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做梦解析怪谈》 第一章 窗外穿红绣鞋的女人 嘀嗒。 滴……嗒。 一滴粘稠的血坠落在地,破旧的木屋墙壁上晃过阴森树影,月光淡淡地从缝隙中散落,照在木屋小床上昏迷的谢渊身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低浅的呼吸声。 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了,留下了一点点危险的碎茬儿镶嵌在边框中,静谧与疼痛占据了谢渊全部的感官,他的手腕搭在床边,手指被液体染红,轻轻颤动间,又一滴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好疼…… 谢渊的睫毛也开始颤动,处于意识回笼的边缘,最先复苏的是他的听觉,一个女人的声音混在不成调的小曲中,隐隐约约,若即若离,让他仿佛飘在虚空中的意识逐渐有了重量。 谁在哼歌? 当他下意识开始思考,脑细胞重新活跃,便瞬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噩梦般的心悸感促使他猛地睁开眼睛,所有朦胧的感觉如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寒冷、潮湿、粘腻和剧痛接踵而至。 他眼中的焦距重塑,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霉味,身下的床板坚硬而冰冷,正对着的天花板上黑漆漆一片,却漏了几个破洞,竟然是如今很少见的茅草顶。 女人哼歌的调子也清晰了不少,诡异的小调没什么规律,更像是兴起之后便随意发出点什么声音,配合上可以从破碎的窗子外看见的重重树影和黑色的天空,显得尤为蹊跷。 她好像就在屋外徘徊……或许就在木屋的门边?谢渊想。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动声传来,谢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很快听出这不是敲门,而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门口敲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他腹部传来,尽管他反应极快地压制了咳嗽的欲望,仍不可抑制地漏出了一声难受的短音,喉咙里的腥甜味道刹那间往上翻涌,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将血液和不适感都吞了回去,然后凝神倾听。 还好,有沉闷的敲动声作为掩饰,外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动静,不一会儿安静下来,她甚至有哼着歌逐渐远离木屋的趋势。 很奇怪,谢渊想。 他刚刚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尚且没有搞清楚身上有多少地方受了伤,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一切都是未知的新环境中,门外的女人才是最有危险性的。 对她的警惕甚至盖过了观察四周和自身的优先级,直到确定这女人逐渐往远处走去,谢渊才微微放松绷紧的身体,眨了眨眼。 “绑架?还是又遇到了奇怪的事……”他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抬起了手。 从醒来开始他就觉得手上触感有些不对。 偏过头,将手凑到月光和双眼之间,他那双通常会让人觉得有些畏惧、感到过于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手上的情况。 全都是血。 暗红的血液布满了他整个手部皮肤,场景看起来十分可怖。 谢渊面无表情地握拳,又放开,从神经反馈中确认这些血不是由于手受伤而造成的。 他的腹部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几乎痉挛,谢渊低下头去,终于开始在意腹部的伤口,他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先检查了一下衣服,白天穿的工装裤和运动鞋还好好的,上面的衬衫扣子却全部被解开,一卷包扎潦草的绷带缠在他的腰上,紧紧的束缚着他的肌肉。 “腹部受伤,活动时能感觉到针线的拉拽,应该出现了切口,并且被草率缝合过。”谢渊用较为干净的左手摸了摸绷带,并没有往外渗血,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但他紧接着顿了顿:“腹腔里面有一股挤压感……是有人往我肚子里塞了东西然后缝合的吗?” 他瞬间想到了刚才那个未曾谋面,但调子久久不散的女人。 “……”谢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尽管检查出了身体的异样,也依旧看不到多余的情绪,仿佛感受不到惊恐、焦虑和畏惧。 他梳理着发生的事,自己好像只是莫名其妙昏迷,再睁眼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而且他还被一个疑似绑架犯的女人留在了木屋里,腹腔中被塞入了未知物品,现在更是要想想怎么才能搞清楚自身所在位置,并且逃到一个存在顺风车这类逃脱工具的公路上。 “麻烦死了。”轻嗤一声,谢渊翻身下床,一手扶着腹部,一手随意在敞着的白衬衫上擦了擦血,鞋底踩过地上的血迹,他谨慎地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木屋外有一条狭窄的泥土路,望不到头,两侧都是参差的树木,深春,树下的落叶并不多,稀疏又零散地在泥土上铺了一层。 看到这环境,谢渊眼中的冷冽稍缓。 这地方他认识,市郊,仄林。 白天,他就是受发小委托,找发小在仄林拍摄稀缺植物昆虫的摄影师表姐,所以独自进入仄林。 因为那个表姐是个工作狂,常常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还不接外界消息,导致他发小柳巷想找人也打不通电话。 他和发小都是市里大学的大四生,快毕业了,恰巧发小今天临时有事,就拜托他往仄林走一趟,谢渊中午进入仄林,后续的记忆有些模糊,就像有些人做了梦,醒来却只依稀记得一点点画面,对内容一无所知一样。 他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看来,自己并没有被转移得很远。 想到自己其实是来仄林找人的,谢渊抿了抿嘴唇,试着在小小的屋里到处走了走,他的手机原本放在裤子口袋中,现在已经不翼而飞,如果是那个女人拿走的,手机还有保住的可能。 或许被藏起来了。 毕竟正常人伤成他这个样子,要么瘫在床上因为剧痛无法动弹,要么大概率抓紧时间逃跑,应该很少会有人像他这样还有精力和胆子去找自己的手机。 但也有可能被那女人带着扔到了林子里,这样就很麻烦了,谢渊觉得自己的手机还挺贵重的,重新买一部加上办卡,会耗费他很多钱。 他将会付出另外的价钱……这不能忍。 谢渊尽量小声地将屋子翻了一遍,其实这个木屋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多——床下、枕头下、破损的木柜抽屉里、角落里的杂物堆,以及另一个角落里,用竹子编成的胖圆筐中。 木屋的地面有很多杂乱脚印,谢渊一看就知道都是他的,但大多数脚印不属于昏迷醒来的他,只可能是他昏迷前留下来的,那段记忆没有了,或许需要缓一缓才能突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回忆起来。 他翻翻找找,不小心碰到了杂物的一角,“彭”的一声,一把染血的柴刀从靠墙而立变成了躺平。 柴刀刀口出现了锯齿,还有点卷刃,上面的血迹有深有浅,有些地方甚至接近于黑色,不知道究竟使用了多久。 谢渊观察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她用这把刀砍过什么?我腹部的伤口不会是这把刀弄出来的吧,细菌会不会感染? 暂时先让柴刀这么躺着,谢渊将手伸到竹筐中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一瞬间,“人头”这个词汇闪过他的脑海。 于是谢渊将那东西扯了出来。 啧……虽然是人头大小,但终究不是人头,是个白白的圆灯笼,摸着也不像是人皮的,只是一种不好破坏的轻纱。 白色轻纱上用毛笔写着一个红色的“死”字,颜料在干涸过程中有些许下坠,导致字体走恐怖风,看着不太吉利。 晃了晃灯笼,谢渊玩了两秒就把东西放到一边,继续往筐里看。 在竹筐底部,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拳头大小的木塞罐子,罐子上的纹路看不清楚,隔着塞子,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发出来。 没有手机,还是不浪费时间了……谢渊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顺走一只罐子带回去研究。 他扭头继续翻找,一边找一边留心注意屋外的动静,免得那个女人回来他没发现。 幸运的是,他在木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连屏幕都没有碎,锁屏上显示现在是零点二十分,指纹解锁之后,手机显示还有48%的电量,紧接着满格的信号也映入谢渊眼帘。 谢渊没有多高兴,而是有些犹疑地点开了微信,最上方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而上一条有回复的微信是下午三点,他的发小柳巷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到哪里了。 他的回复一贯的简洁:仄林。 下面都是柳巷接着发来的问候。 “这么快啊。” “我表姐住得比较偏僻,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我。” “你是不知道,这个教授的讲座一点意思都没有,表演系得听就算了,我一个导演系为什么要来凑热闹?有这个时间我好好完善一下我的毕业作业不好么……” …… “大佬你干嘛呢?谢渊?谢哥?” “不是,虽然你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回消息,但直接无视我是不是就有点牲口了,你理理我啊。” 这些信息从三点贯彻到九点,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十点多,柳巷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你不会出事了吧,还不回来?仄林离我们学校也没那么远,你爬都爬一个来回了,十分钟内再不回我,我就去找你了。” 再之后,聊天记录里一片寂静。 谢渊嘴角勾了勾,但转瞬间就恢复了那副沉仄的表情,他将聊天记录向上滑动,也能看见他和柳巷之前的部分对话,谢渊将目光停留在柳巷因为周五下午临时多了一节讲座要听,所以拜托他这个没课的人帮忙去仄林给表姐传话的消息上,凝视了五六秒,然后在打字框里输入“受伤,想办法定位我,来救”几个字。 他抱着尝试的心态发送了出去,消息前面转着个透明的圈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真发不出去。”谢渊对此有些隐约的预感,因为醒来后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和一般的绑架并不相似。 他看看满格的信号,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没有感情的女性电子音,拨不通的理由是“不在服务区”。 他的微信里一个群都没有,聊过天的也没几个,此刻很难确定究竟是信息双面中断,还是他单方面发不出求救。 就在谢渊将手机塞入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柴刀当作武器,打算就这么先离开木屋的时候,哼唱的调子又出现在了他的耳膜上。 谢渊瞳孔一缩,迅速在窗边瞄了一眼,狭窄泥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 女人长及腰部的头发半遮面,面容不清,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红光映在裙子上,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白裙,还是血裙。 最重要的是,谢渊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女人裙子下方那双红绣鞋的鞋背。 这意味着…… 这女人,是飘过来的。 这是个鬼吧。 他握着柴刀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恰在这时,手机里又出现了新消息。 一个陌生号码一连发来好几条短信,上面写着: 【你因为距离过近被卷入怪谈游戏,目前身份是受害者。】 【给受害者的唯一提示——此刻你应该放下刀,躺回床上,装作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怪谈是不会被杀死的,你杀不了她。】 【不用太恐惧,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怪谈……游戏? 是谁在这个时候精准地发来消息?就好像一直在注视着他一样。 谢渊眉头皱了一下,反应了一秒,脑海中闪过女人飘着的身影和垂直于地面的红绣鞋,他目光一颤,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感,麻利地把翻乱的东西放回原位,甚至把手机也放回柜子里。 这么做耗费了一点时间,他略长的黑色碎发凌乱地盖在额前,像一具尸体似的躺了回去,还认真地把手搭到床边,完美复制。 躺在到处都是血痕的木板床上,闭着眼睛的谢渊看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使他年轻而优越的皮相的冲击力被放大,如果固定一个方框,那就是不用调整的灵异杂志封面。 有些无法回溯的细节,比如地上杂乱脚印变得更加杂乱,以及他为了擦手而染上更多血迹的白衬衫,谢渊也无法复原,所以没有纠结。 鬼不太会在意细节,对吧。 闭着眼睛,谢渊默默地想。 反正他以前见过的鬼都不注重细节。 …… …… 作者ps:前排避雷,正文主角无cp,一些配角有自身感情线。 和谐看书,不喜欢看的话我们和平分手,走前勿留分手信,切勿扰乱正常读者阅读体验~ 发言莫要戾气太重,正常建议我会听取,骂人和发泄负面情绪过重会删除,以个人感观引导他人、传播不实言论将删除和禁言。 很抱歉为确保大多数读者看书开心,在这方面会严格一些,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冲突。 感谢阅读,祝各位生活顺心,看书愉快(? ̄?? ̄??)?? 第二章 她飘走的速度有些慢 寂静中,呼吸和心跳声被放大,紧凑的时间让谢渊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他强迫自己克制身体反应,让呼吸平缓下来。 哼着歌的女人近了。 在闭上眼睛之后,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听觉,灯笼摇摆中磕碰到木板的声音,袖子抬起导致的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 她要推门了,谢渊默数着。 下一瞬,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动挑战着谢渊的神经,房间的角落位置有一声轻响,拂过身上的冷风猛烈起来,很快又减小,随后门的异响和女人的哼唱同时停止。 谢渊虽然没睁眼,但他通过这些细节,已经可以在脑子里推测出这个脚不沾地的女人的行动轨迹——她推门进来了,大概是在墙角放下了提着的红灯笼,然后又关上了门,然后…… 她不唱歌了,会做什么呢? 一定有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比如……他? 一缕发丝从上方垂落,发尾碰到了谢渊的脖子,有些痒,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凉意,让他脖子上的皮肤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渊的头皮也是有点发麻的,艺术生的想象力和一贯存在的逻辑在他脑海中编织出了一个怪诞却又分外真实的场景。 那个女人……应该就飘在他床边,探着头,带着和歌声里相同的缥缈和荒谬,从正上方打量着他的脸,像在看一个捡回来的工具。 往肚子里缝东西的工具。 脖子边的头发落下了更多,堆到了一处,显然,那个女人不满足现在的距离,她一定低下了头。 谢渊的脸上、头发上,甚至是锁骨和胸膛上都被垂下来的发丝覆盖,他脑子里的画面也有了变化——女人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直到和他面目相抵,差一丝就会碰到他的鼻子。 她凝视着他。 谢渊松了口气,起码这样,女人关注的是他的脸,就更不会注意到白衬衫以及地面上的细微区别了。 他的呼吸节奏仍旧平稳,气息交换得有些深,符合昏迷或熟睡状态,但他也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没有那女人的。 他于是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得很慢,谢渊不愿意让自己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坚持默数着秒数,大约二十秒之后,落在身上的头发慢慢抽离,哼唱声重新响起,这样一来判断位置就简单多了,他听见女人从床边离开,飘向了柜子——放着他手机的柜子。 那只柜子同样破旧,有三个抽屉,除了最下层空荡荡的只有他的手机,上面两层都堆放着他不太能辨别的工具,刚才时间不充裕,他一看抽屉里是一些刷子一样的东西,就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细看。 不过这意味着,女人现在大概率背对着他。 空气中传来抽屉打开的响动,谢渊果断眯起眼睛,偷偷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与刚才的昏暗不同,角落里未曾熄灭的红灯笼给他带来了新的视野,整个屋子内部笼罩在一层晦涩红光里,女人黑发黯淡,穿的确实是白裙子,红绣鞋的鞋底黏了一层黑泥,这种泥巴在仄林里不少见,潮湿的地方都有。 鞋尖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不仔细看,可能不会发现她并不是站在地上,不过,既然是飘着的,鞋底的黑泥就有些奇怪。 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纤细,薄薄的肩膀仿佛一捏就断,她在柜子里专心翻找,没几下就拿出好几支不同的刷子,谢渊注视着她,看到她弯腰往破碎的窗户外伸手一捞,捞回来一只小圆凳,然后将凳子摆在胖竹篓旁,身体侧了过来。 她拖过竹筒,把写着“死”的白灯笼拿出来放到一边,又捏起一个小罐子,黑色的头发搭在侧面,谢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手指很修长、纤细,又惨白,指骨透过皮勾勒出明显的轮廓,好像她的手上没有肉一般。 紧接着,女人自己将头发往后拢了拢。 谢渊能看到她半张脸了。 那是一张……和身体的瘦弱截然不同的,圆润的脸。 她眉眼意外的悲苦,眉尾向下,眼角也向下,和白灯笼上下坠的红色颜料异曲同工,如果她没有哼着怪诞随意的小调,恐怕谢渊会以为她在哭泣。 谢渊注意着罐子、刷子和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感觉这一幕有点像班上他不记得名字和长相的女同学们在课间给对方化妆的样子。 果然,女人拔出了罐子的木塞,用手指从里面挑出黏稠的东西,直接抹到了脸上,然后用刷子一点一点,细致地刷匀称,伴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浓烈的香味飘入谢渊鼻腔。 很好闻的味道,没有大多数香水的刻意,更没有大多数化妆品无法避免的化学工艺的气味,反而让人很舒服,甚至是……会有些迷蒙。 谢渊就这么看了十分钟。 女人把整张脸涂了一遍,满意地将罐子、灯笼放回竹篓,刷子归位,然后打开了屋子的门,从门外提进来一桶水。 谢渊闭上眼睛,避开和女人面对面的角度,等到水声不断响起,他才重新看过去。 女人坐在刚才的小圆凳上,弯着腰背,正在清洗那把柴刀。 黑发再次盖住她的面容,谢渊只能看见那双手不断舀起水浇盖在刀身上,惨白的皮肤和刀身上黑色的血印形成很有冲击力的对比,一边洗,女人一边发出类似笑声的调子,瘆人又怪异。 墙上映照着女人扭曲放大的影子,看起来像磨刀。 突然,屋子里的红灯笼闪了闪,里面的灯芯有一瞬间的明灭,让谢渊视线中的红光跟着闪烁了几下,女人的歌声停了下来,猛地扭头看向灯笼,红灯笼仍在明暗不止,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吹它似的。 “啊——” 女人却突然生气了,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她直起身体,把没洗完的柴刀扔在地上,提着明明灭灭的红灯笼就冲出了屋子,门都没关,谢渊眼睁睁看着她沿着小路,以一个比他慢跑快一点点的速度远去,直到消失在尽头。 “呵。”谢渊迅速坐了起来,发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单音节,根据这个女人……不,这个提灯女鬼的反应来看,红灯笼的光应该可以为她提示一些东西,有个她在乎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她必须赶过去。 但这速度着实不快。 谢渊一边下床熟练地取回手机,一边垂眸想,速度不快的鬼并不意味着弱,相反,这样的鬼,恐怕会拥有很特别的能力,他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如果遇到鬼打墙之类的结界,那就另想办法,总好过躺在这里挺尸。 根据手机上收到的消息,他装了一次昏迷,果真安全存活,但不意味着下一次他还能不受影响,毕竟,女鬼都在洗刀了,而且是在凝视过他之后。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收信栏,本想看看那个给他所谓“提示”的奇怪的人有没有发来新消息,结果翻了一下,连刚才收到的信息都不见了,他目光黑沉,意味不明地捏了捏指节,将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湿漉漉的柴刀,往门外走去。 春夜微寒,谢渊敞着衬衫,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一阵阵不适应的细微刺痛,他也没在意,象征性扣了一枚扣子,首先打量四周。 这是他醒来后首次离开这座破茅屋,和他推测的一样,这里就是仄林的环境,实际上关于仄林,他已经听过不少传说了,什么主播深夜探险再没回来,什么路人神秘失踪,什么仄林白天和晚上就像两个地方,会有女人的哭声之类,各个版本的传说在一张张兴奋的嘴的开开合合中流传,真实度可想而知不会高到哪里去。 比如他就没听到女人哭,只听到走音的调子了。 他转过身,回头看向屋子,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一些细节勉强能被注视到。 屋子外墙上有很多长钉,上面挂了一些麻绳、扫帚、小灯笼,还有破破烂烂的渔网,尽管仄林里没有湖也没有河流。 墙壳有大片大片脱落的痕迹,在地上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墙灰,靠近门的位置有一处还算白的新脱落点,上面孤零零嵌着一根没挂任何东西的长钉。 他刚醒过来时听见的敲击,应该就是这枚新钉子导致的。 谢渊对这间茅草屋失去了兴趣,他决定往女鬼反方向,也就是屋子后面逃跑,只要能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取出腹部被塞进去的东西,免得感染发炎。 然后该找柳巷那个富二代报销医药费。 他一边用不停歇的思考和臆想转移对腹部痛感的注意,一边拎着刀往屋后走,刚过拐角,他突然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在直接被撞倒的同时,还听见了一声陌生的“嘶”。 谢渊下意识伸出胳膊往下撑了一下,避免屁股砸地,随即便感觉腹部伤口被撞得有点撕裂,剧痛袭来,冷汗一瞬间渗透全身,他瞳孔地震——医药费会变得更贵吧。 而后谢渊刀尖一挑,在很短的反应时间里树立起防线,这才抬起头。 略长的刘海搭在眉前,也给谢渊的上半张脸遮出淡淡的阴影,他失血过多的脸异常苍白,漆黑的眸子透露出烦躁的攻击性,身上血迹斑斑,连绷带都开始往外渗血,像漫画里狼狈又血腥、即将走向死亡终局也不屑悔改的高人气反派。 “咦,这儿竟然还有人?”撞他的东西说话了,语气中有讶异,有试探,也有不同寻常的镇定和飘散在上扬语调里的,不应该出现在这种环境下的漫不经心。 谢渊觉得有点烦,因为疼。 疼到脑子都有一点混乱,这个时候还在分析扇形统计图,就差三分凉薄两分讥俏了。 不过,好歹对方是人类,从结局上看,比拐角撞鬼要好上一些。 他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月光刚好在此时被云层遮挡,他只能看出对方是个个子挺高的男人,轮廓不臃肿,肩背挺拔,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地上的他。 谢渊自己也不瘦弱,从没有被直接撞倒的经历,他刚才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对方根本纹丝未动。 “你是……受害者?”那人又问,“有趣,你走路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说到受害者三个字,不像是提起一个宽泛的群体,而是一个很有指向性的名词,就仿佛在问“你是不会写英语作文的李华吗”这种问题。 让谢渊一下子想起,那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里提到过的——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所以……玩家? 第三章 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受害者是什么意思?” 谢渊虽然正在忍受伤口撕裂的剧痛,但声音遵循着他一贯的冷冽,在本就阴森的茅屋边带起一阵阴风,结结实实将那人吹了个哆嗦。 可能是语气太镇静了,那个人顿了一下,才笑道:“受害者就是被伤害的无辜活人民众,这个解释还满意吗?嗯……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受伤了吧?” “托你的福,二次伤害。”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可能会成为他的助力,谢渊也丝毫没客气,手里的柴刀刀刃向外,“后退。” 于是对方终于想起来是自己撞倒了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引得谢渊眼睛缓缓眯起,手臂肌肉绷紧,谨慎拉满。 “哎呀哎呀,小兄弟性格挺酷的呀,不好意思了,还能起来么?我拉你?” 对方说着弯下了腰,伸出右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谢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硬是从这个堪称优雅的姿态里脑补了一个笑眯眯的年轻男人形象,这姿势不好借力,明明就是用来装逼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重申:“后退,用不着你。” 流云随风而动,掩住的月光就在这时重新露了出来。 和谢渊脑补中没多大区别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但要更年轻帅气几分,乍一看看不出年龄,嘴角隐约向上勾着,头发里夹着几撮失去活力的白发,很显眼。 这人上身的外套竟然是明黄色,两侧都有字,左边“四大”,右边“皆空”,一时间就连“四大皆空”也掩盖不住这奇怪的不着调感,他无奈地直起身,拿狼似的谢渊没办法,举起双手:“好~好~我后退了,这儿不安全,先起来吧。” 谢渊用刀撑地,借力侧身站起,刚起来就晕眩地甩了甩头。 他咳嗽一声,然后抬眼:“既然这里不安全,你来干什么。” 对他来说,今晚的经历有些突兀,尤其是什么受害者玩家和游戏之类的词汇,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的,自然第一反应就是试探和套话。 “我来找一个东西,怎么说呢——你的出现出乎意料,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那人说,“这样吧,我一边找一边跟你说好了,介绍一下,我是林与卿,你可以叫我和尚。” 和尚? 