群小萝卜头来说,这木制模型已经够大了,他们不能想象更大的“龙”到底有多大。 李小圆球和李象一左一右地跟在李元婴身边,另一只手又一人被一个姑姑牵着,齐齐迈开小短腿往龙骨模型那边走。等到了龙骨模型,每个人都扬起小脑袋看向那头“龙”俯下来的大脑袋。 李小圆球惊叹:“哇,好大。” 李象也说:“它的嘴巴好像能塞下好几个人!” 李元婴客观地评价:“可以塞下好几个你,但是塞不下好几个小圆球。” 李二陛下在后头抬手拍李元婴脑袋。 人家李小圆球招你惹你了?总说人家长得圆! 李小圆球一点都不觉得他家幺幺在埋汰他,还觉得挺骄傲的,挺着小胸脯说道:“塞不下!” 李象比划过自己和李小圆球的体型,不得不点头承认:“确实塞不下。” 李元婴转过头得意地朝李二陛下笑。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了。 恐龙化石就摆在木制模型不远处的开阔空地上。整副恐龙骸骨拼起来之后占了十几平米的地方,这还是董小乙命人把一些不带龙骨的边边角角裁掉的结果,要不然简直得把一小座山搬过来! 由于年岁久远,这副骸骨还是丢失了几块,好在缺的部分正好有对称面,扫描进万界图书馆之后系统可以轻松把它补全。 没错,系统久违地给李元婴发放了一个任务:尽量收集齐这副恐龙骸骨。 董小乙命人把能找到的化石都搬回来之后,李元婴跑了葵园一趟,把这块化石扫描进万界图书馆里,又引来了久违的积分狂涨。没办法,化石这种东西是没一块少一块,再不可能凭空弄出来的,而大唐又是万界图书馆目前所能连接到最早的时代,哪怕前头有过“造假风波”,闻讯而来的专家学者还是数不胜数……他们可是专业的,化石真假他们难道还不能辨别吗? 最终李元婴顺利完成任务,得到了相应的恐龙模型图纸。 正因为有了这份图纸,李元婴才琢磨着吸引点人来葵园看“龙骨”。 来都来了,不得买点东西吗?到时他让葵园这边的木匠做些小模型卖给他们,人手一条龙,又能看又能玩,多棒!还有什么玉米花生葵瓜子,也能叫来游玩的客人们尝个鲜,毕竟李二陛下已经培育够足够多的种子往外种了,他再不能三颗三颗卖种子了! 李元婴对葵园接下来的发展计划信心满满,一点都不操心。他兴致勃勃地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围到庞大的“龙骨”面前,给他们指出哪边是脑袋、哪边是尾巴,大致有多长多大! 一群小萝卜头听得哇哇直叫,只恨自己看不到它活着的样子。 哪怕是李二陛下,看到这样的庞然大物心中也十分震动。 李元婴带着李象他们看了一会,扭头和李二陛下讨论起来:“皇兄你觉得这样的大家伙为什么会消失啊?” 所有人都没见过这样的生物,自然无从探知它们为什么会消失。李二陛下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这东西一无所知,他沉吟片刻,说出自己的看法:“有时候体型大也不一定很厉害,大象体格这么大,还不是要听人驱使或者被人杀掉取象牙?”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说得有道理,点头赞同:“对,它们长这么大,要是遇到对头,想躲都没地方躲!” 好奇的问题有了答案,甭管对不对,李元婴都不去纠结了,欢快地带着小萝卜头们到处玩耍。 半天下来,魏征担心的意外自然没有发生。回去的路上李元婴还凑到魏征身边说:“您看,什么事都没有对吧?皇兄也是人,怎么能老闷在宫中?换了您自己,您肯定也不高兴天天呆在一个地方的。古人都说,我们要以己度人,以心度心,以情度情!” 这话还是汉时韩婴所说的,原话是“圣人何以不可欺也曰:圣人以己度人者也,以心度心,以情度情,以类度类,古今一也。” 魏征总觉得好好的话被李元婴这么一用,听着就很不对味! 李二陛下前脚从葵园离开,董小乙后脚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对外宣传,说葵园接受预约,欢迎大家过来举办聚会,最好是带着一家老小过来秋游。看过龙骨吗?没看过就对了,来葵园玩耍吧!不仅可以看到独一无二的龙骨,还可以把小龙模型带回家!圣人亲自来看过的,绝对没有犯禁嫌疑,老少咸宜,童叟无欺,恭候诸位驾临! 第115章 第115章 李元婴敢公然卖龙骨模型,董小乙可不敢,他对外宣称这是“恐龙”,名字也是李元婴给的,李元婴解释说“恐怕是龙吧,简称恐龙”。是不是龙不要紧,要紧的是这大家伙给人的视觉震撼非常大,看到它的人没有不被它震住的。 很快地,不少人陆陆续续都闻风而至,就算没有这恐龙化石,能去皇家庄子走走也是好的。听说李元婴的庄子上有许多新鲜吃食,还有一批高鼻广目的高昌人定居其中,这么好玩的去处,怎么能不加进秋游热门候选地里? 庄子的管事们很快忙碌起来,每天都要登记第二天的预约人数,限制庄子客流量。要是派来预约的仆从晚到了,那对不起,只能往后挪。人都是爱凑热闹的,葵园这边得预约到小半个月后能有机会进园的消息传开后,更多的人对这个从外面看去其貌不扬的庄子满怀好奇,都试探着去排个队。 反正,进了园子买不买东西、吃不吃里头的玩意,还不是全看自己?他们偏就不花钱,只进去逛逛,李元婴还能赶他们走不成? 李元婴已经回到园子里安心读书。张柬之虽是个慢性子,消息却挺灵通,知晓葵园开放的事情后问李元婴:“进你这园子又不花钱,你不怕你的葵园白白被他们糟蹋了吗?” 李元婴道:“只有人少穷死的地方,没有人多穷死的地方。葵园只是把人吸引过去,能不能赚到钱就看他们自己的本领了。而且拼模型这么好玩,谁会不喜欢拼模型呢?” 事实证明李元婴的话是对的,看过巨大无比的恐龙化石,再去看河边立着的木制模型,许多人的想法就不一样了: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带回家呢?反正,我要带一个回家,我有别人没有,让别人眼热去! 出售的模型是木头做的,倒算不得多贵重,稀罕就稀罕在它件数众多,每一个小件都磨得十分精细,一看就是精心制作的,甩外头那些粗制滥造的玩具好几条街。买了这模型回去,可以一家人一起组装,也许得费些时间,但是大晚上的闲着也是闲着,陪孩子玩玩不挺好的吗? 可恨的是,葵园这边说因为造一个模型得费不少功夫,一天只往外卖三个,所以预约在同一天过来的一批人里头只有三家人能买到!多了的,没有了,因为做不来那么多。 你拿着图纸去叫别人给你做,那你去啊,反正又不差你一个,我这里就这么卖,爱咋咋滴。 还真有人气不过,朝买了模型的人借了张图纸去叫人照着做,结果一算下来,那价格确实是童叟无欺的,要做到那么精细,玩起来不伤小孩子的手,拼起来又栩栩如生,着实得请有名的能工巧匠才能做到!至于玩粗制滥造的仿制品,看过那上手就让人爱不释手的真东西之后,谁还玩得下手? 没办法,众人只能继续排队预约,看看下次有没有运气买到葵园出品的恐龙模型。 这下哪怕是一些看李元婴不顺眼的人,也对李元婴的生钱能力服气了,一堆木头卖个天价,还那么多人上赶着要买。连带他那其貌不扬的园子也成了众人眼里的游览胜地,一堆人蜂拥而至,连吃带买,买不着模型,便买些葡萄酒或者玉米花生,反正样样都很受欢迎,价钱高些都让人掏得心服口服。 李元婴盘活了自己庄子,便不再关注,他现在忙着呢。 原因在于他跟李二陛下大放厥词说明年就要考出去,结果李二陛下一点都没替他瞒着,转头就告诉孔颖达。 孔颖达还从李二陛下那里听说了李元婴建议挑他门生去吐蕃的事。 按照正常的情况来看,宗室与文臣向来是不可能深交的,毕竟宗室自诩出身高贵,瞧不起穷酸读书人;文臣自诩清高,也瞧不起不学无术、很可能成为朝廷蛀虫的宗室。 以前孔颖达等人和李元婴的关系也是这样,处得好是不可能处得好的,不喷你就算好了。不过这几年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弟弟的态度有着明显的变化,眼瞧着是想让这个弟弟立起来,多少干点实在事的,毕竟李二陛下都亲自问他“朕这弟弟可还教得”。 李二陛下都这样问了,孔颖达能不好好教吗? 好好了解之后,孔颖达对李元婴也改观不少,至少,心里是认了他是国子监的学生。可听听,这小子把从前教过他的人都报上去,告诉李二陛下最好让他们留在吐蕃别回来了!再听听吧,这小子说他明年就能考出国子监! 一气之下,孔颖达便叫人只管给李元婴留点难题,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国子监的试不是那么好考的。真当随随便便读个一两年书,就比天下读书人都聪明了? 孔颖达这边下了令,马博士等人心里虽犯嘀咕,却也没违背他的话,大大地提升李元婴这边的功课难度。 本来孔颖达觉得李元婴被为难个几天就该找人哭诉了,没料到李元婴是个倔脾气,他头一天被难住了,当晚便念念不忘地琢磨了半宿,琢磨到半夜突然跳起来说“我想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没受什么影响,活蹦乱跳地去上早课,反倒是唐观唐璿顶着个黑眼圈出现。 如此过了几天,到后来李元婴遇着什么难题,唐观他们便都很热心地和李元婴一起研究,两个研究不出来,就多找几个人加入。总之,绝对不允许李元婴把问题留到夜里,否则他自己一个人在那琢磨,谁都不晓得他琢磨到多晚! 他自己不睡也很精神,别人还得睡呢! 于是李元婴压根没觉出孔颖达叫人为难他了,还觉得马博士他们当真厉害,这么高深的问题他就想不出来。 李元婴不仅在心里这么想,他还信奉“有话就该直接说出口”,跑去和马博士对答案时十分钦佩地和马博士感慨:“都长着脑子,怎么马博士你们就这么厉害呢?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些绝妙的问题!” 马博士看着李元婴亮晶晶的眼睛,觉得,这小孩他为难不下去了。 回头马博士就去找孔颖达提了这事,说李元婴不仅没觉得自己在被人刁难,还挺乐在其中。你能难住他你自己去难! 孔颖达听完捻断了自己两根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孔颖达叫人为难李元婴偏还没难住李元婴的事很快传到了李二陛下耳里。虽然幸灾乐祸挺不好,但李二陛下还是就着这个消息多吃了一碗饭,越想越觉得自己让李元婴去国子监是一记妙招,这糟心弟弟就让孔颖达头疼去! 李元婴在国子监里祸害到年底,交了不少朋友,不管是住一起的还是不住一起的,他都能说上几句话。临近年关,国子监才放了次大假,让监生们回家过年。 李元婴回宫乖乖待了两天,又出宫跑了一趟,不过不是去玩,而是去欧阳询府上拜访。 欧阳询去年撒手人寰,前头的几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谋了官职,只有个小儿子才十几岁出头。目前欧阳家的男丁都在家丁忧,听人说李元婴上门来,都觉得有些纳罕。 还是作为当家主母的徐氏说:“早前滕王殿下来找过你们父亲,你们父亲与他相谈甚欢,还替他下帖子请了城中高僧相聚。”后来大家都晓得了,李元婴请了一批僧人去吐蕃讲经,顺便往吐蕃卖茶。具体哪个才是李元婴的目的,那就自由心证了! 人都来了,自然不好不见,欧阳家诸人虽摸不着头脑,还是亲自出去把人迎进府。 戴亭不在身边,李元婴消息不甚灵通,欧阳询去世时他都不晓得,到他知道时又过了登门吊念的时机,所以只能隔空感伤了一下。欧阳询活到八十多岁,算得上是喜丧,所以哪怕是在守丧时期,大伙也没真天天愁眉苦脸。 李元婴这次来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了许多欧阳询的手稿。给人家送人家亲爹的手稿听起来有点古怪,不过他是听董小乙说在欧阳家在高价买回欧阳询的字稿,说是想给最小的儿子练字,他便把自己手头上那些收拾收拾,再去李二陛下和相熟的大臣那边讨了一批,攒了三大箱子叫人抬着过来。 李元婴一向不爱讲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客套,叫人把大箱子搁下,便和带着儿子出面招待他的徐氏说明来意,说欧阳询与他是忘年交,他听人说欧阳家在收这个便去跟认得的人都讨要了一遍,不知不觉就要了这么三大箱子,实在唐突了! 说完他在徐氏的邀请下吃了杯茶,便又撒腿跑了,显见就是想到这一出就去干。 徐氏也不知该哭好还是该笑好。丈夫欧阳询最终不过封了一从五品的县男,在长安城里根本算不得什么,自他去后他们家门庭越发冷落,人情冷暖在这种时候便分外分明了。 徐氏上前打开李元婴命人抬来的箱子之一,入目便是收拾得整整齐齐、没有损坏分毫的字稿。她取出其中一卷摊开,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落下泪来,将小儿子欧阳通拉到身边说:“通儿,你要好好学你耶耶的字。” 欧阳通认真点头。 李元婴给欧阳家送完字稿,想着时间还早,又骑着他的马儿溜达去魏征家找小伙伴玩耍。 不想还没进院门,李元婴就闻到香香的鸡汤味儿。人家家里在做好吃的,换成别人肯定不好意思往里走了,李元婴不一样,他把马儿给别人牵去系好,高高兴兴地跑进去说道:“姝妹妹,这汤我一闻就知道是你熬的!” 李元婴边说脚边往屋里迈,还没迈进去呢,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觉得自己可能走错门了。他看了看外头,发现是魏征家没错,再迈进屋里,对上六双凶神恶煞朝自己看过来的眼睛。 最老的,就是魏征了,小老头儿永远凶凶的。 中间几个,明显是魏征的四个儿子,大儿子他是见过的,魏姝的亲爹;剩下三个年纪逐个递减的明显是魏姝的三个叔父了。 最小那个是老熟人,魏膺。 魏膺在国子监里和李元婴处得还算不错,主要是他觉得与其让李元婴把妹妹拐带到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如跟他们一起行动。 现在不在国子监了,还有祖父、父亲和叔父们在,魏膺又觉得李元婴这个天天找他妹妹的家伙是个混账。再听李元婴还没进门就嚷嚷什么“这汤我一闻就知道是你熬的”,魏膺更来气了! 有你这么败坏别人名节的吗?还一闻就知道,我妹妹天天给你熬汤不成? 魏家所有男丁齐刷刷瞪着李元婴,脸一个个都板得跟魏征似的,看着非常吓人。 李元婴眨巴一下眼,一脸无辜地往后退去,退到门边后立刻脚底抹油、转头就溜! 在魏家受了惊吓,李元婴没了找其他小伙伴玩耍的心思,摸摸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小心脏,回宫跟李二陛下告黑状去。李元婴逮着李二陛下就滔滔不绝地批判起魏征来:“上回老魏被我噎了几句,就不爱理我了,这次我去他家玩儿,他还叫上几个儿子一起凶神恶煞地瞪我,太吓人了。还好我机灵,走得够快,要不然肯定让他指使儿子揍了去!这个老魏真不讲道理,说不赢我就叫儿子上,分明是欺负我没儿子!等我将来生十个八个儿子,一准赢他!” 第116章 第116章 李元婴这种混账话,李二陛下听多了,也知道李元婴才敢来他面前叨念这些破事。李二陛下道:“我怎么记得你说生了女儿要当宝贝宠着,生了儿子要扔出来自己挣前程,怎么现在又说要生儿子去帮你了?” 李元婴道:“挣前程归挣前程,耶耶被欺负了,儿子不得帮耶耶出头,要不生他们做什么?” 李二陛下道:“我只听说父母给儿女出头,没听说儿女给父母出头的。” 李元婴说道:“才不是,我从小就会给我娘出头啦,谁欺负我娘,我就揍他,要是拳头比不过,我咬他!”李元婴还挺骄傲的,“小时候,我还教我娘认字呢,父母又不是生来就样样都会、样样都好的,有担当的儿女当然能帮上父母的忙!” 李二陛下睨李元婴一眼,对柳宝林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先皇遗嫔倒是高看了一眼。能惯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果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软弱,还懂得这么引导儿子向学。 李二陛下毫不留情地点出事实:“都这么大了,还看不出来你娘是哄你多读书吗?” 李元婴一下子哑火了。 他坐在李二陛下旁边想了想,觉得他皇兄说的好像是事实,他小时候真叫他娘哄了去。 李元婴想明白了,唉声叹气地说:“皇兄你做什么要告诉我,我一直挺为这个骄傲的呢!” 李二陛下心道,就是看不得你那瞎得瑟的模样。当然,李二陛下面上又是另一套说辞:“我要不说,你岂不是一直看不出你娘的苦心?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元婴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他原就是被魏征他们吓了一跳,径直跑来和李二陛下告黑状的,现在状告完了,李二陛下看着没和他一起骂魏征的意思,他便跑回自己住处跟柳宝林装乖卖巧去了。 第二日魏征当值时,李二陛下提了一句李元婴来告状的事,问魏征怎么那么吓唬李元婴。 难得有自己找魏征茬的时候,李二陛下问得还挺愉快。 魏征一听,脸都黑了。 昨天李元婴自己没规没矩地跑进来,口里还嚷嚷着一听就叫人误会的话,人亲爹能不瞪他?人亲叔父能不觉得他是不着调的纨绔子?更别提还有魏膺在旁边添油加醋地说李元婴在国子监多张狂,简直可以横着走,房俊、杜荷那些纨绔子原本和他有点不对付,中秋后都被李二陛下打包去吐蕃了! 听听,这不就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世小魔王吗? 魏征送孙女去国子监本就惹了不少非议,儿子儿媳对此也颇有微词,昨天闹了那么一出,更是让儿子儿媳很有些意见! 有李元婴这样的吗?你说你心里没鬼,来了就来了,转头就跑是怎么回事? 跑了也就算了,回头还跑去恶人先告状! 魏征硬梆梆地回道:“寒舍简陋,滕王殿下这般尊贵的人物待不习惯,所以才进门就转头离开。想来是臣不对,臣没有提前打听到滕王殿下要来,亲自到门口迎接他,让滕王殿下觉得被怠慢了!” 李二陛下被魏征这么一堵,自然晓得李元婴告的是叼状。他面色不变,好生安抚了魏征几句,说自己一定会好好教育李元婴。 快年底了,上上下下讲究的都是“和气”二字,魏征倒也没逮着李二陛下和李元婴喷。对这对兄弟俩的一堆破事,魏征也懒得理了,只要与朝政没太大关碍,他都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魏征偃旗息鼓,朝堂上却不安宁。 今年年底不太平,先是高丽那边出了问题,高丽有个权臣叫盖苏文,实力了得,权倾朝野。高丽王和心腹合计着要把他弄死,结果保密工作做得不到位,被盖苏文提前知道了,带着人直接闯到高丽王面前把他大卸八块,扶植了另一个人当国王。 高丽好歹是大唐附国,常年纳贡的那种,现在高丽国王冷不丁被人切块了,手段极其残忍,一干朝臣哪里忍得了,很快有人上奏提出征高丽,诛杀那个盖苏文匡扶正义! 李二陛下想不想征高丽?李二陛下也是想的,毕竟附国立国主都是要大唐发国书封赐的,这盖苏文的做法显然是没把大唐看在眼里,想换人就换人。 可是,现在没钱啊,打不起消耗太大的仗。君不见当初隋朝国力数倍于现在的大唐,三征高丽还是把它拖垮了!眼下文成才刚去吐蕃不久,西边局势仍未明朗,不适合贸然东征! 李二陛下只能表示“虽然很想诛杀逆贼,但是人家在国丧期间,突然杀过去不太道德”。 这一仗憋着没打,李二陛下心里气不太顺。结果更让他气不顺的事情还在后头,有人上奏说,党仁弘在广州贪污百万,理应处死。 这党仁弘乃是太原起兵时期就投奔太上皇、与李二陛下交情极好的功臣,李二陛下这些年看着秦琼这些人一个个死的死、老的老,心越发硬不起来,虽则党仁弘犯的这事按律当斩,他却舍不得亲自下令把人砍了。 当大理寺连续上了五道折子让李二陛下处理党仁弘时,李二陛下召集了百官,当众表示自己要去南郊向上天请罪,以此徇私一次饶了党仁弘的死罪。 李二陛下也是个倔脾气,劲头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住,房玄龄等人劝阻也劝不动,当场就叫人好好准备,决定赶明儿就去南郊向天请罪去。 百官没法子,第二天一早就跪在庭前堵着路。真要让李二陛下这样干了,那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哪有君主为了保个臣子跑去向天谢罪的? 百官从早跪到晚,跪晕了好几个。 李二陛下这才软化下来,叹着气表示自己不去南郊了,让大家都会去好好休息。 李元婴晚上在小书房里练字呢,听底下的人说起前头的动静,听得津津有味。这么多人齐刷刷跪一整天,可真够折腾人的,好在许多身子骨不好的老臣都在家歇着,没跪出个好歹来。 李元婴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大,叫人去备些跌打损伤药明儿送去给自己认得的大臣,像老魏啊,老孔啊,这些人平时对他这么好,这次遭了罪,他不得表示表示? 李元婴吩咐完了,又想到那个贪污百万的党仁弘。不就一百万吗?做什么要伸这个手?自己赚不成吗?这下好了,说不得命都得丢了! 第117章 第117章 听李元婴叫人准备伤药,柳宝林担忧地问他是不是摔伤了。李元婴虽然到哪都有人跟着,但也抵不过他天天上房揭瓦,伤药都是常年备着的。 李元婴见柳宝林担心,信誓旦旦表示自己没事,他还很不害臊地说可以脱光光给柳宝林看看,他浑身上下就没半道伤口! 柳宝林当然不会要他脱衣服,见他不像在说谎便放心了,又听他说要给师长送药,柳宝林便亲自替他张罗起来。李元婴第二天一早起来,底下的人就把柳宝林分装好的伤药取了过来,一个个小罐子弄得还挺精致。 李元婴揣着药去寻魏征他们,见着魏征就说:“听说您昨天跪了一天,真是辛苦了。皇兄也真是的,都多少岁的人了,居然还想一出是一处!” 魏征觉得李元婴那天被李二陛下打死了,和他这张嘴绝对脱不了关系。瞧瞧他这看热闹的劲头!嘴上说来送药,实际上不过是想来看笑话! 魏征不理他,李元婴只能直接塞药,转到去找孔颖达,还和孔颖达分享经验:“这药可好用了,我从小用到大,每回摔着了、伤着了,头一天晚上抹一点,第二天又好啦!不是我说,我觉得您和马博士他们身子骨都不太好,应该多爱护着点,别看跪个一回不算什么,要是跪伤了年年都疼,您还是把这药拿回去抹一抹!要是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您早点装晕,我听人说,鄂国公就晕得很快!” 本来看李元婴来送药,孔颖达还觉得这小子挺敬爱师长,听完李元婴这番话只想破口大骂。你堂堂皇子,怎么会天天摔着伤着?还不是自己调皮捣蛋!还有,有你这么明晃晃叫人欺君的吗?被你这么一说,下次自己真要晕了指不定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说装晕! 李元婴自觉好心地给孔颖达送完了药,又给长孙无忌送去,还很是抱怨了一通,说孔颖达和魏征不仅不领情,还想骂他,还好他走得快! 长孙无忌长得白白胖胖,都说外甥像舅舅,李泰应该就是像他的。收了李元婴的药,长孙无忌面上满是笑,问李元婴在国子监待得怎么样、可有遇到什么难事。 李元婴懂事极了:“没什么难事,里面可好玩了,夫子们学问都很高,同窗们也都很好。”李元婴还和长孙无忌说出自己的构想,“我们把五经都学得差不多了,我准备明年叫大家一起去当志愿者,做点什么都好。明年您要是需要能读会算的人就让人给我们说一声,我们什么都肯干的!我觉得文章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所以还是得干点实事,写起文章来才能言之有物。”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现在一个是司徒、一个是司空,都算是朝中的一把手,李元婴从长孙无忌这里得了准话,又跑去和房玄龄送药献殷勤,顺便让房玄龄也给他们蛰摸点实习岗位。 房玄龄现在对李元婴的观感非常复杂,他儿子房俊现在还在去吐蕃的路上,要说他对李元婴很有好感那肯定不可能。不过,当父亲的谁不想儿子成器?这次房俊去吐蕃,跟的是皇家使团,到哪儿都会受到礼遇,没谁会不长眼对他们下手,不会有安全问题,让儿子跟去锻炼锻炼他也是愿意的。 所以要说房玄龄很反感李元婴,那也不算。和长孙无忌当场笑呵呵答下不同,房玄龄是思考片刻,才点头说:“若有需要,我会和孔祭酒商量。” 李元婴大喜过望,直夸房玄龄人好,屁颠屁颠走了。 李元婴这边给一干朝中重臣献完殷勤,那边长孙无忌收完药,静坐片刻,揣着药去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思考着党仁弘的事,听人说长孙无忌来了,以为长孙无忌又要劝自己,原想不见的,话到嘴边又改了:“让他进来吧。” 长孙无忌是为李元婴来的。本来满长安没几个人把李元婴放在眼里,毕竟这小子从小恶名在外,是宫里赫赫有名的混世小魔王。李二陛下要拿他当筏子,展示李唐家兄友弟恭的一面,大家就心照不宣地看李二陛下宽纵弟弟。 结果这两年李元婴突然开了窍,不仅变得勤勉好学,还广结善缘。宗室之中人人都爱读他玩票般弄出的书册,士林之中人人都夸李元婴弄出来的图书馆和便宜纸张,甚至暗暗称它为“滕王纸”。 年初那场风波绝对不是无风起浪,李元婴这两年的所作所为的确值得引起警惕。要是“滕王纸”再普及一点,天下读书人只要习字抄书,便会想到滕王的恩惠,到时再来后悔就晚了! 更可怕的是,李二陛下对李泰这个儿子万般宠爱,一天不见都想念得紧,结果李泰和李元婴对上之后,李二陛下居然偏向李元婴这个幺弟!李二陛下不仅不防备,还把他放在国子监这个为朝廷储备人才的地方里头,任由他肆意结交士子! 现在,他还送药笼络朝臣。 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样不值得重视?有李泰这个例子在前,长孙无忌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当恶人。长孙无忌坐下之后,把揣进来的膏药取出来放在案前,与李二陛下说出它的来处。 李二陛下注视着长孙无忌,等着长孙无忌往下说。 长孙无忌囫囵着把李元婴给自己送药、让自己给监生们安排实习工作的事告知李二陛下,说完便住了嘴。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没接他的茬。 长孙无忌没扛住,继续劝说道:“陛下,纵子如杀子。滕王殿下虽不是您的亲子,但长兄如父,他自幼在您膝下长大,您不能对他过于宽纵,让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李承乾虽算是长孙无忌的外甥,但是李二陛下春秋正盛,长孙无忌自然不可能提前站到李承乾那边去,这也是李二陛下宠着李泰时没人明着站出来指出问题的原因:李二陛下显然还能活许多年,谁知道李承乾能不能一直稳坐太子之位? 可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不是李二陛下的儿子,任由他经营出自己的势力只会导致大唐动荡。 李二陛下倚在凭几上,神色莫测地听着长孙无忌娓娓说出自己的担心。他手上染过兄弟的血,自是不会信什么兄弟情义,但对李元婴他自有一番计较。该疑心的,李泰年初已经明明白白地他揭出来了,不需要任何人再提醒。 李二陛下道:“他有没有心思朕不知道,朕只知道孔颖达他们不是一罐子药能收买的。你看你收了他的药,转头就告到朕这里来了,难道孔颖达他们就是傻子?” 李二陛下让长孙无忌稍安勿躁,毕竟魏征他们真要傻到支持李元婴这混账小子,那就等着天天给李元婴栓绳吧。谁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 长孙无忌没敢说当年他把妹妹嫁到李家之前,也听过李家老二的种种荒唐传言: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说,斗鸡走狗也一件不落,自己都这样,还好意思说别人得栓绳? 便是后来登基了,李二陛下前前后后闹出的荒唐事也不少,比如把弟媳收进后宫,比如和人唐俭下棋下输了就想把人砍了,比如在朝堂上吵不过魏征就拔剑嚷嚷说要杀了这个乡巴佬。 长孙无忌无声无息地腹诽完了,心里也明白过来:难怪李二陛下对这幺弟格外特别,敢情是这小子和他少年时一样能闹腾! 李二陛下都说不必疑心了,长孙无忌只能道:“是臣枉作小人了。” 李二陛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自己亲自写好的罪己诏给长孙无忌看。他肯定要保下党仁弘,既然不能去南郊,那就下道罪己诏说是自己识人不明,怎么都得免了党仁弘死罪。 长孙无忌知道了李二陛下的底线,事情就好办了,马上去劝说其他人给李二陛下一个台阶下。最后君臣都各退一步,李二陛下不去南郊,大理寺不要求处死党仁弘,大家安安心心过个好年。 李元婴不认得党仁弘,只知晓党仁弘最终被罢为庶人。他听了很有感触,跑去和李二陛下提要求:“皇兄您真好,要是有人和你说要你砍了我,你也得这样保我才行。” 李二陛下一听就来气,当场骂道:“你不犯事,谁会要我砍了你?” 李元婴道:“找罪名多容易啊,随随便便就能找十条八条!书上说,‘欲加之罪,其无辞乎’,意思不就是想要治你罪根本不愁没词儿!到那时,您至少要跟保那党仁弘一样保我当个庶人!” 李二陛下道:“党仁弘征战有功,你有什么?” 李元婴有些发愁,坐在李二陛下琢磨了一会,唉声叹气地说:“我不想去领兵打仗,我不会打。” 李二陛下见他还真琢磨起来,乐道:“所以你还是自己想辙吧。”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一点都没有手足情,对他这个兄弟还不如对那个党仁弘好,顿时不想理李二陛下了,起身撒腿就跑。 李二陛下这个生辰准备去骊山行宫过,点人的时候又把李元婴点上了,要带他一起去泡汤泉。 李元婴牛脾气上来,气咻咻地表示坚决不去骊山,他要在宫里好好读书,明年考个第一,听皇兄的话自己给自己找出路! 李二陛下会和他一般计较吗?当然会的。 出发当天,李二陛下就叫人去把李元婴扛上车驾,强行带着这糟心弟弟一起去骊山。 随行诸人目睹了这么一场闹剧,一致决定当做没看到。 第118章 第118章 李二陛下走着一趟,除了泡汤泉之外,还有给李治商量婚期的打算。在婚事上头,李治是没有自主权的,李二陛下也打算给他选择的机会,早前已经给他选定太原王氏之女为王妃。 因着李治被扔去国子监,婚期也就推后了一些,不过李二陛下听孔颖达他们说李治学问平平,算不得特别突出,想参加科举一鸣惊人不太可能,便不再把婚期往后挪了,准备让他和王氏女尽早完婚。 李元婴听说还有这事,马上不闹腾了,跑去问李二陛下什么时候选的人,他怎么不知道。李元婴很是责怪李二陛下:“我可是雉奴的叔父,都没给人备个礼,多不好!” 李二陛下道:“没人会和你计较的。” 李元婴缠着李二陛下追问给李治定了什么人。李二陛下懒得给他解释,让他问长孙无忌去。 李元婴又去寻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听李元婴是李二陛下打发来的,就给李元婴解释了一番:如今有‘五姓七族’之说,五姓就是李、崔、卢、郑、王,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 这些都是有名的世家大族,而李二陛下给李治挑的就是太原王氏女,家世好,教养好,可见李二陛下对李治有多爱重。 李元婴道:“那她是什么样的人?长什么样?性子好不好?高不高?身量是瘦还是胖呢?” 长孙无忌听得一阵无言,摇头说道:“人家还未出嫁,怎么能去探听这些?”长孙无忌少不得要对李元婴劝说一番,让李元婴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什么话都敢说,什么问题都敢问,要考虑话出说来、问题问出来以后的后果。你一个当人叔父的,怎么能问这些问题?该避嫌的时候还是得避嫌! 李元婴乖乖点头,回去把原话给李治说,非常惋惜地拍李治肩膀:“我帮不了你了,你舅舅不肯跟我说!” 李治也觉得无语:“大婚时自然能见到了。”他一早便知道自己的婚事会由李二陛下安排,也知道李二陛下大致会在什么范围给他挑王妃,对李元婴这些问题一点好奇心都没有。不管长成什么样、性子如何,事情都已成定局,难道他还能换人不成?既然自己做不了主,还不如安安心心等着李二陛下安排。 李元婴觉得没趣。 李承乾和李泰大婚时他还小,没机会掺和,好不容易李治要娶妻了,李治却一点兴头都没有,着实让人失望。 李治和李元婴说起别的话题:“我书读得不够好,父皇约莫不想让我留在国子监了。等我完婚,可能就要到封地去。”他的封地在太原,王妃王氏也是太原人,李二陛下可能打算等他完婚后就打包他就藩。 李元婴怂恿:“你不一起考进士吗?” 李治摇头道:“我的学问还够不着进士的边。” 李元婴也不失望,兴致勃勃地说:“你去太原也不错,到那边以后多和你王妃到处走走,再给我们留意几个缺。到时我和老孔商量一下,带人去太原找你们玩,顺便看看太原有什么可以用来练手的事!反正是你封地,做什么都行!” 李治听李元婴这么说,也有几分兴奋。 这两年经李元婴反复洗脑,李治同样觉得早点去封地很棒,时不时会了解一下太原那边的情况。 两个人当即凑到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怎么玩转太原来。 等说够了,李元婴才和李治琢磨起来:“你要去封地了,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 李治道:“你不是要考进士吗?你过了年才十三岁,哪有那么快能考上。”李治悄悄给李元婴分析起他父皇的心理来,“我看父皇是舍不得让你就藩的,你一个人能闹腾出十个人的动静,你不在,父皇身边可就冷清多了。” 李元婴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你这个儿子他都舍得,怎么就舍不得我了?”李元婴和李治嘀咕,“我看皇兄他就是坏,我说不来骊山,他偏要叫人把我扛上车;我说要去封地,他偏不让我去。就是不让我如意!” 李治深信李二陛下有自己的考量,他们父皇才没李元婴这么幼稚。 李治道:“那你下次跟父皇说你不想去封地,想一直留在长安,看父皇是不是真和你反着来。” 李元婴一听,还真觉得这主意不错。第二天晚上,李元婴就跑去和李二陛下一起泡汤泉,跟李二陛下说:“皇兄,我和人打听过了,滕州离长安老远了,我又认不得那边的人,不好玩,我想留在长安不走了!要不,您别让我就藩了成不成,我一直在长安陪您!” 李二陛下倚在汤泉边,双手撑在石岸上,老神在在地听李元婴说话。等李元婴说完后瞥了眼李元婴满是期待的脸庞,李二陛下慢悠悠地道:“成啊,朕许你在长安住一辈子,一步都不用你迈出长安。这样挺好,朝廷还省了块封地。” 李元婴一听,急了,他皇兄怎么不按说好的走。李元婴立刻改口道:“我想了想,还是去封地好,这样不合规矩。” 李二陛下道:“没关系,你也没干过什么合规矩的事,不差这一件。”李二陛下看起来越说越心动了,由衷感慨道,“朕还想着你去了封地,朕想见你一面挺难,既然你也想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 李元婴可不想一辈子留在长安,急得都上手去拉李二陛下了:“我不要!” 李二陛下瞥他一眼,淡淡道:“不是你说要留下的吗?” 李元婴气鼓鼓地卖了李治:“都是雉奴出的馊主意。他说让我试试你是不是真会和我反着来!”结果根本没反,还害他差点连长安城都出不去了! 李二陛下道:“你要做的事朕哪次没依着你?” 李元婴想想也是,他想做的事他皇兄都让他做了!李元婴也不害臊,马上又化身为殷勤狗腿好弟弟,赖在李二陛下身边说起白日里的趣事,压根不觉得自己早前怀疑李二陛下爱和他反着来有什么不好意思。 有幸和李二陛下一起泡汤泉的人都觉得,这位滕王殿下别的不说,脸皮真是够厚的。一般人哪怕不要脸,也不会像他这样一下子一个样,转换起来根本不带喘气! 君臣在骊山汤泉度了几天假,都挺开心,李二陛下这段时间以来的憋闷也一扫而空。马上要过年了,李二陛下给大伙都升职加薪,魏征也被任命为太子太师。 回京的路上李元婴听说了这事,一回到宫中便去寻李承乾,安慰安慰这个可怜的大侄子。 一个魏征的找茬功力,完全可以超越孔颖达、于志宁、张玄素三个人合起来的效果了,皇兄可真会挑的,最会骂人的全塞东宫了。 李承乾近来心情还挺不错,虽然也被张玄素他们骂了几回,不过想玩就得挨骂,他已经很习惯。李承乾客观评价:“魏师是父皇极倚重的人,父皇让魏师当太子太师挺好。” 李元婴还是觉得当太子太辛苦,跑汤泉不能跟着去,狩猎不能跟着去,避暑也不能跟着去。他很是同情地说:“要是我的话,我肯定受不了。” 李承乾不想聊这些扫兴的事,跟李元婴说东宫来了批新乐人,让李元婴听听他们的歌舞好不好。若是觉得好,过年他可以找兄弟几个过来好好热闹热闹,当然,李元婴他肯定也是要邀过来的。 李元婴不通音律,不过听和看自然没问题,他从小就泡在美人堆里长大,品鉴的能力不会差。 李承乾命人去叫新来的乐人来为李元婴献一曲,叔侄俩坐一块边吃茶边欣赏起乐人们精心准备的歌舞来。能选为宫廷乐人,技艺自是都不差,李元婴听着觉得还成,就是缺点朝气,转头对李承乾说:“不够热闹,到时侄子们可能会觉得太沉闷。” 李承乾知道李元婴的喜好,拍拍手让人停了下来,换首热闹些的。 李元婴满意了,他就喜欢热闹。曲子合他心意,李元婴又看起舞来,能上来献舞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不过对李元婴来说相貌和身段都不怎么重要,看了一会儿便觉有些乏味,又听琵琶弹得格外欢快,目光便被弹琵琶的乐人吸引了去。 这乐人姿容秀美,比之正在献舞的女子们也差不到哪里去,琵琶也弹得极好。 李元婴问李承乾左右伺候的人:“左边那个弹琵琶的是谁?” 左右抬眼看去,辨认片刻,回道:“那是称心,琵琶弹得好,也擅歌舞。” 李承乾没怎么注意过弹琵琶的人,听李元婴这么一问也望了过去。 东宫不缺美人,这称心虽相貌姣好,却也没多特别。李承乾看了一眼,没什么印象,便对李元婴道:“幺叔你要是喜欢他,年后我叫太常那边把他分拨给你。” 李元婴原本没想着要,听李承乾这么一说倒是有了个新想法,不客气地应道:“我这边还真有要用到的乐人的地方,你要是愿意把人给我我就收下了。” 李承乾这人爱憎分明,和他玩得好的什么都能分享,和他玩不到一块的压根不爱理会,他无所谓地道:“有什么不愿意的,本就是太常那边分过来的。”说完他又好奇起来,追问李元婴,“幺叔你又有什么想法?” 李元婴道:“丰泰楼不是号称国子监专供吗?既是如此,怎么能没点特别的东西。这称心琵琶弹得不错,我准备让他先把一些同窗的诗谱上曲子,让人在丰泰楼传唱。往后丰泰楼在外头的分号多了,一首诗能唱遍大江南北,愿意往丰泰楼投诗的人一定人多。” 读书人谁不想名扬天下?名声在考科举和授官时都是重要的考虑因素,所以李元婴觉得可以专门培养一批能把诗弹唱出来传颂的乐人,进一步提高丰泰楼在文人们心目中的地位。 李承乾听李元婴转念间就是这么个主意,不由问道:“幺叔你是不是早想好了来跟我要人?” “没啊,”李元婴道,“你说要把人给我,我才想出来的。难道你又舍不得给人了?” 李承乾道:“怎么会?幺叔你想要的话,全给你都没问题,我这里难道还缺几个乐人了?”李承乾感慨,“我就是觉得你脑子怎么这么好使,转眼间就能冒个主意。” 李元婴骄傲地道:“那是当然,我脑子最好使了。”他又把自己准备将丰泰楼一路开到泰山的事告诉李承乾,这是他和李二陛下说好的,当然不能忘记。他得多想些新花样,把丰泰楼做成天底下最好的酒楼,这样他的本钱就多了! 李承乾心道,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你,原来你是这么讨好父皇的。 但是大话谁都会说,动动嘴皮子表孝心谁做不了?难得的是李元婴当真在做,一心一意要履行诺言。对李元婴的言出必行,李承乾还是很钦佩的,他说道:“你缺人缺钱都可以来和我说一声,我这边可以出。” 李元婴觉得李承乾真是个好侄子,隔天就去找李二陛下夸了李承乾一通,说李承乾慷慨又大方,愿意出钱出人支持他们的泰山计划。 李二陛下听了也挺感动。不过感动完了,他又摇头说:“东宫的支出也是从朝廷那边分拨的,用多了,户部那边还是会有意见。”事实上不仅户部会有意见,魏征、张玄素、于志宁他们都会开喷,从东宫那边支钱根本行不通。 李元婴本来也没打算跟大侄子开口,拍着胸脯保证道:“皇兄你放心吧,我早说了不用朝廷出钱的,自然也不会和承乾要。” 第119章 第119章 宫中过了个热闹年,年后李承乾还真让太常那边把称心分拨给李元婴。 李元婴声名在外,称心自然有所耳闻,过来见礼时分外小心。他入了乐籍,命运便不能自主,名义上虽隶属于太常,实际上比外头那些卖唱卖笑的人好不到哪里去,太子与滕王几句话便能决定他的归属。 李元婴玩了好些天,险些都忘了还有这一茬。看到人,李元婴还和柳宝林感慨:“承乾真是守信啊,说年后把人给我就当真给我了。” 听到李元婴对太子的称呼,称心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李元婴让称心起来说话,仔细地跟柳宝林交待起称心的来历。 柳宝林乍见这么个容色姣好的乐人,还以为儿子把太上皇的风流学了去,甚至青出于蓝地在外头沾上了好男风的臭毛病。听李元婴把事情说清楚了,柳宝林才放下心来,安心地听李元婴说他的构想。 李元婴道:“我准备先让人在丰泰楼唱文成的诗,回头我再让人排几出戏,演文成和亲的事。”话本他已经画好往外卖了,只需要寻几个人演一演就好。李元婴道,“等客人们习惯了边吃边听诗,丰泰楼就每个月唱几首新诗。对了,娘你也得读些诗,将来丰泰楼的菜都要取好听的名字,您的菜那么受欢迎,菜名也要风雅又别致才行!” 柳宝林道:“娘都这个年纪了,你还要让我学诗。” 李元婴道:“娘都没到三十岁,什么叫‘这个年纪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得迎难而上,不能因为不好学就不学!”他积极怂恿,“卖得好的都是照着您的菜谱做的,您不给它们起名,难道还得我边读书边为这个费心?” 柳宝林说不过他,只得应了下来。 李元婴说服了柳宝林,这才将自己的安排告诉称心。琵琶他从小听到大,称心是什么水平他一听就知道,虽说称心看起来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不过按照系统的说法,他给称心安排的职位应该是音乐总监,负责丰泰楼连锁店专属音乐团队的创作和演出安排。 李元婴经系统一梳理,安置起称心来心里就有谱了,他给称心讲了这职位的重要性,然后又给他画饼:缺人缺钱只管说,不管是太常寺那边的乐人还是民间的高手,只要称心需要,他都可以重金挖来,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能做出好曲子、给丰泰楼吸引足够多的文人墨客就可以了。要是做得好了,回头他还可以给这个音乐团队争取御前表演的机会。 到那时,恐怕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想让丰泰楼的音乐班子唱他们的诗! 经过李元婴一通交待,原本早已心如止水的称心一下子活了过来,当场伏身跟李元婴行了个大礼。他自晓事以来就被教导乐理、教导如何取悦权贵,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委以重任,更未想过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自由。 倘若可以,他自是愿意终日与琵琶为伴,不必再费心去讨好他人。若是当真有那一天,天下文人墨客都只为他谱的曲子而来,天下读书人都以新诗能被他们传唱为荣,那他便是死也无憾了! 李元婴道:“你若愿意,就好好做事。要是有什么要好的朋友想现在就要过来也行,只管列出名字来,我回头就去给你讨人。” 称心点头应是,很快给李元婴交了个名单,把整个音乐班子搭好了骨架,只等着招募些民间伎人负责对外演出。虽然眼看着差不多到上元节了,称心还是给李元婴打包票,要在上元节就让丰泰楼热闹起来。 李元婴愿意把这么一桩大事交给他,他必须得尽早拿出点本事来,不让李元婴对他失望! 李元婴原本还觉得称心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生气,只有在弹琵琶时还能看出点少年人的蓬勃朝气来。此时见称心眼中光彩熠熠,一副迫不及待要大展身手的模样,李元婴也跟着高兴起来:“那我等着看你们怎么让丰泰楼变热闹。” 称心信心百倍地走了。 李元婴安置完称心,却听底下的人说出个不太好的消息:魏征病倒了。 魏征今年六十三岁,身体一直挺硬朗,就是瘦了些。没想成今年雪一下,他就病了,还一病不起,直接连床都下不了。李元婴一听这消息就急了,年前不都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病倒了?他一来担心魏征的身体,二来又怕魏姝把眼睛给哭肿了,当下便与柳宝林说了一声,直接冒着风雪出了宫。 下雪天路不好走,马都险些打滑几次,吓得随行的人都劝李元婴等雪小了再去。李元婴不听,一门心思地驱着马儿去魏征家。 这次李元婴还是突然造访,却没人再和他计较了,魏家上下一片愁云惨雾。虽说魏征四个儿子都已长大成人,勉强也算有点出息,但魏家的顶梁柱仍是魏征,他一倒下,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魏姝显然也哭过,看起来有些憔悴。见李元婴一身是雪地赶来,往外望了望,只见风雪呼啸,瞧着冷得要命。魏姝声音有些哑,拉李元婴在火炉边坐下问道:“这么大的雪,殿下你怎么来了?” 李元婴怕自己一身寒气冻着了病倒的魏征,便也不急着去看病人,关切地拉着魏姝打量来打量去,看她眼红通通,自是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口:“我不放心你祖父,也不放心你,你是老魏教大的,出了这事得多难受啊。”李元婴说着便叫人把自己从库存里翻出来的好药材都送上来,“人老了最怕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次病好了可得好生养着。” 人总是这样,没人安慰时眼泪还能忍住,有人安慰眼泪可就憋不回去了,哗啦啦地流个不停。魏姝听李元婴说“也不放心你”,眼泪就开始往下掉了,哭得格外伤心。 魏姝向来要强,李元婴没见她哭过,看她这样哭立刻慌了手脚,伸手拍魏姝的背好言哄道:“不哭不哭,老魏他一定能好起来的。叫过太医吗?” 魏姝也觉失态,抬手想把泪抹掉,泪珠子却越抹越多。她只能难过地说:“圣人让太医来过了,太医说熬得过就没事,熬不过去就醒不来了。” 李元婴笃定地道:“一定能好的!”他见自己身上的雨雪都被烤干了,便拉着魏姝入内去见魏征。 其他人也晓得李元婴来了,换成平时魏膺少不得要和李元婴杠两句,将妹妹从李元婴手上抢回来,可看妹妹刚失控地哭了一场,魏膺闭了嘴。在他们面前,妹妹总是忍住不哭,他们想安慰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这下能哭出来了倒是件好事,总比一直把伤心憋在心里好。 太医虽来过了,李元婴还是坐到塌旁伸手给魏征把了把脉。人到老年,五脏六腑都在退化,身上连通各处的管子也都年久失修,不是这里有问题就是那里有问题。 李元婴边分析魏征的脉象,边用医疗通道给魏征做了个全身扫描,发现魏征的身体比李二陛下还糟糕些,真不知道魏征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每天中气十足喷到李二陛下狗血淋头的。真不容易啊! 李元婴眼也不眨地把恐龙化石换来的积分全都用在魏征的治疗方案上,从系统里给魏征换了颗药。他趁着其他人不注意,和魏姝咬耳朵:“你替我挡一挡,我给老魏喂颗药。” 魏姝一愣。 见李元婴一脸认真,魏姝在相不相信李元婴之间挣扎片刻。事关魏征的身体,哪怕魏姝再放心李元婴也会有犹豫。可想到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说要看看老天仁不仁慈,魏姝很快点头答应给李元婴打掩护。 两个人合力把药喂给了魏征,齐齐盯着魏征紧闭的双眼。见魏征没有醒来的征兆,泪水又开始在魏姝眼里打转,还是她竭力忍着才没让泪珠子往下掉。 李元婴见魏姝要哭,顿时急了,开始说胡话威胁魏征:“老魏你要是不醒来,我明儿就带姝妹妹去吐蕃玩,让你追不着。你知道吐蕃离长安多远吗?好几个月才能走到!” 魏姝伸手拉他,让他别说了。 李元婴才不住口,他继续威胁魏征:“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带姝妹妹去爬雪山,特别高特别高的那种,我们玩个一年半载才回来,到时你可别哭!” 不知是不是被李元婴气着了,魏征眼皮还真动了动。李元婴一看,心中大喜,叫人去把孙思邈请来,这边离千金堂近,孙思邈应该很快能到! 其他人没看到魏征动眼皮,委婉地上前让李元婴去外头吃茶,别这么扰着魏征这个病号了。他们爹真要能听到李元婴说话,说不得会被他气死! 李元婴虽还没说够,但也不好在这种时候耍横,只能乖乖拉着魏姝出去等孙思邈过来。 孙思邈自也被请来过,上次的诊断结果和太医差不多,觉得药石难进,只能靠熬。听人说李元婴相请,孙思邈叹了口气,还是仔细收拾了药箱再跑魏家一趟。 孙思邈来得快,李元婴刚心不在焉地吃了半碗茶,他就到了。 李元婴高兴地拉着孙思邈往里走:“孙师您来了!我刚看到老魏眼皮动了动,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孙思邈与其他人点头致意,入内替魏征把脉。一上手,孙思邈便发现魏征的情况大大好转,血脉通畅了,脉搏也有力多了。孙思邈沉肃的面容舒缓开来,说道:“殿下没看错,魏太师应该很快就能醒来。接下来只需要悉心调理,身体应该不会再有大碍。” 李元婴欢喜不已。 魏姝听了也很高兴,但眼泪还是簌簌地落了下来。自魏征病倒,她们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担心魏家的天会塌! 李元婴看魏姝又哭了起来,倒没刚才那么无措了,只觉得魏姝果然还是女孩子,平时再怎么不爱哭,伤心起来还是会变成泪人儿。他想了想,跟哄侄女一样伸手把人拉进怀里抱着哄:“不难过不难过,老魏马上就好了!他再不醒,我就真带你到吐蕃玩去!”李元婴哄得专心致志,没注意到魏膺正用想杀人的眼光瞪他。 等魏姝不哭了,李元婴还在魏家守了一会,直到魏征醒来了他才安心回宫去。 第二天李元婴又重新去自己的小库房翻找了一遍,把系统认为可以帮魏征调养身体的好药材选出来,再一次出宫到魏家去。不想他找药材费了些时间,到魏家时,魏家已经有了别的客人。 第120章 第120章 比李元婴还早到的是李二陛下和李承乾,李二陛下听人说魏征病重,太医还说只能听天由命,自然要亲自来一趟。眼下魏征是太子太师,李承乾这个太子也必须得来,所以他们父子俩早早就来魏征家探病了。 不想一进门,李二陛下就看到魏征好好地坐在那儿喝粥,精神头瞧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难道太医谎报病情了? 李二陛下纳闷得很,坐下一问,才知晓李元婴昨天来了一趟,又找孙思邈过来帮忙诊病,傍晚喝了点药,晚上就能下床了。今天一早,魏征就不愿意在榻上躺着,早早下了塌走动,走够了才坐下来喝粥。 既然魏征好了,李二陛下满肚子宽慰的话自然都收了回去,关切了魏征几句,才道:“那小子来得倒是快,都抢在我前头了。” 提到这个魏征脸色就不太好,还在病榻前气他说“你再不醒来就带走你孙女”。听魏膺说,他孙女哭了,那小子竟还抱着他孙女哄!哪怕两个小孩都还小,这样也是不合礼数的。 魏征尽量面色平静地把李元婴昨天那番话转告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听了觉得没什么不妥,还替他幺弟辩解:“元婴他也是担心,故意说来气你的,魏卿莫要和他计较。” 魏征能说什么,魏征只能不吭声。 虽然魏征眼下没什么大碍,李二陛下还是把昨天晚上的决定和魏征说了:“魏卿你且安心养病,不用操心太多。等你病好了,朕把朕的衡山公主许给你儿子。” 魏征一听,愣住了。 在一旁乖乖坐着旁听的魏膺一下子没忍住,急急开了口:“那妹妹怎么办?” 虽然吧,魏膺是看不惯李元婴,觉得他样样都不好。但是这是基于“这小子要拐带我妹妹”的前提去挑剔的,实际上他心里也觉得李元婴比一般人要好,对他妹妹也很不错。要不然,昨天他早抄起扫帚把李元婴赶出门了! 现在,李二陛下说要把衡山公主许过来,那不是乱套了吗? 不管衡山公主许给谁,妹妹和李元婴不都成不了了? 魏征转头横向急得失言的魏膺。 魏膺讪讪然闭上嘴,但还是一脸的焦虑。 李二陛下若还看不出古怪来,就枉为人君了。李二陛下与李承乾对视一眼,蓦地想到刚才魏征特意提起李元婴昨天来了一趟,还说要带走别人孙女。 李二陛下神色微沉。 大唐民风挺开放,民间男女婚前相互有那么点意思也算不得大事,到底是要处一辈子的,两眼一抹黑地嫁娶也不大好。但是他膝下儿女的婚嫁都是他钦定的,断没有他们自己看上眼就许婚的道理。 李元婴虽不是他儿子,但从小养在他身边,又是太上皇亲自托付给他的,婚事自然该由他做主。现在倒好,他自己跑去招惹人家孙女,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全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全说了,人家全家都觉得他们该成了! 魏征的孙女配李元婴不是不行,但不该由他们自己来做决定。 气氛陷入难言的沉默。 就在这时候,李元婴命人扛着温补药材过来了。 李元婴一进屋就呆住了,他皇兄和他大侄子怎么在这?而且,气氛看起来怪怪的! 上回转头就走,被魏征冷了好多天,李元婴这回学乖了,没再溜走,跑过去拖了个铺垫在李二陛下身边坐下。他说道:“皇兄你和承乾一大早就来看老魏啊!”说完了,李元婴又去看魏征,发现魏征精神很好,没了昨天那病恹恹的模样,顿时十分欢喜,“老魏你好了!我刚才去翻了翻库房,找出好些药材,你照着孙师的方子好好熬来调养调养。”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张口就叫人“老魏”,脸色稍缓,这混账小子瞧着一点都没有拐带了人家孙女的自觉。 李二陛下看向魏膺。 魏膺背脊已经湿透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御前失言可能让妹妹在李二陛下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李元婴这小子操蛋归操蛋,但是李二陛下对他是真的很纵容,要是李二陛下觉得自己弟弟样样都好,是他妹妹蓄意攀附李元婴,那就完了。 李元婴不知道这古怪的气氛和自己有关,见魏膺脸色泛白,他还挺关心地说:“魏兄你脸怎么这么白啊?难道你也病了?等会孙师过来时,我叫孙师给你看看。” 魏膺见李元婴还这么没心没肺,脸都涨红了。他辩驳道:“我没病!” 李元婴道:“那你脸色怎么这么怪?屋里又不冷。”他转头看向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发现他们都齐齐看向他。李元婴纳闷不已,大胆猜测起来,“难道你们刚才在说我坏话?背后说人小话,你们也太坏了!” 李二陛下淡淡道:“我准备把衡山许给魏卿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 李元婴一听,不乐意了,立刻反对:“不行!”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他。 李二陛下神色莫测地注视着李元婴。 李元婴道:“您把衡山许给老魏哪个都不对,衡山才九岁!姝妹妹的叔父们都这么大了,哪适合啊?皇兄你怎么能这样乱点鸳鸯?”他又看了眼旁边的魏膺,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许给魏兄也不适合,他一点都不会照顾人,惹人伤心了都不晓得。” 魏征脸都黑了。有你这么嫌弃人家儿孙的吗?还敢说堂堂一国之君乱点鸳鸯谱,换成别人准得安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李二陛下没有叫人砍了他糟心弟弟的打算,挑了挑眉,意有所指地道:“就这样?” 李元婴眨巴一下眼,奇怪地回望李二陛下:“不然呢?”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一双眼睛满满的都是无辜和不解,淡淡说道:“行,我不把衡山许过来了。” 李元婴还反过来指责李二陛下:“皇兄您这样哪行啊,还没定的事您怎么能跑来和老魏说,老魏病还没好全呢!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对老魏他们和对衡山都不好!” 魏征眼观鼻鼻观心,决定把自己当聋子,不掺和他们兄弟俩的对话。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气乐了。 他以为是因为谁才没定下来? 李二陛下道:“魏卿于社稷有功,不将衡山许过来,那就你娶你姝妹妹如何?” 李元婴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事儿还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于社稷有功就要嫁娶的吗?李元婴回想了一下,李二陛下确实给老房、老杜、唐俭、长孙无忌等等都许了公主,各家女儿也有许多嫁给宗室的。 看来李二陛下真觉得有功就该结个姻缘当亲戚。 李元婴一直觉得自己还小,虽然儿子怎么使唤都计划好了,但还真没想过自己会娶什么样的王妃。年前他还觉得李治闭着眼就娶王氏女挺没劲,现在轮到自己头上了,他一时竟有些懵。 李二陛下看他听呆了,问道:“怎么?你还不愿意了?” 李元婴闻言总算回过神来,欢喜地道:“我当然是愿意的,就是不知道姝妹妹愿不愿意?要是姝妹妹愿意给我当王妃,我真可以带她去吐蕃玩了!”人都娶进门了,就不用怕老魏他们了,他爱带去哪就带去哪!李元婴兴致勃勃地问李二陛下,“那您什么时候让我和姝妹妹完婚?” 魏征脸都青了。 这兄弟俩能要点脸吗? 李二陛下怕李元婴把刚病好的魏征再一次气病,板起脸训道:“闭嘴,婚姻之事,岂能儿戏?你若是只为了玩,谁放心把孙女嫁给你?” 李元婴乖乖闭嘴,心情却很是雀跃,他要有王妃了哎,他娘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李元婴坐不住了,左看右看,没看见魏姝,转头对李二陛下说:“那我去找姝妹妹问问她愿不愿意!”说完不等李二陛下发话,他就熟门熟路地往魏征书房跑去。 早前魏姝跟裴氏她们向李二陛下见完礼就退下了,魏姝一直呆在书房里听外头的对话。 听到魏膺说“妹妹怎么办”,魏姝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还小,不太懂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什么“悠哉悠哉,辗转反侧”,但她知道婚姻之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是生在皇家、生在官宦之家,讲究就越多,任谁都不能越过君父去。 她与李元婴都自认是坦荡相交,每次相见都光明磊落,没做过什么私相授受之事,但谁知道李二陛下会怎么想? 等听了李元婴进门的动静,魏姝更担心了,她怕李元婴被李二陛下发作,怕她往后再也不能和李元婴往来。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有多舍不得这段自由的时光。 一想到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就难受到鼻子发酸,连外面正在进行的对话都听不清了。 所以李元婴欢欢喜喜掀开门帘跑进书房时,魏姝正背对着门口、向着书架那边没声没息地掉眼泪。 这两天发生了太多让人难过的事了,好像想让她在这短短两天里把一辈子的泪都哭光。 李元婴见魏姝肩膀微微耸动,顿时急了,跑过去坐到魏姝旁边关心地问:“姝妹妹你怎么又哭啦?别哭啊!老……哦不,你祖父病都好了,别哭了。”一想到这是自己王妃,自己媳妇儿来着,李元婴心都要被哭碎了,赶紧拍着魏姝的背哄了起来,“不哭了啊,皇兄说你要是愿意,就把你许给我当王妃,我真的可以带你去吐蕃玩了!” 魏姝愣了愣,抬眼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见魏姝收了泪,高兴地拉着魏姝的手问:“皇兄金口玉言说的,不骗你!怎么样?你愿意的吧?你当我王妃好不好?” 魏姝觉得这件事完全不符合她的认知。她问道:“圣人他们还在外头,你就直接进来问我了?”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道:“当然得直接来问啊,要不然什么时候问。”李元婴有点紧张,“我刚才已经答应下来了,姝妹妹你不愿意吗?” 魏姝当然没有不愿意,比起被许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她与李元婴至少早就见过了,和李元婴在一起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只是李元婴做事太特立独行,总是做别人意想不到的事! 魏姝不哭了,她也不像寻常女孩儿那样害羞,愿意就是愿意,她觉得不用遮遮掩掩。她仰头看着李元婴,点头说:“我也愿意。” 李元婴见魏姝眼睛亮亮的,眼角还沾着没擦掉的泪花,看起来闪闪发光。他欢喜得不得了,高高兴兴地说:“那就成了,我这就和皇兄说去,省得他又反悔。”李元婴压低声音和魏姝说李二陛下的坏话,“你是不知道,皇兄这个人最反复无常了。” 李二陛下还在外头,魏姝可不敢和李元婴一起批判,只叫李元婴快出去。 李元婴顿时得意起来:“你也想早早嫁我对不对?我这就去!” 不等魏姝反驳,李元婴就这么翘着尾巴跑出去跟李二陛下嚷嚷:“皇兄,姝妹妹她愿意的!”想到自己马上要有王妃了,李元婴兴致特别高,拉着李二陛下的手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回去皇兄你就给我们指个婚吧,日子让小李来选,小李最会择日子了。不过也不能太急,我还要好好备聘礼,姝妹妹也得备嫁妆的。不如这样,我们先把婚约定下来,婚期可以慢慢选!” 李二陛下和魏征脸色都不怎么好。 等李元婴把话都说完了,君臣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一致决定:随他去吧。 这世上还有人能管住这混账小子不成? 第121章 第121章 李元婴这人没事都能闹出动静来,有事他当然能蹿上天,一回到宫中,他就和柳宝林嚷嚷自己要有王妃的事。 柳宝林早知道李元婴的婚事会由李二陛下来定,听李元婴出去一趟就定了王妃人选,先是一愣,然后细问是怎么一回事。李元婴把李二陛下要给他和他姝妹妹指婚的事跟柳宝林说了,还说“姝妹妹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老多次了”。 柳宝林当然知道,还知道魏姝是魏征养在身边带大的,还跟着李元婴一起进了国子监。这样的女孩子听起来与许多人都不一样,但是若挑个一样的,李元婴肯定没这么欢喜。只一转念间,柳宝林便跟着李元婴高兴起来:“那我得好好备个见面礼。” 李元婴说自己要准备聘礼,实际上他一个亲王聘礼要给多少,得走什么礼仪,那都是有规定的,自有李二陛下安排人去操办,根本不用他们操心,他只要出个人就好。 柳宝林要给魏姝备见面礼,李元婴也不拦着,还跟柳宝林说:“姝妹妹字写得好,你给她挑点好墨好砚台之类的,她一准喜欢。” 柳宝林笑骂:“哪有给人送墨送砚台的?”她让李元婴忙自己的事去,别妨碍她给儿媳备礼。 李元婴嘟囔了一句“有了媳妇忘了儿”,跑出去叫身边的人取些银钱,给所有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还全给裁了两身新衣裳,庆贺他马上要有王妃了。李元婴不差钱,出手大方,底下的人全得了好处,出去后免不了要炫耀一番。 转眼间,宫中上下都晓得李元婴要娶王妃了。李元婴还不消停,下午就叫人裁了一堆红封,见着侄子侄孙之类的就给他们塞一个,说是让他们也沾沾喜气,早点娶妻生子为咱李家开枝散叶,可以说很有当李家小皇叔的自觉了。 连李承乾也得了一个,李元婴还积极劝说他大侄子:“虽然你有象儿他们了,但还是要多生几个,多子多福,人多才热闹!” 李承乾道:“幺叔说的是,幺叔你也要抓紧。”他笑着挤兑李元婴,“幺叔你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李元婴好歹是宫里长大的,还能劝李二陛下少点耕耘,自然不会被李承乾这问题难倒。虽然不太晓得具体要怎么做,但是他和他姝妹妹都还小,操心这个做什么?等他长大了,自然就会了! 李元婴哼道:“我怎么可能不晓得,我懂着呢!”说完了他还说要给李承乾把个脉,看看他有没有纵欲过度,孩子要多生,纵欲可不好,可伤身体了。 李元婴还煞有介事地说要给李承乾列了几个滋补壮阳的方子,让他补补精气,闹得李承乾落荒而逃。 真让人知道他堂堂太子早早去吃那些个滋补壮阳的药,他脸往哪搁? 李元婴是白给人挤兑的吗?哪怕李承乾跑了,他还是叫人去搜集写鹿鞭虎鞭牛鞭之类的,一股脑儿送到东宫去,只差没敲锣打鼓告诉别人自己在帮大侄子找壮阳之法! 李承乾现在只恨自己多嘴那么一句,这下好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怜悯。 关键是,这事人家不好上前来慰问,你也不好主动和人说“我可精神了,一点事都没有”。能怎么办?李承乾只能每晚努力歇在太子妃房中,赶紧再弄个孩子出来,好证明自己雄风依旧。 李元婴在宫里闹得太热闹,李二陛下自然有所耳闻。听人说李元婴弄得宫里宫外都在传李承乾雄风不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当即把李元婴叫过来臭骂一顿。知道你要有王妃了心里高兴,你也不用这么闹腾吧? 李元婴才不是乖乖挨骂的人,他理直气壮得很:“是承乾笑我不知道孩子怎么来的,我这不是让他知道我晓不晓得吗?”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了,勒令他上元节一过马上卷铺盖回国子监念书去,别再整出事来。 上元节这天,长安城热闹不已。难得晚上开宵禁,大伙可以自由地在到处溜达,街上自然人山人海。丰泰楼的音乐班子也在这时候闪亮登场,李元婴听称心说丰泰楼里的唱台搭好了,就是时间赶得急,没能练好新曲子,所以只能先用年前排练的曲目顶上。不过外头的人肯定都没听过,所以应该还是挺吸引人的,到时就可以宣布今年丰泰楼每个月都会有演出的事。 李元婴对这样的安排挺满意,但是既然没新鲜曲目,他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上元节后他们就要回国子监,李元婴自是很珍惜上元节这种能在夜里带着魏姝出去玩耍的日子,才到傍晚就兴冲冲地跑去魏家接人。 魏家上下对李元婴的感觉都很复杂,以前觉得他要拐带魏姝,所有人都万分警惕;现在魏姝真被拐了,他们更不知该不该把他赶出门好。这家伙脸皮奇厚,没有人怀疑要是把他挡在门外,他会翻墙进屋! 裴氏倒是一直都挺喜欢李元婴的,可自从两个小的订了婚约,裴氏打听了不少关于李元婴的事,一颗心总是悬着。以前吧,她只需要担心魏征一个,现在她还得担心李元婴会不会有哪天把天给捅了。 别人的复杂心情,李元婴一概感受不到。 李元婴本来想单约魏姝两个人好好玩够本,可兕子她们巴巴地盼着他带她们出去玩,他自然不好扔下小伙伴们自己乐,所以到魏家时他还是拖着一串小伙伴,并且准备去把狄仁杰他们也叫上,浩浩荡荡地赏灯看月去。 到了魏家,李元婴和裴氏他们打了招呼,然后找魏姝说明情况。魏姝虽没李元婴那么喜欢热闹,但大家一向都是一起玩的,没理由有了婚约之后就把其他人全甩开,所以魏姝对大家一块过上元节没什么意见,高高兴兴地跟着李元婴出门去和其他人会合。 都是熟人,高阳她们见了魏姝后虽然打趣了几句,但也就那么几句,多的没有了,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想着要怎么玩。 李元婴玩起来是没计划的,带着一群小伙伴从街头跑到街尾,从东市跑到西市,走街过坊,一晚上都没消停。期间他们还去了丰泰楼那边看了看,听了半首曲子,见人越聚越多就走了。 李元婴和魏姝介绍:“我把这事交给称心,就是刚才弹琵琶的那个。琵琶我从小听到大,觉得好的没几个,称心就弹得挺好,我在承乾那里听了一次,顺嘴问了个名,承乾就让太常那边把人分拨给我了。承乾真是个顶好顶好的好侄子!” 魏姝还没说话,高阳就笑了。 高阳乐道:“哥哥这么好,你怎么还那么闹他?”虽说女孩子不该听到那样的风言风语,但高阳能是一般女孩吗?她一向和其他皇子玩得好,打马球时听他们议论得欢,早把最近宫里最大的乐子打听得清清楚楚没明明白白! 李元婴振振有词:“我那是关心侄子。” 魏姝问是怎么个关心法。 李元婴也不害臊,凑到魏姝耳朵边嘀嘀咕咕,把自己给李承乾送壮阳好物的事儿给魏姝说了。 魏姝耳朵有点红,不过面上还是很镇定的。对于李元婴的胡作非为,魏姝只能说:“你们叔侄感情真好。”换个感情不好的,早追着李元婴打了! 李元婴得意洋洋:“那是当然的。” 李元婴凑够了热闹,先把玩了个尽兴的李小圆球送回魏王府,又把兕子她们送到宫门前,让兕子她们先回宫,自己不骑马也不乘车,步行护送魏姝回家去。 一路上李元婴就没停过,兴致勃勃地给魏姝做规划,今年他可能还考不上进士,不过不要紧,李治大婚后要去太原,他们今年先去太原玩。等明年他考上了,他们就可以去吐蕃看文成了! 等他们从吐蕃回来后,他也十四五岁了,怎么算都得就藩了,他皇兄没理由再留他。到时候他们在封地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大书院开起来,大船造起来,他要带她出海玩! 李元婴倒不是单纯去玩的。自从魏征突然病了一场,李元婴发现系统还算有点用处,至少治病效果挺不错,为此他得积极地攒点积分,免得亲近的人突然倒下他缺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扫描文献和建筑之类的都变成了“存疑”,那他就多扫描点恐龙化石好了。反正未来都有专门研究这个的人,他砸钱培养一批人专门帮他找“龙骨”有何不可?回头指不定还能多卖几种恐龙模型赚钱! 所以他往后要去哪里玩,就提前让手底下的“龙骨专家”去打听打听周围有没有龙骨化石,有的话顺道去扫描一下。这样既不耽误玩儿,又不耽误攒积分,两全其美! 李元婴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屁颠屁颠地把魏姝送到家门口。他还不爱悄悄来悄悄走,反而光明正大地把方才在街上买的大包小包一股脑儿送进魏家。 这家伙压根没把自己当外人,进门后兴冲冲地把沿街淘来的摆件往魏征屋里摆,还往魏姝在魏征书房的专属位置上搁了个窈窕仕女状的花瓶,插上灯市上买来的花。忙活完了,他才和裴氏道了别,带着随行的人开开心心回宫去了。 魏姝送走李元婴,坐在花前看看花,又看看李元婴亲自给她挂上的灯,轻轻地笑了起来。 夜里,魏征免不了和裴氏骂起李元婴来。这小子带他孙女出去玩就算了,瞧这架势简直像是把半条街买了回来,他觉得要不了多久他这个本朝头号谏官就该成为御史们弹劾的对象! 到这会儿,魏征总算觉出了李二陛下的黑心,他以清廉方直示人,衣食住行都在展现自己的两袖清风。结果,李二陛下给他挑了个这样的孙女婿,他的一世清名迟早要毁得干干净净! 论奢靡,满朝上下谁比得过李元婴?听人说,他去国子监时叫人抬了一溜大箱子,衣裳穿一套扔一套!为了吃点好的他还叫人把国子监的食堂承包了,弄个什么百家菜,做了一百天不重样的菜,往后就天天供应他爱吃的东西。 更别说这小子搞事能力惊人,做啥都能闹出大动静来。别的不说,就说这次定下亲事吧,李二陛下那边基本程序还没走完,他已经昭告天下弄得人尽皆知,还随手坑了太子一把! 弄得太子都明里暗里让他管管这个准孙女婿,拿出劝谏李二陛下的劲头来别让他天天那么闹腾。 魏征觉得自己病才刚好,很快又该被气病了! 裴氏听魏征骂完了,却不应和他。虽然她也担心李元婴会不会闯出弥天大祸,但目前来说李元婴不还挺好的吗?裴氏道:“做孙女婿的,给你买点东西怎么了?谁敢在外头说嘴?他们家没女婿孙婿吗?他们家的不孝顺,还不兴别人家的孝顺了?” 魏征不吭声。 裴氏还要接着夸:“我觉得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前些日子你那场病来得多凶啊,太医和孙老神医都束手无策,没能让你转醒。结果这孩子来了没多久,你就好起来了,第二天马上能下地!” 魏征哼道:“我那是被气醒的。”他儿女不少,孙子孙女也有好几个了,但是这么多儿孙辈之中他最喜欢魏姝这个孙女,她想做什么都由着她,希望她能快快活活地长大。那会还没名没分的,李元婴就在他病榻说要带魏姝去吐蕃,他能不被气醒吗? 裴氏道:“你能听见他气你,怎么听不见我们哭?所以还是这孩子福气大,把你给叫醒了!” 得了,反正在裴氏眼里那混账小子样样都好! 魏征彻底闭上嘴。 第122章 第122章 上元节热闹完,李元婴又要回国子监读书了。他回国子监那天也没消停,叫食堂准备了人手一份的喜饼,让同窗们人手一份,毫不害臊地把他和魏姝的新身份宣告天下。 转眼到了二月,李治的婚事开始着手操办起来,李治比李元婴年长两岁,今年也不过十五,在民间还算不得“丁”,但是比起他哥哥们算是晚婚晚育了。他万事不愁,还是安安分分在国子监里念书,由着李二陛下命人替他包办一切。 李元婴觉着李治这个亲成得着实糊涂,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李元婴也没多劝。结果他们没安心读多久书,朝廷那边就得了个不怎么好的消息:齐王李祐在齐州那边自己搞了一套班子准备造反。 李二陛下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又接到这样的消息,顿时勃然大怒,当即命兵部尚书李绩带人去齐州把人逮了!李元婴还是告假吃李治喜宴时才知晓这件事的,外头都把事情压得死死的,暂且还没人知晓,还是李二陛下处置了李祐生母阴妃才在宫中传了开去。 这边儿子成亲,那边儿子造反,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这个爹当得也辛苦。李治的喜宴闹腾完后,他悄悄去寻李二陛下说话,宽慰宽慰被儿子戳了一刀的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面上无喜无怒,也没赶李元婴走,叫人煮了茶留李元婴说话。 李元婴自是好生安慰了李二陛下一通,让他别气着自己的身体,儿子不听话,揍几顿就老实了,用不着和他们生气。 李祐这侄子李元婴没怎么见过,也不知李祐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也没对李祐造反的举动做出什么评价,只纳闷地说:“朝廷兵强马壮,他这么做不是不自量力吗?图什么呢!” 李二陛下一直没发话,由着李元婴一个劲地说个不停。 李元婴说累了,见李二陛下还是那表情,再接再厉地劝说道:“唉,皇兄你不要太难过啊,我看承乾和雉奴他们都很孝顺的,三侄子也不错!” 李元婴这份殷勤让李二陛西下颇为受用,这段时间有来和他商量如何处置牵涉到的一干人等,有人来给他送相关证据,但是像李元婴这样跑来滔滔不绝地安慰他的还是独一份,听着还真让他生出几分“儿子不听话,真是伤心啊”的感觉来。 李二陛下儿女不少,可亲自过问过的就那么几个,他对李祐这个儿子感情着实没多深。李泰的事就给他提了个醒,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其实不能指望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这回李祐撞到枪口上来,他就要给杀鸡儆猴给一些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造反不是那么好造的,哪怕是亲儿子,有了反心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打算李二陛下没打算和李元婴说。 就李元婴这疲懒又放纵的性格,逼他造反他都不会有那个心思,没必要单独敲打他。 李二陛下瞥了李元婴一眼,说道:“行了,回去歇着吧。” 李元婴觉得自己白费这么多口舌了,李二陛下瞧着比开始时没开怀到哪里去。李元婴想起《韩子》里说,君王的喜怒若是轻易被别人知道,那国家可能就要灭亡了,看来李二陛下肯定也偷读过《韩子》,所以不管高兴还是难过都不让人知道。 李元婴也不多留,麻溜跑了。回去后,李元婴也没和柳宝林说自己去安慰李二陛下的事,而是挑拣着李治迎亲和摆喜宴时的趣事给柳宝林说了。 宫中近来有些不太平,柳宝林本来心绪不定,但李元婴一回来她就万事不愁了,母子二人分享完分别以来的大事小事,都怀着好心情歇下了。 李治成亲还未足月,李祐就被带回长安。据说他拉的造反队伍完全是草台班子,李绩还没到齐州,底下已经有人反水把李祐给逮了。李绩到了那边之后任务就轻松得很,该抓的抓,该抄的抄,跟着造反的捉起来,劝谏有功的挑出来上报,一场雷声不大雨点也小的造反活动宣告结束。 随着李绩押送李祐的造反团伙回京,齐王造反的消息也不胫而走,所有人都对此议论纷纷。好端端的,怎么这么想不开?看人家李恪,见天儿被训斥也没见反了去,你分在齐州这种富饶地方,靠山又临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众人刚看完晋王娶亲,都想看看李二陛下怎么处置这个儿子。李二陛下也没让人失望,涉事人员全部斩首,包括李祐的党羽和他的舅家。 才刚开春,长安城就染了一次血,观者无不胆寒。 至于齐王李祐,死得倒是体面些,在宫中被赐了杯毒酒,齐齐整整地去了。 李二陛下杀了个亲儿子,朝堂上的气氛低沉了几天,但李二陛下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把他无情的一面体现得淋漓尽致。一时间,成年的没成年的皇子都得了消息,已经就藩的藩王们也都拿到了专门抄送过去的邸报,让他们好好看看造反的后果。 不管身上流着谁的血,敢妄想不该妄想的东西就是这个下场! 在相州安家一年的李泰也得了份邸报,同时到达的还有阎氏生产的消息。阎氏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李二陛下派人过府看过,这是个不错的好消息,虽然去年大半年里他写给李二陛下的信都如石沉大海,但至少李二陛下还没完全忘记他这个儿子。 李泰刚高兴一些,权万纪就拿着长安那边送来的邸报找过来,给李泰念了一遍李二陛下对齐王李祐的处置。 权万纪的态度很直白:你看看这造反的后果吧,不仅自己没好果子吃,亲近的人也全都完球了。要是你有这个心思,赶紧歇了吧,别自己找死! 李泰面色又青又白。 这权万纪简直欺人太甚! 权万纪不觉得自己欺人太甚,他必须得进到长史的责任,好好给李泰打预防针,免得李泰想不开也给造个反。不能怪权万纪心生警惕,因为本来李二陛下有意让他去当齐王长史的,是李泰突然要就藩,李二陛下才改了主意! 李泰就藩的原因,不就是想和太子相争吗? 所以权万纪一拿到邸报,马上就过来找李泰了。他可不想当个长史还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权万纪当面敲打了李泰一番,不顾李泰如何难看便退下了。 李泰坐在原处看着窗外的落日,过了许久,叫人温了酒来一杯接一杯地喝。夜色降临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消息都传到相州了,自然也传进了国子监。李元婴听得愣住了,上回他去见李二陛下时,李二陛下没说他要杀李祐。 李祐虽然要造反,但是兵就那么几个,能用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怎么想都是成不了的。 李元婴原以为李二陛下即便生气,应该也会饶李祐一命或者给李祐留点血脉,毕竟那可是李二陛下的亲儿子。没想到李二陛下一个都没留下,处置得干干净净、干脆利落! 这天夜里,李元婴有点睡不着。他知道伴君如伴虎,也知道天家无私情,但是这几年他和李二陛下处得挺好,李二陛下也忍他纵他,他便越发地过了线。 李元婴翻了个身,睁着眼看向黑漆漆的屋顶。他一辈子都不会想要那个位置的,要坐那个位置,要杀兄弟,要杀儿子,连儿女的婚事也都像是筹码一样安排下去。 可即便他永远都不想,皇兄能不能永远不疑他呢?他有阿娘,有姝妹妹,有很好很好的朋友们,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但他想不出好法子。 哪怕是生在普通百姓家里,也会有兄弟相争、妯娌失和,到哪都不可能事事如意。 李元婴实在睡不着,一骨碌地爬起来,下地走到外头,看着月光在前庭洒落的一地霜白。 唐观和唐璿都醒了,见李元婴一直没回来,坐起身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一左一右地行至李元婴身边。 李元婴听到动静,看看唐观,又看看唐璿,眨巴一下眼睛,说道:“我吵醒你们了吗?” 唐观道:“又不是头一回,习惯了。” 李元婴觉得唐观这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笑了起来,看着天上圆圆的月亮说:“今天的月亮可真圆。” 唐观又与唐璿对视一眼,轮到唐璿开口:“你在想齐王的事吗?”齐王一党被处理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他们都能猜出李元婴为什么没睡着。 李元婴听唐璿问了,想了想,说道:“是,也不是。”他收回了看月亮的目光,和唐璿两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在想,是该好好想想自己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要是只有他自己,他可以一直肆无忌惮地当他的混世魔王,但是他都要娶王妃了,他不能让他娘和他姝妹妹伤心,他要当给她们遮风挡雨的男子汉,不能再天天胡搞瞎搞叫人担心。 唐观两人听李元婴竟主动反省自己,觉得非常难得,自然齐齐对他进行了鼓励。 李元婴得了友人的支持和夸奖,非常高兴,一觉睡到天大亮。 唐观两人觉得李元婴接下来应该会消停一段时间,这天晚上也睡得挺好。结果接下来几天李元婴就跟魏姝她们捣腾了一个实习方案递上去给孔颖达,建议孔颖达让国子监的监生们到京畿各个县衙进行实习。反正一县之地也没什么要紧事,让大伙提前去摔打摔打,将来当了官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朝廷各部处理的都是各方要务,关系重大,就不建议提供实习岗位了! 这件事李元婴年前就和长孙无忌他们提过,这会儿他写方案自然是理直气壮地把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他们的名字写上去,说是年前已经咨询过司徒和司空的意见,他们也觉得非常好,强烈建议孔颖达好好考虑这个建议。 齐王造反的事孔颖达自然不可能不知道,看李元婴在这种节骨眼上还敢冒头,孔颖达真想掀开李元婴的脑袋看看里头装得都是什么!这小子难道一点都不怕触了霉头,到底谁给他的胆子?没看到这些天所有留京的宗室子弟都夹着尾巴做人吗? 孔颖达收是收了,但一直按下不表。 李元婴见上头没动静,每天都跑去直舍寻孔颖达,殷殷叮嘱他见到李二陛下一定要把方案递上去。他还挺嫌弃孔颖达的:“以前您不是经常能见到皇兄吗?怎么现在见不着了?皇兄是不是不想让你当国子祭酒了?”李元婴积极游说,“越是这种时候,您越要努力表现啊,您把这个折子递上去,说不准皇兄又对您另眼相看了!” 孔颖达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了,才会替李元婴担心,怕他撞到枪口上! 孔颖达冷哼一声,骂道:“行,我今儿就帮你递上去!” 第123章 第123章 李元婴自从听到李二陛下对李祐的处置之后考虑了很多。最后考虑来考虑去,李元婴决定还是该干嘛干嘛,他既不会造反,也不爱揽权,根本不必担心的,他吃喝玩乐碍着谁了? 哪怕皇兄真不放心他了,只要他没那么个心,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窝在封地上乖乖待着,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现在就夹起尾巴做人和那样有什么不同? 所以,还不如先玩了再说,玩完再被圈在封地里也不亏啊!李元婴暗地里把自己的想法和魏姝、武媚她们说了,她们也觉得是这个理,人活一世,总不能做什么都畏手畏脚,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也许李元婴闹一闹,摸出更宽容的底线,她们能做的事也会更多! 李元婴便在武媚两人的帮助下写出了他交给孔颖达的那份方案。 李元婴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还是挺好的,要是你当官连底下的事都没弄清楚,你怎么为民做主怎么英明处置啊?就该把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放到对应岗位去摔打摔打! 等京畿这些上县都祸害过了,李元婴觉得还可以挑一批跟他去太原找李治,让李治安排些中县下县让他们去历练历练,再写一份分析和总结,看看下县和上县差在哪、有没有提升空间、有没有可以相互借鉴的地方经验。 孔颖达给了准话说要帮他把方案递上去,李元婴就放心了,喜滋滋地回去和小伙伴们玩耍。 孔颖达话一出口,虽有些后悔,但还是依言去求见李二陛下。这事毕竟得国子监牵头,由他出面正适合。 李二陛下最近清静了不少,一般人没事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听人说孔颖达求见,很快便让孔颖达进来坐下说话。 孔颖达没有废话,直说自己看了李元婴递上来的方案,觉得不错,可以试行。 李二陛下对孔颖达挺放心,毕竟孔颖达是孔家传人,声名在外,还是当初早早跟着他的十八学士,国子监由孔颖达负责是最佳选择。听他又是为李元婴来的,李二陛下还打趣道:“自从元婴去了国子监,孔卿你来求见朕的次数都变多了。” 孔颖达老脸绷着,一板一眼地回道:“臣老了,心思不如滕王殿下灵活,想不出滕王殿下这些新想法。” 李二陛下不以为忤,叫人取来方案打开看了。这方案做得挺周全,不像是李元婴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拟出来的,看看笔迹,倒像是女子的手笔,就是不晓得是武媚还是魏姝,反正总脱不了这两个人。 李二陛下面色平和地看完,觉得只有这个想法本身以及最后几句“长孙无忌房玄龄听了都说好”是李元婴自己动手的。他说道:“这章程拟得不错,朕叫房玄龄他们过来商量商量,到时候你们选好时间安排下去便是。” 孔颖达点头应是。 房玄龄他们还没到,李二陛下便问起孔颖达国子监近来的情况。 国子监最近倒没什么新鲜事,就是李元婴这家伙和女子读书科举这个议题杠上了,每次考试让他写文章,他都变着法儿往这个上面扯,每次都有不同的说法,得了末等也不恼,憋着劲要把说服所有国子博士。有人都和孔颖达抱怨过这件事,说李元婴文章越写越好,要是不扯上这个,那文章都是能评优等的! 说到这个,孔颖达就觉得这事得怪李二陛下。李二陛下要不把三个女孩子送进国子监,让李元婴每天带着她们跟其他士子一起谈天论地,自也不会让李元婴生出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来! 现在好了,你还把魏征的孙女许给李元婴,李元婴自然争取得更积极,到处跟人说他家将来一准要出大唐头一号进士亲王和进士王妃,一个都不会少! 孔颖达听到这些话时都气笑了。 人家的科举独木桥已经够窄了,你们皇亲国戚还来凑什么热闹? 孔颖达把这些事情挑拣着给李二陛下说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李二陛下管管他这弟弟。 李元婴去考进士本就是李二陛下亲许的,李二陛下当然不会觉得有什么。听李元婴还要带他准王妃一起考,李二陛下倒是真觉得新鲜了,房玄龄他们过来后便与他们说起这事,关于“准滕王妃要考进士”这部分是专门讲给魏征听的! 魏征这家伙张口不合礼制闭口不合礼制,合该让他也听听李元婴这个准孙女婿放出去的大话。 听李二陛下拿自己的孙女挤兑自己,魏征面色平静地应道:“科举相关的律法条文之中并没有女子不得应试的说法,若是她们能通过国子监的考核,那自然也是可以应考进士科的。”魏征说完了,还看了孔颖达一眼,能不能通过国子监的考试拿到应试资格可是孔颖达该操心的事,跟他这个当祖父的反而没什么关系。 魏征这么一提醒,孔颖达也想到了这一点。 科举有关的律法条文只说了“不得有刑家之子、工贾殊类”,刑家之子,就是指家里有犯罪记录的;工贾就是指工匠和商贾,他们的户籍上都写明了匠籍或者商籍,没资格参加科举。 除此之外,还真没特意列出女子不得应试。毕竟这么多年,也没女子会想参加科举! 应考是没什么,可能你天赋异禀,没到嫁娶年纪就考上了,但是考上以后呢?考上以后你跟其他士子一样去地方上当官吗?路上怕不怕遇到危险?到了地方怎么让人服众?到了野蛮落后点的地方,他们可能会觉得派个女人来当父母官是侮辱他们,当场揭竿反了!你说照顾你是女孩儿,让你留任京畿这些富庶开放的地方,可凭什么呢?千千万万读书人不服! 而且,眼下朝廷缺人,还得多生孩子啊,要是全克服重重困难捋起袖子读书当官去了,谁来生孩子? 要是魏姝三人没有进国子监,要从乡县经过重重考验考上来,那孔颖达就不用操心了,一准没机会。但,现在魏姝三人都被李二陛下塞进了国子监,学问还都学得挺不错,文章也写得很出色。难道真要他给个应试资格? 孔颖达忙向李二陛下开口:“陛下,此事……” 李二陛下今儿心情很不错,见孔颖达当真苦恼起来,倚在凭几上哈哈一笑,说道:“孔卿何必忧心,让他们考难道他们就能考上?” 孔颖达一听,觉得也对,李元婴这群小孩虽然都挺聪慧,但真要说他们是天纵之才那也说不上,都还欠些火候。反正他这边不刻意留难,也不刻意放松,只管把他们当普通监生就是了。 讨论偏了会题,又回归到李元婴几人拟出的方案上。 长孙无忌已经在李二陛下面前当过坏人了,见李二陛下还把李元婴的提议拿出来讨论,他也不再提反对意见。 房玄龄为人谨慎,鲜少自己拿主意,只挑拣几处有待商榷的细节出来讨论,几个人给李元婴的方案打完补丁,一致同意推行此事。反正这事又不费钱又不费事,还能抓批壮丁去搞搞地方工作,何乐而不为? 最需要烦恼的反而是孔颖达,毕竟监生肯不肯去还得看他怎么动员,真以为人人都和李元婴一样喜欢胡搞瞎搞?许多读书人都宁愿埋首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孔颖达烦恼吗?孔颖达一点都不烦恼,他回了国子监就叫人把李元婴找来,说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拿着房玄龄那边拟出来的章程叫李元婴领着监生会的人去宣讲。要是没人去或者监生出去捅了娄子,全部让他这个倡议人来兜着! 李元婴才不怂,他还安慰孔颖达:“不怕,准成的,我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绝对不丢您的脸!” 孔颖达见李元婴信心满满,也不多言,随他去了。 李元婴回去后便呼朋唤友宣讲实习方案,把愿意参与的监生都按照各自的长处组好了队,摩拳擦掌等着到外面大展拳脚。有各种考虑没有报名参加的,李元婴也不勉强,万事开头难,等他们把头开好了,后面的人自然可以接着干。 李治没赶上实习这档事,成婚后不久就被连自己带王妃地打包去太原。李元婴特地告假去给李治送行,殷殷叮嘱他一定要把太原好玩的地方都打听出来,顺便塞了几个人进李治的就藩队伍里,说是什么“龙骨专家”,到了太原后要帮他找恐龙化石提供设计灵感的。 李治本来有点伤感,舍不得离开长安,但听李元婴没完没了地叮嘱了一点两点三点四点,那点儿离愁别绪早化成灰飞走了。他无奈地说:“行,你说什么是什么。”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到了分别的时候,李元婴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一个劲和李治保证下一个实习地点就定在太原,他们搞完第一轮实习马上就去太原玩。 李治点头,转身上马,瞧着很有点当家好男人的模样了。 兕子和衡山虽很舍不得李治,但听说李元婴过几个月就带她们去太原玩就没那么伤心了,站在原处目送李治一行人走远,乖乖跟着李元婴回宫。李元婴告假出来给李治送行,自然得回宫见见柳宝林,母子俩其乐融融地用了午膳,还聊了聊丰泰楼的事。 李元婴在国子监里,怕柳宝林闲着无聊,就叫人每日进宫来禀报丰泰楼的情况。柳宝林现在每日瞧瞧出账入账,看看众人对菜色的评价,再听听外头的逸闻趣事,日子过得充实得很。 李元婴还从柳宝林口里得知称心最近把音乐团队管理得很好,往外招了不少伎人,每天都能变着法子表演新花样。还有一事,柳宝林提到称心招的伎人之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虽不是乐籍,却很愿意参与写曲编戏之事,据她说,她还与李元婴认识,是李元婴替她脱的籍。 柳宝林本是不过问这些事的,但听人说是李元婴认得的小娘子,柳宝林就上了心,心里暗暗揣测:自己儿子不会是随了太上皇吧?先给自己招来个王妃,眼下又有个他给脱籍的小娘子,这才十三岁呢,往后还得了! 因着有了这样的猜测,柳宝林边说边细细观察着李元婴的表情。作为李元婴的亲娘,她自是不在意李元婴风流多情的,但风流多情也得看对象,要是没娶亲就在外头养外室,别说他未来小王妃是魏征的亲孙女,就是寻常人家也要翻脸。 李元婴不晓得这事,外头的事情他一概交给底下的人管理,自己是不碰的,他碰了可能还要挨骂!李元婴想了想,很快想起帮他搞茶叶这一块的苏大郎,苏大郎曾让他帮苏七娘脱籍,说是要接苏七娘到家里和自己的儿女一起住。 李元婴道:“我晓得是谁了,您不用操心,我回头问问是怎么回事。”他把苏大郎和苏二娘结义的事给柳宝林讲了讲,说那苏七娘他见过两回,是个聪慧的女孩子,兴许是与苏大郎的亲眷没处好,或者像媚娘她们一样不想当个终日留守后宅的寻常女子。她既是要跟称心一起搞这个音乐班子,那就让她搞去,他叫人多看照她一下便是。 见李元婴面上没半点心虚,也不像是对那小娘子有什么情愫,柳宝林便放心了。她笑着说道:“我这边让人传个话就好,不用你特意去经手。” 李元婴乖乖点头。 母子俩还要再聊,就听有人来宣召,说是李二陛下要见李元婴,让李元婴过去一趟。 第124章 第124章 李元婴挺纳闷的,最近自己没干什么坏事来着,怎么李二陛下特意叫人来宣召他。虽然心里打着小鼓,李元婴还是对柳宝林说:“皇兄肯定是想我了,我这就去见他!” 柳宝林正担心着呢,听李元婴这么口没遮拦地一说,忙朝传话的内侍笑了笑,替李元婴打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襟。 李元婴由着柳宝林把自己拾掇整齐,跟着人去见李二陛下。 到了李二陛下那儿李元婴才发现有个老熟人在:阎立本。 李元婴乖乖巧巧地上前见礼,接着都不用人招呼,自发地在李二陛下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李二陛下睨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和阎立本、褚遂良商量正事。原来李二陛下准备把宫里一栋楼命名为凌烟阁,将大唐立国以来的功臣画像陈列其中。名单他已经列出来,也和长孙无忌等人商讨过了,最终挑了长孙无忌等二十四位功臣。 现在的首要工作是,得把二十四位功臣的画像画出来。这个差使落到了阎立本手上,阎立本自是任劳任怨地一家接一家地跑。由于这是要名垂千古的大好事,大伙的热情都蛮高。 不过现在出了点小问题,阎立本到李靖家给李靖画像时,一只小豹子突然蹿出来吓了阎立本一跳。豹子虽没咬人,阎立本却摔伤了手,短时间内拿不了画笔了。因为李靖家比较偏远,所以李靖是最后一家了,现在就差他那张画像了! 凌烟阁目前还没修好,换个时间再去画也不是不行,但阎立本也是有气性的,画像期间李靖让豹子蹿出来,明显是不想让他来画!畜生不懂事,人也不懂事吗?那他就不画了! 阎立本这次过来,就是委婉地和李二陛下表达这个意思的。他还给李二陛下提了句,说李元婴和李靖交情不错,让李元婴去画吧,李元婴画画天赋挺高,他哥阎立德都夸好。 阎立本这话其实有点赌气,准备一次性把李元婴和李靖都坑了,李靖是新仇,李元婴则是旧恨。当初他随驾去洛阳李元婴和他哥好得只差穿同一条裤子了,没少让他独自生闷气。干脆让这两家伙凑一堆解决画像的事去! 结果李二陛下听人夸他那糟心弟弟天赋好,心里挺高兴,还真命人去把李元婴叫过来。 李元婴一听是这事儿,悬着的心可算放回肚子里了。不是发现他干了啥坏事就好,别的都好说。李元婴一口应下来,不过为了摆在一起不突兀,他要求去看看阎立本画好的二十三幅画像,到时他比照着画。 李二陛下见阎立本脸色不太好,打趣道:“看一眼你就能学会吗?” 李元婴道:“那倒不是,肯定画不出一样的,但是人和人本来就不一样,有点不同的地方也不要紧的,只要摆一起不显得奇怪就行了。” 李二陛下也好奇都画成什么样了,同意了李元婴的要求,兄弟俩一起去把凌烟阁二十三功臣看了个遍。上头的人李元婴认不全,比如莱国公杜如晦在他出生那年就没了,他是不曾见过的。 李元婴仔细看了杜如晦的画像,转头对李二陛下说:“这就是‘房谋杜断’里的‘杜’啊,可惜我生晚了,没能见过。” 李二陛下看到栩栩如生的杜如晦画像,心里既怅然又怀念,点头道:“你是生晚了。” 李元婴把二十三功臣画像一一看过了,很是佩服地对阎立本说:“小阎你画人可真厉害,我画不了这么好。” 阎立本心道,你才几岁,要能画成这样让别人怎么活?当然,表面上阎立本还是挺谦虚的,捋着须说“哪里哪里”。 看完画像,李元婴本来要走了,李二陛下又留他下来说话。李元婴乖乖跟着李二陛下回去吃茶,吃了小半碗才偷偷觑向李二陛下,问道:“皇兄您还有事要和我说吗?” 李二陛下搁下茶问他:“画像的事心里有底了?你要不行,我再找人。” 李元婴道:“有点难,我得试试才知道。反正凌烟阁不是还没修好嘛,说不定回头小阎的手就好了,实在不行,回头你找大阎去画也成。”他画人像少,但是底子不差,打小就好这一道,小时候别人追蝴蝶,他就画蝴蝶,太上皇夸他画得好,他高兴极了,一个劲地画,倒是误打误撞让他有了不错的功底。 李二陛下淡淡道:“行,那就让你试试。” 李元婴又问李二陛下还有没有事。 李二陛下挑眉道:“让你陪我吃碗茶,你就这么不乐意?打着我的名头卖茶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这么说,马上顺着杆子挪到李二陛下近前坐下,乐滋滋地道:“我卖茶可不光是为自己卖,不还给朝廷增加茶税吗?如今吐蕃和突厥各部越来越离不开茶了,大唐各地也掀起了喝茶之风,每年的茶税可是越来越高了!”他又给李二陛下出了个主意,“我觉得应该把南边的茶山囫囵着围起来,直接收了茶税再让他们把茶叶往外运,没经允许的一概不许种茶。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有人图茶利改良田为茶场,二来也能防止有人偷漏茶税!” 李二陛下道:“你想法倒是挺多。” 李元婴骄傲地说:“那是自然,我最爱思考问题了。”他继续给李二陛下说自己的看法,“这样做还有第三个好处,那就是又添了许多位置可以安置当地的人才。毛遂自荐时不是说了吗?只要给他一个麻袋,他就能显出自己的锋利来。所以我们要找一些能显出人能耐的麻袋,让各地的人才好好历练历练,做得好的,有本事的,就让他们当大官。一点小事都干不好的,那就让他们一直做那些闭起眼睛都能做成的事。” 李二陛下道:“就是知人善任。” “对对,知人善任。”李元婴很高兴,“反正,人才会越来越多的,找点事给他们干,他们就没心思琢磨别的了,都该想着怎么好好表现,怎么能让您看到他们的才能!这是我弄了作坊和丰泰楼之后学到的,只要我找到适合的人负责领头,事情自然能办成。至于那些没什么想法的人,其实也不是没用,只要告诉他们该干什么他们还是能照办的。” 兄弟俩就着茶场设税关的事讨论到喝完煮好的茶,李二陛下便打发李元婴离开。 李元婴一走,李二陛下揉揉眉心,靠在凭几上歇了片刻,叫褚遂良把刚才的谈话抄录一份送去给太子。 李元婴虽然经常冒出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可行性颇高,随着茶叶的热销,茶税这一块确实水涨船高,户部尚书唐俭现在每天都眉开眼笑,连装病躲事儿的次数都少了。 既然茶利甚巨,那么在各大茶场设立税关也该提上日程了。这么赚钱的东西,还是牢牢把控在朝廷手里最好,指不定过个几年,征伐高丽的军费就凑出来了!实在凑不够,那就让李元婴再想点法子,反正他上回还说人家党仁弘“做什么贪那一百万钱”,肯定不差钱也不差生钱之法。 这时候李元婴已经走到半路了,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奇怪地和左右说道:“今儿也不冷啊,我怎么突然打起喷嚏了?” 左右道:“许是王妃想殿下了。” 李元婴心里挺美,面上还是很谦虚地说:“才半天不见,姝妹妹怎么会想我?想也没事,明儿我就回去了,不会叫她想太久的!” 左右听着都笑了。 李元婴去和柳宝林说了一声,便又骑着马出了宫,直奔李靖家。其实刚才听阎立本说蹿出只小豹子,李元婴就两眼发亮,迫不及待想去李靖那边撸豹子! 不过,在他皇兄面前他还是要装装样子的,免得他皇兄觉出不对来,不让他去了,毕竟他皇兄有禁止他去李靖家骑大象的前科! 与此同时,李靖家中,红拂正在替李靖整理许久没穿的礼袍,埋怨他养的豹子乱窜。李靖道:“底下的人一时没关好笼门而已,谁知道会冲撞到阎侍郎?” 人已经得罪了,红拂只能叹着气说:“他回去跟圣人一说,圣人不会不让你的画像入凌烟阁了吧?” 李靖言简意赅:“不会。”虽然他已算是半解甲归田状态,但自大唐立国以来也算屡立战功,还为朝廷著了兵书,李二陛下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小事把他剔除在外。他说道,“就是不知会换谁来?”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头就有人来报说李元婴来了,说是奉命来给李靖画画的。 李靖与红拂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不过两个人对李元婴的到来都很欢迎,主要是李元婴当初主动帮红拂请来了孙思邈,把病重垂危的红拂救了回来。后来了解多了,李靖觉得这位小王爷很对他脾气,每次李元婴上门他都很欢迎。 李元婴也没和李靖见外,兴冲冲地跑进来,左看右看,没看见豹子,便问李靖:“不是说有小豹子吗?在哪里?我想看看!” 李靖也不急着要画像,起身带李元婴去看他刚得不久的小豹子。他说道:“这豹子的父母都没了,被带回来时还没睁眼,我叫人喂羊奶喂大的,没想到居然还挺有野性。” 李元婴一点都不怕那野性十足的小豹子,还跃跃欲试地提出要摸一摸。 李靖叫喂养豹子的人把它骗出来给李元婴过过瘾。 李元婴顺利摸到豹子,觉得手感挺不错,可着劲蹂躏了一会儿,非常满足。撸了豹子,他又去看去年戴亭从吐蕃带回来的牦牛,李靖手底下的人养东西很有一手,连离了高原可能活不了的牦牛都活了快一年了,虽然瘦了不少,但总算还能吃能跑。就是天气马上要转热了,照看牦牛的人在帮它剃毛,让它清清爽爽地熬过酷夏。 李元婴对剃毛也很感兴趣,冲上去逮着那头白牦牛剪下一把一把的白毛,玩得不亦乐乎。直至被很没安全感的白牦牛顶了一下,摔了一屁墩,李元婴才心满意足地去和李靖商量画像的事。 李靖早叫人备好笔墨了,还重新穿上了正儿八经的礼袍,看起来正式得不得了。 李元婴提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身装扮不够威风,不如穿甲胄吧!将军还是要身穿铠甲、手拿武器最好!我看其他人都穿得差不多,大家都一个样太不显眼了,我给您画幅最显眼的!” 李靖道:“也好。” 两人商量着商量着,最后变成画李靖身穿甲胄骑在马背上的英勇姿态。 第125章 第125章 自从对外宣称腿部有疾,李靖已经挺久没上马,更别提穿着甲胄上马,但李元婴的提议让李靖也来了兴头,马上叫人去拿他的甲胄来。李元婴又说:“要拿年轻时穿的那种!” 李靖奇道:“为什么?” 李元婴道:“既然是要展现功臣的风姿,那自然该展现您立功时的风采。”见李靖依言命人去取当年穿的甲胄,李元婴又兴致勃勃地问李靖最得意的一仗是在哪儿打的,当时拿的什么武器,骑着什么样的马儿,身边可有什么飞鸟帮着传信。 李靖的甲胄平时都是红拂管着,听人说李靖要穿早前的甲衣,红拂吃了一惊。细问之下,红拂才知晓李元婴的打算。她虽然觉得这样的画像可能入不了凌烟阁,但是李靖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她自是亲自领着人带上甲衣一块过去校场那边看看李靖久违的马上风姿。 李靖见红拂亲自来了,开怀地一笑,命人伺候自己穿上甲胄,还招呼红拂帮他把披风拿来。他年纪不算小了,这几年又总生病,骑马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他也不怕旁人笑话,叫人把自己搀扶上马,坐在上头和李元婴回忆:“当初我的马不是这一匹,是红色的,可精神了,跑起来鬃毛和尾巴都甩得老高。我还养了只猎隼,你见过猎隼没?” 李元婴道:“我见过,老凶老凶的!” 李靖哈哈笑道:“可不是吗?它还啄过突厥人的眼睛。突厥人自己也养鹰隼,但都不如我养得好!”李靖说到兴起,又喊守在一旁的亲兵,“去拿我的戟来!” 亲兵领命而去,很快替李靖将描金长戟取了过来。李靖伸手一接,觉得有些沉了,但还是抬起已经青筋毕现的手把它举了起来,对李元婴道:“当年,我能用这戟轻轻松松扫平一片敌人,放我出去杀个痛快,我能以一敌百!” 李元婴听得心驰神往,又夸道:“您当了将军,那就是以一敌万!不,应该是以一敌十万了!” 李靖乐道:“哪有那么夸张,还是得有好使的兵,当个光杆将军我也没辙。” 一老一少两个人聊起战场来那都是热血沸腾,李元婴两眼发亮地要李靖多说点,李靖则是满脸都带光地回忆往昔。 红拂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得兴致高昂,眼眶不知怎地湿润了。 多久了啊,自从贞观十年的吐谷浑之战后,她丈夫就再也没有上过马,也没有这样意气风发过,每日不是闭门著书就是逗逗府内养着的飞禽走兽,再没有露出过这样一面。可她是一路随李靖走来的,她知道李靖只有在战场上才最快活,他这个人就是为战而生的! 李元婴和李靖聊了个尽兴,却压根没动笔墨。李元婴对李靖说:“我心里有谱了,回去慢慢给您画,画好了让人送来给您看看,您觉得可以再让人送去宫里。” 李靖一口应下。 送走李元婴,李靖才发现红拂眼眶泛红。李靖过去握住红拂的手,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红拂道:“好久没看到你上马了。” 李靖道:“你若想看,我天天上马给你看。” 红拂扑进李靖怀里,夫妻俩紧紧相拥在一起,仿佛回到了年少轻狂的往日时光。 他们能平平安安到老、能看着儿孙长大成人,总要放弃一些东西,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李元婴已和柳宝林道过别,便不回宫了,径直带着李二陛下着人准备的笔墨纸砚回了国子监,寻马博士他们腾了个位置,说是奉旨画功臣画像。马博士他们都挺纳罕,李二陛下的打算他们也有所耳闻,但他们听说的是李二陛下派阎立本画画像、褚遂良题字,没听说要让李元婴画的。 李元婴便把阎立本被豹子惊吓到的事跟马博士他们说了,还着重描述豹子长什么样、手感如何。这下好了,大伙都知道李元婴跑去李靖家里撸豹子了! 虽说都觉得让李元婴来画功臣图有点儿戏,但马博士等人还是挺好奇李元婴能画成什么样的,把直舍内的一处静室给了他,让他空闲时过来这边画画。 李元婴抱着笔墨纸砚去静室那儿放好,连着小半个月都没动笔,只在早课时腾出时间坐在一旁看马,看它们的眼睛长什么样,看风一来它们的毛会沿着什么方向飞动,看它们跑起来时蹄子怎么扬起、怎么落下。 看得多了,李元婴脑海里便有了匹活灵活现的马,那马儿通体火红,眼睛又黑又亮,神气得很!接着马上又多了个人,那人的脸庞逐渐变得年轻又英俊,瞧着正当壮年,整个人英姿勃发,瞧着就是个少有的英雄人物。 最后,一只凶猛的鹰隼从天上长啸而下,落到了那盖世英雄的肩膀上。 如此一来,整幅画面就完整了。 李元婴琢磨好了具体画面,开始动笔了。他和马博士告了假,把自己关在静室里好些天,几乎是废寝忘食地闭门作画。 在魏姝等人都担心他会熬伤身体的时候,李元婴出来了。 见魏姝等人都守在门外等他,李元婴兴冲冲地拉着他们入内看他的杰作:“你们看,我画好啦!” 魏姝被李元婴拉着进屋,也不挣扎,迈步跟着李元婴走到案前,只见案上铺展着一张长长的画卷,画上的人是学着阎立本惯用的画法来画的,画工兴许差了些,但胜在鲜活动人。 没错,只看一眼,画上的李靖就像是走到了你眼前来一样,也许那面容没多相像,那身量也没完全按着本人来画,但是你一眼看去就晓得这人是李靖,他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将军……看久了,你甚至由衷地生出一股想要跟他一起血战沙场的热血来! 魏姝夸赞道:“画得真好。” 武媚也说:“对,画得好极了。”她曾远远见过李靖,那时李靖已经患了足疾,每次进宫都拄着杖,身形看着越发地伛偻,丝毫没有年轻时的骁勇与英朗。看了李元婴这画,她便明白为什么李靖的夫人当年不顾一切要与他结为连理,这样的英雄人物,谁看了不会心生倾慕? 这边的热闹也将当值的马博士几人引了过来,听说李元婴把画像画好了,他们也都上前准备看看李元婴画出了什么样的“功臣图”。一看之下,早些年就见过李靖的沈博士夸道:“像,真像啊!我记得当年的卫国公就是这样的!” 其他人也觉得李元婴画得着实传神。 李元婴得了一通夸,高兴得不得了,叫人把画像送去李靖家中让李靖看看满不满意。 专注画画时李元婴不觉得饿,画完后李元婴就发现自己肚子开始咕咕叫了。好在食堂就是丰泰楼包的,李元婴哪怕去晚了也有人帮他留着不少好吃的,李元婴做完一桩事,胃口大开,在魏姝她们的陪伴下大快朵颐。 等李元婴吃饱喝足,唐璿才在一旁说他:“你怎么连着几天饭都不好好吃,大家很担心你。” 李元婴道:“我画画讲究一气呵成的,停了就很难找到感觉,吃饭当然得速战速决。” 为了一幅画像耗了许多天,李元婴却一点都不觉得累,还感觉自己边画边感悟到不少技巧,画技提升了不少。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对魏姝说道:“我觉得我现在会画人像了,就是画起来有点累人,旁人我再不画了!等我们成亲时,我把你穿嫁衣的模样画下来好不好?” 魏姝感觉其他人都齐刷刷地朝自己望过来,耳朵虽然微微泛红,口里却还是很高兴地应了一声:“好。” 李元婴开开心心地送魏姝到她们住的小院前,径自回去呼呼大睡,补回这几天为了画李靖画像耗掉的精神。 李元婴吃饱喝足早早睡下了,李靖府上却一整夜都灯火通明。 李靖夫妻俩把画悬挂起来,两个人坐在画前看着画上正当壮年的马上将军,那马就像他那已经老死的爱马一样,又精神又骁勇;那长戟高高扬起,仿佛有破风之声;连那鹰隼,也像是活生生地来到了眼前。 这画像李靖满意吗?李靖哪能不满意! 他怎么都没想到,从没见过他当年模样的李元婴能够画出这样一幅画像来。 要知道当时李元婴甚至还没出生! 红拂道:“能不能叫人另画一幅送到凌烟阁去?这幅我们自己留着,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先祖是怎么样的大英雄。” 李靖看着画上的自己,许久之后才回道:“当然得送去凌烟阁,子孙后代要是想看,就让他们好好挣前程,自己去凌烟阁看!” 红拂听李靖这么说,眼底也泛起了光彩。 对,就让子孙后代自己上凌烟阁看去! 李靖夫妻俩第二天一早便命人将李元婴画的画像送进宫去,李靖自己也进宫了,跟李二陛下表示自己非常满意李元婴的画。 李元婴那天去李靖家里撸了豹子、还给牦牛剃了毛的事早传回李二陛下耳朵里,李二陛下本以为李元婴就是拿画画像当借口跑去李靖家里玩的,压根没想着真给李靖好好画。听李靖由衷地夸赞着李元婴的画,李二陛下还以为自己听岔了。 等确定李靖确实非常喜爱李元婴的画后,李二陛下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看一看李元婴画成了什么样。正巧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在,李靖离开后李二陛下便叫他们一同去看看那不久之后将要悬挂到凌烟阁去的二十四功臣图。 很快地,所有人都看到了李元婴的杰作。 平心而论,李元婴画的画像确实不显突兀,虽没有阎立本的水平,但一眼看去也还算和谐,至少风格是一致的。问题就在于,李元婴把李靖画得太英挺太生动了,骑着马的李靖一亮相,其他画像都显得有点刻板,且还有点千篇一律! 乍一看,就像是一个将军领着一群不起眼的随从。 房玄龄:“……” 长孙无忌:“……” 李二陛下:“……” 君臣三人一起沉默了。 第126章 第126章 李元婴画完画,才发现他们的实习计划因为他闭关作画延期了好些天。于是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收拾收拾,带着小伙伴们奔赴上头分配的实习地点。 因为不是在国子监里了,所以李元婴堂而皇之地把伺候的人全带上,凑成个小车队浩浩荡荡地前往目的地:户县。 户县在长安以西,位于涝水边上,是京畿一个经济挺不错的县城,山好水好,土壤肥沃。李元婴没去过这地方,一路上挺兴奋的,这次跟他一道的都有国子监仅有的四个女孩子以及狄仁杰。 没办法,魏姝和武媚肯定是跟着他的,城阳当然不可能落单。由于金胜曼也报名了,所以马博士他们把金胜曼也塞到他这个小团队里。本来五个人负责一个县的实习工作已经很足够,但是一个人带着四个小娘子难免显得阴盛阳衰,所以狄仁杰也被分了过来。 户县离长安不远,和骊山差不多,车队只花了小半天便到了。早在敲定实习地点时董小乙便先派人过来盘了个院子,离县衙不远,李元婴一行人抵达时直接把行李搬了进去。 虽说户县是畿县,但富庶程度自然不比长安,宅子也不算大。不过这是李元婴头一回带着小伙伴们在外头独立居住,非常兴奋地拉着魏姝去挑房间。众人都有志一同地把主屋留给李元婴,自己按照喜好挑拣想住的方位,一直在旁候着的仆从则麻利地帮他们把行李搬到各自选定的房间里。 李元婴一行人收拾好,正要去见县令,却听有人进来通传说县令到了。别看县令不是什么大官,畿县县令的重要性远比下州司马要高得多,比如如今的户县令许敬宗就是前头贬官外任后争取回畿县当县令,准备活动活动回到权利中枢去的。 作为一个很有眼力劲,又一直试图和京城勾勾搭搭的官场老手,许敬宗消息十分灵通,知晓李元婴不是普通的国子监监生,而是李二陛下最宠爱的弟弟。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的纵容简直让所有人都觉得稀奇,据说连魏王李泰都给比下去了! 听说李元婴要到户县来搞什么实习,许敬宗自然早早叫人盯着了,掐准时间登门拜访李元婴。混迹官场,最不该要的就是脸面,在底下蹉跎了那么久,许敬宗早就把脸皮置诸度外了! 一见李元婴,许敬宗就眯笑起眼,笑呵呵地招呼李元婴:“殿下,怎么不早说今儿要过来,早说我就带着人出城相迎了!” 许敬宗脸庞微圆,眼睛又小,笑起来凭空多了几分奸诈味道。李元婴自问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不过许敬宗的殷勤还是让他心里生出点警惕来。虽是有了提防,李元婴还是跟着许敬宗露出笑容:“我们是来干活的,不是来摆架子,许县令不必这么客气。” 许敬宗看着李元婴带来的几个“实习生”,在心里犯嘀咕:这不是毛头小子就是娇滴滴的小娘子,能做什么?怕不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当然,许敬宗不会傻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笑呵呵地说道:“既是要来做事的,那接下来就是要共事了,我叫人备了接风宴,给殿下介绍介绍县衙里都有什么人。” 李元婴道:“也好。” 许敬宗又问李元婴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人手够不够用,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说,他早早叫人送过来,免得要用时又匆匆忙忙地找。 李元婴道:“已叫人提前过来打点过了,没什么缺的。” 既然已经打了照面,许敬宗也不再多留,识趣地把空间留给李元婴几人。 李元婴叫人煮了茶,和狄仁杰几人围坐在一起说话。 狄仁杰道:“这许县令来得可真及时,怕是早就叫人盯着这宅子了。”他看了李元婴一眼,说出自己的评价,“我觉得这个许县令不太值得相交。” 武媚点头,赞同狄仁杰的意见。 一来,许敬宗叫人盯着他们什么时候到,显然是个喜欢钻营取巧的;二来,许敬宗对李元婴太过殷勤,全程都只围着李元婴转。这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想当个好官的! 李元婴道:“我们又不是要与他相交,不用琢磨这些。” 魏姝道:“话不是这么说,我们接下来可是要在他手底下做事的,还是得摸清他的底子才行。”魏姝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都说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既然都觉得这人不宜深交,那这些话就不能传到他耳里,平时说话要注意些。” 李元婴才不在乎:“就算让他听到了也没关系,难道他还敢对我们下手不成?他不敢的!” 武媚给李元婴分析:“想长远一点的话,将来我们去了封地,而他回了长安,一远一近的,谁也不知道形势会如何变化,小心点总没错。” 魏姝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城阳道:“照他现在对幺叔的态度,我们和他起冲突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金胜曼头一次出长安,所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捧着仆从送上的热茶边吃茶边听李元婴几人分析情况。 几个人商议过后,大致决定了与这个户县县令相处的基本方针:只要没发现他有什么作奸犯科的地方,他们就跟他和平相处,同时利用他的殷勤态度多找点事干。 到下午,许敬宗又亲自过来了一趟,请李元婴他们过去赴宴,见见县衙里的大官小吏。 京畿的县城编制塞得很满,县令掌控所有事,大小事务都要经他的手。接着还需要设置县丞、主簿、县尉等等辅佐县务,又有吏佐、录事、衙役等负责各项事务,加起来林林总总差不多有近百人,全都是吃皇粮的。 李元婴一到,所有人都起身见礼,压根不像是来实习的,倒像是空降下来接管户县。与外头的人接触多了,李元婴比其他宗室子弟多了几分亲和,一点亲王架子都没有,笑眯眯地免了所有人的礼,招呼他们落座,在许敬宗的介绍下把县丞县尉之类的认了个遍。 县丞和主簿是辅佐文书教化工作的,县尉则负责搞治安,这些都是接下来他们可能要频繁接触的人,所以李元婴很好脾气地一一和他们互认了脸。 由于李元婴天生的亲和力,这场接风宴很快变得热闹起来,全程没有冷场。到快接风宴接近尾声时,有人骑着快马从京城那边赶来,看衣着竟是宫中的禁卫。 那禁卫是认得李元婴的,告了声“打扰诸位了”,便径自寻到李元婴,把李二陛下让他带来的一封信交给李元婴。 李元婴听禁卫说是李二陛下让稍信过来,有点纳闷,不知他皇兄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他皇兄远在京城,他也不急着看信,而是招呼禁卫坐下来吃些酒。反正赶回去宫门也落锁了,没法回宫复命,所以索性第二天再回去好了,顺便把他的回信取了一并带回京。 禁卫没有推脱,依言坐下。 众人看在眼里,更觉得李元婴受李二陛下重视,这才到户县就派人急急忙忙送信来,不是担心这个弟弟是什么? 李元婴吃完接风宴,谢绝了许敬宗安排的后续“娱乐活动”,带着李二陛下给他的信回了落脚处。别人都觉得李二陛下是记挂他才来信,李元婴却从丰富的经验推断出这封信里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果然,李元婴让人点了灯拆开信一看,就看到信里全是骂他的话。 魏姝好奇地问李元婴:“圣人在信里写了什么?” 李元婴哼了一声,把信递给魏姝,让魏姝自己看,自己闷坐在灯前生气。 魏姝接过信一看,只见李二陛下在信里把李元婴骂得狗血淋头。第一骂李元婴外出也不回宫辞行,简直无法无天,谁许他自己跑外面去的?此处省略三百字骂人的话。第二骂李元婴给李靖画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画像,把人画年轻了那么多不说,还把马啊猎隼啊画进去,这样像话吗?正经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李靖打猎去了!明明看过另外二十三幅画像,怎么还画成这样?此处省略五百字骂人的话。 魏姝还是看了信才知道,原来李二陛下这么会骂人! 魏姝替李元婴抱不平:“圣人这样有点过分了。”她们都觉得李元婴画得好,哪有李二陛下说的那么不正经? 李元婴气鼓鼓地说:“我再不理他了!” 魏姝道:“你不是让人明天帮你带信回去吗?” 李元婴道:“不写了,都在骂我,有什么好回的!” 魏姝看向武媚,想武媚劝劝李元婴。 武媚会意,对李元婴说道:“你不回,岂不是白被他骂了?” 李元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马上叫人笔墨伺候,他要骂回去! 李元婴在这边生气,李二陛下在长安也生气。李二陛下带着长孙无忌他们看完李元婴的杰作,心里不知该气还是该夸,都觉得李元婴这画像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若是没有前头那二十三幅作对比,这画像入凌烟阁也是可以的。但是,问题就在于前面已经花几个月时间画了二十三幅功臣图啊! 李二陛下琢磨了一下,叫人去国子监把李元婴拎进宫,让他看看他干的好事。不是特意先看了前头二十三幅说要画得不显突兀吗?现在好了,不突兀是不突兀,就是太突出了,把其他人全比得难以入眼!结果,派去的人很快回来回禀说,李元婴收拾东西到户县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 他许他擅离长安了吗?就算实习的事他点头了,但他要出发不该回宫说一声吗? 第127章 第127章 李二陛下骂起人来那是绕弯子的,李元婴为了反驳回去,又读了两遍,越读越气,当场刷刷刷地写了封回信。首先说实习的事明明早决定好了,有什么好辞行的,又不是不回去! 接着李元婴就开始说自己的创作理念,说既然是要表彰功臣,画像怎么能不展现功臣的立功过程,这怎么能让别人看一眼就心悦诚服,觉得没有他们就没有新大唐呢?所以,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错,不信皇兄你召集其他人问问是不是这样! 反正,人老李是很赞同的! 李二陛下能明晃晃地骂李元婴,李元婴却没法明目张胆地骂回去,只能含蓄地说皇兄您最近是不是没睡好,没睡好脑子发懵、脾气暴躁、见天儿想骂人,建议您好好睡觉,政务是忙不完的,一桩忙完还有一桩,我们要爱护身体,活到一百岁。 当然,这个含蓄回骂是李元婴自认的,城阳她们看过之后觉得要么还是直接不回信了吧。李元婴振振有词:“不怕,我这是在关心皇兄身体呢!他那么骂我,我还这么关心他,我这叫以德报怨!” 其他人都觉得劝不住了,也就不劝了,由着李元婴把信交给负责捎信的禁卫。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城门初开,禁卫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长安。于是李二陛下才刚下早朝,就看到了李元婴的回信。李二陛下昨天在信里训斥了李元婴一顿,心情畅快了不少,听说李元婴回了信,便叫人送上来看看。 看完信,李二陛下脸都黑了。这小子是变着法说他脑子不好使! 李二陛下不痛快,别人也别想痛快。他叫来阎立本,让阎立本去看看昨天凑齐的二十四功臣画像,看完以后回来说说感想。 阎立本因公负伤,其实也不严重,休养几天已经好全了。不过李二陛下既然已经叫李元婴去画,阎立本也乐得甩开这个差使,再不去管了。听李二陛下说画像齐了,脸色却不怎么好,阎立本心里咯噔一跳,忙跟着人去看画像。 看完之后,阎立本也沉默了。 李元婴若是正儿八经地画成一样的,那画工肯定高下立现,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谁高谁低。但,李元婴这画灵气十足,哪怕功力稍欠火候,旁人一眼看去也会被它吸引住目光。 不得不说,书画一道就是老天赏饭吃的,你要是有三分天分,再苦练七分也能画出过得去的画;你要是有九分天分,随便学学也都能盖过别人去! 阎立本自认天赋不算差,否则李二陛下也不会大事小事都叫他当画师。可李元婴这份抓神韵的本领着实叫人羡慕,不管是人是马,他都把感觉找得很准,要不是知道李元婴在李靖这个年纪时根本没出生,阎立本一定会以为李元婴亲眼见过这样的李靖! 阎立本叹了口气,折返去见李二陛下,开口便说:“滕王殿下神韵抓得很好,画得更传神,臣自愧不如,陛下让滕王殿下把余下二十三幅也重画吧。” 李二陛下倒想折腾折腾李元婴,可李元婴不是去户县了吗?李元婴可是连宅子都置好了,显见不是待一两天。李淳风那边已经算好悬挂画像的好日子,难道还要专门推后等李元婴画?再说了,李元婴又没见过杜如晦、殷开山他们,让李元婴来画是要他瞎蒙吗? 李二陛下道:“元婴他已经到户县去了,大约得两三个月后才能回来,画像的事还是得阎卿你来办。”李二陛下虽没说是让阎立本重画二十三幅,还是让阎立本重画李靖,但却把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一通的“创作理念”给阎立本讲了,让阎立本照着这个思路来,尽量体现他们为什么能被选入凌烟阁。 阎立本再傻都听明白了,李二陛下就是要照着这个标准来画,对现有的二十三幅画像并不满意。到头来,他还得比照着李元婴那副连隼带马的画像来画! 阎立本要吐血了。 要知道为了原来的二十三幅功臣图,他可是废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不仅得天天去仍活着的功臣府上对着活人画,还得去已故的功臣府上听他们的家眷提泪涟涟地回忆故人。要画得让他们满意容易吗? 好不容易所有人都满意了,李元婴画的李靖一挂出去,大伙肯定又有想法了!至少,李二陛下就隐晦地表示昨天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看了画像,觉得得改改,不改不舒坦,不改不高兴。 好么,大唐顶牛顶牛的头三号人物都说得改,还能不改吗? 阎立本哭丧着脸退了出去。 阎立本回去当值时遇上官复原职不久的阎立德。阎立德见阎立本脸色发苦,不由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了?圣人寻你有什么事?” 一提到这个,阎立本脸色就更苦了,拉着阎立德入内坐下,跟他兄长诉起苦来:本来,他只是气不过李靖放纵豹子冲撞他,所以甩手不干。没想到李元婴去给他画了画像之后,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他们都不满意原来那二十三幅画像了! 阎立本略去了自己坑李元婴的一环,但阎立德还是敏锐地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为什么圣人会让滕王去画?”他和李元婴处得来,知道李元婴画画挺不错,但是别人不知道啊,在很多人眼里李元婴还是个爱玩爱闹、不学无术的小王爷,没谁晓得他于画画一道上挺有天赋! 阎立本见瞒不过去,只好补充说明自己猪油蒙了心和李二陛下提议让李元婴去给李靖画画像的环节。 阎立德听了,一点都不同情阎立本的可怜遭遇了,还哈哈笑道:“你这不是活该吗?”提到这个,阎立德就要提点他弟弟了,“不是我说你,这事你做得不应该。哪怕知道滕王和卫国公关系不错,你也不能跑去圣人面前说,毕竟他们一个是藩王、一个是曾经手握重兵的武将,你说他们关系好,圣人不疑心还好,圣人若是起了疑心,麻烦就大了。” 阎立本一时语塞,半晌后才找到词儿反驳:“反正他们一个和你女婿不和,一个和你亲家不和,他们麻烦大了不是正好?” 阎立本说不和其实还是委婉的,李元婴和李泰那仇大着呢,主要是李元婴一榔头将李泰争夺太子之位的梦给敲碎了,李泰肯定连杀他的心都有了!阎立德的女儿、他的亲侄女可是李泰的王妃,李泰的两个孩子都是阎立德的外孙,这仇难道不大? 至于另一边的仇,就是李靖和唐俭了。阎立德的另一个女儿嫁给唐俭儿子,唐俭和李靖之间又有着一段不得不说的恩怨情仇,简单来说就是李靖当年为了弄死突厥,压根没管正作为使者出使突厥的唐俭就是了。 所以无论怎么说,他坑李元婴和李靖一把都很正常。 阎立德默然片刻,也不提自己和李元婴相交甚欢这么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只说道:“可你坑着人家了吗?”李二陛下没见有对李元婴起疑心,反倒是阎立本要把二十三幅画像全部返工!阎立德道,“魏王离京时我去送行,他跟我说了一些话,当时我还不信的,现在我有点信了。” 阎立本奇道:“什么话?” 阎立德道:“他说,滕王这人很邪门,但凡想要害他的不仅成不了,还会反过来害到自己。” 李泰对此很有心得,每次他到李二陛下面前告李元婴状,最后都是在帮李元婴刷存在感刷好感度。后来他想害李元婴,没害成就不说了,自己还狼狈地被赶去封地。 对自己的世子和阎氏肚子里的孩子,李泰还是很看重的,所以阎立德来送行时他说已经托人上下活动,让阎立德官复原职,让阎立德让丈母娘多去看看阎氏,不要让阎氏丈夫不在身边又没娘家撑腰。临别时,李泰才把藏在心里的话和阎立德说了,让阎立德注意一点,李元婴太邪门了! 阎立本听了兄长转述的话,彻底没声了。 看来以后真得注意点,不能再自己挖坑自己跳,这可是魏王总结出来的惨痛经验! 邪门的李元婴此时正式开始了他的实习生涯。因为许敬宗的授意,所以府衙上下对他都很客气。正是夏天,春耕已经过去,又没到年底搞年终考核的时候,县衙其实挺清闲的,找不出什么活儿给他们干。 李元婴闲不住,跑许敬宗跟前讨事做。许敬宗既然是个官场老油条,自然是个心思灵活的,籍帐之类的他没想着让李元婴碰,只一转念间便想出一个差使:让李元婴带着他几个小伙伴去搞人口调查。 当然,让李元婴几个人瞎跑他也不放心,点了批机灵的衙役护送他们,说这是搞人口调查的惯例,主要怕底下有些地方的人蛮横无理、不肯配合。见李元婴认真听着,许敬宗又煞有介事地给李元婴介绍要记录的事情:“首先要记录‘五九’,就是每家满十九、四十九、五十九、七十九、八十九的人。” 李元婴问:“为什么?” 许敬宗给他介绍,十九岁就可以服役了,每年都要抽时间为县里搞义务劳动,要是打仗了随时要听征调;到四十九岁以后体力下降,可以交点钱帛代替服役,留在家里养老;五十九岁之后,那就不用出去干活了,每年年底还可以来县里吃酒,其他年轻的全在一边站着伺候,以体现敬老之风;到七十九、八十九,那可都是老寿星了,老寿星越多,越体现国富民强、民风良好,所以县里肯定要格外优待,他们这些在县里当官的甚至要亲自登门慰问。 李元婴懂了,原来有这些门道!他继续追问许敬宗还要注意什么,一一记下来之后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些都交给我们,我们一准全弄清楚!” 许敬宗道:“不急,慢慢来就好,年底才需要造册记录。” 李元婴干劲十足,回去和狄仁杰他们说清楚讨来了什么活,马上风风火火地做准备工作:先去看看以前的册子是怎么做的,再问问负责这一块的人怎么走、怎么做比较适合,最后才齐心合力一起做出具体的行动方案。 李元婴这边忙开了,许敬宗的主簿却在夸许敬宗高明:“还是县尊有办法,这样一来这几位贵人可算是能玩尽兴了。” 许敬宗捋须颔首。他想出这个差事,实际上就是给李元婴他们创造机会出去游山玩水了,这样既不用担心李元婴在县衙里瞎捣腾,又能让李元婴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回! 第128章 第128章 李元婴的准备工作做得挺顺利,去年李二陛下就曾下诏要括户,命天下浮游无籍的人今年年末之前附籍。 因此今年陆陆续续有增户,虽然不多,但也不至于像往年那样一年年地照搬上年计账。李元婴说是许敬宗让他下去搞人口调查,想讨些范例看看,底下的人便取了几份给他看,又给他介绍了一番,说是乡里有手实,每年按情况增减即可。 所谓的手实,就是有里正记录的每户情况,包括姓名、年龄、相貌等等。一般而言是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到了底下只需要找里正要手实核对一下即可。 李元婴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回去和狄仁杰他们一会合,狄仁杰他们也打听来不少下去搞人口调查的注意事项,城阳几人还弄回一张手绘的路线图,可以对着路线图逐乡逐乡走过去。 规划好了,李元婴又有点纳闷:“县衙记录得这么细致,怎么皇兄还要下诏让人来附籍?不是都该记录在案了吗?” 武媚道:“这是京畿富县,自然做得细致些,到底下可能就不会这样执行了。时间一久,可能每年只抄录往年的户数上报,不会年年重做,有人钻了空子不会发现。” 李元婴恍然了悟。 这是长安周围的畿县,多少眼睛盯着啊,当然得好好做事。换了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底下的人可没有这种自觉,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来! 李元婴道:“原来是这样。”他也不甚在意,第二天便叫人收拾收拾,带着小伙伴们浩浩荡荡下乡搞人口调查去。 实习的事是李元婴自己牵的头,所以他很有干劲,到了地方也没去寻好吃好玩的地方,都先叫里正过来问话。一里虽只有一百户,李元婴却查了半天,因为他领着狄仁杰他们一户一户地查,几个人删改手实的删改手实,询问田地情况的询问田地情况,李元婴这厮还动用他学到的速写技巧,给每个人都画了幅简单画像,迅速把手实里的相貌描写具象化。 许多人听说有贵人下来搞人口调查,都好奇地出来围观,轮到自己家时还热情地请李元婴入内。李元婴一点都不怕被人看,他最喜欢热闹了,乐滋滋地朝他们问好。 查完一里,李元婴和里正讨来的手实厚了不少,都是添进去的画像。他手有点酸了,受里正邀请在里正家里用了顿便饭,随行人员也花他给的钱在各家用了吃食,乡人们本来不愿收钱的,后来听李元婴说扰民会害他被御史弹劾,众人才喜笑颜开地收下李元婴叫人塞来的钱。 下午李元婴一走,众人也没立刻散去,而是围在里正身边讨论起这位小王爷来。户县虽没长安大,但也是天子脚下,往来的贵人不算少,王爷他们也有人有幸见过,但像李元婴这么平易近人的王爷他们还真没见过! 里正道:“行了行了,都去干你们的活,贵人也是你们能瞎议论的吗?”驱散了乡人,里正看向李元婴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心道,这位小王爷瞧着有点天真,这么忙活下去也不知会不会与人起冲突。 李元婴没那么多想法,他搞完一里的调查,就觉得有点累了。魏姝和城阳跟他学过点速写,见他画了半天,建议由她们轮流画像,这样效率比较高,也不累人。 李元婴不是爱强撑的人,累了就是累了,魏姝提出轮换他自然一口答应。他感叹道:“看来管一个县也不容易,光是这个户籍问题就很麻烦。” 狄仁杰道:“这还是比较轻松的,换成太原那边怕是更麻烦。” 李元婴好奇地问:“怎么个麻烦法?” 狄仁杰给李元婴讲了讲地方上的情况,就像武媚说的那样,很多县乡的均田制不像畿县实行得这么好,很多人所得的田地不过二三十亩,远低于均田制施行时定下的数目。 按律来说,十八岁以上的男丁可以获得一顷地,其中二十亩是永业田,可以留给后人,八十亩是分口田,意思是只有耕种权没有继承权,人死了以后要还给朝廷。朝廷规定,分口田是不能卖的,但是民间买卖谁都拦不住,现在实行这么些年了,民间的田地买卖已经越发兴旺,尤其是富庶州县周围,那些有权有势的人都爱一片一片地囤地。 有的人失了地,朝廷还要他们服徭役,他们活不下去了,便逃到各地世家豪强的庄子上当佃户或者仆役。只要地方上的官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就可以苟且着活下去了! 但是这又引发另一个问题,每年年底官员都要进行考课,其中人口增减就是重要的参考指标。一般来说地方官员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手底下的人口减少了,所以每年都闭起眼睛把去年的户数稍微改一改送上去,以免降低自己的考课成绩。 如此一来,出现逃户的地方就要想办法把税钱和徭役的缺口补上,渐渐就有摊逃的情况……把属于逃户的赋税徭役摊派到互为保人的亲友邻里身上。 这些问题,是狄仁杰跟着他父亲在地方上干基层工作时遇见过的,他父亲曾为此烦恼,但他还小,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李元婴曾听萧德言讲过这方面的问题,听狄仁杰说太原那边渐渐有了这种苗头,拧着眉头说:“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大唐眼下怎么看都是相当年轻的一个皇朝,居然就这样了! 武媚道:“有一部分没有入籍的人应该是隋末战乱离开家乡的,虽然圣人与太上皇都曾经下令让天下无籍之人前来归附,但是还是有许多人没有照办。” 武媚又给李元婴分析,大唐立国初期忙于征战各路反军,李二陛下登基后又屡次征战突厥、吐谷浑、高昌等地,还屡屡遭吐蕃骚扰。各种名目的征调十分频繁,有人躲起来不愿背上重役也可以理解。 李元婴联想到张柬之所说的福手福脚,说道:“所以朝廷不能竭泽而渔,该让百姓更信任朝廷才行。” 狄仁杰几人点头表示赞同李元婴的话。 但赞同也没用,他们都没实权在手,压根没半点话语权。李元婴一点都没气馁,干劲十足地修正完一个乡的手实,直接寻了户人家借宿。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精神抖擞地醒来,带着小伙伴们往下一个乡出发。 这时李元婴认真搞人口调查的事也呈辐射状传到了各地。 县城里的许敬宗听说了这个消息,有些吃惊,不过想到年前才做过计帐,问题应该不大,便让人好生跟着李元婴,这工作真要做下来挺乏味的,李元婴哪怕心血来潮想认真去办,坚持个两三天应该就会觉得索然无味! 就在许敬宗优哉游哉地回去睡自己的美貌小妾时,京里来的贵人下乡办差的事在各乡不胫而走。这天晚上,一家姓吴的人家亮着灯,灯下坐着个形销骨立的书生。这书生年纪不大,不过十七八岁,神色却十分颓丧,仿佛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这时他的母亲推门而入,给他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 据说,有贵人下乡来了,是许县令都要讨好的贵人! 第129章 第129章 李元婴自是不知道他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辗转各乡还有许多人盯着,消息随着各地跑腿的、卖货的飞速传开,原定的路线图也随着许敬宗那边的授意流了出去,到他往下一处走的时候人家早做好迎接准备。 第三天早上,李元婴带着小伙伴们往下一个目的地出发,半途人烟稀少,没看到什么人影。不想就在他们经过一片山林时,道旁突然蹿出个人来。随行的衙役早得了许敬宗命令,一听有动静便飞快挡在李元婴等人跟前,警惕地喝道:“什么人?” 来人是个模样文弱的书生,瘦得不得了,衣服上还打满了补丁。一看这衙役相护的架势,他原本带着些许希望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口里说:“小民遇到毒蛇,跑得有点急,唐突贵人了。”说完他便失魂落魄地要照着原路往回钻。 李元婴见此人不像是歹人,便叫衙役退下,喊住书生奇怪地问道:“你不是说有毒蛇吗?怎地还往里钻?林子里的小路肯定有毒蛇野兽啊,瞧你文文弱弱的,正路不更好走吗?”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及了书生的伤心事,这书生闻言便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呜呜大哭起来,毫无读书人的斯文样。 李元婴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魏姝她们,想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见魏姝她们也没什么头绪,李元婴便直接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难处吗?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兴动不动就哭的!” 书生哭道:“正路好走,可也不是人人都走得的。” 狄仁杰和武媚对视一眼,听出来了,这书生怕是想来告状的,结果看到有衙役相随,且他们这一行人不是半大少年就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当场又打了退堂鼓。 看这架势,事情怕还不小,指不定是向县里告过状但没得到结果! 狄仁杰正琢磨着要不要提醒李元婴,前头的李元婴却没再回头看他们,还上前大放厥词:“哎,别哭了,你家住哪儿啊?你家那边有什么好吃好玩的,给我介绍介绍。若是介绍得好,我就给你赏钱!你有了钱,什么不能解决啊!” 那书生虽万念俱灰,却不敢明着不理会李元婴这个连许敬宗都得讨好的贵人。 要知道他家里还有体弱多病的母亲要奉养……若不是这样,他早不活了! 书生强打起精神,与李元婴说起自己家周围的山山水水,又说论好吃的,应该是甜瓜最好吃,现在去问问应该也有人家里的甜瓜熟了,可以尝个鲜。 李元婴听着直点头,叫书生带路,他要带小伙伴们吃甜瓜去。 随行衙役虽觉得这吴志远哭得没头没脑,却也没放在心上,读书人不都这么奇怪的吗? 听李元婴终于问人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衙役们可算松了口气。这两天李元婴几人一直干正事,他们自然也不好歇着,太累人了。 虽然一路上乡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了天大的改变,但那都是李元婴砸钱换来的,回头他们自己下来办差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还不如少干点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跟着书生往他家的方向走去,李元婴见书生不哭了,又和前两天一样跟乡人闲话家常一样拉着书生问东问西。 一问之下,李元婴知道这书生叫吴志远,曾在县学读过书,是家里的希望,上头有个兄长,底下还有个妹妹,还有个体弱多病的老母亲需要奉养,更多的李元婴就问不出来了。 吴志远所在的村子离刚才那片山林不远,李元婴拿出自己拟定的路线图一看,发现图上没这个地方,便又问书生他们村叫什么。 书生道:“大伙都姓吴,就叫吴家村。” 吴家村位于终南山北麓,远远可以看见不远处山林葱郁的山峰。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吴家村依山傍水的,生活都还算过得去。要不然,农户出身的吴志远也不可能有机会读书,还考进了县学。 李元婴还没到过终南山,太上皇当年命人在终南山修太和宫,还曾带人过来避暑行猎,但太上皇没多久就退位了,再过几年,这太和宫也就废了行宫的用处,裁撤了留守人员,李元婴没机会见识终南山的风采。 李元婴见那吴志远还是满面丧气,又问吴志远:“你们这边能去太和宫吗?我没去过,想去看看。” 吴志远虽还是满心悲苦,但到底是读过书、见过世面的,知道这种身份尊贵的皇亲贵胄得好生哄着,闻言只能回道:“有点远,不过有路能去。” 李元婴道:“那成,吃过饭你带我去!” 李元婴跟着吴志远进了村,提议兵分两路,自己带着小伙伴去搞人口调查,随行的人帮他去买些好甜瓜回来。毕竟,他们可是有公务在身的,正事要紧! 李元婴出手大方,抬手就是可以买几车甜瓜的钱,众衙役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全村最甜的甜瓜找出来,保准让贵人们们吃个尽兴!李元婴笑嘻嘻地对他们说:“要是真甜,我还有赏!” 衙役们精神百倍地找甜瓜去了。 衙役都打发出去后,李元婴便和吴志远去了他们家,说要先歇歇脚。进了屋,李元婴才开门见山地问吴志远:“说吧,你们家可是有什么冤屈?” 李元婴没当过青天大老爷,可也看出吴志远哭得古怪、说的话更古怪,好端端的,怎么正路就走不得了?一听就不对劲! 狄仁杰与武媚又对视了一眼,觉得李元婴反应挺快,还晓得避开衙役来问。 看到这个没有出现在路线图上的村子,他们也品出味儿来了:许敬宗早叮嘱过底下的人好好“招待”他们,连他们要去哪里都是许敬宗提前帮他们选好的,到了地方自也都风平浪静、处处祥和,哪怕他们挑得再仔细,也不可能挑出什么错处来! 他们本也不是来挑错的,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便是路上发现有遗漏的村落,许敬宗也可以说是村子太小或者刚派人去过,所以底下的人没给他们列出来。 毕竟,他们也就过来三两个月,难道真能走遍所有乡里?当然是挑拣些适合走的给他们走! 不管狄仁杰还是武媚可都是心气高的人,从许敬宗的安排里看出这人对他们的轻视,两个人心里都不太爽,便都没阻止李元婴与吴志远的问答。 吴志远此时也明白李元婴是故意支开衙役的,顿时又哭了起来。儿子的哭声把吴母惊动了,吴母拄着杖从房里出来,见到李元婴一行人衣着不凡,显然昨天货郎口里所说的“贵人”。 吴母见儿子当真把贵人带回家中了,当场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不由分说给李元婴磕了两个响头。 吴志远见他娘磕头,也跟着他娘跪下。 李元婴一看这架势,明白自己是猜对了,忙上前扶起吴志远母子,让他们坐下细细说来,别让别人看了去。 吴志远便把事情给李元婴说了,那是去年的事了,去年他喜欢上一个小娘子,那小娘子是殷家庄子上的佃户,而且是没落籍的佃户。 按照大唐律令,她家算是逃户,不能和当地人婚配,他家里人还想把她送到殷家那儿当侍女。 到时更惨,毕竟良贱不能通婚! 吴志远在县学里听说朝廷下诏让没落籍的人今年年底前上报,灵机一动,怂恿人家小娘子劝家里人寻机去入籍。 不想一家人才刚关起门来商量完,消息就被人传了出去,第二天小娘子家里人去地里干活时不知怎地摔死了。 家里的顶梁柱才下葬没几天,她们家夜里又遭了贼,没丢什么东西,就是小娘子闺房被人闯了,一时间庄子上到处都传起了风言风语。 没过几天,小娘子就被她新守寡的娘骂得投井自尽。 她们家儿子在外头服兵役,一直没消息,那当娘的没了丈夫女儿也没活多久,很快也随着他们去了。 吴志远给出完主意就回县学读书,过了许久才知道这些消息,简直晴天霹雳。 听相熟的人说这一家三口是因为想入籍死的,死前还受了侮辱,吴志远悔不当初,再听人说小娘子因着死得不体面,连坟都没立,只草席一卷扔乱葬岗去了,他发疯一样去乱葬岗找着被野兽啃剩骨头的尸骨,悄悄把人下葬了,回县学后仍是魂不守舍。 当时正巧碰上县令巡视县学,吴志远脑子一热,便把小娘子一家三口的死跟许敬宗说了,想许敬宗给伸个冤。 许敬宗当时态度很温和,可没过几天,他却被县学的夫子找了个由头逐出县学。等他满心悲痛地回了家,又惊闻他父兄应县衙征调去造桥时被水冲走了。 大伙都说是意外,谁都没想到水突然涨得那么厉害,转眼间就把人给冲走了! 县衙那边也是按这个来结案的。至于小娘子一家,本就是无籍逃户,死了也不会记录在县衙那边,哪个当县令的想在考课时给自己添上个命案?所以,死了就是死了,没人会在意。 意外年年都有,怎么这么巧都发生在他身边?吴志远一下子明白了,不仅小娘子一家三口是因他而死,连父兄也是被他拖累的。 许是因为他在县学读书太过招眼,不好下手,才留他一条命。 没了父兄,没了恋人,什么都没了,吴志远每日都备受煎熬,人越发消瘦,若不是还有母亲要奉养,他说不准早就活不下去了。 李元婴没想到还有这等人命关天的惨事。 那殷家庄子也不在他的行动路线上,不过提到户县殷家他就想起来了,他不是才看过二十四功臣图吗?那二十四功臣之中就有一个姓殷的,勋国公殷开山。 殷开山没有亲儿子,继嗣的是他侄子殷元,虽没听说这殷元特别出众,但只凭李二陛下数功臣还能数到他头上,便知晓殷家还是有点圣眷的。 吴志远所说的殷家庄子,难道与勋国公家有关? 想到许敬宗对自己的殷勤,李元婴觉得哪怕勋国公家不开口,许敬宗怕也会主动把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思及此,李元婴说道:“你手里可有证据?” 吴志远语塞。 李元婴明白了,看来是没有。他说道:“你们母子二人与我去太和宫走一趟,我叫人在那里候着,分别后接你们去我庄子上暂住。你说的事我会让人去查,若是你说的是真的,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要是查出没那回事,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奉养好你母亲,别再想这些了。” 人在伤心时可能会把事情归咎于无关的人,李元婴觉得还是要查过才晓得。 听李元婴这么说,还要保他们母子平安,吴志远眼底又燃起了希望,犹豫着说了句:“我还有个妹妹……” 李元婴道:“那就一道带上。” 吴志远便把他妹妹也叫了出来,年纪约莫十三四岁,出落得十分水灵,就是有点怕生,出来后攥着吴母衣角怯生生地按着母亲和兄长的指示向李元婴问好。 李元婴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保证的话,只与狄仁杰他们商量了几句,一个唿哨叫来随着他来户县的白头鸟,讨来纸笔写了几点吩咐叫它捎去给董小乙。 忙活完了,他没在吴志远家多留,带着狄仁杰他们寻里正要手实核实人口。 里正刚才已经得了衙役通知,很配合地取来手实带李元婴逐家逐户地核查,还试探着问李元婴是怎么和吴志远遇上的。 李元婴便把吴志远遇到毒蛇的事告诉里正,还反过来问里正吴志远怎地不读书了,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困难?这乡里乡村的,出个读书人多不容易,不能因为家里穷耽误了! 里正见李元婴什么都不知道,便说吴志远刚丧了父,读书人的规矩是得守孝三年的,暂时不能再读,还保证往后一定劝他继续读。 李元婴瞧着对吴志远读不读书不甚感兴趣,没再接茬,而是和里正提起吴志远妹妹:“他妹妹长得真好看。” 里正一激灵。 早前他看李元婴带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过来的,心里就觉得这位小王爷艳福不浅,现在听李元婴这么说他自然而然地想到李元婴可能看上吴家小娘子了! 这吴志远莫不是要翻身? 里正寻了个机会抽身,叫了个信得过的侄子耳语几句,吩咐侄子赶紧跑一趟县里,把李元婴来吴家村、且和吴志远一家有接触的消息告诉许县令。 真要让吴志远翻身,许敬宗有没有事还另说,他们这些负责动手的人肯定第一个遭殃! 第130章 第130章 人畜都跑不过李靖给李元婴的鸟儿,董小乙是最先得到消息的。难得李元婴有出国子监的机会,董小乙也跟着到户县来了,负责为户县也张罗一个图书馆,这个他熟,顺便也带个养殖专家和种植专家过来准备考察户县适合养什么、种什么。 这几件事要么有利于文教,要么有利于农桑,许敬宗听了脸上简直溢出了闪闪光彩,热络地招待了董小乙,还让董小乙可以便宜行事,看上什么地方只管说,要人给人要地给地。 董小乙现在好歹是李元婴跟前红人,没至于被许敬宗哄昏了头,平时都在认真忙活李元婴交待的事,没怎么参与各种宴会和娱乐活动。这天董小乙考察完图书馆场地,正准备吃个饭歇息一下,却接到了“信使”送来的急信。 董小乙马上跳了起来,打起精神看完李元婴吩咐的事,马上寻了李元婴身边的好手出去盯着几处地方,都说捉奸捉双、拿贼拿赃,李元婴在信里让他寻些戴亭培养出来的人出去府衙盯梢,看看他们和那殷家庄子有没有接触,还要带一批人去殷家庄子摸摸他们的底,主要看看他们的隐户问题严不严重。 隐户这事,世家大族都不少,一个品阶高些的官员身边能配百来个“纳课户”,就是帮他跑腿的、办差的、伺候的等等,这些人只要有这一重身份就能免了正役,所以有许多富户甚至主动向官员投诚,把自己一家挂到官员名下,这样他们就可以花点钱免掉徭役了。 既然这些名额被不干活的人占了,那田地总要有人耕作吧?杂事总要有人去做吧?高门大户要显出气派来,能短了人手吗?当然不能,那这些没有落籍、没有田地的“隐户”必然是要存在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魏征一样有钱不花,争当大唐节俭标兵! 董小乙虽预料到结果会如何,但李元婴让他去查,他肯定不能不去。反正他正好要带他们的专家团队下去考察,造访殷家庄子的理由很好编,贴上自己人的标签过去拜访的话,董小乙说不定能把他们庄子上实际上有几口人都摸得清清楚楚! 李元婴在信上说要快,得赶在他们相互串联之前去殷家庄子一趟,董小乙当即觉也不睡了,寻上平时给他领路的衙役说自己想去勋国公的庄子上拜访拜访。以前是没机会过来,现在来都来了,不去看看像话吗?有好事儿当然得先紧着勋贵之后! 勋国公殷开山的祖父早年就迁到了户县,后来大唐立国之后,殷开山也曾退守户县休养过几年。那殷家庄子就是殷开山生前置办的,田地很不少,那一带的上等良田都被划了进去。 董小乙本就是会说话的人,此时别有目的,编起话来那更是一套一套的,直把李元婴说成和勋贵们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 听董小乙这么一说,那几个衙役便觉得这是讨好殷家人的好机会,二话不说就领着董小乙一行人前往殷家庄子。 另一边,李元婴已经把吴家村里的事儿做完了。他说了要去太和宫看看,所以核改起手实来匆忙许多。落在随行衙役眼里都挺欢喜,觉得李元婴终于不较真了,要去玩了。 听里正说,李元婴还看上个和他同龄的小娘子,非要拉着人家一起去太和宫逛逛!那架势可真有点人家还没出丧期就想对人家小娘子下手的势头,弄得人家亲娘担心不已,哪怕平时不怎么出门了,这次竟也要跟着一起去! 到李元婴一行人和吴家三口出了村,里正都没等来许敬宗那边的回应,心里有些焦急,只盼着李元婴玩够了就走,千万别玩什么天潢贵胄看上农家女、非卿不娶的把戏! 直至李元婴他们到太和宫了,里正才接到许敬宗的回应。许敬宗说不必担心,扣住吴志远的母亲和妹妹,吴志远不敢说什么的。至于滕王,许敬宗让他好生接待,回头他自有打算。 里正一琢磨,觉得吴志远确实好拿捏,他们家只剩他一个男丁,他要是轻举妄动,谁来奉养吴母?他叫侄子在吴志远家外头候着,等吴志远一家回来后就把她们堵在家里,哪都别让他们去。回头等没人注意这摊子事了,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千怪万怪,只能怪吴志远跑去捅马蜂窝!那些个佃户在殷家庄子里过得好好的,他非要去怂恿人家入籍,像样吗?佃户里头又没有识字的,哪怕朝廷有诏令下来,只要没人给他们说,他们会乖乖为主家种一辈子地。他们要是都去入籍等朝廷给他们分地了,人主家的地怎么办?不种了吗? 若是换成军队里,吴志远这行为就是动摇军心、引起士兵哗变,死一百次都够了! 吴志远的父兄也是,不仅不劝着点,还支持他儿子娶那佃户女儿。那佃户女儿死得那么不光彩,他们还帮着吴志远去埋,甚至支持吴志远往县令那里告,那是安分百姓该干的事吗? 所以说,吴志远一家都是祸根,死了活该! 当然,他们不死也是可以的,但里正看他们家不顺眼。 这份不顺眼是有原由的。 吴志远家生老大时,他家也生老大,但是个闺女;吴志远家生老二时,他们家也总算吐气扬眉了,生了个大胖儿子,但是长着长着,他儿子被长歪了,不学无术得很,吴志远却考进了县学,眼看着就要飞黄腾达了! 到生老三,他们家还是一块生的,大家都是闺女,但,吴志远家的闺女越长越水灵,越出落越好看,殷家的贵人路过都特意问过两句!再看看自家闺女,连里正自己都觉得寒碜。 总之,人比人,气死人,里正就这么恨上了吴志远一家。当初许县令让他“处理”一下这件事,他眼也没眨地让吴家父兄落水了,要不是许县令说吴志远跟着出意外太扎眼,他真想连吴志远也给弄死,再把吴志远那如花似玉的妹妹收来暖床! 既然许县令说要用吴家母女死死拿捏住吴志远,里正心思又活泛起来,有什么比把人收到自己家里更适合时刻盯着的呢?回头他就把事情办了,反正当妾可不算是丧期嫁娶,跟家里添一头猪马牛羊没什么区别! 里正想得挺美,李元婴却已经把太和宫玩了个遍。太和宫本就不大,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李元婴只去太上皇游览过的地方缅怀一番便要走了。他假意与吴志远分别,自己带着来时跟着的人走了,吴志远一家三口则跟着早早过来太和宫等候他们的人从另一条路带离,保护起来当原告! 忙活了几天,李元婴也累了,带着小伙伴们回县城歇着。许敬宗听说他们回来了,第一时间把随行衙役叫过去问话,看看李元婴到底有没有发现吴志远一家的情况。 随行衙役说李元婴今天玩得挺尽兴,还尝了吴家村的甜瓜,赏了他们不少钱。最后玩累了,李元婴就顺势说要回县城歇几天,暂时不去忙活人口调查的事了。 吴志远家的事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听许敬宗问起吴志远一家,大伙都没回想起什么特别的事来,只说吴志远突然冒出来痛哭一场,李元婴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是遇到毒蛇了。 许敬宗听完便放下心来,上次吴志远状告殷家的结果是让他父兄丢了命,这次谅他也不敢再告出口。虽然已经让吴家村的里正想办法拿捏住吴志远,许敬宗还是觉得李元婴留在户县容易闹出事来,他思索片刻,叫人去长安跑一趟,找人把李元婴看上农家女的消息传扬出去,不能提吴志远一家的名儿,只说李元婴相中人家还在服孝的小娘子! 要知道,李元婴可是魏征的准孙女婿啊! 魏征是什么人?魏征可是连李二陛下都敢当面杠的人!听说李二陛下和李元婴斗个鸡就被魏征堵着骂,骂完李二陛下为了平复他的怒气还让人宰了斗鸡送去给魏征炖着吃! 由此可见,魏征的杀伤力何等之强! 第131章 第131章 这一晚上,许敬宗没睡好,底下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董小乙带着人到殷家庄子去了。 虽然董小乙的话说得天衣无缝,但许敬宗还是从中嗅到一丝不妙,更坚定了把李元婴送回去的心思。这两年内丧父的小娘子可不止吴志远家那个,他叫人放流言时是在李元婴去过的村子里随意挑几家,东说一个村子,西说一个村子,反正李元婴看别人可怜就给钱安抚,大方得很! 许敬宗觉得这事准成,毕竟李元婴是个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传点风流事不是很正常吗?又没有说他作奸犯科,顶多只是不太讲究,连人家丧期内的小娘子都不放过而已。到那时,上头就会意识到放李元婴出来是个错误,早早把他宣召回去! 哪怕已经做好应对,许敬宗心里还是不太踏实,第二天一早叫人早早出城去与殷家庄子说一声,让殷家那边别什么事都给李元婴派去的人说。 殷家那边有点懵了,董小乙要考察他们庄子,问他们有多少人手,问他们有多少田地,还一脸“大家都懂的”的表情,他们管事的认为是大好事,是李元婴要带他们赚钱,所以都痛快地把底子交待得清清楚楚! 难道李元婴是派人来摸他们底的?大家都是穿一条裤子的,李元婴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管事忙把这事写在信里递回长安,请示长安那边的意见。 李元婴这边得到殷家庄子的情况,董小乙套话技巧一流,把人家的隐户隐田摸了个底朝天。 他看完后信里已经确定吴志远说的话是真的了。 要是殷家隐户不多,也不会怕有人向他们宣扬入籍的事,虽说也不是人人都愿意返回原籍过苦日子、承担赋税徭役的,但万一他们被说动了,集体要去入籍分田,那岂不是他们白白丢了一群替他们耕作、伺候他们起居的劳力?所以,当人心浮动,他们就要来一次狠的,让所有人都记着教训不敢再提! 很不幸,吴志远喜欢上的那小娘子一家就成了牺牲品。 这年头哪怕是登记在案的家奴,主人也只需要上报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打杀,更何况是这些没有户籍的“黑户”。 李元婴看着面前的隐户隐田记录安静了好一会儿,叫人取来笔墨,刷刷刷写了封信连着董小乙套来的证据回京,让董小乙送到户部那边去。这事太得罪人,不能祸害他大侄子,也不能祸害魏征,户籍之事可是户部管的,合该从户部往上报! 李元婴自认自己的想法合情合理。 不想他信还没写完,负责盯着府衙的人就回来了,说许敬宗确实找人去殷家庄子了。而且,许敬宗还找人去了趟长安,负责跟着那人的侍卫回来说,许敬宗让人在长安散布关于李元婴的消息。 李元婴奇怪地道:“什么消息?” 侍卫面色也挺古怪:“说您看上还在丧期的农家女。” 李元婴不由看了眼旁边坐着的魏姝。他姝妹妹这么可爱,他才不会看上别人! 侍卫道:“到早上跟盯的人赶回来时,传的话都变样了,有人说殿下您喜欢刚守寡的寡妇!”那传言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寡妇丈夫刚下葬,坟头土都没干,为了和滕王苟合,她拿着个扇子一直在扇坟。别人问她咋回事,她说她和死鬼丈夫约定过,要等他坟头土干了再改嫁,她等不及想嫁给滕王! 李元婴听了,觉得想出这故事来的人挺有创意,兴致勃勃地说:“看到谁编的了吗?有没有记下来?回头把人挖过来,专门编故事给我听!” 魏姝听侍卫回禀说许敬宗要散布传言害李元婴名声,心里还很为李元婴紧张。 见李元婴不仅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还想把人挖过来给他讲故事,魏姝觉得自己白担心了,抓过李元婴的手想掐他一把,上了手又舍不得,只能不轻不重地捏他手心。 李元婴感觉自己的手被魏姝捏了一下,低头一看,真捏了。他来了兴致,反握住魏姝的手回捏她手心,捏得魏姝耳根都红了,李元婴才笑眯眯地松手,不动声色地结束两个人间的小动作,刷刷刷地把信写完了,让董小乙把信和跟盯的侍卫一起带回长安,早早把状告了! 至于怎么彻查此事,那就不是他该烦恼的了,反正他不乐意再和许敬宗这些人打交道。起先他只觉得他们长得不怎么样,还试图挖掘挖掘他们美好的内在,结果才下去没几天就撞上这样的事。 董小乙他们走后,李元婴就闭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狄仁杰几人心情也不好,他们也看了董小乙等人带回来的证据,这些东西无一不表明一个事实:吴志远说的是真的。 好在这段时间董小乙在筹备户县图书馆,他们暂住的地方搜集了不少新书旧书,还有户县当地的县志,他们闭门谢客也不会没事可做。 当年萧何靠着秦朝的图书典籍帮刘邦治理好天下,他们也该好好读读户县的地方记录,不能全靠许敬宗让人给他们说的经验……前面他们就是太相信别人的经验了,才会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举一动都被人掌握得清清楚楚! 论读书,武媚最有一套,她很快把该看书的分门别类地理出来,分门别类地给每个人分任务。几个人都有一雪前耻的心思,转眼就从闭门谢客状态切换成闭门读书状态,等着长安那边把这事处置了再一展拳脚! 若是以前,许敬宗的法子可能能奏效。但是不幸的是,去年长安刚起过一场大风波,直接把李泰给刮到封地去了。