谢渊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很理解:“你凭什么叫和尚?”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我都不喝酒不吃肉了,留个头发怎么了?我带发修行。”林与卿指指胸口,“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这人还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脖子上一条非主流骷髅头项链的黑色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阿弥陀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谢渊:“……”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画风和仄林以及诡异的灯笼女不太匹配,像是有着什么社交牛逼症。 大概是谢渊沉默得有些久,林与卿把手放下,摸摸鼻子:“叫不出口叫林哥也行,你呢?怎么称呼?” “姓谢。”谢渊不欲多废话,“作为受害者,我可以走了吗。” “走哪儿去?既然你醒着,还拿到了刀,有自主行动力,那肯定收到过消息了吧。”林与卿没听到他叫疼,以为他伤得不重,越过他走向小屋的门,“已经开始的怪谈游戏,没人能中途退出,无论是参与者还是受害者。” “别站着了,都碰到了,那就跟我一起行动吧,肯定比你自己在林子里乱逛要安全——先进屋。” 谢渊刚从屋子里出来,不是很想重新进去,但不可否认,这个“怪谈游戏”吸引了他的兴趣。 跟着进屋后,就发现林与卿正在打量他躺的那张木板床,四大皆空的家伙喃喃自语:“这出血量……你的?” 谢渊:“大概吧。” “你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林与卿转过头,挑眉打量,“一只地缚灵,或者一个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的幽魂?” 谢渊握着刀:“你可以试试疼不疼。” “那算了。”林与卿扭回了头,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他的动作比谢渊粗暴多了,好像完全不考虑该怎么恢复现场,那个白裙女鬼用来刷脸的小刷子就这么被林与卿扔到了地上,和地上没干涸的水混在了一起。 翻着翻着,林与卿的语气突然雀跃起来:“诶,我组织好语言了,你听我跟你说——” “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谢渊一脸平静:“我知道。” “好淡定,你有点东西啊。”林与卿确认谢渊接受程度良好,便接着道,“你也可以叫它们怪谈,都市怪谈也好,吸血鬼之类的古老传说也好,都算在怪谈里面,怪谈游戏就是因此应运而生。” “怪谈游戏会有一个剧情和一些任务,参与者必须完成任务才能离开,你就当是有看不见的结界包围住我们了吧。怪谈杀不死,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要活着走完剧情流程就可以了。” 他转战杂物堆,翻倒了一众扫帚:“有四种人会和怪谈游戏扯上关系,两种是参与者,一种是受害者,也就是你这样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进来,成了怪谈中鬼的伤害目标。还有一种是路人,他们比你好点,常常在无意识中变成了怪谈剧情的一个环节,但本身不会感觉异常,也不会有危险。” “一旦怪谈游戏里出现受害者,参与者就默认要救人,会影响最终评分和好处,所以,我现在是来救你的了。” 谢渊看着林与卿蹲下去检查床底,接收着新知识点的同时警惕不减:“要真是这样,我又不是参与者,你有什么必要和我说这些?” “啊,确实是有必要的。”林与卿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还有一点忘了说了,受害者,又名,预备参与者。” 谢渊皱起了眉。 “你以为,怪谈游戏的参与者是怎么来的?”林与卿盯着他,略有些浅色的瞳孔中弥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你要是死在这里,我说的一切当然都不会暴露出去。” “而你要是活下来了……” “你就会成为参与者的一员。” “你将隔一段时间就要参与一次游戏,每一次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当然,作为回报,你也会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谢渊与他四目相对,在林与卿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一丝有点恶劣期待,就像是人对着笼子里的大狗进行逗弄,没收狗粮,甚至亮出棍棒,想得到大狗不一样的反应。 林与卿在这种隐隐的期待中补全了最后一句话。 “从你在这个小屋睁眼的一刹那,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了。” 谢渊呵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起码是个很有恶趣味的家伙。 “我听懂了。”谢渊说,“我现在就相当于新人参与者,既然没有开局就死,就意味着我该和你一起走剧情,想办法活下来。” 林与卿很意外地感叹了一声:“真聪明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就干风水通灵这行?不仅看起来对鬼和怪谈的存在毫不意外,而且行动力和反应力也这么强,没个五次八次的撞鬼经验我是不信的。” “……”谢渊沉默了。 他不接话,林与卿很有眼色的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你适应得这么快,也给我省了不少事,我很喜欢你哦~就免费给你个提醒吧,救受害者是能加评分不假,但受害者死亡说白了对参与者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万一,情况不对了,我抛下你自己跑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话还算真,谢渊扯了扯嘴角,赏了一个一看就很敷衍的短暂笑容:“这么精确?” 林与卿:“出家人不打诳语。” “行吧。”谢渊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要问出家人,“事已至此,我反正已经卷进来了。这算强制工作了吧,有钱吗?” 林与卿措不及防:“……可以有。” “一个月大概多——” 谢渊话没说完,就听林与卿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捂着肚子,颇有些浮夸地看着他:“哈哈哈哈……你真有趣,第一次遇到最在乎工资的受害者……哈哈哈哈哈……” “一个月大概多少。”谢渊冷静地问完。 “这么说吧,你要是能活着,得到的谈资——谈资是怪谈游戏的货币名称,反正你得到的谈资足够换最低五万,上不封顶的钱。”林与卿笑够了,用看新奇物种的目光看着谢渊,“但谈资用来换钱,未免太浪费了,它可以为你换取更多。” “对了,只要能活下来变成参与者,你这次受的伤就会自动被治愈,还能给你省点钱。” “正好我毕业了也要找工作。”谢渊无视了林与卿对钱的不屑,反而是治愈伤势这件事让他在意,冥冥中,他对结束今晚的荒谬游戏有了一丝动力,“这次游戏的剧情呢。” 林与卿同样是第一次见到上岗这么积极的受害者,他正翻到竹篓,摸到了灯笼,嘴角一勾:“我应该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谢渊眨了眨眼,心想那不就是个走恐怖风的白胖灯笼么。 “底下这是……灯油?”林与卿拿起一只罐子,贴近鼻尖闻了闻,“啊,是尸油。” “什么?” “唔,这次游戏危险程度只有一级,场景涉及也不多,主要是这个屋子,门口小路,还有小路尽头的一片墓地,以及墓地不远处的一座空坟,顺带一提,参与者不止我一个,还有三个人,他们在墓地那边,女鬼就是他们引走的。”林与卿把一瓶罐子拿在手里,看起来不打算放回去,“你知道这个怪谈是怎么流传的吗?就仄林这边在外界的怪谈。” 谢渊言简意赅:“版本太多。” “呵,传说仄林的这片乱葬岗一到晚上就会出现打着灯笼的女人,还会出现一座破屋,那女人就住在破屋里,执念不散,有些路过此地的人就此失踪,尸骨无存。”林与卿颠了颠罐子,“女人点的灯笼因为灯油特殊而散发奇香,闻者恍惚。” 他笑道:“灯油,坟地,你应该能联想到,炼油的原料是什么了吧?当然,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怪谈而已,不必当真。怪谈游戏的基础本就建立在口口相传中的版本上,而不是真实。” 谢渊:“我闻过,挺真的。” 第四章 要不你先把刀放下吧 和谢渊聊天,基本上是聊不下去的,所以谢渊活了二十三年,也只有一个发小习惯并适应了和他相处的节奏。 除了家里刚成年的妹妹,发小柳巷是谢渊唯一的朋友。 林与卿明显是想借助尸油传说吓一吓这个没什么表情的酷哥新人,起码让新人看到罐子就觉得心里毛毛的,但结局更加显然,被噎到的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闻到的?”林与卿不是很信这个邪,他倔强地问,“你在女鬼被引走之前就醒了?” “我以为这一点用不着我挑明。”谢渊的目光随着林与卿拿起白灯笼而微微转动,“我可能掌握着你们没有的信息,作为交换,希望你尽力保护我。” 难怪刚才听到随时会被丢下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林与卿笑了,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不过他还是嘴欠道:“你这么凶,需要我保护?我以为你属于快死了也不会示弱的那种人。” 不仅是初次见面的他,谢渊身边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这么觉得的。 “实不相瞒,我伤得很重。”谢渊没有绕弯子,他右手握刀,左手却一直按着腹部。 伤口被撕裂之后,鲜血不断涌出来,早已染红了他的手,指尖溢出的红色触目惊心,很难想象伤口的拥有者站得笔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今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 谢渊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与卿:“……” 林与卿看了他的腹部一眼,这次看清楚了,没多说什么,也没什么表示,而是示意了一下门外,“走,去坟地。” 他身上没有针线,也没有绷带,没办法在这里给谢渊处理。 两人带着灯笼和一罐灯油踏上泥土小路,周围树影张牙舞爪,落下很多绰绰黑影,和两人浅灰色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夜已经深了,空气里蔓延着冰凉的湿气,冻得谢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他尽量走得很平稳,默默用单手把上衣扣子扣上了。 毕竟再冷酷的男人,他……也是怕冷的。 林与卿脚步放慢了一点,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脸色苍白的伤员,他提醒道:“女鬼应该在往回走了,注意着点,一旦远远看到就往林子里躲,她眼神不好。” 谢渊:“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林子里过去。” “林子里有鬼。”林与卿谈起这个竟然语气十分轻松,随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给新人带来一种鬼不可怕的错觉,又补了一句,“这场是一级难度,只有提灯的那个女鬼有杀人能力,其余的小幽魂只能干扰。” “所以能不碰上就别碰,万一被干扰到了,发出声音给女鬼指了方向,被堵在这里真的不容易跑。” “知道了。”失血过多还是让谢渊感到脚步越来越虚浮,他的状态本就不好,现在得不到治疗和休息,就更难受了,“剧情……” “这次的剧情不多,以外界对仄林的怪谈为基础,参与者作为作死型探险者,要在晚上来坟地这边进行作死活动,试胆挑战之类的。”林与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谢渊注意到,这个四大皆空出家人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骷髅项链。 他不禁也多看了骷髅头项链一眼,骷髅的黑色空洞眼睛里,隐隐的亮光似乎比刚才明显了一点。 林与卿接着道:“我们到达这里之后就看见坟地里放着七盏一直燃烧的红灯笼,白裙女鬼不停在坟地和茅屋两边来回,像是在巡视。” “至于任务,是外力吹灭所有红灯笼,找到唯一的【引魂灯笼】,点燃它,在灯芯燃尽之前把灯笼埋到空坟里,在此期间不被女鬼抓住杀死,就算剧情流程结束,游戏顺利完成。” 引魂灯笼……谢渊瞥着白胖灯,觉得有点草率。 引魂灯会在灯笼纸面上写“死”字么?有点阴间。 不过,说不定就是往阴间引,倒也勉强说得通。 他问:“任务有限制吗?” “当然,灯笼燃烧的时候会吸引坟地里的鬼魂,加上灯油的香味,拿着灯笼的人很可能因此恐惧、疯狂,乃至丧命。”林与卿舌尖顶了顶腮部,“所以是我来,这场的其他队友不太行。” 鞋底踩在泥土地上,声响不大,将林与卿对队友的“嘲讽”衬托得十分清晰。 谢渊喘了口气,压下了咳嗽的欲望,把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往后一抹,已经开始发黑的视线短暂的恢复了一些:“游戏……不会要求参与者解决怪谈?” “这个啊,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只需要体验怪谈本身,比如十字路口敲饭碗吸引饿鬼,吸引来了,送走了,没死,就是游戏胜利,当然了,某些人也可以选择破解怪谈,危险程度将大幅提升,很难活下来,最后的奖励也更丰厚就是了。”林与卿再次低头,然后一直带着的淡淡笑意凝固一瞬。 “某些人?”谢渊还想问,突然被林与卿拉住胳膊,往林子里一拉。 “嘘。”林与卿还是照顾他不能做大动作,找了个比较平坦的树后位置安置他,然后偏头朝泥土小路那边窥视。 谢渊瞬间懂了,大概是女鬼靠近了,不过他还没有看见女鬼的身影,也没听见哼歌的声音——可能是女鬼心情不好不唱了吧。 林与卿怎么提前知道的? 正想着,一席白色长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里,谢渊下意识握紧柴刀,放轻呼吸,就这么看着女鬼提着她的红灯笼,慢慢悠悠从路上飘过去。 在红光中,他看见那件白裙上好像多了很大片的血迹,很……新鲜。 一丝和环境温度不同的凉意笼罩在谢渊身体四周,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钻进皮肤,他的瞳孔愈发深黑,看不见一丝眸光,死人似的。 女鬼已经往茅屋那边飘走了,消失在视野里,谢渊轻声道:“有鬼。” “当然有,不是跟你说了么?敢情你信了又没完全信?”林与卿这时候才转头看他,带着很有辨识度的笑意,在撞上谢渊眼神的时候怔了一瞬。 头顶的树叶恰巧在这时发出一阵令人头皮一麻的摩挲声。 胸口的骷髅项链眼睛发出幽幽白光,林与卿挑了挑眉:“你别在这时候跟我说你是鬼哦,要不你先把刀放下表达一下诚意?” “……瞎想什么,我是说,”谢渊还是觉得林与卿有病,思维的跳跃性过于优秀,“林子里的鬼,在我们周围。” 看出林与卿试图询问,他主动解释:“温度,周围有阴气。” 并且没有因为女鬼的远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唉……”林与卿突然叹了口气,“你好奇怪,怎么还知道阴气的,要不是一级游戏,我绝对在幕后boss评选里投你一票。没事没事,我们不在林子里待了,快走。” 他们迅速脱离树后的位置,重新踏上泥土小路的时候,谢渊果然感觉阴气淡去。 谢渊思考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林中鬼物不会伤害小路上的人,这样的规则好精细,在对鬼魂的限制上,比他曾经见过的都严格。 “你这个项链是什么?”他现在比较好奇这个,那只骷髅的眼睛又暗下去了。 很显然,项链上的骷髅在鬼魂靠近的时候,眼睛才开始发光,鬼越近光越明显。 “这叫凝聚物,诅咒、怨念、执念之类的东西凝聚出来的实体物。”林与卿没瞒着,“人类杀不了怪谈,总得有点防身手段吧,不然到高难度游戏里不就是一个死字。” 他晃了晃灯笼:“就跟这丑灯笼上写的一样。” 谢渊:“哦,游戏道具?” “可以这么说。”林与卿歪头看他,“之前我们说到哪里了?是不是说到某些人可以尝试解决怪谈?” 谢渊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嗯,我刚才提到过,参与者有两种,对吧?”林与卿收回目光,一手拽住谢渊的胳膊,试图帮他稳一稳身形,也能走得快点,“一种是我这样的,叫做经历者,就是要全程提防鬼怪攻击,并且走完流程的人。” 谢渊知道现在的局势,没太抗拒接触,静静听着。 “另一种,叫讲述者,这种身份还有很多别的称呼——主持人、队长、解说员,他们数量比较少,在怪谈游戏中负责掌控流程,每场只有一个。正常情况下,只要游戏里还有经历者活着,怪谈就不会攻击讲述者。” “讲述者是友方,他们会根据游戏难度得到完整性不等的剧情和任务信息,在游戏里转述给我们,不同的是,他们安全,但游戏奖励只有经历者的四分之一,而且不能使用绝大部分凝聚物——就像这个。”林与卿用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小骷髅。 骷髅贴着他的衣服,在四大皆空前晃悠。 很不着调。 “但讲述者也有别的玩法,就是你提到的,解决怪谈。讲述者可以主动在游戏里寻找解决怪谈的契机,然而一旦开启新的任务流程,他们的特权就会消失,并且因为不能使用凝聚物,而变得比经历者更容易死。” “经历者参不参与新任务,保不保护讲述者,都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这其中很多弯弯绕绕,出得去就和你说。” 林与卿撇撇嘴:“这场游戏的讲述者就在坟地那边,他选择求稳,安逸得很,没有梦想。” “我以为掌控流程的是系统。”谢渊有些意外,“我看过很多无限流小说。” “咦?”林与卿愣住,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你误会了,怪谈游戏没有系统,或者说,只有一个维护秩序的存在,我们都叫它……怪谈基站,它和系统不同,本身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型怪谈,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提示,进行谈资发放,游戏间隔中还会提供一段时间内的特殊建筑坐标。” “你收到的提示就是基站发出的,它会以当前最符合逻辑的方式给你发消息,手机、电脑、信件、镜面,或者是你的皮肤,都可能变成消息接收处。”林与卿余光瞄了一眼谢渊的胯骨位置,工装裤裤型宽容,但依旧能显示出一个长方形轮廓,“这次是手机吧?” “为什么这么麻烦……”谢渊皱眉,他要是没从抽屉里拿到手机,可能就没办法对当时那几条消息那么快速地反应。 比如刷在脚印凌乱的地上,或者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臂上。 就会出大问题。 虽然谢渊还没有和基站接触过,但已经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怪谈基站……就算真的为参与者提供了提示,也绝不能过于依赖。 林与卿第一次听到这种嫌弃的语调,参与者哪个不是把基站当爹凝聚物当妈,这小受害者倒是有个性。 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很刚。 他很耐心地笑着,仿佛在讲一种很神秘的哲学:“麻烦吗?大概是因为……小说终究不是现实,数据化的系统比起怪谈的生成,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偶然和演变,是一种真正的极小概率事件。” “最重要的是……”林与卿的目光里好像透出了一点愉悦,“基站,绝不干涉我们的灵魂。” “所以它从不在我们的大脑里发号施令。” 听着好像不错,谢渊夸赞道:“说得很好,我很感动。” 林与卿:“……” 我去?这人噎人技能点满了吗? 第五章 坟地尽头落着一口井 林与卿一贯属于队内不正经担当,他也没想到冷脸天然黑如此克制自己。 草率了。 注意到酷哥新人一副看不出听没听懂的平静表情,林与卿眼睛一弯:“小孤狼,别太嚣张啊,万一基站记仇呢?” “啧。”听到孤狼这个词,谢渊有些暴躁地回应了一声,但没否认。 他凌乱的头发还真有点像黑狼被揉乱的毛,十分形象。 这词谢渊从小听到大,只是他以为自己今天已经非常的友善和谐,怎么还会得到这个形容呢…… 难道“孤狼”两个字已经写在他脸上了吗? 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嚣张,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客观态度。 默默思索了一下,谢渊猜大概是气质问题,这点他承认,于是作罢,不打算和林与卿计较这个。 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哪怕因为伤口原因要尽量走得平缓,也仅仅比女鬼慢上一丝,泥土小路本就不算特别长,等女鬼飘回木屋,一番无能狂怒后再追过来,恐怕他们能直接到坟地,甚至坟地后的特殊空坟。 而且,谢渊视力还不错,已经可以远远望见视线尽头的一片黑黢黢的地方,虽然他的头变得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但也能看得出那边树木更加稀疏,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应该就是坟地所在。 “全黑了啊。”林与卿一句话佐证了谢渊的猜测,而他的语气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急迫,“看来七盏灯笼都吹灭了,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真令人高兴。” 只要到附近把引魂灯笼点燃,在燃尽之前埋入空坟,游戏就能圆满结束了。 谢渊正在衡量一级危险程度的怪谈游戏难度,想了想感觉不至于这么简单。 他是开局受了伤,完全没有决定自己会不会受伤的机会,因为他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 如果他满状态,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游戏剧情和任务内容,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从容拿到任务物品,再跑回去,女鬼只能吃灰。 退一步说,林与卿过来,如果没有遇到他这个伤员,现在早就跑没影了,哪还至于依旧在泥土路上散步。 很多地方都说不通,谢渊不动声色瞥一眼身旁林与卿的侧脸。 “你队友没事吗?”他的声音开始透出一股掩饰不了的虚弱。 伤口裂开的后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预测自己只能再保持半个小时的神智清醒。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和死没有区别。 “不知道呢。”林与卿笑着,“不太熟,他们在女鬼手里能有什么表现我也不清楚,但能把我平均到一级游戏里来,可想而知是很菜的,能完成吹灭灯笼的任务,已经让我很欣慰了。” 刚刚看到女鬼白裙被血染红,显然,留在坟地的参与者玩家们一定受了不轻的伤。 “会不会死了。”谢渊也是个不管说话好不好听的,哪怕是虚弱,也依旧透着一股冷淡,“去了坟地没人支援,你能保证活着做完任务吗。” “不至于吧。”林与卿一边半扶着他向前走,一边晃悠手里的灯笼,他手掌里还捧着木塞罐子,灯笼柄就压在罐子底下,从手指缝隙伸出去,“起码讲述者还活着。我真是最后一个经历者的话,她不会看着我死的,毕竟我死了就是她的末日,所以,就算其他人都死了,讲述者也会帮我拖时间。” 谢渊“嗯”了一声,然后目视前方,嘴角隐约勾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小弧度。 这算个什么出家人,完全是一种自保心态,骨子里的无情都没想着掩饰。 也就嘴上出家而已,花里胡哨。 但,他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要么女鬼的行动路线不只是一条小路,要么在任务上就存在陷阱。 比如这个引魂灯笼,真的会放在竹篓里吗? 谢渊从听到引魂灯笼这个词的时候就不这么认为,一开始只是感觉白胖灯笼有些潦草,可收集到所有怪谈相关信息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分析出了两个更大的可能性。 其中一个可能性,正在他腹腔里挤压着他的内脏。 ——他肚子里被缝进去的东西,不大,估计也就一个拳头大小,让他腹部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但又没人规定过引魂灯笼的体积,他没见过,林与卿他们也没见过。 谢渊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染红的绷带,呼吸有些不畅,他在收集到足够信息之后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那么林与卿,一个看起来很有经验的经历者,会想不到这个可能吗? 愿意带上他这个伤员,还说危险时会放弃他,利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术降低他的警惕,真的仅仅是因为保下受害者会有奖励吗? 呵。 哪怕头脑一直处于半昏沉状态,谢渊也对这种局面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是行走的“谈资”,也可能是行走的任务物品。 当然,他确实需要林与卿的帮忙——原本伤口没裂开是不需要的。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当时林与卿站在拐角处究竟是没听见他的脚步,还是……为了让他除了请求帮助外没有别的选择,才故意撞上他——谢渊无法妄下定论。 可只要有这个可能性,就让人无法忽略林与卿那隐藏在笑容和惬意下可能存在的疯狂。 不过在林与卿做出让他不满的事情之前,表面和平可以维持一下。 “谢小哥,你话一直这么少么?” 眼看离坟地越来越近,最前方的几个小坟包在月光下呈现晦涩的深棕色,几支廉价的木制墓碑插在坟包顶上,被风和虫子们侵蚀得破破烂烂。 没有看见队友。 林与卿像是沉默得太无聊,主动找话题聊起来。 “……”谢渊用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呢——明明已经虚弱到没什么反抗能力了啊。”林与卿拖长音,几缕白发混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之中,从前额到耳尖,温顺而蓬松地遮盖着,浅色的眼珠实在是跟和尚这个词毫不相干,说是道士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他的年轻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脸、身材,还是气质和活力,都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亲和感,而林与卿无疑也很擅长利用这一点:“我还挺想了解你的,感觉你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看,连喜欢八卦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午夜的风很冷,谢渊的脸色也很冷,但他的表情几乎一直就是“面无表情”,所以心中在想什么,并不容易被看出来。 听到林与卿笑意里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谢渊道:“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说的。” 林与卿:“我……” 谢渊喘了口气:“四大皆空。” “没事,贫僧这就去还俗。”林与卿毫不正经,笑眯眯的,这次开玩笑的成分更加明显,不像说“我是个出家人”时那么信誓旦旦。 谢渊懒得理他,感觉自己今天为了信息,已经把未来一周的话量都在林与卿面前说完了,每次说话带动腹部,就会产生被锯子锯开的撕裂痛楚。 他不想说话。 一个只有林与卿觉得有趣的玩笑过后,他们终于走近了那些小坟包。 耳膜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轻得像错觉,却又近在咫尺,谢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鬼影子,于是很自然地无视了在坟地——尤其是闹鬼的坟地里常有的呓语。 他的注意力被一样好像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吸引。 就在不远处,有个在矮坟堆里很是显眼的立柱,立柱同样破旧,胜在个子高,立柱顶端的平台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林与卿刚才给出的任务来看,那东西是被经历者熄灭的灯笼。 在黑暗的环绕下,它看起来还是很像人头——立柱也像人的身体。 总之就是放在夜晚的高速路边,能把长途司机的困意吓飞的那种。 这样的立柱,这片坟地里还有六个。 “行为艺术,还不错吧?”林与卿走到了他前面,替谢渊评价柱子,“石头做的,上面还有被磨损的雕刻,这只鬼还是挺有仪式感的。” “怎么说?”谢渊不动声色地反问。 “封魂阵咯,最简单的小封魂阵摆法,啊对了。”林与卿想起谢渊没见过其他立柱,便给他形容,“用鬼魂们在乎或恐惧的媒介,把坟地这样——围成一圈,就可以困住里面没什么能力的孤魂野鬼。” “当然,这需要鬼的力量,我们人类这么摆基本上是没用的。” “从剧情里能推出这个媒介是灯笼,女鬼把灯笼放地上一样能成阵的,她还专门造了立柱,不是很有仪式感么?”林与卿顺带就给谢渊安利起来了,“感兴趣吗?经历者中有专门研究鬼阵的,你也可以尝试一下~” 对,也不对。 谢渊摆着副面瘫棺材脸,摇了摇头示意林与卿他没兴趣,还是快点去空坟那边比较好,他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显示着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的事实。 林与卿果然收敛了一下自己有些旺盛的精力,带着谢渊横穿坟地。 谢渊最后用余光偷瞄了立柱一眼,然后垂下眼睫。 他知道这个鬼阵,也见过……比这个复杂得多的。 所以,对,也不对。 因为他很清楚,立柱不会是女鬼建造,抹个脸都要抹十分钟的提灯女鬼没有能力跨界搞土木工程,在没有原材料的情况下,凭空搬来七根柱子。 柱子应该是本来就在这里,又恰好,把坟地围成了圈,形成了封魂阵的根基。 木屋也是同理,以这个提灯女鬼的敏锐度判断,她应该没有诞生时自带住处的待遇。 它们的来源应该比女鬼更早,或许比起坟地也更早,换言之,这些石柱和木屋所代表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是怪谈形成的原因,也就是讲述者可以选择挖掘的,彻底解决怪谈的“困难模式”的钥匙。 但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谢渊更注重他在这件事上得到的结论:他所知道的灵异机制,和怪谈游戏是互通的。 曾经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噩梦,在未来竟然要变成他活下去和赚钱的倚仗了。 有点……心情微妙。 继续往坟地里走,周围全是紧密挨着的坟堆,杂草丛生,鼻腔渐渐被一股腐臭味填满。 等快要走到坟地尽头,心情微妙的就不止谢渊一个了,林与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一路走过来都没遇到什么,结果,在坟地尽头,反而散落着新鲜的血迹。 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淋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最后在一些凹陷下去的位置留下一个个巴掌大的小血坑。 这痕迹有些诡异,谢渊也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血液溅射方向有完全相反的两个种类,一种朝他们的来路,一种朝林与卿指出来的空坟的方向,前者和后者之间隔了七八米。 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不久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故是个什么走向,看起来攻击那些参与者的东西是一前一后包夹来的。 好在,杂草的掩盖下,有两行凌乱不堪的血脚印一路朝着空坟而去,似乎尚能给这两位经历者的生命状态提供一个“可能还没死”的机会。 ——脚印只会是经历者的,因为根据林与卿透露的规则,在经历者死光前,讲述者只要不额外搞事,就非常安全。 安静中,仍然是林与卿先出声:“他们好像确实伤得很重呢,这个出血量,和你差不多了吧?” “比我多。”谢渊可以肯定这一点,哪怕流血的两个人还活着,此时也不可能处于清醒状态了,濒死昏迷的概率比较大。 讲述者应该跟着这两人去了空坟。 “那真是可怜。”林与卿眨眨眼,好像不太真诚,“希望他们命大,能撑到我完成任务的时候。” 谢渊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放眼望去,身后还没有女鬼追来的身影。 他们很快向前走了几米,出了坟地范围,几棵很不合群的大树挡在被圈起来的坟地和孤零零的空坟之间。 “还有五十米左右。”林与卿说,“那边就是空坟了。” 树影阻挡了视线,谢渊没看到空坟,却在随意一瞥之下,发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 就在几米外的树下。 眯着眼,谢渊试图看清楚,而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之后,他瞳孔微微一缩,对游戏难度的不确定、对一些细节的注意和对血迹溅射方向的疑惑瞬间合成了一个……在此刻看来有些不妙,却足够让他认同的答案。 那是一口井。 好多事情都因为这口井,变得逻辑通顺,且危险起来。 第六章 谢渊想给林与卿上坟 林与卿正想往里走,突然发现小孤狼停下来了,他偏过头,半个侧脸对着谢渊:“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谢渊没回应,紧紧盯着那口井,此刻他脑子里一个个细碎的灵感闪过,连呼吸都仿佛下意识压得很轻。 他手里的柴刀刀柄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冰冷正从地下流淌而过,硬是让他有了一种四面八方暗流涌动的窒息感觉,连同他体内的热量,被带着与暗流一起消逝。 林与卿见状勾勾嘴角,都不用跟着看过去,就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口废井,里面都是死水,我们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咳咳咳……”身体越来越冷了,谢渊的一件薄衬衫已经不足以为他提供任何防护,他的喉咙里被粘稠的血液充斥,忍不住身体前倾,吐出一小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 “我靠。”林与卿面色一变,直接转过身来撑住谢渊肩膀,“内脏碎了?” 肯定碎了,谢渊在心里默默回答,从缝进去东西开始,内脏就被挤碎了一些。 “……牛逼啊你,一路上怎么一声都不吭?”林与卿皱了皱眉,好像不擅长表示关切,所以神色略有些奇怪,笑意敛去,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表情了。 “我以为你只是——反正我没想到你这么严重,那你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快点,先去空坟把灯笼点了。”说着,他试图把谢渊往前带,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他就微微俯下身体,打算让谢渊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省力。 没想到谢渊挣了一下,让过他的动作,手里的刀在两人之间横出一个距离,握刀的手不见颤抖,但手背上发黑的青筋暴露了谢渊生命体征的糟糕。 “不是废井。”谢渊浑身被冷汗淋湿,风一吹冰得刺骨,他停顿了一秒,才道,“你说过,这场游戏里,只有女鬼有杀人能力,林中幽魂和坟地的孤魂野鬼都只能起到一些影响神志的作用。” 林与卿想帮忙的手落了空,察觉到谢渊的抗拒,站在原地没动:“没错,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谢渊后退一步,拉开一个身位,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林与卿:“你在……骗我过去。” 他们身后几米的地方,坟地最末端的那些血迹还静静铺陈在那里,截然相反的血迹溅射方向和只有女鬼能杀人的规则是相悖的,无论是从前面攻击还是从后面攻击的,都只有女鬼一个。 可是怎么会呢? 女鬼速度那么慢,连着急赶路的时候也只能用慢跑速度飘着,她是怎么从木屋过来追着参与者一路来到坟地末端,又在参与者跑了七八米之后突然出现在参与者前面,迫使参与者再调头往回跑的呢? 还有,仄林里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女鬼之前却随手就拎来一桶水,用来洗柴刀,她的水从哪里来? ——井。 女鬼一定经常来这口井边。 再加上,谢渊对女鬼的移动路径本就有怀疑,耳边那听不真切的流淌声,种种现象使他明白了这口井的作用。 不是废井,而且一个——传输点。 如果女鬼可以通过井来转移自己的位置,一切就说得通了,参与者们比女鬼更快,他们受到攻击以后,踉踉跄跄朝后跑,跑到井边,回头看去,女鬼已经不见了。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一只手就从井口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再一次带他们到了恐惧之中。 他们又迫不得已往回跑。 “你说什么?”林与卿看着谢渊眼中阴冷的警惕,愣了一下,失笑道,“骗你过去干什么,我是担心你撑不到结束,说白了我撞倒你让你伤势加重是我的错,所以我想用所剩不多的责任心把你带到空坟那边。” 顿了一下,他恍然:“你是觉得女鬼能从井里出来?你……怀疑我要把你送到女鬼手边?” 风吹过,谢渊喉头又一阵腥甜,井口因为深邃窄小而发出哭声似的风啸,林与卿就在身前,那张脸上神色有一点复杂。 谢渊抬眼看他,分析着他的微表情,然后发现似乎林与卿真的是因为他的反应,才刚刚想到这一层。 “空坟真在那边。”对望中,林与卿露出一丝无辜,语气认真,“你想法很特别,我知道,你是觉得这个女鬼的速度太慢了,制造不出那样的血迹痕迹……但正常人想的,难道不会是这个女鬼有什么类似于闪现之类的加速手段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口井?” 听到这句话,谢渊微微皱眉。 加速手段……这种可能性在大多数人看来的确存在,但他的经验却让他一步到位地略过了这种不成熟猜测,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林与卿会不知道吗? 谢渊衡量着林与卿表现的真实度,由于他对怪谈游戏的信息掌握得太少,对参与者的能力缺乏判定标准,不清楚他们对怪谈和鬼魂们的攻击和杀人机制到底了解多少。 凝聚物这种东西他反正是没有见过,可想而知,怪谈游戏的参与者们一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而参与者们也有强弱之分。 难道这些人因为可以得到凝聚物的帮助,所以并没有把重心转向对不同鬼魂的机制的研究吗? 简单来说,硬实力强,理论稀烂。 ……如果每次游戏都只听话地走剧情,然后心惊胆战的活下来,大概真的不会有什么知识面上的进步。 谢渊眼中的阴冷微缓。 或许是自己在信息差面前没有安全感,而林与卿给他的感觉很神秘,所以有些敏感了。 林与卿的主动解释依旧没得到谢渊的回应,终于露出了点接近于不爽的情绪,他干脆脸色一垮,歪了歪头:“喂喂小孤狼,我没恶意,要是真想对你动手……我有很多方法轻松杀了你。” 一缕白发轻轻贴在他颈侧,浅色瞳孔盯着谢渊的脸,语气平缓又危险:“快死的是你自己啊,失血过多,你的眼前已经在发黑了吧?浑身都感觉无力,呼吸困难,生命力流逝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一条条列举出谢渊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像是恶魔在低语:“看,我都知道的,我没动你已经表明出我的态度了,你也别老想着对我龇牙示威,万一我委屈了,真把你丢在这,然后拖到你死了再做任务……呵。” 他把谢渊对他的警惕形容成狼的龇牙警告,最后用一个有些轻的笑收尾。 当林与卿真的认真起来,并且表现出一些不高兴的时候,身上的压迫力就像是被拔了木塞的灯油罐一样,逐渐发散开来。 亮色系的外套和“四大皆空”的文字也镇不住他流露出来的,压抑而隐晦的疯狂。 直到这种时候,谢渊才能明确地感觉到林与卿那属于和鬼推让死亡的“经历者”的气质,而不是一个不太正经、自称和尚的年轻人。 但他完全没被吓到。 “抱歉。”谢渊放下了刀,甩了甩开始发烧的脑子,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坟地的空气里不知道漂浮着多少肮脏的菌类,他的绷带本来也不见得干净到哪儿去。 但他坚持把结论说了出来,眼皮疲惫地闭上又睁开:“但这口井就是传输点,据我推测……不管女鬼在哪里……她都能瞬间从井口出现,相当于……固定传送。到现在女鬼都没跟过来,我猜她就在……井口等着我们。” 女鬼在前面,他们想过去就一定会来到井的附近,再靠近一点点,大概就会进入女鬼的攻击范围。 而进入林子迂回躲避也是行不通的,女鬼不是不能爬出来,万一他们被林中的幽魂牵住脚步,女鬼再赶上来,就没有速度上的弱势了。 谢渊重新被扶住。 “早点直说就好了,非要把怀疑憋在心里,受罪的可还是你自己。”林与卿短暂外泄的疯狂和危险就像没存在过一样,短短时间里他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似的,“你还有力气给我解释你关于传输点推测的理由吗?” “机制——”谢渊吐出两个字,然后一想到又要说一大串的话就烦得慌。 鬼的杀人机制。 如果这个怪谈游戏的任务是以木屋或者坟地为原点,往四周散开,躲猫猫或找东西,那女鬼有中短距离加速甚至闪现的能力是没问题的。 但这里的地图范围是“木屋到泥土路到坟地”的直线,周围又是游荡着幽魂的林子,只要参与者需要从中来回,女鬼就不可能在这种直线型地图里进行闪现——这是无法抗衡的强度。 与之相反,固定传输点就极为适合这样的地图,原理和那些能在镜子中穿梭的鬼魂差不多,只要镜子位置固定,鬼就只能从固定地点出来,既保证了在自身领域范围内的控场,又给了闯入者一定的迂回机会。 凡存在,必有天敌。 人类恰好担当了很大一部分生物的“天敌”角色,这其中,也包括本就由人类创造出的怪谈。 所以每一个怪谈,都一定不会让碰到它的人类毫无反抗能力,生存机会可大可小,由冥冥中的规则和因果掌控。 谢渊张了张口,看着林与卿,最后把脑子里条理清晰的理论变成了五个字:“算了,没力气。” 说这么多话还不如让他去死。 “真是为难人啊。”林与卿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很想信你,但你明明就是个对怪谈游戏一无所知的新人,你要我怎么放心在性命攸关的游戏里听信一个没有理由的结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谢渊知道,林与卿是个聪明人,对方一定在思考过后认同了他的说法,但依然要趁他没有别的选择时,从他身上拿走一个保证。 选择告知这个信息,谢渊已然做好了寻找借口的准备,他冷淡道:“现实里,有个怪谈纠缠了我很久很久。” 林与卿挑了挑眉。 “为了从它手里活下来,我学了很多必要的东西。”谢渊半阖上眼,“比如鬼的……杀人机制。” “哦~这样么……”林与卿若有所思,“难怪你看起来对鬼一点也不害怕,嗯……能活到今天,你应该很聪明,我决定相信你了。” 谢渊精神松了一松,差点直接昏迷,他发狠地咬了一口舌尖,不一样的痛感使他勉强清醒。 只要林与卿松口,井里埋伏着的女鬼这关应该可以过。 毕竟林与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因为井里女鬼挡路而露出半点急迫和惊慌,他应该有办法的。 结果,下一秒,谢渊就感觉到林与卿撑在他肩膀处的手移动到了他的头上,凌乱的头发被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压弯,符纸顺着他额头盖在了他眼前——黄色的纸,朱砂色的纹路。 在他肌肉紧绷准备反抗的瞬间,符纸发出幽幽光亮,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到全身,大幅度缓解了他神经和血肉上的糟糕状态,痛感都减轻了不少,一时间,谢渊恍惚以为自己好久没这么清醒过了。 ——实际上也就半个小时不到。 这是……什么? 谢渊恢复冷冽的眼神直指林与卿,这人正在笑眯眯的,好像还有种“快夸我”的意思:“续命符,不管多重的伤,用了续命符就可以以一个相对轻松的感官多活一刻钟,是游戏结尾搏命的必备凝聚物。” 谢渊:“……” 林与卿补充:“就是卖得很贵。” 谢渊:“……”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所以刚才装得一幅很关心他的样子,想让他快点赶往空坟的那种急切,都是因为他没有表现出值得使用这张符的价值,所以退而求其次使用的演技! 什么傻逼假和尚,直接叫影帝不就行了吗。 林与卿丝毫未察觉到谢渊的内心活动,他抬手把用过的续命符从谢渊头上摘下来,若无其事道:“实不相瞒,我更擅长体力活动和算命,也涉及过一些鬼阵的基础,至于机制问题,我还真不太懂。 他就这么背对着井口站在谢渊身侧,脸上带着足够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容——如果不曾见过他暗含疯狂和危险的那一面的话。 林与卿在谢渊给他上坟的表情里泰然自若,松开了扶着谢渊的手,试图让谢渊意识到续命符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如这位聪明的受害者朋友,给我提供一下突破这口井的思路?” 他这一次使用了在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面前假装乖乖认错的笑容:“用你的机制论吧,我都听你的。” 第七章 他竟露出了阴沉笑容 搞了半天,还是要他想办法? 谢渊手有点痒,很想把林与卿塞到坟包里,让这片坟地中的无名尸体多上一具,就当给坟地增加新鲜血液了。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怎么安全通过以井口为原点,向周围辐射出的女鬼的攻击半径,活着到达空坟位置。 同样以经验来判断,谢渊认为空坟那边应该是一个半安全区,即脱离了女鬼攻击,但幽魂仍可触及的地方。 这样既符合游戏难度,又没让引魂灯笼吸引幽魂的特质浪费。 对此也不是没有佐证——讲述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如果那两个重伤的经历者已经死了,林与卿就是这场怪谈游戏中的最后一个经历者,为了确保他活着,讲述者不会一个人在空坟等待,而应该已经出来主动给林与卿提供井口的情报了才对,毕竟讲述者在经历者死光之前是不会受到攻击的。 所以经历者们应该还吊着一口气在,女鬼要是可以前往空坟,重伤的经历者则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由此推断,因为某种原因,女鬼没能跟着去收割生命。 谢渊认为这个“原因”从表面来看就是距离,直线地图总有一个终点,女鬼能从井中出现这件事作为游戏中最出乎意料的杀人剧情,设立在终点前很合理,当参与者们侥幸活了下来,度过了游戏里最困难的一关,理所当然该得到一些宽慰和嘉奖。 这个宽慰就是暂时的安全。 若要从更深层次的地方找理由的话,那应该是,空坟和石柱一样,代表着某种女鬼无法干涉的更高层次的东西,更接近怪谈形成的本源,所以它可以承载燃烧的引魂灯笼,可以庇护周围生命。 谢渊的思维在续命符的作用下恢复了正常的活跃速度,从得出结论到寻找佐证,只用了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在林与卿眼中,谢渊就是发了两三秒的呆,好像还在为续命符带来的效果而怔忪,又紧接着因为“他一个经验丰富的经历者竟然要受了伤的纯新人来解决最大难题”的决定而懵了一下。 “怎么了?不可以吗?”林与卿一只手里还拿着碍事的灯笼和罐子,另一只手揣进了衣服口袋,轻松得像是剧情设定里给他安排的身份人设一样——因为根本不相信这里有鬼,所以只是来练练胆子的作死探险者。 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 可如果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用这幅态度来应对,除了缺心眼,只可能是拥有底气,所以不怕。 谢渊明白,林与卿的底气当然不可能是源自于他口中的机制研究,换句话说,哪怕小木屋里没有他这个受害者,林与卿也是要经历井口女鬼这个剧情的。 所以林与卿必然有着通过这里的办法,而且把握很大,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却不管空坟边可能快要坚持不住的经历者队友,非要将宝贵的时间交给谢渊来进行尝试。 如果谢渊的方法不奏效,那顶多也就是谢渊为自己的失误买单,或是浪费了时间,在十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岌岌可危的身体状态,林与卿却并不受到影响,因为实力,所以他有肆意试错的资本。 这是个很现实的人。 并且懂得利用优势肆无忌惮地创造更多的收益,同时有些冷血。 这样的人或许很适合活着,很难吃亏,但是很欠揍。 谢渊恢复了血色的嘴唇无声动了动,好像悄悄骂了人,又费了些力气才忍住把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打哭的想法。 “你好像偷偷说我坏话了。”林与卿在这个方面竟然该死的敏锐,他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我帮你续了十五分钟的清醒时间,你不会反过来搞我的吧?” 谢渊像个反派似的阴笑两声:“说不定呢。” 他的生机流逝得这么快,还不是拜那一撞所赐,只是因为双方都有责任,林与卿没有避开他,他也照样没有察觉到林与卿的存在,所以算扯平,他不想揪着不放而已。 谢渊的不爽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说起来也算神奇,其他的情绪没办法从他面瘫的表情里窥出踪迹,但烦躁和淡漠却很容易看出来,林与卿觉得自己再逗人,这小孤狼真要露爪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派努力但却没有多大效果的严肃:“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能在伤的这么重的情况下还快速摸清了杀人机制,那无伤过剧情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吧。” “只要你能跟我证明你所说的研究真实有效,我向你保证,出去之后,我能把你当一级濒危保护动物供起来,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怪谈游戏的情报,我都能告诉你。” 听起来很公平,可隐藏的意思是,谢渊真这么有用的话,林与卿有意向一直带着谢渊——大概是成为队友吧。 诚然,林与卿这人很危险,也很欠,但从他显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和态度来看,他一定是被很多参与者争抢着想组队的强人,谢渊作为新人,能被他带着,利大于弊。 但是你想得美——谢渊眯了眯眼睛,已经在心里先一步宣布了林与卿的招揽失败。 情报他要,组队,不可能。 出去后先把情报拿到手,然后用完就扔,面对林与卿这种心机boy,谢渊利用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表面上,谢渊啧了一声:“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林与卿笑着晃了一下白胖灯笼,在月光下,灯笼上血红的死字变得暗淡深沉,仿佛褪了颜色:“所以?” “成交。”谢渊惜字如金,“打火机。” 任务是要他们点引魂灯笼,讲述者知道部分剧情,不会不准备。 林与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廉价塑料打火机递过来,谢渊没接,而是抬眼嘲讽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平时就用这个?” 气质倒是像个贵公子,和柳巷有一点类似,一点也不像能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地摊货的人。 “……”林与卿挑眉,打火机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利落打转,“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抽烟,这是讲述者给的。” “哦。”谢渊移开目光,“打火机拿好,灯笼和罐子给我。” 林与卿好奇他想怎么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顺,依言把拿了一路的东西交给谢渊,打火机则握在手里,随时都能点火。 谢渊把罐子和灯笼抱在胸前,左手的臂弯在底下兜着,沾满了血迹的右手反握柴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井口,语气没有起伏:“站过去,让她杀你。” 林与卿正下意识在观察谢渊染血的手指,经历者想活下来就得注意细节,于是他总会将注意力放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发现谢渊的手指比普通男性更修长一些,指腹和指侧都有茧子的微微凸起,不影响美感,反而和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青筋完美结合,平添了力量感。 手上的血迹有些可怖,但莫名地相衬,好像这些血迹就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一只弹琴和打架都很合适的手。 如果皮开肉绽,再缝缝补补,一定也很好看。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谢渊说了什么。 “你要我站过去,让女鬼杀?” 谢渊颔首。 林与卿盯着谢渊深黑的眼睛:“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你说的,用我的方法,你都听我的。”谢渊反而比他更理直气壮,还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她杀你,你不会躲?你不躲我让你拿打火机干什么?” 林与卿:“……”怎么感觉这孤狼用了续命符调整状态后,嘴巴越发毒了? 他舌尖顶住腮部,过了一秒笑开了:“你就直接说,我去当诱饵,你趁机过去就是了?” 谁知谢渊摇了摇头:“不,我是诱饵。” 林与卿眼底的异彩一闪而过,他评价道:“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我要怎么做?” “站过去再说,我不是哑巴,你会听到我的指令的。”谢渊不耐烦地催促,“快去。” 林与卿可以磨蹭,他的时间却不多。 “行~行~”林与卿妥协地抛了抛打火机,能怎么办呢,自己说的听话,就算是被鬼追也要执行啊。 他转过头,没有停顿地朝着井口走去,井边的大树枝繁叶茂,枝桠扭曲细长,盖住了井上那片被月色染过的深灰色天空,使废井笼罩在晦涩不明的黑暗中。 那口井很安静。 就像他们刚开始游戏时那样,检查过后也没有半点异常。 可他们在坟地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女鬼却还没有追上来,林与卿已经相信了谢渊的传输点推测,灵异事件中,鬼的出现本就伴随着大量的出其不意和细思恐极。 怪谈游戏的第一准则就是,人类无法杀死怪谈,所以无论一个经历者有多强,他面对最低级的鬼也只能“拖延”、“逃跑”、“驱散”,大不了鬼和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提灯女鬼显然不是最低级的鬼,她是这场游戏的核心,林与卿很清楚,这么近距离对上她,哪怕有凝聚物的辅助,自己一不留神也会死得凄惨,不然他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去木屋。 当然,如果他想跑还是能跑得掉的,但那就没意思了。 林与卿离井口还有四米。 隐隐约约的,他的耳边传来了水流搅动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被蒙在两层厚被子里。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进了坟地后一直在隐隐发光的骷髅项链,在此刻光芒一盛。 “哗啦啦……” 井中传来货真价实的水声,林与卿表情不变,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微微放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的情绪,兴奋和紧张不知道哪一种更多。 三米,两米。 骷髅项链发出了在这场游戏中最明亮的光,提醒着林与卿,他和女鬼真的太近了,远远不够安全距离。 一米。 林与卿注视井口,手中的打火机时刻准备着点燃,同时也注意听着谢渊的位置。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 谢渊在他身后的视觉盲区,是必须要防范的,万一对方比他还阴呢。 