皇家之间的那点龃龉没人会傻到到处宣扬,许敬宗早前又在外地熬日子,更没机会打听到李泰是怎么被送到封地去了。 照许敬宗看来,一个县城到长安去卖货的货郎传点当地新鲜事不是挺正常吗? 所以许敬宗就干了,不仅干了,还让人多留两天好好煽风点火。结果流言确实愈演愈烈,但是他派去的人也很快被人抓走了,还不是抓去一般地方,而是大理寺。 那地方是一般人能去的吗?那简直是全国最高审判机关,进去就没小事!负责传话的人当场就吓傻了,哭着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传那些话都是一时糊涂,以为没什么大不了。 再问谁指使的,他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是许敬宗让他来的,素材也是许敬宗给的,据下去办差的衙役说是真的!所以,他不是流言的创作者,只是流言的搬运工而已! 至于许敬宗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不晓得啊,上头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哪有做事还问为什么的? 大理寺这边审问完,见实在掏不出更多消息了,便把结果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面上无喜无怒,谁也看不出他对这个结果满不满意,只问了句户县县令是谁。 来回禀的人明白了,这是要查许敬宗了,当即毫不犹豫地把许敬宗的名字报上去。 李二陛下果然说:“彻查。” 大理寺的人领命退下,心中暗道许敬宗也太倒霉了,使的手段是魏王使过的,虽然反着来用,但也一样会让李二陛下想到被踹去封地的魏王啊! 你玩什么不好,居然拣魏王玩过的来玩!你又不是圣人的爱子!现在好了,等着死吧! 官场上就没有多少人是干净的,李二陛下还在查面前加了个“彻”字,许敬宗这回看来可以死得透透的,再不用挣扎了! 大理寺的官员刚走,唐俭又一脸难色地求见李二陛下。见李二陛下心情不太好,唐俭面色也挺苦,只要是,李元婴给他扔了个烫手山芋。这厮明明是魏征的准孙女婿,偏就是不往魏征那边递证据,非往户部递! 再不济,你直接呈给李二陛下不行吗?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滕王殿下也是鬼精鬼精的,知道让别人去趟雷。 唐俭带着呈到户部来的殷家隐户隐田证据和李元婴亲自写的案情陈述递到御前。 这要是没送到他面前就罢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李元婴显然不是个喜欢息事宁人的,到时事情闹大了,跑李二陛下跟前一对质,那小子能当场说他拦着不上送! 为了不惹上一身腥,唐俭亲自跑了一趟,给李二陛下看看他弟弟在户县捅了什么马蜂窝。 真要彻查隐户隐田那就不是一家两家的事了,那可能会把所有世家大族得罪个遍!像李元婴这样先派人登门套近乎,转头又把套来的话当证据往上送,保不准会被所有世家大族列为拒绝往来户! 李二陛下看完唐俭递上来的证据,面上仍是无喜无怒。要是没隐田隐户的情况,他去年也不会下令让各地浮游无籍之人前来归附。 等看完李元婴写的案情,李二陛下的神色才有了点变化,李元婴把自己如何遇上吴志远、如何问明原委、如何引各方行动写得清清楚楚。 李二陛下看完才晓得,原来流言的源头竟是李元婴自己,是他故意夸人家小娘子长得好看! 不得不说,这份陈述清晰、感情真挚的案情记录写得很好,李二陛下读完也觉得在天子脚下竟有这样的恶事,着实有负贞观之名! 李二陛下吩咐左右:“去宣殷元进宫。” 这事殷元若知晓,那他逃不掉罪责;殷元若不知晓,那也是治家不严,得好好敲打。要不怎么别人庄子不死人,就你家庄子出这种事? 李二陛下派去传唤殷元的人到殷家时,殷元正巧在家里给阎立本描述他的伯父殷开山呢,其实他也没见过殷开山年轻时的样子,不过好歹是继嗣的,对殷开山的事迹也算如数家珍,努力挑拣着殷开山最得意的战绩给阎立本说。 阎立本这段时间被各家亲属或者本尊折磨得脑仁发疼,深深觉得自己坑李元婴那一把简直是脑子有毛病,坑谁不好跑去坑李元婴? 听人说李二陛下召见,阎立本和殷元都愣了一下,阎立本甚至还怀疑传旨的人听错了,指不定李二陛下是要见他的!毕竟殷元也没掌什么大权,李二陛下怎么会无缘无故要见他? 阎立本没把疑问问出口,殷元要入宫觐见,他自也不再多留。不想才回到府中,阎立本就听底下的人说外头有传言说李元婴看上俏寡妇,故事说得活灵活现,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阎立本一激灵。 谁这么不长记性,还敢散布李元婴有关的流言? 按他兄长的说法,这次是不是又有人要倒霉了? 第132章 第132章 殷元挨批不是单独挨的,李二陛下从来不是好脾气的人,把当着一批人的面劈头盖脸把李元婴叫人送到户部的证据扔给殷元。你说你干坏事,行啊,聪明点偷偷干,别让人知道,大家都相安无事。但你这干坏事都干不周全,还有谁敢和你凑一块? 殷元都懵了,把李二陛下扔过来的东西看完,脸色顿时白了。他第一反应就是替自己辩驳,说自己毫不知情。 事实上殷元也真不知情,哪怕朝廷种农桑,也没有让个国公亲自去过问田庄事务的。至于隐户隐田,各家都有,大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本就是过继来继嗣的,不可能继了爵位就玩出新花样来啊! 殷元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出来,底下的人为了不让佃户有心入籍,居然弄出命案来!更没想到,户县那边的人竟能上下联合,直接用最简单粗暴的手段了结此事! 殷元当机立断地自陈有罪,承认自己没把府中事务管好,又隐晦地表示户县那边的田庄都是殷开山身边的老人,他平时不好多过问,怕他们觉得自己得了爵位还朝他们耀武扬威。反正,他弱小可怜又无助,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李二陛下脸色淡淡。 这天下如今姓李,朝廷的政令却推行不下去,眼前这些不管坐着的还是跪着的都有自己的私心,更别说外头的世家大族。越到这种时候,他越觉得需要更多没有和世家沾上关系的人才来实现他的许多想法。 只是这种事急不来。 李二陛下面色平静地听殷元回完话,叫唐俭派人跟着殷元去处置此事,吃了多田、隐了多少户都给吐出来,该惩治的人全都以律惩治,谁敢姑息,与犯事者同罪。 至于殷元会不会受到惩处,二十四功臣的人选变不变,李二陛下却没提,约莫是要等事情料理完了再说。 殷元面色发苦,只能乖乖领命,随着唐俭一起去清查自家人的违法行为。 李二陛下没让人瞒着殷元家的事,殷家遭责问的消息很快传遍长安。有些消息更灵通些的,还打听到此事与李元婴有关,李元婴去户县还不到半个月,就扯出桩牵涉数条人命的冤案来!这造成这桩冤案的,却是被选为二十四功臣之一的殷开山的嗣子! 这下大伙都免不了要多想了。 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怎么李元婴一下去,就能撞上这样的大事?不会是李二陛下特意安排的吧?再往深里想想,李二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莫不是要拿二十四功臣开刀,先让他们把隐户隐田吐出来? 怪不得李二陛下要让李元婴进国子监,又安排他到底下去搞什么实习,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现在他们不自觉吐人吐地,到时李二陛下再把李元婴往他们庄子所在的地方一扔,岂不是找到由头收拾他们了? 各家关起门来讨论了一番,又找相熟的友人试探了几句,都觉得自己猜出了李二陛下的想法。 帝王之心,当真深沉莫测啊!明知道李元婴是天都敢捅的家伙,还把他放出去祸害人,可不就是相中李元婴那什么都敢杠的性格吗? 只不过,这种派人登门套话的阴招只能使一次,下次再使,他们可都不会上当了!至于这次,就只能替殷元抹一把辛酸泪了,谁叫他摊上没脑子的管事和没脑子的县令? 没脑子的许敬宗现在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因为他去拜访李元婴时李元婴闭门不见,而吴家村里正那边又传来坏消息:吴志远一家三口不见了! 吴志远一家三口都在丧期,一般来说哪都不能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李元婴已经知道了吴志远家发生的事,叫人把吴志远一家接走了! 许敬宗阴着脸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许敬宗可没叫那里正杀了吴志远父兄,只叫里正威胁威胁吴志远一家,让他们不敢在拿殷家庄子上的事情说事。谁曾想那里正居然那么狠,直接让吴志远父兄来了个“意外落水”? 现在更了不起了,连个孤儿寡母都看不住! 主簿忧心忡忡地问许敬宗:“县尊,那怎么办啊?” 许敬宗能怎么办,他只盼着李元婴没心思管别人家的事,把吴志远家的事儿当故事听听就算了。同时他也盼着李二陛下和魏征知道李元婴看上农家女的传言后赶紧把人弄回长安去,别让他继续留在户县找事! 现在许敬宗真后悔贴心地安排李元婴去“游山玩水”,若是找点整理卷宗之类的活儿让李元婴几人去干,他们也许就能干到天荒地老! 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李元婴很可能已经把事情往上捅了。 许敬宗如丧考妣地颓坐在县衙之中。 主簿见许敬宗如此,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准备整理整理许敬宗这一年来贪赃枉法的证据,第一时间把许敬宗给告了。也许这样,他还能保全自己! 两拨整治户县问题的人先后抵达之后,并没有给主簿抢先告发的机会,一干人等直接拿下,府衙内的卷宗、库房全部被控制起来,户部和大理寺派来出差的算学专家们飞快计算起来,把户县早八百年的烂账都算清了,全部扣到许敬宗头上。 按照这个数目来办,许敬宗脑袋不保了,毕竟去年党仁弘贪了一百万钱也被大理寺连上几道折子要求处死,还是李二陛下下罪己诏求情才勉强保住性命。这许敬宗可没这种福气! 财政问题清算完了,接下来就是刑事案件的问题,这可是大理寺的专长,三两下就把人证物证都凑齐了,麻溜地把许敬宗的第二大罪状安排得明明白白,整个户县县衙也因此被一撸到底! 眼看许敬宗怎么算都没活路了,随行的传旨内侍亲自去见了李元婴,和李元婴转达李二陛下的旨意:李二陛下让他权代县令之职,顶个两三个月,自己给自己擦屁股,擦好了他再派人过来接手县务。 李元婴早猜到李二陛下不会放过许敬宗,原本还琢磨着新来的县令是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呢,结果李二陛下横空来了这么一道旨意,简直让他喜出望外。自己要能当一把手,做起事来就不用听别人的了,什么都能自己做决定! 李元婴马上说:“你且等着,我这就给皇兄回封信,你帮我带回去给皇兄。” 传旨内侍含笑应是。 李元婴兴冲冲地和魏姝她们说了这个好消息,然后就开始给李二陛下写信了。上回李元婴还在信里明里暗里地回骂李二陛下,这次他写起信来就全是夸的,说皇兄真是英明神武,做的决定永远那么棒,活该你当皇帝!这么多兄长之中,皇兄是对他最好的!这么好的皇兄,他无以为报,只能把户县这边最好吃的东西都找出来,到时候全带回去给皇兄尝尝! 李元婴真情实感地给李二陛下写了洋洋洒洒近千字,句句都在狂拍李二陛下马屁。他把信封塞得鼓鼓囊囊的,还特别叮嘱传旨内侍:“你记得叫皇兄看啊,不能随便扔了,我这次写得可认真了!” 传旨内侍心道,难道你以前都是应付着写的不成?不过这话传旨内侍可不敢说,看看李元婴目前的战绩吧,许敬宗就不说了,只是个县令而已,瞅瞅其他的:魏王李泰天天被李二陛下宣见,够受宠吧?和李元婴对上,魏王输了!殷开山早早去世了还被选入二十四功臣里头,圣眷够浓吧?和李元婴对上,殷家输了! 所以说,惹谁不能惹滕王! 传旨内侍只能乖乖应道:“小的一定给殿下好好地把信送到陛下面前。” 李元婴点点头。 等传旨内侍走了,李元婴才奇怪地和魏姝讨论:“我怎么觉得他对我这么殷勤?我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也没给过他多少打赏啊!”按照李元婴从小到大的认知,想要底下的人对自己殷勤,那就得可着劲给他们赏钱。他以前随身带着的金珠子就是赏给内侍和宫人的! 魏姝也想不通,一般来说御前伺候的人都不会对别人伏低做小、殷勤备至,毕竟要是关系好了,不小心泄露了御前之语,他们就该掉脑袋了!所以为了自己的脑袋,他们应该会恪守本分,能不多说绝不多说。 魏姝道:“可能知道陛下看重你,所以才殷勤一些。” 李元婴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见魏姝这么说便点点头没再深究。 第133章 第133章 许敬宗当然不可能被斩立决,而是被押送为长安,所以事情并没有马上落幕。 许敬宗可是秦王府时期就跟着李二陛下的人,他与魏征曾一起为李密共事,算是老相识;他的儿子娶了尉迟敬德的孙女,两边也算有点姻亲关系。 许敬宗早叫人往相识的人府上递信,乞求他们能帮忙活动活动,先前他是没料到李二陛下竟会派户部和大理寺联合办案,要不然他能豁出脸去把能求的人都求了! 到这会,许敬宗也不求什么了,只求别来个斩立决,回头碰上大赦或者说动其他人帮忙求情说不定还有活命机会。 当年好歹一起共事过,魏征多少也了解许敬宗的性格,听了户县的事他就觉得许敬宗着实糊涂。 这份揣测旁人心思的能耐倒是不差,至少若是没被李元婴撞破,殷家肯定会承他的情。但,许敬宗把这能耐用在李元婴身上就大错特错了! 要知道李元婴打小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兄长是大唐头一号人物,往来的都是天潢贵胄。他既不缺钱,也没到好美色的年纪,虽然好吃好玩,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用不着旁人巴巴地送上来讨好。 按魏征的判断,这年纪的小孩最想要的是别人的承认,李元婴显然是想做点正经事让别人对他刮目相看。所以若是照着吃喝玩乐这方面来奉承他,他说不准还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算起来,还是李二陛下最了不起。魏征觉得李二陛下肯定早就把李元婴的心理摸得清清楚楚,故意放李元婴去搅混水!如今二十四功臣那些家族多少都得吐人吐地,当年身为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的许敬宗又被拉下马进了监牢,李元婴可是把勋贵与士林都得罪了。 魏征觉得这样下去,李元婴迟早会像他一样成为光杆孤臣。再往深里想,李二陛下给李元婴和他孙女许婚,是不是就是这个想法? 魏征越想越气,心里那叫一个憋闷,偏他身体现在又倍儿棒,没法请病假,只能坚持走找茬路线,把最近能挑的刺全挑了! 魏征喷得慷慨激昂,逮着机会就堵着李二陛下开骂。李二陛下觉得这小老头儿简直疯了,私底下和长孙无忌抱怨:“你说魏征最近怎么了?火气怎么这么旺?”除了喷他以外,魏征还喷了户部和大理寺的人,说他们搜罗的罪状跟许敬宗对不上,很多事发生时许敬宗压根没到户县。 李二陛下有点怀疑魏征是不是活糊涂了,怎么许敬宗瞎传他孙女婿的流言、纵容甚至唆使底下的人谋害良民,他居然还给人说情? 李二陛下百思不得其解,长孙无忌心里却门清,心道,你是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的,你要是知道你就懂了。现在大伙都说这是你们兄弟俩合起来坑人,坑完世家大族又坑文官,你是天字第一号狡猾人士,你弟是你蓄意放出去的行走的大杀器!魏征肯定也是这么想的,觉得你是在把他孙女婿往火坑里推! 有谁能比待在火坑里十几年的人更了解火坑的苦呢? 看看魏征,见天儿得赏赐,结果连好房子都不敢住、连张好被子都不敢添置,怕自己喷起人来理不直气不壮。朝中上下哪家人活成他家那样的? 长孙无忌家也酌情吐了不少人和地,不过他是李二陛下的舅兄,儿子又尚了公主,吐出这点东西倒不至于伤筋动骨。所以他对李元婴还没有太大的不满。 长孙无忌正琢磨着要不要酌情把外头的传言给李二陛下讲讲,让李二陛下心里有点数,从户县回来的传旨内侍就来求见,说是带回了李元婴的回信。 李二陛下一听,便把“老魏究竟怎么了”这个话题结束掉,叫人把李元婴的信呈上来。 李元婴这封信写得十分真挚,句句都在夸李二陛下,把李二陛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一个劲地表示我最喜欢皇兄了。由此可见,李元婴是真的高兴坏了! 李二陛下看完信,心情很不错,户县就在他眼皮底下,李元婴再能折腾也折腾不到哪里去,由着他去捣腾吧! 对李元婴的折腾能力,李二陛下还是挺有信心的。李元婴那个葵园如今就经营得有声有色,至少长安城大部分人家择选春游秋游地点时都已经把葵园列入备选范围……说不定他能把户县也经营出新风貌来。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龙颜大悦,便问李元婴在信里写了什么。 李二陛下秉承着“弟弟夸我的话不能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基本原则,很大方地把李元婴的来信给长孙无忌看。 长孙无忌很快后悔了。 他恨不得自己眼睛瞎了!瞎了多好啊,可以不用看李元婴那一串串的花样马屁!你们兄弟俩平时都是这样写信的吗? 就这么没营养的废话,李二陛下不仅看了,还看得心情大好,长孙无忌觉得这信得让魏征来看看,让魏征管管他的准孙女婿。这小子怕是当不成孤臣的,当佞臣还差不多!有他这样给一国之君写信的吗?就是寻常人家的兄弟,也不会这么肉麻露骨!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对这封信很是满意,琢磨了一下,还是将外面的传言给李二陛下说了。反正他不说,李二陛下也会知道,外头跟这事沾点边的人都在传呢,迟早得传到李二陛下耳里! 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说外头的人都在说自己把李元婴当枪使,脸色微微发沉,刚才的愉悦没了大半。不过李二陛下思索片刻,又笑了起来:“元婴若是知道我把他当枪使,肯定会高高兴兴地跑来问我要往哪里刺,巴不得我多使他几次。” 长孙无忌道:“滕王殿下还小,心思单纯。” 这话的意思其实是,等李元婴再大些,心思怕就多了。 李二陛下没说什么,叫人送笔墨上来,给李元婴写了封回信,叫人快马送去户县。回信写完了,他不再提这个话题,和长孙无忌讨论起其他政务来。 户县那边,李元婴给李二陛下写完信就一蹦三尺高,兴冲冲地给小伙伴们分派工作。因为县衙上下都被撸了,问罪的问罪,遣散的遣散,所以县衙里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李元婴自己代县令之职,魏姝她们就得在县丞、主簿、县尉、录事、佐史之中挑个位置。她们起个头,往下就可以在县内挑选人才来填充。 李元婴这厮显然是任人唯亲的,自己一屁股坐到县令位置上,就喜滋滋地招呼魏姝她们选自己想挑的位置。用他的说法是,干自己想干的事心里才快活,做起事来才有劲! 在场的除了李元婴,就只有狄仁杰一个男的,所以狄仁杰当仁不让地把县尉挑走了。李元婴听狄仁杰抢先要了县尉位置还挺遗憾,说道:“听说当初平阳姐姐就是在户县这里招兵买马,跟着父皇起兵!要是城阳她们来当县尉,是不是也能搞出一队娘子军!” 平阳公主是李二陛下的妹妹,当初隋末大乱,平阳公主劝驸马柴绍去跟着父兄起兵夺天下,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她另有打算。结果,她的另有打算是自己回户县变卖田产、招揽各方英雄,带着人一路杀去响应她父兄! 平阳公主下葬时,太上皇不顾众人反对,用军将的下葬仪制将爱女下葬。 可以说,平阳公主是了不得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狄仁杰听李元婴这么说,赶忙往左右看了看,瞧见屋里没旁人。狄仁杰才没好气地对李元婴道:“你可不能乱说话,如今大唐好好地,百姓安居乐业,你怎么能拿隋末的事情来比?”什么招兵买马什么跟着起兵,他不想活,别人还想啊! 李元婴撇撇嘴,不以为然。他说道:“皇兄又不是傻子,他会不知道我没那个意思吗?” 不过平阳公主到底只有一个,城阳和那位已故的巾帼英雄很不一样。武媚她们的性格可能比较合适,偏她们的身份又不适合出这个头,所以李元婴还是只能把县尉的位置给狄仁杰。 武媚比较年长,挑了县丞,这是仅次于县令的二把手,需要调节各方工作;魏姝则挑了主簿,主要和李元婴待在一起商讨县务,给李元婴出出主意;城阳当了录事,负责带人记录和整理各种文书;金胜曼则管着一干佐史,负责调配各部门的人手。 每个人都挑完职位,讨论好自己需要多少人手、对手底下的人有什么要求,风风火火地去写自己分管那一块的招聘告示去了。 李元婴也没闲着,溜达去县学准备拎了一批能说会写的人过来当志愿者,让他们和县里的百姓宣讲县衙需要招什么样的人。 县学的学生早听说李元婴差人在户县建图书馆,地都选好了,心中十分激动。哪怕他们这一代考不上,他们的儿孙将来也可以尽情读书了,一代接一代地读,总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听说李元婴要来县学巡察,所有人都很激动,心里都盼着李元婴早些到。 不过县里主事的人撸了一批,涉嫌听命开除吴志远的学官也被革职了,所以县学的学子们都安安分分地等待着,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动作。 要知道他们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注定了他们不能当热血青年,动不动就为同窗请命或者为学官求情! 李元婴见学生们一个个跟鹌鹑似的朝自己见礼,但精神头挺不错,偶尔偷偷望过来的眼神也算有神,非常满意,抬手免了他们的礼,囫囵着把自己的来意和学生们说了,让他们不能咬文嚼字,要走近百姓,尽量用大白话和百姓传达政令。 李元婴又对他们讲了一番自己的读书感悟:书是读不完的,怎么把书上的知识真正变成自己的,怎么真正当一个于国于民有大用处的人,还是得走到百姓里去,想他们所想,急他们所急,这样才不至于一辈子只懂得摇头晃脑念几句经义! 李元婴还举孔圣人的例子,难道孔子生而知之、天生就是圣人吗?不是的,孔圣人一生周游列国、辗转各地才能得出那么多道理,现在的人个个都只坐在家中埋头苦读,大唐何时才能再出一个孔圣人那样的人呢? 在座的学生虽从来没有过想要当孔圣第二,但经李元婴抑扬顿挫地一番鼓吹,顿时也都激动地表示自己愿意当一个走进百姓之中的志愿者! 李元婴吹完牛逼,在县学学生们的目送下飘飘然地回了县衙。其他人也忙活完了,武媚找过来说李二陛下又让人送信过来,人正在侧间候着。 第134章 第134章 李元婴听武媚这么一说,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是才回了信吗?怎么又来信了?他现在忙着呢!他管一个县都觉得事情多,怎么他皇兄管这么大的天下还这么闲呢? 想是这样想,李元婴也没怠慢,很快叫人去把传旨内侍请了过来。他把李二陛下写来的信看完,乐了,叫魏姝她们过来一起看。 守在一旁的传旨内侍觉得李元婴可真够放纵肆意,当着他这个传信人的面就招呼别人看李二陛下的信,也不怕他回去告诉李二陛下!当然,这对皇家兄弟间的事他们无从置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最聪明的选择。 李二陛下这封信是把世家之间的传言给李元婴说了说,让他以后做事注意一下影响,有问题就上报让人去查,不要自己去套证据。现在大伙都说他们兄弟俩合伙坑人,李二陛下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你不要脸,我还不要脸吗? 李元婴把信给武媚她们轮着看,自己则去给李二陛下写回信。早前他已经把想夸的话夸遍了,现在想不出什么词好夸,只能就着世家间的传言回了几句,说他们爱猜就由着他们猜去,他们爱避就由着他们避去,谁稀罕和他们好。回完了,李元婴又在末尾问李二陛下,大意是,我管着这一县之地都觉得事多,你咋这么闲?是不是处理政务久了可以熟能生巧? 李元婴洋洋洒洒地写完回信,叫传旨内侍带回去给李二陛下。 传旨内侍一口应下,赶着回长安去了。 其他人已经把李二陛下的来信看完,拉着李元婴关起门开小会。会议内容自然是李二陛下那封信,他们虽然只是为了吴志远一案才往上递证据,但确实一下子影响到二十四功臣家,还把一个县的主事官员一撸到底。要知道县令这职位算是当地父母官,一般要选用有经验的,而且得五品以上的官员举荐才能当。 若是举荐的县令出了问题,举荐人也会有不小的麻烦!再加上朝臣之中本就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打了一个得罪一串,这事看似痛痛快快地收尾了,实际上可能给李元婴带来无穷后患。 李元婴道:“我不怕。”他一脸笃定,“只要我不想造反,谁能拿我怎么样啊?难不成他们还能把龙袍塞我床底下,兵器塞我库房里,诬陷我说我要造反?就算他们这么干了,皇兄也不会信他们的,他们只会白费功夫!” 武媚与狄仁杰对视一眼,觉得李元婴对李二陛下还是过于信任了。只是李二陛下这番举动他们也想不明白有何深意,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和李元婴闲话家常? 李元婴倒是大胆猜测起来:“你们说皇兄会不会将计就计,真把我到处塞?皇兄要是愿意这么干的话就太好了,我可以多跑几个地方,把大唐的山山水水都走个遍!” 魏姝道:“就算圣人想这么做,也得你在这边做出点成绩来才有由头。” 李元婴听魏姝这么说觉得很有道理,高兴地说:“那我们今晚不睡那么早,一起琢磨户县这边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明天把县衙班子拉起来之后就可以给他们分活儿了。” 李元婴这么说了,其他人自是各自回去准备好会议材料,准备晚上凑一起开个研讨会,讨论户县接下来的发展方略。 李元婴这边干劲十足,李二陛下那边也很快收到李元婴的回信。一天之内两次信件来回,搁谁身上都有些频繁了,不过李二陛下不觉得频繁。他刚用过晚饭,听人说李元婴的回信到了,便叫人呈上来给他看。 李元婴前头的言论还挺符合李二陛下的预期,这就对了,他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怕过别人?小时候他就是个混世小魔王,长着长着说不准就只去掉个“小”字,长成个混世魔王!等李二陛下身心愉悦地看到后半段,脸顿时黑了。 这小子居然嫌他烦,说他怎么这么闲! 他堂堂一国之君,能闲吗?不过是户县那边经了那么一场乱,他才叫人传信过去做些安排而已,怎么就成“这么闲”了?李二陛下黑着脸把信搁一边,叫人拿去收起来,别碍着他的眼。 既然心情不佳,李二陛下也不去后宫了,叫人去把当值的大臣叫过来。他要和大臣们秉烛夜谈,不聊到夜深算他输! 于是兄弟俩都在和人连夜商谈政务,只是一个管的是整个天下,一个管的只是小小的一个县。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昨天和魏姝他们商量出来的计划猝不及防地被打乱:戴亭回来了。 戴亭这次去吐蕃,没跟着皇家使团走,而是带着一批人开辟新商路,走着走着还绕偏了,去了不少吐蕃部族做客。 这次归来,戴亭收获也不少,至少带回的畜力可以供整个户县高速运转了!他还带回一批育马能手,据说他们部族被禄东赞打压得活不下去了,愿意跟戴亭回来帮大唐养马,只求大唐将来能帮他们夺回家园! 李元婴把县衙的事务交给武媚忙活,自己津津有味地听戴亭讲途中的各种奇闻异事。他对许多机遇有着天生的灵敏嗅觉,听说一些部族的不幸遭遇之后很是同情,提出要去见见这些可怜人。 到了安置吐蕃部族诸人的地方,李元婴一点架子都没摆,还免了他们笨拙的礼仪。他边说边叫戴亭帮忙翻译,神情恳切地拉着其中一位老者的手说了许多话,首先是痛惜他们的境遇,怜悯他们这么大的年纪还要离乡背井;接着是感叹世界的残酷,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不被欺辱;最后,他让养马人安心留在大唐,草场丢了不要紧,他们每为大唐培育出十匹良马,大唐就送他们一匹,将来他们族中勇士可以人手一匹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夺回自己的家园! 李元婴说得情真意切,表情动作都十分到位,虽然戴亭翻译时的声音仍是没什么波动,一干老少却还是听得涕泪纵横,激动地对大唐和李元婴的慷慨表示感激。 李元婴与他们说完话、许完诺,又和戴亭回去接着聊其他收获。戴亭这次往北走时听人说起一种瓜,又大又圆,只是每次到那边都没赶上瓜熟时节,所以他讨了批种子回来,还移栽了几株带土的一路运回大唐,现在瞧着好像还能活。 李元婴听戴亭的形容,觉得是自己没吃过的,立刻问:“好吃吗?甜不甜?” 戴亭道:“听人说瓢是红的,鲜甜多汁,劈开之后里面全能吃,据说比甜瓜好。” 李元婴上回在吴家村尝了这边种的甜瓜,觉得不错。他说道:“葵园那边现在已经种了红景天之类的药材,这瓜就在户县这边找个地方种好了。” 戴亭点头。 李元婴又去寻魏姝她们,带她们一起去看大圆瓜秧苗。魏姝几人也没见过这样的瓜,听李元婴一说也来了兴趣,纷纷跟着去一探究竟。那秧苗跟着商队走了一路,看着蔫蔫的,没点精神,不过经董小乙拯救了小半天,其中几株已经精神奕奕地立起来了,藤儿积极地到处攀爬。 李元婴仔细找了半天,发现了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花苞!这瓜的生命力可真顽强,一路舟车劳顿都挡不住它开花结果。 李元婴拉着小伙伴们对着黄黄的圆瓜花和下面隐隐有长大趋势的小圆瓜围观了半天,觉得世界之大,什么都有!他给魏姝她们比了个圈,说道:“戴亭说,这瓜能长这么大!” 魏姝她们不是很信,毕竟眼前的小圆瓜最大的也才一个拇指大小,瞧着还圆溜溜的,怎么可能变那么大! 李元婴道:“等它们长大就晓得了!”他吩咐董小乙寻个庄子把大圆瓜秧苗挪去种,顺便把剩下的西瓜种子和其他植物种子都拿去种一种,若是能种活,味道又不差,到时一定有大用处。庄子也挑别的地方,就挑吴家村和太和宫之间的地方,钱不是问题,只管和人买过来就是。既然那边种的甜瓜好吃,种这种大圆瓜应该也好吃! 至于养马,他写封信和他皇兄把太和宫荒弃的草场借来用用就好,他白给县衙和朝廷送马,难道他皇兄还不要吗? 李元婴拿好了主意,便把活摊派下去让别人忙活去,自己回去给李二陛下写了封请示信,大意是想借太和宫草场用用行不行?等养出好马可以全献给朝廷!要是你想过来打猎,我再帮您翻修一下这个破宫殿。接下来李元婴又用好几百字描述这太和宫到底有多破,由于这么多年没人过来检修,瓦片都被人偷拆了不少,看着太惨了! 这信一送到李二陛下面前,李二陛下又是一番吹胡子瞪眼。最近魏征老逮着他骂,连他修个阁子都得劝谏一通,他哪来的钱去翻修太和宫?李二陛下回信骂了李元婴一顿,末了才说你要有钱只管自己修! 李元婴收到回信,琢磨了半天,看明白了,他皇兄同意了!想想他皇兄每年转悠来转悠去都是那几个行宫,好不容易修个襄城宫还是个毒蛇窝,李元婴觉得有必要给他皇兄准备一个空气清新、风景宜人的避暑佳地。 李元婴当即又写了封信去和李二陛下讨人,让阎立德过来帮他搞搞设计,看看怎么翻修才带劲。 李二陛下也很干脆,什么都没给,让阎立德自个儿过去和李元婴商量,反正要钱没有,要人也没有,你能搞就搞,别被人弹劾你劳民伤财就可以了! 第135章 第135章 阎立德往户县出发时心里还在琢磨,怎么李二陛下突然派他到户县了。到了以后他才晓得是李元婴找李二陛下要人的,李元婴热情地宴请了他,把事情原委给他说得清清楚楚。 阎立德道:“你准备自己掏钱翻修太和宫吗?”阎立德没等李元婴回应就说出自己的看法,他觉得李元婴就算有钱也不该这么挥霍,且不说你修好了朝廷那边愿不愿意派人过来维护,就是你出钱这件事也可能会被喷。 李元婴道:“我给皇兄修个避暑的地方还不行吗?” 阎立德道:“你总不能自己动手修吧?肯定要征调人手,眼下田里样样都离不开人,圣人又没命令说要修,你不可能把人强征过来。要是你那么干了,一准有人要说你劳民伤财了!” 李元婴觉得这些弯弯绕绕真麻烦。 他琢磨了一会,对阎立德说:“反正你帮我去看看怎么修,别的我自有办法。”李元婴还给阎立德画了个简单的太和宫草图出来,强烈要求阎立德在上头给他修个视野好风景妙的阁子,不拘花多少钱,只要修出来可以一揽太和宫全貌就好。 阎立德来都来了,自也不好直接回去,点头答应下来,歇了一宿,第二天便去实地考察。 李元婴安排完阎立德,又去安排戴亭带回来的牛马。马好说,连着人送去太和宫的草场便是,太和宫一些侧屋休整休整也可以让他们暂住。 牛倒是要好好安置,李元婴大手一挥,全记到户县县衙名下,叫新招的差吏出去摸摸底,看看县里还有哪些荒地可以开垦的,摸清牛脾气后都带上套去开垦出来。到时种西瓜也好、种葡萄也好,总能让县里多些进项! 荒地的开垦是不受限制的,只要县里的人力畜力够使,你把整个县挖翻了也不会有人反对。不过李元婴特别叮嘱山林不能随便砍,得留着保持水土用,只开垦那些受人力所限没法耕作的地方。 有想要开垦屋前屋后、山上山下荒地种点葡萄的,也可以来参加这次开垦行动,只要前一天帮着开垦一块地,第二天就能组队去葵园取葡萄枝条回来扦插,到时还会有葡萄种植专家专门给他们讲种植要点。 葵园离户县也不算远,许多户县人都听说葵园善酿葡萄酒,在李元婴提出可以匀些葡萄给他们种时都又惊又喜。葡萄那可是大伙舍不得吃的稀罕物,山里的野葡萄当然也能寻找,但都又小又酸,可人家高昌人种的葡萄又大又红,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要是懂酿酒就更好了,葡萄酿成的酒更是闻着都醉人! 县衙班子换人后的第一道政令很快传遍户县:给县衙出工垦荒,教你种高昌葡萄,包种包活、童叟无欺! 那可是葡萄啊,从前只有贵人能吃上,他们只能远远看一眼的葡萄!又大又红,肉鲜汁甜!要是自家能往棚子上种一棵,一到葡萄成熟的时节每天都闻着葡萄香醒来,日子还不美死了? 要是不会种就算了,可要是有人教,怎么能不学?县衙出耕牛,开垦那么一小块地又不费多少工夫! 没过几天,李元婴叫人圈起来的荒地陆陆续续有人赶着远道而来的吐蕃牛去开垦了,县里一派热火朝天景象,但凡有来入籍的都按律给分了田地,还叫底下的人搭把手帮他们把房子建起来。今年风调雨顺,大伙都愿意李元婴这个代理县令一个面子,因此户县的隐户入籍工作做得最迅速。 本来隐户一般要返还原籍再入籍,以免人都往富庶之地挤,但李元婴可不讲究那么多,人都来了,怎么能放走?有人才能干大事! 李元婴叫武媚别管那么多,只要人来了她就编成户县的,全给分田安家。人口突然多了又怎么样?咱县里就是这么能生,不行吗! 李元婴和武媚商量完,还怂恿狄仁杰带人户县边界上溜达,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把隐户往外赶的,他们赶多少,户县收多少,反正户县够大,总有可以分给他们的地。 李元婴这边抢人抢得明目张胆,很快落入不少人眼中,至少邻县的人都晓得了。邻县的县令们那叫一个气啊,就你喜欢人多?我们也想啊,人多税就多,人多能做的事也多!可朝廷不是要求逃户一律返还原籍吗?既然这件事已经传到李二陛下面前了,他们不得规规矩矩照章办事? 邻县几个县令一气之下,联名告了上去。目的很简单,朝廷到底管不管这事?不管,我们也照办了!多几个人落户自己县,年末考课也好看点! 魏征一大早去上朝,发现有的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很不一样。凭借着他多年来的经验,魏征只觉觉得朝会上可能会发生点什么! 果然,朝会刚开始不久,唐俭就把底下县令上报的情况拎出来讨论。唐俭这几年沉迷酒色,已不大管事,怎么看都是越活越低调的一个人,偏他最近这段时间的出镜率却大幅度提高! 不少人都侧目以对。 唐俭也是不得已。他甚至可以喊冤说自己最近数次出镜都是被李元婴逼的,要不是李元婴把殷家的罪状往户部捅,他才不要掺和这些破事。现在这次也是,李元婴自己暗搓搓把隐户安排妥当就算了,没出什么事也没人特意喷你,可你自己县里的安置完了还打起别人的主意! 你要不要脸啊? 你到底要不要脸? 你这又不是非常时期得招兵买马,用得着跑两县交界之地捞人吗? 唐俭觉得这种做法实在太无耻了,不得不帮几个县令出个头,让大伙好好批判一下这家伙的可耻行径。 李二陛下一脸镇定地听着唐俭陈明事由,没对李元婴过界抢人的事发表什么看法,只当自己没听见。 魏征一看李二陛下这模样就知道李二陛下想糊弄过去,他高举象笏,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李二陛下一看到魏征“我有话讲”的架势就头疼,不过好歹忍了这么多年的喷,不能前功尽弃。 李二陛下只能让魏征发表他的意见。 魏征张口便说:“此事过不在滕王,而在陛下!” 众人一惊。你这老小子,袒护你孙女婿也太明显了吧?明明是你孙女婿干的事,你还能找到由头喷李二陛下? 魏征才不管别人的想法,他当场洋洋洒洒地开喷:要是您不让他代理户县诸事,他哪有机会做这样的事?前些年让诸王为刺史已经实践出结果来了,让少未经事的人当一把手就是不可行,您怎么不吸取教训?现在还不到半个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周围几个县令都不满了,底下的百姓难道能满意吗?长此以往,怨声载道,民怨沸腾,便是天子脚下也会生出乱子来! 所以说,这件事错在根子上,打一开始就不该让他们几个小娃娃管理一县之务!前头是时间仓促,一时没来得及挑人去接手户县,现在案子审理得差不多了,大可以派人过去把滕王一行人换回来了! 魏征直接提出把李元婴召回来,众人倒是挑不出问题来,反而还觉得魏征的话挺有道理。问题可不就出在李二陛下身上吗?要不是李二陛下让李元婴去户县,也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 许多人反应过来,当即都表示赞同魏征的意见,县令官阶虽不高,却得管好一县之事,这可是关乎上万户人的要紧职务,岂能儿戏?一时间,所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批判起李元婴难当此任、应该尽快宣召回来,照他们的意思,李元婴应该最好乖乖去封地,待在自己的王府里什么都不干,那才省事。 李二陛下听着众人有志一同地抨击起他的决定来,顿时勃然大怒,起身骂道:“难道朕连一个县令都不能做主吗?”说完他便没再管底下争相让他召回李元婴的百官,带着怒气拂袖而去。 魏征眼观鼻鼻观心坐在原处,等其他人讪讪然散了,他才走出殿外,往长廊上取了自己那份工作餐回自己当值的地方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李元婴在他家中蹭饭时总凑他边上叨叨,说吃饭要慢慢吃、慢慢嚼,这样才不伤着肠胃,活得长长久久。 人在身边时魏征觉得这小子挺烦人,屁大点事来回念叨,现在人跑外面去了,这小子来回念叨的事忽然就变得清晰起来。是得慢慢吃慢慢嚼,活得长长久久,要不然这些个横冲直撞、总长不大的小子还不知会被谁欺负了去! 魏征这边独自吃工作餐,其他人却借着集体用餐的机会在议论朝会上的事。 一通讨论下来,大伙都发现自己着了魏征的道,如今已是贞观十七年了,也就是说李二陛下已经继位十七年,眼下的李二陛下早不再是那个能和手下同吃同住的秦王。他能忍魏征,可能是因为忍了大半辈子,差不多忍习惯了,但他绝对不可能忍受其他人无故挑衅他的权威! 他们联合起来说李元婴当不得这个县令,正巧触到了李二陛下的逆鳞! 不得不说,他们都猜对了李二陛下的想法。 李二陛下自己待在议事堂生闷气。 一个县令他都不能让他的兄弟暂代,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吗?他可没给一整个州!他都没嫌地方给小了,他们还要来劝他把李元婴送到封地去,再不许李元婴出来。 他这么多兄弟、这么多儿子之中,就这么一个活得最快活,就这么一个活得最自在,他们还要这样劝他!他为这天下圈起来的兄弟、圈起来的儿子还不够多吗?为了不让青雀和承乾相争,他把最疼爱的青雀都送走了! 这一次,他偏就不让他们如意! 第136章 第136章 李元婴不知道朝会上因为他撕过一场,他正跟着阎立德去考察太和宫。太和宫背靠终南山,有山涧自山中潺潺而出,早间云蒸霞蔚,好不漂亮。到日上中天,山腰仍别着一根缥缈云带,景色着实养眼。 阎立德于建筑设计上是老行家了,在太和宫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倒不算什么难题,所以他集中力量完成李元婴要求的高楼:楼必须高,必须大,必须能一览太和宫全貌。要达成这个标准,能选的建楼位置其实不多! 阎立德忙活了几天,把选址敲定下来,又按照李元婴的要求绘制草图。 李元婴看了草图,跟着阎立德一起跑选址上眺望一番,非常满意,又开始提要求,什么砖头上要画画、檐头上要雕花,不拘花多少钱,反正给弄上就好! 阎立德皱着眉说:“那样的话,花费可就大了。” 李元婴道:“只这一栋楼弄,其他的慢慢再说,花费应该大不到哪里去。回头我去工部借点工匠,让手艺最好的人过来给户县的工匠们培训培训,他们能学一门好手艺,不都说有一技傍身比什么都强吗?他们肯定愿意学的。花样和砖画,我可以交给一些家贫的士子去画,这样他们也能靠自己的双手养家糊口,不至于每天埋头苦读、毫无进项。” 阎立德听李元婴有自己的主意,便不再多言。 李元婴又兴致勃勃地和阎立德说起自己的计划:“我准备把这楼叫‘滕王阁’,是不是很气派!” 阎立德脸皮抽了抽,不知该不该发表自己的意见。 李元婴还觉得这样起名不足以惊吓到阎立德,又扔出另一个更具震撼性的想法:“我准备请户县的乡老们吃个饭,让他们回去问问有没有愿意认领其中行宫里头那些亭台楼阁的,若是他们愿意认领,我便把那些亭台楼阁的命名权送给他们,再把他们的家族和姓名标注在匾额旁。当然,名字起得不好,就是有钱我也不许他们认领的!” 阎立德都听呆了。 还能这么修行宫的吗? 他只花一栋楼的钱做个示范,余下的亭台楼阁全交给别人去翻修,那些人不上套还好,若是上套了,不得比照着李元婴的滕王阁来修?要是翻修的成果和滕王阁对比起来过于寒酸,那不仅没讨着好,还会让人觉得你压根没有用心! 李元婴见阎立德呆若木鸡,不由问:“怎么?我这想法不可行吗?”他哼了一声,“皇兄每天日理万机,忙得连轴转,他们难道连帮忙修栋楼都不愿意吗?皇兄真是白为他们操那么多心了!” 阎立德道:“没有的事,他们当然不会不愿意。既然如此,我也捐一栋楼好了。” 李元婴顿时喜笑颜开,很仗义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你每天跑来跑去已经出了力,断没有再叫你出钱的道理!大阎你放心,我会在滕王阁前立个碑,叫人好好写篇文章纪念你的功劳!” 阎立德也不知该感动还是该哭。看来这桩逼捐行宫的事儿他是抽不了身的了,只能看看李元婴是不是真有那心想事成、逢凶化吉的本领! 李元婴说干就干,正巧赶上丰泰楼分号在户县开业,李元婴便按照县里的规矩将各乡乡老、县中长者全请来吃酒,由于一次性请的人多,丰泰楼里里外外楼上楼下全摆得满满当当。 称心也过来了,这段时间丰泰楼在筹备户县分号,称心也在准备适合的节目当是开业献礼。李元婴还在音乐班子里看到个有点眼熟的少女,正回想着在哪里见过,那少女已经娉娉袅袅地朝他走来,十分得体地朝他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李元婴想起来了,这不是苏七娘吗?李元婴朝苏七娘笑了笑,问道:“在丰泰楼做事可还快活?” 苏七娘抿唇一笑,色若春花:“很快活。”她本就是个心气高的,自得了自由身更是想把控住自己的人生。苏大郎一家对她极好,但那种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曾试着去接受、去适应,但最终还是想要更广阔的天地。苏七娘给了李元婴一个迟来的祝贺,“听说殿下定亲了,恭喜殿下。” 虽然得了媳妇几个月了,有人提起来李元婴还是很乐呵:“谢了谢了,等我成亲一定请你们来吃酒。” 苏七娘见过李元婴后便去和称心他们一起核对今天的节目单,李元婴也径自去寻魏姝她们问问还有没有需要准备的。到底是这么多人的宴会,不管是治安还是位次都要悉心安排,趁着武媚她们都在忙活,李元婴溜达到魏姝身边问她累不累,名单那么长,写起来手酸不酸,要不要他给揉揉! 魏姝道:“没个正经!” 李元婴理直气壮:“对我王妃,我要什么正经啊!”他说完了,又和魏姝说起见到苏七娘的事。他和苏七娘见面的次数不多,头回见面魏姝也是在场的,所以他说起来很是坦然。 魏姝听了问他:“她是不是更好看了?” 李元婴一听,他姝妹妹这话酸酸的啊。李元婴笑嘻嘻地道:“对,她更好看了,那眼睛啊,又黑又亮的!” 他话刚说完,手心就被魏姝轻轻掐了一下。 李元婴心道,他姝妹妹也就舍得轻轻掐这么一下! 他美滋滋地哄魏姝:“我骗你的,我都没仔细看。我可是有王妃的人,才不会看别人长得好不好看。从小到大,我就没看过不好看的人,有什么稀罕的!” 魏姝还只是个小女孩儿,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听李元婴这么说便不在意了,还自我反省起来:“我不该拿人家说事。”他们两个人私底下说说没什么,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是会影响别人的声誉? 李元婴可不会想这么多,他还遗憾魏姝只酸那么一下下,应该多酸一会儿,他喜欢看!他姝妹妹酸起来都这么可爱! 李元婴和魏姝凑一起说了会话,便拉着魏姝出去面见各乡乡老。 眼下天下安定,不是乱世那种朝不保夕的年岁,所以各家小娘子抛头露面的少,瞧见李元婴带着个小娘子出来,众人都有些吃惊。只是李元婴态度太过自然,各乡乡老又都晓得县衙里现在有四个管着要紧事务的“娘子军”,所以很快接受了这不符合他们过往认知的事实。 称心他们准备的开场演出很精彩,看得一干年岁已高的乡老们都来了精神,摇头晃脑的摇头晃脑,跟着打拍子的跟着打拍子,个个都觉得这位滕王殿下果然名不虚传,瞧瞧这气派,瞧瞧这歌舞,哪样是他们平时能见识的? 很快地,一干乡老就发现不仅歌舞是他们没见识过的,更千年难得一见的是李元婴的脸皮。 李元婴待场子热起来了,便亲自上台发表讲话,先说他头一次到太和宫的痛惜之情,说恨自己生得晚,未能在自己耶耶身边多尽孝几年,如今一看,有的人连行宫的瓦片都偷走了,想重游他耶耶曾经去过的地方缅怀一番都不行。这是一个民风淳朴之地该有的风气吗?不该啊!都怪那些个坏蛋败坏我们户县的风气! 为了不让别人看低了我们户县,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才行!李元婴表示自己冥思苦想,想出一个主意,他准备在太和宫中修一栋楼,名为滕王阁。滕王阁落成之后他将会邀请陛下过来登楼揽胜! 接着就是重头戏了,大伙想看到陛下吗?想在陛下心里留下好印象吗?想让陛下记住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族吗?机会来了!你们只需要出点钱挑其中一些亭台楼阁修缮一番,到时候给这些地方重新命个名、挂个匾额,你的名字就能写到匾额边上!当然,起的名字要好听,不好听的不要;出钱出人要诚心,勉强的不要。 到时候统计出名单,统一做匾额,统一由李二陛下在滕王阁上主持挂牌,天底下谁能有这样的荣耀呢?没有的!心动不心动?心动就赶紧行动起来吧! 李元婴讲完,一干乡老鸦雀无声。 李元婴也不尴尬,笑眯眯地站在那等着众人回神。这时候混在人群里的托儿就起用处,不知谁先起的头,只听几声喝彩响起,各处便响起啪啪啪的掌声。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众人齐齐称赞殿下英明,竟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 这种事也只有李元婴能许诺,要知道李二陛下可不是你想请来就能请来的,天底下大概只有李元婴敢夸这样的海口。李元婴都开口了,而且还说是为了给户县的豪强富户们着想,不这样干,可能户县父恶名在外!他没有逼迫大家的意思,单纯是为户县的好名声操碎了心! 到场的乡老们能说什么?他们只能表示自己一定会把这个意思转达给拿得出钱来的人。 李元婴听了很高兴,又给大伙说起自己的滕王阁准备建多大、建多高,并着重强调梁上要雕什么花、壁上要画什么画。然后李元婴还点了几家已经通过气的人,比如说殷家! 李元婴笑眯眯地说殷家也准备照这个标准还来搞,大家要是有难处不必勉强,把机会留给不觉得为难的人! 现在众人不觉得李元婴年纪小、长得过于可爱了,这哪是什么小王爷,简直是索债阎罗!那殷家也真够怂,自己家的隐田隐户被人搞了,现在还得笑呵呵地响应这位小王爷牵头的行宫改造计划! 李元婴当然知道不能只索取不付出,他见众乡老一副饭都吃不香的模样,便给他们留了个好处:“我近来得了一批瓜种,据说能长大比人的脑袋还大,里头的瓤红艳艳的,鲜甜又多汁,暂且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劳烦诸位传话时再补上这桩事:等我把它们种出来了,会开一个赏瓜宴请出资修行宫的人来尝个鲜,到时优先给大家分些种子回去种。都说物以稀为贵,这瓜短时间内别家不会有,我觉得兴许也算是个稀罕物。” 众乡老听李元婴这么说,顿时又精神起来。 这位殿下可真是明白人,若是能搭上他的线,以后稀罕的东西还能少吗?要知道李元婴可是大方地培养了好几批种葡萄的人,把自己庄子上独有的种葡萄秘诀白白教给了户县百姓!对底下的百姓尚且如此大方,要是他们办好这桩事、与李元婴打好关系,往后李元婴有好事时难道会撇下他们? 远的不说,就说李元婴说的这种又大又圆的新鲜瓜果就是个香饽饽!若是独独户县有,别的地方都没有,李元婴再把它往御前一送,慕名而来的人就多了! 最重要的是,这事确实也能在李二陛下面前露个脸、讨个好啊! 思及此,所有人都情真意切地表示自己回去一定力劝乡里的人出资修行宫,要是有不肖子孙不愿出钱,看他们不打死他! 第137章 第137章 按照地理位置来算,太和宫不能算在户县境内,也不能算在万年县境内,它坐落于终南山脚,与长安遥遥对望,有南北对峙的势。从户县县衙出发去太和宫,跟长安城出发去太和宫的距离差不离,不过这不影响李元婴打它的主意。 来都来了,不如骑马到户县走走,摘点葡萄,尝个西瓜,不挺好吗?李元婴搞完动员,对户县未来的发展充满信心,兴致勃勃地拉着魏姝去看瓜。不想这个时候消失许久的系统却给他泼了个冷水,告诉他这瓜可能不会太甜,也不会太红。 李元婴瞅着那没过几天就长得比拳头大,有点纳闷。不是说又大又甜又多汁吗?怎么就不甜了?怎么还不红了?系统给他介绍了一下这瓜的情况,这瓜因为是从西边传入的,所以后来叫西瓜,虽然经过一代代人工选育,但还不是尽善尽美,比方说这个时代可能也有玉米,但是玉米粒可能又瘪又小,和普通野草没什么区别。 李元婴又问系统人工选育是怎么个选法。 系统给他介绍了一番,最普通的人工选育当然是每代挑好的留种,你想要粒大的就挑粒大的,你想要汁多的就挑汁多的,你想要瓤红的就挑瓤红的;还有常见的嫁接之法,把一种果树的枝条嫁接到另一种果树上,比如说一种果子好吃但不易成活或者生长奇慢、容易害病,一种果子不好吃但生得健壮,那就可以把前者的枝条嫁接到后者上面,让它抗寒抗病;到后来,还出现了杂交之法,想法子把这株花的花粉人工授粉到另一株花上面,得出更多可供挑选的品种;再往后,甚至可以按照自己的需要随意地改造动植物。 至于怎么改造法,由于那些技术都离这个时代太遥远,系统并没有继续透露。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李元婴琢磨了一下,把系统所讲的东西抄录抄录,叫人拿去给董小乙摸索着试试。李元婴还和系统打商量:“不是说搞研究都要有对照组吗?你给我弄点你说的又大又红的西瓜种子,我种些出来给他们比对着选育,好叫他们有个方向。” 系统听着觉得这话挺在理,实验可不就得有对照吗?既然玉米花生都弄来了,也不差西瓜一样,正巧上回恐龙化石的奖励它还没发,系统便给李元婴开了个兑换通道,让他自由兑换西瓜种子,甚至还能选品种。 李元婴看得眼花缭乱,对未来人的生活很是艳羡:“他们吃都能吃出这么多门道来啊!”光是西瓜就有有籽的、无籽的,瓤红的、瓤黄的,还有皮花的、皮黄的、皮绿的。再看看吃法,那也是榨汁匙挖两相宜,冰冻酿酒都可以!还有人闲得用西瓜来雕花! 因为暂时只能选一个品种,李元婴看了一圈,最后还是舍弃了没籽的,选了个有籽且皮薄汁多的兑换了一批,总要让董小乙那边能自己种出种子来,要不然总叫他自己兑换多费劲。他换出一批种子,叫来戴亭让他把种子拿去给董小乙,叫董小乙好生伺候,若是天气不对就挪进暖房养着,总之得把它给种出来。 戴亭看了眼,李元婴给的显然也是西瓜种子,只是长得有微小的不同。他点点头,没有多问。他现在有的自由、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李元婴给的,李元婴好,他就好;李元婴遭难,他也讨不了好去。所以他永远不会质疑李元婴的话,更不会出卖李元婴的任何事,包括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戴亭领命而去,李元婴也没再多想,能动员的人都动员起来了,剩下的就看看大伙能不能一起发力。事实证明李元婴抛出的饵还是很香的,户县这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家底殷实的人还真不少。李元婴过来没几天就把县衙撸个底朝天,还把殷家的隐田隐户刮个干净,许多人都觉得这位小王爷不好惹,谁知道要是结果让他不满意他会不会故技重施? 很多人都抱着这样的心思捏着鼻子认了。 结果他们准备勉为其难地认个亭子阁子什么的,到了地方才发现小的建筑全被认领了,而且几乎都不是户县人认领的,而是邻县路过的商贾们认领的。这些外来的商贾得了消息,本着问一问的原则看看能不能凑自己一份,结果还真可以,县衙那边说,虽然是为了给户县人一个机会,但是大伙有这个心也不能不接纳,所以只能分他们一些小建筑,大头还是得留给户县人! 得了,这些他们要是不认领个大家伙,岂不是要说他们没这份心? 偏那些个外地来的商贾还围在县衙前不走,纷纷表示要是户县人出不起钱,全给他们认领好了,他们不差这个钱。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真叫这些外乡人出了大头,他们往后在乡里面前怎么抬得起头?而且有人来抢了,他们才发现这确实是桩大好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所以前来登记认领亭台楼阁的仆从又匆匆回去请示家中意见,最终各家主事都亲自过来了,这次他们也不拘楼大楼小,先下手抢了再说,要不然等会他们可能抢不着了! 李元婴悄悄领着阎立德过来看各家争先认领的画面,怂恿阎立德画一幅画送回京去,让他皇兄知晓户县百姓的拳拳爱君之情。 阎立德坚定拒绝。 李元婴没法子,只能亲自操刀画了一幅《万民爱君图》,连着自己的请示折子送到长安去,和李二陛下夸赞起户县百姓一心向君的美好品质。这折子与其说是请示翻修太和宫之事,不如说是花式夸李二陛下勤勉为政,为大唐江山的长治久安殚精竭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户县百姓知道李二陛下如此辛劳,时时感君念君不说,还拿出了实际行动来!为了表示这不是劳民伤财、不是夸大其词,特附上《万民爱君图》一幅,瞧瞧这画上的人一掷千金多么好爽,表情都很欢喜,没有丝毫勉强!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问阎立德,他也亲眼看到的! 李元婴这次写的不是私人信件,而是走正经程序递的折子。他现在可是户县的代理县令,怎么能不玩一玩这个上书渠道?不玩是不可能的,好玩的事情一定要全部试个遍! 李元婴的折子还在路上,长安那边已得了消息,许多人案头都摆着李元婴忽悠人的那通讲话。大部分人看了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李元婴这厮着实是,既不要脸,又天马行空,非逼着人家给他送钱,他还挑三拣四,说什么名字不好听不要,给人不甘不愿不要。 谁真心甘情愿给你送钱啊?谁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所有人都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笑话,结果隔天又来了消息,说李元婴秘密指使戴亭串通一批外地商贾哄抢认领权,弄得户县的豪强富户全都坐不住了,竞相争抢大建筑认领权,生怕慢了一步会叫外县商人抢了去!这威逼利诱的手段真是高啊! 众人都服气了,又把目光聚集到魏征身上。这一次,魏征是不是还会袒护他孙女婿?这种行径,和强抢人家的钱财有什么不同?断没有修个行宫还让百姓掏钱的! 魏征每天接受众人的注目礼,愣是一声没吭。这事一没动国库的钱,二没胡乱征调民夫,三也没有任何人往上申冤叫屈,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出头? 事实上李元婴想出这个计划之初,就给魏征讲过这些想法,李元婴说要是行宫修的好,益处很多,反正这次出血的是豪强富户,受益的是工匠和百姓,等整个户县都带动起来了,大伙能干的营生就多了。 将来户县可以当成对外展示的示范县来搞,吐蕃人来了,突厥人来了,都把他们往这边领,好叫他们领略领略大唐都有哪些好吃好玩的东西。 提到这个,李元婴还挺遗憾,说他三侄子才去吐蕃走那么几天就回来了,哪里能玩得尽兴?可惜了皇兄不让他去,要不然他一准把吐蕃跑个遍! 魏征觉得还是找个地方拴着这小子为好,要不他指不定连吐蕃那连片的雪山都能翻过去,再跑尼婆罗那边玩一圈。 所以,魏征决定对李元婴的胡作非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看不见。 魏征不动如山,其他人心里十分唾弃。呸!就知道你个老魏是最狡猾的,专挑圣人能接纳的来喷,骂完圣人还能得赏!真触雷的,你全避得远远的,压根不吭声! 李元婴怂恿户县人出资修行宫的事,李二陛下也有所耳闻,他虽觉得此法有点……不怎么体面,但要是能朝廷能白得一处修缮一新的避暑行宫,那也是件好事不是吗?此事若成了,李元婴所说的“不花朝廷一文去泰山”不也有望成真?到那时,魏征怕也不好反对了! 各方怀揣着各自的想法按兵不动,李元婴的折子便在一片风平浪静中如期送到长安。 第138章 第138章 李元婴这折子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元婴画得如何就不说了,要紧的是,后头还附上了户县出资者的名单,等同于提前让他们在李二陛下等人那边露了把小脸。若是寻常县令,即便上书也不一定能上达天听,但李元婴不一样,他可是李二陛下的亲弟弟,还是李二陛下最偏爱的那个,他的折子哪怕是废话李二陛下都会单独拎出来看看。 事实证明,这确实全是废话,李元婴在折子上说的事朝廷上下有耳朵的人都听说了,剩下的部分全是“陛下您怎么怎么牛逼,百姓怎么怎么爱戴您”,全篇都在诠释一件事:如何把马屁拍得浑然天成。 但凡经手过的人,没有一个没被李元婴恶心到的。这小子怎么就能这么无耻呢?别人说出来会臊红脸的话,他不要钱一样往折子上堆,还换了好几拨人的名义一通瞎夸,直把他皇兄吹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是千万年来独一份的英明君主!最要紧的是,他还不用自己的话来夸,他为表真实,把乡老的口音都写进折子里了,把一干百姓夸人的淳朴口吻写得活灵活现。 李元婴不要脸也罢了,可怕的是,长孙无忌他们发现,李二陛下竟很是受用,他甚至还比李元婴想得更长远。因为他无意间和长孙无忌露了口风:“不知他说把路修到泰山,是不是也是打这个主意。” 这可真的把长孙无忌惊到了,李元婴还好说,他还小,觉得钱就是用来花着玩的,撺掇起别人花钱来那是一点都没有负罪感,事情办成了心里美得很。但是李二陛下可是一国之君,他怎么能打别人钱袋子的主意?还想着叫人给他修路铺桥到泰山,那得多少个户县才能凑起来?又不是天底下的县城都像京畿这些富县一样富庶,真当哪儿的人都能眼也不眨地拿出一笔钱来给你修路铺桥造行宫? 见苗头不对,长孙无忌赶紧劝李二陛下不能做这种落人口实的事。你这么辛苦才立起来的明君形象,不能因为这些小钱小利让后人笑话。 李二陛下没说什么,只说自己心里有数。 长孙无忌瞧着觉得李二陛下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 长孙无忌寻了个由头去找魏征,隐晦地提及李二陛下可怕的想法。 魏征慢腾腾地道:“我年初病了一场。” 长孙无忌道:“不是已经好了吗?” 魏征还是慢腾腾地回应:“时好时不好,人老了就是这样,病起来容易,好起来难,我也没法子。” 长孙无忌气结。 这老魏自打有了那么一个孙女婿,行事越来越令人牙痒了。 早些年他女儿也嫁给了宗室亲王,怎么没见他这样护着? 魏征慢腾腾地走了,留长孙无忌一个人在那生气。这事魏征才不掺和,李元婴是在宰大户,又不是在宰百姓,要是有人把这事转嫁到百姓头上,他自然会站出来弹劾。至于长孙无忌这些人会不会被宰,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李元婴那边写完折子就抛诸脑后,还不晓得他皇兄因为他逼捐行宫的创举又把心思转到了泰山上。能搞的事都搞完了,李元婴又开始到底下去体察民风民情,有上回吴家村的案子在前,这次他没碰上什么糟心事,倒是天天被热情的百姓邀请去吃好吃的,吃得肚皮滚圆。 转眼到了热夏,李元婴觉得天气太热,便叫人把县衙事务送到渼陂湖边,自己每天临水办公,十分清凉。兴致来了,他还叫上三两善划船的儿郎带他泛舟湖上,聊度炎炎夏日。 太和宫的翻修工作已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李元婴只征调了一批人给他建滕王阁,其他建筑的翻修工作需要的人手全由出资的人自己想办法抽调。事实上给钱让人干活效率一点都不低,李元婴的滕王阁本是先开始建,要当示范用的,建着建着就落后了,别的亭台楼阁全都翻修得七七八八,他的滕王阁还在慢腾腾地建第三层。 人家滕王阁还没建好,众人自然也没好意思早早撤离,至少来干活的人都想多拿点钱,便又前前后后地想出不少新主意,看看能不能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创新创新,把自己主家认领的亭台楼阁建得更有特色、更引人注目。 于是一干工匠全较上劲了,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无一处不细致,无一处不精美。各家也没意见,钱都花了,谁不想画得更值当?既然已经出了大头,他们就不省这一两天的工钱,绝不能叫别人抢了风头去,显得自己不尽心! 到夏天接近尾声时,李元婴的两种西瓜都能吃了,先种的个头大些,后种的个头小些。没人敢先切,按着戴亭教的方法每天扣一扣看熟透了没,等确定熟透了便摘下来送到李元婴面前让他切。 李元婴听说两边的瓜一起熟了,非常高兴,叫齐所有小伙伴一起来看他切瓜。县衙里的衙役佐史们与李元婴相处久了,都不怕这位传言中的混世小魔王了,派了个代表腆着脸凑上来问:“殿下,我们能看不?” 李元婴道:“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来!” 李元婴如今就住在湖边的宅子里,每日都在湖边的长亭内办公,切瓜自也在长亭里切。闻讯而来的衙役佐史、邻近百姓里三重外三重地把长亭围了起来,纷纷伸长脖子往里看,想瞧瞧李元婴特意叫人种的瓜到底是什么样的。听人说,那是从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叫西瓜! 李元婴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动静,不过他向来喜热闹,见人那么多心里可高兴了,兴致勃勃地给众人介绍了一番,说这瓜自西域那边传过来的,叫西瓜,听说它汁多消暑,西边的人又叫它寒瓜!眼下虽然没那么热了,但是今年种出来了,明年一定也能种出来,到时大家夏天吃西瓜,舒服! 李元婴说得眉飞色舞,其他人也听得津津有味,再瞧向那两个又大又圆的奇瓜,简直要流口水了! 李元婴没卖太久关子,见众人都翘首以盼,他便在所有人的注目下拿起刀,亲自在其中一个圆溜溜的大西瓜上头切了一刀。他这一刀下得有点浅了,没把它彻底切开,不过他再稍稍使劲就听咔嚓一声,瓜分成了两半。 令人失望的是,这瓜果然不怎么红,只有中间藏着几块婴儿拳头大的红瓤。汁水倒是挺多,随着断口处肆意流淌,瞧着也不差! 李元婴一看就晓得了,这是戴亭从吐蕃西北边带回来的瓜种,先前那几株长着长着没长好,瓜没熟就没了,还是靠种子种出来的。他没急着尝味儿,只笑嘻嘻地和左右的魏姝几人说道:“它的红瓤少,我们叫它‘一点红’好了。” 给这西瓜品种命了名,李元婴又动手去切另一个西瓜。刚才那瓜个头虽大,视觉上却没什么冲击力,大伙只觉得它是个比较大的甜瓜,倒没有特别想吃的感觉。但是李元婴这次一刀下去,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这瓜,太漂亮了吧! 里面的瓤红得叫人一看就生出万般喜爱来,红色的瓤、黑色的子,再加上白绿相间的皮!不仅颜色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那看着就甜美无比的鲜红汁水更是流得让人惋惜……别让它白流啊,给他们尝尝味儿多好!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瓜! 哪怕没尝过它的味道,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喜欢上它。将来要是有机会,他们一定得好好尝尝! 唯一不用干羡慕的就是李元婴了,他非常满意这种新瓜,给它命名为“满江红”,当场将它切分给自己的小伙伴们,有多余的则分给随侍在侧的衙役。 戴亭带回来的“一点红”他也没冷落,也分着尝了个鲜。平心而论,若是没有“满江红”作对比,戴亭带回来的瓜种已经很不错,至少汁液清甜,属于消暑良品。 李元婴叫董小乙吩咐他底下的种植团队拿“一点红”练练手,磨练一下选种育种水平,往后种东西就往他们需要的方向选育。 董小乙认真领命。 李元婴当众切西瓜很快被当成趣闻传遍了户县,第二天,几个又大又圆的西瓜也随着李元婴的侍从飞驰回长安。虽然来回路途并不算远,但李元婴还是很贴心地连着瓜蔓一起送进京,免得送到李二陛下面前时它不新鲜了! 送李二陛下的瓜还在路上,李元婴已经履行诺言,在丰泰楼设宴款待出资翻修行宫的豪强富户们。 众人都听说李元婴叫人种出的西瓜又大又好,心中都期待不已。据说,这可是大唐独一份的瓜,至少许多走南行北的商队都没有听说过这西瓜。李元婴说要教他们种这种瓜,他们户县人岂不是能掌握这门独门生意? 李元婴带着各家代表赏了场歌舞、吃了顿饭,到大伙都按捺不住地开始挪动屁股、欲言又止的时候,他才拍拍手叫人把瓜送上来…… 每人一小片。 李元婴还说:“这瓜上面缀着的小小的黑仁儿就是西瓜的种子,你们吃的时候仔细些,把它们都吐出来。等会宴会结束了,你们也好带回去试种。” 众人都有些懵。 这位混世小魔王,不会真这么不要脸,拿这么一小块瓜打发他们吧?虽然他们得承认这片瓜看起来很好吃,但是,他们可是捐了一栋楼啊!一整栋楼,难道只换来这么一片瓜? 见所有人都一脸“你怎么能这么无耻”的表情,李元婴笑眯眯地补充:“明年春天,我再让人正式教大家种。” 第139章 第139章 李元婴的侍卫带着一辆特别的马车回京,马车上没载着人,而是载着几株瓜。 李元婴说要教出资人种瓜的时候,众人还觉得李元婴是空手套白狼,随便拿个东西出来就想骗人家捐栋楼。 听说李元婴真把那西瓜种了出来,还郑重其事地叫人回来献瓜,长孙无忌等人都来了兴致,找各种理由赖在李二陛下那儿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瓜,竟能让李元婴大放厥词说是大唐独一份的! 李元婴身边的人都是曾跟着戴亭外出历练的,遇事临危不惧,哪怕大唐身份最尊贵的人都聚集在一起,他们也毫不怯场,由一个切瓜熟练工站出来负责挑瓜,挑出来便郑重其事地扛到李二陛下面前介绍:其实现吃不是最好的,应该放到冰水中泡个小半天,到时取出来的瓜又冰又甜,保准吃得人口舌生津、暑意全消! 见这侍卫不卑不亢地介绍个不停,尉迟敬德等人都等得不太耐烦了,可李二陛下没有发话,他们也只好跟着听,只在心里犯嘀咕:怎地李元婴身边的人都跟他一个样?从前这些人在禁军时也没见他们有多特别,眼下站出来就是让人觉得格外出挑! 侍卫介绍完了,没让李二陛下等太久,拿起刀咔嚓一下,把瓜一分为二,接着又熟练地把它们分成厚薄均匀的一片片。 刚才瓜切开的一瞬,众人已经被它鲜艳的红瓤吸引住,眼下再看去,只见那一片片西瓜红得叫人眼前一亮,连淌下的汁水都显得分外可爱! 此时再想到李元婴已经把这瓜许给户县人去种,许多人心里都有点懊恼:真要知道是这样的好瓜,他们也该捐栋楼,好叫自家也能学着种! 回京送瓜的侍卫又适时地介绍起来,瓜瓤上的黑仁儿就是西瓜种子,不小心吞了不要紧,要是能吐出来就最好,还能留种。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既然瓜种易得,那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那些人种了瓜总不能不卖吧?卖的话,他们难道还能先把瓜破开挖掉种子再卖?显见是不能的!所以这西瓜就像是李元婴当初卖的向日葵一样,只有头一年卖个稀罕,来年大伙都能跟着种! 至于怎么个种法,得了种子慢慢摸索便是,总有法子把它种出来的。人家户县人好歹是出钱捐了楼的,且让人家先赚个一年新鲜钱! 李二陛下没长孙无忌他们那么多想法。对于李元婴种出好东西就送回来给自己的良好觉悟,李二陛下非常满意。他大方地给每个人赐了一片西瓜,剩下的叫人拿去暖房栽下,回头他就试试李元婴那侍卫所说的“冰镇西瓜”。 于是兄弟俩有志一同地给底下的人分了薄薄一片瓜,并且都自认很大方地允许他们把那片西瓜上的瓜种带回家去。 到傍晚,兕子她们这些年幼的皇子皇女自都尝了个鲜,后宫也有少许妃嫔得了赏赐,都是按片来赏的。剩下那些全进了李二陛下自己肚子,因为这瓜很甜,非常对他胃口! 眼看第二天就没得吃了,李二陛下修书一封,叫人送去户县,让李元婴多送点瓜回来,才那么几个根本不够吃了! 魏征这天自也分了块他孙女婿叫人连着瓜蔓送回来的瓜,觉得这瓜还挺不错,便和其他人一样堂而皇之地把种子包了回来,准备来年也种几棵瓜吃。 不想才回到家,魏征就看到妻子裴氏在院子里料理园圃里的瓜蔓。他们家的院子不种花草,种的是果蔬,一年四季基本可以自给自足。 见魏征回来了,裴氏转身朝他笑,说这是白天里头李元婴和魏姝叫人送过来的,还写了本册子教她怎么照看。人到了都没让她动手,麻利地帮她连着土移栽进苗圃里,她今天闲着没事就出来看看这又大又圆的西瓜,真怕它被人偷了去! 魏征本来还遗憾没能带回来让裴氏尝尝,见自己家也有一份,心里便畅快了,和裴氏说起白天在宫里分瓜的事。有这么个西瓜顶着,李元婴总算不是白要人出钱修楼,有的人往后可就找不到由头来骂他了! 裴氏也听人说李元婴要翻修太和宫的事,据说许多人抢着要出钱来着。她说道:“那些人不都是自愿出钱的吗?怎地还有人要骂元婴?你可有帮元婴骂回去?” 魏征道:“这是能骂回去的事吗?”这对皇家兄弟见国库挪不出银子,就去忽悠那些个世家大族、豪强富户出钱,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好,真要捋起袖子帮忙骂回去,指不定后半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痛骂了! 裴氏也只是随口提一句而已,听魏征这么说便不再多说,跟魏征一起进了屋,捞起水缸里飘着的西瓜眉开眼笑地对魏征道:“这瓜已经在凉水里泡半天了,摸着就冰冰凉凉的,小的都不在,一会我们切了一人一半,元婴说捧着半个西瓜勺着吃最舒坦。” 魏征想到李二陛下白天吝啬地只给每个人切那么一片,心里一乐,很赞同裴氏的话:“成,一会我们一人捧半个吃。” 魏征不仅和裴氏一人分了半个瓜,吃得心满意足,他还赋诗一首,夸了这瓜一通,并且表示他们夫妻俩一人一半吃得好满足啊,就是有点撑着了,吃完得在院子里散步几圈才舒服些。最后他才假惺惺地反省,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凡事都不能太过啊,要节制要节制。 文人写诗是常事,写诗一般是为了自我表达。既然是表达,那自然是要有听众的,魏征第二天便把自己的新诗和同僚们分享了一番,表示这是自己吃瓜吃出来的感悟。 长孙无忌等人一听,脸都黑了。 你有个孙女婿了不起啊,送你几个西瓜而已,用得着这么炫耀吗?你个老魏病了一场,是不是病糊涂了?你记不记得你可是铮铮直臣! 李二陛下脸色也不怎么好,这小子送东西居然送双份,宫里一份,魏征家一份!屁大点年纪,讨好起岳家来倒是殷勤! 还乖乖待在户县处理公务的李元婴打了个喷嚏,看了看天,发现天阴了,仿佛将要下雨。他一声令下,底下的差役麻利地把办公要用的什物收拾起来,趁着雨还没下都搬回临湖而建的临时官宅之中。 李元婴拉着魏姝沿着湖岸往回走,才走到半路,满天急雨便噼里啪啦地往下砸。左右要上前给他们打伞,李元婴却觉得这雨来得畅快,不许别人替他挡雨。 李元婴还转头问魏姝:“这雨下得好啊,前些天大家不都还担心太久没下雨会闹旱吗?这下不用担心了!”李元婴从小到大跑到那都有人管束着,还没淋过雨,此时半路上突然来了场雨他便有些跃跃欲试,“不如我们跑回去!” 魏姝见李元婴一脸的兴致勃勃,自是不会扫他的兴,由着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回跑。 两个人说起来都还是半大小孩,熊起来压根没人挡得住,反正身上都淋得半湿了,回去的路上他们索性专挑地上积起来的水潭子踩去,两个人都溅了一身水。 李元婴拉着魏姝跑回官宅中,过足了瘾,只是两个人一回到官宅中便被狄仁杰和武媚两拨人分头拉走了,拉去泡热水澡并且进行深刻的思想教育。 狄仁杰觉得李元婴这家伙吧,做事的时候挺靠谱,平时那是一点都不着调,他要过来湖边办公,说是这边凉快些,大家都依他了。可今天他着实太胡闹了,有见过急着避雨的,没见过上赶着淋雨的,万一受了风寒怎么办? 狄仁杰苦口婆心地对李元婴念叨起来。 李元婴不仅不怕狄仁杰念叨,还转了个身把背朝狄仁杰露了出来,问狄仁杰:“能帮我擦个背吗?后面我够不着!” 狄仁杰瞪了他一眼,最后没奈何,只能边给他搓背边继续对他念叨“你这样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你娘对不起关心你的亲朋好友”之类的话。 另一头,武媚在帮魏姝擦干长发,城阳在教育魏姝:“女孩子天生体寒,淋不得雨的,你怎么能和幺叔一起胡闹?” 魏姝乖乖承认错误。 城阳有点无奈,她觉得魏姝快被李元婴教坏了,李元婴就是这样永远虚心承认错误,回头该干什么坏事还是干什么坏事! 金胜曼却问魏姝:“淋雨的感觉怎么样?” 魏姝想了想,说:“很畅快。”那一刻她心里没半点顾虑、没半点担忧,没想过什么于理不合,没想过什么受寒害病。其实在李元婴身边一直是这样的,她什么都不用去考虑,只要和李元婴一起玩个痛快就好。 听了城阳的教训,魏姝也觉得这么做确实不对。但是,要是李元婴再邀她一次,她还是会跟着李元婴跑。 金胜曼笑了,走到另一侧帮魏姝梳理长发,反过来劝说城阳:“哪家小孩不胡闹,城阳你也别太拘着他们了。” 她差不多要回新罗了,她堂姐身体不是很好,又没有子嗣在身边伺候,家里一直叫她赶紧回去。她家里人在信里隐晦提及,堂姐没有子嗣,到时候很可能由她继位。在那个位置上,不能有真心的朋友,不能真心的丈夫,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儿女,否则他们都会卷入权利的漩涡之中。 到大唐之后,金胜曼听人说皇帝经常称孤道寡,仔细想想,当一国之君、一国之主,可不就是孤家寡人。正因如此,她才喜欢看李元婴和魏姝这对小孩儿每天欢欢喜喜地闹腾,这样一段回忆也许是她一生中最鲜活也最快活的日子。 城阳看看一脸虚心的魏姝,又看看未置一词的武媚和替魏姝说话的金胜曼,最后只能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别看这两个人都比她小,实际上他们按辈分来算可是她的叔父和婶娘啊! 好在李元婴两人身体都倍儿棒,洗了个热水澡、擦干了头发,再喝上一碗驱寒汤,两个人又都生龙活虎起来。城阳观察了两天,发现他们连个喷嚏都没打,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寻来随侍左右的人叮嘱他们绝不能再让李元婴胡来。 李元婴刚巧撞见城阳叫人盯着自己,拉着城阳瞧了半天。城阳瞪他:“怎么了?我还不能吩咐你身边的人了?” 李元婴道:“能的,当然能啊!我就是瞧着你很有点当家主母的样了,皇兄是不是在叫人准备你的婚事了?”提到城阳的婚事,李元婴就想起前些年自己拉着李治去试探过杜荷,瞧着不是很适合;去年他把杜荷塞进皇家使团去吐蕃走了一遭,也不知道杜荷有没点长进。思及此,李元婴直接拉着城阳的手问,“你在国子监里也见过杜荷了,觉得他可好?要不要换个人?” 城阳道:“你也知道父皇在叫人准备了,哪有换人的道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城阳便也没脸红,说起自己的考虑。早前她也不太喜欢杜荷,觉得他是个纨绔子,后来在国子监里见过几回,觉得这人虽有些张扬,但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再想想莱国公去得早,她若是悔婚实在对不起莱国公,她并不想当那样的恶人。 李元婴道:“既然你要嫁他,那我可得好好给你添些嫁妆。” 城阳终是有些害臊了,说道:“嫁妆之类的自有人操办,都是有准数的。”即使是李二陛下想给她多点东西,魏征他们也会跳出来说于礼不合,你嫁这个公主超出标准了,嫁其他公主时怎么办?不能开这个坏头! 李元婴从善如流:“那我等你嫁了再送你,你留着当私产!” 李元婴这边和城阳说着婚约的事,长安城却因为另一桩婚事闹翻了天…… 这天高阳带着人当平康坊前堵了房俊,甩着鞭子放话:“就算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嫁你!” 第140章 第140章 李元婴是看到高阳后才晓得这事的,因为高阳堵完房俊便带着人出了城门,直奔户县,投奔她幺叔去了。 这桩婚事一开始大家都不喜欢,她就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嫁给房俊,房玄龄是肱股之臣没错,可是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高阳虽是没独自离过家的人,可左右有那么多人跟着,她也不怕出事儿,径直去了户县。 一看到李元婴,高阳就把事情原委和李元婴说得清清楚楚:原来房俊当初虽没抢成苏七娘,却和另一处的姑娘勾搭上了,本来他去了吐蕃,这些事倒是没什么人提起了。结果房俊回来之后,那姑娘叫人递信说她病倒了,一来二去便又把房俊勾了去。 高阳得了消息,气得不轻,叫人去警告房俊要点脸面,结果房俊反而还去得更频繁了。 高阳着实咽不下这口气,便带着人去堵着房俊放了一通狠话! 高阳眼眶都快气红了:“幺叔,反正我不嫁他!” 李元婴见高阳少有地红了眼睛,也觉得那房俊简直十恶不赦。你寻欢作乐也得寻个上得了台面的,不是李元婴瞧不起欢场女子,像苏二娘、苏七娘那样的女子哪怕是出身风月之地,他也不会觉得她们有什么不好。但是这种耍手段攀附一个纨绔子的女人,李元婴确实有些瞧不上。 李元婴道:“行,我绝不叫皇兄把你嫁给他。”他叫人去挑个西瓜去后厨,做碗西瓜冰沙给高阳尝个鲜,拉着气呼呼的高阳问起更多京中的情况。 李元婴这边迎来了高阳,李二陛下那边也接到了高阳出城直奔户县的消息。 李二陛下听完整件事,一时不知该骂高阳好还是骂房俊好,而房玄龄已经第一时间过来请罪,说自己教子不严,惹出这样的闹剧来。 这事确实是闹剧了,现在整个长安城都在议论这件事,有的说房俊身为天子的准女婿居然还跑去平康坊,着实勇气可嘉;有的说高阳这样泼辣嚣张,一个女子还敢去平康坊堵人,敢娶她才是勇气可嘉! 总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既看皇家的热闹,也看房家的热闹,若他们出身不是这般显赫,旁人可能都是看看就算了! 勇气可嘉的房俊被他爹收拾了一顿,这时候又躺在床上嚎叫个不停。等他娘卢氏来了,他更是声泪俱下地哭着说:“娘,我不要娶她,我死也不要娶她!” 儿子第二次因为高阳公主被揍,卢氏心疼得不得了。这还没嫁过来就闹成这样,嫁过来以后可怎么相处啊?卢氏坐下安抚儿子:“你爹回来了,娘一定好好和他说!” 房俊这才收了泪。 别人都说尚主好,可他们家又不缺那点好处,凭什么要他娶个凶婆娘回来供着?他还是喜欢那种温柔可人的女孩儿,不喜欢高阳这样的! 母子俩合计了一番,卢氏让房俊好生躺着,自己去等着房玄龄回府。 此时李二陛下已派人去户县那边接高阳回来,顺道告诉李元婴,国子监其他出去实习的监生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他也该完成各项交割回京。 李元婴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户县这边他都玩得差不多了,他早前可还和李治约好要去太原玩呢。他没让人把高阳带走,而是让人带信回去,说先让高阳在户县玩几天,等他们手头上的事情交接完了再一起回长安。 李二陛下虽生气高阳的胡来,却还是默许了李元婴的要求,没再派人过来逮高阳。 李元婴把交接的事交给武媚和狄仁杰,自己和城阳她们领高阳四处转悠吃吃玩玩,顺便问问高阳不嫁房俊想嫁谁,她年纪和李元婴相近,长乐在这个年纪都嫁到长孙家两三年了,所以退了这桩婚事可得想好接下来嫁谁好! 高阳想了想,哼了一声,说道:“我还不想嫁人!” 李元婴道:“为什么?你嫁了人可以自己开府,不比现在住在宫里自在吗?” 高阳道:“可那些人我一个都不喜欢,不喜欢为什么要嫁?”她拉着李元婴的手可着劲摇晃,“幺叔,你帮我想想办法!” 李元婴觉得高阳的话挺有道理。他想了想,说道:“办法倒不是没有,你可以先出家,到时我带你去封地,随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高阳睁圆了眼:“你要我当尼姑?” 李元婴道:“不是,你可以当女冠。” 所谓的女冠,就是女道士。女子一般无冠,只有女道士有冠,所以称之为“女冠”。 李元婴从小爱听各方故事,论起最爱传故事的无疑是佛门与玄门,他给高阳讲其中门道:“这是古来便有之事,比如晋时有位南岳夫人就是女冠。我帮你寻个由头让你出家,不用你剃发,也不用你守戒,只先换几天女冠衣裳便好。等你将来寻到喜欢的人了,再还俗嫁他也不迟。”这事李元婴还真有点把握,因为孙思邈和李淳风都是道士出身,他让他们帮忙牵个线应该没问题。 高阳听完李元婴的计划很有些意动,可一想到李二陛下的脾气,她又有点担心:“父皇会同意吗?” 李元婴道:“不管同不同意,先试试再说,别没试就放弃了。” 高阳认真点点头,虽然她还不算成熟,但是她很确定自己不想嫁给房俊。 李元婴摸了高阳的底,心里有数了,便带着小伙伴们收拾行囊回京去。来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时也带了多少,除了多出几张地契之外什么都没多拿。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没走出官宅多远,便有百姓陆陆续续上来和他们话别,最后竟成了夹道相送。知道李元婴什么都不缺,沿途的百姓也没给他送什么,只是派代表送了李元婴一麻袋米,瞧着塞得鼓鼓囊囊的。 李元婴一点都不嫌寒酸,只好奇地问道:“你们还怕我饿着吗?” 负责扛米的汉子是个能说会道的,当即为李元婴解惑:“知道殿下不爱收我们东西,所以我们才准备这个。这不是一家出的,而是所有人一人勺一筒凑起来的,您吃完要是还想吃户县产的米,就回来户县看看。” 这么说,这可能是“百家米”……甚至“千家米”了! 这礼物很合李元婴的心意,他高兴地说:“好!” 汉子又说:“再过几个月,苌楚就熟了,您可还没尝过!” 终南山一带产苌楚,苌楚外头看丑不拉几,还毛毛的,但是切开看还挺漂亮,果瓤绿莹莹的,吃起来酸酸甜甜,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但胜在吃个新鲜。 李元婴道:“到时我再过来尝一尝,若是赶巧有事来不了,我也叫人过来采些回去!” 话别点到为止就差不多了,再多说可能会招泪,李元婴翻身上马,欢欢喜喜地和百姓们挥手道别,得儿得儿地驱着马儿回京。 武媚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往外看,只见百姓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们的车驾,哪怕她们已经走出一段路也不曾散去。她看了一会,放下车帘,转头对魏姝她们说:“下一次,我也想骑马。”不必什么幕篱,不必什么遮掩,她想挺直腰坐在马上接受所有人的注目,就像她这几个月在户县一样光明正大、从容自若。 魏姝一愣,接着说道:“便是你现在想骑马,那也是可以的。” 武媚听了,抬手撩起门帘往前看,只看李元婴还在和百姓挥手道别。李元婴这家伙觉得光自己挥手不够过瘾,见狄仁杰有些木然,还去推推狄仁杰,让狄仁杰也表现表现,既然是热热闹闹地来,那就该热热闹闹地回去! 武媚看着拉着狄仁杰一起朝百姓挥手的李元婴,目光染上笑意,轻声说道:“是啊,想做什么都可以。” 虽然送行拖延了一点时间,但李元婴一行人还是按照原计划回到了长安。户县不算大,可李元婴这几个月几乎把它都走遍了,不管踩在哪块土地上都觉得很踏实。 现在在看看人流如织的长安城,李元婴心里莫名地觉得有些陌生。 其实在很久以前,李元婴就觉得长安不是他会长留的地方,他会和其他兄弟一样在十二三岁时就被安排去就藩,带着他娘在封地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但是,很多事在不知不觉间全变了。 李元婴的停顿让狄仁杰注意到了,也勒马问他:“怎么了?” 李元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点事。”他是忽然想到,人真是太贪心了,一旦知道自己能做更多事,就这也想做那也想做。 高阳的事他也没多大把握,但就像他说的那样,总要先试试才知道可不可行,若是连试都不试就放弃,那么窝窝囊囊、憋憋屈屈地过一辈子也是活该! 李元婴道:“等会你帮我送媚娘和曼曼她们回国子监,我先送姝妹妹回家,再带城阳和高阳回宫。” 狄仁杰点点头。 两拨人很快分开,狄仁杰护送两个女孩子往国子监走去,李元婴则是把魏姝送回家。都到家门口了,李元婴自是带着两个侄女向裴氏讨了碗茶吃,与裴氏说了些户县的趣事才回宫。 这时李二陛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李元婴早就来信说今天一早就出发回来,结果今天早上户县百姓夹道送李元婴的消息传来了、李元婴抵达长安的消息传来了,偏就是没见着人影。着人出去打听,底下的人倒是很快回来回禀:李元婴去魏征家吃茶了! 李二陛下本就因为高阳的事憋了一肚子火,听李元婴回长安竟不立刻回宫,反而绕道去魏家吃茶,当下拍案道:“一会那小子来了,你们也别让他进门!” 左右喏然应是,不敢贸然插话,惹恼正在气头上的李二陛下。 第141章 第141章 若是寻常回宫,李元婴是不会闲着没事往李二陛下跟前凑的,毕竟李二陛下乃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每天都忙得不得了,哪有空天天见他。 这次不同,这次高阳跑去户县找他,他又多留了高阳几日且答应高阳帮她挡了婚事,李元婴当然得护着高阳她们去见李二陛下。 结果到门口,守在门前的人说李二陛下不许他进门。 李元婴纳闷地问:“那高阳和城阳呢?” 对方答:“可以进。” 李元婴眼巴巴地看着高阳和城阳入内,再看看左右有些奇怪的脸色,一琢磨,明白了,李二陛下这是生他的气。虽然不知道这次生的是什么气,反正就是气!李元婴眼珠子转了转,乖乖立在门外扯着嗓子和李二陛下打商量:“皇兄,不许进门,我翻窗可以吗?” 李二陛下正虎着脸看着高阳,要采用冷处理的方式让高阳好好反省反省,结果听李元婴冷不丁地扯这么一嗓子,他脸差点没绷着。 李二陛下骂道:“你翻!” 李元婴一听,放心了,这生的是假气。他朝挡在门前的禁卫得意地笑了笑,真不进门了,跑一旁麻利地翻窗进屋,堂而皇之地潜入李二陛下的议事堂。 李二陛下远远见他动作利索地爬窗,脸更黑了,一瞧这动作就知道这小子从小顽劣,爬树翻墙都很熟练。 李元婴翻完窗,见李二陛下黑着脸坐在那,城阳和高阳则跪坐在李二陛下跟前不敢说话。他跑过去,跟高阳她们跪在一起,抬头看了看脸色不怎么好的李二陛下,很是关切地说:“皇兄你怎么瘦了,是不是最近没吃好?还是旧疾又发作了?夏天这宫里还是不好住人,等明年皇兄就可以去太和宫避暑了!其实,等过两个月,皇兄也是可以去的,今天户县百姓给我送行时说了,月的时候那边的苌楚能吃了,酸酸甜甜很好吃!”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一通嘘寒问暖,又提及重修好的太和宫,脸色稍霁。他淡淡地说道:“朕要不去,你这一套往后就行不通了。” 李元婴道:“行不通就行不通,反正我又不会再使第二遍,皇兄你是那么好请的吗?我就请这么一次,让那些不肯出钱的小气鬼后悔去!”他又给李二陛下讲了一通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发誓绝不轻易动用皇兄这个重量级武器,要让已经出钱的人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没出钱的人哭着喊着求他们给机会让他们花钱! 李二陛下不知道李元婴哪来那么多歪理,但是听李元婴滔滔不绝地讲个不停,心情总算好了不少,寻了个空档让他们都在自己身边坐下。 李二陛下看向高阳。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显然要谈高阳的事了,抢先说:“皇兄,我觉得高阳和房俊的婚事不太妥当。” 李二陛下转过头横他一眼。 李元婴迎难而上:“我觉得有四大不妥。” 李二陛下被他气乐,骂道:“行,你说说有哪四大不妥!” 李元婴还真给李二陛下数了起来:“第一,对高阳不好,高阳与那房俊相看两厌,即便成亲了也不会开心。”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 李元婴再接再厉:“第二,对房俊不好,您看房俊那喜好,一个欢场女子说自己病了,他都巴巴地去看,显然是个悯弱恶强的,你给他塞个高阳这样的女孩儿,他心里难道不会有怨言?” 李二陛下冷着脸:“他敢?” 李元婴道:“天下之人都有七情六欲,即便不敢言,谁不敢怒?高阳已经叫人去提醒他,他不仅不听,还变本加厉,难道不是有怒在心?” 李二陛下冷哼。 李元婴道:“第三,对房家不好。还没成亲就闹成这样,房家上下能安宁吗?我听说,老房家里那一位性格很是悍辣,您当初要给老房赐美女她都不许老房收。到时候一家子三个要强的,都拧着没人愿意服软,老房的日子该怎么过?您这样做,怕是结亲不成反结仇。” 李二陛下想到房玄龄家里的悍妇,也有点头疼。 那卢氏性格确实悍厉,当初他给房玄龄赐美人,她不许房玄龄收,恼得他叫人取了杯醋当做毒酒送过去,说既然抗命就喝了这杯毒酒吧!结果卢氏还真仰头喝了!于是美人没送成,房玄龄倒是越发地夫纲不振,看看他们那儿子都惯成啥样了! 李二陛下道:“你接着说。” 李元婴道:“第四,对皇兄您不好。” 李二陛下注视着李元婴。 李元婴说:“您为高阳挑了房家当归宿,一边是您疼爱的女儿,一边是您倚重的心腹重臣,不管哪边受了屈,您心里肯定都不好受。但是,高阳从小就是这性子,房俊眼看一时半会也改不了,真要成了亲,她们起矛盾的时候还多着呢!到那时,皇兄您就得一直夹在中间,和老房的处境也差不离。解除婚约固然有损颜面,但高阳不愁嫁,房俊不愁娶,回头各自觅得佳偶,指不定能成就两桩好姻缘。相反,要是非把他们绑在一起,到时三天一大闹、两天一小闹,满长安天天看您和老房的笑话,到那时,即便老房心里本来没怨言的,被笑话多了也会和您心生隔阂。”李元婴积极游说,“皇兄,反正你当初说赐美人给老房不也反悔了,不差这一次!” 李二陛下怒道:“闭嘴,那能一样吗?” 他还真有胆子把赏赐美人和公主下嫁联系在一起说! 李元婴乖乖闭嘴,心里却觉得这两件事对李二陛下来说瞧着没什么不同,都是闭着眼睛乱指一气。 李二陛下看了眼高阳,这女儿明明也出落得水灵可爱,怎地房俊反被那些个欢场女子迷了眼,不晓得哄哄她?婚前就闹成这样,真要成婚怕是真的会像李元婴说的那样三天两头叫人看笑话。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态度有些松动了,抓紧机会把让高阳先当个女冠的事说了出来:“既然不能无故悔婚,那就叫高阳装个病,让孙师说她得当几年女冠才能好,把婚事拖一拖。至于房家那边,且说不好耽搁他们,趁机将婚约解除便是。反正您也没下明旨立婚书,哪里算反悔!” 李二陛下冷笑道:“你这么有办法,怎么不连我也一起糊弄了?” 李元婴道:“您可是我皇兄,高阳的亲耶耶,我糊弄谁也不能糊弄您啊!” 李二陛下未置可否。 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的手和他说起婚育之事来:“我听孙师说,女子太早成亲不好,身子骨没长开就要生儿育女,危险着呢。您看长乐她们早早嫁了,得伺奉公婆、伺候丈夫,管理一府事务,身体虚得很,上回我去看她替她把过脉,真是太让人担心了。”他说出自己的意见,“我觉得高阳和城阳她们还是晚一点再嫁好,她们自己还是孩子呢,怎么就要生孩子了?” 李二陛下听完他这番论调,气结。他说道:“那行,你等个十年八年再娶你姝妹妹进门。” 李元婴得意地道:“反正我上哪都带着姝妹妹,等个十年八年再娶又有什么关系。” 李二陛下想把他撵出去! 李元婴挪到李二陛下身边坐,跟李二陛下说他堂堂一国之君,不该为这点儿女小事操心,只管全交给他这个幺叔来办,他会办得妥妥帖帖,不叫任何人挑出毛病来。说完他还感慨了一番,说皇兄你如果不当这破皇帝,嫁个女儿哪用人指手画脚,想嫁就嫁,不想嫁就不嫁,哪有那么多人对着我们的家务事一顿乱喷! 高阳和城阳听得冷汗直冒。 李二陛下瞥李元婴一眼,说道:“你让高阳当女冠,怕不只是为了解除这桩婚约吧?” 李元婴道:“有这一重身份,高阳也好随我到外面走走,长长见识,也多让她接触些出色的青年才俊,随她挑喜欢的嫁!”李元婴满眼期待地望着李二陛下,“要是你直接许高阳自由行走,那就不用孙师来扯出家的谎了!” 李二陛下断然拒绝:“这个头不能开。”高阳生性活泼,他平日里偏爱一点,才有耐心听李元婴来和自己商量这种荒唐事。可其他公主许的也都是朝中重臣之子,房俊确实让他不满意了,其他人选他还是满意的,哪能让高阳起这个坏头?万一其他公主都想学她,全要自己挑夫婿,岂不是乱了套?高阳的事只能是特例,不能是常例! 李元婴早料到李二陛下会拒绝,也不失望,便央着李二陛下让他帮高阳解决这桩明显会结为怨偶的婚约。 李二陛下左思右想,终是松口让李元婴去试试。 李元婴一听李二陛下答应,不再多留,麻溜地拉着高阳两人跑了。 被李元婴拉着跑出一段路,高阳还有些不敢置信:“成了吗?我不用嫁那房二了吗?” 李元婴给她打包票:“准成的,剩下的交给我。” 第二日,李元婴便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去千金堂寻孙思邈,张口便喊:“孙师,你可要救救我侄女!高阳她要不好了!” 周围的人听了一耳朵,都好奇地往千金堂张望。李元婴像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围观,一脸急切地把孙思邈接了上车,只留给人无数猜想,什么高阳被房俊气死啦,什么小两口八字不合还没成亲就开始相克,什么据说房俊在吐蕃也曾奄奄一息好悬才捡回一条命……反正,都说得有板有眼,这两位贵人不合适哪! 李元婴一路上和孙思邈说明原委,孙思邈原不想扯谎,可看李元婴一脸的期盼,最终还是应了下来。但他还是告诫李元婴:“姻缘本天定,你拆了这桩,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李元婴道:“即便没有更好的,那也好过天天闹得家宅不宁好。” 孙思邈不再多劝。 隔天李元婴就去房家做客。 卢氏虽一直对李元婴有点不喜,但李元婴到底是李二陛下的亲弟弟,李元婴登门她还是要给点面子的。 李元婴没在意房家上下对自己的观感,开门见山地和卢氏说了自己的来意:他代表李二陛下过来退了高阳和房俊的婚事,从此两家各自嫁娶,两不干涉! 卢氏正为这个和房玄龄怄气,两个人吵也吵了,打也打了,房玄龄还是说不能去提,眼下听李元婴是来说这个事的,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热情地问是不是真的。 两边坐下一商量,一拍即合,决定明日房玄龄这边上书表示自己儿子德行不佳配不上公主请求解除婚约,李二陛下那边同时下诏表示高阳身体不佳需要当几年女冠不好拖累房俊,双方都给对方做个脸,和和美美地解决这桩婚事! 第142章 第142章 房玄龄下衙后才晓得李元婴来过一趟的事。关于房俊和高阳的婚约这段时间来来回回地折腾,房玄龄家里家外都遭到逼问,早已身心俱疲。 房玄龄这人本来就不是擅长拿主意的人,既然李元婴转达了李二陛下的意思,家里的妻子又步步相逼,房玄龄终是答应明日上书替儿子请个罪,表示自家儿子配不上公主。 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基本都按照李元婴的想法推进,没出什么意外。只是散朝时房玄龄的身影有些伛偻,养子容易教子难,房俊闹出这么一出,着实让他这个当父亲的面上无光,背地里更是不知会有多少人说他教子无方! 虽然他有女儿嫁给韩王李元嘉当王妃,长子房遗直在太子面前也很得力,但是他这个二儿子是个不开窍的,文不成武不就,若能尚主,只要不造反自可保一世荣华并荫及儿女。可现在来了这么一出,往后他有什么出头之路?自己没点出息,谁家肯让女儿嫁进来?若是往低里娶,他往后更抬不起头! 房玄龄气得肝疼,偏这儿子一打就狼哭鬼嚎,直往他娘那边扑,年纪也不小了,还被他娘惯得没边!房玄龄是没办法了,人家李二陛下都退了一步,给他面子说是高阳暂时不宜婚嫁,和和气气地让两家解除婚约各自嫁娶。 房玄龄这边一下子愁白了头,李元婴那边却欢快得很,既然是要做女冠,自是要有个修行地。李元婴跟李二陛下讨了个离宫门近的地方,叫李淳风帮忙拾掇拾掇,变成高阳“修行”的观子。 地方不算大,就是有一处高楼可以越过宫墙去,看到宫外的好景致。 根据李淳风介绍,这地方其实是用来观星的,李淳风既是道士出身,由他来布置这地方自是处处妥帖。李元婴压根没操什么心,只在落成之日带着小伙伴来庆祝高阳回归单身! 高阳也很高兴,搬出自己叫人窖藏的果酒,和小伙伴们喝了个尽兴,还推挤着上了观星楼。他们并不看星,只辨认着从这个方向看去能看到的地方,虽是有宵禁,但夜里的长安城依然灯火通明,各家灯火都亮亮堂堂的,宫墙外的坊市有的他们去过、有的他们没去过,但不妨碍他们快快活活地讨论。 李元婴一个人带着一串小伙伴从观星楼上往下跑,脚步欢快得不得了,不想一抬头却看到李二陛下站在月色之中看着他们,也不知来了多久。 李元婴脚步一个停顿,后头的人没来得刹车,都往他背上撞去。李元婴回头叫喝:“停停停,再撞上来要摔了!”他带着一串长大了不少的小萝卜头去向李二陛下问好,力邀李二陛下留下来跟他们一起烤肉。 李二陛下瞅了眼高阳,说道:“不是要当女冠吗?不用守戒?” 李元婴替高阳回答:“自是不用的,孙师他们不也喝酒吃肉。民食刍豢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我读遍老庄,发现不管老子、庄子都不会在意这些旁枝末节,天上的神仙自然更不会在意,自古以来祭拜不都要用牲畜、献美酒吗?断没有神仙吃得,修道之人反而吃不得的道理!” 李元婴自觉很有道理,又给李二陛下继续掰扯:专人饲养的禽畜本就是养来吃的,主家不吃,别人也不敢吃,养老了多浪费粮食,所以得趁着它们鲜嫩可口时赶紧吃掉;外头跑的飞禽走兽,他们吃它也是为了它们好,他们把跑得慢的、不会躲的给猎完了,剩下的就都是跑得快的、警觉性高的,往后它们在山林间生活也不至于被天敌捕杀。 所以,不管是自家养的还是外头猎的,他们吃掉这些肉都是一种怜悯和仁慈啊! 李二陛下懒得理会他的满嘴歪理,但也没有转身就走,由着几个女儿围在自己身边玩烤肉,还吃了点由兕子亲手烤的。直至炭火渐渐烧没了,李二陛下才命人把一群小的撵回住处,不许他们再闹腾。 李元婴解决完高阳的事,很快又忙碌起来,拉着小伙伴们写实习报告,主要是总结一下户县经验。 对户县这种已经相当成熟的富县,他们能做的改变其实不多,李元婴叫武媚她们分头总结的有两方面…… 一方面是本册记录方面,比起现在一卷卷的文书,武媚等人都觉得做成本册更方便。 记得汉时各地搞上计,都得用车拉着一车车的集簿往上送。李元婴这段时间把县里会算数的、会写字的全征集过来了,直接叫人把户籍、田籍、屋籍以及账目等等都用本册重新梳理了一遍,都按照他叫人印刷的模板来做,效率很不错,原来繁复又含糊的记录全被他当废品锁起来了,等户部认可了他的本册模板就可以把它们全送给买不起纸的人练字去! 至于模板是怎么来的,那自然是系统帮忙搞的,系统着实是记录好手,他只要扫描一遍就可以轻松把各项数据整理好,并且给李元婴圈出有问题的地方。 李元婴把这些地方和上次户部的审查结果一比对,发现户部找出来的系统全找出来了,户部没找出来的系统也找出来了!李元婴不动声色地把几种记录挑出来都录入了一份,系统的分析模板就全弄到手了! 事实证明,先进的记录方式果然清晰又高效。 李元婴这次回来,就带了几份模板和几份范例,准备连着自己的实习报告交上去。 实习报告的另一方面,自然是李元婴那些天马行空的发展手法,这些方法可借鉴的地方比较少,主要是一般人没李元婴这样的财力和号召力!但是武媚和狄仁杰都认为这些是需要记录的,不记录下来,谁知道他付出过什么呢?做了事,就该让人知道! 要不,外面的人老觉得李元婴逼人捐钱翻修行宫。实际上李元婴自己掏钱完全没问题,西瓜这买卖他自己赚钱也没人敢来抢,真算起来,李元婴才是出钱最多、吃亏最多的人! 带你赚钱让你先拿出点诚意来,很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 六个人分工合作,很快把旁征博引、佐证一堆的实习报告写了出来。李元婴带着厚厚一摞文稿回国子监报到,把自己一行人的实习成果上送到孔颖达案前。 孔颖达这人搞了半辈子文学研究和教育工作,于内政一道其实不甚精通,但是他看完李元婴带回来的几本模板和副本,也觉得眼前一亮! 李元婴在实习报告上说,这些模板他已经叫人做出雕版,只需要极低廉的成本就能迅速印刷、装订成册。这几本样册看着就清晰明了,便是连不怎么精擅此道的人都能看出有没有问题来! 这是好东西! 孔颖达以前也看过李元婴叫人印出来的《韩子寓言》和《括地志》,那会儿他只觉得那样的书翻起来挺方便,但也仅此而已,没觉得有多特别,甚至还看不太习惯。 此时看着本册上井然有序的各项记录,孔颖达却突然察觉这种本册的好处来:若是天下的户籍、田籍、账目都做成这样,当县官的就不容易底下的人糊弄了! 孔颖达再往下看,便看到武媚和狄仁杰执笔的部分。这部分主要是在写“滕王于户县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十件事”,把李元婴做的事分点列出来逐点逐点地夸,什么亲民爱民、什么深入乡里、什么慷慨无私,一点都不含蓄! 孔颖达看得脸皮直抽抽。 这玩意是李元婴自己写的,还是李元婴叫人写来吹捧他的? 孔颖达捏着鼻子看完,很想打回去让李元婴把后半截扔了,但是仔细想想,这里头写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儿都不是作假,这位大家都觉得他天天在胡闹的混世小魔王,似乎真的做得比很多人都好。 至少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跑到各乡各里和百姓面对面交流的。 李元婴到户县之后,丰泰楼开过去了,图书馆带过去了,还带了两批养殖专家、种植专家过去实地考察,看看县里的土地都适合种什么,除却地里的收成能不能再给百姓添些进项。 这些事落实之后,百姓要是不爱戴他,那绝对是白眼狼没跑了! 孔颖达发现,李元婴还真是个好官苗子!偏李元婴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该是众口交赞的事,愣是给他办得人人都说他不着调! 孔颖达对着李元婴那份厚厚的实习报告琢磨半天,最终还是决定把他呈到房玄龄那边去。关于内政的事基本都是房玄龄在管的,而且最近房玄龄有点不顺,孔颖达觉得该给房玄龄找点事做,让他别整天惦记着自己那被人笑话的儿子! 房玄龄很快看到孔颖达送上来的“实习报告”,这也是李元婴捣腾出来的新鲜玩意。 一想到李元婴,房玄龄就浑身难受,等看完李元婴做出来的本册,房玄龄更难受了:同样是在外名声不太好的纨绔,怎地李元婴这几年突然开了窍,进步飞快,越发地上进,他儿子却那么不长进? 难受归难受,房玄龄还是把李元婴做的本册翻来覆去地研究了半天,仔细研究透了,他才揣着李元婴这伙人的实习报告去找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最近心情很不错,主要是李元婴见他喜欢吃西瓜便给他移栽了许多在暖房里,他想吃就能吃到。见房玄龄来了,李二陛下和往常一样叫他坐下说话,没因为没当成儿女亲家就冷待他。 房玄龄见李二陛下态度如常,心中更觉惭愧,是他没约束好儿子才让他闹出那样的笑话!好在是带着正事来的,房玄龄忍着没有再次请罪,挑拣出李元婴实习报告里的要紧部分给李二陛下讲。 第143章 第143章 李元婴交完实习报告,没闲着,拉着出去实习过的小伙伴们聚在一起畅谈实习心得。 能进国子监的谁不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这次看似儿戏的“实习”却给他们一个警醒,不是他们能力不够,而是他们想做事也没机会去做。他们到了县衙里,县衙上下不管是对他们笑脸相迎还是冷淡以对,实则都是一个态度:随便他们怎么玩,就是不给他们接触正经县务的机会。 怎么找事情做,成为了他们这些实习生的头一道难题。有点门路的、有点背景的还好,说不上话又不擅长见缝插针的监生就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忙来忙去,自己枯坐冷板凳! 饶是如此,他们还是见识了不少欺上瞒下、滥用职权之事,也接触了不少百姓,从他们口里听说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基层纠纷。回国子监后,每个人看起来都沉稳了不少,出身寒门的人还好,像唐观这样出身官宦之家的人简直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世界! 这还是京畿的富县,到了外头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听李元婴他们说起户县那边的种种意外与举措,众人不由都有些羡慕。李元婴到底是李二陛下的亲弟弟,弄走一个县令后居然可以自己暂代县令之职! 张柬之来国子监的日子还短,李元婴一行人出去实习时他还没资格掺和,倒是到监生会混了个职位。他给李元婴几人提了句监生会的消息:监生会现在顺利换届,他们这些“老资格”可以功成身退了。不过新生们都在盼着他们回来,一睹师兄们的风采! 李元婴和唐观、唐璿合计了一番,开了个小型的宣讲会,给新生们强调实习的实用性和重要性,极力鼓励他们积极报名参加实习。 事实上不必李元婴费心宣讲,很多监生也慢慢发现参与实习和不参与实习的老生逐渐分化成两拨人,前一拨活跃无比,走到哪都能看到他们在欢畅地交谈,其他人想加入他们的谈话时却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嘴! 国子监的月考成绩一出来,原以为他们会因为花几个月去实习而拖累学习的人傻眼了,因为这些人即便离开国子监几个月,考起试来依然名列前茅!他们的文章还总被夫子挑出来当范文,说是写得详实有据! 更要紧的是,夫子们每次有什么事都会先想到这些出去历练过的人,甚至连朝廷那边需要征调点人手过去帮忙都是喊这些人过去,没别人的份! 现在大伙都发现参加实习的好处了,却没处后悔,因为李元婴提出带人去太原实习的要求被驳回了,理由是一年只能实习一次,多了会影响国子监的管理。 不知不觉到了七夕这日,这天晚上夜里不宵禁,本来李元婴早早和魏姝约好一起出去玩,结果李二陛下表示今天是悬挂二十四功臣画像的好日子,他要在凌烟阁大宴群臣,大家一起上凌烟阁欣赏功臣图。 难得夫子们说要大伙好好解决单身问题,放大家一天假,还不宵禁的那种,偏又碰上这事儿!李元婴不由跟魏姝嘀咕:“关我什么事啊!” 魏姝道:“你不是给卫国公画了画像吗?” 李元婴点点头,但还是觉得李二陛下请自己去很没道理,朝廷的事跟他根本没关系嘛。他很是认真地分析:“我觉得他就是妒忌我,觉得我可以和你出去玩,他没得玩!” 魏姝一脸不信。 李元婴跟她咬耳朵:“小时候父皇和我说,皇兄他当初也顽劣得紧,好好的路不爱走,就爱翻窗越墙寻刺激,好好的菜不爱吃,就爱上山下海找野味。所以,皇兄他一定是妒忌我活得自在,又有你这么好的王妃,非搅了我的好事他才舒坦!” 魏姝给李二陛下说了句公道话:“我们的婚事不是圣人指的吗?” 李元婴一想,也是,看在这个份上他就不说他皇兄坏话了。当然,他还是嘴硬:“他肯定是看你聪明,觉得让你嫁给别家的亏大了,这才把你指给我。” 李元婴和魏姝吐槽完李二陛下便和她分别,回宫去换上出席宫宴该穿的衣裳。 柳宝林最近心里挺忐忑,因为她看不明白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的态度,她打听遍李元婴所有兄弟的待遇,也没听说过像李元婴这样的。 柳宝林替李元婴理好衣裳,说道:“到了宴会上可别乱说话,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小了,不可再任性了。” 李元婴乖乖点头,保证自己只吃吃喝喝,坚决不搞事情。 凌烟阁本来是栋不太起眼的楼,经李二陛下叫人一翻修,瞧起来倒是挺像样。只是李元婴喜欢宽敞些的,这楼里坐这么多大臣感觉有点挤了。 这样的宫宴位次往往会提前安排好,李元婴跟着引路的宫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往旁边一看,是太子李承乾。 一看是自己大侄子,李元婴来了兴致,转头问:“承乾最近你在做什么?忙不忙?” 听李元婴这么问,李承乾就一脸复杂。最近李承乾忙不忙?那肯定是忙的,只是忙的事和李元婴那么一点关系,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那几个模板挺不错,叫他和户部商量着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李二陛下还很轻描淡写地吩咐,要是觉得不用改了,那就印一批到底下的州县去让他们今年准备考课资料时按着这个模板来上送,顺便再把户部现有的各种记录拿出来练练手。 李二陛下只费了一句话的功夫,就让李承乾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繁琐事务之中。虽然不用他自己干,但是遇到问题总是要他来拿主意的,谁叫李二陛下点了他来负责这件事? 面对李元婴关心的问话,李承乾只能说:“有点忙。” 李元婴发表自己的意见:“忙点挺好的,一闲下来我就浑身不自在!” 听李元婴这么说,李承乾觉得很在理。最近他忙个不停,心情反而比闲着没事干时要舒畅许多,哪怕有些事务对他来说偏难了,他还是很乐意跟身边的人一起想办法解决。 李二陛下过来时便看到他们叔侄俩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瞥了李元婴一眼,没说什么,只按着惯常习惯对前来参加宫宴的臣子发表了一番领导讲话。 李元婴不是头一回参加宫宴了,听着李二陛下那些激励人心的话觉得有些老套,只有关于二十四功臣的夸赞有点新意。他偷偷把位置往李承乾那边挪了挪,继续和李承乾说悄悄话:“我还是觉得凌烟阁太小了些,往后再有功臣岂不是塞不下了?” 李承乾虽目不斜视,注意力还是免不了被李元婴的小声嘀咕吸引过去。他正襟危坐,压低声音回应李元婴的话:“这是嘉许二十四功臣的立国之功,往后再有立功的,也不能入凌烟阁了。” 李元婴一听,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皇兄也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要是往后还能进,这些功臣们就不觉得稀罕了! 李元婴感慨道:“还是皇兄老奸巨猾!” 李承乾:“……” 李承乾没有再接话,因为他发现李二陛下的目光往他们这边扫过来了。 李元婴显然对此无知无觉,还伸手拉拉李承乾说:“你说皇兄还要讲多久,我想吃东西了,我下午什么都没吃,好饿。” 李二陛下发现自己没办法用眼神制止李元婴无法无天的挪位置讲小话行为,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李元婴,给我把你的位置挪回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乖乖挪回原位,心里觉得他皇兄真是喜怒无常,好端端地突然点名骂人!本来大伙都没发现他在和大侄子说悄悄话的,被他一骂所有人都知道了!真是一点都不给弟弟和儿子面子! 李二陛下骂完他操蛋弟弟,领导讲话也算是告一段落,他示意大家可以开始动筷子,早已备好的歌舞也正式上场。 别人在一轮一轮地敬酒,李元婴仗着自己年纪小,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填饱肚子。 吃饱喝足后,李元婴又凑到李承乾那边和他一起讨论起歌舞来。他表示这歌舞看着有点过时了,不如他们丰泰楼的歌舞来得热闹,又和李承乾夸起了称心,说称心于音律上着实有天赋,整个音乐班子都对他服气得很。 李承乾对称心已没什么印象了,听李元婴提起才想起那是他叫太常那边分拨给李元婴的。李承乾道:“你用得上便好。” 李元婴觉得他大侄子真大方。 酒过三巡,众人吃喝都尽兴了,李二陛下才领着他们登楼看二十四功臣图。这个李元婴有兴趣,他还跑到阎立本身边问:“听人说皇兄让您重画了,你画成啥样了啊?我觉得你原来就画得挺好的!” 李元婴不问还好,李元婴一问阎立本就来气。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地在赶工,眼都快画瞎了。他交完画像,回去就告诫自己所有儿子:往后别学画了,碰都不许碰! 这些人实在太欺负人了,总临时提出加东西改动作!有他们那样的吗?真当画一幅画像很容易吗? 李元婴觑见阎立本脸色不大好,还不爱理自己,便也不问了,溜回李承乾身边准备和他大侄子一起欣赏新版功臣图。不想他才刚走回李承乾身边,就发现李承乾不远处站着个有点眼熟的人:侯君集。 侯君集也看到了李元婴。 自从上回李元婴到牢里和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侯君集对李元婴的观感就比旁人要复杂许多。 主要是李元婴平日里的作派和那天和他说那些话的人看起来判若两人,很难想象那些话是李元婴自己想出来的。但仔细一琢磨,侯君集又发现那些话果真天真:哪怕李二陛下心怀四海,那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像他,虽名列二十四功臣之中,实际上兵权被夺了,这几年都在混些闲差。 难道他刚到中年,就要像李靖、尉迟敬德他们那样交出手中的一切,再也不领兵立功、再也不能一展抱负? 侯君集不甘心! 侯君集很快收回落在李元婴身上的目光。 李元婴觉得侯君集望过来的眼神怪怪的,不过也没多想,只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承乾去看功臣像。登楼一看,阎立本重画的版本果然和原版大不相同,充分体现各家功臣最意气风发的一面。 李元婴跑来跑去,一一看完了,凑到李二陛下身边夸:“小阎画得太好了,倒显出我画工差了一大截,皇兄您怎么不叫他把老李的也重画了?” 李二陛下懒得理他。 李元婴也不用人理,又对旁边的褚遂良夸了一通,说褚遂良的字写得真好。说着说着他还往人家身边凑,问人家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要的字稿,既然都不要了,不如给他好吧,他和他王妃都老喜欢了! 褚遂良只能一脸无奈地答应:“殿下叫人来取便是。” 第144章 第144章 李元婴欣赏完功臣图,一点都不嫌晚,亦步亦趋地跟在褚遂良身后要亲自去取人家的字稿。 褚遂良拿他没办法,只能带他去取了些自己觉得还算满意的字稿给李元婴,他边收拾边说:“我记得你早前练欧阳公的字多些。” 李元婴道:“本来练得多,但年前我不是听说欧阳公家里人在重金购回他的字稿吗?我听说了,就把手上有的全送过去了。” 褚遂良想起来了,欧阳询的妻子购回字稿时李元婴不仅把自己的送了过去,还拿着箱子往挨家挨户地往他们家跑,跟他们讨欧阳询的书稿。这种不要脸的事往上数个几百年,怕也没谁能干出来! 没想到李元婴不仅和他们讨,还把自己手上的也全给出去了,自己一点都没留下。 褚遂良把收拾出来的一摞字稿给了李元婴。 李元婴很是欢喜地抱着跑回宫,准备明天拿去和魏姝分享今天的收获。不想刚跑出不远,他就看到侯君集被人搀扶着往外走,侯君集显见是喝醉了,步履有些不稳,整个人半倚在旁人身上,扶着他的是个身穿禁卫服饰的人,李元婴瞧着有点眼熟。 李元婴回想了一下,想起来了,这人好像是他大侄子身边的东宫禁卫,叫什么贺兰楚石的,听李德謇说是侯君集的女婿。 李元婴和贺兰楚石没打过交道,又抱着一摞文稿,想了想,没迎上去,而是闪一边装作没看见。 那翁婿俩显然是真没看见李元婴,侯君集边歪歪扭扭地走着,边念念有词地和贺兰楚石骂道:“我有得一国之功,如今却连程咬金那憨货都不如,我算是看透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你看看张亮也立了不少功劳,一样被打发去洛阳……” 贺兰楚石紧张地捂住侯君集的嘴巴,左右张望,没看到人,才搀扶着侯君集加快离开的脚步。 李元婴抱着字稿抵在树后,想着侯君集刚才骂出来的一番话。这君臣二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冰释前嫌了,实际上侯君集还是满心不满。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打完高昌之后,他皇兄好像确实没再给侯君集什么好机会,但那不是最近风平浪静,没多少打仗机会吗? 李元婴在心里批评了侯君集一番,也没再放在心上。 谁酒后不发几句牢骚?兴许等侯君集醒来后都忘了自己说过啥! 结果李元婴开开心心地和魏姝分享完褚遂良的诗稿没几天,戴亭就传了信进国子监,说有要紧事和他面谈。 李元婴直接借了孔颖达的静室见了戴亭,奇怪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什么事不能写在信里?” 戴亭自吐蕃回来后没在户县逗留多久,早早转道去洛阳处理那边的事务,着手准备下一次西行。 戴亭是最擅打探消息的,尤其能以小见大,这段时间他发现洛阳有些异动,主要和今年新调任过去的洛阳都督张亮有关。 涉及一地的军事长官,事情就不可能小了。戴亭把自己的发现给李元婴说了:这张亮表面敦厚,行事端方,实际上行事颇有些可疑,他身边有人精擅巫蛊邪术,人数还不少。 这张亮,也是二十四功臣之一,排名甚至比侯君集还靠前一些,两个人都是玄武门之变时旗帜鲜明站在李二陛下一边的! 这一点,戴亭是意外发觉有人购入一些巫蛊邪术之流常用来“作法”的东西才留意起来的,他叫人无声无息地跟进一番,发现这位洛阳都督几乎每个月都会采购这些东西,只是派出来的人不太显眼,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有一点,张亮身边许多人都与他父子相称,他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当爹瘾,不认兄弟认儿子!反正戴亭叫人在不同的场合留意了一下,少说也有百八十个。 戴亭虽琢磨不透张亮这是有什么谋算,但总不可能是为了祈求国运昌隆就是了!他觉得事情不算小,便带着整理出来的证据回长安禀报到李元婴这边。 李元婴听完就想起来了,那天侯君集酒后吐牢骚还提到过这张亮来着。 看完戴亭带回来的证据和记录,李元婴也不晓得这张亮想干什么。他说道:“我去和孔祭酒告个假,你随我进宫找皇兄说说这事。” 李元婴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他皇兄知道了这件事,剩下的就和他没关系了! 戴亭点头。 李元婴跑去找孔颖达告了假,带着戴亭入宫求见李二陛下,说是有要紧事要上报。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居然有正经理由来找自己,挑了挑眉,叫人把李元婴和戴亭放进来。 李元婴跑进议事堂里头,左看右看,见没有别的大臣,便坐到李二陛下身边把戴亭的发现说了出来。 李二陛下本来听得漫不经心,等李元婴说到邪术之事面色才凝重起来。自古以来,但凡沾上巫师邪术就没什么好事!他沉着一张脸听李元婴把事情讲完,看了眼李元婴带来的戴亭,问道:“可有实证?” 戴亭便把李元婴让他带来的证据呈上。 李二陛下把戴亭记录的东西和相关的证据看完了,闭眼思索片刻,对李元婴道:“没你的事,回国子监好好读书去。” 这种麻烦事李元婴一点都不在意李二陛下过河拆桥,一听李二陛下这般发话,马上招呼戴亭赶紧溜,跑得贼快! 开玩笑,这位功臣一看就不像在做好事,他还是别掺和比较好!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带着人跑了,再一次闭上眼。 张亮这些人都是秦王府时期就追随于他,在玄武门之变发生前,张亮曾被李元吉告发说他图谋不轨,张亮扛过了拷问,没有透露半点秦王府的谋划。 这次张亮去洛阳前,还和他告发过一件事。张亮说,侯君集知道他被派往洛阳后觉得他是被扔去坐冷板凳了,曾来问他“你要不要造反,要造反的话带上我”。 李二陛下当时听了只说这是两人私底下说的话,不足为凭,并没有做任何处置。如今看着摆在眼前的实证,李二陛下有些疲倦地倚在凭几上,抬手轻轻揉着眉心。 李元婴看不懂张亮想做什么,李二陛下却看得懂。 张亮广收义子,让他们死心塌地追随于他,这是私蓄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信邪术、养术士,怕是要做天命或谶言之类的文章。 张亮有反心! 不管是张亮还是侯君集,都是在他二十来岁时就追随于他的人,人年纪渐长,野心也会跟着长吗?还是说他们觉得他身体不好,撑不起这天下了,该是他们称王的时候了? 李二陛下睁开眼,一拍扶手,命人去把他的几个心腹叫来,他要派人秘密前往洛阳查明此事。 吩咐完了,李二陛下又拿起面前那份证据看了起来。这个戴亭行事缜密、心思敏捷,怕是不会安于本分的,这样一个人是不是不太适合留在李元婴身边? 对李元婴这个弟弟,李二陛下比养儿子还花心思。哪怕养猫养狗,养久了也是有感情的,更何况是人。 他并不希望李元婴过多地卷入这些麻烦事。 只不过李元婴这人看起来没心没肺,实际上护短护得最凶,无缘无故要把跟他那么多年的人弄没了,他一准能闹翻天。 李二陛下思量片刻,终是打消了那一闪而逝的念头。 这糟心弟弟自己想得太少,有个心思多的人多帮着想想也好,谅他一个内侍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第145章 第145章 回去的路上,戴亭和往常一样一语不发。李元婴打小最喜欢拉人说话,偏留在他身边最久的戴亭却是个闷葫芦,如非必要绝不多吭声,一路走来倒是少有地安静。 等走出一段路,李元婴才对戴亭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们还是不自己去查了。”李二陛下瞧着就是不想让他们掺和的,实在有问题就稍微尽个义务想办法提醒一下别人。 戴亭点头。 他原也没想着深查,只是意外撞上了,便稍微追查了一下,没想到那张亮行事压根不怎么遮掩,随随便便就查了个底朝天。要不是拿着证据太烫手,他也不会急着回京找李元婴……张亮要是没想做什么还好,顶多是有点奇奇怪怪的兴趣爱好;可张亮要是真想做什么,他们查到了却没有上报,将来指不定会被人以同罪论处。 现在李元婴直接把证据交到了李二陛下面前,应该就没事了。 话是这么说,戴亭却还是免不了会想起李二陛下看向自己的眼神。他身份低微,本来一直俯首静立一旁,但天生的敏锐与警觉还是让他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潜藏的危险。 离开议事堂时,他的背脊早就渗满了冷汗。 戴亭看向止步站在荷花池旁的李元婴。 李元婴也能感觉出来吗? 李元婴吩咐完戴亭便没再多想,有的事情想得太清楚反而不好。他站在荷池便看着干枯的荷叶半晌,见有好些个内侍与宫人经过,便喊住他们朝他们招招手,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有没有会挖藕的,我想尝尝这藕好不好吃,你们有人能帮我挖的,一人赏一把金豆子!” 人都是来禁苑里赏莲的,没听说挖藕的,听到李元婴这个胆大包天的想法众人都面面相觑。内侍没站出来,倒有两个小宫女自告奋勇:“我们在家最会挖藕了!”这两个小宫女长相相似,竟像是双生子,瞧着很是机灵可爱。 李元婴玩兴更高:“那你们帮我挖!” 那两小宫女也不害臊,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下清浅的荷池,动作利落地摸了好几根藕上来。到底是观赏用的荷花,藕长得并不怎么大,瞧着也不怎么鲜甜。李元婴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很守承诺地赏她们一人一把金豆子,还问她们从哪来的、家里是不是种了藕,主要是问,她们那边的藕好不好吃! 两个小宫女是水乡来的,打小就在水里扑腾,因着身家清白被选入宫,但又因为出身寒微没什么机会露脸和得封赏,难得有李元婴这样好问的贵人自是问什么就答什么。她们是自扬州宝应来的,宝应的藕最好吃了,生吃鲜甜,做菜熬汤也都是一等一的好。 李元婴听得心向神往,不过见两个小宫女都下了水,一直穿着湿衣服不好,便叫她们散了,自己领着戴亭回去叫柳宝林做凉拌藕片给自己吃! 柳宝林听人说李元婴回宫了还挺高兴,见戴亭拎着几根不怎么好看的藕回来,问清是哪来的,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她说道:“你要吃藕,叫人去取不就行了吗?正是上秋藕的时节,上哪不能弄?” 李元婴振振有词:“年年夏天都看它开花,不知道它是什么味儿多可惜!” 柳宝林说不过他,心里又欢喜他回来,自是亲自拿着藕去帮李元婴料理。 李元婴这头顺手牵藕,回头就有人把事儿传了出去。李元婴打小就是散财童子,叫人打了堆金豆子随身带着,有人陪他玩他就赏上一把,压根没把钱当钱看。 以前李元婴瞎胡闹也没人理会他,毕竟他一个和朝中没什么相关的小王爷,他自己的钱爱怎么花有谁管得着? 现在不一样,现在李二陛下隐隐有好好培养李元婴的意思,将来兴趣不仅仅让他当个闲散王爷。所以,李元婴现在干点坏事还是很容易被人盯上的! 比方说李元婴顺手牵藕这事,本来李元婴就是一时兴起想尝尝味儿,打赏也是比照着从前在宫里的习惯给的,传出去却变了样:大伙都说滕王殿下在禁苑中看到一对双生子甚是俏丽,起了色心,非逼着人家跳进荷池,湿了衣裳,自己在荷池边哈哈大笑赏玩小宫女纤毫毕现的好身段,末了还砸人家几颗金豆子侮辱人…… 不能怪人乱编,李元婴可是有前科的,“莽国王一言失美”的故事现在还在暗中流传呢!李元婴连李二陛下的才人都敢打主意,调戏两个小宫女又算什么? 李元婴去户县时,还打人家新守寡的寡妇主意!什么?你说不是寡妇,而是丧父守孝的农家女?那也没多大不同啊! 再往前翻翻,李元婴还曾干过带公主跑平康坊的事。虽然事关皇家颜面,大伙都默契地把这事压了下去,但压下去不等于不存在!听人说,李元婴还给平康坊挽翠楼一个女伎脱了籍,悄悄养在外头…… 这小小年纪的,简直荒淫到没边了! 算算年纪,李元婴也十三了,其他藩王这个年纪都该就藩去了,李元婴再留在宫中算什么事?这要是没事还好,若是弄出什么丑闻来该如何收场? 当即便有御史向李二陛下进言,说李元婴在宫中来去自如不太好,该让他单独开府了,最好让他就藩去,再留着容易留出事! 天子无家事,这事儿御史也是有权利进谏的,朝会上喷得唾沫横飞,说李元婴私德有亏、需要约束。 李二陛下听御史说李元婴叫两小宫女下荷池给他挖藕,也觉得荒唐,这小子怎么一天到晚都不消停?你要调戏小宫女,好歹挑个人少点的地方,怎么敢直接就在禁苑里叫人往荷池里跳? 当然,在李二陛下心里,弟弟对女色有点好奇不是什么大事,看上宫女就送他呗。他很认真地听御史喷李元婴,对李元婴年纪小小的就这么能拈花惹草很是满意,回头便让人把那对双生小宫女分拨去柳宝林那边伺候。 李二陛下来这么一手,弹劾李元婴的御史差点气得昏厥过去。知道您不怎么讲究,也不用这么不讲究啊!改天你弟弟看上您的妃子了,您是不是也要把妃子送他啊? 李元婴回国子监去了,接收两个小宫女的自然只有柳宝林。李二陛下只让人传旨说分拨来伺候李元婴的,却没说为什么,柳宝林心里颇有些忐忑。 等看两个小宫女做事麻利,又能言善道,柳宝林才稍稍心安,把她们分派去给李元婴打扫书房,好好学个磨墨煮茶之类的。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李二陛下对他这个幺弟果真偏爱到没边,连他调戏宫人,他的想法都是“了不起!我弟弟居然会拱白菜了,我得挑几棵水灵的给他拱”。 长孙无忌觉得这个势头很不妙,免不了要劝说李二陛下几句。既然出了李泰那档子事,李二陛下应该更警醒才是,怎么能换个人接着偏心? 人心这东西谁都说不准的,可能李元婴现在还没什么歪心思,但是他结交了一批国子监最出色的监生,与魏征家结亲,与李靖、褚遂良等朝臣关系都不错,焉知他以后不会生出什么心思? 别的不说,光说他身边那个戴亭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实际上却掌握着整个大唐最大的茶叶买卖,屡次往来高昌、吐蕃,真要谋划点什么,那可真不容易被人察觉。 长孙无忌当了李二陛下二三十年的大舅哥,那会儿李元婴压根还没出生。所以,长孙无忌敢屡次给李二陛下提这个醒。 李二陛下倚在凭几上听长孙无忌分析李元婴身上可能出现的变数,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有没有听进去。 长孙无忌把自己的所思所虑都说完了,见李二陛下没回应,便道:“若是陛下不爱听这些话,臣往后就不说了。” 李二陛下忽地笑了。 长孙无忌纳闷地望向李二陛下,不知他为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李二陛下道:“你这些话元婴曾给我说过,连你最后这一句他都说过一样的。”他把李元婴当初劝他让李泰就藩的事告诉长孙无忌,神色平和得很,“元婴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再劝。” 长孙无忌心中一惊。 他只知道李泰一直看李元婴不顺眼、曾与李元婴交恶,却不知道李元婴竟在李泰最受宠爱的时候就这样劝过李二陛下。 怪不得李泰那么恨李元婴。 李二陛下都发话了,长孙无忌自然不好多说。至于李二陛下说自己心里有数,长孙无忌觉得李二陛下心里是不可能有数的,眼下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的宽纵可比当初对李泰还过火! 转眼到了中秋,国子监一大早放假,李元婴觉得自己该好好表现表现,叫人回宫里递了个信说自己先不回去,自己拉着小伙伴们出去逛街买买买,采买要拿去讨好岳家的礼物。 虽然岳父岳母不在家,不过魏征夫妇俩还在,魏家最有话语权的是他们,他当然得积极当个好孙婿! 除却必要的对外联系,国子监里相对来说还是挺闭塞的,至少有御史喷李元婴的事就没传进国子监来。毕竟李二陛下听完后不仅按下不提,还把两个小宫女分拨到李元婴那边去了! 李二陛下都这态度了,别人还能说什么?谁都懒得管了! 于是这事外头也没什么人知道,连李元婴这个当事人都一无所知。 所以李元婴算盘打得很好,却不知道他顺手牵藕那桩事还有那直接闹到朝会却去的后续。等他带着一车精挑细选的礼物跟魏姝一起到了魏家,迎接他的是魏征黑漆漆的脸! 李元婴一看,觉得老魏看起来有点可怕。他和魏姝咬耳朵:“你祖父怎么啦?是不是你哥做了什么坏事气到他了?你哥也真是的,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李元婴虽是在和魏姝说悄悄话,声音却不算小,正巧能让魏征给听见。 魏征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有本事说悄悄话,你有本事别让别人听见啊! 魏姝捏李元婴手心,让李元婴别故意气她祖父。 李元婴从善如流地跑过去坐魏征身边嘘寒问暖:“谁让您堵心了?说来听听,我带人去帮您揍他!” 魏征听他这么说,心更堵了。这小子连李二陛下都揍不了他,旁人还真没法给他什么教训。自己早年已经嫁了一个女儿去当王妃了,怎地这么不长记性,还要再赔上一个孙女? 第146章 第146章 李元婴被魏征板着脸骂了一通,才晓得有人在朝会上骂自己,他皇兄还跟着添乱,把那两个小宫女送到他娘那边去了。 李元婴凭空被人扣了个锅,还被魏征横眉竖眼地挑刺,气得不轻,问清楚是哪个御史弹劾他就气咻咻地跑了。 真是岂有此理,弹劾他就算了,居然还当着魏征的面弹劾,他还没把他姝妹妹娶过来呢,万一老魏反悔了怎么办! 李元婴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一车子中秋礼物。裴氏听人说李元婴来了,出来一看,人都不在了,不由埋怨起魏征来:“人家难得休沐过来一趟,你也不留他下来吃饭。” 魏征看了眼没有半点怒气的孙女,觉得自己是白操心了。他长女嫁给霍王李元轨,夫妻之间还算琴瑟和鸣,但嫁入皇家总不那么自在,至少堂堂王爷要有几个宠爱的姬妾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李元婴年纪小小就花名在外,将来也不知会荒唐成什么样,魏征着实担心自己孙女受了委屈,毕竟他这个孙女向来要强,即便被欺负了也不会和人说。 魏征骂道:“都传到御史那去了,他也着实太荒唐了些!” 魏姝道:“殿下不荒唐。”她替李元婴分辨,“那些人脑子里的东西才荒唐,要不他们怎么想的出那样的理由弹劾殿下?”李元婴才十三岁就能套上那么多风流韵事,真亏他们想得出来! 魏征见魏姝一脸笃定,心里更气了,这小子显然很会说甜言蜜语,看把他孙女都哄成什么样了? 很会说甜言蜜语的李元婴出了魏家,气势汹汹地跑去堵那御史家门口拍门,还叫随行的人对着人家大门喊:“有本事瞎编你有本事开门啊!” 追随李元婴的侍卫都是饱经历练的,这种不要脸的事显然不是第一次干,喊起来相当驾轻就熟。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不管衙门还是学堂都休沐了,街上热闹着呢,听到两排体格壮硕的汉子齐齐来了个震天吼,众人都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御史今日也在家,听人说李元婴带人来堵门,脸色顿时一黑。御史的本职就是给人挑刺,他天天都在喷人,基本上没人会来找他麻烦,还是头一回遇上这种找上门来的家伙! 听门房来报说,他们家门口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街上的闲人都涌过来看他们家笑话! 过了这么多天,他都快忘记自己弹劾过李元婴什么了,事情找上门他才猛地想起这小子人称混世小魔王,属于从小就敢拔李二陛下胡子的人!这小子最大的特点不是他有多聪明,也不是他有多大的能耐,而是……他不要脸啊! 这一刻,御史突然有些后悔了。 眼看自己不出去见李元婴,今天他们家人根本不用出门,御史咬咬牙,决定出去和李元婴讲讲道理,说清楚他弹劾他是职责所在!不想他刚叫人打开大门,就被人一左一右提了起来。 李元婴压根不和他理论,而是叫人捂住御史的嘴巴,叫人提溜着御史把他架去不远处的浅池子边上。他兴致勃勃地对御史说:“我很想看看您在水里的样子,想必您身上的衣裳要是湿漉漉的,一定很能显出您英伟的身姿。” 御史拼命摇头。 李元婴眼也不眨地叫人把那御史扔池子里去,哈哈笑着看他羞恼交加地扑腾着上岸,趁着御史的家人没赶过来之前带着侍卫们溜之大吉。 李元婴出了气,又跑回去魏征家,一脸得意地拉着魏征的手说自己已经报仇了。等魏征听完李元婴是怎么报仇的,脸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最后气得直哆嗦,忍无可忍地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李元婴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反省,唉,失算了啊,老魏也是干喷人活儿的,听他把御史扔池子里去一定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老魏完全是多虑了,他这人还是很尊老爱幼的,要不是这御史看起来还挺年轻、身子骨还算硬朗,他也不会进行肉体上的打击报复,像老魏这么老的,他可不敢乱来…… 魏征不知道李元婴在心里嘀咕着他,他真是宁愿自己年初病那一场没救过来,这样李二陛下也不会生出给李元婴和他孙女指婚的心思。 这份恩宠他们魏家真是承受不来! 御史是那么好报复的吗?御史要是那么好报复,那人人都打御史一顿威胁他不许再弹劾人好了!李二陛下要是容忍这样的事发生,那御史一职迟早形同虚设! 魏征想得没错,御史那边已经顶着被李元婴折腾出来的一身狼狈进宫告状,要求李二陛下严惩李元婴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 御史年纪也不少了,到了李二陛下面前却哭得涕泪横流。他是真的伤心了,长这么大他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扔到池子里去。士可杀不可辱,把读书人的颜面扔到地上踩,比杀了他们还严重!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一休沐就闹出这样的事,也勃然大怒,一边安抚御史一边叫人把李元婴逮过来。 李元婴才回到宫中,屁股都没坐暖,李二陛下就派人过来逮他过去问话。 李元婴和柳宝林说了一声,也不用人催促,自己蹬蹬蹬地往议事堂那边跑。一看到那朝他怒目以对的御史,李元婴就知道是这人跑进宫告状了,来得还真快!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不好看,乖乖上前见礼。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问他:“今天你做了什么?” 李元婴看了看那御史,对自己做的事供认不讳:“我叫人把他扔池子里去了。” 李二陛下拍案骂道:“你还有理了是吧?” 李元婴道:“我怎么没理了?” 御史气结,又朝李二陛下痛斥起李元婴的恶形恶状,他只不过是尽忠职守地弹劾李元婴私德有亏,李元婴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这次若不严惩李元婴,往后朝中无人敢说话,无人敢上谏,长此以往,言路闭塞,朝廷危矣! 李元婴一脸无辜:“我扔你下池子又不是因为你弹劾我。” 御史指着他道:“难道还是不小心把我推下去的不成?” 李元婴老实道:“当然不是,我是特意吩咐人把你扔下去的啊。但是这和你弹劾我没关系。” 御史怒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正当理由这样对我?” 李元婴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您。按照您弹劾我时说的,我是喜欢上两个小宫女才让她们下池子,好趁着她们身上湿漉漉时尽情欣赏她们美丽的身姿。我今天刚听说这种说法,觉得很新鲜,所以才叫人把您扔到水里去,好趁着您身上湿漉漉时欣赏您英伟的身姿。怎么,这个说法不是您提出来的吗?您觉得这个说法不对?那您为什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道理的话,您怎么可以拿到皇兄面前去说,不知道皇兄每天都很忙的吗?” 御史指着李元婴怒道:“你……你……你……!”他“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而后两眼一翻,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李元婴气晕一个御史,一脸乖巧地挪到一边让人把御史抬下去。 李二陛下吩咐人叫太医去给御史看看,转头看李元婴乖乖巧巧地坐在那里等他发话,当即怒骂:“御史你都敢动,朕看你是要反了天了!” 李元婴小声嘟囔:“我看他这御史当得不怎么样,还没我厉害。” 李二陛下怒道:“那是朕选的御史。” 李元婴说:“满朝文武那么多人,不可能个个都是您亲自选的啊,就算真是您选的也没什么关系,人总有看走眼的时候,您真的不必太放在心上。古书上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补牢,未为迟也’,您选错了人也没什么要紧的,换一个就是了。” 李二陛下瞪他。 李元婴乖乖巧巧地和他对视,一脸“我很无辜”“我很安分”的表情,很有坚持地小声嘀咕:“明明就是他没道理。” 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生来就是气人的,从小到大没安分过半天,他是瞎了眼才觉得这熊孩子可当重用,真要让他有机会进朝堂,朝廷上下还不被他搅翻天?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不发落自己,大着胆子挪到李二陛下身边去和他打商量:“要是我真做错了,皇兄您随便罚我好了,比如把我放去那些鸟不生蛋的地方,我努力帮您劝那儿的鸟生生蛋。” 李二陛下看向他。 李元婴不敢再吱声。 李二陛下淡淡道:“长安有什么东西在撵你,让你这么想到外面去?” 李元婴一点都不藏着掖着,理所当然地应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李二陛下道:“滚回去写份反省折子,写不过关就重写,直到过关了你再出宫去。” 李元婴紧张了:“那要是一直过不了关呢?” 李二陛下道:“那你就别出去了,反正宫里不差你一口吃的,你待一辈子都行。” 李元婴蔫耷耷地走了。 李二陛下耳根清净下来,静坐许久,拿起一份密报看了起来。 第147章 第147章 这份密报是刚送过来的,本来李二陛下不准备在中秋佳节看它,但经李元婴那么一闹腾他便打开看了起来。 密报上汇报的内容很简单,就是张亮和侯君集在做什么。 张亮告发侯君集,他没有追究,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他一直叫人盯着侯君集,侯君集心怀不满、侯君集试图通过女婿贺兰楚石接触太子、侯君集酒后失言这些事早都送到了案前。 李二陛下自然也知晓李元婴曾撞见侯君集与贺兰楚石说醉话的事,还想着李元婴会不会来和他说。没想到李元婴来是来了,提到的却不是侯君集,而是张亮。 于是这份定时送到李二陛下案前、只与侯君集有关的密报便添了个人。 张亮养了术士、收了义子,这些都和李元婴报上来的相去无几。 这两个人都是他亲自选出的二十四功臣人选,只要他们没下一步动作,他也不会对他们动手。如果他们真敢有下一步动作,那就让他看看这两条线能扯出多少人! 另一边,李元婴垂头丧气地回去,身边还跟着两个李二陛下过来盯梢他的禁卫。 这个待遇李元婴已经很久没享受过了,让他觉得很没面子,心情十分沮丧。结果刚走回住处,李元婴就嗅到里头飘来香喷喷的味道。 李元婴吸了吸鼻子,被罚禁足的憋闷一下子烟消云散,高高兴兴地跑进去寻柳宝林问:“今天吃什么?我老远就闻到了,老香了。” 柳宝林道:“要做蟹,所以先给你温了菊花酒。”虽还没到重阳,却也近了,柳宝林把酿好的菊花酒开封。这酒是米酒,但加入了清香安神的菊花,入口温醇,正适合配着秋蟹吃。柳宝林叮嘱,“蟹蒸好了你也不可多吃,别吃坏了肚子。” 李元婴道:“我晓得的。”他都这么大了,柳宝林还把他当小孩,他是贪嘴的人吗! 蟹最好是现蒸现吃,柳宝林见他回来了才叫人拿去做。旁边的嬷嬷对李元婴说起柳宝林的用心良苦,说这些蟹早送来了,柳宝林一直精心养着,等李元婴回来尝个鲜。 蟹这东西吃起来麻烦,市面上卖蟹的人不多,宫中的人也不大爱吃。好在丰泰楼常年都有应时的虾蟹蔬果,柳宝林叫人挑了一批送进来等李元婴回来做着吃。 有吃的李元婴就不嫌麻烦,一时忘了李二陛下交待的任务,兴致勃勃地看着柳宝林给他做蘸酱。蘸酱主要是橙泥配上姜醋,橙也是最近新出的,看着圆溜溜黄澄澄,很是可爱。 李元婴自告奋勇要帮忙,坐到柳宝林身边帮她开橙子。柳宝林由着他挨过来,指挥他挖出橙肉,和着细盐轻轻捣碎。后头那些精细活就不是李元婴能干的了,他坐在一旁看着柳宝林把一样样蘸料收拾得漂漂亮亮,忽然叹了口气。 柳宝林问他:“怎么了?” 李元婴道:“我今天央皇兄让我去封地,皇兄还是不答应让我去。”他觉得李二陛下真是奇怪,想去的不让去,不想去的他不许留。李元婴唉声叹气,“听雉奴说,滕州离海近,那边的蟹一定更肥。就是不知道那边的橙子好不好,做出来的橙泥有没有这么香!” 柳宝林自也是想去封地的,闻言也停下来叹气。自己儿子自己清楚,他哪是能受气的人,谁让他不舒坦了他一准要让对方更不舒坦。 这样的性子留在长安太危险了,毕竟他一天天地长大,再也不能拿年纪小不懂事当借口。 可李二陛下不放人,他们母子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柳宝林只能劝慰李元婴:“不急,圣人许是想等你从国子监出来再考虑。” 李元婴一想也是。他和柳宝林商量:“这次休沐回去之后,国子监要考一次试,和外头的秋闱差不多,考过了能参加明年的春闱。我想考考看,考完就不用去国子监了!” 柳宝林道:“有把握吗?” 李元婴道:“不想着考头名,想考过肯定不难。” 由于文章经常在优等和末等之间反复横跳,李元婴渐渐也摸出点门道来了,只要他把自己的小尾巴藏一藏,蒙混过关还是可以的。 这是李元婴临时起意的想法,还没和魏姝她们商量。主要是国子监里能玩的他差不多都玩够了,着实没什么必要再留在里面,至于考个第一什么的,李元婴压根没想过,反正能考过就成了! 至于明年春闱,李元婴觉得自己也有一点把握,考个进士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元婴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和柳宝林商量了一会,母子俩便一起吃起新蒸好的秋蟹来。 菊花酒闻得正好,一倒入杯中,酒香立即飘了满屋。秋蟹肥美,李元婴没让别人帮忙剥,自己亲自动手开蟹,只见蟹肉饱满鲜嫩,沾上甘香的橙泥,吃来一丝腥味也无,好吃得不得了。 李元婴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只又一只,最后发现好的不灵坏的灵,他的肚子还真有点疼! 柳宝林本来看他吃得香还挺高兴,一听他肚子疼马上急了,忙叫人去请太医过来。 请太医一来一回的动静可不小,许多人都听说了。等太医回去同僚一打听,出诊的太医无奈地说:“蟹吃多了,撑着了。”他原还想意思意思弄点药让李元婴消化消化,结果李元婴一听是吃撑了就拒绝喝药,还头头是道地反驳起他开的方子来,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没事坚决不吃药! 自己跟孙老学过医,还找太医做什么?浪费别人时间! 太医冷哼,一点都没给李元婴遮掩,把李元婴贪嘴把自己吃到撑的事广为宣扬。 中秋佳节,兕子她们跑去陪李二陛下用了晚膳,听李二陛下说李元婴吃撑了来不了,立刻手拉着手跑去慰问他们幺叔。 李元婴看着几个小萝莉一脸担心地跑来关心他,顿时明白什么叫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他不就多吃了几只秋蟹吗?李元婴坚强地说:“幺叔没事!” 没一会,李象和李小圆球也跑来了,李象拉着他的手说:“幺幺!耶耶说你吃坏肚子了,下次不能多吃!” 李小圆球也入宫来过节,听了李象的话很是认真地点头应和:“不能!幺幺不乖!” 李元婴本来都好了,见人这么齐,眼珠子一转,半躺到榻上说自己很虚弱,需要人照顾,支使这个给自己讲故事,支使那个给自己倒水,再来个给自己弄热毛巾敷额头,兴致勃勃地玩起了大夫病患小游戏。 一群小萝卜头兴致很高,都被李元婴使唤得团团转。李元婴很快大病痊愈,带着他们去高阳那边看月亮。 高高的观星楼是赏月佳地,李元婴带着一串小萝卜头登楼远望,只见夜色已至,一轮圆月自天际升起,又大又圆,皎洁可爱。整个长安城的灯火也压不住圆月的光辉,大地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月色之中,显得静谧而美好。 李元婴抱着个头最矮的李小圆球,让他也可以跟着赏月。李小圆球指着月亮说:“幺幺,今天的月亮好大啊!” 李元婴点头。 李小圆球收回手,环抱住李元婴的脖子,认真说:“幺幺,我要去相州了,耶耶在相州,我要去。”弟弟一岁多了,可以坐马车也可以坐船,今天皇祖父问他要不要去找耶耶,他舍不得李象,舍不得幺幺,但是他也想耶耶,他和耶耶是一家人,要去找耶耶。 李元婴说:“嗯,一家人该在一起,到时我去相州找你玩。” 李小圆球高兴了,要和李元婴拉钩。 李元婴带小萝卜头们玩了个尽兴,各自回了住处。到要睡觉时李元婴才想起,他的反省折子还没写,要是不快点写出来可就得一直被禁足在宫里了啊!李元婴一骨碌地坐起来,披了衣裳跑去自己的小书房准备挑灯夜战。 李元婴一有动静,伺候的人当然得跟着醒来。负责小书房的两个小宫女手脚麻利地给李元婴点上灯,问道:“殿下有什么要紧事吗?” 李元婴一看,这两个小宫女有些眼熟,不正是帮自己挖藕的那两个吗?李元婴道:“你们是双生儿吗?谁大谁小?” 两个小宫女生性活泼,自报了姓名,一个叫黄莺,一个叫黄鹂,都是会叫的鸟儿。她们是同一天出生的,本不怎么好认,但是黄莺是左撇子,黄鹂不是,只要稍微看看她们平时用哪只手就晓得了。 两个小宫女一开口便叽叽喳喳,两个人愣是说出好几个人的热闹来,李元婴觉得她俩的名字还挺贴切。他说道:“我要写文章,你们且到外间歇着,有事我再叫你们。” 黄莺黄鹂乖巧应是,替他煮好茶磨好墨便退了出去。 李元婴连夜把自认为完美的辩词写出来送去给李二陛下,不想李二陛下只扫了几眼,毫不留情地打回让他重写。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故意为难他,气鼓鼓地拿着自己的“反省”辩词去找魏征,问魏征自己哪里写得不好,李二陛下是不是有意不许他出宫的? 魏征听李二陛下要他写折子自我反省,脸色稍霁,拿过折子帮他看。 魏征看了两段之后,啪地把折子扔回李元婴面前,叫他滚。 李元婴灰溜溜地滚了,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折子唉声叹气。他不过是把自己昨天的说辞修饰修饰写出来而已,怎么一个两个都让他滚? 李元婴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绕到去东宫的弘文馆那边寻萧德言。 写这种命题作文,最重要的其实还是摸清出题人的心思,李元婴实在不知道李二陛下想要什么样的折子。难道文章写得好,那御史就不记恨他了吗? 李元婴轻松溜到了萧德言那边,亲自煮茶给萧德言喝。 东宫的消息比外面灵通,萧德言自也听说李元婴都干了什么。他关心道:“殿下可是有事要问?” 李元婴正往水里放茶末,听萧德言问了,动作顿了顿,闷闷地说道:“我还没想好要问什么。”从前他没想做什么事,只想每天吃好喝好,日子便快活得不得了。这两年看得多、想得多了,想做的、试着去做的事也多了,他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困在自己周围。 那东西无形无状,却可恨至极,到哪都如影随形。他想挣脱出去,偏又不知从何做起,因为他发现即使是他皇兄也没能做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相反,他觉得他皇兄被困得更紧!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他不想和这些人玩了,只想去封地当个逍遥王爷。 但是莫名地,他觉得去了封地可能也没法如愿。 李元婴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他给自己和萧德言分了杯茶,囫囵着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被困感和萧德言说了。 萧德言没想到李元婴不仅没提与那御史的争端,反倒是问出这样的问题。他静默片刻,才回道:“人活在世上,本就是有得便有失,有取便须舍,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萧德言缓声说,“这天地之间没多少人能活得肆意放纵,大多数人生来就被他们的父母师长悉心教导,所有人都告诉他们说,他们所做的事是应该做的,他们所说的话是应该说的,他们的日子就应该那样过。所有人都觉得理应如此。” 李元婴不吭声。 他写文章说女子也可以参加科举时,马博士就说过“古来皆如此”。 萧德言道:“你不一样,你没受过拘束,所以但凡有人想把套子往你身上套,你就能感觉出来。” 李元婴道:“像给牛上的那种套子吗?” 萧德言点头表示肯定。 李元婴安静下来,他有点明白了。 他在户县看过人驯养耕牛,耕作时给它们嘴巴套上个竹编的或者麻绳穿成的套子,不让它们有机会去嚼草。它们的鼻子上还会被穿个洞,戴上个鼻环,据说牛鼻子最怕疼了,要是它们不听话就扯一扯拴在鼻环上的绳子,这样它们就会乖乖干活,不敢违背命令! 牛是这样,人也是这样。 所有人身上都有那么一个套子,他们看到有个人不一样,就会用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去要求别人,就会想要把那个不同的人变得和自己相同,直至对方乖乖戴上套子、听从指挥,他们才觉得天下太平。 李元婴道:“我不喜欢。” 萧德言目光温煦地注视着他:“没有人喜欢。” 可是没有人能改变这一切。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容易,改变所有人的想法太难。 李元婴觉得这真让人难过。 他说:“反正,我不喜欢。” 谁都别想让他钻进套里去! 第148章 第148章 李元婴和萧德言聊完就走了,只字没提御史的事。李承乾听人说李元婴来寻过萧德言,有些好奇他是不是从萧德言这得了什么指点,便抽空到弘文馆与萧德言问起李元婴来做什么。 得到的结果却让李承乾有点意外:李元婴压根没问解决之法。 李承乾道:“这倒是稀奇了,我还以为他是来问您怎么写折子才能让父皇满意。” 萧德言道:“能让陛下满意的折子,滕王殿下未必不会写。”李元婴不是不会写,而是不想写。他只要乖乖在折子里认错反省,深刻地检讨自己的错误,请个不痛不痒的罪,这事也就过去了,毕竟那御史本就不该捕风捉影。但李元婴觉得自己没错,不想认这个错,这才僵在这一环。 李承乾默然。 李元婴从萧德言那离开,又回去埋头写折子,写着写着把自己写哭了,对着眼前的稿子抹眼泪,看得黄莺黄鹂怪担心的,却又不敢逾矩上前打扰,只能一个人默默守在一边,一个人跑去找柳宝林禀报此事。 柳宝林听黄鹂说自己宝贝儿子写着写着文章哭起来了,顿时心疼到不行,忙过去关切地问:“我儿怎么了?” 李元婴看柳宝林一脸担心,擦了泪,说道:“没有,写文章写得伤心了。这是皇兄要我写的文章,我得用心些,一不小心就写得入了神!” 柳宝林见他眼眶红红,心疼坏了,抱在怀里哄道:“若是进士不好考,就不考了,你本就是大唐亲王,哪用考那什么进士。” 李元婴道:“不关考进士的事。”他把折子收拾好,哄好了柳宝林,趁着自己眼眶还红着赶紧再把折子递给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这次没见他,只让人出来把折子取进去。 李元婴就在议事堂前转悠了两圈,见里头没动静,便先回去看书了。他还要备考来着! 李二陛下没立即看李元婴的第二份折子,而是先处理完手里的政务,直至需要他批阅的折子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叫人把李元婴的反省折子拿过来。 左右的人边呈上折子,边说道:“小的看滕王殿下眼眶都红了,许是哭过。” 李二陛下眉头跳了跳。 这小子,怎地变得爱哭起来了? 李二陛下打开李元婴的折子看了起来。李元婴这折子没再说他那天那番说辞,而是讲了个故事。 在这故事里一对兄弟早早没了娘,后来爹也没了,由兄长把弟弟养大,他们家家大业大,有许多人帮着打理家业,一切也算井井有条。 但是这些人里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比如其中一个就很坏,整天说弟弟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甚至污蔑弟弟看上了兄长的枕边人,离间兄弟感情。 明明是兄友弟恭的亲兄弟,凭什么被人两嘴一碰凭空污蔑了? 更可恨的是,就连女主人留下来的孩子,也天天被指着鼻子骂,吃多两口肉说他浪费,做多两件衣裳说他铺张,偶尔出去游猎就说他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真是太惨了,难道他们自己家不吃肉不穿衣不出去踏个青打个猎吗?他们怎么忍心追着人家没了娘的孩子骂? 可怜这对兄弟家中没了替他们主持公道的长辈,府中又没了操持后宅事务的女主人,永远只能乖乖挨骂,反驳不得。 你们说,这些家伙可恨不可恨?为什么欺负人家孤苦伶仃两兄弟?为什么欺负人家没了娘的可怜孩子? 李二陛下看得眉头直跳。只要不是傻子,看完这个故事都知道里面这对兄弟是谁。 不得不说,李元婴写起故事来文笔十分优美,剧情十分流畅,连李二陛下看着看着都生出几分悲愤来:对啊,凭什么欺负他们兄弟俩?国家大事没见你们提什么意见,每天逮着皇家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弹劾算什么本事?怎么李元婴叫两个小宫女帮他干活都要被参一本?朝廷设立台谏是为了给你们拿皇家人沽名钓誉用的吗? 李元婴在折子里也发出了这样的质问,接着李元婴笔锋一转,写出一个令李二陛下心惊肉跳的提议:既然你们一天到晚盯着皇家私事,那为了公平起见,皇家也建立一个专门的监察机构,每天盯着朝中大臣的后宅私事,有点阴私事就揭发出来广而告之。诸位都是朝中要臣,你们的家事怎么能算是私事呢?要是有人走你们的门路买官买爵或者官商勾结怎么办? 所以,为了天下百姓,你们家的家宅事务也不能放松啊!最好把检举和取证环节分开,再设立一个专门负责查证检举内容的机构,负责去你们家搜证或抄家,这样比较公平公正,不放过一个贪腐官员,也不错怪一个忠良之臣! 最后,李元婴表示自己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错误,有了随时接受监察的思想觉悟,只是觉得应该更公平一点,大家都接受同等强度的监察,下次我去你岳家面前说你调戏你哥的女人你也要乖乖接受审查,可不许怪我胡说八道。 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把皇家监察机构的构成和职能写得尤其详细,李二陛下看得额角青筋直冒,想叫人把李元婴拎过来骂一顿,却又生出一种不知从何骂起的无力感。 李元婴写的这些职能,如果有需要的话当然有人能给李二陛下去办,要不然他收到的密报是哪来的?但是没谁会把这些东西摆到明面上来,毕竟那太不要脸了,等同于君臣情分全无。 水至清则无鱼! 李二陛下闭目思索片刻,叫人去把李元婴得罪的那个御史宣来。 比起昨日的狼狈,这御史已经拾掇得干净整齐了,只是脸色仍不太好,因为李二陛下根本没有处置李元婴,他在同僚之间丢尽了颜面!他是第一个被人这样对待的御史,若不让李二陛下惩治李元婴,他以后如何在御史台立足! 御史正盘算着是来个撞柱还是来个辞官,李二陛下却没给他机会,叫人把李元婴的折子拿给他看。 御史的构想被打断,心里很不满,但又不敢不从,拿起那份折子看了起来。折子的前半段看得御史有些想吐血,他一直知道李元婴不要脸,但没想到李元婴会这么不要脸,他们兄弟俩锦衣玉食,能享受的都享受了,愣是被他写成了可怜无比的小白菜!他们还孤苦伶仃?他们身边伺候的人少吗?李二陛下的后宫少吗?儿子都有十几个了,还好意思说自己孤苦伶仃? 如果说折子前半段御史是忍着恶心看完的,折子的后半段则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李元婴写的那是监察机制吗? 那根本是皇家鹰犬! 谁家没点腌臜事啊,真要有这么一个机构,李二陛下一声令下就能把自己看不顺眼的朝臣抄家。至于证据?证据总能补上的,反正就抄你家咋地?难道你觉得自己很干净不成? 御史冷汗涔涔。 他就是干御史的,一看上面的章程就知道这个“皇家鹰犬”的构想已经很成熟,几乎可以直接拉人组建这么个监察机构。他越看越心惊,甚至觉得这折子根本不是李元婴写的,而是李二陛下叫人代笔的,李二陛下自己想要这么一只鹰犬! 绝不能让这么一只皇家鹰犬出现! 尤其不能因为自己和李元婴的争端让这只皇家鹰犬面世,要不然的话,他会被文武百官恨进骨子里,甚至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因为这个御史一次捕风捉影的弹劾,大唐文武百官的生活从此变得水深火热…… 御史合拢折子,紧紧攥手里不打算还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单独宣召他、给他看这么一份折子,御史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麻利地改口说:“陛下,臣觉得臣有错在先,此事不宜再追究。臣这就去与滕王殿下道歉,一定和滕王殿下冰释前嫌。” 李二陛下没有阻拦。 在遗臭万年的可怕威胁之下,这位御史果真贯彻“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可贵精神,找到李元婴诚挚地向他道歉,表示自己不该捕风捉影。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位御史还勤勤恳恳地和所有人澄清,他和李元婴没什么矛盾,李元婴只是在和他开玩笑,大家不要误会了。 面对别人鄙夷的眼神,他心里就免不了暗暗反击一句:你们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牺牲!我扔掉的是我的节操,保卫的却是所有官员的幸福! 靠着这样的自我感动和自我催眠,这位御史竟也重新昂首挺胸地回到同僚队伍之中,兢兢业业地完成着喷人任务,一点都没消极怠工。 