半米。 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把手放到井口上方。 骷髅项链的光闪了两下,突然熄灭了。 来了!林与卿反应迅速地向侧前方一扑,与此同时,一道披着水雾的身影带起一阵属于井水的喧哗,尖锐的手爪和笼罩在头上的树枝一样尖锐而狰狞,刺向林与卿的位置。 他是提前一步扑出去的,女鬼则快到带着残影,堪堪和他擦身而过。 林与卿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回头看了一眼,女鬼的黑发湿漉漉的,顺着头皮搭在地面,看不见脸。 一击不中,她在井里摇摆了一下,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又一次转向林与卿的方向,俯下身,用细长得只有骨头和皮肤的手臂撑着地面,朝他爬了过来,仿佛一只出巢出了一半的蜘蛛。 林与卿后退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纸折的狗,打火机也蓄势待发。 突然,他听见奔跑的脚步声,余光一瞥,就看见谢渊抱着灯笼和罐子,提着刀,从旁边绕着跑过去了…… 头也不回地跑过去了。 林与卿:艹。 还说我不是诱饵!? 这一瞬间,林与卿已经升起了无数种阴暗的想法,他想着,等他从女鬼的攻击中脱离,谢渊就完了。 明明可以执行更多战术,却选择欺骗,不给点教训好像说不过去。 他浅色瞳孔中涌出些疯狂和戾气,纸折黑狗夹在指尖,抬手就要对女鬼扔过去。 然而,女鬼爬过来的姿势却突然一顿,她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骤然尖叫一声,也不装蜘蛛吓人了,从地上一个流畅的滑动,便直起了身体,恢复成脚不沾地的飘行状态,俯身去抓谢渊。 真去了?林与卿诧异一瞬。 那个从井口脱离的滑动动作让她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谢渊,谢渊也看到了,他觉得这应该是女鬼从井中追击的一个优势,“前摇”动作会加强女鬼在最后一段可以阻拦参与者的路上拥有的主动权,属于可接受的范围。 他本就没跑几步,和井很近,女鬼这一下直接来到了他背后,白色裙子上的血迹通过井水洗刷已经消失,只有红绣鞋的鞋底沾到了井底的黑泥。 然后张开尖锐的手指—— 林与卿看着这一幕,纸折黑狗没有收回,夹在指尖跟了上去。 但他的脚步还没动,就看见女鬼的衣服上骤然溅上了新的血迹,其中一滴血液飞过了奇特的轨迹落到了他颈侧,从温热变得冰凉。 女鬼的手爪插进了谢渊腹部,从女鬼身体的间隙里,林与卿看见了谢渊的表情。 这个面瘫孤狼,竟然在这一刻,露出了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沉笑容。 第八章 灼热而惊艳的灯笼火 林与卿瞳孔一缩,视线中的谢渊透过他的视网膜,给他的大脑发射了一种极为诡异的信号。 ——这个人不经意间透出的阴翳,仿佛是被无数怪谈和鬼魂污染过的,如此纯粹和可怕。 女鬼在他的笑容面前都如同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同类,就像林与卿发现谢渊之后问过两次的那个问题一样——如果谢渊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死人、一只恶鬼,他恐怕绝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林与卿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的,当他的大脑解析了这个念头之后,又被他主动推翻。 不应该这样想。 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当中,有很多都是因为和怪谈接触得太过频繁,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了周身气场,他们可能本身并无恶意,但在很多人看来,他们都散发着一种让人畏惧的信号。 林与卿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谢渊,却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脸,笑容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仿佛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被穿透后难以忍受的痛苦。 谢渊眉头皱起,腰背向后躬着,身体有着蜷缩的倾向,头发无力地垂在眼前,将大半张脸覆盖在阴影之下,只露出一张血色褪尽的薄唇和一侧轮廓明显的下颌骨,看得出来,他现在应该紧紧得咬着牙关。 “啊哈哈哈哈哈哈……”女鬼愉悦地笑起来,她大概是不会说话的,连笑声都很奇怪,就像没有舌头,白裙被新的血迹装饰上点点红绣,轻飘却又沉重。 谢渊压抑着痛楚,依然从喉咙里漏出了短促的闷哼,他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致死量的鲜血,手里的白灯笼掉落在地,无人在意。 “哈……” 他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只要一抬头,他就会看见女鬼头发下那张圆润悲苦的脸。 女鬼的手本会从他后腰刺入,穿透脊椎,搅碎内脏,但谢渊关键时刻转过身体,变成了正面迎接这一击。 腹部的伤口一下就被重新撕开,女鬼的手指握住了一个东西,将它往外一拽。 连带着掉出了很多内脏碎块,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染出一片狼藉。 林与卿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续命符只会缓解之前的伤势,对使用之后新的伤是没效果的,可想而知谢渊此刻到底有多惨。 他的注意力从谢渊本身转移到了女鬼身上,很快看清了女鬼从谢渊身体里抓出来的是什么——一个手掌大小的,发着蓝蓝荧光的,袖珍灯笼。 果然,引魂灯笼……林与卿对此没什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 但他没想到谢渊说的诱饵,竟然是在知情情况下,让携带着引魂灯笼的自己变成靶子,女鬼当然不会让谢渊带着灯笼去空坟,所以无论之前攻击的是谁,当谢渊要跑出攻击范围时,女鬼就一定会先去阻拦谢渊。 似乎无论如何,谢渊都逃不了这悲惨的境遇。 所以接下来呢?把自己送上生死一线的危险中,这么大的牺牲,总要有同等的回报才行吧。 林与卿靠近了几步,有些期待地等待着谢渊后续的指令。 女鬼拿到了蓝色的引魂灯笼,看起来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后她好像又想起了这个不乖乖躺在木板床上当容器的人类是多么可恶,看着摇摇欲坠的谢渊,她再一次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谢渊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通过被攻击,他确定了这只女鬼是有实体的,起码在这场怪谈游戏中,在这个不被常人察觉的午夜时分,女鬼凝聚成了一个可以触碰到碳基人类的“中间状态”,她既可以违背常理进行井口穿梭,又可以将自身存在叠加到人类的物理规则上。 他颤抖的手臂突然稳定起来,在女鬼的攻击第二次落到他身上的前一刻,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柴刀动了。 已经卷刃的刀刃带着股果断和狠厉从女鬼眼前劈落,林与卿眸光一闪,快速提醒:“普通武器伤不到怪谈的!” 刀刃果然没有劈中女鬼,但不是因为伤不到,而是女鬼迅速地向后退开了。 谢渊连嘴角的血液都懒得抹去,身形利落得像一个训练多年的刺客,再一次刀刃上挑,又借势横劈,竟然又逼得女鬼仓皇向后飘去。 林与卿很难想象,这个明明应该重伤倒地的人是怎样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攻击性的。 而且,从女鬼的反应来看,那把刀竟然真的有点用。 “就是现在——”谢渊沙哑的嗓音让林与卿从思索中回神,他听见谢渊说,“点火,烧她的脸!” 廉价塑料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响,细细的火苗从晦暗中升腾而起,微弱又耀眼,摇曳着,在林与卿浅色瞳孔中反映出火光。 女鬼被谢渊的刀锋逼着,刚好飘到了他身前,他嘴角翘起,一个极限的换位,眨眼间来到女鬼前方,差点擦到谢渊凶狠的刀刃。 手中打火机带着易碎的温度,刁钻地朝女鬼脸颊戳去,女鬼还想躲,林与卿也一个俯身跟上,没有给女鬼躲开的机会。 火苗燎到了女鬼的脸部皮肤,突然像是遇到了油一样,瞬间膨胀壮大,发出“轰”得一声,在林与卿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女鬼的头瞬间燃成了一颗火球,光芒大亮。 火球里传来女鬼惊怒的尖啸,但打火机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身体扭曲着,在原地不再移动,连蓝色的荧光引魂灯笼都不要了,袖珍灯笼往下坠落,被林与卿一把捞起。 谢渊把刀扔掉——或者说是已经无法再拿稳,瞳孔有些涣散,腿一软,往前栽去。 爆发了一会儿的代价就是,他的生机极速流逝,断开的绷带岌岌可危地挂在他身上,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放在平时,已然可以宣判一个人的死期。 “快走!”林与卿架住未完全倒下去的谢渊,余光一瞥,发现这人还紧紧抓着木塞罐子没放,他只能赞叹一句牛逼,拖着谢渊飞速往空坟方向跑,身后传来女鬼厉啸,但他们已经过了最后的攻击范围。 怪谈不死,火焰也只是暂时的反抗。 距离空坟,只有三十多米了! 谢渊还有意识,他尽可能的动着腿,不让自己完全成为挂件,前方一片漆黑,只有树影和无尽的黑天。 渐渐的,树影好像也变成了一片分不开的黑色。 到处都是黑的,他看不清了。 空坟在哪? “唰——”思绪混乱之间,他幻听到了按打火机的声音,好像有一道小火苗在远处凝聚。 费力去看,谢渊恍惚了一瞬,发现不是幻觉。 几十米外,确实有一道摇曳火苗在此刻升起,有个看不清楚的黑色人影矗立在那里,以人影为中心,谢渊视野中浓郁的黑色仿佛像冰雪般化开。 ——虽然,实际上一只打火机的光连那个人的手都没照清楚。 “那是谁?”他盯着光芒,盯着人影,瞳孔里好像有了点点光亮。 “这一场的讲述者。”林与卿哼笑一声,“她这算是什么?安逸的灯塔?” 讲述者啊…… 谢渊眯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再开口就是:“你确定……我的伤结束就能……治好……?” 林与卿没想到谢渊这么果决的行动之后还会问这么一个有些马后炮的问题,万一他现在说一句“骗你的”,谢渊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 该不该说这人胆子大呢。 他笑道:“我可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但你还得坚持活一会儿,还要点灯笼呢。” “死不了这么快。”谢渊大口呼吸着,努力留住体内的氧气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再眨眼,那抹给他照了明的小火苗就已经近在眼前。 “哈,确实,坚持住哦,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那把刀对女鬼有用,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标准答案了。”林与卿不知是在说真的还是在以此鼓励谢渊,他停住脚步把谢渊放下,“到了,你躺着休息吧,别睡着了。” 到终点了——这句话是谢渊现在最想听到的话。 树影摇曳,谢渊无力地平躺在地,闭上眼睛默默缓解疼痛,耳朵里传来了鲜活的声音,不再像躺在木板床上时那么寂静和谨慎。 林与卿看他闭眼,本想让他把眼睛睁开,省得一闭就没机会再睁眼,突然发现身旁的讲述者根本没看他们,依旧望着坟地那边。 女人神色平淡,火苗的光打在她漂亮的五官上,对于他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受害者这件事没有任何说法,也没有要帮忙看看谢渊伤势的意思。 她就静静眺望着前面,像是在欣赏着什么,林与卿便也回了头。 然后他神色微变。 四十多米外,女鬼已经解除了定身的状态,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一个个鼓起的坟包在月光下勾勒出静默压抑的轮廓,隐隐约约之中,那些坟包的上方好像飘出了很多很多透明的幽魂。 幽魂们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小坟墓上面,好像也在遥望着他们,而女鬼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光,远远看去,竟然像是一个…… 灼热而惊艳的,足以引渡整片坟地幽魂的,盛放的灯笼。 “有答案了吗?”女人淡淡地开口。 林与卿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刚才问谢渊“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的问题,笑了笑:“有答案了。” 这个女鬼本身,才是真正的引魂灯笼。 这是真正的答案——更高一级难度的,足够将怪谈覆灭的答案。 却不是他们现在要的答案。 “我以为你们自己去开真实流程了。”女讲述者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袖珍蓝灯笼,“差一点就要加班了,万幸。” 她口中的真实流程,就是林与卿告诉谢渊的的,解决怪谈的那个选择。 “除了讲述者,没人能开真实流程,即使这位聪明的受害者已经猜出了真实流程的最终答案也没用。”林与卿耸耸肩,示意了一下躺尸的谢渊,“有点可惜,我觉得他已经知道足够的信息点了,要是走真实流程,我那把火,就可以杀死女鬼了吧?” “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只想快点下班。”女讲述者把手里的打火机关上,递给林与卿,“把灯笼点了埋起来,我就能走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颓的一个讲述者,没有之一。”林与卿的打火机就在手里,他不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女人一眼,“你好像不是没有能力争取——” “别多管闲事。”女人摇摇头,“去点灯笼吧,你讨厌两个队友,可以把他们拖死,但你刚带回来的这个人,拖死了也没关系吗?” 林与卿:“行~你开心就好~” 他拿着袖珍蓝灯笼蹲到谢渊旁边,戳戳他:“劳驾罐子给我。” 谢渊闭着眼睛抬手,一直拿在手里的木塞罐子被林与卿收走了。 他听见林与卿脚步远去,才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看向女讲述者的位置。 扎着低马尾的高挑女人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廉价打火机,视线也正停留在他身上。 她的身旁躺着好些东西,一边是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一边是一座被挖开的……空坟。 林与卿正蹲在空坟边鼓鼓捣捣,把罐子里的油倒进灯笼内的凹槽里。 对视了一会儿,女讲述者突然朝谢渊走来,谢渊动了动身体,被女讲述者制止:“别动。” 她走近,也学着林与卿蹲下,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谢渊,谢渊发现这女人顶多二十五六,长得很美——本应是盛气凌人的那种美。 可即便是这个角度,谢渊也感受不到女人有半点冒犯和高傲,反而平白无故透着股晦涩难言的丧,没有活力,好像也没有什么渴望的东西。 “你猜到答案了,是吗?”女人轻轻问,“那个假和尚都没发现,你是怎么找出隐藏起来的真实信息的?” 她没避着林与卿,听到假和尚三个字,林与卿扭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有点想反驳。 “他说……他不擅长……”谢渊很困,他需要一个话题来转移他的困意,恰好,或许是因为那一簇火光,他并不讨厌这个女人。 他盯着女人的脸:“你跟去的话……就不一定了,但你选择不去。” 女人一怔,竟然在他已然在涣散中的瞳孔里看到了某种洞穿人心的锋利。 她回过神时,谢渊已经转过头,望着夜空:“七根图腾柱,旧族茅顶屋,渔网,再加上灯笼,这里在很久以前应该是一个倚靠水域生存的小部族,所以女鬼有水井传送的力量。” 他的语速恢复了正常,甚至流畅起来,女人望着他,知道这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既然你们的任务围绕引魂灯笼这个东西展开,坟地的孤魂野鬼和幽魂里是被引的魂,那女鬼总不该是多出来的东西。” 谢渊喘了口气:“当我听他说,罐子里是灯油,也是尸油的时候,就猜到了……因为女鬼曾在我面前用灯油涂脸。” 圆润的脸,如水墨描绘般悲苦的面容,灯油的刷饰,对谢渊来说作为提示已经足够。 这就是他当时想到的另外两个可能中的第二个可能,即引魂灯笼不是那个白的,也不在他腹中,而在女鬼颈上。 第九章 入梦 空坟边,林与卿已经将蓝色的引魂灯笼点燃了,小灯笼散发出宁静而洗涤的幽幽蓝光,和另一边的炙热形成红与蓝的反差。 周围的林子里,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存在正在朝着这边汇聚,不住地窃窃私语。 谢渊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除了血肉冷却下来的冰凉,还有阴气那蚀骨的阴森凉意在往他身体里钻。 越是快死的人,越容易被鬼魂影响,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到处漏风的球,鬼魂就算没想对他怎么样,阴气也能把他扎成筛子。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好在空坟就在这里,林与卿把蓝灯笼往坟里一丢,拿起女讲述者提前放在旁边的铁锹,开始往坟中盖土,灯笼逐渐被土层覆盖,光芒一块一块的被分割,很快归于静默。 那些躁动顿时失了方向,又逐渐地散开,林与卿把铁锹插在土里,脚踩在上面:“怎么说呢,引魂效果被女鬼那边覆盖了一大半,只有一小部分被吸引过来了,而且速度还不快,根本没有想象中恐怖。” “你快一点。”女讲述者转头,戳了戳谢渊的脸,“他快没了。” 谢渊:“……” 虽然闭了眼,但他还听得见。 “不是已经好了吗?”林与卿胡乱把剩下的土拍好,“流程都结束了吧。” 女人直起身,打量了一会儿狗刨似的坟:“可能要埋好看一点。” 林与卿:“……基站事真多。” 他的手上沾了灰扑扑的尘土,还有在搀扶谢渊时蹭到的血,拿着铁锹特像杀人埋尸,终于将最后一块土拍平后,周围猛得一静。 树叶婆娑的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这片空间不甚明显的被一种神秘力量封锁了起来,隔绝于外。 “下班了。”女讲述者看起来真实地感到了高兴,她嘴角上扬,等待着基站将她和游戏分离开。 谢渊已经在“弥留之际”苟了很久,意识飘飘摇摇,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身体状态的停滞,虽然伤势还没有开始恢复,但停止恶化的感觉很强烈,就好像他也随着这处空间,一起被封锁了。 林与卿几步跳过来,往谢渊手腕上卡了个软软的环,手铐一样圈住手腕,然后一合。 谢渊咻得睁眼,虚弱却阴翳:“干什么?” “搞个定位。”林与卿拍拍戴好的环,“我们出去就会模糊对游戏里其他参与者的印象,有这个我才能找到你。” 他笑着举起谢渊无力动弹的手展示给谢渊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了,我可不能错过一个这么可靠的队友,放心,手环不丑,绿绿的。” 谢渊:“……” 已经困倦到不想骂人。 他偏过头,终于决定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虽然他的梦里也安稳不到哪儿去,但他真的太困了。 女讲述者先是看着他们,然后又像浏览网页时点了个“不感兴趣”一样把目光移开,只说:“那两个人也没死。” 她说的是躺在一旁,存在感无限低的两个濒死经历者队友。 “挺能活啊,用了凝聚物吧。”林与卿浅色瞳孔里情绪莫测,想到谢渊对他几次三番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防备,突然想通缘由,“无所谓了,不关我事。” 女讲述者:“可他们有意害你。” 林与卿看得很清:“因为游戏结束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所以开始拱火看热闹了是吧?” “我也不喜欢明目张胆针抱团欺负新人的人,虽然你是装的,但对于鉴别人心很有效果。”女人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偏御姐,很有辨识度。 林与卿笑意深了些许,低头对谢渊道:“听到没,不是我对队友死活那么冷漠,而且这两个人先把我推出去做最危险的任务,重点——强迫我去的!” “不过呢,出家人慈悲为怀嘛,和这种人计较,没有乐趣。” 他等着谢渊意识到这个误会,然后随便做出点什么反应来。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他睡着了——”林与卿有些遗憾地说。 谢渊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半梦半醒间,思维揪成了一团毛线,偶尔有几根线头不受控制地飞速冒出。 我还没有睡着…… 林与卿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危险…… 那个讲述者身上有很多秘密…… 讲述者长得有一点眼熟? 不想做梦…… 不想做梦…… …… 模糊中,谢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灵魂卷曲撕扯着,脑神经一阵阵抽痛之下,入梦的感觉都要比平时明显。 眼前是一整块的黑色,远处一点亮光逐渐放大,是他在不断的往前。 亮光越来越具体和凝实,最后化作了一道矩形的门框,虚无的意识一靠近门框就被吸了进去,视线豁然开朗。 谢渊在空坟边昏迷了,却梦到了一座城市。 灰蒙蒙的天空倾倒下来,将掉色的世界一股脑压向站在十字路口站立的青年。 青年穿着件白色卫衣,帽子罩在头上,戴着黑口罩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困倦的、有些打不起精神的眼睛和额前略长的黑色碎发。 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红绿灯徒劳地转换着,街上店铺冷清而斑驳,墙体脱落积下的白灰在墙角堆积,斑马线上时不时飘过一张过时的画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雾气弥漫,更远的地方是一片荒芜,黑黢黢的,阴风卷夹着几声犬吠,吹起几片烧了一半的纸钱。 看到这样的环境,谢渊反应了几秒,脑子逐渐清醒,不知不觉间,他短暂的上帝视角与穿着白卫衣的青年合二为一。 没错,那双困倦黑沉的眼睛……属于他自己。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斑马线,和熟悉的自己。 细细感受了一下梦中健康的身体,谢渊欣慰地出了口气,抬手将有些挡两侧视线的帽子拽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又不满地“啧”了一声。 “就知道鬼城不会放过我。” 回应他的是在他背后响起的,女人瘆瘆的笑声。 噩梦开始了。 他回过头,没看到任何能和人沾边的影子,但女人的笑声却一直在他后面,仿若背后灵。 “过马路呀!”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突然从马路对面传出,谢渊抬眼,就见一个一身小黑裙的小女孩在斑马线后冲他招了招手,笑得很甜。 “大哥哥过马路陪我一起玩呀?”小女孩歪歪头,在原地蹦蹦跳跳。 谢渊扯了扯嘴角,等绿灯亮起的时候,才踏上斑马线,安静地开始过马路。 远处传来鸣笛声,打破了难捱的空寂,斑马线的右边,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以一种绝对超速的速度朝他冲来。 谢渊朝大货车瞥了一眼,货车的挡风玻璃被砸碎了,中年司机脸色奇白,双目大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粗的钢筋,脸上留着血液溅射的痕迹,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货车越来越近,带来一阵逸散着腥味的风,吹得谢渊微微眯起眼睛。 “大哥哥!嘻嘻嘻……”小女孩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拍着手,“大哥哥要被撞死啦!” “……”谢渊有点不想搭理,依旧不紧不慢随着绿灯倒数的数字在斑马线上行走,当货车即将把他撞飞时,他半转身,对着司机随意道:“遵守交规。”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惊走了小女孩的身影,只留下原地一摊早已腐烂的黑色猫尸。 货车停在了斑马线边。 红灯停,绿灯行,即便不是活人,也得遵守这座城市的规矩,应对这个骗撞组合,谢渊堪称轻车熟路,他没管那司机狰狞望着他背影的视线,踏上了对面的街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今天往咖啡馆那边走。 现实里莫名其妙被卷进了一场怪谈游戏,当了快一小时的可怜受害者,结果昏迷之后,他还是得面对这么多鬼。 人生真是毫无乐趣可言——谢渊面无表情地想。 路边的店铺里都没有人,无论是墙上挂着一排排衣服的服装店还是更为简洁的打印店、文具店,都紧锁着店门,只能从玻璃门中窥见里面空荡的环境。 但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谢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这座城市除了他,本就没有任何活人的存在。 这是他在梦到这座鬼城的七年里,在被刚才的司机撞死三次、被其他鬼东西合计杀死近两千次之后,得到的定局般的结论。 他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普通人,就像他跟林与卿说的,曾经有一个怪谈困扰了他很久。 这句话当然不准确。 事实上这个怪谈并不是“曾”,而且直到今天,都每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他的睡眠里,只要晚上睡着,这座鬼城就会占据他全部的时间。 而鬼城也不应该算作“一个”怪谈,它更像是上千个怪谈的聚集地。 咖啡馆就在前面了,建筑略显老旧破败,像是得罪了时间,但它的玻璃门是打开的。 有个浑身青色的小小人影蜷缩在咖啡馆正门边,像是个孩童,头低低地埋在膝盖里,隔着老远,谢渊就能听见从这个青色小孩喉咙里传来的饥饿和咀嚼的吞咽声。 空气中同时飘来几个不真切的声音,包括一直跟在他背后阴笑的女人,几重不同的声线若即若离,包围着他—— “谢渊他……他一定是个天生的犯罪者,不要放松对他的心理干预。” “那孩子太奇怪了,我头一次见到能对着碎成几块的尸体看那么久的小孩,嗯,对,是十年前吧,我那时候就建议了,兴许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管起来会比较好。” “一个小孩带着自闭症的妹妹长大,谁知道他哪来的钱呢?” “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快把他带走吧,求求你们了警察同志!” 没有人影,声音却伴随着他的呼吸,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这是流言。 在这座鬼城中,“流言”也是怪谈的一种,最初那一两年里,谢渊被这东西烦得不行,好在,他从没被流言杀死过。 现在就更不可能。 一声接一声不知来源的流言环绕在谢渊周围,他泰然自若,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在街边无人看管的冰淇淋车上取了个没有融化的香草冰淇淋,动作间,一截苍白的手腕从袖口滑出,暴露在空气里,没有绿色丑手环。 凝聚物带不进梦里这个怪谈城市中……谢渊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顺路走到咖啡馆边,蹲下来,把冰淇淋递到正在咀嚼着什么的青色小孩面前:“吃。” 闻到冰淇淋的味道,那小孩抬起了头,嘴里还塞着一团肉块,肉块随着它尖锐牙齿的咬合不断流出鲜血,顺着小孩的下巴一路流到衣襟里,将小孩胸口染红一大片。 它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睛,伸出血淋淋的青色小手,把冰淇淋接过去,谢渊敷衍地摸摸它的头,顺便把手上沾到的血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擦了擦。 嗯,擦干净了。 他看着小孩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小心地吃着冰淇淋,想起他第一次遇到这小孩,打算当做没看到,结果被这个小孩追着跑了半条街,最后从手开始被它吃掉了。 后来他喂了点别的东西,得到了稍微好一点的结局——他只被咬掉了头。 说起来,谢渊死在这小孩身上的次数比面对那个司机还多,他一直没搞懂这个怪谈相关的死亡机制和攻击原因,直到某一天,他才发现,这个鬼小孩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香草冰淇淋。 是它妈妈承诺过,却没来得及给它的。 “你妈妈今天在吗。” 谢渊用一种明显会吓坏小孩子的语气问。 小孩抱着冰淇淋,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他站起身,进入了打开门的咖啡馆。 谢渊终于来到咖啡馆里,耳边的流言消失殆尽,他打了个哈欠,眼中浮现出困顿,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鬼老板娘不在,他不用到处闲逛到有人叫醒他了。 熟悉鬼城里所有怪谈机制,真好。 第十章 我们去吃早饭吧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谢渊的惰怠,他刚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隔着窗户,雨声稀疏无力地拍打耳膜,谢渊打算往桌上趴的身体一顿,眼睛睁大了些,扭头往窗外看。 靠窗的位置视野还不错——但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玻璃略显污浊,上面分布着扫除时肥皂水没擦干净而留下的点点白斑。 他的目光透过斑驳白痕,带着一丝很容易被忽略的亮,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马路中间的柏油路面一点点被雨水染成深色,建筑的墙面上留下了一股股蜿蜒透明的水流,杂乱无章地汇聚又分开,谢渊瞳孔里的倒影也随之变化,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颜料涂抹在了他眼中。 街道带着浓浓的“被生活过”的气息,对面的水果店将打折水果放在门口,试图利用红色的牌子吸引眼球,地上还散落着一层被刀削掉的甘蔗皮,现在甘蔗皮已经被打湿,牢牢黏在地上。 餐厅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无人认领的男士皮鞋不尴不尬地卡在缝里,就像是谁在出门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这只鞋接受斜雨的洗刷。 仿佛是这座城市正照着普通的轨迹运行时,被永远按下了终止键,从此,这里再无人声,只有鬼影和谢渊能想象到的一切不正常的声音。 笼罩这座城市的只有孤独,谢渊来了之后,他变成了比城市还孤独的那一个。 现实里的他不喜欢雨天,因为打伞很麻烦。 确切来说,谢渊不喜欢任何由老天决定的麻烦。 但在梦中的鬼城里,他很喜欢下雨,也喜欢下雪、刮风、打雷闪电,因为这些声音是他在鬼城里能听见的,最熟悉和正常的声音。 “……” 静静望了一会儿,谢渊收回视线,还是在咖啡桌上趴了下来,微微抬眼。 咖啡馆不大不小,点单台后的黑板上标明了各种咖啡的名称和价格,旁边还有一块用架子摆放的小黑板,他记得黑板上面的字总是换,用刻意的幼圆字体写着“今日打折”。 这大概是鬼老板娘练习了很久的字体。 他有一次从外面路过,正好看见杀过他三次的老板娘凑在小黑板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今天主推的咖啡,满是鲜血的手小心翼翼避开板面,写完后,老板娘认真地把小黑板扶正,顺便也把歪掉的头扶正。 但七年了,谢渊从没见咖啡馆出现过客人,也没有人去点小黑板上的主推和打折款咖啡——他也没有,因为这条街上最恐怖无解的老板娘看到他就是一顿捶。 “哎……”趴着的谢渊发出一声叹息,其实他还挺想喝咖啡的,制作台传来的味道很香。 带着这种遗憾和一窗之隔的雨声,谢渊闭上眼睛,准备在梦里“睡觉”了。 他每次梦到鬼城,梦的开头并不都在这条街上,有时候也会在大宅院的棺材里,或者这座噩梦城市的任何一个恐怖角落。 只有死亡后惊醒和被叫醒两种途径能结束他的噩梦。 其实前面几年的时候他也试过尽量白天睡觉,然后定半夜的闹钟,在被鬼杀死之前醒过来,但这样一来,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睡,每天都在极度的困倦和暴躁中度过,他的身体和神经都受不了长时间的睡眠不足,总是会呈现出极端的疯狂的一面。 所以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人提到他,第一反应都是有些害怕,只有外校那些不太了解情况的社交牛逼症才会乐此不疲地打探他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他按上“某某中校草”的头衔。 很无聊,但很有活力。 这些事谢渊一点都不关心,但都知道,还得归功于唯一不怕他的柳巷,总是拉着他看各种小道消息,嘲笑他在外校八卦里又多了什么不实传闻。 直到梦到鬼城很久之后,他终于凭借一次次计算和摸排,在城市里发现了好几处特定情况下比较安全的地方,他可以在这些地方睡觉,弥补一些本该属于他的休息时光,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梦中睡觉可以获得正常睡觉的效果,并开始有精力专注地收集各种怪谈机制。 比如这家咖啡馆,老板娘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女鬼,死状像是被肢解的,怨气深重,攻击范围大——她也是门口青色小孩的妈妈。 谢渊至今没找到和她和平相处的方式,暂时将她列为无解怪谈之一,唯一避免死亡的方式就是不要靠近咖啡馆,只要保持安全距离,即使被她看到也没关系。 但老板娘每天有一半概率不会留在咖啡馆里,而是会外出去找自己“走丢”的孩子……她并不相信赖在门外的青色小孩就是自己的孩子,大概她记忆中的孩子,还是活着时可爱的样子吧。 这种时候,咖啡馆就是谢渊的休息室,由于老板娘本身的威慑力,连其他怪谈都不会跟着谢渊进来。 在现实里卷入怪谈游戏消耗了他的精力,谢渊几乎秒睡,很快就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留下黑色发顶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 “醒醒——” “谢渊!你丫的……给老子醒!” 摇晃感从遥远的地方逼近,谢渊的意识有了被唤醒的信号,从梦中撕扯着脱离。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按在他肩膀上,猛地睁开眼,本能地打算动手反击,但大脑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析出了呼唤他的声线的归属者,阻止了手臂的抬起。 “柳巷?”谢渊在看清楚周围之前,先一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才看见发小近在咫尺、且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天已经亮了,柳巷穿着的定制衬衫上沾了些仄林清晨凝聚的露水,一贯会好好打理的发型早就乱了,一夜没睡的富二代显得十分狼狈。 “醒了?”柳巷松开摇晃谢渊肩膀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渊,有些混血感的脸在怒意升腾时带来的压迫力很强,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和仄林格格不入的贵气,“不睡了?” 谢渊短暂怔了一下,他以为,再次醒来的时候,旁边要么是那个女讲述者或林与卿,要么就没人,没想到是柳巷先找到了他。 对了,怪谈游戏,基站,伤势,手环…… 他目光一凛,低头打量,身上的衬衫和工装裤都是进入仄林时的穿着,衬衫和裤子明明在怪谈游戏里染红了一大片,现在却干干净净,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是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的,背后的肩胛骨得树皮上的凸起硌的生疼。 而腹部的伤,不用摸谢渊也能感觉到——根本没有伤。 怪谈游戏里的种种场面就像一个虚妄的幻想,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没发现什么“受害者活下来就会变成参与者”的信息,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在鬼城咖啡馆睡着后潜意识里的想象。 ……直到他抬手,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条绿色的运动手环。 手环本身是浅绿色,和仄林的某些植物一个颜色,上面有一句装饰用的文字,笔锋锐利,字形端正优雅。 【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谢渊:“……” 草率了,他当然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林与卿那样欠揍的傻哔。 “兄弟,你要是想体验丛林露营,直接跟我说,我给你赞助个睡袋多好。”柳巷的声音打断了谢渊内心的骂人,谢渊仰起头,看着柳巷脸上浮现出标准的假笑,声音却咬牙切齿,“怎么纡尊降贵直接睡地上了呢?” 谢渊听出找了一夜人的柳巷正在阴阳怪气。 想了想,他解释道:“嗜睡症犯了。” 他和柳巷初一认识的,之后进入同一所高中,又是一个班。 高一他开始被鬼城缠身,试图白天补觉,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上课选着睡,下课一直睡,自习从不上,除了凶人,就是在睡觉。 谢渊给柳巷的借口就是他得了嗜睡症,柳巷很信任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一信就信到了现在。 “我当然知道你嗜睡症犯了。”柳巷语气很冲,带着谢渊熟悉的那种睡眠不足产生的焦虑,“不然你能在仄林就地睡一晚?不回我信息,电话也不接,你他妈——” 一句脏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柳巷涵养很好,几乎没说过粗口。 谢渊出现了一点愧疚的情绪:“抱歉。” “再困,你就不能给我发个定位再睡吗。”柳巷重新蹲下,和谢渊平视,他用手攥住自己头发,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仄林的那些传言我不是给你看过?就算你无神论,不信鬼,那如果在仄林失踪的人是被绑了呢?被杀了呢?你那么能打架,睡着了你还能打吗!” “冷静。”谢渊探过身体,把柳巷攥紧的手掰开,“你精神紧张太久了,现在松懈下来,情绪会不稳定,先放松。” 柳巷:“……” 哪怕情绪再怎么不稳定,听到谢渊平静得像个假人一样的语气,他也没办法继续激动了。 或者说,以他对谢渊的了解,能让谢渊主动抱着“安慰”目的说这么长一句话,已经足够证明谢渊对他的友谊。 缓了两秒,他看破红尘一般陷入了诡异的宁静:“确实,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我的心不静。” 无法体会人类如此反复的强烈感情的谢渊:“……” 柳巷明显比亚洲人要立体一些的五官在此刻失去了平时的神采飞扬,他有些低落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已经好转的嗜睡症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爆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帮我进林子找我表姐。” “你出事了就是我的错,这种后怕你可能无法共情,毕竟你有情感淡漠的缺陷症,可以正大光明冷着脸……” “谢渊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第十一章 一病病两个 离仄林最近的一家早餐店,需要他们先走出林子,再开车穿过连接市区的荒芜道路,回到熟悉的群居环境。 所以谢渊虽然也很饿,但他看柳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智障:“既然来了,不先找你表姐?” “啊……”柳巷遗憾地拖长了音,“那你先回去吧,我去跟我表姐好好聊聊,她真的不能再完全屏蔽消息了。” 柳巷的表姐叫柳莺莺,是一些知名摄影期刊的投稿常客,连很少关心外界的谢渊都经常听见柳巷吐槽表姐的我行我素,听说她和家里的关系更接近陌生人。 可每次柳巷吐槽时,谢渊都能从中听出羡慕。 ——柳巷也不想搭理公司业务,否则就不会叛逆地选择导演系,和柳莺莺一样拿起了摄影机。 这次是因为柳家一个长辈出了车祸,没救过来,最近聚集了很多散到天南海北的家庭成员回来讨论葬礼流程,顺便进行遗产的交接。 那个长辈有孩子,可以继承大部分产业,可公司里还有一些股份和项目需要重新规划——这些东西说白了和柳巷没什么关系,那个早早避开公司跑出去做摄影师的表姐就更不在乎了,他们只需要尽到小辈“到场”的义务。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谢渊曲腿站起,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草屑,把蹲着的柳巷也拽了起来,“谢霜还在家等我。” 柳巷郁闷了,整理了一下衬衫:“你妹妹一点都不关心你,我昨晚和她说你不接电话,要来找你,她让我早点睡。” “恐怕原话是洗洗睡吧。”谢渊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不是不关心,只是对他的生存能力更信任,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他解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谢霜还真就一条信息都没发过。 “明天我来找你吃早饭!”柳巷不甘心地说,“你回去记得看医生,起码搞清楚这个嗜睡症怎么又——” “知道了。”谢渊敷衍地点点头,他摩托车停在仄林外,上面安装了一个定位器,只要通过定位就能找到出口。 等到谢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柳巷继承自外婆的深蓝眼珠朝另一侧看过去,仿佛透过重重树木准确地看到了表姐在仄林的临时住处。 他嘴里嘀咕道:“表姐啊……你可真烦,多买个手机卡会死吗。” …… 天光彻底亮起,怀御市属于生活的声音逐渐开始蔓延。 谢渊骑着摩托一路晃悠,速度并不快,从老城区闹哄哄的菜市场到市中心的三层超市,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在他眼中流星般划过,他一言不发,被隔在头盔后的表情一贯的冷漠。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个体,他会因为鬼城的安静而孤独,也会因为现实的吵闹而烦躁,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回到租住的小区附近,他在包子店买了几个常吃的口味,挂在车头上骑过门卫室,门卫室里的大爷瞥了他一眼,一脸“怎么大早上就见到他了”的见鬼表情,往后缩了缩,隐忍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小电视。 余光看见这一幕的谢渊:“……” 他这几年明明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小区里的老年人和小孩就是像嗅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几乎把“你不要过来啊”写在脸上。 这就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么? 轻嗤一声,谢渊到了自家楼下,把车停好,摘下头盔,拎着包子往楼梯间走。 为了照顾当时还没成年的妹妹谢霜,也为了从根源避开室友社交,谢渊向学校申请了不住校。 这座小区属于中档,虽然有一点旧,但环境还不错,物业管理也比较尽心,最重要的是离谢渊的大学很近,谢渊已经带着谢霜在这里住了四年。 他正打算上楼,脚步突然一顿,目光转向一旁。 一楼有个没什么人使用的绿色信箱,这栋楼里大概只有谢渊会偶尔看一眼,有时能在里面发现寄给谢霜的各类邀请函。 谢渊想起醒来后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基站,还有林与卿提到的基站发送信息的方式,他凝视信箱五秒,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东西。 隔壁单元的年轻女孩出来倒垃圾,随意一瞄就看见了这一幕,她暗中关注过的帅哥在信箱前站得笔直,手里拎着包子,低着头像在沉思。 过了几秒,帅哥后退了一步,带着莫名的谨慎,仿佛信箱里有炸弹似的,最终还是打开信箱,探头往里瞧。 女孩:“……噫。” 怎么说呢,就算是真的帅,但当做出这种与空气斗智斗勇一样的举动时,还是会让人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一点问题。 女孩丢完垃圾,思忖着干脆趁机要个联系方式,毕竟平时这栋楼的帅哥都冷着脸,她不敢靠近,但今天她一发现对方脑子有病,就突然亲切了起来! 有种彼此差距变小了的感觉。 可惜,她掏出手机兴冲冲去要微信时,对方已经消失在楼道里,她甚至没听见对方上楼的脚步声。 谢渊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掏出钥匙打开门,迎着淡淡的颜料味道踏入家里。 玄关很整洁,只有一支不知为何滚到附近的蓝色颜料管略显突兀,他换好鞋子,捡起颜料管,往阳台上看去。 穿着白睡裙的谢霜坐在木椅上,面前支着画架,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像墨水一样流到地上,借着晨光,她手里的画笔蘸着深色颜料,娴熟地在画纸上勾勒。 白皙的皮肤与雪色睡裙相互映衬,手腕上一串血宝石手链更是点缀出一抹惊艳的红。 “过来吃早饭。”谢渊毫不可惜地打破这看似宁静的画面,淡淡说了一句,转去了另一边的餐桌。 听到动静,谢霜回过头,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透着一脉相承的淡漠……和睡眠不足似的黑眼圈,她站起身,幽灵一样安静地去洗手间清理被颜料污染的手指,然后坐到谢渊对面。 谢渊没等她,已经吃起来了,她幽幽的目光很快落在谢渊手腕上。 “原来如此。”她说。 谢霜声音有点小,有种霜雪一般易消融的感觉,这大约是她小时候基本不跟别人说话的后遗症。 谢渊抬眼:“嗯?” 谢霜拿起一只包子:“你一夜未归,我以为你终于去破身了。” “……”谢渊手指微微用力,在包子上掐出几个浅印,“然后?” “现在看来并没有。”谢霜咬了一口包子,忽略哥哥可怕的眼神,“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手环上那么小的字,她竟然看得分毫不差。 谢渊意味不明地支起下巴:“成年了说话就是了不起。” “嗯,哥哥反正也不会害羞。”谢霜吃相优雅,但速度很快,明显有些掩饰不住的饥饿,吃着吃着,她发觉谢渊正盯着她。 意识到谢渊注意的是自己的咀嚼速度,她冷静地陈述事实:“昨天本来打算吃泡面,但是没有了。” 没说出口的是——所以饿到现在。 相比起思想方面的成熟,谢霜的自理能力应该是负数。 谢渊把剩下的包子都放到她面前,示意了一下谢霜的黑眼圈:“昨晚通宵了是吧。” “并没有通宵等你的兴趣。”谢霜道,“很早就睡了,半夜隔壁的大叔又在发酒疯,吵醒了我,我就起来画画了。” 他们隔壁是个单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因为喝多了酒而一个人大吵大闹,砸东西。 “知道了。”谢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让谢霜好好休息什么的,他自己不是正常人,妹妹同样没正常到哪儿去。 或许,他们性格上的缺陷都用来等价换取艺术细胞了——他擅长音律,谢霜则是油画领域的天才。 两人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经常令柳巷大呼有病,而且一病病两个,但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因为他和谢霜在依稀窥见对方异常后,都很默契的懂得止步于秘密之外。 吃完了两个包子,谢渊站起身走向浴室,打算冲个热水澡,他洗完澡换了身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毛巾搭在湿漉漉的黑发上,出来就发现谢霜正在端详他放在一旁的黑色信封。 那是他从一楼信箱取出来的。 “又是画展邀请函吗?”谢霜只看着,没有碰。 “不是。”谢渊擦拭着头发,水珠顺着脖子流到领口里,“是我的。” “哦。”谢霜顿时不感兴趣地收回了放在信封上的目光,转而在谢渊身上停顿片刻,“哥哥,你能不能当我下幅画的模特,你身材好。” 谢渊擦头发的手一顿,冷漠之中透出一丝微妙:“裸的?” 谢霜点头,点到一半看见谢渊阴森的表情,改口:“只需要上半身。” “以后别问这种废问题。”谢渊把黑信封拿起来,不当工具人的态度斩钉截铁,凉凉地瞥向谢霜,“不然脖子给你拧了。” 随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 谢霜沉默两秒,突然看向窗外,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开始轻轻敲门:“哥哥,我还有件小事没说。” 卧室的门被打开,谢渊眯着眼睛:“说。” “昨天晚上前面那栋楼有人被杀了,物业来过,让我出门小心。”谢霜说起这个,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起伏,“我不出门,所以需要小心的只有你。” “哦。”谢渊不是很感兴趣,“晚安。” “晚安,中午记得做饭。” 在清晨的光里,两个有病的人达成了晚安共识。 第十二章 怪谈间斥性 卧室的窗帘点缀着亮银的音符纹饰,常年拉着,只从缝隙里渗进一丝阳光。 衣柜、书桌、床和电视机,谢渊的房间和别人的并无不同,甚至更加单调和简单一点,只有靠在墙角的吉他和古琴彰显着主人与音律的渊源。 谢渊没有立刻睡觉的意思,随意抚了两下古琴琴弦,厚重的乐器发出悠远吟颤,他站在竖着的古琴边,把半干的刘海往后一拨,倚墙打量黑色信封。 信封背面写着“谢渊亲启”,所以他在信箱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他没猜错,基站已经在关注着他了,并正用花里胡哨的方式给他传递信息。 用指甲划开封口处的火漆蜡,拿出里面的信纸,谢渊踱步到床边,将信纸展开,纸上的墨字如打印一般方正,看不出任何书写习惯。 当然,他也没有指望一个被叫做“基站”的怪谈会专门模拟手写字体,对方应该没有这么闲。 信纸有两张,都没有写满,看样子是根据内容进行了简单的区分,第一张开头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笑脸,谢渊无语地看了两眼,很难以人类的审美去评价这张笑脸的美丑。 “致谢渊: “无辜的受害者,恭喜你在怪谈游戏中活了下来,但见证过怪谈的真相后,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恐怕你已无法再脱离这恐怖的世界。 “你遇见过参与者了对吗?现在,你也是参与者的一员了。 “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对你发出邀请,指引你前往下一个游戏,努力在怪谈中活下来吧,你会获得越来越多的谈资,从而得到你曾经从未设想过的一切。 “但你也要记住,不要拒绝我的邀请,否则你将逐渐陷入痛苦和疯狂之中。 “那么现在谈谈你吧,在我看来,你更适合做一名【讲述者】,我想上一场游戏中已经有成员告诉过你讲述者和经历者的区别,我认为你有能力担任一场游戏的掌控人——比起经历者,你会和我产生更紧密的联系。 “而无论是讲述者还是经历者,都需要一些更细节的描述来彰显他们能力的好坏,讲述者的最初描述是【讲故事的人】,经历者的最初描述是【误入故事的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张带着描述的身份证明,你的身份证明就在你的床头柜上。 “给你一个好心的提示吧,当你在一个参与者的身份证明上看到不属于这二者之一的描述时,一定要对那个人客气一点,因为对方比你更强大。 “我很期待你在下一场游戏当中的表现,希望你也很期待我的邀请。” 落款是“爱你的基站”,并附着今天的日期。 谢渊:“……” 爱个锤子。 这张信纸上说的大部分内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林与卿给他透露的信息已经是比较详细的了。 他唯一没听过的就是关于身份的描述,不过这也很好懂,所谓的描述,不就是“等级”的另一种说法吗? 游戏既然分成一级和其他等级,参与者会有分级也无可厚非。 把【讲故事的人】当做一个称号,达到一定要求就晋升为更高级的称号,所以他这种新加入的人在看见拥有更高级称号的人时,就像一级小号看见了30级60级的大佬,如果得罪了他们,恐怕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谢渊猜,昨晚那场游戏里,林与卿的经历者等级应该比另外两个要高起码一个称号。 其实他本来也想成为经历者,相比之下,需要掌握流程、给经历者介绍剧情的讲述者是他不太喜欢的那一类,因为要说很多话,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交流。 可基站将他划分到讲述者这一类,他也没办法改变,只能有些不爽地眯了眯眼,决定之后参与游戏他一定每次都开真实流程赚谈资,而后偏头往床头柜上看去。 那里果然多出了一张黑色的小卡片。 卡片和现实里的身份证差不多大,上面记录着一些信息,谢渊一眼扫过去,目光在最后一个数据上停留了几秒。 【身份证明:讲述者2514】 【讲故事的人】 【讲述记录:无】 【遭遇怪谈:引魂灯笼】 【谈资:400】 他有四百谈资? 就像刚办了银行卡,却被告知卡里已经存了2000块钱一样,谢渊有一点意外,随即他想到缘由,打开了第二张信纸。 “受害者不会收到参与者的谈资奖励,但经过对上一局游戏的回顾,确定谢渊以受害者的身份获悉了真实流程,并通过引导,使经历者完成真实结局达成条件。由于讲述者未选择开启真实流程,且真实结局要素缺失,导致真实结局失效。 “特此赠送谢渊开启一级游戏真实流程的二分之一谈资,请注意,此处仅为【开启】奖励,真实流程后续任务及结局的谈资奖励不予发放。 “上局游戏共获得400谈资,总资产400谈资。 “成为正式参与者,你已获得进入基站下属设施【补给站】、【会议室】的资格。当前所在城市:怀御市,本周补给站3处,会议室1处,离你最近的补给站位于【东南商业街,雨耕酒吧,不存在的第3层阶梯】,此补给站将会在周日晚零点消失,新补给站相关信息将于周日晚零点发送。” “补给站是售卖凝聚物的场所,当前城市所有补给站凝聚物互通,进入补给站将自动被怪谈【不可忆】笼罩,在此地出现的参与者样貌及说出的人名将处于不可记忆状态,离开补给站后遗忘。” “讲述者无法使用大部分凝聚物,但仍然推荐进入补给站搜寻可用凝聚物,增大突发事故应变能力。” “由于你并无固定参与者团队,会议室暂时无法进入。” 第二张信纸上的内容到此结束,很明显,前后两张纸上的语气完全不同,前者更符合写信的样子,后者却连格式都没有,更像一纸冷冰冰的通知书。 谢渊的注意力放在几个关键词上,首先是“下属设施”,怪谈基站并不是系统,没有直接售卖凝聚物这种道具的系统商城,但凡凝聚物可以售卖,就必然会有统一的获取途径。 但他也没想到,商城……也就是补给站竟然会以现实中不断刷新的流动坐标的方式存在,他本来以为会是像“触摸任意一面镜子就能看到凝聚物购买页面”这种情况。 “啧。”谢渊不得不承认,这套体系简直完美地继承了发送消息的繁琐,但的确比较有趣。 第二个关键词是“不可忆”,信上说“不可忆”是一个怪谈,能模糊参与者对别人的样貌和名字的记忆,这一点其实和仄林中林与卿告诉他的一样。 这么说来,怪谈游戏应该也被“不可忆”笼罩着,所以参与者可以放心地在游戏当中互通姓名,不用担心在现实里被找到。 很有必要的保密措施。 第三个关键词为“固定团队”,谢渊只知道林与卿和其他人是随机到一场游戏里来的,但最后林与卿把那个傻逼手环套他手腕上,就是为了现实中找到他,和他做队友。 看来讲述者应该能和经历者们组成一个被基站承认的稳定团体,和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行动,确实会比陌生人默契安全。 等等…… 谢渊黑沉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他意识到,距离离开游戏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无论是林与卿的名字还是长相,亦或者女讲述者说话的颓废语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能确定的是,他只要付出一些精力,就能在网络世界打捞出林与卿。 