第149章 第149章 御史跑来求和之后,李元婴第一时间去找李二陛下问自己能不能出宫。 这次李二陛下没让人把他挡在门外,而是叫人放他进来,脸色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不高兴。 李元婴壮着胆子凑过去说:“皇兄,那御史来和我道歉了!” 李二陛下睨他一眼,问道:“你那个想法是怎么来的?” 李元婴道:“您是说那个故事吗?我写得可投入了,把自己都写哭了!”委屈这东西一般是越想越委屈的,本来只有三分难过,想得多了就变成十分了。李元婴振振有词,“就是他们欺负人!” 李二陛下道:“我是说后半截。”李元婴把那俩监察机构写得有板有眼,连每处招募多少人、给多少权限都列出来,计划得十分周全。 李元婴气鼓鼓地说:“我不想要什么,就写什么。圣人不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吗?反过来也是这样的,我就把我不想要的全写出来吓唬吓唬他们,他们知道可怕,就不敢再欺负我们了!” 李二陛下道:“你就那么相信我不会照着你说的做?” 李元婴说:“皇兄您不会的。”他显然对这个很有信心,“皇兄您要是会那么做,就不会忍老魏那么多年了。上回您为了让老魏不追着你骂,连您的爱鸡都杀了送给他吃!” 李二陛下脸皮抽了抽。 这小子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就让他想起魏征的黑脸和他惨死的斗鸡。 李二陛下骂道:“回头我就把你那份折子给魏卿看,瞧瞧他还肯不肯把孙女嫁你!” 李元婴道:“才不会,老魏没那么小气的。”他满含期待地问,“那我可以回国子监了吗?我准备今年应考,争取明年开春就考个进士!” 李二陛下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说道:“行,你去考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考上,可别连国子监里的考试都过不了。” 李元婴道:“少瞧不起人!” 李二陛下懒得搭理他。 终于磨到李二陛下点头解除禁足,李元婴也不缠着他了,欢欢喜喜就要跑。 李二陛下却喊住他,多说了一句:“大唐不需要商鞅。” 商鞅变法强秦,但刑罚严苛,民怨载道,还打破了贵贱的门槛,让贱民也能通过军功跻身贵族之列,得罪了许多人,所以落得车裂的凄惨下场。 李二陛下自继位以后就重视教化,重用饱学之士,希望能让大唐长久地兴盛下去。李元婴的很多想法看似天马行空,实则都有可取之处,但他太容易得罪人,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走到很多人的对立面。 李二陛下并不希望自己这个糟心弟弟成为众矢之的,毕竟到头来还不是要他这个兄长护着? 李元婴乍听李二陛下说“大唐不需要商鞅”还有些发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李二陛下是让他下回不要出这种得罪人的坏主意。不成还好,真要成了,很多人怕不是真的会找人弄死他! 更何况,他皇兄想要的是一个宽容、开放、包容的大唐,而不是人人自危、言路闭塞,满朝上下无一人敢进言的一言堂。 李元婴可不觉得自己和下场凄惨的商鞅有什么相似之处,很光棍地说:“反正有皇兄在!”说完他撒腿跑了,生怕李二陛下反悔不给他出宫。 接下来几日李元婴便安心备考,等着迎接他们的第一次科场考试。武媚她们也报了名,她们的学问虽没名列前茅,却也发挥得很稳定,都在中下游徘徊。 期间魏姝悄悄和李元婴提了件事,她发现媚娘可能不止现在这水平,但是故意压低到和她们差不多。 女子进国子监机会难得,她们到国子监后都很安分,从来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基本不会与其他监生单独往来。连成绩也都是中规中矩,不做显眼的那个,魏姝和城阳是年纪还小,思维有限制,武媚却是有意压着考。 李元婴听魏姝说起这个,马上想明白武媚的打算:“我看她是想隐藏实力,回头一鸣惊人!你想想,平时考得好有什么用?要是考得太好招人嫉恨,纷纷闹了起来,她就没机会参加正式科举了。”他兴致勃勃地说,“现在皇兄他们看了你们的成绩,肯定觉得你们考不上的,到时一准放松警惕让你们入场考试!要是你们现在考得太好,他们一琢磨,可能会出女进士,说不准嫌麻烦就不给你们考了。” 魏姝道:“我们怕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她们跟着李元婴考一轮,李二陛下他们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再让他们单独允许女子入场怕是不容易。 李元婴道:“不怕,等我们在国子监这边考完了,一起备考春闱,肯定能考上的。”他又安慰魏姝,“没考上也没关系,我还去央皇兄给你考,只要你想考就一直考到你考上为止!” 魏姝点头。 李元婴拉着她去问武媚,悄悄问她是不是一直故意压着成绩考。 武媚见他们识破了,也不瞒着。她确实是和李元婴想的那样很珍惜进国子监和考科举的机会,开始压着成绩是为了低调点多学些东西,后来则是为了不那么冒尖好争取能顺利进科场。 提到这个,武媚的眼神熠熠生辉:“明年春闱的卷子会糊名誊写的,他们从字迹认不出是谁,更认不出男女。只要入了考场,那就公平竞争,不分男女和出身了!” 这法子还是武媚想出来的,由李元婴暗搓搓跑去给孔颖达提议,好避免考试时有人搞暗箱操作。 孔颖达当时没和李元婴说用不用这主意,回头却对监生们宣布明年春闱会糊名誊录,叫那些想动歪心思的人早些死心! 李元婴也被武媚感染了,心绪莫名澎湃。他这几年认认真真读书,还乖乖入国子监,其实不过是想证明自己而已,他想凭自己让人瞧得起,而不是一提到他就想到他是李二陛下的幺弟、想到他是不学无术的混世小魔王! 李元婴道:“对,那可是公平竞争!等我考上进士,看他们还敢不敢再骂我!” 论出身,他比人强;论学问,他也不比人差!那些人凭什么见天儿污蔑他! 他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哪怕他是混账,那也是天底下最厉害的混账! 李元婴被武媚不经意地激励了一通,每天备考备得更起劲。很快地,国子监迎来了这一年秋天最重要的日子,今年准备下场的考生都雄赳赳气昂昂地踏入考场。 因为今年有四个女子考生,所以宫中特批几个女官过来负责相关工作。不过在李元婴的强烈要求之下,她们的卷子和考法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并没有和其他监生区别开来。 李元婴顺顺当当地写完题,检查了两遍,自觉写得不错,早早交卷出考场等他的小伙伴们。 受李元婴影响,唐璿、唐观、狄仁杰等人都是今年就下场试水,大伙都怀着“考过赚了,没考过不亏”的心态踏入考场,答完也没什么压力,和李元婴一样答完就出来。 这虽是国子监监内的考试,却也关乎国子监数百考生的未来,所以接下来的阅卷过程紧张又严肃。 当然,哪都和李元婴没关系了。不管考没考过,他们都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趁着阅卷期间国子监给他们放大假,李元婴邀请小伙伴们去葵园玩耍。现在还能赶上新鲜玉米和新鲜花生,这些作物目前在各地都有推广,国子监更是不缺,但是直接掰下来就烤、直接就吃的乐趣哪是送到餐桌上能比的? 李元婴这个葵园主人一提出“毕业秋游”,大伙都纷纷响应。李元婴带着一群毕业生和自己的侄女侄孙呼啦啦地往葵园跑,葵园这天谢绝外客,每家人都卯足劲拿出最好的东西来招待李元婴这群准进士,烤肉不能少,歌舞也不能少。 李元婴带着小伙伴们爬上树屋玩耍,在树屋之间的横廊上站着远眺,觉得葵园热闹又美好,远处景色也很宜人,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带着股莫名的甘甜。 李象和李小圆球跟李元婴一起趴在围栏上远眺,也觉得吹来的风比平时要舒服。他们一人霸占李元婴一边,李小圆球说远处的山像什么,李象又说天上的云像什么,争相想得到李元婴的肯定和赞同。 李元婴一手揉着一颗脑袋,哄道:“都像!” “毕业踏青”结束了,国子监的阅卷工作也进入尾声。只不过还没放榜,阎氏就要带着李小圆球和他弟弟去相州了,李元婴见他们母子三人不是女人就是孩子,很不放心,跑去和阎立德商量找人送送,最好阎立德亲自去,要不咋安全? 阎立德道:“过些天不是要去太和宫吗?” 阎立德可是在随驾名单里的。 李元婴没听说这事,一听阎立德这么说,马上不干了,跟阎立德数落起李二陛下来:“皇兄他怎么能这样?我牵头翻修的太和宫,他居然想偷偷去不带我!太坏了!难道他想赖掉给人家挂匾额的事?” 阎立德只能转移话题,继续和李元婴商量起阎氏去相州的事:“我会找家中子侄相送,肯定不叫她们母子孤身去相州。” 李元婴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叫你家子侄出来给我看看,得挑有担当有决断的才行。” 阎立德拿他没办法,还真叫家中子侄出来让李元婴见见。李元婴挑了三个觉得不错的,交待他们一路上要护好李小圆球母子几人,虽然随行侍卫和仆从都不少,但那都是外人,到底不如自家人让人放心。 李元婴年纪虽不大,做起安排来却十分妥帖,吩咐起人来也头头是道,他跑完阎家又跑魏王府,和阎氏说明会有哪几个子侄随行,让她若是觉得寂寞可以叫上这几人的女眷,也算带她们出门散散心。 阎氏谢道:“多谢幺叔安排。” 李元婴道:“一家人哪用谢来谢去。”他说完觉得自己和李泰的一摊子烂事有点糟心,便不再多留,风风火火地回宫找李二陛下算账。 要不是小圆球这边的事要紧,李元婴早直接蹿到李二陛下面前讨说法了:明明是我牵头翻修的太和宫!明明是我豁出脸面换回来的那么多亭台楼阁,怎么要去太和宫不带我?我还是不是你最喜欢的好弟弟啦? 现在也不迟,李元婴回了宫直奔李二陛下那边,嚷嚷着说要负心皇兄给个说法。 李二陛下正和魏征等人讨论政务,就听李元婴在外面叫嚷。 长孙无忌几人脸上都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同时默契地朝魏征投以同情的目光。 还好还好,这小子祸害的不是自家孙女。 第150章 第150章 长孙无忌几人敢同情魏征,却没人敢嘲笑李二陛下。长孙无忌还笑呵呵地劝说李二陛下让李元婴进来:“这叫嚷叫人听了去像什么样,指不定回头被人参一本说陛下您在外惹了风流债。” 李二陛下黑着脸让人把李元婴放进来。 李元婴进里头一瞧,魏征等人都在呢。他屁颠屁颠地往魏征旁边一坐,挨在魏征边上质问起李二陛下做什么不带他去太和宫,是不是想昧掉他的滕王阁! 李二陛下骂道:“许你建了吗?”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竟比他还不要脸,当初他要怎么弄都说好好好,现在建好了就说没许他建。不仅不夸他,还想兴师问罪! 李元婴气鼓鼓地说:“你许了的,你说国库不出钱,我有办法就自己建!我这不是有办法吗?”他继续追问李二陛下为什么不带上他。 李二陛下绷着脸不理他。 长孙无忌替李二陛下解释道:“殿下你的名字可是在随行名单上的,哪会不带上你。这些天你不是在考试就是跟人出去游玩,才决定好的事怎么告诉你?” 李元婴听完就知道自己生错气了,赶紧挪了个位置,跑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大献殷勤,还对长孙无忌他们说:“你们有正事可以接着说,我在这里给皇兄倒倒水捶捶腿!不用管我的,反正我听不懂。” 长孙无忌几人觉得李元婴着实无耻。 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传阅过李元婴那份折子的。虽然没有人会赞同建立那种铁血无情的监察机构,但是现有的台谏也可以借这个机会稍微整改整改,主要是调整开喷方向,私事不要盯得太紧,多着眼于朝廷大事,尤其得绕开李元婴这家伙。 毕竟就算你喷了李元婴这家伙,李二陛下也不会听的,往这个方向喷纯粹是浪费时间,至少得等李二陛下不那么偏疼这个弟弟之后再找他茬。 喷其他方面就好办多了,可以走程序由大理寺、刑部等部门联合办案,查明实情。台谏只有检举权,没有司法权,多方配合执行,还算公平公正,大家心里比较安稳! 李元婴能想出那样详细的章程,还敢说自己听不懂? 不过李二陛下没赶人,在场的人精们也没多嘴。李元婴听了就听了,还怕他传出去不成? 君臣几人商议完政务,长孙无忌又问李元婴考得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得头名。 李元婴道:“头名那么好得,那国子监也太差劲了,反正我能考过就行了。” 李元婴心放得很宽,毕竟如果他非要得头名不可,完全可以借助系统帮助随意查阅各种资料,所有经义都能在考场上搜索。但是那有什么意思,他又不是非要考第一不可! 长孙无忌被李元婴噎了一下,不再多问。 御驾还没出发前往太和宫,国子监就放榜了,比起外头的秋闱,国子监的考试要宽松许多,过了就能参加明年的春闱。正因如此,众人对名次也不那么在意,只有有能力争前几的人会急着去看,其他人只要知道自己榜上有名就成了! 李元婴兴致很高,拉着魏姝她们一起去看榜。结果到那儿之后发现榜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根本挤不进去! 李元婴也不往里挤,只喊前头的人帮忙看看:“有我吗?” 里头的人找了一会,回道:“有的!” “有我姝妹妹吗?” “有的!” 李元婴一个个问过去,一干小伙伴都在榜上。再问头名是谁,里头的人说是唐璿。李元婴大喜过望,转头对唐璿说:“你是头名,今儿该你请客了!” 唐璿学得好,常得奖励钱,生活要求又不高,再加上家里也常给他钱,所以他的小金库还挺丰厚,闻言爽快地答应下来,带着小伙伴们去外头吃顿好了。 李元婴这个背后东家一点都不想着照顾自家生意,反而说:“丰泰楼的菜常吃,我们换一家尝尝鲜!” 其他人自然没意见。 女孩子们还是坐在一起,不掺和他们喝小酒。魏姝悄悄问武媚:“媚娘你这次还是压着考吗?”这么重要的考试,她觉得成绩不好把控,万一压过火了岂不是止步在这一环了? 武媚笑而不答。 她的名次稍微比平时高一点点,就是她写文章时稍微放了放的结果。想拔尖难,想中庸还不容易? 武媚那么一笑,魏姝就懂了。她自认也不是笨人,但是还是有些佩服武媚的过人才华,武媚这么一步步地铺垫,怕是从一开始就想在科举时来个大的! 想想要是武媚远远压过那些个寒窗苦读许多年的士子,所有人的脸色都会很精彩! 李元婴考过了,虽然排名不怎么高,还是屁颠屁颠地给所有人报了一遍喜。 又过了两天,阎氏一行人就要出发前往相州了。李二陛下狠心起来是真的狠,李泰就藩之后就没让回来过,连妻儿都是派人送去,没许李泰回来接。 李元婴知道李二陛下没能让儿子们好好地兄友弟恭,被伤了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像早前他和李治说的那样,寻常百姓家的兄弟一样能为两三亩地翻脸,更何况是出生在帝王家? 李元婴挺庆幸自己出生得晚,他是在大安宫出生的,那会儿太上皇已经退位,所有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和那个位置没半点沾边的可能性。所以,他从小到大都快快活活的,没卷进什么糟心事里面。 李元婴又是叹惋又是感怀,当天亲自去送李小圆球出发。 李小圆球怕李元婴忘了他们的约定,又和李元婴拉了次勾,让李元婴记得去找他玩。 李元婴送他们上了马车,目送马车远去,骑着马回了宫。接下来他又忙碌起来,忙着通知户县的人按时赶往太和宫,挂牌仪式马上要开始了,逾期不候,错过别哭! 这可是面圣机会! 原以为李元婴只是画个大饼,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实现。结果李元婴转眼就来通知他们说李二陛下马上要驾临太和宫,他们的匾额也都备好了,统一规格、统一样式,到时统一挂牌! 所有出资人都激动不已地感慨:滕王殿下,实诚人啊,说一是一,说到做到! 两边人马先后出发,户县人先到太和宫外守着,翘首以盼等待李二陛下到来。 结果李二陛下来了吗?当然来了,不仅李二陛下来了,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等人都来了,阵容十分豪华,堪称买一赠百。 众人万般激动,纷纷上前行礼,恭迎李二陛下一行人的到来。 李二陛下看到其中一些人的商贾装扮就有点头疼,李元婴只看钱不挑人,出资的自然有不少商贾。一看见这群人,李二陛下马上回忆起李元婴做的好事,转头横了李元婴一眼,终是和气地免了那群户县人的礼。 人家出钱给你修行宫,你总不好再对人家冷眉冷眼。 李二陛下见完户县人,带着群臣往太和宫走去。只见整座行宫的门面已经焕然一新,外头的围墙重砌了一圈,还粉刷得漂漂亮亮,全然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也不知李元婴是从哪移栽来的梅杏桃李,远远便见它们刚巧高过宫墙,含蓄地伸出几枝或绿或黄的枝条往外窥探,想来要是春天来了必然能看见满园春色。 李二陛下以前是来过太和宫的,光是从外头这么一看,他便感觉太和宫已和从前完全不同了!李元婴也没见过太和宫翻修出来的样子,不过他在系统里模拟过效果图,和现在的样子差不离,让他非常满意。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拉着李二陛下往里走。 到太和宫内,里里外外的建筑更是焕然一新,无一处不精巧,不一处不雅致。 众多亭台楼阁之中若要选出最引人瞩目的,当然是建在高处的滕王阁。李二陛下也相中这地方,领着人径自登上滕王阁远眺,只见远处长安依稀可见,群山环抱,绿水相绕,宛如置身仙境。 再往下一看,整个太和宫尽收眼底。 来时已经见过的景色自不必说,一旁宽阔的猎场、整齐划一的马棚更是对极了李二陛下的胃口,若不是还要主持李元婴口里的挂牌仪式,他已经过去挑马行猎了! 李二陛下对这处行宫非常满意,觉得既然已经翻修成太上皇亲自来都想不起原样的新行宫,就该换个名,当场宣布它更名为翠微宫。 接下来,户县的出资者们便有幸第二次面见李二陛下,在李二陛下的一番嘉许之后满心激动地跟着自己那块牌匾去挂牌,感觉自己走路都带风! 李元婴头一次办成一桩大事,心情比户县的出资者们更激动,看着偌大的翠微宫更是心潮澎湃。他想起上回去伊阙行猎时,李二陛下可是下令让岑文本帮忙撰写碑文、褚遂良执笔题字,虽然他以前觉得这事怪无聊的,但轮到自己头上他又觉得不能少了它! 李元婴腆着脸跑李二陛下身边说:“皇兄,这么好的日子,你不该叫人写篇诗文纪念纪念,再刻个碑竖在前头吗?”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没脸没皮地凑过来讨要,本来有这意向都想收回了。好在今天他龙心大悦,也没真和李元婴计较,只叫这两年他身边的专业文手岑文本撰诗文一篇纪念一番。 岑文本早接到指示,很快成文。 李元婴也如愿拿到了褚遂良书成的原稿! 他满足不已,高兴地招呼所有人入座,还小大人一样给所有人敬了一轮酒。然后趁着大伙酒兴正高,怂恿李二陛下叫所有人作了首诗,李二陛下先来,而后是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 李元婴决定把岑文本刚才写的那篇文章命名为《滕王阁序》,跟这些赞美翠微宫的诗一起刊印成集!这可是在夸他修的滕王阁和他张罗着翻修的翠微宫,必须人手一本留着做纪念! 李元婴臭不要脸地做好决定,积极地把所有人写的诗都记了下来,准备回头就叫人排版下印。 酒宴过后,李二陛下想去行猎,李元婴寻着机会便往魏姝她们那边溜,和她们说起自己伟大的计划。做好事,要留名!干了大事,一定要让别人知道! 李元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把自己的打算说完了,又改了主意,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能单叫《滕王阁序》,得叫《翠微宫滕王阁序》,回头我去封地还要修滕王阁的,要好好区分开来!” 第151章 第151章 李元婴的主意一说完,魏姝几人都很好奇席上都写了什么诗词。 李元婴不喜欢陪李二陛下打猎,感觉那跟陪玩似的,很没趣味,便不跟去了。他笑嘻嘻地说:“想知道的话,你给我磨墨,我写给你看!” 魏姝见他一脸得意,只差没在脸上写“姝妹妹你快来伺候我”,有点想掐他脸。但有旁人在,魏姝还是得给他点面子的,她本就爱书法,磨墨对她来说实在再简单不过,听李元婴这么一说当真将黄莺黄鹂取来的砚台和墨块接了过去,熟练地给李元婴磨起墨来。 李元婴更得意了,朝狄仁杰等人笑得一脸灿烂,意思是“看看,我媳妇儿多好,你们抓紧找”。 其他人都不想和他计较。订婚早了不起啊? 狄仁杰更是白他一眼,谁会羡慕他们两个小屁孩的幼稚炫耀。他是有远大志向的人,才不爱跟李元婴一样早早被儿女情长绊住! 李元婴就是乐一乐,乐完便给小伙伴们写李二陛下他们作的诗。他把诗都默写完费了不少功夫,不过这是草稿,用不着写得太好,他的字自然写得龙飞凤舞。 李元婴写一首,魏姝她们读一首,虽没参加大宴,却也能想象出当时的盛景。 默完诗,李元婴揉揉手腕,开始对他们的诗进行评价:“说实话,我觉得皇兄他们的诗写得都不怎么样,不过看在他们都是在夸滕王阁和翠微宫建的好的份上我还是要印出来!” 魏姝看了几首,也大逆不道地跟着点头,这些诗美则美矣,就是千篇一律,没什么新意,更没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句子。就跟李元婴说的那样,读下来只有一个感觉:他们在夸好! 至于夸得怎么样,就不能做要求了。 李元婴又说:“早叫你们一起来了,你们偏不来。我建的滕王阁,我的朋友怎么不能来?我跟你们说,老房他就带了个他媳妇娘家的侄子,年纪和我差不多,诗写得还挺好。”他在诗稿里头挑出一份给魏姝她们传阅。 这诗写得清新隽永,颇有些趣味,和刚才那些辞藻优美、精雕细琢的“场面诗”完全不一样。不愧是少年人,还没被官场磨成老油条! 武媚看了眼署名,念道:“卢照邻?” 狄仁杰对众多世家也很有些了解:“范阳卢氏?” 李元婴想了想,点头道:“老房媳妇好像是范阳卢氏的,这卢照邻挺不错,长得挺俊,临场反应也快,皇兄都夸他这诗写得不错。” 狄仁杰几人都赞同李元婴挑选出来的“全场最佳”。 李元婴顿时来了兴趣:“不如我们去找他玩!” 大伙都去行猎了,他们一直窝在这里看诗也不好,所有人都点头表示想去。李元婴叫黄莺黄鹂把诗稿拿去和《翠微宫滕王阁序》一并收好,自己带着小伙伴们去猎场那边玩。 大人都进猎场打猎了,女眷和年纪小的、不擅骑射的没跟去,但也有娱乐,高阳就很活跃,组织了两队马球队开始玩马球。 李元婴一行人行到马球场附近,正好看到意外的一幕:高阳坐在马上拿着马球杆,愣愣地看着场外呆站着的少年。 那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看得出是个翩翩君子胚子。他手里拿着刚捡起的马球,那马球上头沾着些许泥污,叫人看了觉得那球污了他的手! 高阳愣了一会才回神,有点不自在,耳朵莫名红了一下。她凶巴巴地说:“我的球,还我。” 少年也回过神来,上前把马球还给了高阳。 李元婴把少年认出来了,兴致盎然地跑上去叫人:“卢兄!” 少年自是刚才被李二陛下特许房玄龄带到席上的卢照邻。见了李元婴,他斯文有礼地见礼:“殿下。” 李元婴道:“不兴这么多礼的,我们可是平辈,当寻常朋友相交就好。” 卢照邻听卢氏说过李元婴许多不好,让他离李元婴远些,此时见了却觉得李元婴亲善友好,与卢氏说的混世小魔王大不相同。 高阳下马问李元婴:“幺叔,你怎么没跟父皇去打猎?” 李元婴说的话堪称大逆不道:“我才不去当陪玩呢。”他本就不爱打猎,对于追逐猎物没什么兴趣,毕竟比他厉害的猎物追着累,比他弱小的猎物打来了也没成就感,没意思! 比起打猎,还是认识新朋友要紧! 李元婴拉着卢照邻把他介绍给小伙伴们,又给卢照邻一一介绍了狄仁杰等人。 卢照邻这才知道刚才那个让他看呆了的明艳少女是自己表弟的前未婚妻高阳公主。解除婚约没给她带来任何影响,她看起来浑身散发着自内而外的明快,玩起马球来畅快又自在。 虽然有卢氏的告诫在前,但少年人哪里经得起同龄人的诱惑,没一会就被李元婴拉入小伙伴行列。李元婴见卢照邻没去打猎,便说:“你也觉得打猎没什么意思吧?太累人了!不过读书之余,打马球放松放松倒是挺好的,我们去跟高阳玩玩。” 除了兕子身体弱、李象和衡阳年纪小,剩下的人都是可以下场的,李象作为唯一留守当观众的男子汉,便英勇的当起了领头人,带着一干仆从在边上替李元婴摇旗呐喊:“幺幺,球在那!球在那!赢她们赢她们!” 高阳气得不轻,李象这小混蛋,光给他幺幺加油鼓劲,她们可是他姑姑好吗! 高阳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卯足劲和李元婴打起擂台来了。 李二陛下打猎归来,便听马球场那边热闹无比,一边是李象和李元婴的人在给李元婴鼓劲,一边是高阳她们的随从们败下阵来,同样扯着嗓子喊得震天响。明明只是几个小屁孩在玩马球,愣是玩得声势浩大,活像随时会来场大型群殴! 李象正喊得脸红脖子粗,见李二陛下一行人过来了,为首的还是李二陛下和他爹李承乾,顿时像被人冷不丁掐住了脖子一样,面上一红,合上嘴巴,上前向李二陛下见礼。 都出来玩了,李二陛下自是不会觉得李象带头喊阵有什么不妥,只问他两边打这么久了谁占上风。 李象老实道:“不知道。” 李元婴打起马球来也是骚操作一堆,看的人眼花缭乱,气得对手直跺脚,至于谁赢谁输反倒没人去在意了,都想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新花样、听听两边的人还能怎么相互对吼。 李二陛下见李象光顾着率众和人对喊,连胜负都没看,顿时觉得这孩子太黏李元婴,指不定会被李元婴带歪。他说道:“你这嗓儿倒是适合领军叫阵,吼一声说不定能把人震住。” 李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李元婴也玩累了,听一旁没了动静,转头一看,看到李二陛下他们站在边上看,马上招呼小伙伴:“累了,不玩了!”他玩马球是为了开心,可不爱玩给别人看! 其他人自是跟着下了马,跟着李元婴去向李二陛下见礼。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领他再去看看马。 去马场的路上,房玄龄问李元婴:“听说你给养马的人许诺说他们每养出十匹好马就分他们一匹?” 李元婴道:“对啊。”他见房玄龄一脸肉疼,顿时语重心长地劝说起房玄龄来,“老房啊,人不能总计较眼前一分一厘的得失。哪有既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的道理?他们自己能得好处,自是会尽心尽力拿出真本事来给我们养好马。有些经验不摸索十年八年是摸索不出来的,别的不说,就说造纸,现在纸价是便宜了,但我前头让人想法子压低成本可投入了不少钱,照着现在的价钱,怕是卖个二十年纸都赚不回来,这还多亏了我遇上媚娘和邓庆这些聪明人。所以,人才很重要啊!” 房玄龄语塞。 他当然知道人才重要,要不怎么所有明君都求才若渴? 可是,白把马给这些吐蕃部族的人,他还是不太放心,怕他们反咬大唐一口。 李元婴见房玄龄忧心忡忡,凑到房玄龄身边和他说悄悄话:“我跟你说,戴亭告诉我这些人大多和松赞干布、禄东赞都破家灭族之仇,我们给他们马,在他们心里我们就是他们的朋友、是愿意在他们濒临绝境时帮助他们的恩人,我们对他们越好,他们就越觉得松赞干布和禄东赞不是东西,只要一有机会,他们一定逮着松赞干布那边疯咬,绝不会反过来和松赞干布联手的。照我说,回头还可以把那些个大唐将士不用了的兵甲武器悄悄卖给他们!” 虽说松赞干布算是他侄女婿,但李元婴也不觉得对吐蕃下手有什么负罪感。他觉得文成嫁太远了,照他说,还是让吐蕃成为大唐的一部分、让松赞干布成为大唐的臣子,这样文成的日子一定过得更舒坦,想回长安就回长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用像现在这样委屈求全。 李元婴说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房玄龄却听得头皮发麻。他问李元婴:“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这一招,当初隋文帝也做过,隋文帝为了分化草原部族,就采取了扶弱抗强的手段,哪边处于弱势就暗暗帮哪边,好叫他们相互厮杀!后来不管隋炀帝还是李二陛下都暗中用过这一手,只是成不成功就另说了,反正这一招不新鲜,但是用好了用处不小! 李元婴道:“当时没想,只觉得这些被破家灭族的人挺可怜,就给他们许了诺。后来我和戴亭一商量,就感觉这事是可行的,反正被人知道了也没什么,难道还不许我们大唐对人好吗?我们大唐一向最宽仁友爱了!” 房玄龄没再多说。 李二陛下走着走着发现李元婴不见了,转头一看,就见他在和房玄龄凑一起嘀嘀咕咕。他招手让李元婴跟上,问他和房玄龄在说什么。 李元婴道:“我在和老房聊大唐该怎么敦亲睦邻。” 房玄龄听李元婴这么一说,脚下差点打滑。 神他妈的敦亲睦邻! 李元婴还一脸笃定地给李二陛下解释是怎么个敦亲睦邻法。所谓的敦亲,就是他觉得大唐应该和侄女婿松赞干布建立更亲近的关系,比如把吐蕃变成大唐的疆土,这不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吗?所谓的睦邻,就是周围这些可怜人虽然和松赞干布他们有矛盾,但是我们得帮理不帮亲啊,他们不是被杀了爹就是被抢了妈,那么无辜、那么可怜,我们难道不应该帮助他们吗?所以,他就是在和老房商量如何才能敦亲睦邻啊! 李二陛下:“……” 第152章 第152章 李元婴被撵回了小伙伴队伍里头,不用他领路了。主要是李二陛下怕让他再张嘴吧啦吧啦讲下去,自己会忍不住把这糟心弟弟揍一顿。 见过能胡扯的,没见过这么能胡扯的! 亏得这些话是在自己人面前说的,要是跑去松赞干布和禄东赞他们面前说,这小子怕是活不过明天了。 马场就在眼前,李元婴被赶回去狄仁杰几人身边,很不高兴地控诉李二陛下过河拆桥的可耻行径。在场的除了卢照邻都是老熟人了,大多清楚李元婴是什么德性,一看他被李二陛下赶走就知道肯定他又发挥了他那过人的气人才能。 好在李元婴也没真觉得自己是在干好事,抱怨几句便消停了,没在有外人的情况下发表刚才那番敦亲睦邻言论。 李元婴放下对李二陛下的不满,开始积极了解新朋友,主要是问卢照邻范阳远不远,风景怎么样,有什么好吃的。 范阳离长安确实远得很,在幽州那一带,隶属于河北道。 范阳卢氏是五大姓之一,源远流长,底蕴颇深,卢照邻言谈举止也比寻常少年要沉稳从容。他与卢氏其实不算特别亲,但房玄龄身居相位,他这次来长安求学自是得拜访一下本家堂姑。 没想到卢氏听说房玄龄要来太和宫,竟叫房玄龄带上他,这才有了他参加滕王阁宴会的事儿。对于李元婴的问题他都耐心地解答,说起话来不疾不徐,自有一番异于寻常人的气度。 李元婴夸道:“看来你不仅诗写得好,文章也一定写得不错。” 卢照邻有些赧然:“我还在跟先生学习。” 李元婴让他不用谦虚:“看你言谈很有章法,写文章肯定好的。”提到这个,他又和卢照邻说起自己和几个小伙伴明年都要参加春闱的事,当然,高阳除外。为了不显得高阳太不学无术,李元婴挑了个优点来夸,“高阳不爱读书,但也可棒了,马球打得很好,每次登高也总冲在最前头,好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 高阳冷不丁被李元婴揭了底,气道:“谁说我不喜欢读书了?我也喜欢看书的!” 李元婴觉得很稀罕,高阳居然反驳说自己喜欢看书!虽然不知道高阳怎么突然转了性,但李元婴也没戳穿她,只说:“对,其实也挺喜欢看书的。” 卢照邻自是不会对女孩子评头论足,只能腼腆地笑笑。 高阳觉得卢照邻笑起来真好看,比她见过的所有少年郎笑起来都好看,要是天天能看着他这样笑,肯定连吃饭都比平时香! 一行人走到马场,拉出从吐蕃带回来的良马看了看,又牵出繁育出来的马驹溜了溜,都觉得这个马场建得不错,将来必然能给大唐养出一大批上好的战马!哪怕次一等的马,也是难得的畜力,用起来可以减轻不少百姓的负担。 李二陛下心情大好,带着人回翠微宫用晚宴,宣布当晚在翠微宫住下。 李元婴闲不住,夜里叫小伙伴们出来散步赏月,顺便把卢照邻也叫上了。一行人这里溜溜那里溜溜,想聊什么就聊什么,欢快得很。 经过几次接触,卢照邻对李元婴已经彻底改观,李元婴绝对不是什么不学无术的纨绔宗室,相反,他的很多见识比之世家子弟也不算差,他的胸怀和抱负更是远超于同龄人。 至少卢照邻时不时被李元婴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长留长安和李元婴一起做一番大事。 李元婴也从卢照邻口里听说不少关于他的事。 世家子也不好当,卢照邻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所以从小被家里严格要求,学什么都要多要快,待人接物也得端方有礼。他从能记事起便已开了蒙,读书练字从不间断,本来就聪明的脑袋瓜磨练得越发灵光。 家里见卢照邻出色又懂事,前几年就送他前往扬州求学,拜的先生叫曹宪,是隋朝时极有名的文字学专家,曾给《尔雅》做注释,李二陛下曾下诏让他来长安当弘文馆学士,他以年事已高为由拒绝了,但众人也都知晓他是个连李二陛下都认可的饱学之士,各方士子络绎不绝地前往扬州向他求教。 卢照邻跟着曹宪学了三年,曹宪认为他天赋颇高,跟着他一个老家伙不太好,便给他推荐了另一个老师:王义方。此次卢照邻来长安正是为了拜见王义方,同样善治苍雅之学。 所谓的苍雅之学,其实就是研究文字的学问,主要教材是《苍颉篇》和《尔雅》,所以称之为“苍雅”。 李元婴稍微了解一下卢照邻平时都学些什么,头皮有点发麻。怪不得人家能是代代相续的世家,卢照邻年纪小小的就这么努力,真不是很多纨绔子弟能比的! 李元婴道:“真辛苦啊。” 卢照邻道:“习惯了便不觉得辛苦。” 李元婴更同情他了,这得苦多久才能苦习惯啊! 小年轻们溜达了一圈,李元婴十分殷勤地送魏姝回去,当然,主要目的是去关心关心魏征。最近魏征总对他摆黑脸,李元婴觉得该献的殷勤不能少,必须得在魏征面前多刷刷存在感。 李元婴跑到魏征那边,和魏征说起自己新认识的小伙伴。他说道:“以前我没怎么接触过世家子弟,现在认识了,觉得他们会成为世家是有道理的。” 魏征自己娶的可是裴家之女,自是知晓世家的好。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一反平时的节俭花重金为儿子求娶世家女。 魏征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李元婴最让魏征满意的一点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的受宠,而是他的可塑性。他教育李元婴,“人最难做到的,往往是知人所长、知己所短。” 很多人不喜欢一个人、或者与某个人敌对,眼里根本看不到对方的优点,只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好的。看别人成功,不去思考别人为什么成功,只气愤老天不站在自己这边。对于自己,很多人同样非常盲目,总觉得自己哪都好,自己做什么都对,失败了都是别人的错,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种盲目正是很多人失败了一次又一次的原因。 李元婴被魏征肯定了一句,高兴得很,把魏征的教导听得格外认真。末了,他又和魏征提起卢照邻要拜的老师叫王义方,不知道厉不厉害,厉害的话他也想去见见。 听李元婴说卢照邻要拜王义方为师,魏征便评价道:“义方清正方直,学问也不错,眼下在弘文馆任职。” 既是自己人,魏征也没隐瞒。当初他看这王义方品行端方,学识不凡,还想将裴氏娘家的侄女说给王义方,但是王义方拒绝了,明显不愿攀附权贵。 李元婴听了,嘀咕道:“这有什么,即便娶了,您也不可能给他走捷径的!” 魏征喷起人来张弛有度,该夸李二陛下的时候也夸得很有水平,所以一直都没喷出什么事。但是他既然是李二陛下竖起来的标杆,就不能轻易倒下,绝对不能让人抓到小辫子! 所以李元婴觉得那王义方担心攀附权贵什么的完全是多虑了,魏征又不会给他以权谋私! 魏征瞪他。 李元婴不吱声了。 魏征赶他回去睡觉。 李元婴和魏征那么一聊,还真这个对王义方有了点兴趣。他是要去封地,总是要有点藩佐的,虽然萧师答应给他介绍点学生,但朝廷那边不还得安排个长史之类的过来监督他、规劝他吗?这刚正不阿的直脾气,怎么看都很适合当长史! 最重要的是,要是把王义方挖走,卢照邻不得跟着他老师走?他可以顺便拐带一个小伙伴,一举两得,美滋滋! 李元婴说干就干,回去后把《苍颉篇》和《尔雅》找出来研读了一番,挑出几个角度刁钻的疑难问题备用。回京之后,他屁颠屁颠地跟在卢照邻屁股后面去拜会王义方。 卢照邻虽觉得李元婴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奇怪,但也不介意与他结伴登门。 可惜很快地,卢照邻后悔了,因为李元婴规规矩矩地跟他进了王家的门,接下来就开始放飞自我,和王义方讨论得热火朝天。 李元婴一点都不像是临时抱佛脚的,提的问题既有深度又有广度,连卢照邻乍一听都觉得一脸懵逼,还是王义方逐一解读之后才看看听懂。 卢照邻觉得有些羞赧:比起他这个来拜师的,李元婴更像求知若渴的好学生怎么办? 好在李元婴问题问完后就消停了,乖乖坐在一旁看卢照邻拜师。 王义方知道卢照邻是曹宪介绍过来的,又是范阳卢氏的子弟,自是不会拒之门外,爽快地收了这个学生。 李元婴又屁颠屁颠地跟着卢照邻走了。 走出大门,李元婴还和卢照邻夸:“你这老师不错。”有的人自己饱读诗书,能教给学生的却很少,像萧德言那样善于引导、善于教人的终归是少数。虽才见了一面,李元婴却觉得王义方是会教的那一类! 卢照邻点头。 两个人在天街分别,一个回了房家,一个回了宫。李元婴回宫后径直去寻李二陛下,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相中了一个长史! 既然卢照邻已经拜师了,可得抓紧拐走他老师!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这次不仅提要去封地,还把长史都挑好了,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让他滚出去。他说道:“你说说,你相中谁了?” 李元婴说:“叫王义方的!老魏和我说,他曾经想给他和裴家做媒,他给拒绝了。这脾气多臭多硬啊,当长史正适合!有个这样的长史,我要是做点不该做的肯定会被他挑出来上报!” 李二陛下被他气笑了:“你就不能不做不该做的吗?” 李元婴道:“我怎么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说术业有专攻,这该留给专业的干,长史不就是做这个的吗?” 李二陛下道:“行了,我心里有数。”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没再说不让他去封地,心中暗喜。果然出了国子监,去封地的事就有希望了!他也不多留,说完了长史人选就跑,坚决不招李二陛下烦。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欢快跑走的背影,搁下手里的折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长孙无忌老来说得提防李元婴着实是多虑了。要是给这小子当皇帝,说不准没三天他就闹着要退位让贤! 不,三天太久了,大概过不了夜! 宫里风平浪静,房玄龄家却不怎么平静,主要是卢氏听卢照邻说今天是和李元婴一起去拜访王义方的,气得肝疼。房玄龄回来后,卢氏和他说起这事还气愤得很:“我都已经让照邻避着点他,怎么还是让他找上了!” 第153章 第153章 卢氏和房玄龄抱怨得直白,在卢照邻面前却没表现得太过。她好歹是范阳卢氏出身,不好明着说太过火的话,只能隐晦地再三提醒。 卢照邻不是笨人,自是听懂了卢氏的告诫。他虽觉得卢氏是为自己好,但年纪摆在那,早有了基本的判断力,心里觉得李元婴是可以结交的,不说李元婴本身才学很不错,光是看狄仁杰几人的学识与气度便能知晓这些都是良朋益友! 所以卢照邻听是听了,却没有放进心里去。晚上卢照邻早早睡下,夜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埋头读书,争取让父母夸赞自己,读着读着越发苦闷,忽听有人在窗外嬉笑。他抬头看去,只见窗外有一群人在打马球,玩得很是快活。 他跑到窗边往外看,努力想看清是谁在外面玩,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正焦急着,一个精致可爱的马球忽地掉到他面前。他一愣,弯身拾起,抬头看去,只见少女坐在马上,长得明丽又娇俏,也直愣愣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她才凶巴巴地说:“我的球,还我。” 她真可爱。 卢照邻这样想。 然后卢照邻醒了。他摸摸自己的心脏,觉得它跳得有点奇怪。他默念几句“于礼不合”“于礼不合”“于礼不合”,心里却仍是莫名滚烫。 反正也没人知道,卢照邻决定允许自己再胡思乱想一次。 就一次。 “她凶起来真的很可爱。”卢照邻认真地想。 李元婴不晓得卢照邻居然狗胆包天地梦见他侄女,他还觉得卢照邻是个很好的小伙伴,坚定地想要拉他一起去封地玩耍。这天早上天气不错,他一早起来制定春闱复习计划,高阳却悄悄溜过来找他。 李元婴奇怪地问她:“一大早的,你来做什么?” 高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开了口:“幺叔,我想看点书,你觉得看什么好?”她知道现在入门有点晚,可也不能一直干坐着,她昨天跑去藏书楼看了一圈,眼都花了,也不晓得从何下手。这些读书人怎么这么坏啊,天天写书,写这么多书! 高阳想来想去,找李元婴问最适合,李元婴从不笑她们,她们想学什么想玩什么都愿意带着她们。 李元婴听高阳想读书,也没问为什么突然想读。高阳底子其实还行,至少字是认全了的,就是坐不住,一天到晚想玩。都说女大十八变,都十三岁了,理当有点变化了。 李元婴很有耐心地问:“你对什么感兴趣?” 高阳被李元婴问住了,心里那点小心思她是打死都不会说的,可她又不知道读书人都喜欢读什么书,一时有些发懵。她不懂就问:“那天我听你们说什么苍雅之学,那是什么啊?” 李元婴给她解释了一番,就是专门研究文字的学问,逮着每个字琢磨它怎么来的怎么写怎么读怎么解释,老难了老枯燥了。他对卢照邻很是佩服:“卢兄能静下心来学这个,真是太难得了。” 高阳点头。 李元婴道:“前头几年卢兄都在扬州向一个叫曹宪的人求学。这曹宪很厉害,听人说皇兄每次读书遇到疑难文字,都会让人带去问他,他也从来没有解答不出来的时候。我记得藏书楼里有他注的《尔雅》和其他书,你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找回去看看,既然你想多看点书,先多认几个字总不会错。” 高阳听李元婴这么说,很高兴地走了,带着宫人们一起去藏书楼寻曹宪注的《尔雅》,打定主意一定要多看看。 高阳来像一阵风,走也像一阵风,李元婴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和自己一样最爱胡闹的侄女也知道上进了,李元婴当然高兴。他拿着复习计划去找魏姝时还悄悄和她说起这事,很高兴高阳也要加入读书队伍,他现在觉得读书可有用了。 魏姝也觉得不错。 高阳刚解除了婚约,能有点想做的事当然最好,做自己想做的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快活的。 李元婴便拉着魏姝看复习计划,这计划死读书的时间不多,更多的是到处走走,看看民生民情,读读各地邸报,读读别人的文章,了解天下大事小事。李元婴决定把能搜刮的文书档案都搜刮了,全借来和小伙伴们分析研究,再每天轮流出题写文章,写到大伙都想吐为止。 唐璿和狄仁杰他们是准备考明经科的,主要考经义的背记和释义,对文章要求没那么高,录取率比较高。他们和考着玩的李元婴不一样,都是想正儿八经科举出仕的,不能一下场就叫嚷着要考进士。 进士这科实在太难考了,据说今年进士只选二十人,若没有适合的连二十人都可以不选够! 扪心自问,唐璿和狄仁杰等人觉得自己没把握在各地青年俊杰之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二十个进士之一。 相反,明经科就好考多了,至少有经义保底,他们对自己的识记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最重要的是,明经科可以录取一百人! 李元婴没有干涉他们的选择,只是在确定他们经义没问题之后也没有放过他们,拖着他们一起来进行一场写文章写到吐的复习。 卢照邻虽然不考,但李元婴觉得他老师王义方白天要当值,没空总教他,他一个人在长安怕是会无聊,便邀他一起来玩头脑风暴。 卢照邻一开始跟不上他们的节奏,后来参与的次数多了,渐渐也能插上话了,跟着李元婴他们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偶尔还能提出些独到见解。 李元婴一向最会压榨人,卢照邻偶尔说一句自己不擅长这个但是某某友人擅长,他立即很来劲地怂恿卢照邻把疑难问题写信送去他某某友人那,或者让卢照邻带回去问房玄龄,充分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 卢照邻对此没有任何反感,反而觉得求学问道理当如此。 房玄龄也不反感,现在他算是看出来了,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弟弟的看重和偏爱堪称不讲道理,太子那边也和李元婴好得不得了,卢照邻和他交好没有坏处。 当然,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把这事告诉卢氏,免得又闹得家宅不宁。 可惜房玄龄和卢照邻不说,别人也不是没有眼睛的,很多人都注意到卢家子与李元婴走得近的事,房俊那批纨绔自也知道了。有回在外头碰上,卢照邻顾着和李元婴他们说话,压根没看到他这个表哥,让房俊很没脸。 房俊和李元婴的仇怨数起来可多了,先是当初李元婴带高阳去平康坊,害他挨了顿打,坊间还流传起他和高阳抢歌姬的荒唐传言! 后来他在国子监帮李泰递消息,李二陛下让李泰就藩之后把他扔去禁军里历练,之后就事情就没再顺利过,他在禁军那边吃了不少苦头,接着又被安排护送皇家使团去吐蕃。别人吃喝玩乐挺快乐,他却不适应那边的气候,差点没死在吐蕃!这让房俊怎么喜欢李元婴? 得知自己表弟成了叛徒投靠敌营,房俊气得不轻,回去便和卢氏说了这事。说卢照邻是白眼狼,他们家好吃好喝好住地招待他,他却整天和李元婴玩在一块,路上见到他这个表哥连招呼都不打! 房俊虽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但面对卢氏最会讨喜,一向最得卢氏偏爱。 卢氏听房俊这么说,对卢照邻也很不满,不过卢照邻到底不是她儿子,她没法真去管教,只能写了封信给她嫂子说明情况,免得到时候她嫂子说她没照顾好卢照邻,放任卢照邻和李元婴这样的人厮混在一块。 写完信,卢氏对卢照邻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全然没了最开始的热忱。 卢照邻隐隐感觉出了卢氏的不悦,犹豫过后也给家里写了封信,言明自己在长安的境况,又把这些天的所学所闻理了出来,向卢父表明自己没有荒废学业,每天都过得很充实。 少年人都是爱交朋友的,卢照邻很喜欢李元婴这个朋友,所以也希望家里人能赞同他的判断和选择。卢照邻觉得不应该因为李元婴出身皇家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不能相交,更不应该听了外面的传言就断定李元婴不学无术、荒诞不羁。 李元婴听说卢照邻要给家里写家书,感觉普通送信的要把信送回范阳不知得跑多久,便提出叫人快马加鞭帮忙送过去。他还提议卢照邻买点小礼物送回去,母亲是一定要送的,要是有姐姐妹妹什么的也不能少,你男子汉出门求学,家里母亲姐妹见不着你,总得有点惊喜和念想。 他又让卢照邻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今年金胜曼要回新罗,他准备叫戴亭跟去看看,正好让人先打前站探探路。戴亭已经去过两次吐蕃了,李元婴让他歇了大半年,不必再亲自往吐蕃跑。 新罗什么的也可以去看看的,要是金胜曼回去后遇上什么麻烦也有个人帮把手! 卢照邻听李元婴说只是顺道去一趟帮忙送信,没再推拒。他听李元婴一通掰扯,竟觉得很有道理,还真跟着李元婴出去买了些方便携带的小玩意。 李元婴作为东道主,又积极地带着卢照邻出去挑些新鲜玩意,自己也给兕子她们捎带一点。男孩子逛起街来简单粗暴,看上就买,买完就走,一路上收获颇丰。 李元婴还顺嘴和卢照邻提起高阳在看曹宪注的《尔雅》,说道:“你不是跟着那位曹老学士学了几年吗?有没有什么读书笔记什么的,回头我拿去给她看看,难得她喜欢。” 卢照邻耳根一红,结结巴巴地说:“这不好吧?”在他接受的教育里,外男和女子交换文稿属于私相授受,实在于礼不合。 李元婴没注意到卢照邻微红的耳根,他认为卢照邻什么都好,就是太守礼了点。他对卢照邻进行了一番思想教育:“有什么不好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高阳想学,你又正好会,别说要你点文稿,便是当面向你讨教也不成问题啊。要是把这段写进史书里,后世的人看了也只会说你们一个学得好、一个特好学,怎么看都是一段佳话!你年纪小小的,一天到晚想这个不合礼数、那个不合礼数,活得累不累啊?” 卢照邻被李元婴说服了,答应回去整理出文稿给李元婴。 李元婴带着卢照邻把家书和礼物打包拿给负责前往范阳送信兼踩点的人,与卢照邻各自回了家。 第二日,卢照邻便把整理出来的《尔雅》笔记交给李元婴,怀着点小忐忑等着李元婴把它转交给高阳。 第154章 第154章 李元婴回宫后去高阳那边走了一趟,将卢照邻整理出来的《尔雅》笔记带给高阳。高阳这几天还真转了性,乖乖坐在屋里练字,旁边还摆着已经读了一部分的《尔雅》。 李元婴和高阳往来得多,伺候的人见了他只是行礼,压根不须往里通报。他找过去时,高阳正停笔看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什么,唇角隐隐带着笑。 李元婴卷起手里那叠文稿敲高阳脑袋:“想什么呢?” 高阳被吓了一跳,捂住脑门转头看他,哼道:“没想什么!”她才不让李元婴知道她在想什么,要不李元婴肯定会笑她的! 李元婴看高阳是真在练字读书,没弄虚作假,便把带来的文稿给她,说道:“这是我跟卢兄讨来的,他跟曹老学士学过三年,里头写的内容应该比书里的要详尽许多,也易读很多。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且写下来,回头我帮你去问问卢兄或者他老师。” 高阳听得一愣一愣,等理解了李元婴的话,整颗心瞬间被喜悦淹没了。她宝贝无比地接过李元婴手里的文稿,嗔怪道:“你怎么把别人给的文稿卷成这样?太不尊重别人了。” 李元婴见高阳珍而重之地把文稿收起来,有点意外她真能静下心来读这略显枯燥的苍雅之学。他哼哼两声,还是很大方地说:“只要你有心读书,什么书我都给你弄来。” 高阳知道李元婴不是在说虚话,心里有点小心虚,当即拉着李元婴坐下,亲自煮茶给李元婴喝。 李元婴被高阳这么一哄就高兴了,吃了碗茶便高高兴兴离开,回去后免不了和柳宝林感慨:“高阳也愿意读书了,还以为她一辈子都不爱看书。” 柳宝林知道李元婴以“当个好幺叔”为己任,笑着说:“谁小时候不爱闹?人总是会长大的,你自己以前不也不愿意看书?” 李元婴想想也对,不再多想,每日仍是和狄仁杰他们聚众复习。 到十月下旬,天气渐冷,李元婴遣去范阳的信使回来了。因为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信使在范阳多留了好些天才往回赶,一到长安信使便来见李元婴,把范阳那边的情况告诉李元婴。 卢家那边得了卢照邻的家书和礼物,留信使宿了一宿,第二天要给信使酬金作为答谢,他没有收。卢照邻父母看起来都挺高兴,但并没有让他带信回来,说是家中会遣仆上京打点,正好把回信带过去。 卢家父母这样说了,信使便没再多留,自顾自地完成李元婴交待的任务去了。 比起卢照邻的家书,信使带回来的消息更要紧。李元婴没机会上朝,自然不能得到第一手消息,这信使去北边走了一遭他才晓得北边出了事,高丽和百济在联手搞新罗。新罗内忧外患,看起来不太能支撑下去! 虽然李元婴没去过新罗,可他的小伙伴金胜曼是新罗来的,还是新罗女王的堂妹,四舍五入就是和他有关系!李元婴把信使整理出来的消息带去给金胜曼,劝道:“要不你先不回去吧,情况听起来不太好。” 金胜曼谢过李元婴的好意,摇摇头,坚定地说:“我要回去。”她是新罗人,更是新罗王族的后裔,不知道还好,既然知道新罗有难,她肯定不能躲在长安寻求安稳。她朝李元婴露出明亮的笑容,“新罗不会有事的。” 李元婴见金胜曼坚持要回去,也没再劝说,只说道:“到时我叫戴亭带人送你回去,让他在北边多留些日子,你有什么事可以找他。” 金胜曼感激地答应下来。 既然北边有战事,原先的安排自然要作调整,李元婴叫戴亭自去做准备。戴亭毕竟没去过新罗,李元婴有点不放心,叮嘱道:“不要贸然涉险,看清楚情况再出手,有什么需要只管便宜行事,钱和人都放开了使。” 戴亭点头应下。 听说新罗那边有战事,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还隐隐有一丝兴奋。有李元婴这番话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做的事多得很! 李元婴知道戴亭最擅长见机行事,便也不多叮咛,由着戴亭自己去取钱点人。 要让自己手底下的人出远门,李元婴还是得去和李二陛下面前通个气的,免得过所办不下来。 所谓的过所,就是水路各关隘的通关证明,没有这份文书的人是不许到处乱跑的。李元婴和戴亭商议完,绕道去议事堂外头溜达,想寻个好时机再进去和李二陛下提一句。 李二陛下今天心情并不好。 张玄素跟于志宁又轮番和他陈述太子的不是,不是说太子奢靡就是说太子又跑去玩。照李二陛下看来,太子现在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没有太过火。可人家当老师的都来告状了,你当爹的不得表示表示? 李二陛下只能把大儿子叫过来骂了一通。接着再看政务,就觉得诸事不顺,内忧没解决,高丽又作妖,简直没一处消停的。 李二陛下正气闷着,却听左右在送茶时提了一句,说李元婴在外头鬼鬼祟祟转悠两圈了,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李二陛下当即把茶搁下,叫人把李元婴拎进来。 李元婴进了议事堂一看,李二陛下面色不太好,眉头也紧皱着,显见又有许多烦心事。他凑到李二陛下跟前坐下,问李二陛下:“皇兄你怎么了?是不是谁又惹你生气了?唉,惹你生气的人肯定是朝廷命官,这个我没法帮你揍,得你自己想法子。” 李二陛下见他一坐下就说个没完,叫人给他也送了碗茶,瞅着他问:“你又有什么事?” 李元婴道:“也没什么事,本来我安排戴亭送新罗王女回新罗,赶巧我新认识的朋友要送家书回范阳,我便让人快马加鞭跑了趟范阳,顺便探听探听新罗那边的消息,免得新罗王女离家多年不知道情况。结果一打听才知道,新罗出事了!” 李二陛下点头,让他继续往下说。 李元婴说:“我是劝新罗王女先别回去的,但是她坚持要回,所以我打算让戴亭多带点人送她去。东西肯定也要点,毕竟新罗那边乱起来了,什么都得准备些。”李元婴来就是和李二陛下报备这事的,说完便巴巴地看着李二陛下,等李二陛下发话。 李二陛下道:“我准备派相里玄奖为使者去一趟高丽,既然新罗王女要归国,朝廷自也会派使者相送,不用你操心。” 李元婴一提让戴亭去打仗的地方,李二陛下立刻想起当初戴亭随军去高昌赚得盆满钵满,叫朝中许多人逮着喷了很久。李元婴这小子不用上朝,对此一无所知,数钱数得特别开心,可惨了他这个直面言官炮轰的人! 李元婴道:“朝廷派的归朝廷派的,新罗王女与我同窗一场,我不派人送送她心里不安宁。”他拉着李二陛下的手不放,“皇兄,我保证让戴亭不乱来,你且让戴亭带几个人护她回国!” 李二陛下儿子众多,就没一个有李元婴这脸皮。这次只是遣使,不是开站,左右带上几个人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李二陛下也懒得再和李元婴计较,摆摆手说:“行了,你要叫人送就叫人送,出了事你自己顶着。” 李元婴满意了,乐滋滋地走人,回去告诉戴亭到时可以跟着使团出发。 到金胜曼离开长安那天,李元婴自是亲自去相送。金胜曼看着这几年结识的友人们,终是红了眼眶,与他们一一道别。 李元婴一如既往地打包票:“你放心,将来我们会去找你玩的!” 金胜曼含着泪笑了,这两年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她永远都会记在心里。她说道:“好,到时我一定好好招待你们,叫人采最好的山参,捕最好的鱼蟹,尝最好的吃食。” 这话李元婴爱听,一个劲叫她别反悔。 在城外依依惜别的不止他们,还有不少远行人,来给亲友送行的人都注意到李元婴这批人,主要是他们男的俊、女的俏,个个都相貌出挑、气度不凡,若非年纪还小,肯定会让无数男女趋之若鹜。 有些心思活泛的人认出是新罗王女和滕王在话别,心里都暗暗给滕王的风流韵事里添上一笔:新罗王女一定也在滕王的群芳谱上占了一席之地! 对于好事者添油加醋的想象,李元婴自是不晓得的,他压根不知道在许多文人骚客心里他已经在众多皇亲国戚之中一骑绝尘,成为最出众、最博爱的风流小王爷,甚至还暗暗认为“做人当做小滕王”! 李元婴送完人,才腾出空来了解卢照邻那边的情况。到这会儿李元婴才晓得卢照邻家里派了老仆过来替他收拾了王义方家旁边的宅子,方便卢照邻就近求学,卢照邻现在已经搬出房玄龄家。 李元婴道:“你搬家也不叫我们,我们可以去给你暖暖屋啊!” 卢照邻腼腆地道:“算不得搬家,何况殿下最近不是在忙吗?” 其实卢照邻离开房玄龄家时还闹了点不愉快,房俊过来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他想着房家招待了自己这么久,没好意思反驳,只能老实听着房俊刺他。等房俊刺完了,他照旧跟着老仆离开。 他父亲在回信里和他说了家里先后收到两封信的事,说既然他与堂姑姑在李元婴一事上达不成一致,索性不要再借住在房家。理由也是现成的,既是求学,怎么能离先生那么远,肯定得跟先生住一起。 家里怕他脸皮薄,特地派了靠得住的老仆过来帮他忙前忙后办得妥妥当当。 现在,他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大大方方和李元婴他们往来了! 李元婴道:“现在我不忙了,你得带我们去你住的地方看看!” 卢照邻自是答应,带着李元婴一行人去家里玩耍。一伙人顺便在卢照邻家又写了一轮文章,畅所欲言地聊到傍晚才各自归去。 高阳也跟着李元婴一起去了,全场几乎插不上话,李元婴问她:“你肯定觉得无聊吧?” 高阳哼道:“才没有,我觉得挺有趣的。”大家要么很投入地讨论,要么全神贯注地写文章,她坐在中间没听也没写,光顾着看人了。 明明就那么一个人,每次看过去感觉都不太一样,一点都不无聊啊,哪里无聊了! 李元婴听她这么说,觉得她越发有长进了,高兴地说:“你要是不觉得无聊,以后想跟来也可以跟来。” 第155章 第155章 对长安考生来说,春闱贡试还早,考试前还能有不少应酬。今年贡试出了个新规则,卷子要糊名誊录,也就是说阅卷考官看文章时不晓得你是谁,只凭文章高低定等次。 按照往年的惯例,科举取士考虑的东西比较多,出身,名气,才华都在考虑之列。若是过往文章之中有格外出彩的,考官平定等次时会酌情加分! 今年也不知是谁给出的主意,愣是变成了糊名誊录,想趁着春闱前参加诗会写点诗、想给考官送点文章留个印象的人全消停了。 那些个赶在年前来到长安的考生们通通傻眼,最后只能把诗会变成单纯的诗会,拜会变成单纯的拜会,歇了走捷径的心思。 如此一来,这一年的长安倒是风平浪静得很,年关一近,街头巷尾都是年味。李元婴想到自己可能马上要去封地,又起了个念头,想带他娘柳宝林出宫走走,看看她待了十多年的长安。 柳宝林被送入宫时还小,路上规规矩矩什么都不敢做,自是没机会见识京城繁荣;后来她就一直在宫里,再没机会出去。他们很快要离开长安了,李元婴想带柳宝林出去看看! 李元婴知道要是和柳宝林商量,柳宝林肯定不会说想去,因为柳宝林一向尽量让自己活得像不存在一样,免得被人注意到。他直接去磨李二陛下,说想带柳宝林去寺里上个香。 李二陛下琢磨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答应了。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规划好路线才去和柳宝林说。柳宝林知道李元婴什么都安排妥当了,也已经得了李二陛下许可,只能由着李元婴高高兴兴地拉着她出宫。 当然,女眷出门的幕篱之类的她都叫人仔细备好,不能叫人抓到错处。 年前的长安城热闹非凡,不仅天街上人潮如织,坊市间更是热闹非凡。李元婴怂恿柳宝林下车走走,柳宝林拗不过他,戴着幕篱下了车。 踩到青石街面的一刹那,柳宝林感觉自己仿佛重回了人间。 上一次走在街上,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母子俩在相对没那么热闹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路,李元婴对柳宝林说:“等我们去了封地,娘你想什么时候上街去,就什么时候上街去。” 柳宝林道:“外头有什么好,我还是喜欢多给你做点好吃的。” 李元婴带着柳宝林在街上溜达,不一会便转到魏征家门前,一点都不见外地去把魏姝拉了出来陪柳宝林去上香。 魏姝不知道听李元婴说柳宝林来了,心里有些紧张,李元婴给她鼓劲:“不怕,都说丑媳也要见公婆,何况你又不丑!” 魏姝本来正忐忑着,听李元婴这么一劝,全变成了气。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有他这么安慰人的吗! 魏姝被李元婴牵着走出门外,又被李元婴送上柳宝林坐的马车。柳宝林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说李元婴不懂事,这么突兀登门着实唐突,太不应该了。 柳宝林一如既往地和气,魏姝那点小忐忑也没了,大大方方地和柳宝林说起话来。到寺门前时她们还聊得正高兴,李元婴就在外头嚷嚷:“到了到了!” 来寺里上香的不乏权贵妻眷,佛门清净地没那么多避忌,柳宝林便也没再戴幕篱,只牵着魏姝的手入内上香。 李元婴看柳宝林牵着魏姝,两边都没自己的份,哼哼两声,勉为其难地担当起男子汉的责任送她们去只许女眷进出的佛堂上香祈福。 柳宝林赶他自己玩去。 李元婴对这种过河拆桥的行径很是不齿,却也没脸再死皮赖脸说自己还是小孩,只能一个人在寺里溜达来溜达去,最终去前头听和尚讲故事。和尚们留住信众的法子一套接一套,喜欢清静的就往僻静的佛堂禅院里引,喜欢热闹的则留他们在前头听些佛理故事,一般称之为“俗讲”。 今天寺里讲的是目连救母,目连的母亲坠入地狱,目连历尽千辛万苦前去相救。 群众爱听的当然是地狱有多可怕,目连救母过程有多惊险曲折,这寺里的俗讲僧很有一套,不仅讲得高潮迭起,时不时还配上点木鱼声或者其他动静,让香客们听得十分投入。 李元婴也听得津津有味,琢磨着要不要添点香油钱,却听有人过来见礼:“殿下。” 李元婴转头看去,来的正是苏七娘和称心。这两个人目前都投身于音乐事业,每天什么都不用想,只须专心琢磨新歌舞就好。 李元婴奇道:“你们也来上香吗?” 苏七娘道:“不是,我们听人说这里的俗讲讲得最好,特地来听听,没想到殿下今天也来了。” 李元婴一听,明白了,他们是来偷师的。不管是歌舞还是俗讲,能吸引人肯定有长处,要是能把它们的长处学来肯定很棒。李元婴对他们的好学予以肯定:“那你们好好学。” 称心给李元婴提了个想法:“寺里可以讲俗讲,丰泰楼也可以不止有歌舞。”李元婴叫他们给诗文谱曲,这个他们已经在做了,但是听了几天俗讲,他和苏七娘都隐约有了新主意,想学在丰泰楼里这个讲法。称心说道,“我们想试着讲讲殿下的《韩子寓言》,回头再寻些新故事接着讲。” 酒楼里当然不能讲佛门故事,所以他们准备先从李元婴写的那些故事讲起,也算是向百姓宣讲点书中道理。 李元婴很赞同他们的奇思妙想:“你们想试就试,要是缺故事了,我让人给你们说几个。”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李元婴把音乐班子交给称心两人,自是会放手让他们去做。 苏七娘两人欢喜地谢过李元婴,见李元婴对这边的俗讲已没了兴趣,苏七娘提议:“听说后山有士子在开文会,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李元婴琢磨着柳宝林她们不知还要拜多久、聊多久,闻言便领着苏七娘两人往后山走去。 后山果然有士子在开文会,瞧着人还不少。 李元婴一向喜欢热闹,顿时加快了脚步。不想他刚走近便听有人在抱怨:“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今年进士科还得糊名誊录,我等苦练书法多年岂不没了用处?那些个疲懒的倒是占了好处。” 这是在抱怨今年新出的糊名誊录制度了。 李元婴摆摆手让苏七娘两人停下,站在原处准备偷听几句。结果这个话题一起,大伙都是埋怨的多,有的是觉得自己的好书法被埋没了,有的是觉得自己兴许能在春闱前打出点名气来,有的是觉得自己被当小人提防了。总之,没一个人觉得好。 李元婴听了,决定不去和这些人玩了,免得这些人找自己算账。这个主意是武媚给出的,他觉得挺可行,又找系统完善了一下整个糊名誊录的操作流程,整理出来交给孔颖达。 这法子不仅仅是针对作弊,还是针对结党。现在还好,进士科其实不大显眼,朝廷更多的是选拔专业人才,比如搞经义的、搞算学的、搞律学的等等,进士科选的人挺少。 可惜系统告诉李元婴,到后来进士科会成主流,连世家子弟都想得个进士镀镀金。 他皇兄想用科举来压制世家大族的设想也没戏了,科举成了朝中文臣结党的新途径,同科的称“同年”,考官被称为“座师”,有这么一重关系他们就有了天然的同盟关系! 由于进士科不糊名,考官可以参考士子们过往的文章才评等次,所以进士科投卷成风,大家争相往主考和其他达官贵人府里投自己精心制作的行卷,以求得贵人青眼。 世家大族培养自家子侄之余,也可以靠科举拉拢人才,原本是朝廷选拔人才的途径,渐渐地倒变成“座师”选拔人才的途径了。 李元婴了解了这些,便把糊名誊录的法子递给了孔颖达,还提了个“天子门生”的说法,表示可以让李二陛下当个挂名主考。 既然座师这么好,凭什么让别人来当,自然是让他皇兄来当最好! 孔颖达当时看完了,对李元婴的想法部分赞同,对天子门生一说颇有微词,觉得李元婴有见缝插针给皇家贴金之嫌。不过整体来说,孔颖达觉得这个方法是可行的,想了想还是没打回去让李元婴删改,直接呈给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这人有点自恋,虽是马上得的天下,却觉得自己也是饱读群书、极有文化的,自然对“天子门生”这个词一见钟情。 这主意不错,天底下有才华的读书人都该是他的学生! 李二陛下当场就叫人改了今年进士科的章程,其他科是选拔专业人才的,依然照旧! 其实李二陛下觉得,要是其他科的举子们强烈要求要当天子门生,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好在看到孔颖达脸色奇黑,一脸“我很想喷你”“你再说我就要喷你了”的表情,李二陛下聪明地吞回了将要出口的话,勉强只改进士一科。 李元婴见这些士子都不喜欢糊名誊录的主意,不想和他们玩耍了,又带着苏七娘她们离开。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李元婴来了又去,给旁人提了个醒,士子们见李元婴带着人走远了,免不了讨论起来…… 有人说:“那莫不是滕王?” 有人说:“看身边那女子,是苏七娘吧?” 有人则说:“来了又走,难道是瞧不上我们?” 起了话头,知道些传言的人便给与会者科普了一番,什么滕王巧得美才人,什么滕王金屋藏娇娥,什么滕王下乡逢寡妇,还有新出炉的滕王情牵俏王女,总之,别看滕王年纪小,人流连花丛潇洒着呢!听人说,他今年也要参加进士科考试,说是考上进士才能叫风流才子! 有人提出疑问:“不是说,滕王与魏太师孙女定了亲吗?” 搬运传言的人理所当然地说道:“就是这样才了得啊!” 语气听着还挺羡慕的。 可不是嘛,要娶以清正方直闻名的魏太师家孙女,还敢到处拈花惹草。偏偏魏太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压根没听说一样,真了不得啊! 李元婴不晓得自己成了众人羡慕的对象,他想着溜达够了,便让苏七娘她们忙自己的去,自己跑佛堂那边接柳宝林和魏姝。出寺路上,李元婴愤愤不平地和魏姝说起那些士子的话,不满地批评:“他们真没远见!” 魏姝点头夸道:“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聪明。” 李元婴被夸得美滋滋,尾巴立刻翘得老高,与魏姝说起许多不糊名誊录的坏处来,都是他先前从系统那听来的,现学现卖起来一点都不害臊。 柳宝林听着李元婴和魏姝凑一起聊得高兴,心里也欢喜。她这儿子脾气就是这样,得顺着毛捋,哄他高兴了什么都好说,准儿媳拿得准这一点,两人往后相处起来应该不会有问题才是。 出宫一趟,柳宝林的生活没什么改变,心里却对未来有了更多的期盼。儿子孝顺,还越来越懂事;儿媳性子好,和她又处得来,她还有什么好愁的?只等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便好! 唯一可担心的,大概是怕李二陛下还是不想放李元婴就藩。幸好看李元婴最近这高兴劲,李二陛下那边似乎已经松动了! 过了年,李元婴又长了一岁,和城阳一样满十四了。 李二陛下叫人着手操办城阳的婚事。杜荷最近办差挺用心,年纪又不小了,过年时李二陛下登上凌烟阁,想起杜如晦,万分想念,便想起这桩往后拖了一两年的婚事,当即叫李淳风挑个好日子,把婚期定在春闱后最相近的吉日。 李元婴一想到自己的侄女马上要出嫁,心里很不舍得,嫁到别人家,他就不能时时看顾着了。幸运的是杜荷家中关系简单,又没继承国公爵位,城阳出嫁后会和驸马自己开府,倒是不用受什么气。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把婚期给定下了,时不时跑去找杜荷聊人生聊理想。比起以前只能拉着李治试探杜荷和房俊,李元婴现在光明正大得很,匀了好些赚钱的营生拉杜荷入伙,要带杜荷一块赚钱。 杜荷很懂地投桃报李,回去后把伺候的丫鬟都打发了,身边收拾得干干净净,坚决不留半点烦心事让城阳劳心劳力。 不是杜荷贪李元婴匀出来的好处,是杜荷旁观了房俊的一系列遭遇,又看李承乾和李元婴叔侄俩亲近得很,皇孙更是见面就黏李元婴,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李元婴虽还是觉得杜荷没什么出众才华,但也勉强认可他算是个合格的准驸马。 这边城阳婚期刚定,李治那边又来了个好消息,他过年没回来时因为王妃身怀六甲。开春他王妃就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不,李治派人快马回来送信,向李二陛下报喜,顺便求李二陛下给他家大胖小子赐名。 李元婴没想到李治这么有效率,得了消息有点酸溜溜地跑去和李二陛下说:“雉奴这么快就有孩子了,皇兄你又当祖父了!” 李二陛下听他语气泛酸,悠悠道:“是啊,我又当祖父了,有的人连爹都没当。” 李元婴气鼓鼓地说:“我年纪小,当然没当爹!”而且孙师和系统都和他说,太早生孩子不好的,对女孩子尤其不好,他才舍不得姝妹妹那么早生孩子!他说出自己找过来的主要目的,“等春闱考完了,你让我去太原看看侄孙吧!” 李二陛下睨他一眼,答应了。 李元婴高兴地跑了,收拾好欢快的心情和小伙伴们完成最后的备考冲刺。 转眼到了贡院开考的日子,这天一早李元婴几人就带着自备的考试用具来到礼部贡院前准备入场。他们一行人虽然也都穿着国子监统一发放的衣裳,全场仅有的三个女考生还是让他们一下子被人认了出来,不少人频频往他们看过来。 李元婴从小就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魏姝几人也从容自若,其他人看了几回,见李元婴一行人都一脸泰然,便也觉得没甚意思,甚至自觉失礼,都不再多看。倒是有个别反格外愤世嫉俗的,愤愤不平地嘟囔:“什么人都能来考了,有权有势真是了不起!” 有些离得远的声音小,李元婴没听着,前边有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举子像是生怕他听不见一样嚷嚷。李元婴哪是忍气吞声的人啊,只是看上几眼还好说,谁敢当着他的面说闲话,他就不干了,冲上去和对方对质:“你再说一次!” 那中年举子也是个横性子,还真重说了一遍,还表示女子进考场简直污了圣贤地,女子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别出来抛头露脸、招摇过市。女子即便有学问,那也不是用在科考上的,尽心抚育儿女便是! 李元婴哼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没考出头,肯定是自己没什么才能,怕以后各家小娘子都来考,更没你考中的份!” 中年举子被李元婴扎了心,恼得怒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哪有女子参加举试的道理?” 李元婴早和马博士辨过许多回,一点都不怕他耍横,毫不犹豫地堵回去:“照你这么说,早些时候还没举试呢,那当初开举试时是不是得说‘自古以来都没举试的,哪有考个试就能当官的道理’。干脆别开举试好了,就和‘自古以来’一样选官!” 礼部的人听到动静,一看,李元婴和人吵起来了,硬着头皮过来喝道:“贡院之前安敢喧哗!” 中年举子闭了嘴。 李元婴虽有点不甘心,但还是让魏姝她们劝了回去。那些人再有意见,她们还不是顺顺当当地通过了国子监的考试得了春闱资格?她们既是堂堂正正考过来的,自是不怕别人说。 士子们陆陆续续过了院门,进入贡院待考。比起早些年,今年贡院这边把考场修得更像样了,每个人都被单独分隔开,无从与别人相通,只能各考各的。李元婴对号入座,坐进自己的位置上静候考试开始。 贡院这边风平浪静,李二陛下那边也得知了贡院前的争执。 城阳、武媚、魏姝这三个女考生都是李元婴带进国子监的,但是要说她们是靠身份进去的又不对,她们的学问和文章都是稳打稳扎学来的,每次考试的成绩也都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没半点弄虚作假! 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的宝贝女儿。 李二陛下和李元婴一个想法,她们都是靠自己得来的资格,凭什么不让她们考?这个中年举子没见地,没眼光,没胸襟! 李二陛下既然当了挂名主考,与魏征等人商量完政务自是不会闲坐着,他准备去贡院巡考,提前看看今年的青年俊杰们,瞧瞧哪些最有可能当他的天子门生。 若是见着了李元婴这糟心弟弟,自然也顺便看看。 李二陛下打定主意后一点都没有犹豫,领着魏征等人低调地往贡院而去。许是因为今年进士科出了不少新规,尤其是那“天子门生”一条,激得不少人满心振奋,一个两个拿到考题后都奋笔疾书,答题答得入神,压根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到来。 李二陛下也不是来摆威风的,一处一处寻过去,对今年这些举子们的精神面貌非常满意。直至巡了好一会儿,李二陛下才看到同样在认真答题的李元婴。 李元婴也没注意到李二陛下的到来,他写得老认真了,草稿打得龙飞凤舞,自我感觉思路从来没这么顺畅过。他写得入了神,当然没心思关注别的,直至李二陛下在魏征提醒下继续往前巡考他都没发现他皇兄来过。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绷着一张脸,出了贡院便笑道:“滕王殿下写得那般用心,看来会有个好名次。” 长孙无忌这么一夸让李二陛下很是受用,刚才被糟心弟弟无视的郁闷全没了。当然,他面上还是谦虚又客观地评价:“这小子才认真了这么几年,哪能和别人十年寒窗苦读的比?” 房玄龄接着夸:“滕王殿下聪慧过人,好好学了几年自然比很多人强。” 李二陛下龙心大悦,哈哈一笑,心情大好地领着他们回宫去。 魏征一路上都没吭声,他觉得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真不要脸,他要把孙女嫁李元婴都没夸李元婴半句,他们倒夸出花来了! 第156章 第156章 李元婴还真不知道李二陛下到过贡院,进士科现在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考法,只要做个时论文章就差不多了,但这文章不是那么好写的,既要切题,又要出彩,必须得有自己的主意。 所以这场考试允许自带干粮考一整天,到天黑了还可以点烛续一下,由着你考个一昼夜。 这次的考题李元婴一行人虽然没有直接猜到,却也曾经讨论过类似的问题。论起出主意他可不比任何人差,刷刷刷地就草拟好大意,开始往答卷上写自己的文章。写到一半,他觉得饿了,拿出带来的干粮啃了几口,挺遗憾没得吃茶,不过勉强也算是饱了,继续刷刷刷地写。 到晌午,李元婴的答卷就写完了。李元婴拿着瞅了一遍,没写错别字,没写违禁内容,行文也挺流畅,至于文采,反正他就这样了,实在改不出什么好文采,写通就成了。 李元婴对自己的发挥很满意,早早交卷离开贡院。他左看右看,魏姝她们还没出来,便跑贡院外头的酒肆里借了个茅房解放一番,坐下叫人给他煮茶喝。 酒肆的掌柜还是头一回听人说来酒肆里要茶喝的,一脸无语地说自己店小,没脸面没门路买达官贵人爱喝的茶叶。李元婴知道茶叶卖得好,却不知道普通人根本买不到,他让掌柜派个跑腿的去千金堂取些茶叶来,反正他要喝茶。 李元婴给钱大方,掌柜和伙计都乐意做他生意,收了钱便帮他跑腿。茶有了着落,李元婴便问掌柜茶到底有多难买,他爱听这个,越难买,表示卖得越好,他们赚得越多! 不久之后,伙计回来了,不仅带回茶叶,还带来黄莺黄鹂等人。今天李元婴来贡院考试没让人跟着,说是不想搞特殊,打发她们在千金堂和图书馆那边看看书或者学点医理。 酒肆伙计过去取茶,她们一听李元婴考完了,自是带着侍卫和内侍赶过来伺候,顺便把煮茶的家伙全带来了,占了人家酒肆的一角熟门熟路地开始给李元婴煮茶。 此时酒肆中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见两个豆蔻少女行云流水般煮茶,众人都觉赏心悦目,有大胆的便跟李元婴讨茶喝,说自己想尝个鲜。 李元婴大方答应:“有何不可。” 众人听他如此慷慨,不由自报家门,要与李元婴通个姓名。 李元婴也痛快地报了自己的名字,可惜旁人只知滕王,却不知李元婴是谁,只觉得有点耳熟,不知在哪听过。 得知李元婴是刚考完出来,有几个人顿时过来和他搭桌,问他今科考了什么题,难不难,又问他答得怎么样。李元婴一一答了,表示觉得自己一准能中,考题一点都不难! 见李元婴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众人都觉得他过于自信了。看在李元婴请大伙吃茶的份上,所有人默契地没说实话,只对李元婴报以真诚的祝福。 李元婴和酒肆里的酒客们分完茶喝了,才陆陆续续等到武媚三人出来。至于狄仁杰他们,他们考的内容比较繁杂,暂时还没见到人影。李元婴坐在临窗的位置呢,见到人出来便打招呼,把三个人都喊进酒肆吃茶等人。 酒肆里的酒客都没散去,看到三个小娘子自考场里出来,年纪还一个比一个小,顿时都想起最近的传闻。听说今年的进士科很乱来,当今陛下不仅把他弟弟塞进去考,还把他女儿也塞进去了,另外还有两个女考生,其中一个是他弟弟的未婚妻! 看着三个小娘子丝毫不在意旁人的侧目,都很大方地在李元婴周围落座,酒客们莫名地觉得她们这么光明正大地走进酒肆来没什么不妥,倒是他们过久的注视有点失礼。 接着很多人知晓李元婴的身份了:原来他就是当今陛下最小的弟弟!难怪连身边的两个小婢女都这么娇美可爱! 李元婴当然不会知道酒客们转来转去的心思,他等来武媚三人便问她们发挥得怎么样。 武媚三人都觉得自己正常发挥,武媚眉宇间更是带着几分明媚光彩。虽然她知道自己哪怕拿了好名次也会被撸掉,但既然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要牢牢把握住! 李元婴知道武媚三人的身份容易被人拿来说事,已经想妥了一个好主意:“你们还能把文章重新写一遍吗?要是能写出来的话,我们把文章刊到馆报上去,让天下读书人都评议评议。我们领个头,再对外说但凡今科应考的举子都可以把文章投过来,分批次刊出,馆报这边给他们一笔稿费,好让他们在长安吃住都宽裕些。” 魏姝点头说:“我可以写出来。” 武媚和城阳也表示没问题。 李元婴还提议,每期都公布四篇文章,也不署名,只让别人自己看好与不好。真正的好文章是没有界限的,只要给它一个展示平台,它就能广为传播! 这时狄仁杰几人也出来,李元婴与刚才互通过姓名的酒客们话别,告诉他们明天他们四个人写的文章会印在馆报上,让他们记得来看。 一干酒客本就是好事之人,闻言自然表示一定去看,还会叫亲朋好友一起去看! 狄仁杰几人听李元婴说要公布自己写的文章,都有些后悔当初没选进士科,要不然可以和李元婴他们一起热热闹闹地玩。 唐观倒是有点担心:“你这么做,圣人会不会生气?”排名都没出来,李元婴就提前往外公布应试文章,叫外人来评个高低,看着有逼迫圣人给他们个好名次的嫌疑。 李元婴道:“我又没让他徇私,他生什么气啊。”他只是让众人来读读文章写得怎么样,又没做什么!贡院那边阅卷期间是封闭的,外头即便闹出什么动静也影响不到阅卷结果,凭什么不能放? 李元婴说干就干,当场带着魏姝几人往图书馆跑去,赶在天黑前把应试文章默写出来。 第二天一早,习惯看馆报的人便发现这天的馆报多了个特别版,这个特别版附带四篇没署名的应试文章,这四篇文章风格各异,有的细腻缜密,有的自然大气,有的尖锐犀利,但总的来说读来都让人觉得酣畅淋漓。 不酣畅是不可能的,因为过去几个月他们四个人几乎每天都会写至少一篇文章,写得自己要吐了,相互看对方的文章也要看吐了,不管给他们什么考题,他们都能闭起眼写出几千字来! 拿到馆报的人都忍不住反复品读这四篇文章,在心里默默地评出个高低来。有的应试考生读了,顿时失魂落魄起来,觉得若是其他考生都是这个水平,他们肯定要落榜了! 有的人心里没底,想知道别人的评价,也大胆地把文章送到图书馆让馆报帮忙刊出。既能摸清自己的水平,又能拿笔稿费,何乐而不为? 于是第二天馆报又刊出四篇应试文章。 考生们放宽了心:感觉也不全是高手。 贡院评卷还得好多天,很多人都等不及了,提议图书馆别四篇四篇地放了,每收到一篇就立刻叫人传抄,这样大家时刻都有新文章看,也能比较比较自己到底是什么水平。图书馆那边从善如流地改成即时传抄、即时张贴,已经平静运营许久的图书馆又重现了刚开张时的热闹景象! 外头闹出这样的大动静,朝中众人自也得了消息。 孔颖达一听就知道这是李元婴的主意,气得胡子直翘。这小子才刚考完就不消停,居然还砸钱让考生把应试文章往外公布!现在大家都在讨论今科的应试文章哪篇最好,大多觉得公布出来的这些文章里面应该在第一天那四篇里挑一个! 这明摆着就是觉得定名次可能不公平,先下手为强把文章传播出去。他们对自己的文章可真自信! 孔颖达没帮李元婴兜着,直接把这事捅给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黑着脸叫人把李元婴逮回来。 李元婴做完公布应试文章的安排便没再管这事,欢快地叫董小乙调拨人手、和国子监商量实习安排,筹备接下来的太原之行。 眼下没什么殿试的说法,考完就是等放榜,然后来个御前觐见、衣锦还乡什么的,这些对李元婴来说都没什么意思。要是武媚得个榜头,他倒是可以安排着到丰泰楼摆个流水席,搞个大的! 因此李元婴做完能做的事,就不关心了,积极地准备来个考后旅行,带上兕子她们一起去太原找李治玩耍,看看李治的大胖儿子。 李二陛下叫人把他拎过去,李元婴还挺莫名其妙呢,凑过去问李二陛下怎么突然找自己。 李二陛下把馆报最近出的那堆“特别版”扔李元婴面前,问他是怎么回事。 李元婴说:“交流交流!”他理所当然地反问李二陛下,“皇兄你读书时考完了不和别人讨论的吗?这些文章又不是见不得人,怎么不能放出去了?” 李二陛下瞪他。 哪怕李元婴没署名,他也能猜出头一天的四篇文章是他们这几个人写的,只是一时还摸不准写得最出彩那篇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其中一篇写得深刻又尖锐,远远甩开所有文章一大截,连弘文馆的学士们都表示这篇文章拿来应试有些可惜,这是一篇句句正中痛处、足以让作者流传千古的好文章! 能把时论写到这程度,但凡缺了见识、缺了眼界、缺了胸襟都不可能做到。 李二陛下私心里很想认为这文章是李元婴写的,但推敲了几次,发现不可能出自李元婴之手。 李元婴完全没有这篇文章里透出来的尖锐,另一篇字里行间透出种“其实我还可以更奔放”之感的文章才是李元婴的风格,看得出他很努力地在收敛自己的小尾巴! 魏姝和城阳也不可能。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武媚。 这个“媚”字还是他给起的,认为她长相出众、媚态天成。 结果这武媚出了宫,渐渐如利剑出销、锋芒逼人!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看,积极地给自己解释:“皇兄,虽说内举不避亲,但是我是你弟弟,城阳是你女儿,姝妹妹是你未来弟媳,都连亲带故的,难免会有人张嘴就扯闲话!我知道你难做,所以先把文章放出去让别人看看。到时他们要是觉得自己名次低了不公平,骂你偏袒自家人,我就让他们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去!” 李二陛下冷哼:“要是贡院给你们的名次低了,你们也能叫人评评理是不是?” 李元婴断然否认:“不可能的,皇兄您要是没一视同仁的胸襟,直接不许我们考不就行了?当初突厥人来降,您给他们地方安家落户,您让他们当官为将;不管是哪儿来的百姓,只要愿意当大唐人,您对他们就跟对其他大唐子民一样,许他们入籍,许他们从军,许他们科举;不管哪来的使者,只要他们想学大唐的文字、大唐的学问,您都许他们到国子监旁听。皇兄容得下天下人,难道还容不下几个大唐女子?” 李二陛下听了李元婴一番话,脸色稍缓。他倚在凭几上揉揉额角,神色有些疲倦,问道:“你近来和范阳卢家的子弟交好?”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看起来挺累,机灵地凑上去给他按摩太阳穴,口里说道:“对啊,就是上回去翠微宫时老房带去的,您还夸他诗写得好!我跟您说,他可聪明了,学什么都快,我觉得他被家里耽误了,他家让他去学什么苍雅之学,清贵是清贵,就是难学得很。要是他早点来长安,一准能和我们一起考进士!” 李二陛下正舒舒服服地让李元婴献殷勤,听李元婴这么说又想起那些令人恼火的世家大族。 要是世家子弟都来考进士科,怕就没李元婴什么事了!虽然朝廷设立了官学,给了寒门子弟进学的机会,但寒门子弟一来没人开蒙,二来地里离不开人,能选出来真正地用的人还是太少了,能马上上手就用的人才基本都攥在世家大族手里。 其实李二陛下也不介意用这些世家大族的人,问题就是,他们不太瞧得起李唐皇室,很多人甚至不来应试。像这次进士科他让李元婴和三个女考生应考,就有一些考生默不作声地罢考,认为这样的科考侮辱了他们! 李二陛下也是有气性的,这些世家大族不爱和他们李唐皇室玩,他对这些拥据一方的世家大族也不太喜欢,前些年叫高士廉编纂《氏族志》时还特意让高士廉把这些家族往后挪了一等。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由衷夸赞卢照邻,颇觉稀奇。若说世家大族最瞧不起什么,那肯定是李元婴这种名声不大好的皇亲国戚。这小子是怎么让人对他另眼相看的? 李元婴听李二陛下不信他能交上卢照邻这个朋友,不高兴地说:“我诚心和他相交,他自也诚心和我往来,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和他许多朋友有书信往来呢,平时我们遇到不会的问题,便写信问他们!” 李二陛下道:“看来他确实把你当朋友。” 若非真心往来,卢照邻断然不会和友人们提起李元婴,更别提捎带上李元婴一起和友人们通信。 李元婴得意起来:“那当然,我最会交朋友了!” 李二陛下见他这么得瑟,不想再听他炫耀,让他玩自己的去,别再搞东搞西。 李元婴矢口否认:“我没搞东搞西!”李二陛下赶人他也没走,而是追问,“皇兄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李二陛下本不想和李元婴提,但李元婴和孙思邈学过几手,替他揉头揉得挺舒服,他便靠在原处和李元婴说了一嘴。 烦心事关于带不带人去打高丽,前两年高丽就不安份,主要是高丽那个叫盖苏文的权臣不分。盖苏文全名渊盖苏文,渊是姓氏,大伙默契地只称他为盖苏文,或者随便给他改个姓。 盖苏文手握兵权,在高丽为所欲为,上一个想弄死他的高丽国主已经被他大卸八块了,现在的高丽国主是他扶持上去的,听话得不得了,他干什么都支持。这盖苏文搞完内部斗争,又把手伸向了周边国家,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新罗,毕竟新罗自己内部不平静,高丽百济两边联合搞它,它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这些都是大唐的附属国,附属国不听话,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天可汗权威,李二陛下觉得不能忍,必须打! 对此,朝中武将都表示赞同,他们很久没活动筋骨了,一心想要捞点军功。至于什么国库空虚、什么百姓困苦,那都不是他们会考虑的,武官要能把这些都搞定,要你们这些文官做什么? 对于这种增加自己工作量去帮别人添功劳的行为,大部分文臣自然都不赞同。 其中魏征反对得最激烈,逮着空就追着李二陛下劝谏,说这些年连年征战,又是突厥吐谷浑,又是吐蕃高昌,百姓苦啊! 高丽远在辽东,土地贫瘠,物产贫乏,即便打下来了也没什么益处。最重要的是,这战线太长了,不管调兵还是调粮都太难,真要远征高丽,百姓的徭役加重、成年男丁又全部出征,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李元婴这才晓得自己闭关复习这段时间你朝中已经吵过一轮,戴亭一如既往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也不知新罗那边是什么情况。 听李二陛下说那盖苏文那么可恶,李元婴紧张了:“戴亭和曼曼她们会不会有事啊?” 李二陛下道:“相里玄奖回来时说他们早已平安到达新罗,没别的消息。怎么,你派去的人都没给你传信?” 李元婴道:“戴亭向来不爱写信,说隔这么远,写了信也没什么用处,回来一并禀报就好。” 以前李元婴也想派人专门跟着负责写信,后来想想这有点像在监视戴亭,也就作罢了,由着戴亭自由发挥。 李二陛下挑眉道:“你就不怕他带着你的钱一去不返?” 李元婴说:“戴亭眼里要是只有钱,他就不会辛辛苦苦天南地北地跑了。” 李二陛下道:“哦?那他眼里有什么?” 李元婴语塞。 他哼道:“我怎么知道!反正他看不上那点钱。” 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要不是运气好,挑上的人都不错,肯定早把他手里那点钱败光了。 这时有人说长孙无忌和房玄龄求见,李二陛下便让李元婴去找李靖,李靖那边有军报,可能有新罗的消息。 李元婴也不爱听他们讨论政务,撒腿跑了。 长孙无忌入内,见李二陛下心情变得不错。他坐下问了句李元婴怎么来了,李二陛下就一脸“糟心弟弟太爱往我身边凑了怎么办”的无奈表情:“那小子从孙老那边学了一手,非要给我按一按,就顺便聊了聊。” 长孙无忌能怎么办? 长孙无忌只能顺势夸李元婴真是个孝顺弟弟。 李元婴不知道自己又不小心让长孙无忌恶心了一把,径自跑去寻李靖讨军报看。 李靖本来都申请退休了,李二陛下没让,最近还让他接着干兵部尚书的活。 听李元婴是李二陛下让来的,李靖自是把军报都给他看。 李元婴只从李二陛下那儿了解了几句,看完军报后对那堪称罪魁祸首的渊盖苏文印象颇深。他和李靖讨论:“这人有点厉害。” 李靖道:“辽东诸国独据一隅,不过是自恃偏远才这么胆大妄为。一旦王师北上,他们肯定很快降了,算不上什么厉害。” 李元婴道:“那打过去他们降了,我们还要不要打到底?” 李靖道:“既都降了,自是不打了。” 李元婴道:“听起来打着没什么意思,不就是投降吗?他们本就是大唐属国,降不降都是要称臣的。要是碰上不要脸的,这头跟你降了,等你前脚一走又继续乱来,难道又得倒回去打一场?” 李靖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别人愿意降你还把人赶尽杀绝。” 李元婴唉声叹气地感慨:“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不要脸的人啊!” 小王爷没看到和新罗有关的军报,不过金胜曼顺利归国的消息是使团带回来的,他倒也没太担心,谢过李靖便走了。 第二日一早,贡院那边要放榜了。天才蒙蒙亮,坊市大门初开,分散在各坊的士子们蜂拥而出,齐齐赶往贡院看榜。 第157章 第157章 这可是关乎自己能不能考中进士的重要时刻,李元婴也没睡懒觉,早早呼朋唤友过来等候放榜。 李元婴不知道的是,关于这次进士科的排名,阅卷考官们的意见很不一致,差点没捋起袖子打一场。 一开始大伙都还挺冷静的,心平气和地坐一起改卷子,毕竟卷子都是糊名誊录的,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拿到的是哪个考生的考卷,便都按照自己的看法给评了等次。 今科考官都是李二陛下点的将,主考官是马周,当然,李二陛下挂名进士科主考之后,他就光荣退位为副主考了。 但是活依然都由马周来做。马周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当初李二陛下登基后给昔日伙伴布置作业,让他们都写点心得总结交上去给他瞧瞧。结果其中一个人写得特别好,李二陛下一看,这不对啊,怎么这大老粗想法这么多这么细致了? 李二陛下把人叫来跟前一问,才知道这家伙找人代笔了,代笔的人正是马周。李二陛下于是给马周安排了官职,时常听取马周的意见。 比如以前宵禁时一直是派人奔走呼告,马周看了觉得费人费力,当即上书表示可以击鼓为号。自那以后,坊市开门关门都以鼓声为准! 马周就是这么个思维活跃的人,他出身寒门,锐气十足,一力推举自己评阅的那份考卷为第一。他认为这个考生能着眼现实、针砭时弊,同时还兼顾文采,整篇文章读来痛快淋漓,其中提出的许多举措又不失可行性。不管怎么看,这都当得头名! 别说什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篇好文章和一篇普通文章摆在一起,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 有人喜欢,自然有人不喜欢。有人就认为这个考生语气太狂傲,带着点指点江山的狂妄,不太符合他们中庸和谦和的追求。 如果说这时候大家只是因为个人偏好不同而争执的话,那等到初始排名拟定出来、找出原卷核对名状之后,两边的争执就彻底白热化了,甚至有人临阵倒戈认同了反对一方的观点,认为这不仅不能得头名,还应该黜落! 马周虽也觉得这个第一不好定,但是听其他人说不仅不能得头名还要黜落,他反而坚定了保它第一的想法。他直接提出最终解决方案:“那就让陛下定夺!” 没办法,这份答卷出自武媚之手。这武媚曾是李二陛下的才人,外头现在还偶尔能听到“莽国王一言失美”的传奇故事,武媚该不该得第一还真得李二陛下来定夺,毕竟谁也不知道李二陛下是不是和故事里那个“莽国王”一样痛失所爱、辗转反侧! 有武媚这个靶子在,其他人的排名反而没人在意了,都按照草拟的排行直接定下,由马周拿着这份极具争议的排名去找李二陛下核定。 李二陛下接过看了起来。 这次进士科取了二十五人,比原定的二十人多了五个。 这也是李二陛下授意的,因为哪怕城阳她们考上了也没法外出为官,等于白占了名额。为了保证人才输入,他多许了五个名额,允许他们有符合要求的就挑足二十五个,没有的话自然宁缺毋滥。 看到马周写在最前面的名字,李二陛下脸就黑了。虽然早有预料,但马周真把这样的名单呈给他,还是让他心情不太好。主要是,武媚曾经是他后宫里的女人,现在不仅混进了科举里,还占了榜头! 哪怕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编的什么“莽国王一言失美”完全是瞎扯淡,这一刻还是忍不住代入那个看着“心爱的女人”吐气扬眉、越活越精彩的“莽国王”。 让他来决定让不让武媚排第一,岂不是等同于让他自己打自己的脸? 李二陛下不满地看了马周一眼,觉得马周一点都不会做人,居然让他来做这样的事! 可惜李二陛下比马周清楚外面的情况,武媚那篇文章已经越传越广,基本上长安城里能识字的人都能几句! 主要是李元婴这厮觉得光在馆报上刊出不太够,还叫人把里头振聋发聩的几段话编成歌儿在丰泰楼里唱,现在人人都知道今科举试出了篇精妙绝伦的好文章! 要是把这个头名换给别人,那最好就是把这个人的文章死死捂好,绝对不叫外头的人看到,否则两篇文章很容易被摆在一起比较!偏偏这一年的考生之中没有特别出彩的,完全没人的答卷能明显压过这篇文章! 这件事其实一如李元婴所说的那样,既然他已经允许她们参加科举,就该有容忍她们可能金榜题名、名列前茅的胸襟。 人的才识与学问,一靠天赋,二靠培养,缺一不可,所以真正的人才都得万里挑一。既然武媚的才学已经达到这种程度,那么给她一个头名又如何? 至于这会不会导致天下女子争相效仿,都来走这科举之途,其实也不必担心。朝廷招贤令发了不是一天两天,放不下锄头的百姓依然是大多数,连许多男丁都迈不出读书这一步,更何况是女子? 退一步来说,倘若她们当真都能读书,那也不是坏事,须知教养儿女大多是由女子来做的,世家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教出来的女儿知书达理、过人,少有愚昧无知的蠢妇! 李二陛下有了决断,便细细看起余下的排名来。前头一直没找着李元婴的名字,到第十个,李二陛下才看到“李元婴”三个字。 这名次不算靠前,但也绝不算靠后,毕竟这次来应试的人可不少,李元婴能排到第十已经足以让许多人吃惊! 再往后,李二陛下才依次看到魏姝和城阳分据在名单末尾几位。考虑到这三个小鬼的年龄,李二陛下觉得他们四个人都能榜上有名就很了不起。 想找的名字都找到了,李二陛下心满意足地把名单交还给马周,竟是一个名次都没改动,难得好说话地让马周直接按这个名单公布! 这时众考官重新细看排名,才发现仅有的三个女考生竟都入选了,李元婴的名次居然也抓住了前十的尾巴! 众考官趁着马周去和李二陛下核定名次的空档,把几篇文章找出来重读几遍,想挑点错处,却发现这几篇文章都流畅得很,没有半分淤滞感。 能当上考官的都是饱学之士,又颇得李二陛下信重,做不出故意找茬的事来,只能叹了口气,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学生天分太差,连几个才十来岁的小孩都比不过。 所有人都没意见,名单便被拿去抄录,于放榜当日按时放出。 李元婴等人虽来得早,却也没挤进前排,只能和平时一样守在外头等着里面的人往外递消息。不知道为什么,礼部的人将榜贴出来之后,最先看到排名的那圈人都静默下来,每一个人都不敢置信地盯着榜头位置上的名字。 外头里三圈外三圈的人都有些焦急了,推搡着前头的人追问:“怎么了?榜头是谁?你们怎么都不说话?看完了就让一让,让我们也看看啊!” 这时里头那圈人才如梦初醒,失魂落魄地惊叫:“怎么会这样?”“武媚?女的?”“榜头是女的?”“不可能!怎么会是这样?” 有人甚至当场失声痛哭起来,觉得老天着实不公,怎么让个女的占了头名,自己却连尾巴都上不去! 李元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很是骄傲地让人给他们让路:“让让让让,都让让,榜头在这里呢,都让我们进去瞧瞧!” 别人一听他这么说,都给他腾出道来,让他领着武媚等人挤进前头看榜。李元婴往最上面一看,上头果然写着武媚的名字! 这可把李元婴高兴坏了,转头朝武媚贺喜:“媚娘,真的是你,你得了头名!” 武媚也有点不敢置信,她看着榜上的名字,心情有着从未有过的快活与明朗。她出宫之后,母亲与姐姐都曾写信来责问她,问她为什么这么糊涂,好好的才人不当,竟跟了个众人口中的混世小魔王。 只有她知道,她现在的日子有多快活。 李元婴活得自由又放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最要紧的是,他不仅自己这样活,也愿意让身边的人都这样活。 也许这份快活是有代价的,但是那又如何,世上本就没有尽善尽美的事。至少这一刻,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离宫之后她一次都没有后悔过。 武媚高兴地跟着李元婴笑了起来,又在榜上找起了李元婴他们的名字。等确定他们四个考进士科的人都中了之后,他们才挤出人群去和狄仁杰几人会合,几个月的魔鬼式复习还是有用的,但凡今年下场应考的人都榜上有名,狄仁杰这厮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这次竟也拿下了明经科的头名! 李元婴有想过自己的小伙伴们都能考上,但没想到两边的榜头都是自己的小伙伴。他一手拉着一个头名跑去和来看榜的考生们炫耀了一圈,说自己左手一个进士科榜头、右手一个明经科榜头,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了! 瞧见李元婴那得瑟样,很多人都想套麻袋打他一顿,对武媚和狄仁杰的羡慕妒忌恨反而少了。 很快地,许多人都诚心诚意上前向他们道贺,尤其是同在国子监里念过书的同窗们……他们都很为李元婴这几个为国子监增光的新科进士们感到骄傲! 李元婴就喜欢这种热闹,当场发出邀请,说今天下午丰泰楼摆流水席,所有人都能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想喝什么喝什么。 贡院一放榜,报喜的差役在大街小巷里奔走,今年榜头是个女子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长安城。 丰泰楼也第一时间得了喜讯,知道不仅李元婴成了大唐头一个进士王爷,他们还将有个进士王妃!更了不得的是,榜头也是他们家的! 这可怎么得了,不等李元婴叫人来传摆流水席的口信,丰泰楼这边已经第一时间广收食材,着手开始准备宴席。 称心最近醉心于琢磨舞台设计,听了这喜讯便把整个丰泰楼当舞台来装扮,往楼里楼外装点了许多彩绸,还叫人扎了个漂亮的彩门立在丰泰楼外头用来迎客,将丰泰楼整成了整条街最亮眼的风景,一看就知道东家有喜! 苏七娘跟着称心出来看彩门扎得如何,见所有伙计都干劲十足地忙里忙外,心里也欢喜得很。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彩门,笑着和称心感慨:“这样的日子,我以前想都没想过。” 称心一顿,也笑着回道:“以前谁想得到呢?” 现在这样的日子,是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 第158章 第158章 丰泰楼大摆流水席的消息传开,很快有无数人往丰泰楼涌过来,有来道贺的,有来沾喜气的,有纯粹来蹭点吃喝的,热闹得不得了。 李元婴大方得很,来的都让吃个尽心,好酒好菜管够,除了不能吃不了还兜着走之外来了就给添碗筷杯盏。他还亲自领着小伙伴们露了把脸,特地穿了朝廷给的浅青色衣裳出来显了把进士威风。 不管什么时候,大部分都是看脸的,见李元婴一行人无论男女都长得特别俊俏,气度也相当不凡,大家自都觉得他们当真中举中得名副其实,皆是诚心恭喜。 李元婴带着小伙伴们在外头摆显得起劲,李二陛下却在接受各方朝臣的轰炸。 你选自己弟弟当进士没问题,让自己女儿下场考试也没问题,怎么还胡来到选个女人当榜头?以后大家还乐意考进士科吗? 半路上位的就是不靠谱,自己私生活乱来就算了,连朝廷大事也当儿戏!有些气性大的老臣,甚至愤怒地递上辞呈,表示自己不干了,这朝廷实在待不下去了! 房玄龄这边首先接到不少人乞骸骨的折子,一个头两个大,赶忙去和李二陛下说起这事。 李二陛下正憋着气,听房玄龄说有一批人用辞官来威胁他,当即怒道:“他们要回老家养老就让他们回去,正好腾出位置给有能者上去!” 房玄龄没声了,回去给众人转达李二陛下的意见。现在的李二陛下已经通过科举筛选了好几批人才,还真不缺可用之人,再不像刚登基时那样苦哈哈地一个人当两个人使了! 更何况,人家真的是凭本事上考上进士的啊。 李元婴乐了半天,下午又去东宫拜访萧德言,和他说起自己考上进士的事,和他的萧师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萧德言早就知道了,毕竟照着李元婴那闹腾劲,长安城里只要不是眼瞎耳聋的都能知道。他笑着向李元婴道贺。 李元婴和萧德言聊了一会,才知道李二陛下被人炮轰了一天,惨得很。他忙别过萧德言,积极地去给他皇兄送温暖!唉,他是高兴了,可苦了他皇兄啊! 李元婴跑去找李二陛下好生关怀了一通,让李二陛下别管那些胡说八道的人,有本事他们就自己写一篇比媚娘那答卷还好的文章出来!李元婴安慰完李二陛下,又试探着问:“皇兄,等我从太原回来,您是不是就让我去封地了?” 李二陛下原本听李元婴张嘴叭叭半天都没分他一个眼神,听他这么问才扔下手里的折子看他一眼。 李二陛下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李元婴心里打着小鼓。他积极表态:“等我去了封地,一定时时给皇兄写信!要是皇兄您许我回来,我就每年回来看您!”李元婴极力游说李二陛下,“不是说要帮您修一条路到泰山的吗?我先去探探路,到了封地一准想办法给您把路修出来!” 李二陛下这才应了他一句:“行。” 李元婴高兴不已,趁机问出更得寸进尺地问题:“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吐蕃看看文成?” 李二陛下道:“等大唐做到你说的敦亲睦邻再让你去?” 背后搞事要有背后搞事的觉悟,不是所有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你的意图。当初隋炀帝也想用驱虎吞狼之计,可惜做得太拙劣,被人杀得仓皇南逃。 别人去吐蕃李二陛下都放心,有信心让吐蕃那边好生接待。但李元婴不同,李元婴出了那么个主意,还自己暗搓搓搞了那么多动作,万一松赞干布和禄东赞觉出不对,找个由头把他弄死在吐蕃怎么办? 见这件事没商量的余地,李元婴不吱声了,又同仇敌忾地帮李二陛下骂了一会人才溜走。 虽然吐蕃没得去,但去太原和就藩之事定了下来,也够李元婴高兴老久了。 可惜城阳不能一起去。 城阳的婚期本就定在春闱放榜之后。 中举之后衣锦还乡的、觅得良缘的都不少,朝廷很人性化地留了段空档让他们享受人生各大喜。 城阳的婚期正巧在这个空档里。 皇家嫁娶还是挺容易的,一切都有人操办好,自己只要出个人就好,当初李治也是这么和王氏成婚的。城阳也没操半点心,在此之前甚至还全副身心投入到复习之中。 如果说李元婴是大唐头一个进士亲王,那城阳其实是大唐头一个进士公主。 比起对武媚的复杂观感,众人对城阳还是很欣赏的,对杜荷这个准驸马都十分羡慕,因为不是每个公主都像城阳这么性情温柔、才学出众,驸马真不怎么好当! 城阳出嫁当日,李元婴这个当幺叔的自是当仁不让地当了送亲使,亲自把她送到杜荷手里。 等他们正式搬进公主府后,李元婴寻了机会过去游说杜荷跟他去封地。 杜荷在东宫当差,既然成了李承乾的妹婿,前程自是不会差的。不过李元婴还是觉得男儿志在四方,总窝在东宫着实没什么意思。 虽然他和太子不能比,但是外头天大地大,做什么都痛快,城阳好好的进士身份也不会白白浪费! 到那时,他叫他皇兄许他造大船,大伙一起出海耍耍! 杜荷到底是个年轻人,被李元婴这么一说自然很心动。他去和李承乾说了此事,正巧李承乾也觉得自己没什么能帮李元婴的,便让杜荷只管跟着李元婴去封地。 李承乾向杜荷保证,将来要是他想回来,东宫肯定会留着他的位置。 于是李元婴成功把杜荷撬上自己的贼船。 李元婴暗搓搓地这里挖点人、那里挖点人,随行名单越写越长,长得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艰难地划掉了几个候选人。他强忍住把相中的人才搜刮一空的冲动,腆着脸去找他皇兄把需要走正规手续带走的人都过个明路。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拟出来的名单,额头青筋直跳。 李元婴还说:“我都问过他们的意思才写的名单,他们都愿意的。”他凑到李二陛下近前和李二陛下说悄悄话,“皇兄您不是和老魏他们在吵要不要征高丽吗?我去东边造大船,帮您练出一批特别厉害的海师来。到时您一声令下,船就咻咻咻地渡海,直接跑高丽家门口去,吓死他们!” 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简直异想天开:“等你练出海师来,高丽早打完了。” 李二陛下打高丽的决心还是很坚定的。 李元婴道:“那也要造大船,听说大海老大了,看起来无边无际,一直往东走能走到倭国,倭国外头还是海,根本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是什么,我想去看看!”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一脸的跃跃欲试,板起脸警告:“要是让我知道你敢出海,那你封地里就别想再有任何能造船的地方。”海上遇到危险可不是开玩笑的,哪怕你是天潢贵胄、福运无边,遇上狂风巨浪也无计可施,李二陛下是不会允许李元婴去冒那种险的。 李元婴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地提出自己的新主意:“那我不出海,就造个大船让人绕着岸一路走过去,看能走到什么地方。等以后船造得更大更好,经验也更足,再让人去看看海到底有多大。” 这次李二陛下没驳回他的想法:“你造得起来只管造。” 李元婴在心里把自己的封地建设计划整理了一下,首先要建个大书院,招揽各方人才,然后要修一条从长安去泰山的路,最后,还要造些大船鼓励大伙出海探险。 李元婴想着觉得挺好挺完美,又跟李二陛下讨了个准话,问李二陛下这些事自己是不是真的都能做,不能做的可得提前说,免得到时有人说他要造反! 李二陛下道:“朝廷不会给你多拨钱粮,也不会给你多拨人,你能做便做。” 李二陛下的态度很明白:路你可以修,反正朝廷没钱,你自己想办法;船你可以造,反正朝廷没钱,你自己想办法。想要搞文教想要搞基建想要出海探险都没问题,但朝廷不会给你人,你自己想办法! 至于什么造反不造反的,李二陛下觉得这点根本不用考虑。瞧李元婴人还没走心已经飞到外头去,就知道他有多不喜欢闷在长安。 还是担心他憋不住跑去海上玩耍比较实际。 李元婴也不要李二陛下给钱给人,他觉得李二陛下老穷了,只要李二陛下许他尽情去玩就好。 兄弟俩议定就藩之事,李二陛下还叫人送来壶酒,和李元婴饮了两杯才散去。 李元婴喝得脸红红的,跑回去叫柳宝林担心地拉着看了半晌,煮了茶给他醒酒。 李元婴捧着茶吃了,方才那点酒意散得一干二净。他说:“皇兄让我喝,我才喝了小两杯。”李元婴和柳宝林分享喜讯,“我和皇兄讨了批人,皇兄都许了,等我们从太原回来就可以一起去封地。” 李元婴给柳宝林数人头。 武媚肯定是要跟他去的。 武媚她们都是正经进士出身,按惯例朝廷该给她们安排官职,但是哪怕是进士出身,能出任的职位也不太多,哪怕是一方县令也得有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举荐才能当。 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怕有人认为这个进士出身是他们正正当当得来的,怕也不愿意保荐她们去外头任职。 何况,既然去哪都是当地方小官或者朝中闲差,那为什么不跟他去封地?到了封地,她能做的事多着呢! 狄仁杰他们也愿意跟他去。 萧师给他推荐了一批学生,有的是有官身的,有的是白身。他都和他们见过了,聊得很投缘,他很喜欢,准备都带上。 大侄子给他拨了批人让杜荷带着,怕他整天让人出去做这做那,身边没个人保护。 皇兄答应让王义方给他当太史,到时卢照邻也会和他们一起去封地。 高阳肯定是要一起去的,早前他就说好带她去封地玩。 兕子和衡山不能带,一来她们还小,二来她们没高阳那可以便宜行事的女冠身份,三来,他也不能把皇兄身边的人全带走,要不然皇兄可就成孤家寡人了! 李元婴一一给柳宝林数过去,说得眉飞色舞。 哪怕远还没到去封地的日子,柳宝林也已经想象出将来出发时会有多热闹,她的眉眼也跟着染上笑意,心里同样盼着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柳宝林发现一个问题:“那,你姝妹妹呢?” 李元婴猛地一惊,发现自己忘记了这个要紧的问题。 他还没有把姝妹妹娶进门,万一老魏不许他带姝妹妹去封地怎么办? 第159章 第159章 李元婴满长安“招兵买马”,要带走这个带走那个,动静闹得那么大,大伙自然都晓得他今年要去封地。 魏征不是聋子,自然也听了不少李元婴闹腾出来的事儿。 听说李元婴把他能说动的人都说动了,魏征还等着他上门来商量,不想左等右等,连人影都没瞧见。 魏征问自家孙女什么打算,魏姝不假思索地说:“我肯定要跟去的啊。”早几年李元婴刚说要建书院就准备带她一起去的。 魏姝回得理所当然,魏征那叫一个气。 真是女大不中留! 魏征每天黑着一张脸,明显心情不爽,逮谁喷谁。你说你好商好量,大家坐下合计合计,他也不是不可以变通一下的,但你门都不登是什么意思? 李元婴经柳宝林一提醒,才想到自己这些天太忙,竟忘了登门和魏征商量此事。 他一刻都不耽搁,赶紧出宫去魏家,趁着魏征还没回来早早把裴氏哄好,让她给自己说说好话。 裴氏自是喜欢李元婴这孩子的,李元婴长得俊,嘴巴又甜,哪个长辈不喜欢呢? 只是涉及魏征最偏爱的魏姝,裴氏也做不了主,只背着魏征提醒李元婴:“这些天她祖父心情都不大好,他要是骂你,你也别往心里去。” 李元婴道:“我晓得的!” 老魏可是连他皇兄都能骂得狗血淋头的,骂骂他这个孙女婿又算什么?更何况这事确实是他忙忘了! 李元婴认错态度很诚恳,一看到魏征回来就跟在魏征后头进进出出,一个劲地说自己最近太忙竟忘了登门商量。 李元婴当起跟屁虫来那是相当敬业的,连魏征进了茅厕,他都在外头问魏征里头纸够不够要不要他给递纸。 魏征忍无可忍地破口大骂:“给我滚回屋坐好!” 李元婴讪讪然地折返。 回到屋里,李元婴溜到魏姝身边挨着她坐下,和魏姝嘀咕:“我听你祖父这嗓门着实洪亮得很,听着中气十足,想来身体是越来越好了。这样我们去滕州也放心!” 魏姝也听到魏征吼得震天响的话,心里觉得自家祖父碰上李元婴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除了发飙还是只能发飙。她劝道:“你别老惹祖父生气。” “我才没有,我很努力想争取他的谅解来着。”李元婴道,“在我心里你都是我王妃了,肯定会跟我一起去封地的,要不是娘及时提醒就糟糕了!”他说着还偷偷抓住魏姝的手问她,“要是你祖父不许你跟我走,你愿意偷偷跟我走不?我们就当那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当亡命鸳鸯!” 魏姝:“……” 魏征回到屋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诱拐现场:李元婴拉着他孙女的手要他孙女偷偷跟他走,当亡命鸳鸯! 魏征勃然大怒,当场把李元婴扫地出门,让他往后别再来了! 接下来李元婴喊门翻墙都无果,碰了一鼻子灰,眼看宫门马上要落锁,只能灰溜溜地回宫去找李二陛下让他帮忙缓和缓和。 李二陛下起初觉得这老魏太小气了,李元婴不就是忙忘了吗?李元婴都登门道歉了,居然还发这么大的火,把人扫地出门! 可听完了李元婴是怎么道歉的,李二陛下静默了好一会儿,指着李元婴骂道:“活该你丢媳妇!” 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勇气过来找他出面? 李元婴梗着脖子说:“我媳妇才没丢,我和我媳妇好着呢!”反驳完了,他又软磨硬泡求李二陛下出面转圜一下,许他带他姝妹妹一起去封地。 李二陛下终是松了口,答应当个说客让魏征和他坐下商量。 李元婴这才一溜烟跑走。 第二日,李元婴一早跑李二陛下身边候着,改成亦步亦趋地跟在李二陛下后头。 李承乾现在得经常跟李二陛下身边学着怎么治理国家,也早早过来报到,见李元婴在当李二陛下的跟屁虫,不由逮着空问:“幺叔你怎么一大早跟在父皇后头?” 李元婴把自己惹魏征生气的过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李承乾讲了,说自己得等李二陛下帮忙说和,要不魏征不许他进门,他再见不到他姝妹妹了! 李承乾听了也是无语,任谁听到有人拐自己孙女去当什么亡命鸳鸯都会暴跳如雷,更何况是魏征那小暴脾气。他说道:“你不会挑个寓意好点的词?亡命鸳鸯听着怪不吉利!” 李元婴道:“当时哪想得出来?” 两个人凑一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直至李二陛下一个眼神扫过来,才默契地闭上嘴,旁听李二陛下接见各方要臣。 今天不用上朝,只陆陆续续有人过来汇报工作。 李元婴听着觉得有点无聊。 他最不爱规规矩矩地做事,在户县时常规的县务都是让武媚分给其他人去做的,自己只负责新鲜的部分。 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悄悄和李承乾讨了笔墨对着来来去去的大臣刷刷刷画速写,谁耳朵边有颗痣,谁鼻子小嘴唇厚,谁笑起来有几分奸诈,都被他放大到纸上。 李承乾本来不知道李元婴在做什么,凑过去一看,乐得不行,李元婴这神韵抓得太准了,明明只是寥寥几笔,却把每个大臣的特征勾画得惟妙惟肖,叫人一看就知道这人是谁。而且,往后见到他,也会特别关注他某个特征! 李元婴见李承乾凑过来欣赏他的杰作,更来劲了,压低声音表示要给李承乾画张东宫三大谏臣。 这东宫喷人三巨头里头,孔颖达是李元婴最熟悉的,相处久了,李元婴觉得他严肃之余竟能瞧出一咪咪的慈眉善目! 至于张玄素和于志宁,李元婴接触不多,但都见过,勾画起他们喷人的模样来一点都不带停顿的。 很快地,一副《东宫三谏臣》出现在李元婴笔下,三个头大身小的小老头都板着脸,但看得出他们各有各的凶!他们手上捧着一卷超长的谏书。 那谏书长到什么程度呢? 孔颖达三个人站在那里捧着其中一端,每个人手里都分到了长长一段,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而在孔颖达身侧,还有更长的一端在旁边堆积如山,看起来他们喷个三天三夜都喷不完! 李承乾:“……” 虽然很对不起孔颖达他们,但是这画画得太逗,他真的憋不住想笑。平时他都乖乖给他们喷了,现在看李元婴的画乐一乐,应该不算大逆不道吧? 事实证明李承乾还是小看李元婴的胆子了。这厮等一波朝臣出去后居然挪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胆大包天地和李二陛下分享他的即兴创作。 李二陛下看完只觉得难怪魏征要把这小子扫地出门!他冷酷无情没收了李元婴那叠歪图,叫李元婴坐一旁面壁思过,不许再胡抹乱画埋汰往来的大臣。 正事忙完,李二陛下终于履行诺言,叫人把魏征宣过来商量两个小的的婚事。 照李二陛下的想法,就是趁着李元婴去太原这段时间准备起来,回来让他们大婚就好,反正婚事早定下,早成亲晚成亲都一样。 都说长兄如父,他们家中已没有长辈在了,李元婴的婚事可不得他来操心吗?这桩婚事他早同意了,吉时让李淳风在指定范围内挑就完事! 当然,当着魏征的面李二陛下没好说得这么随便,而是诚恳地代表李元婴长辈询问魏征的意思。 不想魏征还发表意见,李元婴已经抢先反对:“不好,我和姝妹妹不要这么快成亲。我们都还小呢,穿喜服不好看,要再长大点才好看!” 魏征脸色黑如锅底。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延后婚期的混账理由!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混账,他积极地向两个家长表达自己的意见,说他和他姝妹妹就成这次亲,当然得等最适合的时候才完婚,要不然难免会留下点遗憾!然后他还从健康角度来给魏征分析:“两人成亲了,要生孩子吧,生孩子多疼多辛苦啊,姝妹妹才那么小,怎么好生孩子!您这个当祖父的怎么都不心疼孙女!” 魏征要喷火了:“我没同意让你们完婚!” 李二陛下懒得开口了,让李元婴尽情作妖去,等他把他王妃作没了看他哭不哭! 李元婴连李二陛下都敢招惹,自然一点都不怕魏征的怒火,他认真地迎上魏征带怒的目光,说出自己的想法:“姝妹妹是新科进士里年纪最小的,甚至可以说是大唐立国以来年纪最小的进士。她的能力难道比男孩子差吗?她的进士出身难道是弄虚作假得来的吗?” 魏征道:“当然不是。” 李元婴道:“如果有人愿意保荐她当一县县令或者保荐她管一州州学,是不是正儿八经地依着朝廷的规矩来?” 魏征不说话。 李元婴道:“姝妹妹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和才学,为什么非得让我们成亲才能让她跟我去封地?我不希望姝妹妹一辈子都只能以滕王妃的身份被人知晓,姝妹妹可以当‘魏姝’的,为什么一定要让姝妹妹早早地当‘滕王妃’?她明明比许多人都要出色,她明明可以做得比许多人都要好!” 魏征心中震动。 如果是平时听到这番话,魏征会觉得李元婴离经叛道。 古往今来那么多女子,有多少能在青史之中留下自己的姓名?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嫁人了就该出嫁从夫,从此安心当夫家的人,相夫教子,养儿育女。 李元婴说女子可以当“自己”,不是离经叛道是什么? 但是,李元婴这番话是为他孙女说的! 李元婴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懂他的孙女,也愿意放手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魏征注视着李元婴。 李元婴见魏征态度有些松动,正正经经地朝魏征一拜,认真地恳求道:“请您放心地把姝妹妹交给我,我会保护好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魏征见李元婴摆出如此姿态,心里那点不满顿时溃不成军。这小子看起来大大咧咧、爱玩爱闹,实则有着很多人都比不上的通透和聪慧,他太懂得怎么说动别人了,每一句话都直击人心。 魏征叹着气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旁观李元婴说服魏征的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对视一眼,都觉得往后不能轻易让李元婴开口,看看这小子多有能耐,连魏征都能让他给说服了! 正常来说,听到有个混账不想和自己孙女完婚又要带自己孙女走,不是该打死那混账吗? 第160章 第160章 李元婴在李二陛下出面后成功取得魏征的同意,整个人就彻底放飞了,为了给媳妇儿求官,他还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李靖,求李靖给他媳妇儿保荐。 这厮天生脸皮厚,走起后门来一点都不害臊,还草拟好保荐折子让李靖照着写。 李靖和他相熟,两人算是忘年交了,自是不会拒绝这点小事,依言照着李元婴写了份通篇都是赞美的保荐折子。一份写完了,李元婴腆着脸又摸出另外两份,说是一事不劳二主,干脆把武媚和城阳的也写了。 李靖没奈何,由着他逮着自己薅羊毛,一次性按着李元婴的原话给三个新科进士写好保荐折子,他平时不沾这些事,这次倒是一下子把自己的保荐资格都用光了。 李元婴非常感动,顺便在李靖家蹭了顿饭,然后,薅走了李靖儿子李德謇一家。 李德謇也是在东宫任职的,没怎么到外面历练过,李靖听李元婴说李二陛下许他造海船,便答应只要太子那边没问题就让李德謇跟去。虽然他自己以腿疾唯有不怎么理事,但儿子还年轻,他还是希望儿子能有些造就,而非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 李元婴走后,李靖叫人温了酒,让红拂陪他喝一杯。 红拂道:“这小子就藩了,长安可就冷清多了。”李元婴闹腾起来一套接一套的,自从他能出宫了,几乎年年都得闹出点新动静来。什么图书馆、什么向日葵、什么千金茶、什么翠微宫滕王阁,年年都不重样的,热闹得不得了。 李靖说比别人更了解李元婴:“他去了封地一样能闹腾,冷清不了。” 红拂也觉得是这样,只是难免有点舍不得:“话是这么说,见面终究是不容易了。”他们家虽然有儿有女,孙辈也有了,但极少有李元婴这样鲜活欢快、能说会道的,哪怕李元婴登门的次数也不算多,真见不着了实在叫人倍觉遗憾。 李靖道:“反正最舍不得的可不是我们。” 红拂闻言笑了起来,给李靖添了半杯酒,自己也添了半杯,约定喝了这半杯便不再多喝。是啊,李元婴只时不时登门添点热闹他们都舍不得,那些个天天被他闹腾的肯定更不习惯。 李元婴一点都没舍不得,跑来跑去把事情搞定了,又去国子监问孔颖达实习人选报完名没,他们要出发了。 孔颖达看李元婴像脱缰野马一样到处蹦跶,觉得他去了封地肯定无法无天,板着脸对他进行一番劝谏,让他稳重些,都要就藩的人了,得拿出点样子来! 李元婴想到自己往后听不到孔颖达训话了,乖得不得了,点头如捣蒜,表示自己一定乖乖哒,坚决不犯错误。他还让孔颖达一定要好好锻炼身体、保持身心健康,过两年他就把去泰山的路修好了,到时他得有好腿脚才能随驾去泰山玩耍! 孔颖达严肃告诫:“百姓生活不易,不可做那劳民伤财的事!” 李元婴直点头:“当然当然,我要是干了坏事,老魏不把姝妹妹嫁我了怎么办?”他老实听完孔颖达的训导,又反过来正儿八经地向孔颖达托付大事,“我这一去,就不能时常回来了。当年皇嫂嘱咐我要照看好侄子侄女,现在我要去封地了,没法护着他们。您平时常去东宫,要多鼓励我大侄子啊,我大侄子实在不容易,八九岁就没了娘,皇兄对他要求又高,总板着脸训他,一年到头他就没听过半句夸。我知道您一向严格,要您天天夸大侄子也不容易,要不,您每个月帮我夸他一次?” 孔颖达实在不知道李元婴哪来的自信说是自己护着“大侄子”,他大侄子可是太子,用得着他护着?还每个月夸一次,要是这一个月里头太子都没做甚出彩的事,他能怎么夸? 孔颖达虎着脸把名单给了李元婴,让李元婴赶紧走人,别说这些不实际的话。让他变着法子夸太子,他不成佞幸了吗? 李元婴不高兴地说:“夸夸承乾哪里就佞幸了,我觉得承乾太子当得很不错了。”本职工作做完了,有点兴趣爱好怎么了?又没出去偷蒙拐骗祸害百姓! 孔颖达不和他讨论这个话题。 李元婴唉声叹气地走了,决定改天邀请大侄子带侄孙去他封地玩耍散心,玩够了再挨骂心情也好点! 人点齐了,李元婴便安排车马舟船带着实习生们浩浩荡荡地前往太原。 李元婴当初塞了龙骨专家到李治的随行队伍里,一年多过去,好消息也传来了:太原那边也有龙骨! 太原那边的龙骨小的只有几米,大的却有二十米之巨,骨骼构成和葵园那条龙差别挺大……简而言之,他们可以出新龙骨模型了。这么大的龙骨不好运回葵园,只能就地买个庄子安置,等着李元婴过去看。 李元婴已经让系统在个人图书馆里发布预告,说是有两种龙骨出土了,虽都不是整副骸骨,关键部位却都找齐了,研究价值应该还不错。 这个预告功能李元婴还是头一次用,用法是系统告诉他的,说这相当于自己发布任务,预约人数达到一定界限可以获得相应的奖励,比如积分加倍之类的。 图书馆的基本功能大部分都要消耗积分,关键时刻说不准还得靠积分救命,李元婴自然从善如流地按照系统知道发布预约活动。 经过几轮掐架洗粉,李元婴图书馆里的访客基本稳定了,都时不时过来佛系打卡,看看有没有新东西开放。新恐龙化石的预约活动一上线,各方专家马上蜂拥而至,一个两个全对太原那边的恐龙化石翘首以盼。 李元婴大方地包了全部人的车马费,一路上走走停停,把沿途风光看了个遍,终于在七月中旬到底太原。 这一路上,武媚几个也时常上马骑行一段路,好习惯习惯“抛头露面”的生活。 李治接到李元婴抵达的消息,早早出城迎接,显然很期待李元婴的到来。叔侄俩许久没见,见了面就把马交给别人牵着,并肩走着入城。 李元婴看了一路,觉得太原繁华得很,很不错。他先让李治把随行的实习生都安排下去,这是早就说好了的,李治也早有准备,派人给实习生们引路,全程表现得妥妥当当。 李元婴觉得李治不亏是当了爹,稳重了不少。他跟着李治回晋王府,路上还和李治说:“你王妃年纪这么小便给你生了孩子,你可要好好对她,别让人家受了累还得受委屈。” 李治道:“那是自然。”别说他不是那等没良心的负心人,就算他是,也不能那么干啊,太原可是他王妃的娘家,还是标准的世家大族,在当地极有名望的那种,他哪能做什么狼心狗肺的事? 李元婴跟着李治去看他的大胖儿子,等见着了,李元婴和李治嘀咕:“哪里胖了,这么瘦,还是小圆球可爱,小孩子就该多长点肉才好。” 李治无语,觉得李元婴和他父皇的喜好还真一致,都觉得多长点肉可爱又有福气。 李治道:“你自己不是说过,太胖不好,容易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吗?”他看自己儿子觉得挺俊的,李元婴倒好,看了两眼就挑拣说肉不够多。 李元婴一想也是,肉嘟嘟是可爱,但瘦点也有瘦点的好处。他去年已经抱过李小圆球出生不久的弟弟了,看到这么个小不点也来了兴趣,伸手让人把小孩给他抱一抱,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仔细打量,渐渐便觉得也挺可爱的,才要夸两句,他就感觉手上一热! 这小子尿了! 夏天穿得不多,裆是开着的,直接尿了李元婴一手,热乎乎湿漉漉的,还滴滴答答往李元婴衣服上滴! 小屁熊孩子尿了个痛快,还挺乐,在李元婴手上露了个没牙没眼的笑脸。 李元婴:“……” 男孩子就是调皮! 李治乐了:“我儿子会挑人啊,早不尿晚不尿,到你手上才尿。” 李元婴忙把侄孙还回去,跟着人去换了身衣裳。 转眼到了晚膳的点,李治叫人整治了许多太原的吃食叫李元婴尝个鲜。李元婴吃得饱饱的,晚上拉着李治一起登楼,好看看太原的夜景,顺便和李治聊聊未来的宏伟计划。 得知李元婴画了那么多大饼,李治忍不住替他的钱袋子担心。 李元婴一点都不担心,钱不够,赚就是了!一想到自己的诸多计划,李元婴就坐不住,第二天一早便积极地跟着早前到太原寻访龙骨的人出发,去把在太原发现的几副龙骨都扫描了! 经过系统的鉴定和复原,李元婴很快得到结果:这次发现不只两种恐龙化石,而是三种! 李元婴没管那么多,一股脑儿开放了三种恐龙化石的观阅授权,顺便兑换了三张龙骨模型图纸,准备让葵园那边上新赚钱!上一款龙骨模型该买的都买了,是时候给游客们一点新鲜感了! 第161章 第161章 这回国子监实习生们是过来锻炼的,李元婴却是来玩的,因此看完恐龙化石也没急着走,而是准备在庄子上留宿。 城里繁华是繁华,入夜天气却有点闷热,李元婴是没什么,兕子她们却睡不太香,所以李元婴带她们在庄子上逮萤火虫玩,顺便叫人去瞧瞧十里八乡有什么好吃的,能买回来的就买,买不回来的直接把人请回来现做,让兕子她们免遭大热天到处跑的苦。 没想到李元婴这一睡,却睡出件大事来。 原来庄上有个佃户叫王铁生,是个孝子,他娘前两个月生了重病,庄子上的管事亲自请了大夫给他娘瞧病,及时救回来了。 管事是葵园那边派来的,是李元婴最早收留的那批孤儿,早被董小乙他们洗脑得认为李元婴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好人。 他们这些没田没地没了根到处漂泊的可怜人,死在外头都没人会管,谁会给他们机会识文断字,谁会让他们有现在的大造化?因此他们对待有困难的佃户,也比寻常主家要宽容几分,能帮的都会帮。 听王铁生千恩万谢地磕头,管事把他扶起来说不必如此,一切都是主家人好,要不然他也不敢做这样的主。 接下来管事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王铁生一洗脑,王铁生顿时对素未谋面的李元婴充满了感激和爱戴。 因此得知李元婴派管事过来就是为了寻庄子后头那些巨大的龙骨,还为此盘下了这连片的荒山,他感觉自己可以帮主家把可能遗落的部分找齐,每天忙完地里的活便在山里转悠,这里挖挖那里敲敲,瞧瞧能不能找着散落在别处的龙骨。 这天王铁生进山后迟迟没回来,可把王铁生他老娘急坏了,担心不已地找上管事说了此事。虽然王铁生是个汉子,但进了那荒山野岭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指不定山里还有吃人的野兽! 管事一听,觉得这王铁生真是好心办坏事,居然赶在他们小王爷过来时出事! 人命关天,管事不好耽搁,赶忙去与李元婴报备了一声。 李元婴正领着兕子她们玩耍,听说有人进了山没回来,把自己身边的侍卫也借了出去,叫他们领着庄子上的佃户打上火把进山搜救。 李治琢磨着这么多人进山,应该能找着人了,便没叫人回去搬救兵来帮忙,只把自己带来的人也分了几个出去让他们也跟着进山。 王铁生她娘哪里见过这种仗势,都呆住了。她原想着只叫几个相熟的帮忙进山喊两声,怎么都没想过这些贵人会叫这么多人进山去找她儿子! 管事见王铁生她娘反应不过来,便叫自家女眷扶她回去歇着。 李元婴身边的人大多是去吐蕃历练过的,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很快把男丁们编成一个颇具规模的搜救队伍。 李元婴带着兕子她们往不远处的山上望去,只见侍卫们领着人分成三队浩浩荡荡地进山去,手里的火把连成长龙,分三路把整片荒山包抄起来,有这么三条火龙点缀着,黑漆漆的夜色便也没那么吓人了! 人兵分三路地搜救,一路走一路喊王铁生的名字,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听到一处狭窄的山缝底下传来王铁生有气无力的回应。 说是山缝还真没说错,那地方稀奇得很,入口很窄,一般来说人钻进去都会卡住,不知王铁生到底是怎么摔下去的!那里头倒是深得很,说话都有回声的那种! 领队的侍卫家伙带得挺齐,还背了卷麻绳,找着人就好办了,齐心合力把人拉上来。 王铁生乍一看这么多人,愣了一下,得知是主家派出身边的人来找他,他自是感动得无以复加,粗粗地把自己被野猪追赶摔进山峰的经过给来救援的人讲了。 野猪个头大,而王铁生吃得不好,人瘦得跟竹竿似的,自是打不赢的,只能跑。还好他瘦,摔进里头野猪挤不进去,这才没被野猪伤着。 但王铁生还是有点背,熬到入夜都没人经过,没能从这山缝里出去! 王铁生讲完了,大家都觉得惊险,让他别再往山上瞎溜达了。 王铁生却不是为了讲这个,他激动地朝为首的侍卫说了件大事:“这山里,有铁矿!上头看不见,下去下面就能看见了,露出来的就有老大一片,看不见的肯定更多!” 那可是铁矿啊! 他们耕地的,买件铁器多不容易! 他在底下等得焦急了,无意识地拿着家伙对底下的山壁敲敲打打,结果,敲出铁矿来了!这么浅的铁矿,开采起来非常方便,随便开个口就能挖出来铁! 一般人发现了铁矿了,都会先在别人没发现前偷偷弄点回家很正常,毕竟铁器那么贵,谁不想给自家造几件? 但是主家这么劳师动众派人来救自己,王铁生觉得自己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干这种事,所以一获救便把这桩要紧事和为首的侍卫说了。 侍卫一听,也不急着回去了,给另外两队人传了信便绑着麻绳灵活地跃进山缝里头想一探虚实。下去一看,侍卫发现王铁生没说假话,火把一照,满壁都是矿! 太原一带本就多矿产,只是这山头荒弃多年,听说管事当初要把它买下时对方要价便宜得很。没想到这看起来什么都不太好长的山头,居然藏着座看起来规模不小的铁矿! 侍卫叫人把自己拉上去,带着搜救队浩浩荡荡地回去。王家母子俩一见面,王铁生他娘顿时对着他又哭又打,又拉着他一道去寻李元婴道谢。 李元婴道:“不过是让他们进山走几步而已,没什么要紧的,人没事就好。” 侍卫把王铁生发现铁矿的事告诉李元婴。 李元婴早前已知晓王铁生的名字,闻言惊奇地说道:“你叫铁生吧?没想到你和铁还真有点缘分!” 王铁生憨厚地笑笑,不懂该怎么应对,只能依着他娘的意思实实在在地给李元婴磕了几个头才离开。 对于这座铁矿,李元婴倒没什么想法,盐铁这玩意都是朝廷把持的,按照系统的说法就是由朝廷垄断,别人不可能染指。铁矿是不可能自己开挖的,除非你想造反! 李元婴拉着李治联名往上打报告,叫李二陛下派人过来研究研究这里是不是真有大矿、要是有的话是要怎么开采。荒山上交朝廷就算了,这庄子上还有佃户得靠着这片地活命呢,要是有影响的话朝廷给不给发点安家费? 这种大事当然是加急送往长安,传信的人直接跑垮了几匹马,可算第一时间把发现铁矿的消息送到李二陛下手上! 李元婴随便圈个荒山居然圈到铁矿的事把不少人惊着了,这小子什么运道啊? 哪怕还不知道铁矿大小,李二陛下那边还是第一时间派出专家过去实地勘察,要是真有大矿可得把控好。 李元婴把消息递回去就不管了,带着一群小伙伴在太原吃喝玩乐,把太原一带玩了个遍才踏上归程。回去时,他还和李治小酌了两杯,端着长辈的架势说了好大一通教育的话,让他当个好藩王,也当个好爹! 李治喝得微醺回房,王氏正在等着他归来,见他身上有酒气,叫人煮了茶给他醒醒酒,转头问他和李元婴聊了什么。 李治也不瞒着,都给王氏说了,并说他幺叔一直是这样的,年纪不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地来。 王氏笑道:“你不就吃他这一套。”他们就藩之后,李治时不时会提一句“幺叔说”,有时还会流露出几分明显的落寞,显见是在想念长安的日子。 夫妻俩低低地叙话,入夜后便一起歇下了。 李元婴见李治夫妻俩还算和美,侄孙也养得白胖可爱,便放心地带着人回长安。不过回去的时候他没走原路,而是绕道往相州那边走,履行承诺去找李小圆球玩儿。 相州离太原不算太远,李元婴一行人往南走上几天就到了。他提前给李泰那边递过信说要去看侄孙,李泰咬牙切齿地回了信说爱来就来,李元婴就当李泰热忱地欢迎他们,一点都不害臊地登门。 李泰就没见过李元婴这么厚颜无耻的。 李二陛下对李泰还是很好的,至少魏王府修得富丽堂皇,比他当初建来给自己避暑的襄城宫靠谱得多。李元婴带着一群小伙伴直奔王府,和阔别已久的李泰打了个照面。 李泰比离京时成熟了许多,也瘦了一圈,神色看起来有点阴沉,显见是不怎么欢迎李元婴。但是人都来了,李泰也不能把人赶出去,毕竟同行的还有他两个嫡亲的妹妹。 他们父皇怎么就放心让李元婴带着兕子她们到处跑? 李小圆球是最高兴的,一路拉着李元婴不放,和李元婴说起来相州后遇上的趣事。他虽不常出门,却也从李元婴那学了一招,叫身边的人出去搜罗有趣的故事讲给他听,自己也跟着练出了很不错的口才,说起话来伶俐得很。 李元婴见李小圆球精神劲十足,放心了,让李小圆球带他在相州到处找好吃的和好玩的,玩了个尽兴。 李二陛下是在李元婴到了相州魏王府后才知晓李元婴往那边跑的,听到这消息时眉头狠狠地跳了跳。 一边是宠了那么多年的儿子,一边是养了那么多年的弟弟,手心手背都是肉,李二陛下自然也愿意看到他们好好相处。只是那可能吗? 前头两个人都那样交恶了,李元婴还往李泰面前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李泰也不知道李元婴是怎么想的,起初他还以为李元婴是来向他耀武扬威,一直等着李元婴出招呢。结果李元婴也就一开始和他碰了个面,后面没往他这边露脸了,每天带着人在外头吃喝玩乐! 李泰等不下去了,主动设宴招待李元婴一行人,李元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还是啥都没干。直至要走那天,李泰才终于确定:这小子单纯就是过来看他儿子的! 那是他儿子,又不是李元婴儿子,李元婴那么上心做什么? 李泰憋着气送走李元婴一行人,心情郁闷得不得了。偏偏权万纪还要来挑他刺,说人家李治全程陪玩,多么团结友爱一家亲,你怎么连自己的叔父和妹妹都不好好招待。李泰简直要气炸了! 他现在都没和李承乾争了,李元婴还阴魂不散!谁要和他团结友爱一家亲! 真是气死人了! 第162章 第162章 李元婴跑去相州溜达完,终于乖乖回长安。 因为有兕子她们在,路上不可能走太快,到李元婴一行人回到长安时,天气都开始转凉了。他囫囵着把兕子几人交还给李二陛下,表示自己不辱使命,好好地把人带回来了! 李二陛下虽然时不时会收到他们写回来的信,还是很不满李元婴跨界跑去相州玩,劈头盖脸训了李元婴一顿。两边都是他偏爱的,无论伤着谁他都不会高兴。 李元婴乖乖挨训,等李二陛下骂够了,才问起李二陛下太原那矿大不大,大的话能不能给他分点。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说道:“你还打起铁矿主意来了?”自古以来铁都是管制物,毕竟铁可以用来制兵甲武器,也可以用来打农具,战场和田地都离不得它!因此铁矿这东西只能控制在朝廷手里,谁都不许私碰。 李元婴对兵甲武器没什么想法,朝廷给配什么他身边的人就用什么,没必要搞特殊。他和李二陛下说出一个相当奢侈的想法:“我想做一批锅,得用许多铁!” 李二陛下问:“什么锅?”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比划了一下,就是圆溜溜、中间凹下去的那种。他给李二陛下说起这种锅的用处:“这锅比铜铛要薄,往灶上一架,焖烧煮炖都没问题,最要紧的是,它还能炒!急火一烧,热油下锅,刷刷刷炒几下,菜就烧好了,可方便了!做出来的菜特别香,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要是没碰着机会,李元婴也不会有这个念想,但既然碰上了,李元婴就想碰碰运气看李二陛下答不答应。 这炒菜做法他是在《齐民要术》上看到的,看完他馋了,央着柳宝林试着给他做。结果铜铛用起来不太方便,柳宝林试了好几次才做成,李元婴便问系统有没有什么更方便做炒菜的东西,很快叫人造出锅来试了试。 这次李元婴回来就吃到了柳宝林做的各式炒菜,可香了! 但是要用铁打锅的话,随便打几个可以,多的话就由不得他了。 李元婴怕李二陛下不信,信誓旦旦地表示李二陛下可以让膳房的人把锅拿去试试,他可以让柳宝林派两个人去现场指导!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勾起了点兴趣,还真让人去取锅,留李元婴吃了顿现炒的午膳。随后,李元婴叫人给柳宝林精心打造的锅就被李二陛下扣在膳房,没收了! 李元婴回去和柳宝林抱怨:“那可是我专门叫人给娘做的,皇兄吃着觉得好吃竟抢了去,太过分了!” 柳宝林道:“难得陛下喜欢,有什么过分的?别人想给陛下送东西还送不了。” 李元婴觉得自己才不是想送东西给李二陛下的人呢,他又不用那样讨好李二陛下。好在李二陛下答应他了,要是这铁矿当真很大,可以给他造一批锅,专供丰泰楼各分号使用! 这当然不是因为李二陛下偏爱李元婴这个弟弟,而是李元婴说这关乎他们的泰山大计。 要知道外头少有这样的铁锅卖,炒菜自然也没多少人会做,那这炒菜生意就是独一份的,现在他们暗暗造些锅备用,等他去封地途中沿途考察哪些地方可以开分号,到时开业统一做那炒菜生意,赚笔新鲜钱! 有了钱,路就能修了。沿途的丰泰楼站稳脚跟、生意红火,吃住的地方也有了,这样要不了多久,泰山之路就通畅了! 在李元婴的卖力游说之下,李二陛下才勉强松口。不过新铁矿盯着的人多,暗箱操作不太容易,李二陛下表示会让人挑另一处铁矿匀些铁给他。 兄弟俩密谋完造锅大计,都觉得有种隐秘的快乐,偷偷摸摸搞事情的感觉很不错! 至于东窗事发后会不会被魏征他们喷,李二陛下和李元婴都觉得反正又不是头一次被喷,完全没问题,他们扛得住的! 因为密谋搞事,李元婴连柳宝林都没说,只交待董小乙寻一批信得过的铁匠学习并练习造锅手艺,争取一次性把沿途分号要用的铁锅一次性打出来。 李元婴安排好一切,巴巴地等着李二陛下下旨让他去封地,结果李二陛下那边却没动静。 李元婴去和魏征一打听,才知道魏征正和其他文臣一起和李二陛下以及一干武将撕得天昏地暗,撕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到底打不打高丽。 李元婴咋舌:“这么久了,还没商量出结果来啊?”他记得他去太原看侄孙之前,朝廷就绕着这个话题讨论很久了。 前段时间他还收到新罗那边的来信,不是戴亭写回来的,而是金胜曼写给他的。 金胜曼说戴亭送她回新罗后并没有立刻回去,也没有留在新罗,戴亭往高丽去了。 金胜曼并不清楚戴亭在做什么,但戴亭时不时会让人来找她、叫她命人到某个地方接应一下。听底下的人说,戴亭好像在做高丽生意,经常弄回一船一船的货物,干得热火朝天。 可消息虽然没中断过,金胜曼却再没见过戴亭的面。她心中有点担忧,这才写信和李元婴报备一下,让李元婴心里有个数。 李元婴不知道戴亭在怎么自由发挥,但是听到一船一船的货物就有点兴奋,当初戴亭去高昌也是这样满载而归,要是用船来装的话,能弄回来的宝贝岂不是更多? 想到自己马上要去滕州,李元婴叫人回了封信给金胜曼,让金胜曼转告戴亭说东西不必运回长安来了,直接运到滕州那边去。滕州所在的河南道和新罗隔海相望,东西运回来也就是跨个海的功夫,方便得很! 这时新罗那边的战火已经停歇,三方暂时处于休战状态,送个信问题不大,便随便派了个人快马加鞭跑新罗一趟,早早把消息递过去。 李元婴听魏征讲了许多这时候征伐高丽的坏处,被说服了。他自告奋勇要去劝李二陛下,在魏征怀疑的目光中屁颠屁颠回宫求见李二陛下去。 李二陛下正生着闷气,区区一高丽,他想亲自去杀杀它的威风,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那么多人拦着不让他去! 听人说李元婴找来了,李二陛下觉得他准是来说去封地的事,更不高兴了,但还是让人把李元婴放进来。 李元婴跑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开门见山地说道:“皇兄,你们还在为打不打高丽的事吵来吵去吗?” 李二陛下睨他一眼,答道:“对。” 李元婴说:“照我说,肯定得打!他们简直不把大唐放在眼里,这么不要脸,怎么能不给他们点教训!” 李二陛下冷哼:“魏征可不是这么想的。”魏征这几个月见天儿堵他,开口就是征伐高丽不应该,亲征辽东更是不明智!他才四十多岁,难道就再也不能到战场上一展雄风了? 李元婴道:“要我说,今年开春就该打过去的,眼下却是不太适合了。” 李二陛下望着他。 李元婴道:“眼下才出发,走到辽东都冬天了,士兵不得受冻?想要士兵不受冻,您得给他们准备更厚实的冬衣,那可不是小数目,不知得费多少钱!而且我听老李说,往北的地方冬天守城老方便了,把水往城墙上一浇,水就能结冰,不仅让城墙高出一大截,还滑溜溜的,叫人不好攀爬。要攻城可得多费不少功夫!这么算下来,冬天去打他们太亏了。” 李二陛下还是头一次听人从这种角度给他分析的,听下来竟觉得颇有道理! 李元婴不只给李二陛下讲了,还当场拿纸笔过来给李二陛下演算一番,把各种成本一算,衣服加厚费多少钱,冬天吃喝费多少钱,冬天宫城费多少钱,最后得出的结果是一个十分巨大的数目! 李二陛下一看,觉得这预算要是给户部的人看见了,肯定更加坚定地反对征伐高丽。 李二陛下道:“看来你也觉得不能打了。”还绕着圈子先表示可以打,这小子真是有能耐了! 李元婴道:“我觉得冬天不能打,还是夏天打最好。”他给李二陛下分析,“您想想看,春暖花开的时候出发,大家都不用穿冬衣了,行军多轻便啊,走到高丽,那可是夏天,那么热的天气,指不定连衣裳都省了,他们压根不想穿!” 李二陛下骂道:“再不济,甲衣肯定是得配备的!”哪有让人光膀子上战场的?他在军中呆了那么多年,可做不出苛待将士这种事。 李元婴嘟囔:“我也就那么一说。”他给李二陛下分析,“春天出发,肉菜都便宜,花一样的钱,将士们能吃得更好,精神养得更足,打起仗来肯定更带劲!所以我觉得,还是明年开春打好。反正高丽那么小一地方,打一夏天肯定打完了,正好在冬天前回来,冬衣不用加厚了!” 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的出发点虽然全是钱,但是也挺有参考价值。他点头:“行,你说的我知道了。”这话的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李元婴才不走,他说出最重要的一点:“到那时,我也已经在封地了,我在河南道那边给您搞后勤,保管你们绝对不缺粮!我们兄弟齐心,别说高丽了,一口气把高丽新罗百济一锅端都不成问题!” 李二陛下骂道:“大唐乃是仁义之师,不是去夺人土地的!人家好好地给你纳贡你却想把人家一锅端,好意思吗?” 李元婴说:“好意思!” 李二陛下让他滚,赶紧滚。 第163章 第163章 秋冬打高丽耗资甚巨,春夏也不好,春夏正是地里离不开人的时候,大肆征伐会让粮食跟不上来。一年四季里头并没有特别适合打仗的,都有这样或那样的坏处,算下来都耗钱。 想省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打。可这高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大唐威严,简直就像是牛尾巴上的苍蝇,你说它威胁很大吧,算不上;你说不管它吧,又烦人。不把它打服了,怎么能让四方来朝? 李二陛下还是不想放弃,继续和魏征等人杠着。 李元婴左等右等等不到李二陛下下旨让自己就藩,又跑去给李二陛下出了个主意,说高丽这么弱小,突然大军压境会让他们吓死的,不如让皇家使团再出使一次,去高丽那边宣个旨,再给他们一次改过机会。 上回是老三领队,这回该是老四了,就让老四去跟高丽那边说,你再不听话,明年不早一天不晚一天,准时准点打你!你占新罗四十城,就吐出八十城来,四十城还给新罗,剩下四十城大唐帮你保管,不多要你的,也不少要你的,让你也尝尝被人占掉四十城的痛苦!再把大唐出师要用的整体军费算出来让他们还,一个子都不能少,还不上可以分期付款。 李元婴这厮为了去封地,卯足劲把军费预算添油加醋地算了出来,李二陛下看到都心惊肉跳,这小子可真不要脸的,居然把地里没人造成的损失都算上了,怎么不把“如果这人在家养头猪过年还能卖大猪”也算上? 李元婴还觉得自己挺占理的,这不都是打高丽带来的损失吗?既然要打了,那就得全算高丽头上,让他还!不能光投降认输,必须一个子都不能少地还钱来! 李元婴道:“我听老李说,高丽可不要脸了,说投降就投降,一点骨气都没有,回头又继续干坏事,我们得先把事情和他说们清楚,让他们知道输了要付出什么代价,打明明白白的仗!” 李二陛下觉得天底下最没脸没皮的就是李元婴这小子,结果他还振振有词地说人家不要脸!他收下李元婴写上来的折子,让李元婴且先回去,他得和其他人商议商议。 李元婴一走,李二陛下让人把魏征他们叫来,给他们看李元婴上的折子。 为了早早让征高丽之事有个定论,李元婴是下足了功夫的,这几天都在和小伙伴们费心搜集资料和进行数据推算,虽说有的款项看起来相当无耻,但仔细一琢磨好像确实是该高丽赔的。 若是平白无故要人赔这么多钱、割这么多城,那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可要是先派个使者过去给他们选择,让他们自己决定听不听话、说明他们违逆大唐旨意要承受什么后果,那不是挺名正言顺的吗?是他们自己选的! 魏征木着脸看完李元婴详实有据的“军费预算”,觉得李元婴对战争的害处理解得还挺透彻的,怎么就不用这个来劝说李二陛下别打,偏偏用来劝李二陛下明年再打?个混账小子! 君臣一人坐下来一讨论,都觉得提前划出道道来的建议挺好,既然要打,那就不能白打,至少不能让朝廷亏了。是高丽的错,当然得让高丽出这个钱! 至于那四十城,自然是大唐派人帮他们代管,要是他们表现好可以考虑还他们,表现不好就算了! 就是这使者的人选,长孙无忌等人都觉得李泰不太适合,李泰到底是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的亲儿子,让他去做这事不太好,万一高丽那边突然发难对李泰下手怎么办? 别看李二陛下现在把李泰圈在封地里不让他回京,李泰真要出了事,他们这些没阻止李二陛下选他出使的人保不准会被李二陛下记上一笔。 长孙无忌还提议:“照我看,谁出的主意谁去最适合。” 魏征嘴动了又动,终归没说出什么话来。 这事他不能反对,他反对了,岂不是坐实了李元婴在坑李泰。他知道李元婴肯定没那个意思,毕竟要是李二陛下真让李元婴去高丽,李元婴肯定高兴得蹦上天去! 李二陛下看了一圈,见没人反驳长孙无忌的话,心里觉得自家幺弟在朝中真没人缘,连个帮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他王妃的祖父还是魏征,整天横眉竖脸一脸凶相! 李二陛下拍板定案:“就让青雀为正使,马周为副使,择日启程前往高丽。” 决定完了,李二陛下又让岑文本、褚遂良拟份国书出来,照着李元婴的折子拟,但是要写得语句优美些、措辞婉转些,总之,得写得听起来比较要脸,但是实质上还是那么不要脸。 岑文本和褚遂良脸上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 不管怎么样,朝中的拉锯战总算拉下帷幕。李元婴从魏征那得知长孙无忌曾经提议让自己去高丽,很是扼腕地跑去问李二陛下怎么不答应,早知道还能让他去,他就提名自己好了! 李二陛下挑眉:“你还敢去高丽?”但凡有人泄露出这主意是谁的手笔,李元婴就别想回来了,人家高丽可能觉得反正都要被大唐打得回不了血,索性先弄死他再说! 李元婴道:“怎么不敢了?他们要是不先干坏事,大唐又怎么会要打他们?皇兄您都说了,我们大唐是仁义之师!我就和他们算算账,他们还敢对我动手不成?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弟!” 李二陛下对这话很受用。当然,该打击的还是得打击。他睨着李元婴说道:“出使的事你就别想了。” 李元婴有这种一张嘴就能出损主意的本事,李二陛下真不放心他往外跑,挺怕一个不注意他就被人弄死了。 毕竟也不是没人知道他都提出过什么想法的,至少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他们就知道,而且他们看起来都不那么喜欢李元婴,他们不一定会替李元婴保密。 李元婴本来就清楚出使肯定没戏,听李二陛下这么说也不失望,又暗搓搓地提出去封地的事。 自从李元婴从太原回来,不管话题是什么他都能想法子绕到就藩上去。李二陛下听他腆着脸再提,面上淡淡的,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让他先回去。 过了些时日,李元婴收到了户县那边送来的葡萄和苌楚。葡萄是他教人种的,有些已经结果了,有些还在长,都被照料得挺不错。这不,有人给他送来让他尝鲜了! 其实西瓜成熟时也有人送来了,但那会儿李元婴在太原,没吃着。 至于苌楚,那本是终南山中的野果,后来大伙发现挺好吃,就各自圈起来当自家的了。系统告诉他这东西其实就是猕猴桃,营养挺丰富,应季时吃点对身体好。 李元婴叫人切出来给他尝尝,酸酸甜甜的还挺不错,便拿去给柳宝林献宝。 这几天天气有些热,柳宝林照着樱桃酪的做法给他做苌楚酪,往切出来的苌楚果肉上浇些饴糖汁和鲜羊奶,再搁冰里冻一冻,取出来尝了点,口感很不错,滋味也比现吃要好,便叫人拿去给李元婴解解馋。 李元婴吃了柳宝林给他做的苌楚冰酪,心情舒爽,感觉日子美得不得了。 这时李泰也回到了长安。 这是李泰就藩后第一次回长安。一路走来,李泰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很想去找李元婴问个清楚: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啊?我不叫你幺叔了,叫你祖宗行吗? 可到了长安,李泰心里那点气突然没了。 要不是他父皇想让他去,李元婴再怎么说都没用,说到底,这是他父皇的意思。是好是坏,是高是低,其实都是他父皇一道旨意的事,逮着李元婴恨实在没意思。至于父皇,那也不是他能恨的。 李泰规规矩矩地接旨,规规矩矩地准备,除了必须出席的场合,基本没和任何人接触。李二陛下两年多不见这个儿子,觉得他瘦了,人也消沉了,有些心痛,留他说了会话,但父子间终究没了往日的亲密无间。 李承乾本来听说李泰回来就很担心,再知晓李泰被李二陛下留下,心里更担忧李二陛下会因为李泰撒个娇又把李泰抬起来。这种事他以前经历过太多回,由不得他不多想。 就在李承乾坐立难安之际,贺兰楚石找过来说侯君集想和他见一面。 李承乾和侯君集没什么接触,但贺兰楚石是他身边的人,又是侯君集女婿,他想了想,叫贺兰楚石把侯君集带到东宫。 侯君集是来投效李承乾的,实在是他被压着没事可做,想走走东宫这边的门路。别看他位列凌烟阁,实际上现在只是个没实权的富贵闲人,这样的日子叫他如何过得甘心? 侯君集朝李承乾抬起自己的双手说道:“殿下,你看我这双手可还用得?若殿下用得上,单凭殿下差遣!” 李承乾心中一跳。他稳住心神劝勉了侯君集一番,说来年朝廷征高丽,必定有这双手的用处。 侯君集见李承乾只说朝廷,不提其他,心里有些失望。若不是没自己的机会,他怎么会来投效李承乾?他跟着李二陛下打天下的时候,李承乾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以为东宫在军中没什么得用的武将,只要自己表露投效的意图李承乾肯定会万般热情,不曾想李承乾居然连拉拢他的姿态都没摆。 侯君集不好拉下脸再说什么,想到李泰回京之事,便说起另一件事:“听闻魏王回京后不曾来拜见殿下?当真是目无兄长!” 李承乾道:“青雀此番回京是有要务在身,既已见过了,就不用另外拜见了。” 侯君集意有所指地道:“这‘要务’可是滕王替他求来的。” 李元婴这人侯君集看不透,但自从李元婴来狱中劝他认罪,他对李元婴便多了几分关注。经过这几年的观察,侯君集发现不知是有意的还是运气着实好,李元婴行事看似没有章法,实际上却每次都十分巧妙地踩在安全线上。 既然投效东宫不成,侯君集想往李承乾心里埋根刺,让李承乾警惕警惕李元婴这个邪乎的家伙。 这小子整天左右逢源,做什么都像在玩儿,偏李二陛下惯着他,李承乾又和他亲近,着实让人碍眼! 李承乾客客气气地送走侯君集,想到侯君集最后提起了李元婴,心情居然奇妙地安定下来。 对啊,这事是李元婴提议的,李元婴总不会害他,他担心什么?何况青雀现在也不是当初的青雀了,哪怕他还是对东宫之位有想法,也没人再往他身上下重注了。 李承乾豁然开朗,每日勤勤恳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务,见着李泰也能摆出好兄长的架势询问侄儿们的近况,还问他可有请得名师,没请到的话可以从弘文馆拨人过去,幺叔说了,好的老师很重要,给侄儿们开蒙一定要选对人。 李泰着着实实被李承乾的好哥哥好伯父作派恶心了一把,只想早点出使去! 这家伙该不会是跟李元婴学的吧? 要不怎么一个两个都关心起他儿子来了! 李二陛下对此却很满意,觉得承乾总算有点兄长的样子了。他们兄弟间哪怕有些嫌隙,也不必延续到下一代,回头让小孩子凑一起处一处,两家的关系自然回来了,也算是另一种和美圆满。 李二陛下一高兴,终于把让人把让李元婴就藩的旨意拟了出来。 只不过这旨意才送到中书省那边,房玄龄等人就炸了,联袂找李二陛下提反对意见! 第164章 第164章 一道正式诏书的颁布,并不是李二陛下叫人拟好就成了的,还得经房玄龄他们的手盖个戳,确定没问题,再发到门下省让门下省审核审核,不行的话还是得打回重写。 把守着门下省关卡的不是别人,正是经常摆黑脸的魏征。这些年惨死在魏征手上的诏书多不胜数,它们死得很有意义,给魏征提供了许多开喷素材。 李二陛下虽然觉得这老魏脾气又臭又硬,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谁叫魏征道理讲得那么好听,看事情又看得那么准,真换了他还有谁能做得这么好? 这次诏书虽然在房玄龄那边就卡住了,但房玄龄觉得有必要把魏征拉下水,要不然可能劝不住李二陛下。 魏征一看诏书内容,也觉得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炸得很有道理。 这诏书是让李元婴就藩的,但是李二陛下不仅把原定的滕州给了李元婴,还把原来齐王的封地也分拨给李元婴!齐王前两年造了个反,人没了,朝廷一直没把这些地方分给别的藩王,那一片都和滕州连着呢,而且比滕州更加宽阔富饶! 早几年给李元婴封在滕州时,李二陛下对这个弟弟还没有这么偏爱,所以选的地方虽还算好,却不怎么大。李二陛下对着舆图一琢磨,觉得这么小的地方太委屈他幺弟了,大手一挥,将齐王封地和周围的地方全往李元婴手底下扒拉。 这么多弟弟里头就这一个是他一手养大的,封地怎么能小,封地就要大! 州县要多,占地要大,怎么气派怎么来! 滕王府早前已经叫人修好了,就不换了,还设在滕州,但是管辖的地方一定要多。至于什么年纪小没经验,他给配备一批人才过去帮着管,多大的地方管不好啊?何况李元婴自己也扒拉了一堆人让人家跟他走,这不正适合吗?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好很完美,一点问题都没有,挥洒自如地给出内容让岑文本拟旨。 岑文本捏着鼻子把这诏书写好了,面无表情地递到房玄龄他们那边去。不能让他一个人看到李二陛下这令人惊叹的绝妙想法! 这可真是平地一声雷,直接把房玄龄他们给炸懵了…… 李二陛下居然把大半个河南道划到李元婴封地里去。 房玄龄几人齐齐带着诏书去堵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正想象着他那糟心弟弟拿到诏书得乐成什么样,结果房玄龄他们都堵着他说把这诏书打回重写。 李二陛下不高兴了,不许他去打高丽就算了,怎么还不许他给弟弟把封地扩大点?这要是不把封地连到海边去,还造什么海船?肯定得连过去! 李二陛下又和几个心腹要臣杠上了,两边都寸步不让,绕着李元婴的封地大小吵了起来。 不管魏征几人怎么说,李二陛下都坚持认为给李泰他们封地多大,给李元婴也可以多大。更让人气结的是,过来旁听的太子更阔气,非常豪爽地表示把整个河南道交给李元婴都没问题。 哪怕自家要把孙女嫁给李元婴,魏征也觉得这对父子俩不是中了邪就是昏了头! 当事人李元婴对此一无所知,他还在等旨意呢。直至长孙无忌提醒魏征去找李元婴说说这事,魏征才黑着脸叫人把李元婴找来,和他说明他就藩的事卡在这么个环节。 李元婴一听,觉得他皇兄和大侄子真好,居然悄悄给他弄个大封地。他高兴到不行,还埋怨起魏征来:“这么好的事,你们做什么拦着?还不兴皇兄多给我分点地方了!” 魏征觉得这姓李的一家子都不可理喻。 好在魏征知道李元婴一向吃软不吃硬,忍着开骂的冲动从各方面给李元婴分析了一通,远了说会埋下祸患,近了说会招致不满,一旦开了这个先例,整个大唐都不够分的。 当初李二陛下想要搞刺史世袭制,把诸王和勋贵都弄成世袭刺史,就遭到了长孙无忌等人的强烈反对!他们自己放弃这个世袭机会,为的就是不开这种坏头。现在李二陛下又凭着自己的偏爱划给他大半个河南道,他们怎么能不劝阻? 李元婴不是听不进话的人,听魏征好言好语地给他分析完了,他心里那股子想要大封地的热乎劲也消退了。 他固然对皇位没什么念想,但他不能担保自己儿子个个都优秀、个个都拎得清,要是生出个不肖子孙,好事也会变坏事,还不如别搞特殊。儿孙之中要是真有哪个是能耐的,大可自己想办法拼出头;至于那些没能耐的,有皇室尊荣给他们沾沾就好了,给他们留那么大的封地做什么?平白害了百姓! 总的来说就是,有能耐的不用靠他留什么,没能耐的留给他们守受不住,还会让旁人眼红! 李元婴想明白了,唉声叹气地点头说:“我晓得了。我还想着那么大的封地,我和姝妹妹多生几个孩子都够分呢!” 