甚至连那个女讲述者也并非找不到。 基站和不可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记忆。 手腕上的绿色运动手环覆盖在腕骨这一圈的皮肤上,戴久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谢渊抬手重新凝视它片刻。 是这个凝聚物本身的定向作用可以抵消不可忆的力量吗,这就意味着林与卿也记得他的脸? 还是说这种抗性只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源自于……梦中鬼城? 若是论起怪谈的强度,他不觉得鬼城会比不可忆弱,而他曾经亲眼在鬼城里看见过不同怪谈之间产生的融合效果或排斥效果,对此稍有了解。 如果梦中鬼城对其他怪谈抱着排斥的力量,它很可能会把同样属于“存在于意识层面”类的怪谈的能力抵消,不可忆恰好属于这个范畴。 谢渊伸手拿起自己的身份证明,在指尖像转笔一样转了一会儿,质感和手感倒是还不错,他又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倾向。 应该就是鬼城的原因了,如果是因为手环,他不至于连女讲述者的长相都记得。 啧,这鬼城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找上他呢…… 这个问题谢渊想了七年,因为信息不足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说不定,他能在怪谈游戏里得到一些提示。 活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地拉伸,谢渊打开衣柜瞅了一眼,确定还有能混入酒吧的衣服之后,面无表情关上柜门。 他打算今天晚上去补给站看看,起码通过里面凝聚物的价格了解一下谈资的购买力——没记错的话雨耕酒吧在晚上9点之后才会营业。 在他印象里,这是家有些混乱的酒吧,只允许成年人进入,二楼需要会员登记,但一楼的小窗台上有个很好的翻越点,可以直接上到二楼,楼上没有监控,但有站岗人员,最佳的逃生路线是…… 谢渊轻咳一声,及时住脑。 再不住脑,他就要开始想起当初兼职调查婚外情时,看到调查对象在雨耕酒吧二楼包厢里和服务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第一章 窗外穿红绣鞋的女人 嘀嗒。 滴……嗒。 一滴粘稠的血坠落在地,破旧的木屋墙壁上晃过阴森树影,月光淡淡地从缝隙中散落,照在木屋小床上昏迷的谢渊身上,周围静得只能听见他低浅的呼吸声。 窗户上的玻璃已经破碎了,留下了一点点危险的碎茬儿镶嵌在边框中,静谧与疼痛占据了谢渊全部的感官,他的手腕搭在床边,手指被液体染红,轻轻颤动间,又一滴血顺着指尖滴落下来。 好疼…… 谢渊的睫毛也开始颤动,处于意识回笼的边缘,最先复苏的是他的听觉,一个女人的声音混在不成调的小曲中,隐隐约约,若即若离,让他仿佛飘在虚空中的意识逐渐有了重量。 谁在哼歌? 当他下意识开始思考,脑细胞重新活跃,便瞬间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噩梦般的心悸感促使他猛地睁开眼睛,所有朦胧的感觉如海啸一样席卷而来,寒冷、潮湿、粘腻和剧痛接踵而至。 他眼中的焦距重塑,察觉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屋子里有着淡淡的霉味,身下的床板坚硬而冰冷,正对着的天花板上黑漆漆一片,却漏了几个破洞,竟然是如今很少见的茅草顶。 女人哼歌的调子也清晰了不少,诡异的小调没什么规律,更像是兴起之后便随意发出点什么声音,配合上可以从破碎的窗子外看见的重重树影和黑色的天空,显得尤为蹊跷。 她好像就在屋外徘徊……或许就在木屋的门边?谢渊想。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动声传来,谢渊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他很快听出这不是敲门,而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门口敲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剧痛从他腹部传来,尽管他反应极快地压制了咳嗽的欲望,仍不可抑制地漏出了一声难受的短音,喉咙里的腥甜味道刹那间往上翻涌,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将血液和不适感都吞了回去,然后凝神倾听。 还好,有沉闷的敲动声作为掩饰,外面的女人似乎并没有发现他的动静,不一会儿安静下来,她甚至有哼着歌逐渐远离木屋的趋势。 很奇怪,谢渊想。 他刚刚醒来,不知道自己在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尚且没有搞清楚身上有多少地方受了伤,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在这个一切都是未知的新环境中,门外的女人才是最有危险性的。 对她的警惕甚至盖过了观察四周和自身的优先级,直到确定这女人逐渐往远处走去,谢渊才微微放松绷紧的身体,眨了眨眼。 “绑架?还是又遇到了奇怪的事……”他用低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然后抬起了手。 从醒来开始他就觉得手上触感有些不对。 偏过头,将手凑到月光和双眼之间,他那双通常会让人觉得有些畏惧、感到过于冰冷的眼睛微微眯起,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手上的情况。 全都是血。 暗红的血液布满了他整个手部皮肤,场景看起来十分可怖。 谢渊面无表情地握拳,又放开,从神经反馈中确认这些血不是由于手受伤而造成的。 他的腹部在一阵一阵的疼痛中几乎痉挛,谢渊低下头去,终于开始在意腹部的伤口,他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先检查了一下衣服,白天穿的工装裤和运动鞋还好好的,上面的衬衫扣子却全部被解开,一卷包扎潦草的绷带缠在他的腰上,紧紧的束缚着他的肌肉。 “腹部受伤,活动时能感觉到针线的拉拽,应该出现了切口,并且被草率缝合过。”谢渊用较为干净的左手摸了摸绷带,并没有往外渗血,情况还不算太糟糕。 但他紧接着顿了顿:“腹腔里面有一股挤压感……是有人往我肚子里塞了东西然后缝合的吗?” 他瞬间想到了刚才那个未曾谋面,但调子久久不散的女人。 “……”谢渊依旧没什么表情,尽管检查出了身体的异样,也依旧看不到多余的情绪,仿佛感受不到惊恐、焦虑和畏惧。 他梳理着发生的事,自己好像只是莫名其妙昏迷,再睁眼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夜,而且他还被一个疑似绑架犯的女人留在了木屋里,腹腔中被塞入了未知物品,现在更是要想想怎么才能搞清楚自身所在位置,并且逃到一个存在顺风车这类逃脱工具的公路上。 “麻烦死了。”轻嗤一声,谢渊翻身下床,一手扶着腹部,一手随意在敞着的白衬衫上擦了擦血,鞋底踩过地上的血迹,他谨慎地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木屋外有一条狭窄的泥土路,望不到头,两侧都是参差的树木,深春,树下的落叶并不多,稀疏又零散地在泥土上铺了一层。 看到这环境,谢渊眼中的冷冽稍缓。 这地方他认识,市郊,仄林。 白天,他就是受发小委托,找发小在仄林拍摄稀缺植物昆虫的摄影师表姐,所以独自进入仄林。 因为那个表姐是个工作狂,常常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还不接外界消息,导致他发小柳巷想找人也打不通电话。 他和发小都是市里大学的大四生,快毕业了,恰巧发小今天临时有事,就拜托他往仄林走一趟,谢渊中午进入仄林,后续的记忆有些模糊,就像有些人做了梦,醒来却只依稀记得一点点画面,对内容一无所知一样。 他再醒来就是在这里。 看来,自己并没有被转移得很远。 想到自己其实是来仄林找人的,谢渊抿了抿嘴唇,试着在小小的屋里到处走了走,他的手机原本放在裤子口袋中,现在已经不翼而飞,如果是那个女人拿走的,手机还有保住的可能。 或许被藏起来了。 毕竟正常人伤成他这个样子,要么瘫在床上因为剧痛无法动弹,要么大概率抓紧时间逃跑,应该很少会有人像他这样还有精力和胆子去找自己的手机。 但也有可能被那女人带着扔到了林子里,这样就很麻烦了,谢渊觉得自己的手机还挺贵重的,重新买一部加上办卡,会耗费他很多钱。 他将会付出另外的价钱……这不能忍。 谢渊尽量小声地将屋子翻了一遍,其实这个木屋里能藏东西的地方也不多——床下、枕头下、破损的木柜抽屉里、角落里的杂物堆,以及另一个角落里,用竹子编成的胖圆筐中。 木屋的地面有很多杂乱脚印,谢渊一看就知道都是他的,但大多数脚印不属于昏迷醒来的他,只可能是他昏迷前留下来的,那段记忆没有了,或许需要缓一缓才能突破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回忆起来。 他翻翻找找,不小心碰到了杂物的一角,“彭”的一声,一把染血的柴刀从靠墙而立变成了躺平。 柴刀刀口出现了锯齿,还有点卷刃,上面的血迹有深有浅,有些地方甚至接近于黑色,不知道究竟使用了多久。 谢渊观察了一下,心中暗想,这应该是那个女人的东西,她用这把刀砍过什么?我腹部的伤口不会是这把刀弄出来的吧,细菌会不会感染? 暂时先让柴刀这么躺着,谢渊将手伸到竹筐中的时候,摸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一瞬间,“人头”这个词汇闪过他的脑海。 于是谢渊将那东西扯了出来。 啧……虽然是人头大小,但终究不是人头,是个白白的圆灯笼,摸着也不像是人皮的,只是一种不好破坏的轻纱。 白色轻纱上用毛笔写着一个红色的“死”字,颜料在干涸过程中有些许下坠,导致字体走恐怖风,看着不太吉利。 晃了晃灯笼,谢渊玩了两秒就把东西放到一边,继续往筐里看。 在竹筐底部,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拳头大小的木塞罐子,罐子上的纹路看不清楚,隔着塞子,有一股奇异的香味散发出来。 没有手机,还是不浪费时间了……谢渊不认为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顺走一只罐子带回去研究。 他扭头继续翻找,一边找一边留心注意屋外的动静,免得那个女人回来他没发现。 幸运的是,他在木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连屏幕都没有碎,锁屏上显示现在是零点二十分,指纹解锁之后,手机显示还有48%的电量,紧接着满格的信号也映入谢渊眼帘。 谢渊没有多高兴,而是有些犹疑地点开了微信,最上方的聊天记录就停留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而上一条有回复的微信是下午三点,他的发小柳巷给他发了一条消息,询问他到哪里了。 他的回复一贯的简洁:仄林。 下面都是柳巷接着发来的问候。 “这么快啊。” “我表姐住得比较偏僻,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我。” “你是不知道,这个教授的讲座一点意思都没有,表演系得听就算了,我一个导演系为什么要来凑热闹?有这个时间我好好完善一下我的毕业作业不好么……” …… “大佬你干嘛呢?谢渊?谢哥?” “不是,虽然你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回消息,但直接无视我是不是就有点牲口了,你理理我啊。” 这些信息从三点贯彻到九点,终于停歇了一会儿,十点多,柳巷发来了最后一条消息。 “你不会出事了吧,还不回来?仄林离我们学校也没那么远,你爬都爬一个来回了,十分钟内再不回我,我就去找你了。” 再之后,聊天记录里一片寂静。 谢渊嘴角勾了勾,但转瞬间就恢复了那副沉仄的表情,他将聊天记录向上滑动,也能看见他和柳巷之前的部分对话,谢渊将目光停留在柳巷因为周五下午临时多了一节讲座要听,所以拜托他这个没课的人帮忙去仄林给表姐传话的消息上,凝视了五六秒,然后在打字框里输入“受伤,想办法定位我,来救”几个字。 他抱着尝试的心态发送了出去,消息前面转着个透明的圈圈,最终变成了一个红色感叹号。 “还真发不出去。”谢渊对此有些隐约的预感,因为醒来后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和一般的绑架并不相似。 他看看满格的信号,又打了个电话过去,听筒里传来没有感情的女性电子音,拨不通的理由是“不在服务区”。 他的微信里一个群都没有,聊过天的也没几个,此刻很难确定究竟是信息双面中断,还是他单方面发不出求救。 就在谢渊将手机塞入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柴刀当作武器,打算就这么先离开木屋的时候,哼唱的调子又出现在了他的耳膜上。 谢渊瞳孔一缩,迅速在窗边瞄了一眼,狭窄泥路的尽头隐约出现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 女人长及腰部的头发半遮面,面容不清,手里提着一盏红灯笼,红光映在裙子上,一时间竟分不清这究竟是白裙,还是血裙。 最重要的是,谢渊从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女人裙子下方那双红绣鞋的鞋背。 这意味着…… 这女人,是飘过来的。 这是个鬼吧。 他握着柴刀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着白,恰在这时,手机里又出现了新消息。 一个陌生号码一连发来好几条短信,上面写着: 【你因为距离过近被卷入怪谈游戏,目前身份是受害者。】 【给受害者的唯一提示——此刻你应该放下刀,躺回床上,装作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怪谈是不会被杀死的,你杀不了她。】 【不用太恐惧,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怪谈……游戏? 是谁在这个时候精准地发来消息?就好像一直在注视着他一样。 谢渊眉头皱了一下,反应了一秒,脑海中闪过女人飘着的身影和垂直于地面的红绣鞋,他目光一颤,忍着腹部传来的痛感,麻利地把翻乱的东西放回原位,甚至把手机也放回柜子里。 这么做耗费了一点时间,他略长的黑色碎发凌乱地盖在额前,像一具尸体似的躺了回去,还认真地把手搭到床边,完美复制。 躺在到处都是血痕的木板床上,闭着眼睛的谢渊看起来少了几分攻击性,使他年轻而优越的皮相的冲击力被放大,如果固定一个方框,那就是不用调整的灵异杂志封面。 有些无法回溯的细节,比如地上杂乱脚印变得更加杂乱,以及他为了擦手而染上更多血迹的白衬衫,谢渊也无法复原,所以没有纠结。 鬼不太会在意细节,对吧。 闭着眼睛,谢渊默默地想。 反正他以前见过的鬼都不注重细节。 …… …… 作者ps:前排避雷,正文主角无cp,一些配角有自身感情线。 和谐看书,不喜欢看的话我们和平分手,走前勿留分手信,切勿扰乱正常读者阅读体验~ 发言莫要戾气太重,正常建议我会听取,骂人和发泄负面情绪过重会删除,以个人感观引导他人、传播不实言论将删除和禁言。 很抱歉为确保大多数读者看书开心,在这方面会严格一些,避免不必要的误解和冲突。 感谢阅读,祝各位生活顺心,看书愉快(? ̄?? ̄??)?? 第十三章 我家里有矿 晚上十点,天空深黑,正是东南商业街热闹的时候,超市亮着灯,小吃摊边人来人往,年轻人打扮时尚,三三两两在街上肆意说笑,偶尔路过几个穿着睡衣的附近居民,也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怀御市唯一一所一本艺术院校就在附近,除此之外,周围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好几座专科学院,再远一点,还有商圈的几座办公大楼。 东南商业街的位置确实是得天独厚,堪称怀御市东部的商业中心,人流量密集,几乎什么合法娱乐场所都有,因此,当谢渊戴着耳机仍然无法抵御夜色下的声浪时,他就很想把离他最近的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大嗓门掐住脖子扔远点。 “呀,不好意思!” 一个似乎喝了点酒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从旁边撞了过来,知性风的白色吊带短裙外搭了一件短短的马甲,谢渊抬手挡了一下,没让人趁机扑自己怀里。 他斜睨着她,女孩立刻站直了冲谢渊笑:“撞到你了,没事吧?” 女孩身后,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也笑作一团对谢渊比道歉的手势,其中一个男生看起来已经喝高了,朝谢渊扯着嗓子开玩笑:“玲燕不是有意的,我们谁推了她一下,嗐,谁知道撞到一大帅逼啊!帅逼把口罩摘了给我们看看呗!” 女同伴也在喊:“这机会你把握不住,让开,让姐来把握!” 谢渊:“……” 又是拙劣的搭讪。 自从踏进商业街范围往雨耕酒吧的方向走开始,他已经遇到三个眼瞎敢上来找他要微信的人了,明明他已经戴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屏蔽不了那些火眼金睛的“老手”。 他没兴趣一个个应付搭理,因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是一句“滚”。 当下,在撞到他的女孩子掏手机的瞬间,他就收回目光,沉默不语扭头就走,只剩下女孩的同伴在原地有些不满地起哄。 周围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吃瓜笑声,然后或多或少将目光停留在谢渊身上。 有个艺术类院校在周围,每天晚上这条街上都会出现很多长相出众的人,但谢渊仍然可以第一时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尤其是他为了能混入雨耕酒吧,换了他唯一一身堪称“张狂”的春装,黑色加上浮夸的设计感,属于一瞧就不怎么正经的那种。 自己挑的衣服带来的负面效果只能自己忍着,否则搁平时谢渊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有人敢上来撞他,他一定让对方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好在目的地快到了,谢渊干脆将一只耳机取下来,耳机线松松垮垮垂落,又走了几步,低调的雨耕两个字就突破了其他招牌的遮挡。 酒吧的旁边,不同牌子的奶茶店相对而望,排队的人都不少,还有混杂在阵阵人声中“你爱我~我爱你~”的走调歌声,很快就变成了“红伞伞~白杆杆~”,谢渊太阳穴突突两下,无视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噪音筒,踏入了与之对比略显冷清的酒吧大门。 从外观上看,雨耕酒吧设计得十分高端,却又诡异地维持住了一种暧昧氛围,入口的门廊处站着两个黑衣黑裤的男迎宾,谢渊不动声色地瞥过他们的站姿,毫无疑问,这两人其实是保安。 越过门廊的时候,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他一下,要求他出示身份证确认年龄。 谢渊没什么负担地配合着,通过了确认之后,他抬腿走入酒吧里间,推开专门设置的隔音门,声浪顿时便随着里面的暖风扑在他脸上。 天花板上悬挂的彩灯球随着激烈的音乐一闪一闪,晃着所有人的眼睛,舞池里的人们跟随着打碟师的动作群魔乱舞,一阵又一阵不知起因的欢呼带动着疯狂的因子,搅浑了透着酒味的空气。 “好他妈吵啊……”谢渊苍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他转身朝着较为安静的卡座方向走去,吧台的客人正和女调酒师暧昧地闲聊,形形色色的人们坐在不同的卡座里,脸上或带着虚假的笑意,或带着刻意的忧郁,还有些则对自己的目的性不加掩饰,眼神飘荡在舞池中,寻找晚上的猎物。 可这些只是芸芸众生撕下伪装之后对欲望的妥协,这座建筑中最不能被人看到的,永远都在二楼。 他将身形控制在最角落的阴影中,避过了大部分扫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向厕所旁一片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有个设置了格挡的小窗台,是专门提供给人吹风和抽烟的,谢渊不是很走运,这会儿小窗台上站了两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 “所以说这些新来的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要无能狂怒了哈哈哈……” “确实啊,真是笑死,他还真以为这项目用两顿饭就能搞到手,老子早就——” 谢渊走进去的一瞬间,两个中年人的话题戛然而止,他们脸上还带着笑意,吞云吐雾,佯装出一派尽在掌握的成功者姿态,用挑剔和略带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前卫的年轻人。 呵,看来谈论的还是什么不能被别人抓到把柄的话。 谢渊胳膊往窗台的栏杆上一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吹风醒酒的姿态,外面是商业街的背面,与街道内的繁华截然不同,背面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连接着常见而朴素的马路。 他仿佛被打量的目光惹烦了,皱着眉,语气冷漠:“有事?” “小兄弟是个生面孔,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其中一个啤酒肚明显、个子有些矮的男人背靠栏杆,朝他呵呵笑着,“头一次来?” “……关你什么事?”谢渊揉了揉太阳穴,他手上带着中二青年十分热衷的露指皮手套,扮演着一个涉世未深脾气暴躁的二世祖,“这个地方你家开的?” “嗐,哪能是这意思呢。”另一个更壮实一些的男人挥了挥手,“小朋友这外形条件,要真来了咱肯定有印象,啧啧,来找妹子?有没有兴趣去我们那桌喝两杯?” “我们那桌好几个单身大美女,你这样的她们肯定喜欢。” 两人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殷勤,谢渊不耐烦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八人卡座里坐着四个布料节省的年轻女人。 “有没有认识的?”壮实的中年男人打趣地扬了扬手中的香烟,香烟头火光明灭一瞬,“都是我们公司的主播哦~” “小帅哥有没有兴趣到这行里玩玩,我敢保证,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天天往摄像头前面这么一怼,粉丝也少不了。”啤酒肚男人配合着同伴,给貌似有些喝醉的谢渊画着大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你都想不到!到时候像这种水平的美女,随你挑了都。” 妈的智障。 谢渊嘴唇动了动,还好有口罩帮他挡住,原来这两个是网红公司的人……骗小年轻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对主播这行倒是没什么偏见,柳巷家的公司底下就有娱乐行业,招了不少游戏主播和视频主,但像这种一看就知道打着擦边球的垃圾公司,他连敷衍都不想给。 谢渊表现出明晃晃的不感兴趣,让两个中年人的热情稍微减少了一些:“不心动?” “我家里有矿。”谢渊语调冰冷,扭头凝视着他们,刘海半遮下,漆黑一片的双眼里毫无生机,宛若一个死人,突然让两个中年人感觉到一丝奇怪的惧意,就像身处停尸间的时候,储尸柜突然自己打开了的那种感觉。 然后在蒙着白布的尸床下,一只泛着青色的手伸出来,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说的,反正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卡座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后知后觉的惊悚。 “发生什么事了呀?刘经理。”短发的性感女人带着笑意将一杯酒推到啤酒肚男人面前,“怎么和赵经理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什么,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小年轻罢了。”虽然心脏仍然因为心悸而快速跳动着,啤酒肚刘经理也依然在嘴上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强作镇静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另一边,终于将两个无聊的人打发走,谢渊冷笑了一声,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利落地踩上了栏杆顶端,发力向上一跃,双手扣住上面墙壁的凸起,借助臂力将自己往上送了送,迅速握住二楼栏杆缝隙。 二楼的阳台基本上不会有人,今天也是如此,空荡荡的。 确认过安全之后,他腰部往侧面一荡,就用一条腿卡住了栏杆,身体一翻,稳稳立在了阳台栏杆之外狭窄的落脚点上。 面不改色地跨过栏杆,谢渊轻车熟路地从阳台潜入了酒吧二楼走廊,这里明显比一楼安静得多,灯光昏暗,每个包厢的门都紧紧关闭着,为了保证vip客人们的隐私,站岗人员很少,现在反正是方便了他。 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 谢渊脚步未顿,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第二章 她飘走的速度有些慢 寂静中,呼吸和心跳声被放大,紧凑的时间让谢渊的心脏跳动得很剧烈,他强迫自己克制身体反应,让呼吸平缓下来。 哼着歌的女人近了。 在闭上眼睛之后,人最敏锐的感官就是听觉,灯笼摇摆中磕碰到木板的声音,袖子抬起导致的衣料摩擦的声音,都是如此清晰。 她要推门了,谢渊默数着。 下一瞬,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动挑战着谢渊的神经,房间的角落位置有一声轻响,拂过身上的冷风猛烈起来,很快又减小,随后门的异响和女人的哼唱同时停止。 谢渊虽然没睁眼,但他通过这些细节,已经可以在脑子里推测出这个脚不沾地的女人的行动轨迹——她推门进来了,大概是在墙角放下了提着的红灯笼,然后又关上了门,然后…… 她不唱歌了,会做什么呢? 一定有事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比如……他? 一缕发丝从上方垂落,发尾碰到了谢渊的脖子,有些痒,还带着一种难以描述的古怪凉意,让他脖子上的皮肤不受控制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谢渊的头皮也是有点发麻的,艺术生的想象力和一贯存在的逻辑在他脑海中编织出了一个怪诞却又分外真实的场景。 那个女人……应该就飘在他床边,探着头,带着和歌声里相同的缥缈和荒谬,从正上方打量着他的脸,像在看一个捡回来的工具。 往肚子里缝东西的工具。 脖子边的头发落下了更多,堆到了一处,显然,那个女人不满足现在的距离,她一定低下了头。 谢渊的脸上、头发上,甚至是锁骨和胸膛上都被垂下来的发丝覆盖,他脑子里的画面也有了变化——女人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直到和他面目相抵,差一丝就会碰到他的鼻子。 她凝视着他。 谢渊松了口气,起码这样,女人关注的是他的脸,就更不会注意到白衬衫以及地面上的细微区别了。 他的呼吸节奏仍旧平稳,气息交换得有些深,符合昏迷或熟睡状态,但他也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没有那女人的。 他于是知道,这个女人不会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过得很慢,谢渊不愿意让自己失去对时间的感知,坚持默数着秒数,大约二十秒之后,落在身上的头发慢慢抽离,哼唱声重新响起,这样一来判断位置就简单多了,他听见女人从床边离开,飘向了柜子——放着他手机的柜子。 那只柜子同样破旧,有三个抽屉,除了最下层空荡荡的只有他的手机,上面两层都堆放着他不太能辨别的工具,刚才时间不充裕,他一看抽屉里是一些刷子一样的东西,就转移了注意力,没有细看。 不过这意味着,女人现在大概率背对着他。 空气中传来抽屉打开的响动,谢渊果断眯起眼睛,偷偷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与刚才的昏暗不同,角落里未曾熄灭的红灯笼给他带来了新的视野,整个屋子内部笼罩在一层晦涩红光里,女人黑发黯淡,穿的确实是白裙子,红绣鞋的鞋底黏了一层黑泥,这种泥巴在仄林里不少见,潮湿的地方都有。 鞋尖离地面只有几厘米,不仔细看,可能不会发现她并不是站在地上,不过,既然是飘着的,鞋底的黑泥就有些奇怪。 女人的背影看起来很纤细,薄薄的肩膀仿佛一捏就断,她在柜子里专心翻找,没几下就拿出好几支不同的刷子,谢渊注视着她,看到她弯腰往破碎的窗户外伸手一捞,捞回来一只小圆凳,然后将凳子摆在胖竹篓旁,身体侧了过来。 她拖过竹筒,把写着“死”的白灯笼拿出来放到一边,又捏起一个小罐子,黑色的头发搭在侧面,谢渊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手指很修长、纤细,又惨白,指骨透过皮勾勒出明显的轮廓,好像她的手上没有肉一般。 紧接着,女人自己将头发往后拢了拢。 谢渊能看到她半张脸了。 那是一张……和身体的瘦弱截然不同的,圆润的脸。 她眉眼意外的悲苦,眉尾向下,眼角也向下,和白灯笼上下坠的红色颜料异曲同工,如果她没有哼着怪诞随意的小调,恐怕谢渊会以为她在哭泣。 谢渊注意着罐子、刷子和她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感觉这一幕有点像班上他不记得名字和长相的女同学们在课间给对方化妆的样子。 果然,女人拔出了罐子的木塞,用手指从里面挑出黏稠的东西,直接抹到了脸上,然后用刷子一点一点,细致地刷匀称,伴随着她的动作,一股浓烈的香味飘入谢渊鼻腔。 很好闻的味道,没有大多数香水的刻意,更没有大多数化妆品无法避免的化学工艺的气味,反而让人很舒服,甚至是……会有些迷蒙。 谢渊就这么看了十分钟。 女人把整张脸涂了一遍,满意地将罐子、灯笼放回竹篓,刷子归位,然后打开了屋子的门,从门外提进来一桶水。 谢渊闭上眼睛,避开和女人面对面的角度,等到水声不断响起,他才重新看过去。 女人坐在刚才的小圆凳上,弯着腰背,正在清洗那把柴刀。 黑发再次盖住她的面容,谢渊只能看见那双手不断舀起水浇盖在刀身上,惨白的皮肤和刀身上黑色的血印形成很有冲击力的对比,一边洗,女人一边发出类似笑声的调子,瘆人又怪异。 墙上映照着女人扭曲放大的影子,看起来像磨刀。 突然,屋子里的红灯笼闪了闪,里面的灯芯有一瞬间的明灭,让谢渊视线中的红光跟着闪烁了几下,女人的歌声停了下来,猛地扭头看向灯笼,红灯笼仍在明暗不止,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一直在吹它似的。 “啊——” 女人却突然生气了,发出一声刺耳尖叫,她直起身体,把没洗完的柴刀扔在地上,提着明明灭灭的红灯笼就冲出了屋子,门都没关,谢渊眼睁睁看着她沿着小路,以一个比他慢跑快一点点的速度远去,直到消失在尽头。 “呵。”谢渊迅速坐了起来,发出一个不带感情的单音节,根据这个女人……不,这个提灯女鬼的反应来看,红灯笼的光应该可以为她提示一些东西,有个她在乎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她必须赶过去。 但这速度着实不快。 谢渊一边下床熟练地取回手机,一边垂眸想,速度不快的鬼并不意味着弱,相反,这样的鬼,恐怕会拥有很特别的能力,他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如果遇到鬼打墙之类的结界,那就另想办法,总好过躺在这里挺尸。 根据手机上收到的消息,他装了一次昏迷,果真安全存活,但不意味着下一次他还能不受影响,毕竟,女鬼都在洗刀了,而且是在凝视过他之后。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收信栏,本想看看那个给他所谓“提示”的奇怪的人有没有发来新消息,结果翻了一下,连刚才收到的信息都不见了,他目光黑沉,意味不明地捏了捏指节,将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捡起地上湿漉漉的柴刀,往门外走去。 春夜微寒,谢渊敞着衬衫,裸露在外的皮肤传来一阵阵不适应的细微刺痛,他也没在意,象征性扣了一枚扣子,首先打量四周。 这是他醒来后首次离开这座破茅屋,和他推测的一样,这里就是仄林的环境,实际上关于仄林,他已经听过不少传说了,什么主播深夜探险再没回来,什么路人神秘失踪,什么仄林白天和晚上就像两个地方,会有女人的哭声之类,各个版本的传说在一张张兴奋的嘴的开开合合中流传,真实度可想而知不会高到哪里去。 比如他就没听到女人哭,只听到走音的调子了。 他转过身,回头看向屋子,在苍白月光的照耀下,一些细节勉强能被注视到。 屋子外墙上有很多长钉,上面挂了一些麻绳、扫帚、小灯笼,还有破破烂烂的渔网,尽管仄林里没有湖也没有河流。 墙壳有大片大片脱落的痕迹,在地上积累了一层厚厚的墙灰,靠近门的位置有一处还算白的新脱落点,上面孤零零嵌着一根没挂任何东西的长钉。 他刚醒过来时听见的敲击,应该就是这枚新钉子导致的。 谢渊对这间茅草屋失去了兴趣,他决定往女鬼反方向,也就是屋子后面逃跑,只要能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去医院,取出腹部被塞进去的东西,免得感染发炎。 然后该找柳巷那个富二代报销医药费。 他一边用不停歇的思考和臆想转移对腹部痛感的注意,一边拎着刀往屋后走,刚过拐角,他突然结结实实撞到了一个带着温度的东西,在直接被撞倒的同时,还听见了一声陌生的“嘶”。 谢渊下意识伸出胳膊往下撑了一下,避免屁股砸地,随即便感觉腹部伤口被撞得有点撕裂,剧痛袭来,冷汗一瞬间渗透全身,他瞳孔地震——医药费会变得更贵吧。 而后谢渊刀尖一挑,在很短的反应时间里树立起防线,这才抬起头。 略长的刘海搭在眉前,也给谢渊的上半张脸遮出淡淡的阴影,他失血过多的脸异常苍白,漆黑的眸子透露出烦躁的攻击性,身上血迹斑斑,连绷带都开始往外渗血,像漫画里狼狈又血腥、即将走向死亡终局也不屑悔改的高人气反派。 “咦,这儿竟然还有人?”撞他的东西说话了,语气中有讶异,有试探,也有不同寻常的镇定和飘散在上扬语调里的,不应该出现在这种环境下的漫不经心。 谢渊觉得有点烦,因为疼。 疼到脑子都有一点混乱,这个时候还在分析扇形统计图,就差三分凉薄两分讥俏了。 不过,好歹对方是人类,从结局上看,比拐角撞鬼要好上一些。 他打量起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月光刚好在此时被云层遮挡,他只能看出对方是个个子挺高的男人,轮廓不臃肿,肩背挺拔,居高临下望着坐在地上的他。 谢渊自己也不瘦弱,从没有被直接撞倒的经历,他刚才感觉像是撞在了一堵墙上,对方根本纹丝未动。 “你是……受害者?”那人又问,“有趣,你走路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人说到受害者三个字,不像是提起一个宽泛的群体,而是一个很有指向性的名词,就仿佛在问“你是不会写英语作文的李华吗”这种问题。 让谢渊一下子想起,那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里提到过的——有玩家会来援救受害者。 所以……玩家? 第十四章 你有独特的癖好? 如果说需要谢渊判断所谓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会出现在哪里,他只会给出两个答案,一是原本的楼梯位置,二是二楼最里端走廊的尽头。 毕竟这是一个怪谈嘛。 在很多坊间传闻中,常会提到好好的楼梯突然多了一层,又或者故事主角深夜独自出现在某栋建筑里,走过熟悉的走廊,却发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条向上的楼梯,通向这些主角未知的空间。 然后主角们便会在惊疑和害怕之中,又带着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好奇,抛弃了人类对危险的躲避本能,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死亡的路。 而实际上操纵着主角们的是一张张传播着这个故事的嘴,它们希望故事有更多波澜,所以赐给主角机智和大胆,却让主角在最初就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故事经不起推敲,但听众本来要的就不是逻辑,而是想在平凡的生活里,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足够特殊的世界。 所以怪谈只是怪谈,而并非真实。 换句话说,怪谈中起码有一半的元素是人类所想,人类所渴望。 也正因如此,怪谈必然有着规律和足以让人全身而退的漏洞,因为即便一个怪谈在口口相传中早已和最初的版本南辕北辙,人类也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刻在所有活物基因里的本能。 谢渊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分辨“人言”与“真相”的区别,纷纷扰扰的虚妄和神秘,实在是太容易抹去一个活人的智慧了,但与之相反,只要懂得把握其中的平衡…… 推测出怪谈的过程、结果、捷径、乃至破解的方法,都变成了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哪怕在有些故事中给多出来的阶梯按上了“上去必定死亡”这种看似无解的设定,也只是虚假的无解,就像鬼城中咖啡馆的老板娘一样—— 不上去就好了,不靠近就好了。 其实谢渊也没有想到现实中会出现一个基站,会出现这种“怪谈游戏”,浮于表面的危险与更深层的支撑怪谈的真相在游戏里诡异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更合理也更恐怖的故事。 虽然他一度痛苦于鬼城的存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是说已经习惯也好,还是“心理扭曲变态”了也好,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抵触更完美的“怪谈们”的出现,甚至对此有些超乎寻常地感兴趣。 他想听见基站给他带来的新故事。 像是一个人往下坠落,触到底部之后,他看不见头顶的光明,却也摸不到更深的黑暗,某一天,他认为的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隙,往下看去,那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 在自知已经回不到原点的情况下,谢渊会选择跳下去的。 时间悄然地流动。 一楼疯狂的音乐声透过厚厚的地板,固执地在二楼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谢渊在走廊中慢慢地前进,他会挑选最合适的时机,避过站岗人员的视线——制造点动静控制站岗人员们视线的朝向,真做起来远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为人们都相信着自己,大脑神经宁愿认为一切突兀的举动都是自己的灵光一闪,也不会优先去怀疑这是自己被暗示的结果。 当他终于来到楼梯口,看见那本不该存在的向上延伸的楼梯时,只觉得毫无意外,又理所当然。 口袋里的身份证明微微发热,谢渊踏上了那条楼梯。 周围的灯光昏暗而隐晦,楼梯一眼望不到头。 他一路向上走着,两侧的墙壁逐渐被黑暗侵蚀,几分钟之后,他仿佛走在一个悬空于黑暗之中的无尽长廊,左右都是令人心悸的黑,楼梯本身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本应是神秘到有些令人敬畏的场景,谢渊却拧起眉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爽地吐槽到:“这么高,我是来爬山的么。” 还在这儿玩“一线天”? 周围的空气似乎震颤了两下,传来人类无法理解的情绪,下一瞬间,谢渊前方的楼梯上浮现出了血红的油漆,一个大而潦草的红色箭头跨越了好几阶,上头是血红色的“快到了”三个字。 视线尽头的楼梯被黑暗消融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孤零零矗立在那里的门。 谢渊:“……” 原来这“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听得懂人话。 他是不是几分钟前就该嫌弃一下的。 快走几步,他很快来到了门前,没有犹豫,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搭在门上用力一推。 门被打开了,声音很轻微,似曾相识的光芒从门内渗透出来。 门里的补给站竟然是雨耕酒吧一楼吧台的样子。 不过此处空间就要比一楼小得多,大约只有50几平方,只囊括了吧台和几张卡座。 吧台里,调酒师正拿着一瓶酒,手臂前倾,坐在吧台的一位客人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旁边站着红裙女人,正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的男伴身上。 卡座里,每个人的坐姿都不尽相同。 这个画面,在“补给站”中被永恒的定格着。 谢渊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补给站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像雕塑一般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在光影交织中,一张张被怨念、悲悯、愤怒、疯狂和憎恶渗透入骨的脸也随之凝固。 这是什么鬼……酒吧主题蜡像馆? 他走到那个红裙女人面前,女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后依偎在同伴身上,但那张脸上却只有极为强烈的憎恶表情,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瞪得很大,两行血泪沿着眼角一路流经面颊。 她不会动,也不会呼吸,血泪似乎也不带任何温度,只有强烈的情感透过她的表情朝谢渊宣泄。 谢渊沉思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戳一下红裙女脸上的血液,旁边突然多出一个有些英气的女声:“哈,你喜欢这一款?那也不能在这里做出些变态行为哦~” 他眼睛一眯,猛得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穿一身男装的年轻女孩混在卡座中的“蜡像”之间,十分惬意地翘着二郎腿,朝他晃了晃手中红酒。 “你——”谢渊眼底闪过一丝谨慎,卡座那边本来就暗,刚刚他一眼扫过的时候,其实有看到这个女孩,但对方刻意没有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和身旁那些“假人”没有区别。 “噗哈哈,该不会真吓到了吧?”女孩放下二郎腿,借着惯性站了起来,径直来到谢渊身旁,往吧台上一靠,唇上涂抹的口红和她手里的红酒颜色有些相似,都透着股鲜血般危险的诱惑。 发现谢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唇上,女孩神色中出现些许意味深长,她嘴角向上勾着:“怎么会吓到呢?该不会你刚才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啊,她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漂亮,难道你有独特的癖好?” 谢渊本来在想,这种口红颜色很适合给谢霜当颜料,就听见这女孩开始调侃他的x癖,他抬眼,淡淡地说:“没有这种兴趣。” “那你刚才~”女孩明显是在故意开他的玩笑。 谢渊并不打算搭理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但很显然,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来到补给站的游戏参与者,而且应该比他懂得多。 既然送上门来了,还一副很喜欢交谈的态度,不在她身上得到点信息就说不过去了。 “这些是什么?”谢渊知道自己面对这种女孩的优势在哪,他面无表情地问着,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尸体、蜡像,还是人偶?” “哈?”女孩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第一次来补给站?” 谢渊歪了歪头,故意表现得略显茫然,用沉默承认了这个问题。 “难怪……会被我吓到,还对这些人这么好奇。”女孩果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挑了挑眉,“补给站本质上也是个怪谈,特色就是这样,会塑造出当前坐标建筑里的特有氛围,这些人嘛……不是任何生命,只是补给站的一种表现形式,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凝聚物的展示架。” 她伸手,指向红裙女人胸口处的一枚水晶项链:“这就是凝聚物,它由憎恶的过往凝聚而成,相应的力量也与之有关,所以这个展示架的表情才是憎恶。” “哦。”谢渊瞬间懂了,他扫过这处空间,一个展示架代表一个凝聚物的话,这个补给站里还剩十七种凝聚物卖。 “真是的,本来以为会挑选这个补给站的,不是大恶人就是老玩家,没想到让我捡到一个新手。”女孩把红酒杯随意放到吧台台面上,打量着谢渊戴着口罩的脸,“这里可是三个补给站中最难进入的,新人应该去西边那一个,就在马路边上,可不用费那么大劲跑到雨耕酒吧二楼来。” “基站告诉我,这个补给站离我最近。”谢渊偏过头,“它根本没告诉我其他补给站的位置。” “啊……看来基站很信任你的能力。”女孩貌似了然了,而后重新挂上那种探究和调侃的笑,“不过,你一个新人看到前辈,居然一点也不慌的呀。” 慌了你就不会和我说这些了,只会感到无趣地走开——谢渊的思维清晰得很,他正在试图解析这个女孩子的心理。 看上去很冷酷,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需要帮助的茫然,而且并没有很严重的排斥与不礼貌的人,应该是明面上实力优于他的女孩会感兴趣的,从而,他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很多信息。 谢渊平时不喜欢和人相处,不代表他不会掌握人心。 第三章 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受害者是什么意思?” 谢渊虽然正在忍受伤口撕裂的剧痛,但声音遵循着他一贯的冷冽,在本就阴森的茅屋边带起一阵阴风,结结实实将那人吹了个哆嗦。 可能是语气太镇静了,那个人顿了一下,才笑道:“受害者就是被伤害的无辜活人民众,这个解释还满意吗?嗯……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受伤了吧?” “托你的福,二次伤害。”即便知道面前的人可能会成为他的助力,谢渊也丝毫没客气,手里的柴刀刀刃向外,“后退。” 于是对方终于想起来是自己撞倒了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引得谢渊眼睛缓缓眯起,手臂肌肉绷紧,谨慎拉满。 “哎呀哎呀,小兄弟性格挺酷的呀,不好意思了,还能起来么?我拉你?” 对方说着弯下了腰,伸出右手,作出邀请的姿势。 谢渊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硬是从这个堪称优雅的姿态里脑补了一个笑眯眯的年轻男人形象,这姿势不好借力,明明就是用来装逼的。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有病,重申:“后退,用不着你。” 流云随风而动,掩住的月光就在这时重新露了出来。 和谢渊脑补中没多大区别的脸暴露在月光下,但要更年轻帅气几分,乍一看看不出年龄,嘴角隐约向上勾着,头发里夹着几撮失去活力的白发,很显眼。 这人上身的外套竟然是明黄色,两侧都有字,左边“四大”,右边“皆空”,一时间就连“四大皆空”也掩盖不住这奇怪的不着调感,他无奈地直起身,拿狼似的谢渊没办法,举起双手:“好~好~我后退了,这儿不安全,先起来吧。” 谢渊用刀撑地,借力侧身站起,刚起来就晕眩地甩了甩头。 他咳嗽一声,然后抬眼:“既然这里不安全,你来干什么。” 对他来说,今晚的经历有些突兀,尤其是什么受害者玩家和游戏之类的词汇,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个活的,自然第一反应就是试探和套话。 “我来找一个东西,怎么说呢——你的出现出乎意料,我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那人说,“这样吧,我一边找一边跟你说好了,介绍一下,我是林与卿,你可以叫我和尚。” 和尚? 谢渊迟疑地打量了他一眼,不是很理解:“你凭什么叫和尚?”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我都不喝酒不吃肉了,留个头发怎么了?我带发修行。”林与卿指指胸口,“看到没有,四大皆空。” 这人还装模作样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脖子上一条非主流骷髅头项链的黑色眼睛里泛着诡异的光:“阿弥陀佛,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谢渊:“……”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的画风和仄林以及诡异的灯笼女不太匹配,像是有着什么社交牛逼症。 大概是谢渊沉默得有些久,林与卿把手放下,摸摸鼻子:“叫不出口叫林哥也行,你呢?怎么称呼?” “姓谢。”谢渊不欲多废话,“作为受害者,我可以走了吗。” “走哪儿去?既然你醒着,还拿到了刀,有自主行动力,那肯定收到过消息了吧。”林与卿没听到他叫疼,以为他伤得不重,越过他走向小屋的门,“已经开始的怪谈游戏,没人能中途退出,无论是参与者还是受害者。” “别站着了,都碰到了,那就跟我一起行动吧,肯定比你自己在林子里乱逛要安全——先进屋。” 谢渊刚从屋子里出来,不是很想重新进去,但不可否认,这个“怪谈游戏”吸引了他的兴趣。 跟着进屋后,就发现林与卿正在打量他躺的那张木板床,四大皆空的家伙喃喃自语:“这出血量……你的?” 谢渊:“大概吧。” “你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吧。”林与卿转过头,挑眉打量,“一只地缚灵,或者一个忘记了自己已经死了的幽魂?” 谢渊握着刀:“你可以试试疼不疼。” “那算了。”林与卿扭回了头,开始在屋子里翻找。 他的动作比谢渊粗暴多了,好像完全不考虑该怎么恢复现场,那个白裙女鬼用来刷脸的小刷子就这么被林与卿扔到了地上,和地上没干涸的水混在了一起。 翻着翻着,林与卿的语气突然雀跃起来:“诶,我组织好语言了,你听我跟你说——” “这个世界上是有鬼的。” 谢渊一脸平静:“我知道。” “好淡定,你有点东西啊。”林与卿确认谢渊接受程度良好,便接着道,“你也可以叫它们怪谈,都市怪谈也好,吸血鬼之类的古老传说也好,都算在怪谈里面,怪谈游戏就是因此应运而生。” “怪谈游戏会有一个剧情和一些任务,参与者必须完成任务才能离开,你就当是有看不见的结界包围住我们了吧。怪谈杀不死,大多数时候,我们只要活着走完剧情流程就可以了。” 他转战杂物堆,翻倒了一众扫帚:“有四种人会和怪谈游戏扯上关系,两种是参与者,一种是受害者,也就是你这样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卷进来,成了怪谈中鬼的伤害目标。还有一种是路人,他们比你好点,常常在无意识中变成了怪谈剧情的一个环节,但本身不会感觉异常,也不会有危险。” “一旦怪谈游戏里出现受害者,参与者就默认要救人,会影响最终评分和好处,所以,我现在是来救你的了。” 谢渊看着林与卿蹲下去检查床底,接收着新知识点的同时警惕不减:“要真是这样,我又不是参与者,你有什么必要和我说这些?” “啊,确实是有必要的。”林与卿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还有一点忘了说了,受害者,又名,预备参与者。” 谢渊皱起了眉。 “你以为,怪谈游戏的参与者是怎么来的?”林与卿盯着他,略有些浅色的瞳孔中弥漫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你要是死在这里,我说的一切当然都不会暴露出去。” “而你要是活下来了……” “你就会成为参与者的一员。” “你将隔一段时间就要参与一次游戏,每一次都不一定能活着回去,当然,作为回报,你也会得到别人得不到的东西。但有一点是确定的——” 谢渊与他四目相对,在林与卿的眼神里窥探到了一丝有点恶劣期待,就像是人对着笼子里的大狗进行逗弄,没收狗粮,甚至亮出棍棒,想得到大狗不一样的反应。 林与卿在这种隐隐的期待中补全了最后一句话。 “从你在这个小屋睁眼的一刹那,你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了。” 谢渊呵了一声。 他就知道,这个人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善良,起码是个很有恶趣味的家伙。 “我听懂了。”谢渊说,“我现在就相当于新人参与者,既然没有开局就死,就意味着我该和你一起走剧情,想办法活下来。” 林与卿很意外地感叹了一声:“真聪明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就干风水通灵这行?不仅看起来对鬼和怪谈的存在毫不意外,而且行动力和反应力也这么强,没个五次八次的撞鬼经验我是不信的。” “……”谢渊沉默了。 他不接话,林与卿很有眼色的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而是话锋一转:“不过你适应得这么快,也给我省了不少事,我很喜欢你哦~就免费给你个提醒吧,救受害者是能加评分不假,但受害者死亡说白了对参与者也没什么影响,所以万一,情况不对了,我抛下你自己跑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这话还算真,谢渊扯了扯嘴角,赏了一个一看就很敷衍的短暂笑容:“这么精确?” 林与卿:“出家人不打诳语。” “行吧。”谢渊还有个最重要的问题要问出家人,“事已至此,我反正已经卷进来了。这算强制工作了吧,有钱吗?” 林与卿措不及防:“……可以有。” “一个月大概多——” 谢渊话没说完,就听林与卿突然笑出了声,然后捂着肚子,颇有些浮夸地看着他:“哈哈哈哈……你真有趣,第一次遇到最在乎工资的受害者……哈哈哈哈哈……” “一个月大概多少。”谢渊冷静地问完。 “这么说吧,你要是能活着,得到的谈资——谈资是怪谈游戏的货币名称,反正你得到的谈资足够换最低五万,上不封顶的钱。”林与卿笑够了,用看新奇物种的目光看着谢渊,“但谈资用来换钱,未免太浪费了,它可以为你换取更多。” “对了,只要能活下来变成参与者,你这次受的伤就会自动被治愈,还能给你省点钱。” “正好我毕业了也要找工作。”谢渊无视了林与卿对钱的不屑,反而是治愈伤势这件事让他在意,冥冥中,他对结束今晚的荒谬游戏有了一丝动力,“这次游戏的剧情呢。” 林与卿同样是第一次见到上岗这么积极的受害者,他正翻到竹篓,摸到了灯笼,嘴角一勾:“我应该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谢渊眨了眨眼,心想那不就是个走恐怖风的白胖灯笼么。 “底下这是……灯油?”林与卿拿起一只罐子,贴近鼻尖闻了闻,“啊,是尸油。” “什么?” “唔,这次游戏危险程度只有一级,场景涉及也不多,主要是这个屋子,门口小路,还有小路尽头的一片墓地,以及墓地不远处的一座空坟,顺带一提,参与者不止我一个,还有三个人,他们在墓地那边,女鬼就是他们引走的。”林与卿把一瓶罐子拿在手里,看起来不打算放回去,“你知道这个怪谈是怎么流传的吗?就仄林这边在外界的怪谈。” 谢渊言简意赅:“版本太多。” “呵,传说仄林的这片乱葬岗一到晚上就会出现打着灯笼的女人,还会出现一座破屋,那女人就住在破屋里,执念不散,有些路过此地的人就此失踪,尸骨无存。”林与卿颠了颠罐子,“女人点的灯笼因为灯油特殊而散发奇香,闻者恍惚。” 他笑道:“灯油,坟地,你应该能联想到,炼油的原料是什么了吧?当然,这只是一个未经证实的……怪谈而已,不必当真。怪谈游戏的基础本就建立在口口相传中的版本上,而不是真实。” 谢渊:“我闻过,挺真的。” 第十五章 成年人的世界就互演吧 “又不说话了呀……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嘛。”女孩没得到谢渊的回答,挑眉晃了晃腿,恨天高的粗鞋跟很有气场,上面银色的蝴蝶链条跟着晃动,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补给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连这细微的声音都清晰传入谢渊耳中,他瞥了一眼,离开了原地,留给女孩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爱说话。” “喔。”女孩不置可否,“闷骚型的。” 谢渊:“……” 一张张让人看了就会不适的脸凝固在这处不该存在的空间中,气氛压抑,有个会吱声的人在倒是能抵御一些若有若无的毛骨悚然,他轻呵了一声,走到卡座那边。 面前这张卡座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愤怒脸”男人,男人手里握着杯子,杯中流淌着半透明的暗色液体,只剩下小半杯。 谢渊的目光锁定在男人西装外套搭配的胸针上,白色未知金属材质泛着脑花一样的黏腻感,当集中精力去看,会感到无由来的厌恶,想要呕吐。 “凝聚物介绍在这些展示架背面。”女孩可能是太闲了,一直没走,而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谢渊的一举一动,好似对他非常感兴趣。 