魏征脸皮抽了抽。 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居然已经想着要多生几个孩子了!生孩子那都是在鬼门关打转! 李元婴见魏征脸色不太好,赶紧不再和魏征畅想有儿有女的未来,拍着胸脯给魏征保证自己一定尽快把大封地的事推拒掉,绝不开这个坏头。 李元婴也没骗魏征,知晓就藩旨意为什么一直下不来之后他马上去找李二陛下,表明自己不需要那么大的封地。 李二陛下被长孙无忌几人堵着劝了几天,都生出点逆反心理了,一心要杠到底。听李元婴自己跑来说不要,李二陛下脸色很不好。 李元婴察言观色,知道李二陛下是杠了两场都没杠赢,心情非常糟糕!他把自己的想法囫囵着给李二陛下说了,才说道:“皇兄您要给我大封地,大可以等我将来立了大功才分给我!现在您就把好东西一股脑儿全给我了,以后还能赏赐我什么呢?” 李二陛下见他自信满满,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立了大功”,刚才的恼火顿时烟消云散。他指着李元婴说道:“你对自己倒是有信心!” 李元婴道:“那是当然,要是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谁会相信你!皇兄您等着,我一准给您立大功!到时要是再有人说您不该给我大封地,我就带人去揍他们,不,我叫人去他们家门口泼粪!写大字!扔死鸡死狗死老鼠!” 李二陛下听前头还挺感动,听到后面就开骂了:“给我闭嘴,你从哪听来这么些腌臜手段?” 李元婴乖乖住嘴。 李二陛下这会儿也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太对了,李元婴好主意不少,歪主意更多,闹腾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真要把大半个河南道划给他糟蹋,指不定会有多少百姓遭罪。他说道:“行,这事我会再和房卿他们商量商量。” 李元婴点头如捣蒜,又说:“那我可以有个小小的要求吗?” 李二陛下睨他。 李元婴眼巴巴地看着李二陛下:“我听说就藩后是不许擅离封地的,但是我得去泰山看看,也想去海边耍耍,要不怎么给皇兄您修路造大船呢?要不这样,不用把这些地方划归到我封地里,只须许我在这些地方自由行走就成了。” 这事李元婴本来就准备和李二陛下商量的,现在有了现成的机会他自然要抓紧。 李二陛下点头应下李元婴的要求,让他回去等旨意。 李元婴不要大封地,只要在河南道内自由行走的权利,房玄龄他们商讨了一会就答应了。 这事好办,李元婴好歹是个进士王爷,给他加个有巡察职责的官职便是,不算搞特殊。要是别的藩王也想要这样的权限,那就叫他们也考个进士!比起李二陛下的弄出来的大手笔,李元婴这个要求实在太好打发了! 争议告一段落,就藩诏书很快在各处盖好戳,送到李元婴手里。这份诏书上自然都是溢美之词,李元婴听完都没太懂,拿到手里重看了两遍才确定自己提的要求全满足了,自己和李二陛下要的人也全在随行名单上! 李元婴高兴到睡不着了,第二天就开始跑来跑去和认识的人道别,表示自己会想念他们的。 虽然李元婴嘴上这么说,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李元婴一点不舍都没有,整颗心都已经不在长安了!与其说他实在告别,不如说他是在到处炫耀自己马上可以自由玩耍!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遍地撒欢,觉得这小没良心的当真没心没肺,生在长安长在长安,对这地方却一点眷念都没有,就藩的日子没定下来前他就天天来找他明示暗示想去封地,定下来之后更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李元婴把能想起来的人都告别个遍,毫不意外地多捡了几个人才。 比如欧阳询的幼子欧阳通,欧阳通今年不过十九岁,还未及弱冠。 这几年欧阳通一直在苦练书法,但是眼下他遇到了瓶颈。得知李元婴要带着一批青年才俊前往封地,欧阳通也起了跟去开阔开阔眼界的心思,毕竟他一个人出门母亲不放心,跟着这么大一队人马母亲总能放心了! 李元婴一家一家地挖过去,就藩队伍越发壮大。到临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他才想起自己没好好和李二陛下话别,赶紧拎着醇厚甘美的高昌葡萄酒去和李二陛下把酒夜谈。 李二陛下本来没给他好脸,但李元婴一向最能迎难而上,愣是磨得他没了脾气,兄弟俩坐下来聊到夜深,没说什么家国大事,只聊什么拔胡子什么气走先生。 到李元婴要回去了,李二陛下才绷着脸要他去了封地不可任性,要当真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再把自己当小孩。 李元婴自是满口答应,撒腿跑了。 第二日,李元婴便要启程去滕州。一大早李元婴就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出宫,他带的人多,带的东西也多,长长的车马长队便从天街头延伸到天街尾,引得不少百姓跑出来围观,看得目瞪口呆。有人闲着没事数这车队到底带了几车东西,数着数着自己数晕了,只能放弃! 再看看人,马车里的看不到,但骑在马背上的人有男有女,都长得极俊,气度不凡!以前他们可都不知道长安城里藏着这么多俊男美女啊! 这都是谁? 有的人消息灵通,告诉身边的人这是滕王要就藩了,一传十十传百,出来围观的人全知晓了,自然都感慨李二陛下对这个幺弟的疼爱…… 瞧瞧吧,这是给了多少宝贝、给了多少人啊! 除了出来惊叹惊叹的百姓,还有一些受过李元婴恩惠的人一路送到城门外,依依不舍地看着车队往外走,瞧着倒有几分万人空巷的架势。 李承乾亲自送李元婴到城外,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行到长亭外便不能再送了。他有些舍不得李元婴这个幺叔,李元婴却很潇洒:“承乾你回去吧,我们要走了,这么多人堵在城门外不好,回头老魏要说我们扰民了!” 李承乾便不再相送,驻马看着李元婴领着他那长长的就藩队伍往东行去。 第165章 第165章 李元婴说得好听,说是会天天写信回长安,可事实上长安离滕州并不相近,否则魏征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劝阻李二陛下的泰山之行。 李元婴的就藩队伍着实庞大,走到哪都备受瞩目,为了不惊扰沿途百姓,李元婴下令说除了女眷们去驿站休息之外,李元婴都领着人在县城外安营扎寨,免得一群人呼啦啦涌进去把人家的县城挤满了。 唐观等人还好,和李元婴凑一起玩多了,对于扎营之类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很是利落地配合侍卫们选营地扎营。 欧阳通和卢照邻等人对这种事就陌生多了,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处不知自己该干什么。 李元婴自是不会冷落朋友们,而且难得有他能摆显的机会,他也很乐于表现,很臭屁地过来指导他们一起搭营帐。 卢照邻算是知道李元婴的东西为什么那么多了,李元婴显然一开始就没打算住驿站,早把要用的家伙都准备得满满当当。 既然是跟着老师王义方一起上的贼船,卢照邻不好说什么,只能趁着还没入夜筹备离京后的第一次露营兼野炊。 李二陛下点给李元婴的藩佐不仅是李元婴自己相中的王义方,还有几个同在弘文馆的学士,对于藩王来说规格算是非常高了。许是李二陛下亲自过问过,点的学士都不是张口经义闭口经义的迂腐之人,李元婴没叫他们动手,他们便歇在李元婴叫人先行打理出来的落脚处坐下看年轻人们忙碌。 李元婴挑人自是年轻的居多,年长的少,年纪稍长的只有随行的禁卫,比如李靖儿子李德謇算是所有人里头年纪最大的。一群鲜活的少年人高高兴兴地在营地里跑来跑去,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跟他们一起开心起来。 王义方也在观察李元婴。 长史这份工作不是那么好做的,若是遇上个安分的藩王还好,遇上不安生的藩王可就糟糕了,你劝阻吧,可能让他记恨你;你不劝阻吧,回头出事了李二陛下清算你。总之,这事实在吃力不讨好。 尤其是李元婴这人比较复杂,说他名声坏吧,有的人又对他赞誉有加;说他名声好吧,骂他的人又多不胜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那种会安安静静待在王府里啥都不干的安分藩王,光是这次就藩闹出来的动静就可见一斑! 滕王府的长史不好当啊! 他好好地在弘文馆当值,李二陛下怎么会突然选上他?难道是魏征提议的?想到曾经想给自己做媒的魏征,王义方觉得好像有点可能。 王义方正琢磨着,李元婴已经摆显完一圈,屁颠屁颠地跑来寻王义方几人说话。这都是弘文馆学士,皇兄把人给他们做什么?当然是让他建大书院的! 李元婴快快活活地安置完自己的小伙伴们,便领着魏姝去见自己的长史和其他学士,以免让他们觉得自己受了冷遇。 听他们都对在县城外扎营没有意见,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给挑的人都棒极了,又和他们说起他建大书院的构想。 李元婴决定把滕王府后头那一大片山地和平原都划入书院范围,平原上的田地正好作为学田供给书院运转。但凡来读书的、能通过考核的,不仅免除赋税徭役,还可以往家里领钱! 这书院不拘特别去学哪方面的学问,只要有用的都教,有读书天赋的便冲着科举去,没有读书天赋的便学点手艺、学点本领,总归会成长成对大唐有用的人。 书院里的学生既然拿着书院发的钱、吃着书院发的粮,那也要尽点教化义务,在书院学了认字便该轮番回去教人认字,学了算术便回去教人算术,一教十十教百,他要滕州境内再没有不识字、不识数的人! 王义方等人精神一振。明明他们是坐在京畿县城的东郊,没有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没有美艳动人的歌姬舞姬,天气已转凉了,吹来的风有点冻人。但,李元婴这番话却驱散了他们所有冷意,甚至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正激越翻腾。 李元婴若说要培养多少进士、培养多少国之栋梁,他们会觉得李元婴好大喜功,不切实际,但李元婴说的却是要叫滕州人都识字、都识数! 百姓不识字、不识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农户家出个识字的孩子可都是家里合力供出来,哪有那么容易?若是认得几个大字,又能算数,那就足以去城里当个账房先生了,指不定还特别吃香! 谁要费那个劲教所有百姓都认字识数? 李元婴没那么多想法,他是觉得书像是宝山一样能够承载不少道理,文字更是顶好顶好的发明,但是哪怕他开了图书馆,出入其中的更多的也只是些读书人,很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踏入其中。 这是因为书虽然是宝山,但他们还不得其门而入。像许多养殖和种植经验,其实写下来照着操作就行,但是想要真正教会大多数人,还是得面对面、手把手地教! 李元婴觉得要是能普及基础教育,在滕州境内进行全面扫盲,这样很多事做起来就更方便了!他希望将来他的儿女孙子孙女们出个门,遇到的人都能与他们聊上两句,即使出不了什么鸿儒,那也都能接上话。 封地在哪不是他能选的,但封地的未来是他能改变的。这可是他留给后代的根底啊,当然得好好打基础! 李元婴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把这些考虑一股脑儿告诉王义方等人。他不要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要有那样的好苗子一定双手奉上给他们教导,将来让这些大才报效朝廷。他只希望王义方等人助他搞好教化,不要阻拦他开些杂学课,让学生有什么天赋就学什么。 王义方虽觉得李元婴想得太轻松,但这种有助于教化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反对。 李元婴也说了,好苗子会优先挑来学圣人之学,余下那些学个百八十年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的教他们学点别的也不错,至少随行的人之中就有一批当初葵园学堂教出来的人。 虽说这批人顶了天只学了三年多,但李元婴让较为年长的那批连学带练,如今也看着都是得用的人才!那些天赋实在差的也在葵园或丰泰楼谋了差使,未来都算有了着落。 以李元婴的身份地位和财力,他想培养人断不会养出废物! 李元婴与王义方等人推心置腹地聊了许久,王义方等人也不再干坐着,撩起袖子表示要露一手给李元婴看,给李元婴的野炊大业添两个菜色。 李元婴拉着魏姝一起给他们打下手。 大伙见李元婴和王义方等人都动手了,自是各显神通,把县里能买来的、周围能采来的、水里能捞来的,全给祸害了一遍。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成品并不算色香味俱全,但没有人在意这点小事,吃的时候都觉得挺香! 李元婴这边还没歇下,他们头一天学人安营扎寨的事就传回了京城,听人说,王学士他们还动手做菜了! 这年头《孟子》还不怎么流行,所以君子远庖厨的话还不是很多男人拿来拒绝下厨的借口,不管男女,会整治一手好菜款待亲友都是值得称道的雅事。 王义方出身寒门,他会下厨倒是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他居然跟着李元婴在野外玩露营! 这个滕王长史真的靠谱吗?不会没两天就被李元婴拉拢过去,李元婴做什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二陛下对此很快也有所耳闻。他对李元婴这种做法嗤之以鼻,毕竟他年轻时就曾和将士同吃同住,好得跟亲兄弟一样。李元婴玩的都是他玩剩的! 李二陛下回想了一下当年,有些惆怅,想叫个人来陪自己一起回忆回忆,却想到当年陪自己征战天下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外放的外放,留在长安又能来和他说话的着实没几个。他叹息一声,打消了宣人进宫的念头。 结果第二天一早,李二陛下就收到了李元婴的信,李元婴信写得贼厚,对李二陛下一通赞美,大意就是皇兄你太好啦皇兄你怎么这么好!看完好几页浮夸的夸赞,李元婴才说到为什么要写这封信,他说他昨天邀请王学士几人秉烛夜谈,发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几个学士都很不普通,个个都很厉害,他有他们的帮助简直如虎添翼! 接下来就是李元婴阐述他的扫盲计划,李元婴对他家大书院的规划是比照着国子监的规模来想的,不招个三五千学生绝不罢休!李元婴表示等他去了封地,马上就让阎立德给画个设计图往回送,让皇兄也能第一时间看到书院长什么样! 没错,李二陛下把阎立德塞进了李元婴的就藩队伍里,他知道李元婴肯定得改建王府之类的特意,叫阎立德过去帮他参谋参谋。 最后,李元婴还首尾呼应地狠夸李二陛下一通马屁,表示这才刚走一天,他就十分挂念皇兄,希望皇兄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好叫他能继续当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 李二陛下每天收到的各方来信不少,但是,像李元婴这样一句一个皇兄你真好,一句一个皇兄真是无比圣明,一般人真写不出来,人家是要脸的! 李二陛下不觉得李元婴这么写信有什么不对,相反,他被李元婴夸得挺舒坦,他为弟弟着想,弟弟懂他的好承他的情,这怎么能叫不要脸?这叫兄友弟恭,他堂堂天子,理当给天下人做个示范! 李二陛下叫人去把房玄龄他们宣来。 自从昨天李元婴离开长安,整个长安城好像安静了不少,哪怕有些议论声,那也是在讨论李元婴就藩的事。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心情不错,李元婴虽不干什么伤天害理、穷凶极恶的事,但他本身就是个不安定因素,随时能弄出点新动静来。现在,这个不安定因素终于离京了! 许多人都想相约喝一杯庆祝这桩大喜事。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在议事堂前相遇,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这不早不晚的,李二陛下怎么突然宣他们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接触之后就分开了,都没从对方那里得到启示,只能齐齐入内。 长孙无忌坐下往李二陛下手边一看,心里突然咯噔一跳。 他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上一次,李二陛下也把他叫过来,然后给他看了封信。 那封信看得他好几天吃饭都不太香! 没办法,实在太恶心人了! 好在这次李二陛下先点了房玄龄的名:“玄龄啊,早上元婴给我写了封信,有个想法我觉得不错,”他让人把李元婴的信拿给房玄龄,“你先看看信。” 长孙无忌笑呵呵地看向房玄龄,幸灾乐祸地说道:“没想到滕王殿下才刚离京就给陛下写信了。” 房玄龄跟着夸了两句,接过信展开一看,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第166章 第166章 房玄龄捏着鼻子往下看,看完没完没了的马屁,才终于看到李二陛下所说的主意。 李元婴大手一挥,划了一大片地当学田。李元婴在信里说,这学田是他仿着寺院福田设置的,寺院之中往往设有悲养院,用信众献来的土地当做福田供养鳏寡孤独。因着这一重,佛家慈悲之名广为人知! 既然寺院做得,书院当然也做得,他还准备效仿佛家俗讲,每日对百姓宣讲些深入浅出经义故事,以达到教化百姓的效果。 别的内容李元婴平日里或多或少都提过,听着不怎么新鲜,但这个学田却是李元婴新想出来的。李元婴见称心他们跑去寺院学俗讲,便思索起和尚们还有什么可学之处,怎地搞教化那么难,佛寺却能遍地开花? 这一琢磨,就让李元婴琢磨到学田上头。 李元婴想出了关键词,系统和王义方他们再提些建议让他参考着完善,到宋朝才盛行的学田制度就给他齐齐整整地整出来了! 宋朝,那可是遍地读书人的地方,读书人最幸福的时代!所谓的学田不是让学生去耕种,而是把它分拨到官学名下,交由佃户耕作,佃户交上来的租税不必上交朝廷,只供给官学所需! 土地就是人的根基,只要有学田在,顶死规矩来个专款专用,官学所需的经费既不必另外分拨,也不必担心被挪作他用!长此以往,何愁文教不兴? 不得不说,李元婴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还是很让人羡慕的,至少房玄龄看完就觉得自己勉强可以忍受前半截和后半截内容的荼毒,只细细琢磨中间那一段。 想到长孙无忌笑呵呵的模样,房玄龄觉得不能光自己一个人受难,也堆起笑把信递给长孙无忌,让长孙无忌也看看。 长孙无忌只能接过信,一读开头,还是熟悉的感觉,还是熟悉的肉麻。他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往下看,也和房玄龄一样找到了重点。 长孙无忌抬头与房玄龄对视一眼,开口道:“我觉得此事可行。”他知道李二陛下重视文治,做梦都想经营出一个文治武兴的盛世。设置学田这种可以惠及后世子孙的建议,李二陛下肯定会采纳! 李二陛下听长孙无忌这么说,又询问房玄龄的主意。 提出想法很简单,要把想法执行下去却不容易,要是让李元婴去办,李元婴肯定二话不说办了再说,绝对不会想太多。但是治理天下不是儿戏,在做出一个决定之前得考虑方方面面的影响。 李二陛下时不时会犯浑,自诩“我虽然是皇帝,但是经常包揽文臣武将干的活”,可总的来说还是清醒的,行事原则之一就是“遇事多问问”。他与房玄龄两人开了个小会,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回去后又各自找人开了个小会,这才把李元婴提出的学田制度敲定下来。 这时候李元婴已经走到半路了,一路上他们行走如风,没人喊累,全都对即将到达的滕州充满期待。哪怕那里可能贫瘠落后、可能远不如长安繁华,但是那是他们可以一展身手的地方! 李元婴每次扎营,都会按计划到城里溜达一圈,考察考察当地的情况,然后派管事和掌厨的留下来开丰泰楼分号。 前些时候李二陛下偷偷匀给李元婴的铁矿都分拨给他了,一口口又大又圆的铁锅陆续造出来,被李元婴塞进了就藩车马队伍里头,没到一个地方就留一批人和锅,留下指令让他们到时候统一开业,第一时间抢占市场、独领风骚! 当然,每到一个地方,李元婴也不忘给李二陛下写信汇报自己做的事。 李元婴一向觉得做好事要留名,既然他诚心诚意帮李二陛下筹谋泰山计划,怎么能不把自己的努力写到信里告诉李二陛下?所以,李元婴见天儿给李二陛下写信,殷勤得不得了。 李二陛下收信收得挺愉快,觉得他这幺弟真是个好弟弟,多亲近他啊! 别人都当他是皇帝,这个不敢和他说、那个不敢和他聊,不是一副表现得刚正不阿就是表现得诚惶诚恐。皇帝也是人,皇帝也是要人哄的,反正李二陛下被李元婴哄得很高兴。 这可苦了房玄龄几人,若说那设置学田的想法还有点讨论性和实用性的话,后面这些信纯粹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献媚了,每封信的中心内容都是在表示“皇兄你太好啦我记着你的好所以我也在好好地在为答应你的事努力哦”。 李二陛下自己爱看这些纯马屁内容就算了,兴致上来了还要邀请他们一起看,让他们想忘记李元婴那个祸害都忘不了。 到底哪个缺德人教他写文章的啊?还不如让他一直不学无术下去,别像现在这样变着法儿拍马屁! 直至李二陛下把心腹要臣都祸害了遍,李元婴才终于抵达滕州。这时候他要往长安送信已经得跑垮好几匹马了! 由于已经入冬,天气冷得很,一行人在路上已经换上冬衣。李元婴裹着披风骑在马上,感觉刮面而来的北风都那么亲切可爱,合该这是他的封地! 李元婴一马当先地在最前面领路,得儿得儿地带着人奔向滕州城。相比长安城的高大巍峨,滕州城看起来着实有点秀气,李元婴一点都不嫌弃,怎么看怎么觉得满意。 不知是不是老天感应到他要来了,天空忽然簌簌地飘起了雪。众人驻足往天上看去,只见细细的冰花徐徐落下,天地蓦然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白。李元婴高兴地转头和小伙伴们分享喜悦:“下雪了,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武媚也骑在马背上,她没戴什么幕篱,身穿女子喜爱的骑马装,整个人看起来明艳逼人,宛如出匣明珠、明亮夺目。她笑道:“瑞雪兆丰年。” 狄仁杰也道:“对,看来今年会有好收成。” 李元婴最喜欢听这种吉利的话,听两个小伙伴这么说自然高兴不已。 这时滕州刺史已经亲自出迎,虽然李元婴没来过滕州,但是他沿途闹出的动静无人不知,滕州府衙上下自是都翘首以盼,一听他们差不多要到了就早早候在城门外等着李元婴到来。 滕州府衙的官员按着品阶高低一溜排开,一眼看去很是壮观,应该是能来的都来了。李元婴在户县管过事,现在已经算是有点地方经验的人,看见府衙的官员们给足了自己面子,自也没让他们为难,下马与他们打过招呼,在他们的引领下携着他长长的就藩队伍入城。 比起离京时的盛况,李元婴的车马其实已经减了大半,毕竟他沿途卸锅和留人,一路走来行李至少少了三分之二。但是这样的仗势还是免不了引来滕州百姓的关注,哪怕天上飘起了雪,还是有不少人围在道路两旁看着李元婴一行人往王府行去的壮观场面。 李元婴沿途不忘高高兴兴地和百姓们打招呼。 百姓们初时见到李元婴笑着朝自己拱手,他本就长得好,笑起来就更俊了,活像佛前的招财童子来到眼前似的。一众百姓还觉得自己眼花看错了,等确定李元婴确实在向自己笑,顿时都惊到了,一路追随着李元婴走到滕王府外都没散去,都想把这个初来乍到的小王爷看个清楚! 第167章 第167章 李元婴带了那么大一批人过来,自然有人要挪位置,这点李二陛下早有准备,年末考核时已经腾了些位置出来,让李元婴把带来的人安插进去。 刺史姓崔,是个和气的胖子,胖得挺均匀,并不显得难看,倒有些和气。 崔刺史刚到任不过一年,考课还算不错,他听说李元婴今年要就藩就提心吊胆,集簿做得格外认真,杜绝任何弄虚作假成分。 别人可能觉得不必对李元婴太上心,毕竟李二陛下弟弟那么多,李元婴顶多只是占了出生晚的便宜才被李二陛下抱到身边养。但崔刺史不是一般人,他见微知著的本领远超于旁人。 若只是单纯地接到宫中让人养大那一点都不稀奇,在宫中长大的皇子多得是,隔壁齐王不就是李二陛下的亲儿子吗?还不是说杀就杀! 李元婴不一样。 别人不知道,崔刺史却是知道的,当年位列秦王府十八学士的许敬宗可是因为李元婴遭了秧。虽然因为姻亲关系保住了性命,前途却是没了,对于一个一心向着权势富贵的人来说比杀了他更残忍! 李元婴在李二陛下心里要是没点分量,绝对动不了许敬宗。 崔刺史心里警惕得很,上边让空哪个位置他就空哪个位置,绝对不做半点挣扎。要知道李二陛下脑子一热是能给众多功臣和自己年仅十几岁的儿子们许个世袭刺史的人,他坐到刺史位置上心里不安宁啊,总担心李二陛下脑子又热了! 接完李元婴,崔刺史问明李元婴什么时候得空可以开接风宴就走了,既不显冷淡也不显殷勤,瞧着很会做人。 李元婴对崔刺史的印象还不错,不过也没把过多的精力放到探究崔刺史为人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反正他得在滕州扎根,将来总能看清的! 现在的李元婴一心扎进了他的滕王府上头。 滕王府的选址很符合他的喜好,明明王府是后来才修的,看起来倒像是整个滕州城绕着这王府来建似的,气派得很! 后山也很大,登到山腰就能俯瞰全城。若是翻过后山去,那就是一片肥沃的小平原,这片小平原也全属于滕王府。 最让李元婴高兴的是,王府里头还圈了个湖,湖水由活水引来,瞧着清澈漂亮。李元婴绕着王府里里外外地跑了一圈,着实惊喜不已,当即回去挥毫疾书,又给他皇兄写了封厚厚的长信拍了一通马屁,说自己对这王府实在再满意不过了! 末了他还给李二陛下提了句崔刺史的事,说崔刺史长得胖胖的,让他想起四侄子,不知道四侄子走到哪了,辽东冷不冷。听说长得胖比较不怕冷,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回头他问问崔刺史! 李元婴写完信便叫人帮他把信送回京,慢慢送也不打紧,反正没甚要紧事。他还不晓得李二陛下有和心腹要臣分享他马屁信的喜好,只觉得自己是在和自己兄长闲唠嗑呢。 都说什么血脉至亲、手足情深,照李元婴看来都是虚的,即便不是生在皇家,父子相残、兄弟相争的事也不是没有。想要真有点感情,还是得靠自己好好维系! 李元婴相当自得。 看看,他多努力啊! 魏姝也不知道李元婴时不时给李二陛下写的都是什么玩意,直到她收到魏征的来信,才知晓李元婴已经被长孙无忌等人拉入黑名单,盖戳他是天底下最无耻的人。 哪怕隔着信纸,魏姝都能看到魏征横眉竖眼的凶相,可见魏征也被李元婴那些马屁信荼毒得不轻。 照魏姝看,李元婴这个写信的是有点不要脸,但李二陛下更不要脸啊!别人收到这种信都是自己暗中舒爽,李二陛下不同,他不仅自己看爽了,竟还发展出和别人分享马屁信的兴趣爱好! 魏姝悄悄和李元婴说起这件事。 魏征给她写这个的意思就是让她劝着点,让李元婴写信别写那么谄媚了! 李元婴听了,却觉得李二陛下这个兴趣爱好很不错,他还教育起魏姝来:“换成收到信的是我我也会同你们分享的,皇兄怎么就不能和老房他们分享了?这是人之常情,你们可不能因为皇兄是一国之君就这也不许他干那也不许他干!这又不影响皇兄治理天下,百姓听说了指不定还要夸我们兄弟感情好呢!” 魏姝觉得百姓看了这些信只会觉得这兄弟俩真是臭不要脸。 不过想想李元婴要是得了李二陛下一句夸肯定是要昭告天下的,魏姝也就不劝他了。 李二陛下喜欢听李元婴这么狂吹狂夸也挺好,总比回信把李元婴一通臭骂要强,真要那样,李元婴还不得伤心死!反正,受折磨的只有房玄龄这些天子近臣。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写完信,又跑东跑西,看看柳宝林、王义方等人对住处满不满意、需不需要调换,一番忙碌下来,他们抵达滕州的头一天便过去了。 李元婴高高兴兴地在完全属于自己的王府里歇下,心情好得不得了,梦里都是笑出了两个可爱的酒窝。 比起李元婴的欢喜,这一夜许多人都睡得不太踏实。狄仁杰就没睡着,走出自己挑的别院在花园里走来走去,刚下了场雪,园中处处披霜戴银,映得月色都寒冷了几分。 狄仁杰行至一处凉亭之外,却见前头有盏灯点亮了夜色,他抬头看去,只见武媚立在庭中看着湖面,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夜色幽深,湖面也幽深,伊人独立月下,远远看去让人生出种清冷虚渺之感。 狄仁杰一时没想那么多,走上去问:“这么晚了,你还没歇下吗?” 武媚回过神来,转头见是狄仁杰,笑了笑,说道:“刚看了点书,有点睡不着,出来走走。”对待自己人,她一向敛起锋芒,看不出半点锐利。 狄仁杰顺势问:“看了什么书?” 武媚道:“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就是《氏族志》。” 《氏族志》不止排名定序,也记录着众多家族的兴衰荣辱。《氏族志》中李氏皇族位列第一,外戚位列第二,剩下的才是世家大族。对于这个排名,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服气的,一干山东士族也一样,连房玄龄他们选姻亲也是暗暗在山东士族里选。 武媚重读《氏族志》不是临时起意,一路上她都在思考此事。 李氏皇族属于关陇贵族,这个所谓的关陇贵族满打满算只起来不到百年,在许多士族眼里和泥腿子出身没什么区别。 而且关陇贵族胡风盛行,哪怕李二陛下追求文治,很多做派也流露出他打心底的不讲究,什么礼数、什么伦常,在李二陛下表面上耐着性子听听,心里其实都不怎么当回事。 要不是有那么多一路跟过来的心腹要臣在旁边拉着劝着,李二陛下不知会闹出多少事来! 李氏皇族自己都这样了,自然不能指望各地士族对他们有多少敬畏,更不能指望他们会让耗尽举族心血栽培出来的子弟为朝廷尽忠。 李二陛下也私底下和人嘀咕过这件事,说这些士族进退如一,团结得很,发表的意见都很一致,对朝廷的政令都是意思意思地挑拣着遵从。 李二陛下察觉出了这些士族的轻怠,却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人家宁愿不做官,也不来捧你李家臭脚,你有什么办法?你要把公主许过去或者让人家闺女当王妃,人家都不乐意! 李元婴打心里觉得李二陛下想把大半个河南道扒拉给他当封地是好心,武媚却不得不多想:李二陛下这么做到底是真想给李元婴个大封地,还是破罐子破摔想让李元婴把这向来文教兴旺的齐鲁一带搅个天翻地覆,好好打压打压世家大族的气焰? 武媚拿不准李二陛下的用意,所以读完《氏族志》便静不下心。 李元婴虽然交了许多朋友,可真要让他来和山东士族掰腕子还是不够看的,他们的根基还是太浅薄了,李二陛下贵为天子都做不到的事,李元婴拿什么去做? 既然没有别人在,武媚也没瞒着自己的忧心,把自己思虑的东西都给狄仁杰说了。 狄仁杰听完也沉默。 他出身太原,从小听着太原王氏的名声长大,哪怕朝代更迭,世家依然是世家,并没有因为江山易主而动摇他们的根基。换句话来说就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你李氏皇族不一定能有多长久,谁要尽心尽力帮你稳固江山? 狄仁杰道:“殿下不会想这些。” 李元婴脑子里就没有这些东西,能来封地他高兴得要一蹦三尺高,哪有心情想这些弯弯绕绕。李元婴交朋友也不问出身,和他玩得来的他都乐意结交,瞧不上他的他也不会巴巴地贴上去。所以,哪怕齐鲁士族轻视他,他也不会在意的,按李元婴的想法肯定是“你不爱和我玩我就不带你玩”! 武媚听狄仁杰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理。 李元婴绝对不会去考虑这些问题,只想着玩得高不高兴。 武媚说道:“那我也不想了。” 李元婴天生有种奇妙的气运,别人磕破脑袋都求不来的好事,他随随便便就能撞上!他们与其在这里千想万想,不如先和李元婴一起琢磨接下来怎么把滕州玩个遍!说不定玩着玩着,他们担心的事就解决了! 两个人立在亭中聊了一会,都不在忧虑,各自散去,安心歇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早早起来了,呼朋唤友要出去玩耍,好好巡视一下他的封地。 第168章 第168章 李元婴初来乍到,百姓对他自是好奇得很,他带着人呼啦啦出门去,有些机灵的便凑上去和他攀谈。李元婴来者不拒,谁要带他玩他都直点头,让人带他去寻好玩的好吃的,渐渐地往他身边凑的人便多了。 李元婴在城里巡视一圈,很是满意,虽然城不算大,但百姓安居乐业,瞧着都挺富裕,就是不晓得城外的百姓是不是也过得好,就是安静了些,来时他看到西郊有个大湖,便琢磨着回头把整个湖给圈进滕州城。 王府里头虽有个小湖,瞧着挺赏心悦目,但终归还是太秀气了些。这大湖边风景好,凫水游船都好玩,来点什么水上杂耍之类的也不错。 李元婴正在心里想着扩建外城,崔刺史又找了过来,说是接风宴准备妥当了,诚邀李元婴出席。 这事李元婴刚到时崔刺史就提过,时间也是早前约定好的。有人请客吃饭,李元婴当然欣然答应。 李元婴摆出成熟稳重的样子和崔刺史往回走,和崔刺史聊了几句滕州的情况,很快又原形毕露:“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起来给皇兄写信还提到了崔刺史你。” 崔刺史有种不妙的预感。 果然,李元婴接着往下说:“我说崔刺史的体态和我四侄子有点像,让我想起四侄子,不知道四侄子现在是不是还在高丽。眼下高丽应该很冷吧!崔刺史,你们这么有福气的体态,是不是又怕冷又怕热?” 崔刺史脚下差点打滑。 他不就长得有点圆润吗? 李元婴要不要特意写信给李二陛下说这事?还要说他和魏王李泰像!魏王李泰,那也是因为李元婴倒霉的人之一,李元婴和李二陛下最疼爱的亲儿子掰腕子,居然掰赢了!赢了就赢了吧,这厮还要时不时把人家拎出来折腾一下! 胖子怕不怕冷关你什么事?你还写信和李二陛下讨论! 你这是歧视胖子! 崔刺史不能和李元婴理论,只能努力维持笑容:“下官不怕冷。” 李元婴点头说:“我觉得也是这个理,说人冷的时候不都说寒风刺骨吗?肉多的话,想要冻到骨头也不容易,所以多长些肉应当是不怕冷的。不怕冷最好,我对四侄子的愧疚也少点,毕竟这么冷的天出远门着实太苦了些,合该窝在王府里享乐的。” 李元婴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虽然他很乐意出去玩,但要他大冬天往北边跑他还是不太乐意,他从小到大都没真吃过苦头,李泰和他也一样! 唉,他没考虑周全,坑了四侄子一把,心里有点小惭愧。 与此同时,李泰也顺利抵达高丽。 一路上,李泰吃得苦头不算少,出门在外总不那么方便的,衣食住行都远没有在王府周全。李泰自出生后便锦衣玉食,哪怕早年在秦王府长大也没有遭过什么罪。 换成以前,李泰肯定怨气冲天,恨天恨地,恨他父皇恨他大哥,当然,最恨李元婴。但一路走来,李泰心情莫名平静,甚至还能主动和马周攀谈几句,聊聊路上看到的风土人情。 如果李二陛下只派他自己出使,李泰会觉得李二陛下故意折腾他,但李二陛下把马周也派来了,李泰便知晓李二陛下让他们来是真的想让他们好好完成这件差事。 大唐使团持节而至,在高丽境内不仅畅通无阻,还收到了最高规格的款待。 李泰一路冷眼旁观,发现高丽百姓面黄肌瘦,屋舍低矮,田地贫瘠,觉得高丽着实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不管那方面都比大唐差远了。直至到了高丽王都,他才觉得像点样子,勉强比得上大唐一个赤县! 这样贫弱的小国,难怪会出现主弱臣强,臣子控制军政大权的情况。偏偏就这么个小国,还有余力联合百济攻打新罗,想要吞掉新罗这个邻居! 这情况在李泰眼里就像是家里养了三只家禽家畜,其中两只想要啄死另一只。真是岂有此理,当主人家是死的吗? 虽然李泰觉得要高丽出大唐攻打他们的军费,他们怕是凑个几十年都凑不出来,但是他们要是不想赔,乖乖听话不就成了?高丽新罗百济都别闹腾,好好搞好文教好好发展经济,才能更好地给大唐下蛋,哦不,纳贡! 李泰虽然被李二陛下赶去封地,不怎么风光地退出了皇位之争,但他从小到大养成的骄傲还在,作为使者进入高丽王都也是派头十足。 这两年他的体态瘦了下来,瞧着没那么富态了,骑马倒是方便了许多,围观的高丽百姓看着他那高大健壮的体魄,都觉得天可汗之子当真气派,比他们的国王都要有威仪! 当然,比之他们的莫离支还是有点差距。 想到莫离支渊盖苏文,不少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为了攻占新罗的城池,渊盖苏文广征兵卒,百姓都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听命。在许多百姓看来,打下更多城池又如何,他们又耕不了更多地,住不了更多屋子?打仗苦了士卒,成就的却是莫离支的威名! 要是天可汗怪罪下来,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百姓! 李泰不知道高丽百姓心中的悲叹,但还是能看出沿途百姓的日子过得不怎么好。他与马周对视一眼,下马阔步走向出来相迎的高丽官员。 李泰很快见到莫离支渊盖苏文和他扶持起来的高丽王。 所谓的莫离支,其实是渊盖苏文自己设立的、凌驾于所有军政大臣之上的官职,牢牢把控着高丽军政大权,和自立为王没什么区别! 高丽王显然是个傀儡国主,瞧着就是个软弱的,说话总要先望向渊盖苏文,征求渊盖苏文的意见。 李泰看在眼里,觉得高丽果然是野蛮之地,国主被个臣子控制,一点一国之主的威仪都没有。这样的国主,当着有什么意思? 李泰头一次觉得自己生为大唐人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李二陛下虽也常被魏征他们喷得狗血淋头,但那都是因为李二陛下想治理好大唐、想当个明君,而不是像高丽王这样受制于人! 哪怕是对上渊盖苏文这个满身戾气的高丽猛将,李泰也傲然地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畏怯。 马周对李泰的表现有点意外。他以为李泰在路上会喊苦喊累,李泰没有;他以为李泰不会有心完成这次出使的使命,李泰也没有。 不得不说,李泰认真起来真有点当初人人夸赞的样子。 马周没有走神太久,全心全意配合李泰与高丽王、渊盖苏文打交道。 很快地,他们把国书递交给高丽王。 不管是李泰还是马周,都挺直背脊坐在位置上,面色冷凝地望着那主从颠倒的君臣二人。 马周注意到渊盖苏文看着国书时紧攥起手掌,瞧着想在忍住怒气。 李泰也注意到了,但他泰然自若,表示会在高丽王都停留几天,给渊盖苏文考虑的时间。如果渊盖苏文不从新罗城池撤军、上书向大唐认罪,那接下来来到高丽王都的就不是他们,而是大唐王师! 李泰挺直腰杆说:“本王一路走来,发现百姓满面饥色,衣不蔽体,显见过得并不好。在本王的封地内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依,你们若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如彻底并入大唐,改称高州!到那时,大唐定会派王师进驻保护百姓,派大儒前来教化百姓!”提到大唐,李泰一脸傲色,尽显大唐亲王的威风。 接下来几天,李泰还真和马周在高丽王都领略异国风光,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威胁了渊盖苏文和高丽王会遇到危险,甚至不认为自己是在威胁高丽。 他们大唐是堂堂正正地来宣战,这是他们给高丽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他们死不悔改,那怎么能怪大唐出手? 人要是自觉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做什么事都特别有底气! 这时候戴亭还活跃在高丽境内。打听到大唐派使者前来高丽的消息,戴亭第一时间关注皇家使团的动向。得知来使是李泰和马周,戴亭考虑了两天,悄然去求见马周,准备从马周那边打听打听朝廷的打算。 戴亭虽然从李元婴递来的消息知晓李元婴要就藩了,也知道李元婴劝李二陛下开春再开战,却不知道朝廷是不是真听了李元婴的意见。这会儿他与滕州虽然只相隔一片海,但互递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所以戴亭决定直接与马周接触。 马周见到戴亭有点意外,戴亭虽不是朝中红人,马周对他却印象深刻。因为当初侯君集领兵打高昌,李元婴就是派戴亭去高昌捡了大漏!后来李元婴又派这戴亭去了吐蕃,开拓了两条深入吐蕃的商路。 这是个能人! 可惜啊,他是个内侍。 马周看着不卑不亢坐到自己下首的戴亭,心中有些惋惜。 想到戴亭过去做成的事,马周精神大振,问戴亭停留在高丽境内做什么。 戴亭想从马周这边打听消息,自也不会对自己的打算闭口不谈。戴亭道:“盖苏文弑君夺权,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他露出一丝浅淡的笑,“小的不过是给忠君爱国的人一点方便,让他们有机会为效忠的君主报仇雪恨或者帮自己效忠的君主拨乱反正,再顺便做点小生意而已,并没有做什么。” 马周看着戴亭带着浅笑的脸庞,心里免不了感慨:幸亏这人生为男儿,要不然不知会是什么样的祸害! 转念一想,马周觉得戴亭即便是生为男儿怕也不会安全。真不知道李元婴怎么能从这美得雌雄莫辨的外表下看出他的真本领! 大概是因为李元婴还没有到关注美色的年纪? 第169章 第169章 马周很快从短暂的失神里回过神来,他是寒门出身,与勋贵那些追求享乐的人不太一样,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得知戴亭已经在高丽经营半年,在新罗那边也有些安排,马周又一次感慨李元婴运气惊人。要不是运道好,怎么连这么个年仅弱冠的内侍,都能在高丽暗中布局! 别看高丽只是个小国,朝中许多人可能不放在眼里,但李二陛下是有意亲征高丽的!李二陛下亲征,那可不是小事,那是足以牵动整个大唐的大事! 站在马周的角度来看,他也觉得能不打就不打,不是为了不让武将捞功劳,而是为了百姓安定。国书之中给高丽的两个选择,一个是让他们还能喘口气,另一个是直接让他们死得透透的,那渊盖苏文不是会服软的人,马周也不确定他会不会选择负隅顽抗! 马周只考虑片刻,便把国书内容告知戴亭。主意是李元婴出的,朝廷给出的两个选择戴亭也从李元婴的来信中知晓,确定朝廷没对整个计划有太大的改动之后他便安心了。他平静地询问马周的意见:“如果高丽将有一场内乱,您认为该在使团离境后开始,还是在使团离境前开始?” 马周被戴亭给震住了。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你今天想喝粥还是吃面”? 戴亭送新罗王女回国也不过是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在高丽这边到底做了什么?他这么扎眼的相貌,高丽居然没人注意到他吗? 由于戴亭的态度太平和,马周甚至生不出质疑的想法,他还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表示希望等他们离境后再开始。如果只有马周自己,他可能会选择添一把火,逼着高丽表态认罪,但这次的正使是李泰,李二陛下的亲儿子,他不能让李泰有半分闪失。 戴亭明白了,悄无声息地离开马周的落脚处。 对于不能坑李泰一把、趁乱给李泰吃点苦头,戴亭还是有点遗憾的。 当初在李泰散布李元婴勾连太子的流言、李元婴最孤立无援的时期,他远在吐蕃,对李元婴遭遇的困境一无所知。 知晓李泰就藩的前情之后,戴亭一直非常自责,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忠仆应尽的责任。 若不是他一门心思往外跑,肯定能在流言兴起之初发现端倪!要知道,他的自由是维系在他们小王爷身上的!让小王爷受委屈,就是他们最不该犯的过错! 哪怕李元婴从来没有提过要他们如何,戴亭还是把账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有机会肯定是要咬那些试图欺负李元婴的人一口。哪怕他们都没欺负成功,也不能轻易放过! 可惜他们小王爷最心软,总想所有人都好好的。 李泰正喝着高丽特有的参酒,听说喝这酒能延年益寿,他准备品尝一番,若是觉得好便带回去献给他父皇。现在他们父子间关系疏淡,没法再像当初那样每日执手欢谈,但父皇依然是他父皇,他诚心诚意求他父皇长命百岁,免得兄长登基后日子更难过。 有的东西,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显出珍贵来。 李泰饮了两杯,觉得身体有些热,命人打开窗准备透透气。不想窗刚打开,他就看到一抹昳丽的身影自窗外走过。 许是察觉了他的目光,那身影停顿下来,转头往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李泰暖烘烘的身体莫名变得浑身冰凉,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他再仔细看去,却见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好似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李泰心扑通扑通直跳,却不好和旁人说起自己居然因为一个眼神而背脊生寒。他堂堂大唐亲王,李二陛下的亲儿子,对上高丽那个手刃自己国君的乱臣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看那人的年纪,怕是还不到弱冠! 李泰连喝两口压了惊,回想着刚才对上的那个眼神,不知怎地觉得有点眼熟。等他与马周一起用膳时,才从马周口里得知戴亭来过的消息。 李泰想起来了。 这戴亭,是李元婴的走狗! 以戴亭的长相,本来不该没人注意到,但戴亭就是有让人看不见他的本领,哪怕从小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元婴身边依然没有人对他投以太多的关注。直至李元婴派他带人去高昌! 那时李泰有心争太子之位,需要用人才和财务的地方很多,所以自然把李元婴派人跟着侯君集大发横财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他甚至比李元婴自己更清楚戴亭带回来多少好东西! 后来戴亭帮李元婴去吐蕃卖茶,李泰数着朝廷收上来的茶税推算出李元婴赚了多少,更是眼红不已。 怎么李元婴随便把身边的内侍打发出去,就能赚这么多家底! 偏这戴亭对李元婴忠心耿耿,不管办了多少事、立了多少功,只要一回长安永远会恭恭敬敬地跟在李元婴身边伺候,当李元婴最忠诚的狗! 李泰得知戴亭在高丽搞的各种动作,脸上都麻木了。他一点都不羡慕李元婴手上有这样的人才,真的,他压根不羡慕! 天杀的,怎么这样的人才就不掉到他手上来,偏偏让李元婴捡了去? 李泰愤愤不平地骂完老天的不公,最终还是选择在高丽王都随便转悠转悠,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捞回去献给李二陛下的东西。他再恨李元婴又能怎么样,要是他敢搞点小动作坑害李元婴,李元婴养的那只疯狗怕就要扑上来咬死他! 高丽离长安那么远,他可不想死在这贫弱小国! 大唐使者表现出来的强硬姿态让高丽王心惊胆颤、让高丽朝臣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求见渊盖苏文,让他同意向大唐服个软认个罪,不然高丽根本不可能抗衡大唐王师! 渊盖苏文自弑君夺权,日子过得意气风发,哪曾被人这样轮番质疑过。 大唐固然强盛,但是长安路远,驻守辽东附近的边军又不甚强盛,渊盖苏文其实不太担心大唐真的会打过来。哪怕真打过来了,意思意思投个降不就成了? 大唐本就地多人少,就不信大唐真能让人迁来高丽安家!所以,渊盖苏文心里是有恃无恐的,大唐兵马要打就让他打,该降直接降,打完一切照旧! 可惜能看清这个事实的人太少,都被大唐少有的不客气震慑住了! 渊盖苏文想到李泰傲然的姿态,心里充满怒意。这个大唐皇子,不过就是会投胎而已,若是这家伙生在高丽,连给他提靴都不配! 可,最近国内隐隐有乱象,他杀了好几批叫嚷着要“拨乱反正”的乱贼,结果不仅没起到震慑作用,还激起了不少人的愤怒。要是不尽快打发走这个盛气凌人的大唐使团,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要是有人狗急跳墙对李泰下手,那就真的完了,李泰可是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嫡出的皇子! 渊盖苏文心里有了决断。 第二日渊盖苏文就叫人拟好国书,言辞恳切地表示高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即日就下达命令让人从新罗城池撤离,坚决不再犯。 李泰看完国书,挑剔地让渊盖苏文加上“如果再犯要如何如何”的条款。 等渊盖苏文叫人加上了,他又说渊盖苏文的姓氏冲撞了他祖父的名讳,要渊盖苏文随便改个姓好了,要不然国书上最好别出现渊盖苏文这个名字!本来就是国书,有高丽王署名不就成了,你渊盖苏文给自己加什么戏啊! 马周不得不承认,李泰这份倨傲搁平时挺欠扁挺失礼的,但用到敌人身上却很不错,听得人浑身舒爽! 李泰把一通邪火发泄到渊盖苏文头上,压根不管渊盖苏文心情如何,拿着高丽重拟的国书拍拍屁股离开高丽王都。哪怕渊盖苏文仇恨值被拉得再满都没用,他又不会再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谁管你恨不恨,呸! 李泰前脚离了高丽国境,高丽内部就起了乱象,不知谁把渊盖苏文叫人拟的国书散布出去了,同时还有人暗中传播渊盖苏文在大唐使者面前卑躬屈膝、卖国求荣的表现。 这种传播可不仅是嘴上传播,还有不知谁画的图!那图上,他们威风凛凛的莫离支奴颜婢膝,双手把国书献给大唐使者! 这样的画被无声无息地贴在街头巷尾! 流言传得再多,都没有看到画面的冲击性强。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歌谣悄无声息地在各地兴起,在孩童口里传唱。他们没唱什么不好的东西,而是唱过去他们的生活多么平静美好。 百姓日子苦,总不能让他们有个念想都不许吧?人在绝境之中特别容易美化过去,不少人走在路上听着那动人的童谣,都驻足聆听,潸然泪下! 是啊,渊盖苏文没有穷兵黩武之前,他们的日子多么幸福! 随着国书上的只言片语越传越光,高丽百姓逐渐认定渊盖苏文准备割地赔款,拿高丽的城池、百姓的赋税去讨好大唐。 很快地,不少人都对渊盖苏文有了个全新的印象…… 卖国贼! 渊盖苏文勃然大怒,又叫人挨家挨户地搜查可疑人士,活剐了一批叛贼以儆效尤。 他是卖国贼? 他是高丽的英雄! 是他为高丽开疆扩土! 该死的大唐人,居然卑劣至此! 真是岂有此理! 早知如此,他就该直接杀了那个趾高气昂的大唐皇子,和大唐死战到底! 真是一步退,步步退,再难有前进之机! 转眼到了年末,李元婴还不曾知晓高丽的变故,他正穿着柳宝林给他做的新衣裳,准备去给百姓们发表新年讲话。 这是李元婴第一次在宫外过年,也是第一个他自己做主过的年,他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难掩的兴奋劲。 照理说只有正月初一和上元节是开宵禁的,但李元婴想着这么高兴的日子,怎么能只与民同乐两天?李元婴当场宣布,整个正月里头都开宵禁,未婚男女不仅上元节可以约见面,整个正月都可以出来相看! 李元婴已经叫人把西面的城墙推了一截,从王府修了条宽敞的街道直通湖边,又让人用花灯装点沿岸的树木,弄得整个湖岸明亮如昼。 滕州百姓头一次发现,西郊这个大湖这样美丽,沿岸风景这样好!有些心思活络的货郎、伎人已经早早去占了好位置,沿途叫卖,绝不让任何游人感到冷清。 这热闹又漂亮的地方,当真是年轻男女相约见面的好地方! 大唐民风开放,普通百姓在成亲之前是允许年轻男女先相看一番的,毕竟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很难有后悔的机会,所以大伙都理解!只要发乎情止乎礼,不闹出什么丑事来,大多数人家都允许他们先接触接触。 有热闹的地方自然有李元婴,他虽嫌弃来滕州的日子太短,没把这大湖完全改造成他想要的样子,但有那么多百姓给他面子过来玩已经让他很满意。他在小伙伴们的簇拥下登上临水筑起的高台上给百姓们发表新年讲话,声音传得很远,大意是新的一年到来了,大家要吃好喝好玩好,争取新的一年里劲头更足,大家齐心协力让滕州越来越好! 李元婴一番话毫无文采,全是大白话说出来的,百姓们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给他高声喝彩。他何曾被人这样捧场过,顿时尾巴把翘得老高,一脸高兴地给百姓们许诺要让大家都吃上最香的米、最肥的肉、最甜的瓜,要让大家都能识字算数读书! 李元婴高声说道:“哪怕是整个滕州最笨的人,走到外面也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也要能堂堂正正地挺直腰杆做人!我们走出滕州,大家要能骄傲地告诉别人自己是滕州人;我们走出大唐,大家要能骄傲地告诉别人自己是大唐人!大唐每一个人,都该会说大唐的官话,都该认得大唐的文字!” 百姓听得心中激荡。 虽然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离开故土,他们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扬名立万,但是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想像李元婴说的那样不管走到哪里、不管遇上什么人,都能昂首挺胸地应对。 哪怕官话不好学,哪怕识字算数都是聪明人才有机会碰的东西,但是滕王殿下说让他们学,他们就愿意学,再难都学! 谁甘心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谁都不会甘心! 魏姝定定地注视着立在前方的李元婴,他也许没什么惊天大才、也许没什么远大志向,但是他永远是最耀眼的存在。 永远明亮如星。 从他们见面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第170章 第170章 李元婴下令开一整个月的宵禁,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至少相邻州县的人都觉得滕州热闹,过来走亲戚便不想回去了,倒是让滕州的商贩们小赚了一笔。 正月里头大伙都忙,李元婴也没让人开工。过了上元节,李元婴才让人开始营建书院。 地他已经划出来了,章程也拟出来了,连设计图也有阎立德给他画,李元婴基本只需要时不时巡视一下、跟进建设进程即可。 到快出正月时,李元婴不出意外地收到朝廷那边发来的训斥圣旨,大意是他太过胡闹,怎么能开一整个月的宵禁。这个头一开,大大增大了滕州这边的治安管理难度! 李元婴偶尔也会收到李二陛下的回信,这种走正式程序的骂人圣旨却还是头一回收到。他觉得李二陛下太过分了,连过年开个宵禁都不许!没事可说李元婴都见天给李二陛下写信,这会儿有事送上门李元婴当然更来劲了,刷刷刷地给李二陛下写折子,表示他开宵禁是为了促进百姓婚配,让他们能够抓紧机会觅得良人! 李元婴还大言不惭地表示,宵禁是为了禁绝各种违法犯罪活动,他相信滕州百姓不会干坏事。所以,别说开一个月宵禁,就算天天开宵禁他都不怕! 事实上李元婴也是这样想的,日头一落就把人全关在坊间,多没意思,每天都和过年一样热闹才好,大家做生意都能多赚不少!有能耐花钱的人谁大白天闲着呢?当然是晚上才有空闲陪陪妻儿、喝喝小酒,大好的夜晚老把人拘在家里多不好! 反正李元婴恨不得让滕州天天开宵禁,让大家敞开了玩耍。 李元婴慷慨激昂地写了一通,最后还抱怨他皇兄不讲兄弟情义,每次他写信都是夸的,皇兄来旨意却是骂他,真是太坏了,他再不要给皇兄写信了! 一气呵成地把折子写完,李元婴叫人快马送去给李二陛下,还真没再写他那些谁看了都觉得肉麻的马屁信,而是盘算着去海边溜达一圈。 武媚她们都有正事要忙,李元婴去寻高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高阳竟也说不去,她说她要当女子学院的马球指导,训练出让相邻州县闻风丧胆的女子马球队!她有认真在读书,但是自己想要做的事也不会落下,大家都在为筹办书院的事忙碌,她也想和大家一起干点正事! 当然,这只是高阳给李元婴的理由,至于她自己是怎么想的,李元婴就不得而知了。 李元婴也没在意,左右有武媚她们在,高阳不会闹出什么没法收场的事来。大家都在忙,李元婴便去找阎立德同行。 阎立德本来是打算规划好书院就辞行回京,毕竟他今年连过年都没回家过,难免有些想念。李元婴却不放他,还说“既然大阎你想家人了,我叫人顺便把你家人接过来”。 阎立德能拒绝吗? 阎立德拒绝不了,他只能苦笑留了下来。听李元婴说要去海边,阎立德自然欣然应允,收拾收拾和李元婴一起出发。 虽然李二陛下没把整个河南道划分给李元婴,却把沿海的一大片地方圈给了他,允许他便宜行事。李元婴一向是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没有机会他都要创造机会,更何况李二陛下直接把这个安排写在诏书里! 李元婴给阎立德说起自己去海边的两个目的:其一是戴亭说这几天会回来,他想第一时间看看戴亭给他们带回来什么宝贝,再听听高丽今年开春会不会挨打;其二,既然李二陛下把沿海一带圈给了他,那他自然得好好地利用起来!大码头建起来,船坞造起来,海运搞起来,海师也得好好训练起来! 要不然,李德謇和杜荷他们不是白来?他可不是把人要来坐冷板凳的。 李元婴一路走走停停,领着阎立德、李德謇等人浩浩荡荡地来到最东边的码头。早有人提前在驿站打点,人一到,差役们纷纷出来相迎。李元婴叫人去关注海上的动静,自己和阎立德等人坐下享用新鲜的海味。 虾粥鲜滑,海鱼肥美,李元婴吃得挺香,觉得靠海好处多多,至少随时都能吃到这新鲜海味。 不想他们才吃到一半,便有人来报说海上有船来了,还不止一艘,看着是一整个船队,可气派了! 李元婴顿时觉得已经吃饱,领着阎立德他们往码头跑去。他站定一眺望,果然能看见有一支船队从远处驶来,那些船看起来有点破烂,不过胜在数量多,瞧着挺有气势! 这些船自然是戴亭领回来的。 要弄到这么多海船费了他不少功夫,找齐人手也不那么容易,不过他在高丽和新罗停留了一年多,真的想找还是找得着的,这不就给他凑齐了?这些船上装着的都是他从高丽弄回来的一些货物,还有就是用高丽粮食和新罗换回来的好东西。 虽然高丽新罗都贫瘠落后,但是他们山上的山参挺不错,海边的海珠也还算拿得出手。 戴亭把看得上眼的东西都弄回来了,顺便给新罗囤了点战略物资,专门留给金胜曼。既然金胜曼有机会继承王位,戴亭自然得帮她一把。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新罗能有一个亲近大唐的国主远比有一个想要背离大唐的国主要强!现在金胜曼积攒一些人望,到时继位后能更有话语权,更快抓住权柄! 戴亭还把高丽的内乱告知金胜曼,让她联合可信的人把高丽的水搅得更浑,趁机夺回一些城池。虽然大唐会叫高丽归还,但是亲自夺回来的话更有助于提升金胜曼的名望! 金胜曼得知了这些安排,对李元婴和戴亭都有了更深的认知。在国子监时李元婴爱玩爱闹,除了读书之外没多少正经的时刻,直至戴亭把物资交到她手上、把具体操作方向告诉她时,金胜曼才真正意识到李元婴是真正的天潢贵胄,他身边的人也都不是简单人! 金胜曼自然非常感激他们的帮助。 堂姐身体不好,又没有儿女,她回来后便时常把她带在身边教导。为了新罗王族的传承,堂姐自是希望她将来能牢牢握住权柄,把新罗带往更好的方向。可惜,了解得越多,她越清楚连身在王位的堂姐都处处受制! 要是能做到,谁不想做! 戴亭对金胜曼的感激无动于衷,做完该做的事便悄然撤离。 想着这些时日的经历,戴亭心情不算特别平静,依然有些沉湎于合纵连横、挥斥方遒的快感之中。但是当他站到甲板之上,远远看见岸上有人站在那里等着船队靠岸,整颗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们回到大唐了。 哪怕在高丽可以翻云覆雨,轻而易举地弄来许多常人一辈子可能都挣不来的家底,那里终归不是他们可以安心停歇的地方。而不管离开多久,大唐依然是他们的家园,依然会敞开怀抱迎接他们归来! 戴亭听到周围传来了欢呼声,都是随行的人在情不自禁地叫唤。 船队驶入码头,戴亭第一个从船上下去,恭恭敬敬地向李元婴行礼。 李元婴高兴地把他拉起来,让他不必多礼,口里说道:“真是有够巧的,我们刚到驿站不久,你竟就回来了。”他兴奋不已地看向戴亭带回来的船队,“你带去的人哪够开这么多船,你是不是又带了不少高丽新罗那边的人回来?” 戴亭点头。 人不够用,自然得在当地找。他挑人自有一套标准,带回来的人不会对李元婴带来麻烦,必要时甚至可以给高丽带去点麻烦! 戴亭简明扼要地解释:“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我让他们带着妻子儿女一起到大唐来。” 李元婴很满意。 不管这些人愿意干什么,能来总是好的,愿意归附大唐的人他都乐于接纳。 李元婴夸道:“做的不错,他们无家可归,我们自然该给他们地方安家。”他让人去负责安顿船上的人和货物,自己拉着戴亭去驿站用膳兼详谈。 阎立德几人跟着坐下,听李元婴主仆二人聊起高丽那边的情况。 戴亭看了阎立德几人一眼,见李元婴没说要避着他们,也没有避讳,把高丽那边的大致情况给李元婴讲了一遍。 他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在高丽境内挑挑事,帮新罗囤囤粮,顺便把两边的珍宝都低价捞走。周边各国也有想浑水摸鱼的,不过他专心在高丽搅浑水,没去管。 总的来说,效果还算不错,基本达到预期。反正若是朝廷还是想打高丽,戴亭也许可以去兵不刃血拿下几城,随便混点战功! 渊盖苏文写下国书的时候应该是想阳奉阴违,但是以高丽现在的情况,他很快就该当一个言出必行真君子,国书怎么写他就怎么履行,绝对不掺半分水分。 李元婴听了很是赞同,觉得戴亭干得不错:“我们大唐人就该这样引人向善!人活在世上,怎么能连自己说出口的话都做不到!” 阎立德和李德謇几人听着觉得,真该让那渊盖苏文来听听这主仆俩的对话,这样就可以直接兵不刃血气死高丽这员猛将! 要知道李二陛下坚持打高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渊盖苏文弑君夺权,大逆不道。去年相里玄奖出使高丽让他们从新罗撤兵,结果遭到了渊盖苏文的拒绝,气得李二陛下直接发话说要亲征辽东,和魏征他们吵了好几个月。 现在李元婴让人把高丽搅得一团糟,居然还无耻地说自己是在引人向善,听着简直比渊盖苏文还要无耻! 李元婴可不觉得自己和戴亭的话有问题。戴亭回来了,他心里高兴,顿时忘记自己因为宵禁的事对李二陛下说的狠话,又刷刷刷地给李二陛下写起了密信。 这次真的是密信,他还在封口处写上“皇兄亲启,别人都不许看”,还要加急给李二陛下送去,毕竟戴亭带了笔经费回来,他要着手搞海港建设了,他得和李二陛下打个招呼! 于是李二陛下前脚刚看完李元婴那份宣称“再也不给皇兄写信了”的折子,后脚又收到李元婴特意叫人送来的密信。 李泰一行人已经回到长安,马周也和李二陛下提起过戴亭滞留在高丽境内搞小动作的事。 李二陛下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答应魏征他们再看看,要是高丽还敢阳奉阴违,大唐肯定要给它个教训! 结果李元婴这厮竟特意写了封密信来给戴亭表功,认为戴亭做事稳妥可靠,为人清正方直,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他还说我们泱泱大唐,就该多做这种引人向善的好事,教会化外之民言出必行的好品格。 哪怕是蛮夷之地也不能简单粗暴地对待,得告诉他们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要就像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说清楚了再揍他们一顿,他们才能心服口服! 哪怕李二陛下也觉得自己师出有名,看完李元婴的信后还是一阵沉默。 这么说来,他们好像确实是在,引人向善? 第171章 第171章 已是春寒料峭二月天,李二陛下叫人把长孙无忌几人叫来,和他们说起李元婴的建港计划。 本来长孙无忌几人看到李二陛下手里的信心里都咯噔一跳,觉得李元婴那厮莫不是又写了什么恶心的马屁信,结果一看,觉得还不如看李元婴拍马屁! 房玄龄首先开口:“哪怕滕王殿下的人在高丽带回些货物,想建个新海港也是不够的。”接着他把建港成本简单地给李二陛下说了说,并表示春耕在即,不能纵容李元婴这么胡闹。要知道河南道可是重要的粮食基地,可不能让李元婴为了搞大动作耽误了春耕! 李二陛下道:“确实不够,但元婴说不会影响春耕,让他试试也无妨。” 李二陛下之所以同意,是李元婴大夸特夸,说修个大海港好,可以设置个税关,管控海上贸易。这个海港一定要大,要气派,要彰显大唐气派! 河南道先挑个好地方修一个试试看,要是搞起来没问题,如江浙、福广、崖州、安南都护府那些地方也都修起来,连成海上贸易链,搞好港口配套服务,让大家放心大胆地走海路。 李元婴把这个计划称之为“东方之珠”计划。 按照李元婴的说法,他们大唐处于东方日出之处,他们的海岸大多处于整个大陆的东边,他想把把这些海港打造出一颗颗璀璨的东方明珠,让它们源源不断地为大唐输送数不尽的物资和财富。 为了护卫好这些海港,他们得训练出强悍的水师,每日在海上巡逻兼训练,让所有踏入海港的人都能感受到大唐的强盛与悍勇! 这个蓝图太美好了,李二陛下舍不得放弃,所以他想让李元婴去试试。反正李元婴信誓旦旦地表示建港是不会亏的,甚至都不用朝廷出一个铜板! 房玄龄几人对视一眼,知晓李二陛下主意已决,便都不再多劝,由着李二陛下给李元婴写了批复意见:港口可以建,钱反正没有,春耕不能耽误,赚的钱要上交朝廷。 魏征脸皮抽了抽。 难怪李元婴能掰扯出什么“引人向善”的理论来,原来是家学渊源,李二陛下这话无耻得连房玄龄和长孙无忌都不阻拦他惯着李元婴胡闹了! 虽然朝廷不给人也不给钱,但李二陛下还是答应让李淳风跑一趟,去帮李元婴择期,挑个好日子让港口开工。这样一来,李元婴的要求就全部被满足了! 至于李元婴对戴亭天花乱坠的一通夸,李二陛下没理会。 戴亭这人有能力也有想法,却不适合放到明面上来,一来他是内侍出身,入朝天生不占优势;二来他所做的事本就不是能光明正大去做的,过了明路反而不好发挥。 李二陛下叫人把回信送去给李元婴,顺便把李淳风也打包过去。 这次去滕州的还有老神医孙思邈。孙思邈本就不爱和朝廷打交道,屡次拒绝入太医院,长留长安是为了修《千金方》。 今年开春孙思邈已经把《千金方》献给朝廷,让太医院那边审核校对、刊行天下。这是李元婴答应过他的事,书修好了,孙思邈也不想留在长安了,索性跟李淳风一起去河南道,帮李元婴开医学院。 李二陛下虽舍不得放神医离开,却也知道强留不可能把人留下,只能在亲自召见过孙思邈之后把人放走了。 到了二月中旬,万物复苏,蔬菜瓜果多了,飞禽走兽都肥了,山上长的山下结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透出一股子能吃的气息。本来就生意红火的丰泰楼搞了个大动作,几十家分店同时开张,同时推出一种全新的菜系:炒菜! 这段时间各个分号的掌厨们都在忙着练习炒菜方法,上手之后,他们很快把应季的食材都来回蹂躏,因地制宜地发展出当地的特色。 李元婴当初说让他们回家乡独自掌一家丰泰楼,他们还以为李元婴是在哄他们卖力干活,现在居然真的成真了! 这让他们干劲十足! 比起出去单打独斗,傍着丰泰楼这棵大树可舒坦多了,利润他们可以分红,多赚多得。而且有李元婴在,没人来找他们麻烦,他们可以全心投入到研发新菜色、提升自己厨艺上头。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会看到,他们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所以大伙都憋足劲等着自家分号开张的这一天到来。 热油下锅,急火猛炒,做出来的菜色虽不不如精烹细炖好看,却胜在快、胜在香,更胜在别处没有! 丰泰楼分号统一时间开张,炒菜果然在各地引起一阵热潮,新鲜的事物刚出来,大伙的好奇心都非常旺盛,何况丰泰楼很少让人失望,食客们自然都蜂拥而至,争相品尝香喷喷的炒菜。 许是因为价格低廉、吃得起的人比较多,蛋炒饭居然成了最受欢迎的新菜! 这股子蛋炒饭热潮从长安一路热到滕州,又由各地商贾游人传往各地,很快地,但凡看到丰泰楼的人都想进去叫上一盘尝鲜! 魏征等人一般自是不会到外面吃饭的,所以得知炒菜风潮的时间反倒要晚一些,反而家里的晚辈先得知消息。 魏征一听说这事,眉头紧皱,很不满意李元婴动不动就搞出这样的事儿来。别人都是闷声赚大钱,他倒好,捞钱捞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讨论! 没过几天,许多人都打听到更多消息了:原来这菜要配上特制的炒锅才方便做出来! 现在问题来了,丰泰楼一下子开那么多分号,每天出的炒菜又能供那么多食客享用,李元婴到底叫人打造了多少铁锅? 最关键的是,铁哪里来的?难道去年他在太原那边发现了铁矿,自己开采来用了? 魏征是不能坐视李元婴犯这种大错的,马上着人去太原彻查,顺便再把李元婴各地的产业都跑一遍,看看有没有没上报的矿藏。李元婴爱玩爱闹可以,铁矿绝对不能碰! 结果魏征一查,就查到李二陛下头上,把他们兄弟俩密谋造锅的事追查得清清楚楚! 这兄弟俩可真够不要脸的! 古往今来独一份! 魏征气得坐到议事堂里不走了,也不骂人,只坐在那里看着李二陛下,跟看个负心汉似的,怪渗人。 李二陛下见东窗事发,只好把锅都推到李元婴头上,唉声叹气地表示自己没钱给李元婴,也不能在封地大小上给他特殊对待,别人发现铁矿献上来还能给点补偿,总不能让李元婴白把自己的产业给出来不是吗? 李承乾也帮着劝,说他幺叔也就要了那么一点点铁,没多少的,就那么几口锅,很多吗?一点都不多,要不是丰泰楼分号开业的动静太大,都没人发现这事! 魏征真想告老还乡算了。 爱惯着就让他们惯着吧,到时惯出事来了看他们怎么收场! 李淳风和孙思邈抵达滕州时,滕州书院已经差不多落成了。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李淳风看着沿途忙碌的春耕景象,觉得风景很不错。他与孙思邈才刚到城外,李元婴已经远远地迎上来,十分热情地引他们入城,口里说道:“孙师,小李,我早等着你们来了!正巧书院快建好了,可以开始招生,孙师您一会去看看医学院够不够大,不够我再叫人扩建!” 孙思邈捋须道:“若想栽培出好大夫,学生贵精不贵多。”学生多了,一来人多不好教,不能做到因材施教;二来难以判断他们的品行,若是收了心术不正的学生,谁知道他们是拿医术来救人还是害人? 李元婴听得直点头,没领孙思邈去王府,直接领他去了医学院那边让孙思邈看看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孙思邈更直接,看过之后就说自己不走了,要在医学院这边住下。这地方又宽敞又明亮,还很清净。后头圈了一大片园子,种着河南道盛产的各种药材,已有专门的药童悉心照料。再往后则连着后山,上头葱葱郁郁,显见长着不少野树野草,野药材怕也能找到一些。 孙思邈年纪大了,很喜欢这个半田园风格的住处,他想研究的东西李元婴也都给他找齐了,他还有什么烦恼的?至于到城里扬一扬名、赴宴显一显威风,孙思邈一点兴趣都没有! 见孙思邈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李元婴高兴地领着李淳风走了。 这段时间戴亭已经把从高丽那边弄回来的好东西都换成了现钱,万事俱备,只等着最忙碌的春耕结束开始李元婴宏大的“东方之珠”计划。 李淳风只是被李二陛下派过来选日子的,并不知晓李元婴和李二陛下吹了什么样的牛逼。听李元婴说要给大唐沿岸都修上大海港,让蜿蜒的海岸把一颗颗“东方明珠”串起来,李淳风免不了在心里计算一下那得花多少钱。 李淳风道:“你开这么多丰泰楼分号,为的就是建这个海港吗?” 李元婴说:“才不是,丰泰楼赚的钱我早就想好要怎么用了。”既然李淳风提到了丰泰楼,李元婴就给李淳风说起他的另一个宏伟计划:他要修一条从泰山通往长安的、宽敞又好走的大路,给沿途驿站配上最多最好的畜力。这样一来,他皇兄想去泰山玩几回就去泰山玩几回,一点都不劳民伤财! 李淳风算是明白李二陛下为什么这么纵容李元婴了。 李淳风道:“那你准备从哪里找钱修海港?” 李元婴卖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李淳风见李元婴不说,便也不再多问,安心在滕州住下。 人力暂时还没到位,李元婴只叫人准备好扩建大海港的物资和钱帛,没急着马上让李淳风挑日子动工。 李元婴全心投入到滕州书院的筹办之中。萧德言给他推荐的人陆陆续续到位,但想要满足他家大书院的要求还是不够,哪怕还没招来学生,他也要弄到足够强的师资! 李元婴早已发布招贤令,让人自由举荐各地遗才,自荐他荐都可以,哪怕是邻州的,只要肯过来,他也可以帮忙把过所之类的办妥! 李元婴给出的薪酬十分丰厚,年后过来应聘的人不少,李元婴让武媚她们轮番负责挑人,倒还真挑出不少适合的人。这些人不用有多高的才华,只要学问过得去、人品没问题,留下来当夫子都足够了。 李元婴还让人去河南道各州县宣讲,把一些家境贫寒、失父失母的孩子都接到书院来,这些人虽能得些救济,读书却是不用想的了。现在书院之中建了不少宿舍,条件虽然不算特别好,却也能挡风挡雨;书院提供的饭食虽不算特别丰富,却也不会让任何学生饿着。 李元婴许他们到滕州游学,不必在滕州落籍,若是他们将来有出息了,还得起书院供他们吃喝的银钱,他们大可用手里的余钱反哺书院;若是还不起,那就不用还了,想办法养活自己吧! 教育不是生意,李元婴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让书院赚钱。养一个书院,他还养得起! 随着书院竣工,从河南道各州县涌向滕州的人也日益增多。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元婴时不时要接见一批定下来的夫子人选,与他们促膝长谈,明确书院的教育理念,坚决不让自己人拖了后腿。 这天李元婴刚见完一批人,就看到高阳跑来了,笑盈盈地和他说她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人才,连卢照邻都说他才思敏捷,诗文写得非常好。高阳说:“我听了他七岁时写的诗,写得确实朗朗上口,连我都能记住!” 李元婴觉得很稀奇:“那你背给我听听。” 高阳觉得李元婴在怀疑自己,不高兴了。她现在也是爱读书爱诗文的人! 高阳哼道:“少瞧不起人,我听一遍就记住了!”她当场把刚才记下来的《咏鹅》给李元婴背了一遍。 李元婴听到“鹅鹅鹅”时觉得高阳在瞎闹,等听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才觉得这人确实很有灵气,若当真是七岁时写的,那的确称得上是人才!李元婴问道:“这诗他七岁写的,现在他几岁了?” 高阳道:“我怎么知道他几岁!不过他看起来和我们不多大,应该也是十四五岁。” 李元婴点点头。他今天的正事忙完了,闷在王府里没意思,索性跟高阳一起溜达去书院那边和魏姝她们会合,准备认识一下那个据说七岁就能写诗的少年天才。 第172章 第172章 骆宾王正坐在武媚和狄仁杰几人对面。 骆宾王今年十四五岁,年纪与李元婴相仿,不过面庞显得沉稳许多,眉眼有些孤僻。他之所以会被武媚几人注意到,不是因为他卖弄文采,自爆自己七岁能诗,而是有相识的追着他奚落,念他写的“鹅鹅鹅”,嘲讽他说“不是七岁就能写诗吗,怎么这般落魄”。 骆宾王父亲当年在青州那边当个小官,他跟着父亲赴任,后来他父亲病逝在任地,他举目无亲,自己流落在兖州一带,生活过得很是拮据。偏他年少时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又不懂低调做人,讨厌他的人不少。 这不,他刚到书院门口还没入内,就有人围上来奚落了他一顿。好在这些人本意虽是想让他难堪,却意外地帮了他大忙,让他进入了武媚几人的视线之中。 骆宾王打听过李元婴来到滕州后所做的种种,虽然李元婴看起来是个喜奢豪、好大喜功的,却没有做过横征暴敛之事。相反,滕州许多百姓的生活都在陆陆续续变好,甚至还有人自发到相邻州县拉亲友过来做活,据说报酬颇高! 骆宾王也是过来碰碰运气,据说像他这个年纪、能识文断字的,可以在书院里谋个差使。若是能得几位学士看中,他还可以跟着弘文馆学士求学,那可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 坐在武媚几人面前,骆宾王有点局促。 武媚看出骆宾王的紧张,和狄仁杰几人轮流问了他几个问题,觉得挺不错,不再多为难,只叫他针对书院的发展写篇文章来看看,不用特意追求文采,只要言之有物即可。 “面试”之后,武媚几人把空间留给骆宾王,让他独留静室写文章。到了外头,狄仁杰先发表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个骆宾王挺不错。” 卢照邻道:“《咏鹅》读来朗朗上口,我看可以列入教授诗目。” 李元婴这家伙一向只出主意,不管实施,前些天又交给他们一个任务,说要让他们挑些简单好读的诗出来给接受基础教育的孩子当教材。 李元婴特别提出,诗一定要简单好懂,不能太艰涩,不能一味追求辞藻华丽,必须是读来顺口的、能想象出画面的。比如古诗十九首里的“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等等,他很赞同南朝昭明太子萧统的审美,认为诗歌教材可以从萧统编纂的《文选》里挑。 由于当时在场的都是可靠的小伙伴,他还大逆不道地举了个反例,说李二陛下的诗坚决不能选,写得着实不怎么样,反正他看不太懂,不能把大唐的未来栋梁带歪了! 一想到书院里可能天天开诗会写那种只追求文采的应酬诗,李元婴就浑身难受,直接给他们定下基本方针! 几人正商量着骆宾王可以安排在哪里,李元婴就和高阳过来了。 自从到了封地,李元婴浑身都透着股欢快劲,哪怕每天忙着忙那也没觉得累,瞧着永远都精神奕奕。 高阳也一样。卢照邻偷偷看了眼高阳,见她脸上带着开心的笑,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其他人没注意到卢照邻落到高阳身上的目光,狄仁杰却注意到了。这么多人在场,狄仁杰没当场说什么,只问李元婴为什么过来。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道:“‘鹅鹅鹅’呢?” 武媚道:“我们决定要把他留下来了,他正在里面写文章,我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好想法。”骆宾王是她亲自去外面接进来的,算是替骆宾王解了围,也给足了骆宾王面子。 李元婴听武媚这么说,对骆宾王更好奇了,毕竟能得到武媚她们一致认同的人不多。他溜达到静室外往里一看,只见个脸庞清俊的少年坐在那奋笔疾书,落笔没有半分迟疑,瞧着显然胸有成竹。 虽还没看到骆宾王的文章,李元婴也已经很满意。他压根没有不打扰人写文章的自觉,推门走进去做人家对面看着人家写。 骆宾王本来正写得入神,听到动静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少年好奇地看着他写了半截的文章。这少年长得唇红齿白,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叫人生不出半分恶感。 骆宾王愣了愣,执笔的手停了下来。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在妨碍人家写文章,还理所当然地催促骆宾王:“你怎么不写了?接着写,写得不错,我还想往下看呢。” 骆宾王这才注意到李元婴的衣着。 虽然大唐有不少藩王,但在滕州境内能穿成李元婴这样的却只有滕王一个。 骆宾王忙要起身行礼,却被李元婴拉住了:“滕州不讲究这些的,又不是在长安。”他兴致勃勃地让骆宾王继续创作,“你这个想法不错,接着写,写得好了,我们拿出来一起讨论可不可行。” 骆宾王手上还拿着笔,却不知该怎么往下写了。他不是爱卖弄的人,若是武媚要他写篇文章自吹自擂推荐自己,他肯定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但是武媚让他写关于书院发展的想法,他倒是可以写出点自己的见解来。 现在好了,李元婴就这么凑在他跟前看着他写,他哪里下得了笔! 李元婴见骆宾王不动,还对他谆谆教诲:“你这样不行啊,有人看着就写不出来,太不应该了!要是有人给你来个七步成诗,写不出来就摘你脑袋,你岂不是要丢了小命?而且我跟你说,科举的时候也会有考官走来走去,要是你不能做到不受外界干扰,到时临场发挥不好,岂不是白瞎了那么多年的寒窗苦读?” 骆宾王还是头一次遇上李元婴这么自来熟的。 李元婴明明是天潢贵胄,生来比许多人幸运,兄长是皇帝,侄子是太子,从小到大见到的都是朝中颇有名望的大臣,身上却没有半点盛气凌人的锐利,听他吧啦吧啦地说个不停,不知不觉就有种奇妙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骆宾王道:“多谢殿下指点。”他还真不再受李元婴影响,接着完善他写到一半的文章。 李元婴见骆宾王这么配合地捧场,非常满足,果真凑在一边看骆宾王往下写。 到骆宾王文章写完,李元婴第一时间拿走,连着读了一遍,觉得骆宾王是个挺有想法的人,文采也很不错。他夸道:“写得挺好。” 这时其他人也进来了,在李元婴的招呼下分坐两旁,轮流看骆宾王写的文章。一般来说她们只需要一个人负责遴选人才即可,不需要搞联合面试,但今天是骆宾王遭人起哄才有这场临时加试。 骆宾王这篇文章写得确实可以。 李元婴亲自来了,所有人都默契地等李元婴来做决定。 李元婴道:“接下来我有许多大事要干,身边缺个帮我写文章的人,你文章写得好,不如由你来负责吧。” 骆宾王虽然年纪小,但李元婴自己年纪也不大,不觉得把这件事交给骆宾王有什么不妥。真要换成老气横秋的老学究,写出来的文章肯定不符合他的要求! 李元婴一向很替身边的人着想,还补充道:“平时若是没什么要紧事,你可以跟王学士他们学点别的。” 骆宾王自然欢喜地应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能随便混个差使,没想到李元婴居然给他这么重要的位置!有什么比苦熬多年突然熬出头更让人欣喜的? 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的日子就越过越糟糕,连许多昔日同窗都能对他大肆嘲笑。他最穷的时候,甚至曾混迹于坊间赌徒之中,虽不至于自己下场赌红眼,却也会给他们拿拿主意蹭点好处养活自己。那些事,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不齿! 李元婴不觉得不齿,他兴致勃勃地问起骆宾王过去的事。 听骆宾王说自己挺有赌运,他顿时来了兴致,拉着骆宾王要他一起玩时兴的博戏,一样样地比过去,要和骆宾王拼拼看谁运气更好。 李元婴自己想玩不打紧,还要叫武媚她们也加入进来,博戏用到的各种赌具还没送来,原本静谧又雅致的静室已经变得热闹非凡,都在讨论不同博戏的有趣玩法。 王义方听人说李元婴去了书院,没怎么放在心上,他虽然是长史,却也不会寸步不离地盯着李元婴。 比起李元婴过去的混世魔王恶名来,李元婴到滕州后的表现算是极好的了,除了整天想搞出点大动静来之外没有别的毛病。 结果李元婴这次居然一去不返,还有人回来通风报信,说李元婴叫人去搜集坊间赌具! 王义方觉得不对头,去书院那边一问,知晓了李元婴去了用来搞面试的静室那边。他径直找了过去,还没走近,已经听到里头传来阵阵喧哗,跟坊间赌坊无异。再一细听,李元婴得意洋洋的声音清晰可辨:“都说了买大!跟着我买大就对了啊,你们怎么不信我!我运气可比小骆好多了!” 王义方怒火腾地烧了起来,走近一看,只见静室的里头哪还有平时的整洁,地上、案上都横七竖八地摆着各种赌具,李元婴带着他的小伙伴在摇骰子,玩得非常投入。 书院乃是读书之地,李元婴却带头在这里赌博! 王义方一脸怒容地推门而入。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元婴见王义方怒气汹汹,当机立断地把手里的骰盅一扔,一副乖巧得不得了的模样。他起身迎王义方坐下,问道:“王长史您怎么来了?” 王义方的目光从卢照邻身上扫过,眼里有着难掩的失望。 卢照邻羞愧地低下头。 博戏虽也有雅处,但是书院这种地方确实不合适像市井闲汉一样叫喝赌博,刚才他们都被李元婴带出了兴头,根本没想过劝阻。 王义方耐着性子对李元婴讲了一通道理,大意是这些赌具不适合在书院出现,都说上行下效,连掌握着书院话语权的人都在书院里赌博,怎么能让底下的学生学好! 李元婴听了觉得有理,不过他不想王义方对初来乍到的骆宾王留下坏印象,当场开始胡扯:“都说玩物丧志、好赌误人,所以我叫人把坊间能招来的赌具都找回来试着玩了玩,看看是不是真那么吸引人。没想到一玩起来还真那么让人欲罢不能!”起了话头,李元婴开始侃侃而谈,“这些博戏有的容易让人沉迷,应该禁绝;但是也有些能活跃头脑,用处不小,我觉得可以在学生之间推广一下,让他们闲暇之余也能放松放松。” 他还拿起其中一些赌具给王义方掰扯说这东西考验计算能力,多玩玩能够提高学生的算术水平。 武媚几人都觉得李元婴真是太能瞎掰了。 王义方听着李元婴滔滔不绝地给博戏归类,心里的怒气都散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无奈。他说道:“殿下心里有数就好。” 李元婴小鸡啄米般直点头:“有数的有数的。”他见王义方不生气了,又给王义方介绍骆宾王,跟王义方夸口说骆宾王七岁就能写诗!李元婴和王义方说起卢照邻的主意,“《咏鹅》简单好记,描写的画面又活泼灵动,我们都觉得很适合用来给孩童启蒙。” 王义方也觉得这诗写得清新怡人,若当真是七岁时写的,夸一句天才确实不为过!他颔首赞同道:“可以。” 骆宾王已经知道李元婴所说的启蒙是针对滕州所有幼童的,听李元婴要把《咏鹅》编进教材,他又是激动又是惭愧。激动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诗得到了认可,惭愧却是因为好几年过去了,他拿得出手的依然只有七岁时写的《咏鹅》! 骆宾王握紧拳。 他一定要写出更好的诗文,不辜负新朋友们对他的期许。 这边骆宾王成功加入到李元婴的小伙伴团队里,长安城却迎回了一位远归的僧人。这位僧人游经西域诸国,了解了各国的风土人情,带回许多关于西域的消息。当然,这不是他出游的主要目的,他的主要目的是取得西域经书翻译成大唐文字,以求更好地理解佛理、弘扬佛法! 第173章 第173章 早在年初,玄奘就往朝廷上表说自己快走到安西都护府了,不上表不行,没朝廷文书,他回了大唐不好行走。 当时房玄龄叫人批了玄奘的通行文书,玄奘便正式启程回大唐。通过高昌时,玄奘多留了些时日,替昔日高昌王做了场法事。当初他踏上取经之路时曾途径高昌,与高昌王谈经论道,极为畅快,约好来日再相会,不想回来后故人已逝,高昌也成了大唐安西都护府的一部分。 也是这时候,玄奘才知晓大唐的诸多变化,比如李元婴派人往吐蕃诸部弘扬佛法,还以茶入禅,凭空捏造许多禅茶典故。安西都护府也受了影响,百姓虽没机会买到茶叶,达官贵人却有机会尝尝茶滋味。 高昌王之子也回到了高昌,知晓是父亲旧友归来,亲自接待了玄奘,顺便以茶待客,让玄奘尝了个鲜。 玄奘听故人之子把很有佛家典故的禅茶故事娓娓道来,着实震惊不已,连他听了也觉得这茶苦得很有滋味,正合佛家修行之道! 玄奘贞观三年离开长安,当时李元婴还没出生,他根本没听说过这位滕王殿下。 从高昌王之子口里听说李元婴的种种事迹,玄奘便将这号人物牢牢地记在心里。他耗时十几年前往天竺取得真经,自然想将它发扬光大,而想要让更多人接受他转译的真经就必须得到李二陛下的认同! 这次他途经一百一十国,所见所闻丰富至极,一路上也有关注各地风土人情与植被物产,相信这些东西对朝廷应当是有用处的。 玄奘悉心整理着自己拿得出手的东西,希望能争取到朝廷的认可。 入夏之后天气炎热,李二陛下带着魏征等人去翠微宫避暑,留太子在长安坐镇。 听人说玄奘回到长安,安置在弘福寺,李承乾生出了见玄奘一面的念头。 相比李二陛下这个无神论者,李承乾对佛理还是有点研究的。不过经过李元婴一通禅茶炒作,李承乾或多或少也琢磨出了对待佛家应有的态度:挑拣有益的信一信,挑拣有用的学一学。信一些佛理可以,信所有和尚就不必了,谁知道和尚有没有曲解佛经的意思?反正,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李承乾怀着这种极其端正的态度宣见了玄奘。 玄奘虽有些失望,却还是认真应对,挑出些取经路上的所见所闻给李承乾讲了一遍。他觉得取经路上艰难险阻无数,随便拎一些出来讲一讲应该就能让李承乾对他另眼相看! 玄奘这却是失算了,李承乾听着竟觉得没甚稀奇,这样的冒险故事他跟着李元婴听过一打!虽然地方不一样、人也不一样,但是同样跌宕起伏、惊险刺激。 最近丰泰楼那边还把音乐和俗讲结合起来,又是讲故事又是配乐的,既新奇又有趣,相比起来,玄奘这空口白凭讲出来的取经故事未免略显无趣! 李承乾听了两段,便兴趣缺缺地让玄奘不必讲了,大可组织些弟子帮忙把前往天竺取经的过程编整成书供朝廷参考。 说完以后,李承乾还嫌玄奘受的打击不够大,叫人取来几本《吐蕃行记》给玄奘当参考,说让玄奘比对着这几本书来记录,把各地的物产、风俗、人口、牲畜驯养情况都记录下来。 李承乾殷殷地握着玄奘的手嘱托:“往年已有不少佛门弟子前往吐蕃、突厥弘扬佛法,既然玄奘大师您求得真经,那定然要再派一批人前去向他们传授真经,这件事也拜托玄奘大师了!” 玄奘面色发僵,只能强笑着应了下来。他这一去来回就是十九年,长安的变化着实太大了,当年还十分稚气的太子也成长到让他认不出来!着实很难想象,眼前这个风姿卓绝的沉稳青年居然是当年那个活泼好动的小太子! 还有,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佛门子弟络绎不绝地前往吐蕃、突厥那些地方?当年他要去天竺求取真经,赞同他的、愿意与他同行的人可不多! 难道不到二十年的时间,真的能让他和现在的长安完全脱节? 玄奘觉得自己有必要先好好了解长安如今的情况再作打算! 李承乾抽空见完玄奘,觉得玄奘一路辛苦,就是不太会讲故事。 他叫人安排一批佛门子弟去帮玄奘著书,务必要挑文采好的、思维有条理的,务必把这本《大唐西域记》编写得详尽一些、有趣一些,最好能吹一吹西域的美好之处,好让更多商队愿意受舟车劳顿之苦去把西域的宝贝弄回来。 最好就是让称心他们把《大唐西域记》里的精彩内容挑出来编成戏! 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别说西域了,更远的地方肯定都有人愿意走!这可比他们辛辛苦苦派使者去商谈要轻松多了,还不必被魏征他们骂劳民伤财。 要知道朝廷的差役都是从民间征调的,百姓从来都不是乐于帮朝廷干白活的存在,上面要强行征调他们去西域帮朝廷搞采购,他们绝对会闹起来! 当初李二陛下想去洛阳避暑,随行的卫兵都敢因为不想辛苦出行而往他卧室方向射箭,试图让李二陛下打消念头。在隋末更是有到各地接采女的差役觉得路上太辛苦,直接把去接采女的船弄沉。 所以,与其强征,还不如想办法让人自愿去做。 最容易被说动的人自然是商贾,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他们什么都愿意干! 和李元婴相处久了,李承乾现在也是很有想法的。按着自己的主意把事情安排下去,李承乾又写信和李元婴提了这事,告诉李元婴若是《大唐西域记》写得好一定第一时间送去滕州给他看。 李元婴收到信时,正让骆宾王写篇邀请文章,召集河南道的有识之士前来赴会。所谓的有识之士,包括但不限于世家大族、豪强富户,只要你有钱、你有人、你有粮,或者可以随便有点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成! 李元婴到河南道这么久,该打听他底细的人都打听了,许多人也都知晓李元婴除了最响亮的混世小魔王名头之外还干了不少事,比如就藩之前他号召户县人捐钱修翠微宫! 可事实上出钱的户县人并没有吃亏,至少今年河南道有些家底的人都听说了长安一瓜难求的局面。 那瓜就是李元婴教人种的,薄薄的皮翠碧可爱,红红的瓜瓤鲜丽饱满,一口咬下去,沁甜的瓜汁足以驱散酷夏的闷热!户县所有种出了这西瓜的人都大赚了一笔,赚的钱可不比捐出去的钱少! 哪怕明年别人也能种出来,他们赚了这一笔也不亏,何况瓜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种好的,得挑土质、得选对种法。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一样的瓜种,别处种出来的西瓜不一定能有户县种出来的好! 所以,这位滕王殿下其实是厚道人啊。 众人虽然不太想和李元婴搅和在一起,但是又好奇李元婴找自己有什么事,所以收到邀请函的人都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去赴会。要是派个管事去的话,遇上像修翠微宫那样的大事他们能不能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决定? 不少人都拿不准主意,相互和认识的人打听对方的想法,看看他们要不要去,都觉得要是大家都去的话,自己去好像也不算太没脸?当然,因为大伙都打着这样的主意,所以别人问起时都含糊糊弄过去,谁都不乐意当第一个给准话的人! 作为这次“动员大会”组织者,李元婴一点都不着急,叫人把邀请函送出去之后照旧每日去书院巡逻一番,看看书院的招生情况和教学情况。 滕州本来就有州学,但州学不搞基础教育,进去的都是学个三五年就要应试的准举子。书院把州学圈了进去,又添了启蒙班、基础班和各个专科分院,如今学生们每日都要在夫子的带领下绕着那一大片学田跑上一两圈,十分热闹。 这是武媚提出的,一来为了锻炼学生体魄,让他们可以健健康康地做学问;二来则是让他们每日看看李元婴划给他们的田地,让他们牢记李元婴的恩泽,不能费心费力养出批白眼狼来……既然做了好事,那就该让他们知道! 武媚是不可能让李元婴白白拿自己的田地当学田供养书院学生的,她不要求这些学生将来唯李元婴是从,但至少要让他们心怀感恩。 李元婴偶尔也会过去看看学生们绕着学田晨跑。 看着日益多起来的新面孔,李元婴觉得很满足,这些人将来要么会进入朝廷,要么会进入各行各业,不管他们将来能做什么,但都会为大唐贡献他们的力量!哪怕对于偌大的大唐而言,这么一撮人根本不算什么,可一批接一批地培养,总能有点用处的! 这天李元婴道书院巡视完,便收到了他大侄子写来的信。他拆了信看完,对玄奘很感兴趣,对他大侄子的想法也很是赞同。是该让玄奘说说西域诸国有什么好东西,然后鼓动商贾们去把它们给弄回来! 李元婴回信狠夸了李承乾一通,把李承乾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写到末尾又很是感慨地和李承乾回忆大家一起载歌载舞吃烤全牛烤全羊的日子,表示自己特别想念李承乾这个大侄子,肉麻得不得了! 都要往长安送信了,李元婴又顺势给李二陛下写了封信,写写自己关于“东方之珠”计划的规划。 信写好了还在晾干,骆宾王找过来提醒李元婴该去看看会场布置得满不满意。李元婴点头应下,随意地把两封信装好,跟着骆宾王去看宴会场地。 第174章 第174章 李元婴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打算和这些在河南道说得上话的人来回扯皮,邀请函发出去后便按照自己的计划布置场地。不管人来不来,位置是安排好了的,到时扫上一眼就知道谁到没到。 不愿意和他玩的,他也不带他们玩! 李元婴为“东方之珠”计划筹备了小半年,送去长安的信还没抵达目的地,这场召集了河南道大半有头有脸人士的盛会仍是定在丰泰楼举行。 一大早,陆陆续续有来自各地的车马驶入滕州,大部分人考虑过后都决定派个说得上话、拿得了主意的人过来参加,因此滕州百姓便见到不少姿容不俗的贵人,有些闲汉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各方乘坐的马车评头论足,街头巷尾都热闹无比。 李元婴听人陆陆续续汇报城中的情况,对大家都很给他面子这件事非常满意。他和魏姝分工合作,一个人负责男客一个人负责女客,务必要把男女客人都招待好! 魏姝现在已经有经验,一点都不怯场,得了名单便分派人手去搞接待工作。李元婴就更轻松了,直接把所有事情往别人身上一甩,自己压根不用烦恼! 卢照邻和骆宾王就累多了,主要是李元婴说他们长得俊,才华又好,卢照邻还是世家出身,对各地世家大族的情况了若指掌,所以要他们代表滕州的门面迎接比较重要的客人。 李元婴给他们戴了一堆高帽子,卢照邻和骆宾王都觉得自己推辞不了,只能认命忙前忙后,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至于其他更详细的安排,全由武媚、狄仁杰等人负责把控! 李元婴好吃好睡,休息得精神饱满,才踩着点和魏姝、高阳移步丰泰楼。 高阳见李元婴瞧着面色红润,显然吃得饱睡得也饱,有点替卢照邻抱屈:“你倒是轻松,为了理清这些宾客的主次,卢照邻他们可是好些天没睡好。” 李元婴看了高阳一眼,觉得挺稀奇,他说道:“又不用你忙,你抱怨什么。”若是卢照邻他们不愿意干,他也不会逼着他们干的。但既然卢照邻他们愿意,李元婴当然要放手让他们负责到底啊,这可是难得的锻炼机会!他给高阳说了许多好处,“他们把握机会多锻炼锻炼,将来自己做官也不至于手忙脚乱。哪怕他们不想做官,自家设宴也是要做这些的,学一学总没坏处。” 高阳语塞。过了一会她才哼道:“说得这么好听,你自己怎么不学。” 李元婴道:“我又没必要学,总有人帮我做的。要是我将来真沦落到这些事都没人帮我做了,下帖子也没人来啊,做什么还要丢那个脸!”他生在美人堆富贵窝,生来就不必接触世间诸多险恶,别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一切他从小便有,还真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落魄到自己需要事事躬行的地步。 高阳想替卢照邻辩驳一句“他也不用”,话到嘴边又觉得理不直气不壮,只好悻悻闭嘴。不过到了丰泰楼,高阳又一下子看到了在宾客间翩然而立的卢照邻,少年姿容出众,不卑不亢,远远看去有如芝兰玉树。 许是注意到他们的到来,卢照邻抬头望向他们的方向。触及高阳的目光,他眼神微微一凝,而后朝他们露出清朗大方的笑容。 若说卢照邻是清风朗月,那骆宾王就有如冷夜寒星,同样出众,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但只要是看到他们的人都得赞一句“好个出色的小郎君”!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许多人是亲自走这一遭才发现李元婴手底下网络多少人才。先不论才学如何、本领强不强,光说长相就足以压过许多人! 别说男人不用在意长相,长得好看不分男女,全都能给人好印象。至少在接受过卢照邻等人进退有据的接引之后,所有人都对李元婴在邀请帖里面提到的“东方之珠”计划有了更深的好奇。 李元婴把这个港口建设计划吹得那么高,但很多人都持有观望态度。 主要是他们觉得海上什么都没有,要那么大个港口来做什么? 隋朝挖的大运河可以贯通南北,宽敞平顺的大运河不比走海路安全多了?走在海上指不定一不小心就碰到风浪或者撞上礁石!至于与高丽、新罗那些小国通商,听说那边现在乱着呢,谁都没兴趣赔上自己的钱去冒险。 大部分人都想好了,他们给李元婴个面子来走一趟,但是真要他们给钱建设大港口,他们都只意思意思掏点钱,绝对不多掏! 李元婴一到,宾客都静了下来。 李元婴不爱长篇大论,扫视一圈,见人来得挺齐,便叫人把一面立屏抬了出来。 立屏上描绘的是即将动工的海港全貌,宽敞的码头、整齐的码头仓库、笔直而四通八达的道路,光是看到这幅效果图,众人都觉得这码头着实气派!再看看码头之下,数不清的海船陆续进港,带来的是各地丰富的物产,有的自北而来,有的从南而至,好一幅热闹景象! 李元婴这次不是向人讨钱,而是打算发行大中小三种规格的票券,名为“东方之珠一券”,百姓可以自由认购,将来要是发行“东方之珠二券”、“东方之珠三券”等等,这次积极认购的人有资格优先购入! 东方之珠一券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它是限量发行的,大额数量少,小额数量多,所有人都可以量力认购。 所有的大额券都由海港规划图上切分下来,正面拼在一起可以展现海港全貌,背面则写着具体的认购信息,每人限购一张。至于中额和小额的票券,数量就比较多了,按照序号拼起来也能凑成一幅幅海港图,设计十分精巧! 东方之珠一券不仅设计巧妙,就连纸张也是邓庆特地挑选的,耐潮耐热,墨迹不易褪色,造纸配方外头没有,一定程度上禁绝了仿造可能性。 李元婴和到会的人展示了东方之珠一券的全貌,并表示自己因为封地在河南道才优先召集大家来认购。 这不是要大家白花钱买一张纸,而是代表“东方之珠”计划向大家借点钱,若是大家认购回去觉得不想要了,可以到滕州交易所把它原价卖回给滕王府或者来登记一下转让给有兴趣认购的人! 如果买回去放着,将来海港建成盈利了,滕王府会把本金还给购入东方之珠一券的人,并且在接下来五年内按照本金给予相应份额的分红。不费多少钱,大家就有可能买回一只会下蛋的金鸡! 李元婴表示,要是大家都没兴趣,他只能厚着脸皮让人去其他地方求人认购了,他也就只认识什么卫国公李靖、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还有一堆皇子公主什么的,也没几个相熟的啦。 看到站在那里的李德謇没,那就是卫国公的长子,替大唐训练新海师的一号负责人!还有旁边的杜荷,那可是莱国公杜如晦的儿子,他侄女城阳公主的驸马,是大唐新海师的二号负责人。往后大家的船要出海,都可以由海师开路,他们一边训练、一边保护大家,多有安全感对不对? 李元婴洋洋洒洒地说完,没再废话,直接宣布认购开始。今天只开放大额和中额券的认购,剩下的小额券会在交易所面向所有百姓发行,中小户人家只要能拿出一贯钱,就能认购小额券,随时可以到交易所退还本金,童叟无欺,绝不拖欠! 即便是大额券,要掏的钱也远没有超出众人的预设范围。原本感觉自己会被大宰一笔的人心放回了原处,却莫名有点奇妙的失落:怎么李元婴让他们掏的钱还不如户县那些豪强富户?难道在李元婴心里他们还不如一县商贾? 虽然李二陛下肯定不可能来给他们搞什么挂牌仪式,李元婴也没教他们种西瓜,但是总觉得只出这么一点钱好像有点被人瞧不起的感觉! 既然李元婴承诺随时可以退回本金,到会的人便都大方地掏钱认购了一张大额券,给足了李元婴面子。 有些人动作慢了一步,只能把主意打到中额券上,只买十张八张实在丢脸,许多人索性大手一挥直接买上一版,把一整个海港规划图买回家! 这么大一个滕王府摆在这里,所有人都相信李元婴不会吞了他们的钱,为这么一点小钱,不至于的! 唐璿等人很快忙碌起来,不仅得把当场认购东方之珠一券造册登记,还得迎接接下来一场面向百姓的认购热潮。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式面向百姓开放交易所,可今天一过,在场这些人认购东方之珠一券的消息很快会传扬开去! 百姓兴许还不太了解滕王李元婴,但是这些世家大族、豪强富户在河南道扎根多年,连他们都愿意认购这种据称会给持有者分红的票券,家中小有家底的人怎么能不心动?一贯钱不算少,但也不是攒不出来的,就当是先把钱存在交易所那里,要用的时候去讨回本金不就得了? 所以,前来认购东方之珠一券的百姓肯定不会少! 可以想象一直到海港建成乃至于海港开放的前五年,滕州交易所都不会清闲,书院那边有必要尽快培养出一批算学人才! 哪怕河南道这边的东方之珠计划搞定了,不还有“东方之珠二券”“东方之珠三券”吗?他们一定要把这个头开好! 唐璿等人的想法没有错,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整个滕州掀起了一阵认购东方之珠一券之风。 交易所前每天人满为患,不是在咨询相关事宜就是在掏钱交易。 钱仓里堆着的钱帛肉眼可见地增多,惊得杜荷都睡不着了,每天带着人在钱仓周围巡逻来巡逻去,生怕财帛动人心,遭人洗劫! 好在李元婴没让钱闲置,各方认购票券的钱一到位,立刻就让戴亭和董小乙行动起来,一个负责拿其中一部分钱出去生钱,一个负责统筹物资、监督海港动工。 阎立本和李淳风都觉得李元婴这操作简直神了。 也只有家底丰厚、财大气粗的李元婴才能搞出这样的阵仗来! 要知道李元婴一来到滕州就大兴土木,又是建书院又是扩建外城,表现得一点都不差钱,同时绝不做任何半点侵害百姓的事。 百姓不是傻子,很多事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在李元婴打出滕王招牌、让河南道众多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参与进来之后,百姓立刻对他这个交易所有了很高的信任度。 这才是李元婴能够空手套白狼的原因! 真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啊! 李淳风看完滕州的这场热闹,心里很是叹服。不过他是被借调过来帮李元婴择日子的,现在日子择完了,海港开工了,他得回京复命了。 临回去前,李淳风对李元婴说:“回长安后我可能要向陛下禀明在滕州的所见所闻。” 李元婴道:“那是自然,虽然我都在信里写过了,但是皇兄肯定想听听更详细的,你好好给皇兄说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李元婴自觉自己行事坦荡荡,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李淳风怎么和他皇兄说都没问题! 李淳风便不再多言,启程回京。 直到这时候,李元婴前面写的两封信才回到长安,一封送去了东宫,一封出了城门直奔翠微宫送到了李二陛下手上。 李二陛下正倚在凭几上吃着西瓜看奏章,听人说李元婴写信来了,顿时把手上的折子搁下,让左右把李元婴的信送上。 第175章 第175章 李二陛下闲倚在凭几上拆开信一看,却见信首写的不是李元婴对他的称呼,而是“承乾”二字。他眉头一挑,知道是李元婴闹了乌龙。 李二陛下从不讲究什么非礼勿视,信都送到他手上了,当然是先看了再说。他往下一扫,只见李元婴把李承乾一通乱捧,看十句才能挑出一句重点,顿时冷哼一声,觉得这小子太不着调,写的都是什么玩意! 挑挑拣拣读了大半,李二陛下才从信里知晓他们交流的是玄奘东归之事。 玄奘西行没有通知朝廷,回来时却特意向朝廷讨通行文书,是因为他带回了六百多本经书和一百来颗舍利。如此多的经书,若是没有人相助,光靠玄奘一人终其一生也很难全部译完! 这事李承乾也第一时间让人来和李二陛下备报过,说是挑拣了一批佛门弟子帮玄奘翻译经书和撰写《大唐西域记》。 不管是李二陛下还是李承乾,都对《大唐西域记》更感兴趣,甚至还想让玄奘还俗替朝廷经略西域,但是玄奘本人显然对翻译佛经更感兴趣。 既然真经能让僧人跋山涉水地远行,李承乾认为只要有足够多的利益,很多商贾肯定也愿意重走丝绸之路。所以李承乾准备让丰泰楼那边编写一些关于西域的故事对外传播,不一定要和佛家有关,只要能吸引人就成了。 大唐的疆土目前就这么大,能长出的粮食也就那么多,能积累的财富也不会凭空变多,所以得鼓动一些有识之士前往西域各国交流,想要的全买回来,有用的全学回来,而他们缺少的,大唐也可以给他们送去! 哪怕不能做到李元婴大言不惭的“敦亲睦邻”,也要把相邻各国都变成供养大唐发展的沃土。 这样有来有往地交互相通,大唐才能真正焕发出蓬勃生机。 这些看法是李承乾和李元婴他们讨论出来的,李承乾没藏着掖着,都照实跟李二陛下说了一遍。 正因为挑拣出来的正经内容都是李二陛下知道的,所以李二陛下看着觉得这封信写得一无是处,全是废话! 李二陛下看一句就在心里冷哼一声,再看到李元婴说特别想念和大侄子一起玩的日子,李二陛下更觉这小子一点都不长进,多大的人了还想着玩。 李二陛下当场写了封训斥信,骂得李元婴狗血淋头,说他连信都能装错,做其他事能好到哪里去。训斥信写到一半,就有人来报说太子来了。 李二陛下骂人骂到一半,心情不太好,叫人把李承乾放进来。 李承乾负责在长安坐镇,本来不该擅离,但是一看到送到自己手上那封信,李承乾就坐不住了。李元婴给他写的信应该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可想想李元婴平时口里没遮没拦的德性,李承乾还是觉得得亲自追回来才行! 为了赶着追回换错的信,李承乾一刻都没停歇,直奔翠微宫,一路上甚至还想了好几个需要向李二陛下讨主意的话题,准备讨完主意在状似不经意地提一句信的事。 李二陛下应该不会第一时间看李元婴的信才是! 李承乾计划得很完美,李二陛下也很配合,压根不提自己已经看过信的事,好整以暇地听着李承乾那一堆临时找出来的正经事。 等李承乾觉得正事谈得差不多了,才试探着把李元婴装错信的事情和李二陛下说了。 李承乾道:“我看了开头觉得不对,就没有往下看了。”李承乾说的是大实话,他着实没有偷看李元婴这封信的理由,毕竟李二陛下有私底下把信给别人看的习惯,他根本不用偷偷看! 李二陛下仿佛这才想起信的事,气定神闲地说:“我倒是看完了你幺叔给你写的信。”他叫人把李元婴那封送错的信取出来还给李承乾。 李承乾:“……” 李承乾默不作声地收回信。早知道李二陛下已经看过信,他就不必急匆匆地赶过来拦截了!他在心里埋怨了李元婴一通,这小子装信前就不能检查一下吗?这下好了,李二陛下堂而皇之地把信看完了! 事已至此,李承乾也只能暗暗祈祷李元婴没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 儿子都过来了,李二陛下没赶他走,留他用顿饭,顺便把李元婴那封装错的信看完了。李元婴这封信同样夸得天花乱坠,先说他借去的阎立德有多好,再说他借去的李淳风有多好,有了他们之后他的东方之珠计划真是如虎添翼!剩下的,就是在阐述他发行票券的计划,表示只要河南道手中有余钱的人全拿出一贯钱来支援海港建设,海港很快就能建起来了! 李二陛下看完信,发现李元婴又给出了个新鲜主意。 这话说得轻巧,想要做到却不容易!真要这么算的话,只要大唐子民每人交一贯钱,岂不是能有一两千万贯?至于李元婴说的盈利,这又要建海港又要练水师的,都是往外掏钱的事儿,哪里能盈利? 李二陛下道:“你幺叔想得太乐观了。” 李承乾道:“兴许幺叔能做到呢?” 李二陛下拍板定案:“那就让他去做。” 他既然许了李元婴带李德謇和杜荷过去,就是允许李元婴和李承乾组建水师。 这次高丽那边服软了,不仅退还了新罗大部分的城池,还给了诚意十足的贡品与贡币,李二陛下想打也说不过朝中的文臣们。但是,在李二陛下心里高丽迟早还是要打的,那渊盖苏文根本没有把大唐放在眼里,这次服软也不过是因为他们内外交困,不想再招来大唐王师! 既然要打,水师就必须训练好,这样才能实现水陆两路联合包抄,一次性把高丽全面拿下。 李二陛下对李元婴很放心,对李承乾也很放心,他愿意放手让他们去试试看。当然,如果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李承乾听懂了李二陛下话里的意思,自然又是一番表态:“幺叔他们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李二陛下没说什么,父子俩一起用过饭后就打发李承乾回去。 天色还早,李二陛下继续给李元婴写回信。信的后半段,李二陛下依然把李元婴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夸夸其谈,不切实际。在长安胡闹就算了,去的河南道以为还有人会支持他吗? 一通臭骂之后,李二陛下才发话:你要是能办到你就办,反正朝廷不给钱。要是被魏征他们骂了,你就自己扛着! 如此这般如此这般骂完李元婴,李二陛下心里才舒坦一点。只不过想到李元婴对李承乾的那一堆夸,李二陛下还是觉得不得劲,这小子居然见人都夸,真是太没有原则了,活脱脱的谄媚小人! 好歹也是堂堂大唐亲王,他怎么好意思这么没脸没皮地夸太子?不知道的人看了,指不定得怎么说他! 李二陛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当场又往信后面加了一段,严肃警告李元婴不许再写这种信给李承乾。他自己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算了,别拖累李承乾也被人戳脊梁骨! 至于给他写的,那是弟弟对哥哥的敬爱,给别人听了只会觉得他们兄友弟恭,而不会说闲话! 简而言之,就是不许给太子写,但是要继续给他写。李二陛下写完信,重看一遍,觉得没毛病,就是这个理! 李二陛下叫人把这封厚厚的回信送去滕州,特别叮嘱送信的人让李元婴好好看看,好好反省反省! 被李元婴这么一闹腾,李二陛下倒是想见见玄奘了,他叫人去弘福寺传令让玄奘明天过来一趟。 李二陛下虽然不信佛,但是对玄奘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还是很感兴趣的,他还想亲自劝劝玄奘,让玄奘还俗为官。 玄奘没有获得朝廷的支持,就能历经西域百余个国家,本领着实不小,这样的能人不能为朝廷所用,李二陛下觉得很遗憾! 第二天一早,李二陛下和魏征他们讨论完政务,玄奘就来了。 比起上次和李承乾见面,玄奘现在对长安如今的现状已经有了清晰的认知,对李元婴这个人也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能够判断出来李元婴和李二陛下一样并不是信奉让佛理的人,他们只准备把佛教当作一种工具。 对此,玄奘感到很难过。 要不是为了翻译真经、传播真经,他宁愿没有这份朝见天子的殊荣。他对入朝为官没有限制,对于受万人景仰也没有兴趣,他只想把真心传给更多的佛门弟子。可惜哪怕是佛门弟子,很多也不愿意诚心的研读经书! 芸芸众生之中,诚信向佛的人少,打着佛的名义谋私利的人多,连佛门清静地也不清静。 玄奘在心里叹息着,入内朝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果然又旧话重提,表示希望玄奘还俗。 玄奘再次拒绝。 李二陛下并不意外,邀玄奘边吃茶边说说他的西域之行。 许是受李元婴的影响,李二陛下现在也挺爱听人讲故事。至于故事的真实性如何,李二陛下没去在意,只要将来多派些人去西域走走,自然能探明真假! 两人聊得挺不错,李二陛下又大方地给玄奘拨了批人,都是刚从吐蕃回来的,有帮他幺弟编写《吐蕃行记》的经验,挺适合参与翻译真经和编写《大唐西域记》。 玄奘感激地应下。 李二陛下又赏玄奘一个西瓜,让玄奘带回去尝尝,说这是他幺弟让人从吐蕃往西的地方找回来的,着实是消暑解渴佳品。 李二陛下左一句幺弟右一句幺弟,玄奘很快听明白了,从善如流地夸了李元婴几句。 李二陛下很满意,欣然放他离开。 玄奘抱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出了翠微宫,在心里默道:搁二十年前,谁能想象李二陛下会把弟弟当儿子养?养就养了,还要明示暗示别人夸他养得好!什么臭毛病! 第176章 第176章 李元婴收到李二陛下的信时,西瓜已经快过季了,李元婴抓着时令的小尾巴抱着半个西瓜和魏姝一起处理来自各方的信件。 看到李二陛下那通篇臭骂,李元婴是懵的。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之后,拉着魏姝诉了好大一通苦:“皇兄看了就看了,还要骂我,我给老李和你祖父他们写信不都是这样的吗?有什么稀奇的!” 李元婴觉得自己挺委屈,他又不止夸大侄子,他还夸李德謇、夸魏姝来着,人家做得好,怎么就不许夸了?人老魏都没说他是谄媚小人! 魏姝道:“下次还是要仔细些,别再把信装错了。” 李元婴坚决不自我反省,哼道:“他这样骂我,我再不给他写信了!” 魏姝知道他的生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种气话不知道说过多少回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由着他气鼓鼓地把信塞到最底下。 李元婴言出必行,接下来好些天果真没有在给李二陛下写信。 趁着农闲时期,李元婴已经陆陆续续安排各处开工,眼下从海港到滕州的道路已经有了雏形,只需要进一步把路拓宽和安置好沿途的百姓就可以了。 经过大半年的努力,造船厂那边也陆陆续续做出能出海的船来,虽然还有很多需要改善的地方,但是有系统指导和改进,造船厂做出来的船比现在许多船都要先进! 李元婴对这个海港寄予厚望,这段时间压根没有住在王府,而是带着人搬到海边住,每天出门溜达一圈看看进展。 自从第一批海船改良出来,李元婴看向李德謇他们的目光都满是妒忌,想到他们可以自由跑海上玩就很气! 李元婴气着气着,就生出点别的心思来。虽然皇兄不许他出海,但河南道离长安远着呢,没个十天八天消息是传不回去的。十天八天,够他在周围的海面上溜达一圈了! 李元婴打定出海溜达的主意,每日便跟着李德謇他们一起练习凫水。 夏天时他也在练了,毕竟天气热,水里凉快,他又是男孩儿,哪怕赤条条往水里钻都没问题。更何况他王府里还有个引了活水的小湖,想怎么游就怎么游。 因着自己想上船,李元婴还认真琢磨起怎么改善海上伙食和医疗状况。他参考完系统的意见又参考孙思邈的意见,洋洋洒洒地列出需要补充的物资清单,还让医学院那边开设个急救教程,最好能一对一教学,务必让任何一个出海的成员都掌握急救方法。 李元婴鸡贼得很,连对魏姝和孙思邈他们都没提他想出海玩,别人都当他是在为李德謇他们做准备!至于李元婴自己也去学,那更不用在意了,李元婴一向爱凑热闹,什么能学的他不去学? 因此一直到第一批改良海船出厂,都没有人发现李元婴在打什么鬼主意。 试船当日,李德謇领着头一批改良海船出发,第一个目的地是离海港不算太远的海岛。这些小岛屿因为与河南道隔了片海,所以看上去荒无人烟,甚至连像样的植被都没有。 船队中午才抵达海岛,李德謇让人停船修整,该检修的检修,该记录的记录,确定没问题后再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结果这一检修,检出问题来了,不是船质量不行,这就出了毛病,而是船上多了个人! 李元婴一直躲在船上呢,上船后摇摇晃晃摇得他晕乎,他索性从躲着的地方钻出来找地方呼呼大睡。他倒是不晕船,就是早上起来太早,困的。 检修船舱的人乍然看到个凭空冒出来的大活人,吓了一跳。好在李元婴见天儿跟他们呆在一起,他们多看两眼便认出了李元婴,忙去禀报李德謇。 李德謇一听,事情大发了。他希望是底下的人看错了,可赶过去一看,李元婴已经被闹醒,坐在那里揉着眼睛打哈欠。 李德謇幽幽道:“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我们全都要被你害死。” 李元婴被李德謇这么一说有点心虚,但还是乐观地道:“不会有事的。你看我们这么多人,船那么好,武器那么精良,哪怕遇到海寇什么的,我们也稳赢!”他拉着李德謇说,“你可不能送我回去,局势不明的情况下分兵是大忌啊!大家一起走,真有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 李德謇不想和他说话,他很清楚十个自己也不可能说得过李元婴。 得知船已经靠岸,李元婴精神了,他跟在李德謇屁股后面去看海岛。 脚踩在陌生的土地上,李元婴一点都不害怕,他找着方向往大唐那边眺望,发现目光所及之处只剩下宽阔的海面,压根看不到大唐的影子。 这天天气不错,迎面吹来的海风很友好,吹得李元婴舒服极了。他看到一群群海鸟在海面翱翔,随着海浪起落飞飞停停,兴致勃勃地转头对李德謇说:“你耶耶有没有来过海上?他见过这些鸟没有?不知他能不能驯养这些鸟!” 李德謇不是很想理他。 李元婴最不怕别人不说话,径自骚扰了李德謇好一会儿,又去找杜荷聊天。 若说李德謇只是万般无奈的话,杜荷是真的被李元婴吓到了,李元婴真要在跟他们出海时出了事,不说李二陛下会如何,光是城阳那边他就不好交待。 杜荷也不想好李元婴说话,连回答李元婴提问时都是有气无力的。到用午饭时,杜荷就和李德謇商量着折返,反正他们航行了小半天,这么远的距离用来试船也差不多了,没必要捎着李元婴继续冒险。 李德謇也是这个想法。 李元婴不这样想,他不高兴了:“不是要到倭国去吗?”他是全程参与路线制定的,自然清楚此行的目的地。李元婴道,“倭国人的船那么破还能跨海而来,我们船这么好怕什么啊!” 在国子监时,李元婴也是见过倭国留学生的,早从他们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倭国的事。 李德謇和杜荷算是明白李元婴为什么积极地全程参与这次试船路线的讨论了,敢情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跟着来! 杜荷埋怨道:“殿下想来应该和我们商量。” 李元婴道:“和你们商量了你们会让我跟来吗?” 杜荷:“……” 不会的,不仅不会答应让他跟,还要跟魏姝她们打小报告、跟李二陛下打小报告,坚决杜绝他想出海的念头! 说实话,杜荷刚到海上时难受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撂担子不干。后来他在城阳的软语鼓励下坚持了下来,才渐渐习惯了飘在海上的生活。他着实不能理解李元婴的精力怎么能这么旺盛,还兴致勃勃地要到倭国去看看。 李德謇一语不发,准备直接将李元婴往回送,绝对不给李元婴说服自己的机会。 李元婴见李德謇心硬如铁,没给他半点发挥的余地,只好坐在荒岛的大石头上唉声叹气。他先说自己早早没了爹,又添油加醋地说他们母子俩在宫里的日子过得多么尴尬,一点都不得自由,连就藩都是千磨万磨磨来的。他还说,这次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出海机会了,只能看到这么个小海岛真的太让人难过。 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哪怕你清楚地知道他是在装可怜,还是看不得他一脸伤心的样子。李德謇听李元婴赖在那里不走,都快把自己的眼睛说红了,着实拿他没办法,只能说:“行了,我们照计划试航。” 李元婴立刻高兴了,全然没有刚才黯然神伤的模样,蹦起来说:“那我们这就出发吗?”来的时候为了躲过李德謇他们的注意,他可是躲在船舱里压根没出来,现在他觉睡饱了,特别想体验一下站在甲板上乘风破浪的感觉。 李德謇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试航,闻言没有耽搁,吹响号子叫人集合,收拾什物、清点人数,很快一个不漏地带着人登船。他警告李元婴:“殿下必须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李元婴点头如捣蒜,乖得不得了。 这时候,黄莺黄鹂急匆匆地去找魏姝。 早上李元婴说要跟她们玩个游戏,让她们破解谜题找到他留下的提示,谁先找到谁得赏。李元婴时不时会突发奇想想出些新玩法,黄莺黄鹂没察觉有什么不对,高高兴兴地玩起了解密游戏。 结果到临近中午时,黄莺把谜题解出来了,也找到了李元婴留给魏姝的信。黄莺黄鹂惊觉不对,连李元婴留给她们的奖赏都来不及看,焦急地带着信跑去给魏姝。 魏姝一早上没见到李元婴,觉得有些奇怪,但她以为李元婴是去看李德謇他们试船,也就没太在意。等看到黄莺黄鹂齐齐找过来,还带给她一封李元婴留下的信,魏姝心里咯噔一跳,觉得事情有点不妙。 看完信,魏姝叹了口气。 早就知道李元婴是什么性格,魏姝自然不会认为和自己定亲之后李元婴就会变了个人。只是李元婴这几年虽然爱闹腾,却也没闹出过什么让人没法接受的事,所以所有人对他的闹腾都是纵容居多。 结果李元婴居然偷偷跟着李德謇他们出海去了! 李元婴还让她别担心,他在水里可厉害了,真要遇到什么意外指不定还能救人,反正他肯定不是要别人救的那个!最重要的是,帮他把其他人挡一挡,别让人知道他出海了,要不然他以后真的不能再出去玩耍了! 魏姝很想直接把这事告诉所有人,最好让其他人都帮忙盯着李元婴!可她了解李元婴,李元婴天生就不是拘得住的性子,哪里受得了到哪都被人盯着?她只能对外说李元婴生病了,不能见外客,等武媚她们闻讯过来探看时才私下把李元婴出海的事告诉她们。 狄仁杰道:“他也太胡来了,好歹和我们说一声。”听说李元婴病得不能见客,他们可都担心得很,谁知道他是出去玩了! 卢照邻道:“李将军他们应该很快会发现殿下吧?可能不用到晚上,他们就把殿下送回来了。” 武媚冷静分析:“以殿下的性格,出去了肯定不会乐意被送回来。”论说服人,李德謇和杜荷都不是李元婴的对手,要是她在船上的话,她会选择直接给李元婴一记手刀,把他打晕带回来,绝对不让他有开口机会! 魏姝点头。 她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帮李元婴遮掩一二,免得李元婴出海的事传回李二陛下耳朵去。不说藩王擅离封地是大罪,光是李元婴胆大包天跟着船队远航就足以让李二陛下勃然大怒了! 第177章 第177章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李元婴这种一天到晚闲不下来的人。他消失一天,他呆的地方会比平时冷清一大截! 王义方作为滕王长史,平时不说寸步不离跟着李元婴,至少李元婴每天做了什么他是得去了解的。 听人说李元婴病了,王义方也第一时间去探病,看看李元婴怎么突然病得出不了门。 结果到了李元婴住处,魏姝几人却告诉他李元婴病得挺严重,不好见人。这下王义方坐不住了,马上提出要去书院那边请孙老神医,生怕李元婴病出个好歹来。他上哪给李二陛下还一个这样的弟弟去? 魏姝见事情要闹开了才,只好对王义方说了实话。 于是魏姝几人排排坐,一起挨王义方的骂。王义方简直急出火了:“知道他跑海上去了,你们不早点告诉我,早派人去把他接回来,还帮忙瞒着?你们信不信要是他在海上有个闪失,你们全部要跟着遭殃,一个都跑不掉!” 其实别说李元婴有个好歹,哪怕他平安归来了,这事传到长安也讨不了好。真以为他们现在自由自在,以后就能一直自由自在?李元婴再这么玩下去,都做梦吧! 魏姝几人都不吭声,乖乖挨骂。 王义方没有像魏姝他们一样瞒着,他直接叫人快马加鞭往长安送急信,一边叫人开着备用的海船出海追人。 虽然追上的可能微乎其微,但是滕州这边必须做出足够的姿态来,表示不是不追,而是追不上,要不然将来李二陛下知道他们帮着欺瞒,他们这些人全得滚蛋! 真闹到那种地步,他们才真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王义方把事情都安排下去,坐下揉着隐隐发疼的太阳穴。余光瞥见卢照邻要过来帮他揉,王义方骂道:“你们就惯着他吧,看看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那可是海上,你们这回帮他遮掩了,下回他就敢再去一次。你们纵着他,海上风雨难道也会纵着他?” 卢照邻不敢反驳,只能殷勤地帮王义方揉按太阳穴。 魏姝被王义方点醒,不敢再耽搁,亲自去把这件事告诉柳宝林。 柳宝林知道李元婴出海后担心得很,但是在魏姝面前表现得还算镇定,她还劝慰魏姝:“不怪你们,他想做什么,你怎么拦着他都会去做的。他从小到大主意都大,谁劝他都不爱听。” 以前李元婴在外头受了气,从来不回她面前发作,有仇他自己报了,回来后说的都是高兴的事。李元婴年纪小的时候柳宝林还很担心,会让戴亭汇报一下他每天碰上什么事。后来李元婴年岁渐长,柳宝林怕自己打听太多会让他伤心,便也不多过问了,李元婴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有时候,难得糊涂啊! 见柳宝林一点都不怪她们没看好李元婴,魏姝反而更惭愧,陪着柳宝林说了好一会话才离开。 李元婴的王府班子经历短暂的兵荒马乱之后恢复平静,每个人坚守岗位,等着李元婴回来时给他一顿臭骂。 与此同时,李元婴已经离开小岛开始新的航程。他心情很好地跟在李德謇后头跑去跑去,劲头十足地给辛苦的船员们鼓劲。 众船员知道滕王来了,扬帆起航也格外卖力。 李元婴睡了半天,精力充沛。入夜后,他们还在海上飘荡,李元婴带着轮休的船员坐夹板上闲谈,往四周看去,到处都是茫茫大海。 李元婴抬头一看,只见万顷星光尽收眼底,把那轮弯弯的孤月显得怪黯淡。 他戳戳李德謇,邀他一起赏玩这别样的海上星空。 李德謇本不想理他,可见他双眼熠熠、一副没人和他聊个尽兴他就不睡觉的兴奋样,他也只能勉强尽一下陪聊义务,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李元婴的话。 李元婴聊到兴起,还和李德謇说起自己的未来规划:“下回我带姝妹妹她们来看看。”这次顺利混进来、没什么不良反应,李元婴顿时来劲了,开始谋划下一次出行。 李德謇道:“想都别想,下次谁都不会再让你上船。” 李元婴才不管李德謇答不答应带他,有恃无恐地说道:“你不肯带我就算了,我叫戴亭带我。”别人不许他登船,戴亭肯定会肯的。 李德謇不吭声了。他觉得李元婴着实过于乐观,这一次他们返航,迎接他们的可能不是百姓的欢呼,而是李二陛下派来逮他的人!而他和杜荷胆敢让李元婴跟着出海,哪怕不是故意的,那也是巨大的失职。 李元婴倒好,不仅没想着怎么过这一关,还兴冲冲地琢磨着下次带他媳妇儿一起来。他就不怕魏征用唾沫星子把他淹死吗? 李德謇不想理李元婴,李元婴也没再骚扰李德謇,寻了个地方仰躺着看星星,觉得这样的日子美得不得了! 海船在海上航行了约莫两天有余,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抵达倭国。得知是大唐来的船队,船上还有大唐滕王李元婴,倭国那边十分重视。 一路上,由王义方派出的戴亭已经追赶上李元婴一行人,给他们解说了倭国如今的情况。过去倭国一直和百济暗通曲款,支持百济对付新罗,现在倭国的天皇乃是前任天皇的皇后,人称皇极天皇。因为皇极天皇是在惨烈的夺位之争中被推出来的,所以她手里的实权其实抓得不怎么紧,反而是权臣苏我氏一族在倭国横行无忌。 目前倭国境内有两股力量在较劲,一股是以苏我氏为首的大贵族,一股是想要推翻苏我氏的各方人士纠合成的利益集团。 值得一提的是,倭国和大唐并不是一派风平浪静,两边明面上没什么交集,实际上却在辽东较着劲,大唐偏向新罗,倭国就偏向百济。近来因为大唐在辽东表现出强硬的姿态,倭国甚至还悄悄把手伸向新罗和高丽,试图和这几个辽东小国都打好关系! 这些东西都是戴亭经略高丽时打探到的,当时不知道李元婴要到倭国溜达,戴亭没有提及太多,现在倒是用上了。 李元婴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倭国的皇室秘闻。倭国也是相当不讲究的,自己皇族内部嫁来嫁去,像是现在的皇极天皇其实是上一任天皇的皇后,在此之前曾嫁过一次,剩下一子,再嫁后又生下两个皇子和一个皇女。至于什么内部嫁娶,那都是很自然的事,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样更能保持皇室血脉的纯正性。 李元婴爱听这些八卦,哪怕戴亭声音没什么起伏,他也听得兴致盎然。到上岸时,他已经把倭国皇室了解得差不多了,自觉心里很有谱。 李德謇和杜荷都不太相信他有谱。 不过戴亭追了上来,他们都放心了不少。别看戴亭年纪不比他们大,干过的大事却比他们多得多,那件拿出来都是值得吹嘘一整年的,偏他从无半点得色,依然恭谨地跟在李元婴身边。 有这种有能力又忠于李元婴的人在,他们至少可以不必担心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把李元婴弄丢了! 李元婴不知道自己在李德謇他们心里天下第一不靠谱,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下了船便一脸泰然地迎上倭国派来迎接他们的人。 不知道李元婴底细的人,乍一看他的姿容与气质都会觉得眼前一亮。来接他的人是葛城皇子,乃是皇极天皇之子,相貌在一干倭人中鹤立鸡群,气度也相当不凡。 就是有点矮。 李元婴抬眼看去,只见从皇子到百姓,大多都不高,葛城皇子算是中上水平。 李元婴浅浅地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走上去与葛城皇子说话。两个人虽然语言不相通,但李元婴这边有精通多国语言的戴亭,葛城皇子那边又有随行翻译,交流起来倒不太困难。 比起李元婴的手无缚鸡之力,葛城皇子显然是自幼习武的,哪怕表现得非常友善,身上还是带着一股子难言的悍勇。 他向李元婴表达了对汉唐儒学经典的喜爱,还真和李元婴说起了好些个典故。 若是从前的李元婴,对这些肯定一窍不通,但现在的李元婴已经不可同日而语,所有话题他接起来都轻松自如,甚至还能举一反三的提出许多正面或反面的例子。 葛城皇子顿时惊为天人,力邀李元婴晚上你一定要和他一起秉烛夜谈。事实上葛城皇子早就听说过李元婴,随行的翻译里就有曾经去大唐留学的人,他们曾经在大唐国子监见识过李元婴在大唐的地位:堂堂大唐国子监,李元婴可以把他像自己的地盘一样摆弄! 正因如此,其他人都没把李元婴这次到访放在心上,葛城皇子却亲自出来迎接。 两边都想从对方口里得知更多的讯息,所以一路走来都在交谈,聊得十分欢畅。 以前倭国这地方在李元婴心里就是个小岛,和葛城皇子接触过后,倭国的面貌在他心里逐渐清晰起来。哪怕是这么小一个国家,各种明争暗斗也少不了,各种奇闻异事自也不缺。 李元婴对此很感兴趣,拉着葛城皇子的手说:“你说的这些异闻太让我喜欢了,要不我派几个人留下来收集一些你们倭国的传说故事,让我好好地过把瘾。” 葛城皇子自也听说过李元婴爱听故事的事,欣然答应。 李元婴就当着葛城皇子的面对戴亭说:“到时戴亭你带几个人留下来好了。” 戴亭应道:“好的,殿下。” 葛城皇子循声看去,这才注意到李元婴身后立着个相貌昳丽的年轻人,年未及弱冠,作内侍打扮,看着比李元婴这个纨绔亲王更无害,看着果然是个帮忙收集故事的。 李德謇和杜荷:“……” 总有种李元婴要坑倭国的感觉。 李元婴一点都没有在坑人的自觉,还跟着葛城皇子去见了皇极天皇。 皇极天皇刚年过半百,保养得宜,颇有威仪,对李元婴却挺和蔼,晚宴上一直问他吃得习不习惯。 这场晚宴到场的还有苏我入鹿,苏我氏如今的当家人,这是在得知李二陛下对李元婴这个弟弟颇为看重之后才有的阵势。 李元婴面对倭国两个实际上的掌权人也不落下风,该吃吃该喝喝,还赏了一场倭国歌舞。他表现得太轻松自在,到最后甚至有人来问他晚上要不要人伺候! 李元婴当然严词拒绝。 他可不想在倭国留点皇室血脉,哪怕有诸多避孕之法,也难免会着人算计。避免掉下陷阱的最好方法就是管住自己!更何况,他还得守住精元将来和他姝妹妹生聪明孩子呢…… 李元婴美美地睡了一觉。 此时王义方让人快马加鞭送往长安的急奏也到了中书省。 第178章 第178章 房玄龄拿到王义方亲手写的急报是人都是懵的,赶紧拿给长孙无忌看,让长孙无忌瞧瞧是不是自己眼花。 长孙无忌得知李元婴跟着船跑去倭国,也吃了一惊,这小子在长安胡闹就算了,到了封地居然还敢这样胡作非为。他难道忘了身为藩王不该擅离封地吗?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对视一眼,有志一同地起身,准备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呈报给李二陛下。反正不是他们的弟弟,让李二陛下自己头疼去!谁叫他总惯着李元婴?看吧,这都把他惯成什么样了? 李二陛下最近心情还算不错,唯一不太舒心的就是自从他上回骂完李元婴,李元婴就再也不给他写信了,给李承乾倒是写了几次。那小子准是故意的! 李二陛下看自己大儿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天天带在跟前挑三拣四。李承乾这天也照常被拘在御前,听人通禀说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联袂而来他就有点头疼,因为这意味着又有棘手的政务要李二陛下决断。 最近李二陛下老爱问他意见! 李承乾坐直身体,准备迎接李二陛下新一轮的考验。 等长孙无忌把事情说完,李承乾呆住了。 他幺叔出海去了? 李承乾忙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新船刚造好,李元婴就敢跟着去试航,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命看在眼里!哪怕他会凫水,到海上遇到暴风雨也无济于事,周围都是茫茫大海,他有力气游多远? 李承乾急忙拿过奏报看了一遍,对李二陛下说:“父皇,王长史已经让人去追了,兴许现在幺叔已经被追回来。” 李二陛下冷声道:“最好是这样!” 如果李元婴真敢到跟着船队远航倭国去,那李德謇这些人一个都别留在滕州了。那么大一个大活人在船上,一直都没发现是不可能的,他们明知道李元婴在船上还不返航,那就是明知故犯! 李二陛下点了一批人,叫他们立刻去滕州把李元婴给逮回来,敢反抗就把他绑着! 人不在眼前,李二陛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把每个来做工作报告的朝臣都骂了个遍。 很快地,满朝文武都知道李元婴偷偷去倭国玩耍的事情了。想到自己遭受的无妄之灾,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开始写折子痛骂李元婴,有说他胡作非为的,有说他罪大恶极的,有让李二陛下直接砍了他的。 李二陛下看完这批折子后更气了。 李元婴胡来就算了,这些家伙还来添乱。看来他这弟弟在朝中一点能量都没有,个个都想趁机把他往死里踩! 李二陛下接下来好几天都没睡好觉,想到这个也气,那个也气,到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个梦,梦见李元婴乘着船到了倭国,看那边山好水好,吃的也好,写了封信对他说:“这边太棒了,我再不要回去啦。” 李二陛下被惊醒了。 左右战战兢兢地上前说道:“陛下,您才歇了一个时辰。” 李二陛下摆摆手让他们退下,坐在塌边看着照得满室通明的烛火。 这么多弟弟和儿子里,李元婴最像他,最像少年时的他,所以他乐意纵着李元婴,他想证明他和他们父皇不同,他可以放心让李元婴去做任何事,不会想拘着他、不会想制约他。 但是,只这一样不行。 滕州已经够远了,他不会允许李元婴到更远的地方去。 李二陛下派去的人很快赶到滕州,得知李元婴还没回来,他们没和魏姝等人说什么,只一语不发地赶往海港,等待船队归航。 哪怕这些人没说什么,魏姝等人也感受到了李二陛下的震怒。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力气骂李元婴了,只盼着李元婴能平平安安熬过这一关。 又过了两日,船队终于从东边归来,船一艘都没少,全都安然无恙。李元婴高兴地跳下船,正要和来码头上迎接自己的魏姝好好说说此行的收获,便被李二陛下派来的人逮住了。 一路上李德謇已经给李元婴分析过事情的严重性,可李二陛下反应这么快还是让他措手不及。这些人二话不说要逮他回京,他也不能真领头带人抗旨,只能乖乖就范。 见李魏姝面带焦急地追上来,李元婴赶忙宽慰道:“没事的,我去和皇兄说清楚,皇兄会原谅我的。” 魏姝道:“陛下会原谅你,也不是你一声不吭跟着船出海的理由。” 李元婴一阵心虚。他知道要是他和她们商量了,她们一准不会许他出去的,可是船都造好了,海上那么辽阔,他好想去看看啊。他拉着魏姝的手保证:“只这一次,以后我再不这样了,姝妹妹你不要生我的气。” 魏姝听他这样服软,哪里还说得了重话。她回握住李元婴的手:“你回京怕是要受些委屈,我陪你一起回去。” 李元婴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张手把魏姝给扯进怀里紧紧抱住。 李二陛下派来的人看着觉得自己不是来逮人的,是来棒打鸳鸯的! 魏姝早打定主意要一起回京,自是不会耽搁,很快领着人跟上李元婴一行人,李元婴饿了给他送吃的、李元婴冷了给他送衣服,没叫他吃半点苦头,反倒是来逮人的一路急行受了不少罪。 不过到底算是急行军,李元婴刚从船上下来,又一路奔波回长安,折腾下来着着实实瘦了一圈,看着怪可怜。 到了宫门口,魏姝就被挡下送回了魏家。 魏征不在家,魏姝没法知晓李二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李元婴,只能心急地坐在书房等待魏征归来。 李元婴被带到议事堂外,没能进门,只听李二陛下命人将他杖责三十再抬进去。 李元婴一路上都在想着怎么蒙混过关呢,听到李二陛下这命令是脑袋有些懵,不知所措地被人拉到中庭。 早年杖责都是通身一阵乱捶,经常打出人命或者把人打废,前些年李二陛下认为杖责的目的是惩戒而不是把人弄废,让人专门对着屁股打,屁股没有太多重要经脉,既能把人打疼了给个教训,又不至于让人伤得太重,好好养着便能养好。 李元婴从小到大没挨过打,最皮的时候也只是被罚闭门思过。听到李二陛下要让人杖责自己,李元婴到被人按着趴下时都是茫然的。等臀上挨了一下,他的眼泪立刻疼了出来,哗啦啦地往下流。 李元婴觉得这是他这辈子最漫长最难熬的时刻了,明明木杖只落在他臀上,他却浑身都疼。疼着疼着他就开始伤心了,皇兄真的不喜欢他了。 皇兄本来就不只是他皇兄,他还是一国之君,像以前皇兄那么疼四侄子,回头也是该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还有封地和他挨着的齐王,连命都没保住。 现在皇兄也要叫人打死他。 回想着过去的种种,李元婴越发难过,哭得伤心极了。等三十杖打完,他感觉自己屁股上已经没一块好肉,但是被人拎进议事堂时他却已经收了泪,再没有刚才伤心欲绝的模样,被搁在哪就安安静静地趴在哪不吭声。 李二陛下也没理会他,径自和魏征他们商讨政务。直至事情告一段落,长孙无忌才道:“陛下,还是先让人给滕王殿下上药吧,可别坏了身体落下病根。” 房玄龄和魏征也跟着劝。 李元婴听了更伤心了,自己居然落到要长孙无忌帮腔的地步。他死死偏过头,闭上眼坚决不要再理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打发长孙无忌他们离开。 长孙无忌几人对视一眼,没有多留。 人都下去了,李二陛下才绕到李元婴面前看他。 李元婴感觉李二陛下停在自己面前,立刻把头转到另一边。 李二陛下往他跟前一坐,喝骂:“给我把脑袋转过来!” 李元婴不敢再造次,转过头睁开眼看他。 李二陛下冷笑道:“你还委屈上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多少折子要朕治你死罪?” 李元婴心里难受,压根没有往日的机灵劲,闷声回道:“那您打死我算了。”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这话气得不轻,叫人把他抬回去上药。当初李元婴住的地方还留着,李二陛下让人盯着他呆里头闭门思过,没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之前别想出宫半步。 已是秋天,李元婴穿得不算薄,行刑的人又明显手下留情,所以他的伤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就是疼。 太医院那边派了好几个人来照看他,都是李二陛下亲自指定的,不少人都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你这么舍不得,怎么还叫人打他? 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忍着疼不叫还清,到太医们集体来帮他治屁股,他就忍不住嗷嗷地哭。 负责主持这次治疗工作的老太医见他如此,语重心长地规劝:“殿下和陛下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这要是刚才就跟李二陛下这么哭,哪还有什么事啊? 李元婴闻言不哭了,闷声说:“皇兄叫人打我,他不喜欢我了。”皇兄喜欢他他才能耍赖耍横,皇兄不喜欢他了,他才不会再做那样的事。 老太医道:“自从知晓你出海了,陛下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他们本不该向别人透露李二陛下身体情况,可李元婴明显就是李二陛下睡不好的原因,老太医不得不犯忌一回,免得李元婴继续和李二陛下杠下去。老太医道,“殿下瘦了许多,陛下看了肯定已经心疼了,殿下可别再说胡话伤陛下的心。” 李元婴转过头不理会老太医的劝说。 都是假的,皇兄就是要打死他,要不怎么连先见他一面都不肯就叫人打他。 李元婴不肯配合,老太医也没辙,只能让人好好地给他上了药。 不想到了夜里,李元婴竟发起烧来。 第179章 第179章 伺候的人都是新换上的,发现李元婴发烧后不敢耽搁,马上去找当值的太医。高热可是大事,多少人烧着烧着就烧没了,太医不敢耽搁,第一时间过去守着。 到第二天一早,李元婴烧还没退,才有人去通知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直接罢了早朝赶过去,伺候的人惶恐地跪了一地。 李二陛下没理会,径直走到塌边坐下。李元婴趴在榻上昏睡着,双面泛红,眼睛紧紧闭着,眉头也紧皱,眼角甚至还湿漉漉的,看得出很不舒服。昨天还没察觉,今天一看才发现这小子瘦了一圈,脸蛋也憔悴不已。 李二陛下紧攥着拳。 因为知道这小子巧舌如簧,先见了他总会被他蒙混过关,他才先让人打了这小子再说。 这顿打李元婴不能不挨,毕竟朝中甚至有人要他治李元婴死罪,若不严加惩戒,不仅难绝悠悠之口,也容易让其他藩王效仿。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一路奔波,身体虚弱,挨了顿打以后竟病得这么重。 李二陛下亲自照料了李元婴半天,虽然他没怎么照顾过人,但他认为自己是真龙天子,气运非凡,准能让李元婴退烧。结果到中午,李元婴还是昏昏沉沉的,没有醒来的迹象,只迷迷糊糊地喊着他姝妹妹。 李二陛下无法,只能叫人去把魏姝带进宫。 魏姝听说李元婴受了杖责,担心得不得了,一直在家里急得团团转。要知道她认知中的杖责不是把人打死就是把人打废,无论哪一样都让人难以接受,哪怕魏征说李二陛下叫人留了手,她也不放心。 魏姝一直煎熬到第二天中午,宫里才有人来接她入宫。进宫路上她小心询问李元婴的情况,得到的结果让她心里发沉:李元婴昏迷不醒! 魏姝急匆匆地进了宫,走到李元婴住处时却看到一抹明黄色身影坐在塌前。 魏姝忙上前向李二陛下见礼。 李二陛下免了她的礼,让太医教她一些照看李元婴的要诀,自己转身离去。 魏姝走到塌前坐下,见李元婴紧闭着双眼,不由伸手抓住李元婴滚烫的手。 许是因为已经烧得够久了,魏姝入宫不久,李元婴的烧就退了,虽还是没醒来,面上的潮红却已经褪去。 哪怕李元婴可能听不见,魏姝还是温声细语地和他说着话,把魏征给她分析的东西、把李二陛下在此守了半天的事都细细地给李元婴说了。 喜欢一个并不成熟的少年,难免会遇上这样的事,魏姝早有心里准备,真遇上了也是担心比埋怨多。他这样活了十几年,总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变得成熟可靠。 她们愿意和他一起面对和承受可能会遇到的困境。 到傍晚时,李元婴终于睁开了眼。见自己脑袋挨在魏姝身侧,入鼻是香香的味道,李元婴觉得像在做美梦,重新闭上眼想继续睡。 魏姝轻喊:“别睡了,该吃点东西了。你不渴不饿吗?” 李元婴这才发现不是梦,睁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魏姝。 李元婴立刻拉着魏姝软乎乎的手,巴巴地望着她:“姝妹妹,我疼。” 魏姝被他湿漉漉的眼神看得心疼不已,回握他的手安慰:“上了药很快就能好。” 李元婴一听上药,就警惕地看魏姝:“是你给我上的药?你看了我的屁股?” 魏姝被他臊得脸上一红。她忍不住捏李元婴手心:“我们还没成亲。” 李元婴这才趴回去,哼道:“你不许看,往后等它好全了你才能看。”他可不想给媳妇儿留下不好的阴影,影响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魏姝想啐他一声。 谁要看他屁股! 魏姝道:“今天我进宫前一直是圣人在照看你,因为你昏迷不醒,圣人连早朝都罢了。”这事还是老太医给魏姝说的,李元婴这人横得很,旁人说的话他总听不进去,所以老太医想让魏姝劝劝他。 李元婴听魏姝说起来,确实和由老太医来说不太一样。他哼哼唧唧地趴着,不吭声,一想到李二陛下直接叫人杖责他,他就很委屈,也很难过。 今天一整天李元婴虽病得昏昏沉沉,其实还是有点知觉的,隐约感觉有人守在自己身边,只是中间换人他就不晓得了。 李元婴有点舍不得魏姝:“你要回去了吗?” 魏姝拿帕子给他擦干净脸,说道:“我喂你喝点粥就得出宫了。”他们还没成亲,她在宫里过夜不好。 李元婴生病就特别依赖人,闻言偎在魏姝身边不挪动了。等人捧来素粥,魏姝喂来他就吃,很是乖巧。 李二陛下过来时看到的就是李元婴乖乖张嘴喝粥的画面。别看魏姝比李元婴年纪略小,照顾起人来却很妥帖,两个人相处起来和谐又融洽。 他让人巨细靡遗地禀报李元婴转醒后的事,自然晓得李元婴对魏姝又是撒娇又是喊疼,偏偏对上他这个兄长却梗着脖子说“你叫人打死我算了”! 想到李元婴病中都念着“姝妹妹”,李二陛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好儿养大的小子,长大就成别人的了,心心念念全是别家的女儿。 这小子是个没良心的! 李二陛下免了魏姝的礼,耐心等魏姝喂完粥才让人把魏姝送回魏家。见李元婴吃饱了就趴在那里装死,李二陛下撩袍坐下,也并不开口,只叫人把没批完的折子送来就着灯火看了起来。 李元婴沉不住气了,昂起脑袋问:“你做什么在这里批折子!” 李二陛下搁下手里的折子,抬手去探他脑袋。 李元婴愣愣地让他按着脑门。他恍惚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了,父皇也来看他,也这样伸手摸他脑门看看烫不烫。他的眼眶顿时红了,扯着李二陛下的袍角开始掉眼泪:“皇兄,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天家多无情啊,听人说父皇也曾经很疼爱皇兄,就像皇兄疼爱四侄子一样,但是后来他们都变了,父不父子不子,谁都没法高高兴兴过日子。 他在长安的时候,就时常觉得难受,所以他想去封地;等去了封地,他又想要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若是终了一生都只能囿于一隅,该是多么无趣。 李元婴哭着说:“我好疼。”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这辈子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就是把李元婴接到身边养大。就这么个糟心的小子,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了,谁能治得了他?听李元婴喊疼,他也觉得疼了,但还是板着脸训斥:“你看看你做的事,有哪样是值得人喜欢的?” 李元婴继续攥着李二陛下的衣袍:“我疼。” 李二陛下骂道:“不疼你能长教训?”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骂了几句,人就精神了。他去拉李二陛下的手,嗓儿还带着点哭腔:“我做得不对,皇兄你只管骂我,不要不理我。皇兄你不理我,我就觉得你不要我这个弟弟了。” 李二陛下冷笑道:“该先给你机会让你巧舌如簧地给自己开罪?” 李元婴不吭声了。 他听明白了,皇兄就是怕见了他下不了令,才让人先打了他,不是厌恶他到不想再见他。姝妹妹说了,这段时间不仅皇兄没睡好,她们也没睡好,柳宝林更是从知道他出海那天起一直吃斋抄经为他祈祷。 他一个人快快活活地出去玩,却让所有人都担惊受怕,这事是他做得不对,他考虑得太不周全。 李元婴乖乖认错:“皇兄,我错了。”他巴巴地望着李二陛下,“您别生我的气了,今晚好好睡觉。要是你还是气我,等我好了你再让人打我三十杖。” 李二陛下道:“只这一次。”他注视着李元婴,“再有下次,我不会再罚你,只把你身边所有人都流放岭南,留你自己在滕州。” 李元婴吓了一跳,委屈地说:“皇兄你不能这样……” 李二陛下道:“我可以这样。” 他就是这样对李泰这个最宠爱的儿子的,剪去李泰所有羽翼,派最严格的长史去盯着李泰,让李泰再也没法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李元婴对上李二陛下锐利的目光,心头一跳。他知道这是李二陛下给他划下的界限,在这个界限之内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这次的事绝对不能再有下次。 这是李二陛下作为一个皇帝能给他的最大的宽容了。 李元婴乖乖点头:“我再也不会私自出海。” 李元婴又是病又是哭,把李二陛下原本定下的进一步惩罚都打散了,只当着李元婴的面叫人去杖责李德謇和杜荷两个帮凶。 不管一开始他们知不知道李元婴在船上,知道以后没立刻把人送回来就是大过错! 李元婴想帮李德謇他们求情,看到李二陛下差到极点的脸色又闭了嘴。他终于意识到,李二陛下舍不得罚他,不等于舍不得罚他身边的人。他从小横着走,没人治得了他,跟着他的人也极少受罚。但是他看过其他皇子的伴读和内侍挨打,全都是正主没做好,伺候的人遭殃。 李二陛下一向说到做到,哪怕他们才华高能力强,朝廷也不缺这么几个人才。 狄仁杰他们都是信任他才跟他去滕州的,要是因为他而被流放岭南,一定会后悔认识他这个朋友。 李元婴再次认错:“是我的错,皇兄你不要怪他们。” 李二陛下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显然已经深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神色稍霁。他问李元婴去倭国有什么收获,可别只是过去玩了一遭,白白挨这一顿打! 李元婴一提起倭国之行就劲头十足,趴在那儿目光熠熠地给李二陛下说起倭国眼下的局势。 第180章 第180章 河南道有一大片地方连着海,要数“邻居”,得数隔着海的新罗百济高丽以及独占一岛的倭国。 李元婴这才把心思动到倭国那边去。 李元婴将倭国的大致局势给李二陛下讲了,又把沿途见闻说了个大概:苏我氏大兴土木,征调了无数民夫,沿途皆有面带悲色、形容憔悴的倭国百姓。 李元婴道:“戴亭他们都认为要不了多久,倭国一定会有一场动荡,所以我把戴亭留在那边了。”他给李二陛下描述了一下当面把戴亭交托给葛城皇子的画面。 李二陛下觉得这画面真是生动极了,那葛城皇子活脱脱的引狼入室而不自知。戴亭这人还真是哪里有乱子哪里跑,偏他不好出风头不贪功,搞完事就走,不带半点留恋。 相比起来,倒是他们这样的身份比较受限。 见李元婴提起往外跑就眉飞色舞,李二陛下再次敲打:“你既享受了皇室的富贵尊荣,就得负起你应尽的责任。滕州不大,但要让底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初你也当个几个月县令,就那么大一个县,你做到了人人不挨饿人人能读书吗?” 李元婴顿时沉默下来。哪怕是京畿的县城,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配合的,有的人能学也不想学,有的人想学却腾不出空。哪里都是有贫又有富,再好的政令都有时过境迁不再适用的一天,所以要把一州之地发展好并不是喊喊口号就能做到的事。 李元婴蔫耷耷地说:“我没有做到。”他的兴趣只在于搞出个计划,具体怎么落实就靠武媚她们了,真要他踏踏实实去做事着实有点为难他,毕竟他满脑子都是玩。 李二陛下见他一脸沮丧,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黑溜溜的脑袋:“你啊,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李元婴哼哼着说:“有皇兄在呢,没人敢欺负我!我就不长大!”他又得瑟起来了,兴致勃勃地和李二陛下描绘远景,“我们把大侄子三侄子四侄子他们全都培养起来,还有什么朝中大臣的子侄啊寒门里的人才啊全给好好提拔,把事情全给他们干。等他们都能扛事了,皇兄就带着我到处玩,岂不美滋滋!”他说着说着太兴奋,不小心牵动了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刚才还在笑呢,眼泪又刷刷地落下来了。 李二陛下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叫人来给李元婴换药,让他消停点别乱动。 李元婴怕疼,乖乖趴着不吱声了。 李二陛下承诺道:“到那时我要是还走得动,就带你去走遍大唐的大好河山。” 李元婴想起了他可怜的大侄子,又把巡游计划完善了一下:“那承乾好惨,哪都不能去!不如这样,我们先带象儿他们去,等象儿他们玩够了回来再让承乾好好栽培他们。只要象儿能独当一面了,就轮到承乾去玩了!” 李二陛下睨着他:“承乾去玩的时候再带上你?” 李元婴一脸的理所当然:“那是自然,我去过一次,知道哪儿好玩,能给承乾领路啊。” 李二陛下懒得和他计较了,叫人好生伺候着他,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报,这才带着折子走了。 李元婴趴在那儿哼哼唧唧地让人换药,换完了,百无聊赖玩床头的花纹,把那光滑漂亮的纹理当做巡游路线溜来溜去。老魏他们年纪大了,怕是都走不动了,真是太可惜了,看来到时他得让骆宾王多写点游记,再多添几张自己画的画,一准叫他们身临其境! 第二天,长孙无忌等人明显都能感觉李二陛下昨晚睡得不错,心情也极好。 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想法:得了,人兄弟俩又和好如初了,杖责什么的都是给他们看的,一说上话又是老样子。 李二陛下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变化有多明显,向文武百官表示自己已经惩戒过三个犯事的,其他人起初并不知情又及时上报,暂且不罚,看看以后的表现再说。李元婴这次私自出海,杖责三十,禁足(养伤)三个月,到时都过年了,就过完年再回封地。 所有人听完李二陛下的惩罚之后都一阵无言。这算什么惩罚,也就打了三十杖比较像样,禁足三个月难道不是李二陛下想弟弟了,趁机让他留在长安过完年再回去? 不过李元婴挨打后烧得昏迷了一整天,弄得李二陛下连朝会都不开了,下午好不容易露了脸也像个一点就着的火药包,谁提意见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李二陛下都把态度摆到这份上了,自然没人敢再提出罚得不够狠、得继续罚。 他们又不是傻子,要是李元婴真有个好歹,李二陛下说不准真会让他们陪葬。毕竟李二陛下弟弟虽多,亲自养大的却只有这么一个,三天两头把他气得暴跳如雷的也只有这么一个! 大家都是养过孩子的,乖乖巧巧不让人费心的孩子养着当然舒心,但是心里最记挂的肯定是投入最多、闹腾最欢的那个。 要是这孩子还能扑腾出点水花来,那就更了不得了,不仅心里牵挂,还要天天挂在嘴边! 李元婴出海一事算是揭过了。 李元婴住处开始迎来各方慰问,最先过来的自然是李承乾和李象,他们消息最灵通,李元婴昏迷时就来过一趟,现在李元婴醒了,他们自然早早过来看他。 李承乾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见李元婴虽然趴着养伤,瞧着不太舒服,精神却很不错,便坐下和他闲聊起来:“幺叔你胆子可真够大的。”他听说李元婴出海时也担心得不得了,好在人平安回来了。 李象也一脸关心地看着李元婴,不过长辈之间没说完话,他不能插嘴。 李元婴道:“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他就着趴在床上的姿势让李承乾爷俩调整一下坐的位置,好让他能面对面地和他们聊天。瞧见李象,李元婴挪动一下脑袋把他上上下下扫了几眼,点头满意地说,“不错,长高了,有希望长得和我一样高。” 李承乾觉得这小子真是没治了,夸李象长高还要捎带上自己。 李象觑了眼李承乾,见李承乾没再说话,便逮着机会问李元婴疼不疼,缺不缺什么东西。 李元婴被侄孙一阵嘘寒问暖,很是满足,开始仗着自己有伤在身开始差遣后辈,又说想听故事又说想喝水。 李承乾见李元婴把自己儿子支使得团团转,看不下去了,提出自己要去李二陛下身边跟着处理政务。 李元婴想到他和李二陛下的巡游计划,立刻催促李承乾快去。等李承乾走了,李元婴才和李象说悄悄话,把自己怂恿李二陛下带他们出去玩的事告诉李象。 李象听了十分高兴:“太棒了!”他当即表示自己一定会守口如瓶,坚决不告诉李承乾,免得李承乾不能去玩会很伤心。 两个人密谋一阵,李象便拿了本新出的传奇故事给李元婴念了起来,直至魏姝入宫他才乖巧让位,回去跟先生读书去了。 接着兕子和衡山又闻讯而来,她们早前就想来了,但是李二陛下不许她们来。 一见到李元婴,兕子两人就和李象一样关心地问来问去。 两个小公主年纪和魏姝相仿,渐渐有了少女模样。李元婴反过来安慰了她们一番,心里酸溜溜地想不知什么人会把她们拱走。想到魏膺悄悄和他说李二陛下还想过把衡山许给魏膺他爹那一辈的,李元婴就觉得李二陛下很不靠谱,这都不是可以当爹了,是可以当爷爷啊! 李元婴陪兕子她们聊了一会,答应等他把滕州搞好了,就把她们接去和高阳一起玩。他可能左右不了她们的婚事,但是在那之前他可以给她们争取到李二陛下允许范围内的自由! 兕子担忧地道:“幺叔你先把伤养好再说。” 李元婴认为自己身体非常棒,很快就能好。等李承乾忙完再过来一趟,李元婴才晓得李二陛下要把他留到年后。 李元婴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没辙,禁足是对他私自出海的惩罚。 既然身上有伤又出不了门,李元婴只能安安分分养伤,每天和媳妇撒撒娇,再换着人给他讲各种新故事旧传闻。过了小半个月,他就能下地走动了,再过一段时间,他又能活蹦乱跳,一点都没有挨过打的样子。 若不是他被禁足在宫里,任谁都能看出那三十杖水分有多大! 李元婴毫无自知之明,还琢磨着能不能提前解禁出去溜达,每天只能在宫里转悠可把他闷坏了。 李元婴这个要求被李二陛下无情驳回。 李元婴也不失望,陪李二陛下用膳时还和李二陛下感慨:“皇兄你当皇帝真辛苦,每天都要闷在宫里和那么多折子打交道,太难受了,我被禁足还不到一个月就受不了了!” 李二陛下道:“你是在宫里长大的,以前也没见你受不了。” 李元婴道:“那不一样,那时候我还小,光宫里就够我玩的。”他天天上蹿下跳,忙得不得了,哪会觉得闷。李元婴道,“现在我大了,我觉得外面好。” 李二陛下压根不想搭理他。 说自己不要长大的人是他,说自己长大了的也是他。就他这样的,也敢评议当皇帝辛不辛苦? 李二陛下骂道:“若是生在寻常人家,你想一展抱负都难,哪由得你像现在这样放肆撒野?” 李元婴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他又挪到李二陛下身边,很是积极地献了一通殷勤,恬不知耻地承认自己就是仗势胡来:“全靠有皇兄在,我才能放肆撒野!我每次遇到佛寺和道观之类的,都会进去求满天神仙保佑皇兄长命百岁!” 李二陛下:“……” 估计他都没弄清楚自己拜到底是哪些神仙吧? 第181章 第181章 李元婴磨了李二陛下好些天,发现李二陛下这次心硬如铁,绝对不会提前给他解禁,慢慢也就消停了,每日和魏姝看看书,偶尔溜达去东宫和李象抢老师,日子也算平和。 滕州那边得了京中消息,知晓李元婴虽挨了顿打,却好得挺快,已经能活蹦乱跳,众人也就放心地各忙各的,准备等着年后李元婴回来再轮番念叨他一轮。 对于李二陛下借机把李元婴留在长安过年的事,众人都在心里犯了好一会的嘀咕,没了李元婴,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虽然李元婴平时就是吃吃喝喝到处玩闹,但是不可否认地,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李元婴才聚在一起,彼此间虽也有交情,可没有李元婴在,他们断不会像现在这样融洽。李二陛下倒好,打就打了,还趁机把人截下! 相比狄仁杰等人的郁闷,李二陛下心情就好多了,吃饭都比往日要香。他也没忘记还有高阳这个女儿落在滕州,特意叫人去把高阳接回来过年,年后再和李元婴一起回滕州去。 高阳是不太乐意回去,在滕州的生活自由又快活,她才不想回长安去。不过李二陛下的人过来时卢照邻劝她说该回去,父母有命,儿女不得不从,更何况李二陛下是一国之君,他的话更不能违逆。 从某些方面来说,高阳的脾气和李元婴一个样,这些陈词滥调换别人来说高阳肯定不爱听,但卢照邻来说她就听得进去。她咬咬唇,明亮的眼睛灼灼看着卢照邻:“我一去几个月,你会想我吗?”不等卢照邻反应,高阳又说,“卢照邻,我会想你的!” 说完,高阳就提起裙摆跑了。 少女的身影明艳又美丽,像是一朵蓬蓬盛放的花。 卢照邻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脏狂跳不止,就好像明知道心爱的花儿布满扎人的刺,他还是想把它种在心口,用心头的血供养它长大开花,哪怕会被尖刺扎得鲜血淋漓也不会后悔。 高阳回京那天,坐在马车上撩起车帘看着来送别的友人们,一眼便瞧见了长身玉立的卢照邻。她朝他绽开笑颜,直至人影渐远,才放下车帘开心地坐在车中。 第一眼看到就喜欢的人,不一定会一直喜欢,但有的人一旦有了足够的了解,就会越来越放不下。他是端方君子,不敢先开口,她来开口就好,等她从长安回来,也许他也能对她说起他的心意,到那时不管有多少困难,他们都可以一起面对。 这边高阳满心期待,站在原地一直目送马车远去的卢照邻却一直没回神。直至狄仁杰神色严肃地拍拍他的肩膀,卢照邻才收回目光。 对上好友锐利的眼神,卢照邻知道自己和高阳暗生情愫的事瞒不过狄仁杰的眼睛,所以他诚恳地说:“今年我想回范阳一趟。”婚姻之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他自己能做主的,在没有取得父母的支持之前,他不敢逾越半步,连面对高阳也不敢吐露自己的心意。 狄仁杰担忧地说:“这不容易。” 卢照邻道:“殿下不是常说,世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你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注定会有千难万险,除非你甘心一辈子都当一个平庸无为的人。所以,不管多难,总要试试看才甘心。” 狄仁杰道:“殿下自己做事让人不省心,说起劝人的道理来倒是一套一套的。”李元婴就是靠着一张嘴吧啦吧啦,把一堆人骗来给他干活,好让他自己天天逍遥快活! 卢照邻主意已定,狄仁杰也没拦着,和武媚商量着将卢照邻手上的事情交接好放他回家一趟。送走卢照邻,狄仁杰问武媚:“你觉得他们能成吗?” 两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人,真的能突破重重艰险在一起吗? 要知道许多世家一向不太爱和皇室有牵扯,当初李二陛下有意将公主下嫁某个世家子,那家人听到风声立刻拒绝,转头迎娶范阳卢氏之女。李二陛下也生这些世家的气,编《氏族志》时强行把他们的姓氏全降到第三等。 在利益与权势的较量之中,小儿女间的小情小爱着实不值一提。 武媚道:“不是还有殿下在吗?”李元婴这人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有他在就像有一根定海神针似的,什么难处都不会影响到他们。 狄仁杰点头。 李元婴在这方面其实有点迟钝,卢照邻和高阳那点小心思他们都看在眼里,李元婴怕是一点都没察觉。 要是李元婴知道了,肯定会暴跳如雷,觉得卢照邻居然敢勾搭他侄女!只不过气完了,李元婴还是会尽心尽力帮他们争取。 狄仁杰道:“那我们要不要写信告诉殿下?” 武媚道:“高阳不是不敢开口的人,她自己会和殿下说。” 李元婴在长安又熬过一段禁足日子,高阳终于到了。 高阳先去见了李二陛下。阔别一年,李二陛下打量着出落得越发俏丽的高阳,觉得她长高了,性格也稳妥了许多。 李二陛下勉励几句,由着她去寻李元婴。李元婴正和魏姝练字,听人说高阳回来了,还楞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乖乖地当个好弟弟,都不晓得李二陛下让人去接高阳回来的事。 李元婴让高阳坐下说话,问道:“一路上可顺利?我娘她们可还好?” 高阳端起茶喝了一大口,才对李元婴说起路上的情况和滕州的近况。她全首全尾地回来了,路上自然没遇到什么意外,滕州那边也一切安好,这也多亏了李元婴平时爱当甩手掌柜、把事情都扔给别人干,要不然滕州没了主心骨还真不行。 听高阳说滕州没了他一切如常,李元婴一点都不失落,还非常满意地说:“就该这样。”要是朝廷也能这样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怂恿皇兄带他们出去玩了! 高阳见李元婴果真平安无事,心里的担心全没了。她觑了眼坐在一起的李元婴和魏姝,很羡慕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腻在一起,要是将来她和卢照邻也能这样该多好!他要写字,她陪着他写;她去打马球,他也陪她一起;他们每天都能快快乐乐地一起玩一起读书,一起吃吃喝喝一起努力上进。 高阳犹豫再犹豫,终究还是紧张地攥着衣角开口:“幺叔,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李元婴鲜少见到高阳这么认真,好奇地问:“有事你说就是,吞吞吐吐做什么?” 高阳道:“我喜欢卢照邻。”她把话说出口后还真不吞吞吐吐了,坦坦荡荡地说,“我想嫁给他!幺叔,你可要帮我!” 李元婴被高阳这话震惊了。 回想一下,高阳和卢照邻确实处得挺好,不过李元婴一直没放在心上。他的小伙伴们和他的侄女处得好有什么稀奇?他就喜欢看大家都高高兴兴、融洽相处。 结果,高阳和他说,她要嫁给卢照邻! 李元婴一时消化不了这个事实:是他侄女要祸害人家卢照邻,还是卢照邻居然来勾搭他侄女? 再想想自己曾经帮高阳去要卢照邻的手稿,间接帮他们私相授受,李元婴愤怒了。这两个混账,居然利用他勾勾搭搭! 李元婴怒道:“你当初突然说想要看书,还说要学那苍雅之学,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高阳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那时候我还不确定是不是真喜欢。”到滕州后相处久了,对彼此的了解越来越深,她才确定自己真的喜欢卢照邻,而且还是越来越喜欢的那种。要是不努力争取,她一定会后悔的! 李元婴何曾见过高阳这小女儿姿态,心里堵得慌,隐约有点了解魏膺和魏征为什么老看自己不顺眼了,他现在回想起卢照邻来也觉得那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真是太可恶了,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勾走他侄女的心,亏他还把他当好朋友! 李元婴不说帮不帮,打发高阳去找兕子她们玩,自己气鼓鼓地坐在那儿生闷气。 魏姝见李元婴气得脸颊都鼓起来了,脸庞明显显出点还没褪去的稚气来,不由劝慰道:“他们哪怕暗生情愫,也是发乎情止乎礼,没做出过什么逾越的事来。” 李元婴怒道:“他们敢?” 要是卢照邻真做了什么,李二陛下不发飙他都要打断卢照邻的腿! 魏姝觉得李元婴凶起来真有点长辈的样子。她知道李元婴是爱护高阳这个侄女才会这么生气,抓着他的手说道:“连你都不支持,高阳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帮她找到喜欢的人,让她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吗?” 李元婴被魏姝的手一握,就不那么生气了。高阳当然该嫁给喜欢的人,他就是气不过他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他哼道:“算她还知道和我商量。但是,这事成不成还要看卢照邻的表现,要是这只是高阳一头热的话,我是不赞同她非要嫁他的。” 魏姝道:“你能和他交好,说明他的品行和能力都是你认可的,应当不会辜负高阳才是。”李元婴认识的人不少,真正交好的却是现在留守滕州的那批人,有时连魏姝都佩服他的眼光,哪怕是初看有些平凡普通的人,被他安排在适合的位置上都会大绽光彩。 李元婴还是哼哼着说:“是就最好。”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李元婴收到了滕州那边的来信,信里提到两点,一点是李德謇和杜荷的伤差不多好全了,没什么大碍;另一点则是卢照邻回范阳见父母的事。信是狄仁杰写的,没特意说卢照邻回去做什么,只提了一句他回去了。 李元婴现在敏锐得很,一看狄仁杰这话就和魏姝嘀咕:“你说他是不是回去和他父母提高阳的事?” 魏姝道:“说不定是。” 李元婴道:“听说老房媳妇儿准备帮房俊说她娘家侄女,只是还没挑到愿意嫁房俊的。”高阳和房俊闹出的闹剧虽然已经落幕很久,知情人还是会私底下告诉相熟的人。卢氏觉得自己儿子哪都好,一心在自己娘家挑侄女,她娘家那边却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嫁给她儿子的,两边相互挑来拣去,一直没成。 这么看来,高阳和房俊这对未婚夫妻解除婚约后都逮着人卢家薅羊毛,还是真是孽缘! 想到卢氏知晓后脸色会有多精彩,李元婴浑身都舒泰了,再不计较高阳和卢照邻的欺瞒,笑眯眯地说:“若是两边都说成了,卢家岂不是双喜临门?” 魏姝一看李元婴兴致勃勃的模样,就晓得他要帮高阳了。她说道:“还是要慎重些,高阳毕竟是陛下的女儿。” 李元婴道:“我晓得的。”连他知道高阳喜欢卢照邻都那么生气,更别说李二陛下了。他让魏姝去叮嘱高阳消停些,别急着把自己的心思往外嚷嚷,李二陛下那边交给他。 第182章 第182章 范阳卢家。 范阳卢氏作为雄踞范阳多年的世家,家族之中有许多分支,卢照邻一家在其中并不起眼。当初若不是房玄龄对他的才华多有赞许,他也不可能受邀到房家做客。 也因此,这次卢照邻游学归来,不曾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但就是这么不起眼的卢照邻,给他父母带来了一个把他们炸懵的消息:他想尚主! 而且,卢照邻喜欢上的公主,还是和房玄龄家房俊解除婚约的那个。哪怕他们家在家族里有点边缘化,但也听说了高阳公主跑平康坊堵房俊的事。 这出闹剧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有很不好的影响。房俊就不说了,还没成亲就流连平康坊,看着不是良配;高阳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哪家女孩儿像她这样直奔平康坊逮人的?听人说,在那之前他们这对未婚夫妻已经在平康坊遇上过,甚至还争夺同一个歌姬! 卢照邻认真而柔和地说:“她和传言不一样。”她有着与他截然相反的冲动、开朗、热情,他们的相遇就像是两个世界的碰撞与融合。卢照邻挑拣着高阳的好与父母细细地说了,目光灼灼地望着父母说道,“孩儿知道很难,但是孩儿想试试。” 卢父卢母对望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叹息。他们顶着范阳卢氏的名头,听着清贵不凡,但也有许多难以对人言说的难处。卢照邻想娶公主,若是能得族长点头也不是办不到,但族长肯定不会点这个头。 本家那边显然不会为了卢照邻去开这个口。 卢照邻郑重地朝父母一拜,说道:“爹娘不必为我去求人,只要你们应允了,我自会尽全力去争取。我如今随着王先生学习,在滕州也出任不错的职务,等我在滕州做出些贡献再请滕王殿下帮忙做媒,求娶高阳之事就有成功的希望。” 卢照邻这一趟回来并没有非让父母豁出脸去求人帮他求娶公主的心思,他只是想获得父母的认可,不在这期间被塞个未婚妻,其余的他准备自己去争取。 见卢照邻神色坚定,卢父卢母叹了口气,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他们这个儿子自幼出色又好强,总勤勉得让他们都担心他身体吃不消,难得他遇到个喜欢的人,他们怎么好阻拦? 卢照邻父母这边刚应允个卢照邻时间去争取,房家那边的信又送到了卢家,信是卢氏写的,目的自然是为房俊求娶卢家女儿。不娶公主不要紧,娶个卢氏女也足以让很多人羡慕妒忌恨! 卢氏算盘打得很好,这封信却让她嫂子很恼火。她上回给卢氏提了两个人选,卢氏都不满意,话里话外是想娶她嫡出的女儿,谁不知道他们家女儿秀外慧中、相貌出挑,属于一家有女千家求的那种,卢氏轻飘飘一封信就想娶了去,做梦吧!卢氏不满意她挑的人,她还不想帮卢氏出这个面呢! 卢氏嫂子和卢氏兄长闹了场脾气,夫妻俩默契地对卢氏这封信采取冷处理的态度。 范阳卢家被逮着薅了两次羊毛,虽然暂时没薅着,但也足以让卢家诸人郁闷了。卢照邻在家中陪伴父母数日,又去拜见了诸位长辈,这才怀揣着迎娶心上人的勃勃野心踏上回滕州的桂城。 李元婴在长安没闲着,他不能出去,但他身边的人可以出去。他叫人去打听了一下房家的近况,很快了解到卢氏把房俊身边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心求娶娘家侄女,好来个亲上加亲。 由此可见,卢氏不是不能管儿子,不是不能把儿子拾掇得像模像样,而是着实不想给儿子娶个要供着的公主,所以才放任儿子放肆风流。这妥妥就是瞧不上皇室啊! 李元婴把情况摸得透透的,开始去李二陛下身边煽风点火。李二陛下和房玄龄每天见面,对房玄龄很是倚重,自也知晓房家在给房俊说亲的事。 解除婚约已经过去一年,房家此举无可厚非,李二陛下也不忍心看老房天天发愁,自然不会怪罪他给房俊另觅良缘。 本来李二陛下对这事是乐见其成的,可禁不住李元婴在旁边吹风,渐渐地也觉得老房媳妇不地道。怎么和高阳订婚就管不好儿子,想求娶娘家侄女却能管好了? 当然,没弄清楚李元婴葫芦里卖什么药,李二陛下没上他的当,老神在在地听李元婴告叼状。到李元婴急得抓耳挠腮了,李二陛下才问他:“那依你看,我得下令让他别娶妻了?” 李元婴一听,知道机会来了,马上说:“别人的家事,皇兄您怎么好插手?我听说您上回插手老房和他媳妇的事,结果他媳妇二话不说把你让人端上来的假毒酒给灌了下去。所以说,别人的家务事不好管!” 李二陛下点头说:“那你来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李元婴道:“老房家的事您管不了,但是高阳的事归您管啊!您一道旨意就能把高阳的婚事定下来,可比老房他们快多了。”李元婴哼哼着说,“我们抢先把高阳的婚事定下来,气死老房和他媳妇!” 李二陛下肃颜看向李元婴。 李元婴一脸镇定,看不出半点心虚。见李二陛下直直地望着自己,他还很奇怪地问:“怎么?我这个主意不好吗?我觉得挺好的!” 李二陛下淡淡询问:“那你说,我把高阳许给谁好?” 李元婴马上接茬:“我倒有个人选,皇兄你看看成不成!” 李二陛下挑眉看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李元婴道:“卢照邻您记得吗?在翠微宫的诗会上他写了首诗,您还夸他写得好的,多有才华一年轻人是不?您想想看,老房他媳妇还在为房俊求娶她侄女,我们已经抢先一步把高阳许给卢家子弟,她岂不是会更气!” 李二陛下道:“听起来是不错。” 李元婴大点其头:“当然不错,我和卢照邻相识也一年多了,对他也算了解。”他有理有据地给李二陛下分析,“他人聪明,做事又踏实,为人沉稳可靠,性格完全和高阳反着来,正好可以包容高阳有点任性的小脾气。” 李二陛下听了未置可否,打发李元婴自己玩去。 李元婴不晓得李二陛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灰溜溜地跑了,准备改天再继续游说。 李元婴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李二陛下后脚就让人去彻查卢照邻,看看卢照邻是什么时候和高阳有接触的、有没有和高阳乱来。 李元婴给高阳和卢照邻牵线的心思昭然若揭,绕那么大一圈猛夸卢照邻一通,李二陛下看不出来才怪。若是卢照邻当真优秀,李二陛下也乐意把高阳许给他,但前提是他们没有私底下搅和在一起。 世上没有一个家长想把女儿许给一个没定亲就想把人骗到手的恶劣家伙。 要是李元婴不仅不拦着,还敢从中牵桥搭线,李二陛下也不打算轻饶他! 李元婴对李二陛下的一系列安排一无所知,每天兢兢业业地跑去李二陛下面前煽风点火。结果有一回他抹黑房家抹黑得正起劲,没注意到房玄龄到了外头,当场被房玄龄逮个正着。 房玄龄气得不轻,当场质问李元婴:“不知臣哪里得罪滕王殿下了,让滕王殿下对臣这般不满!” 李元婴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我就虽口说说,老房你别当真,就当没听到好了!” 房玄龄气不打一处来,这次还是他听见的,他没听见的时候李元婴不知告了多少回叼状!他自认也没得罪过李元婴,李元婴为什么天天跑李二陛下面前上他眼药? 李元婴见房玄龄真生气了,乖乖坐在一边听他们议事。等他们商量完正事,李元婴亦步亦趋地跟在房玄龄屁股后面往外走,要给房玄龄赔礼道歉。他对房玄龄真没意见,只是战略性抹黑而已! 抹黑了这么多天也没见成效,李元婴现在有了个新主意,屁颠屁颠追在房玄龄屁股后面跑了一段路,成功磨得房玄龄停下脚步问他到底要做什么。 李元婴拉着房玄龄的手说:“老房啊,高阳和你们家房俊的婚事没成,我和皇兄都很遗憾。本来是君臣相得的千古佳话,硬生生闹成这样,真是太叫人惋惜了。” 房玄龄很想把李元婴的手甩开。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讨人嫌,还把房玄龄的手抓得死紧:“我有个好主意,可以把这事再次变成千古佳话!” 房玄龄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好主意?” 李元婴道:“你帮你外侄卢照邻提个亲,让皇兄把高阳许给卢照邻吧!这样一来,你们家房俊迎娶卢家女,我们家高阳嫁给卢家子,彼此恩怨全消,又成了亲戚,岂不成就了一桩足以流传千古的妙事?” 房玄龄被李元婴的奇思妙想惊住了。 亏他敢说! 虽说卢氏现在对卢照邻这个侄子不太喜欢,可也不等于卢氏愿意让他出面帮卢照邻出面求娶高阳! 这算什么事? 房玄龄望着李元婴:“你这些天就是在忙活这事?” 李元婴都说破了,也不藏着掖着。他说道:“我觉得高阳和卢照邻挺般配的,让他们凑一对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能亲自帮卢照邻提个亲,才显得解除婚约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单纯是因为高阳和房俊不适合。要是他们能各自嫁娶,幸福美满过一辈子,还有谁敢说他们半句闲话?反正我觉得这样对谁都好。” 房玄龄沉默下来。 听李元婴掰扯了一通,他竟觉得李元婴讲得挺有道理,要是他能给儿子和高阳都谋桩好姻缘,往后再没有人会拿他们过去的婚约来说事。 只不过,李元婴提出卢照邻这个人选,莫不是因为高阳和卢照邻已经有了私情? 房玄龄隐晦地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 李元婴听了,哼道:“他们敢?没过明路之前他们敢乱来,我第一个打断他们的腿!” 见李元婴的话不似作假,房玄龄便点头应了下来,说道:“我回去再想想。”这事他得和卢氏商量才行,要不然卢氏一准要挠花他脖子! 李元婴也不急,让房玄龄只管好好想。 房玄龄无奈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殿下莫要再在陛下面前抹黑房家了。” 李元婴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答应:“一定一定!” 李元婴答应得痛快,心里却觉得自己也没黑房家,现在房家撑得起来的也就只有在他大侄子身边当值的房遗直。但房遗直没遗传到房玄龄的多谋,却遗传了房玄龄的优柔寡断,守住爵位还可以,开拓进取不太行。 至于房俊和房俊以下的,都没看出什么出色之处,不像是能在哪个领域大放异彩的。所以他针对房家发表的一些评议,在他看来都是大实话! 房玄龄看得出李元婴答应得很敷衍,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让李元婴别跟着自己了,李元婴还在禁足期间、什么事都不用干,他可忙得很! 李元婴目的达成,自也不跟着房玄龄跑了,屁颠屁颠回去和魏姝她们一块玩耍,耐心等着李二陛下那边拿主意。 实在不行,他再想别的法子! 第183章 第183章 房玄龄回家后犹豫着和卢氏商量帮卢照邻提亲的事。 卢氏一听,不大乐意,虽然她不太喜欢卢照邻这个侄子了,但也不乐意推卢照邻去尚主。她说道:“我那堂弟虽不甚起眼,却也是卢家子弟,家里如何肯让他尚主。而且你提了,圣人不一定答应,到时你两边都讨不了好。”卢氏说着就对提这事的李元婴很是不满,“真要是好事,滕王也不会找你。” 房玄龄闭了嘴,不敢提李元婴天天跑李二陛下面前抹黑他们的事,怕卢氏更记恨李元婴。 第二天,李二陛下却主动问起房玄龄昨天的事,想知道李元婴找房玄龄都说了什么。一般人背后说坏话被正主听见,肯定没脸再找上人家了,李元婴不一样,李元婴脸皮特别厚,还能追上去说个半天。 李二陛下对李元婴怎么忽悠房玄龄很感兴趣。 房玄龄虽没和卢氏商量出结果,此时却没敢瞒着,把李元婴那套说辞都给李二陛下说了。 李元婴浑身上下最能耐的就是他那张嘴巴,一张口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李二陛下把李元婴给房玄龄说的话听完了,问房玄龄的意见:“房卿你认为如何?” 一听要自己拿主意,房玄龄面色就有点苦。他着实不太擅长做决定,尤其是不确定李二陛下到底是何想法的时候。 犹豫半天,房玄龄找个适合的说辞:“滕王殿下既然这般看好他们,这桩姻缘应该不会错才是。” 李二陛下道:“你倒是信任他。” 房玄龄道:“滕王殿下科举那年的明经科和进士科榜头可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足见滕王殿下看人眼光极准。” 提到这一点,房玄龄心里其实有点叹息,别看杜荷虽然因为李元婴私自出海挨了板子,但论起前程,杜荷肯定比房俊要好。当初两家小子同是长安有名的纨绔子弟,如今杜荷有长进了,他儿子却还是老样子! 李二陛下听了房玄龄的回话,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又过了几日,李二陛下就知晓了高阳和卢照邻之间发生过的种种。这两小孩虽然相互喜欢,却没有坐过什么逾越的举动。连交换的文稿也是通过李元婴给对方的,可怜李元婴在情爱一事上有些迟钝,压根没开窍,自然不晓得他们之间的小心动。 得知女儿没被人拐骗,李元婴也没有明知故犯,李二陛下心情稍霁。 既然卢照邻看着不错,把高阳许给他也不是不行。 不过就李元婴不开窍的,李二陛下再不放心让李元婴把他的公主们带出去,免得他的女儿们又被人盯上。 李二陛下没再钓着李元婴,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李元婴。李元婴不晓得短短几天李二陛下已经把高阳和卢照邻之间的往来查了个底朝天,只觉得李二陛下终于松动了,高兴地给李二陛下献了好些天的殷勤。 反正禁足在宫里也没事可干,他给自己兄长跑跑腿捏捏肩怎么了! 于是李元婴虽没出宫,一干大臣却都天天看到他在李二陛下身边转悠。 这马屁精! 再看不得李元婴这马屁精,众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谁叫李二陛下连禁足范围都划那么大,由着他在宫里到处蹦跶。 转眼到了年前,李元婴绕着李二陛下转悠了两个多月,终于迎来第一次出宫机会:陪李二陛下去骊山过生辰。 虽说翠微宫是新修的,但骊山那边的汤泉泡起来比较舒坦,李二陛下今年决定去那边过寿,舒舒服服地泡个温泉。李元婴被关在宫里这么多天,四舍五入也算满了三个月,李二陛下便拎上他一起去。 这一年鸡飞狗跳地进入尾声。 对于大唐来说,这是平静的一年。但是对于高丽来说,这一年并不平静。对于倭国来说,这更是非常动荡的一年。 葛城皇子谋划着刺杀了苏我入鹿。 皇极天皇禅位。 风光了三代的苏我氏,终于退出历史舞台。 可惜在这次皇位更迭之中,又有许多变数,到处纷乱频起。葛城皇子诛杀苏我入鹿有功,在倭国声势日高,戴亭一行人也备受优待。 这大大的方便了戴亭行事。 戴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李元婴准备了一船给李二陛下生辰礼:满满一船的白银。 这一船白银外观其貌不扬,一路辗转竟也没人注意到。李元婴听人说戴亭送回了好东西还挺好奇,过去一看,惊住了:倭国那边那么多白银的吗? 再一细看,清单上甚至还记录有一小撮黄金。 这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 以前戴亭出去也总带回好东西,可货物看起来远没有真金白银那么直观。这可全都是白花花的白银啊!这么大一堆,像小山一样高,看着可震撼了! 李元婴没有犹豫,当即叫人把东西往骊山脚下送。这批白银送往骊山时东西还是相当不经意地胡乱裹着,一路上压根没人注意到,等禁卫例行检查时掀开一看,都被李元婴的大手笔震住了:难道李元婴在滕州那边偷采银矿了? 负责搞安检的禁卫不敢轻忽,马上去禀报李二陛下。李二陛下正和长孙无忌他们议事,听人说李元婴带着人拉了一车车的白银过来,也都惊了一下,一起过去看李元婴怎么又搞出这样的大动静来。 李元婴还坐在那里生闷气呢,检查就检查,怎地还去禀报他皇兄。这样一来,他就没法在生辰当天给他皇兄惊喜了!虽然他也没弄清楚这些金银到底有多少,不过满满当当装了这么多车,看着多有气势! 现在好了,这些人先去告诉他皇兄了,一点都不惊喜了! 李二陛下行至行宫停放马车的偏院前,就见李元婴一脸郁闷地坐在那里,一副“我特别不高兴”的样子。都是能娶妻的年龄了,偏还是这副长大不的模样,真是让人又是操心又是无奈。 见李二陛下来了,李元婴蹦了起来,跑过去和李二陛下抱怨:“皇兄,我本来想给您个惊喜的,结果他们非要去把这事禀报给你。您生辰那天没有惊喜可不能怪我!”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问道:“你哪来那么多金银?”瞧李元婴这兴奋劲,显见是刚得的,而不是他在滕州攒下来的。 一提到这些金银哪来的,李元婴就更来劲了,拉着李二陛下说起戴亭在信里简略提及的一些事。 重点提到戴亭“不小心”在倭国圈了个大银矿经过:本来他不愿意在倭国买地的,毕竟倭国离大唐那么远,又只是个小岛儿,不是置业的好地方,但是当时倭国动乱,那一带的主人非要连山带地全卖他,戴亭也没有办法,只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谁知道,买下之后他发现里头居然有个大银矿! 由于当时倭国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戴亭看在眼里也觉戚戚然,当即挑选了一批踏实肯干的百姓帮忙开采这处银矿。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开采出这么多银矿,还这么迅速地炼成白银,都是因为这些勤勤恳恳、挣扎求生的百姓们想努力养活一家老小! 银矿开采之易、劳动力之廉价,大大地提高了白银产量。眼看着白银越积越多,防砸手里不安全,戴亭就悄悄通知挨了杖责的李德謇他们,让他们偷偷过去把开采来的白银运回来。 至于为什么要偷偷的,那也很好解释,当时倭国那么混乱,大家的财物都是藏着掖着的,财不露白啊!哪怕葛城皇子对他们礼遇有加,他们也不能不提防着财帛动人心的可能性。 李元婴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戴亭信上简略的“趁着倭国内乱圈了个银矿”转化成自己的语言告诉李二陛下,李二陛下面色没什么表情,长孙无忌等人都被李元婴这段话透出的无耻震住了:听他这么说,这事确实干得光明正大、冠冕堂皇,甚至还有一咪咪的悲天悯人大胸襟。 可归根结底,李元婴底下那些人干的事不就是趁着人家乱成一团把好东西往自己碗里扒拉吗? 这矿藏在倭国,李元婴要是能让人去采,那还真没人能拦着。毕竟那又不是大唐的矿藏,没什么私采不私采的说法。 李元婴把每辆车子上灰不溜秋的布掀开,日光下白花花的颜色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说起自己的构想:“我认为,我们可以鼓励船队往海上走,遇到有人需要帮忙的我们要尽量帮,要是看到我们大唐用得上的矿藏,也都用公道的价格买回来。毕竟,矿藏得千千万万年才能生成,用完了就没有了,不到必要时,我们尽可能不去挖,给子孙后代多留点家底。” 李二陛下点头,觉得李元婴说得有道理。 李元婴说出自己的构想:“但是也不能让人随随便便私自出海,要不然谁都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勾当。海船不比普通小船,海船一般比较大,停靠也不方便,须得有配套的大码头。往后我们在适合的地方建好大码头、设下海关,所有进出的物品都要经过检查和抽取一定的海关税,没有海关颁发的凭证不能出海!既然收了税,我们就要保护好出海的百姓,不能让他们在外面被欺负了,所以我们的海师也得好好操练起来!” 李二陛下道:“这些事朝廷都有过相关的政令,但实施起来并不顺利。”不是谁都和李元婴一样不怕死,面对茫茫大海也一点都不畏怯。 李元婴道:“年初我搬到海边住了几个月,看着他们早起就去海里捕捞,身手矫健又敏捷,哪怕海产卖不出什么好价钱,他们还是每天兢兢业业地忙碌着。到了海边,皇兄您就知道了,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的人许多欧以海为生。他们从一出生就在浪里浮沉,狂风巨浪他们看得多了,心里就不会害怕。他们缺的,其实是方向,是领头的人。我们只要给他们方向,给他们个领头的,他们都能驰骋大海。” 李二陛下瞪他一眼。 他连去个泰山都被三拦四阻,这小子却到处玩耍,连出海都试过了。 李元婴一看李二陛下瞪过来,明白了,李二陛下被他戳中了痛处:想出去玩却不能去! 说实话,被禁足三个月,李元婴就觉得这不是人过的日子。他皇兄夺了皇座,自己也被皇座绑在了原处,不能像他一样自在放肆地过自己的美日子! 李元婴道:“皇兄,我在给你贺寿时就把这些金银全献给你。”他这次献的不仅仅是金银,而是献给到场的人看看:海外世界辽阔宽广,还藏着巨大的宝藏。 码头修好了,只要把码头连通从长安直修到泰山的宽敞官道,这个码头就会迅速成为大唐首屈一指的贸易港湾。交通这样方便,利益这样巨大,他们难道能不动心?而有机会参加李二陛下寿宴的,正巧就是只要动心就能行动的那类人! 他们手里有田有地,有人有钱,哪怕自己凑不齐一个船队,弄个三五艘海船却是不成问题的。 在场的都不是蠢人,一下子听出李元婴的言外之意。 以前魏征几人只觉得李元婴颇多奇思妙想,但是他们蓦然发现,李元婴这天马行空的一步步连起来,竟像是一张严密无比的巨网! 有了海港、有了直道,河南道与长安的联系就更紧密了,各地在运输物资时都会优先考虑往这条路线走,好减少点损耗。而那些本来没考虑过派人出海的,看到李元婴献上来的真金白银,也会对那个“金银岛”动心! 毕竟只要出海航行几天就能弄回这么多金银,好像也不亏? 长孙无忌有些心惊,看向李元婴的眼神越发凝重。 李元婴到底是误打误撞走到这一步,还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如果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怕是没有表面上那么荒诞不羁。 要知道这事真要做成了,他就要坐拥大唐最大的海港、每年光是海关税就是一笔巨额利润。 到那时,他手里有兵有钱,还能从海上弄来海外矿藏!更妙的是,经他出海那遭一闹腾,李二陛下一点都不疑心他! 长孙无忌觉得自己有必要再给李二陛下提个醒。 李元婴压根没管长孙无忌的想法,继续拉着李二陛下得瑟戴亭有多能干。下回再有机会,他还要让戴亭去别的地方,让戴亭多捞些好东西回来。 李二陛下心情也颇佳,由着李元婴兴致勃勃地时而夸戴亭,时而夸自己眼光超凡一眼挑中戴亭。当然,他觉得李元婴完全是在吹牛逼,看看李元婴身边那些人的长相就知道了,李元婴挑人肯定不是看才华看本领,李元婴是看脸的! 第 184 章 第 184 章 李元婴献完宝又蹦跶去找小伙伴们玩耍, 虽则许多小伙伴留在滕州干活, 但几个侄女也够他热闹的了。他显然对自己偷懒不管事三个月一点负担都没有, 舒舒服服地泡澡玩乐。 长孙无忌倒是忧心忡忡地找上李二陛下, 提起对李元婴的忧心。按照他的想法, 李元婴的封地既是滕州, 那海港就不该归他, 这样要紧的地方还是该捏在朝廷手里比较妥当。 李二陛下对长孙无忌还是颇为信重的,耐心地说道:“元婴没去滕州前,那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码头。如今海港建刚起来, 他发行的票券也还未还清,朝廷现在就想把它收回来,换了你, 你能乐意吗?” 长孙无忌心道, 朝廷要收,哪用管乐意不乐意?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 只隐晦地提醒李二陛下不要养大了李元婴的心。 李二陛下道:“朕让元婴放手施为, 不仅因为元婴是朕的幺弟, 更因为大唐需要这样一个有想法、敢作为的人。我希望不管是藩王还是刺史, 都能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大胆地施行自己的决策。试出好的,我们推而广之;试出不好的, 我们引以为戒。”他对自己的妻舅说出心中愿望, “世界那么广阔, 朕希望车马船舶能及之处,都能知晓大唐的威名、都能倾慕大唐的繁盛。要做到这一点, 光是守成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更多能开拓进取的人才!朕希望,天下能人都能为我所用,各司其职,各展其能!” 长孙无忌闻言大震。 他恍惚间感觉自己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那时候的李二陛下,当真是个明亮灼人的翩翩少年,多少人明里觉得他遛狗斗鸡、纵情游猎,特别不务正业,暗里却又有些羡慕他的肆意飞扬。 这么多年了,虽然见惯了生死,虽然多了猜疑,他骨子里还是留存着当年那个与旁人格外不同的灵魂。 对李元婴,他未必没有疑心过,只是最终还是爱惜占了上风。如果有一天李元婴当真生出异心,李二陛下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他。因为他李二陛下先是个皇帝,而后才是父亲和兄长。 这一点,李二陛下自己比谁都看得清楚。 但是在那之前,他先想当个兄长。 长孙无忌敛手道:“臣明白了。” 李二陛下微微颔首,没有再多谈这个话题。既然他把海边那一块许给了李元婴,就不会依长孙无忌的提议把它收回。他还是要脸的! 转眼到了寿宴当日,也不知李二陛下是有意还是无意,邀请的人居然比往年多上不少。等到每年最受瞩目的献贺礼环节,众人都打起精神夸赞每一样礼物、争取多说些吉利话。 李元婴的礼物被排在宗室最后头,理由也是最现成的:他排行最末。 其他兄弟人没到了,礼物却到了,都没什么新意。到场的人都夸得词穷了,才轮到李元婴。 李元婴今天一身正服,瞧着比寿星还寿星。几个月前李元婴挨了杖责,大家都挺遗憾可能没机会再见到光彩照人的小王爷了,不想这日他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人前,瞧起来神气活现。 他的贺礼也很引人注目。 他叫人抬了两大箱金银进正殿! 众人一看,都觉无语。知道你小子能赚钱也有钱,但你也不能直接送金银啊!俗气! 面对众人的鄙夷,李元婴泰然自若。他上前朗声给李二陛下祝寿,大意是整个大唐江山都是属于皇兄的,他不管献什么当寿礼都是慷皇兄之慨,不合适啊不合适。所以他特地叫人越洋渡海去外邦寻找适合的寿礼,没想到一找之下竟找到个金矿银矿,所以紧赶慢赶地挖了一船回来。 这两箱金银不是全部,只是样本,更多的正等着搬进皇兄你的库房里! 李元婴还诚恳地说:“希望皇兄福寿延绵、寿与天齐,等将来大唐海船行遍全世界,皇兄就能坐拥天下珍宝!” 饶是长孙无忌等人已经知道李元婴要献金银、造一造“海外遍是金银岛”的声势,还是被李元婴的一番说辞给惊到了。按照李元婴的说法,他们这些人准备的寿礼都是慷李二陛下之慨,一点诚意都没有!要有诚意,就得跟他一样,去海外找,去还不属于大唐的地方找! 这小子还要不要脸! 为了大兴海运,他也太无耻了吧!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无耻,李二陛下也不觉得。 李二陛下觉得自家幺弟最懂自己,他刚和长孙无忌说过想要开拓进取,李元婴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着实让他龙心大悦。李二陛下抚掌大笑,直接让李元婴坐到自己下首,显见非常满意李元婴送的寿礼、编的贺词。 李元婴屁颠屁颠跑到离李二陛下最近的位置坐下,高高兴兴地朝对侧的太子李承乾和皇孙李象挤眉弄眼打招呼。 李承乾拿这个长不大的幺叔没辙,只能朝他笑。 李象还小,被李元婴带得生性活泼,也和李元婴挤眉弄眼做交流,李元婴的一番话也听得他心潮澎湃,很想跟着李元婴出海玩耍,亲自给皇祖父搜罗些海外珍宝回来。 等看众朝臣开始献礼,眼看得献老半天,李象还悄悄从李承乾身边溜到李元婴身边去,两个小的凑一起嘀嘀咕咕。 李二陛下瞥见了他们的小动作,但今天他心情颇佳,没计较李象小小的胡闹。这个皇孙聪明机敏,很得他喜爱,这点小事他还是可以纵容的。 一场寿宴顺利结束,众人三三两两散去,相熟的人碰在一起聊得最多的自然是李元婴提到的“金银岛”。 谁都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因为李元婴说那么几句就争相派人出海,有的人决定先去打听李元婴到底弄回多少金银,有的人则是直接持怀疑态度。当然,还有一批到场的人不缺钱,就缺机会,他们揣摩上意,觉得李二陛下非常赞同李元婴的想法,他们要是用行动表示支持,李二陛下说不定会给他们一个进身之阶! 众人各怀心思,但大多准备投点钱,区别只在于数额多少。毕竟要是明年大家都拿出来自外邦的寿礼,只有自己还在“慷陛下之慨”,那就糟糕了。在朝为官的,不怕表现不突出,就怕落后一步被上头怀疑不尽心! 李元婴在寿宴上吃了点酒,脸上微微发红,但他喝酒上脸不上脑,人还是清醒的,积极地送上了年纪的魏征回住处,对魏征好一阵嘘寒问暖。 即便魏征心硬如铁、总被李元婴气得吹胡子瞪眼,被李元婴这一通殷勤都没了脾气。一老一少坐下说话,魏姝主动帮他们煮起了茶,顺便偷偷听一听他们在聊什么。 魏征对李元婴借李二陛下寿宴宣扬海运不是很赞同。大唐眼下人丁不多,经不起海上损耗,与其大兴海运,还不如先把眼下的局面经营好。 他拧着眉给李元婴分析其中弊端。 李元婴另有一番见解:“土里能长出来的东西就那么一点,我一直在叫人搜集各地稻种搞杂交,提高米粮的产量和品质,还有寻找肥田养地的法子。若是将来一亩地里长出来的粮食比如今翻一倍或者翻数倍,那是不是只要一部分人去种地就能养活所有人了?” 魏征道:“但你还没有做成。” 李元婴道:“总能做到的,十年不行,就二十年。”他还年轻,所以并不觉得二十年是多漫长的时光。李元婴目光熠熠,“与此同时,我们可以取海外的无主珍宝充盈国库,取海外的无主之地供养大唐百姓。朝廷有了余力,就可以兴教化、强军力。若是海外有人被欺压得难以生存,我们可以把他们带回来,将土地给他们耕种,让他们吃饱穿暖,接受大唐教育。若是他们之中有人想回归故土,我们再送他们回去,让他们宣扬大唐的仁善,再有人遇到困难之时就会主动向我们大唐求救,皇兄也会成为真正的天可汗!” 魏征静了下来。 若是这些话由别人来说,魏征会认为对方在吹牛,但是李元婴不一样。 这些事李元婴已经在做了,不管是对待吐蕃还是对待高丽新罗,李元婴都是这样做的。 从一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囿于大唐一隅。 他从小生在皇室,与两任帝王都极为亲近,既知晓权势的诱人也知晓权势的可怕。所以李元婴没有与任何朝臣有过多的往来,从不插手朝中之事,哪怕当了他的准孙女婿,李元婴也鲜少从他这里探听朝中消息,更别提求他做些什么。 至于与李靖交好,那也是志趣相投的往来,显见不会提及军中之事——哪怕提了,李靖如今也已是解甲归田状态,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在朝中半点人脉也无,能肆意妄为全凭着李二陛下的纵容。 若是有一天,李二陛下收回了对他的宽纵,他在朝中就真的孤立无援、孑然一身了。 也正因如此,李元婴才能避过一次次猜疑,让李二陛下放心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 这样的局面,是不是李元婴有意为之? 这个问题魏征没有问,李元婴也没有说,两个人对坐吃茶,醒了醒酒。 转眼天色已晚,李元婴该回住处去了。 魏姝送他出门,亲手替他系上披风。 李元婴趁机握住她的手,借着夜色的掩映往她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他怕魏姝反应过来要打她,飞快碰了一下就拔腿跑了,累得在一旁装不存在的内侍赶忙追上去。 魏姝立在檐下看着李元婴跑远,耳根微微泛红,直至李元婴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 她喜欢的人啊,是天底下最好也最可爱的人,她希望他一辈子快快活活,永远都没有烦恼。 第 185 章 第 185 章 李二陛下生辰结束, 转眼便到了过年。李元婴往认识的人家里都溜了一圈, 厚颜无耻地讨压岁钱, 这个时候他不说自己是李二陛下一辈的了, 只说自己年纪小又未婚, 合该讨个吉利。 来都来了, 李元婴又顺便讨了一圈墨宝, 说是回去办个书画展印些字帖什么的给书院学生们看。要是你会画画,那就更好了,给几幅丹青帮助一下落后地区滕州的无助孩童。 总之, 李元婴把能讨的好处都讨了,又收割了一批上次遗漏的人才,才乖乖回宫待着。 李二陛下知晓李元婴出去给人“拜年”, 把他叫到跟前问他都厚着脸皮跟人要了些什么。 李元婴不高兴地道:“这怎么能叫厚着脸皮?我年纪小, 去给大伙拜年不是应该的吗?我带了年礼去,他们回一点点礼不也很正常!”反正他绝口不提自己平时仗着是李二陛下的弟弟一口一个“老李”“小阎”地叫, 这种关键时刻, 当然得把自己当小孩子。 李二陛下再问了一次, 李元婴才掏出一张长长的回礼单子摊开给李二陛下看。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道:“这都是黄鹂给记的, 我才不耐烦记这些。不就是礼尚往来嘛!” 李二陛下看完,决定坚持原来的意见:这小子脸皮真厚。 人家是书法大家他就要字稿, 人家是丹青妙手他就要画作, 人家家里有人才他就跑去借人, 这简直是要讨光别人府里的好东西! 李元婴一点都不害臊,由着李二陛下用“我怎么有你这么个糟心弟弟”的眼神看他。等李二陛下把礼单递回给他, 他便一溜烟跑了,生怕李二陛下会抢走他苦心搜刮来的宝贝。 上元节这天,李二陛下已经让礼部那边准备停妥,给高阳和卢照邻下了道赐婚旨意,把高阳留在长安待嫁。高阳早从李元婴口里知道李二陛下答应给他们赐婚,过年期间一直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到赐婚旨意终于下来了,她一蹦三尺高,把兕子她们都邀到观星楼下相聚,几个小的在李元婴监督下小酌了两杯,脸蛋都红通通的,眼睛更是明亮如星。 李元婴也替高阳高兴,不过高兴之余又有点郁闷。 和他年龄相近的城阳早嫁了,和他年龄的高阳也待嫁了,他和姝妹妹还没能成亲。 怪只怪他离京前说了那通先不成亲的话,现在他稍微暗示一句,李二陛下就一脸“你不是说要让你姝妹妹一展所长吗”的表情,叫李元婴有话说不出。姝妹妹每天高高兴兴的,他也很开心,但高阳她们一个两个都成亲了,只有他还不能抱着姝妹妹睡觉,真是太气人了! 李元婴在心里唉声叹气一会,很快又跟着高阳她们一起跑上观星楼看上元灯景。 观星楼视野极好,可以将长安城的夜色一览无遗,李元婴带着一串侄女挨在栏杆前看灯,趁着兕子她们不注意悄悄伸手去牵魏姝的手。 兕子她们都在旁边,魏姝转头暗暗看向李元婴,让李元婴别胡来。不过一触及李元婴亮亮的眼神,魏姝就败下阵来,微微红着耳根回握李元婴热乎乎的手。 上元节后,李元婴就要回滕州了。这次李元婴离京的声势没就藩是浩大,但也不算小,又是一车车的宝贝、一马车一马车的人跟着走。百姓们自是不会知晓李元婴偷偷出海的事,只当是李二陛下和李元婴感情好、把他召回来过年。看到李元婴的车队,百姓自然又感叹一番,认为李二陛下对李元婴真不错,回来一趟就给这么多赏赐! 长孙无忌等人听了有些想吐血,这些东西都是李元婴从他们府上要走的,可不是李二陛下的赏赐。 李二陛下那厮纵着李元婴一家家地“拜年”,回头还要对他们说:“有你们给元婴这么多好东西,我就不必给他赏赐了。” 这兄弟俩是故意的吧! 东西他们给了,现在倒好,百姓说是李二陛下和李元婴兄弟情深,好东西一车车地给! 这种事,谁有脸去澄清? 长孙无忌等人现在只盼着李元婴少惹点事,李二陛下少动点让李元婴回京的心思,免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出血。 李元婴宰完大户,很是得瑟地带着魏姝回滕州,一点都没有这次其实被逮回来挨一顿打的自觉。 路上魏姝接手了黄莺黄鹂给她的礼单,等她看见上面那一大串珍品,简直要替长孙无忌和阎立本他们心疼。到傍晚停下休整时她让人开箱收拾一番,多包了些厚纸免得路上把东西磕坏了。这可都是坏了一件就找不出第二件的宝贝! 相比李元婴的快活,李泰的日子就过得不怎么美妙了。 自从去了趟高丽,他心态也转变了不少,没再每日抱酒狂饮,不时会出去巡视一下封地,很有点藩王该有的样子。但是权万纪并没有消停,权万纪还是兢兢业业地挑他的刺,着实让李泰不胜其烦。好在妻子儿子都时常开解他,要不然李泰真的要冒着权万纪回京告状的危险揍他一顿! 听人说李元婴带着长长的车队回滕州去了,李泰心里酸气直冒,和阎氏嘀咕:“父皇真够偏心,明明他回京是挨罚的,又赏他这么多好东西。” 他是动过和太子争权夺位的想法,但那不是没争成吗?年底李二陛下过寿,他也只有寿礼能进京,自己没能回去。 阎氏替他揉着额角,柔声劝慰:“听人说幺叔在东边建了个海港,父皇许是看重这个。” 李泰哼道:“带了这么多好东西,半路可别被人盯上。”李泰这话不是凭空说的,虽说李二陛下当初玩了一出释放死囚之后每年执行死刑的仅有二三十例,但也不代表到处都很太平。都说财帛动人心,有些在山里窝着不出来的盗匪知晓李元婴带着这么多宝贝经过,指不定会生出为下半辈子狠捞这一把的心思!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嫌李元婴过得太顺遂,还是觉得自己太亏待李泰了,这回竟真的被李泰不幸言中:李元婴在经过一处谷道时被山匪堵在里头了! 李元婴上回就藩很顺利,没想过自己会遭遇这样的事,这回知晓自己被人两头包抄还愣了一下。不都说现在天下太平吗?怎么还有人落草为寇,过这种以命博钱的日子! 李元婴叫人备好弓箭、严阵以待,转头想安抚一下魏姝,却见魏姝一言不发地立在自己身边,没有害怕更没有躲藏。 李元婴把安抚的话咽了回去,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和魏姝一人抄了一把弓箭在手里。他说道:“这些人来得蹊跷,我看不一定是为财而来。” 不是为财,就是为人了。李元婴虽不是与人为善的好脾气,但似乎也没有真把谁得罪狠了,魏姝倒宁愿这些人只是为财而来!倘若真是冲着李元婴本人来的,那就糟糕了,钱没了、东西没了不算大事,要是对方非要了他们的命不可,这种身在瓮中的局面他们可不占优势! 魏姝紧紧握着弓箭。 若是有人胆敢伤害李元婴,她一定会先要了他们的命! 虽然她们都只在骑射课上动过弓箭,甚至连像样的猎物都没射杀过,但,谁要敢存着害李元婴的心思,她就敢杀了他们! 负责侦查的侍卫给李元婴带来不好的消息:“殿下,山上摆着投石机。” 这说明,这些人是有备而来,而且是冲着把李元婴永远留在这里的目的来的! 李元婴毫不犹豫地下令:“东西丢了,不擅弓马的人都进车里,弓马好的人取弓上马,我们先护着女眷冲出去!”不管外面是什么情况,冲出包围总比被动地困在谷中要好。他就不信了,在大唐境内这些盗匪还能弄出几千人来不成!虽说这次护送他们回滕州的只有两百侍卫,但这两百侍卫都是见过血的精锐,不是一般士兵和盗匪能比拟的,冲出山谷不是问题。 李元婴一声令下,众人都迅速把装着重物的马车弃在原地,砍断连接处的粗绳,抄弓上马把坐着女眷的马车团团护在中间。李元婴没有躲进车里,一马当先地率人往谷口冲去。 众侍卫见李元婴如此身先士卒,眼眶一热,更愧恨自己的无能,一往无前地急追而去,咻咻急箭直射盗匪咽喉。 那些堵在谷口的盗匪本也是刀锋舔血的凶悍之徒,见一身锦袍的李元婴跃马而来,一时间竟来不及反应。不是说李元婴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亲王吗?真要是纨绔,怎么敢冲在最前头! 这些盗匪还没能惊愕太久,尖锐的利箭已经刺入他们最为脆弱的咽喉,他们到死都只睁着眼。 李元婴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谷口。 山上潜伏的人第一时间把早前备好的巨石投入谷底,可惜已经太迟了,山谷里只剩下李元婴命人弃下的马车,半个人都没留下。 由于这批盗匪来历不明,李元婴率人把堵在谷口的盗匪清剿完毕,让人留了几个活口,没有分散人手上山查探,只在空阔处暂驻休整,派人去向就近的营地求援。混乱初平,李元婴逐一询问有没有受惊或受伤,最后才绕回魏姝身边。 刚开始突围时,李元婴就让黄莺黄鹂把魏姝拉回车里护着。不是他不相信魏姝的应变能力,而是魏姝才十三四岁,李元婴不愿让她经历这些。男子汉大丈夫,关键时刻当然得保护好媳妇儿!李元婴握着魏姝的手说:“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不值一提,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受伤。” 魏姝想到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手心还泛着冷。若不是李元婴领着人杀了对方个措手不及,全程没有丝毫犹豫,他们怕是真的会被人截杀在山谷里。现在他们突围了,遭殃的只有他们带着一车车行李!魏姝都顾不得心疼那些珍品了,紧攥着李元婴的手说:“太冒险了,你刚才太冒险了。” 李元婴冲出去的时候她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若不是李元婴这么毫不犹豫地一冲,后头砸落的那些巨石砸毁的就该是她们乘坐的马车。 李元婴道:“我既然把他们带来了,就要平平安安地把他们带到滕州。”他将魏姝揽进怀里,“你祖父放心地把你交给我,我也绝不能让你少一根头发,要不然你祖父会骂我一辈子。” 两个人相偎片刻,李元婴便放开了魏姝,亲自去审问逮住的几个盗匪。 第 186 章 第 186 章 李元婴没审过人, 不过他不用亲自审问, 看着人审就好。 李元婴叫黄莺黄鹂就地给他煮了碗茶, 自在地坐下看人对那群盗匪严刑拷打, 眼睛都没眨一下。对于这些想要他们命的家伙, 李元婴是不会生出半分同情的, 边吃茶边冷眼看着哀嚎不已的几个活口。 随行侍卫羞惭于自己侦察不力, 审问时各显其能,折磨得那些盗匪都想求死了。 李元婴看了半天,见这些盗匪对皮肉之痛一点都不在意, 哀嚎归哀嚎,该吐露的一点都没吐露,便说:“你们把这几个人分开审, 再比对一下他们的供词, 谁的供词有问题,等找出他们的老巢就把他们全家给端了。”他撇撇唇, “老的是个强盗, 儿子肯定也是强盗, 早杀早好。” 那几个盗匪年约三四十岁, 看着都不是无家无业的年龄,听到李元婴这话顿时怒目而视, 一副要杀了李元婴的凶狠样。 有那么多人在旁相互, 李元婴一点都不害怕, 叫黄鹂给自己再斟一碗茶,慢悠悠地说:“怎么?让你们动手的人没告诉你, 按照律法,对皇室动手是要抄家灭族的,你们还想保住自己家小不成?谁要是老实交待,我倒是可以上书说他首告有功,让皇兄饶过他家里人。你们的小命肯定是保不了的了,”他扫过变了脸色的几个盗匪一眼,觉得不通刑律真可怕,口里却没留情,“谁先交待,谁能保住自己儿子。” 李元婴交代完便不再多说,叫人把几个盗匪拖下去分开审问。他搁下茶碗,叹了口气,感觉很疲倦。 如果可以,这些打打杀杀生生死死的,他一点都不想掺和。 过了不久,附近的各方人马都赶到了,李元婴遇袭可是大事,谁都不敢耽搁。要是李元婴真有个好歹,他们不仅官当到头了,小命也该不保了!李元婴打起精神应对了赶过来的众人几句,让他们派人追查余党的行踪。 有这么多自己人在,李元婴安心地让人去清点损失。这些人投石机用得不是很准,有几辆马车没被砸中,但还是有很多辆不幸遭殃。玉器瓷器之类的难免被砸得稀巴烂,哪怕是魏姝提前加固过也无济于事,倒是字画因为有重重包裹,挑挑拣拣倒是找出不少逃过一劫的。 这都是李元婴努力给人拜年讨来的宝贝,他看了一圈,眼眶都红了。这些人太过分了,不会用投石机就不要用,非往没人的马车上砸算什么事!更让人后怕的是,要是这些大石头砸在人身上,人怕也要被砸得稀巴烂。 李元婴叫人继续清点,自己去给李二陛下写信,不仅详细描述这批盗匪的强悍与凶狠,还附带惨遭投石机打击的马车画像。 等李元婴把义愤填膺地把信写完了,底下的人也审出结果来了,这些人确实不是主谋,他们是流窜在周围的盗匪。前些天有人告诉他们会有一个商队从这边经过,对方表示可以提供武器和行动方案,让他们在这个险要谷地伏击李元婴一行人,但是获利要分他们一半。这种分成他们当然不会同意,两边讨价还价半天,最终决定三七分,但他们要把李元婴一行人全弄死,因为里头有对方的仇人! 至于这些人是谁,几个盗匪也不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一般不会问对方的来处。不过据他们所说,他们拿到弓箭和投石机之后已经翻脸把对方关起来,就是不知道对方逃走了没有。 问到这种程度,李元婴也知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他叫人把给李二陛下的信连着活口和供词快马送回京,带着众人入城休整一夜,第二天一早并没有停留太久又重新往滕州出发。 这次不管是府衙还是驻军都不放心,派了人牢牢把李元婴一行人护在中间,送到下一个地界还主动和当地交接,让地方上继续派人接棒,绝不能让人再有可乘之机。 李元婴的急信很快送抵长安。 这天李二陛下本来心情颇佳,收到李元婴这封信后勃然大怒。 李元婴是大唐亲王,是他的亲弟弟,谁敢对他下这样的狠手?! 这些人不仅配着弓箭,还用上了投石机! 是谁恨不得置李元婴于死地?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地让人接手李元婴送回来的几个盗匪,务必要严加审问。 哪怕事情发生在远离长安的地界,李二陛下要端了这群盗匪的老巢也不是难事,没过几天,结果就有了,果然是有人说动他们对李元婴一行人动手。本来他们已经过河拆桥地把那几个找他们“一起发财”的人关起来,没想到出事之后那几个人居然不见了,连带看守他们的人和留守的老少都被灭了口! 这桩刺杀明显不是图猜,而是冲着李元婴来的! 幕后之人明显心狠手辣,一计不成便把盗匪老巢直接血洗了,断了所有线索。 李二陛下面沉如水,命人继续审问。 妻儿老小被杀,那些被生擒的盗匪哪怕前面有所隐瞒,这回也会彻彻底底地交待清楚。 李元婴遇刺的消息迅速传遍朝中上下。得知有人胆敢对李元婴下手,许多人都觉得这人莫不是活腻歪了,当然,也有人觉得李元婴太张扬,活该被人盯上。 只是再看不过眼,也不该冲着要李元婴的命去,套个麻袋打一顿得了,想要置人于死地就太过分了!一时间不管是看得上李元婴的还是看不上李元婴的,都上书表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这些贼人居然这么大胆,必须严惩! 李二陛下看完朝臣的折子,神色稍霁。 哪怕李元婴没有在信里哭诉,更没有折返回来让他做主,他也不会让李元婴白白受这一趟惊吓。想到送信回来的侍卫说李元婴当时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李二陛下一方面觉得“果然是我弟弟”一方面又觉得李元婴不该以身涉险。 这事毕竟是李元婴受了委屈,李二陛下也不好再写信骂他,只好开了私库亲自挑了批宝贝叫人送去滕州安抚李元婴,表示一定会彻查到底。到信末他才告诫李元婴,下回不许再冲在最前面,刀剑无眼,这回能占了先,下回不一定还能这么幸运。 李二陛下给李元婴写完信,第二天上朝时提出要严厉打击山匪,杜绝这类谋财害命的事件再次发生。 百官自是没人反对。 一场浩浩荡荡的剿匪招安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只是光这样做还不足以泄李二陛下心头怒火,按照那几个盗匪的供词,明显是有人躲在背后想要李元婴的命。 到底是谁? 李二陛下在心里列着怀疑对象,一列之下才发现李元婴得罪的人还真不少,比如老四当初一直和他不对付,比如他在侯君集入狱时跑去和人说了一通,比如他跑来告张亮养了五百义子不知想做什么,再比如他帮高阳和房俊解除了婚约又让房玄龄帮卢照邻求娶高阳。 只不过,这些恩怨都不至于要李元婴的命。 最有可能动手的老四身边有权万纪盯着,不可能搞出这样的动作;张亮侯君集哪怕觉得李元婴说得不对,不至于生出杀李元婴的心。 至于房家,他们没有那样的能耐。 如果不是旧怨,那就是新仇。 李元婴最近的动作就是当众提出修直道、兴海运,大肆鼓动所有人搞海上贸易、走河南直道运输。这中间涉及到的利益并不少,首先,这可能让原本大搞走私、偷偷吃这一块红利的人被人抢了好处;其次,每一条漕运、陆运路线上都有附着在上面获利的人,李元婴这一变更,就等于断了人财路! 李二陛下心中怒气翻涌,叫人沿着这个方向追查下去,看看那些人最近有异动。这一圈人里头剔除掉拿不出投石机和弓弩的那批,剩下的不难彻查,底下很快给李二陛下呈上了追查结果:这事竟和郧国公张亮有点关系。 张亮当然不会傻到对李元婴动手,他还是有脑子的。但是有脑子的张亮在一件事上非常糊涂:他非常喜欢妻子李氏。 李氏不是他原配,他喜欢上李氏之后休弃发妻娶了李氏,对李氏万般宠爱,连李氏和人偷情他都不在意。这次对李元婴下杀手的人是李氏的弟弟,李氏姐弟骄横惯了,对礼法律法都不放在眼里。 李氏弟弟本来沾着张亮的光靠漕运获利,结果他管着的那条航道因为拦船收钱太过频繁,大家宁愿麻烦点绕着走,害他这大半年来获利大大减少。年后从张亮那知道李元婴还要大兴海运,游说所有人都走他修的海港、走他修的直道,李氏弟弟又气又急,就暗中布下杀局要弄死李元婴。 这事张亮也不无辜,他察觉李氏弟弟干了这样的事不仅没告发,还派人去灭了那窝山贼的口,替李氏弟弟遮掩!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地宣张亮回长安。 张亮接到宣召,又惊又怕,连夜和义子们商量了许久,没去见李氏,第二天一早径直回京觐见李二陛下。一见到李二陛下,张亮就抱上去痛哭流涕,说自己做错了,自己不该替李氏弟弟遮掩这样的大罪,哭求李二陛下降罪、削了他的爵位和官职。 李二陛下看着抱着自己大腿痛哭的张亮,心中叹息。当初侯君集有反心,张亮直接来告诉他,可见张亮对他忠心不二。哪怕李元婴和他说张亮养了五百义子,他也只是叫人多盯着点,并没有真的疑心张亮要反。 现在张亮这样哭着认罪,李二陛下免不了又想起当初张亮替他去招揽义士被元吉告发、不管如何严刑拷打都没有供认的情分。他说道:“这事,朕必须给元婴一个交代。” 张亮表示不管如何处置,他都心甘情愿。 李二陛下叫人把李家查抄了,但让张亮回去继续坐镇洛阳。 这桩事到此算了结了,李二陛下让人把结果送去给李元婴。 为了安抚李元婴,李二陛下除了第一批送过来的宝贝之外,又特许李元婴多招三千精兵,并赐三炉铸钱。 民间铸私钱是犯法的,但是部分藩王有钱炉可以自行铸钱,所铸钱币也是可以全国同行的合法货币。 只是拥有这个资格的藩王并不多。 当年李二陛下被封为秦王也仅得了三个钱炉。 李二陛下下这道旨意显然是和百官有过激烈争吵的。 李元婴收到信时,已经抵达滕州接受了一圈嘘寒问暖。对这个旨意,李元婴还算满意,虽然李二陛下没有处置郧国公,但郧国公追随李二陛下时他还没出生呢,有什么可比的。他也没瞒着狄仁杰他们,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他们讲了。 狄仁杰道:“我们和这郧国公算是结下死仇了。”那李氏弟弟能靠着郧国公作威作福,显见和那李氏很亲厚。现在李二陛下为了李元婴把李家给抄了,那李氏还不天天给郧国公吹枕边风?再说了,便是李氏不吹枕边风,他们也不会原谅郧国公! 一想到一旦这个毒辣的杀局得逞,李元婴就再也回不来,他们就恨得不得了。难道因为李元婴反应及时,这事就能这么算了?那郧国公还敢帮他妻弟遮掩! 李元婴无所谓地道:“我们在滕州,他们在洛阳,结了死仇也见不上几面。” 一直立在角落里没吭声的戴亭说话了:“我去洛阳。” 李元婴看向戴亭。 戴亭接到李元婴遇刺的消息就第一时间赶回来。只是倭国到底隔着一片海,回来时事情都已经有了了结。 戴亭抬起头,眼底有着幽冷的火光。他又重复了一遍:“殿下,我去洛阳。”李二陛下和张亮有旧情,他们可没有! 李元婴见戴亭这般坚持,犹豫片刻还是应了下来:“好,你去吧,小心行事。” 戴亭喏然应是。 第 187 章 第 187 章 戴亭没声没息地出发。 按理来说, 李二陛下处置了李氏弟弟这个祸首, 还把李家也查抄了, 还给了李元婴丰厚的赏赐作为安抚, 他们不应该再追究到郧国公夫妇身上。 要知道李二陛下可是把洛阳这个重要门户交托给郧国公, 可见对郧国公的信重。相比起来, 李元婴到底只是个远离朝堂的藩王。 李元婴心里亮堂堂的, 从不去碰触不该碰触的东西,也从没想过要和朝中重臣较量。 不过这次郧国公的妻弟是想要他的命就有点不讲道理了,你觉得财源被抢了只管说, 说不定还能商量出新的生财之道,偏偏你一言不合就要置人于死地!胆子肯定不是一天肥起来的,都敢对他下手了, 可见平时没少干这种勾连盗匪谋财害命的事。 郧国公这次这么干脆利落地帮忙遮掩, 显见也知晓这妻弟是什么德性。李元婴不反感爱妻如命的人,相反, 像魏征他们那样与妻子相敬相爱他觉得很棒。但是若是爱妻爱到是非不分, 对方偷情你帮着望风, 对方杀人你跟着埋尸, 李元婴觉得不应该! 所以李元婴没反对戴亭去洛阳,只叮嘱戴亭针对郧国公一行人即可, 不能让洛阳伤筋动骨。 洛阳不是高丽和倭国, 那是大唐的地方, 近在长安之侧,不能为了郧国公祸及洛阳。 而且, 真要是闹到那种地步,李二陛下不可能容得下戴亭。李元婴别的不行,感觉还是很敏锐的,哪怕李二陛下从没说出口,他还是能察觉出李二陛下曾生出过杀掉戴亭的念头。 就在戴亭告发郧国公私自收养五百义子的时候。 若是当时戴亭进一步查探下去,落在李二陛下眼里就是他们在窥伺朝中重臣动向。他们在大唐之外做什么都行,但是不能把手伸到大唐境内、朝堂之上。 这次他让戴亭去洛阳,也不知是对是错。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他同样不甘心。 李元婴在戴亭出发后恹恹了好些天,武媚几人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连即将要出发到长安迎娶高阳的卢照邻都跟着情绪低落。他们还是太没用了,连报复想要李元婴命的人都要再三衡量。 但是,他们现在还太弱。 有些账且先记下来,以后慢慢算! 武媚和魏姝商量着安排一场春猎,让李元婴热闹热闹。 李元婴这人一向没什么烦恼,只要一热闹起来他肯定高兴了。何况这三月莺飞草长,也正适合出去散散心。 李元婴是爱玩的,滕州自然不缺猎场,以前大伙怕他玩起来野得没边,很少撺掇他出去行猎。这次武媚叫人做了充足的准备,鹰犬都备上了,还叫人赶了好几头骆驼牵去驮猎物。 李元婴一见这仗势,马上把这些天的烦闷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呼朋唤友出去玩儿。 卢照邻他们都集体休假,陪着李元婴一块去闹腾,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马而去,后头跟着负责训鹰训犬训骆驼的人,声势十分浩大,引得不少百姓驻足观看。 百姓们有的在辨认李元婴等人胯-下名驹,有的在认人,有的则惊奇地看着平日里见得不多的鹰鹞骆驼,觉得滕王殿下果真气派,连打猎都有这仗势,瞧着简直跟出征差不多! 李元婴一行人到了猎场,只见春来四野葱葱,远处的矮山上缀着零星野花,虽没人来观花,却仍自顾自地在野草丛中争妍斗艳。这日天气晴好,李元婴仰头一看,只见猎场空阔,碧色接天,让他的心情也不自觉地明快起来。 一行人分坐下来先就着无边春景用早饭,狄仁杰说:“还是媚娘说得对,出来外面用果然畅快些。” 天为盖、地为席,碧空苍苍,草野茫茫,如何能不畅快!人生天地间,本就只有短短数十年,若是连这数十年都不能放纵肆意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岂不白来人间一遭! 李元婴举杯,一敬天地,敬谢天地孕养万物,让他得见春华烂漫、夏木浓荫、秋实累累、冬雪延绵;二敬父母,敬谢父母他能降生于世间,纵享世间万般美好;三敬在场的不在场的所有人,敬谢他们陪伴在他的身边,让他永远不觉寂寞孤独。 敬完三杯,李元婴脸上已染上淡淡红晕,其他人也陪他饮尽了三杯,只是喝起酒来没李元婴容易上脸,瞧着都还好。 魏姝把黄鹂端上来的茶捧到他面前,让他喝了醒醒酒,可别醉着骑马打猎。 李元婴借酒逞凶:“姝妹妹你喂我。” 魏姝看了其他人一眼,拿瞅准机会耍赖的李元婴没办法,只好亲自把茶喂到他嘴边。 李元婴有滋有味地吃了半碗茶,酒顿时全醒了,拉着魏姝一起去狩猎。 魏姝她们虽学过骑射,但终归没怎么派上过用场,顶多只是打打马球。李元婴觉得她们也该下场实战一番,免得遇事发挥不出来,毕竟谁都不能保证下次是不是还会遇到李氏弟弟那种没脑子的人、遇上那些个不要命的亡命之徒。 于是但凡能上马的全抄着弓箭进了猎场。 早已得了命令的侍卫们一部分负责防卫,一部分负责从三面把猎物驱赶到李元婴等人的活动范围。李元婴一行人很快分散开,开始拿那些被驱赶入猎场的猎物下手,半天下来,每个人身上都大汗淋漓,随行的骆驼背上也驮满了猎物。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跑去找王义方,让王义方来评定他们谁胜谁负。李元婴信心满满,感觉第一已经是自己的了,谁猎得都没他多!不想这时候武媚和狄仁杰才回来,身边还跟着好几头驮满猎物的高大骆驼,瞧着很是壮观。 李元婴一看,不敢置信地睁圆了眼,跑过去绕着几头骆驼转悠了一圈,不甘心地说:“不可能,你们一定作弊了!” 武媚翻身下马,整个人看起来熠熠发光。她含笑应和李元婴的话:“是啊,这些猎物都是一头撞死在树下,被我们捡起来的。” 李元婴哼哼两声,更不满意了:“这谎话一听就很假,你编也不编好点。”不甘心归不甘心,出了一身大汗之后李元婴心里却是快活多了。春天是飞禽走兽繁衍生息的季节,李元婴下午没有继续再行猎,而是挑了想吃的猎物留下,剩下的仍放到骆驼背上驮着回城。 回到城中,李元婴叫人去寻城里善于料理猎物的屠夫过来支上一排摊子,给他们付了工钱,让他们帮忙把肉分给过往的百姓,见者有份,虽然不多,但大伙都分一截肉回去尝个味。 众人一听可以吃到李元婴亲自猎的猎物,自都蜂拥而至,有序地排着队领肉,有的领走个蹄子,有的拿了截胸肉,都欢欢喜喜地散去。李元婴见大伙都挺高兴,又当场宣布这个月不宵禁,大家白天晚上都可以出来走动,滕州人为人坦荡、行事磊落,不惧那宵小之徒! 百姓自是欢喜不已,高声回道:“要是有人胆敢作乱,不说官府不放过他们,我们头一个不放过他们!” 滕州这一天极为热闹,领到肉的都得意洋洋地回去和邻里炫耀,没有领到肉的也不气馁,暗暗决定下次看到李元婴带人出城就等在肉铺周围,好第一时间分点肉回家。他们倒也不是吃不起肉,而是要沾沾滕王殿下的贵气! 傍晚时分,几乎家家户户都飘出了肉香,有的是分来的,有的是自家买的,都争相煮出诱人的香气来,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晚上吃肉。入夜之后,得知晚上不宵禁的商贾们纷纷使出浑身解数招揽客人,坊间瞧着竟比白天还热闹。 有外来的客人见此情景都呆住了:这滕州怎么这般繁荣? 既然开了宵禁,李元婴自然也做两手准备。滕州府衙那边人力有限,不能全天值守,李元婴便把李二陛下给的两千个名额招满,分编到滕州各坊、各乡,把这两千人作为滕州的安防网络,无事时他们负责解决百姓一些小问题,有事时他们有资格身披盔甲、动用刀弓,格杀有歹心的人。 李元婴安排完安防,又打起钱炉的主意。 兵他不打算练,反正有身边这一批已经足够了,一般人不会像那李氏弟弟那么蠢,真刀明枪地要他命。但是铸出属于滕州的钱,这是相当诱人的事。 他要让滕州变成和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地方,与长安不一样,与世间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还不能明着展现出来,可但凡是能与其他地方区别开的事,他就想去做。 李元婴登楼远望长安方向许久,回想着从出生到长大的种种。他不知道皇兄会不会喜欢这个不一样的滕州,也不知皇兄会不会想把这点不一样早早掐灭。 “殿下。”武媚的声音自扶梯处传来。 李元婴转头看去,只见武媚登上楼来,行至他身边与他一起远望长安。 其实滕州是看不到长安的,武媚却知道他是在看向哪儿。 武媚认真地说道:“不管殿下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殿下。”她抬起明亮的眼睛灼灼地望向李元婴,“殿下不该有任何犹豫,那不适合殿下。” 李元婴合该意气风发、一往无前,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不应该受任何拘束。只要在滕州,李元婴就能做任何事!如果有人想束缚住李元婴,那他们就把绳索砍断!若是长安容不下他们,他们就再也不回去了! 李元婴对上武媚坚定而决绝的目光。 李元婴道:“我没犹豫。”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只是在想,滕州能不能变得像长安一样繁荣,让长安人来了都舍不得走,让你们不后悔跟我来滕州。”也让他有本钱护住所有想护住的人,有仇自己可以报,不需要顾忌太多! 武媚道:“没有人后悔。”哪怕李元婴偷偷出海,也没人真的生他的气,只是担心居多。 李元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只在滕州,我只在滕州做我想做的事。”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在和武媚说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武媚没有打扰李元婴,由着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远眺长安所在的方向。 李元婴是在长安长大的——是在宫里长大的——是在李二陛下身边长大的,他从来没有动过别的心思,更从来没有觊觎过不属于他的位置。但是,当他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发现自己连护住身边的人都有些吃力时,他不得不承认他过去有些天真了。他认为自己光明坦荡,不沾手任何李二陛下不希望他沾的东西,别人就奈何不了他,可事实上冲着他们来的明刀暗箭并不少。 他们还是要变得更重要一些。 变得对大唐来说更重要一些。 他们也要变得更有锋芒一些,所有敢对他们伸手的人都狠狠地打回去。 只有那样,才没有人敢再朝他们下手。 李元婴既已长大成人,就不能再把一切都绑在他与李二陛下浅薄的兄弟情义之上,毕竟皇家本就没多少情义可言。 李元婴与武媚聊了一会,回去歇下了。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表现得一如往常,瞧着没什么不同。 用过早膳之后,李元婴溜达去书院那边,寻了批画学的夫子和学生一起出去踏春采风。他想要绘下滕州境内的一山一水,收集钱范灵感。所谓的钱范,就是用来印钱的模子,既然要铸钱,那肯定铸好看的,铸别处找不到的。 李元婴带着画学的人呼啦啦地出行,于百姓而言又是一番热闹,得知李元婴要铸钱,众人都满心期待等着看属于他们滕州的新钱。 第 188 章 第 188 章 滕州这边的消息依然定时传回京中, 免不了又有人认为李元婴私开宵禁、带着百姓肆意享乐很不妥当, 李二陛下许李元婴铸钱之事更是又被人翻出来议了一遍。 李二陛下这又给人又放权的, 着实让很多人心惊肉跳, 从眼下看来, 李元婴是没什么野心, 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瞎胡闹。但李元婴这才十五六岁, 年纪比太子还小一大截,谁知道他长大后会是什么想法? 所有人都觉得李二陛下太放纵李元婴了。哪怕李元婴受了委屈,那也不能开这种先例!看看吧, 李元婴马上就闹腾起来了。 李二陛下最近没收到李元婴的私人信件。 李元婴都按着规矩往长安递折子,写得辞藻华美、用语规范,一看就不是李元婴自己写的。 李二陛下也按着规矩批复, 回得一板一眼, 该骂就骂,该训就训, 一点都没含糊。 对于朝臣们的弹劾, 李二陛下也没拦着, 照着原样送去滕州, 让李元婴好好读读,接受一下长辈们的教诲。 李二陛下表现如此, 心情看起来并不坏。 长孙无忌他们倒是有点不得劲了。 李二陛下向他们得瑟李元婴这个弟弟时, 他们觉得太恶心人了,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现在李二陛下和李元婴因刺杀一事有了嫌隙,不冷不淡地例行公事般靠文书往来, 他们又觉得浑身不舒坦。他们一路追随李二陛下,虽不能说一心为君大公无私,但这么多年处出来的君臣情谊也不是假的。 那么要好的两兄弟,怎么突然就闹成这样了? 不仅长孙无忌他们不得劲,李承乾也觉得不对头。 李承乾现在很有点储君样子,今年李二陛下要去翠微宫避暑,长安依然是交托给他,上了年纪的魏征这次没有随驾。 李承乾想着魏征和李元婴关系近,便邀魏征入东宫问及李元婴之事。 魏征听李承乾言语间俱是关切,想了想,对李承乾道:“陛下是想试一试。” 至于试什么,魏征却没有再细说,留给李承乾自己琢磨。 李承乾送走魏征,一个人坐在那里思索魏征的话。 李二陛下想试一试,是试谁? 是试探勋国公张亮,还是试探李元婴? 或者两者皆有。 李元婴长大了,不知不觉已到了成家立一业的年纪,不能再当小孩儿。所以,逼一逼他,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试一试他,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始终如一。 也试一试勋国公,看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异心。 李二陛下轻轻放过派人灭口的勋国公,放任他们结下这样的仇怨,李元婴未必不懂,但懂又如何,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二陛下做了决定,他们就得接受。 至于私底下怎么做,那只能各凭本事。 李二陛下就是要看看这个“本事”。 试探总是伤人的。一边是早早追随自己的亲信,一边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李二陛下还是毫不犹豫地在他们之间浇了一把油,怪不得李元婴生气不肯再写信。 李承乾想明白了,正要写信劝劝李元婴,就听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是儿子李象跑来了。 李象在东宫一向来去自如,不过见李承乾在凝神思考就乖乖先敲门提个醒。 李承乾让他进屋说话。 李象噔噔噔跑过去,在李承乾身边坐下。他在宫里,年纪又小,消息知道得比较慢,知晓李元婴被人刺杀时什么都结束了。 李象很生气,气鼓鼓地想了好多天,没有想出什么保护幺幺的好办法,只能每天跑去校场看禁卫们训练,坚持了整整一个月,亲自挑了十个他觉得最厉害的人列到名单上,揣在怀里来找李承乾。 李承乾见李象巴巴地坐到自己身边,眼神儿和他幺幺有事相求时一个样,不由问:“有什么事吗?” 李象便把名单交给李承乾,说道:“耶耶你要让人去滕州送信的话,顺便把这十个人也带过去,我看过了,他们最厉害!” 李承乾道:“没问题,不过得和你祖父说一声。” 宫中禁卫都是有定数的,哪怕是跟着李象的人也不能随随便便调到滕州去。 李承乾问李象是想自己去说还是由他代为打个招呼。 李象说:“我自己去!”说完李象又噔噔噔地跑了,脚步和来时一样轻快。 李承乾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影踩着屋外的光影消失,心中忽地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清晰地体会到,有些东西确实在变得不一样。 这一年多来,他时不时会生出这样的感觉,就好像自己不该有这样平和的心态,不该还稳稳当当地当着太子。 这种感觉真是没有道理。 他明明还是大唐的太子。 对的,他是大唐的太子,大唐的储君,大唐未来的天子。 李承乾一颗心突然安定下来,给李元婴写了封信,只是信里没和一开始打算的那样劝李元婴服软忍着,而是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写信上:我当时看着勋国公抱着父皇的腿痛哭,又是认错又是回忆旧事,一把年纪哭得涕泪横流,真是太不要脸了。平时你总逮着机会撒娇卖好,这次怎么被他比下去了?觉得委屈就骂他!觉得不满就打他!堂堂大唐亲王,遇到这种事不需要忍着,出了什么事侄子帮你兜着! 李承乾写完这封信,心里就痛快了,他站起来走到窗边。 正值春夏相交,窗外阳光明媚,花开正好,李承乾心情畅快地站了一会,绕回桌案边主动看起桌上摆着的文书来。 既然夸下海口要给自家幺叔当靠山,他自是要当个合格的太子,让自己的话在朝堂上更有分量! 这会儿李象也成功见到李二陛下。 李象现在也不怕李二陛下了,噔噔噔跑到李二陛下身边坐下,和李二陛下说出自己要派十个最好的禁卫给他幺幺的事。李象道:“祖父,你就让我把人派去吧!” 李二陛下道:“怎么?你觉得多招两千精锐还保护不了你幺幺?” 李象道:“不是!不都说禁卫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吗?临时招的人哪里比得上!我还是想送。” 李二陛下点头允了。 李象学着李元婴凑到李二陛下身边献殷勤,左忙活一下右忙活一下,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长孙无忌他们来议事,见此情景都觉得像是看到了当初的李元婴! 李二陛下倒是挺享受,由着李象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这小孩以前总爱往李元婴身边凑,别的没学到,拍马屁的本领倒是学了大半! …… 相州那边听到消息比较晚,毕竟涉及一个亲王和一个重臣,消息并没有传到长安之外。 李泰还是从李小圆球那儿知道的。 李小圆球长大了几岁,也不那么圆了,他收到李象的信后也气鼓鼓地跑去翻自己的库藏,人他给不了,只能看看自己有什么珍藏的宝贝可以送去给李元婴。 这动静让李泰察觉了,不由问他怎么了。 李小圆球便把李元婴遇刺的事给李泰说了。 李泰没料到自己竟还有乌鸦嘴的一天。当着儿子的面他没好意思乐呵,只大方地叫人开府库让李小圆球去挑,看中什么只管让人送去。 李小圆球高兴地跑去库房挑宝贝。 儿子一走远,李泰忍不住大笑两声,觉得李元婴也有这一天。结果李泰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就听管事偷偷跑来说他儿子把库房里的字画珍宝挑了两车! 李泰眼前一黑。 个败家玩意! 李小圆球兴冲冲挑完了,还带着清单跑来找李泰请示:“耶耶,我挑这些可以吗?”他的语气和表情可小心可尊敬了,只要李泰说不可以,他马上就还回去。 李泰对上儿子乌溜溜的眼睛,能说不可以吗?他只能说:“可以,我安排人送去。” 李元婴花了一个月慢慢把滕州的山水走了个遍,带着一群画学的学生们给每处山水画了个特写。因为这次李元婴始终在滕州境内,想找随时能找,也没人拦着他外出。 李元婴带着用骆驼背着的一大摞画稿回到滕州城,正巧碰上来自长安和相州的心意。 李治他们早就送过东西了,李元婴听人说李象他们叫人送东西来也不觉得稀奇。 等看到两边送的东西,李元婴才站在那两车堆得老高的宝贝面前笑了,对魏姝说:“这小子搬了这么多宝贝,青雀还不气死!” 再听李象送来的十个禁卫说他们是李象亲自挑的,而且挑了整整一个月,李元婴心里又热乎乎的。其实所有人都对他够好了,连李二陛下都是第一时间又给宝贝又给人,是他快活惯了,受不得半点委屈。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看完了两个侄孙送的宝贝,才去拆李承乾给他的信。 看完信后,李元婴仿佛看到自己的好侄子豪情万丈的模样。不错,有大侄子帮他兜着! 李元婴被李承乾的豪言壮语一刺激,也来了劲头,带着伺候的人呼啦啦去了书房,挥毫疾书,写了封痛骂李二陛下的信,说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弟弟啦!这勋国公的妻弟要杀我他还帮着遮掩,你居然没有罚他!还动不动写信骂我!不关心我就算了,还让我看弹劾折子反省! 李元婴痛骂完李二陛下,又表示自己已经派戴亭去洛阳了,他就是不服气!当然,他们肯定不会搞杀人栽赃那一套,他们是很讲道理的,顶多只是让勋国公也受受惊吓。 李元婴把想说的话说完了,怕自己反悔,第一时间叫人快马加鞭送去长安。 这信写完了,李元婴站起来在书房里转悠了两圈,察觉看见黄莺黄鹂两个小侍女脑袋在跟着他转,乐得笑了。他打趣道:“象儿又给我送了十个禁卫,都是未婚的青年才俊,你们要是看上哪个只管和你们王妃说。” 黄莺黄鹂对视一眼,齐齐应道:“殿下,我们还小呢!”两个小丫头活泼爱动,像是两朵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又长得一模一样,齐声说话时很叫人喜欢。 李元婴道:“那你们先观察观察,看到觉得好的赶紧下手。” 黄莺黄鹂都害羞了,不再接话。 李元婴散了一个月的心,那一丁点憋闷早已消散无踪。他开始挑选喜欢的草图,好好地细化调整,回头选出三种张当钱范,钱范每年一换。 这种钱不铸多少,每种只铸金银铜各三千枚,代表的是这个地方好山好水好风光。 对于选中的地方,优先修路建驿站,他亲自带人去当地入驻三个月,带着名师大儒去、带着各种技术去。倘若将来还选上了这一带,他们就可以画一画它的改变! 配合新币发行的,还有寄信用的邮票,邮票便宜量多,一文钱一张,贴上就能帮你送到对应的地方。 这年头百姓要送信是很麻烦的事,远的没资格用驿站,只能托熟人相送,通常一等就是几个月;近的吧,自己跑一趟,一天就耽搁了,而且都跑一趟了,做什么还要写信? 所以,驿站往往和普通百姓没什么关系。 可现在李元婴说,只要花一文钱,就有人专门帮他们把信送到对应的地方去,不收高价钱,也不需要等熟人,他们可以轻松地写信和四里八乡的人交流。而且驿站那可是官老爷们和达官贵人才能进去的地方,现在居然愿意帮他们跑腿送信! 滕州百姓都很激动,很想李元婴选上自己那一带,这样他们就能拥有自己的钱币和邮票了。更何况随之而来的,还有修路铺桥建驿站等动作! 比之普通百姓的激动,滕州境内的豪强富户们坐不住了。 这要是修了路铺了桥,再实现李元婴所说的村村通信,对百姓来说只是便利些,对他们来说却是大好的机会!他们的田庄作坊价值都会翻一番,甚至翻几番! 最要紧的是,有名师大儒来授学,他们的子弟也可以受益!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好处! 一时间有资格登门拜访李元婴的给李元婴递帖子,没资格的对李元婴身边的人下功夫,不是夸自家那边的好山好水,就是表示自己自愿捐赠道路桥梁。 李元婴见他们如此热情,便对外公布说请各地乡老过来投个票,大家不用费心找门路了,只管明着来。 与其把钱费在走后门上,不如大家一起光明正大地把愿意出的钱写下来,到时也好确定钱款是不是落到了实处! 众人虽觉得自己好像掉进陷阱里了,不过他们都已经一脚踩进去,诱饵还那么香,没人舍得吐! 于是众人开始忙碌地打听彼此的出价,本县的邻县的都摸个底,反正凑起来总要比邻县高才行! 第 189 章 第 189 章 商贾的消息一向灵通, 李元婴当初在鄠县做的事没瞒过他们的耳朵, 即便不提那么远的事, 眼下河南道最大的海港也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建起来的。 除了暂时还没到手的分红, 他们这些持有东方之珠一号券的人还有提前预定新型海船的资格, 若不是李元婴说为了慎重要先试航一年, 他们早就下手了, 毕竟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从外头运回来什么东西,但李元婴眼也不眨地砸大钱修整和扩建通往长安的官道,就晓得其中大有赚头! 消息更灵通些的, 已经知晓最近涌入河南道的一批新面孔是为何而来:听说对岸有个“金银岛”,李元婴的船队过去后直接运回一船船金银! 这个说法着实太吸引人了,何况航行个三五天而已, 又不远, 去试试也无妨。而且人家滕王可实诚了,他们要预定海船, 滕王还劝说他们海上航行有风险, 海外贸易有盈亏, 大家要谨慎行事。 若是李元婴大肆鼓动他们出海, 他们反而会很犹豫,怕这个怕那个, 现在李元婴明明白白把危险告诉他们, 他们反而坚定地要去了:谁知道李元婴是不是怕他们抢了自己独占着的海外宝地才不让他们去?总要先试一试才行, 一艘船、一船人又不费多少钱! 眼看一年之期将至,大伙的钱和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这节骨眼上李元婴又提出新计划, 所有人心里都觉得“这家伙又来宰我们了”,行动上却实诚得很,都积极地写下自己用来投票的金额。 有些同县的凑在一起把总数加了加,发现各家出的钱凑起来足以把县里的道路修得四通八达了!就是人手可能不够,要是每个县都同时动工肯定修不动,怪不得李元婴要先挑出三个县。 不管李元婴说得多好,要拿出这么多钱总是让人心疼的。一县乡老坐在一起,都觉得这两年割的肉比他们过去十几年都要多,可这钱他们居然掏得心甘情愿,甚至还好奇李元婴下次又能想出什么新名目来。 有人捋须道:“滕王殿下行事与旁人不一样。” 其他人点头认同。 李元婴做的很多事看起来都跟玩儿似的,可要是认真往后看看,他走的每一步都大有用处,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 反正李元婴来滕州这么久也没吃过亏就是了。 去年李元婴被李二陛下被逮了回去,他们还担心滕州会不会有变,他们投进海港的钱会不会打水漂。结果年后李元婴不仅带着一车车宝贝回来了,随后各方礼物随之而来,李二陛下还特赐李元婴三个钱炉允他自己铸钱。 所以,跟着李元婴混有前途啊! 滕州诸人都认定了这个想法,打听出别人的出价后都很有心机地加了一成,非常豪爽大气。 相邻各州的人听说了滕州那边的新动况,有的人心生羡慕,有的人则觉得滕州这些豪强富户莫不是都魔怔了。不就是铸几个印着他们家乡的钱币吗?不就是印几张薄薄的邮票吗?有什么稀奇的,瞧把他们勾得巴巴地把钱往外掏! 过不了多久,就有人跑到滕州来游说李元婴:您看邻州也不远,也有好山好水,要不把邻州也加入候选范围?今年赶不上了,可以明年再加入,这一年里头你可以过来我们这边游山玩水体验体验,我们提供免费食宿招待,免费陪聊陪玩。 李元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表示此事要先请示他皇兄,就算是邻州他也不能随便出去,要不然他皇兄又把他逮回京城一顿臭骂怎么办?当然,要是你们那边正好在去海港的路线上,倒是可以考虑中途在你们那儿休息两天,毕竟赶路那么辛苦,停下歇歇脚也很正常。 双方初步达成一致,滕州的豪强富户不干了,他们州内竞争已经这么激烈,再加入外头那些实力强劲的家伙还得了?一时间本县的和邻县的、本州的和邻州的都处于一种相互较劲的状态,较劲的方式是大伙都在票选钱范的投标书上进一步加码。 这事看得人目瞪口呆。 不就是钱上的图案吗?有必要砸这么多钱吗!这些人出的钱都能把那几千个“滕州钱”全买回家了吧? 这等奇事自然口口相传,随着商贾的跑动一路传回长安。 这时李二陛下已经收到李元婴的信,李元婴似乎是憋狠了,洋洋洒洒骂了好几页纸,最后还得瑟地表示“承乾说要给我撑腰,你虽然对我不好,但是你生了个对我好的好儿子!要不是他鼓励我说想骂就骂,我还没想到可以写信骂你呢”。 李二陛下本来看到李元婴的信还挺乐,看到这里鼻子都气歪了,把李承乾叫到跟前一通臭骂。 李承乾这才晓得他幺叔把他卖了,他让李元婴骂郧国公,李元婴居然说是他让骂李二陛下的! 有这么个幺叔,李承乾能怎么办,只能上前请罪解释:“儿臣指的是郧国公,没想到幺叔理解错了。”他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哪能鼓动李元婴写信骂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也知道李元婴的话不靠谱,倒没有真把帽子扣到李承乾身上,只叫李承乾关注一下洛阳那边的消息。 李元婴说他派戴亭去洛阳,这会儿一点动静都没有,李二陛下觉得莫不是要出大事。 李承乾听李二陛下让自己去盯着,立刻明白李二陛下心里是偏向李元婴的,心中大定,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跟进。他被李二陛下赶走后马上让人把洛阳那边的邸报都送来让他看看,再找几个经常往来洛阳的人入东宫说话,行事相当利落。 事实上李二陛下不仅叫李承乾关注这事,打发走李承乾后又叫来别人及时汇报洛阳的近况。 洛阳是长安的门户所在,要是那个戴亭把洛阳也当成高丽倭国来搅动风云,他是不会再让这样的人留在李元婴身边的。 李二陛下重新打开李元婴的信,把李元婴提及戴亭的那两段重看了一遍,扔开信,靠在凭几上揉揉额角。 这小子会服软可不仅是因为承乾给他撑腰,还因为要保这个戴亭。 他这个弟弟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可聪明得很。还一口一个“我派戴亭去的”,信誓旦旦保证绝不会扰乱洛阳,但这小子真的约束得住他手底下这只鹰犬吗? 洛阳那边没有消息传来,滕州那边的奇闻倒是先传到了。 一听到滕州人争相出钱修桥铺路,长孙无忌等人都一脸木然,对这样的“奇闻”已经不再觉得稀奇。毕竟,李元婴早几年就已经空手套白狼套来一座翠微宫,现在他们都还在翠微宫避暑呢! 李元婴的“滕州钱”拢共只铸九千枚,也让长孙无忌等人松了口气,这点钱哪怕流入百姓手中也生不出什么乱子来。而且看这势头,普通人怕是想买都买不到,买到了也舍不得往外用! 既然李元婴这么有分寸,长孙无忌便放下心来,大方地到李二陛下面前夸了李元婴一通,说他能想出这个法子着实聪明机敏,不枉李二陛下把他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这么多年。 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少年相识,很了解长孙无忌的脾气,他这舅兄一向很讲究与人为善。前头觉得李元婴有威胁长孙无忌就来劝他,这会儿觉得李元婴没威胁了,又来给李元婴一顿夸,还说是他教得好! 不过不得不说,长孙无忌搔到了李二陛下的痒处,他免不了又和长孙无忌说起李元婴的来信:“这小子可不这么想,最近他给我写了封信,句句都在说我不疼他了,对他不好!” 长孙无忌:“……” 得了,又来了。 长孙无忌捏着鼻子搭话,李二陛下果然把李元婴的信前前后后给他展示了一遍,说这小子简直目无尊长、无法无天。 如果这时候长孙无忌应和一句“对对对”,那就太傻了,李二陛下肯定要翻脸。所以长孙无忌很识趣地说:“要不是打心里把陛下当最疼爱他的兄长,滕王殿下怎么敢这么和陛下说话?” 李二陛下满意了,一脸无奈地说:“真拿他没办法。” 长孙无忌起身告退。 长孙无忌出去时遇到房玄龄,房玄龄见他一脸菜色,不由问他:“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长孙无忌摇头:“没事,”他幽幽地说,“就是滕王殿下给陛下写信了。” 房玄龄沉默片刻,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奏本,觉得里头的事也不是那么紧急。 他果断地转过身跟着长孙无忌一起往回走。 长孙无忌问:“你不是有事要求见陛下吗?” 房玄龄说:“现在没有了。” 长孙无忌:“……” 这兄弟俩真是的,不好的时候让人愁,好起来也让人愁。 相比长安这边的安详,洛阳最近不怎么平和。 这份不平和不是对于洛阳百姓而言的,而是对于郧国公张亮而言的。 百姓们每日都过得热热闹闹,甚至感觉往来的商贾比从前要多得多,他们每天都能看到不少新鲜的百戏表演、每天都能买到各种来自各地的货物。 在普通百姓察觉不到的地方却到处暗涌汹汹。 郧国公张亮手下众多义子有的在军中,有的则在行商供养郧国公府。最近这些人发现,只要是他们经营的产业生意都一落千丈,究其原因,不是竞争对手出了新方子就是竞争对手大肆降价,把客人全吸引过去了。比新巧他们比不过人,搞价格战他们同样比不过人,可不就一落千丈吗? 若说这种不平和只是和钱有关,那另一件事就和性命有关了:只要是郧国公府的人出门——包括郧国公本人,都会遇到点小意外,比如走在路上花盆突然砸在面前,比如上着茅厕横木突然断开,比如正在喂的猎犬突然口吐白沫毒发在自己面前。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日日如此那可就有点吓人了,郧国公府上的人一时都不太敢出门。 郧国公暴跳如雷,叫人去彻查,却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底下的人得出的结论很一致:这都是意外! 狗屁意外! 郧国公一路顺风顺水,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听人回禀说底下的产业全被人打压得快经营不下去,更加确定这是有人在针对他。他不向不怎么和人结仇,最近跟他有仇的人只有一个:李元婴。 最近李氏总在他面前哭哭啼啼,说她弟弟没了,李家也败了,他跟着李二陛下打天下时李元婴还没出生,凭什么他就能坐享荣华富贵、天生高他们一头?难道就因为他会投胎! 郧国公本来觉得李氏弟弟行事鲁莽,经李氏日日哭诉,也觉有些不甘。李元婴未建寸功,怎么能凌驾在他们头顶上? 最近这些事肯定是李元婴的手笔,说不定李二陛下明里放过他,暗里也推了一把!侯君集说得对,李二陛下可能容不下他们这些有功之臣了! 郧国公目光沉沉。 他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再去李氏那边。而是召来自己最爱往来的术士谈天论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这些术士与郧国公相熟,和郧国公相处起来相当随意,边喝酒边闲谈。其中一个酒到酣处,掏出张秘图给郧国公推算未来走势,算完之后他一脸的震惊与惊喜。 郧国公奇道:“怎么了?” 术士道:“国公爷这姓氏,有腾龙之势!” 这话的意思是,未来的天下该是姓张的! 郧国公心中一阵激荡,却没表露在脸上,只叫人别把这话外传。这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送走术士们后,郧国公哈哈一笑,阴沉沉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凶光。 姓李的也是从杨家手里夺来的天下,那天下怎么就不能姓张? 第 190 章 第 190 章 洛阳的事陆陆续续传回长安, 事情果然就如李元婴保证的那样, 他们果然只是吓吓勋国公, 只是吓的范围太广泛, 不是把花盆摔碎在别人面前就是让人掉茅坑, 听起来有点过分。 偏偏被祸害的勋国公郧国公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像自己没有被人恐吓, 自己的生意也没受到打压,洛阳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但是,这风平浪静到底只是假象。 郧国公这人并不是豪气干云的性格, 自己对着术士留下的那张秘图高兴了半晌,酒醒了就觉得自己不该把几个术士放走。他马上叫来几个可靠的人,让他们悄无声息地去把几个术士咔嚓掉, 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那几个术士也酒醒了, 意识到自己都听到了什么,浑身一机灵, 都觉得大祸临头。他们平时不过是说些好听话捧着郧国公, 郧国公真要造反谁要跟着掺和? 其中有个术士大感不妙, 私底下写了封密信留给好友, 把所知的郧国公干的阴私事都写在信上,藏在平日里相互留信的暗格里。他那好友是个游侠儿, 自己又是到处游走的方士, 有时可能碰不上面, 就约定用这个方法在家中给对方留下消息。 要是没事大家都好,要是有事他一准要郧国公陪葬! 留完信, 术士就连夜出逃了。 不想这术士没走出多远,便被郧国公派出的人了结了性命。可怜他只是贪图郧国公给的好酒好菜金银财宝,违心说几句好听话混混日子,竟就葬送在郧国公暗藏的野心之中! 这场无声无息的杀戮很快被戴亭探知,戴亭敏锐地察觉洛阳不宜久留,悄然从洛阳退离。 哪怕当初没往深里查,戴亭也确定郧国公广收义子绝不是想过把当爹的瘾,连相交甚笃的术士都能一次杀个干净,说明郧国公在掩盖着某件不可告人的事——最有可能的就是郧国公不甘心只当国公,想要更进一步! 李元婴再三警告过绝对不能掺和进这种事里面,戴亭也就不多插手了,无声无息地退离洛阳,日夜不停地飞驰回滕州。 滕州对过去的他们而言,本来只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但是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滕州却是他们的家。戴亭踏入滕州境内便慢了下来,甚至邻近的县城里歇了一天才回滕州城。 滕州城外平静安详,有不少农人或在树下歇脚,或在田间忙碌;入了滕州城,到处都是喧嚣的叫卖声,繁荣又热闹。 大唐并不鼓励百姓投身商贾之列,毕竟土地才是根本,只有种出足够多的粮食才能供养更多人,而商人做的事无益于粮食生产,仅是图利而已。李元婴的想法却不一样,李元婴觉得商贾也是很有用的,可以带动南北往来、东西交通,有他们在,滕州城才能坐拥大江南北的物产,所以滕州书院并不禁止商贾子弟入学,甚至还允诺若是商贾子弟足够优秀,他可以给他们一个前程。 至于粮食,只要有钱,滕州不愁没有粮食。滕州城的粮仓永远是堆满的,还时常出陈粮换新粮,这方面李元婴从来没有放松过。 戴亭带着幕篱行走在滕州城中,虽不认识迎面而来、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心里却还是感觉自己到家了。这滕州城是他们的家,他们会让它变得越来越繁荣、越来越热闹,任何人都向往和羡慕这个地方,任何人都不敢看轻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走到王府前,戴亭出示自己的令牌,畅通无阻地入了王府,径直去寻李元婴。 李元婴正斜倚在那儿看文书,整个人瞧着懒懒散散,没个正形。听人说戴亭回来了,他才坐起来叫人煮茶送上,招呼戴亭在近前坐下。 戴亭摘了幕篱,露出那张美玉般无瑕的脸庞。 他依言在李元婴旁边坐下。 一别数月,李元婴也不觉生疏,拉着戴亭问洛阳那边怎么样。听说戴亭是怎么吓唬郧国公的,李元婴乐得不行,高兴完了才问:“除了这些之外你没做什么吧?” 戴亭道:“没有。”他应完了,又提及郧国公暗杀术士之事。都闹到杀人的地步,郧国公恐怕所图非小。看他一直忍着就知道了,任谁被各方面打压恐吓都会忍不住发作,郧国公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忍人所不能忍,必有大图谋! 李元婴听了神色严肃起来,点头道:“你回来得对。”他想了想,又对戴亭说,“最近我接见了几个从占婆那边来的商人,他们提及占婆那儿有种稻谷高产得很,比我们现在种的稻种能多产几倍谷子,不如你带人去看看。” 这是要戴亭出海避避风头了。 戴亭点头应下。 出海对戴亭而言已是稀松平常,休整两日,戴亭便点齐人手往占婆一带出发。此去有些远,李元婴亲自去送戴亭他们出出了海,才回王府给李二陛下写信,把戴亭查到的东西报知李二陛下,同时告诉李二陛下自己已经派戴亭去找占婆稻种。 李元婴还在信里写自己已经让戴亭立下军令状,找不到就不许他回来了! 李元婴写完信,马上叫人快马送去翠微宫尽快交给李二陛下。 这郧国公做事也太不仔细了,要造反怎么每次都让戴亭发现他的动作?他自己要作死就作死,还连累别人也遭殃! 好在事情也是巧了,他正好听说占婆那边的高产稻种。 要是戴亭找不到这稻种,他就推说戴亭没回来,皇兄想处置戴亭也找不着人;要是找到稻种,那就是于国于民的大好事,戴亭算是立了大功。对于这种对大唐社稷有功的功臣,皇兄应该不会再动杀心吧? 李元婴叫人送完密信,立在窗前站了半天,觉得不太得劲,又坐回桌案前挥毫疾书,给李二陛下补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对李二陛下安慰了一通,说皇帝真不是人干的活,好好的小伙伴一沾上权势就什么都变了。当皇帝还不如当王爷好,当王爷自在又逍遥,上头有哥哥顶着,下面有侄子撑着。 感慨完皇帝不好当,他又给李二陛下描绘一下远景,说将来找到高产稻种,一亩地能养活以前好几亩地才能养活的人,大唐肯定能越来越强盛,将来千秋万世的人提起他这个皇帝,都会夸他一句当之无愧的明君。 李元婴写完这封安慰信,叹了口气,封好叫人追着送上去。 追不上也没关系,反正送到就行了。 戴亭他是要护好的,可他也不想伤他皇兄的心,但,世上本就没有对谁都好的事,他既然已经做下了让戴亭出海避祸的决定,一封信能改变的并不多。 李元婴在书房里转悠了两圈,终归没把戴亭带回来的消息告诉其他人。不管李二陛下如何处置频频搞小动作的郧国公,他都希望身边的人能不掺和就不掺和,不要再卷进这种事情里面,最好连知情都别知情。 李元婴打定了主意,当下让武媚做好准备,滕州要开始票选第一批“滕州币”的归属了,选出来后只等秋收结束便能开始修路造桥、兴修水利,集滕州上下之力把这三个县基础建设搞好。 开春他们就开始轮流入驻到选出来的三个县,亲自坐镇其中看看当地县令是不是可造之材,能不能推上一把,让他们有机会更进一步;要是着实是个不顶用的,自然是换自己人顶上。 可以想象,接下来他们都该忙碌起来。 盛夏来临之际,卢照邻出发回京准备迎娶高阳。李元婴一直没收到李二陛下的回信,感觉李二陛下可能真的生他的气了,可那老张要造反真和他没关系,也真不是戴亭挑动的,他只是怕李二陛下迁怒戴亭才让戴亭出海。 毕竟,郧国公是早早追随李二陛下的人之一,有那么多年的情分在。不管戴亭的一系列动作和郧国公的反心是不是有关系,他们都不该掺和进这事里面,更不该由他们来挑明。 卢照邻临行前,李元婴拉着他的手说:“你帮我看看皇兄吃得好不好,人瘦了没有。皇兄马上是你岳父了,你总有机会见到的,到时你偷偷地看几眼就好了,别让他知道,”他唉声叹气,“皇兄不给我回信,怕是不想理我了。” 卢照邻自然一口应下。 李元婴也只低落了那么一小会,又殷殷叮嘱卢照邻一定要好好对高阳,赶紧把高阳接来滕州。他已经把高阳的公主府建好了,到时他们小夫妻俩可以住进公主府里继续为滕州做牛做马,哦不,继续为滕州贡献一份力量! 卢照邻还是喜欢看李元婴神采飞扬的模样,又是爽快地答应,跃马离开滕州回长安去。他的父母已经到了长安,婚礼也有人准备好了,他只需要出个人就好,成亲之后他们把该走的程序走完就能一起回滕州! 李元婴送走卢照邻,酸溜溜地和魏姝嘀咕:“皇兄和你祖父什么时候才让我们成亲啊,他们一个两个都成亲了,就我还独守空房。”他也很想抱着媳妇儿睡觉,感觉一定很舒服! 魏姝听了他的“独守空房”四个字,忍不住用力捏他手心。有他这么说自己的吗?堂堂男子汉,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李元婴才不害臊。 对自己媳妇儿要什么脸! …… 此时的李二陛下心情并不好,除了因为夏天天气太闷热之外,还因为李元婴那封密信。 李元婴两封信一前一后抵达长安,李二陛下先看了前面那封,看完自然勃然大怒。 李二陛下既生张亮的气,也生李元婴的气。 张亮又是养义子又是迷信术士,他早在李元婴当初报给他时就让人盯着,但张亮一直没什么动作,他也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次张亮突然对向来信重的术士痛下下手,显见是这些术士知晓了什么——这也表明,张亮确实有了异心。 至于为什么生李元婴的气,也很简单,李元婴一知晓这事就让戴亭出海躲避,显然是不相信他能容下发现张亮异动的戴亭。 虽说他确实对戴亭生出过杀心,但李元婴这么想就是不对! 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地把信扔开没多久,又收到了李元婴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上写的就全是废话了,哪怕隔着信纸,李二陛下也能想出李元婴是怎么抓耳挠腮才写出这封安慰他的信来的。可偏就是李元婴这封全是废话的信,成功浇熄了李二陛下的满腔怒火。 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可以暂时不料理他。 李二陛下考虑了两天,让马周去洛阳一趟彻查李元婴在信上提到的事。 不想马周还没到洛阳,就有人上京告发郧国公有意造反! 李承乾听到这种消息,第一时间前往翠微宫向李二陛下禀报。 第 191 章 第 191 章 告发郧国公的是个游侠儿, 带着术士的绝笔信而来, 虽没什么实质证据, 却为马周的调查指了几个方向。李二陛下让人带着绝笔信快马去追马周, 接下来一连几天阴沉着脸, 自是没心思给李元婴写回信。 卢照邻回到长安时, 调查结果也出来了, 郧国公张亮被押送回京城。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自是没心情给高阳主持婚礼,直接把婚期延后了一个月。 卢照邻在京中与父母相见, 父母也无法得知朝中消息,只能安心候着。 这就是和皇家结亲的坏处,什么时候成亲、往那里安家, 全都得看李二陛下的意思, 要不是卢照邻实在喜欢,又有房玄龄保媒, 卢家父母也不太希望卢照邻尚主。 卢照邻这边干等着, 高阳那边也很不高兴, 高阳和兕子她们痛骂起郧国公来, 觉得他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挑在这节骨眼上造反, 简直是故意和她过不去! 高阳道:“照我说, 父皇应该把郧国公一家全砍了!” 兕子道:“你马上要成亲了, 哪能说这种话?”她也不怕血光冲撞了她的婚事。 高阳哼哼两声,她才不懂什么家国天下, 也不懂什么谋逆大罪,只对自己又要再等一个月才能见到卢照邻这件事很不满意。对于罪魁祸首郧国公,她自然要痛骂几句! 不同于高阳只为自己的婚事延后不满,朝中上下都对郧国公生出反心这件事很震惊。郧国公早早追随李二陛下,又坐镇洛阳这个长安门户、军事重镇,怎么会这么糊涂? 偏偏马周此去洛阳搜罗了不少罪证,样样都在印证那个游侠儿告发的罪状。 郧国公私养五百义子,包庇妻族祸乱一方,这都其实不算大事,毕竟谁家都有个把为非作歹的亲族,必要时候来个“大义灭亲”就是了——郧国公也是这样做的。而要命的是他迷信术士妖言,自认为天下该姓张,开始私蓄兵甲武器! 马周还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躲过一劫的术士活口,从对方口里得知当晚他们的密谈:张亮确实想取李唐而代之! 李二陛下震怒不已,让人将郧国公拿回长安下狱。 郧国公入狱期间一直求见李二陛下,想豁出老脸再向李二陛下求饶一次,这次李二陛下却铁了心要处置他,始终拒绝再见他一面。 遇到这样的事,李二陛下也无心避暑了,摆驾回宫,和房玄龄等人商量如何处置张亮。 蓄谋造反,不管搁在哪个时期都是死罪,可李二陛下清晰地感受到当初陪着自己一路走来的人越来越少。 事已至此,房玄龄等人认为张亮哪怕还没造反,那也是准造反苗子,当按谋逆论处。虽然朝中武将不少都被指控过造反,但张亮这次不一样,他是人证物证俱在,狡赖不得。哪怕最后没敢动手,也该按律斩首,以儆效尤! 李二陛下按下此事数日,才让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到狱中与张亮诀别。 目送长孙无忌两人应声离开,李二陛下靠在凭几上合上眼。 张亮未必真的会反,很可能只是被人在旁边就脑子一热做了些准备。可江山社稷存不得半点侥幸,李家想要稳坐龙椅,就得掐灭一切可能带来动荡的可能性。 他或许真的没有自认的容忍大度,终归还是成了他过去最瞧不上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人。 张亮的谋逆罪名定了下来,接下来该杀的杀、该抄的抄,万贯家财入了国库,英雄美人都成了枯骨。 从李二陛下下令到诸事了解,前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再也没有张亮这一号人。 李靖下朝回到家,拄着杖站在驯兽场前许久,叹了口气。他早早以腿疾为由推了不少事,屡次要告老还乡,李二陛下都再三挽留,他只能在朝中挂个名字,能不去上朝就不去上朝。 人啊,也许想要的东西少一些,厄运就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谋逆案了了,李二陛下才腾出空来过问高阳的婚事。想到自己还没怎么见过卢照邻这个准女婿,李二陛下挑了个时间叫人把卢照邻挑进宫见一面。 卢照邻好歹出身世家,要面圣兼见岳父虽然紧张,应对却还挺得体。李二陛下见他相貌出众、容止有度,对女儿和幺弟的眼光稍稍满意了一些,给卢照邻赐了座,来个翁婿闲谈。 卢照邻一直绷着一颗心应答,到最后才想起李元婴叮嘱的话,悄然多看了李二陛下几眼。他只见过李二陛下一面,当时席位离李二陛下还挺远,记不得李二陛下当初的身量,看不出李二陛下是不是瘦了,只是看着觉得李二陛下鬓边染了点白霜,竟多了不少白发。 李二陛下何等敏锐,一下子捕捉到卢照邻有些呆愣的目光。他没计较卢照邻的失礼,很和气地问卢照邻怎么了。 卢照邻赶紧从失神中回过神来,紧张得都有点结巴了:“没,没什么。” 李二陛下一看就知道他藏着话,也没怪罪,仍是宽和地说:“你是高阳的夫婿,将来私下里也能跟着高阳叫我一声耶耶,不必这么紧张,有话只管说。” 一国天子对自己像是普通岳父一样和气,卢照邻感动不已,脑子一热把临行时李元婴叮嘱他的话都告诉了李二陛下,连李元婴嘀咕的那句“皇兄可能真的生我的气了,都不给我回信”都说了出来。 李二陛下听了卢照邻转述的话,也想起自己一直晾着李元婴没给回只言片语。这小子倒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他做的事是会惹人生气的! 李二陛下心情稍霁,打发走卢照邻,叫人呈上笔墨给李元婴写了封信,让他在滕州好生呆着,不要整天想这想那,只要不干那些危及大唐江山社稷的混账事,朝中之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信里训示了李元婴一通,李二陛下心里舒坦了。 不过是个内侍而已,也值得李元婴这样小心翼翼地护着,明知道会惹他生气还搞出让人海避祸这种谁都瞒不住的小动作! 这混账小子合该好好骂上一顿。 既然这混账小子愿意相信身边的人,那就让他看看他们能做成什么事。 他还没老,真要有人想作乱也得衡量衡量。 李二陛下把信封起来叫人送去滕州。 滕州不大,哪怕一乡一里地走,一个月也可以走个遍;县城也不多,哪怕轮换着修桥铺路,用个三五年也能让平坦的道路铺遍全州。 李元婴去年挨了顿杖责,做事踏实了许多,没再把事情都扔给别人去做。 高阳在京城大婚时,滕州也选出了三个试点县,整个州的人力物力资源都往这三个县倾斜,准备一力将它们打造成滕州示范县! 试点县敲定,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元婴没让参与票选的豪强富户把钱送到府衙,而是让他们就地调动物资和人手,秋收结束后第一时间开始搞本县的基础建设。 李元婴虽重视商业,却也知道农业是如今的根本,入秋后粮食渐渐熟了,趁着天气晴朗,他带着书院的人到下面的乡县去帮忙抢收稻谷和麦子。 李元婴在宫里连谷子怎么长出来都没见过,还是出宫后到底下的乡县走了走才多了几分了解,不过还是无缘看到稻谷结实。 这回到了田里看着沉甸甸的稻穗觉得挺新奇,叫田间老农给他解说解说这边的水稻产量有多少、要种多久才结实,麦子产量又有多少、得种多久,什么田地适合种什么稻种。 李元婴倒不会亲自去耕作,只是听个新鲜罢了,他亲自走了趟三个试点县、亲手割了几把饱满的稻穗,正式拉起了滕州秋收的序幕。 李二陛下的信使抵达滕州时才知晓李元婴跑底下的试点县去了,又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到了地方上,只见李元婴被一群身穿布衣的老农围在中间,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什么,讲到兴起时还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李元婴这个娇生惯养的小王爷也不觉这些农户粗鄙,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说话,随后还跟着他们走到田里亲自抄起镰刀搁下一把稻谷,脸上有着难掩的得意,不用走近都知道他在炫耀自己已经会熟练地割稻了! 信使愣了一下,才在李元婴身边近卫的通传下上前给李元婴送信。 李元婴在秋日艳阳下和当地农户聊了半天,脸上晒得红扑扑,他收下心,和气地和农户们告别,骑上马得儿得儿地回城,力邀信使在滕州多住两天,回头他看完信说不定要写个回信。 信使没拒绝,在滕州住下了。 李元婴多招了两千人搞治安,整个滕州井然有序,哪怕夜里不宵禁,治安事件也很少发生:巡逻和站岗的人比贼还多,干点坏事随时可能被人逮着,谁要冒那个风险啊! 更何况,李元婴还按照卫兵的规格给这批巡逻和站岗的“安防人员”配上统一制服、统一武器,每天早上城门初开始还会绕着城拉练一圈,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威风凛凛的气势让有歹心的人看得寒毛直竖! 信使一路走来,发现滕州确实很不一样。 这大概是因为李元婴没把人和钱全用在自己身上,而是砸在了滕州城的建设上。有哪个藩王能真正做到这一点?更多的是把封地当成自己的所有物,无穷无尽地索求,以满足自己的私/欲。 李元婴回到王府把李二陛下的信一拆,里头又是一通臭骂。他哼哼着把信看完了,和魏姝嘀咕:“这皇兄,不是整天不回我的信,就是一天到晚写信骂我。” 抱怨完李二陛下,他还和魏姝抱怨魏征,说魏征也是一个德性,整天写信骂他。他最近这么乖巧听话,也没见他们夸他一句! 李元婴抱怨完了,又和魏姝商量怎么教育儿女:“以后我们有了孩子可不能这样,我们要多夸夸他,夸着长大的孩子以后不管有没有成就,日子总是过得快活些的。”说完他两眼亮晶晶地看向魏姝,又做了另一个决定,“如果非要骂他们的话,就由你来骂好了!” 魏姝气结:“为什么我来骂?”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你比较凶,我凶不起来。” 魏姝不想理他了。敢情他想当个慈爱好耶耶,她就得当个凶阿娘?! 魏姝不理李元婴小半天,李元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惹魏姝生气了,赶紧去和武媚讨教一下怎么才能让他姝妹妹消气。 得知两个人为什么闹别扭,武媚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夫妻俩亲都没成呢,居然因为管教儿女的问题起了矛盾! 武媚对这种小吵小闹可没经验,只能无奈地说道:“姝妹妹不是小气的人,你和她好好说,她不会不理你的。” 李元婴一想也对,没再找人求教,仗着脸皮厚跑去追着魏姝哄,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以后别说骂孩子了,打孩子也由他来,儿子要是顽皮,他一准打得他们屁股开花! 女儿就算了,女儿不禁打的,教育几句就成。 魏姝听李元婴信誓旦旦,也觉得闹这样的别扭有些好笑,哪还能生李元婴的气。 两个人重归于好,李元婴才和魏姝商量起正事来,他准备从李二陛下手里再骗点人来,哦不,再讨点人过来。 有了便宜纸墨,印刷书籍方便了许多,有朝廷的支持,图书馆已做到遍地开花,成为各个州府的标配建筑。 眼下孙师的《千金方》马上要下印了,印完这批人手就有了空档,李元婴准备让各地图书馆征集农具、粮种、果蔬和经济作物介绍,收集到足够多的资料之后叫董小乙在圈起来的实验基地里搞搞试验,挑选出最省力、最高效的农具,品质最好、最高产的品种,靠着各地图书馆的影响力进行宣讲和普及。 说到底,现在土地还是百姓的根本,他们要是能让百姓更省时省力地种出更多粮食,百姓肯定愿意听。 李元婴准备在《齐民要术》的基础上,印一本及时更新、浅白易懂的农书,推行各种新农具和新粮种。 有些工具哪怕只是一个想法、一个雏形,他也愿意叫人去尝试一下。毕竟试出来了,对百姓对朝廷都大有益处! 所以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李二陛下不得给他分拨点人手? 这些人手里面最好有懂农桑的,懂天文地理的,会搞文学创作的,会兴修水利的。反正,只要朝廷有、只要朝廷愿意给,滕州这边都需要! 第 192 章 第 192 章 李元婴这人是典型的得寸进尺, 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他估摸着李二陛下不生他气了, 就开始搞事情。这批人他不是直接要了不还, 而是借调过来用用, 一切他投钱投人研究出来的工具和技术都会向整个大唐推广, 所以, 他觉得开着口一点都不害臊。 李元婴写完信, 亲自把它交给信使,拉着人家的手殷殷叮嘱对方一定要快些把信送到李二陛下手上。 都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他心里可是很急切的,多来点人手,他跟滕州一干豪强富户吹下的牛逼才能实现啊。最好就是在年前把人拨过来, 年后他就可以带着人到试点县去摆显:跟着滕王, 什么都有! 李元婴美滋滋地送走信使。 秋收之后百姓都清闲下来,除却要修桥铺路搞基建的三个试点县, 大伙都有点养膘躲冬的想法, 开始窝在家里不动。 李元婴一心扑在《齐民要术》季刊的筹备上, 到处跑来跑去延请本州、邻州有名的名宿大儒出山, 做好李二陛下不给人的两手准备。 魏姝和武媚等人也没闲着,商量着带人到下面的乡县去宣讲。 滕州书院早在一开始就开设了女子学堂, 这两年来上学的女学生却少之又少, 魏姝几人都觉得再动员动员, 给女孩子们讲讲学点本领的好处。 要宣讲也不能毫无准备,尤其是不管魏姝还是武媚、城阳, 都不是普通百姓出身。 她们要么出身官宦之家,要么家中家底丰厚,城阳更是生在皇室之中,生来衣食不愁,一般女孩子的烦恼她们很少会碰上。 魏姝觉得她们要是贸然去宣讲,怕是起不到好效果,还是先了解一下她们为什么不来念书比较好。 魏姝叫人寻来一批城中商妇,不是安坐家中享富贵的那种,而是随丈夫到处跑动、甚至自己贩卖些小玩意的。 这些商妇乍然听说准王妃要接见自己,觉得既惊又喜,纷纷找出自己最体面的衣裳前往书院。到了书院外头,她们简直认不出这是过去几年那片荒凉的野地,滕王殿下给滕州带来的改变实在太多了,她们自觉自己是商户出身,也没敢多往书院这边跑,怕扰了读书人的清静。 读书,在普通人看来一直是非常清贵的事儿。 到了书院会客堂,众商妇鱼贯入内,很快见到候在堂中的准王妃魏姝。 一直以来在许多人眼里魏姝都是以“准王妃”身份出现的,而后才有部分人想起她是魏征的孙女、是大唐年纪最小的女进士。 这次有机会被魏姝接见,这批商妇第一眼就对魏姝有了很深的印象。 她与滕王殿下站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一对金童玉女,很是般配。可她单独出现在人前,她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便显现出来了。 她看起来和大多女孩子都不一样,她从容又自信,哪怕还不曾嫁入皇家、哪怕没有滕王妃这一重身份,现在这些事她也是能做好的。怪不得滕王殿下那么喜欢这位准王妃! 众商妇都在心里赞叹着,齐齐上前要行大礼。 魏姝还不是王妃,自不会受她们的礼,起身招呼她们入席分坐,叫人送上茶水瓜果,客气得让众商妇受宠若惊。 人到齐了,魏姝便把女子学堂遇到的招生问题简单地说了说,希望她们能在跟着丈夫外出卖货时了解一下女孩子不来就读的原因,她们好对症下药找出解决办法。 入冬后到处走动的也只有商贩了,听说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众商妇都一口应下,还给魏姝说了说自己知晓的事实—— 城里的小娘子自不必说,七八岁就开始考虑找婆家,接下来几年都在为嫁人做准备,开蒙有家中延请的女夫子或者自己母亲亲自教,还得学习女红、学习操持家务,自是不会外出求学。 至于农户家中的小娘子,那更是从六七岁起就得忙里忙外,地里的活干不了,割草喂猪,赶鸭喂鸡放牛,还得到厨上帮忙或者做点缝缝补补的活。 这些事看着零碎,实际上费时得很,足够让人忙里忙外忙上一整天。再长大一些,也要相看人家,早早嫁人生子。 要知道男子二十岁为丁,要出去服劳役或者服兵役了,离家后也不知会不会遇上什么意外,所以百姓普遍在二十岁前就该成亲并生下儿子传宗接代,要不然面临的可能就是香火断绝! 所以,读书什么的,费时费钱,女孩子何必去?要是非得让家里的孩子去读书,那肯定把家里的活都交给女娃子干,让男娃子去读,男娃子书读好了可以光宗耀祖。 女娃子而已,书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帮别人家生儿育女,和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魏姝听了这些话,并不觉得意外,若不是祖父疼她、若不是和她订下婚约的是李元婴,她也没法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地活着。 她问了商妇们许多想知道的事,才郑重地拜托她们到各个乡县再好好了解了解情况。 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帮忙宣讲一下入读女子学堂能有的优渥待遇和大好前景。 这件事由经常走街串巷的商妇们去做才容易得到真实的反馈,她们亲自去问反而只能得到战战兢兢的、不甚真心的回应。有些话,也只有商妇们才适合劝出口。 魏姝恳切相托,众商妇自是更加受宠若惊,一口应下魏姝的请求。她们有些人也是农户出身,因为家里过不下去才早早嫁入商户之家,跟着丈夫到处奔波赚些辛苦钱。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她们处在魏姝几人的位置上,她们只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受奴仆环绕的富贵日子,每日只需要烦恼挑什么衣服戴什么簪子、邀谁来一起赏花,哪会费心费力地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众商妇出了书院,都准备回去挑个适龄的女儿送进女子学堂读书,刚才魏姝和她们说了,书院这边从不拒收商户子弟,商户家的女儿也是可以来入读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们当然得积极表态!当然,她们心里都存着一点希冀,希望女儿能学到魏姝万分之一的好处,将来能择个有滕王殿下万分之一好的夫婿! 秋收过后,各家或多或少都得添置过冬什物,货郎和商妇们也踏着凛凛秋风前往各乡各里叫卖。 货郎和商妇们最是善谈,和谁都能聊上几句,稀奇的是,这次他们的话题很一致,都是问各家有几个女儿,可有去读书的? 听说各家都没有送去,他们就开始吹嘘了,说滕州书院里的女子学堂,不仅管吃管喝,学得好还能往家里拿钱,家里有聪明的女孩子可得送去,比一年到头地里刨食赚得都多!听说,书院还管衣服,那料子可都是上好的,保管大伙一辈子都没摸过那么好的衣料! 都说货郎的嘴,骗人的鬼,可他们说得绘声绘色,他们婆娘还在旁边帮腔说来年开春女子招生时也准备赶早把自家女儿送去,许多人都动了心。 只要没有动乱、不影响他们吃饭,农户们都是很老实的,他们踏踏实实干活,一年到头都在伺弄自家庄稼。有些事他们平时哪怕听说了,也觉得离自己很远,从不往自己身上套。 听货郎们这么一说,好像送个女娃子去念书也不亏!要是送自家最聪明的去,指不定还能往回送钱。而且听说滕州城和邻州最出色的子弟都在滕州书院念书,要是自家女儿拾掇拾掇,入了好人家子弟的眼,岂不是能高嫁? 一时间各家都在关起门商量要不要送个女儿去女子学堂,家里离不开人,不能全送去,但女儿多的话送一两个也无妨,要是送去读个几年,学成归来正好嫁人,还省了养她们的钱,稳赚不赔! 对于魏姝亲自接见一批商妇的事,众人私底下还是议论过的。 士农工商之中商排最末,入了商籍身份便低了几分,哪怕赚了点钱也不能穿好料子、不能乘大马车,魏姝可是准滕王妃,怎么能自降身份与那些商妇说话?不过李元婴抬举商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众人心里虽然犯嘀咕,却也没人会当面说些什么,只觉得滕王夫妇真是一点都不讲究! 李元婴还真不是讲究的人,既然普通的宣传法子行不通,让人以最通俗、最直接的方法去说动百姓还真是条路子。他问魏姝:“要是来的人多了,你们忙得过来吗?” 武媚管着整个书院,魏姝和城阳管的范围小一点,主管女子学堂这边。明年想要扩大招生,李元婴怕出乱子。 魏姝道:“有前两年的经验在,多来几倍人也不成问题。” 李元婴主要是怕魏姝她们累着,见魏姝精神奕奕、信心满满,自也不会阻拦,拍着胸脯表示要人要钱只管开口,只要他手上有的绝对管够。 两边要赶在开春做好准备,所以明明是最清闲的冬日,小夫妻俩却都忙得脚不沾地,只在碰头时腻在一起叙叙话。 李元婴这边忙得连轴转,他给李二陛下的信也送回了长安。 李二陛下处置了个旧部,又嫁了个女儿,每日板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长孙无忌等人都觉得这日子有些不好过,主要是不知道李二陛下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认可还是不认可。 比起这样的李二陛下,他们还是宁愿捏着鼻子看李二陛下时不时乐呵呵地自夸“我真是太牛逼了,有时连将相的活都能包办”,那会儿李二陛下虽然有点得瑟过头,但好歹心情畅快,不至于让人捉摸不透。 好在这时候,给李元婴送信的信使回来了。 帮李二陛下送信,速度自然不能慢,信使可是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又快马加鞭赶回长安的。结果他还没坐下歇歇脚,就被人催着去觐见李二陛下。 这待遇让信使震惊,忐忑不已地带着信入了宫。 李二陛下听人说滕州来信了,叫人把信使宣进来,没立刻看信,而是问问滕州那边的情况。李元婴能叫卢照邻瞧瞧他瘦没瘦,他这个当兄长也得尽尽义务,瞧瞧他把滕州捣鼓成什么样了。 信使把一路的见闻细细道来,从一开始没见到李元婴到在田里看到李元婴割了几把稻穗,从滕州良好的治安到热闹的夜市,全都毫无遗漏地说了出来。 哪怕旁听的有长孙无忌这个专业怀疑李元婴一百年的人,大伙都觉得李元婴懂事了不少,做的事情挺像样。 李二陛下也听得直点头,叫人把李元婴的信呈上来,打发走信使倚在凭几上拆开看。 长孙无忌等人开始专注地看起手上的公文,不去窥探李二陛下看信的反应,怕自己头一个被李二陛下点名分享他宝贝弟弟的来信。 虽然总要被分享的,但是先看看别人的乐子感觉会开心点! 李二陛下刚才听信使说到滕州的情况时还挺欣慰,觉得自家幺弟终于长大了,不再胡闹了,迟早会变成造福一方的大唐好亲王。等他看完李元婴的信,脸色瞬间黑了,这小子一看他没生气,又开始得寸进尺提要求!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不管搞天文地理的、搞农田水利的,还是有别的什么才能的人,全都给他来一打,给多少他要多少! 李二陛下气得不轻。 李元婴离京那年把他那一届科举选□□的人才直接扫荡了大半,还往弘文馆那边挖了一批人。 就滕州那么一小块地儿,他也好意思继续张口要人?! 他想搞好教化、想搞好地方发展,别的地方难道就不想?他把人才全要走了,自己封地里每乡每县都弄得名宿大儒下去,那肯定蒸蒸日上、好得不得了! 这么多人才,搁哪儿能不好? 李二陛下拍案骂道:“这混账小子!” 长孙无忌等人马上问李二陛下到底怎么了。 李二陛下看了他们一眼,把李元婴提的要求说了一遍:他要人才,什么人才都要。要是朝廷有什么不需要的人才,只管分拨给滕州,不管是脾气臭的还是人缘差的,只要有能力,只管让他们到滕州来! 长孙无忌脸皮直抽。 长孙无忌的想法和李二陛下很一致:李元婴带走的人已经够多了,居然还不满足,真是太不要脸了! 几个人一讨论,都觉得不能纵容李元婴这种混账,要不然下次他得肯定能生出把整个朝廷搬过去的想法。 李二陛下又写信把李元婴臭骂了一通,不过傍晚在禁苑里散步,想到李元婴在长安时时常陪自己溜达的事儿,他又觉得一点人都不给也不太好,毕竟李元婴这也是想做点于民生有益处的好处,还是得支持支持的。 由于刚在魏征他们面前骂完李元婴混账,李二陛下不好这么快反悔,他还是要面子的。于是他叫来李淳风叫他列个名单,挑一批符合李元婴要求的人去滕州,李淳风和李元婴交好,肯定能挑到适合的人。 李二陛下绷着脸吩咐李淳风:“不用挑那么多,就一百以内吧,让他们月底跟着高阳她们去滕州。” 李淳风得了令,免不了在心里嘀咕:朝廷每回科举也就选拔那么点人,一次性从朝廷这边挑走一百个还少吗?等长孙无忌他们知道了,一准要炸! 皇命在上,李淳风没有多言,痛痛快快地给李二陛下拟出份名单,把李元婴要求的各方面人才都挑了一批。 李二陛下看完后很满意,觉得不错,没几个品阶高的,不算太出格。 李二陛下镇定自若地这批人加入送行名单之中。 房玄龄还不晓得李二陛下搞的动作,直至李二陛下让人拟的那份名单送到他面前要他盖个戳、签个名,他才发现李二陛下暗中帮李元婴挖朝廷墙角。 饶是房玄龄脾气好,还是气得吹胡子瞪眼,马上拿着名单去找长孙无忌和魏征,让他俩看看李二陛下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朝廷招揽人才容易吗? 科举选拔人才容易吗? 李二陛下大笔一挥就是一百个送去给李元婴,缺不缺德?有他这么败朝廷家的吗?敢情选拔培养的活不是他来干,他就一点都不心疼了是吧? 滕州就那么大一点地方,用得着给他送个小朝廷吗?! 当初房玄龄主持朝廷大洗牌,人数最少的时候整个长安不过六百多官员,现在李二陛下要给李元婴塞一百个有正经出身的人过去! 这兄弟俩真是绝了,一个敢张口要,一个还真敢给! 三个老头儿气势汹汹地去求见李二陛下,要李二陛下给个说法,要不然他们就坐在议事堂里不走了! 李二陛下看到这仗势,有点头疼,讪讪然地把人选划掉一半,勉勉强强删减成五十人。删减完了他还在那叹气:“元婴去封地这么久从不跟朕讨要什么,难得他开一次口,难道朕连他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吗?当初父皇临终前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放心不下这个幺儿,拉着朕的手把他托付给朕,要朕好好待他……” 长孙无忌三人对视一眼,决定咬牙认了。 要是不认,李二陛下肯定还得继续叹着气说什么他们父皇母后早早没了,剩他们这批兄弟在,特别可怜,特别孤苦无依。 这招李元婴在长安时使过一次,听完那套可怜无助小白菜的说辞后他们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有你们这种坐享天下富贵的小白菜吗?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第 193 章 第 193 章 照着李元婴早些年的德性, 冬天打死不会再出门。今年不一样, 今年他感觉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劲, 到冬天都不觉得冷, 一天到晚在外头蹦跶, 随着天气渐冷, 外头逐渐少了很多买不起厚实冬衣的百姓。 入冬后李元婴亲自点名见了各家炭行的当家人, 要求他们精炭可着劲涨价没关系,普通炭不许抬价,得让百姓用得起。平衡完炭价, 确定没人故意哄抬价格,李元婴又照着前两年的惯例叫人把鳏寡孤独、将士家小的名册送过来,组织人手挨家挨户送碳送冬衣, 不能叫他们过不了冬。别的地方他不晓得, 他只知道滕州境内不许有冻死的人。 不想今年送出去的东西竟被还回来一批。 负责落实此事的是唐璿,他第一时间去和李元婴说明怎么回事:“炭他们收下了, 冬衣没要。他们说去年和前年都送了, 冬衣还新着呢, 可以继续穿, 今年的新冬衣他们不要了,送给更需要的人。” 百姓家的冬衣都是一年接一年地穿, 哪怕破了、漏絮了, 缝缝补补也能继续穿下去, 甚至还会兄传弟、父传子,一件冬衣好几个人轮流穿过才算穿够本! 要是东西是别人送去的, 很多人肯定想着“白给的东西不要白不要”,绝不会退还回来。但东西是李元婴让人送去的,这两年多来李元婴叫人把每个政令都掰碎了讲给百姓听,百姓听了都觉得他们的滕王殿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他们好,而且,他们的日子确实也越过越好。 人不能当白眼狼,李元婴为了让他们不挨冻才让人送碳送冬衣过来,他们怎么能昧着良心接着收?谁家要是偷偷昧下来,是要被别人瞧不起的! 所以,许多人都把冬衣退了回来,只有家里添了丁的人才留下新送去的冬衣。 李元婴从小长在富贵窝里,不太懂这些事,听唐璿说完就明白了,看来冬衣确实不用年年都送。 做好的冬衣总不会没用处,别的不说,他们滕州的将士那么多,更多的冬衣都不够。 李元婴叫人把被还回来的冬衣送去军中。 唐璿自是带人一番宣扬,先是说李元婴给将士家小送衣送炭,在滕州当兵后顾无忧、阖家安康,又说李元婴教化有方,封地的百姓也都是有良心、知感恩的,不然一件冬衣拿去卖了能换许多米粮,谁会主动还回来呢? 李元婴做这些事不是为了拉拢民心、稳固军心,但他既然都做了,唐璿觉得还是得让人知道才行。他又是夸李元婴仁善又是夸将士家小有良心知感恩,将士们分到冬衣穿在身上觉得暖烘烘的,感觉这滕州军营像家一样温暖,自都热血翻腾,齐声表示一定会尽忠尽责守卫滕州。 唐璿一个年不及弱冠的白面书生在军前讲话毫不显弱势,李德謇看在眼里有些惊奇,一问才知道唐璿祖上也曾出过大将军,很有些家学渊源,只不过到他们这几代都是以诗书传家,并没有再出将才。 李德謇觉得李元婴运气果然不凡,连这个看起来文弱温和的唐璿真正做起事来都很不一般,三两句话就帮李元婴把军心栓得牢牢的。 又过了小半月,董小乙来报说秋收后人力充足,各地统一腾出役夫来修路,通往长安的直道马上要全面连通。 这条路所涉州县甚多,并非全靠丰泰楼一力修成,沿途的里碑上都记有参与出资修路的人名。李元婴早叫人把沿途州县全记下来,带着阎立德设计了一套庆祝直道落成的邮票,以长安为起点、六驿为单位设定邮票价目,每增加六驿则增加一文钱。 长安距离泰山约有一千八百里,正常驿站送信一日走六驿,每驿相隔三十里,也就是每日走一百八十里。所以正常来说,只要花个十文钱,十天就可以将信送到直道尽头,把信从泰山送往长安! 李元婴是主要出资人,当然暗搓搓让直道拐了个弯修到滕州家门口再转向泰山。 眼下沿途驿站外的邮筒都设置好了,专门培训出来的邮差和良马也整装待发。要是书信多的话,他们还可以让专人来收、用马车来拉!每个邮箱旁边都守着个老役夫,他们不需要做重活,只需要给寄信人解释一下如何操作和定时开锁让邮差取走每天的信件即可。 李元婴骑着马儿往宽敞平坦的直道上溜达了一圈,心情好得不得了,又回去叫上自家小伙伴一起在凛凛朔风里打马前行,一直到快跑出滕州境外才停下来,每个人身上竟都出了一身热汗,一点都不觉得冷。 李元婴调转马头,看向眼前平直宽敞、能容好几辆马车并行的官道,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曾在万界图书馆里见过一些未来的画面,那时的路比眼前这一条还要宽敞、还要平坦,那时路上跑的车不再是马车,那时人不仅可以在地上走、水上行,还可以飞到天上去,甚至还能探索浩瀚无垠的宇宙,登上每夜照亮夜空的月亮亲眼看看它黯淡而凹凸不平的表面。 那一切离大唐还很遥远,李元婴也不曾和任何人说起那些堪称光怪陆离的景象。但是当他的马蹄踏在这条簇新簇新的平直官道上时,他感觉自己离那一切稍稍近了一些。只要大唐的儿女后代都能坚定不移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总有一天他们会走到那个未来去的,而且是遥遥领先地抵达。 李元婴转头招呼小伙伴们:“我们回去吧。”他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地畅快驰行。 其他人见李元婴心情极好,也都笑着打马前行,齐齐追上李元婴。 沿途也有不少百姓特意过来走走新扩修的官道,见李元婴一行人骑马而过,都停下来目送他们远去才继续走。 就在李元婴回城不久,高阳和卢照邻一行人又出现在官道上,他们不仅带的人多,带的东西也多,一队长长的人马整齐而有序地驰向滕州城。 李元婴本来想去跟进邮票预印进度来着,听人说高阳她们到了,马上调转马头去相迎。这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容光焕发,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甜蜜的气息,李元婴虽然酸得直冒泡,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叫人摆宴庆贺两个小伙伴回归。 得知李二陛下大方地给他分拨了五十人,李元婴十分高兴,也不去看名单、不去看这五十人的品阶和出身,热络地招呼他们先吃个接风宴再说。 这五十个借调来的人也不是全都心甘情愿过来的,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李元婴对他们这么热情,他们也不好摆冷脸。 李元婴一一认了过去,发现其中竟还有一部分熟人,包括魏姝她哥魏膺和昔日同窗张柬之。他们年纪虽然比他要大一些,却没和他一起应试,考取出身比较晚,今年刚谋得个不怎么重要的差使,结果手上的活还没干热乎竟还是被打包到滕州来了! 李元婴遇到陌生人都能自来熟,遇上魏膺当然更不见外,殷殷地拉着魏膺的手说:“大舅哥你可算来了,平时可得让嫂子多来和姝妹妹说说话。”魏膺年纪比魏姝大几岁,年前成亲了,不过他们在滕州没能回去吃酒。 魏膺早说服自己不要和李元婴较劲了,听李元婴张口就是大舅哥和嫂子,脸皮虽然抽了抽,还是应了下来。 李元婴也习惯魏膺的臭脾气,转身继续招呼张柬之,热络地问了张柬之许多话,什么老孔痔瘘有没有再犯啦早让他多走动走动别整天坐着啦。张柬之觉得孔颖达要是知道李元婴这么惦记他的,不知会感动还是气得想追过来打他一顿,再说下去,大伙都知道孔祭酒犯过痔瘘了! 一顿接风宴吃下来,久别的生疏没了,初识的陌生也全没了,所有人都对李元婴有了很不错的印象。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至少李元婴对他们都很热情,还给他们描绘了美好的远景,拍着胸脯说只要他们好好干将来一定亲自给他们写保荐信。 像他们这样的官场新丁,不怕事儿多,就怕没事做,没事可做就没功可立、没政绩可以证明自己的才华,既然李二陛下亲自点他们过来,李元婴又把未来规划都给他们说得清清楚楚,他们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撸起袖子只管干就是! 李元婴看着一张张年轻无比又充满锐气的脸庞,心中激动不已,席上连连给这批借调人才敬了许多酒,把自己喝得晕陶陶的。 魏姝在另一边款待女眷,顺便看看她们之中有没有愿意出来做点事的好苗子,到快散席才听人说李元婴喝醉了,送走女眷们便赶紧去看李元婴。 李元婴其实不太能喝,但他自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每回高兴起来就忍不住跟着起哄。 有的人醉后会发酒疯,李元婴不一样,他喝醉后乖巧得很,倒头就睡,只能从红通通的脸看出他是醉了。 魏姝拿热毛巾替他擦了脸,坐在塌边伸出指头戳戳他红扑扑的脸蛋。 两个人还没成亲,她不该进李元婴房里、不该坐李元婴榻上,更不该对李元婴动手动脚,但他们在滕州是自由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魏姝把李元婴另一边脸也戳了戳,戳得李元婴把脑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一脸的不高兴。她收回手哄道:“睡吧,好好睡一觉,要不明天会头疼。” 喝醉的李元婴显然好哄得很,马上乖乖不动了,没一会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李元婴醒来,头果然有点疼,吃了碗茶才好些。想到他皇兄那么大方地给他拨了人,李元婴马上叫人磨墨铺纸,他要给李二陛下写信,这次他要夸个一万字,一句都不重样的那种!这可不是在拍马屁,信送回去时应该是他皇兄的生辰了,当弟弟的说点好听的给哥哥祝寿有什么不对? 今年的寿礼他也准备好了,一套嵌着金丝的特制邮票,阎立德作画、褚遂良题字,收藏价值极高,你要是想用来寄信,当然也可以,不过得防着别人把它抠下来顺走。虽然他让人做了一千套,但,这是往外送的第一套,皇兄是第一个拿到的人,诚意十足!要是大伙看了想买,可以去买一套纪念纪念;要是觉得太贵,普通邮票也可以来一套,虽然没金丝,但也是阎立德作画、褚遂良题字,画儿好看,字又漂亮,还能拿来寄信! 当然,金丝邮票并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是,路修好了! 李元婴创作灵感很足,闭门创作一整天,竟真让他把一万字长信写出来了。他兴致勃勃地让魏姝给他检查检查有没有错字,只许改错字,里头一个字都不许动,要不然体现不了他真挚的情感! 魏姝还记得李元婴送错信的事儿,自是不会拒绝帮忙,可等她看了一千字,就开始后悔了。 李元婴现在的文采越来越好了,可内容核心一点都没变,依然紧紧围绕着“皇兄啊你真是英明神武宛如天上神仙下凡来”“皇兄啊有你这样的天可汗是天下百姓百世修来的幸运”这一主题来展开。 魏姝艰难地看到三千字,终于败下阵来,幽幽地对李元婴说:“我看得有些累了,不如明天叫媚娘看看。” 李元婴知道魏姝最近很忙,点点头表示没问题,自己明天再找武媚让她帮忙挑错字。 武媚的接受能力比魏姝强很多,第二天拿到信后面不改色地把它全看完了,表示没什么错字,可以直接送去长安。 李元婴满意了,兴冲冲地封好叫人连着那套金丝邮票送去长安。 滕州培训出来的第一批邮差得知自己送出的第一封信是送去皇宫的,都激动不已。那可是皇宫啊,他们见都没见过,现在却可以把信送到皇宫去,往后让他们来回跑多少趟都值了! 邮差们身穿统一服饰、骑着配有同样马鞍的马,列好长队雄赳赳气昂昂地往长安出发。不明真相的百姓见了还以为他们是要去出征的士兵,驻足一看才发现他们不是,再一打听才晓得往后他们可以花几文钱把信送到长安去了! 滕州人大多已经知晓邮票邮差都是什么意思,摩拳擦掌准备体验一番,反正邮票又不贵,少吃一口肉能寄个好几回了。 这可是滕州弄出来的新鲜事物,他们得写信去给亲朋好友摆显摆显! 还有些人则遗憾书信只通了长安方向,要知道这年头交通不便,家中兄弟子侄要是出了远门,可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很难再见,若是整个大唐都有这么方便的路、这么方便又便宜的送信方式,哪怕见不到人,他们也可以时常通信一慰久别之情! 临近年关,大伙都攒了一年的钱,随着邮票开始对外发售,家境贫寒些的只买张面值一文的凑凑热闹,家境富裕的自是一套一套地买。若不是李元婴还没把金丝邮票往外卖,他们肯定选金丝的,毕竟全套普通邮票加起来也不过是五十五文钱,花起来有什么意思? 比起家书往来,邮票的另一个目标人群自然是读书人,他们有什么作品都爱和友人们分享,有这个投递渠道简直大大方便了他们。随着文人们口口相传,一干书生哪怕是去抄书换钱也要买一套邮票备着,要不然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读书人?等可以寄信了,他们得第一时间给朋友寄一首自己的新作! 于是各地邮局还没正式开启投递业务,邮票竟已跃居滕州热销商品榜首。 滕州这边热热闹闹地迎接新春,等着大年初一这个正式通邮之日到来,长安那边也迎来了李元婴派出的那队特殊信使。 负责送李元婴那封信的邮差激动地把信送抵皇城邮局,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下来。 这种来回奔波的苦差事以前很多人不愿意干,但现在道路畅通,邮差待遇又十分优厚,他们媳妇儿还能接受培训到邮局工作,坐在柜台后面卖卖邮票、指导指导想寄信的人,既体面又赚钱!等他们干完这几年肯定能够攒下一大笔钱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添嫁妆,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光是想着那样的未来,他们心里就滚烫滚烫的,连每天来回赶路都不觉辛苦,甚至觉得沿途风景美得不得了。 信准时到达,第二天赶巧就是李二陛下寿辰。 皇城邮局负责人作为滕州使者入宫祝寿,一早起来紧张地把自己的衣着检查了好几遍才忐忑地出门。 到了宫宴地点外头,滕州使者被一视同仁地安排在其他藩王使者堆里,相比其他人身后堆着的寿礼,他带着的东西着实寒酸:一封厚厚的信、一套薄薄的金丝邮票、一张标注有沿途六十个驿站所在位置的长安直道舆图。 所谓上行下效还是有道理的,李泰和李元婴不太对付,李泰的使者也看李元婴那个忐忑不安的使者不太顺眼,开口讥讽:“听说这么多藩王里数滕王殿下最富裕,怎么只给陛下献这么点东西?几张薄薄的纸就拿来当寿礼,把陛下当什么了?” 滕王使者有些富态,瞧着是个脾气很好的胖子,闻言也没生气,只一脸笃定地表达对李元婴的信任:“殿下选这样的寿礼想必有殿下的道理。”他们对李元婴的信任是近乎盲目的,不仅因为李元婴是大唐亲王,更因为李元婴是李元婴——是哪怕胡闹也总能胡闹出好结果的李元婴。 一想到这里,滕王使者的忐忑和紧张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杆和满脸的骄傲。 这时终于轮到他们这些献礼的使者入内。 第 194 章 第 194 章 献寿礼这种事年年都有一次, 虽然李二陛下口上说不需要, 但宫宴一开, 该献礼的还是要献, 人不能到的便派使者赶回来。 好在李二陛下一般不怎么展露自己的喜好, 只要送到就点头收下, 因此这么多年来基本没出现攀比寿礼的情况。 这种情况在李元婴有资格当众献礼之后隐隐有改变的趋势。 要论谁最爱在寿礼这件事上最爱闹幺蛾子, 那肯定非李元婴莫属,他往往不是闹出点大动静来,就是送上点与众不同的东西, 引得全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过去。 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的钱就不是自己的了, 不是被忽悠着买茶叶, 就是被忽悠着出钱修路铺桥。 去年更绝,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整个大唐都是李二陛下的, 寿礼得从海外找才有诚意, 直接忽悠他们去买海船。他们离海十万八千里, 也不知怎么就预定了一艘海船!到现在他们钱已经给了, 船还没影! 这家伙实在太邪门了。 今年大家都打定主意,坚决不受李元婴影响。 去年他说了那番话又怎么样, 今年大伙不还是和往年献礼, 没谁真听了李元婴忽悠往海外去找!所以, 只要自己意志足够坚定,不管这次李元婴的使者送上什么玩意, 他们都绝对不可能上当的! 不少人无声无息地和相熟的同伴交换一个眼神,都看出了对方的决心。 这时藩王使者陆陆续续上前献礼,瞧着都没什么新意,坐在角落的人已经开始悄悄打哈欠。直到有人报出一句“滕王使者献礼”,所有人才瞬间变得精神抖擞,齐齐看向那个身形微胖的滕王使者。 这微胖的滕王使者为了入宫献礼专门学习过礼仪,可被这么多人盯着,一开始的紧张还是冒头了!他在心里暗暗默念“不能丢殿下的脸”“不能丢殿下的脸”“不能丢殿下的脸”,反复念了三遍才终于镇定了下来。 他迈步上前,把李元婴的三样礼物介绍给李二陛下。 第一样是李元婴的信,没什么好说的,塞得鼓鼓囊囊,看着很厚实,唯一特别的是信封上贴着张面值为十文的金丝邮票和他亲自盖上的红戳。盖了这个戳,就等于邮票已经使用过,下回不能再用。 第二样是一整套的金丝邮票,虽然上头嵌有金丝,看起来十分精美,对比起其他藩王价值连城的寿礼还是太寒酸了。 哪怕你用金子雕出来也比这贵重吧?嵌点比头发丝小那么多的金丝算什么事儿?亏你拿得出手! 一时间宫宴上不少人都觉得李元婴这次太敷衍了。 滕王使者是皇城邮局负责人,早把邮局运作模式背得滚瓜烂熟,邮票可是和他的饭碗相关的,所以他给众人讲解了一番这邮票的用处。 这是可以让百姓花极少的钱往外送信的法子,六驿之内隔天肯定到、六驿之外时间按距离递增,一准能让每个人的信准备抵达对应的邮局! 滕王使者说到酣畅处,全然忘了紧张,把最后的底牌掀了出来。他展开标注着驿站的直道舆图:“殿下就藩三年一日都不曾懈怠,筹集各方物资、组织各方人手扩修直道,今冬这条从长安通往泰山的直道已全线连通,全程宽阔平坦,可供数辆马车并驾齐驱,沿途的六十座邮局和邮筒也都配备在驿站旁。滕王殿下的封信,就是走直道送回京城的!”滕王使者一脸骄傲地挺直腰杆,恭恭敬敬地侧身向李二陛下展现舆图的空白处,“请陛下为这条直道赐名!” 这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今年的献礼又是李元婴拔得头筹,刚才出言挤兑的魏王使者更是恨不得假装自己不存在。 敢情人家不是只送几张纸,而是送一条通往泰山的直道! 这手笔可就大了,今天所有奇珍异宝加起来都未必能修成,谁还能和他比?! 一如众人所预料的那样,李二陛下果然龙心大悦。 若说李二陛下有什么愿望,那无疑是去泰山走一趟。他登上帝位的过程有那么一点小瑕疵,他虽没想过彻底把它掩盖住,但也很想证明自己登上帝位是顺天而为,而不是篡夺而来。 哪怕魏征他们总说只要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后世评议时总会夸他一句“千古明君”,可屡次提出去泰山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阻止,李二陛下心里还是挺不高兴的。难道老天真的那么不想承认他? 在寿辰这天听说李元婴当真把直道修成了,李二陛下精神一振,顾不得什么喜不露于形色,当场抚掌大笑:“好!”他起身迈步走出御座,叫人取笔墨来。 李元婴命人经营丰泰楼来支撑修路之资,李二陛下稍一思索,便在留白处写下“丰泰”二字。 丰表丰收,泰表安泰。 百姓遇丰年则安,百姓安则江山泰定,这二字本就寓意极好,不必改! 李元婴是一干兄弟之中年纪最小的,本就排在最末,李二陛下赐完名献礼环节算是结束了。 李二陛下心情显然极好,朗笑着拍拍手掌让人奏乐,群臣应声而起,陪李二陛下随着乐声欢畅地起舞。 一场宫宴下来君臣都尽兴无比,李二陛下喝得半醉,没去任何一个妃嫔那儿,而是回到寝宫静坐在到宽大的龙床上。 他屏退左右坐了半晌,看着空荡荡的寝宫心想,当初观音婢你说元婴这孩子不一样,我还不太信,现在看看,还是你会看人,这孩子确实是不同的。好听的话很多人都会说,真正去做的人却很少。这小孩却总是说到做到,让人既怕他总长不大,又怕他太快长大。 过去种种在脑海中翻腾涌动,过了许久,李二陛下叹了口气。他向着满屋明亮的烛火说道:“观音婢啊,你这一去就是这么多年,怎么都不曾到我梦里来。” 屋内依然是一片寂静,只有烛焰轻轻随夜风摇动。 李二陛下不再多言,借着酒意歇下。 一夜安睡,无人入梦。 李元婴让人在李二陛下的寿宴上献金丝邮票,众人看着觉得挺好看,回去一打听,这金丝邮票出了一千套,李元婴自己用了一套、献给李二陛下一套,剩下九百九十八套!这九百九十八套金丝邮票因为是嵌了金丝的,所以价格比普通邮票翻了一番一番再一番再一番……数不清了,反正翻了很多番就是了,总的来说就是一百贯钱可以带走一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限购一套,恕不砍价,仅此九百九十八套,往后再不会复刻了,要买请尽早下手。 要是觉得太贵,可以买普通邮票回去,普通邮票兼具收藏价值和使用价值,只要五十五文钱,价格非常公道,买个十套八套也不费什么钱! 比起买船修路建楼,一百贯确实很少,还可以立刻把李二陛下同款金丝邮票带回家!这钱掏了好像也不算上当?众人这么一想,都决定去入手一套,心里甚至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失落:今年李元婴居然只想从他们手里坑这点钱? 长安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一听说是献给李二陛下当寿礼、很得李二陛下喜爱的东西,第二天邮局一开门马上去预定。 还没到中午,皇城邮局已经把金丝邮票全卖完了,还卖出了不少普通邮票。负责人笑得眼睛都眯没了,一开张就赚了将近十万贯,谁能有这本领? 当然,邮局存在的目的其实不是赚钱。 当初他们在书院参加培训时李元婴对他们说,他们存在的目的是将来有一天能把信送到大唐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大唐旗帜飘扬的地方,他们就能按时把信送过去。他们要告诉每一个地方的人,他们是大唐的一部分,不管他们是住在高山之上还是住在草原深处,只要他们愿意学习大唐的官话、愿意走进邻近的城镇,他们就可以与大唐任何一个地方的亲朋好友传递消息。 将来,他们可能还要往西域送信、还要往海外送信——还要往所有他们已经发现的或者还没发现的地方送信。 这条路非常漫长,他们可能看不到那一天的到来,但是他们是负责拉开序幕的人。 虽然现在他们只是在做别人看起来吃力不讨好、没多少赚头的事,可要是他们把这件事做好了,以后一定会有人记得他们! 这些话李元婴没让他当众讲出来,但每一个听过的人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再普通、再平凡的人,也会有热血沸腾的时刻,也会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在青史上留下自己姓名的时刻。这个邮局以后就是他的身家性命,他哪怕直接住在邮局里,也要把它好好地运作起来! 同样的想法几乎是同时出现在各地邮局负责人的心里。 别家都在忙着过年,只有他们扎根在小小的邮局里忙得连轴转,筹备新春第一天的正式开张。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元婴调动完别人的积极性就想偷懒了。他认为能者合该多劳,眼瞅着武媚干什么都很轻松,麻利地把邮局的统筹规划工作也交给她去负责,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若不是亲耳听过李元婴那番“让大唐旗帜飘扬之处都能收到信”的慷慨发言,武媚都觉得他纯粹是一时兴起才捣鼓的这个邮局。可既然已经听过李元婴那番话,武媚就不能把它当儿戏,更不可能让李元婴躲懒成功。 武媚和狄仁杰他们商讨了不少关于全面铺设邮局的构想,过了几天便整理出一个十分庞大的计划拿去和李元婴商量。 李元婴有些呆滞。 他只是吹吹牛逼,有时吹到兴起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听得这么认真、效率这么高的吗? 有时候小伙伴太能干也是一种烦恼啊! 武媚看李元婴一脸纠结,也不催促,只让李元婴先看看计划。她还柔声劝解李元婴说:“反正只是规划阶段,不急着实行,慢慢来就是。要铺开到全国,那就不是我们滕州能做的了,我们大可以把计划送到朝廷那边去,让他们组织人手去做。”真要是他们一手包圆了,长安那边说不定有人要睡不着觉! 李元婴没想那么多,一听武媚这话顿时放心了,对啊,又不用他自己去干,扔给他皇兄让他皇兄去烦恼就好。李元婴马上生龙活虎地直点头:“没问题,我这就看。” 武媚这个计划写得挺周全了,先把李元婴那番话润色润色,大谈特谈设立邮局的战略意义,什么有助于百姓归化啦有助于加强各地联系啦,总之,李元婴看了都觉得很有道理。是的,没错,他是这样想的,邮局就是这么重要,就是这么有意义! 剩下的就是三年通哪里五年通哪里之类的的具体规划了,他们手上没有太详细的舆图,只能大致地拟个方案。 李元婴看完觉得该详细的地方详细、该含糊的地方含糊,既确立了中心思想,又留有朝廷那边发挥的余地,瞧着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他很满意地叫武媚她们署上名字,回头他让人送回长安。 至于李二陛下去不去做,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反正他们只负责出个主意,剩下的让皇兄和老房他们去烦恼!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送完“大唐全境通邮计划”,私底下和魏姝嘀咕:“媚娘也太可怕了,我不就想偷个懒,她居然想借机塞给我更多事干。”想想要是要他来搞定这个全国邮政系统,他不仅要累死,还会穷死,世上怎么会有媚娘这种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家伙! 魏姝道:“你是滕州的主心骨,怎么能总想着偷懒?” 李元婴道:“什么主心骨不主心骨的,我觉得滕州不需要主心骨。”他说出自己的看法,“我想要一个哪怕没有我们,也能蓬勃发展下去的滕州。你想想看,狄仁杰他们有更好的去处肯定会离开滕州,哪怕他们不想去,我也赶他们去;而且我们是人,我们总会老的,老了就会死,要是滕州有我们在才能变好,到时候怎么办?所以,我想要的是哪怕离了我们也能继续越变越好的滕州。” 魏姝觉得李元婴这人浑身上下最厉害的就是他的嘴巴。 这世上除了李元婴,还有谁能为了偷懒掰扯出这么一通道理?最重要的是,明知道他是在瞎掰胡扯,你还得承认他的话很在理!靠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经营起来的繁荣终归很难长久,想要滕州长治久安并不容易。 魏姝道:“这太难了。” 李二陛下登基后就曾问过百官守天下难不难,她祖父当时的答案是“非常难”。 李元婴这个想法和李二陛下问的“守天下”也差不多了,区别只在于他只需要考虑滕州一地,李二陛下却得考虑整个大唐。 李元婴确实是随口扯个淡,见魏姝还真认真思索起来,立刻也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慢慢试、慢慢想,总能想出法子来的。” 要是实在想不出来,他就不想了,多简单的事儿! 李元婴乐滋滋。 李元婴这边派了人送那份厚厚的全国通邮计划去长安,他那封随着寿礼送回京的万字长信正巧被拆封。李二陛下倚着凭几津津有味地读完,觉得李元婴夸得好夸得妙夸得他浑身舒泰,这么好的信他当然要和别人分享。 首当其冲的是随侍在侧给他写起居注的起居郎了,李二陛下大方地把信分享给起居郎看,让他把这信誊抄进起居注里。起居注要的就是详尽具体、真实可靠,他们兄弟俩的信件往来,怎么能不详实记录? 起居郎:“……” 起居郎想乞骸骨,告老还乡。 虽然他还年轻,堪堪四十,正当壮年,但自从李元婴开始给李二陛下写信,他的头发都快白了大半,愁啊! 起居郎和人换班时跑去找老上司褚遂良哭诉。 足足一万字的马屁信,自然不可能当着李二陛下的面誊抄完,他得带出来加班。一看到褚遂良,起居郎的眼泪差点要掉下来,李元婴这家伙到底怎么想出那么多不重样的花式马屁来的? 这种玩意,他真的要誊抄进起居注里吗?! 李元婴的信在朝臣之中算是半公开的存在,褚遂良拿过去一看,也一阵沉默。看完大半页,褚遂良只能客观地评价:“不错,滕王殿下的字有长进。” 至于内容?不说也罢! 第 195 章 第 195 章 有李二陛下这个不要脸的兄长在, 李元婴这封长信自然把有机会在李二陛下面前露脸的朝臣都荼毒了一遍。以前长孙无忌等人就觉得李元婴无耻, 这次对李元婴的无耻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 长孙无忌遇到孔颖达时, 忍不住刺了一句:“滕王殿下去国子监念了几年书, 学到的可真多。”搁在以前李元婴可不会写这种文绉绉的东西, 肯定是跑国子监和孔颖达这些个老学究呆久了学来的臭毛病。 孔颖达也“有幸”看过李元婴那封信, 他同样觉得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臭不要脸, 可长孙无忌都来当面讽刺人了,他当然不能承认这一点。孔颖达捋须道:“下官倒认为滕王殿下文采大有进益,行文流畅自然, 而且处处透着对陛下的敬爱之意与孺慕之情,相当真挚动人,可见是情之所至、由衷而发。” 长孙无忌又被孔颖达恶心了一把。 这文人的嘴真是了得, 黑的都能说成是白的!他敢肯定, 李元婴要不是当过国子监的学生,这老孔怕是第一个跳出来痛骂他阿谀媚上!惹不起这么个搞文化理论研究的, 长孙无忌找了个由头和孔颖达分开走, 拒绝听孔颖达继续夸李元婴那封信写得多自然流畅。 其实细细品品, 李元婴拍的那一通马屁他们其实偶尔也会蹦出几句, 可很少有人会这么没脸没皮地吹成长文,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写个贺表拍拍马屁、写首酸诗夸夸龙威就差不多了。 可他们要脸, 李元婴不要啊, 李元婴但凡得了好处就写信回来狂夸一通,压根不管别人看了会是什么感受。更可气的是, 李二陛下偏就这么吃这一套! 就在长孙无忌和房玄龄等人刚刚从李元婴那封马屁信的阴影走出来、堪堪养好自己的胃口时,又有一封来自滕州的信送至长安。 这次一看到那封鼓鼓囊囊的信,长孙无忌当机立断地对房玄龄说:“我突然想起我有事要去找李尚书商议,这信就由你来查验一下送去给陛下吧。”说完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起身往外走,那浑圆的腰肚看起来都十分轻捷,三两下已经没了人影。 房玄龄:“……” 这信没走李二陛下私人信件的渠道,而是先呈到他们这边来,内容应该不会像上一封那么一言难尽才是。 房玄龄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打开这封与其说是信函、不如说是一份计划书的信看了起来。 看了看上头漂亮中隐隐透着几分锋芒的字迹,房玄龄放下心来,这明显不是李元婴写的。等房玄龄看完第一段,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说实话,李元婴花大力气弄出个邮局来,他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觉得李元婴可能是一时兴起才弄了这么个玩意。这东西看起来根本不可能赚钱,因为送一封信可能才一文钱,最多也不过十文,而邮局运作需要的人手可不少,得有卖票的、分拣的、送信的等等都得配备一批人。写信的人能有多少?值得费这样的功夫吗? 这个计划开头却详尽的阐述了邮政体系的意义:邮政体系不是为了盈利,而是为了整个大唐信息通畅,让住在边远偏僻地区的地方也能感受到朝廷的恩威、认可自己是一个大唐人。 当初高昌降于大唐,朝廷在这处丝路咽喉上设立了安西都护府,可朝廷对那一带的管控又能有多强?可以说安西都护府若不是通商要道,朝廷这边甚至有很多人都不想管它,谁要是把他们派去镇守安西都护府那无疑是要他们的命! 说到底,那离长安太远了。 太远了,朝廷不好管;太远了,民心不易得。 当然,指望一个邮政体系就能让人心归附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往这样的地方立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邮筒,给百姓们一个把信送往长安、把信送到大唐各地的渠道,代表的是长安没有把他们遗忘,代表的是长安是所有人的长安——只要你生在大唐的疆土之上,就能享有任何一个大唐人能享有的一切。 长孙无忌从外头回来,看见的是房玄龄还在那看信,一边看信一边在计算着什么,时而面色激动、时而面色为难。他看那信不像是往常的废话,便上前问房玄龄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房玄龄道:“你回来得正好。”他邀长孙无忌一起坐下,让长孙无忌陪他一起算算铺开这个邮政系统到底要多少钱、要多少人。 长孙无忌一头雾水,拿过信看了,和房玄龄相顾无言。 李元婴这是给他们弄了个大难题!没有想到这些关节就算了,既然已经有人提了出来,他们怎么可能不想把这事做成? 自从李二陛下登基,他们君臣几人每天讨论最多的就是怎么把大唐江山治理好、怎么让大唐社稷长治久安。 现在有人提出了值得一试的方法、值得一做的计划,他们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可是,这太难了啊,得花太多的钱,得投入更多人力,难道让百姓全不种地了,天天跑来跑去往各地送信?哪有那么多人可用,哪有那么多信可送。 房玄龄是管内政的,最清楚朝廷有多少钱、有多少人,想到要投入那么多人力物力一下子愁白了头,他拉着长孙无忌算来算去,最终结果是李元婴在信里说的分段计划比较靠谱,想一次去全面铺开邮政系统完全是白日做梦。 可以说李元婴让人送来的这个计划把大方向捏得极准,没一处他们是他们能改动的,倒是具体的施行方案里头没提,选什么时间开始、选什么地方试行、选什么人去负责,李元婴一个字都没插嘴,全由朝廷自己规划。 长孙无忌看了眼最末的署名,上头的第一个名字当然是李元婴,再看第二个名字,上头赫然写着武媚二字! 看这字迹,整个计划显然是武媚写的。 这武媚原是李二陛下的才人,李二陛下大手一挥把她赐给了李元婴,后来没听说李元婴和她有什么不该有的关系,倒是让她混进进士科考了个榜头。 长孙无忌摸不清李二陛下对这曾经的才人是怎么个想法,对武媚有关的事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这么一份计划竟是由她操刀写成! 这是个人才啊! 要是生为男儿,有这样的能力,又有进士头名这样的出身,不知有多少人想把她拉拢到自己手底下。只可惜,她是个女的,还曾是李二陛下的才人!这样的身份和这样的脾气,用没人敢用、娶没人敢娶,也只有李元婴这混不吝的家伙才敢在明晃晃地把她的名字呈到御前。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对视一眼,寻来魏征和褚遂良一起看了这份邮政计划,再齐齐去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最近没什么烦心事,路修好了,李元婴还大包大揽地说费用全包,欢迎他去泰山走一趟顺便去滕州看看弟弟,泰山封禅之行总算有了点眉目。不过此事朝廷还要讨论挺久,哪怕讨论出结果了,要商量出良辰吉日和做好封禅准备也很费时间,所以今年可能动不了身,得明年开春才能出发。 事情十拿九稳了,李二陛下现在不着急。听人说长孙无忌几人联袂来求见,李二陛下自是第一时间把人请进来坐下,问道:“诸卿一起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长孙无忌把一封看起来很眼熟的信呈上,那鼓鼓囊囊的模样看着很像李元婴上次给他写的长信。 听长孙无忌说是李元婴让人送来的,李二陛下精神一振,拿起信读了起来。 一看字迹,李二陛下立刻发现这不是李元婴写的,好在读了一段他就知道这肯定是李元婴的主意,只是有人帮忙润色一下而已。 李二陛下把整个邮政计划读完又看了看房玄龄带来的预算,凝神思索片刻,拍板定案:“这件事我们要做,而且要做好!”李元婴守一州之地都能想方设法为百姓做事,他坐拥大唐江山总不能因为一时缺钱缺人就这也不做那也不做。仔细想想李元婴的一连串动作,邮政系统未必不能自负盈亏,朝廷只需要时常补贴些钱财即可。所以,他们只要开个好头,邮政系统就能慢慢运转下去。 李二陛下有了决断,房玄龄几人自都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进一步完善这个全国通邮计划。 相比长安的烦恼和忙碌,正月里的滕州就显得欢快多了。最近丰泰楼开始演起了新编的故事和曲目,不是什么“一封家书”就是什么“千里姻缘一信牵”,情节既符合春节的气氛,又暗搓搓地鼓动大伙多多写信和亲朋好友交流感情。要知道有时候说不定薄薄的一封信能决定你的前程、你的姻缘,甚至决定你未来几十年的命运。所以,大家都多多写信啊,感情是需要经营的,你不说出口,我不说出口,谁知道你的浓浓情意! 哪怕没这样鼓动,正月初一一大早已有许多人在邮筒面前排队投信。 这可是邮局正式开放投递业务的第一天,他们要是能赶早把信投进去就是第一批把信通过邮局寄出去的人!不管什么时候“第一”这种事都比较容易让人激动,更何况正值新春佳节,给外地的亲友们送个祝福也很不错。 接下来一连几天,邮局前排队的人群也没少多少,让人怀疑是不是整个滕州的百姓都跑来寄信。邮差们没放假过年,每天到点就兢兢业业地上岗取信,十分敬业地把信分拣归类送出去。 邮局的员工有男有女,都经过统一培训、穿着统一衣着,看起来非常专业,连大字不识、浑身莽气的汉子走进去都不由自主地收敛嗓门,老老实实听指引找代写书信的人帮忙写信。 大半个正月忙碌下来,所有人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工作强度,瞧着过了正月冷清了不少的门庭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李元婴亲自到邮局视察过几次,还被几个滕州的纨绔子弟逮着一通埋怨,说有金丝邮票为什么不在滕州卖只卖给京城人?害他们被长安那边的友人摆显了一脸,特别没面子!你可是滕王,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把好东西卖给别人?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李元婴听了只觉得这世上真不缺有钱人,缺的是会给他们创造花钱机会的人。哪怕有他皇兄拨人过来支援,人才还是不够用啊!李元婴当即热情无比地向纨绔们表态:“放心,滕州肯定会有很多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而且滕州的邮票年年换新图样,年年都有金丝票。” 不管其他地方的邮局有没有建起来,丰泰直道沿途的邮局都顺顺当当地运营起来,河南道的文章也总能以最快的速度传到各地。 这时长安那边却惊传噩耗:高士廉病故了。 高士廉乃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舅舅,李二陛下和李承乾与他都很亲厚,虽然他今年已经七十多岁,算不得年轻,骤然病故还是让李二陛下非常伤心,若不是长孙无忌拼命拦着,他差点要亲自送高士廉的灵柩归葬。 李二陛下自己虽没去,却让太子李承乾去了。 李承乾自也伤心,哪怕李二陛下不下令他也是想去送葬的,得了命令便随着高家人一起扶灵出城。这一去就是好些天,因为高士廉临终前留下遗言说不要厚葬,所以送葬队伍都衣食住行也颇为素简,李承乾没有丝毫怨言,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一路。 去的路上没什么问题,回来路上却出了事儿:去年江夏王李道宗奉命出征薛延陀,斩首五千、俘虏数万,直接把人给灭了。薛延陀虽灭亡,人却不曾死绝。有批薛延陀余党听说太子车驾经过,刻意在途中设伏行刺,要让“天可汗”也尝尝丧子之痛。 李承乾这次出宫送葬轻装简行,带的人并不多,竟真的让他们冲到了近前。偏李承乾不爱坐马车,能自己骑马就自己骑马,人虽然没被伤到,马却受了惊,他直接被惊马甩下马背。后面的马也受了惊,慌乱之下狠狠在他右腿小腿处踩了一记。 李承乾虽好纵马行猎,却也不是吃过苦头的人,骤然挨了这样重的一踩,整个人当场昏厥过去。所有随行禁卫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一边护着昏迷的李承乾远离惊马、一边顾不得留活口立地格杀那些薛延陀余党。 李二陛下得知李承乾出事的消息后勃然大怒,当场叫人去彻查此事,别的政务也不管了,径自去东宫看李承乾。 李承乾被送回东宫后已经转醒,太医们正紧张地给他的伤腿会诊。 李象紧张地在一旁抓着李承乾的手问:“耶耶疼不疼?耶耶你疼就哭,没有人会笑你,我们陪着你。” 李承乾本来还惊魂未定,被李象这么一安慰,原本揪着的心反而安定下来。他说:“当时挺疼,现在不疼了。”这当然是宽慰儿子的话,事实上他现在意识清醒得很,感觉腿上更疼了。不过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儿子面前喊疼! 李象蹬蹬蹬地跑去换热毛巾给李承乾擦汗,亲力亲为地照顾自家受伤的耶耶。他幺幺对他说过,家人生病的时候最好是亲自陪伴,哪怕底下的人能无微不至地把人照顾好,也比不过有个真正亲近的人守在身边。李象哼哧哼哧地忙活完了,又继续拉着李承乾的手积极地问:“耶耶你饿不饿,你饿我叫人送粥来!” 李二陛下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父慈子孝的一幕。他敛起脸上的怒容,让李承乾和李象都不必拘礼,亲自坐到塌边看了李承乾腿上的伤处,又召太医上前询问伤势如何。高士廉刚去,李承乾又出事,着实让他心疼得很。 太医支支吾吾地说出会诊的结果:这腿能接好,也不影响行走,只是走起路来可能有点小问题。简单来说,就是有点瘸,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要是走得慢根本看不出来。 李承乾听了太医的话,面色没有什么变化。他看向李二陛下,想看出李二陛下的想法,却只看到李二陛下难看的脸色。 哪怕再怎么看不出来也是个缺陷,自古以来就没有过瘸腿的太子,更没有过瘸腿的皇帝。 李二陛下没想到去年李元婴才遭人袭击,今年又轮到太子头上,挑别人去送葬时下手,这些人当真是可恨至极! 李二陛下让李承乾躺着养伤,当场作出保证:“我已经叫人彻查此事,要是查出谁牵涉其中,我一定要诛他们全族!”人看过了,真相还未查明,李二陛下叮嘱太子妃和李象好生照看李承乾便走了,他要亲自跟进到底是谁这么胆大包天。 派出去彻查此事的人还没回来,江夏王李道宗已入宫来请罪。 李道宗乃是太上皇的堂侄,李二陛下的堂弟,比李二陛下小上几岁,去年灭了薛延陀立下大功,却以身体不适为由自请调任闲职。 最近李道宗心里莫名不安宁,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不久之前果然遇到一场行刺,是薛延陀余党找上门来报仇。他于薛延陀而言是破家灭国的仇人,对方找上门来也很正常,他又没受伤,所以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上报,只叫人暗中追查这批薛延陀余党的踪迹。毕竟他和李二陛下也算不上特别亲的兄弟,不能遇到点小事就去找李二陛下。 没想到这些人伏击他不成,竟胆大包天地对太子下手,而且还真让太子出了事! 虽然不知道太子伤势如何,但太子受伤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李道宗不敢再耽搁,第一时间入宫求见李二陛下陈明自己正在追击薛延陀余党之事。 第 196 章 第 196 章 李道宗平薛延陀有功, 正月里头草原各部还纷纷来归附, 恳请朝廷在他们的地盘上设府建驿, 派通晓政务的文官过去治理。 当时李二陛下还挺高兴, 要给李道宗加封, 但李道宗反而以自己身体不好为由自请退居闲职。李道宗有功不求赏, 李二陛下已经觉得有点亏待他了, 现在遇到这种破事怎么能怪他? 有贼人潜入大唐境内,那不是李道宗的错。总不能因为这些人杀不着李道宗转而对太子下手,他就迁怒于李道宗这个功臣吧? 李二陛下只能安抚了李道宗几句, 打发他回去好好养身体。 有李道宗提供的线索,追查起来就方便多了,底下的人很快证实这次确实是薛延陀余党下的手。他们因为刺杀李道宗失败, 发现直接对人下手可能连近身都很难, 所以利用草原人对马匹的了解暗中对马动了手脚,好趁着混乱杀李承乾个措手不及。 整个薛延陀都被人给灭了, 他们手上只有从薛延陀那边得来的三万俘虏, 总不能把已经投降的人全杀了赔命。 那会让往后的人不敢再向他们投降。 李二陛下本来打算让这三万俘虏劳作几年、改造改造再找个地方安置, 现在也不这么想了, 直接打发他们负责往岭南修路,比照着李元婴那个标准修, 一直修到交州去, 什么时候把交通南北的直道修通了再谈安置吧! 李二陛下余怒未消, 又把牵涉其中一干人等杀的杀、罚的罚,处置得干干净净才满意。这几年太子越发有长进, 不管是他还是长孙无忌他们都很满意 太子受伤的消息像是往朝野内外砸了块巨石,瞬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什么心思的人都有。 有的人关心太子的伤势,有的人想法开始活络,有的人则开始讨论朝廷大肆征伐是不是不对、看看人家报仇都报到家门口来了。 对李二陛下而言,不打仗是不可能不打的,有机会要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打。只是太子遇袭的事给他提了个醒,外面要打,里面也要加强管理,要是在打着别人的时候自己后院着火。 当然,但凡文官们要展开激烈讨论,李二陛下还是会意思意思地旁听一下,听听他们能发现些什么问题,要是有参考价值的话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对于李二陛下在开疆拓土这件事上的坚持,大伙都没辙,探讨了几轮也就屈服了:爱打打去,反正一打他们就哭穷,烦也烦死他们。 朝廷这边针对战与不战的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李元婴那边也收到了长安来的信。信是李象写的,太子的伤势太医们都不敢外泄,能授意李象往外说的自然只有李承乾本人。 消息总会传到滕州去的,滕州山长路远,不便第一时间得到准确消息,李承乾怕李元婴听了乱七八糟的传言会担心,特地让李象如实把伤势写到信里送去滕州,说是等滕州收到信时说不定已经能下地走路了。 太子受伤后是被人抬着送回宫的,动静闹得挺大,想瞒根本瞒不住。 当时有人得知这个消息就日夜兼程地往滕州说了此事,李元婴第一想法是抛下手里的事回长安一趟,后来被武媚她们拦下了,怕他擅自回京又挨一顿杖责。 李元婴想到自己上次出海的事,只能打消回京的念头。 由于不知道李承乾是怎么个情况,他拜托孙思邈挑拣出滕州最好的大夫一并回京给李承乾看诊。 既然是摔下马受的伤,很有可能是伤筋动骨之类的。巧的是,最近几年孙思邈正巧在搞这方面的研究,他琢磨了半辈子的内科,但儿科、妇科、外科也没落下。自从开始教李元婴一部分医术,孙思邈很快发现李元婴对骨骼和肌肉的理解很特别,后来得了李元婴画的几幅解剖图,他更觉在经脉之学外还应该了解一下人体内部的基本构造。 为了进一步印证解剖图无误,孙思邈甚至跟着仵作解剖过一些死囚,与尸体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为此,有段时间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既敬畏又害怕,觉得他莫不是老了以后越变越古怪! 古时有庖丁解牛之说,意思是牛杀多了便对牛的每一个构造了然于心,轻轻松松可以把牛切分得漂漂亮亮。孙思邈对人体内部构造的了解也是,第一次解剖可能有点陌生,后来解剖的次数多了,闭上眼睛也能回忆起人体的骨骼、肌肉、血管和内脏在体内到底是怎么排布的。 有了理论基础,孙思邈就开始琢磨提升自己的外科水平。正骨接骨这些自不必说,对骨骼了若指掌的话随随便便都能做好,就是比较费力气。 孙思邈研究的主要是断肢再植这一类技术,多年接触伤处的经验告诉他,人体是有一定自愈能力的。只要他们能把染病的可能性降低,给断口创造一个良好的愈合环境,哪怕手臂断了也有可能让它重新长在一起。 孙思邈带着主动来求学的本州大夫和医学院的学生开始天天折腾猪蹄,在上头练习清理创口和缝合。 滕州这座年轻的医学院算起来才刚满三岁不久,但这年头的学徒最了不起的就是非常听师父的话、永远都卯足劲在学,所以也已经有一批拿得出手的医学生。他们年轻活跃,想法大胆,提出了很多奇思妙想,其中虽然有些被证实是异想天开,有些却挺实用。 孙思邈很喜欢听这些年轻弟子们提出各种灵感,这让他感觉自己也年轻了许多岁。 就在去年年初,他们的临床试验已经从牲畜转移到活人身上。有孙思邈坐镇,愿意相信他们这门新技术的人也多。随着成功的范例传开,不仅滕州的人受伤会第一时间送过来,连邻州的人也会来滕州求医。 要不是手术环境苛刻、费用昂贵,各种药物和辅助器材还需要进一步摸索和改良,李元婴早把这门断肢再植技术奏报朝廷了。 这次李元婴听说李承乾摔下马受了伤,第一时间去求孙思邈带着擅长此道的人帮他跑一趟。也许年轻一辈里有比孙思邈更适合来回奔波的人,但是没有孙思邈在他怎么都放心不下。 要搁在往常,孙思邈肯定不想去趟太子受伤这趟浑水,可这次李元婴亲自相求,孙思邈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那到底是大唐的太子,若是他们能治好,他们肯定是要全力去治的。 孙思邈虽年事已高,身体却硬朗得很,离了滕州便沿着平坦的丰泰直道直奔长安。 李象的信也在前后脚来到滕州,李元婴打开信看了,很庆幸自己第一时间拜托孙思邈回京。 太医都说只可能有些瘸,可见腿没断,不久前他旁观过孙思邈给人接腿,那腿都快直接断成了两截了,孙思邈还是把它接好了!据说虽然不可能和以前一样好使,但腿好歹还是自己腿,比空掉一大截要好多了。 既然腿断了都能接,腿没断问题应该不大才是。 可惜这种伤筋动骨的伤最好是第一时间救治,哪怕只是晚一个时辰,恢复效果也会截然不同。 李元婴搁下信,有些焦虑地在书房里转悠了两圈,最后在心里叹了口气。没离开长安时,他总想着就藩,总想着外面天高海阔,自在得不得了;现在离开长安了,才觉得长安还有许多牵挂,比如他皇兄、他侄子侄女们。 实在治不了留下点小毛病,那也不是大事,培养一个太子不容易,他皇兄应该不会生出换人的想法才是。毕竟,皇嫂临终前惦记着的就这么几个孩子,承乾要是不能顺顺利利登基,皇嫂知道了该多伤心。 李元婴心神不宁,忍不住找最近一直很安静的系统聊天儿:“你说承乾会好起来吗?” 系统听完李元婴的问题一阵沉默,它只是个系统而已,有搜索和分析的功能,可以根据分析出来的东西做出选择,但是感情和思考这种事它一直不太能理解。对于这个和它兑换了点可乐瓜子就把整个大唐搅得天翻地覆的宿主,系统觉得他的存在已经超出它的分析范围。 系统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知道。”它现在非常谨慎,怕自己多回答几个字又着了李元婴的道。可一看到李元婴一脸的失望和黯然,系统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所以我不知道。”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太子李承乾在这时候早就不存在了,整个大唐会想起他的人怕是都不会多。 系统的回答虽然简略,李元婴听了还是两眼一亮。是啊,一切已经不一样了,另一个“大唐”发生的事根本不能作为参考。只要肯去努力,没什么是不能改变的,哪怕承乾的腿真的落下一点小毛病也不是大问题,有皇兄在、有老魏他们在、有他在,绝不会让任何人动摇承乾的太子之位。 李元婴豁然开朗,不再纠结。 由于是自己让孙思邈把医术最好的一批大夫带走了,李元婴怕医学院出乱子,捋起袖子亲自上阵给今年新入学的医学生们上几节理论课。别看他没治过几个人,他的基础知识还是挺扎实。 见李元婴表现如常,大伙才放下心来,也坚守岗位各自忙碌。到三月初,李元婴收到孙思邈让人送回来的信,说李承乾恢复得挺好,虽然要恢复到受伤之前那样可能有点难,但平时走得不急根本看不出问题来。 而堂堂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其实根本没什么事需要他急切奔走的。 李元婴得了这信,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放回原处。他就知道承乾不会有事!李元婴一高兴,又在丰泰楼摆流水宴款待百姓和各方来客,让大伙敞开肚子吃,今天吃的都算他的! 董小乙等人听得一阵肉疼,不过千金难买李元婴开心,谁都没提出异议,得了口令马上派人去张罗。 这一天里头滕州的丰泰楼里客人来了去、去了来,酒菜上了没、没了上,一整天都没有空着的时候。 往来客商都惊异得很,问东家到底有什么喜事,居然这么大手笔,这可全都是好酒好菜!一问之下才知道,这是滕王殿下在庆贺太子伤势痊愈来着。 听了此事的人都觉得滕王与太子感情真好,也有人暗暗给李元婴打了个“□□”的标签。这位殿下这么明目张胆地站在太子那边,李二陛下就一点都不怕自己的太子和自己的幺弟联合起来干点什么吗? 别人在琢磨的事,李元婴一点都不关心。他一早就表明过自己支持承乾,带来的李德謇和杜荷都是东宫的人,他皇兄要是会疑心他和承乾的话早就疑心了,怎么会放心地把水师交给李德謇他们,连李德謇他们纵容他出海都没换人。 得知李承乾没事,李元婴高兴了好些天,很快便履行诺言去今年出资最高的“试点县”搞试点工作。从选出试点县开始,三个县已经开始修路铺桥,前前后后忙活半年,争相邀请李元婴过去验收。 至于李元婴带人入驻三个月的事,他们没敢催。太子受伤的事传开后,他们都怕有什么变故,哪里会不识趣地在这时候要李元婴履行诺言。 没想到李元婴还是按时来了! 县令既惊又喜,带着一干乡长里正列得整整齐齐迎接李元婴到来。这件大好事发生在他任期内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政绩,可不得把他乐坏了? 李元婴只是暂住,也没特意修宅子,盘下个现成的宅院凑合着住。 上回李元婴向李二陛下讨了一批人就许多是地方上的小家族终其一生都无法拜入门下的,这次李元婴带了一批过来让他们要么在县学里开班授课,要么直接露天搞科普教育,总之谁都不能闲着。 魏膺这个大舅哥也跟来了,起初魏膺觉得自己在李元婴手底下做事怪别扭的,李元婴没说让他做什么,他也没主动说要做事。 可等其他人都忙活起来,他还是没什么事可干,李元婴也没有给他安排工作的意思,魏膺顿时傻眼了。别人都干得热火朝天,他一个人干坐着这算什么事啊? 魏膺坐不住了,赶紧去寻李元婴。 李元婴知道魏膺一向看自己不太顺眼,这次也是有意晾着魏膺看看他是什么反应。他还记得魏膺当初惹哭过他姝妹妹,大舅哥又怎么样,他可是很记仇的! 见魏膺急了,李元婴才不继续逗他,热情地拉着魏膺问他想做什么。 魏膺瓮声瓮气地道:“不管做什么,有事做就好。”他是不屑于走后门的,不想因为自己是李元婴的大舅哥就受到优待。 事实证明魏膺想多了,李元婴压根不会给他优待。他把统筹畜力的活儿交给了魏膺,这事看着简单,实际上烦人得很,不仅得了解县里有多少马骡驴牛,还得统计这些畜生都用在哪里,能不能及时调配让每个需要的地方都用上。 等魏膺勉强上手,李元婴又给他加活,让他给这里修个水车、那里修个水渠,再推广一些新农具,游说农户尝试用新农具开垦耕地。 《齐民要术》季刊的创刊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坐镇编辑部的主编乃是《齐民要术》著作者贾思勰的后代。 贾思勰乃是北魏人士,正巧也是河南道的人,家乡就在寿光县一带。他的后代听说李元婴想借《齐民要术》的名头编著一本实时更新的农书,十分感动,被李元婴一邀请便来滕州当《齐民要术》的主编。 李元婴准备把贾思勰在序言中写的“智如禹汤,不如常耕”印在封皮上,也把这话贴在宣传栏里,鼓励众人往《齐民要术》分享自家摸索出来的经验。 最爱参与投稿的不是别人,而是滕州书院的学生,他们汇聚了河南道各州的年轻人,其中既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寒门学子听说过稿有钱拿,纷纷捋起袖子把自己家传的种田经验都给写出来。 世家子弟一看,这事没自己发挥的地方啊!眼看风头要被那些个出身寒门的家伙抢了去,他们不甘落后地告假回家找家中佃户好好了解了一番,把佃户们口述的东西转化成文字拿去投稿。 如此一来,其他地方的耕作经验不好说,河南道这边的各种或家传或众所周知的农具和种植养殖技巧全都被送到了《齐民要术》编辑部。 这些经验正好也是最适合在河南道推广的。 李元婴挑了几样觉得有推广价值的让人在各乡县试验一番。 推广试验这种苦活儿可锻炼人了,既得会总结和分析,又得会交流和沟通! 李元婴秉承着锻炼锻炼大舅哥的想法全塞给魏膺去忙活。 于是,魏姝休沐日过来找李元婴时压根没见到她哥的影子,一问才晓得她哥忙成狗了,每天跑来跑去没歇过!李元婴还兴致勃勃地拉着她说:“唉,大舅哥别的都好,就是脾气倔了点,性格要强了点,我劝他歇着他都不肯,非要把事干完。既然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慰问慰问大舅哥。” 魏姝可以说是最了解李元婴的人了,听完他一通鬼扯后问:“你是怎么劝他的?” 李元婴说:“就是普普通通地劝啊,比如跟他说‘你要是干不了就别干了,你可是我大舅哥,哪怕吃白饭也没人敢说你’什么的。本来好几次他都累得要撂担子了,结果每次我一劝他马上又生龙活虎地下乡去。”他唉声叹气,“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魏姝:“……” 希望她哥别在滕州累死了,要不然她没法和爹娘交待。 第 197 章 第 197 章 李元婴带到试点县的虽不能说是整个滕州的人才, 但把一个县规划好、把整个县盘活已经绰绰有余。 魏膺最近很辛苦, 辛苦之余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可他心里却充实无比。每天看着荒地被开垦出来、耕牛骡马各归其位, 他就觉得自己这一天没白过。 这种满足是他坐在家里读书写文章感受不到的。 魏膺不得不承认, 李元婴简直是他人生中的克星, 只要遇到李元婴他永远都占不到上风。这天魏膺照常忙碌,一早起来去巡视马场,忙活完了才回去用早饭, 结果还没走到用饭的地方,竟有人跑来说小王爷和王妃到了。 呸,他妹妹还没嫁呢, 怎么就王妃了! 不过魏膺不得不承认, 魏姝嫁给李元婴是最自在的,她可以自由地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永远不会被夫家嫌弃她抛头露面。 听人说妹妹来了, 魏膺加快脚步走过去, 远远便看见李元婴和魏姝坐在廊下吃他的早饭, 还亲亲密密地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魏膺三步并两步地走过去,拿起个馒头咬了一口, 才和李元婴两个人聊起马场这边的情况。滕州没多少养马的地方, 要用马的地方倒不少, 所以马场这边每天都忙碌得很。 人果然是要逼一逼才能成长,魏膺刚来时还有点官宦子弟的清高, 现在张口闭口都是手里的事务。魏姝听了觉得李元婴故意刺激魏膺也不是坏事,没有多劝,只让魏膺注意休息。 既然魏膺精神不错,李元婴认为他们已经看完大舅哥了,麻溜地拉着他姝妹妹的小手去看看周围有什么好玩的。 见周围有片竹林,李元婴溜达过去看这边的竹子长得好不好,大好的春天有没有长笋。 李元婴运气不错,遇到个老叟在水边钓鱼,老叟热情地给他指路哪一片最近长笋了,还大方地让他看上哪根挖哪根,这一片都是他的,只管随便带走。 李元婴没有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想法,有人给他送东西他就高高兴兴地手下,一听老叟这么说便欢快地拉着魏姝去找笋。当初在葵园那边时他也亲手挖过笋,新长的竹笋味最鲜,又爽口又清甜,想想还真有点小怀念。 两个小情侣往竹林里溜达一圈,很快找到长笋的地方。李元婴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江淮有种做法叫‘傍竹鲜’,他们那边竹子多,不用调料不用肉,直接在竹林里把竹叶扫成堆在竹边把笋烧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不如我们来试试!” 李元婴来了兴致,魏姝自然不会反对,两个人就地取材做起了李元婴说的“傍竹鲜”。 两个人分工合作忙活半天,李元婴嫌累,一屁股坐到竹叶堆上看火呼呼地烧。 魏姝陪着坐到他身边,拿跟竹枝时不时翻动一下,免得火熄了。李元婴总结经验:“下回还是多叫点人一起玩,这样我们就不用动手了。” 魏姝乐了:“哪有每次都什么事不干只等着吃的道理?” 李元婴理直气壮:“我从小到大都是什么事不干只等着吃。” 这是大实话,从小到大谁会要他动手啊! 魏姝听他这么说也没再多劝,等笋烧熟了便弄出来和李元婴分着吃。这种吃法确实鲜,就是没什么滋味,李元婴还是比较喜欢别人做好的!不过两个人难得溜出来玩,李元婴也不觉扫兴,歇了一会又拉着魏姝去别处玩,有人请他吃瓜他就吃瓜,有人请他尝糕点他就尝糕点,一点都不怕有人对他下毒或者吃坏肚子。 回去的时候,李元婴还抱着一堆百姓送的小玩意、小零嘴,得意洋洋地去和魏膺摆显:“你看看,你去玩的时候没这个待遇吧?这都是大伙白送我的。” 魏膺知道李元婴一路吃过去,吓出一身冷汗,不赞同地对魏姝说:“你也由着他乱吃?上回都有人埋伏在山谷里要杀你们了,还敢这样!” 李元婴道:“才不怕,我舌头最挑了,鼻子也很灵,谁要是在吃的里面动手脚我准能发现。”他朝魏膺哼哼,“我看你就是妒忌!” 魏膺气结。 他再管李元婴的事他就是傻子! 李元婴带着魏姝在县里转悠了一整天,心满意足得很,晚上回去后文兴大发,给李二陛下写了篇游记,重点讲述他和他姝妹妹玩得多开心、百姓对他们多么热情,到哪都有人给他们领路,到哪都有人给他们送吃送喝。 李元婴还在信末大言不惭地表示,滕州百姓最爱戴的人一准是我这个滕王,哪怕是皇兄你过来了,也没有我受欢迎! 李二陛下准备明年仲春去泰山封禅,李元婴对此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皇帝要出去玩,太子肯定是要留守的,到时剩承乾没有来泰山玩耍,太可怜了。等过一两个月承乾伤养好了,不如让他先过来登个泰山去去晦气,也算是先给明年的封禅大典踩踩点。 在李元婴看来,封禅就是附带的,去泰山的主要目的当然是玩! 李承乾遇到那样的意外,大伙劝的都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让李承乾少往外跑。 李元婴的想法不一样,李元婴觉得不能因为遇到这么一场意外就不出门了,弄得好像他们怕了那些躲在暗中的家伙一样。他认为李承乾不仅不能一天到晚闷在东宫,还要多往外走走,绝不能叫那些家伙得意! 而且,永远只坐在东宫里的太子,将来怎么能治理好大唐?皇帝和太子固然可以从朝臣们口里知悉天下诸事,但有些东西还是要亲眼去看看才行。 李元婴积极怂恿李二陛下把李承乾放出来溜溜,也好让他看看他大侄子是不是真的没事。他不能擅自回长安,不能亲眼看到大侄子没事,心里其实还是不□□稳。 相比李元婴真心实意的关切,各地藩王得知太子出事时心情各异。 李二陛下的兄弟们没人敢吱声,反正不管太子如何都和他们没关系,还不如抱着美人好好乐一乐。李承乾的兄弟们就活络多了,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他们都第一时间往长安写了慰问信、送了当地的名贵药物,表达自己对兄长兼太子的关心。 李泰本来不想写的,他觉得自己写这信太虚伪了,他一点都不盼着李承乾好。当然,李承乾就算不好,也没他什么事,还不如多喝两盏酒。 可惜李小圆球一早起来就巴巴地跟着他,问他什么时候给长安送信,他想给李象写信。他和李象有着一起跟在幺幺屁股后面跑的革命友谊,感情好得很,李象也写信来给他报了个平安,说了说自己照顾伤号耶耶的经验,把幺幺的话分享给李小圆球让他也要关心爹娘。 李象能往外写信,李小圆球想给李象写信却比较麻烦,还是得夹带在李泰的信里。所以李小圆球昨晚写完信,一早起来就追着李泰瞎转,想磨李泰写封信把他的信捎上。 李泰拿自己儿子没办法,只能恨恨地提笔给李承乾写了封慰问信,表达一下弟弟对兄长的关心。不得不说,李泰在文学方面还是很有追求的,哪怕写得不甘不愿,这封信的文采也非常好,横读竖读都是篇锦绣佳作。 李小圆球挨在一边看李泰写信,李泰写一句他念一句,念完全篇后唉声叹气:“耶耶写得不好,幺幺说信不是这样写的。”他和李元婴也通信,而且通得比较自由,有点大事小事他都写信和李元婴说。一开始他写信也按着李泰教的那样一板一眼、追求文采和修饰,后来李元婴对他好一顿教育,亲自给他示范了怎么给亲人写信。 李小圆球醍醐灌顶,从此改了写法,别人怎么看他不知道,反正他和李象每次看完信心情都非常好,觉得自己棒棒的大家也都棒棒的,偶尔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想法也都不绕弯子,直接就写给对方,对方收到信一读就知道该怎么回。 李泰听李小圆球言之凿凿,一时没意识到前面是个坑,一脚踩进去问:“那该怎么写?” 李小圆球顿时来劲了,翻出李元婴的教学信给李泰念。 李泰脸色越听越黑、越听越黑,最后黑成锅底。 李元婴那家伙哪怕离得远了,还不忘把魔爪伸向他儿子,看把他儿子教成什么样了?这是信吗?这种玩意他也好意思写成文送出去给别人看?照他们这么写信不仅感受不到半点文辞之美,别人看了怕是连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李泰气得不轻,把给李承乾的慰问信封号之后打发走李小圆球,刷刷刷地给李元婴写了封信,中心思想是痛骂李元婴一顿,让李元婴不要带歪他儿子! 真是岂有此理,你一个当马屁精就算了,别把我儿子也教成小马屁精! 相比李泰的不甘不愿,李治写的信比较真心,这么多皇子之中只有他们兄弟三个是真正的一母同胞,李承乾出事他当然担心。 李治第一时间写信到长安表达了自己的关心,没过多久便收到李承乾亲自回的信,说是已经没事了,再养养就好。 李治放心下来,又开始写信给李元婴。自从就藩之后他没遇到过什么烦恼的事,专心和王妃王氏生了三个小孩,两男一女,个个都长得玉雪可爱,是他写信和李元婴他们摆显的三个宝贝儿。比起李元婴天天东搞西搞,他过的生活才是标准的藩王生活,不像李元婴,明明都要带王妃去封地了,还没把人娶回家! 难得有自己领先李元婴一大截的事儿,李治当然不会放过气李元婴的机会,时常写信给李元婴说儿女趣事不说,还特地去学了一手丹青给儿女画画像,随信寄给李元婴! 李元婴正兢兢业业地搞着基层建设,收到李治的信后很气愤。 小王爷生气了,小王爷有小情绪了! 李元婴写信给李二陛下告状,说李治不思进取,三年抱两不说,这都生三个了,显见是沉迷和王妃生孩子,太懈怠了,太懒惰了,这事你这个当爹的可得管管!太原矿产那么多,不该把路好好修修吗?让李治修!太原是经略北方的重要地区,不得优先把邮政系统搞起来?让李治搞!堂堂大唐亲王、您和皇嫂的亲儿子,一定得有点建树才行! 李元婴告完状,又撒泼打滚地提出自己想成亲的想法:再不成亲,他都要拖到弱冠之年啦,哪怕是农户家的儿子,二十岁不娶都是大龄未婚青年了,朝廷得给他们组织相亲会,让他们尽快找到对象。他好歹是大唐小王爷,怎么能拖成大龄未婚青年? 李元婴把信写完,也不管自己上一封信还没发出去多久,一刻不耽搁地叫人送去长安。事关终身大事,不能害臊,更不能拖延! 这会儿李二陛下才收到李元婴上回写的信。 看到李元婴写他怎么玩、怎么被百姓热情招待,李二陛下觉得这小子简直是在找打,要不怎么跑来摆显他和他家准王妃的玩乐过程? 再看到李元婴还敢和他比谁受百姓爱戴,大言不惭地说滕州百姓比爱戴皇帝都要爱戴他,李二陛下觉得他不是在找打,而是在找死了。 也不知谁给他的胆子,让他把这种话写成信。哪个当皇帝的看了这种话不想把他弄死? 李二陛下觉得他这幺弟有时挺聪明,有时又傻得让人担心他哪天把自己给作死了。到后面看李元婴洋洋洒洒地论证说让李承乾出去玩才能显出大唐威震四海、不怕宵小之辈,李二陛下面上已经彻底没了表情。 这种荒唐提议李二陛下当然不会同意,不过看完信后他又亲自去了东宫一趟,看望一下正在养伤的大儿子。 李承乾正在和孙思邈说着话,听人通传说李二陛下到了,马上要起身相迎。 李二陛下让他别动,走近坐下一看,才发现李承乾右腿小腿上裹着一圈白色的东西,把他整个小腿严严实实地护在里面。他的坐具也很特别,像一辆小型车子,嵌有两个车轮,只消看上一眼便能看出它是做什么用的:哪怕是没有腿的人,坐在上面也能随意活动。 李承乾给李二陛下介绍:“这是幺叔让人给我做的,书房这里也换了高脚桌和高脚椅,这样可以垂腿坐着,不会牵动到伤处。” 李二陛下看了看屋里比平时高了一截的陈设,点了点头。李元婴这人没别的长处,就是贴心这点无人能比。高脚椅这种东西不是没有,不过一般是佛寺里才用,寻常人家不用,李元婴把桌案的四条腿也拔高了一截,这样桌椅就配套了。 李二陛下上前试了试,发现垂腿坐着确实比较舒坦,平时不管怎么坐,时间久了腿脚也不舒服,这样垂腿坐不仅对李承乾这个伤患友好,对他们这些年纪稍大些的也很不错! 李二陛下道:“不错,可以多做几套。” 李承乾也有同感。不过桌椅还是其次,李承乾给李二陛下禀报了更重要的事:他这伤不算重,却让李元婴掏出了另一样更有用的东西——断肢再植技术! 远的不说,去年李道宗打薛延陀,伤重不治或者断手断脚的人就有不少。 李二陛下想经略西域、稳固草原、征伐高丽,顺便还想把吐蕃也教化教化,反正哪儿都想动!所以,往后大唐动武的时候不会少,要是能有更多人掌握这种可以把伤处接合起来的医技,大唐可以减少许多损耗! 哪怕不打仗了,能给普通百姓治伤也很不错,毕竟一个男丁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能救一个就等于救了一个家庭! 李承乾还让人喊进个刚被孙思邈缝合过伤口的禁卫来。这禁卫是演练时不小心受的伤,当时伤口都见骨了,非常骇人,孙思邈给他缝合过后好得很快,看着没有了当时的模样。 看到伤口处的缝合痕迹,李二陛下大致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技术。他觉得李元婴这小子藏着的好东西挺多,时不时就给他们一个惊喜,当即邀孙思邈坐下详细说说。 得知手术的各种要求和高昂成本,李二陛下便知道李元婴不是有意藏私,而是觉得还得改进改进再推而广之——至少得把成本降下来。他对孙思邈说道:“长安这边难免会有需要这种医技的时候,朕希望孙老你能教会太医院的人再回滕州。” 孙思邈自然一口答应。 第 198 章 第 198 章 和其他人说完话后, 李二陛下又和李承乾单独聊了聊, 聊天内容主要和李元婴有关。 李元婴这人手里宝贝多, 奇思妙想也多, 简直跟个捧着百宝箱的孩童似的。偏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很多东西的用处, 时不时打开宝箱闪瞎别人的眼, 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李二陛下主要是要李承乾安心养伤, 这么多儿子之中除了雉奴就数他和李元婴最要好,将来他这个当哥哥的不在了,还得他这个当侄子的看着点。 有些事当皇帝的做不了、当太子的做不了, 护着李元婴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去做还是可以的,每天瞧着他活蹦乱跳、搞东搞西也挺解乏的。 李承乾听着也不知该不该妒忌李元婴,哪怕是他们这些亲儿子, 怕也没让李二陛下这么费心过。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们一堆兄弟里就数你和你幺叔最好, 你得好好坐稳太子之位,将来登基帮我护着你幺叔! 要是早几年听李二陛下说这种话, 李承乾怕是要造反了!到现在再听李二陛下这么说, 李承乾已经不想计较了, 计较太多会气死自己。没看到青雀就是这么被气出长安的吗? 好歹他父皇是在保证不管他腿恢复得如何, 太子之位都不会被人动摇! 李承乾道:“幺叔心里有数的。”别看李元婴大大咧咧,好像什么都没遮没拦地往外掏, 实际上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他心里门儿清。 李二陛下冷哼道:“他真要那么有数, 就不会那么闹腾了。” 在李二陛下看来,李元婴浑身上下只一样是对的, 那就是生成了他的幺弟。但凡李元婴早出生几年或者母族再强盛些,他都不可能这么纵容李元婴,现在都把人惯成这样了,他除了继续纵着护着还有什么办法? …… 李元婴还不知道自己被李二陛下盖章为“捧着百宝箱”,他给李二陛下写完第二封信,很快有看到李泰的来信。李泰被他一气,信都写得不那么文绉绉的,李元婴隔着信纸都能看到李大圆球坐在案前怒笔直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模样。 李元婴十分欣慰,麻溜地给李泰写了封回信,说自己第一次收到四侄子的信,倍觉感动。他接着又在信里回忆往昔,说当初他每每去魏王府做客,四侄子总会亲自来相陪,那样的日子真是让人怀念,不知道四侄子现在身量如何,有没有多多锻炼,万事都没有身体安康重要,身体养得好,日子才能过得好! 李元婴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叫人送去相州。 李泰收到那鼓鼓囊囊的一封信,脸是黑的,等看完后脸更了黑了。 谁怀念那样的日子?当时他是担心李元婴把人挖走好吗?结果李元婴还真给挖走了! 想起过去的事李泰就气得不轻,晚上都少吃了一碗,暗恨自己怎么那么想不开,居然给李元婴写信! 李元婴那是能被骂退的吗?李元婴根本听不懂人话! 李泰正生着闷气,第二天骑马出去散心,回府的路上却不小心崴了脚,气得他闷在家里默默养起伤来。 李小圆球可算逮着机会现学现卖了,每天带着弟弟妹妹按着李象的教导开始陪护伤患。李泰被自己的小孩围着团团转,摆弄来摆弄去,心里有苦难言,只能由着他们去了! 这么闹闹腾腾地到了四月初,李元婴的第二封信终于送到李二陛下面前。 李二陛下看李治把李元婴气得跳脚,直接写信来告状,不仅没觉得李治做得不对,还觉得李治干得好。 这两个小子从小凑一块玩,现在自家儿子儿女都有三个了,李元婴还连亲都没成,瞧着确实挺可怜。 李二陛下琢磨片刻,叫来李淳风给挑个适合成亲的好日子,得在明年仲春之后又不能晚太多的。 李淳风一听就懂,李二陛下这是要给李元婴定婚期。 明年仲春御驾要往泰山去,李二陛下显然是准备拐个弯去滕州亲自给李元婴主持婚礼。 照理说藩王离开长安前就该把亲给成了,只有李元婴自己作死在魏征面前吹了那么一通。 现在他媳妇儿确实可以独当一面了,可哪怕没成亲,她出去时还是很多人已经把她当准王妃看。所以眼下他们成不成亲其实根本没区别,唯一的阻碍是他经常惹火李二陛下,导致自己的婚期都拖到侄子侄女后面了! 难得李二陛下终于肯松口,李元婴知道了不知得多高兴。 李淳风领命而去。 李二陛下吩咐完李淳风,却没给李元婴准话,只回信训斥李元婴别想七想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了吗?自己说的大话再后悔也得撑着,要不然你好意思见老魏吗? …… 丰泰直道修好之后,长安往滕州送信也不慢,没过几天李元婴就收到了李二陛下的回信。 看到李二陛下又把自己一通臭骂,还一副以雉奴为傲的口气,李元婴着实气得要命,跑去找魏姝痛骂李二陛下。 魏姝这才知道李元婴又写信去求李二陛下。 说实话,看到高阳和卢照邻成了亲,她也不是不想和李元婴早些成亲的,只是李二陛下那边一直没动静,她也不好说什么。 魏姝拿过李二陛下的信看完,见李元婴还是气鼓鼓的,主动拉着李元婴说:“要是明年陛下再不提,我们可以直接请娘和祖父做主。” 李元婴虽然是李二陛下的幺弟,但柳宝林还在呢,她祖父和父母也在,婚约还是一早定下的,并不是没有李二陛下的旨意他们就不能成婚。李二陛下要是非得拦着他们成亲,他们就不带李二陛下玩,直接把亲成了! 李元婴一听这个提议,觉得非常棒,甚至还想直接写信和魏征商量,好在魏姝把他拦下了。 魏姝给李元婴分析,李二陛下大概会在明年年初让他们成亲,因为李二陛下到时候会去泰山封禅,很可能会转道滕州帮他们主持婚事。平心而论,李二陛下这个哥哥对李元婴还是很不错的,信里那些训话根本是在故意让李元婴急。 李元婴听了觉得很有道理,转头又去给李二陛下写信,把魏姝给他分析的话全写了进去,卖媳妇儿卖得一点都不犹豫。他在信里得意洋洋地摆显自己有个聪明媳妇儿,已经把李二陛下的小把戏统统看穿! 写完信气李二陛下,李元婴开始琢磨自己大婚要怎么弄才热闹,他一辈子才成一次亲,才不要李二陛下直接吩咐人安排。 婚期没定不要紧,东西可以先准备起来! 李元婴开始上蹿下跳,整个人洋溢着一种藏不住的欢快。武媚等人还留在城里,没有跟着一起到试点县去,所以不晓得李元婴又开始作妖。最近终于稍微不那么忙的魏膺倒是发现了,私下问魏姝李元婴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魏姝没想到自己的分析会让李元婴高兴成这样,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还算镇定地把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和魏膺说了。 这下魏膺成了鲜明的对照组,李元婴蹦哒得多欢,魏膺就多萎蔫。 好好的妹妹,明年可能就要被李元婴拱了去! 李元婴一刻都没闲着,清点库藏的事有底下的人去做,他也不急,叫人去把库房里的火树搬出来研究。这火树是隋时制的,上头有许多精巧机关,只要往里头灌些特制的火/药就能喷出亮白的火焰,这就是所谓的“火树银花”。 李元婴绕着火树来来回回研究,琢磨着能不能仿照着多做一批,倒是后入夜一放,岂不热闹至极!只是这火树制作精巧,连火焰燃起时的大小和方向都控制得极好,要仿造并不容易,他也只有这么一棵,着实舍不得让人拆了琢磨。 李元婴和系统商量着把这棵火树扫描进万界图书馆,直接拿图纸去做。这只是仿制已有的东西,不算什么大问题,系统痛快地让李元婴兑换了图纸。 李元婴拿到图纸才发现这么个东西竟有近三千个细小部件。他拉了个蒲团一屁股坐在上头,看着那棵火树开始陷入沉思。 魏姝寻过来时,看到的就是白天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光秃秃的“铁树”。 魏姝坐到李元婴身边,问李元婴在想什么。 李元婴说:“这是父皇送我的。”当时太上皇疼他,什么好东西都愿意给他。有年他生辰,太上皇叫人把这棵铁树搬到他们院子里,命人把火/药放进机关里点燃,一时间光焰照亮的庭院,那火树又高又大,叶子全是亮得能照亮夜空的焰火,像是天上才有的神树。 当时李元婴还小,只觉得这树好玩又漂亮,抱着太上皇的腿讨要。太上皇哈哈一笑,说道:“都让人搬来了,怎么会不给你。”只是第二年太上皇就病故了,他也没再让人点亮过这棵火树。 李元婴把火树的来历给魏姝娓娓道来。 魏姝握住李元婴的手。 不管太上皇是个什么样的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李元婴来说都是个好耶耶。 李元婴道:“我本来想叫人仿制几棵这样的火树,到时候摆到王府前热闹热闹,可仔细看了看,这火树造起来真不容易。现在滕州耕地修路都要人,哪能耗费那么多人力去做这种只是图个热闹的东西。”他回握住魏姝的手,“皇兄他们活得比许多世家勋贵要节俭,和隋朝更是比不了,我想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都想把人和钱用到更有用的地方,这些极尽奢华、装点门面的东西能不要就不要。 魏姝道:“圣人是个圣明的君王。” 李元婴点头。他纠结了一会,和魏姝商量:“我不做很多,就做两棵。做得好的话很久都不会坏,你看这棵是隋时造的,到现在几十年都没坏。所以我们做了在我们成亲时可以点,逢年过节也可以点,将来我们儿女成亲时都还能点,算下来也不算亏对吧!” 魏姝道:“你想做的话,没有人会反对的。”这火树对李元婴来说不仅仅是让他们成婚那天更热闹的摆设,还是对太上皇的追思,她不想李元婴留有遗憾。 得到魏姝的支持,李元婴终于不犹豫了,兴冲冲地取了图纸让董小乙找批手巧的工匠造火树。 李元婴这边张罗得不亦乐乎,李二陛下那边也收到了李元婴摆显他媳妇的信。看魏姝把他们的婚期猜得挺准,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这王妃确实挺聪明,也不知以后李元婴会不会吃亏。 不过李元婴那一天到晚想胡搞瞎搞的性子,还是有个聪明点的王妃拴着比较好,免得他蹿上天去。 既然魏姝都猜出来了,李二陛下也没再压着不提,把这事给魏征说了,还问魏征身体吃不吃得消,明年能不能一起去泰山。 魏征一向是阻止李二陛下去泰山封禅的领头人,自是能从李二陛下的问话里听出几分促狭。魏征面不改色地道:“微臣还能吃下两大碗饭。” 意思是他身体硬朗得很。 魏征一直不太信神鬼天命之说,认为泰山封禅只是面子工程,劳师动众从长安东行着实是劳民伤财之举。而且起了这个头,后来者难免也会想效仿,到时还整出个劳民伤财的定例来,苦的始终是百姓。 当年秦朝一统天下,秦始皇东巡十数次,靡费甚巨,导致百姓怨声载道。民怨迭起是天下纷乱的根源,魏征不希望李二陛下起着个坏头。 可现在李二陛下都已经决定好要去泰山了,还有李元婴这个傻子给修了条平坦的直道,魏征也没理由再阻拦。 要是有人能在不用朝廷费钱、不让百姓苦累的情况下修出这样的路来,别说是想去泰山了,就算李二陛下想去崖州交州都没问题! 所以哪怕李二陛下故意挤兑,魏征也当没听出来。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要成亲,他怎么能不跟去?他也厚着脸皮去登一回泰山! 李二陛下没多为难魏征,陆陆续续敲定随行名单。魏征知道了李元婴的婚期,长孙无忌等人自也知道了。 房玄龄回家后和卢氏提了一嘴,卢氏又开始生闷气。 去年卢照邻娶了高阳,两个人和和美美地成了亲,竟没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 偏她相中的两个侄女都许了人家,房俊和她们没缘分!而且前些时候她一下子没看住儿子,又让外头的狐媚子把房俊勾了去,可把她气得不轻。怎么这些家伙一个两个都成亲了,就她宝贝儿子没着落? 卢氏又埋怨了房玄龄一通,怨他给卢照邻保媒,现在好了,高阳嫁了,他们儿子没娶,出去总被人笑话! 房玄龄拿卢氏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听着。 比起长安这边的各有心思,滕州那边的反应就比较一致了,听说婚期已经定下都很高兴,积极地为李元婴和魏姝的婚事做准备。 哪怕李二陛下会派礼官过来筹备,他们还是不打算坐着等。长安那边的准备是长安的事,滕州这边自己准备的哪能一样? 一时间整个滕州都变得热闹起来。 魏膺受父母之命在城里置办了一处不大的宅子,把魏姝从王府接了出来。没定下婚期就算了,定下婚期还直接住在王府着实不像样,到出嫁日难道直接从王府出嫁?哪怕魏家再怎么不显赫,也不能丢那样的脸。 到三个月期满李元婴从试点县回城,很快跑去魏家兄妹俩落脚的宅院溜达了一圈。他对这宅子的大小很不满意,和魏姝嘀咕:“这么小,你怎么住得习惯?我们还有半年才成亲呢。” 魏姝道:“我们在长安的宅子也是这么小的。”长安寸土寸金,许多人终其一生也置办不了屋宅,他们能买下来还是靠着魏征的面子。 李元婴回忆了一下,魏家的住处一直都这么寒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魏征是清官、是铮铮谏臣?他要是自己不能做到持身清正、勤俭节约,劝说起李二陛下来就没那么有效了,说不定还会被人逮住把柄把他拉下马! 李元婴道:“我要是当官,一定得当个大贪官,才不当你祖父这样的。” 魏姝只能当听不到。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理直气壮地说要当贪官的。 多亏李元婴钱多到花不完,而且哪怕没钱也有法子空手套白狼,要不然魏姝真得担心他会去干那些大肆敛财的勾当! 李元婴把魏家小宅院里里外外批评了一遍,知道自己没法把魏姝捎带回去,只能勉勉强强接受这个现实,拉着魏姝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有图纸在手,火树的仿造还挺顺利,一批工匠忙活了几个月,竟在中秋前弄出来了。 李元婴拜托刚从长安回来不久的孙思邈帮忙配备点火/药出来,先把火树摆在王府的小湖边试燃。 要用火/药的东西到底有危险,李元婴被侍卫们请到不远处的临湖小亭上候着,由他们负责点燃火树。 夜色很快笼罩整个滕王府,李元婴特地让人灭了不少灯,拉着魏姝坐在亭中等着看火树被点亮。侍卫把周围清场完毕,一声令下,两棵火树旁站着的点火人便同时把引线点燃。 两棵火树倏然迸发出一树亮光,细长的焰火把它们原本光秃秃的枝条装点得美不胜收。 临湖小亭和火树隔着一段距离,反倒更能看清火树的全貌。李元婴拉着魏姝的手走到亭边,看着那一直只存在于回忆中的美丽焰火。 父皇疼他宠他,是因为他是幺儿,也是因为对他不必有什么期待。他出生时父皇正好搬到大安宫,正式远离权力中心,只当一个每日只需要抱着美人尽情享乐的太上皇。所以他降生得很是时候,哪怕所有兄弟都有可能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只有他是不会的,因为他根本没见过父皇大权在握时的样子。 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底下再普通不过的父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一开始只是时不时让人抱到跟前逗着解闷,相处久了还是会生出真感情。 那会儿他们父皇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几乎每天都会跟他玩一会。 他最顽皮时甚至可以坐到父皇脖子上把父皇当马骑。 随着年纪渐长,李元婴也渐渐知晓自己不过是父皇二十二个儿子里的一个,更知晓自己仅仅是皇兄众多兄弟之一,他其实不怎么特别,不怎么出众,也不怎么有能耐。 若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得了机缘,他可能就老老实实待在宫里长大,到了年纪就接母亲去封地,当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藩王。 李元婴牵紧魏姝的手说:“我们要成亲了,父皇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魏姝不曾见过太上皇,听了李元婴的话后点点头,安安静静地站在李元婴身边看焰火。 一棵火树不可能填装太多火/药,再好看也总会烧完的,待机关内的火/药燃尽,灿亮的焰火便渐渐熄灭了,借着夜色看去又只剩一棵光秃秃的铁树立在那。 李元婴叫人收拾停妥,等他们成亲时再放在王府门前点给百姓们看看,也算是不枉那么多工匠日夜赶工。 …… 李元婴这边正为婚事时而欢喜时而惆怅,远在占婆的戴亭一行人也收到了李元婴报喜的信。对于从小跟着自己的小伙伴,李元婴自然不想他在成婚那天缺席,所以特意让人第一时间往占婆送信,免得戴亭赶不及回滕州。 戴亭到占婆后就在打听稻种的消息。占婆并不大,他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稻种,不过市面上能收到的稻种不多,大伙都有当年留种的习惯,所以要拿到大批稻种只有等秋收再说。 秋收之后也不能立刻走,还得再等稻种晒干才好往回运,所以戴亭暂且在占婆找了个地方住下,每日守着那丰硕的稻谷成熟。 这次他碰着乱子也不多管了,除非招惹到他们头上或者要毁伤他们的稻种,否则他什么都不会插手,毕竟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把占婆的高产稻种带回滕州。 这边气候炎热,过了中秋还像夏天一样,许多人在晾晒稻种时都是赤膊上阵的。 戴亭坐在茅亭里看完李元婴的信,起身对左右说:“尽快把稻种收齐,月底我们就动身回滕州。”海面风云变幻,行船并不安全,哪怕从占婆回滕州可以沿着海岸一直走,也得防着路上遇到什么意外。 他们必须带着稻种赶回去,绝不能错过李元婴成婚。 第 199 章 第 199 章 戴亭叫人收缩在占婆的安排, 准备在稻种全都入仓后开始返航, 只在这边留几个人当钉子, 要是这批稻种试种不成功来年还得过来。 这次戴亭不找事, 事情却还是找上门来。 最近占婆也并不安稳, 前年占婆国王被杀, 国人拥立国王之子继位, 却与掌控权利的大臣意见冲突。大臣毫不犹豫地废了国王之子,拥立国王之女为王。 女王并没能让局势安稳下来,自国王头黎去世后占婆就乱成一团。由于到处都乱, 戴亭这个外来者圈了块地居然安心种田,很难不被人注意上。 别人都没安生日子过,凭什么你该吃吃该喝喝, 晚上还睡得挺香?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明里暗里过来找麻烦的人并不少, 全给戴亭轻而易举地挡回去了,一点都没影响他认真地记录占婆稻种的生长周期、品种特点、预计产量。 在戴亭在做撤离准备的时候, 一批特别的访客趁着夜幕的遮掩悄然到来。这批访客是全是女子, 看起来一点威胁都没有, 事实上其中大半都是训练有素的女子侍卫, 身手并不差。 戴亭本来不想节外生枝,不过为首的人让人送了个印鉴进来, 表达出了十足的诚意。 那是占婆国王的印鉴。 戴亭想着稻种大半已经入仓, 真有什么事也不会对他们此行的目的有太大影响, 便将这批客人迎入内。为首的女子戴着全黑的幕篱,连身体都被遮挡在幕篱之下, 戴亭对她们的长相并不好奇,邀她们相对坐下,平静地询问她们的来意。 戴亭这次远行占婆没再戴面具,他一边脸白璧无瑕、昳丽动人,一边脸却有个清晰可见的艳红胎记,但这胎记并没有影响他的美,反倒像老天对他格外爱重,还给他白玉般的面孔添了朵艳丽的花。 来人没想到这群人里可以做主的竟是这么一个人。他太年轻了,长得也……太美了,美得不像人间该有的,或许佛子临世、幻化为人,才会有这样一张脸吧?短暂失神过后,为首的女子取下幕篱,恳切地朝戴亭一拜:“请帮帮我。” 戴亭看向伏拜在地的女子。 不必多问,他也猜出这女子的身份。这次他们来的船对于商队来说不算少,带来的人也有一批精锐,所以才能圈出一块安乐之地。在如今到处都动荡不安的占婆,他们确实太显眼了,所以一批批的人对他们下手无果之后,一批批无家可归、无法可想的民众也朝他们靠拢,乞求他们的庇护。 这些事并不稀奇,而且是戴亭再熟悉不过的,他在高昌看过,在吐蕃看过,在高丽看过,在倭国也看过。 只要有战争、只要有斗争,先遭殃的总是百姓,能在不影响要做的事的前提下,能帮一把的他们也会帮一把。毕竟聚拢一些人对他们并没有坏处,还会让有心找他们麻烦的人望而却步。 没想到占婆女王竟会亲自找过来。 看来占婆大臣们找到了更适合的傀儡、更能稳固民心新国王,这位女王马上要失去利用价值了。 君与臣、君与民的关系看似牢固,实际上在茫茫历史长河之中王位总是不断更迭、王权总是不断流转,昨天天下可能还姓杨,今天天下可能就姓了李。在生死面前,尊严似乎就不那么重要了,伏地向一个外来者求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这可是□□上国的来客。 戴亭面色平静,没有丝毫动容。 这世上的人是美是丑,是身份高贵还是身份低贱,和他都没什么关系,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和怜悯施与陌生人。要是她们能拿出足够的利益,他也许愿意听听她们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在简短的交谈之后,占婆女王也明白了这一点。眼前这个人不缺钱财,不想在占婆封侯拜爵,人家当真是来这儿圈块地种个一年田就走,是那些人非要找他们麻烦他们才反击的。 至于美色,不是占婆女王不够自信,而是戴亭往那里一坐,在场的所有人都得自惭形秽。这样的人会对美色动心吗?想想就觉得不可能,真要给他送美人,怕是有占他便宜的嫌疑! 占婆女王按照戴亭的需求提出自己的报答方向:要是他们能帮她坐稳王位,她会动员所有能动员的人好好耕种,帮大唐选种育种,有好的稻种第一时间献给大唐。她们占婆气候好,物产丰富,稻谷甚至可以一年三熟!她们不仅可以献上占婆的作物品种,还可以帮大唐试种周围诸国的品种。 戴亭听了终于有些意动。 他顿了顿,开口纠正占婆女王的报答对象:“献给滕王殿下。” 给李元婴和给大唐是不同的。 这一切必须先献给李元婴。不管李元婴想不想要,他们都会给李元婴争取尽量多的东西,他都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为他们寻来这些稻种的是李元婴,处处为他们着想为他们考虑的也是李元婴。 李元婴只想快快活活地当藩王,从没想过其他,可他日子过得潇洒肆意,难免会有人眼红。 戴亭想要的是让李元婴成为连皇帝都不敢轻易动他的存在。 哪怕很多东西李元婴同样会全数献给朝廷,可经了李元婴手和没经李元婴手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他不效忠于朝廷,不效忠于皇帝,他只效忠于李元婴。 对于占婆女王来说,把东西献给大唐朝廷和献给大唐的滕王殿下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暗惊于那位滕王的能耐。什么样的人能让戴亭这样的存在对他如此忠诚?以戴亭的本领,甚至可以带着人直接占领占婆、划地为王! 当年占婆就曾是汉朝的县城,后来当地人杀了县令自立为王。如今占婆一片混乱,若是有个能平息动乱的人出来,被拥立为新的占婆国王并不稀奇。但是眼前这个男人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只想按计划带着占婆稻种回去。 好奇归好奇,占婆女王并没有多问,怕问多了会生变。 她与戴亭立下约定后便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离开。 戴亭不想错过李元婴成亲,采取的是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动作又快又狠,直接把不服占婆女王的势力都给端了。 很多人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盘踞在这里的不是什么温和的、爱啃草的小绵羊,而是一条要命的毒蛇!偏这条毒蛇还挺得人心,那群给他种地的流民一个两个都扔下锄头、抄起刀枪说要夺回自己的家园! 这些卑贱的贱民,什么时候居然敢反抗了?! 占婆的达官贵人们都愤怒了,派出士兵要将这些胆敢反抗的贱民杀个干净。同伴的鲜血染红了“贱民”们的眼睛,他们安安分分地种地、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凭什么要被夺走一切、凭什么连命都要被夺去,这些人对他们连对猪狗都不如! 随着民众突如其来的血性暴/动,贵族和官员几乎在数日之内被杀了大半,原本富丽堂皇的宅邸一夜之间被鲜血染红了。 所有的荣华富贵、权势利益,都随着死亡而化为一阵烟云。 这时女王一身红衣亲自登上城楼,向百姓下诏表示要效仿大唐实行均田制,给每一个百姓分土地,让每一个百姓都能有土地可耕作、有家园可以休养生息。 剩下的官员和贵族全都是女王的支持者,见那些有异心的人都死于非命,心中难免对女王多了几分敬畏,自都全力配合女王的安排,积极宣扬女王的仁德。 至于分土地,死了那么多达官贵人,把他们的土地全分了就好,又不用分到他们头上,没必要犹豫,眼下还是先稳住局势最要紧! 这些事戴亭都没有再掺和,只多留了一部分人在占婆这边守着庄园,自己载着稻种北归。 初登船时,天气还炎热,一路往北驶去,海上的天气便渐渐糟糕起来。入冬后还偶有风雪阻道,路上还有艘船触礁损毁,好在他们船多,及时把人和粮种都抢救到其他船上,勉强也算得上是平安无事。 沿着茫茫大海行了数月,走了停、停了走,出海的船队终于平安归来。港口处船来船往、码头上人也不少,听闻是滕王府的船队归来后大伙都很期待,想看看这次他们是不是又满载着金银珠宝。 令他们失望的是,这次船上扛下来的是一个个平平无奇的麻布袋,瞧着就是平时装粮食的。看那形状和重量,似乎确实是粮食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稀世珍宝。 到最后一船,才勉强有点看头,最先下来的是两只花花绿绿的鹦鹉,它俩长得一模一样,一下船就张口聒噪起来:“大!”“真大!”“好大啊!”前来搬运货物的伙夫又是稀奇又是骄傲,他们这个海港当然大,听人说南边的海港全没他们气派! 除了这双会说话的鸟儿,余下的都是一个个檀木箱子装着的宝物,具体是什么没人知道,但是光看箱子就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不菲。 这次戴亭没说归期,李元婴没到港口接人,戴亭自己组织人手把东西往滕州运。一路上,他们带回来的一车车的粮种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滕州竟都开始从海上囤粮了?难道海上运来的米更好吃? 直至戴亭快回到滕州了,李元婴才晓得船队已经回来。这会儿还没出正月,天气有点冷,赶巧这天不用出门拜年,李元婴正窝在火炉边听人讲故事,得了消息故事也不听了,领着人去接戴亭一行人。 两边一见面,自是少不了温酒说话。戴亭给李元婴讲了占婆那边的变化,这次他是真的低调行事,没准备搞什么大动作,不过既然占婆女王说愿意给他们当育种基地,他们好像没理由不答应。 李元婴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晓得占婆那边的气候如何。听到戴亭说占婆那边稻谷有时可以一年三熟,有些稻种还十分耐旱,对水土的要求很低,他觉得戴亭做得太对了,这可不就是理想的育种基地吗? 既然那占婆女王愿意动员百姓帮他们搞育种工作,还肯帮他们搜集周边各国的作物品种,麻烦一些也值得! 李元婴说道:“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谁能想象一年可以种三轮稻谷?”他现在对种植也有了点经验,“就是地力可能跟不上,还得多想些肥田之法。” 戴亭点头。 不管怎么样,找到好粮种都是好事。李元婴叫黄莺吩咐下去,让人今晚就给每个人蒸一碗这种占婆带回来的米,要是吃着还算能入口,他们今年就全力试种这些占婆稻种。正事谈完了,李元婴才兴致勃勃地说:“正好我的喜服做好了要试穿,一会你也和骆宾王他们一起帮我看看合不合身!” 第 200 章 第 200 章 李元婴蹦跶了半年, 能琢磨的都琢磨了, 现在可比刚定下婚期时消停得多, 琢磨的也就迎亲穿的喜服了。他天生长得俊, 一身红袍子穿在身上更显精神, 瞧着就是天底下最神气最得意的新郎。 因着是李元婴的大喜事, 骆宾王等人都猛夸他一通, 说是这身喜服再合身不过了。李元婴穿着去给每个人摆显了一番,提前过了把新郎瘾,要不是狄仁杰拦着, 他怕是还要跑去魏家那边给魏姝看。 狄仁杰和武媚感慨:“都要成亲了,还跟个孩子似的。”照理说李元婴年纪也不算很小了,今年已经能算十八九岁, 看晋王李治就知道了, 搁别人这年纪都都是几个孩子的爹。可他们着实很难想象李元婴当爹的光景,这小子怕不是要比他儿子还像小孩儿。 武媚道:“殿下这样挺好。” 若是可以的话, 谁不想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 她们也许永远无法放纵肆意过自己的人生, 但她们可以护着他快活一世。她相信滕州会变得和其他地方不一样, 她相信李元婴会闹腾出个不一样的未来,将来青史之上也会浓墨重彩地记她们一笔。 即便一切才刚开始, 她也有这样的信心。 仲春伊始, 李二陛下的御驾便从长安出发前往泰山封禅。坐镇长安的仍是李承乾, 他伤已经好全了,虽有点后遗症, 却不甚严重,并不影响他的太子之位。 不能去看李元婴成亲,李承乾难免有些遗憾,不过他把李象塞进了随行队伍之中,让李象代他去祝贺李元婴大婚。当然,随行的还有长长的送礼队伍,他们幺叔成亲怎么能少了贺礼! 李二陛下看李承乾一副要把东宫搬空的模样,暗道自己生了个败家儿子,妹妹出嫁都没看他把自己的家底掏空。这小子要是把东宫掏空了,还不得从他这边支钱? 儿子都这么大方了,李二陛下也不甘落后,又让人往礼单上添了一串,不管加点什么,总得比东宫的箱笼要多才行。 虽说李二陛下开的是自己的私库,可别人又不是眼瞎的,数数他们都搬出了多少东西就晓得这对父子俩手笔有多大。 李二陛下这么一较劲,很快把魏征惊动了。这小老头儿自从上回病了一次,精神瞧着越发好,喷起人来一口气能喷一个时辰。 即便这些东西是要给自己孙女婿的,魏征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李二陛下喷得狗血淋头,要他按照早前拟定的礼单给李元婴赏赐,不能在这方面搞特殊。开了这个头,往后再有别的藩王成亲该怎么搞?你的库藏有多少可以搬?行行好给太子留点家底吧! 魏征喷完李二陛下又去喷太子,这件事他喷起来最有资格,毕竟婚后这些礼物指不定都归他孙女管,他来拦着不让送再适合不过了。 魏征喷起人来威力巨大,李二陛下父子俩都被喷萎了,随了魏征的意思把贺礼减了一半。减一半是他们最后的底线了,再减他们觉得拿不出手! 远在滕州的李元婴听说了这事,唉声叹气地和魏姝说:“你祖父可真败家,那都是皇兄和大侄子送我们的,他非挡着不让送。” 魏姝道:“再多也不一定是你想要的,你不是早把圣人私库里感兴趣的东西都要走了吗?”李元婴撒泼打滚功夫一流,想要什么早讨走了,寻常宝贝再多他也看不上眼。 李元婴听魏姝这么说觉得也对,当下也不再遗憾,继续每天兴致勃勃地看看自己的婚礼准备进程。 最近他又琢磨了一个东西:喜糖。 糖这东西是稀罕物,百姓很少能吃上,吃的大多是饴糖或者蜜糖,有点粘牙。去年天竺有个叫摩揭陀的小国前来朝贡,给李二陛下献了一种叫石蜜的糖,说是从甘蔗熬出来的,入口即化,甜而不腻,非常好吃。 李二陛下看着冷酷无情,实际上挺好甜食,他吃着觉得好,叫人送了一批给李元婴尝鲜不说,还遣王玄策等三十人为使者去天竺带几个石蜜匠回来教教大唐百姓熬糖之法。 别的不提,在吃这方面李元婴和李二陛下一样执着。 李二陛下送来的石蜜不多,天竺又隔得老远,李元婴觉得等天竺的石蜜匠回来着实太慢了,索性直接和系统兑换熬糖之法叫人去那边找甘蔗熬糖。 李元婴的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了,现在他马上要成亲,系统不得表示表示? 系统觉着既然是这个时代已经有的技术,也没藏着掖着,大方地给李元婴兑换了在这个时代适用的熬糖法。李元婴便让人去南边摸索着制糖,知晓是李元婴成亲时要用的,领命的人干劲十足,年前便熬了一批糖出来。 若不是大伙还不晓得甘蔗可以变成雪白漂亮的砂糖、今年能收到的甘蔗并不多,他们带回来的可能就不是几船糖了。 有了一堆糖可以挥霍,李元婴大手一挥,叫人试做了许多糖饼和喜糖什么的,到时给来祝贺他成亲的人都送一小袋子拿回去尝鲜,顺便和李二陛下摆显摆显。要知道李二陛下派去的使者可还没回来,而他的人已经会制糖了! 李元婴每天兴致高昂地把自己的新婚准备检点一遍,跟数宝贝一样开心。要不了多久,就有人来传李二陛下口谕说让他立刻去和大队伍会合,一起去泰山看封禅大典。 李元婴对封禅一点兴趣都没有,不过李二陛下都下令了,他还是乖乖出发。见到李二陛下后,李元婴还和李二陛下抱怨:“封禅又和我没什么关系,做什么要叫我来,我最近可忙了。” 左右听了李元婴这话都眼观鼻鼻观心,当做没听见。 李二陛下也觉得自己不该叫这小子过来,瞧瞧他这一开口就气死人的嘴,多见他两回一准减寿几年。李二陛下道:“让你来你就来,你还有意见不成?” 李二陛下都这么说了,李元婴只能蔫蔫地回答:“没意见。”不过他也没蔫多久,被李二陛下赶出去后马上又生龙活虎地给兕子她们发糖果去。 甜甜的东西永远是女孩子们的最爱,李元婴十分偏心地给侄女侄孙女们一一分完,压根没想起侄子侄孙们。到李象来到跟前了,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一批还是小屁孩的侄子侄孙呢,又大方地让李象拿了一份去分给男孩子们。 有糖果饼干吸引,小孩子们又积极地聚拢到李元婴身边,让李元婴迅速恢复了当年的孩子王威风。 李二陛下见此情景,感觉李元婴瞧着一点都没有马上要成亲的样子,整一个小孩儿。不过对于李元婴有甜点光拿来哄那堆小孩、压根没想过给他送点这件事,李二陛下还是很不高兴的,觉得这小子是个小白眼狼,他得了糖还叫人送去滕州给他尝尝鲜,这小子有好东西都没想起他这个皇兄! 李元婴可不知道李二陛下馋甜的了,只觉得每天李二陛下见了他脸色都臭臭的。他有些莫名其妙,到泰山脚下住下时忍不住去和魏征讨教,不太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事让李二陛下生这么久的气。 魏征委婉地问他有没有给李二陛下送糖。 李元婴拿糖果饼干俘虏了一批小孩子的心这件事干得不怎么低调,随行的人基本都知道。李元婴被魏征这么一提点就明白了,原来李二陛下想吃糖了! 人老了就是好面子,想吃也不直接说,非得摆臭脸。李元婴在心里嘀咕了几句,还是很上道地叫人现做了一批香喷喷甜滋滋的糖果饼干拿去送给李二陛下。 其实给李二陛下送吃的着实不方便,得经过重重检验不说,真吃出事可是谋逆大罪。而哪怕食物本身没问题,也可能会因为个人体质吃出毛病来。这也是李元婴不爱给李二陛下送的原因,太麻烦了! 可既然知道李二陛下想吃,当然是麻烦也得送。 李元婴亲自捧着糖果饼干拿去送给李二陛下,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叫他放下就好。李元婴见李二陛下脸色没那么臭了,觉得这皇兄真不实诚,想吃又不直说! 看在自己马上要大婚的份上,李元婴决定不和李二陛下计较,拉着李象一左一右地待在李二陛下身边献殷勤。 长孙无忌等人过来汇报封禅准备时,看到的就是两个小马屁精陪在李二陛下身边,长得倒是都挺俊的,可一脸如出一辙的狗腿样儿着实让人觉得这一家子没救了! 许是因为运气好,这几天泰山一带风和日丽,天气好地不得了,连点雨花儿都没瞧见。 封禅大典当日,李元婴仍和李象一左一右地跟在李二陛下身边登山,旁观了完完整整的封禅之礼。李元婴不知道老天有没有听到他们念的祝文,只觉得整个封禅大典坚持下来自己腿又酸又麻,真不知道老房他们这年纪是怎么撑下来的! 下山回行宫时,李元婴自是免不了和李二陛下抱怨一通。李二陛下也觉得累,听他这么说却还是忍不住横他一眼,要是泰山当真是通天之地,老天听到李元婴这么埋怨怕是要给他吃点苦头!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一个眼神横过来,马上闭了嘴,乖乖跟着下山。晚上御驾歇在行宫,第二日才转道滕州。 李二陛下了却了一桩心愿,精神很不错,晚上开了宫宴与百官同乐,宫宴散去后叫人来给自己和李元婴捏捏腿,便享受宫人的伺候边问被自己留下来的李元婴:“听人说你身边还没有过伺候的人,这都要成婚了,怕是连怎么洞房都不晓得,今晚我派两个人去教教你。” 宫里有专门养来给皇子启蒙的宫娥,李二陛下这次特地叫人挑了两个美貌温顺的随行,好给李元婴开开荤,免得他洞房时闹笑话。 李元婴一听,忙不迭地摇头:“不行,我不要,”他一脸义正辞严,“要是我不清白了,怎么好娶姝妹妹!” 李二陛下:“……” 第 201 章 第 201 章 李元婴不害臊, 还和李二陛下侃侃而谈自己的看法。他认为他姝妹妹还太小啦, 不好洞房的, 洞房就得生孩子, 他还舍不得姝妹妹生孩子。虽然喝药也可以避子, 可药都会伤身, 还是不喝的好, 索性等姝妹妹再大一些才圆房。 反正有别人的孩子可以逗,他不着急! 李二陛下听得一阵无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这糟心弟弟说这种事。他说道:“既是这样, 你着急成亲做什么?”三天两头写信给他说要成亲,结果他说成亲不圆房,那他成亲有什么用? 李元婴很有原则:“成亲前不能亲亲抱抱!成亲后可以!” 李二陛下听了觉得多亏自己早早给这小子指了婚, 要不然靠这小子自己肯定是娶不着王妃的, 人都跟他到滕州那么久了,他竟连亲亲抱抱都没讨着。 身为一国之君兼兄长, 李二陛下自然不好批评李元婴这种不开窍的傻子行径。他摆摆手让李元婴滚去歇着, 长这么大了连拱白菜都不会, 看着就来气。 真要人人都等到十八九岁才生孩子, 人丁哪能兴旺起来?他和房玄龄他们都恨不得男女都十三岁成亲,成完亲马上给生孩子, 家家生个三五个, 一直生到二十岁, 男的就可以出门去服役和打仗了!这小子不以身作则就算了,竟还说成亲后为了先不生孩子所以暂时不圆房! 李元婴对于李二陛下增加人口的渴望不甚了解, 见李二陛下脸越来越黑,不敢再多留,麻溜地滚回去休息。到了滕州就该是他成亲的日子了,他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娶姝妹妹过门! 御驾转至滕州,一行人入住在临湖的别宫里。李元婴这胆大包天的家伙跑到御前要求李二陛下别出门,到时直接来观礼就好,他出门了大伙不敢闹。 李二陛下气得踹了李元婴一脚,让李元婴滚回王府去。人被赶走了,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感慨:“你说我怎么养出这么个糟心玩意。” 长孙无忌在心里腹诽,叫你惯着他!搁别人那不都得兢兢业业、忙前忙后地招呼李二陛下?就李元婴胆子大,不仅不想来招呼人,还要求李二陛下别出去影响他热热闹闹迎亲! 腹诽归腹诽,长孙无忌还是不会明说的。他笑呵呵地说道:“滕王殿下这也是太高兴了才会这样。” 李二陛下很有些感伤:“当年我迎娶观音婢时也这么高兴。” 长孙无忌没接这话,沉默地站在李二陛下身侧,陪着李二陛下回忆往昔。 李二陛下却没追忆太久,很快有了新主意:御驾出行确实太招眼了,他索性微服在滕州内外随意走走,好好看看李元婴把滕州折腾成什么样了。 长孙无忌想拦着,但没拦住,叹着气去换了身衣服陪驾。 这次随驾禁卫由李君羡统领,这李君羡勇武无双,还带着几分书卷气。 李二陛下要出行,李君羡自是随驾左右,并派人暗中跟随,这么一出门动静还是不算小。 好在因为李元婴婚期在即,各地勋贵富户每日往来不绝,都等着喝李元婴喜酒,李二陛下这群一看就非富即贵的人走在外头倒也不显突兀。 滕州没让人失望。 相比长安,它的城墙不够高,道路不够宽敞,高楼不够多,但是它看起来十分热闹,往来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哪怕是带着这挑剔心理的长孙无忌,也挑不出太多让他不满意的地方。 李二陛下正要去《齐民要术》的编辑部看看,就挺有人喊:“送嫁妆了!”他领着长孙无忌等人退到一旁,看着长长的嫁妆队伍往滕王府行去。 长孙无忌调侃道:“玄成不穷啊,这嫁妆队伍瞧着挺丰厚的。”玄成是魏征的字,既然是微服在外,交流自也随意些,不像在朝中那样敬来敬去。 李二陛下道:“他就是有钱不肯用,哪里会真穷。” 李二陛下和长孙无忌这倒是错怪魏征了,魏征对所有女儿孙女是一视同仁的,即便特别疼爱魏姝,嫁妆也是按着正常的来准备。 这嫁妆队伍之所以这么长其实是因为添妆的人多,别人添妆都是一样两样,高阳她们不一样,她们是一箱箱一车车地添,还有海对面的金胜曼给送了半船来。 李二陛下想不到的,其他人自然也想不到,其他人都觉得王妃果然是二品大员的孙女,这嫁妆队伍长得简直看不到尾巴,还有人忍不住感叹:“皇帝嫁女儿怕也没这么多嫁妆吧!” 这话好死不死落到了李二陛下一行人耳里。 长孙无忌忍不住看向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这场婚礼本来他是当礼部去准备的,但是李元婴坚决不同意,非得自己来筹备,既然李元婴要给朝廷省钱,他自然不会再坚持,由着李元婴自己折腾去。 李元婴自己捣鼓的结果就是,婚礼还没开始嫁妆就开始越制了。 马上是李元婴大喜的日子,眼下自然没有人跳出来说扫兴的话,回头可就不一定了。一想到这次可能换魏征被喷,李二陛下心情很不错,压根没有让人去提醒的意思。 事实上不用李二陛下提醒,魏征也发现这嫁妆多得过火,滕州城并不大,嫁妆队伍前头的到了滕王府,后头的还没出门!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多了,作为一个喷人老手,魏征觉得这次自己可能要晚节不保,被人在朝会上轮番痛斥! 这都是什么事啊,果然不该把孙女许给李元婴! 魏征看着嫁妆队伍出了门,逮着儿子孙子一顿臭骂,说他们书都白读了,也不拦着点,不知道前些年李二陛下还特地下旨要求百姓和朝臣不能要太多彩礼和嫁妆、都得按品阶来吗? 魏父和魏膺只能老实挨训。不是他们不想拦,而是滕州这地方他们实在做不了主,一个两个都不按常理出牌! 这时嫁妆队伍已经入了滕王府,摆嫁妆的摆嫁妆,铺床的铺床。按照习俗,成亲之前女方家眷要过来布置新房,把被褥之类的全换一遍,展示一下女方丰厚的陪嫁。 李元婴一想到明天就要把人娶进门,激动得不得了,设宴款待魏家人时都是飘的,恨不得马上就等到明天! 到晚上,李元婴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的结果是第二天他顶着两黑眼圈起来。 李元婴一照镜子,觉得不行,要人给他遮遮黑眼圈,这太影响他的英俊形象了!还是柳宝林亲自来劝他补一觉,他才堪堪躺回去歇到中午,把黑眼圈睡没了。 用过午膳,李元婴立马生龙活虎了,拉着要陪他去迎亲的骆宾王和狄仁杰等人嘀咕:“吉时怎么还没到啊?” 李元婴问太多回了,狄仁杰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道:“婚礼婚礼,都是昏时才举行的,现在太阳还高高地挂在那,你急什么啊?” 李元婴扎狄仁杰心:“又不是你娶亲,你是不会懂的了。” 狄仁杰不想再和他说话。 李元婴在王府里烦小伙伴烦到李二陛下来了,他改为跑去烦李二陛下:“干嘛非要到晚上才成亲,我看白天挺好的。我一大早就醒来了,结果得等到傍晚才能去接姝妹妹,可急死我了!” 李二陛下道:“就你这一天都等不了的急性子,别人怎么放心把女儿交给你?” 李元婴哼哼道:“我不信就我急,你头一次娶妻时肯定也急。”他烦了李二陛下好一会儿,听人喊他出门迎亲了,他才蹦起来往外跑,带着只肥肥的雁去魏家。 寻常人家逮不着雁,在行六礼时一般都用鹅来代替,李元婴不一样,他要多少只雁都能逮到,这只就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最肥的雁。肥点好,肥点有福气! 李元婴得儿得儿地骑着马儿、领着婚车往魏家而去,一路上引得不少百姓夹道围观。他兴冲冲地朝沿途百姓们打招呼,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要去接王妃啦!” 百姓们叫喊:“知道!”“快去!”“等着呢!” 哟,都知道他是去迎亲!李元婴最喜欢热闹,高高兴兴地在百姓的呼声里直奔魏家。 到魏家看见满脸正经的老魏一家子,李元婴也正儿八经地把肥雁送上去走奠雁程序。 结果这一步出了点岔子。 主要是,一般来说奠雁结束后会把雁放生了,没想到这雁被养得太肥,扑棱了几下翅膀努力了好一会,还是飞不起来!肥雁生无可恋地趴在那儿,希望所有人当没看到它! 这点小事只博得众人一笑,没影响接下来的催妆。 李元婴自觉文采斐然,一点都不畏惧催妆环节,张口就是一首把魏姝夸得天花乱坠的催妆诗。 李元婴这催妆诗不能说不好,就是太直白太热情了,偏他自己一点都不觉得,还叫随行的百来号人一起吼出来帮他催妆。 所以说有时候人不要脸就是占便宜,众女眷听着听着都面红耳赤,着实不想再拦着不让李元婴接人。她们真怕李元婴等会让人吼出“妹妹你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我真的想你想得睡不着”之类的话来,这样魏姝是真的不用做人了!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不要脸,他认为是自己真挚的催妆诗感动了他姝妹妹和姝妹妹的一干姐妹,立刻得意洋洋地入内抱起坐在床沿的魏姝就跑。 这可不合规矩啊! 哪有新郎抱着新娘子就跑的? 李元婴乱来一气,可把随行的礼官给急坏了,连忙追上去兜底,好说歹说劝着李元婴按程序走。 李元婴兴奋劲上来,早前记下的程序全忘啦,难得乖巧听话一次,礼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总算没让候在外头的百姓看了笑话。 哪怕李元婴看着很不靠谱,魏姝还是被他迎到了婚车上。婚车又大又宽敞,除了火红的布幔之外还缀着李元婴亲自挑选的鲜花,全都开得正盛,隔着老远都能闻见香喷喷的花香。 李元婴按照礼官指示绕婚车行了三圈,才骑着马儿、载着新娘回王府去。 不必人设障拦车,李元婴已经叫人一路分撒早早备好的红封和喜糖,红封有大有小,图个喜庆;喜糖全都是新做的,香甜可口,入口即化。沿途百姓原就热闹,一看阵阵红雨朝自己撒来,自都欢声争抢,好沾沾滕王娶亲的喜气。 亏得府衙知道滕王娶亲围观的人肯定多,几乎把所有人都调配到这条街上维护秩序,要不然这么多人哄抢起来一准出乱子! 李元婴高高兴兴地一路撒钱撒糖撒回王府,下马牵魏姝下婚车。 魏姝已经在滕王府往来过无数次,这一次看到“滕王府”三个字时的感受却全然不同。她把手交给李元婴,两个人双手交握,一同从正门进了王府。 走进正门不远处,便能看到举行婚礼用的青庐,青庐上结的是百子帐,百开百合,意谓多子多福。 李二陛下等人都已候在青庐之下等着迎亲队伍归来。 看到两人一身喜服向他们走来,李二陛下等人心里都既是欣慰又是惆怅:这长不大的小子终归还是长大了,要不了多久都该当爹了! 在礼官的提示下,李元婴领着魏姝行拜礼。 先上拜,后对拜。 夫妻对拜之后两人分坐桌案两侧,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一起为铜镜镜纽系上一个同心结,再各自剪下一缕青丝绑在一起,意味着他们从这一刻起正式成为结发夫妇。 第 202 章 第 202 章 李元婴一整天都处于亢奋状态, 新娘子被送入新房后他也想跟着去, 结果被卢照邻等人拖去招呼客人。李元婴很不乐意, 嘟囔道:“我成亲又不是你们成亲, 你们怎么还不散啊。” 卢照邻一阵无言。 狄仁杰说:“你急什么啊, 人都娶回来了, 往后你们有的是时间朝夕相处。人家都是来给你道喜的, 你脸都不露一下算什么事?” 李元婴继续扎狄仁杰心:“你没媳妇儿,你不会懂的。” 狄仁杰很想撂担子不干。知道你有王妃了,知道你很了不起, 你也不用句句戳人肺管子吧!没媳妇怎么了?没媳妇招你惹你了?他要是想娶,家里自会给他张罗,是他说还不想娶, 才一直没娶的! 由于小伙伴们极力阻拦, 李元婴还是没能晾着一群宾客去新房。李二陛下此行去泰山把心腹要臣都带来了,满堂都是朝中重臣, 李元婴过去给他们敬了一轮酒, 才坐到李二陛下身边让人点亮门前的火树让大伙来赏玩一番。 这火树造工精巧, 亮起来时绚烂夺目。李二陛下当年也曾看过几回, 如今再见只觉有些恍然,转头问李元婴:“这是当年父皇送你的?”他也记得太上皇把火树送李元婴的事, 李元婴仗着年纪小坐享一切宝物, 有时连他这个当皇帝兼当兄长的都有点妒忌。 李元婴道:“不是, 我叫人仿造的,只仿造了两棵。”他和李二陛下说起自己让人仿造时的想法, 又明晃晃地拍了李二陛下一通马屁,说他要是想让人造早就让人造了,只是体恤百姓才不造这些玩意。 李二陛下被李元婴夸得很满足。 趁着人都在场,李元婴在众人用过饭食后询问李二陛下:“皇兄觉得这饭食可还合胃口?” 李元婴这边的厨子是丰泰楼千挑万选选出来的,在李元婴大婚这种节骨眼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整治这顿宴席。这样的宴席对李二陛下这种吃遍了天下山珍海味的人来说都能得个“不错”的评价,对上李元婴满是殷切的眼睛,李二陛下难得夸了句:“还挺好。” 李元婴高兴了,和李二陛下讲起今晚这米的来历:“这米并不是寻常的米,而是从占婆运回来的。”见众人之中有些面露疑惑,李元婴又给他们解释了一番占婆在什么位置,占婆是汉时的象林邑,在交州以南,山林多,大象多,气候炎热。那边的稻谷据说种上两个月就能收成,一年能种三轮,产量还很高,稻种耐干旱,不挑地,随随便便都能种成。李元婴把占婆这块地方吹了一通,成功将话题绕回今晚的米饭上,“前年我派人去了占婆一趟,带回了几船稻种,大半已经种下了。若这稻谷到了大唐依然高产耐旱,我们明年可以让一些缺水地区的百姓改种这种占婆稻种!” 别人对这话题反应不算太大,房玄龄激动得职业病都犯了,当场拉着李元婴探讨高产是怎么个高产法、耐旱是怎么个耐旱法,一亩地可以多产多少粮食?缺水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可以种? 李元婴被房玄龄追问了半天,很快后悔自己挑这个节骨眼把占婆稻种的事说出来。失算了啊!李元婴面带苦色地把老房搞定,又让人灌了几杯酒才终于得以脱身,跑去新房寻他姝妹妹。 魏姝一点都意外自己等来个小醉鬼。 李元婴喝得半醉,还挺委屈,见了魏姝后立刻抱了上去,把自己辛辛苦苦娶回家的宝贝媳妇搂在怀里抱怨起来:“老房太气人了,我们大喜的日子他非拉着我讨论占婆稻种,害我这么晚才回来。”他又搂紧魏姝问她饿不饿,有没有吃点东西。 魏姝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自然吃过了,由着李元婴把她圈在怀里说话。过去他们只是定了亲,李元婴从来没有逾越的举动,连亲她额头都是飞快亲了就跑,现在他们做什么都名正言顺,不怕任何人笑话。她心里泛着甜,口里也柔柔地说:“房司空也是听说有高产稻种才这般激动。” 大唐刚建立三十年,前十年都在权位更迭之中度过,动乱频发,百姓很难休养生息。后二十年李二陛下登基了,朝廷还是穷,不管从人口还是从财政来看,眼下的大唐都还远不及隋朝,房玄龄能不愁吗?他做梦都想让国库富起来,让人口多起来,只有有钱有人,才能谈盛世! 李元婴想到房玄龄那张都已经辛苦出一堆褶子的老脸,勉强听了魏姝的劝,不再抱怨房玄龄拉着他不让他走的事。 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怀里的魏姝身上,他觉着自己已经抱得很顺手了,忍不住凑过去亲亲魏姝的脸颊,再亲亲魏姝软软的唇。 魏姝脸有些红,但还是很勇敢地回亲李元婴。 成亲之前,她母亲和已经出嫁的姑姑姐姐都和她说了许多关于洞房的事。在外面虽然要矜持,但是关起房门来只有夫妻两个就不要太矜持太害羞了,矜持害羞是生不出孩子来的。 魏姝也不是矜持害羞的人,她本来就比很多女孩子都要大胆,甚至还想好了李元婴要是不会的话她可以拿出母亲给的避火图和李元婴一起研究。 结果两个人亲了半天,亲得仿佛呼吸都要连在了一起,李元婴却突然停了下来。李元婴很严肃地说:“不行,我们还不能圆房。”成亲之前不好说这种话题,他这才把自己那通“圆房就要生孩子”的理论给魏姝说了。 魏姝是想要孩子的,倒不是为了什么传宗接代观念,而是单纯地期待自己和李元婴的孩子。听李元婴这么一说,魏姝有点难过:“你不想要孩子吗?” 李元婴见魏姝情绪有些低落,顿时慌了手脚,忙给魏姝解释起来:“我当然想要孩子,雉奴总和我摆显他的孩子,老气人了。可我舍不得你那么早生孩子,孙师说女人生孩子都是一脚踩在鬼门关里生的,凶险得很,我觉得得等你再大些才要的好。生孩子奶孩子多辛苦啊,我们先不生好不好?” 李元婴的话句句都在为她着想,魏姝听了哪还有什么不高兴。说实话,她其实也没做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准备,听李元婴这么一说更是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她点头说:“那我们先不生。” 小夫妻俩达成共识,李元婴叫人备了热水,拉着魏姝去洗个鸳鸯浴。魏姝把脸上的脂粉洗得干干净净,亲起来感觉更棒了,李元婴没羞没臊地赖着魏姝把除了圆房之外能做的事都做了个遍,才美滋滋地搂着魏姝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带着魏姝去认亲,事实上根本没什么好认的,人魏姝早认遍了,不过认亲可以收长辈们送的礼,李元婴还是兴致勃勃地拉着魏姝一个个认过去,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我有媳妇啦”的得瑟劲。 到外人都散去后,柳宝林才单独留下魏姝问昨晚洞房的情况如何。柳宝林也想让人去教导李元婴的,可李元婴坚决不要,柳宝林拿他没办法,只能私底下问魏姝有没有出岔子。 魏姝没有隐瞒,把两个人商量的事和柳宝林说了。 柳宝林虽有些失望,但既然是儿子和儿媳的决定,她也没多干涉。她还拍拍魏姝的手背,温言说道:“不着急,我也觉得你俩都还像小孩,过个几年再要孩子也好。” 到回门那日,祖母裴氏和魏母自然又是一番询问。魏姝已挽起发做出嫁女的打扮,因为已经和柳宝林通过气,所以对自己母亲和祖母说起来也没害臊,大大方方地把暂时不要孩子的事和她们说了。 至于李元婴懂不懂圆房怎么圆,魏姝觉得这事最好不要提,提了只会让人脸红。没圆房李元婴都能折腾出那么多花样,真要圆房了李元婴得野上天去! 李元婴这要是个不懂的,世上怕没人懂了。 裴氏两人见魏姝说起话来眼底始终含着笑,心中都有了底。 虽说李元婴的打算听起来确实荒唐了些,但听着连她们都觉得感动,而且生在皇家还不拈花惹草,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回门之后,这次热热闹闹的婚礼总算是告一段落。 李二陛下在滕州已经停留数日,算算日子也该摆驾归京。这几天李二陛下带着长孙无忌几人在滕州随意地溜达了一圈,把滕州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不能说滕州短短几年就变得多繁荣,只能说它变得和他们印象中的滕州不一样了。这小小的滕州焕发着令人想象不到的活力,城中游人如织,城外几乎看不到半片荒地,到处都有农人辛勤劳作的身影。 若是再给李元婴几年,李元婴确实可以做到举州无贫户、遍地读书人。不过要再打造另一个滕州不容易,毕竟李元婴要走了一堆人才、投入了无数钱帛才让滕州有了眼前的变化。换成别的藩王,他们请得动这么多人、投得起这么多钱吗? 滕州这样的,还是只能有这一个啊。 …… 御驾回京前,李元婴和李二陛下在别宫里喝了几杯小酒。 李元婴把戴亭在占婆遇到的事和李二陛下说了,坚定地表示戴亭这次真没准备搞事的,完全是事情自己找上门,那占婆女王非要让占婆当大唐的育种基地,他们要是坚持不答应多不好意思? 那地方条件真的很好,稻谷一年三熟,别的地方要搞三年杂交育种才能选育出好品种,那边一年可以搞定,大大缩短育种周期!而且,人家一介弱女子求上门了,他们这些堂堂男子汉怎么能不帮?都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他们真的是迫不得已才动的手。 李二陛下睨了他一眼,由着他在那说个不停。 这些话要是让占婆人听了,怕是想打死这小子。李元婴跑来说这些的心思,李二陛下怎么会不懂?无非是和他说戴亭此行有功,大唐不能委屈功臣,这事不是他们主动动的手,不能怪他们又对占婆下手。他们真的很安分守己! 李元婴说了半天,不见李二陛下一直发话,讪讪地闭了嘴。 李二陛下道:“不说了?” 李元婴不理他了。 李二陛下道:“既然这戴亭于国有功,那让他回京任职怎么样?” 李元婴一愣,没想到李二陛下给出这样的回应。 戴亭要是能出仕,代表朝廷出使各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有个正经出身的话,也算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儿?只是戴亭要是入了朝廷,怕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行事了,他不知道戴亭想不想要这样的恩赐。 李元婴想了想,说道:“我得先问问他。” 李二陛下目光锐利地看向李元婴,不甚赞同地说:“他是你的近侍,去留自然由你来决定,你还要听他的不成?”他语气淡淡,“朕要给他授职,他难道敢拒而不受?” 李元婴不高兴了,没再吭声,坐在那儿生闷气。 早知道他就不让戴亭回来了。 李二陛下让人去把戴亭召来。 第 203 章 第 203 章 这一年是贞观二十二年, 也是李二陛下继位二十二年, 朝中老臣越来越少, 敢对他说实话的人越来越少, 敢对他生气的人更是几近于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他不过是朝李元婴要个近侍而已, 李元婴居然还敢生他的气? 搁在别人身上,李二陛下会觉得对方获得不耐烦了,不过搁在李元婴身上李二陛下觉得还挺正常。这小子从小被惯得无法无天, 觉得人是他的,不想让给朝廷也很正常。 李二陛下也不是真想讨走戴亭。 他只是要看看他许给戴亭足够多的好处、足够高的职位,这戴亭还愿不愿意留在李元婴身边当个内侍。 要是戴亭还愿意留在李元婴身边, 那说明他对李元婴算是有几分忠心, 容他留在李元婴身边也无妨;若是戴亭选择功名利禄就不必留着了,毕竟他既没有家人牵绊, 也谈不上忠诚, 完全是无根之人, 一旦让他身居高位根本无人能掌控。 留着这样的人实在太危险。 高昌那边不提, 高丽、倭国、占婆这些地方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他要是有心,足以挑起一地动乱。 朝廷需要人才, 但不需要无法为朝廷所用的人才。 李元婴不说话, 李二陛下也不恼, 端起面前的酒饮了两口,等着戴亭过来。 戴亭是跟着李元婴一起到别宫来的, 听了李二陛下的宣召便赶去觐见。一入内,戴亭立刻察觉李二陛下与李元婴之间的气氛不太对,李元婴气鼓鼓地坐在那,一脸“我再不要和你说话”的生气表情。他收起目光,恭敬地向李二陛下行礼。 李二陛下坐在上首,神色淡淡地说出为什么召他过来。朝廷需要经略西域,去年王玄策出使天竺学制糖之法,使团被天竺人袭击,这是对大唐的挑衅。所以今年拿下龟兹之后,朝廷会考虑对天竺采取各种制约手段。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很需要他这样的人才! 李元婴原本在生闷气,听李二陛下说出这样的原委,气顿时消了大半。他又凑到李二陛下身边说起话来:“皇兄你不早说,早说我肯定让戴亭去了。那天竺人居然对大唐使团不敬,真是太过分了,一定要给他们点教训才行!”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 李元婴乖乖闭嘴。 李二陛下看向戴亭,说了个官职,许他便宜行事,问他愿不愿意为朝廷经略天竺。 戴亭始终恭谨地听着,直至听到李二陛下询问他愿不愿意,他才毫不犹豫地说:“小的不愿意。” 李二陛下神色没什么变化,李元婴倒替他急了起来:“这事多适合你去干啊,我觉得你该去!” 李二陛下看了李元婴一眼,接着问戴亭:“元婴命令你去,你也不去?” 戴亭认真地说:“殿下若是命令小的去,小的会去。” 但是他并不想以朝廷的名义去做什么。 一旦踏入朝廷,事情就会变得复杂,他不希望卷入任何权势纷争之中。 他的家人抛弃了他,把他卖入宫中当一辈子的阉奴,他对他们没有任何印象,更没有半分感情,他不需要肩负起光宗耀祖这种责任。功名利禄、权势富贵,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一生只要效忠于李元婴就可以了。 如果李元婴想让他去为朝廷效力,他自然会去。 李二陛下看向李元婴,现在可以让他做决定了。 李元婴刚才确实挺想让戴亭去经略西域的,可戴亭刚才已经说了不愿意,他不能不顾戴亭的意愿。 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说:“皇兄,戴亭还是留在滕州吧。他又没去过西域,说不定会误了朝廷的大事。而且人家王玄策不是干得挺好,戴亭这时候去摘人家果子不太好。”他对西域那边的情况不甚了解,但刚才李二陛下提到王玄策借吐蕃、泥婆罗的兵在西域赢了几场漂亮的仗,说明这位使者也很有能耐。 天下能人那么多,戴亭不想去何必勉强。 李二陛下习惯了李元婴什么话都敢说,听了李元婴的答案也没生气。他看了眼始终恭敬地伏跪在地的戴亭,摆摆手说:“行,带着你的人回去吧,省得你以后天天说我连你的近侍都抢。” 李元婴带着戴亭麻溜地跑了。 走出别宫后,李元婴才和戴亭嘀咕:“皇兄他是什么意思啊?真是想不明白。”要是他皇兄真想许给戴亭高官厚禄、让戴亭为朝廷效力,怎么问了他们几句又把他们打发走了?当皇帝的人想法真难捉摸! 戴亭摇头。 他猜不出来,也不想猜。 无论帝王心思如何,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元婴琢磨了一会,也觉得没什么好想的,反正他皇兄没再对戴亭动杀心就好。不管是他还是戴亭,都没想过造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有那种闲工夫还不如想想有什么好玩的! 左右没人,李元婴对戴亭说:“当皇帝太累人了,给我当我也不当。”他的思维开始发散,“大侄子和象儿以后肯定很辛苦,回头我得邀他们过来玩玩。照我说,多培养培养朝臣,把事情全扔给他们去干,日子才更舒坦!” 戴亭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这么想的。”尝过权势滋味的人很少愿意放手。李元婴也是因为从小有人宠着护着,没受过什么拘束,所以才对那个位置没什么念想。 李元婴不吭声了,踩着月光往回走。 离开别宫,滕州城的喧嚣再次扑面而来,即便已经入夜,滕州也依然热闹繁荣,路上往来的百姓不少,叫卖的商贩也不少。这些人大多认得李元婴,瞧见李元婴之后都热情地朝他打招呼,问他要不要吃点喝点。 李元婴一下子把刚才的愁绪抛出脑后,高高兴兴地回应:“饱啦饱啦,不渴不渴。”这样一路热闹回滕王府,李元婴让戴亭不用跟着了,径自去寻魏姝要亲亲要抱抱。 李元婴抱着自己王妃腻够了,才和她说起李二陛下讨要戴亭的事。有时候底下的人太有能耐也愁人。其实对戴亭、对武媚、对狄仁杰这些人,他都是有过心理准备的,要是朝廷需要他们、朝廷要给他们更好的出路,他不会强留。但前提是他们自己也愿意去,要是他们自己不愿意,他不可能逼他们去。 李元婴道:“皇兄越来越难捉摸了,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要是朝廷真的需要戴亭,而他非留着戴亭不给戴亭去为朝廷效力,这确实是他不对。换成他是李二陛下,他肯定也会生气。 两个人成了亲,李元婴也没藏着掖着,把自己察觉李二陛下曾对戴亭有杀心的事和魏姝说了。 李元婴不愿意猜测李二陛下的,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他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得把事情想清楚弄明白,不能总糊里糊涂。上回他让戴亭出海避祸,李二陛下应该已经看出他的心思。这次李二陛下归京前突然提出要让戴亭入朝,他觉得李二陛下并不是真心要人,而是在试探。 至于李二陛下试探什么,他想不明白。 他也想不明白他和戴亭给的答案有没有让李二陛下满意。 这些事以前李元婴没和魏姝说起过,魏姝也不知道戴亭早前去占婆是避祸去的。 平时看李元婴在李二陛下面前放纵得很,书信往来时也很肆意,魏姝一直觉得李元婴胆大包天、没心没肺。现在听李元婴说起这些潜藏的暗涌,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有些疼,又有点难过。 哪怕是像李元婴这么快活的人,生在皇家也免不了要有这样的思虑。 魏姝攥着李元婴的手说:“我们没有异心,不怕试探。” 李元婴把自己藏在心里的事全和魏姝说了,心情又明朗起来。他抱着魏姝亲了亲她的脸颊,说道:“皇兄对我还是很好的,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来滕州看我们成亲。只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要考虑的东西很多,总之我们只要别让皇兄觉得我们对那个位置感兴趣或者对那个位置有威胁就是了。”李元婴哼哼两声,“要是皇兄真容不下我们了,我们就坐船出海去,有多远走多远,再不回来了!” 小夫妻俩说了一会话,渐渐就不怎么担心了。担心也没用,李二陛下真要有了猜疑,他们最好的应对也不过是扬帆出海一走了之,总不能真去造反。那么辛苦的事,谁爱干谁干去! 既然没什么应对之法,不想也罢! 第二日李元婴去给李二陛下送行,骑着马一路送出老远,一直送到快走出滕州境外了,他才殷殷地和李二陛下话别:“皇兄您回京后一定要多回我的信啊,别我写十封您才回一封,每次我收不到您的回信都可伤心了!” 李二陛下骂道:“你写的信有什么可回的?真当谁都和你一样闲?” 李元婴又换了个思路殷殷叮嘱李二陛下保重身体,不要太忙,他看老房老魏他们身体还算英朗,多让他们操劳操劳;实在不行,褚遂良、岑文本、马周这一批也长势喜人,可以把事情给他们去做。他看朝中人才济济,一个两个都是国之栋梁! 李二陛下总觉得李元婴提到人才是两眼放光,瞧着想再问他讨一批人。他毫不犹豫地赶李元婴回去,让李元婴别再跟着烦人了。 不过李元婴都殷勤地送出这么远了,李二陛下也没让他一点好处都捞不着,点了李君羡的名让他暂且留在滕州帮李元婴练练兵。 李二陛下让李元婴多招两千人是让李元婴保护自己的,结果他让这两千人分散在滕州境内搞治安工作,手底下还是没几个像样的兵,李德謇和杜荷他们也都被安排去了水师那边,李二陛下实在看不过眼,留下李君羡让他把王府亲兵操练出来。 要是将来他自己老糊涂得容不下这么个弟弟了,他还是希望能有人护着李元婴出逃。这样等他气消了也能把人找回来,而不是只能对着冰凉的坟茔后悔。 李元婴没想到李二陛下会让李君羡留下。这次李君羡能护卫李二陛下到泰山封禅,可见李二陛下对李君羡非常信任,现在李二陛下却让李君羡留在滕州帮他训练王府卫兵。他红了眼睛,下马拉着李二陛下的手喊:“皇兄。” 李二陛下道:“想做什么就好好做,让我看看你能捣腾出多不一样的滕州。”他看着李元婴红通通的眼睛,一脸的不赞同,“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动不动掉眼泪,也不嫌丢人,赶紧回去。” 李元婴乖乖回到马上目送随驾车马往前行去。 很快地,两队人马在官道上分道扬镳,一队人得得往东,一队人辘辘往西,各归其位,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第 204 章 第 204 章 李君羡年纪比李二陛下还年长几岁, 今年已经五十有六了, 可是因为已经有李靖在前, 李元婴不好再喊他“老李”, 琢磨了一会便又仗着辈分喊人家“君羡”。 一路喊回滕州, 李元婴自觉已经和李君羡很熟悉了, 边引李君羡入王府边亲亲热热地喊:“君羡啊, 你就把王府当自己家。比起长安,滕州是小了点,我也不晓得皇兄会把你留下来, 你可别在意管的人变少了,住的地方兴许也没长安舒坦。” 李君羡道:“某本行伍之人,不会计较这些。” 李君羡一看就是好说话的人, 李元婴试探着和他东拉西扯了半天, 李君羡也没有半点不耐烦。本来李元婴还担心李君羡不知压不压得住自己手底下那群看着不怎么样、其实个个都差不多见过血的兵,结果李君羡一上马立刻跟变了个人似的, 单挑十轮都不显疲态, 勇武得令人不敢置信, 很难想象他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李元婴两眼放光, 看向李君羡的眼神像看着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当晚又拉着李君羡在军中设宴与一众将士同乐。 李君羡对李元婴花钱不眨眼的作派也有了几分了解, 明明有酒就行了, 他还要给所有将士喝好酒;明明有菜就行了, 他还要给所有将士上好菜。照他这样养兵法,朝廷怕是养个一年就要把国库掏空! 后勤这块不归李君羡管, 李君羡也没多提意见,只决定好好帮李元婴操练这群将士。好酒好菜你享用了,自然得拿出点能匹配这一切的实力来! 李元婴见李君羡迅速进入状态,一看就是个练兵狂魔,在心里给自己的卫兵们默哀片刻,麻溜跑了,省得李君羡嫌弃他小胳膊小腿,把他也一块拉去操练。 安置好李君羡,滕州这边的一切重回正轨。 这一夜对滕州来说十分安宁,对长安而言却不甚平静。李二陛下还未归京,长安由太子李承乾留守,这夜陈国公侯君集借故入东宫求见太子,李承乾念及侯君集是李二陛下的故交、身边亲卫的岳父,不好不见,便让人设宴款待侯君集。 自郧国公张亮受戮,侯君集每日都无法安眠,先是设法送了两个儿子去外地任职、方便便宜行事,然后又托病没有随李二陛下去泰山封禅。没有李二陛下的皇城,看起来没有半分令人畏惧的威严,自御驾出发之后侯君集就一直在暗中谋划,准备先制住东宫占了皇城,再围了御驾格杀李二陛下。 太子都是个跛子了,好拿捏得很! 李二陛下已经老了,将来这天下要听他的! 若是太子不听话,东宫里不是还有个襁褓中的皇孙吗? 侯君集眼里满是疯狂。 寻机入东宫之后,侯君集身上虽未带刀剑,却也轻而易举地制住了武艺并不高强的李承乾,把他与太子妃等人软禁在殿内。 李承乾没想到侯君集竟会这么胆大包天,等他惊觉连这天当值的东宫禁卫也有不少被侯君集掌控之后才知道这事不可能善了了。无奈侯君集下手又快又狠,他反应过来时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好言劝慰太子妃、安抚年幼的幼子,不让她们过于惊慌。 一夕之间,长安城里悄无声息地变了天,侯君集夺了李承乾的印信,把坐镇皇城的禁卫撤换成自己的人。 一切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侯君集的幕僚有些犹豫,觉得其中怕是有诈,侯君集却十分开怀。这么多年了,他忍着被冷落在一边看着人家荣华加身、步步高升,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上战场不让上,到了朝会也没他说话的份,实在憋屈! 现在,一切马上不一样了。哪怕那个位置暂时还轮不到他来坐,他也要让李二陛下尝尝失去手中权力的痛苦!想当年他也忠心耿耿为李二陛下冲锋陷阵,最后得来的是什么?把他的画像送入凌烟阁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了!一个靠战功立足的人被夺走了所有兵将,再不让他出去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他可不是李靖、李道宗那种忍气吞声的人! 侯君集屏退了所有人,一个人把自己关在主持朝会的正殿内。殿内灯火通明,御座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仿佛在发光。上面雕刻着盘虬的龙纹,既威武又大气,看起来没一处不好。他一步一步迈向御座,感觉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普天之下,谁不爱权势,谁不爱美人,谁不爱功名利禄荣华富贵。 凭什么这一切,就该由姓李的独享? 像太子李承乾,在他手下根本撑不下两回合,还被两匹马踩成了跛子,凭什么生来就是太子、凭什么由他继承这偌大的江山?侯君集一步步走到御座前,伸手摩挲着那威严的龙纹扶手,轻轻抚弄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坐到了御座之上,多年来的不甘和怨愤全都化作了畅快。 侯君集哈哈大笑。 难怪李二陛下杀了兄弟、逼走亲爹也要坐上这个位置,这么好的位置,谁不想坐?谁不想居高临下、坐拥大唐天下。 太子和皇孙都在他手上,只要李二陛下死了,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第二日一早,很快有人发现皇城的不对劲,那些要入东宫向李承乾奏事的官员都被挡在外面,宫里只递出消息说太子病了,谁都不见。 好端端的,太子怎么会病? 而且总感觉镇守皇城的禁卫透着几分古怪。 相比城中众人的敏锐,李靖的住处远离喧嚣,瞧着要安宁许多。放弃参与朝中那些争权夺势,他也算得以安度晚年。 一早起来,李靖去喂鸟,很快便发现鸟架子上多了只不起眼的小白鸟。 这是李靖送给李元婴的,李元婴好像又送给了皇孙,这鸟儿声音好听,又能送信,也算是少有兼顾观赏价值和实用价值的类群。 李靖心头一跳,往鸟足上一摸,果然摸到个小竹筒。打开竹筒,李靖在里头倒出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东宫有变,侯君集反,速报父皇。 上面盖有李承乾的私印,看字迹也是出自李承乾之手。 李靖悚然一惊。 为了养家里的奇禽异兽,他的宅邸远离皇城,得了这样的消息也很难入城查探。 侯君集若是制住了东宫,必定会对御驾下手,若是侯君集借东宫名义调动诸人围杀李二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李靖不再犹豫,命人严守府门,自己亲自骑上快马沿小道疾驰而出。 这时李二陛下还在半道上,并不知道长安发生的变故,不过他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许是因为泰山封禅之愿已了,李二陛下这些天心情都颇为畅快,沿途走走停停,与房玄龄他们聊着各地民生民情。又行了两日,沿途的密林中忽然钻出一人一骑来,众人如临大敌。不想定睛一看,那人却是卫国公李靖。 李靖年迈体衰,这次日夜兼程身体有些撑不住,不过还是强撑着把太子设法送出来的密信呈到李二陛下面前。东宫在侯君集手里,皇城也落入侯君集的掌控之中,侯君集的下一步怕是要对御驾下手! 李二陛下拿到密信,脸上乌云密布。 最近他过得太舒心,再加上处置了张亮以后侯君集非常安分,他也就放松了对侯君集的关注。没想到这次侯君集留在长安居然能制住太子! 李靖快马加鞭赶来报信,李二陛下心中感动,忙叫随行太医来给李靖诊治,不能让李靖因这场奔波而倒下。 既然提前知悉长安的变故,李二陛下自有应对之法。何况张亮告发过侯君集有反心,他不可能毫无准备,只是他一直不想走到那一步而已。 这天李二陛下调兵遣将,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 李二陛下把一切安排下去,心情并没有好转。 对太子轻易受制于侯君集这件事,李二陛下有些不满意,他在李承乾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能独当一面,为大唐在外攻城略地。相比之下,李承乾这个太子的表现着实不行。 这些事得等解了东宫之困再说。 李二陛下面色晦明不定。 …… 侯君集自控制住东宫,每日都在于幕僚商量如何围杀李二陛下。这种事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他必须要在有人发现端倪、向李二陛下通风报信之前设好杀局。 李承乾每日困坐东宫,坐立难安,既担心李二陛下的安危,又安心太子妃和幼子受难,心中极为煎熬。 随着御驾临近骊山一带,这两日在朝臣面前装作为太子病情忧心忡忡的侯君集天还没亮就悄然出了城,领着亲信调动兵马在御驾必经之道上设伏。 这天一早林间雾气氤氲,侯君集莫名想起了当初发生玄武门之变的那个清晨。那时他们舍命帮李二陛下冲杀出去,杀了隐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 他们手上曾为李二陛下染过李家人的血。 是李二陛下辜负了他们。 侯君集握紧手中的刀。 既然已经杀过李家人,那再杀一次也没什么要紧! 晨光初现,一队车马由远而近,从旗帜和规制可以看出那是御驾归京了。侯君集感觉浑身血液都在翻腾,不仅不觉紧张,还异常兴奋。只差这一步,杀了李二陛下,杀了这些烦人的老臣,天下就是他的了! 在确定御驾进入了包围之后,侯君集朝埋伏在四周的亲信举刀示意—— 杀! 第 205 章 第 205 章 御驾确实是御驾, 车上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人。在利箭破开御驾的一刹那, 侯君集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这些天的美梦该醒了。李二陛下从十几岁开始就跨马扬鞭征战天下, 既然有信心东行封禅, 自然不会在防卫方面留下那么大的破绽。 最大的可能是, 李二陛下在请君入瓮。 他是入瓮的人。 侯君集脑海中闪过过去的种种。他本是坊间浪荡儿, 每日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自己的衣袍没同窗好,自己喝不上想喝的好酒。李二陛下和他也差不多,他们遛狗斗鸡, 快活自在。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玄武门之变前夕,李二陛下犹念着兄弟情义,是他们一力劝李二陛下先下手为强, 也是他们冲杀在前为李二陛下杀出一条登基血路。他们陪李二陛下走过最艰难的时光, 为什么却不能在李二陛下登基后享无边富贵? 不是他的错,这不是他的错! 是李世民的错! 是他不公, 是他对功臣不公!错的不是侯君集, 错的是李世民! 侯君集提着刀上前, 往那空无一人的御驾上狠狠地砍了一刀, 那日抚过的御座在他脑海中掠过。可能是老天可怜他,让他在上面坐了一遭, 哪怕没有人向他俯首, 对他而言也算是一场美梦。 李二陛下思虑深远、成算在心又如何, 他的儿子是废物,他的儿子能轻而易举地被人控制夺权。 有这么一遭, 李二陛下能放心合眼吗? 侯君集仰天大笑起来,笑声带上了几分癫狂:“就算我死了,大唐又能好到什么时候?这天下,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 逆贼被尽数拿下,侯君集也被关押。李二陛下已派人重新控制皇城,这几天被侯君集掌控在手里的东宫虽然由李二陛下的心腹禁卫解了围,却没有人外出。 直至李二陛下率百官归京,太子李承乾走出东宫,伏跪在地向李二陛下认错。这一次是他大意轻信侯君集,让侯君集轻易掌控他的印信控制东宫、调动隶属于东宫的人马。 不管李二陛下是不是能轻易摆平,他不能应对这场突变却是不争的事实。身为东宫太子,他这次的表现着实说不上好。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由着李承乾自陈过失。 他对李承乾一向要求严格,自从李承乾受伤后却命人放松了对李承乾的管束。 李承乾是李二陛下和长孙皇后的长子,哪怕上次李承乾被惊马伤了腿,李二陛下也没想过要换个人来当太子,其他皇子也被他早早打发去就藩,不让任何人有机会动摇太子的地位。 现在看来,身为太子却没受过什么磨砺,对大唐、对朝廷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侯君集被羁押前的话回荡在李二陛下脑海里。 这天下,本来就是有能者居之。 有时候太护着孩子,不让他经受风雨,反而是害了他。 李二陛下说道:“你既然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就回去好好反省。” 李承乾从李二陛下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能依言退下,独自回了东宫。 李二陛下坐在御座之上,半合着眼思索这些天发生的事。他是想把侯君集他们都留下的,只是已经膨胀的野心根本无法再压下,他们当年描绘的宏伟蓝图终归没能一起去实现。是因为他不够信任他们吗?是因为他没能当个真正的明君,放手让他们各展其能? 当年与他策马并肩的人,现在还有几个? 李二陛下抓住御座的扶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许坐到这个位置上,注定是孤家寡人吧。 第二日朝会上,李二陛下下旨让吴王李恪、魏王李泰、晋王李治以及诸皇子一并回朝,以他们在封地已经历练数年为由让他们入六部任职。李家儿郎不能是废物,能领兵的领兵,能当差的当差,都要与朝臣一起上朝听政。 这一决定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若说去年太子受伤,众人只是私底下议论一下的话,李二陛下这道旨意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李二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觉得太子这次太过无能,所以有了改立太子的心思? 虽说立嫡立长是惯例,可是李二陛下自己就不是按长幼继位的,谁也不知道李二陛下到底是什么心思。有些心思多点的,已经开始琢磨起来:如果李二陛下有意改立太子,那这批回京的皇子之中有哪些是适合当太子的? 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东宫这边免不了也听到点闲言碎语。李承乾面色沉沉,要是让他选,他其实也不是很想当太子。 可是这事是没法选的,他已经是太子了。 他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不管换谁上位都不可能容忍一个当过十几年太子的兄弟活着。要是更狠心些的,他的太子妃、他的儿子女儿也都活不了。 在当不当太子这件事上,他别无选择。现在李二陛下突然下这么一道旨意,无疑是对他被侯君集控制的事非常失望。在这件事情上他也没什么可辩驳的,确实是他的过错,是他太过无能。 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处。 李承乾只能接受李二陛下的安排,等待兄弟们归京。 李治和李泰等人还不知晓长安经历过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接到旨意时有些莫名。 李泰听说李二陛下要召他们回京,给他们授实职,心里竟没有多少欢喜,他感觉自己被权万纪打击多了,已经对长安没什么念想。 最近他时不时收到李元婴的信,看李元婴在信里鼓吹什么吃喝玩乐最快乐、海外天地特广阔,他感觉这家伙简直有毒,为了堵住李元婴的嘴让他别一天到晚叭叭叭,他还鬼使神差地掏钱在李元婴那预定了几艘海船。真是中了李元婴的邪! 明明他感觉长安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李二陛下突然来一道旨意让他回京,李泰感觉自己有点委屈了:这是在耍他玩吗? 李泰觉得莫名其妙,李治那边也差不多。他收到旨意时有些不理解李二陛下的用意,结果妻舅隔天登门拉着他关起门密谈,他才知道东宫居然曾经被侯君集控制住。 太原王氏乃是五大氏族之一,底蕴极深,人脉自然也很广。王家大舅子目光中闪动着难掩的辉芒,压低声音对李治说:“这对殿下来说是个好机会。” 若是往前数几年,李治年纪还小,谁都不会动那样的心思。但现在李治已经不小了,他已经是三个小孩的爹,这样的年纪不正适合一争吗? 太子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不仅没什么建树,早些年还被魏王李泰压了一头,这次侯君集造反又显露了他的无能。李二陛下召诸皇子回京,还给诸皇子授实职,无疑是有意要动太子了,要是有人能把太子比下去,太子之位未必不会换人! 对李治是好机会,对他妹妹的孩子自然也是好机会。 李治若是能当太子,他妹妹就是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王家的血脉将会是新的太子。他们王家会出一个皇后,也会出一个未来皇帝! 想到这样的大好前景,王家大舅子哪能不心动?世家固然以清高自诩,但有机会成为天底下最位高权重的尊贵人,谁不想试试?李治是长孙皇后弟子,在太原有治下有方、颇有贤名,还有他们太原王氏支持,在诸皇子之中有着天然的优势。 即便还有一个嫡出皇子李泰,那也不足为虑,一来李泰已经出局过一次,二来李泰的妻族也比不过他们王家。 不管怎么看,李治都是最有希望取太子而代之的人! 一道旨意炸动了不少人的心,别说李治和李泰了,哪怕是有前朝血脉的吴王李恪,看了李二陛下派人下达的诏令也觉得恍惚如梦。 这些消息过了一些时日才传到滕州。 李元婴听到戴亭探听回来的详尽消息,一颗心突突直跳。侯君集造反其实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李二陛下和李承乾都平安无事是好消息,可是李二陛下的这道旨意让他心里很不安。 难道皇兄对承乾彻底失望了吗? 李元婴觉得这件事不能全怪他大侄子,毕竟他大侄子留守长安代理政务,总不能把整个皇城都把控在自己手里,真那样做的话未免会让有心人说他想做点什么。既然不能全面掌控,难免就会有空子给人钻,侯君集又是跟了李二陛下那么多年的人,对长安的情况了如指掌、对禁卫的情况也了如指掌,手里更不缺能为他卖命的兵。 这种情况下,被他得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李二陛下在这节骨眼上把李泰和李治他们都召回长安,李元婴心里很不踏实。大侄子小侄子全是他侄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出事谁受伤他都难过。可是他只是个占着幺叔名义的藩王,李二陛下才是他们的耶耶,才是有权利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他就算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 第 206 章 第 206 章 李元婴少有地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 他带着人去了海港那边, 看着络绎归港的海船出神。这件事不管对谁来说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他一个人闷坐在临近海边的大石头上想了半晌, 还是没想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别看他总说带着人出海去、再也不回来了, 实际上他心里还是舍不下长安的。他生在长安、长在长安, 实在不想长安变成他再也不想回去的伤心地。说到底,都是权势富贵动人心! 李元婴吹了半天冷风,回去后才发现自己染了风寒, 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急得所有人团团转。平时李元婴身体好得很,突然病这一场着实让人担心, 好在孙思邈说他只是夜里没休息好又冻着了, 喝点驱寒汤就好。 魏姝坐在塌边悉心照料。 到下半夜,李元婴醒了。他睁着眼看看头顶的纱帐, 又看看熟睡在自己身侧的魏姝, 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却记不清梦里都发生了什么。 这世上终归没有十全十美、对谁都好的事, 承乾他们都不是笨人,只是少了点应变经验而已, 经些磨练也是好事, 毕竟今天他能让东宫落入他人之手, 来年就可能丢了整个大唐。 李元婴睡不着了,蹑手蹑脚坐起来, 想悄悄下床不惊动魏姝,结果魏姝还是醒了。见李元婴恢复了一贯的精神奕奕,魏姝放下心来,起身和李元婴相对坐着,问道:“睡不着了?” 李元婴点头,抓着她的手说:“吵醒你了吗?” 魏姝摇摇头,表示不要紧,问他要做什么。 李元婴说:“写信。”他起身下了床,外间守夜的黄鹂也听到动静撩起帘子进来,取来衣裳给李元婴穿上,又去帮李元婴把灯点着。 魏姝坐到李元婴对侧,也铺开纸要跟李元婴一起写信。李元婴颇觉稀奇,问道:“你也写信?你写信给谁?” 魏姝道:“给祖父他们,还有其他朋友。”她知道李元婴口里说得决绝,实际上肯定放不下,所以李元婴要做什么,她都会站在李元婴这一边。 李二陛下没下这道旨意之前,李元婴已经旗帜鲜明地站在太子一方,海师也是交由太子的心腹去训练,滕王府和太子是紧紧连在一起的。 现在的变故是李元婴没有预料到的,如果其他皇子真的起了什么心思,那李元婴无疑和他们站到了对立面。在这些事上,她能做的很少,更不可能理智地劝李元婴不要掺和,只能紧跟着李元婴的脚步帮他做他想做的。 这些话魏姝没有挂在嘴上,李元婴却懂了。有这样的王妃是天大的运气,他心情好了许多,下笔也轻松自如。他先给李承乾写了封信,说众人订购的海船都造好了,今年秋天要出发,希望李承乾过来看看,李德謇和杜荷等着他过来检阅成果。 李元婴这个提议去年就提过,不过那时李承乾刚受了伤,腿还没好全,李二陛下不曾应允。现在李元婴觉得是时候了,毕竟李二陛下把这么多儿子都召回京,长安不缺李承乾一个,不如放李承乾出来走走,路上若是有人敢生事正好可以练练手。 李二陛下不是嫌弃太子没经什么历练吗?就该放太子出来走走。滕州虽小,但滕州是站在太子一边的,这个态度永远不会变。太子不够好,好好学就是了,反正李二陛下满打满算才五十出头,多活个三四十年不是事儿,有的是时间让太子学。 李元婴写完游说太子的信,又给李象补了一封,让李象团结友爱,平时多带小伙伴们一起玩。同龄的堂兄弟挺多,多邀他们到东宫玩耍,李家子弟要团结友爱,不能受大人的影响。当然,要是谁不听话,揍到他们听话!李元婴洋洋洒洒地给李象教授了一通孩子王秘诀,内容十分详尽,甚至还举例说明自己当年怎么使坏、怎么坑害别人,若是不考虑受害人的感受,写得还挺妙趣横生的。 李元婴把信都写完了,才终于提笔给李二陛下写信。他考虑了一下是以弟弟的名义写还是以滕王的名义写,最后他决定才不管什么大局、才不管什么时势,先把李二陛下臭骂一通再说。 李元婴颇有些义愤填膺,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要是自己儿子被人欺负了,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要先把对方大卸八块出口恶气,然后再好好安慰安慰自己儿子,多派些人手保护他、多教他点本事让他以后可以应对这些危险。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教、什么都不给,直接拉出其他儿子对被人害了的儿子说:“既然你不顶用,我来看看你兄弟行不行!”这也太伤人心了,觉得他做得不好不会好好教吗! 既然你不疼儿子,那让他来滕州散散心,我这个当幺叔的疼侄子! 李元婴痛痛快快地写了一通,骂得非常爽,等到要封起来时又有点犹豫。他怕他皇兄派人来打他一顿,犹豫来犹豫去,李元婴还是把信封好了。 要是连他都不敢和他皇兄说真心话,这世上怕也没几个人敢说了,想想他皇兄也不容易! 这时天边已经亮了起来,李元婴叫人把信送去长安,精神抖擞地出了门。年轻人哪怕小病一场,睡个一觉也好得差不多了,武媚等人见李元婴没什么大碍,顿时放下心来。 既然有心邀太子过来玩,李元婴自然要做足准备,年初为了迎接御驾他们已经忙过一场,一回生二回熟,大伙听说太子可能要来都不怎么惊慌。 有的人听说了长安那边的变故,知道李元婴邀太子出行就过来相劝,认为这节骨眼上他们不该蹚浑水。劝李元婴的人都不是一路跟李元婴道滕州的人,武媚她们就没劝,她们都很清楚李元婴的性格,既然早前已经表过态要站在太子一边,李元婴怎么都不可能因为太子地位有可能动摇就改变立场。 那不是李元婴会做的事。 李元婴的信很快送到长安。 李泰等人也回到了长安。 李泰的车驾在城门与李治的车驾碰到了一起,两个人都没下车,自然没碰面。李小圆球好奇地撩起车帘往外看,想瞧瞧长安有没有什么变化,没想到正好对上对面一个小豆丁同样好奇的目光。 李小圆球一看对方的衣着,觉得大家可能是一家人,立刻朝对方露出个笑容。对方一看李小圆球朝他笑,马上也回了个笑脸,两个小孩还没招呼完对方,那边的车帘就被人拉下了,把车里的情况挡得严严实实。 李小圆球觉得没趣,也放下车帘逗弟弟玩去。 李泰沉着一张脸坐在那,觉得回长安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一直在相州。他甚至有点想念一路奔波去高丽的日子,那时候天高地阔,沿途的风光虽不怎么好,却也比每日闷在一隅之地要强。 阎氏见李泰情绪不高,不由伸手握住李泰的手。 李泰看了看阎氏,叹了口气,轻轻回握阎氏的手。若是以前,他肯定很高兴回长安,但是他既已知晓李二陛下从来没有让他一争太子之位的意思,现在被召回京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现在在很多人眼里,李治这个人选比他好多了,同样是母后的儿子,还娶了太原王氏的女儿,条件天生就比其他皇子要优越几分,也更容易获得各大世家的支持。在这方面,连太子都不如李治,毕竟太子和李元婴关系好,李元婴整天胡搞瞎搞,却好巧不巧地搞到了世家头上:李元婴降低了纸价,在各地建图书馆供读书人免费借阅,在滕州兴办新式书院让滕州所有适龄小孩都有书可读。 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吗?这对百姓来说是好事。可是这对世家来说不是好事,世家之所以以自己的家世为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以诗书传家。这一切本来只属于他们,连收寒门弟子入门下教导都是他们的慷慨施恩。 结果李元婴横空出世,硬生生把纸价变得低廉无比,把读书变成寻常百姓都能享受的普通福利。哪怕没有人敢明说,暗中对李元婴恨得牙痒的人绝对不少,至少曾经有人来接触过李泰,问李泰要不要一起摁死李元婴。 平心而论,搁在几年李泰最想弄死的人就是李元婴,他也确实下手了。可现在不一样了,李泰的心态和过去几年完全不同,他现在不想李元婴死,他就想看看李元婴还能怎么蹦跶,能不能蹦跶到把那些踩高捧低的人气死! 所以,李泰虽然不会特意去坏某些人的好事,但也不会掺和进去,平白让自己惹上一身腥!这是李泰这么多年来总结出来的经验:但凡想要对李元婴下手的,最终全都会死得很惨! 李泰对阎氏说:“回到长安了,你想走动的就去走动,实在不想走动的也不勉强,我们在府里读读书习习字,日子过着也挺舒坦的。” 阎氏点头。要说谁最高兴李泰的转变,那肯定是阎氏无疑。 以前李泰要争,她总日夜忧心,很怕一觉醒来天就变了。这次李二陛下下旨召他们归京,她也只有担忧没有欣喜。现在李泰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有意安抚她,她都安心了不少。 相比李泰这边的平和,晋王府就热闹多了。晋王一家入府之后,管事们忙碌地把带回来的箱笼一一放好,迅速接手府中事务。作为晋王妃,王氏并不需要事事亲力亲为,叫乳娘哄好三个孩子之后便对镜梳妆。 铜镜中的女子年纪还不到二十,她相貌出众,身材窈窕,根本看不出已经生过三个孩子。相比出嫁时的羞涩,她现在已经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由世家悉心培养出来的一切,她美丽又端庄,而且有着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聪慧和眼界。 铜镜之中,她的双目熠熠发亮。 李治逗三个孩子玩了一会,走到铜镜后看王氏梳头,蓦然对上了王氏那明亮的眼睛。自从知道他们要回京,王氏的眼睛总是带着这样的亮光,让李治有些心慌。 王家大舅哥给他分析的那些事,李治也觉得李二陛下可能是那个意思,但是李治心态转不过来,因为从小到大李元婴都和他说,那些皇位之争和他们没关系,没了大哥还有三哥四哥,哪里轮得到他头上? 李治觉得自己没什么希望之余,还因为王氏和王家大舅哥的态度有些不舒坦。他什么都还没说,他们已经帮他做好所有的规划,连拉拢什么人、在父皇面前怎么表现都帮他想得非常周全。 他真要去争,是他自己争来的,还是他们帮他争来的?要是他们帮他争来了那个位置,他以后又该怎么对待王家? 李治心里百转千回,却没好和王氏说出这些想法。毕竟他都还没想好要不要争,真要争也不一定能成,这就考虑这些未免太早了点! 两边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早早入宫去觐见。自从儿子们去就藩,李二陛下很少看到几个成年的儿子凑得这么齐,他打量了几个儿子一眼,对他们勉励了一番,父子之间虽然不算冷淡,但也说不上亲近。 李承乾作为兄长,即便知道李二陛下召回他们的用意,也必须拿出兄友弟恭的胸襟来,在东宫设宴款待久别的兄弟们。都是成年人了,场面话大家都会说两句,一顿酒吃下来倒也算是宾主尽欢。 送走一干兄弟,李承乾坐在屋里吃茶醒酒,便听有人来报说有李元婴的信。他还没让人呈上,一旁乖乖跟着喝茶的李象已经跳了起来,高兴地问:“有没有我的信?幺幺有没有写给我?” 李象这几天也挺郁闷,小孩子是最敏感的,就算李承乾他们没在他面前说什么,他也能从夫子们的言谈间感觉到东宫的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李象不喜欢这种感觉。 听人说李元婴来信了,他自然高兴不已,他最爱看李元婴的信了。 送信的人看平时稳重老成的小殿下难得露出小孩子心性的一面,不由莞尔,抽出比较厚的那封递给李象:“这是滕王殿下给您的。” 李象一看,这么厚,更高兴了,捧着跑到一边拆信。李承乾见儿子乐成个小傻子,心情也好转了不少,拿过李元婴的信拆开看了起来。 李元婴提议他去看看他们的海港和海师。 这段时间朝中人心浮动,大多在观望着看看哪边胜算大才往哪边下注。李元婴不是朝中重臣,他只是个已经就藩的藩王,这趟浑水他本来可以不掺和的。李元婴却没有置身事外,还主动邀他去滕州,主动提起李德謇和杜荷是他的人、他们所率领的海师也是他的。 就算这世上没人看好他这个太子,李元婴还是会站在他这边。 李承乾感觉这段时间堵在胸口的闷气蓦然散去。 现在他还是太子。 既然他当了这个太子就该好好当,要不然会辜负很多人的期望。弟弟们回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个当哥哥的应该表现出兄长的气度来。要是有人挑动弟弟们一争太子之位,他就好好看看这些人能对他这个太子做什么! 这一次他绝对不会再轻易受困于人。 李承乾心情明朗起来,转头看儿子还在看信,有点好奇李元婴给儿子写了什么,怎么看起来比给他的信还要厚上几分!李承乾耐心地等李象读完信才问:“你幺幺给你写了什么?” 李象也没瞒着,把李元婴在信里写的东西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给李承乾讲了。他兴致勃勃地说:“幺幺在滕州办了个书院,我也要在东宫办个书院,让大家都来弘文馆读书。我们皇家子弟不能输给别人,等我们学好了,全都要像幺幺那样考个进士!谁考不上谁丢人!”李象把自己的打算说完了,拉着李承乾的手央着他同意这件事。 李承乾道:“这个你得和你皇祖父商量。” 李象表示没问题,他一会写个计划书去征求皇祖父的意见。李象说干就干,信心十足地抱着信去自己的小书房,捋起袖子按照李元婴在信里给的框架写计划。 李承乾看着儿子风风火火的背影,感觉李元婴在自家儿子心里的地位比他还高,李元婴隔着老远都能怂恿他干着干那。儿子都这么有干劲,李承乾自然不能落下,他想了想,也准备写封折子给李二陛下,表示自己想出去看看民生民情。 重点是想看看河南道的民生民情。 以后可以再去去别的地方。现在朝中有这么多兄弟在,不缺他一个,他正好可以脱身出来好好看看大唐的大好河山,总不至于一辈子生在宫中长在宫中,根本不知道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知道百姓想要的是什么样的君王。 至于他离京后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朝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李承乾也耍了次赖,表示有父皇和这么多弟弟在他很放心,他相信父皇和弟弟们。 有些说不出口的话,李承乾也趁机写在了这封折子里。这都是受李元婴的启发,有些事当面说可能难以启齿,但是写出来就简单多了,只要你足够不要脸,很多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这时李二陛下还不晓得儿子孙子都被李元婴怂恿着来给他找事。他听人说李元婴的信到了,没搭理,平静无波地把面前的折子都批完了,再吃了碗茶,确定实在没事可做了才叫人把李元婴的信拿来。 李二陛下倚在凭几上读信,只看了一段脸色就黑了。谁给这小子的胆子让他敢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如果是我儿子”,他儿子生了吗?他现在儿子影都没有,而且照他说的“王妃还小还不能生孩子”,估计接下来几年他都没儿女可以得瑟!就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还敢一口一句“你不疼大侄子我来疼”,他的太子用得着这混账东西来疼吗? 李二陛下看完李元婴的信,脸色黑如锅底。他下了旨意那么久,也只有李元婴敢跑来和他说这些话,连长孙无忌他们都只是隐晦地让他要三思,他真下了令也没人阻拦。 大家的意见都很一致,太子确实需要磨练磨练。 没谁觉得真的要动太子,他们都想看看有哪些人是想把太子拉下去的,有哪些人有意换一个能由他们掌控的君王。事实证明张口吞下这香饵的人并不少,很多潜藏在背后的家伙慢慢也会显现出来。 这么多人里头只有李元婴直接写信骂他对太子不好、不疼爱太子。 太子是用来疼爱的吗? 李二陛下把李元婴的信扔到案上,觉得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敢指着他鼻子骂! 李二陛下正气闷着,又有人来报说魏征求见。李二陛下一听,觉得就是魏征把李元婴教成这样的,好教不教,居然把骂人的爱好教给李元婴,这算什么事! 气归气,李二陛下还是让人把魏征宣进来,听魏征喷了一通最近的问题。等魏征喷够了,李二陛下才幽幽地看着他,说道:“魏卿,你这孙女婿写起信来和你一脉相承,这天底下敢这么骂朕的人怕是只有你们俩了。” 魏征听了,认为李二陛下说得不对,他和李元婴骂起人来还是有区别的。主要体现在他比较客观,李元婴肯定偏主观,两者相差忒远了,怎么能混为一谈?魏征认真地纠正李二陛下的错误观点,坚决不承认李元婴是他教的,他有时都被李元婴闹得头疼,这锅他不背! 李二陛下被魏征绕了半天,深深后悔自己拿这事找魏征茬,论讲道理他从来没赢过魏征。下次还是别为难自己了! 李二陛下客客气气地应付完魏征,更气了,马上给李元婴回了封信,还李元婴一顿臭骂。 骂完人,李二陛下这些天郁结在心头的闷气也散了大半。 这法子不错,下次可以早点用。 第 207 章 第 207 章 李二陛下写好信让人送去滕州, 就听人说李象来求见。对这个皇孙, 李二陛下还是很喜爱的, 聪明可爱的孩子谁不喜欢。他让人把李象放进来, 没一会就看到一颗小脑袋小心地往里探, 鬼头鬼脑的模样让李二陛下想起了李元婴。 李二陛下免不了斥道:“进来就进来, 探头探脑做什么?” 李象被李二陛下一训斥, 心里暗暗嘀咕:幺幺害我!说什么搞事情要先查探查探皇祖父心情好不好,害他还没开口就挨骂! 嘀咕归嘀咕,李象也不害怕, 屁颠屁颠地跑李二陛下身边坐下。 李二陛下一发问,他立刻把自己的宏伟计划洋洋洒洒地给李二陛下讲了,宗室子弟之中年纪适合的都不能放松, 全送到弘文馆来读书。大家既然是来读书的, 就不能拘着身份高低,全都一视同仁, 谁都不许搞特殊, 日后不管想要任文职还是武职, 都得和其他人一起过考核。堂堂李氏儿孙, 从小有最好的读书场地、有最好的授学夫子,若是连寻常人家的孩子都比不过, 那就别嫌弃食邑少, 乖乖混吃等死去。 李二陛下耐心地听李象说完, 接过了李象巴巴地地上前的计划书,看了眼李象, 说道:“要是你比不过你的兄弟们,你该怎么办?” 李象一点都不烦恼:“比不过就加把劲追上他们啊。要是实在追不上,我承认他们比我厉害就是,有厉害的兄弟帮衬着多好!”他两眼放光,对兄弟们期待很高,“要是他们都很厉害我可就舒坦了,把事情全扔给他们干,爱去哪玩去哪玩。” 李二陛下:“……” 横看竖看,都觉得这小子很欠揍,看来还是要少让他和李元婴通信才行。用脚趾头想李二陛下都知道,这种“叫大家到东宫一起玩”的主意肯定是李元婴给出的。 李二陛下说道:“你且回去,我看看你的计划写得如何。” 李象有这句话就够了,没说不行说明有门!活泼可爱李小象又屁颠屁颠跑了。 李二陛下没直接骂回去,自然是同意了李象的想法,弘文馆那么大,圈一块来让皇子公主、宗室子弟们读书也还行,小一辈多凑在一起玩玩不是坏事。至于他们能不能学到什么真本领,那得看他们自己想不想学了。 李二陛下还没看完李象递上来的计划,又有人把太子的折子递了上来。这父子俩一前一后地给他找事,李二陛下一琢磨,觉得八成又是李元婴在捣鬼。他搁下李象的计划,叫人把太子的折子拿过来。 李承乾这折子写得很诚挚,认真检讨了自己的过失,认为自己少了些历练,在很多方面都需要好好提升。接着他又开始写自己当上太子后的心路历程,表示自己以前确实有些消极怠工,没有积极思考该怎么当个好太子,现在他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既然这么多兄弟回京了,有人在父皇跟前尽孝,他这个太子大可以趁着机会出去走走,走到百姓中去,了解百姓的所思所求,争取成为一个能让百姓爱戴、百官支持的储君。 李二陛下把这折子看完了,脸皮抽了抽。一看李承乾的目的地,他自然知道这又是李元婴在怂恿,去年李元婴就曾试图让李承乾去滕州玩,这会儿他觉得李承乾受委屈了,立刻又旧话重提。太子没当好,是出去玩一趟能解决的吗? 李二陛下完全没法认同李元婴的脑回路,连带对李承乾也有了几分不满。他确实没想过动太子,召回几个儿子只是想看看还有多少人想对太子下手,一则磨练磨练太子,二则趁着自己还在提前把隐患拔除。 没想到李承乾自己竟也毫不担心,还想着去找李元婴。李元婴到底给他们父子俩灌了什么迷/药?李二陛下一阵恼火,索性给李承乾批了个“可”字,看看李承乾去滕州一趟又能有什么用处! 李承乾父子俩都得到了想要的批复,全然没了原本风雨欲来的沉重,各自为接下来的安排做准备去。朝中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被李承乾和李象天马行空的决定打破了,众人开始私底下讨论起来:这父子俩这么做是有什么用意? 李象把宗室子弟全部召到东宫弘文馆读书,连三岁小孩都没放过,说什么把自己的园子贡献出来当“幼儿园”,到底是想做什么?是真的想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还是想趁机把诸王子弟都捏在手里?这也太狠了吧,现在两国相互牵制都不兴抓别人子女当质子了!李象这个皇家嫡长孙在许多人心里被贴了个“人小心狠”的标签。 当然,更多人认为这是太子的主意,觉得太子看起来宽厚仁慈,心肠其实也挺狠。 可接下来传出消息说李承乾要去巡视滕州,众人都懵了:这节骨眼往外跑,太子莫不是傻了? 李承乾不觉得自己傻了,他不仅要去滕州,他还要挑选长安愿意去滕州搞建设的人一起出发,去滕州换一批历练了几年的人才回来差遣。这也是李元婴在信里和他说的,官员三年或五年一任,他那边有很多任期已满的人可以让他挑回去用,但是人当然不能白给,他得带批新人才来换。 这样以一换一,其实还是滕州吃亏!李元婴可不会白白吃亏的人,他在信里洋洋洒洒地表述自己有多舍不得、有多亏本,又详细地介绍每一个人的本事和政绩,要李承乾不能亏待这些国之栋梁。 李承乾觉得他幺叔连给自己邀功都这么可爱。东宫不缺人才,但是这种在底下历练过,搁到哪儿都能独当一面、管治一方的人才却是哪里都需要的。 这样的人才以一换一的话算起来确实是李元婴吃亏,李承乾挑起人来也格外认真,选了足足一个月才终于敲定东巡名单,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开长安。 李承乾的一番动作自然没瞒过其他人的眼睛,有的人知道这些人是要拿去滕州“交换”的,都觉得李承乾和李元婴两个人胆子都大,一个敢把自己的人塞到东宫,一个还真敢把人照单全收。就算他们不怕对方坑自己,难道不怕李二陛下猜疑? 李二陛下自也知道李承乾挑人去“换人”,还是李承乾直接告诉他的。李元婴确实卷走了一大批人才,现在李承乾要去把人换回来,李二陛下也不反对。 至于将来东宫会不会全是李元婴的人、李承乾会不会和李元婴勾连在一起造/反,李二陛下暂时没这种担心,就李元婴那狗脾气,造/反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他绝对不会干。 狗脾气的李元婴得知大侄子要过来玩,马上忘记被李二陛下臭骂一顿的气愤,勉勉强强把李二陛下重新划入好皇兄行列。他召集手底下的人开了个动员大会,表示任期满了的人可以跟李承乾回京,他也没隐瞒京中的局势,把这时候站太子的风险给众人分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每个人家里都有老有小,有妻有女,他们跟着来滕州或许是因为想历练历练或许是因为同窗之谊,李元婴不能因为他们信任自己过来滕州搞建设,就强迫他们带着身家性命跟着自己站队。对于走仕途的人来说,站错队无疑会带来灭顶之灾! 李元婴开完动员会,许多人都已经做出选择。 唐观和唐璿他们就准备跟着太子回京,在太子最需要用人的时候坚定不移地支持太子。 武媚和狄仁杰他们还是决定继续留在滕州,武媚是因为身份关系,觉得还是在滕州能发挥她的最大用处;狄仁杰则是不想回京面对家人的催婚,他认为自己还小,还可以再奋斗几年再思考成家的事!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和李元婴说了自己的决定。 不管是决定回京还是决定留下,李元婴都一一拉他们促膝长谈,让他们接下来继续好好干,不管在哪儿都要全心全力为大唐发光发热。 忙活了好一阵子,李元婴才终于清闲下来。已经是五月中,天气很不错,李元婴拉着魏姝去游湖玩耍,乘着画舫在徐徐午风里偷闲。 船驶到湖心,李元婴捧着茶叹气,对魏姝说:“我这么做不知会不会害了他们。”他们本来不用这么早做选择的,都是因为他决定全力支持太子才会在这时候面临抉择。 魏姝道:“覆巢之下无完卵。”既然李元婴已经早早站到太子一边,他们这些一开始就跟着李元婴的人除了支持太子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即便他们想选择别人,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他们。 李元婴一向不会烦恼太久,和魏姝聊了会就不再纠结,兴致勃勃地叫人拿把琵琶过来,他要给魏姝唱小曲。 没一会,魏姝就被他闹得想堵住他的嘴巴。 李元婴一点都不害臊,什么让人面红耳赤的词儿都敢往外唱,唱到魏姝要打他了,他才笑嘻嘻地扔开琵琶扑上去亲亲抱抱哄媳妇。 伺候的人默契地退得远远的,都相视偷笑。 小王爷还是该快快活活的才好。 李元婴逍遥半天,回到王府就听戴亭来报说太子的车驾明日应该能到滕州境内了。李元婴当晚睡了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亲自骑马去迎接他大侄子,顺便看看沿途的庄稼长得如何。 李承乾入了滕州境内便不再乘车,改为骑马前行,也好好地看了一路风光。 官道两旁依稀能看见不少民居,路上时常有马车牛车经过,看到他们这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都主动闪避。好在官道足够宽敞,即便两支车队遇上了也不显狭窄,一路上都畅通无阻。 两边很快遇上了。 李元婴一看见李承乾,马上一夹马腹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说道:“去年听说你受伤了,我可担心了!” 李承乾下马走了两步、转了个圈给李元婴看,表示自己没事了。他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同样下马来的李元婴,笑道:“幺叔长高了。” 李元婴一脸自得:“那是自然,我年年都长高的。”他拉着李承乾的手说了好一会话,才想起还有这么多人一起过来,意犹未尽地招呼李承乾上马回城。 众人过来前就知道李元婴和李承乾叔侄俩感情好,亲眼看到他们顶着烈日执手叙话还是觉得他们好得有点过分了。生在皇室,也能有这样的叔侄情谊吗?这次来滕州的人很多其实并不是很想投奔李元婴,都冲着太子的面子才过来,见到太子和李元婴这样亲厚总算放下心来。 都是要外放历练的,到哪儿不是历练?来滕州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第 208 章 第 208 章 李元婴接到李承乾, 心情很好, 叫人在丰泰楼摆宴给李承乾接风。丰泰楼平时承包着各种宴席, 经验丰富, 太子驾临也丝毫不显忙乱。 李承乾入席后, 李元婴先让人上了轮开胃菜, 才一轮一轮地换菜, 一直换了十三轮,才把当季的菜品上给李承乾尝遍。 李承乾虽然每样只吃了几口,却也吃得很饱, 宴会散去后和李元婴在王府里散步消食,对丰泰楼丰富而极有层次的菜色赞不绝口。 李元婴说道:“丰泰楼的掌厨都是一辈子浸淫厨艺的人,自然能琢磨出许多吃法。” 丰泰楼发展至今, 已经不是普通的吃饭的地方了, 丰泰楼会按照需求指导百姓见缝插针地种植什么蔬果、养殖什么禽畜,告诉他们哪些食材已经有人供给、哪些食材需求很大, 把城郊的农牧业安排得明明白白。 丰泰楼因为菜色丰富, 几乎每个月都会有应季的新品推出, 平时除了开农业讲座指导百姓选种选育之外还时不时开个烹饪讲座, 让人来学学一些便宜的家常菜做法。这类菜色不是丰泰楼的消费范围,教会所有人都无妨, 所以掌厨们都按照李元婴的意思毫不藏私地开课。 这些事决定了丰泰楼不会是一般的酒楼。这些来学厨艺的人有男也有女, 起初女眷们还不好意思来, 后来看来的女孩儿多了才大着胆子结伴过来。 人不可能一辈子穷困,不少人从丰泰楼得了指引或者学了厨艺, 对丰泰楼便有了点不一样的感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以“吃一顿丰泰楼”为目标。哪怕他们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等他们儿子、孙子发迹了,总有机会实现这个小心愿。 当初李元婴盘下丰泰楼为国子监免费供应三餐也被人当做傻子,但这些事长期来看其实回报颇丰。 现在的丰泰楼不管是在普通百姓心里还是在读书人心里,都有着与其他酒楼食肆截然不同的地位。 李元婴边陪李承乾在滕王府的行廊里遛弯,边和李承乾说起这些安排的用意。《荀子》里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不是傻子,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他们心里都有数的,不是你叫喝两声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想他们需要什么,想怎么做才能真正让他们过得更好更快活。 今年滕州大半田地都自愿种下占婆稻种,眼下虽然还没看到产量,但看起来今年会是丰收的一年,有些地方缺水也没有影响占婆稻种的生长,瞧着确实是抗旱的。 要是没有平时的指引和组织,百姓们不可能拿自己接下来一年的口粮来试种新稻种,哪怕李元婴承诺给他们保本他们也会不甘不愿。 李承乾听着李元婴把滕州这边的规划娓娓道来,发现即使只是很小的一步,那也是和整个规划息息相关、融为一体的。 所以做规划时得走一步谋百步,不能想一出是一出。 这种周密的安排不可能是李元婴想的,李元婴一向最天马行空,从来没有脚踏实地过。 李承乾夸道:“幺叔你手底下真是人才济济。” 李元婴一脸骄傲:“那是自然,不管是姝妹妹还是媚娘,狄仁杰还是唐璿,他们都可厉害了。”吃吃喝喝的聊完了,李元婴感觉消食得差不多了,放李承乾休息去。 太子车驾在滕州停了几日,随李元婴到处走走停停,决定要回京的唐观和唐璿等人也一路陪同,向李承乾展示他们在滕州的实践成果。 初到滕州时李承乾只觉得滕州比别处热闹,跟着李元婴走了几日,看过试点县的变化,李承乾才知道这份热闹到底从何而来、付出了多少人的心血。想让整个大唐都变得生机勃勃很不容易! 一路上,叔侄俩还针对汉景帝的一番话进行讨论。汉景帝发布一道诏书,上面有段话是“雕文刻镂,伤农事者也;锦绣纂组,害女红者也”,意思是你追求精美的雕文刻镂,会耽误农户们干农活;你追求锦绣纂组,会妨碍妇人们织布缝衣,所以不能贪图享受、爱好奢华。 这番话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要是人手不够、粮食不足,上位者还穷奢极欲,对百姓来说是无穷无尽的伤害。所以想要追求吃好喝好玩好、追求华服美衣珍玩奇宝,得在百姓都“有余力”的基础上。 要做到“有余力”,最基础的一点就是要有人有粮。 高产粮种、高效农具以及畜力代替人力,都是为这一切准备的。 李元婴大致给李承乾规划了一下往后的发展方向—— 第一要多鼓励大伙成亲生孩子,出些赞美爱情、赞美家庭的好词好曲让人传唱,甚至还能编排些爱情故事俗讲,上元灯会那样的联谊活动多搞点,让大伙积极组建家庭。 第二要多养些牛羊骡马,最好做到家家户户一头牛,节省人力资源。这个大伙一直都在努力,襄城宫那边的选育工作不能放松,务必要选出好养活又能干活的良种耕牛。 第三就是滕州现在一直在做的,多开发高效新农具、多寻找优良稻种,这其实并不是容易的事,世上谷类作物有上百种,最终挑出来最适合食用的只有“五谷”,所以选种育种是个漫长的过程。即便找到高产作物,也不一定适合食用,比如麦子从前吃的就少,一来是做着不好吃、二来是吃了不好消化容易得病,好在《齐民要术》里就有记载有几个发酵之法,可以让小麦吃着好消化,这个李元婴也让丰泰楼琢磨着开发了不少新做法,希望让百姓们早些习惯吃面食,毕竟有些地方比较适合种麦子。 李元婴提供的这些思路都很务实,可操作性很强,李承乾带着这批滕州历练过的人才班子回去马上能开干。李承乾听了一路,对回京之后要做什么也有了数。 正事聊完了,李元婴又想着玩儿了。他琢磨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了好好玩儿,有人陪他玩、有人给他想好吃的做法、有人给他做好玩的玩意儿,日子才能过得有滋有味啊! 李元婴拉着李承乾往海边跑。 到海港之后,李承乾看到了乌压压的一码头海船。两个人带着侍卫登高远望,李承乾往下数了数,这些海船的数量十分惊人,具体数目比他预估的还多。 李元婴给李承乾解释:“这都是各家预定的船,还没出过来,等我们看完演练休息一日就让海师护送他们出海,带他们出海找宝贝。” 李承乾知道李元婴从海路上找到过不少好东西,没质疑出海能不能找到宝贝。他问李元婴:“我们就在这里看演练吗?” 李元婴说:“还是再走一段路吧,这边有那么多商船,砸坏了心疼,船工造船可不容易。” 李承乾有些惊讶。居然还会砸坏? 李元婴领着李承乾绕了个弯,走到视野更空阔的海岸边,令人挥旗为号让演练开始。不一会,李承乾就看见数艘比刚才那些商船更有气势的海船出现在远处的海面上。 海上波涛汹涌,可由于海面实在太广阔,远远看去仿佛平静无波。李承乾到海边的机会不多,这会儿临海眺望,感觉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随着迎面而来的海风尽情舒张,舒服得不得了。 直至海船彻底进入视野,李承乾才发现那十几艘海船后头居然还追着一只他从未见过的生物。那生物只露出个尖角在水面,可只要看清它周围带起的水浪就能看出它的体格绝对不小! 李承乾惊疑不定:“那是什么?”那东西看起来可能和海船差不多大! 李元婴道:“这些大家伙有的叫鲛鲨,生性凶狠,遇上会很危险;有的俗称大鱼,性情比较温顺,但体格也很巨大,要是惹怒了它们同样不好相与。可能是因为近海食物少,这些大家伙在近海一带比较少见。戴亭在倭国时看到倭国人捕杀这种生物,从临海而居的倭国人那里了解了不少制住这些庞然大物的方法,小李他们出海时经常拿它们练手,已经坏了几批船。”说到这个李元婴就有点肉疼,“他们真是太败家了!” 这次李元婴让李德謇他们随便诱个大家伙回来给李承乾见识见识,李德謇领命出海去了,看起来也不辱使命,成功招来了一个凶狠的大家伙。 为了应对那庞然大物,海上的海船聚散有序,牢牢地牵制着那战斗力惊人的鲛鲨,随着一群勇武的士兵训练有素地轮番出击,鲜血很快染红一整片海水。 李承乾看得入了迷。 当初他就是能带着李元婴一起去看象马大战的人,这种激烈的海上搏杀自然让他挪不开眼。这也太刺激了!那大家伙完全显露在眼前后,李承乾可以确定它至少得许多人才能合抱! 比大象还大! 海里居然藏着这么多凶狠的大家伙吗? 李承乾问李元婴:“那出海岂不是很危险?” 李元婴道:“对啊,可危险了,不过我上次出去时很幸运,一路都没遇到什么凶险。” 李承乾想到李元婴挨的那顿打,心里的炙热消失了。连李元婴都不能随便出海,更别提他这个太子了。能站在这里过过眼瘾,李承乾已经很满足了。眼看海上的搏斗已经结束,李德謇带着人把伤痕累累的鲛鲨往岸上拖,李元婴拉着李承乾下去近距离看看它的真面目。 走近一看,李元婴和李承乾都发现这大家伙的牙齿就十分巨大,李元婴向来不怕死,还伸手去摸摸碰碰。摸完了觉得手上湿漉漉的,还沾了点腥臭味,赶紧叫人打了水来净手。 叔侄俩绕着鲛鲨走了一圈,啧啧称奇,都觉得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杜荷还叫人抬来几个水缸,说抓到一批鲛鲨崽崽,还很小,牙齿已经长出来了,看着奶凶奶凶,可以带回去给皇孙赏玩赏玩。只不过运输路上要注意,一来它们是吃肉的,二来不能换淡水,取不到海水的话往水里倒些海水晒出来的盐也能充数,不过得按着比例加。 这种养鲛鲨崽崽的方法是书院那群学什么化学的人搞出来的。 说到这里,杜荷还看了眼李元婴。这些无聊的人才就是李元婴砸钱培养出来的,真不知道李元婴怎么还没把自己作成穷光蛋! 李元婴道:“对,带回去给象儿他们看看。”他问李承乾幼儿园开起来没,开起来了他让人多备些海洋生物标本或者好养活的活物回去让他们看看海底世界有多奇妙。对海洋的好奇心,要从娃娃抓起! 李承乾道:“我出发时已经着手准备了,带回去应该正好。” 接着李承乾开始暗示李元婴带他去看看那什么标本。其实作为一个没有到过海边的宅京太子,他也很想开开眼界的! 第 209 章 第 209 章 李元婴自也是乐意带李承乾去看的, 不过那个环节摆在后头, 眼下来说他没答应, 先邀李承乾和士卒们一起分吃大鲨。鲨鱼肉其实不怎么好吃, 不过挑拣适合的部位烤一烤, 撒上适合的调料, 味道还是不错的。 傍晚众人在沙滩上燃起篝火, 陪着太子一起烤鱼烤虾,激动地给太子表演武艺和才艺。 一群人护卫着李承乾热热闹闹到海上月出,李元婴陪着李承乾登上海船参观, 叔侄俩在海船上转悠一圈后坐到甲板上一起看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 李承乾忍不住对李元婴说心里话:“到幺叔你这边玩过以后,我真不太想当太子了。” 李元婴可不答应了:“不行,你得当太子, 还得当个好太子。”他一脸认真, “将来还得当个好皇帝,让大唐越来越繁荣、越来越富强, 只要大唐旗帜一亮出来, 到哪里都能受到热情款待。这样一来, 我可以一辈子当无法无天的大唐亲王!我也知道肯定很辛苦, 要是让我当我肯定不愿意,可你不是当着了么, 不好换的, 换了不仅你没得玩, 我也没得玩!你还是先接着当吧,大不了等象儿大了你直接让他上。” 李承乾觉得有道理, 儿子看着聪明得很,和李二陛下也挺亲近。回头让他跟着李二陛下多学学,到时指不定让李二陛下直接传位给他都行。李承乾点头说:“是这个理。” 李元婴挺想带李承乾出海看看,可惜他自己都不能去,和李承乾感受了一下扑面而来的海风就下船了,跟李承乾在海港旁的别苑里下榻。 第二日一早,李元婴才带着李承乾去看书院学生做的海洋生物标本。这些生物千奇百怪,有的是直接风干,有的是按着实物做的模型,不管哪种都让李承乾大开眼界,既觉得大海神秘莫测处处凶险,又觉得大千世界开阔美丽。他问李元婴:“我能把这些都带回去吗?” 李元婴道:“这么多运送起来可能有点麻烦,不过多征集点人也不是不行。”他给李承乾说出自己的构想,“我准备在这里建个博览馆,让准备出海的人都先了解一下海上的风险、海上的情况,知道遇上危险该怎么运动,不要自己擅自行动害死自己。这展馆也不仅介绍海洋,我准备派人去新罗、倭国、占婆这些地方出使,让他们带着自己的特产、矿产和其他拿得出手的所有东西过来展览,也好让大家知道这些地方到底值不值得去。反正人都来了,东西带一份是带,带两份也是带,不如滕州这边开一次、长安那边也开一次,两边一起开个‘万国博览会’!” 李承乾也来了兴致:“这个好!” 李元婴摩拳擦掌:“那你得给我盖几个戳,我拿着你盖过戳的文书去邀请人才够正式。我负责从海上这边请,你回长安后马上去邀请西域和吐蕃那些地方,一定要多请些人,好好热闹热闹!” 李承乾和李元婴商量了大半天,又把武媚她们叫过来一起商讨具体细节,把整个展会方案确定下来了。有了这么个大计划,李承乾在滕州呆不住了,接下来几天麻溜地让人收拾好李元婴给他准备的大包小包大车小车要回京。 临去前,李承乾大方地帮李元婴往一堆空白文书盖上了太子印鉴,让李元婴自己看着写,显然对李元婴十分放心。反正李承乾觉得要是自己日子过得有李元婴这么快活,他是怎么都不会对太子之位有兴趣的! 李元婴依依不舍地给李承乾送行,拉着他的手殷殷叮嘱他一定要把能邀请的大国小国都邀请了,不能堕了“万国博览会”的名头,邀请不到一万个国家,少说也得一百个! 隔了好些年,又能和李元婴一起搞事,李承乾也是有“一定要把事情搞成”的决心的。 前些天他已经叫人先回去准备展馆,要把这些活标本死标本先陈列出来带李象他们来赏玩。一起送回京的还有他们吃剩的鲛鲨鱼骨,回京路途不算短,连着肉一起运回去肯定会发臭,只能让他们看看骨头了,聊胜于无! 李承乾和李元婴保证回京后马上派人出发,绝对要弄得又盛大又热闹。 相比来时的心事重重,李承乾踏上回程时整个人都轻快多了,他回头看了眼牵着马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的李元婴,心中虽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迫不及待。为了将来的快活生活,他得当好这个太子! 至于未来,未来就靠他儿子了。 可怜李象还不知道李元婴这人随时倒戈,过去和他说要带他到处玩耍,见了他爹又怂恿他爹早早把江山社稷扔给他。他正兴奋地落实着李元婴给他提的计划,把小伙伴们都接到东宫一起读书玩耍。 诸王各有心思,有的觉得这样挺好,有的觉得这可能是东宫想要拿孩子牵制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却没人敢留着孩子不送过去。毕竟这事是李二陛下开的口,他们不管有没有那个心思都不好违背李二陛下的话。 李象很有嫡长孙的样子,连哄带骗地把一群熊孩子收拾得服服帖帖,弘文馆的学士们看李象这般表现,对李象很是满意。即便太子有时有些不尽如人意,有这样的嫡长孙也让他们觉得往后的日子很有盼头。 冲突也不是没有,课余时李象带着一群堂兄弟堂姐妹在校场玩耍,小孩子摔摔打打难免会受伤,吴王李恪的儿子就不小心摔伤了胳膊。好在随时有太医在旁候命,很快把伤处处理好。 小孩子受不得半点委屈,在兄弟面前不好意思哭,回去后才哭哭啼啼地向吴王妃哭诉说自己胳膊疼。吴王妃很心疼地抱着孩子又是看伤口又是哄,等李恪当差回来后免不了和他抱怨起李象来。 李恪最近很疲惫,朝中有人暗中向他靠拢,可是人太子当得好好的,瞧着着实没他什么事。还有人和他提什么前朝,李恪简直觉得他们是想害死他,大唐已立国三十年,还有前朝什么事? 就算前朝有什么,也和他没关系,他母妃不过是前朝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公主。哪怕有人要复辟前朝,有他一个公主之子什么事? 当然,其实也是有点关系的,比如有这重身份在,不管他表现如何李二陛下都不会选他为储君。 听了自家王妃抱怨,李恪摇头说:“小孩子打打闹闹,摔着碰着都很正常。不说远的,就说我们家这几个,难道他们玩闹时没受过伤?” 人贵有自知之明,李恪觉得不管李二陛下到底为什么把他们召回来,他都只会是陪跑的。既然如此,他可不会傻到当出头鸟,让有心人把他当枪使! 吴王妃听李恪这么说也就不再多言。 小孩子委屈时是真委屈,不过哭完就完事,第二天又一大早起来吵着要去弘文馆,埋怨别人没早叫醒他让他要迟到啦。 到了弘文馆之后又高高兴兴地凑一起玩耍。 李象一直和小伙伴们玩耍到李承乾即将回到长安。他已经听人说李承乾回来后要建个海洋展馆,天天盼着李承乾回京。这下终于盼到了,他和夫子们提出要告假去迎接李承乾。 皇孙这么要孝心,夫子们自然是大方批假,让李象早早出宫去。 李象兴奋地出城接李承乾,见到人后表现得很正经,没嚷嚷着要看幺幺给他们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而是爬到李承乾车上和李承乾说话,先问李承乾一路辛不辛苦,再说自己最近都做了什么。 父子俩同乘入城,有的大家伙已经放到临时展馆那边去了,剩下的都是适合带回东宫给皇家幼儿园展示的。 李象听说李承乾看到了有恐龙那么大的鲛鲨,羡慕得不得了,满心期待地盼着回宫看鲛鲨崽崽。 随行人员里头有专门研究海洋生物的,及时给鲛鲨崽崽更换海水投喂食物看,把鲛鲨崽崽养得很精神。 李象回到东宫后趴在栏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很难想象这么一条奶凶奶凶的鲛鲨崽崽能长到恐龙那么大。若不是看到鲛鲨崽崽锋利的牙齿和一口吞肥鱼的凶残画面,李象真心把它抓起来好好研究! 大海真的好大啊,陆地上都看不到恐龙那种大家伙了,大海里还藏着那么多! 李象觉得自己上回去滕州去亏啦,怎么就没央着幺幺带他去海边。要是知道海港那边那么好玩,他肯定要叫幺幺带他去的!可惜上回是幺幺大婚,幺幺只想着自己娶王妃,压根没空闲带他们去看围捕鲛鲨什么的。 想到幺幺前两年说要带他出去玩遍大唐,李象才再一次高兴起来。唉,现在先让他耶耶好好玩玩吧,将来他跟着幺幺和皇祖父出去玩,江山社稷的重担可就要落到他耶耶头上了! 李象想通了这一点,马上兴致勃勃地回去找小伙伴们说起鲛鲨和鲛鲨崽崽的事。虽然他没亲眼看到,但小孩子谁不会编故事啊,李象张嘴就来,把围捕鲛鲨的画面说得惟妙惟肖,说那鲛鲨有恐龙那么大。 对于没怎么回过长安、不知道恐龙是什么的可怜娃儿,李象还带他们去看自己的恐龙模型,不管是经典款还是典藏款,他的藏品里都应有尽有,并且全都一式多份,一份用来观赏、一份用来玩,剩下的用来送人。这次他就大方地给没买到模型的小伙伴都送了一份,让他们动手感受一下恐龙文化。 小屁孩们明白恐龙有多大后都惊叹不已,呼啦啦地跑去围着栏杆看养在大缸里的鲛鲨崽崽,试图从它们身上想象出超大型鲛鲨的英姿。 这时候李承乾已经休整完毕、换了身衣裳去见李二陛下。 第 210 章 第 210 章 太子回京不是小事, 朝中上下很快都知道了, 李二陛下自也不会没听到这个消息。 若是李承乾去别的地方, 李二陛下可能没什么兴趣听李承乾细说, 不过李承乾去的是滕州, 李二陛下就很想知道李元婴特意邀李承乾过去到底是什么想法。 听人说太子过来了, 李二陛下叫人把李承乾放进来。议事堂除了李二陛下, 还有平时经常留下来商谈政务的长孙无忌等人。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肯定要搞事情,也没把其他人打发走,叫他们留下一起听听。 李承乾入内看到这仗势, 自是恭恭敬敬地朝李二陛下见礼,随后才和李二陛下说起滕州的所见所闻、和李二陛下提到自己带回来的一批人才。 这些都是老一套了,李二陛下听着觉得平平无奇, 没怎么上心。直至李承乾说起去检阅海师才提起精神认真听, 听完李承乾说的刺激画面,李二陛下得承认自己妒忌了。 再听李承乾如数家珍般给他介绍海洋里的各种物产, 并说自己带回了许多标本和活物准备拿去皇家幼儿园展示, 李二陛下点了点头, 对李承乾的做法表示赞同, 是该给小孩子们开阔一下眼界。 说起来皇家幼儿园开了这么久,他还没去看过, 最近他正好有空, 可以过去看看皇孙和皇孙女们。李二陛下允了李承乾的请求, 让他只管把展品送去弘文馆给孩子们长长见识。 李承乾见李二陛下心情瞧着还不错,便把万国博览会的构想给李二陛下讲了, 还拿出自己和李元婴他们拟定的策划书呈给李二陛下:“儿臣认为这万国博览会值得举办,既能展示我们大唐的国威,又能让朝臣和百姓们了解各地的物产和文化。” 和李元婴混在一起大半个月,李承乾说话也蹦出许多新词来,不过听着不难理解,在座的人都听懂了。 这个万国博览会确实值得办一办,但李二陛下不太高兴,上回他们去滕州时李元婴光顾着娶媳妇,压根没怎么招待他们,直接把他们晾在别宫里不管。这次李承乾过去,李元婴亲自相陪不说,还给李承乾展示这么多新鲜玩意、捣腾出个庞大的万国博览会计划。 由此可见,这小子是个小白眼狼,有好东西只和侄子分享,压根不记得他这个哥哥。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对李承乾说:“计划是不错,不过这种大事怎么能两边一起办?到时候人是去滕州还是来长安?滕州那边不必办了,直接在长安办。” 李承乾听出李二陛下生气了,却不知道李二陛下在生什么气。李二陛下直接把万国博览会的举办权收到长安这边,李元婴知道了一定会跳脚! 李承乾很讲义气,硬着头皮替李元婴争取:“父皇,这不太好吧?主意是幺叔出的,怎么能只许长安办,不许滕州办?” 李二陛下道:“他还敢有意见不成?” 这话谈不下去了。 李承乾没想到李二陛下会干这种不要脸的事,见完李二陛下赶紧去给李元婴写信,把李二陛下抢举办权的事告诉李元婴。 万国博览会明年才举办,时间还算充裕,李承乾觉得还是有机会让李二陛下改变主意的。在那之前,其他准备工作得赶紧做,毕竟很多地方光是派使者过去就得半年,一来一回的话花个一年都很匆忙,所以使者得先派出去。 这几年按照李元婴的提议,李泰和李恪他们都有轮流出使各国,李承乾也没落下他们,拉着他们一起坐下商量到时每个人负责组织相应的展区。一来他们可能有熟人,二来他们了解过当地的情况,可以判断那些来参加展会的人是不是在搪塞敷衍大唐。 李承乾现在心胸十分开阔,要是这些弟弟们愿意放他当个自由自在的藩王的话,他甚至愿意主动让出太子之位。当然,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没谁忍得下一个当了十几年太子的“前太子”过得潇洒自在。 想法不同以后,李承乾对兄弟们的态度自然大不相同。若是说以前他对兄弟们还有点戒心,得警惕他们是不是想争夺太子之位的话,他现在单纯就是把李泰他们当弟弟看,要弄万国博览会也大大方方地和他们商量,希望每个人都给这场盛会出一份力。 李恪和李泰他们也感觉出了这种变化。 本来李泰是死都不会和李承乾和解的,可听李承乾一口一句“我们大唐要怎么样怎么样”,他也觉得要认真对待这个万国博览会。要是以后能把它当惯例办下去,哪怕大唐商贾不出去,他们说不定也能坐在家里赏遍天下珍宝、尝遍天下珍馐! 兄弟们坐在一起吹了一通牛逼,都觉得身心舒畅,对于自己要出人出力也不反感了,纷纷表示自己一定尽心尽力,绝对要好好地把这个万国博览会办大办好! 李承乾得到弟弟们的响应,心情十分畅快,叫人送上好酒让弟弟们敞开喝。 一顿酒宴吃下来,每个人感觉各异,却都觉得这样的太子、这样的兄长好像很不赖。 李泰顺路去接李小圆球他们放学。 看到李泰来了,李小圆球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妹妹,兴冲冲地跑向他。他们三兄妹年纪不一样,学的东西也不一样,不在一个班,跟着李泰钻上车后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和李泰说起自己在弘文馆做了什么,有时还为谁先说而吵起来。 李泰被他们叽叽喳喳吵得脑仁疼,却也没好表露出自己的不耐烦。都是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能扔下车去?他只能耐心地听着,适时地给每个孩子勉励几句。 想想李二陛下让这几个小屁孩去弘文馆读书还是有点好处的,至少平时把他们送去弘文馆,他和王妃就不用被他们烦着要做这做那了! 李泰这种心理几乎是同时发生在李恪他们身上:熊孩子这种东西,在眼前你觉得烦,不在眼前你又惦念着,所以白天把他们送出去让他们凑一堆玩、晚上接回来逗逗,感觉还挺不错! 长安这边一切都好,负责去发出万国博览会邀请的使者们也陆续就位、整装待发。 相比起来,滕州那边就不怎么安宁了,本来李元婴和他大侄子谈完心心情可好了,每天开开心心地给人分任务、让他们出使各国邀请人过来参加万国博览会,不管是大国还是小国、是繁荣还是落后,只要他们愿意来,他们都可以用海船接送对方,让他们轻轻松松出发,不必担心交通问题。 这种忙碌又欢快的气氛只持续到李承乾的急信送来那天。 李元婴看到李承乾的信后气炸了,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李二陛下更坏的人。主意明明是他想出来的(虽然有系统和武媚她们出谋划策),李二陛下听了就要抢走举办权,不许他们滕州办,真是岂有此理!偏偏李二陛下是一国之君,还真可以干这么无耻的事。 李元婴一整天都气鼓鼓的,吃饭都不香了,觉得李二陛下简直欺负人。 魏姝从书院回来看李元婴一脸气愤,听人说他连饭都没怎么吃,赶紧坐到李元婴身边问他怎么了。 李元婴觉得特别生气特别委屈,立刻跟魏姝要亲亲要抱抱,哼哼唧唧地在魏姝脖颈间拱了半天才开始痛斥李二陛下的恶行,从小时候被抢玉米到现在被抢万国博览会的举办权都数了一遍,越发觉得李二陛下有抢人东西的臭毛病。 李元婴痛骂:“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这样,真是太不要脸了!” 魏姝也觉得李二陛下太过分,跟着李元婴生起气来。 他们确实只是藩王没错,可李二陛下也不能说抢就抢,连个交待都不给。这太伤人心了! 李元婴和魏姝一起臭骂了李二陛下一顿,觉得还是不解气,又跑书房写信骂李二陛下去。他夸人花样多,骂人花样也多,这次他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一句都不重样,全在骂李二陛下不要脸。 李元婴气呼呼地让人把信送去长安,要快马加鞭地送,要是李二陛下不给他个交待,他就要跑回长安去和李二陛下要个说法! 信送出去了,魏姝问李元婴还要不要让人去邀请周边各国。 李元婴说道:“都和承乾说好了,肯定是要让他们去的。”虽然他骂了李二陛下一通,可要是李二陛下铁了心不让他在滕州办,那他也没办法抗命。反正不管在长安办还是在滕州办,人总是邀请的,临近展会开始再派人去肯定来不及。 实在不行,到时他换个名目在滕州办就是了,虽然名头可能没“万国博览会”响亮,可肯定也能办得热热闹闹! 李承乾留下的空白文书已经写上了统一规格的邀请公函,上头只有各国国名的位置空着,只填了新罗那几份已经确定下来的,剩下的都让使者带在身上便宜行事,遇上以前不知名、没有往来过的小国可以把它们的国名填上去发出邀请。 魏姝见李元婴没那么气了,拉着李元婴一起用晚膳。李元婴骂完了李二陛下,心情却是好转了不少,坐下后闻着饭香终于觉得饿了,哼哼着对魏姝说:“下回我再生气都得好好吃饭,不能饿坏自己。” 魏姝说道:“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有媳妇儿在身边安慰,李元婴第二天又恢复到精神抖擞的状态,兴致勃勃地给使者们安排完工作才去慰问新来的人才们,让他们在滕州安心干、好好干,一起建设美好滕州美好大唐。 第 211 章 第 211 章 李元婴气来得快消得也快, 每天精神抖擞地到处蹦跶, 差点忘了自己还写信骂了李二陛下。 这时信使已经把信送到长安。 李二陛下忙完政务才抽空打开信看了起来。 李元婴在信里列举了李二陛下过往的抢东西历史, 表示抢上瘾不是好习惯, 要李二陛下给个说法。 接着他开始变着法儿骂李二陛下不要脸, 居然这么对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弟弟, 隔着信纸都能看出李元婴写信时肯定气得不轻, 只差直接跑回长安骂人了! 李二陛下冷哼一声,把信晾在一边没管,压根不理会李元婴的满纸怨愤。 隔了几天, 李二陛下才召最近去巡检河南道的官员入宫问对,主要问李元婴这会儿在做什么。 得知李元婴隔天又活蹦乱跳地忙这忙那,依然准备以太子的名义派使者去邀请周边各国带着好东西来参展, 李二陛下才屏退巡检官员, 叫岑文本过来拟诏书。 李二陛下准备召李元婴回京,让李元婴协助太子办好这万国博览会。要是办得好了, 往后可以许他和太子每隔两年在不同的地方筹备这一展会。 大唐地大物博, 有些东西并不适合长途运输, 在不同的地方开展会更能展现大唐各地的美丽富饶。 这些主意全是李元婴出的, 让他和太子到各地主持这个展会也不算出格。 这样一来,也算是让太子能行走各地, 了解各地民生民情, 不至于遇到什么事都两眼一抹黑。 褚遂良得知李二陛下这个想法, 心中暗暗吃惊。 若说李二陛下这是想锻炼太子,那捎带上李元婴算什么事?没想到李元婴明明已经远离京城, 在李二陛下心里的分量竟不减反增! 诏书送到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那边,两个人都觉得不太妥当,上回李二陛下召回李恪他们就让朝中人心浮动,现在怎么又召回李元婴? 李元婴是太上皇的幺子,母亲又只是个宝林,就算把所有皇子和亲王都轮完了,皇位也没可能轮到他头上。可要是李二陛下有意放纵,李元婴还真可能越过许多人去! 长孙无忌喊上房玄龄去找李二陛下讨论这道诏书该不该发。 李二陛下早料到旨意一到中书长孙无忌他们就会找过来,早早叫人把李元婴到滕州后的作为都整理出来给长孙无忌他们看。 事实证明,李元婴到滕州之后城扩建了,人口增加了,路修得平坦宽敞,港口也给他建起来了。 更难得的是,李元婴做这些事的时候并没有放松农事,每年都会亲自到田间鼓励农桑。《齐民要术》那边推出了一些对河南道而言用处极大的新农具,大大地节省了人力和畜力,长期进行的作物选种育种也让粮食收成各有保障。 不去看胡搞瞎搞的部分,李元婴不管从哪方面看都是个能办大事的人,就是性情比较跳脱,需要磨练磨练。 眼看滕州这块地已经不够他扑腾了,难道不该把他放到更适合的地方去? 李二陛下谆谆善诱:“说不定让他去其他地方看看,他会把其他地方的路也给修了,还不用朝廷掏钱。” 哪怕长孙无忌不管朝廷的钱袋子,听到这个说法也有点心动,不用朝廷掏钱就能把各地的路都修起来真的很不错! 而且这事由太子主持、李元婴协办,对太子来说是有莫大好处的,太子民望高些,将来继位也平顺些。 至于房玄龄,那肯定是被李二陛下说动了,毕竟朝廷没钱最愁的就是他!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当机立断地改口:“陛下圣明。” 过了中书这关,诏书又送到门下省那边去。 门下省一直由魏征坐镇,现在还多了个褚遂良。两个人看到这份旨意的第一感觉都和长孙无忌他们一样:李二陛下又想干什么? 涉及自己的孙女婿,魏征眉头跳了跳,看着上头已经签下的三个署名,感觉李二陛下他们是在挖坑给李元婴跳。 魏征很清楚,就算这是个大坑,李元婴也会高高兴兴地往里跳! 要知道李元婴那个人是闲不住的,能让他到处跑他不知该有多高兴。 魏征和褚遂良又去找李二陛下讨论这份旨意。 对上魏征,李二陛下没说那套“让李元婴想办法修路,不花朝廷一分钱”的说辞,怕魏征喷他想掏空幺弟的钱袋。 李二陛下叹着气告诉魏征自己不想两地同时办展,那太劳民伤财了,对百姓来说没好处,也不容易把展会办大办好。没想到李元婴知道之后来信骂得他狗血淋头,他想想也觉得不给李元婴办太不通人情,所以才想出这么个轮流办展的主意。 头一届万国博览会,李元婴这个出主意的人总不能缺席吧? 所以他才让李元婴回来协办。 至于往后让李元婴和太子到各地主持万国博览会,当然是为了锻炼他们! 李二陛下说得情真意切,甚至还有李元婴洋洋洒洒骂了几千字的信做作证,连魏征都挑不出问题来。 要是李元婴在这儿,那肯定是抢着答应下来,绝对不会有半点不甘愿。 对李元婴这种身心都野得不得了的人来说,能到处玩耍对他来说是天底下最有吸引力的事! 魏征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再多说,回去把自己的名字也署了上去,按着李二陛下的意思让人把诏书送去滕州。 李元婴最近过得挺快活,使者们都出发了,再回来时可能带回的就是各国使团。到那时他就能坐在府里玩遍各国好玩的东西、尝遍各国好吃的美味,想想就开心! 传旨内侍来到滕州时,李元婴还觉得有些莫名。 以前李二陛下送诏令送书信过来都不太正式,这次看着却很正经,李元婴直觉觉得他无耻的皇兄要坑他! 李元婴万般警惕地接了旨,听了半天花团锦簇的溢美之词,才听出重点来:李二陛下虽然不许他今年在滕州办万国博览会,但以后可以让他办。 而且,李二陛下召他回京协办这次万国博览会,往后各地要办时也都让他和太子去主持! 李元婴眼睛都亮了,接过旨意还不太相信,拉着魏姝她们问:“皇兄的意思是我可以到处玩对不对?是不是我想上哪玩都可以?” 魏姝几人都点头。这个旨意让他们意外极了,毕竟藩王就藩之后可能一辈子都只能呆在封地,李二陛下这旨意等于允许李元婴到处行走! 这年头其实很多人不太愿意出远门,一来路况不平坦,二来可能有匪患。 可李元婴不一样,让他闷在一个地方对他来说才是种折磨,要不然他也不会按捺不住偷偷跟着李德謇他们出海。 没有比允许他到处跑更让他高兴的了。 李元婴确实高兴坏了,马上又把李二陛下从“混蛋皇兄”改成“天下第一好皇兄”。 到晚上李元婴都还睡不着,拉着魏姝问她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 书院那边逐渐也培养出不少得用的人才,武媚都逐渐从书院事务里抽身,只做重要决断,魏姝也不必一直围着书院转悠。 魏姝和武媚还是有些不同的。 武媚很有野心,基本是冲着刺史的位置在发展。 魏姝更偏向于搞学术研究,她从小就爱书法,在书院负责的也是女子学院和字学一块。 李元婴觉得假以时日,魏姝在书法上的成就未必比褚遂良他们差,他兴致勃勃地和魏姝畅想未来:“我们到各地寻访字画和碑刻壁画,你学字,我学画,往后我的画全由你题字,让后人知道我们都很厉害!”至于麻烦事烦心事,交给别人去做就好!提到这个李元婴就有点惋惜,“要是我们早出生个百八十年就好了,很多字画都没被毁掉。” 魏姝点头。 就在南北朝和隋末,书画有过三次浩劫,一次是梁元帝为了不让自己收藏的书籍字画落入敌手,一把火把自己的藏品全烧了;另外两次是隋炀帝和李二陛下在用船运输字画珍品时整艘船沉了,许多真迹全没救回来。 那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贝啊! 李元婴要带她去各地寻访字画真迹和碑刻壁画,她当然愿意去。 这些宝贝将来也不知会不会遭天灾人祸,他们能亲眼看一看总是好的。 魏姝道:“祖父也写了信过来,说到各地办这个万国博览会怕不会轻松,不是每个地方都像滕州这样交通便利,到时不管水路陆路都得修整,怕是得费不少人力物力。” 这个任务到时很可能落到李元婴头上。 李元婴一点都不担心:“这些可以以后再考虑,先答应了再说!”反正他皇兄不要脸又不是一天两天,要他出钱出主意也没关系,他又不差钱,就当是花钱买个出去玩的资格好了。 李元婴和魏姝商量了一夜,第二日又召集武媚等人来开小会。 滕州是他的封地,也是他的根基,哪怕他要东跑西跑,滕州这边也不能放松! 李元婴把各项事务按照个人意愿分给了武媚她们,让他们坚守大后方,牢牢把控好海港这个能生金蛋的地方。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元婴放权是真放权,给足了武媚她们便宜行事的权限,整个滕州连着海港都交给他们负责。 李元婴要回京的消息很快在滕州传开,对此滕州百姓的第一感觉都是不舍。 李元婴来滕州后他们的日子越过越好,生活也变得热热闹闹的,感觉每天起来都动力十足。如今李元婴要回长安,而且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回来,他们怎么舍得? 连那些时不时被李元婴宰一刀的豪强富户,也觉得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了。虽然他们总在背后聚在一起对李元婴大肆批判,但,李元婴一走,谁给他们找花钱的新由头? 钱抓在手里没地方花,其实也挺寂寞的,把钱砸出去的过程多舒爽多痛快。 现在李元婴一走,他们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有花式砸钱的新乐趣了! 一时间,滕州上下都在议论李元婴要回长安的事,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都不太舍得李元婴离开。 到李元婴要走这天,百姓们自发地夹道相送,还有不少大胆的小娘子冲上前要给李元婴送花,把李元婴的车驾弄得跟迎亲那天一样鲜花锦簇。 李元婴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受人爱戴,感动到不行。他也不坐车里了,拉着魏姝下了车,唤人牵马过来,夫妻俩一起上马朝沿途百姓挥手作别。 这样一路走出滕州城外老远,百姓才渐渐少了。 李元婴和魏姝并肩骑行,欣赏着沿途绿油油的田野,心情好得不得了,整个人也兴奋得不得了,直说他皇兄真是英明神武。 魏姝听他一路猛夸李二陛下,也跟着笑了。 这兄弟俩都一个脾气,时而把对方夸上天,时而又觉得对方坏得不得了! 第 212 章 第 212 章 李元婴这边高高兴兴回长安, 李二陛下那边也给他挑了处滕王府。李元婴已经成婚, 宫里肯定不能住了, 李二陛下琢磨了一下, 圈了李泰的魏王府旁边那处宅子给李元婴住。 李元婴压根没想过这些事, 回京后被人另去滕王府才晓得自己和李泰成了邻居。 回想起自己当初时不时登门骚扰四侄子的日子, 李元婴还有点小怀念, 准备回头一定要去找李泰好好回忆往昔。 安顿下来后,李元婴领着魏姝入宫觐见。 宫里虽没皇后,太妃和贵妃还是有的, 魏姝身为天家王妃,回了长安自然该去见一见。 魏姝自小与李元婴他们往来,出入宫禁的次数不算少, 这些事应对起来颇为从容, 与诸太妃随意地说起滕州那边的趣事。 李元婴送完魏姝,自己屁颠屁颠去见李二陛下。 不想李二陛下在接见朝臣, 没空见他, 李元婴哼哼唧唧地坐在侧屋里等着, 吃完一碗茶就坐不住了, 拉着从前认得的内侍打听李二陛下在见谁。 一般人打听禁中之事是大忌,不过李元婴随性惯了, 没那么多顾忌。可惜他敢问, 别人却是不敢说的, 赔着笑直说不能泄露御前的事。 李元婴见内侍满面为难,也不强人所难, 摆摆手倚在凭几上打起盹来。 李承乾忙完手里的事过来听李二陛下议事,听人说李元婴回来了,正在侧屋那边候着,李承乾马上改了方向,先去寻李元婴。 进屋瞧见李元婴在那打盹,李承乾过去坐下喊醒李元婴。 李元婴一路奔波,还真有点累了,睡得挺沉,听到李承乾在叫唤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见是李承乾过来了,李元婴和他嘀咕:“唉,都说人走茶凉,以前我还不信的,现在看来果然是这个理,你看我才离开长安没几年,皇兄都见不着啦。” 这话要是给别人听了一准要弹劾李元婴心有怨望,李承乾却无情地道破现实:“以前父皇有正事时也不见幺叔的。”李二陛下是个公私分明的人,就算偏疼哪个儿女也不会为对方耽误政务,都是空闲时才抽空见一见、教一教。 李元婴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个理。他一脸认真地点头赞同:“承乾你说得对,是我错怪皇兄了。”想到内侍不敢说,李承乾肯定敢说,李元婴又问起李二陛下到底在见什么人。 李承乾道:“今日出使天竺的王玄策正好归来,父皇应该是在见他。” 李二陛下一直有经略西域之心,王玄策此去天竺本是带着交流的想法去的,不想卷入了天竺动乱之中,还是借了泥婆罗和吐蕃的兵才脱身。 这会儿人终于回来了,李二陛下肯定要好好和他了解西域如今的情况。 李元婴道:“原来是这样。”他还要与李承乾说说话,就听在李二陛下身边伺候的人过来请他和李承乾进议事堂旁听。 李元婴乖乖巧巧地跟着李承乾往里走,看李二陛下身边有两空位,自发地跑过去和李承乾一左一右地坐下。他坐定后抬头一看,本想夸几句皇兄越发英武不凡之类的,仔细看了看觉得李二陛下多了点白发。 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说道:“皇兄,你头发看着白了啊。唉,就算国事繁忙,你也莫要太操劳了,多让承乾和青雀他们帮你分担。要是头发全白了,看起来就不大英俊了,上回我连轴转忙了几天,突然发现头上长了根白发,可把我吓死了,还以为我要成少白头呢!” 李二陛下睨了李元婴一眼,李元婴今年十八,虽说比太子还要小许多岁,可也不是小孩了,一开口还是这么能叨叨,好话歹话全给他一个人说完了。他板着脸训斥:“让你来旁听,没让你说个不停。” 李元婴对西域的情况也很感兴趣,麻溜地闭了嘴,转头看向坐在下首的王玄策。 王玄策虽是文官出身,身量却挺高大,相貌也是很不错的,就是西去天竺晒得有点黑,稍微磨去几分书卷气。 他两次出使西域,一次是当副使,一次是当正使,没想到这次当正使碰上天竺动/乱,中天竺的新国主不乐意和大唐建立邦交,竟派人劫掠大唐使团! 王玄策气怒不已,怎么都不想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回来,所以才去和泥婆罗、吐蕃那边借兵回击中天竺。 刚才王玄策正与李二陛下详尽地汇报着这些事,顺便说说西域的局势,讲到一半,李二陛下听人禀报说太子转道去找李元婴了,就把太子和李元婴一道宣进来旁听。 接着李元婴一进来,老实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李二陛下近前,张口就是一通“你怎么样怎么样我怎么样怎么样”的闲叨,弄得王玄策都忘记自己说到哪了! 虽然早听说李二陛下偏疼幺弟,可亲眼看到李元婴这么没大没小没上没下地拉着李二陛下的手说话,王玄策还是觉得冲击挺大。 等发现李元婴巴巴地等着自己说西域的事,王玄策才努力回想了一下,接着刚才讲到一半的情况往下说。 早些年西域有个统一的笈多王朝,后来游牧为生的嚈哒人入侵天竺,笈多王朝分崩离析,把天竺分为了东西南北中五天竺,天竺各国各有想法、各有争端,一直动荡不安,周边诸多小国也一直在夹缝中求生。 王玄策还探听到不少更西边的消息,听闻西边有大食国迅速崛起,大食人野心勃勃、兵马雄壮,一直在对周边诸国用兵,声势浩大,不容小觑。 这些东西都是李元婴不曾了解过的,他坐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自己亲自去看一看! 本来他以为天竺已经很远了,听人说玄奘法师去天竺取经一去就是二十一年,可见路途多遥远多艰辛,没想到天竺之外还有更多的国家,而且听起来也颇为强盛。 听王玄策讲得绘声绘色,李元婴彻底压不住好奇了,积极提问:“那大食离我们大唐有多远啊?” 王玄策也不太确定,只能大致估计一下,说大食离长安可能有四五个吐蕃那么远。 李元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感觉世界真是太大了!他忍不住和李二陛下感慨:“说不准世上真能有一万个国家。” 李二陛下没再训斥他乱插话,点头道:“加上已经没了的那些兴许有。” 李元婴听了个尽兴,等王玄策退下后他才想起自己刚回来,得好好和李二陛下联络联络感情。他死皮赖脸赖在宫里吃了顿饭,把李二陛下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吃完饭还意犹未尽,跟着李二陛下在禁苑里散步消食。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这么殷勤,免不了给李元婴念了两段信,让李元婴回想一下他在信里是什么嘴脸。 李元婴一听,大事不妙,马上说:“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忙,先走了,皇兄你慢慢消食,早些歇息!”说完他也不等李二陛下发话,拔腿直接溜了。 李二陛下懒得和他计较。 左右伺候李二陛下多年,见李元婴活泼地跑远,不由得多嘴了一句:“滕王殿下真是一点都没变。” 李二陛下笑骂:“还是和以前一样无法无天。”李元婴这小子烦人归烦人,但不可否认,他一回来感觉立刻热闹起来了。 李元婴从李二陛下那边溜走,没忘记去接魏姝。 魏姝和太妃们用了晚膳,听人说李元婴终于找来了便和太妃们道别,出宫门和李元婴会合。 回去的路上,李元婴自是又和魏姝感慨了一句李二陛下白发多了的事。 不管生在帝王家还是生在百姓家,生老病死都是没法避免的,想想就有点难过。 当然,太正儿八经的想法李元婴是不会有的,他和魏姝说出自己的感想:“我们要趁着正年轻多出去玩玩!” 李元婴活力旺盛,出了宫也闲不下来,一边让魏姝下帖子邀兕子她们明儿来滕王府玩,一边叫人备点小礼物,他要去隔壁看侄子侄孙去。都住两隔壁了,当然得友好往来! 魏姝把李二陛下给兕子和衡山挑了驸马的事和李元婴说了,兕子和衡山年纪和她相仿,本也该成亲了,不过兕子身体不太好,李二陛下准备多留她几年,衡山也一并留着了。 李二陛下对兕子最为疼爱,给兕子挑的驸马是虞世南的孙子虞植,虞植虽不是家中长子,却聪慧出众有担当,出身又清贵,是个挺适合的人选。 衡山则许给了长孙诠,长孙诠乃是长孙皇后的堂侄,这桩婚事既是亲上加亲,也是李二陛下爱重长孙家的表现。 一眨眼几个侄子侄女全要成亲了,李元婴听了有点怅然,提着好酒去寻李泰喝酒聊天。 李泰自从听说李元婴的府邸被安排在魏王府隔壁,心里就一直觉得李元婴不会消停。 听人说李元婴过来了,李泰一点都不意外,黑着脸让人把李元婴请进来。 李元婴进屋一看李泰的脸色,更怀念了,拉着李泰说了一通,表示自己这个叔叔很想念叔侄相处的美好时光。 李泰被李元婴恶心坏了,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李元婴更肉麻的人。他叫人去把几个孩子叫过来,让李元婴玩孩子去! 李元婴一看到李小圆球兄妹三,马上两眼一亮,果然不再拉着李泰诉衷肠,改为让李小圆球给他介绍弟弟妹妹。有李小圆球带着,两个小的也很活泼,年纪最小的李幼玉尤其不怕生,看李元婴长得俊,立刻跟着李小圆球幺幺幺幺地喊,还拉李元婴玩打仗游戏,她和李元婴当将军,她大哥二哥当小兵。 李小圆球觉得妹妹偏心眼:“为什么幺幺一来就能当将军?” 李幼玉理所当然地说:“幺幺长得好看!” 老二李徵性格比较稳一点,没有对此发表任何意见。 李小圆球陪妹妹玩够了,让人带弟弟妹妹去歇着,忧心忡忡地拉着李元婴说小话:“我觉得妹妹以后嫁不出去了,她又喜欢打打杀杀又爱美色,哪家的小郎君受得了!” 李元婴见李小圆球这么个小屁孩还担心起妹妹的婚事来,不由弹了他脑门一下,说道:“担心什么,我们家的女孩儿害怕嫁不出去?再说了,有喜欢温柔贤淑的,自然也有喜欢你妹妹这样的,哪用你在这发愁?我觉得挺好的,要是她长大后真想领兵当将军,你只管让她来滕州,别处不给她当,我滕州准给她当。” 李小圆球听李元婴这么说就高兴了,送走李元婴后跑去和李泰说起这事。 李泰气得咬牙:好你个李元婴,祸害完我儿子不说,还想祸害我女儿? 真要给李元婴教成跑军营里练兵的女将军,他女儿嫁谁去?! 第 213 章 第 213 章 李元婴在魏王府玩够了, 溜达回府和魏姝说起李泰家的三个小豆丁。三个就这么好玩了, 明天找机会去弘文馆那边看看岂不是更热闹! 李元婴从小当惯了孩子王, 看到孩子就想带着玩, 给魏姝讲完三个小孩的性情又拉着魏姝展望未来:这些小娃娃都得好好教, 教好了以后让他们带他们孩子玩。 说着说着李元婴竟惆怅起来:“小孩子小时候还依赖父母, 长大一点可能不喜欢跟在父母身边了, 还是得多给他们找点玩伴才适合。唉,想到以后我们的孩子会被人骗走就有点舍不得。” 魏姝有点无言以对。孩子还没影呢,他居然开始担心孩子不黏父母来了! 魏姝给李元婴说了个噩耗:“刚才宫里派人过来说了一声, 说明天是望日,让你莫要忘了该上朝的事。” 朔望日也就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这两天文武百官都得上朝, 把这段时间发生的大事小事好好理一遍, 有事说事,没事旁听。 除了朔望日平时都只开小朝会, 李二陛下和房玄龄他们凑一起开开个小会就可以了, 不过其他人还是要上衙点卯的, 时辰也差不多, 都是每日日出之时。 李元婴现在没差使在身,但他是亲王, 既然人在长安, 朔望日的大朝会他还是得去旁听的。 李元婴都没想起这事呢, 一听自己要去上朝,算了算时辰, 顿时睁圆了眼:“那我岂不是寅时就该起来了?” 李元婴平时起得也挺早的,不过肯定不会天没亮就起床,毕竟滕州的夜生活可是很丰富的,早睡肯定不可能早睡,每晚都玩到很晚才歇下,第二天睡到天色大亮才起床。其实要不是武媚她们强烈反对,李元婴在滕州时还差点大手一挥把上衙时间改成巳时,认为巳时开始干活更舒坦。 没轮到自己时,李元婴只觉得听起来很辛苦,这会儿听魏姝说李二陛下特意让人来提醒他去上朝,李元婴立刻蔫了。他和魏姝商量:“你说我明天能不能生病啊?” 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他还小呢,得多睡觉才能长身体,坚决不要早起! 魏姝道:“你要是生病了,圣人肯定会派太医过来给你问诊。”到时可就露陷了。 李元婴不甘不愿地早早歇下,第二天果然是寅时刚过就被人叫起来。他迷迷糊糊地被人伺候着穿衣洗漱,感觉自己回京是个错误,回京哪有在滕州舒坦。李元婴磨磨蹭蹭半天,由魏姝陪着用了点早膳才骑着马儿出门。 外头天都还黑着,只有天边一点点亮白。随着鼓声响起,各坊的坊门都开启了,街道上的人才多了起来,专门给上朝官员供给早饭垫垫肚子的小摊贩都开始忙碌起来,勤勤恳恳地在圈定地点摆摊叫卖。 李元婴出门先遇到李泰,随后又遇上李治,再走一段路还遇上了李恪。 都是李家的,住得不远,自然而然碰一块了。李元婴和几个侄子一起去上朝,左看右看,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忍不住和李泰感慨:“青雀啊,大家都不横长的,怎么只有你横长?明明皇兄和皇嫂都不胖。” 胖碍着你了吗?! 李泰呵呵一笑,不搭李元婴的腔。 李治看李元婴又跑去嫌弃李泰的体态,莫名觉得自己四哥有点可怜。 他这段时间听大舅哥提及四哥,言语间并没有因为他是李家儿孙而有所忌惮,很有些轻视之意。 虽然大舅哥句句都是为他筹谋,李治却越发不爱听了,四哥纵然针对过大哥,可对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不算太坏。现在幺叔明着站到了大哥那边,大哥的太子之位又稳如泰山,李治觉得自己没必要凑这个热闹了。要是他要去争一争,说不定将来也会沦为大舅哥口里的四哥,被人视为不自量力。 当初肯定也有人鼓动四哥去争吧? 现在那些人可还登过四哥的门? 李治劝李元婴:“幺叔你就别老挤兑四哥了。” 李泰看了李治一眼,也没吭声。 宫门近在眼前,众人都下了马,让人把马儿拉去马厩好吃好喝伺候着。其他朝臣来得比李元婴一行人要早,远远看到李元婴几人一起走来,都觉得挺难得。 李元婴刚回京,还没来得及拜访亲朋好友,看到熟人马上抛弃侄子们跑上去打招呼,先拉这个聊聊,再拉那个聊聊,话题也挑得非常好,都是夸对方家的子弟到了滕州后的表现,夸完这个又夸那个,可忙了。直至宫中开始鸣鼓,李元婴才回到侄子那边按着次序入内。 朝会开始之后,气氛就比较沉闷了,李元婴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上朝,坐在位置上老实地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开始倚在那里打盹。他又不是少眠的中老年人,一大早被折腾醒着实有些受不了,恨不得马上回去好好补一觉。 偏偏大朝会十分漫长,要他认真听全程着实太为难他了! 李泰本来还担心李元婴又来骚扰他,结果李元婴这回倒是没来和他闲叨,可李元婴坐在那里睡得贼香,连笏板都掉到脚边去了。要是仔细听听,甚至还能听到李元婴在打小呼噜! 李泰:“……” 李泰感受到李二陛下时不时扫过来、且停留得越来越久的目光,良心遭受了半天拷问,最终还是暗中用笏板敲了敲李元婴,把李元婴从熟睡中敲醒。 李元婴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敲自己才睁开眼。他瞅了瞅,发现礼部尚书还在说个不停,不由转头看向吵醒自己的罪魁祸首,小声嘀咕:“不是还没结束吗?叫醒我做什么!” 李泰气结,非常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醒都醒了,李元婴只能打起精神听文武官员你来我往地讨论朝廷大事,那难受劲就别提了,简直越听越觉得皇帝实在不是人干的活。直至朝会快结束,李二陛下才提出给李元婴授个实职,让李元婴去鸿胪寺当差。 鸿胪寺养着许多精通诸国语言的官员,主要负责对外事务。这不是什么重要衙门,也挺适合李元婴发挥,大伙都没意见,想着说不定给李元婴找点事做李元婴会消停点。 李元婴本来差点又听到睡着,乍然听到李二陛下要给自己授职,猛地一激灵,清醒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授职等于当官了,当官天天不是上朝就是上衙,每天得点卯的那种,可惨可惨。 李元婴立刻提出反对意见,强烈要求李二陛下收回成命。 李二陛下睨着他:“你不想去鸿胪寺,想去哪个衙门?” 李元婴把头摇成拨浪鼓,一脸正色地说:“朝堂之事岂能儿戏,像青雀他们是有本事的,皇兄您可以让他们多做点事,我就算了,我什么都不会,实在难当大任!” 这话李元婴说得诚诚恳恳,一点都不勉强,要他玩他可以想出百八十种玩法,要他正正经经点卯上衙,那还是杀了他算了! 诸官看李元婴这般自谦,态度还极其认真,顿时觉得李元婴就藩数年颇有长进,再不似当年那么鲁莽顽劣。 升官授职这事儿都是要谦让一二的,大伙也没觉得李元婴是真不想任职,称职地当托儿夸赞起李元婴来,直说这个位置没有比李元婴更适合的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这回他们帮李元婴搭台,下回自然换李元婴帮他们搭,这是混官场的基本原则! 李元婴有些瞠目结舌。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厉害?这些夸他的人,平时也没见和他有往来啊! 李二陛下看李元婴眼都睁圆了,没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叫人拟旨让李元婴去鸿胪寺干活。 到下朝后李元婴还不死心,跑去找李二陛下表示自己还是个孩子,自己不适合去鸿胪寺。被李二陛下无情驳回后,李元婴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感觉未来一片灰暗:“皇兄你一定是故意的,早知道要这样,我就不回来了。” 李二陛下被他气乐了,绷着脸训斥:“你又想到处玩,又一点正事都不想干、一点责任都不想担,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 头一回正经来上朝,这小子就能在朝会上睡得那么香,不答应去鸿胪寺明显就是想偷懒。就这疲懒的性子,真不知道他在滕州是怎么做成那么多事的! 李二陛下打发李元婴去鸿胪寺报到,别在这里妨碍他处理政务。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铁了心要塞他进鸿胪寺,还让他马上走马上任,顿时觉得人生无亮。他今天本来准备早上邀兕子她们到王府玩,下午去弘文馆那边看侄孙们和侄孙女们,结果现在居然得去鸿胪寺,计划全泡汤了! 李元婴不死心,跑去找李承乾,拜托李承乾去帮他说说情,说服李二陛下别给他授职。 李承乾虽然觉得李元婴因为不想早起就拒绝当差很无语,但还是答应帮李元婴去和李二陛下说一说。 可惜李承乾才去提了个话头,就被李二陛下赶走了。 李承乾只能一脸抱歉地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李元婴跑去找长孙无忌他们叨叨,准备把能走的后门都走了,坚决不想让自己成为辛辛苦苦点卯上衙的一员。 他堂堂大唐亲王,不是只管吃喝玩乐就好了吗?凭什么要他天天早起! 长孙无忌听李元婴说了一通,一脸的无语。他算是明白李二陛下为什么对李元婴这么放心了,这小子别说有野心了,简直连半点上进心都没有。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因为要天天早起而不想入朝为官! 事实上李元婴这么个亲王确实用不着上进,他每天只管吃喝玩乐绝对更让人满意。可看到这小子竭力推拒,长孙无忌又觉得不能让他这么逍遥自在。长孙无忌笑呵呵地说道:“陛下既然已经下旨,殿下还是好好办差吧。” 李元婴还是不死心,接下来一连找了几个人想让他们帮忙说服李二陛下,最终结果十分一致:不是被拒绝就是被迫接受一番思想教育。 尤其是孔颖达。 这小老头劈头盖脸把他骂了小半个时辰,先说他疲懒成性不堪造就毫无担当,又说他不够心怀天下不想尽忠尽责为国出力,最后引经据典痛骂李元婴一通,直说他要是不好好当差干好这份差使,往后别说自己是他的学生,更别说自己在国子监读过书! 李元婴:“……” 李元婴气鼓鼓地跑走,再也不想理这些人了。 这世上果然只有大侄子对他好! 第 214 章 第 214 章 按照亲王爵位来算, 李元婴应该是属于正一品之列, 可惜爵位这玩意就是说着好听, 真正管用的也就是在封地那一亩三分地里面。 搁在朝堂上, 李元婴基本是没有话语权的。鸿胪寺最大的官儿是鸿胪寺卿, 一般是从三品或正四品, 清闲又多油水, 许多人熬一辈子都熬不上去。 鸿胪寺最大的官往往是去养老的,这次正好老鸿胪寺卿要退休,李二陛下就把李元婴塞过去让他当领头那个。李元婴这人不当领头的不行, 他不服管,也没人能管住他,让他当个领头人他才干得起劲。 李元婴走了半天后门, 没走成功, 只能垂头丧气地让人传信回去告诉魏姝她丈夫回不去啦,她丈夫被黑心皇兄塞去鸿胪寺干活了, 接下来要天天受苦受累早出晚归。这信写得句句伤心, 宛如生离死别, 最后才让魏姝好好招待兕子她们, 问问她们对驸马到底满不满意。 李元婴洋洋洒洒地给魏姝写完信,这才不甘不愿地去鸿胪寺报到。 鸿胪寺卿马上要退休了, 人老心闲, 每天笑呵呵地来点卯。 按照大唐律例, 一般官员七十岁退休,遇上短命点的基本是活到老干到老。要是官位高些、受重用些的, 还会被上头再三挽留,要求他们延迟退休。 李元婴看到胡子花白的鸿胪寺卿后很是佩服,觉得这位老鸿胪寺卿真了不得,当官的年头怕是比大唐立国年数都要长吧?别看李元婴平时混账了点,真遇上了他还是挺尊老爱幼的,上前按着惯例和老鸿胪寺卿交接。 老鸿胪寺卿耐心地给李元婴讲了讲鸿胪寺的情况。 因为鸿胪寺这边清闲又有钱,没上进心的人都爱往这边挤,没能耐的纨绔子弟也爱往这边挤。 简单来说,就是这里面基本个个都是关系户,个个都不学无术喜爱吃喝玩乐,翘着腿等着领俸禄的人比勤勤恳恳办事的人多,只有一群专业翻译在勤勤恳恳地干活,认真学习各国语言、翻译各国文献。 老鸿胪寺卿的用词比较委婉,不过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没错。 李元婴没想到近在李二陛下眼皮底下居然会有这么个全是蛀虫的衙门,这些人居然比他还能混吃等死! 更可恨的是,鸿胪寺有编制的一共一百多人,除了鸿胪寺卿和两个鸿胪寺丞之外,全都没资格上朝!这也太过分了,他当了这鸿胪寺卿,得每天按时点卯不说,还要参加朔望朝会,这些家伙每天游手好闲,连上朝都不用去。 老鸿胪寺卿见李元婴一脸气愤,还以为李元婴是气有人浑水摸鱼白领俸禄,不由劝慰李元婴让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鸿胪寺也没什么事干,不用管他们的。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唉,滕王殿下到底还是太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当真是眼里容不下沙子。 老鸿胪寺卿给李元婴简单讲了几句官场潜规则,见李元婴还是气呼呼的,也就不再劝了。不管闲事也是他安然活到致仕年纪的保命秘诀之一,既然劝不了就不劝了,反正他要回家颐养天年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元婴这把火烧得很旺,和老鸿胪寺卿交接完以后他把鸿胪寺上下一百来号人集中起来开大会。 瞧着一堆耸肩缩背、连列队都不整齐的鸿胪寺官员,李元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声令下,让所有人去禁军校场那边集合。 众人一阵莫名,觉得李元婴莫不是傻了,居然带他们去校场。他们可是文官,去校场做什么? 李元婴见他们走个路都懒懒散散,很是不满,找李承乾说要借个人使使,普通禁卫就好,没别的要求,只要胆子大和嗓门大。李承乾很大方,直接叫人列队让李元婴自己挑。 李元婴一眼扫去,瞅见个身量高大、相貌堂堂的东宫禁卫,眼前一亮,跑对方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挺身作答:“小人薛仁贵。” 李元婴点头,对李承乾说:“就这小薛吧。” 李承乾看了看,也觉得薛仁贵立在禁卫里很显眼。薛仁贵到东宫没多久,年初出了侯君集把控东宫的事,李二陛下发了飙,把东宫禁卫撤换了一大批,薛仁贵就是那时候被选进来的,可见其悍勇。 不过,薛仁贵都三十出头了,李元婴这半大少年还喊人家小薛,果然是李元婴会干的事!李承乾大方地说:“一个够不够?” 李元婴哼道:“一个够了,绰绰有余。”他又和李承乾申请用场地和马匹弓箭,并给李承乾说出他的初步构想:既然他不能闲着,别人也不能闲着,得好好磋磨磋磨这些想白拿俸禄的家伙! 鸿胪寺可是负责对外工作的,重要业务是接待各国使臣,就他们现在这精神气简直是丢大唐的脸。孔圣人也说君子要习六艺,所以他准备让薛仁贵好好训练训练这些家伙,先让他们学会集队,再让他们练好弓马骑射。 李承乾听李元婴说鸿胪寺养了一群蛀虫,也觉得不能放任,让李元婴只管锤炼底下的人,他们有意见的话他会去禀明李二陛下。 有李承乾兜底,李元婴更理直气壮了,带着薛仁贵返回校场那边。他让薛仁贵先罚比他到得更晚的几个纨绔子弟绕场跑五圈,并让其他人列好队站在校场边上旁观那几个家伙跑圈。 鸿胪寺上下水深火热的生活由此开始。 李元婴是不会跟着一起受训的,他抱着个凉水冻过的西瓜、搬了张躺椅坐在树荫下看薛仁贵帮他操练下属,悠闲得不得了。 鸿胪寺这边的事很快被人报告给李二陛下,主要是报告李元婴一边欣赏别人顶着烈日操练一边吃瓜的无耻行径。李二陛下也忙了半天政务了,听说李元婴把一干文官赶去校场搞特训,眉头跳了跳,领着人往校场走去,看看李元婴在玩什么名堂。 李二陛下刚走到校场外头,就看到李元婴在那训话:“你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队都站不齐,才训练一会就累得要跪倒,怎么代表大唐接待各国使者、怎么代表大唐出使各国?想想就觉得丢人,继续!”李元婴中气十足地骂完人,又半躺回躺椅上懒洋洋地捧起半个瓜挖着吃。 李二陛下走进校场。 李元婴瞅见李二陛下的身影,立刻搁下瓜站了起来。 李二陛下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讲了他的用心良苦:要想让各国感受到大唐的强盛,这些人就是大唐的门面啊,门面不搞好点能行吗?要不是不能撤换,他早换成长得好看又会来事的人了,可惜他又没权把人全换掉,所以只能把人拾掇拾掇再用!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举例王玄策,说瞅瞅眼前这批人哪个能像王玄策那么会随机应变?这些人遇上使团遭劫掠别说反击了,说不准会吓得尿裤子!所以说,得好好操练操练他们啊! 李元婴说了一通自己的想法,又给李二陛下指了自己从东宫借来的薛仁贵,说人家随便一个禁卫看着都不一样,腰板挺得多直,相貌拾掇得多俊,一眼看去就很神气。 李二陛下只是问了一句,李元婴就吧啦吧啦说了一堆,听得李二陛下脑仁疼。他顺着李元婴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鹤立鸡群的薛仁贵。 李二陛下知道鸿胪寺的人都挺清闲,既然李元婴的说法还算说得通,他也不阻止,由着李元婴折腾去。毕竟,在薛仁贵的对比之下,鸿胪寺一干官员确实都成了歪瓜裂枣,根本拿不出手! 李元婴一向是最擅长得寸进尺的,李二陛下自己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轻易放李二陛下走。李元婴屁颠屁颠地跑去让薛仁贵喊众人集合,让他们瞅瞅是谁来了。 小半天操练下来,鸿胪寺诸官早没了脾气,看到李二陛下过来更是绝望不已。看李二陛下这态度,绝对不是来解救他们的! 李二陛下在李元婴的软磨硬泡之下给鸿胪寺诸官训话几句才离开。 有李二陛下发话,李元婴更加得意,翘着小尾巴接着训,让他们甭想找人告状,要不然他告起状来更方便。谁还不是个纨绔咋地?谁没家长撑腰啊!他皇兄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一号人物,谁都别想越过他去。 众人脸色灰败,不得不被自己平时不太看得上眼的武官呼来喝去,累成死狗。 李元婴下午就不旁观下属们操练了,偷溜去弘文馆拜访萧德言,眉飞色舞地和萧德言说起自己拼哥拼赢了的事儿。 萧德言见李元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欢快,心情也颇为开怀,陪李元婴吃了一盏茶才让他去看皇孙们去。李元婴溜到弘文馆本也是为了看看侄孙和侄孙女们,大摇大摆地跑去寻了李象,让李象领他去幼儿园看看。 李象看到李元婴可高兴了,拉着李元婴给他介绍了和他差不多同龄的那拨人。这拨人已经开了蒙,课上的内容比较深奥,玩耍的时间比较少。李元婴一一给他们送了见面礼,领着一群小屁孩浩浩荡荡地去看更小的小崽子去。 还没走近,李元婴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小嗓儿,正是李小圆球妹妹李幼玉的声音:“不行,你不能当将军,要立了军功才能当将军!”她说话奶声奶气,可逻辑非常清晰,听着很能唬人,“你想升为将军,就得听我指挥,勇敢杀敌,要不然,哼,我让你当伙兵去,天天烧火做饭!” 李小圆球捂脸。 他这妹妹在家就爱玩打仗游戏,到了幼儿园竟还是没变。 第 215 章 第 215 章 李元婴觉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太可爱了, 两眼放光地跑去和小崽子们玩作一团, 时而当将军时而当战马, 一点面子都不要, 带着一群小屁孩打打杀杀, 动静贼大, 把弘文馆学士们都惊动了。 李象一向是个乖孩子, 忙跑去给气的脸色发青的学士们解释:幺幺第一次过来,太开心啦!幺幺这是喜欢小孩子,不是故意这么吵吵闹闹哒!他们幺幺一片童稚之心, 对侄孙们又有着拳拳疼爱之情,闹出的动静虽然大了点,但也不是故意的, 还请先生们包涵包涵。 弘文馆学士们神色复杂地看着李象, 平时他们对李象是很满意的,觉得他聪慧又懂事, 教育起弟弟妹妹们来也有条有理, 怎地遇到李元婴就能睁着眼说瞎话呢? 想到李二陛下和李承乾对李元婴都十分纵容, 学士们虽然嫌弃李元婴太闹腾, 却也在李象解释之后转身走了,眼不看为干净! 当然, 也有人不乐意坐视不管的, 比如于志宁。他平日里在东宫当值, 虽说李象把皇孙们都弄到弘文馆读书,偶尔多了点吵闹声, 但也不至于影响到他看书读文章。结果这天弘文馆里吵得着实过分,简直要把东宫屋顶都掀了。 于志宁过去一看,好啊,本来应该在鸿胪寺当差的李元婴居然跑到弘文馆玩,还乐颠颠地让皇孙女李幼玉骑到他脖子上抄着小木剑喊打喊杀。 这像样吗?! 这简直有辱斯文、有伤国体!不说你是大唐亲王,现在你可还是朝廷命官啊,有你这样的吗?哪怕是自家孩子,也没有这样玩成这样的! 于志宁这小老头儿是喷人一把好手,还曾专门写过一册子《谏苑》来骂太子,见此情景自不会闭嘴不提,撸起袖子直接开写,洋洋洒洒地喷了一通,说李元婴这种玩忽职守的行径不容姑息。 于志宁气咻咻写完,麻利地把折子递上去给李二陛下。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第二天一早虽然不用上朝,求见李二陛下的人却挺多,雪花似的弹劾折子也齐齐飞往李二陛下案头,中心意思只有一个:李元婴这样干不行! 没办法,纨绔子弟之所以是纨绔子弟,肯定是有原因的,最可能的原因是家里人对他们十分纵容,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昨天鸿胪寺的纨绔子弟们一个个死狗一样回到家,向家里人大吐苦水,可把家里人给心疼坏了。 于是第二天就有许多人开喷了,自己上阵也好、叫自己门生故吏开腔也罢,反正一心要把李元婴喷消停,别一上任就搞特殊。 李二陛下现在很少被人追着骂了,看到这个盛况都怀疑李元婴是不是真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看到那堆让李元婴收敛的折子,李二陛下有点不满,他觉得李元婴又不是故意折腾人,李元婴是有正当理由的,你不想受训,和鸿胪寺翻译们一样拿出看家本事来自己找活干不是挺好? 在这件事情上李二陛下是偏向李元婴的,对于这些朝臣联合起来参李元婴的事非常不满,大笔一挥给了批复:谁不想干了,可以辞官回家去,鸿胪寺不缺他们几个人。 至于于志宁说李元婴擅离职守、在弘文馆吵吵嚷嚷,李二陛下更觉得没必要抓着不放。 李元婴本来就不是那种天天安坐衙门的性情,这就要喷的话,往后他案头不必摆别的折子了,全摆告李元婴状的就好。 好歹于志宁是老臣,李二陛下用词比较委婉,批复时说李元婴还小,又离京那么久,见到侄孙们侄孙女们心里高兴,玩得过分了点,但也不至于上升到有伤国体的程度。 反正,但凡骂李元婴的折子都给李二陛下驳了回去。 李二陛下也没真不管,午膳时叫人把李元婴拎了过去,让他好好看看有多少人在骂他。这才上任一天就闹得天怒人怨,以后他怎么服众? 李元婴道:“我可是皇兄您亲自任命的鸿胪寺卿,他们谁敢不听我的!” 李二陛下觉得自己给熊弟弟赖上了。不过都不是什么大事,李二陛下认为是那堆朝臣大题小做,也没训斥李元婴,而是留李元婴和李承乾一起用膳。 李元婴还有点委屈呢,他说既然大家都认为他不适合,不如还是别让他管鸿胪寺了,最好连上朝都别叫他去。 简单来说,就是他想趁机罢工。 李二陛下无情驳回。 这下大伙都看出来了,别白费功夫喷李元婴,喷李元婴根本没用。 瞧瞧吧,李二陛下不仅不听,还趁机留李元婴用饭!一顿饭的功夫,足以让李元婴把满朝文武的黑状挨个告一遍了。 李元婴没告黑状,回鸿胪寺开了个会,让他们自己给自己找活干,要是今天之内没想出自己接下来要干嘛的明天就继续操练,练到想出来为止。说不定多操练一段时间,有的人会发现自己不适合当文官,效仿班超投笔从戎,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 李元婴这话一出来,不少人脸都绿了,抓紧李元婴给的半天时限开始琢磨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尽量把轻松好交差的活扒拉到自己碗里,让其他人继续烦恼去! 一时之间,鸿胪寺诸官陷入了“干活还是操练”这个残酷的选择题里,每个人都认真地做着艰难抉择。 第三天早上,校场只剩下一批下手慢的迷茫小羔羊惨兮兮地接受苦训。 李元婴对此很满意。 他也腾出空来见一见王玄策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些天竺人。 听王玄策说,这些人里头有个叫那逻迩娑婆寐的方士,自称自己已经两百岁,能造延年之药,可以让人长命百岁。 李元婴还没见过能活两百岁的人,感觉很是稀奇,决定亲自见见这个老寿星。 见了那方士之后,李元婴有点失望,对方长得瘦瘦小小的,没他孙师看着像高人,也没他萧师睿智豁达,怎么看都没什么特别之处,也瞧不出已经两百岁的样子。李元婴说:“你那药现在有吗?” 经翻译转述完问题后,方士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 李元婴有些失望,要是有现成的延年药,他岂不是可以直接让系统帮着分析到底有没有用处。李元婴又问:“那你能现做吗?” 方士说得要一些药材,张口便说了一串,样样都是极为珍贵、极为难得的药材。 李元婴听了觉得不对:“你们天竺也能找到我们大唐的药材吗?你们天竺的延年药,用我们大唐的药材真的能做出来吗?” 方士说他有办法分辨药材能不能用。 李元婴又道:“孙师说药其实无分贵贱,用对了地方都能起到大用处,价格的高低往往只是看它们是不是稀缺、是不是难以获取而已,和它们的药用价值无关。怎地你们天竺做药全挑贵的?不需要什么做佐引吗?” 方士说:“我炼制的是延年药,不是普通药。” 李元婴很想看看延年药怎么个不普通法,当即叫戴亭按着方士的要求去备药,要方士给他现场炼制一份出来。 方士认为李元婴在怀疑他,表示自己不给怀疑自己的人炼药,要是天可汗不信的话他回天竺去就好。 李元婴觉得这人好没道理,长得又不像两百岁,药又拿不出来,还不肯给他展示展示,让他给炼制一份居然说要回天竺去! 李元婴找到王玄策说这方士可能是在说谎,根本不会炼所谓的延年药,他炼制出来的药可别轻易献给李二陛下,他怕他皇兄吃坏身体。 人是王玄策带回来的,事情也已经禀报给李二陛下。 听李元婴说这方士可能是骗子,王玄策认为李元婴可能误会了,毕竟这方士在当地颇为有名,大伙都说他确实活了两百岁。 李元婴道:“反正他不给我看到延年药,我就不信他,你给他说说,让他先做一份出来给我瞧瞧。”他又拉着王玄策的手分析其中利害,说当年秦始皇派人去求仙问药,结果钱全赔了,长生药没找着,气得把方士全坑杀了。李元婴哼哼着说,“要是他敢骗我,我也挖个坑把他埋进去!小王你得想想看啊,这药要是入了皇兄的口,没事还好,出了事可就算到你头上了!” 王玄策听李元婴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个理。他点头说:“那殿下把药材送来,我让人看着他做一份送到殿下那边去。” 李元婴这才满意地走了。他去和李二陛下禀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那延年药到底存不存在,因为系统就能给他能治许多病、延年益寿的小药丸。 要是那方士真能做那样的药,哪怕药材难找些也可以让他多做点出来。 李元婴道:“我们不急的,且让他慢慢做,做出来了我们再给他送药材。”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说起那方士的异常之处,也赞同李元婴的做法。既然手上没有那样的药,那就现做一份来看看,他们有太医院,还有孙老神医,总能判断那方士做出来的药到底有没有用处。 李二陛下道:“按你说的办就好。”现在李二陛下身体康健,感觉再好好地活个二三十年也不成问题,对所谓的延年药没那么迫切的需求。有他高兴,没有也不遗憾,只管让那方士试试再说。 李元婴得了李二陛下的准话,又跑了。他回鸿胪寺安排完那逻迩娑婆寐的事,翻了翻鸿胪寺的记录,决定去慈恩寺溜达一圈。 慈恩寺是李承乾和李治他们为了纪念长孙皇后筹建的,今年才落成,自西域归来的玄奘现在在慈恩寺当主持,带着一干梵文翻译人员一边把玄奘带回来的经书翻译成大唐文字,一边把《道德经》之类的道家著作翻译成梵文,好完成两边的宗教文化交流。 李元婴见过王玄策这个官方使者,听得都是大局势上的分析,其他方面的东西却问不出来,没法好好满足他的好奇心。 早前李承乾说让玄奘写本《大唐西域记》给他看,现在也一直没写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元婴决定亲自去会会这位玄奘大师,直接听玄奘说说他去那么多年都遇到了什么、天竺那边的风土人情又和大唐有什么不同。 与外邦的文化交流也是鸿胪寺管的,所以李元婴这次出宫是光明正大翘班出外勤,理直气壮得很,和给他当副手的鸿胪寺丞说了一声就屁颠屁颠跑了,骑着马儿直奔慈恩寺找玄奘听故事去。 第 216 章 第 216 章 李元婴以前就曾和高僧们打交道, 还偷偷往自己额头上点个红痣假装与佛有缘, 当时他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现在想想可能是人家大师们在逗自己玩。 李元婴溜达在簇新簇新的慈恩寺里回忆往昔, 不一会便被人引到一处僻静的禅院内, 走过花木扶疏的过道, 远远可以看到一座高塔安安静静耸立在那, 看着肃穆又安宁。 高塔前有一片空地,李元婴走近后便发现那边不怎么安静,一个四十出头的僧人赤膊上阵, 正在带领弟子们做午课,一群僧人哼哼哈嘿地耍着拳脚,锃亮锃亮的光头被日头晒出了汗珠子, 但动作整齐划一, 没有人敢因为天气太热而懈怠。 李元婴颇为惊奇,站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看得兴起时还会跟着比划比划。 引路的小僧给李元婴介绍说领头的那位就是玄奘主持。玄奘虽然年纪没过半百, 在寺里却颇有威望, 因为他不仅每天亲自带着弟子们做早课晚课, 连锻炼拳脚他也一天不落地全程指导,自己做得比弟子还要认真。 李元婴仔细看去, 只见玄奘大师体格健壮, 目光清正, 一点都不显文弱,完全颠覆了李元婴对大师啊高僧啊之类的印象。他耐心等玄奘带完午课, 才上前和玄奘说话。 玄奘得知来的是李元婴,理好刚穿上的僧袍朝李元婴行了一礼,邀请李元婴入内叙话。 李元婴跟着玄奘走入佛塔内,只见里头清静幽雅,一瞧就是清静之地。他坐下拉着玄奘说道:“你们刚才练的那套拳脚看着很带劲!” 玄奘没见过李元婴,不过听了不少关于李元婴的事,也知道李元婴和不少佛门前辈交好,还曾撺掇不少僧人前往吐蕃突厥等地传/教。 自察觉李元婴到来后,玄奘一直在观察着李元婴,发现李元婴这人澄明通透,瞧着跟个佛前童子似的,怪不得能博得不少佛门前辈好感。 玄奘给李元婴解释:“我二十余岁出发西行,一路遇到不少凶险,慢慢也摸索出一套应对之法。这套拳脚功夫虽不一定能杀敌制胜,但长久练下来能强身健体,遇到危险时也能更好地应变。”简单来说,就是这套东西是他在险境摸索出来的保命手段,看着当然带劲。 李元婴一听选择说路上凶险,马上来了兴致,让玄奘赶紧给他说说是怎么个凶险法。 玄奘亲自给李元婴煮了碗茶,和李元婴说起西行之路遇上的各种奇事。 有刚才那套拳脚打底,李元婴听得很有代入感,觉得他大侄子可能是问法不对,才没有从玄奘口里挖出这些有趣的事。 李元婴听到一碗茶喝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拉着玄奘的手感慨:“我听小王说天竺如今很乱,连大唐的使团都敢劫掠,你在天竺遇到的那些友人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玄奘听李元婴这般感慨,心里也有些惆怅。 是啊,那些友人他一生可能就见那么几回,一别之后再也没机会再见。他前往西域时曾途经高昌,与高昌国主抵足畅谈,离别时还约好回来时再秉烛夜谈,可惜等他踏上回程时高昌已经成了安西都护府的一部分,高昌国主也已魂归黄泉。 玄奘叹息道:“不管境况如何,怕是很难再见到了。” 李元婴道:“我听说当初天竺只有一个笈多王朝,安稳又强盛,这才有了不少名僧出现,你带回来的这些经书也有许多是在那时候归纳整理的。如今天竺一分为五,动荡不安,着实让人惋惜。”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问玄奘,“玄奘主持,皇兄当初有意让你还俗经略西域,你为什么不答应呢?玄奘主持你在西域辗转二十年,对那边的情况十分了解,有你在,大唐何愁没法拿下西域?到那时候大家都不用打仗了,想写佛经写佛经,想制糖制糖,可自由了!” 玄奘道:“贫僧出家人,不适合做这样的事。”他从来没有见过李元婴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明明是要去带兵去把人家吞了,还说成是要去解救受苦受难的天竺百姓。偏偏李元婴目光澄明,说得十分理直气壮,弄得玄奘都怀疑是不是自己认知有误,其实李元婴说的真是一件大好事! 李元婴见说不动玄奘,颇有些失望。他见玄奘有意要给他讲几段佛经,忙不迭地直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说完他麻溜地和玄奘道别,撒丫子跑了。 玄奘不爱听他的“敦亲睦邻”“救万民于水火”理论,他也不爱听佛理! 玄奘看着李元婴来去如风的背影,笑了起来。 这位滕王殿下和他想象中不太一样,相处下来却又觉得滕王殿下理当是这样的人。只有这么一个鲜活明亮的小王爷,才能让那么多能人心甘情愿齐聚在他身边。 李元婴游说玄奘失败,也不气馁,接下来时而跟进一下鸿胪寺的工作,时而定时定点跑去慈恩寺和玄奘学那套据说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拳脚功夫。 他不仅自己学,还要挑几个小僧人当体育老师,让他们去弘文馆给侄孙们演示一下适合小孩子学习的简化版本,让侄孙们把身体素质练上去。 其他人倒还好,平时也有坚持锻炼,学起来都不吃力。唯有李小圆球有点困难,主要是他体型像爹,虽然圆得不难看,但还是有点远,让他扎扎马步都能蹲得满身汗的那种。 李元婴不时跑弘文馆客串一下编外教练,见李小圆球那么辛苦,顿时心疼了,叹着气说:“要不我们不练了吧。”他现在算是明白四侄子为什么一直胖乎乎的了,这体质瘦不下来啊。李元婴偏心眼地夸起李小圆球来,“我觉得你圆一点好看,瞧着有福相,可爱得很。” 李小圆球不答应,别人能坚持的他也要坚持,坚决不肯落后。回到家,他还叫小将军李幼玉好好监督他,他一定要变得和别人一样! 李幼玉还小,不太明白她大哥的执着,坐在一边奇怪地问:“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 李小圆球被问住了,梗着脖子回道:“和别人不一样就是不好。” 李幼玉说:“可幺幺说,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哼了一声,一脸的小骄傲,“我就要和别人不一样,我要当最不一样的那个。” 李小圆球觉得妹妹年纪小,根本说不通,索性不和她说了,由着她骄傲去。 …… 与此同时,滕州那边收到一封漂洋过海而来的信。新罗女王这两年缠绵病榻,已经在一个月前撒手人寰,金胜曼将在今年八月正式继位为新一任女王。 金胜曼写信给城阳公主和武媚说了这事。武媚又第一时间写信和李元婴商量:她想和城阳一起随使团前往新罗观礼。 新罗是大唐附国,国主更替是需要大唐下诏册封表示承认新君的,到时肯定会有使团前去送国书。武媚每日接收着和海港有关的消息,对出海也有几分向往,更别提金胜曼曾和她们一起同窗读书。 城阳和杜荷商量过后,也想一起去。有海师在,她们遇到危险的可能性很小。虽然知道可能很难争取到,她还是想试一试,就像当初尝试着踏入科举考场一样。要是那时候没有迈出那一步,她过的日子可能和现在很不一样。 她想去看一看。 李元婴过了几天才知道武媚和城阳给他找了个大难题。想到李二陛下和魏征他们的黑脸,他都想等使团名单拟出来之后悄悄往后面加两个名字了事! 光明正大出海去新罗玩这种事他都不敢想,城阳和武媚居然敢提。城阳可是大唐公主,要是在海上出了事谁能负责? 李元婴和魏姝抱怨了半天,中心意思是“早知道曼曼会在这时候继位,我就先不回来了,我也想再出海玩”。 魏姝也好奇海上风光,可她跟着李元婴看过杜荷他们捕鲨,对海上的凶险也极为了解。她说道:“这件事很难办成吧?”哪怕李元婴现在管着鸿胪寺,有权利往上提随行人选,却也不可能偷偷把自己或者城阳她们加进去。 就算他敢加,李二陛下他们也不会批! 李元婴道:“有杜荷他们在,不会有危险的,我去磨磨皇兄看能不能成。” 魏姝替他理好衣襟,让他小心些别惹恼了李二陛下。即便李二陛下对李元婴宽纵得很,魏姝还是不可能把李二陛下当成普通人家的兄长来看待,着实有些担心什么话都敢说的李元婴哪天撩拨得李二陛下翻脸了! 李元婴让魏姝放心,他有分寸的。 很有分寸的李元婴屁颠屁颠入了宫,等早朝散朝后马上去寻李二陛下说出使新罗的人选。他觉得走陆路太绕,不如从海港那边走,用不了几天就能到,又快又稳。 李二陛下点头,表示可以,由鸿胪寺和礼部商量着办。 李元婴这才问出重点:“我们和曼曼有同窗之谊,我是不能去的,我能不能从滕州那边派几个人过去观礼啊?” 李二陛下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也允了。 结果名单递到礼部,礼部那边惊了。李元婴说他已经问过李二陛下的意思,李二陛下居然答应让城阳公主和驸马杜荷出使新罗?古往今来哪有公主出使的道理,简直胡来! 礼部尚书捋起袖子去找李二陛下开喷,喷得李二陛下一头雾水,细问之后才晓得李元婴居然拿着鸡毛当令箭,直接把城阳和武媚塞进使团名单里! 李二陛下含怒让人去把李元婴拎过来。 李元婴没想到这么快东窗事发。一瞧见李二陛下黑漆漆的脸色和一旁气势汹汹的礼部尚书,李元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奇怪地问:“皇兄你叫我来做什么?我现在可忙了!” 李二陛下把名单摔他面前,问他哪来的胆子把这份名单送到礼部去。 李元婴道:“我问过皇兄的,皇兄你明明说可以!”他说出自己的看法,“城阳去新罗有什么不可以的,文成还去吐蕃和亲呢,吐蕃那么远,当初也没见有人反对。何况城阳这次只是去观礼,又不是一去不回!” 礼部尚书道:“自古以来就没有派女子出使的道理。” 李元婴道:“自古以来没有,我们现在就不可以有了吗?如今很多东西都是古时没有,后来才慢慢有的,大家都觉得好。一开始人还风餐露宿吃生肉呢,您往后别让人做饭了,撕下肉直接吃!”李元婴挺直小腰杆,卖力地游说李二陛下,“新罗那么小一国家,还能把王女送来我们大唐学习,向大唐靠拢。如今人家的王女都继位为王了,我们大唐的公主却能作为使者出使都不行,我觉得不好。皇兄您可是古往今来最英明神武的天可汗,什么自古以来没有的东西,我们大唐都该有!” 第 217 章 第 217 章 李元婴拍起马屁来角度一向精准, 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挠到李二陛下痒处。 城阳进士都考得中, 难道还不能当个使者去观礼?自古以来没这样的事, 大唐怎么就不能有?如今海师练得还不错, 真遇到什么事杜荷他们一定也能保城阳平安, 让城阳去新罗观礼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礼部尚书见李二陛下表情松动, 心知不妙, 在心里大骂李元婴这个无耻的马屁精。 李家两兄弟都不要脸,礼部尚书决定先撤退,去找长孙无忌说起这事。长孙无忌一听, 这是要让他外甥女出海,那还得了?李元婴才消停没几天,竟又闹出这样的事来, 着实让人头疼至极。 长孙无忌找上房玄龄和魏征联袂求见李二陛下, 他们的意见很一致:此事万万不可啊! 李二陛下恼了,李元婴给他画了河南道去新罗的地图, 表示这段路贼近, 暗礁少, 贼平稳, 且鲛鲨和大鱼都不怎么爱来,杜荷他们平时就爱在这上头溜达来溜达去, 时不时对着高丽那边来一次演习, 吓得本来在海上乱来的海寇和走私商贩都缩起来了。所以, 从这里去新罗很安全,很快速, 肯定不会有危险! 李二陛下也知道这种事没有“肯定不会”之说,但也认可了李元婴说的风险很小,有海师护卫定能保城阳平安。 李二陛下都答应李元婴了,现在长孙无忌他们都来反对,让他觉得很没面子。李二陛下开始耍无赖:城阳是我自己的女儿,我爱让她去,你们管不着。什么于礼不合,什么海上危险,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李二陛下耍起无赖来是很气人的,魏征就被气得不轻,憋着气回了家。这天李元婴跑去慈恩寺玩耍完,路过魏征家附近,想着挺久没见这老魏了,很是想念,叫人去切了几斤鹿肉得儿得儿地骑着马儿去魏家拜访。 结果魏征要把他扫地出门。 李元婴纳闷了,自己最近好像挺乖的,没得罪老魏啊。他死皮赖脸挤进门,亲自把鹿肉拿去给裴氏料理,自己跑魏征身边献殷勤,问魏征为啥生气。 魏征拿他没辙,只能骂他怂恿李二陛下让城阳出使新罗。 李元婴道:“城阳和曼曼是同窗啊,同窗继位这种大喜事,城阳去看看怎么了?三侄子和四侄子他们也去过吐蕃高丽出使,城阳怎么就不能去了?难道您也觉得女孩子不该出去行走、女孩子不该开阔眼界、女孩子代表大唐出使有损大唐颜面?”李元婴觉得太奇怪了,“大家都是有爹有娘的,一样出生、一样长大,为什么男孩子能做,女孩子就不能做啊?就因为女孩子胯/下少长了一块肉吗?” 魏征被李元婴这番话说得气血翻涌。有他这么说话的吗?什么叫胯/下少长一块肉,简直粗俗不堪! 魏征骂道:“你才回长安几天就闹腾出这么多事来?!” 李元婴有些委屈了:“我没回长安也是这样的。”他在滕州还闹腾得更自在呢。要不是皇兄说明年搞完万国博览会许他到处玩耍,他才不要回来。 魏征拿李元婴没办法,也想不出可以怎么说服李元婴。 不得不说,李元婴的话听起来也有一定道理,李二陛下这个当耶耶的都舍得让女儿去,他们拦什么? 大唐公主亲自去观礼,说不定能让金胜曼的国主之位坐得更稳。李二陛下一直没放弃对高丽用兵,朝廷也对新罗多有扶持,若是金胜曼能迅速站稳脚跟,对大唐来说也是一桩大好事。 大唐能有敢于走出国门、以公主之尊为使者出使各国的公主,后世提起时说不定还会夸一夸大唐的开放和强盛。若非对自己的国力有足够的自信,谁敢让一介弱质女子当使者远行? 虽然李元婴说男孩女孩没区别,实际上还是有差的,至少体力上就有差距,女子的身体一般很难承受奔波之苦。 没想到从小到大看起来最省心的城阳公主,居然会是第一个迈出这一步的人。 魏征叹了口气,无奈地和李元婴一起吃了顿肥美可口的炖鹿脯。裴氏最擅整治鹿肉,这炖鹿脯酱汁香浓、肉质嫩美,好吃不费牙,让人吃了还想吃! 第二天,魏征就倒戈了,不仅支持让城阳出使,还进一步提出应该直接让城阳当正使,并有条有理地陈述了这一举措对经略辽东的重要战略意义。 李元婴这个始作俑者被拎来旁听,听得都呆住了,他只是想让城阳去玩玩而已,没想到魏征居然能琢磨出这么多东西来。 姜果然是老的辣啊,他还得好好学习! 李元婴臭不要脸地凑在李二陛下身边给魏征鼓掌叫好:“说得对,就是这样,皇兄您听听,就是这个理啊!” 李二陛下也相当满意。 对,是这样的,他不仅是在向新罗诸国展示大唐国力,还是在经略辽东。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觉得魏征这事干得不地道:知道李元婴是你孙女婿,你也不用倒戈得这么快吧?你好歹也是铮铮谏臣,怎么也跟着不要脸起来了?! 由于反对阵营出了个叛徒,叛徒还口才一流、言辞毒辣,城阳和武媚出使新罗的事就此定了下来,只等使团带着国书前往滕州和她们会合就能出发。 李元婴回去和魏姝好生夸了魏征一通,说这个老魏很棒很厉害,他要多和老魏学习。今天城阳能去,明天就轮到他们去了,简直好极了! 相比李元婴的欢快,长孙无忌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回去后叫来儿子儿媳,让儿媳长乐公主给城阳写写信,劝劝这个嫡亲的妹妹,别让城阳跟着李元婴乱来。 长乐公主这才知道城阳要去新罗。她十二三岁出嫁,嫁入舅舅家,大家都待她很好,日子过得平顺又幸福。虽然身体有些弱,但这几年大有好转,太医说再调养调养应该很快会有孩子。 身为大唐公主,能有这样体贴懂疼人的夫婿、有这样平顺安宁的生活已经很不错了,长乐公主一直都挺满足。 她没想到她们之间最沉静少言的城阳不仅跟着李元婴去国子监念书、不仅靠自己的能力考了个女进士,现在还要代表大唐出使新罗。 长乐公主忽然想起好些年前李元婴来府里看她,老气横秋地劝她多出去走走,说女子也能过精彩又有趣的日子。那时她只觉得李元婴年纪小、想法天真,女子的一生能做好相夫教子已是不错,还能怎么精彩有趣法? 长乐公主回到住处拿起笔给城阳写信,她从小学的是温良贤淑那一套,也很擅长规劝人。 可沾了墨汁之后,长乐公主却久久没有下笔。 她曾在赏花宴上听女眷们聊起滕州的女子学院,许多人都认为那边的女子居然和男子一样去书院读书,实在不像样。 贫家女子也就算了,连不少官家女儿也为了逢迎李元婴被送了过去。女孩子怎么能和男孩子一样?男人女人生来就是不同的,女孩子不好好在家待嫁,学学怎么持家怎么相夫教子,天天往外跑算什么事?要全是好人家的女儿也就算了,就当是去结交点人,关键是里头还有不少是泥腿子出身的,和她们一起同进同出准会遭人笑话! 长乐公主搁下笔在案前静静坐了许久,再次拿起笔给城阳写了封信。 没过几日,城阳和武媚就接到了长安来的旨意。魏征叛变之后,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都放弃挣扎了,闭着眼签了诏书,让城阳为正使、武媚为副使,由着他们胡来,出了事他们绝对不管! 城阳和武媚接了旨都有些不敢置信。 她们写信给李元婴时其实都不抱多少希望,哪怕成了也只是想混在使团里去观礼,没想到李元婴直接把她们弄成领头的了。 等看完李元婴死皮赖脸托传旨内侍一起带过来的信,她们才知道魏征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武媚笑道:“看来我们还是沾了姝妹妹的光。” 李元婴想不通魏征为什么会突然倒戈,武媚却转眼间就想通其中关节:魏征是个倔老头没错,但他对魏姝这个孙女同样格外疼爱,破例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破着破着也就习惯了。 这次魏征给她们争取这次出使,其实也是在给魏姝争取,在给未来更多女孩子争取。 不管沾谁的光,反正这事算是定了下来。 城阳捧着诏书高兴地笑了起来,轻快地提起裙摆去找杜荷说起这事。杜荷经过这几年锻炼成熟了许多,他年少时就是个纨绔,没那么多古板的想法,见城阳难得笑得那么开怀,自然也跟着开心,拍着胸脯表示她什么都不用烦恼,一路上有他们护卫在侧,绝对不会有危险。 狄仁杰对此却有点不满,不甘不愿地和武媚抱怨:“你们倒是可以高高兴兴出去玩,事情可全压在我头上了。”他也想出海看看啊! 武媚看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有你坐镇滕州不会有问题的。” 狄仁杰耳朵红了红,强作镇定地说:“当然不会有问题。”说完他茶不吃了,话不说了,找了个由头跑了。 武媚看着狄仁杰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笑得更开心。 这样的日子,以前谁会想得到呢? 又过了两天,长乐公主的信送到了城阳手上。城阳平时也会和长乐公主通信,尤其是邮局落成之后,她们姐妹之间更是会定时写信说说近来发生的事。 不过,她们上一次通信在上个月前,一个月都还没过去,这信倒是来得有点突然了。 长乐公主养在长孙皇后身边的日子是最久的,为人也最像长孙皇后,平时对她们这些妹妹多有规劝。 长安城内的消息肯定传得很快,城阳知道长乐公主可能是知道了她要出使新罗的事才突然写信过来,心里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她展开信一看,却怔住了。 长乐公主并没有劝她不要去,只在信里叮咛了许多话:此去新罗你要好好准备,海上风大浪大,哪怕没有遇到危险,受了寒也够让人吃苦头的了。所以要是你想走出船舱去看看,一定要挑天气好的时候。衣服要穿够,千万不能受冻。我这一生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怕是没有机会去别的地方看看,难得你能出去,且好好看看海上是什么风光,新罗又是什么风光。你那些关于滕州的信就写得很好,我每次都会看好几遍,仿佛自己也亲眼看到了一样。 城阳看着看着,不知怎地竟簌簌地落下泪来。 第 218 章 第 218 章 城阳和武媚她们要出使新罗, 李元婴却得闷在长安, 李元婴心情不是很美妙。 鸿胪寺的下属基本被他整服帖了, 李元婴又撺掇李承乾给鸿胪寺招点人, 明年万国博览会开完了, 还得把各国使者送回去的。 咱是礼仪之邦, 怎么可以不好好把客人送回家?要是这些人回家路上或者回到家后遇到什么麻烦事, 咱送行使团也可以帮一把,好让他们过两年还能高高兴兴来参加展会。 李承乾觉得这话没毛病,过去有使者来长安, 大唐也是先赠礼,然后由鸿胪寺派人回去,这次请的国家多, 来的使者肯定也多, 鸿胪寺人不能少啊。 叔侄俩凑一起一合计,觉得招个四五万人勉勉强强差不多够了, 要是来了一百个国家, 四五万人分下去也就四五百人护送一队, 人多吗?不多啊!要不是觉得要太多人不好, 他觉得满打满算也得二三十万人才够! 听李元婴这么一分析,李承乾也觉得不多, 和李元婴一起拿着两个人讨论出来的结果去找李二陛下商量。 李二陛下听李元婴狮子开大口, 一张口就要五万人, 差点想叫人把李元婴扔出去。他知道守卫长安的禁军拢共只有多少人吗? 李二陛下看看李元婴,又看看李承乾, 决定叫长孙无忌他们过来痛骂这两个混账小子。他是懒得骂了,气生多了容易伤肝。 李元婴还以为李二陛下是叫人过来讨论的呢,结果很快被一群小老头儿喷得无力招教。他还是头一次见识到长孙无忌他们一起开火的战斗力,看李二陛下和李承乾都很习以为常的样子,心中十分钦佩。 眼看事情成不了了,李元婴不甘不愿地退让:“五万不行,两三万也可以啊,人再少,我们的万国博览会就没气势了。”他迎着炮火继续游说,“大不了,就当是从别处借来的好了,等他们锻炼出来了再归位,个个都是一个能顶十个的人才。我们滕州就有不少这样的人,他们都走过很远的路,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不管是处理公务还是待人接物都可厉害了。先把人分拨到鸿胪寺怎么就不行了,又不是让这些人一直归鸿胪寺管。” 双方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最终李元婴很不高兴地带着只能借调一万人的结果走了。 长孙无忌被李元婴闹得有点疲惫,留下和李二陛下说起太子对李元婴过分信重了些,连张口要五万人的事都敢干!李元婴这横货,狮子开大口不说,不给他他还敢生气! 李二陛下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由着长孙无忌说得口干舌燥才说:“人都给他了,且看看他怎么做吧。”他正当壮年,大权稳稳地抓在手里,李元婴真要傻到想撺掇太子拿这一万人做点什么,那和找死也没区别了,他不觉得李元婴会这么傻。 长孙无忌见李二陛下这么说,不再多劝。他能感觉出李二陛下的态度在变,却摸不清到底是怎么变法,只能静观其变了。 长孙无忌怀着种种思虑下衙回家,一进家门,就听人说李元婴过来了,正和驸马长孙冲说话。长乐公主成亲后没有另立公主府,而是住到了长孙府,侍奉公婆颇为用心,一直是长安女子的楷模。 长孙无忌知道李元婴过来了,心里咯噔一跳,感觉不太妙。他儿子他是知道的,没什么本领,凭着驸马身份混了个宗正少卿,平时虽没干什么混账事,却很爱呼朋唤友去喝酒,经常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回来,他都担心哪天会听到儿子淹死在酒坛子里的消息。 长孙无忌总觉得两个人没孩子可能和儿子嗜酒有关,要不成亲这么多年,长乐身体再弱也该有了。李元婴突然跑来找他儿子是想做什么? 长孙无忌寻过去一看,只见李元婴正殷殷地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说:“我觉得啊,当宗正少卿没前途,你还是来我们鸿胪寺吧。我今天琢磨了半天,这件事只有你来做最适合!” 长孙无忌听到这里,心里直冒火。宗正少卿再没前途,那也是管着皇族、外戚事务,正儿八经的从四品官,去鸿胪寺的话鸿胪寺卿已经被李元婴占了,剩下的只有鸿胪寺丞,那是六品官!身为驸马还越混越回去,说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可恨的是也不知李元婴和他儿子说了什么,他儿子竟还一脸心动。 长孙无忌听不下去了,迈步走进去,笑呵呵地打断他们的谈话:“不知殿下是要冲儿去做什么?” 李元婴睁圆了眼,开始跑题:“唉,阿冲都这么大个人了,你还叫他冲儿,听着怪怪的。您还是把阿冲当小孩啊,阿冲不小了,您应该让他去做他喜欢的事,不要事事管着他拘着他,该放手让他去试试。” 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真的很想把李元婴赶出去。 人家爹一看就要管儿子,杵在一边不肯走,李元婴只能从游说长孙冲改为游说长孙无忌。万国博览会肯定得展示点大唐的宝贝,比如大唐美酒什么的,他一琢磨,觉得这事长孙冲最适合。 要论爱喝酒,长安城里长孙冲称了第二,一准没人敢称第一。虽说太过嗜酒不是什么好事,可他爱都爱了,不如让他尽情发挥一下。 李元婴道:“到时我们的展会场地是从长安一直往洛阳方向延伸,这条道上水路陆路都很便捷,到时运输货物非常方便。现在陆陆续续有人把各国的参与意愿送回来了,我们正在分配场地,使团一到马上协助他们把展馆建起来。” 在李元婴的计划里,万国博览会的展馆都是慷慨大方的权贵和富户们自愿帮忙搭建的。他们出资把展馆建起来了,将来可以拥有优先于对应国家洽谈相关货物的贸易权,也可以优先在展会结束后花钱拍下这些颇具异域风情的展馆。 既然有异国展馆,自然也有大唐展馆,比如李元婴来找长孙冲商量的就是“酒文化”展馆,围绕酒这个主题搭建一个类似“酒街”的展馆,把所有和酒有关的东西都融合进去,什么饮酒历史、什么酒诗酒赋、什么佐酒歌舞全给展示出来。 长孙冲拜读完李元婴整理出来的初步规划,立刻心驰神往,感觉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神仙地方。他迫不及待地和李元婴交流了半天,给李元婴大谈还有哪里可以改进,这才有了李元婴开口挖人的那一幕。 长孙无忌只知道李元婴拍着胸脯保证不用朝廷出钱,不知道李元婴还要搞这么多名堂。李元婴和李二陛下一脉相承,什么事都是往大里搞,有多气派搞多气派,这种“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搞大事”的气势很能唬人,难怪他儿子会被李元婴忽悠得心向神往。 长孙无忌面上挂着笑,说道:“留在宗正寺阿冲也能负责这一块,鸿胪寺人已经够多了,何必再让阿冲过去?” 李元婴听长孙无忌这么说,顿时想起自己要五万人被长孙无忌他们砍成一万的事。 李元婴唉声叹气:“我与阿冲越聊越投契,很想他也到鸿胪寺来,这样我们没事的时候都可以聊聊。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就让阿冲辛苦一下,两边的事都担着吧!”李元婴再一次拉住长孙冲的手殷殷嘱托,“那‘酒’这一块可就交给你了,要是这个展馆办得好了,往后各国都会对我们大唐的好酒念念不忘,馋坏他们,让他们来了一次还想来,价钱再高都想买!” 长孙冲确实是从小到大都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那类人,从来没能在任何事情上自己拿主意过,李元婴那句“让他试试”确实说得他很是心动。 长孙冲一下子充满激情和斗志:“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李元婴见长孙无忌一脸便秘的表情,不再多留,起身说是要去接他王妃顺便和长乐说说话。长孙冲现在看李元婴哪看哪顺眼,觉得李元婴是他知己,热络地引着李元婴去见长乐。 魏姝和长乐聊得挺融洽,魏姝书法好,长乐在书画一道上也颇有造诣,两个人光是聊书画就不会觉得无趣。魏姝还有幸欣赏到长乐珍藏的长孙皇后真迹,很遗憾没能亲眼见一见。 长乐见到李元婴也很高兴,和李元婴夸魏姝的书法好,还李元婴他的字练得怎么样。 李元婴哼哼两声:“我的字虽然没有姝妹妹好,但也是非常不错的!”他想了想,越过大侄子,再越过三侄子,再越过四侄子,最后才举例,“反正肯定比雉奴好!” 两边坐下聊了聊,李元婴便和魏姝回府去了。长乐问长孙冲:“幺叔找你有什么事?” 长孙冲把酒文化展馆的事给长乐说了,提起酒,他顿时眉飞色舞,全没有平日里要去当差的苦哈哈模样。话都说完了,长孙冲终于想起长乐平时不喜欢他喝酒,对他多有规劝。他讪讪地说:“我得把这展馆安排好,绝对不会多喝的。” 长乐刚才一直没打断兴致勃勃的长孙冲,听长孙冲这么说才开口:“我相信你。”她由着长孙冲握住自己的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等展馆建好了,你带我去看看可好?” 长孙冲听长乐这么说,心头蓦然一片火热,立刻说:“好,我一定带你去,到时我们头一个过去。” 另一边,李元婴已经和魏姝一起回了滕王府。 魏姝问起李元婴和长孙冲谈得怎么样,李元婴自然说自己马到功成,由他出马没有干不成的事,就是忍不住嘀咕长孙无忌几句:“他简直把我当贼防着了,我不就觉得阿冲在宗正寺干得不太得劲,想让阿冲换个地方试试吗?我现在觉得鸿胪寺好玩!” 魏姝觉得把李元婴当贼防着的人绝对不止长孙无忌一个。 李元婴对此一点自觉都没有,吃过饭他就和魏姝说:“我们过去看看小幼玉她们吧!”自从有了小女将军李幼玉,李小圆球在他们幺幺心目中的位置就开始往后挪了,过去都是说去看李小圆球的,现在改成看小幼玉! 魏姝看李元婴一脸兴致勃勃,忍着没提醒他李泰每次都想把他们扔出门的事,和李元婴一起去魏王府做客。 阎氏见了魏姝自然高兴,热络地拉着魏姝去说话。 李泰见了李元婴就没那么好脾气了,脸比锅底还黑。李元婴本不是来找李泰的,见李泰这脸色又来了兴致。眼看李小圆球他们还没过来,他不客气地坐下问起李泰文史馆筹划得怎么样了,志愿者们干活积极不积极,一副“我很积极我很认真我很关心筹办进展”的敬业模样。 李泰被李元婴这态度给唬住了,再想把李元婴扫地出门也忍了下来,耐着性子挑拣了一些重要事宜和李元婴说了起来。结果他才讲到一半,李小圆球就带着弟弟妹妹跑了过来,兴冲冲地冲着李元婴幺幺幺幺地喊。 李元婴虽然把能读的书都读完了,但基本都是当故事来读的,对于文史这方面却依然不怎么精擅,李泰深入一讲他就有点懵逼。他觉得读书人讲究真多,怎么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啊,这样不行那也不行,都把他给绕晕了! 于是一看到几个可爱的小娃娃过来了,李元婴立刻忘了自己刚才问了李泰什么问题,一把抱起侄孙女、带着两个侄孙跑外面玩去了。 李泰:“……” 真是岂有此理! 下次他一定让人把李元婴挡在外面,不许李元婴再踏入魏王府半步! 第 219 章 第 219 章 九月伊始, 李二陛下要去翠微宫秋猎, 顺便歇几天。李元婴早不耐烦天天点卯上衙了, 兴冲冲地要求跟着去。去了翠微宫, 李元婴就带着熊孩子们到处野, 玩耍了两天, 才受邀去鄠县溜达。 李元婴邀上虞植和长孙诠两个准驸马、旧同窗一块去鄠县玩, 虽说他对李二陛下的眼光不是很信任,但见着人后仔细观察了一番,觉得还是挺满意。 故地重游, 李元婴拉着熊孩子们一起同游渼陂湖,还收下百姓们送来的苌楚和葡萄。 李元婴嫌弃苌楚直接吃没甚滋味,叫人照着樱桃酪的做法捣鼓了一番, 和熊孩子们分着吃, 快活得不得了。倒是两对未婚小夫妻乍然相见,都有些放不开, 基本没怎么说上话。 李元婴回行宫时还暗暗和魏姝嘀咕:“这俩瞧着都太守礼了, 感觉没什么情趣, 往后兕子她们的日子怕是会有些无趣。” 魏姝道:“要是他们现在就敢有情趣, 圣人怕是要悔婚了。” 李二陛下悔婚也不是一次两次,以前他还给薛延陀许过公主, 后来觉得薛延陀那边不是个好的, 直接翻脸不认了。这还没成亲, 哪个驸马敢和公主私下传情? 当然,卢照邻除外, 卢照邻那是有李元婴这个迟钝的家伙宽纵的。 李元婴想想觉得有点道理。他记得当初虞植和长孙诠是图书馆的第一批志愿者,应该不是两个木头疙瘩。 李元婴放心了,屁颠屁颠带着一群熊孩子回行宫玩儿。 第二天要去秋猎,李元婴本来想躲懒,结果李二陛下点名要他一起参加,还说如果他垫底的话就叫人往图书馆贴馆报那个位置贴一贴这次秋猎的排行,让所有人都看看滕王疲懒成什么样子。 李元婴这人是很好面子的,听李二陛下这么说立刻叫人帮他把箭准备好,明天他要争个头名,不能叫李二陛下把他看轻了去! 到了晚上,李元婴有点睡不着,搂着魏姝说悄悄话:“我感觉皇兄有点不一样了。” 虽然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但李元婴确实感觉有点不一样了。他隐隐觉得李二陛下好像在试探他、在试探承乾,但是具体在试探什么,他却弄不清楚。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肖想那个位置就是了,要他天天听那么多朝廷大事、天天关心全天人能不能吃得饱能不能穿得暖,没门! 魏姝没怎么直接接触李二陛下,不过她的想法也和李元婴一样,只要他们没动心思、没真做什么,肯定不会惹祸上身。她宽慰了李元婴几句,两个人窝在一起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李元婴早早起来穿好猎装,兴冲冲跑去问李二陛下什么时候出发,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啦。 李元婴身边还跟着一串小萝卜头,有李承乾家的、李恪家的,也有李泰和李治家的,自从他回了长安,李象就退位让贤,把孩子王的位置还给他了。 小萝卜头们都很期待地看着李元婴,都等着李元婴一展英姿,拿个头名给他们看! 李二陛下从孙儿孙女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话里知晓李元婴夸下海口,瞅了李元婴的小身板一眼,觉得不太相信他有那份能耐。 李元婴感觉自己被鄙视了,哼了一声,径自带着一群小萝卜头热身去。虽说小萝卜头们都还小,进不得猎场,但做做热身运动还是可以的。 魏征等人年事已高,当然不会跟着去打猎,只跟着瞧个热闹,远远看到皇家幼儿园那一群熊孩子跟着李元婴在那扭扭屁股扭扭脖子,都觉得李二陛下把李元婴叫回来怕是会带歪一大串宗室子弟。 瞧瞧魏王李泰家的女儿吧,那么小一个,本该是乖巧可爱的年纪,可她这会儿居然也穿着一身缩小版猎装,奶声奶气地跟着李元婴纠正熊孩子的动作,对他们稀稀拉拉的队列很是不满,觉得他们丢了她的脸! 李幼玉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她被李元婴委以重任成为了熊孩子们的体育委员,到了猎场这边自然十分尽职尽责。 李元婴这厮看热闹不嫌事大,还给李幼玉做了根小鞭子,甩起来声音特别响但打人不怎么疼的那种,让李幼玉拿着咻咻咻地甩着玩。 李元婴这边领着熊孩子玩,李泰也抽空看了眼他儿子女儿。一看之下,李泰差点没吐血,他的女儿啊,萌萌的、老可爱老可爱的女儿啊,居然比高阳还早耍上鞭子,摆出一脸奶凶奶凶的表情在教育她的哥哥和堂兄堂姐们! 李泰觉得自己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好在李二陛下很快宣布秋猎开始,让李元婴赶紧归队。 李象带着一群小萝卜头在后头给李元婴摇旗呐喊,预祝李元婴旗开得胜。 李元婴斗志昂扬地上了马,接着他就,骑着马儿紧跟在李二陛下身边,一步都不挪开。李二陛下奇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李元婴理所当然地说:“大家都把猎物往皇兄您这边赶,我当然要跟着皇兄您走才能争头名!” 狩猎这事并不是真的往野外瞎跑,逮着什么猎什么,猎场周围都被禁军围着的,有专人负责把飞禽走兽往猎场里头驱赶。为了让李二陛下猎个尽兴,自然有人把大批猎物往李二陛下这边驱赶。 李二陛下听了李元婴这句大实话,一时竟无言以对。他抄起箭往前一射,咻地射中一只公鹿。李元婴瞠目结舌:“我都没看见,皇兄您怎么发现的?” 李二陛下冷哼:“你以为跟着我你有机会得头名?” 李元婴一脸懊恼:“早知道皇兄您箭术这么好,我就跟着承乾去!”不过他一点都不气馁,还是紧紧跟在李二陛下身边捡漏,李二陛下射中三五只总能漏一只给他。 李二陛下渐渐也习惯有个跟屁虫紧跟在自己身边。 由于李元婴时不时在那惊叹他的箭术,还憋着劲要和他抢猎物,李二陛下当真找到了几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一路和李元婴较着劲,最后竟猎到了好几头骆驼才能背回去的猎物。 李元婴不太高兴,觉得自己失策了。尤其是回去时看到李承乾猎得并没有李二陛下多,他更是后悔不已,一个劲和李二陛下说下次绝对不和他一道走,下次他要跟承乾走! 李二陛下觉得天底下再没有比李元婴更不要脸的家伙。 等见到李象他们,李元婴又刷新了李二陛下对无耻的认知,李元婴和李象他们说,虽然他没拿到第一,但是他哥拿到了,他哥是天下第一厉害的哥哥,别家哥哥谁都比不上。 李元婴还悉心教育李象他们,要是自己没什么能耐,就看看周围有没有特别牛逼的人,好好给他们加油鼓劲,将来就可以轻轻松松吃喝玩乐了! 李二陛下听了李元婴这番言论,让李元婴立刻闭嘴,不许再胡说八道。他还指着孙子们能有点出息,可不能让李元婴给他们灌输这种混吃等死的思想。 李二陛下这次秋猎成果颇丰,叫人把猎物都分到每个大臣和宫妃那边,心情非常不错。虽然李元婴这弟弟糟心了点烦人了点,但不可否认地,自从李元婴回长安,感觉整个长安都热闹了不少,至少他饭都能多吃一碗。 这个时候城阳和武媚等人正带着使团东归。 这次她们出使新罗果然引起巨大轰动,她们抵达新罗都城那天万人空巷,不少新罗百姓都争相出门来看看大唐公主的风姿。 看到城阳和武媚,新罗百姓心中原本有些遥远的大唐忽然变得清晰起来:能养育出这般美丽的公主、这般出色的女官,大唐肯定繁荣又强大,比他们想象中的天国还要美丽富饶。 金胜曼继位那日,高丽和百济也派了人过来道贺,他们看到大唐让公主亲至,给新罗的封赐又格外丰厚,心里都十分警惕。这是大唐要大力扶持新罗的前兆吗? 不管别人如何揣度,三个阔别已久的少女在这天夜里秉烛畅谈,各自说着这些年遇到的事。虽然只相隔一湾海峡,但这几年她们遇到的变化都太多太多了,也许说个一整晚都说不完。 金胜曼留了城阳和武媚几日,终归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 金胜曼亲自送城阳她们出王城。 她们身份都不一般,往后要见面并不容易,必须把每一次相会都当做最后一次相见来对待。 大唐使团回到滕州时,滕州各试点县都传来好消息:占婆稻种试种结果很喜人。 都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同一种作物生长在不同的地方可能有不一样的口感和收成。对于占婆稻种的试种,滕州这边是非常谨慎的,李元婴回长安之前已经下过令让人把滕州各处粮仓填得满满的,以防试种失败。 现在试种结果出来了,占婆稻种在滕州一带种下后虽然栽种周期比在占婆那边要长些,相对于本地稻种来说却还是缩短了。 最重要的是,占婆稻种产量高,还耐干旱! 以前长不出稻谷来的地方,现在能种了;以前两三亩地才有的产量,一亩地就能种出来了! 要是当地有足够的粪源,配合《齐民要术》上推广的一些堆肥方法之后产量甚至可以翻个四五番! 比如李元婴的庄子上就用象粪肥田,产量逼近原来的六倍。 虽然这些年有玉米补缺,各地粮食还算充足,饿死人的情况少了,可谁不想粮食越来越多?粮食多了,能养活的人就越多! 狄仁杰欣喜不已,整理整理各县报上来的数据,又亲自到各县去核实了一遍,确定没人敢虚报之后让人跟着使团一块回长安汇报此事。 城阳这次当正使去了趟新罗,自然得回长安复命,弄得高阳眼热不已,只恨自己和金胜曼不是同窗,不能光明正大去新罗玩。 这次城阳回长安她也不能跟着回去,因为她怀孕了。她年纪和城阳差不多,不过身体比城阳好、性格比城阳外向,成了亲也见天带着女子马球队横行滕州,时不时还组织个州际联赛,小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高阳性格太大咧咧,要不是卢照邻及时发现她葵水晚来了大半个月,她可能还天天在马背上玩耍来着。城阳得知高阳怀上了,自是叮嘱高阳这几个月暂时别野了,她虽然还没孩子,但这两年也开始了解这方面的事,知道头三个月胎还不稳,必须小心注意。 两天之后,狄仁杰那边的消息整理完毕,城阳带着两个好消息和使团一起回长安。 第 220 章 第 220 章 李元婴得知使团平安归来当然很高兴, 再一看狄仁杰整理出来的占婆稻种试种产量就更高兴了, 直至从城阳口里得知高阳有孕, 李元婴才变得酸溜溜起来, 晚上回来一直盯着魏姝的肚子看。 魏姝也知道了高阳有孕的消息, 看李元婴那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以为李元婴晚上会做点什么, 结果李元婴晚上只是摸着她的肚子叹气:“舍不得, 舍不得。” 李元婴和孙思邈学过医,知道生孩子很辛苦,他姝妹妹还不到十八, 他怎么舍得姝妹妹受那么多苦。李元婴抱着魏姝小声嘀咕:“我们先玩别人的孩子,以后我们再生自己的。” 李元婴自己都还是小孩子脾气,哪里有当爹的样。魏姝哄小孩似的转头亲了亲他, 和他一起进入梦乡。 李元婴很快和城阳一起把占婆稻种的产量报了上去, 提议可以在各地试种这种新稻种,适合的话再推广开去。到时一亩地可以产两亩地的粮, 一户人要不了多久肯定能变成两户人! 粮食可是人的命根子, 房玄龄看了李元婴展示的数据, 心情十分激动, 竟在朝会上晕了过去。李元婴听过喜极而泣的,没听过高兴到晕倒了, 赶忙上去给房玄龄急救一通, 等着太医给他扎几针。 朝会闹成这样, 只能从大朝会转成小朝会了。房玄龄醒来后精神很好,一点都没有刚才昏倒的虚弱样, 别人拦着他劝他回去歇着他都不肯去,健步如飞地去参加李二陛下召开的宰执小会议。 现在房玄龄看向李元婴的目光很是慈眉善目,觉得李元婴哪都好哪都棒。虽说去年李元婴已经献过稻种,但那到底只是空口白话,不像今年这样用数据说话,直观! 这一年大唐风调雨顺,各地皆安。到年底,各国使者陆陆续续到达,鸿胪寺越发忙碌起来。 李元婴厚着脸皮和李二陛下讨了一万人,全交给薛仁贵他们去训练,他自己时不时也去抽调一拨人出来带他们接见外邦使者,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魏姝也没闲着,在长安组织书画协会,不时邀请一批名门闺秀出来鉴赏字画,和风细雨地改变着长安女眷们的想法。 阎氏向来和魏姝交好,时常和魏姝一起主持聚会,关系越发亲近。等李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李元婴在偷别人家小孩,魏姝则在挖别人家女眷,夫妻同心,两个都很不要脸。 都这样了,李泰能怎么办,只能每天积极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之中,免得阖府上下只有自己一个人闲着。 同样的变化发生在不少人府上。 李治特意和王氏谈了一夜,和王氏说出自己考虑的结果:他无意和自己的同胞兄弟相争。太子对他们一向很好,他并不想为了皇位和自己的兄长斗得你死我活。要是真走到那一步,就算李元婴不骂他,他也没脸再和李元婴往来。 自从李元婴回长安,太子的地位肉眼可见地稳固起来,许多朝臣提起太子来夸得越来越多。至于侯君集控制东宫的事,显然不全是太子的错,是太子太过亲善仁厚,错信当年追随李二陛下的功臣。 李二陛下寿辰过去后,就有人开始暗示李二陛下该找机会让藩王回封地了。 李二陛下对此没表态,只说藩王们都在筹备万国博览会,一切等万国博览会结束之后再说。 新的一年到来,转眼到了贞观二十三年。贞观这个年号已经用了二十三年,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塑造了大唐有别于隋朝、有别于过去任何王朝的全新风貌。 这一年开春各国受邀而来的使者在长安和洛阳沿途驻扎,和当地富户或权贵合作建造具有本国风情的展馆。 一座座特别的建筑在万国博览会场地之中陆续建成,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融合在一起却感觉极为融洽。李元婴和李承乾骑着马儿巡视期间,感觉一个辽阔又美丽的世界展现在自己眼前。 李元婴检视了一圈,晚上有些睡不着,他和系统商量着绘制了一个目前已知各国的图纸,让戴亭找材料把图纸做成磁铁拼图拿去和李二陛下分享。 这年头私下画舆图不能画得太精良,画得太精良别人会怀疑你在为谋反做准备,所以李元婴只画出了大致轮廓。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和李二陛下献宝,把一个个已知的国家拼凑上去。 茫茫大洋、辽阔陆地之上,可能还藏有许多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不知道的国家,这些要等他们做出更好的海船、训练出更好的海师之后才能去探索。 但是,他们还年轻,大唐也还年轻,只要大唐一直强盛下去,整个世界都会向大唐张开怀抱。 李二陛下看着李元婴捣鼓出来的舆图,听着李元婴大发豪言,感觉再没有比李元婴更会说大话的人了。偏偏李元婴说起大话来还挺能蛊惑人心,他听着都有些心动了,是啊,大唐还年轻,大唐的未来有无数可能,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大唐强盛起来,并且一直强盛下去。 李二陛下留李元婴喝了两杯。已经是五月了,天气有些炎热,李二陛下却不觉得闷,许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入夜后他早早便歇下了。 年过五十之后,李二陛下夜里越发浅眠,这一夜他却睡很沉。到夜阑深静,四处静悄悄,李二陛下不知不觉入了梦。 梦里也光线昏暗,李二陛下往前走了一段路,忽地看到有人坐在那里弹琵琶,弹的不是别的曲子,是他喜爱的《破阵乐》。他不爱隋时的靡靡之音,爱带有刀戈之气的军中之乐,只是琵琶弹起来总是多几分绵柔,少几分气势。 李二陛下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坐到一侧听完一曲。到《破阵乐》终了,那人才转过身来面向他,不是别人,正是太上皇李渊。 太上皇定定看着李二陛下一会,才说:“你的白发看起来比我还多了。” 人死万事消,生前有再多矛盾,死后都该揭过了。李二陛下说道:“人总是会老的。” 太上皇静默片刻,才搁下琵琶夸了一句:“你这个皇帝当得不错。”他看着李二陛下,柔和的目光终于不再是一个皇帝看着另一个皇帝,而是一个父亲看着一个儿子,“你这个哥哥当得也不错。” 说完这两句,太上皇人不见了,琵琶也不在了,梦里一片寂静。 李二陛下睁开眼睛,外头天还黑漆漆,但他得准备准备开大朝会去了。 又是望日,到了李元婴最不想起床的日子。 平时到鸿胪寺上衙他哪怕晚到一些或者索性以去慈恩寺看看佛经翻译进展为由直接翘班,基本都不会有人去打小报告。但是大朝会就不一样了,大朝会他要是不准时到场可是要被御史们喷得狗血淋头的! 昨天晚上李元婴就没睡好,早上起来和魏姝说他做了个梦,梦见太上皇说他送去的琵琶不好,还有股子脂粉香,问他是不是从哪个女人手里要来的。 得知他已经娶了妻,又问他生了孩子没有,这可戳到李元婴痛处了,李元婴和太上皇大说特说一番,直说自己很想要但又舍不得。 太上皇很不靠谱,居然说既然舍不得王妃生,何不多纳几个女人让她们生去。 李元婴又和太上皇掰扯起来,说这样是不对的,他有王妃就够了。 太上皇一脸恨铁不成钢,对他说:“你这样怎么生十八个儿子啊!” 李元婴一激灵,醒来了。他忧心忡忡地和魏姝说:“怎么办?父皇给我托梦说,我们会生十八个儿子。可把我吓死了,他没说女儿啊,要是我们要生十八个儿子才有女儿那可怎么办?我舍不得你生那么多,但我又想要女儿!” 魏姝说道:“……只是梦而已,你肯定是因为听到城阳有孕了,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十八个实在太多了,满打满算也得生个三十年,那她一辈子什么都不用做,一直生孩子算了。真要那样,她真的宁愿李元婴多纳几个女人让她们生去! 李元婴想想也对,穿戴整齐出门上朝去。大朝会对他来说自然又是补眠用的,李元婴哈欠连天地睡了一觉,睡醒后已经被李二陛下拎去议事堂说话。 李元婴见李二陛下面色不对,凑上去关心地问:“皇兄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就说了让你白天别操心那么多,操心太多晚上很难睡召的!” 李二陛下道:“昨晚我梦见父皇了。” 李元婴一惊,脸色顿时变了。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一脸如丧考妣的表情,不由问:“怎么了?” 李元婴说道:“完了完了,我也梦见了!”他把自己做的梦和李二陛下说了一遍,越发觉得这梦真实得可怕,“您还记得么,当初我和高阳她们去平康坊,看中过一把琵琶,当时我就让人送去供奉给父皇了。父皇说的不会是那一把吧?这下完了,我和姝妹妹难道真的要生十八个儿子?父皇真是的,儿子多少个都说了,怎么不说我有没有女儿啊?” 李二陛下乐了,给李元婴出主意:“你不是天天跑去拐青雀的女儿吗?我看你也不用自己生了,把幼玉拐到你府上不就得了?” 李元婴坚决不同意,侄孙女是侄孙女,女儿是女儿,哪里能一样。他晚上入睡时念念有词,念叨着让太上皇再到他梦里来一遍,告诉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和姝妹妹生出女儿来。 可惜一直到万国博览会拉开序幕这一天,李元婴都没成功让太上皇再入梦过。 好在李元婴是那种一热闹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的个性,连入夏之后的炎热天气都阻挡不了他的热情,拉着魏姝在各个展馆之间转悠,赏玩着各国使者以及商队带来的特色货物。 行走在万国博览会之中随处可见不同肤色、不同瞳色的人,甚至连发色都有些斑斓。 李元婴欢快地在中间溜达着,不时和感兴趣的人搭讪、买点看起来很特别的小玩意。 连李元婴都玩得这么欢,本国的、别国的百姓更是大开眼界,这世上有些地方他们可能一辈子都到不了,可现在他们可以走进展馆了解他们的特色民居、了解他们的风土人情,甚至还可以买一两样小物件回去和家里的小娃子讲讲世上有这么一个国家。 这样的博览会,他们可能要逛上几个月才能逛个尽兴! 万国博览会也确实在百姓们的强烈要求之下延时再延时,直接从夏天开到了秋天,各地赶来的游人每日络绎不绝。 李元婴每天以自己要巡视展会为借口溜达来溜达去,把各国带来的美食都尝了个遍,每天吃得肚儿滚圆。 柳宝林也被李元婴找机会接回长安,每日由丰泰楼的掌厨们陪同着去展会上品尝异国美食,看看能不能开发些新菜式。只有时刻不忘吸收新东西,才能永远不落后于人! 万国博览会圆满落幕这天,李二陛下开了宵禁,大宴群臣及诸国使者。这一次参会的大小国家之中,早已依附大唐的占了大半,初次往来的地方也不在少数,各国使者次第为李二陛下献上礼物,还有不少使者提出希望能派人长驻长安学习大唐文化。 李二陛下龙心大悦,抚掌大笑,一一应允下来。 宫宴散去后,李二陛下带着李元婴和李承乾他们登上朱雀门,眺望长安夜色。 这一夜长安城灯火通明,光亮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万国博览会众展馆那边。坊市间人流如织,热闹非凡,许多人仿佛激动地睡不着觉,带着亲朋好友在街上赏玩美丽的长安夜景。 李元婴不知什么时候把李泰女儿偷来了,抱着人家女儿登高而望,给侄孙和侄孙女们指出底下都是什么地方。末了他还带着一串小萝卜头去鼓动随行的阎立本:“画下来,小阎你得把这热闹的夜景画下来!”一串小萝卜头跟着李元婴吆喝:“画下来画下来!” 李二陛下见阎立本被一群大孩子小孩子给围堵了,笑着吩咐阎立本让他遂了李元婴的意。 李元婴得了李二陛下准话,马上对阎立本指指点点,先说要阎立本画多大的,又说要让阎立本取什么角度,具体怎么画他都想好了,就是觉得这么大一幅画太累人,他才不要自己动手! 阎立本被李元婴缠得没脾气,只能认真记下李元婴的一大串要求。 于是便有了后世颇受欢迎的《长安夜游图》。这幅画耗时大半年才画成,把长安的诸多细节画得清清楚楚,对当时的市井风情、建筑特色、服饰特点等等展现得淋漓尽致。哪怕过去几千年,后人也能依照这幅画复原出繁荣而美丽的长安城。 到后世这幅画还成为了各科的重要考点,比如语文会让你默写从这幅画延伸出来的众多古诗词,政治会让你分析这个时期的长安对全球发展有什么影响,历史会让你数出当时有多少个国家参与万国博览会…… 当然,这些都离贞观二十三年太远了。 身在贞观二十三年的人们只觉得这一年的热闹比过去任何一年都多,这一年大唐之外的世界第一次真实而清晰地展现在他们眼前,他们既为生在繁荣强盛的大唐而自豪,又对广阔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 这一颗种子种在了所有大唐人心中,并在随后的数百年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泱泱大唐,万国来朝。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一)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一) 贞观二十三年年底, 太子李承乾与李元婴前往江南视察, 准备花两年时间在江南筹办下一轮万国博览会。之所以选在江南这一块, 是因为江南有不少适合扩建通商口岸的地方。 江南一带原是山蛮之地, 直至三国鼎立时期, 东吴立国于吴越一带, 才将江南逐渐开发起来。东吴建国的第一年, 便派使者从海上北行建交辽东,后来又陆陆续续派一万人去辽东、倭国等地,所以江南通海之早, 远远超前于其他地方。 李承乾一行人在江南巡视一圈,本来挑中明州扩建海港,结果明州那边的豪强大族不想被分一杯羹, 竟多方阻挠, 还欺负太子和滕王年幼狮子开大口要这要那。 李承乾一气之下去了隔壁苏州,挑中了苏州的华亭县。 华亭县并不繁华, 海岸边也没有像样的码头, 但地理位置优越, 李承乾和李元婴都很满意, 扎根在华亭县开始捣腾起来。 比起明州那边对扩建海港的抗拒,华亭县的百姓们都很欢迎太子一行人的到来, 苏州刺史也屡次亲自到华亭县配合建港工作, 态度非常积极。 李元婴靠着东方之珠一号券的成功以及外来商贾称职地当托, 很快借助东方之珠二号券筹集好建港所需的资金和物资,合一州之力在华亭县打造出一个足以容纳江南所有海船的大海港。 江南有了华亭港, 往南的海路更加通畅,带活了不少南边的小码头。不过两年,华亭县就一跃成为苏州最繁华的县城,甚至还大有直追苏州城之势头。 隔壁明州的豪强大族肠子都悔青了。 要是不百般刁难,这海港就该建在明州了啊! 第二届万国博览会定在华亭,李承乾和李元婴联合上书请李二陛下下江南主持开幕式。 这个折子引起了朝臣们的激烈反对,毕竟下江南这个词太敏感了,让人想到隋炀帝为了下江南干的一系列大事。更何况,太子已经在江南了,李二陛下也去的话,长安谁来坐镇啊?这也太胡来了! 李二陛下年纪学大,心性越倒退,听这么多人反对反而认为这个提议很好,力排众议说要去。 李二陛下还把几个儿子叫到跟前,问他们谁愿意坐镇长安。 要是搁几年前,大家肯定都心动不已,认为自己很有更进一步的可能。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所有人都在朝中早出晚归地当值,每天忙得不得了。 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李元婴他们还专挑这日子给他们写信,见天在信里夸江南好江南妙江南风景如何江南美人遍地,可把人气死了。 这两狗东西写信给他们炫耀就算了,还整天送些好玩的好吃的给他们儿女,弄得家里的小萝卜头天天问什么时候能带他们去江南,要是实在没空就叫人送他们过去好啦他们不用爹陪着的! 这一点,李泰感受最深,提起来简直要咬牙切齿。真是岂有此理,他们在长安忙得昏头转向,那两个狗东西却在江南逍遥快活! 听人说,李元婴把丰泰楼的台柱子苏七娘和称心也给带去了,在江南搞了个什么大唐好歌手,引得江南女伎们一个两个都忙着练琴练琵琶兼苦练歌喉去了! 真是太过分了! 李二陛下一问谁要留守,李泰首先表示自己不想留,自己一定要陪伴在父皇左右,江南那么好,他也想去看看。 李泰一表态,李恪也紧跟而上,表示他封地在江南一带,他离开封地挺久了,非常思念那边的友人们,他想回去看看。 先表态的人比较占便宜,轮到李治时他的哥哥们已经情真意切地说完了理由,他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了,只能表示自己年纪小不能当此大任。 李二陛下一听,这个理由最不充分,点名让李治留守,其他人跟着去。 李元婴可比李治还小一岁,已经什么事都能扛了、什么责任都敢担了,李治怎么能用年纪小来推辞! 李二陛下敲定此事,让上了年纪、身体不太好的房玄龄等人留在长安处理政务,陆续定下了下江南的名单。 李治去找房玄龄出主意,两个人性格里都有着与生俱来的爱犹豫,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李二陛下专横独断地把下江南诸事敲定下来。 老实说,李二陛下以前对华亭县也没什么印象,并不记得这个小县城有什么特别之处。去江南的话,他还是更倾向于去江宁、扬州、杭州、苏州这些地方走走,好歹这些地方他也能说出些典故来,写一两首怀古小诗留念。 去华亭的话,李二陛下一时想不出怎么写点有深度有广度的诗文来显示自己是个文化涵养极好的帝王,这还真让人头疼啊! 李二陛下虽是烦恼,但也没耽搁他出发。这两年李元婴主持运河修整之事,暗搓搓把运河挖深加固,搞了不少小动作,如今南北漕运也十分方便,御驾行至运河边上便改走水路。 正是春日,御船一路南行,沿岸逐渐冰消雪融,越往南走越是草木丰茂,沿岸柳绿花红、雏鸟争啼,自有一番北边所没有的丽景。 也不知是不是被李元婴带歪了,李象这群小萝卜头一点都不怕李二陛下,上了船还不消停,在船上到处蹦跶。李幼玉更是一天到晚往船舱外跑,拉着李二陛下要看这要看那,十分活泼。 李泰私底下教育她要安分些,她压根不听,转头还把李泰的话学给李二陛下听,有条有理地对李二陛下说出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耶耶说得不对,幺幺说,皇祖父是我们的皇祖父,肯定是疼爱我们的,有皇祖父在,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二陛下喜欢李幼玉这活泼劲,没事就带着她去船舱外头赏玩沿岸春色。 一路行至扬州,正好碰上沿岸琼花开了,满岸雪白,美不胜收。李二陛下还没来得及心生感慨,李幼玉就在一旁哇哇哇哇地惊叹,李象比几个小的要许多,但还是好奇地往岸边张望,想看清楚当年隋炀帝一心要来看的琼花到底是怎么开的。 如此一路停停行行,御驾终于到了华亭县。 李承乾和李元婴早早带着诸官等候在岸上,远远地迎接李二陛下驾临。 这两年李承乾和李元婴在江南埋头搞发展,没怎么回过长安,这次算是分别两年后的初次相见,李二陛下走在最前面,一眼看到自己的长子和幺弟带着人等候在那。 许是因为这两年亲自做了许多事,李承乾看起来比离京时要沉稳许多,虽不能说英武非凡冠绝当世,站在人群之中却也颇为显眼,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凡气势。 至于李元婴,他也比离京时长高了不少,就是总带着几分少年气质,给人一种一直长不大的感觉。 一看到李二陛下,李元婴马上屁颠屁颠跑上前喊人,喊完后不等李二陛下发话他就自发地转向李二陛下身后那串小萝卜头,一个个抱起来掂量来掂量去,兴致勃勃地玩起了猜体重游戏,说是要看看谁没有好好吃饭。 李二陛下看到李元婴那兴高采烈的模样就脑仁疼。这糟心弟弟不在眼前吧,有点想他;在眼前吧,恨不得叫人把他的嘴堵住,让他别那么闹腾。 御驾在华亭行宫落脚,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例行公事地宴请完诸官和苏州乡老,算是把正事忙完了。 次日李二陛下微服在华亭走了一遭,发现华亭已经不能称之为县了,绕着华亭港一圈已经发展成一座可以媲美苏州的新城。 对于李元婴搞经济的能力,李二陛下还是满意的。看看,华亭这边不仅海港建起来了,缴税也多起来了,不仅没花朝廷的钱,还给国库添了不少进账! 这才是百官劝阻态度不那么坚决的原因:要是李二陛下下江南一趟不花朝廷一分一文,还能倒过来给朝廷钱,似乎让李二陛下去一趟也没什么不好? 李二陛下在华亭逛了一圈,回到行宫却撞见李泰表情一言难尽地往他自己的院落走。 李二陛下觉得奇怪,问李泰怎么那副表情。 李泰说道:“父皇有所不知,幺叔他有些疯魔了,正在让阎少监给他画百子千孙图,说是挂在卧室看能不能早点有孩子。” 他给李二陛下讲了从阎氏那里听来的奇葩事迹:自从李元婴破了他的童子之身以后,每天不管多忙都认认真真地在一早一晚给他王妃把脉,表示要当第一个知道孩子到来的人!结果这么坚持了一年,他心心念念的孩子还是连影子都没有。 这可把李元婴急坏了,要不他也不会想出让阎立本画百子千孙图这种荒唐事! 李二陛下听了也一阵无言,李元婴这小子成婚后一直不圆房,别人替他急他还觉得别人多事。这下好了,过了几年才圆房,努力一年都没怀上! 李二陛下放走李泰,叫人把李元婴喊来说话,问李元婴要不要纳两个人试试,说不准换个人就生出来了。 这么多藩王里头,李元婴这样没有侍妾的绝对是少数,李二陛下觉得李元婴有些想法着实执拗到离经叛道的程度。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简直瞎出主意,他嘴硬地说道:“我又不是非要孩子不可。”他是喜欢孩子没错,可他才不要和别人生孩子,别人的孩子那么多,他真想要的话把别人家的孩子骗来不就好了?他想要的是他和姝妹妹的孩子,就算一直怀不上,他也不会和别人生的!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二)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二) 华亭的万国博览会拉开序幕之后, 李元婴每天得陪着李二陛下逛来逛去, 忙得很, 非常想罢工。李二陛下坚决不让他闲着, 逛够了万国博览会还让他带着到杭州等地走走。 李元婴推脱说自己可遵纪守法了, 从不离开华亭。他说了半天, 李二陛下就是不理, 等他说完了才施施然说道:“既然你也没去过,那更要一起去了,要不岂不是白来江南一趟?” 李元婴没办法, 只能跟着御驾出华亭。 临行前,李元婴拉着魏姝千叮万嘱,让她务必要找机会督促阎立本早些画好他们的百子千孙图, 图上得多画几个女儿, 等他回来正好挂到房间里! 魏姝知道李元婴喜欢小孩,心里也很想早点怀上, 点头应下了。 要知道李元婴为了要小孩, 已经不碰酒整整一年了, 每次出去人家要他喝酒他都说喝酒对孩子不好, 他得让孩子健健康康地出生。 一来二去,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准备要孩子了! 谁都没料到, 高阳城阳她们明明都是一想要就怀上的, 他们却要了整整一年。虽然没人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 背地里却没少议论这事儿。 饶是魏姝再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心里也还是和李元婴一样有些急的, 不管男孩女孩,努力了一整年总要来一个吧?照这样下去,别说十八个儿子了,连一个儿子的影子都见不着! 魏姝万万没想到,自己和李元婴会有迷信“挂张百子千孙图求子”这种做法的一天!她送走李元婴,抚着自己还非常平坦的小腹叹气:谁叫他们孩子还不肯来投生呢?虽然他们都还年轻,其实不用那么急切,可别人都有了,他们也想有啊! 李元婴出去前有点意见,出去后就没有了,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李二陛下到处玩,期间还屡次说漏嘴说自己上回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李二陛下早知道他不会安分地呆在一个地方,听了他说漏嘴的话也不生气。李元婴试探了机会,顿时变得明目张胆起来,大大方方地给李二陛下介绍哪儿好玩什么好吃,时不时还气愤地告诉李二陛下自己上回在哪里被人坑了。 李二陛下把江南游了一圈,长安的事交给留守长安的人,华亭的事交给留守华亭的李承乾,自己舒舒服服地翘班了十几天,这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华亭行宫。 李元婴陪着御驾回到行宫才自己转道回府,入府之后他感觉很多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太对,有点奇怪。不过一出去就是小半个月,李元婴很想念自家王妃,也没想太多,兴冲冲地跑去寻魏姝说话。 见了魏姝,李元婴立刻眉飞色舞地和她讲起一路上遇到的趣事,很遗憾魏姝有事要忙没能跟着一起去。等他一口气把话都说完了,才发现魏姝一副有重要事情要和他说的模样。 李元婴赶紧问:“姝妹妹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魏姝握住李元婴的手,说道:“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太医来给我诊了脉。” 李元婴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拉起魏姝的手问她怎么了。不等魏姝回答,他已经自顾自地给魏姝把起脉来。 等李元婴细细感知完魏姝的脉象,差点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他怕太激动伤着魏姝,站起来在房里绕着圈走,不敢置信地说:“姝妹妹你怀上了!”他走了两圈还是冷静不下来,又跑去外头的园子里转了一圈才终于消化这个消息,跑回去高兴地抱着魏姝说,“我们有孩子了!” 魏姝由着他把自己抱在怀里。 李元婴心情十分激动:“不知是男还是女,听说孙师靠把脉就能分辨出男女,可惜我没能学到孙师的本领,孙师也没能跟着过来。”他念叨完了,往魏姝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高兴半天之后,李元婴才想起魏姝刚才说今天太医来把过脉,魏姝应该已经从太医口里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的消息。 李元婴觉得有些遗憾,看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天天跟别人说自己要当第一个知道他们孩子到来的人,结果赶巧和李二陛下出去巡察一圈魏姝就被太医诊出有孕! 李元婴叫人做了一批形状非常讨巧的喜糖,兴冲冲地拿去分给见到的每一个人,把认得的不认得的人都分完了,他才带着一把去找李二陛下报喜。 当然,报喜是次要的,主要是去抱怨李二陛下让他错过了第一时间诊出喜脉的机会。 李二陛下见李元婴高兴得跟个傻子似的,决定不和他计较。本来万国博览会开完,李元婴就该随太子和御驾一起回京,年底再和李承乾出发去岭南一带走走,开发开发岭南山蛮之地。可魏姝有了身孕以后李元婴改变主意了,接连上书说自己不走了,自己决定在华亭多住两年。 李元婴给李二陛下陈述了自己的理由,首先怀胎头三个月容易胎位不稳,所以得好好将养着,不能长途跋涉;其次肚子大起来以后行动不便,所以得好好将养着,不能长途跋涉;随后月份大了差不多要生了,更不适合长途跋涉;等孩子出生,那么小的孩子,您怎么舍得让他长途跋涉?所以李元婴觉得,他至少得请个两年的陪产假,等孩子满一岁再回京。 至于岭南的是,他觉得太子去就可以了,最好带上薛仁贵,薛仁贵最适合派去搞归化工作,他既能狠辣无情打得人哭爹喊娘,又能坐下来和人喝酒嗦粉;还有唐璿,别看他是科举出身,实际上他对于战事和教化这两方面的见解也很不错。太子带着这一文一武去岭南,一准能把岭南整治得服服帖帖! 还有,可以考虑让李泰一起过去,李泰读了那么多年书,又有筹办文学展馆的经验,跟着一起去正好可以辅助太子。 李元婴这折子除了前面那通“我得休假两年”不太靠谱之外,其他的可以算是献策经略岭南道了。 李二陛下对岭南一块也颇为上心,因为这一片山林多,很多人躲在山上不下来,既不交税,也不服管,很让人头疼,还是不小的隐患:若是将来这些人纠结在一起作乱,将会大大地拖大唐后腿。 所以,李二陛下让李承乾和李元婴把下一届万国博览会放到岭南道去,正好可以实现李元婴当初放出话来的南北一线,把最南边的海岸也开发起来。 到那时,大唐沿海就正式向世界开放,李元婴提出的东方之珠计划也将正式完成。 现在李元婴盼着的孩子到了,竟说要撒手不管!李二陛下哪里肯让他逍遥两年,怎么都不同意。 李元婴个不要脸的,天天跑他面前唉声叹气,说什么“当初父皇把我托付给您”。 李二陛下被他天天追着烦,最后终于松动了,应允让他留在华亭,但绝不能闲着,得把华亭管好,既然海港建起来了,维护不能落下,一定要让这第二颗东方明珠好好给朝廷生金蛋。 李元婴一口答应下来,虽然不能休两年陪产假,但至少不用来回奔波了。 御驾很快回了长安。 长安诸事平安,李治虽然不怎么爱拿主意,但是真被逼得没办法的话他也能做出挺不错的判断。李二陛下回到朝中,便听说一个好消息:薛仁贵从西域归来献俘。 李元婴在经略岭南的计划里提到薛仁贵,李二陛下也想起了这么个人来:当初李承乾和李元婴和他讨了一万人,这一万人基本都归薛仁贵管着。 训练了一整年之后,薛仁贵和他们分散着护送西域各国使者归国,这些人本来是两三百人为一队,但是到了西域之后陆陆续续被薛仁贵召集起来,加上原地借来的、招揽来的兵马,很快凑成一支不算弱小的军队。 有了军队,敌人自然就出来了,薛仁贵受某些国家的请托帮他们平定战乱,英勇非凡,时常冲在最前面轻松取敌将首级,十分勇武,很快在西域树立赫赫威名。 今年年初,薛仁贵打了一场硬仗,俘虏了近五万人。薛仁贵琢磨着自己离家够久了,很想念家中的爱妻柳氏,顿时决定班师回朝,带着人马和俘虏浩浩荡荡回长安。 李二陛下对这样的战果非常满意。 当初李元婴要人他就觉得李元婴在憋坏主意,现在看来李元婴的坏主意憋成功了,薛仁贵不仅在西域为大唐立了威、带回不少好东西,还带回了五万俘虏! 太子李承乾看向五万俘虏时眼睛是放光的,若说经略岭南缺什么,那肯定是缺人啊! 修路要人、建屋要人,做什么都要人!能有五万人来填缺,很多事都能轻松做成了! 李承乾欢喜不已,和李二陛下一起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献俘仪式,接纳了这五万人。 朝廷百官对这个结果也很满意,不少人都开始考虑这五万人该怎么处理,放回去肯定是不成的,得好好用起来!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三)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三) 李承乾本以为可能要花点功夫说服朝臣把人留下, 结果小朝会上的议题直接变成这五万人该用在哪里。 这下李承乾坐不住了, 俘虏都要被他们安排完了, 岭南的路谁去修啊!那边可没有江南那么好找人!李承乾和李元婴混久了, 别的多没多没看出来, 脸皮反正是厚了不少, 当场插话表示这五万人全可以用在岭南的开发上, 甚至还可以多派几万人来,多多益善,再多都不够用。 李承乾还强调这不是抢人, 薛仁贵就是他们东宫出去,东宫的人带回来的俘虏,怎么能说是他抢人? 李泰得知李元婴提名他一起去岭南, 觉得这事自己得出一份力, 也捏着鼻子站出来帮着说话,说岭南着实缺人, 希望李二陛下能把俘虏分拨到这边。 几轮争论下来, 李承乾成功获得三万俘虏, 剩下两万得留着参与朝廷各项开发计划。对于这个讨价还价结果李承乾还算满意, 觉得李元婴教的法子不错,有时候就该狮子开大口才能达成目的。 回到东宫后, 李承乾亲自设宴款待薛仁贵, 还请李泰几个一起出席。 李治对李泰去岭南的事颇有些酸溜溜, 觉得李元婴这人就是善变,以前和他那么要好, 这回他不过是留守长安没去华亭,李元婴就把他给忘了,将去岭南玩的机会给了李泰! 不过比起以前,他们兄弟几个喝起酒来倒是欢畅了许多,都在讨论着往后怎么想办法往外跑,没办法,朝官真不是人当的,天天累得不行,连最老实的李治都想上表跟李元婴在滕州和华亭那样辰时上衙。 李治越想越觉得李二陛下召他们回长安真是用心险恶。 当朝官都那么辛苦了,真要当了皇帝还得了! 论不要脸还是李元婴厉害,他王妃怀孕而已,他居然敢上书求李二陛下让他休假两年,什么都不干光陪王妃和孩子! 怀的人是王妃,生的人也是王妃,和他一个男的有什么关系?! 别人觉得李元婴借机偷懒很过分,李元婴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有理有据。他王妃生孩子怎么和他没关系了?关系大着呢! 李元婴在华亭本来已经搞了不少动作,得知自己马上要有孩子之后更是大手一挥,建了个福养院把整个苏州没人抚养的小孩都接了过来,从幼儿园开始把基础教育体系给他们配齐了。 这样的地方他在长安也弄过,滕州那边也有相似的地方,有前面的经验在,华亭这个搞得更大、更全面。 这些孤儿有的是失去了父母无人抚养,有的则是因为各种原因被父母抛弃。 江南还是比较富庶的地方,所以因为养不起而弃婴的情况比较少,倒是穷人家有些生了重病的小孩被扔在外面。 李元婴在福养院内设立了专门的医馆替这些小孩治疗,哪怕缺胳膊少腿也能把人治到能生活自理。他本来不愿意让刚怀上不久的魏姝知道这些,只暗搓搓地投钱给即将来到这世上的孩子积福,结果他多跑了福养院几趟,魏姝就知道了。 魏姝已经过了容易动胎气的头三个月,平时也没少出门处理手上的事务。得知李元婴背着她暗中干好事,魏姝也生不起气来,只觉得李元婴对她和孩子太小心了,连这个都不敢让她们知道。 魏姝当然不会反对李元婴把钱投在这样的地方。王府不缺钱,不说别的,光是丰泰楼的盈利就足以让让他们肆意挥霍一辈子。 既然有余力,自然是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魏姝很快和李元婴一起去福养院看望小孩,甚至还和李元婴一起给他们开蒙。他们的孩子还没出生,看着这些原本眼神有些麻木和灰沉的孩子眼睛里渐渐重拾光彩,魏姝觉得砸再多钱都是值得的。 有些事也许光靠他们夫妻俩去做很难做成,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事实上只要他们起了个头,不会一直只有他们去做。至少在华亭一地,不少人都在关注着滕王夫妻俩的一举一动。 看到连怀着身孕的魏姝都亲自去福养院授课,李元婴还带着那群孩子去踏青,众人哪会领会不了李元婴会希望他们做什么? 于是不少人主动向魏姝表示可以一起去授课,不少人则主动问李元婴有没有需要他们去做的事,要钱他们可以出钱,要人他们可以出人。 李元婴十分感动,拉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哪个地方需要修个村学、哪个地方需要捐点善款,大家可以考虑去花点钱,建个“某家幼儿园”“某氏学堂”“某某书院”之类的,你建一座我建一座,人人献出一份力量,普及全州基础教育不是梦。 有华亭港在,苏州境内富得流油的人越来越多,对这点小钱都不甚在意。 大伙回去一琢磨李元婴的话,都觉得挺不错,花点小钱建一座学堂冠上自家姓氏,将来这些学堂出去的学生都会记他们家一份情,要是里头出个有出息他们就赚大了。 即便运气真那么差,一个有出息的都碰不上,至少在乡里能有个好名声啊! 这钱花出去不亏! 一时间苏州一带掀起了修学堂之风,只要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就有人砸钱去修。 书院有李元婴建的华亭书院在,倒是只有一两家敢筹划着另建书院和华亭书院别苗头。 李元婴对两处独苗苗很感兴趣,亲自跑去视察了一番,给了不少指导意见,并且大力支持他们的建校工作,弄得原本想压压华亭书院气焰的人挺不好意思,差点想不建了。 李元婴不同意他们撒手,他觉得有竞争才有发展,只有华亭书院不太好,多来两间书院相互竞争,既能给学生更多选择,也能促进彼此发展,怎么想都有利而无害。 别处的人眼睁睁看着苏州学风大盛,都起了较劲的心思,江南本就是文风鼎盛之地,谁还建不起个书院怎么滴?绝对不能让苏州——尤其是华亭那小破县异军突起,要不然他们脸往哪搁? 许多人都怀着这个想法开始往教育一块砸钱,决心要让李元婴知道不是只有他们老李家有钱,世上有钱的人多得是,休想把天下人才都网罗过去!既然堵不住寒门学子的路了,那就大家从起跑线抢起吧。 李元婴不知道自己的砸钱行径踩到了不少人的痛处,听说各地陆陆续续新建了不少学堂和书院都挺高兴,现在江南也推行了改良的占婆稻种,产量高,口感好,既受百姓欢迎,有大大提高了亩产量,让本就肥沃的江南之地一跃成为大唐的重要粮仓。 大家都能吃饱了,自然可以腾出手来搞其他! 至于这些学堂和书院的人才培养出来到底向着谁,李元婴也不关心,即使这些人感念旧恩,对出资人有些感激,进了朝廷还是会为朝廷所用。 他相信李二陛下和李承乾他们肯定会有办法让人才为朝廷效力的,那可不是他需要烦恼的事情! 这时候魏姝已经怀孕六个月,肚子已经显怀,李元婴天天暗示给魏姝把脉,生怕魏姝出差错。月份大起来之后,他还发现魏姝肚子里的孩子不止一个,居然是两个! 这可愁坏李元婴了,一个他已经够心疼魏姝,两个简直让他担心得当晚根本睡不着觉。好在魏姝身体不错,也没有太严重的孕期反应,两个宝宝都挺乖。 李元婴每天坚持对两个宝宝进行胎教,让两个宝宝不许闹魏姝。 转眼过了八个月,魏姝身体渐渐受了影响,五脏六腑都受了挤压,睡觉都睡不舒服。李元婴心疼坏了,叫人把孙思邈接了过来。 孙思邈年纪大了,本不适合这样奔波,不过他养生有道,赶到华亭也没什么疲惫之色。 听李元婴忧心忡忡地说了各种症状,见多识广的孙思邈表示这都是正常反应,没什么可担心的,生下来就好。 李元婴也是学过医的,自然知道孙思邈说得在理,可还是觉得心疼。他叹着气说:“生孩子真辛苦,我舍不得姝妹妹再生了。” 孙思邈对此也有几分研究,听李元婴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把民间一些对身体伤害小的避孕之法和李元婴说了。以前李元婴没和别人说起过避孕的念头,听孙思邈说完之后眼睛一亮,表示自己马上去让人琢磨琢磨,以后好好和魏姝试试哪个法子好点。 孙思邈捋着胡子,一派仙风道骨地颔首,一点都不像刚给李元婴传授过房中机宜。 李元婴拉着孙思邈悄悄问道:“那孙师你能不能把出两个孩子是男是女啊?”既然决定接下来要避孕,李元婴还是很想要个女儿的,两个孩子哎,总该有个女儿吧? 孙思邈还是头一次遇到对女儿这么执着的人,他确实有办法从脉象判断出男女,既然李元婴非要知道,孙思邈也不瞒着,对李元婴说出他的判断:“从脉象看,应该是两个男孩。”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四)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四) 李元婴接下来几天都蔫耷耷的, 有些无精打采, 来和他汇报各项事务的华亭官员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 回去后战战兢兢琢磨了半天, 没想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李元婴这么不高兴。 当然, 李元婴回到王府时没表露什么, 只在摸魏姝肚尖尖有些惆怅, 好好的女儿说没就没了,还一下子来了两个小子,真是愁人。 可看过魏姝孕期的辛苦, 不管这是不是两个臭小子李元婴都不打算再让魏姝多生了。他王妃又不是那种乐意天天困在后院相夫教子的人,一下子生两个已经吃够了苦头,再说了, 再生又不一定能生出女儿来, 没那个必要。 唉,他没女儿了。 李元婴没和魏姝说孙思邈的诊脉结果, 一个人在心里滴了几天血, 伤心到不行。 魏姝一向敏锐, 即便孕期被孩子分去不少心神, 还是察觉了李元婴的异常。她找黄莺黄鹂问发生了什么事,黄莺黄鹂起初不敢说, 后来魏姝板起脸来了, 她们才敢把孙思邈诊出男孩的事告诉魏姝。 魏姝有些想笑, 更多的却是心疼。 李元婴是真的很喜欢女儿,她没怀上前就一直在念叨, 怀上后却闭口不提了,每天摸她肚子和孩子说话时也没喊女儿或儿子,生怕孩子出生后不高兴。 得知肚子里两个都是男孩儿,李元婴肯定是很失望的,可李元婴怕影响到她和孩子,就一个人憋着不提。 这人啊,自己还是个小孩,一点都不像马上要当别人耶耶的人。 李元婴从外面回来,看到魏姝倚坐在那里画鞋样。她女红不怎么好,但字写得好,画工也过得去,肚子大起来之后不方便外出太久,平时便琢磨些图样让绣房做出来备用。 孩子还没出生,男男女女的小衣裳小鞋子都做了不少,图样有李元婴画的也有魏姝画的,都很可爱。 李元婴走近一看,魏姝画的显然是女孩子穿的小鞋子,顿时勾起了他的伤心事。他上去摸了摸魏姝肚子,想叹气,又忍住了,囫囵着摸了一圈,感觉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他一脚,忍不住多摸了两下,感觉掌心又被蹬了,李元婴才高兴起来:“我们儿子隔着肚皮都踢得正中掌心,真聪明!” 魏姝放下手里的图样看向他。 李元婴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他姝妹妹这么聪明,肯定一听就听出不对来。他摸着魏姝圆圆的肚子坦白交代:“我问过孙师了,他说我们这是两个小子。小子也挺好的,你看小圆球多可爱,象儿也很不错,就是不长肉,太瘦啦,小孩子长点肉好,圆圆的有福气。”李元婴叨叨到一半,感觉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踹了他一脚,立刻得意地夸道,“哎哟,他又踢我了,这活泼劲像我!” 魏姝亲他脸颊:“以后我们会有女儿的。” 李元婴还没和魏姝说起往后生不生的事,孕期身体辛苦,心情也会跟着起起伏伏,他想等魏姝生完了,两小子再长大一些才和魏姝好好商量。 听了魏姝的话李元婴更加坚定不接着生的想法,他姝妹妹因为他想要女儿都肯再受第二次这种苦,他怎么舍得让姝妹妹再辛苦怀胎十月。 生孩子本就凶险得很,他可还想和姝妹妹白首偕老! 李元婴说出自己的想法:“男孩女孩我都喜欢的,生孩子太伤身体,至少接下来两三年里我们先不生了。”他又咬着魏姝的耳朵把孙思邈给他传授了避孕之法的事给魏姝说了,表示他们接下来想不生可以不生! 魏姝自然不会反对,他们一次有了两个孩子,要是生下来一两年再来一个的话可能会顾不过来。虽然府上已经精挑细选备着几个乳娘,也训练了一批专门伺候孩子的丫鬟奴仆,可教导方面必须她和李元婴亲自来,交给别人他们实在不太放心。 养孩子可不是让他们吃好穿好就行了的,得费不少心力。 两个人商量过后,对这件事达成一致。 眼看离生产越来越近,李元婴连处理公务的地点都快搬回王府了,生怕错过孩子的降生,不能在魏姝生产的要紧关头陪着魏姝。 天公不作美,在魏姝临产的小半个月前江南连月降雨不停,各处春耕都受了不小的影响。 好不容易把秧苗都种下去了,又遇到连续几天的狂风暴雨,平时还算顶用的堤坝现在看起来处处是漏洞,李元婴偷不得懒了,连日里都在组织人手到各地解救受困百姓,忙得脚不沾地。 华亭县近海,华亭港更是直直地伫立在海岸边,受暴风雨的影响极大。 李元婴确定人基本没事,不许人冒着风雨去检点财物损失,每天早出晚归地跟进各地救援进展,为了不吵到孕期本来就浅眠的魏姝还一个人睡到别的房间去,甚至直接歇在府衙。 魏姝没觉得自己脆弱到需要人时刻陪伴,看着李元婴每天都一脸疲惫地回来心疼得很,只恨自己正怀着身孕什么都帮不上忙。人再努力、再有办法,有时候也抵不过天灾,老天要降下灾祸,他们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减少伤亡和损失。 这天上游河堤又有出现决口的趋势,要命的是底下是一片良田和村庄,再严重些可能还会把县城给淹了,李元婴听人禀报之后立刻带着人赶到那一带指挥人手填上缺口。 抵达之后雨势又开始变大,李元婴见江水越发汹涌,喝退了打伞的人上河堤指挥。他的王妃和两个没出生的臭小子都还在华亭,可不能让贼老天得逞! 有李元婴亲自登堤,士气得到了极大的鼓舞,每个人都飞快地将准备好的填堤材料扛到决口出堵缺。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李元婴骂它,原本磅礴的雨势在众人整齐划一的号子声里逐渐变小,天边的阴云深处甚至还透出一丝丝明亮的天光。下游有人在开渠导流,湍急的江水逐渐平息,不再凶猛地冲击他们所在的堤岸。 等决口完全被堵上,天色也变得亮堂堂的,看起来连日的暴雨即将要终结,接下来会有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好天气,众人看在眼里都欣喜不已,纷纷拥着李元婴欢呼起来。 李元婴也挺高兴,只是看着明显伤痕累累的河堤觉得不太得劲,贼老天有时候狠起来真让人害怕,想要保证沿岸居民的身家性命还是得想想办法。他正琢磨着,就听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报讯,远远地就大声叫嚷:“殿下,殿下!” 不大声不行,李元婴身边都是人,旁人根本挤不进去。他竭力喊了这么一嗓子,总算有机会挤到李元婴跟前。李元婴认出他是王府的管事,见他急匆匆赶来,身上被雨水打得湿淋淋的,不由紧张地问:“怎么了?” 管事急急答道:“殿下,王妃要生了!” 李元婴一听,哪里还待得住,忙叫人负责接下来的事情,自己骑上马往回赶。回到王府时,他身上的衣袍都快吹干了。 李元婴三步并两步地赶到早早布置好的产房那边,只见仆人进进出出,却听不见里头有什么动静。董小乙见李元婴回来了,忙上前向李元婴报喜:“殿下,王妃生了,是两个小郎君。” 李元婴暗恼不已,想直接进去看看魏姝,结果产婆把他挡下了,说他刚从外面回来,满身寒气未去,怕是会害王妃和小郎君生病。 李元婴没办法,只能去让人伺候着洗了个澡,把全身上下熏得热烘烘,才火急火燎地跑去看魏姝。 魏姝生完有些疲惫,已经睡过一觉。看李元婴一脸愧疚地坐到塌前,魏姝朝他露出一抹笑,主动握住他的手说:“你回来了。” 李元婴懊恼地说:“我回来晚了。”生孩子这么要紧的时刻,他居然不能陪在魏姝身边,怎么能让他不自责。 魏姝笑着说:“没有回来晚。”她把头偏向李元婴,“你要是回来早了一定会硬闯进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生孩子时的样子。”任何女人生孩子时都不会好看的,因为实在太疼了,谁都会疼得顾不上平日里的矜持失声叫喊出来。 李元婴紧紧回握魏姝的手,和魏姝说了好一会话,才让人把两小子抱来给他看。 李元婴虽然去看过李治他们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但那都是出生好些天后的事了,刚出生的小孩他还是头一回瞧见,乳娘把人抱过来一看,李元婴第一感觉是觉得他们长得真丑,小小的一个,脸皱巴巴的,胎发也不好看! 魏姝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李元婴不敢嫌弃,还是把人抱到怀里仔细瞅了起来,细细一看,也还成吧,至少眼睛像姝妹妹,亮亮的很好看。他抱完一个又抱另一个,虽然觉得太轻了,但也一本满足。 第二天李元婴守在一旁看人给两小子洗澡,瞅见那特别小的小丁丁,不由一阵担忧。 长得不好看,本钱还不雄伟,以后可怎么讨老婆哦! 两小子不知道李元婴在嫌弃他们,还挺享受洗澡的感觉,毕竟他们在肚子里就是泡在水里的,被托着屁股泡在温热的洗澡水里让他们很有安全感。 李元婴逗了两小子一会儿,和魏姝说了一声,才去府衙那边听人汇报灾情。他处理完各项杂物,又跑去找正在安排灾后防疫事宜的孙思邈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忙完正事,李元婴才悄悄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孙思邈,觉得自己家两小子以后说不准会招人家小娘子嫌弃! 孙思邈听得哭笑不得,好笑地道:“刚出生都是这样的,你小时候难道就很有‘本钱’了?” 李元婴一想,好像也是。他理直气壮地说道:“我都长大这么多年啦,哪还记得小时候有没有本钱!” 放下了心头大石,李元婴心情很不错,叫底下的人务必要查清每一处灾情,他得好好把赈灾工作落实到位。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五)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五) 李二陛下听说江南遇灾, 每日眉头紧锁, 要知道李元婴还在那边到处蹦跶, 不知会不会遇到险情。听李元婴得瑟说魏姝怀的是两个小子, 近来临近生产, 这可是最要紧的关头, 可别出什么岔子。 李二陛下陆续派了两批人下江南赈灾, 纵使心里还是牵挂,也只能等待江南那边递回来的消息。 这段时间李二陛下精心挑选了几个名字,又陆续问过李承乾他们感觉怎么样, 总算挑出两个他觉得满意的名字准备等李元婴孩子出生后给他们赐名。 没过多久,江南那边传来急报,说华亭那边灾情稳住了, 滕王妃也诞下一对双生儿。李元婴嘴上没上拴, 刚知道小孩是男是女就写信嚷嚷得天下皆知,李二陛下等人听到消息只觉得孙思邈果然神乎其技, 这都能断得准! 等细看完底下送回的急报, 李二陛下脸色又不太好看, 李元婴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抬, 居然敢亲自上堤指挥,真是不要命了!这种事别的地方官去做李二陛下可能会下旨嘉奖, 知道李元婴去冒这种险, 李二陛下第一反应是要写信去臭骂李元婴一顿。 事实上李二陛下也确实这样做了, 在众人都觉得李元婴现在当一把手当得很像样、纷纷上书替李元婴请功时,李二陛下已经写了一封信过去痛骂李元婴, 顺便把自己悉心起的两个名字夹带在后头表示这是他赐的名。 李元婴忙完赈灾诸事,专心在家玩儿子,日子过得挺美。李二陛下的信一到气得他想回长安抗议,连带李二陛下起的名也觉得不怎么样,和魏姝嫌弃了半天,坚决不要用李二陛下给他儿子起的名。 他生的儿子,凭什么李二陛下来起名啊?! 魏姝早习惯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这种用对骂来交流感情的通信方式,没阻止李元婴捋起袖子骂回去,还耐心地陪着李元婴给两孩子挑名字。结果两个人挑来挑去,挑到李二陛下第二封信送过来都没挑出好名字来,加上李二陛下第二封信又缓和了语气,夸了李元婴一通,还和李元婴回忆往昔,说当初李元婴表示生了儿子就送过来任他差遣,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能气了? 李元婴看完信有些心虚,不敢让魏姝知道自己当初说过什么豪言壮语,赶紧把信藏了起来,回信和李二陛下商量说可以用他赐的名,但是李二陛下不许在他王妃面前提起那些话。要是朝廷实在缺人,他把孩子养大了一准让他们为朝廷效力! 李元婴暗搓搓和李二陛下完成暗箱交易,又腆着脸和魏姝说还是用李二陛下赐的名字好,反正他们也挑不出好名字来,让两个小的沾沾李二陛下龙气挺好的。 魏姝总觉得李元婴有事瞒着她,不过她挺喜欢李二陛下给起的两个名字,难得李元婴不倔了,她自然不会反对。 李元婴有儿万事足,再加上李二陛下骂了他一通,接下来他每天都消极怠工,乐滋滋地抱着孩子玩。 到魏姝都觉得在家待不住、要出去做点事了,李元婴还赖着不肯出门,天天抱着两孩子送魏姝出门,殷殷叮嘱魏姝让她早点回来,家里爷三个在等着她回家! 每个到过滕王府的人离开时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开始几个月大家还觉得他刚得了儿子情有可原,到半年后李元婴懒成了常态,每天只关心儿子什么时候能学会坐起来,很多人都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纷纷上书和李二陛下告密,好好的进士亲王可不能被两儿子耽误了! 当年李元婴吹了那么多牛逼,让大伙跑南走北累成死狗,凭什么他天天在家玩孩子?! 这些举报李元婴消极怠工的折子看得李二陛下脑仁疼。 这小子积极起来让人头疼,偷懒起来还是让人头疼,真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听说魏姝都能出府做事了,李二陛下琢磨着也该让李元婴回长安了,不能让李元婴继续留在那边躲懒,当即让人带着一纸诏书去江南把人带回来。 李元婴接到旨意后拖拖拉拉,一直拖到两儿子快满周岁才磨磨蹭蹭地带着他们回长安。 李象带着一群小萝卜头翘首以盼,都想看看两个还没满一岁的小堂叔。两个双生儿哎,不知道长得像不像,要是长得一模一样的话,也不知该怎么认他们才好! 于是李元婴一行人抵达长安后还没来得及入宫觐见,两小宝宝就被一群小萝卜头围着看了一遭,待遇和当时送进京来搞科普的鲨鱼崽崽差不多。 两个小宝宝已经会站起来了,想走的话能摇摇晃晃走几步,在长相上渐渐也有了区别,哥哥长得像魏姝、弟弟长得像李元婴,据李元婴说这是异卵双生,即使同一天出生也长得不怎么像。 在脾气上哥哥弟弟也有区别,哥哥每天按时按点醒,按时按点吃,乖得不得了;弟弟每天懒洋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睡姿还总跟大爷似的,有力气蹬人后差点没把哥哥踹下床。 比如这会儿有那么多堂侄堂侄女围着看,弟弟还兀自睡得四仰八叉,一副雷打不动的霸气样。哥哥则一本正经地坐在弟弟旁边,别人和他说什么他都很有礼貌地咿咿呀呀应答,虽然大家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是了。 李元婴在一旁看着,心里暗暗嘀咕不会是隔代遗传,曾孙像曾祖吧?想想自己和魏姝要是生出个小魏征来,那也太吓人了,老了指不定天天要被他追着规劝! 李元婴有点犯愁,晚上和魏姝嘀咕了半天,说回头一定要好好教育大儿子,坚决不让他走上歪路。魏姝听了捏了他一把,说道:“像祖父哪里就是歪路了?” 李元婴立刻闭了嘴。 第二天他和魏姝带着两小孩入宫觐见。 李二陛下提出想要抱抱两个堂侄,李元婴在一旁紧张地说:“皇兄你挺久没抱过小孩了吧?你会不会抱的啊?可别摔了我儿子,小孩子不经摔的!”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觉得这小子还是这么能惹人生气。他稳稳当当地把两小孩分别抱到怀里仔细看了看,才对李元婴说:“你这才两儿子,我孙子都比你多多了。”要说谁更不会抱小孩,那肯定是李元婴! 李元婴振振有词:“我虽然才两儿子,但是我陪儿子的时间可比你陪所有儿子孙子的时间加起来还要多!”他得意洋洋地说完了,又掏出自己亲自画的儿子成长画册给李二陛下看,自卖自夸地说自己孩子学什么都比别人早,句句都透着“我家孩子天下第一”的得瑟。 李二陛下听他叨叨个没完,把他给赶走了。亏他还好意思说,不知道这大半年来有多少人上书参他不务正业天天在家带孩子玩吗?! 李元婴觉得李二陛下不懂欣赏,逮着认识的人一个个骚扰过去,和每一个人夸起他的儿子有多可爱多聪明。 可爱倒是人人都看得出来,但聪明的话大家都觉得李元婴又在吹牛逼,话都还不会说的两小屁孩,绝对得要有亲爹眼神才看得出他们聪明过人! 李元婴锲而不舍地炫耀了一圈,又开始在长安积极建设幼儿园配套设施,早几年已经建起来的文史馆、海洋馆、生态园、异域展馆等等地方都被他拾掇起来好好扩建,这可是他孩子长大之后要去玩的地方,绝对要把它们好好维护起来! 虽然看起来还是不务正业,但李元婴至少在干活了,抨击他偷懒的折子没了大半。 转眼两小孩满周岁,李元婴按照南边的风俗给自家儿子办抓周礼,李二陛下和李承乾他们都添了点名贵的小玩意,连李泰都别别扭扭地拿来两本做工精巧的玉书。 现在大伙都觉得这种编纂成册的书很方便,印书的话基本都这样印,李泰是爱书之人,也紧跟潮流编了几本可以翻页的书让书坊印出来,卖得还挺不错。 想起当年自己拿卷心爱的书去给李元婴抓周,惨遭李元婴辣手催书,李泰决定吸取教训弄两本玉书过来,免得又遭毒手! 李元婴很高兴,把两小孩分别放到摆得满满当当的一圈宝贝中间让他们看着抓。 哥哥见这么多人盯着自己,有点紧张,但听懂了礼仪官的指示之后就认真地挑拣起来,最终挑了一把小巧的金笏板,再也不看别的东西。 李元婴一看,完了,这小子将来不会是要入朝为官、辛辛苦苦为朝廷卖命吧? 比起哥哥的意志坚定,弟弟的状况就多多了,首先是他还没睡醒,哥哥都抓完了他还状况外。魏姝把他喊醒之后他看了眼眼前一堆精致又贵重的宝贝,爬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觉得不错,全给扒拉到自己身边。 瞧见李元婴在一旁一脸赞许地看着自己,弟弟可高兴了,瞌睡虫全跑光光,辛辛苦苦地把宝贝一样不漏拿个精光。 李元婴很满意,这才是他儿子该干的事! 选什么选,全要了! 李元婴高兴地往弟弟脸颊上吧唧一口,看得李二陛下他们一阵无言。 哥哥抿抿唇,坐在一旁看着李元婴,一副“我也想要亲亲但我就是不说”的倔强样。 李元婴在心里叹了口气,唉,谁叫这是自己儿子?哪怕他以后可能像老魏一样烦人,现在也是需要关爱的小可爱啊,李元婴把哥哥也捞到身边往他脸颊上吧唧一口,乐滋滋地夸道:“哥哥弟弟都很棒!” 哥哥弟弟都扔掉手里的宝贝去抱李元婴,父子三个闹成一团。 其他人虽然挺无奈,却也只能由着李元婴胡闹。 想想都觉得魏姝这个滕王妃真辛苦,每天得哄三个小孩!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六)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六) 这两年李元婴专注在华亭休陪产假, 结果关键时刻总被事情缠着脱不了身, 怀上不是他第一个知道的, 生下来也不是他第一个知道的! 为了防止自己不是第一个听到两个孩子喊耶耶的人, 李元婴一直厚颜无耻地让魏姝帮他处理公务, 自己在家带孩子玩, 岭南诸事他自也没怎么关心过。 另一边, 李承乾自从尝到了出去玩的乐趣,再也不关心自己离京后太子之位稳不稳固,一年到头窝在外头捣鼓东捣鼓西, 只在年底按时让人给李二陛下献些土特产(顺便打一波广告)。 有太子坐镇,岭南道的开发进程十分顺利。 阻碍当然也是有的,短短两年内薛仁贵率兵七征山蛮, 把躲藏在延绵山脉里的几批山蛮打了下山。 对比薛仁贵的霹雳手段, 唐璿和唐观等人则对下山的山蛮人犹如春风般温暖,一边负责揍, 一边负责安抚, 恩威并下, 竟让岭南道陆陆续续添了不少人丁。 唐璿虽然是文人出身, 在人员调配上却很有一套,不管是薛仁贵从西域带回来的三万俘虏还是薛仁贵从山上驱赶下来的山蛮, 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 许多措施李承乾听了都觉得耳目一新。 李承乾不得不佩服李元婴的看人眼光, 不管是李元婴从东宫里挑出来的薛仁贵还是李元婴在国子监结识的唐观唐璿等人都出色得令人惊诧,假以时日他们肯定都是出将入相的栋梁之才! 这两年间薛仁贵和唐璿文武搭配, 一直把岭南道“清理”到安南都护府那边,穿山越水地修了条直达占婆的道路。 占婆现在的确成了种植基地,出入期间的大唐人几乎比占婆自己的人还多。 有大唐来自海上和陆上的支持,占婆女王的位置坐得很稳,有反心的大臣都被修理得服服帖帖,整个占婆境内祥和又安定,百姓们只需要考虑怎么利用杂交技术培育新品种供给大唐就好。 岭南道不仅边事平顺,生活起居也有了不少变化。李承乾南下带来了不少北方和江南的习性,大大地丰富了岭南道的日常生活。 由于李元婴说岭南这边瘴气重,席地而坐容易染病,提出把高脚家具推广到南方,减少染上瘴疠的可能性。 这一举措首先在岭南道的丰泰楼分号里推行,许多人一开始并不习惯在高脚椅子上席地而坐,后来看太子李承乾领头这么坐,其他人哪怕是为了表达对太子的支持也纷纷跟着改了坐姿。 习惯了高腿桌椅之后,大家都觉得腿不酸了,腰不痛了,写字也不费劲了,比以前舒服了很多。 有些任满回京的人回到长安发现,一旦享受过舒展腿脚的坐法,再像原来一样盘腿而坐或者正坐就特别辛苦。在外面他们不好搞特殊,回到家里却特意找木匠订做了一批高腿桌椅放到自己书房里。 这股高腿桌椅之风从北吹到南,很快又从南吹到北,渐渐在许多文人之间风行。 李元婴这两年来专注写信和李承乾吹嘘自己儿子,对岭南诸事没怎么上心,这会儿听人说李承乾搞得有声有色,觉得大侄子终于长大成人了,学会自己搞事情了! 李元婴屁颠屁颠跑去和李二陛下申请今年一起去岭南,带上他的王妃、带上他的儿子,去看看岭南能开上整整一春夏的鲜花,大家一起骑大象玩耍。 现在他儿子满周岁了,可以多出去走走看看,教育什么的一定要从娃娃抓起! 对于李元婴提出的要求,李二陛下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转头和几个比较年长的儿子商量留守人选。 李治觉得就算是轮流出去,这次总该轮到他出去玩玩了吧,结果李泰和李恪非常机智地表示“不如我们抓阄吧”。 李二陛下觉得抓阄也行,反正总得留一个,留谁不是留。 有了上次下江南的经验,李二陛下并不担心离京期间出什么乱子。 几个皇子凑一起抓阄,李元婴乐滋滋地跑来当裁判,很快抓出了结果:李治抽到了留守签。 李元婴拍拍李治的肩膀,叹着气说:“雉奴你读过《孟子》吗?《孟子》里头有一段话是这样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所以这是老天在考验你啊!” 李治不想理李元婴了。 第二天李治几个孩子又给了李治一记重击,他们欢快地指挥底下的人给他们收拾小箱笼,要一起跟着他们幺幺去岭南玩。 小孩子们没心没肺,有得玩就开心,兴冲冲地拉着李治的手说:“耶耶你不要伤心,我们会写信告诉你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李治觉得这日子不能过了。 李元婴很同情李治,可惜他没有和李治同甘共苦的觉悟,南行之事敲定下来就开始兴冲冲呼朋唤友要去岭南道玩耍。 出乎李二陛下意料的是,反对这个岭南之行的人比上回反对下江南的人多得多。反对得最激烈的是长孙无忌,他觉得岭南那边瘴疠严重,李二陛下的身体这几年虽然挺不错,却也不该去冒这样的险。 李二陛下和太子都去了岭南,要是都出了事怎么办?穷人都晓得鸡蛋不该放在同一个篮子里,长孙无忌着实不放心李二陛下去那山地连绵、山蛮遍地的岭南道。 长孙无忌一片拳拳之心,劝得李二陛下都有点动摇了,李元婴对此没什么意见,欢快地表示要是李二陛下留守的话李治就可以一起去了! 李二陛下一听自己要当留守长安的那个,登时不乐意了,力排众议表示自己一定要去岭南看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他是天可汗,那大唐就没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要是岭南道真那么危险,去一趟都容易得病,那朝廷为什么没有免除岭南百姓的赋税? 李二陛下犟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连魏征都无计可施,只能在李元婴上门时逮着他骂了半天,说他整天撺掇李二陛下和太子往外跑。 李元婴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们想去和他有什么关系? 由于大伙的注意力都在李二陛下南巡这件大事上,李元婴暗搓搓走后门搞了个小动作:推举武媚为苏州刺史。 按照朝廷的升迁规定,地方官不能扎根在原地不挪窝。 武媚在滕州已经待得够久了,政绩出了不少,但因为背靠滕王府的缘故看起来并不突出。 李元婴觉得武媚是时候升个官,向所有人展现她本身的能耐了。所以他暗搓搓上下打点,想趁着大家都在吵该不该南巡的大好机会悄悄把事情定下来。 结果房玄龄那边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意图。 房玄龄认为这事不行,武媚在滕王封地搞搞事情已经很出格了,怎么能真的让她独当一面当一州刺史? 房玄龄拿着李元婴暗中塞上去的推举折子去找李二陛下告状。 李二陛下这几年时不时也会听说武媚之名,武媚曾是他后宫里的嫔妃,可人都送给李元婴那么久了,他也没怎么再关注她。 听房玄龄说李元婴这几年不仅把滕州交托给她,现在还推举武媚当一州刺史,李二陛下不由拿起李元婴那封举荐折子看了起来。 李元婴在折子上把武媚夸得天花乱坠,把她称为大唐女子的表率,又列举了她坐镇滕州的一串成就,表示她绝对胜任一州刺史之职。接着李元婴又开始狂拍马屁,说什么大唐应该有大唐的气度,要敢于开千年未有之先河,苏州一地开放包容,一定能接纳大唐第一个女刺史。 李二陛下很快扔下折子。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不是被李元婴说服就是想打李元婴一顿。 这几年陆陆续续也出过几个女进士,基本上都是往滕州那边安置,主要是很多地方并不接受由女孩子当一把手。倒是明字科、明经科这些科目有不少女孩子考出头,留在长安做一些文书工作。 这些转变并不显眼,注意的人也不多,渐渐地连各个衙门都习惯有女子出入其中。 要是再细究下去,很容易发现这批考出来的女子大多和滕州书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世上出色的人本就不多,出色的人之中再分出男女的话,能数出名字来的人就更少了。虽然武媚确实有过人之处,但就算是男子也没有二十出头就能当刺史的,除非对方和李元婴他们一样出身皇室。 李二陛下压下了李元婴的举荐折子 李元婴也没气馁,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嘛。 李元婴很快又上了另一个举荐折子,改为举荐武媚去华亭县当县令,兼管华亭港诸事。 华亭港虽然遭了灾,但朝廷赈灾及时,众人的反应也够快,损失并不算特别大。刚刚搞完灾后重建工作的华亭县,正需要一个有魄力、有能力的人去坐镇! 李元婴觉得曾经在滕州跟进建港诸事的武媚专业对口,应该让武媚过去负责。 华亭县本来就是李元婴和李承乾捣鼓起来的,李元婴要把人安排过去也不算什么大事,房玄龄和魏征他们一商量,决定同意李元婴的第二份折子,免得李元婴天天闹腾。 双方很快达成一致。 李元婴争取完武媚下一个任地,心情很不错,又跑去慈恩寺去找玄奘聊人生聊理想。他这几年没少练玄奘教他的那套拳脚功夫,自信满满地要拉玄奘过招。 玄奘这些年一直在主持佛经翻译工作,一天到晚和经文打交道,精神也有些疲乏。难得有人来找自己过招,玄奘也不推拒,遂了李元婴的意陪他到空地里比划比划。 李元婴在武艺方面显然天赋平平,下场没撑过几招就迅速败下阵来。 李元婴是个从不反省自己的人,输了后和玄奘讨了碗茶,边吃茶边表示自己怀疑玄奘藏私了。 玄奘说道:“有些东西只有在实战时才能锻炼出来,殿下身份尊贵,平日里肯定没人敢和殿下动真格。”玄奘宝相庄严,“如今贫僧也比不了数年前了。” 李元婴觉得这个解释还算合理,这才没再嘀咕,吃完茶就跑了。 玄奘身后的年轻僧人忍不住感叹:“师父,真看不出滕王殿下已经是两个小郎君的耶耶。”几年前李元婴就常跑来慈恩寺玩,现在再过来,感觉和几年前也没多大区别,只是身量更高了,相貌更俊了。 玄奘含笑说道:“殿下有慧根,兴许能无忧无愁过一辈子。”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完) 番外:女儿女儿何时来(完) 南行之事很快敲定下来, 这一路道路艰远, 随行人员里又有老又有小, 大伙都觉得应该挑个春和日丽的日子出发, 于是出发时间定在仲春。 这时候李元婴家两个小崽子已经会走路了, 一路上在宽敞的马车里摇摇摆摆地走向李元婴, 又摇摇摆摆地走回魏姝那边, 乐此不彼地往他们怀里扑,来回玩半天都不觉得厌倦。 李元婴被软乎乎的弟弟扑进怀里头,坏心眼地把弟弟给举了起来, 一副要用弟弟脑袋撞车顶的样子,蔫儿坏。 哥哥一下子紧张了,迈着小短腿过来抱住李元婴的腿, 啊啊啊啊地要李元婴把弟弟放下来。 弟弟不仅不怕, 还笑得没牙没眼,伸手边抓李元婴发冠边耶耶直叫。 魏姝无奈地说道:“道路不平, 你别这样闹他们。” 李元婴还是很听话的, 马上把弟弟放了下来, 让跑来跑去跑累了的两个小娃娃分坐自己两边腿上, 感觉美得不得了。 到半路,高阳带着儿子过来赶李元婴下车, 说所有男的只有他一个人躲车里头逗孩子。高阳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觉得不好意思吗?” 李元婴理直气壮:“不觉得!” 见高阳要踹人了, 李元婴只好下车去找其他人玩儿。 一到外头李元婴就晓得高阳为什么要他下车了, 原来是一溜驸马凑到了一起,看下来竟是卢照邻最孱弱, 长孙诠和虞植这两个新晋驸马虽然也是文人出身,但从小生在长安长在长安,或多或少也染上了长安儿郎的任侠之气。 高阳这是担心卢照邻吃亏啊! 李元婴觉得高阳真是有了情郎忘了叔,坏得很啊坏得很。 不过逗小孩有逗小孩的乐趣,和小伙伴一起玩也有和小伙伴一起玩的乐趣,李元婴不挑,得儿得儿地骑着马和其他人一起赏玩沿途风光。 李元婴一路上都没闲着,大部分时间在玩孩子,孩子睡了他就跑去招惹别人,不管是亲王还是驸马、不管是李二陛下还是长孙无忌,都被他骚扰得脑壳疼。 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他一路闹腾,不怎么舒服的舟车劳顿也变得别有滋味起来。 一行人从北走到南,稀疏平坦的原野变成茂密的山林和丰美的水岸,翻山越水入了岭南道。 比起长安的繁华,岭南到无疑要差上许多,但沿途山美树美,自有一番由上天鬼斧神工造就的壮丽景观。 李承乾把官道修得极好,得知御驾要到了,他亲自带着人过来相迎,沿途也已派人警戒起来,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二陛下呼吸着繁茂山林带来的新鲜空气,感觉通体畅快,看久别的大儿子也觉得格外顺眼,不再乘车,改为骑马前行,好好赏玩沿岸山色。 北边的春天都快过去了,南边却还是山花遍野,李二陛下看着一路花团锦簇,虽叫不出花名,却也觉得万分欢喜。 大唐地大物博,可能同一个月份里头有些地方花已凋谢,有些地方花还常在;有的地方雪满山野,有的地方却温暖如春。 要守好这大好河山可不容易。 李二陛下看向前方,只见李元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抱起李治的小儿子、领着一串小萝卜头跑一旁的田里看蛙。 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他自己的儿子睡了,这家伙又开始去玩别人的孩子了!这么大一群小萝卜头围着那么几只小蛙看,就不怕吓坏人家吗? 李二陛下觉得这天下靠这些儿孙去守可能不太行,好在太子现在看着还挺像样,长孙也乖乖地跟在他身边没去瞎闹。他稍稍满意,叫人去把李元婴揪回来,别带着一群皇孙走丢了! 李元婴一路闹腾到广州城,心情很是欢畅。要不是李承乾拦着,他可能还真要抱着儿子骑大象玩去。 骑象大计破灭,李元婴看着儿子的小胳膊小腿发愁,唉,还是太小了啊,什么都不能玩。虽然不能抱着孩子到象背上去,李元婴还是偷偷抱着儿子去摸大象鼻子,陌生而特别的触感让两个小娃娃好奇得不得了,又想摸又害怕。 弟弟胆子大,不仅伸手摸了,还攥紧手指捏了捏,觉得很稀奇。哥哥虽然一靠近就绷紧小背脊,但还是勇敢地伸出手试了试,发现大象对他们没有恶意之后才轻轻在上面摸了起来。 李元婴把孩子偷渡去摸大象的事没多久就东窗事发,李二陛下勃然大怒,让人把他拎过去骂得狗血淋头,说他自己胡闹就算了,还带着自己儿子胡闹,他们父子三个都不够大象一脚的! 李元婴虚心挨训,等李二陛下骂完了才屁颠屁颠上前给他倒茶,由衷夸赞道:“皇兄您骂起人来还是这么中气十足,一点都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我听着心里就高兴,皇兄您肯定至少还要再骂我五十年!” 李二陛下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再骂五十年,那我就成老不死的了。” 虽然人人都想长生不死,可哪有那么好的事,生老病死是谁都没法避免的事。当初王玄策从天竺带回据说能做延年药的人,最终也被李元婴戳破谎言,发现那只是那个方士的骗局而已。 于长生之说,李二陛下已经不甚在意了,他感觉自己身体康健,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是问题。 岭南道的万国博览会定在广州,不少海船自海上入广州港。 都是海,南边的海和北边的海瞧着也不太一样,这天早上两个孩子睡得很熟,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去海港看船。 广州港本身就是南边的大海港,李承乾投钱扩建之后更是气势恢宏。 广州市舶司正式建立之后,和河南道、江南道的两处市舶司串联起了华北、华中、华南对应的海岸,受海上贸易巨利的影响,海上航线越开越远,几乎所有出去的海船都满载而归。 当然,海上的风险也逐渐暴露出来,无论是遇到海上暴风雨还是遇到土著劫掠,都足以给船队带来灭顶之灾。但是只要获利远大于损失,愿意去尝试的人就多。 大唐的海师在海上远航,时常会援助一些孤苦无依的土著,将那些实在无法在自己家乡生存下去的人带回大唐。 这天正是海师归航之日,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跑到海岸亲迎。 一轮红日自天边升起,染红了整个海面,接着海面变得金光灿灿,无边无际的海水仿佛成了耀眼的黄金。李二陛下抬头远望,只见一艘艘海船随着李元婴聒噪叫喊的“看到了看到了”出现在他们视野里。 李元婴平时没少守在海港,会这么高兴自然是因为船上有不少他的熟人:李德謇、戴亭和骆宾王。 李元婴留骆宾王在身边搞了两年文书工作,觉得骆宾王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该出去闯荡闯荡。 于是可怜的骆宾王,一个没学过凫水的文弱书生,接受了三个月吃在船上睡在船上每天还得跟着出海晃悠一圈的特训之后被打包进海师。 骆宾王跟着出海是有任务的,他不负责打打杀杀,他只负责记录各地风土人情,记录海师沿途见闻,重点描述各地物产多么丰美,各地百姓多么贫弱,这些贫乏落后的地方多么需要大唐去开发。 此前骆宾王已经出去过几次,写出来的海外游记让李元婴爱不释手,更加坚定地让他继续跟着还是远航。 要知道骆宾王是个有节操的人,本性又十分地刚正不阿、悲天悯人,写出来的文字有血有肉,夸起物产来让人身临其境,写起当地人的悲惨生活来也让人感同身受,令人读完不由掩卷叹息,感觉有种沉沉的责任感压在自己肩头—— 世上有那么多人需要他们的帮助,他们当然得不畏风浪、克服艰险,把这些人需要的货物、需要的娱乐活动送去,改善这些人的物质生活,丰富这些人的精神世界,最后顺便换走他们不需要的什么矿产啊香料啊珠宝啊之类的,反正这些东西留在这些人手里也不值钱。 这次李德謇带着海师远航,一去就是将近两年,李元婴很久没见到他们了,想念得紧。要知道他已经和所有小伙伴们炫耀过两个儿子了,难得有一批还没看过他两个小孩子的小伙伴回来,他怎么能不早早过来等着? 船队靠岸,码头上马上忙碌起来,李德謇留了人负责卸下船上的货物,自己领着其他人亲自过来向李二陛下见礼。 李元婴等他们搞完一堆繁文缛节,立刻抛下李二陛下一行人,把戴亭和骆宾王拉走说话去了。 这次船队去得比以前要远得多,李元婴对他们到达的地方非常好奇,拉着问了半天,恨不得亲自去看一看。 可惜哪怕李二陛下他们愿意让他出海,顶多也是去附近的小海岛上吹吹海风烤烤海蟹,更远的肯定是不能去的。 李元婴听他们讲得过足了瘾,才兴冲冲地带他们去看他家两个小崽子。 骆宾王他们当初出发时不在华亭,这两年海上传递消息不便得很,还不知道魏姝有孕的事,乍然听说李元婴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都觉得很不真实。 骆宾王抱怨说:“你也不早和我们说,我们该备好见面礼再过来的。” 戴亭没吭声,只是在见到两个小孩后拿出两把由玉石精心雕琢而成的海船模型送给他们当见面礼。 玉石这么难伺候的东西,他不仅打磨得光滑不磨手、雕琢得精细漂亮,竟还可以把一块块部件拆卸下来重新组装,心思不可谓不巧妙。 两个小崽子从小生在金玉堆里,对玉石的价值没什么观念,不过看到海船模型都很喜爱,上去扯扯这里拉拉那里,好奇得不得了,他们被李元婴抱去看过海船,弟弟记性很好,扯着李元婴蹦字:“水,水。” 意思是要放进水里。 骆宾王对戴亭背着他准备好见面礼的事很有意见,忍不住提醒:“玉石这么沉,在水里是浮不起来的。” 弟弟听不懂,非拉着李元婴要把船放水里。 哥哥虽然没跟着喊水,却也一脸期待地看着李元婴。 小孩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船沉不沉都是一种体验,李元婴不打算在试都没试的情况下告诉他们“这行不通”,反而还兴致勃勃地叫人打了一木盆水过来带他们玩耍。 也不知戴亭是怎么设计的,两艘玉船到了水上竟稳稳当当地浮上水面。 骆宾王直说这不可能。 李元婴也觉得奇怪,想也不想地拿起玉船把它拆开研究。 玉船里头虽然还原了海船的基本构造,空腔却留得很大,足以让这艘玉石做成的小海船能浮在海面上航行。 李元婴拆得干脆利落,原本兴高采烈看小船的弟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船被大卸八块,再看看哥哥还齐齐整整飘在水上的船儿,顿时哇地一声,伤心大哭起来。 魏姝远远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过来一看,李元婴在那手忙脚乱地哄儿子,戴亭则默不作声地组装惨遭李元婴毒手的玉船。 骆宾王抱着哥哥在一旁无奈地看着李元婴。 魏姝来了,李元婴马上把耸动着小肩膀抽噎的弟弟塞给她,口里还振振有词地抱怨:“这事都怪戴亭只做了两艘玉船,他做三艘不就没事了?” 魏姝看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玉船,哪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边哄着弟弟边无奈地说:“对,我们家的玩具都得准备三份,毕竟家里三个小孩儿。” 李元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御驾在岭南道过完一个夏天,大家都晒黑了一圈,李二陛下才意犹未尽地摆驾回长安。 太子在原本瘴疠横行、远比北边和江南落后的岭南道待了两年,为当地人做了不少事,也让山上山下成了一家,大家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日子过得越来越有盼头。 得知太子要回去了,百姓们都很不舍,自发地夹道相送。 以前百姓二字对李承乾而言只是一个空泛的词儿,只有在讲大道理时才搬出来标榜一下上位者的仁爱,但这几年他深入民间,不说看遍人间疾苦,却也发现所有百姓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活在这世间的人。 看到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挤在道旁含泪送别自己,李承乾一路朝他们挥手道别,遇到有人痛哭出声,他还宽慰说自己以后还会再过来,让他们不必如此。 都说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李承乾这些年也算是有所体会了:他刚过来岭南道时很多事都难以展开,等他真正放下身段和这片丰沃的土地打交道、真正去了解过这边的百姓到底需要什么后,政令推行起来便如臂指使。 相送的人再多,也有散去的时候。 随着人声渐远,浩浩荡荡的御驾队伍迎着秋日暖阳驶向长安方向,逐渐驶离岭南道。 接下来两年多,高阳她们都陆陆续续生了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只有滕王府没动静。 李二陛下虽然挺喜欢李元婴家两个机敏可爱的小子,却也觉得李元婴膝下儿子太少了,按他的观念,孩子还是得多生点,毕竟孩子大了可能要远离身边,还是得有几个小的养在身边才不寂寞。 李二陛下找李元婴问了才晓得他当初说心疼王妃不想再生了不是口上说说而已,居然真的付诸行动!这两年他们小夫妻俩虽然经常腻歪在一起,避孕措施却做得妥妥当当,一次意外都没出过。 李二陛下不知该说李元婴什么好,说道:“以后你可不要后悔。” 李元婴坚定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后悔,他俩儿子多可爱啊! 不过李元婴熄灭已久的爱女之心又被李二陛下勾起来了,回去后一个人关在书房伤心了好久。唉,儿子也很好,但是他真的很想要女儿啊!青雀家的多可爱,雉奴家的又不一样,各有各的好,不管什么样的他都很喜欢。 李元婴的伤心在儿子醒后就被抛诸脑后,他很快又高高兴兴地带着小孩玩去。 魏姝回来后听人说李元婴见完李二陛下后自己躲在书房挺久,悄悄转去书房打开李元婴放画的抽屉。她把李元婴压在最底下的几幅新画拿出来,只见上面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有的眼睛像她,有的嘴巴像她,脸上或多或少都能找到他们夫妻俩的痕迹。 他真的很喜欢女儿。 这样的画李元婴画了很多,但从来不和她说,都悄悄藏在最底下。 这家伙啊,让人怎么能不爱他。 …… 转眼又到了阳春三月,这一年李二陛下是准备去蜀中的。李元婴自然也兴致勃勃地要拖家带口跟随。结果临行前一天,李元婴急匆匆地跑去找李二陛下说他不去了。 李二陛下觉得很稀奇,李元婴也有能出去玩都不想去的时候? 李二陛下问:“怎么了?” 李元婴说:“姝妹妹有孕了!”他紧张兮兮地和李二陛下叨叨起来,“可能百密总有一疏,不知怎地就怀上了,孙师也说没可能完全避免。我不能去蜀中啦,皇兄你们好好玩,我和承乾他们在长安等你们回来。” 这两年去蜀中的不是太子,而是李治,大家都觉得他连续两次没法出去玩很可怜,特意把机会让给他。 李治在蜀中也干得有声有色,虽然路不好修,海港也没有,但蜀地也很富饶,办个万国博览会不算难。李元婴没去过蜀中,他也很想去看看,不过去玩的机会很多,眼下还是他姝妹妹更要紧! 李二陛下自也知道李元婴一遇到王妃和孩子的事就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也没非要捎上他,只打趣道:“不知这回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说不定又是两个——” 李二陛下话还没说完,李元婴胆大包天地伸手把他嘴巴捂住了。 呸呸呸,老天别听他瞎说! 李二陛下没计较李元婴的以下犯上,在李元婴气鼓鼓跑走后哈哈大笑,很希望老天让魏姝再生两个大胖小子,好叫李元婴哭去! …… 万界图书馆。 因为这一时空明显会走向不一样的未来,系统和李元婴商量着关闭了游客们对于余下内容的阅览权限,游客们可以继续订阅和阅读已经上传过的东西,却不能再窥探这个时空的未来走向。 李元婴原本挺平静的个人图书馆一下子炸开了锅。 本来他们只是抱着看看老祖宗的东西或者挑刺打假的心思进来的,但是一路跟过来,他们和系统一样有了种养孩子的快感,每天辛苦工作之后总第一时间来他们云养着的小王爷成长成啥样了。 好不容易他们的小王爷有了儿女双全的苗头,终于要真正地圆满养成,系统居然不让他们往下看了?! “那么小王爷到底有没有女儿啊?!” “我觉得这胎可能还是儿子,再加上双胞胎这东西是有遗传的,可能还是两个儿子吧?” “上面那位你是魔鬼吗?” “要还是两个儿子的话,我们小王爷还不得哭死?” “怎么办,越说越想看了!强烈要求重开观看权!” “强烈要求+1” “强烈要求+2其实我还是想我们小王爷有个女儿,看到小王爷偷偷藏着的那些画时我都哭了!” “呜呜呜实不相瞒我也哭了,希望我们小王爷如愿以偿啊,一定要是女儿!” “对对对,一定要是女儿啊!” “辣鸡系统,还我观看权!!” “辣鸡系统,还我观看权!!” “辣鸡系统,还我观看权!!” 系统收到一波波刷屏式的留言,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觉得很快乐。 番外:千里江山一梦遥 番外:千里江山一梦遥 秋日天气晴好, 翠微宫笼罩在一片温柔的日光之中。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翠微宫的山路还是太崎岖了, 不过已经成为太上皇的李二陛下每日都会沿着山路走上一遭, 登临远眺, 看看能不能从层层叠翠之中看到离翠微宫不远的长安。 这日李二陛下午后小憩, 不知怎么过了许久都没醒, 伺候的人不敢唤醒他,直至滕王李元婴过来后才毫不见外地去把人唤醒。 李二陛下睁开眼,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他记得自己已经入葬昭陵, 每日漂浮在昭陵之上看着河山变幻,看着武周代李,看着安史之乱发生, 看着一些儿孙犹如丧家之犬般逃离长安, 看着繁华的长安洛阳被出身寒微的粗鄙之人付之一炬。 他经常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真龙天子,并没有天命在身, 可在贞观一朝, 他和魏征他们每天都在考虑如何把江山治理好, 如何让大唐永久地繁荣昌盛下去。看着李家儿孙的不成器、看着李家儿孙遭遇的一切, 李二陛下痛心不已,却无能为力。 也许世上并没有可以永久昌盛的王朝吧。 随着李唐覆灭, 他的魂魄不知怎地被卷入一道亮光之中。 随后他就在这张舒适柔软的床榻上醒来了。 李二陛下打量着塌前立着的青年。 即便许多年不见, 他也依稀认出这是他曾经养在身边许多年的幺弟李元婴。 自从幺弟去了封地, 他便没再见过他,依稀记得这个幺弟是个长寿之人, 儿孙颇多,有几个还卷入推翻武周之事中被杀。更多的,他没太注意。 没等他开口,李元婴已兴冲冲地道:“皇兄您怎么还在睡啊!再晚就赶不上啦,你又不是不知道老魏很难被支走的,走走走,赶紧的,我们去后山!” 李二陛下按兵不动地由身边的人伺候着穿好衣袍,转头一看,一面明亮的镜子出现在眼前。镜子比人还高,还大,往镜子前一站,里头的人比世上最清澈的湖水更清晰。 李二陛下在镜子里看到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从眼睛鼻子依稀还能看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脸。不过他也不太确定,因为以前他从来没有照过这么清晰的镜子,一直到大唐灭亡他都没看人用过这样的东西。 看这花白的头发,自己好像挺长寿。 李二陛下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跟着李元婴去了后山。从李元婴喋喋不休的话里他大致弄清楚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李元婴用他儿子把魏征绊住了,约好和他一起去后山干点魏征绝对不会同意的坏事! 兄弟俩一到,早有人等在那了。李元婴给李二陛下介绍,说这个负责升降热气球的人是李君羡的小孙子,不仅身手不错,研发天赋也很高,这个热气球就是他给捣鼓出来的,今天风不大不小,正好适合让他们上天看看。有研发者控制热气球,肯定万无一失! 李二陛下听到李君羡时就有点出神,当初他们在酒宴上不知怎地提到各自的乳名,李君羡说他乳名叫“武娘子”,他想到李淳风的预言后找了个由头把李君羡杀了。后来证明武周确实曾取代李唐,但那个“武”并不是武娘子的武,而是武则天的武! 李君羡是枉死了。 李元婴说着说着发现李二陛下走神,不由拉拉李二陛下的手说道:“皇兄,你不会临阵退缩吧?我好不容易才想法子支开老魏的!” 李二陛下看着对自己没大没小的幺弟,莫名生出一种“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自己惯出来的”的无奈感。他看向李君羡孙子在捣鼓的那个玩意,上头是个鼓鼓囊囊的大布球、下头是个可以容纳数人一起登上去的大篮子。 李元婴兴冲冲拉着他进了大篮子。 随着热气升腾,布球越来越鼓、越来越圆,他们所在的大篮子也慢慢腾空。他们本来就在山上,热气球越升越高,他们的视野也越来越开阔,李二陛下转头看山,山色翠碧,花木重重叠叠,美不胜收;再往远处看,长安城似乎变得不那么遥远。 李元婴将一把望远镜塞到李二陛下手上。 李二陛下看了看李元婴是怎么摆弄这古怪玩意的,也跟着举起来放到眼前往远处看。 长安城很快清晰地出现在他视野之中。 和李二陛下记忆中相比,长安城似乎更大也更繁荣了,往四面延伸的江河都是运送货物的上船和载送游人的客船,四通八达的官道上也都是来自各地的牛车、马车、象车和骆驼。他在通往洛阳的方向看到许多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出入其中的有大唐人,也有许多肤色、发色各异的异邦人,感觉像是出了长安城就能看到别的国家似的。 偏偏这么多“小国”混杂在一起,看起来又那么地融洽。 李二陛下正看得入迷,就听底下有人焦急地高喊:“父皇,快下来吧!” 李二陛下拿着望远镜朝下一看,蓦然看到一张曾令自己痛心不已的脸庞。 那是他的长子李承乾,他早早立承乾为太子,承乾却被其他人撺掇着要造反。 东窗事发之后,他夺了承乾的太子之位,保了承乾一命,最后却还是白头人送黑头人。雉奴虽然也很好,但长子永远是承载父母最多期望的孩子。 眼前的承乾身穿龙袍,显然已是登基为皇。这么看来,他应该已经是太上皇了。 他是怎么当上太上皇的? 李二陛下心中千思百转,却没法窥探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眼前的一切变化实在太过巨大,他想不出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李元婴倒是没发现李二陛下的异常,只觉得玩得意犹未尽。不过承乾都来了,李元婴也不好再胡作非为下去,叫旁边的小小李听承乾的话把热气球降下去。李元婴唉声叹气:“没想到防得了老魏,防不了承乾啊,下回我们再想上来可就难了!” 李二陛下也有些遗憾,不过他更想好好看看承乾,好好看看眼前的大唐,是以也没太失望。落地之后,魏征也到了,魏征一把年纪了,头发白得很彻底,精神头却还挺足,逮着他和李元婴就开始开喷。 李元婴显然已经很习惯了,一脸认真地挨训。 李二陛下也听得很认真,当初魏征去世时他伤心极了,过后去因为种种原因把自己亲自给魏征立的碑给推掉了,说好要许给魏征儿子的衡山也许给别人。唉,他有点对不住魏征。 不过,元婴的王妃是魏征的孙女吗? 李二陛下发现这么多人里面,李元婴身上不对的地方最多。他不动声色地接受每个人的劝谏,虚心保证下回再也不和李元婴干登热气球这么危险的事,便和承乾他们一起去居高而建的滕王阁吃茶说话。 李承乾是当人儿子的,不好和魏征一样直接开喷,只能委婉地劝说李二陛下切莫再做这种冒险的事。 当了皇帝,他才知道切身体会到当皇帝的难处,像当初那样和李元婴心血来潮弄个象马大战什么的是再也不能的了。虽说魏征已经致仕,可一个魏征走了,有千千万万个魏征入朝! 李承乾劝说着李二陛下,莫名感觉这天的李二陛下有些不一样,时不时会用一种令他觉得陌生的目光看着他,时而带着些揣度,时而带着些慈和。登基数年,李承乾每日决断朝中事务,比从前敏锐许多,没过多久便察觉不太对。 李承乾转念一想,许是因为刚登上半空就被喊下来,李二陛下心里不太痛快。 不管老子怎么闹腾,儿子管老子总是不占理的。 李承乾只能不再劝李二陛下,改为看向在一旁被大儿子抓着教育的李元婴。 李元婴看大侄子望向自己,赶紧说:“承乾你可别念我了,我都快被这小子念死了。” 他瞅向身边的两个儿子,弟弟还好,只是生气他登热气球不带他;哥哥就不行了,哥哥不仅性格像老魏,念起人来也像老魏,小小年纪也不知怎么读完那么多书的,整天引经据典劝他别带着弟弟搞东搞西。 李元婴现在只想这儿子赶紧考个进士入朝为官,祸害李承乾去! 李元婴开始叹气:“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考上进士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考个进士给我风光风光?” 弟弟坚决不答应:“我不要考进士,考进士太累了。” 哥哥要求比较高:“我觉得我学得还不够好。” 这些年大唐学风大盛,能人辈出,再不像李元婴那样随便考考就能考上进士了。 哥哥觉得自己既然要去考,不仅要考上,还得考个好名次,要知道他们爹娘可都是进士,考差了是要被人笑的!再说了,现在每年都有考中进士的女孩子,要是将来他的名次比未来媳妇还低,怎么出去见人? 李元婴拿两个儿子没辙,只能想别的法子转移话题,先是和李承乾说最近遇上的新鲜事,然后又问李承乾最近朝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绕了半天总算把热气球的事绕了过去。 李二陛下也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不少东西。 这几年国库充盈,朝廷已经着手修建大明宫。那地方原本是为太上皇修建避暑之地用的,没想到还没修成太上皇就去世了。 “他”退位之后,李承乾马上提出要修建大明宫让他住得更舒服些,翠微宫离长安还是有点远,有什么需要请教他时李承乾得自己或者派人来回奔走,很不方便。 现在大明宫已经建好,李承乾是来接他回长安的,还说李淳风表示后天是吉日,明天大伙一起启程回宫就可以正式迁入大明宫了。 大明宫李二陛下也看过,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只想起它被战火吞没的惨况。 也许这一次会有些不同? 入夜之后,李二陛下很快入睡。在梦中,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对方对他吹胡子瞪眼,说他占了他上热气球的机会。 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心中的遗憾太多,所以老天让他过来看看另一个大唐。 许是被他的话触动了,两个李二相对而坐,叹息着交流起彼此遇到的事来。谈及大唐未来的命运,两个人都伤怀不已。 第二日御驾回到长安,已经是太上皇的李二陛下突然来了微服出访的兴致,叫李元婴陪他到处走走,去看看长安城繁荣的坊市,去看看长安城外的异国展馆,也去看看自己的或者大唐的年轻儿郎们。 李元婴不知道李二陛下怎么突然想出来玩,但是哪怕是走过很多遍的街道,他也能找出几百种不同的玩法来,从来不会有觉得无聊的时候,带着李二陛下尽情玩到月色阑珊。 如今长安已经开了宵禁,夜里也灯火通明,李二陛下走在街上,心情看起来颇为欢畅。 回宫之前,李二陛下突然抬手摸了摸李元婴的脑袋,像是在看自己阔别已久的孩子。 李元婴把李二陛下送回去后自己回了王府,忍不住和魏姝嘀咕起来:“我总觉得今天皇兄怪怪的,刚才我送他回宫,他还伸手摸我脑袋。”李元婴有点不满,“我都多少岁了,还摸我脑袋,当我是小孩吗!” 魏姝不理他。 她是在儿子回来后才知道李元婴拉着李二陛下登热气球去的,今天想找李元婴算账,李元婴却屁颠屁颠地和李二陛下玩去了,一整天不见人影。 李元婴后知后觉地发现魏姝在生气,马上开始对自己的行为进行深刻检讨,争取让魏姝对自己宽大处理。 每次经他一闹腾,魏姝就没辙了。她无奈叹气:“你都多少岁了,还像个孩子……” 夜风轻轻拂过,吹散了房中亲密无间的呢喃低语。 番外:一朝为相天下知 番外:一朝为相天下知 最近朝臣议论最多的一本书是左仆射武媚所著的《臣轨》。 所谓左仆射, 其实就是宰相。唐朝是“群相制”, 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等的长官都有资格参加重臣才能参与的小朝会, 约等于宰相之一, 其中最名副其实的就是左仆射。 武媚入朝三十年, 曾辗转各地任职, 地方经验丰富, 在各地也留下不少勤政爱民的佳话。她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付出的比男性官员要多得多,在此期间也遇到了不少波折, 可哪怕是安排她前往危险重重的安北都护府任职,她也不曾有任何犹豫。 太子李承乾登基之后,采纳滕王李元婴的建议广纳贤才, 不问男女, 不问出身,知道才学过关、品行可靠, 皆可参加科举。 科举内容也有了不小的改变, 不仅设置了诗词歌赋、策论文章的考试, 还设置了专业技术考试, 工匠之流不再世袭贱籍,也可以考取出身, 要是格外出彩的、有突出贡献的, 还可以获得相应的奖励。 丫鬟奴仆伎人也不再入贱籍, 只能采用雇佣制,买卖双方签订合同文书, 合同年限不能长于十年,终身制卖身契不再合法,若是有主家还敢诓骗他人签订终身制卖身契,那奴仆可以将主家告上法庭。 这些人的儿女同样可以按照朝廷的安排开垦荒地务农或者读书认字学一门生存本领。 许多人觉得这样不大方便,不过新皇刚登基,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反正谁也不会闲着没事苛待或打死丫鬟奴仆,签十年和签一辈子也没什么影响,要是丫鬟奴仆干了十年八年不愿意干了,他们还可以换一批年轻力壮的来用,感觉也没差。真正受重用的管事和家生子,就算没有卖身契他们也不可能背弃主家,又不是好日子过够了想出去自讨苦吃! 这对许多读书人来说却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以后不仅要和农户出身的泥腿子一起考科举,可能还要和一群商贾、工匠或者奴仆伎人的儿女一起考! 对于朝廷这个决定,不满的人很多,随便走进某个酒肆茶坊都能听到无数牢骚,还有些人表示要罢考,再不为这样乱来的朝廷效力。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会拿自己的前程来赌气,至少如今那些去着家乡图书馆、读着馆报长大的一代人,对朝廷这一举措就非常赞同。 官宦之家也有败类与渣滓,屠狗杀猪、为奴为婢之辈又何尝没有忠义聪慧之人,有些他们读来觉得酣畅淋漓的文章还是出自一些女伎之手呢! 人生天地间不过短短数十载,若是总看着别人的不好,不去看别人的好处,哪怕锦衣玉食过一辈子也不过是个富贵草包,白来这世上一趟! 朝野议论来议论去,最终竟把这些决议都推行开了,士农工商的界线不再鲜明,各行各业都焕发着惊人的活力,每年都会涌出不少得用的人才。 转眼多年过去,武媚以多年的刺史经验入朝,先任吏部尚书,分拨人才从无疏漏,举荐之人皆在政绩斐然,朝议也多有独到见解,总能料事于先。 时间一久,许多人都习惯了有事先问她的意见,哪怕李承乾不给她左仆射之位,她也已有了宰相之实。 今年年初,李承乾力排众议升武媚为左仆射,位居朝臣之首,荣显一时。 此时武媚才四十多岁,年未过半百,已走到了无数男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武媚最初为人知晓只是因为一出“莽国王一言失美”,如今却是因为自己的才能和地位名扬天下,成为天下女子的典范。她成为左仆射后没做别的,不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为自己家或者为滕王一党争取什么,只在闲暇之余著书立作,写了一本《臣轨》。 所谓的《臣轨》,就是告诉百官与天下士子应该怎么当一个上无愧于君主、下无愧于百姓的官。 武媚在书中总结了自己多年的地方经验,从治理一个县开始一直讲到治理天下,其中可学习、可借鉴的内容多不胜数。 李承乾连夜读完,第二天便表示这本书是天下官员必读之书,要刊印出来让朝中大小官员人手一本,好好学习其中的有用之言,并表示年底考课要加入这方面的内容,考不及格的去没前途的地方养老,考及格的去有前途的地方奋斗。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掀起了研读《臣轨》之风。 相比之下,李承乾比较头疼的就是太上皇给他写的《帝范》。既然是《帝范》,那当然是写给皇帝的,太上皇给他写了整整一本书的劝告,加起来有五百多页,偏偏他不能不读,他一向是个孝顺孩子来着。 于是李承乾不得不客串一把寒窗苦读的学子,每天处理政务之余熬夜苦读,争取尽早把太上皇亲自给他写的《帝范》读完。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李承乾挑灯夜读的次数多了,白天难免精神不济。 武媚很快发现端倪,问出原因之后气势汹汹地杀去大明宫求见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现在不理朝政了,时不时去幼儿园那边开开“我当皇帝那些年”的专题讲座,或者在太液池钓钓鱼。 比如现在,李二陛下就带着一串孙子和曾孙在太液池边垂钓。 听人说左仆射来了,李二陛下有些稀奇,不知道武媚怎么会来见自己。 武媚见着李二陛下之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然后就开始开喷,认为他不该把《帝范》写得太长太杂,占用李承乾太多时间。 李二陛下听得气结,就许你写《臣轨》,不许我写《帝范》? 李二陛下特别不高兴,晚饭直接不吃了。 李承乾听说李二陛下不肯吃饭,赶紧前去陪着用膳,好劝歹劝,还出动了可爱小孙女这个杀伤性武器,总算让李二陛下勉为其难地开始用膳。吃完了,李二陛下还要和李承乾告武媚的状:他觉得武媚这个左仆射不行,一点都不尊重他这个太上皇,他给儿子写的书,长点怎么了? 李二陛下还问李承乾:“我给你写的东西写得不好吗?”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李承乾立刻说:“父皇写得极好!若是不好,孩儿怎么会看得废寝忘食?” 就是可能去幼儿园开课开习惯了,本来应该是严肃认真劝诫儿子的《帝范》也写成了《我当皇帝那些年》,吹起牛来一万字都打不住,他怕回头李二陛下问起答不上来还得逐字逐句地看、逐字逐句地领会。 好在这番功夫没白费,李承乾现在就用上了,滔滔不绝地引用原文并说起自己的感悟,以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李二陛下听得龙心大悦,觉得自己儿子很不错,武媚那家伙真没眼光。他满意地点头:“不错,你喜欢就好。”李二陛下不生气了,对武媚的话也有些认同,李承乾现在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沉迷于读他写的书耽误正事。李二陛下道,“你也不用急着读完,慢慢读就好,别熬伤了身体。” 李承乾见雨过天晴,终于放下心来。 人越老就越像孩子,李二陛下也一样,很多事都得哄着,多亏了登基前跟李元婴混久了,李承乾现在哄小孩和哄老小孩都很有一套:不管怎么样,先夸一通就是了! 第二天李承乾私下和武媚说得哄着李二陛下的事,让武媚不要再为这点小事去找李二陛下的茬,免得李二陛下又不肯吃饭。 李承乾这个当皇帝的要孝顺太上皇,武媚听了自然应下,只在下衙回家后和狄仁杰提了一嘴,说李二陛下越老越幼稚了,她去说个两句居然还玩起了不吃饭这招,她还以为只有他们三岁的小孙女才爱玩。 狄仁杰说道:“太上皇辛苦操劳大半辈子,老了自然想让儿孙哄着。”若是抛开皇帝这一身份,李二陛下也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而已。提起了李二陛下这个老小孩,狄仁杰又想起李元婴,“也不知现在殿下和王妃在哪里?” 李元婴集体出游几次,觉得没意思,眼看儿子们又都长大成人了,他留书一封,带着王妃外出游玩去了。他时不时来这么一出,其他人都给他整麻木了,连新皇也只能无奈地由着他去。 武媚道:“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憋不住给我们写信了。”每次李元婴跑出去玩总说不让任何人知道,可一遇到点什么好玩的事他又忍不住要和人炫耀,好几次都被李承乾瞅准地方派人去把他给逮了回来! 狄仁杰想想也是,顿时放心了。 他和武媚会结缘是因为李元婴,当初他壮着胆子求娶武媚也少不了李元婴从中斡旋,要不然他和武媚不可能平平顺顺地在一起。 “你回来得正好,我这份稿子想让你帮我看看。”狄仁杰觉得武媚出书了,他也不能落后,得紧跟媳妇的步伐啊!他和武媚介绍,“这是我在刑部遇到的一些案子,你帮我看看这样写行不行,要是可以的话我就接着写。” 武媚接过稿子,含笑道:“好。” 到了年底,《狄公案》取代《臣轨》成为朝野热议的畅销书。《臣轨》毕竟只是大唐公务员年终考核考试教材,阅读起来任务性质重于兴趣性质,很多人提起来都一脸苦色。《狄公案》就不同了,里头的案子跌宕起伏、惊险刺激,不管是朝中重臣还是市井小民都能讨论得津津有味,自然一跃成为长安新书销售榜榜首。 就连和魏姝一起在外面逍遥快活的李元婴都被炸了回来,风尘仆仆地跑狄仁杰和武媚府上催下文:“后面怎么样了?你怎么只写一半啊?快把下面的给我看看!” 番外:骄阳何曾羡杨柳 番外:骄阳何曾羡杨柳 高阳知道自己要嫁给房俊时, 曾偷偷去看过自己的未婚夫。 哪怕她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公主, 也从未想过要自己择婿, 父皇给她挑了驸马, 她嫁他便是了, 反正她也没有喜欢的人。 等她自己出去开府, 要是和驸马过得不和睦, 她可以直接让他滚,自己住在公主府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她可不像长姐那么傻,明明能自己出去开府的, 偏要效仿寻常女子与公婆住在一起,当天下女子的表率。 她才不要委屈自己当什么表率! 驸马要是不如她意,她自是过自己的舒心日子去, 绝不会想什么委屈求全。她是皇帝的女儿, 大唐的公主,凭什么要让自己过得那么憋屈? 可惜她和房俊相互看不顺眼。 随着一次次交锋, 高阳发现房俊不想娶她, 她也不想嫁给房俊。 房俊喜欢那种扶风弱柳、温柔似水的女人, 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活成那样。她喜欢骑在马背上痛痛快快地打马球, 喜欢呼朋唤友游春踏青,喜欢放肆地笑、放纵地哭, 喜欢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她永远不可能为男人做出那种柔弱姿态。 她天生少了温柔的天分。 当街与房俊撕破脸之后, 她伤心地去鄠县找幺叔。幺叔和别人都不一样, 哪怕天下人都不理解她的想法,幺叔也会理解。 果然, 幺叔听说她不想嫁房俊,很快带着她回了长安帮她把婚约解除了。 幺叔说她可以先当个女冠。 她对着镜子束起发,看着镜子里露出的脖颈,觉得怎么看都很好看。 她穿上道袍,在屋里转了一圈,觉得轻便又舒服。 这天晚上她和幺叔他们一起登上观星台,远远地眺望长安的夜色,感觉天地广阔又美丽,而他们是自由的,像是鸟儿翱翔天际、鱼儿翱翔大海,从身到心都没有一丁点拘束。 高阳觉得很快乐。 她甚至觉得只要可以一直这么快活下去,自己可以做一辈子女冠。 直到在翠微宫遇到卢照邻。 那天她们在打马球,她一个不小心让马球飞出场外,好巧不巧落到了卢照邻脚边。 高阳觉得这是老天在给他们做媒,要不怎么马球不落到别处,偏偏落到卢照邻面前呢? 高阳第一眼看到弯身捡起马球的卢照邻时,就觉得世上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好看的少年郎了。 高阳回去让人要回了卢照邻在宴会上写的诗,翻来覆去地读,觉得他的诗写得真好,既有文采,又不是那种文绉绉到让她读不懂的。老天对他真的很厚爱,既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又让他那么有才华! 高阳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读书,但是自从遇到卢照邻之后,她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看书。 有时她能认认真真地把书读完,有时她读着读着就走神,但不管如何,她总比以前多读了许多好书,听幺叔他们讨论时也已经能听懂大半,再不像以前那样不耐烦。 少年时的心思啊,甜蜜又烦恼。 好在他们还是顺顺利利地成亲了。 与卢照邻结为连理的那天,高阳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成亲之后的日子对他们来说温馨又美好,她们很快有了第一个孩子。 卢照邻那个傻子,高兴得一整天都同手同脚,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时而哄哄孩子时而看看她。生孩子是真的疼,疼得她想狠狠咬卢照邻几口,可看着守在塌边的傻子,高阳突然又觉得不疼了。 她觉得很快乐。 日子就这么快快活活地过着,大唐越来越强盛、长安越来越热闹。 太子登基后,她和卢照邻也在长安定居,方便让孩子们和他们的表兄弟们一起长大。 新皇是她们的长兄,她们的日子自然过得分外舒坦,兴起时可以到宗正寺那边取个过所,夫妻俩一起周游各地。就连最讲规矩的长乐,近几年也跟他们到外面游玩过,兕子和衡山向来和她要好,结伴同行的次数更多。 不仅她们经常在外玩乐,近年来许多重规矩的世家女子也开始走出家门,她们不再戴着笼罩全身、近乎曳地的幕篱,坦坦荡荡地露出自己的容颜。 一开始还有不少市井闲汉聚在一起对女子的相貌品头论足,后来大伙都习以为常了,闲汉们也都被安排去干些跑腿的活,再也没有人再大惊小怪,反而是戴着幕篱的女子更让人侧目。 这么多年了,高阳没特意去打听过房俊现在生活得如何。 直至有次和卢照邻带着孩子在外面吃茶歇脚时才听人提到过几句。 那些人议论说房俊娶了个纤弱的姑娘,一天到晚喝药,可房俊特别喜欢,每天悉心照料。卢氏本来就不中意这个儿媳,看她一直没生儿育女便冷言冷语地刺了几句,结果把人刺得吐血了,是真吐血的那种。房俊回家和卢氏大吵了一架,又把房玄龄给气昏了,新皇心疼房玄龄这个老臣,还亲自驾临房家去探病来着!真是可怜房老辛苦一辈子,老来还要受这样的刺激…… 高阳听着觉得无趣,这些家里长短她一次都没遇到过,偶尔带着孩子随卢照邻一起回卢家,卢照邻爹娘待她也和对待亲女儿一样,对她的孩子们更是万分喜爱。 高阳百无聊赖地听着众人的议论,支着下巴看向卢照邻,欣赏卢照邻的脸色。 不管多大度的男人,都不会喜欢听到妻子前未婚夫的消息。何况卢照邻这人有点正经,哪怕听到房家被闹得鸡飞狗跳也不会幸灾乐祸。 这样的人呀,永远苦了自己。 看卢照邻脸色臭臭的,高阳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往卢照邻脸上亲了一记。 卢照邻耳根倏然红了,一脸正色地说道:“在外不能这样。” 都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还这么可爱,好想咬他一口,最好一口把他吞掉啊! 高阳笑眯眯:“我偏要这样。” 天色还早,吃过茶点后高阳拉着卢照邻去慈恩寺求签,虽然她也没什么想求的,但是难得卢照邻休沐,她想多和卢照邻在外面逛一逛。 高阳想去,卢照邻自是不会反对,他抱着小女儿,高阳拉着二儿子穿过热闹的街道去了慈恩寺。 最近玄奘大师已经把他从西域带回来的经文翻译完了,正在慈恩寺开坛讲学,上午是跟慈恩寺的和尚们讲,下午是面向百姓们讲,高阳已经见过玄奘大师不少回,不觉得新鲜,也不想听经,径自带着孩子去求签。 高阳拿到签筒,还是没想出求什么,便问负责解签的老僧:“没什么想求的事情能不能求签啊?” 老僧看她面色红润、精神奕奕,一看便是生活美满、无忧无虑之人,当即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才说道:“也无不可。” 高阳见老僧一脸宝相,很是信服,自己摇出一根签,又让小女儿也摇了一根,还问小女儿:“你想求什么签?” 小女儿正儿八经地想了好久,奶声奶气说道:“我想知道今晚能不能吃鱼。”她超喜欢吃鱼的,就是她娘总怕骨头去不干净,不经常让厨房做给她吃。 高阳一乐,捏捏她的包包头说:“行吧,你求一签,求到上上签晚上就有鱼吃了。” 一家人轮流求了签,最差竟也是上签。高阳心情颇好,和卢照邻一起往外走,迎面看见个样貌俊朗的年轻和尚,年纪虽不大,僧衣却有别于普通僧人,显见是玄奘大师的亲传子弟。 高阳见他长得俊,多看了一眼,手就被卢照邻给牵住了。 高阳转头瞧了眼卢照邻表面看起来不动如山的脸色,暗乐在心。这端方君子有时候也很小心眼,永远不爱她多看别的男子半眼! 既是迎面撞上的,双方自是不可能避开,对方上前来向他们行了一礼,直接喊出他们的身份。 高阳奇道:“你见过我们啊?” 对方自报家门:“小僧辩机,曾远远见过殿下与驸马。”只是他们见这些贵人时大多垂眉顺目地跟在主持身后,鲜少引起贵人们的注意。 高阳点点头,没多在意,和卢照邻一起去前殿听了会玄奘大师讲经,到底还是没听明白,又悄悄退出前殿。 夫妻俩带着孩子出了慈恩寺,踏着柔和的夕阳散步回家,不时应对一下一双儿女的童言童语,感觉心情也被夕辉照得暖洋洋。 他们前脚离开求签处,辩机后脚就进去了,他和老僧交待了正事,对坐闲谈起来。 老僧和他说起刚才那一家人,说他们显然是有福之人,一家求了四根签都是上签和上上签,这还是其次,听那家娘子的话,竟是没什么要求的,可见日子过得极为和美。他们家女儿也逗趣,那家娘子问她要求问什么,她竟说要问晚上有没有鱼可吃,这一家人啊,当真是可爱至极,连他这种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听着都觉得羡慕。 辩机听着也觉得高阳一家果真美满。他打趣道:“师叔大可还俗娶位娇妻。” 老僧忙不迭摇头:“不喽不喽,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娶什么娇妻啊,老寡妇都看不上我哩。我也就嘴上羡慕羡慕,真要我过那样的日子,我可过不来哟,光是柴米油盐就够我烦的。再说了,每日来来往往的人里头,像他们那样快活的也少啊,许多人不是婚姻不顺,就是命途多舛,与其还俗受苦受难还不如赖在寺里过安稳日子。”老僧笑着调侃回去,“像师侄你这样的,倒是可以还俗去骗小娘子。” 辩机也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六根清净挺好。” 夕辉洒落在庭院之中,对坐谈笑的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一)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一) 李泰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 在李元婴第一次给自己女儿当马骑的时候没有阻止。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 李泰一定一口吞下, 然后回去把李元婴扔出门。可惜世上并没有后悔药, 他只能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把苦往肚子里吞。 在李元婴横空夺走他们父皇对儿子的宠爱之前, 李泰的生活一向顺风顺水, 虽然他比太子大哥晚出生一年, 没占到嫡长子的位置,但父皇偏爱他啊,他要开文学馆, 父皇给他人;他要造去伊阙佛龛,父皇给他钱。他拥有的一切和太子并无二致,甚至有许多朝臣暗暗支持他。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一争之力。 李元婴出生时, 李泰并没有太在意, 因为太上皇自从退位之后就一直在生孩子,一口气生了十几个, 给他添了不少叔叔姑姑, 哪怕李元婴是最小的, 他也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泰会记住李元婴, 是因为他为了让太上皇高兴拿了本心爱的古籍去给李元婴抓周,结果李元婴很不给面子, 别的宝贝都拿起来玩了一会, 只有拿到书时横看看竖看看, 最后嗤啦一声,毫不犹豫地把它撕成两半。 李泰简直心如刀割, 从此记住了这小子。 那时他就隐隐觉得李元婴可能和自己八字不合。 后来发生的一切证明他的预感没有错,李元婴生来就是为了克他而来。 他努力宣扬自己爱书如命来拉拢读书人,李元婴伙同太子弄出个图书馆来拉拢天下读书人。 他努力宣扬自己孝心过人为母后修佛龛,李元婴伙同弟弟妹妹哭了一场就把他们的名字加到碑上。 就连他费心请到府上帮忙修《括地志》的萧师,也对李元婴另眼相待,害他每天都担心人会被李元婴挖走。 更可恨的是,李元婴特别能哄孩子,把他儿子哄得一天到晚幺幺幺幺地念叨。 李泰越想越气,终于忍不住对李元婴下手,让人传扬李元婴和太子招揽人才、收买民心,想让父皇对他们起猜疑之心。 结果很惨烈,他失了父皇的宠爱,灰溜溜地被打发去封地,还天天被权万纪盯着骂,稍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就被喷得狗血淋头。 他郁郁寡欢,每日与酒作伴,喝得酩酊大醉。 他原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安安分分地守在封地、没声没息地过一辈子。 没想到父皇突然让他出使高丽。 他回京了。 再见到父皇,他发现父皇鬓边已有了白发。他莫名有些心酸,却再也做不出当初的小儿姿态。当初他做的事,肯定伤了父皇的心吧?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一争之力,一门心思扑上面,简直和鬼迷心窍一样。 权势富贵,可不就是惑人的鬼怪吗? 李泰得知是李元婴举荐自己出使高丽,觉得李元婴简直是要害自己。高丽那么远,要走那么多的路、翻那么多的山、过那么多的河、与那么多心思叵测的人打交道,他这一去能好好地回来吗? 可李泰还是去了。 他走过很长很长的路,翻过很多高高低低的山,渡过很多深深浅浅的江河,遇到很多生活在千里沃野、安居乐业的人,也遇到不少生活在贫瘠荒原、困顿不堪的人。他生在富贵安乐乡,从未吃过这么多的苦头,也从未好好看过这么广阔的世界。 他突然有点明白李元婴为什么总想往外跑。 李泰虽然还是有点痛恨李元婴,很多想法却在渐渐改变。人生短短几十年,并不是非要坐上那个位置才有意义,若是能像出使高丽这样天南海北地走一走,似乎也是人间美事。 这也是后来回到长安后,李泰忍着没把自发跑上门找他儿女玩的李元婴扫地出门的原因。 这导致他后悔了许多年。 李元婴这个人,不管孩子想做什么他都会鼓励他们去做,他不仅祸害自己孩子,还要祸害别人孩子,甚至一度争当皇家幼儿园院长,带着一群小孩到处闹腾。连父皇都拿他没辙,看到他就头疼,又舍不得让他跑远,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太子登基之后,李元婴更加肆无忌惮。李元婴在朝中党羽众多,李泰觉得他是在找死,好心地提醒了他几句,李元婴不仅不收敛,还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讨论什么时候举荐他女儿统领一营之兵。 谁家女儿要去领兵打仗啊?! 李泰忍不住骂道:“你没生出女儿来,也不用这么祸害别人女儿吧?” 这话似乎戳中了李元婴的伤心处,李元婴告病好几天,再也不曾在人前露脸,听人说他连府门都没出过。连新皇李承乾担心得不得了,亲自过府看望,生怕李元婴有个好歹。 李泰辗转难眠好几天,还是叹着气提着补品过去看望李元婴。 照他说,李元婴活该没女儿!想要女儿的话多生几个孩子不就好?舍不得王妃生的话,纳几个侍妾生也成啊,别说皇家了,就是那么些那些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家里有几个是没侍妾的? 所以说,李元婴活该伤心! 可这么个家伙拗起来,真是让人又好笑又心疼,李泰虽然没像他父皇以及他大哥那样惯李元婴惯到鬼迷心窍的地步,看到李元婴伤心这么多天还是挺自责的。 李泰被人引入内,就听到李元婴在里面生气地说:“我不要见他,我再也不要见到他,让他赶紧走。” 都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泰真是太过分了,居然往他痛处上戳。 要知道他三儿子生出来的时候,他是抱着三儿子跟那小子一起嚎啕大哭的。 他真是真是太伤心了,再想想太上皇说他要生十八个儿子,一句都没提女儿,他怀疑他生了十八个儿子都不会有女儿,当下和魏姝说他们再也不生了,他再也不要体验这种伤心的感觉,他一辈子就没那么难过过! 后来二儿子越长越皮,得知他想要女儿后偷偷跑去人家唐璿家里拐了个特别可爱的小女娃回家,对李元婴说:“耶耶你别伤心,我和囡囡说好了,以后她就来我们家给你当女儿!”唉,囡囡真可爱,脸盘有点小圆,嵌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又乖又听话,看得李元婴两眼发亮,可惜唐璿很快追杀过来把女儿交了回去。 很快大儿子和三儿子也知道了他们二弟(二哥)的丰功伟绩,回来围着他哄了一通,三儿子甚至还乖乖让两个哥哥把他扮作女儿打扮出来彩衣娱亲,说若是想要女儿他可以多穿几次,惹得李元婴眼眶红红,和三个儿子抱头痛哭,从此真正歇了要女儿的心思,专心教育三个儿子(主要是陪他们玩)。 李泰每次见到李元婴宠儿子的劲都觉得牙酸,感觉李元婴三个儿子没长歪还那么懂事简直是老天不长眼。谁会想到,都这么久了李元婴还会因为一句“你生不出女儿”伤心成这样?他还以为李元婴早不在意了呢。 李泰把补品放下,坐到塌前拍李元婴肩膀。 李元婴不理他,还是背朝外脸朝内,坚决不见李泰。 李泰只能无奈地割女赔款:“只要你能说通陛下和其他人,幼玉入军营的事随你安排。” 这几天女儿也生他的气,觉得他不懂她,天天带着她那群娘子军嘿嘿呵呵地在李元婴给她建的校场里操练,连饭都和她们一起吃饭,一副要和他这个耶耶决裂的态度。 李元婴手伸得已经够长了,现在还要把他女儿弄到军营去,他心里恨啊!可事已至此,他也不能看着李元婴继续病下去,不管是真病还是装病都是他理亏。 李元婴听了他的话,果然马上转过头来和他确认:“真的吗?” 李泰道:“就算是假的,你不也能弄成真的?”对李元婴蛊惑人心的能耐,李泰现在是一点都不怀疑了,要不怎么连他都得巴巴地跑来哄这家伙?李泰叹着气和他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你也别病着了,早点好起来吧。” 李元婴顿时变得精神奕奕:“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不许反悔。”他拉着李泰的手殷殷地说,“我就知道你是疼女儿的耶耶,要是我有幼玉这么聪明可爱的女儿,真不知该怎么疼她才好!你放心,我早把老李的毕生所学整理出来给幼玉研读了,只要让幼玉跟着薛仁贵他们磨练几回,幼玉一定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将军!” 老李自然是李靖,李靖和红拂同一年离世,属于寿终正寝,李元婴亲自和李德謇他们一起替他们扶灵归葬。 李靖留下的书稿全给李元婴抄了一份,有些所有人都该学学的被李元婴整理出来当武学教材,有些只有少数有天赋的人才能领悟的则一直没往外传,只有李元婴和李德謇手里各自留着一份。李元婴手里那份外传最多,他给过薛仁贵、给过唐璿、给过刘仁轨等等,但凡他觉得能为朝廷开疆扩土地,他都神神秘秘地塞给他们一卷《卫公兵法》。 李幼玉自也得了一份。 兴趣是最伟大的老师,李幼玉从小被李元婴鼓励着往自己的将军梦走,读书识字全是为了学兵法,这几年不仅把《卫公兵法》看得滚瓜烂熟,还研读了不少市面上流通的兵法著作,闭上眼都是在排兵布阵。 要不是这样,李泰特不会轻易松口让李元婴得逞。 女儿心都飞向疆场了,他这个当耶耶的有什么办法? 只能随他们去了。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二)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二) 李幼玉入军营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李幼玉长得唇红齿白, 明媚可人, 体态一点都不像李泰, 和李元婴站在一起倒是挺像父女。哦不, 其实看着像兄妹, 李元婴脸嫩, 瞧着还像二十出头, 一点都没有三十多岁的模样。 李幼玉看长相虽然是个柔弱少女,可她从小练武,力气又天生比别人大, 到了校场一点都不怂,率领着她的娘子军把刚选入她麾下的新兵打得落花流水。 李元婴在旁边看了一会英姿飒爽的侄孙女,越看越得意, 迫不及待地跑去和其他人炫耀了半天。有才不分男女, 既然他侄孙女有过人的能耐,怎么就不能入军营为国效力了? 李元婴时不时翘班溜去看李幼玉训练士兵。 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李幼玉把人训练得差不多了, 不再满足于留在长安。每次朝廷有大小战事, 她都积极地要求参与出征, 可惜一直没机会,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要求旁听。 李元婴建议她先从后勤做起, 掌握行军之法。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保障后勤是打胜仗的根本, 比如当初诸葛亮北伐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粮草供应不上被耗死的。 李幼玉一直争取不到随军出征的机会,听了李元婴的建议后改为自请负责后勤工作, 果然很快可以随军出发了。 李泰一想到李幼玉当真要带兵离开长安,愁得头发都要秃了。唉,儿行千里母担忧,当爹的也好不到哪里去,真要是儿子还好,偏偏是个女儿! 始作俑者李元婴一点都不能体会别人当耶耶的心情,他欢欢喜喜地给侄孙女送完行,转头偷偷抱着只鸡去找李二陛下玩。虽然李二陛下已经退位当太上皇,但魏征和他一起退休了,很看不惯李二陛下天天玩儿,没事就要过去劝谏一番。 李二陛下心里苦啊,当初他可没管过太上皇怎么玩,太上皇一把年纪了,儿子女儿还一个一个地生,六十四岁了还弄出个李元婴来,简直是要他把这幺弟当儿子养。怎么轮到他这,就这样不行那也不行了?他自认自己还挺修身养性的。 这不,李二陛下来了斗鸡瘾,还要偷偷摸摸和李元婴约战。 李元婴也怕老魏念叨,同样偷偷摸摸地把斗鸡偷渡进翠微宫。 两个可以当父子的兄弟俩很快进入状态,站在一边给自家爱鸡加油鼓劲,李元婴的爱鸡很快占了上风,扑腾着翅膀腾空而起,把李二陛下那只啄得惨叫不已。 李元婴得意得不行,对李二陛下爱鸡的垃圾战斗力表示鄙夷。李二陛下见他一脸得意洋洋,气得不行,当场要人把李元婴那只鸡宰了送去给魏征吃。 李元婴瞪圆了眼,没想到李二陛下一把年纪了还能这么耍赖,当机立断地把自家爱鸡抱起来撒腿往外跑。气死人了,输不起就别玩嘛,居然还想杀他精挑细选的战斗鸡! 李元婴安顿好自己的宝贝爱鸡,想去寻李承乾告状,结果李承乾在忙,好像是讨论什么刑律啊赋税啊之类的,李元婴一听就头大。他怕李承乾让自己去旁听,顺便来一句“幺叔你怎么看”,赶紧溜去东宫找侄孙李象让他管管无耻的李二陛下,这人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了。 李象听得一阵无奈,他是当孙子的,不能去指责自己祖父的不是啊。而且现在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连他这个太子都被分派了不少事,怎么李元婴还能优哉游哉地去和太上皇斗鸡啊? 李象说道:“父皇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呢,总找不着。幺幺你有空玩斗鸡,不如去看看父皇找你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 李元婴躲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自己往上撞?他觉得李象不可爱了,居然想把他往坑里推。他说道:“虽然说能者多劳,但我已经很辛苦了,你父皇还想让我升官,像样吗?我把现在这批人培养出来多不容易,我才不要升官。”李元婴还给李象介绍偷懒经验,“我跟你讲,你也别傻傻地让你干什么你就自己全干了,你可以扔给适合的人去看。这样你不仅少干一桩事,还能给别人一个机会,不是两全其美吗?” 李象早被李元婴灌输过这种“知人善任好偷懒”的伟大思想,只是还是觉得李元婴把事情全扔给别人去做自己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行为很有问题,他对着李元婴劝说了一通,让李元婴听得浑身不得劲,又找借口溜了。 找不到人和自己一起批判李二陛下的无耻行径,李元婴只能晃悠去国子监等魏姝下衙。 魏姝被孔颖达聘请去当字学博士,是国子监第一个女博士,这几年才陆陆续续多了另外几个。李元婴在直舍外瞎溜达,迎面撞上了老当益壮的孔颖达,他欢快地迎上去说:“老孔啊,好久不见了!” 孔颖达额角青筋抽了抽,说道:“是啊,好久不见了,殿下告病不去上朝这么久,身体可曾痊愈?” 自从发现装病这一秘诀,李元婴越发变本加厉,每逢初一十五就生病,风雨不改,定时定点病倒,常年坚持不上朝,平时也仗着自己是一衙之长坚决不点卯。要不是李元婴底下的人都被他培养得能文能武十分能干,很多人都要上书让李承乾把李元婴革职了! 即使是现在,每次上朝弹劾李元婴的折子还是不少,李元婴每次不是被罚俸就是被停职,根本不痛不痒。比如李元婴上次被停职了,就带着一幼儿园的皇子皇孙跑去洛阳玩,早上写一篇皇子皇孙们快活玩耍的赋文,下午召集江南文人谈诗论道,逍遥得不得了。让他停职和让他休假有什么区别? 要是把他革职了,他能马上天南地北地跑,一整年不见踪影! 其他人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由着李元婴每天消极怠工到处玩儿。 孔颖达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教过李元婴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李元婴不介意孔颖达的黑脸,反正从一开始孔颖达看到他是脸色就这么臭,从小到大都差不多。他拉着孔颖达去直舍吃茶,边捧着茶喝了一口,边叹着气说:“我这也是没办法,您不知道啊,自从家里多了三个小子,我天天抱着他们哄着他们,多辛苦啊,到现在一到初一十五就腰酸腿疼。” 孔颖达一脸“你扯吧你尽管扯”的表情。 李元婴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离开学校这么多年还是特别尊敬校长,不忍心看校长绷着一张脸。他拉着孔颖达聊了些关于国子监的未来规划,和孔颖达一起商讨怎么把国子监的监生们教育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 孔颖达听他想法确实有独到之处,渐渐收了冷脸,听李元婴畅谈他开书院这么多年的经验。 李元婴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没图书馆的撒钱建图书馆,没书院的撒钱建书院,带着妻儿登门拜访各地隐士遗才请人家出山,要是人家不同意,他就赖在人家家里不走了,吃吃喝喝不说还要拐带人家孙子孙女,天天带着人家家里的小孩打枣翻墙,弄得别人一听是他来了就头疼,只能认命地去给他开的书院做牛做马。 李元婴虽然爱躲懒,看人的眼光却是一等一地好,这些年来他越过越自在就是因为他把事情全扔给别人干了。孔颖达听他把看人、用人之说娓娓道来,虽然觉得他还是太疲懒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很多做法颇有可取之处。 师徒俩不知不觉聊到夕阳西斜,李元婴一看天要黑了,顿时回过味来,他是要来接他王妃的,怎地和孔颖达这个糟老头儿聊了这么久?李元婴麻溜地站起来说:“都这么晚了,我该回去啦!”说完他没给孔颖达机会挽留,风风火火地跑了。 人没接到,李元婴自个儿回了府,魏姝正叫人去找他呢,见他回来便问他去了哪儿。 李元婴自然是把自己一天里头的遭遇和魏姝讲了个遍,重点抨击李二陛下的不要脸、李象一点都不可爱的改变以及孔颖达总对他凶巴巴。 三个小子陆续回到家,也听了一耳朵,三个人各有想法,老大觉得李元婴不该拉着太上皇玩斗鸡,老二觉得斗鸡没什么好玩的他已经过了爱看斗鸡的年龄啦,老三没想那么多,只问李元婴:“耶耶你赢了吗?” 李元婴一脸骄傲:“当然赢了,气得你们伯父要杀鸡,他真是太小气了!” 老三觉得自己耶耶说得对,点头应和:“对,太小气了。” 李元婴心花怒放,可算有人一起骂李二陛下了,当即洋洋洒洒地跟三儿子数落起李二陛下这些年的不要脸事迹来。 老三很捧场,听得格外认真,不时还追问其中细节。 老大虽然觉得李元婴这么非议太上皇不太好,可又想听李元婴接着讲,只好竖着耳朵旁听,装作李元婴不是在诋毁太上皇。 老二就比较坦诚了,积极地给李元婴温酒倒酒,让李元婴多说点,时不时还拍掌叫好。 李元婴的话自然经过他的艺术加工,重点突出李二陛下的不要脸,这些牛逼他吹完就忘记了,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直到几年后,一本《太上皇秘史》悄然面世、李二陛下追着他说要打死他,李元婴才发现自己好像坑哥了…… 唉,书又不是他写的,皇兄做什么追着他打?这人啊,真是越老越不讲道理!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三)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三) 不是所有将军一开始都有上战场机会, 李幼玉身份特殊, 更是很难争取到亲身上阵的机会。 她从小就想当将军, 当然不会甘心窝在后方, 她踏踏实实搞了几次后勤工作, 终于在第三次随军出征时找了个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带人来了场奇袭, 漂亮地把敌人的粮仓变成自己人的粮仓。 这次负责出征的人是薛仁贵, 他当初是东宫提□□的,不仅对李承乾忠心耿耿,和李元婴也很是要好。 由于李幼玉坚持认为这也是在做后勤工作, 薛仁贵听了觉得没毛病,只教育几句了事。他发现李幼玉确实很有天分,不管是对战局的判断还是对时机的把握都不输许多军中老将, 只要稍加磨练肯定也能成为一员能将。 薛仁贵开始有意识地给李幼玉安排机会。 李幼玉十分满足, 一路积极地做着她所认为的“后勤工作”,屡次奇袭成功, 整场仗打下来竟立下不少功劳。 这场仗的目的是征伐高丽。当年李二陛下就一直想打, 但魏征他们一直拦着不让打, 这次朝中高丽权臣渊盖苏文重病, 他的几个儿子开始内斗,高丽王感觉处境危险, 派人向大唐求援。经过十几年的休养生息, 朝廷财政略有盈余, 朝中也多了不少年轻气盛的新面孔,于是朝廷上下终于达成一致:打它! 薛仁贵带着人一路杀向高丽王都, 李幼玉也跟着练手了一路,没有遇到什么格外危险的险境,反倒还瞎猫撞上死耗子,堵到了渊盖苏文的幼子。 入秋之后,高丽降了。 曾经在高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渊盖苏文得知高丽国主私下写国书向大唐求援、自己儿子一个被薛仁贵俘虏一个被李幼玉俘虏,当场吐出一口黑血,慨然悲叹:“天要亡我高句丽!” 渊盖苏文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撒手归西。 以前李幼玉多在后方,手中的弓/弩没见过血,这次薛仁贵给了她不少上好机会,倒是让她真正见识了沙场的血腥。 李幼玉天生胆大,并不害怕。她毕竟是亲王的女儿,真正要冲锋陷阵时根本轮不到她,基本只要排兵布阵就好。 渊盖苏文去世后,高丽人已经丧失了抵抗能力。李幼玉在此战立下不小的战功,并不骄傲,不急不躁地跟在薛仁贵身后归京。 李幼玉还在高丽王都与新罗女王金胜曼见了一面。 金胜曼这次也从新罗那边协助大唐攻取高丽,大唐大获全胜之后便亲自过来和大唐主将会面。 李幼玉好奇地看着这位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女王,宴会散去后好奇地与金胜曼相约聚一聚,金胜曼给李幼玉讲了许多她在大唐留学时的事,主要和李元婴有关,什么称霸国子监、鄠县大开发,件件都讲得跌宕起伏。 李幼玉听得两眼熠熠发亮:“幺幺那时候就那么厉害了啊!” 金胜曼听李幼玉说李元婴如今也还是那无法无天的小王爷,心里也很高兴。 次年春天,李承乾下旨在高丽王都设立安东都护府,分高丽地为九府四十二州,迁高丽人往各地定居。 李幼玉经此一战,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李承乾亲封李幼玉为郡主。这封号本来只有皇太子之女才能获封,但李承乾宣布此后宗室之中有出色女子也可加封为郡主,享同等食邑。 李幼玉一跃成为长安被议论最多的女子,许多人认为女孩子上战场实在不像样,还有不少人讨论李幼玉已经年过十八,还没有许人家,也不知有谁敢娶。 就连李承乾开宫宴宴请宗室同乐,也有人不长眼地酸了那么一句。 李元婴当场炸毛了,不高兴地说:“我们幼玉要是想嫁,自有大把的儿郎让她选;我们幼玉要是不想嫁,我养得起她一辈子!有的人生为男儿又怎么样,为大唐立的功还没有一个指甲盖大。” 李元婴一开口,没人敢再呛声。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当初和李元婴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也一点都不防着他,他举荐的人都放心用,他提的建议都放心采纳,从未对李元婴起过半点疑心。 李元婴也是个奇葩,让他升官简直是要他的命,明明满朝上下多的是“滕王党”,他也从来没有联合过谁;让他听点朝政吧,他永远不耐烦听,恨不得堵上自己耳朵,近今年更是连朝会都爱到不到。 许多人都觉得正是他们一个不疑一个不贪,才能像现在这样好这么多年,许多老臣都因此对李元婴多了几分宽容。 最明显的就是别的宗室稍有出格,言官立刻把他们喷得狗血淋头,李元婴却可以逍遥自在地到处闹腾。 对李元婴这个和太上皇、新皇都关系亲密,辈分还挺高的亲王,宗室们一向只有一个看法:不敢惹不敢惹。 李泰这个亲爹听到李元婴的话后简直气得肝疼:我的女儿要你养吗?我的女儿嫁不嫁人轮得到你来说话吗? 李泰一个人抱酒狂饮。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抢了别人亲爹干的活,一晚上高兴得不得了,给这个敬酒又给那个敬酒,比自己儿子考中状元还开心。 李幼玉这个郡主和小将军也比状元来得不容易,都是靠实打实的军功挣来的。 这年头连男儿都不愿背井离乡受奔波之苦,李幼玉这样的女孩子实属异类。 但古时就有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广为传扬,女子真要有天赋未必就不如男子,毕竟要论天才的话,不论男女都少,难得有这么一个当然得给她试一试的机会。 李元婴喝得大醉,回去后也高兴得不得了,拉着魏姝说了许久的醉话。虽然他们没女儿,但是以后还是能有孙女的,再不济,侄孙女们也老可爱啊,全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魏姝听李元婴颠三倒四地夸着侄孙女,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她倒是不介意再生一个,怕就怕再生一个还是男孩子,李元婴到时会更伤心。毕竟太上皇同时入他和李二陛下的梦,听起来就很玄妙,要是真生了十八个儿子,李元婴怕是要哭瞎眼睛。 魏姝凑近亲了亲李元婴的额头,握着李元婴的手和他一起进入梦乡。 李元婴高兴没几天,那本名为《太上皇秘史》的书悄然刊行。 不得不说,这书做得极其精美,发售渠道又挂靠在图书馆那边,大伙觉得质量有保障,纷纷购入欣赏,很快让《太上皇秘史》一跃成为长安年度畅销书。 至于买这书会不会大逆不道,人家书坊都光明正大拿出来卖了,图书馆里也摆着呢,怎么就大逆不道了?没看到图书馆的匾额还是太上皇亲手题的吗?第一期馆报上还写着当今陛下的名字来着! 现在可有不少人重金求购第一期馆报,价钱炒得可高了! 于是不到半个月,长安几乎人手一本《太上皇秘史》,李元婴看到了也买了一本,看着觉得挺熟悉,不过作者显然又进行了另一番艺术加工,梗是原梗,写出来却更趣味横生,李元婴看得津津有味,一点都没有自己是原梗提供者的自觉。 李二陛下起初也不晓得有这么一本书,直至察觉魏征他们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古怪,才知晓长安已经人手一本关于他的八卦书。李二陛下看了几页,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这不是李元婴那小子的风格吗?! 李二陛下立刻叫人把李元婴喊过来,抄起手杖追着李元婴揍。 李元婴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头很多事他自己吹的牛逼哩。 李元婴被李二陛下臭骂一通,回去马上把三个臭小子集中起来找始作俑者。 都被骂了,总要挨得明明白白! 老大表示自己刚考上状元不久,正忙着呢,连《太上皇秘史》都没空看,更别提写了。 老二表示自己在发愤图强,要和幼玉侄女一样为大唐建功立业,同样没空搞这些玩意。更何况他最讨厌读书了,哪里是写书的料。 只有老三老实承认:“耶耶,是我写的。”他一脸腼腆,“我第一次写,还以为不会有人看,所以谁都没说。” 李元婴看着面庞俊秀、表情腼腆的老三,开始头疼了。第一次下笔就敢写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长大以后还得了? 李元婴只能对老三谆谆教诲:“以后写这种书要虚实结合,别让人逮着是你写的。” 老三虚心受教。 意外发现儿子挺有编故事天赋,李元婴决定把自己悉心培养的编故事班底交给老三,让老三先入行,以后好接手负责编书编剧的文娱一条龙产业。 毕竟,好书难得,李元婴想儿子多多产出,满足他爱听故事的小爱好。 李元婴当场交给老三一个小任务,去采访他幼玉侄女东征高丽的事,回头写成精彩绝伦的女将军传记,剧情要跌宕起伏点,过程要富有传奇色彩,故事得一环扣一环,停在哪都让人巴巴地想往下看。到时要是书写得好,可以改编成戏剧搬到丰泰楼舞台上上演,让天下人熟知他们的大唐小女将。 老三还以为会挨骂,没想到李元婴居然这么支持自己,顿时一时高兴地立下军令状,表示自己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李元婴兴高采烈地拉着老三叮嘱了一通,告诉他《太上皇秘史》哪些地方写得好哪些地方需要加强。 老大和老二看李元婴和老三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心里都有些泛酸。 老大虽然同样文采斐然,但对编故事是没有天赋的,他比较擅长写策论! 老二更不用说了,压根不是舞文弄墨的料。他文比不过哥哥弟弟,武比不过幼玉侄女,真是太气人了! 他也想让耶耶因为自己有出息而高兴啊。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完) 番外:巾帼不曾让须眉(完) 老三奉李元婴的命给幼玉侄女写传, 老实地跑去和幼玉约定时间。 幼玉知道是李元婴的安排, 自然大方地和老三交流路上见闻, 这几年里她经历大小战役好几场, 有些只是无关痛痒的小叛乱, 有的则像攻下高丽一样的两国之战。 老三听得很认真。 老三和李元婴不一样。 李元婴听故事时两眼放光, 经常催着人快些往下讲;老三是别人怎么讲他怎么听, 每每遇到想要深入了解的还会建议先停下来梳理一下思路,询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细节。 比如《太上皇秘史》,他就是屡次趁着李元婴心情好时逐点打听清楚, 又和魏征他们请教印证,这才写出现在这本老小咸宜的畅销书。试想一下,一本八卦书剧情写得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细节又写得非常有代入感, 谁能顶得住啊! 老三陆陆续续采访着年纪比他稍大几岁的幼玉侄女。 这时老二也找他皇帝堂哥讨了份差使,带着皇家使团去吐蕃看望文成堂姐。 老二不想求李元婴给他在军中安排差使, 所以决定另辟蹊径, 成为长安纨绔头领, 全面贯彻李元婴当年提出的“带着纨绔子弟祸害周边国家”方针。 松赞干布是个短命的, 他们皇帝堂哥还没登基他就已经撒手人寰,留下年仅二十几岁的文成堂姐。他膝下也没有儿女, 由禄东赞推举他的弟弟继任赞普之位。 眼下吐蕃新君虽是大唐册命的, 可到底不是文成堂姐的亲生孩子, 他们耶耶一直挺挂心,每年坚持让人往吐蕃那边送礼物, 顺便看看文成堂姐过得好不好。 老二决定亲自帮李元婴去看看。 李元婴自然十分赞同,他和魏姝过去没少带着儿子们到处跑,他们绝不是没有迈出过长安的无知少年,难得老二自动请缨要去吐蕃,李元婴没理由反对。 他不仅不反对,还积极地给老二圈目的地,让老二替他去玩玩看。 这些年李元婴哪都能去,就是海上不能走,吐蕃不能进,心里挺遗憾的。 照他说,当初他也就随便扯了几句“敦亲睦邻论”,哪有人会一直惦记着他,依他看就是李二陛下自己不能去,也勒令承乾不许他去! 李元婴兴致勃勃地给老二规划完该怎么玩,又叮嘱老二一定要好好看看文成过得怎么样,要是可以的话,接文成回个娘家玩玩。 明年又该开万国博览会了,初步定在太原,那边矿产丰富,会开个矿物展和化石展,他让老二告诉禄东赞多准备些吐蕃特有的矿产和化石过来展览,顺便让文成回来看看。 这主意也是李元婴出的,现在书院培养出了不少实干型人才,大唐的矿物都被他们翻来覆去研究十几年了;各地也陆陆续续发现不少恐龙化石和其他化石,化石研究专家们现在是小孩子们心里的偶像,也是很多小孩子的理想职业——谁不想发现一种别人从来没发现过的恐龙呢?要是自己能抢先发现的话,说不定还能拥有命名权! 李元婴对儿子们想做的事一向持鼓励态度,一点都不担心老二有太大压力,拉着他的手嘱托了好些个想让老二去做的事。 老二怀着满腔壮志带着使团向吐蕃出发。 第二年春天,老二果然把文成带了回来,一同过来的还有现任赞普的儿子和禄东赞的次子钦陵等人。 李元婴亲自出城迎接他们,看到阔别多时的文成,李元婴非常激动,邀文成入城讨论这些年的变化。 文成嫁给松赞干布九年之后,松赞干布就去世了,他仅有的儿子也早早夭折,没有留下任何子嗣。不过禄东赞对她照顾有加,并没有逼迫她按照吐蕃的习俗再嫁新赞普。 坐下来聊过之后,李元婴才知道自己也算误打误撞对吐蕃的局势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主要是他动员僧人们前往吐蕃传扬佛理(顺便卖茶),发展了不少佛教教众。本来这些人大多信仰巫教,从小生病了会向神灵祈祷,或者向巫师求助,佛教传入对巫教造成了一定的冲击。 文成带去了一批医者,向当地人传授医术,让他们知道生病可以用医术治疗,而不是迷信巫术;文成带去了纺织技术,让他们知道遇到严寒天气不仅仅可以向天祈祷,还可以自己多做准备。 此时文成再让僧人们给他们讲佛理,他们便有耐心坐下来听。 松赞干布去世后,文成并没有困于一宫之地,也没有再嫁新赞布,而是继续向吐蕃百姓教授大唐文化和大唐技术,这些东西是大唐百姓都懂的,她觉得吐蕃百姓也该懂。 她有种预感,吐蕃终归会成为大唐的一部分。 这一感觉在大唐控制西域之后变得尤为清晰。 在教授吐蕃人十数年技术与思想之后,文成已经成了不少吐蕃人心中真正的王后,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神使,是神让她下凡来帮助他们的。 这一点自然少不了李元婴派人暗中推波助澜、卖力宣扬,但同样也少不了文成的努力。 文成说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本来唯一遗憾的也就是一直思念长安,现在也把这桩遗憾了了。等万国博览会结束后,她还要回吐蕃去,她会让吐蕃人真正感受到大唐的强盛与包容,让吐蕃人心甘情愿地成为大唐人。 李元婴心中十分欢喜。 谁说女子不如男啊,文成做的事就比许多只能嘴上说说的人强多了。 结束与文成共用的宫宴后,喝到微醺的李元婴乐陶陶地和魏姝一起回了家,一觉睡到天色大亮。 这一年的万国博览会同样圆满落幕,派人把各方使者送回去之后,李元婴和李承乾关起门在他们所掌握的“世界地图”上标注起通过这一届万国博览会了解到情况,上面已经标注有植被、物产等等,今年还要加上各国矿藏。 他们正一点一点地探索着他们已知的以及未知的世界。 这一年,李元婴家老三写的第二本畅销书也正式面世,这本书以征伐高丽为载体讲述了李幼玉的故事,不到一年,这位小女将军的故事就传扬得人尽皆知。 李二陛下也请人到翠微宫演了一段女将擒敌的戏码,一直坐在台下一言不发地听戏,直至台上的戏演完了,他才和李元婴说:“把你家三郎叫来,我有事寻他。” 李元婴警惕得很:“你寻我们家三郎做什么?” 李二陛下道:“怎么?我还见不得我侄子了?当初也不知是谁说的,说是生了儿子就任我差遣。” 李元婴哼了一声,叫人去把老三喊来。 那会儿不是不知道自己没女儿吗?有女儿的话,儿子随便打发都没关系,现在他只有三个儿子,哪里舍得让他们被人揉搓。李元婴和李二陛下说:“三郎还小呢,你可别让他做什么苦差事。” 李二陛下没好气地说:“只有你才会胡来。” 李元婴才不承认。他很好奇李二陛下到底找他家老三做什么,死赖在一边不走。 李二陛下也不赶他走,留他在一旁旁听。 老三年纪不大,性格却综合了李元婴和魏姝的优点,他敢暗中搞事情,也不急不躁永远一副很沉得住气的模样。 受李元婴影响,他们既不怕李承乾,也不怕李二陛下,上前规规矩矩地喊了声“皇伯父”。 李二陛下让老三坐下,打量了他几眼,觉得老天可真不公平,李元婴三个儿子都长得像模像样,净挑父母的优点长。 老三看起来文弱了些,相貌却格外俊美,要是再长开些怕是要迷倒长安大半小娘子。 更可气的是,李元婴分明一天到晚带他们到处玩耍,他们却个顶个的有出息,老大已经考了个状元入朝为官不说,老二也遗传了李元婴的交游天分,放他出去出使周边各国简直如鱼得水。 眼前这老三年纪尚小,却也已崭露头角,写的书老少咸宜,连他都捧读不倦。 李二陛下打量完人,才说出把老三喊到跟前的原因:他想让老三也给平阳公主写一本传记,要像幼玉这个故事一样能编成戏文的那种。 李二陛下很少去回想从前的事,主要是一路走来有太多的血泪,要是终日回想,怕是连梦里都不会安宁。看到李元婴为侄孙女铺路,李二陛下觉得自己也该为平阳做点什么。 当初他没登基之前,平阳和驸马柴绍对他助益良多,虽然平阳已经不在了,但他还是想让人看一看平阳当年的风姿。 乱世儿女,能出头的永远没有平庸之辈。 老三从未见过平阳公主,突然被李二陛下这么委以重任,不由停下来陷入思索。他想了好一会,才问李二陛下:“我可以经常来问皇伯父关于平阳姑姑的事吗?” 李二陛下答应下来。 老三又提了不少要求:他要见一些当初伺候过平阳公主的故人、追随过平阳公主的将领,还要出入柴家询问往事。 李二陛下一一允了,越发觉得这小孩和李元婴真不太一样,这份镇定和认真怕是随了他娘! 老三提完所有要求,终于答应下来。 过了两年,《平阳公主传》才终于面世,许多人看到作者就购入,回家细看之后不是惊叹连连就是掩卷叹息,仿佛被带回了当初那段烽烟弥漫的岁月。 由于印刷业的蓬勃发展,《平阳公主传》又带起一阵新风潮,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间大唐开国以来数得上号的女子都被许多男女文人演绎成一段段或缠绵悱恻或大气磅礴的精彩故事。 李承乾一朝初期,史官专门设有《列女传》,记录当朝出色女子;到后来渐渐不再专门设立《列女传》,而是男女同在诸传内,杰出的女子遍布各行各业,同样以自己的姓名列入史书之中。 番外:功名利禄皆尘土 番外:功名利禄皆尘土 “年年打仗, 又碰上灾年, 谁家都撑不住啊。”语重心长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戴亭躺在铺着茅草的土床上听着外面的对话, 安安静静没有动, 没让任何人听到他已经醒来。外面的人还在劝, “这是碰上那里头缺人, 换成前朝可不会轻易让人进。你这孩子长得虽好,脸上却有胎记,往后是不能靠功名的。你大儿子就不同了, 多聪明啊,你让我带这孩子走,开春不就有人让他上学堂了?” 戴父终于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 戴亭就被塞进一辆牛车。 牛车辘辘地驶往长安, 一路上陆陆续续上了几批人,都在抽抽噎噎地哭。 戴亭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角落, 不哭也不闹。旁边有个叫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哭累了, 也止了泪, 好奇地打量起一旁的戴亭来。他开口说:“我叫董小乙, 你叫什么啊?” 戴亭不说话。 董小乙再接再厉地问:“你不难过吗?” 戴亭没有回应,只转头看了董小乙一眼。 就那么一眼, 董小乙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到了长安之后, 那边要检验他们的家世和身体。戴亭脸上有胎记, 算是略有缺陷,但总体还行, 还是被留了下来。 要入宫伺候,首先给净身,小孩子对这些还没有什么概念,一个个被送入净身房“处理”,嚎哭声在净身房内外久久不散。 入夜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发高烧,戴亭也发烧了,不过他挺了过来。接下来好几天,和他们住在一起的人慢慢少了,董小乙暗暗和戴亭嘀咕:“有些人怎么不见了啊?” 戴亭吐出两个字:“死了。” 董小乙如遭雷击。 对还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来说,死亡实在太遥远了,他不明白戴亭怎么能这么平静地是说出“死了”这种话。 戴亭没再多说。 人都是会死的,他不被卖,也会被饿死,没什么好说的。 戴亭安安分分地当差,都是刚入宫的小孩,平时得由年长的太监带着教。 戴亭话不多,做事却挺利落,带他的年长太监挺喜欢他。 只是那种喜欢却带着点别样的味道,连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种叫人恶心的感觉。 戴亭觉得要是对方真做点什么,他可能会忍不住把对方杀死。 他不害怕死亡。 就算已经为了活下去放弃了许多东西,他也并非什么事都能忍受。 他甚至已经想好要怎么杀人。 好在对方没来得及做什么,他便被一位皇子要了过去。 那是太上皇最宠爱的幺儿,名叫李元婴,今年年方四岁,还是个奶娃娃。 奶娃娃身边少了个人,太上皇便把所有人聚在一起让他自己挑。 才四岁的奶娃娃长得玉雪可爱,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在自己面前一排站开的阉人,仿佛真的在认真挑选。他由人抱着在众人之间走了一圈,忽地两眼一亮,来到了戴亭面前。 奶娃娃回头和太上皇撒娇,指着戴亭说:“耶耶,要他!” 太上皇随意地看了一眼,大方应允:“好,就让他伺候你吧。” 戴亭上前伏跪在地,向太上皇和奶娃娃报出自己的名字,从此便跟在奶娃娃身边伺候。 奶娃娃的生母只是个宝林,却温柔可亲,对待伺候的人也颇为客气。 戴亭过了一年过去从未想过的安逸生活。 直至太上皇去世。 太上皇去世后,众嫔妃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帝后都忙着准备太上皇的丧事,一时半会不曾提安置众嫔妃之事,底下一些人便趁机开始欺辱一些低位嫔妃。 柳宝林也受了轻慢,找上门的正是当初带他的那个太监。 戴亭挡在柳宝林面前护着人,却被对方言语猥/亵了一番。 柳宝林何曾听过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当场气得满面通红。他们年幼不知愁的殿下正被几个内侍带着玩,听到动静后跑出来一看,正好看到柳宝林满脸的愤怒。 他们殿下当下生气了,招呼左右把对方拉到雪地里去,气势汹汹地下令:“埋起来,把他给我埋起来!” 听他们殿下这么吩咐左右,戴亭心中莫名一阵翻腾,竟也跟着冲了上去,捧起冰凉的雪往对方脸上砸去。 对,把他埋起来,把这卑劣下作的家伙埋起来! 他们殿下看着觉得挺好玩,也跟过去用雪砸人。 这场闹剧持续到皇后亲自赶到。 皇后命人把被埋在雪里的人挖出来,看向动手的几个内侍。 他们殿下把人都喊回自己身后,和皇后告状:“他坏,欺负娘。” 戴亭感觉皇后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 他们殿下跑上去抓皇后衣角,不依不饶地告状:“皇嫂,他坏。”他说着眼里还含了两泡泪,配上被冻得红通通的鼻子显得特别可怜。 皇后弯身把人抱了起来哄:“好,我知道了,他坏。” 他们殿下这才满意,用力地点头:“可坏可坏了。” 那个恶心的家伙被带下去审问。 在他们殿下噙着泪力保之下,他们并没有受到惩罚,只被告诫下回不可再做这种话。 他们殿下还小,下这种不懂事的命令情有可原,他们得劝着他们殿下别胡来。 当天晚上,李元婴就病了一场,一整夜都昏昏沉沉。 戴亭几人在旁边守了一夜,都立誓要忠心跟随李元婴一辈子。 接下来几天,李元婴都病恹恹的,皇后亲自来看过几次,在李元婴稍稍好转之后把他接到大兴宫住下。 戴亭从此一心一意地在李元婴伺候。 自从大病过一场之后,戴亭发现李元婴时不时会做出一些古怪的举动,有时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人在对话,后来还会拿出一些并不是膳房送来的食物。 戴亭并没有和别人提起,而是每日尽量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元婴身边伺候,并且在李元婴拿出那些奇怪的食物时提出先由他试食。 李元婴很大方地和他分享自己的秘密食物。 戴亭渐渐也就习惯了,不时帮李元婴打打掩护,让别人不至于对李元婴生出疑心。 随着李元婴渐渐长大,有些东西越发隐瞒不住,李二陛下这个兄长兼一国之君也开始注意到李元婴。 李元婴想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戴亭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只会伺候在李元婴身边,和其他内侍一样在宫中或在诸王封地慢慢老去。 可李元婴却对他说,伺候人的事谁都能做,他应该去做一些别人做不到的事——他应该去做一些别人无法取代的事。 李元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活出自己的样子来。 谁愿意一辈子都做随时能被人取代的事? 至少戴亭不愿意。 戴亭带着人去了高昌,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接下来几年,戴亭去了洛阳、去了吐蕃,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一开始跟着他出去的人大多攒下颇为丰厚的家业,很快娶妻生子。 每回一起出去,他们都在讨论家中父母、讨论家中新妇、讨论何时可以回去见媳妇孩子,有的人跟着他久了,还会壮着胆子问他:“听说有些内侍也能娶妻,你何不也娶一个,再收几个义子承欢膝下?这样每次回去也有个家可回。” 戴亭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不必。” 他不必有另外的家,他只需要一个归处即可,不需要更多了。 戴亭在洛阳对付郧国公时,其实曾见过他的兄长。当时他的兄长见他地位不凡,曾有过相认之意,怕他拒绝甚至还让侄子先来试探。 戴亭还是说:“不必。” 他并不怨恨兄长,甚至也不怨恨把自己卖入宫中净身为阉奴的父母。 但他同样不在意他们。 从他坐上那辆开往长安的牛车开始,他就没有亲人了。 戴亭没有和李元婴提起过这件事。 他不需要父母兄长,也不需要后代。 后来李二陛下因为占婆之事对他起了戒心,问他愿不愿意入朝为朝廷效力。 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也不需要功名利禄。 如此过了许多年,戴亭曾穿过沙漠、跨越草原、远渡重洋,所有车马能到的地方他都去过,所有海船能到的地方他也尽数踏遍。 他在许多大小国家留下过不少传说,却从来没有长久地停留在某地,不管走了多远,他总是要回去的。他最后一次远航,把大唐的旗帜和滕王的旗帜同时插在一片从来没有大唐人踏足过的大陆上。 他在那片大陆上停留数月,留下不少滕王府的人曾来过这片大陆的证据才载着一船船珍宝返航。 他的身体已经经不住再也远航。 他回到了滕王府。 他们殿下和过去无数次一样热络地拉他坐下,问他此去遇到了什么,问他那片大陆和大唐所在的大陆有什么不同之处。 他们挑灯夜谈,没有半点久别的生疏。 第二日府里几位小郎君归来,对他也敬重有加,年纪最小的还亲厚地跑过来抱他腿,问他有没有给他们带礼物。 戴亭把人抱了起来,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哄几个小郎君,当然,每样礼物都多备了一份,专门留给他们殿下的。 他们殿下收了礼物,果然非常高兴,得意洋洋地和几个孙子炫耀:“你们只有一份,我样样都有!” 戴亭抱着年幼的小郎君莞尔。 不管多少岁,他们殿下都是小孩子心性。 他不必有另外的家,他只需要一个归处即可。 滕王府的大门永远会向他敞开。 这便是他的家。 番外:劳碌命 番外:劳碌命 从李治记事起, 李元婴就整天在他面前摆幺叔架子, 明明比他还小, 一天到晚都在说什么“雉奴啊你吧啦吧啦”。 李元婴特别横。 每次李元婴和高阳见面, 都会大眼瞪小眼, 谁都不服谁, 只差没打一架。 后来熟悉起来, 他们还真打起来了。 李治看着都替他们母后心累,两边都不是自己亲生孩子,两边都又倔又犟, 帮谁都不行,得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也就他们母后才有耐心。 可惜好景不长, 他们母后很快也不在了。 李元婴和高阳倒是握手言和, 只是李元婴越发变本加厉地要给他们当“幺叔”,天天带兕子她们到处玩耍。他怕兕子她们受伤, 只能每天跟着他们一起跑, 他可不是想跟着玩, 他是想保护妹妹! 不知不觉间, 李元婴便成了他们兄妹几个最亲近的人之一。 父皇日理万机,长姐早已出嫁, 太子兄长和四哥都忙着自己的事, 每天能和他们呆在一起的也就只有李元婴了。 李治必须承认, 在玩这一道上李元婴敢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 日子高高兴兴地过着。 他们一起玩耍一起长大,不知不觉便都到了要就藩的年纪。在就藩之前他要先成婚, 王妃是太原王氏的女儿,世家之女,样样都好。在成婚之前,李元婴悄悄拉着他问:“你喜欢她么?” 李治觉得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婚姻之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他们自己做主。 李元婴偏不,李元婴说:“我一定要娶自己喜欢的,不能皇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元婴的很多想法都和别人不一样,天知道他到底那冒出那么多天马行空的念想来。他连挖到副龙骨,都能给它起个新名字叫“恐龙”,还往外卖对应的模型。 李治觉得模型没什么好玩的,到封地后他拆了李元婴送他的几套模型,没事的时候随手拼一拼,陆陆续续过了几个月才拼好,真是又耗时又麻烦。 他可不是喜欢捣鼓这些幼稚的玩意,他只是觉得这是李元婴送他的,好歹是李元婴的心意,还是把它拼起来吧。 李治原以为他们一辈子就这么舒舒坦坦地窝在封地过自己的小日子,只偶尔从书信中了解一下彼此的近况。没想到他安逸地在太原生儿育女好些年,竟接到一纸诏书要他回京任职。 王家大舅子悄然过来找他,告诉他长安出事了,大哥竟被侯君集挟持胁迫,引得他们父皇非常不满。他发现王家大舅子的目光变得异乎寻常地亮,这种亮光也陆陆续续出现在他身边不少人身上。 李治本来就是很容易受人影响的人,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动摇起来。 他从来没肖想过那个位置,但,要是父皇说要给他呢? 李治怀着忐忑的心情和王妃一起回长安。 在长安城门前,他们的车马和四哥李泰的车马不期而遇。 李治有些炙热的心蓦然被浇下一盆冷水。 他想起过去自己感叹过四哥和大哥兄弟相争,真情实意地难过了许久。 现在他怎么会生出那种心思来? 李治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着了魔。 他很快歇了心思,专心和李元婴他们一起准备万国博览会。 这时候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会是他劳碌生涯的开始。 在接下来长达十几年的日子里,他不是连续抽中留守签,被迫留在长安天天读他们从外面写回来的信,就是被安排去蜀中那种道路崎岖的地方修路通山组织万国博览会。 李治还以为这已经到头了,没想到父皇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对高丽有什么看法。问完之后,父皇就让他负责经略高丽,先是让他配合薛仁贵他们出征,接着高丽纳入大唐版图了,父皇还让他接着管,看起来很相信他能管好一样。 李治一点经验都没有,什么都要重头开始,好在他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只要把人妥当地安排下去就好,也还算应付得来。 李治勤勤恳恳地把高丽之地治理得妥妥帖帖,任满三年才回长安复命。 这时在位的早不是父皇了,而是他太子大哥。大哥竟也对他十分信重,特地设宴给他接风洗尘,然后,再第二天又给他安排了新差使。 大哥拉着他的手说道:“雉奴啊,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大唐想要长治久安,少不得你们一起出力。” 李治:“……” 他横看竖看,从大哥的行径里看出了一种强烈的熟悉感:大哥这是彻底被幺叔教坏了吧?! 番外:不思量 番外:不思量 柳宝林出身南方, 初到北方时不是很习惯干燥的天气。不过兴许是因为年纪小, 没多少乡愁, 安安分分地跟着年长的宫女当差。 十几岁的女孩儿, 虽还不太懂怎么妆点自己, 更不懂该怎么展现自己的美丽, 看上去却还是花儿一样。 太上皇退位后没什么别的喜好, 只爱酒色琵琶,远远见了柳宝林一眼,觉得她笑起来挺好看, 便让人把她带来伺候。 不想只一晚,柳宝林便怀上了。 太上皇前几年陆续添了许多儿女,倒不怎么稀罕孩子了, 但这两年他身体逐渐空虚, 很少再添儿增女,乍闻柳宝林怀孕还是挺欣喜, 连要搬出大兴宫、入住大安宫的不乐都少了大半。 生下儿子后, 柳宝林从此成了宝林。 因着大安宫中再无别的女人怀孕, 这孩子便成了太上皇的幺儿。 都说幺仔幺心肝, 太上皇对这孩子也格外喜爱,时不时会叫人把他抱去逗着玩, 没过多久便给他取名为“元婴”。 有太上皇惯着, 儿子没忧没愁地到处撒欢, 每个来访的人但凡有胡子的都被他揪过,但凡有簪子的都被他拔过, 偏太上皇还一脸“我儿真厉害”的得意表情,让柳宝林也不好说什么。 有次柳宝林远远看着儿子爬到李二陛下腿上,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扯李二陛下胡子,吓得柳宝林差点跪地求李二陛下不要和他计较。 好在李二陛下十分大度,没和一个没长大的小娃娃生气,只和太上皇他们说:“我们这幺弟手劲还挺大。” 太上皇哈哈笑道:“那是自然。”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太上皇就去世了。 柳宝林原以为自己和儿子会随便封个地方安置出宫,没想到皇后居然做主要把儿子养在大兴宫中。 柳宝林当初也去过大兴宫,那时太上皇已经退位,朝廷还有不少事会找上太上皇。后来找太上皇的人渐渐少了,太上皇也按着李二陛下和朝臣的意思搬出大兴宫。 柳宝林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踏入其中。 相比太上皇在世时,他们母子俩的日子没那么好过了,主要是她要约束着儿子不要和从前一样放肆。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见她哭了几次便比从前听话了许多,每日乖乖认字学画。 柳宝林逐渐放下心来。 儿子渐渐长大,想法也多了,柳宝林心里有些矛盾,既想让他自由自在地成长,又担心他活得太过张扬、太过惹眼。毕竟儿子是太上皇的幺子,并不是李二陛下的儿子,在大兴宫里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 好在皇后去世之后,李二陛下没怎么管过她儿子,只由着他和兕子他们几人一起读书玩耍。 直至儿子的聪慧逐渐显露在人前,李二陛下对他的关注也多了起来。 柳宝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儿子却总是报喜不报忧,从不与她说起在外面遇到过什么,只挑拣着高兴的事告诉她。 有些事她们母子俩其实心知肚明,只是很多话其实都不能宣诸于口,她们住在大兴宫里,伺候的人里只有那么几个是一直跟随她们的人。 虽然不一定有人会注意到他们说了什么,可有些话还是能不说就不说。 这个道理连她年幼的儿子都懂。 她儿子其实比谁都聪慧。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计划着就藩之事。 在滕州的那几年,柳宝林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轻松。 儿子也顺顺利利地娶了妻。 只是儿子有些重女轻男,儿女还没生就说什么女儿要好好疼儿子随便使唤,柳宝林觉得还没出生的孙子着实可怜,自己一定得好好疼爱他们。 她的两个孙子在华亭出生。 当时外面大风大雨,儿子不在,她急得团团转,儿媳还反过来安慰她让她安心。 柳宝林怎么能安心,寻常女子生一个就已经够艰难了,儿媳这可是怀着两个。她怕自己影响了儿媳,只能退到外间来回地走,等着两个孙儿出生。 天放晴的时候,产房里也传来了一阵啼哭。 柳宝林心中一喜,更衣净手入内看儿媳和两个孙子。这也是她儿子交待的,说所有进入产房的人都得换身衣裳、洗净双手,小孩子和产妇都是很脆弱的,不能把外面的病气带进去。 柳宝林还是在儿子出生时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乍然把孙儿抱到怀中,她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感动。 这是她的孙子啊。 男女有别,儿子长大成人后,她就不能和儿子太亲近了。 她已经快想不起儿子这么大一点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了,现在轮流抱着两个可爱的孙子,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再没有什么念想,只管好好疼爱孙子们就好。 柳宝林以为儿子会为失望,做好了儿子不太喜欢两个孙子的准备,结果儿子对孙子非常好,甚至每天不去上衙带孙子玩耍,倒是辛苦儿媳去处理公务。 两个孙子由李二陛下赐名,长子叫循琦,出生稍晚一些的次子叫循珌,兄弟俩从小就不太一样,循琦长得像娘,性格随娘;循珌长得像爹,性格也随爹。 不管在华亭还是在长安,王府里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待他们年纪稍长,儿子就带他们回滕州一趟,看看他们已经繁荣富庶的滕州,弄得循琦和循珌骄傲得不得了,逢人就说“我们是滕州人”。 有人逗他们说没听过滕州,他们还不乐意了,不依不饶地要给他们说滕州有多好,让别人去长长见识。 不少人都以逗两个小孩为乐。 相比当初在长安时的小心翼翼,柳宝林已经不再那么忧心。 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羽翼足够丰满,可以把她们保护得很好。 儿子有儿子的胸怀,儿子有儿子的抱负,她这个当娘的别的帮不上忙,只能尽量不拖儿子后腿。 两个孙子无忧无虑地成长到四五岁,王府终于迎来一位新成员,这次依然是一个儿子,李二陛下给他起名为循瑀。 儿子听产婆说出这次还是个孙子时,当场抱着三孙子嚎啕大哭,看得产婆一阵默然,都没见过这么盼女儿的! 好在想女儿归想女儿,儿子对循瑀也和对他两个哥哥一样好。 三个孙儿都快快活活地成长,各有各的出息。 唯一的遗憾,大概是儿子和儿媳不打算再生,儿子始终没有盼到心心念念的女儿,她也没有抱上过孙女。 循琦三兄弟长大之后,循琦先娶了个女状元。 据说两个人一开始不太对盘,时常针锋相对,就这么针对着针对着不知怎地看对了眼,在一起了。 儿子高兴得不得了,大摆宴席不说,还逢人就夸口说自己家一门双状元,儿媳妇也是他们家的人嘛! 循琦成亲后,儿子就开始他的孙女,结果过了一年多,循琦喜获双麟儿。 接着老二循珌也成了亲,娶得媳妇出身不怎么高,还是胡汉混血儿,长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柳宝林初一看觉得不太能接受,但儿子和她促膝长谈之后,仍是大摆宴席帮循珌把人迎进门。 第二年,循珌夫妻俩生下一对双生儿子,一个黑眼睛,一个蓝眼睛。 儿子渐渐也习惯了自己没有孙女缘分这件事,慢慢也看淡了,没早早催着循瑀成亲。 直至循瑀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果然又得了个儿子,好在这次只有一个。 王府陆陆续续添丁,数下来竟全都是儿子,不少生不出儿子的人家看得眼红不已,还登门来求生子秘诀,气得儿子把人全赶了出去,把自己关起来生了一整天的闷气。 自己没有女儿孙女,晋阳公主她们家中倒是都有女儿,儿子便时常跑去人家家里哄别人的女儿,休沐时身边时常跟着一串小女娃儿以及死皮赖脸要跟他一起玩的男娃儿们。 日子虽有遗憾,却也欢欢喜喜地过着,她儿子当了一辈子的小孩,到年过半百也依然是人人都惯着他的孩子王。 在她过完七十岁生辰后不久,王府终于迎来这么多年来的第一个女娃儿,是循珌的小孙女。 她儿子高兴得破例喝得大醉,说了一通胡说,说是这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 其他人都知道他盼了大半辈子的女儿,都陪着他喝酒说话。 第二天一早,她儿子居然在酒醒后跑去看娃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哄,像是抱着世上最宝贝的珍宝。 所有人都有点哭笑不得,但都由着他去。 柳宝林含笑在一旁看着儿子逗还没完全睁开眼的重孙女玩。 她觉得这一辈子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番外:曲江宴 番外:曲江宴 上元十年, 是新皇李承乾继位的第十年。 去年年底朝廷又新进了不少“滕王党”, 连和李元婴有过师生之谊的孔颖达都上书李承乾不要让朝中有人找到机会结党。 李承乾还是很给孔颖达面子的, 至少当面听谏时一脸虚心听取意见的模样。孔颖达满意地走了, 结果没过几天, 新年开春春闱的考官定了, 定的主考是滕王李元婴! 李承乾很快受到各方轰炸。 李元婴光是靠着图书馆和他那群“同年”就已经够他影响到整个士林, 现在李承乾还让李元婴当主考,这是嫌弃皇位太稳固,闲着没事培养一位权倾朝野的亲王出来找刺激吗?! 李承乾被喷得狗血淋头, 郁闷地去找李二陛下诉苦。 年底李元婴来和他喊缺人,给他其他人他不要,说要等今年考出来再好好挑, 别人带过的人他嫌弃脑子转不过弯。 李承乾一琢磨, 人反正是李元婴要用的,让他当主考最适合, 好歹李元婴也是正经科举出身的进士来着, 怎么就不能当主考了? 李承乾还和李二陛下批评起孔颖达来:“好歹师生一场, 孔师也不知怎地总和幺叔过不去。”孔颖达当初在东宫也给李承乾当过老师, 李承乾至今仍尊称他一声“孔师”。只不过父子俩私底下该一起吐槽的还是会一起吐槽,左右只有他们父子俩知晓, 别人不会知道! 李二陛下一直到现在还被魏征盯着喷, 很能理解儿子的心情。他说道:“孔卿年纪不小了, 你该听的得听着。”意思是不该听的就别听了。 李承乾很赞同李二陛下的话,第二天的朝会上仍是坚持要让李元婴当主考, 对百官狠夸了李元婴一通,说他觉得再没有比李元婴更适合当主考的人了。 李承乾一意孤行,不少人见阻止不了,开始玩罢工,李承乾挑的副主考和其他考官人选很多都表示自己不能胜任,让李承乾另选高明。 孔颖达还开始请病假。 李承乾气结。 李元婴本也没想着当考官的,他想着春闱结束后随便挑几个合眼的也能用,没想到这么多人不想他当。他才不吃罢工那套,跑去和李承乾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商量一通,第二天李承乾就列出份新名单,名单上主考副主考和其他考官全都是“滕王党”。 这可把那些个表示自己年迈体衰不能胜任、病弱不堪难当大任的清流们急坏了,当场表示自己还能继续尽心尽力为朝廷服务。 开玩笑,所有考官全是滕王党,选出来的就全是滕王党苗子了。有他们把关,至少不会让李元婴太胡来! 满朝老弱病残一下子又变得活力四射,只有老孔还病着。 李元婴提溜着一包好茶去探病,见孔颖达还真卧病在床,不由让人取来烧茶的家伙在孔颖达房里煮起茶来。 孔颖达脸颊抖了抖,说道:“我还病着,不能喝茶。” 李元婴说:“我知道啊。”他一脸的理所当然,“我煮给自己喝的。唉,老孔你也算是朝中大员了,府上伺候的人还是这么不尽心,有客人来都不上茶,还得我自己讨。” 孔颖达不想理他。 李元婴煮好茶,还真自己喝了。 茶香飘了满屋,光是用闻得就知道李元婴拿来的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好茶,这厮边喝还边夸说这茶只出了十斤,有钱都买不到,本来想拿来给老师尝尝鲜的,结果老师居然病倒了,真是不好意思。 孔颖达气得想把他赶出去。 李元婴优哉游哉地吃完一碗茶,才坐在病榻旁朝着孔颖达唉声叹气:“人活短短几十年,老孔你想太多啦。承乾一辈子不疑心我,我一辈子不生出野心,我们叔侄俩将来一起出现在后世的记载里,人人都会夸我们是千古好叔侄,岂不是也算一桩佳话?到那时候,你们可就惨了,你们会被写成破坏我们叔侄感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反角!” 孔颖达被李元婴气得坐了起来,对着李元婴吹胡子瞪眼:“谁是小人?”他对上李元婴澄明如初的眼睛,叹了口气,“人心易变,你今天这样想,明天不一定这样想;哪怕你能永葆初心,你又怎么保证陛下不会变?一旦将来你们任何一个变了,都会造成朝野动荡。” 李元婴还是头一次知道自己这么重要。他说:“放心好了,我肯定不会变的,承乾也不会变。”李元婴毫不犹豫地卖了自家大侄子,“我跟你讲啊,你不要告诉别人,承乾他现在就在琢磨着什么时候传位给象儿。象儿才那么大一点,要不了几年就要开始日理万机的艰苦日子,真是太可怜了。” 孔颖达:“……” 孔颖达不病了,当天下午就入宫觐见,再次对着李承乾引经据典喷了半天,表示皇位频繁更迭不是好事。 虽然当初在东宫时他们总轮流给李承乾添堵,但李承乾继位后的表现可圈可点,既不会贪图享乐,又不是偷懒耍滑,大家提意见他大多数也能听进去。 目前虽还不能夸口说李承乾是个千古明君,但总的来说,李承乾还是很有明君相的,不管文臣还是武将都对他挺满意。 得知李承乾登基没多少年就想找机会退位,孔颖达自然原地痊愈,急匆匆地进宫劝谏。 李承乾听了好一会才明白是李元婴把自己给卖了,只能捏着鼻子认真听孔颖达训话。 到傍晚李承乾留李元婴用饭,控诉李元婴居然泄露他的退位大计。 李元婴道:“我顺嘴说的,没想到老孔病好得那么快,这就入宫劝你了!” 李承乾一向拿李元婴没办法。 孔颖达这些有点小固执的老臣,有时其实也挺可爱的。 朝中很快没了反对李元婴担任主考的声音,他们挺怕惹急了李承乾,这位对李元婴非常信重的新皇会突发奇想直接禅位给李元婴。 到那时他们可能会看到这叔侄俩相互推诿,谁都不想当皇帝! 太子李象也不是个省心了,有传言说李象曾把冠冕戴到最小的弟弟头上,哄他弟弟:“太子给你当好不好啊?” 他弟弟忙不迭地摇头:“不要!” 别人怕不怕孔颖达不知道,反正他是怕了。 李元婴主考的事就此敲定下来。 李元婴一点都不避讳,第二天就在王府设宴邀请一干考官商讨春闱事宜。考官之中有个比较年轻的,长得也挺不错,李元婴一眼看去就觉得这年轻人挺不错,主动问了姓名,便知晓这人叫王勃,今年年方二十六。 李元婴平时交游广阔,却没怎么接触过王勃。一听这名字他就对上号了,兴致勃勃地追问:“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那个王子安吗?” 王勃谦虚地说:“正是。” 李元婴夸道:“你的诗文写得当真不错,我读了不少,很多读完后都让我酣畅淋漓,像是痛饮了几碗酒。”他给王勃分派了一个重要任务,“科举之后圣人会在曲江那边亲自宴请新科进士,到时大家都得作诗文,这《曲江宴序》就由你来写吧!” 这么难得的展示机会,王勃自然不会拒绝,谦虚两句之后便应了下来。 李元婴一一熟悉过去,接下来一段时间又与两个副考官商量着如何出题,一直忙碌到春闱开始。 他考进士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自那以后再没有踏入过考场半步,连儿子应试时他都没去看,他相信儿子的才学,进士什么的随便考考都能考上,根本不必他操心! 既然是主考,自然也要和考生一起被关在贡院。好在他是主考,相对比较自由,除了开始时要正儿八经地露个脸之外,剩下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想巡考巡考,想休息休息! 李元婴时不时在考场里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特别合眼缘的考生。他走走停停,还真看上了几个瞧着不错的好苗子,满意地回去吃茶。 万事俱备,只等他们考上了! 春闱结束之后,就是紧张的阅卷工作,李元婴不亲自参与阅卷,只负责评判有疑义的卷子和优秀的卷子。 题目是李元婴出的,策论内容自然也是李元婴感兴趣的,他没有懒洋洋地等其他人评完卷在过目,而是时不时挑一叠卷子坐在主位上翻着看。 经过一番讨论,名单拟出来了。 李元婴对着人名拿出名状一一核对,确定南北考生所占数目不太悬殊,世家寒门差距也不太大,便把名单微调一下递上去给李承乾做最后的核定。 人是李元婴挑的,接下来也是李元婴要用,李承乾看了自然觉得没太大问题,当初批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贡院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等着放榜。 很快地,添了金边的名榜被取了出来。 榜头竟是个年纪小的,名叫贺知章。 第二名是个叫杨炯的,本是童子科出身,许是遗憾没有考过进士科,今年又来参加这一场春闱。他一向才名在外,本来许多人都认为他今年可能能当榜头,结果最后居然是那个叫贺知章的少年人横空夺了第一! 今年贺知章可才十七岁! 李元婴横看竖看都觉得今年春闱收获喜人,麻利地组织起了曲江宴,让今年的新科进士们相互熟悉熟悉。往后大家可是要一起建设美好大唐的同僚啊! 这一年的曲江宴群星璀璨,不仅新科进士表现出色,创作了不少流传后世的佳作,更有王勃、骆宾王、卢照邻等朝臣与会留下诗文,其中王勃所写的《曲江宴序》更是成了传世之作,千百年后依然脍炙人口。 番外:一日游(上) 番外:一日游(上) 地府里头有不少钉子户, 都是仗着有功德在身不想去投胎的, 阎王高升了几拨, 钉子户还是不愿走, 甚至还要求增加福利, 要离开地府去观光。 真要不行, 让他们托个梦去找后代说说话也成。 反正这些个钉子户一个两个都跟熊孩子似的, 不给糖就捣蛋。 来自唐朝的钉子户很多,他们还有个钉子户直接当了判官,名叫魏征, 原因是他很凶很能劝人,阎王让他负责稳定钉子户们的情绪,别让他们太闹腾, 太太平平是政绩, 平平安安好升官。 最近地府不太平,前段时间李渊去某个小世界游了一趟, 在梦里见了自己两个儿子, 回来吹牛逼说自家幺儿特别牛逼, 做啥啥成, 老厉害了。 不久之后,在人间待到大唐覆灭的李世民下来了。见到当了判官的魏征, 李世民很是激动, 拉着他的手大叙衷肠, 只说自己对不起老魏你啊。 魏征被他说得很动容,回忆起了生前君臣相得的事, 表示可以悄悄让李世民去小世界一日游,听李渊说那个小世界和他们颇有渊源。 但是,每个月钉子户们去小世界一日游的名额是有限的,所以魏征让李世民偷偷地去偷偷地回,回来后最好别和别人提起。 李世民爽快地答应。 魏征暂时隐去李世民关于地府的记忆,把李世民送去小世界。 李世民显然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回来以后见着一群唐朝钉子户,很是热情地和他们叙了旧,然后就开始吹嘘自己一日游的见闻,说什么大唐做到了真正的万国来朝,可繁荣可昌盛了。 魏征闻讯赶来时已经太迟了,一群钉子户齐刷刷地转头看他,连平时最讲规矩的长孙皇后都忍不住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表示对他这种给李世民开后门的行为很失望。 这谁顶得住啊! 老魏很煎熬,老魏头要秃。 既然魏征来了,李世民又改了吹嘘方向,说在小世界里,魏征的孙女也是极有出息的,妥妥的女中英才,乃是全大唐年纪最小的女进士,一直到他七老八十了都还没人破这个记录。 更难得的是,她居然和他幺弟成了一对,这缘分可真是奇妙啊。 相比他们这些心有牵挂不肯去投胎的钉子户,李元婴那厮就潇洒多了,他在地府玩了一圈,觉得没意思,自己找魏征要求要投胎,没过多久就兴致勃勃地迎接新生活去了。 眼下见不着人,大伙竟都挺想念,强烈要求魏征让他们组团去李渊和李世民去过的小世界看一看。 一旁喝着酒凑热闹的李白也兴致盎然地说:“我也想去看看,我还听说我是这位小王爷的后代呢,让我也去瞻仰一下我这位先祖的风姿。” 混过来蹭李白好酒的苏轼忍不住抬杠:“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听说谁谁谁是我先祖’的,你是谁的儿孙你还不晓得吗?” 李白回嘴:“不知道就不知道,孔子不是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吗?死都死了,还讲究那么多作甚?”他拍拍苏轼的肩膀,“你啊,酒还是喝太少了。你看你在世时不是做东坡肉就是做什么羊蝎子,现在好了,后世的人拜祭你时都用猪肉和羊骨头,腻不死你。酒就不一样了,酒怎么喝都不腻!” 话题歪了一圈,最后也没让魏征无声无息揭过组团旅游的事,所有人意见很统一,一定要去看看李渊和李世民这对无耻的父子俩是不是在吹牛逼。 魏征自己也觉得纳罕,听李世民说自己在那个小世界里非常长寿,不知有没有在那边做成判官。他表示自己要和那边商量商量,毕竟一次性送这么多人过去旅游太引人注目,得讨论出一个影响不大的章程来。 魏征回去先和阎王商量。 阎王觉得魏征兢兢业业管理钉子户这么多年,也该出去旅游一趟了,当下同意了魏征带团去小世界旅游的事。不过,他还是得强调一下旅游纪律,不能对小世界造成太大干扰,不能和李渊上次那样说秃噜嘴,说什么“你怎么生十八个儿子”,害得李元婴直接不生了,其他小孩只能排队当孙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别让他们玩托梦那一套了,随便游玩游玩就回来。毕竟,人家是小世界,很多事和这边还是不太一样的,人家孙子外孙重孙重外孙可不一定是你孙子外孙重孙重外孙啊。 魏征觉得阎王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 魏征觉得阎王多虑了,他又不是没有孙子没有外孙,更不缺重孙一辈的,难道还会羡慕那个小世界的老魏不成?他死得比那边的早,在地府看起来年轻许多,谁羡慕谁还一定! 魏征打通所有关节,和小世界那边接了头,带着一群唐朝钉子户前往小世界旅游。人这么多,自然不能再搞附体那一套,只能他们自己溜达观光,吃不到什么也碰不到什么。 小世界也派了个接引人,来的竟也是小世界的老魏。这老魏看起来比魏征年长三四十岁,胡子花白,眉眼多了几分慈和。 老魏笑呵呵地对魏征说:“听说你们要来,我特地请假来接待你们。我也挺久没看过我的重孙们了,听说他们都已经儿孙满堂,我也该去看看了。” 两边组成一个规模不算小的观光团,浩浩荡荡地往人间而去。 他们直接到了皇宫。 李象正在接待朝臣,每个人都投入地发表自己的看法、提出自己的建议,李象也认真侧耳聆听。 李世民领头走过去看了一会,和其他人夸道:“看,这是我孙子,怎么看都是明君相。” 李渊看不得李世民骄傲的嘴脸,撇撇嘴说:“他还是我重孙子,我说什么了?” 在场的挺多都是当过皇帝的,没兴趣陪着看李世民炫孙子,纷纷提出要自由活动。 老魏和魏征对看一眼,觉得分开行动也行,只再三叮嘱所有人不得干扰小世界的一切,一定要当个安分守己的好游客。 所有人都一口答应。 约法三章之后,众人各自散去。 李渊和李世民在皇宫里随意溜达着,长孙皇后却牵挂几个孩子。 上辈子长孙皇后几个孩子命都不好,大多不是早逝就是婚姻不和,很让长孙皇后心痛,哪怕已经亲眼看着他们再次投生为人,她心里还是很遗憾。 要是自己再多活个十几二十年,是不是能看着他们顺顺利利地娶妻生子? 长孙皇后先就近去看了承乾,孙子刚才她已经看过,她想看看承乾现在好不好。她无声无息地寻至大明宫湖畔,只见承乾坐在那里教发妻钓鱼,两个人老夫老妻了,竟还会拌嘴,你说我心不静我说你教不好,说着说着哈哈一笑。 这时已经是太后的苏氏看到鱼漂动了,看准机会拉起鱼竿,成功钓到了一条肥美的鱼。她转头对承乾笑得眉眼弯弯:“你看,你都没钓到,我已经钓到了。” 承乾被她这么一刺激,孩子气地挪了个位置,仿佛发誓要和苏氏一较高下。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看起来却像一对少年夫妻,恩爱得不得了。 长孙皇后看了一会,心中又酸又软,莫名很高兴。 她又去看了青雀和雉奴。 青雀和雉奴都儿孙满堂,很是美满。 看完了儿子,长孙皇后又去看女儿。 她三个女儿此时都在长安,倒是不用走太远,只是要比青雀他们府上多找一段路而已。 长孙皇后先去了长乐府上。 长乐还健健康康地活着,还有了自己的孩子。 一开始他们夫妻间不算太和睦,顶多只是相敬如宾而已,现在夫妻俩感情却很不错,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们闲暇时边再周围游山玩水。 长乐写的山水游记很受欢迎,今年刚出了一本,这天正好送到府上,夫妻俩正人手一本翻着看。 长孙皇后站在他们身后跟着看了几篇,觉得确实写得很好,看得她都心向神往。 没想到她的女儿竟能去这么多地方。 长孙皇后注视着凑在一起翻看新书的女儿女婿,心里竟隐隐有些羡慕。她的丈夫算是千古明君,任谁提起都会夸一句好,但是他们夫妻俩其实没有这种到老仍亲密无间的亲近。 长孙皇后又去看城阳。 城阳正在批阅学生的文章,她已经五十出头,但一点都不显老态,整个人精神奕奕。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仔细翻看着一叠叠文稿,一枝带雪的梅花忽地从窗外伸到她面前。 城阳抬起头一看,是杜荷抱着小孙子站在窗外。小孙子半个身子探进屋内,奶声奶气地给城阳献花:“花花!香!祖父摘的!” 城阳看向杜荷,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时光让他们无可避免地老去,却也让他们之间的感情越发醇美。 也许一开始,他们对彼此都不算特别喜爱,一个觉得对方是纨绔子弟,一个觉得对方过去沉默内敛,可岁月把他们打磨成了最适合对方的模样。他们有儿有女,白头偕老,远胜于世间千万夫妻。 长孙皇后立在梅树下看着他们许久,才转道去看兕子她们。 兕子和高阳是邻居。 高阳到老还是火爆脾气,听人说孙子欺负了兕子孙女,二话不说捞起孙子就是一顿揍,还拎着人过去兕子府上道歉。她孙子和她一样倔,非说不是他的错,拒绝不认错。 小孩子嘛,在一块难免会起摩擦,有时会因为一句气话吵翻天,有时会因为一件玩具打起来,哪有每天和和气气的?那就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 兕子已经开导过自己孙女了,见高阳家的皮孩子被揍得屁股红红眼眶红红,非常心疼。 这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虽然皮了点,但大体上还是懂事的,和他讲道理他会乖乖地听着。小孩子之间的小争执而已,用不着动真格的,哪用真动手揍? 兕子赶紧把人拉到身边哄了起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皮孩子被兕子温柔地圈在怀里,越发觉得委屈,哇地哭了起来:“姨祖母,我不要当祖母孙子啦,我要当你孙子!” 高阳气得差点想当场开揍。 这混账小子,怎么一点都不像他祖父啊! 兕子见高阳又气又恼,边轻拍着皮孩子的背边笑着对高阳说:“这孩子多像你,简直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高阳:“……” 高阳无奈地说:“你就惯着他吧,到时他再欺负你孙女可别来找我!” 番外:一日游(下) 番外:一日游(下) 长孙皇后去看衡山。 衡山年纪最小, 长孙皇后生下她不久就去了, 没机会看着她长大。 衡山嫁的是长孙诠。 当初衡山也曾嫁给长孙诠, 可惜好景不长, 好不了多久长孙一族就被坐谋反流放南方, 衡山也改嫁给了别人。衡山的第二段婚姻并不幸福, 雉奴也没有好好地照顾这个最小的妹妹。 即使知道世家和外戚之害不得不防, 长孙皇后还是心疼这个自己没好好疼爱过的小女儿。 衡山也过得很好,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长孙皇后看得出神, 忽觉一阵风拂过,转头一看,是丈夫李世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夫妻俩其实数百年不曾相见, 相对而立, 无声对视,都看见彼此眼中的感慨和叹息。 人心这种东西最易生变。 他们曾经站在无数人仰望的高处, 知道上面的风光, 也知道上面的寂寞。 长孙皇后与李世民对视片刻, 说道:“我想去看看我们幺弟。” 他们这幺弟活着的时候没心没肺, 一直潇潇洒洒到老,雉奴看他不顺眼, 把他一路从滕州贬谪, 他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每到一地都修广楼高阁,呼朋唤友把酒言欢, 快活得不得了;武曌对他颇有优待,他也从未生出做点什么心思。 听老魏说,他们这幺弟就是这世界的“变数”。 李世民答应下来,跟长孙皇后一起去寻李元婴。 另一边,武曌正在消化着老魏给她看的记录。 她在这个世界没有嫁给李治,没有当上皇帝,而是嫁给了狄仁杰?这对武曌而言有点难以置信,尤其是她是在李世民还活着的时候嫁给狄仁杰的,这都是怎么发生的? 都活了一辈子了,武曌对改嫁他人也没什么波动。 反正李治死得比她早,在她到地府时李治已经投胎去了。 武曌无声无息地进入武府。 据说他们的宅子叫狄府还是武府其实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因为武媚官更高,可以建更高规格的园子,所以决定惯冠以“武”字。毕竟眼下他们儿孙众多,又时常有子弟要求在旁侍候,宅子小了还真挤不下。 武媚正在看官员的审核材料。 她最近生了场病,身体不太舒服,偏又闲不住,不由支开在旁侍疾的小孙子,叫人把她让人捎回来的文书搬到塌边倚着翻看。马上要年底了,最近要把官员的考核工作做完,好做来年的安排,无论升迁还是贬谪都得好好把关。 小孙子跑去外面玩了半天,终于想起祖父交待的任务,蹬蹬蹬地跑了进来。 看到武媚在那批阅文书,立刻急了,抬起肉乎乎的小手去挡住武媚手里拿着的文书,奶声奶气地说:“没好,不能看!祖母不乖!” 武媚乖乖放下文书,由着小孙子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嘿哟嘿哟地搬远她枕边那一摞文书,再抬起肉嘟嘟、热乎乎的小手煞有介事地摸她额头。 据说,这是他们幺幺教他的,对小孩字来说别的称呼都不好喊,幺幺最顺口,所以幺幺这个称呼一代传一代,不仅皇家人自己全在乱喊,连幼儿园里的其他孩子都跟着他们喊,这里面也包括她的孙子! 武媚对李元婴是真的没脾气了。 活到老玩到老,说的大概就是李元婴这样的人。 受不住小孙奶声奶气的劝诫,武媚只能乖乖躺下养病。小孙子认认真真确定他祖母的病没加重,坐在一旁抓着她的手,继续奶声奶气地哄她睡觉,有模有样地哼着他从幼儿园学回来的儿歌。 武媚虽然已经是当祖母的人,但一双眼睛不见丝毫浑浊,她眼底有着柔和的笑意,静静地听孙子哼哼了一会儿歌,很快睡了过去。 武媚睡下不久,坐在塌边的小孙子就被一双大手抱了起来。 小孙子一惊,转头看去,看见了自己祖父狄仁杰。 狄仁杰一手抱着幼孙,一手朝他比了个噤声手势。 小孙子也朝他比了个相同的手势,被狄仁杰放到房门外后就快活地玩去了。 狄仁杰轻手轻脚回到床边,又轻手轻脚地伸手去探武媚额头,确定武媚额头没再发烫才放下心来,坐到一旁拿起案头的文书一页页地翻看着,帮武媚先做个筛选。 拦是不可能拦住的,只能帮她减少点工作量了! 武曌离开了武府。 这个小世界和他们生活的世界完全不一样,每一个人的生活似乎都被指引到最美好的方向。她久在权利漩涡之中浮沉,绝不可能过上这种夫妻相爱、儿孙纯孝的平静生活。 她并不后悔一步步握住权柄,登上许多女子从来不曾肖想过的帝位,那是她一辈子最得意也最满意的事之一。可若是能为一国女相,开古来之先河,又能与夫婿相知相得、与儿孙感情亲厚,似乎也不失为另一种美满人生。 参与这次一日游的还有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听说这个小世界有关于自己的戏剧,还有不少诗文话本,不由亲自去看了看。 她先是读完了署名为“李循瑀”的《平阳公主传》,回忆起了不少往昔之事。再看一旁有人在读关于李幼玉的书,不由跟着那位认真捧读的年轻女孩把和李幼玉这个女将军的事读完了。 平阳公主走出图书馆,往路中间看去,那里立着个指挥交通的娘子军。临近年底长安越发热闹,车马经常堵在一起,这时候得由士兵组成的“交通指挥员”负责疏通和劝行。 不仅交通指挥员,街上各行各业都有女孩子的身影,城门也有女兵在当值。 平阳公主一路走走停停,走到城门之外看着沿着河道游玩赏景的女孩儿们,感觉这是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当年她组建娘子军,带着人攻城掠地,最终也免不了要归附于父亲和兄弟,女子要做到一些事,需要比男子付出更大的代价——更令人难过的是,即便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也不定能做成。 平阳公主站在柳树下,含笑看着那些笑语盈盈讨论着学业或者衣裳首饰的女孩儿们,微风轻轻吹拂着她们的裙摆,撩开一地明亮的日光。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话,一切都会不同的吧? 其他人陆陆续续去看了自己想看的人,最后不约而同地在滕王府上碰上了。 老魏和魏征倒是一直在滕王府上,因为李元婴邀了魏家人过来玩。 说是要庆贺生辰,实际上是底下的人在忙碌,李元婴自个儿只负责带着一群小孩儿到处瞎玩。 李元婴老了也不太靠谱,还建议一堆胡乱叫他幺幺的重孙一辈和他玩捉迷藏,谁最后被他找出来可以和他一起偷吃冰糕。大冬天的吃冰糕,也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 李元婴不仅想得出来,他还干得出来,他特意装作找不到宝贝重孙女,把其他小孩全逮了出来,最后带着宝贝重孙女一起捧着碗入口即化、又冰又软的冰糕享受起来,一边吃还要一边问宝贝重孙女:“好不好吃?” 才那么小一点的小女娃哪会想那么多?李元婴问了,她就高高兴兴地点头:“好吃!” 这下好了,一群半大小子被他闹哭了。 魏姝她们很快被哭声引了过来。 李元婴见势不妙,赶紧叫宝贝重孙女把冰糕藏背后。 魏姝一见他们一大一小如出一辙的心虚模样,哪会看不出他们在干坏事?她无情地收缴了冰糕,让人各自把孩子带进屋哄好。 魏姝叹着气说:“你啊,大冬天的带小幺吃冰。” 李元婴振振有词:“我身体好得很。” 小幺也挺直胸脯站在李元婴身边,学着李元婴说话:“好得很!” 魏姝拿他们没办法。 傍晚官员们陆陆续续下衙,王勃和骆宾王等人年底回京述职,难得聚在一起,准备在曲江聚一聚,开个文会热闹热闹,特地派人来邀李元婴过去玩玩。 李元婴身体虽然挺硬朗,老了却不太爱出门,难得老友相邀总算愿意去走动走动松松筋骨。他骑着马出了门,到了曲江一带,却见两个相貌过人、各有风姿的文客在外徘徊。 李元婴相了一辈子的人,看人极准,一下子看出这两文客的不凡。他下马上前攀谈,得知他们一个乃是陇西人,也姓李,单名一字白;另一个乃是蜀中眉山人,姓苏,单名一字轼。 李元婴听他们谈吐不凡,起了结交之心,当即邀他们一起来参加曲江文会。怕他们不愿来,他还给他们说了与会之人:有写出“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的驸马卢照邻,有七岁写出“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航海文学专家骆宾王,有写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王勃,有写出“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的杨炯,有写出“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的贺知章,反正各个都是精擅诗文的厉害人物,和他们一起开文会,好诗好文之人一定能饱览佳作、餍足而归! 李元婴如此盛情相邀,两文士自是乐意随行。入夜之后曲江灯火通明,李元婴带着人入席,给人介绍了李白和苏轼两人。 其他人虽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可人是李元婴带来的,他们自然盛情招待。 与会之人都不算年轻了,席间所有人都喝得不多,倒是李白痛饮了许多杯,让人觉得他是来蹭酒喝的。李白有酒便有诗,当场作诗一首,写完还叫苏轼写首词出来当酒钱。 两个人即兴而作,其他人听了都觉得如饮甘霖、通体舒畅,真是好诗啊!至于李白所说、苏轼所作的词,他们倒是闻所未闻,直至听苏轼抱起琵琶给他们当场弹了一曲,把新词唱了出来,他们才知晓是怎么回事。 李元婴边听边跟着敲动指头,感觉这词作很美,旋律美,词意也美,乐陶陶地让苏轼再作一首,他来给他弹琵琶伴奏。 苏轼也被李元婴激起了豪情,当场又写了一首新词。 李元婴弹琵琶,苏轼唱,其他人相和,一时间热闹得不得了。 酒到酣处,李元婴让苏轼给他解说词的妙处,苏轼给他们说了不少词牌名,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妙,李元婴听得很是喜爱,叫苏轼不用当场写了,把过去的词作拿出来给他们开开眼。 苏轼也藏着掖着,先给他们唱了首“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又给他们唱了首“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他分享完了词作,又把祸水引回李白那边,说李白的好诗可不少,读完全都让人精神大振。 于是众人又起哄李白,赏了不少好诗。 哪怕平时再节制着不多喝,兴致来了还是每个人都喝得半醉。各家来接人时,才有人发现两个文客不见了。没有人看到他们是怎么走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仿佛这两个才华横溢的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李元婴被人领回家,很快呼呼大睡。 这晚李元婴不仅梦见了太上皇,还梦见了皇兄、梦见了皇嫂、梦见了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李元婴转了个身,奇怪地想:“想生女儿的那些年我念叨了太上皇那么久,他都不再来见我,现在怎么又来了?来了就来了,偏还一句话都不说,真是奇了怪了。” 不过,他都这么老了,也生不出女儿啦,太上皇说不说话都不随意。他都没怨他说什么十八个儿子,害他们滕王府足足添了十八个男丁才有了个宝贝重孙女! 李元婴很想得开,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酒醒了,想起昨晚从李白苏轼那里听来的好诗好吃,越读越觉精妙无比,击掌赞道:“这两位可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啊!” 魏姝好奇地追问是什么奇才。 李元婴便把李白苏轼留下的佳作抄录给魏姝看。 魏姝读了也颇为赞叹,这两个人的诗词各有千秋,读来却都酣畅淋漓,显见两人的心胸、抱负与文才都很不一般。 可惜随后几年李元婴屡次派人去找寻这两人,始终不曾找到。 这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仿佛只为了把那一篇篇佳作带给他们,也留给后世的“李白诗学”和“苏轼词学”两门专业一个永远难以解开的悬念。 只有负责组织这次组团一日游的魏征魏判官一脸无奈:完犊子,又捅篓子了!就算这个时代不一定还能有李白苏轼出现,你们也不能跑去卖弄自己的诗词啊!有你们这样的吗?! 番外:后人说 番外:后人说 八月伊始, 天气还有些炎热, 各地却早就开始了紧张的高考冲刺活动, 高二升高三的学生们早已返校补课。 华亭一高也不例外, 华亭一高的校长姓孔, 据说是孔子的后人, 不过隔了这么多代, 早掰扯不清了。现在他经常吹的是自己是贞观时期一代名臣、教育家、思想家孔颖达的后代,当年他先祖某个孙子被滕王李元婴拐带到华亭,一起建设华亭港, 让华亭蓬勃发展,到近代更是演变成现在这个国际化大都会! 他先祖是贞观时期国子监的校长,他现在是华亭一高的校长, 也算是一种很好的传承! 孔校长在校园里溜达, 听着教学楼里不时传来的读书声或者讲解声,心情十分愉悦, 相信今年华亭一高又可以大获丰收。他正愉快地畅想着未来, 忽然看见屋顶有两个身影一闪而过。 孔校长眉头一跳, 都五十五岁的人了, 一点都不嫌老态,迅捷无比地爬楼上了天台。 他一双利目把整个天台扫了一遍, 三下并两下走到一处遮蔽物后, 揪出了两个胆大包天上课期间跑天台上玩耍的学生。 一看到那两学生, 孔校长就脑仁发疼,这两个人不是别人, 一个是他至交老李的孙子,一个是他自己的孙女。 孔校长自称是孔颖达的后人,这老李则自称是滕王李元婴的后人,平时他们喝了酒,孔校长还会让老李叫声老师来听听呢!现在,老李的孙子居然来拐带他孙女,还带他孙女翘课! 孔校长气炸了,把两个明显在早恋的熊孩子揪到校长办公室训话。 两个小孩老老实实听训,还认真表示回去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孔校长信他们才怪。 孔校长对小李同学发出通牒:“考不上TOP1,别想和我孙女在一起。” 小李同学:????? 这么看得起他的吗?他可是一个学渣,基础一塌糊涂的那种! 孔校长一脸慈爱地鼓励小李同学:“你看看你们先祖滕王,原先也是爱瞎胡闹的,努力努力就考上进士的,你要相信你自己。” 小李同学恨啊,他那位先祖是每个老师拿来教育迷途学生的范例,每次都要用来鼓励学渣知耻而后勇。他那位先祖好好的小王爷不当,学人考科举做什么?不知道他这样做会让学渣后代很痛苦的吗? 看着在一旁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小恋人,小李同学一咬牙,决定拼了!不就是高考吗?考就考!他们手拉手一起上TOP1! 小李同学开始发愤图强。 他原本有个直播间,专门直播打游戏,偶尔直播自弹自唱的,粉丝很不少,足足有几百万。上回他带小恋人秀恩爱掉了一波女友粉,但也无关痛痒,反正他本来就是图个热闹,又不缺钱,哪在意粉丝多少啊。 这天小李同学把直播间名字改成“一起上TOP1”。 直播画风也突变,变成小李同学在镜头前挥笔疾书、狂写作业,写完数学写外语,写完外语写语文。写着写着,小李同学就憋不住吐槽欲/望,开始在线diss先祖滕王李元婴。 “我以前没好好读书,现在才发现到处都是他,简直连选理科都避不开。” “你说你一个王爷,和数学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数学书要花一章详细介绍滕州书院?为什么考试要考哪些数学家出自滕州书院?至于什么物理化学就不说了,简直看着就让人心累。要不是他烧钱支持科研,我们现在也没那么多定理定律要学了!” “翻开文科书就更惨了,政治要考他对历朝的影响、他提出了那些沿用至今的治国方略就不说了,历史书上那一串贞观、上元两朝的相关名人怎么记啊?每个人都要和他有一段!!!每个人,注意的是每个人!!!到后世不消停,一堆人不是做梦梦见他,就是解读他的作品、创立滕王学派!!!人干事,人干事,这是人干的事吗?!!!” 来自学渣的咆哮很快引起连锁反应。 论坛和微博上都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 主题帖:有人看李神的直播间了吗?笑死我了!!! 主楼:学渣李神,在线咆哮。大家快去看啊,吐槽得句句在理,完美地表达了我当年读书时的心境。 【配图】【配图】【配图】 一楼:卧槽,点进直播间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一起上TOP1是什么鬼! 二楼:配乐也很让人怀念啊,这不是“高考刷题必听合集”吗? 三楼:提到这个,就要提起那位小王爷了,这必听合集有好几首是他那个皇家乐队搞出来的。 四楼:呜呜呜呜七娘称心我的菜,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合作了多少绝美音乐绝美戏剧啊!!!小王爷亲手画的那幅《九月九日忆旧友》里面就有他们的画像,她们一个弹琵琶一个舞剑,太好看了吧,每次看到都觉得美哭了。 五楼:《九月九日忆旧友》!!!想看!!!今年的展览什么时候开始预约啊,去年没约上,呜呜呜我也想去看,大老远去一趟首都容易吗? 六楼:同去年没约上,开放预约后每次都秒空,我今年特意换了台新手机来抢。 七楼:手机端感觉还是慢了些,我提前在国科那边预约了一台超算,到时一定能抢上。 八楼:????? 九楼:????? 十楼:这么硬核的吗?(说着打开了国科超算预约页面) 十一楼:艹,谁手脚那么快,把那天的超算全预约完了?难道不知道我们这些干科研的是真的需要超算辅助吗?我们抢票只是顺便的,实际上是要超算来做正事的啊!大家行行好,退一台给我吧,我可以上科学院研究员的自证。 十二楼:楼上不要骗我,你们科学院没配备超算? 十三楼:我们领导那天要用。 十四楼: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我总是抢不到票了,原来是你们这些动用超算抢票的人搞的鬼(开始预订明年的超算)。 十五楼:抢不到票的幺幺粉不要哭,今年不是要出《东方之珠》了吗?预感这个纪录片会有大量幺幺内容可以嗑! 十六楼:片名都叫《东方之珠》了,能没有我们小王爷吗?肯定还是吹爆小王爷那种!搓手手等待。 十八楼:滕王有什么好?我觉得滕王也就一般般。他出什么恐龙模型啊,当年我儿子一直吵着要买,见一个买一个,买到我们家都堆不下了;他还出了一堆玩具,当年我女儿非常喜欢,见一个买一个,用一个玩意不同质材都买了好几十个;我老婆更狠,居然喜欢文学相关的,知道和他有关的文学作品有多少吗?反正,为了满足他们的喜好,我那几年只能陆陆续续在二环内买了十几套房子来摆,现在房价涨了孩子大了,才少买了。 十九楼:卧槽十八楼是不是来找打的? 二十楼:慕了慕了,我老婆也喜欢书,我当年怎么没想到在二环买房子给她放书?这几年的房价涨得人心都碎了! 二十一楼:我感觉是不是歪楼了?有人去看李神写作业了吗?李神在写语文题,写一题吐槽一题,太逗了。 二十二楼:李神好歹是小王爷的后代,怎么能对先祖这么不尊敬?他对先人就没有一点点敬畏之心吗?居然还吐槽小王爷,唉,太让人失望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二十三楼:楼上戏真多,我觉得李神挺好的,长得帅,唱歌好听,吉他弹得超棒,游戏还打得溜,还要怎么样啊?学习又不是全部,难道都得当学霸才算优秀?学霸就那么点,更多的还是普通人吧。 二十四楼:我也觉得李神很棒了,而且李神这不是要努力学习了吗?要是李神真考上TOP1了,看黑子脸疼不疼! 二十五楼:呵呵,他要是能考上TOP1,开学那天我去TOP1大门裸奔。 二十六楼:截图了!哪个大门啊,我到时去看热闹! 二十七楼:对啊,TOP1好几个校区,每个校区都有好几个校门,你说清楚,我带无人机过去航拍你裸奔,免得围观的人太多挤不进去。 二十八楼:航拍太狠,算我一个,我刚给我的爱机装上新镜头,今年多练练,明年再看看要不要入手新机和新镜头! 讨论愈演愈烈,迅速翻了几千楼,各方粉黑都下场了,论坛热闹得不得了。 小李同学刷完题,才知道自己又在论坛引起热议。他点开看了看,顿时来了兴趣,截图那个要裸奔的楼层发给自己的小恋人:“我们让他裸奔!” 小恋人很配合:“好!” 小李同学非常有激情,每天踏踏实实上课不说,放学后还坚持在直播间刷题兼吐槽。粉丝们眼睁睁看着他把基础题刷了一遍,越刷速度越快,时不时还和小恋人连麦抽背文科题,俨然把游戏直播间变成了学习直播间! 都过去了一两千年了,小李同学真没有以祖先为傲的臭屁,一支血脉延续这么多年,就算真有什么遗传也已经被稀释得差不多了,所以小李同学吐槽起祖先来可是毫不留情的。 不过随着刷的题多了,小李同学对过去那段历史的了解也逐步加深。他吐槽起来也没那么狠了,只时不时嘀咕一句“怎么又是他”,一开始涌进来的围观群众散了不少,倒是粉丝们看着小李同学天天坚持刷题,竟也莫名生出点工作学习的激情来,弹幕每天都很积极向上—— “考研党打卡,今天也在努力背单词!” “国考党打卡,李神保佑我上岸!今天份的刷题走起!” “今天外语水平考试也要加油!” “司考党走起,劝人学法,千刀万剐!今天好累啊,我要去读一章《狄公案》缓缓!” 整个直播间洋溢着一股子学习热情,热度居然不减反增,吸引了一堆人过来打卡奋斗,造就了百万人在线学习的盛况。 这天一早,有人带着锦旗来到华亭一高门口等待小李同学。 这位老父亲一看到小李同学就涕泪横流,一脸“你就是我亲爹啊”的激动表情,上前紧紧地握住小李同学的手说:“我儿子以前沉迷打游戏,我总骂他不务正业耽误学习。可自从上次误入你的直播间之后,他游戏不打了,也没兴趣出去野了,天天刷题,认真学习,还加入你们那什么在线学习打卡群,天天讨论的那些问题啊,我的娘哎,我一句都看不懂!我儿子能有这样的转变,全靠你啊!” 小李同学:????? 小李同学还没反应过来,这位生活很不容易的老父亲已经把锦旗一股脑儿往他手里塞。 其他人凑过来一看,只见锦旗上写着八个大字:小李学神,挽救犬子! 小李同学:“……………………” 最近有国家电视台记者过来华亭搞专访,看见这一幕当机立断地录了下来,完美地记录了小李同学的一脸懵逼。 这位记者回去之后,登陆直播网站找到小李同学的直播间,发现里面果然学习气氛浓郁,全都在分享当天的学习计划,再看直播回放,全是小李同学在直播刷题。 她打进在线学习打卡群内部一看,里面又有许多分组,什么小学组初中组高中组大学组考研组考博组国考组省考组,总之,只有你想得到的,没有里面没有的,进群的人填完身份资料之后会自动分入对应的学习组群。 记者觉得这个在线学习组织很正能量,当即上报这个选题,将这位小李学神树立为同龄人的榜样! 看看你们,全都在打游戏玩社团,人家小李学神却直播学习!多么特别! 什么?你说他本来是直播游戏和音乐的? 看看人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多了不起啊! 就这样,这个与小李同学有关的选题报到了国家电视台上头。 正巧最近上面要引导青少年健康成长,看到这个选题后很满意,百万网友自发组织在线学习活动,多有意义!还有老父亲现场送锦旗! 泪点有,爆点也有,很不错! 领导当即表示这个选题再深入挖掘一下可以添加进明天的新闻联播特别表彰栏目。 这下好了,“一起上TOP1”直播间不仅火遍全网,还火上了新闻联播。 当事人小李同学一脸懵逼。 完蛋了,牛逼吹大了,连新闻联播都播了,他要是考不上TOP1怎么办啊?那岂不是丢大脸了?! 事情到了这地步,小李同学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发愤图强。还真别说,他其实挺聪明的,就是前面无心向学给耽误了,现在下定决心要补上去,很快就把基础题都刷完一轮,开始挑战提升题了! 小李同学渐渐觉出学习的趣味来,不仅做题越来越游刃有余,闲暇时甚至还能改变古诗词自弹自唱,舒缓紧张学习节奏带来的压力。 一开始大家改口叫他李学神都带着点调侃味道,现在渐渐觉得名副其实了,因为小李同学现在已经能熟练地用各科知识舌战群雄,打得喷子和杠精毫无还手之力!毒舌不可怕,就怕毒舌有文化,分分钟怼到你怀疑人生并怀疑自己的智商! 他的小恋人小孔同学荣升为全国学子们最羡慕的人:啊啊啊啊啊去哪里才能捡到聪明帅气唱歌还超好听的男朋友!!! 小李同学认真投入地备战一年,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迈入高考考场。 也许是因为小李同学太引人注目,这一年的高考考题出得非常巧妙,居然一题都没有涉及滕王李元婴。按照往年的出题规律,滕王李元婴在各科考卷之中应该都占着极其重要的分量,不往多里说,每科占个十分总是要有的! 今年不一样,今年居然一题都找不到! 甚至连李世民、李承乾、魏姝、戴亭、武媚、狄仁杰、卢照邻、骆宾王等等一连串人物都被避开了! 比如说地理考了航海内容,居然不设计李元婴、戴亭和骆宾王,这可能吗?!偏偏出题老师做到了! 高考考卷是全国统一的,考卷一公布,举国哗然。 这是怎么做到的,太了不起了吧? 成绩还没公布,小李同学微博下天天有人来打卡问“今天李神上TOP1了吗”。小李同学没题可刷,有点寂寞了,撸起袖子开始直播分析考卷,他不分析别的,就分析今年考卷有哪些是和滕王李元婴相关的。 别人都在惊叹今年出题老师牛逼呢,听说小李同学要分析考卷,纷纷一涌而上,把直播间挤得水泄不通,想要听听小李同学怎么胡说八道。 小李同学还真不是胡说八道,他搜出卷子给学渣们逐张分析,每一道题看起来和滕王李元婴没有丝毫关系,但是经他一分析,众人竟发现卷子上涉及到的每一个人物,竟都和滕王李元婴同一天生日,不管是男是男女,是科学家还是文学家,都是按着这个规律找的,只是年份不同、时代不同而已! 这天才的组题方式,谁发现得了啊?! 小李同学就发现了。 这下所有人都觉得小李同学是当之无愧的“小李同学”。 虽然出题专家皮了一下,但没有人跳出来说什么,一来这套题确实出得很有水准,二来许多人对当年那位小王爷的感情都很不一般,谁不是听着他名字长大的? 不少人从幼年开始就泡在小王爷设计的玩具、模型里头,小时候的衣食住行又都能找到他的痕迹,再长大一些更是每本课本都有他的身影。但凡详细读过他的传记、看过相关影视作品的人,谁能够抗拒这么个潇洒快活又才华横溢、胸襟广阔的小王爷? 要不是贞观和上元两代人开拓进取,为各行各业都播下宝贵的种子,大唐也不可能处处领先、蓬勃发展,一跃成为万国来朝的世界第一大国。而这位小王爷则是贞观、上元两代人之中最令人羡慕的,他快活又自在地活了一辈子,与所有叫得上号的人都关系极好。 这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这一年夏天,小李同学和小孔同学都收到了TOP1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小李同学看热闹不嫌事大,在微博上放出录取通知书和去年留下的截图,召唤那位要去TOP1大门前裸奔的网友出来践行自己说的话。 搞完事情,小李同学屁颠屁颠牵着小恋人的手去孔校长面前晃悠。 孔校长看到小李同学的臭屁样就脑壳痛。 算了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 孔校长拿出两张《滕王书信展》的门票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去。 小李同学知道这个书信展,这也是要秒抢的限量票!滕王李元婴曾经和他的小伙伴们一手搭建起大唐邮政系统,所以他一生中和人通信的次数非常多。他每封信都感情充沛,涉及的内容也很多,随着越来越多的滕王书信出土,许多历史学家觉得有疑点的地方都变得清晰起来,比如什么敦亲睦邻、什么乐于助人的绝妙说法;比如李二一家子为什么都对李元婴爱得那么深沉——这种撒起娇来肉麻兮兮、发起脾气来又气势万钧的家伙,谁能顶得住啊!他们能怎么办?当然是惯着他,让他一直当无法无天的小王爷! 总之,不管是搞研究的还是看八卦的,不管是想搞个人崇拜还是想嗑cp,《滕王书信展》都能满足你的需求! 正因如此,《滕王书信展》的票才难抢,和《九月九日忆旧友》不相上下! 老孔厚道啊,这么难抢的票都舍得给他们! 小李同学又乐滋滋地拉着小恋人跑了,生怕走慢点孔校长会后悔。 孔校长工作了半天,也累了,他走到窗前眺望外头葱葱郁郁的行道树,很快看到两个小孩手牵手在校道上奔跑。 明媚的阳光穿过叶子的缝隙,在校道上洒落一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