谢渊一顿,俯身朝愤怒脸男人的背后看去,熨贴的西装上竟然缝了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子上写着: 【提示类凝聚物,佩戴上它,有恶意出现在身边时,你就会想吐,恶意越大感受越强烈,可带入四场游戏,1000谈资】 好怪,而且好贵……谢渊目光一颤。 他意外收获了400积分,但不知道正常参与者一场游戏能拿到多少,一级游戏不开真实流程,可以得到1000谈资吗? 这胸针和林与卿脖子上的骷髅项链应该属于一个种类,骷髅项链是提示鬼物距离,这个则是提示恶意,从实用性来看,还是比较重要的,属于只要有能力的都会优先购买的那种。 在其他展示架附近转了一圈,谢渊对凝聚物的猎奇程度的了解上升了一个台阶—— 能吸收一定怨念的戒指;一次性的吸引鬼魂注意力的人头泡泡糖;会附着在皮肤上给使用者提供警报的“嘴巴”;戴上能看见和鬼魂有关的片段的眼镜等等。 没有一个在1000谈资以下,那副眼镜作为三场游戏的消耗品,价格达到2000谈资。 而这其中,吸收怨念的戒指专门备注了【讲述者可用】,价格1500。 谢渊对自己的贫穷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大致上看完,他发现林与卿说得确实没错,怪谈是“杀不死”的,凝聚物多提供“提示”、“侦查”、“保护”、“逃脱”的辅助能力,却不提供对鬼魂有伤害的力量,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尤其是经历者,大概每场游戏都是在和蝉比命长。 这一次,光是从凝聚物数量体现出的谈资底蕴来看,他就可以确定林与卿的等级一定非常高了。 那么他手上的绿手环和用过的续命符又该是什么价位? 这座补给站里没有类似的,他找不到参考物。 那么……在这里,唯一能给他提供参考价格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谢渊默默回头,用一种意味不明地目光看向那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对方正勾着唇,像是早知道他会有疑问,在等待他开口。 “我叫谢渊。”他决定如对方所愿。 “啧啧,用得上就自我介绍,用不上就‘不爱说话’,你可真现实啊帅哥。”女孩带着一丝丝的胜利口吻调侃道。 “嗯。”谢渊就看着她,刻意收敛了一些目光中的阴冷和侵略性,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点。 “猜到了~”女孩打了个响指,神态里尽是从容,“如果你是新人的话,应该是没有谈资的,会来补给站多半是好奇,而我,是你满足好奇心的唯一选择。” 她走到谢渊面前不到三分米的位置,这个距离对于陌生人来说,有些超过心理安全范围了。 这女孩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加上一双看不出高度的高跟鞋,已经几乎能和谢渊平视,谢渊微微后退半步,以免对方一前倾他就蹭到不该蹭的。 女孩明显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没有戳穿,只是笑意更深了些:“谢……渊?深渊的渊么?要不要做个小小的交易?” “什么交易。”他声音中的冷感不知被什么减弱了,哪怕语气平平,也找不到攻击性。 “我告诉你和凝聚物相关的规则,就当大发善心给新人解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而你……”女孩上挑的眼线和灵动的眸光一同被谢渊纳入视线中,“口罩摘了给我看一眼。” 谢渊:“……”就这? 他手指一勾,就把口罩上沿勾到了下巴处,露出全脸。 想了想,他顺便为这个如此好操作的条件说了句:“谢谢。” 女孩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反而盯着他卡壳了两秒,然后才故意做出无趣的表情:“竟然不是口罩杀手……” 又瞄了一眼:“确实是个帅哥。” “不过,你怎么一点都不犹豫?一般遮住脸来的都有很强的戒心,为了保护自己,脸这种太具有识别作用的位置是不会轻易暴露给别人的,就像……” 她在脑子里搜索着要用的论据,最后憋出一句:“套丝袜去抢劫?” 看得出,她提出这个条件,本身对谢渊的好奇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还是想看到谢渊纠结的样子,毕竟调戏一个情绪不外露的男人很有意思。 谢渊平静道:“我又不抢劫。” 女孩:“……”这个回答竟然如此的有道理。 他补充了一句:“反正出去你会忘。” “好吧~是我想多了。”女孩摊了摊手表示无奈,“看在你赏心悦目的份上,我就亏一点。凝聚物——”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是这周内没有被买走的,下一周这座补给站可能就移动到其他城市去了,凝聚物也会全部更换。” “总体来讲,这十几个凝聚物都属于轮替出现的类型,唔,凝聚物除了以提示、保护等等作用分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衡量因素,就是数量。分为三种,轮替型,量产型和唯一型。” “这就要提到凝聚物的由来了,其实每一个凝聚物都是由一个已经被完全解决掉的怪谈凝聚出来的,出现在补给站之前,它们也都曾经是别人的噩梦。当参与者解决掉一个怪谈,基站能售卖的凝聚物就会多出一种。” “嗯。”谢渊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表示自己在听。 “根据基站对这些怪谈产生的力量的掌握程度,凝聚物出现的频率就会不一样,比如这个。”女孩指向脑花一样泛着白的胸针,“轮替型,这个世界上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补给站售卖它,等它被买走,或许要过一个月,或许要过一年,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胸针出现。” 她示意谢渊环顾四周:“这十几种都是,轮替型是数量最多的凝聚物,根据作用不同,价格在1000~5000谈资之间浮动。” “量产型就很好理解了,就像你手上那个环~” 谢渊扯了扯嘴角,他袖子挺长的,虽然没有刻意去遮掩绿色手环,但他以为这个女孩没看到。 “定位型凝聚物,可以让两个参与者在现实中不知不觉靠近,直到认识彼此。现实中认识的人,进入游戏再出来是不会再忘记对方的。”女孩面带揶揄,“这种凝聚物在同一时间可以出现很多个,各个补给站都有可能售卖,看运气,虽说发挥出来的作用很单一,但实际上带着一种因果和命运的力量,很好用,但也很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4000积分一个。” 谢渊抬手,看了看贴合在他手腕上的绿色手环,一时间有点羡慕林与卿的财大气粗。 这东西几乎是组固定团队必备的物品,但不是说每多一个人就要买一个,因为人是有社交圈的,比如两个团队要想在现实里见面,只需要团队中的一个人利用手环定位对方,剩下的跟着就行了。 “量产型的凝聚物一共就那么二十几件,我就不跟你列举了,反正不是秘密,之后你会慢慢接触到,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便宜。” 女孩双手环胸,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为什么这么好奇了吧?能以新人的身份让老手留下手环,足以证明你的价值和能力。” “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和脸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恰好出现在一场游戏里,我在补给站忘掉的事情就会在那场游戏里想起,那个时候呢~我多多少少会多些主动权。” 比如需要合作时,优先考虑和能力较强的人一起。 虽然被随机到一场游戏里的概率并不大,但谁知道呢。 谢渊听后毫无反应:“唯一型呢。” “唯一型就是从开头到结束都只会出现一个的凝聚物,这种凝聚物数量没有人统计过,和轮替型相比,唯一型绝对更加有用,价格嘛,最低5000,上不封顶。” 女孩说完,带着笑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交易结束,你慢慢看,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要先走人了哦?” 谢渊垂眸:“请便。” “啧,真是毫无热情。”女孩腿长,也是几步便走回了大门处,马尾跟随着她的动作甩动,她推开门,回过头来,眸中突然浮现一抹晦暗,“作为交换,我叫虞白。” “是个心理学家。” 谢渊瞳孔微微一缩。 红唇的弧度恰到好处,但此刻的从容,却真正让她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她迎着谢渊黑沉的目光,笑意盈盈:“啊哈~祝你下次和我遇见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把自己刻意收敛成我会喜欢的样子了,拜拜~新人~” 门被关上了。 第四章 要不你先把刀放下吧 和谢渊聊天,基本上是聊不下去的,所以谢渊活了二十三年,也只有一个发小习惯并适应了和他相处的节奏。 除了家里刚成年的妹妹,发小柳巷是谢渊唯一的朋友。 林与卿明显是想借助尸油传说吓一吓这个没什么表情的酷哥新人,起码让新人看到罐子就觉得心里毛毛的,但结局更加显然,被噎到的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闻到的?”林与卿不是很信这个邪,他倔强地问,“你在女鬼被引走之前就醒了?” “我以为这一点用不着我挑明。”谢渊的目光随着林与卿拿起白灯笼而微微转动,“我可能掌握着你们没有的信息,作为交换,希望你尽力保护我。” 难怪刚才听到随时会被丢下这件事没什么反应,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林与卿笑了,觉得这人有点意思,不过他还是嘴欠道:“你这么凶,需要我保护?我以为你属于快死了也不会示弱的那种人。” 不仅是初次见面的他,谢渊身边的大多数人,可能都是这么觉得的。 “实不相瞒,我伤得很重。”谢渊没有绕弯子,他右手握刀,左手却一直按着腹部。 伤口被撕裂之后,鲜血不断涌出来,早已染红了他的手,指尖溢出的红色触目惊心,很难想象伤口的拥有者站得笔直,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今早吃了什么一样平淡。 谢渊看上去很是一本正经:“出家人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林与卿:“……” 林与卿看了他的腹部一眼,这次看清楚了,没多说什么,也没什么表示,而是示意了一下门外,“走,去坟地。” 他身上没有针线,也没有绷带,没办法在这里给谢渊处理。 两人带着灯笼和一罐灯油踏上泥土小路,周围树影张牙舞爪,落下很多绰绰黑影,和两人浅灰色的影子融合在一起。 夜已经深了,空气里蔓延着冰凉的湿气,冻得谢渊暴露在外的皮肤一阵阵刺痛,他尽量走得很平稳,默默用单手把上衣扣子扣上了。 毕竟再冷酷的男人,他……也是怕冷的。 林与卿脚步放慢了一点,不动声色地照顾着脸色苍白的伤员,他提醒道:“女鬼应该在往回走了,注意着点,一旦远远看到就往林子里躲,她眼神不好。” 谢渊:“那为什么不直接从林子里过去。” “林子里有鬼。”林与卿谈起这个竟然语气十分轻松,随后意识到自己可能会给新人带来一种鬼不可怕的错觉,又补了一句,“这场是一级难度,只有提灯的那个女鬼有杀人能力,其余的小幽魂只能干扰。” “所以能不碰上就别碰,万一被干扰到了,发出声音给女鬼指了方向,被堵在这里真的不容易跑。” “知道了。”失血过多还是让谢渊感到脚步越来越虚浮,他的状态本就不好,现在得不到治疗和休息,就更难受了,“剧情……” “这次的剧情不多,以外界对仄林的怪谈为基础,参与者作为作死型探险者,要在晚上来坟地这边进行作死活动,试胆挑战之类的。”林与卿简单地说明了一下,谢渊注意到,这个四大皆空出家人时不时就会低头看一眼脖子上的骷髅项链。 他不禁也多看了骷髅头项链一眼,骷髅的黑色空洞眼睛里,隐隐的亮光似乎比刚才明显了一点。 林与卿接着道:“我们到达这里之后就看见坟地里放着七盏一直燃烧的红灯笼,白裙女鬼不停在坟地和茅屋两边来回,像是在巡视。” “至于任务,是外力吹灭所有红灯笼,找到唯一的【引魂灯笼】,点燃它,在灯芯燃尽之前把灯笼埋到空坟里,在此期间不被女鬼抓住杀死,就算剧情流程结束,游戏顺利完成。” 引魂灯笼……谢渊瞥着白胖灯,觉得有点草率。 引魂灯会在灯笼纸面上写“死”字么?有点阴间。 不过,说不定就是往阴间引,倒也勉强说得通。 他问:“任务有限制吗?” “当然,灯笼燃烧的时候会吸引坟地里的鬼魂,加上灯油的香味,拿着灯笼的人很可能因此恐惧、疯狂,乃至丧命。”林与卿舌尖顶了顶腮部,“所以是我来,这场的其他队友不太行。” 鞋底踩在泥土地上,声响不大,将林与卿对队友的“嘲讽”衬托得十分清晰。 谢渊喘了口气,压下了咳嗽的欲望,把被冷汗浸湿的额发往后一抹,已经开始发黑的视线短暂的恢复了一些:“游戏……不会要求参与者解决怪谈?” “这个啊,你可以理解为,我们只需要体验怪谈本身,比如十字路口敲饭碗吸引饿鬼,吸引来了,送走了,没死,就是游戏胜利,当然了,某些人也可以选择破解怪谈,危险程度将大幅提升,很难活下来,最后的奖励也更丰厚就是了。”林与卿再次低头,然后一直带着的淡淡笑意凝固一瞬。 “某些人?”谢渊还想问,突然被林与卿拉住胳膊,往林子里一拉。 “嘘。”林与卿还是照顾他不能做大动作,找了个比较平坦的树后位置安置他,然后偏头朝泥土小路那边窥视。 谢渊瞬间懂了,大概是女鬼靠近了,不过他还没有看见女鬼的身影,也没听见哼歌的声音——可能是女鬼心情不好不唱了吧。 林与卿怎么提前知道的? 正想着,一席白色长裙出现在他们的视线尽头里,谢渊下意识握紧柴刀,放轻呼吸,就这么看着女鬼提着她的红灯笼,慢慢悠悠从路上飘过去。 在红光中,他看见那件白裙上好像多了很大片的血迹,很……新鲜。 一丝和环境温度不同的凉意笼罩在谢渊身体四周,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钻进皮肤,他的瞳孔愈发深黑,看不见一丝眸光,死人似的。 女鬼已经往茅屋那边飘走了,消失在视野里,谢渊轻声道:“有鬼。” “当然有,不是跟你说了么?敢情你信了又没完全信?”林与卿这时候才转头看他,带着很有辨识度的笑意,在撞上谢渊眼神的时候怔了一瞬。 头顶的树叶恰巧在这时发出一阵令人头皮一麻的摩挲声。 胸口的骷髅项链眼睛发出幽幽白光,林与卿挑了挑眉:“你别在这时候跟我说你是鬼哦,要不你先把刀放下表达一下诚意?” “……瞎想什么,我是说,”谢渊还是觉得林与卿有病,思维的跳跃性过于优秀,“林子里的鬼,在我们周围。” 看出林与卿试图询问,他主动解释:“温度,周围有阴气。” 并且没有因为女鬼的远去而消失,反而越来越浓烈。 “唉……”林与卿突然叹了口气,“你好奇怪,怎么还知道阴气的,要不是一级游戏,我绝对在幕后boss评选里投你一票。没事没事,我们不在林子里待了,快走。” 他们迅速脱离树后的位置,重新踏上泥土小路的时候,谢渊果然感觉阴气淡去。 谢渊思考了一下,然后得出结论——林中鬼物不会伤害小路上的人,这样的规则好精细,在对鬼魂的限制上,比他曾经见过的都严格。 “你这个项链是什么?”他现在比较好奇这个,那只骷髅的眼睛又暗下去了。 很显然,项链上的骷髅在鬼魂靠近的时候,眼睛才开始发光,鬼越近光越明显。 “这叫凝聚物,诅咒、怨念、执念之类的东西凝聚出来的实体物。”林与卿没瞒着,“人类杀不了怪谈,总得有点防身手段吧,不然到高难度游戏里不就是一个死字。” 他晃了晃灯笼:“就跟这丑灯笼上写的一样。” 谢渊:“哦,游戏道具?” “可以这么说。”林与卿歪头看他,“之前我们说到哪里了?是不是说到某些人可以尝试解决怪谈?” 谢渊小幅度点了一下头。 “嗯,我刚才提到过,参与者有两种,对吧?”林与卿收回目光,一手拽住谢渊的胳膊,试图帮他稳一稳身形,也能走得快点,“一种是我这样的,叫做经历者,就是要全程提防鬼怪攻击,并且走完流程的人。” 谢渊知道现在的局势,没太抗拒接触,静静听着。 “另一种,叫讲述者,这种身份还有很多别的称呼——主持人、队长、解说员,他们数量比较少,在怪谈游戏中负责掌控流程,每场只有一个。正常情况下,只要游戏里还有经历者活着,怪谈就不会攻击讲述者。” “讲述者是友方,他们会根据游戏难度得到完整性不等的剧情和任务信息,在游戏里转述给我们,不同的是,他们安全,但游戏奖励只有经历者的四分之一,而且不能使用绝大部分凝聚物——就像这个。”林与卿用手指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小骷髅。 骷髅贴着他的衣服,在四大皆空前晃悠。 很不着调。 “但讲述者也有别的玩法,就是你提到的,解决怪谈。讲述者可以主动在游戏里寻找解决怪谈的契机,然而一旦开启新的任务流程,他们的特权就会消失,并且因为不能使用凝聚物,而变得比经历者更容易死。” “经历者参不参与新任务,保不保护讲述者,都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这其中很多弯弯绕绕,出得去就和你说。” 林与卿撇撇嘴:“这场游戏的讲述者就在坟地那边,他选择求稳,安逸得很,没有梦想。” “我以为掌控流程的是系统。”谢渊有些意外,“我看过很多无限流小说。” “咦?”林与卿愣住,随后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似的,“你误会了,怪谈游戏没有系统,或者说,只有一个维护秩序的存在,我们都叫它……怪谈基站,它和系统不同,本身也可以说是一个巨型怪谈,会给我们提供一些提示,进行谈资发放,游戏间隔中还会提供一段时间内的特殊建筑坐标。” “你收到的提示就是基站发出的,它会以当前最符合逻辑的方式给你发消息,手机、电脑、信件、镜面,或者是你的皮肤,都可能变成消息接收处。”林与卿余光瞄了一眼谢渊的胯骨位置,工装裤裤型宽容,但依旧能显示出一个长方形轮廓,“这次是手机吧?” “为什么这么麻烦……”谢渊皱眉,他要是没从抽屉里拿到手机,可能就没办法对当时那几条消息那么快速地反应。 比如刷在脚印凌乱的地上,或者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臂上。 就会出大问题。 虽然谢渊还没有和基站接触过,但已经很清楚,这个所谓的怪谈基站……就算真的为参与者提供了提示,也绝不能过于依赖。 林与卿第一次听到这种嫌弃的语调,参与者哪个不是把基站当爹凝聚物当妈,这小受害者倒是有个性。 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很刚。 他很耐心地笑着,仿佛在讲一种很神秘的哲学:“麻烦吗?大概是因为……小说终究不是现实,数据化的系统比起怪谈的生成,还需要更多更多的偶然和演变,是一种真正的极小概率事件。” “最重要的是……”林与卿的目光里好像透出了一点愉悦,“基站,绝不干涉我们的灵魂。” “所以它从不在我们的大脑里发号施令。” 听着好像不错,谢渊夸赞道:“说得很好,我很感动。” 林与卿:“……” 我去?这人噎人技能点满了吗? 第五章 坟地尽头落着一口井 林与卿一贯属于队内不正经担当,他也没想到冷脸天然黑如此克制自己。 草率了。 注意到酷哥新人一副看不出听没听懂的平静表情,林与卿眼睛一弯:“小孤狼,别太嚣张啊,万一基站记仇呢?” “啧。”听到孤狼这个词,谢渊有些暴躁地回应了一声,但没否认。 他凌乱的头发还真有点像黑狼被揉乱的毛,十分形象。 这词谢渊从小听到大,只是他以为自己今天已经非常的友善和谐,怎么还会得到这个形容呢…… 难道“孤狼”两个字已经写在他脸上了吗? 他也没觉得自己哪里嚣张,这只是一个正常的客观态度。 默默思索了一下,谢渊猜大概是气质问题,这点他承认,于是作罢,不打算和林与卿计较这个。 他们的速度还是很快的,哪怕因为伤口原因要尽量走得平缓,也仅仅比女鬼慢上一丝,泥土小路本就不算特别长,等女鬼飘回木屋,一番无能狂怒后再追过来,恐怕他们能直接到坟地,甚至坟地后的特殊空坟。 而且,谢渊视力还不错,已经可以远远望见视线尽头的一片黑黢黢的地方,虽然他的头变得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重影,但也能看得出那边树木更加稀疏,空出了一大片位置,应该就是坟地所在。 “全黑了啊。”林与卿一句话佐证了谢渊的猜测,而他的语气总是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急迫,“看来七盏灯笼都吹灭了,我的工作量大大减少,真令人高兴。” 只要到附近把引魂灯笼点燃,在燃尽之前埋入空坟,游戏就能圆满结束了。 谢渊正在衡量一级危险程度的怪谈游戏难度,想了想感觉不至于这么简单。 他是开局受了伤,完全没有决定自己会不会受伤的机会,因为他是被卷进来的“受害者”。 如果他满状态,而且从一开始就知道游戏剧情和任务内容,以他的速度,完全可以从容拿到任务物品,再跑回去,女鬼只能吃灰。 退一步说,林与卿过来,如果没有遇到他这个伤员,现在早就跑没影了,哪还至于依旧在泥土路上散步。 很多地方都说不通,谢渊不动声色瞥一眼身旁林与卿的侧脸。 “你队友没事吗?”他的声音开始透出一股掩饰不了的虚弱。 伤口裂开的后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他预测自己只能再保持半个小时的神智清醒。 他很清楚,在这种地方失去意识,和死没有区别。 “不知道呢。”林与卿笑着,“不太熟,他们在女鬼手里能有什么表现我也不清楚,但能把我平均到一级游戏里来,可想而知是很菜的,能完成吹灭灯笼的任务,已经让我很欣慰了。” 刚刚看到女鬼白裙被血染红,显然,留在坟地的参与者玩家们一定受了不轻的伤。 “会不会死了。”谢渊也是个不管说话好不好听的,哪怕是虚弱,也依旧透着一股冷淡,“去了坟地没人支援,你能保证活着做完任务吗。” “不至于吧。”林与卿一边半扶着他向前走,一边晃悠手里的灯笼,他手掌里还捧着木塞罐子,灯笼柄就压在罐子底下,从手指缝隙伸出去,“起码讲述者还活着。我真是最后一个经历者的话,她不会看着我死的,毕竟我死了就是她的末日,所以,就算其他人都死了,讲述者也会帮我拖时间。” 谢渊“嗯”了一声,然后目视前方,嘴角隐约勾出一个有些嘲讽的小弧度。 这算个什么出家人,完全是一种自保心态,骨子里的无情都没想着掩饰。 也就嘴上出家而已,花里胡哨。 但,他还是觉得没那么简单,要么女鬼的行动路线不只是一条小路,要么在任务上就存在陷阱。 比如这个引魂灯笼,真的会放在竹篓里吗? 谢渊从听到引魂灯笼这个词的时候就不这么认为,一开始只是感觉白胖灯笼有些潦草,可收集到所有怪谈相关信息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分析出了两个更大的可能性。 其中一个可能性,正在他腹腔里挤压着他的内脏。 ——他肚子里被缝进去的东西,不大,估计也就一个拳头大小,让他腹部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凸起,但又没人规定过引魂灯笼的体积,他没见过,林与卿他们也没见过。 谢渊用手指摩挲了一下被染红的绷带,呼吸有些不畅,他在收集到足够信息之后的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那么林与卿,一个看起来很有经验的经历者,会想不到这个可能吗? 愿意带上他这个伤员,还说危险时会放弃他,利用这种以退为进的话术降低他的警惕,真的仅仅是因为保下受害者会有奖励吗? 呵。 哪怕头脑一直处于半昏沉状态,谢渊也对这种局面有着清晰的认识。 他是行走的“谈资”,也可能是行走的任务物品。 当然,他确实需要林与卿的帮忙——原本伤口没裂开是不需要的。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当时林与卿站在拐角处究竟是没听见他的脚步,还是……为了让他除了请求帮助外没有别的选择,才故意撞上他——谢渊无法妄下定论。 可只要有这个可能性,就让人无法忽略林与卿那隐藏在笑容和惬意下可能存在的疯狂。 不过在林与卿做出让他不满的事情之前,表面和平可以维持一下。 “谢小哥,你话一直这么少么?” 眼看离坟地越来越近,最前方的几个小坟包在月光下呈现晦涩的深棕色,几支廉价的木制墓碑插在坟包顶上,被风和虫子们侵蚀得破破烂烂。 没有看见队友。 林与卿像是沉默得太无聊,主动找话题聊起来。 “……”谢渊用实际行动回应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呢——明明已经虚弱到没什么反抗能力了啊。”林与卿拖长音,几缕白发混在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之中,从前额到耳尖,温顺而蓬松地遮盖着,浅色的眼珠实在是跟和尚这个词毫不相干,说是道士或许还有点可信度。 他的年轻体现在方方面面,无论是脸、身材,还是气质和活力,都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亲和感,而林与卿无疑也很擅长利用这一点:“我还挺想了解你的,感觉你会是个很有故事的人,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看,连喜欢八卦都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午夜的风很冷,谢渊的脸色也很冷,但他的表情几乎一直就是“面无表情”,所以心中在想什么,并不容易被看出来。 听到林与卿笑意里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谢渊道:“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你说的。” 林与卿:“我……” 谢渊喘了口气:“四大皆空。” “没事,贫僧这就去还俗。”林与卿毫不正经,笑眯眯的,这次开玩笑的成分更加明显,不像说“我是个出家人”时那么信誓旦旦。 谢渊懒得理他,感觉自己今天为了信息,已经把未来一周的话量都在林与卿面前说完了,每次说话带动腹部,就会产生被锯子锯开的撕裂痛楚。 他不想说话。 一个只有林与卿觉得有趣的玩笑过后,他们终于走近了那些小坟包。 耳膜里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轻得像错觉,却又近在咫尺,谢渊环视了一圈,没看到鬼影子,于是很自然地无视了在坟地——尤其是闹鬼的坟地里常有的呓语。 他的注意力被一样好像不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吸引。 就在不远处,有个在矮坟堆里很是显眼的立柱,立柱同样破旧,胜在个子高,立柱顶端的平台上放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林与卿刚才给出的任务来看,那东西是被经历者熄灭的灯笼。 在黑暗的环绕下,它看起来还是很像人头——立柱也像人的身体。 总之就是放在夜晚的高速路边,能把长途司机的困意吓飞的那种。 这样的立柱,这片坟地里还有六个。 “行为艺术,还不错吧?”林与卿走到了他前面,替谢渊评价柱子,“石头做的,上面还有被磨损的雕刻,这只鬼还是挺有仪式感的。” “怎么说?”谢渊不动声色地反问。 “封魂阵咯,最简单的小封魂阵摆法,啊对了。”林与卿想起谢渊没见过其他立柱,便给他形容,“用鬼魂们在乎或恐惧的媒介,把坟地这样——围成一圈,就可以困住里面没什么能力的孤魂野鬼。” “当然,这需要鬼的力量,我们人类这么摆基本上是没用的。” “从剧情里能推出这个媒介是灯笼,女鬼把灯笼放地上一样能成阵的,她还专门造了立柱,不是很有仪式感么?”林与卿顺带就给谢渊安利起来了,“感兴趣吗?经历者中有专门研究鬼阵的,你也可以尝试一下~” 对,也不对。 谢渊摆着副面瘫棺材脸,摇了摇头示意林与卿他没兴趣,还是快点去空坟那边比较好,他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两声,显示着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的事实。 林与卿果然收敛了一下自己有些旺盛的精力,带着谢渊横穿坟地。 谢渊最后用余光偷瞄了立柱一眼,然后垂下眼睫。 他知道这个鬼阵,也见过……比这个复杂得多的。 所以,对,也不对。 因为他很清楚,立柱不会是女鬼建造,抹个脸都要抹十分钟的提灯女鬼没有能力跨界搞土木工程,在没有原材料的情况下,凭空搬来七根柱子。 柱子应该是本来就在这里,又恰好,把坟地围成了圈,形成了封魂阵的根基。 木屋也是同理,以这个提灯女鬼的敏锐度判断,她应该没有诞生时自带住处的待遇。 它们的来源应该比女鬼更早,或许比起坟地也更早,换言之,这些石柱和木屋所代表的秘密,很有可能就是怪谈形成的原因,也就是讲述者可以选择挖掘的,彻底解决怪谈的“困难模式”的钥匙。 但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谢渊更注重他在这件事上得到的结论:他所知道的灵异机制,和怪谈游戏是互通的。 曾经困扰了他很久很久的噩梦,在未来竟然要变成他活下去和赚钱的倚仗了。 有点……心情微妙。 继续往坟地里走,周围全是紧密挨着的坟堆,杂草丛生,鼻腔渐渐被一股腐臭味填满。 等快要走到坟地尽头,心情微妙的就不止谢渊一个了,林与卿的表情也微妙起来,一路走过来都没遇到什么,结果,在坟地尽头,反而散落着新鲜的血迹。 这里一块,那里一块,淋在凹凸不平的土地上,最后在一些凹陷下去的位置留下一个个巴掌大的小血坑。 这痕迹有些诡异,谢渊也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血液溅射方向有完全相反的两个种类,一种朝他们的来路,一种朝林与卿指出来的空坟的方向,前者和后者之间隔了七八米。 他一时间无法判断不久之前在这里发生的事故是个什么走向,看起来攻击那些参与者的东西是一前一后包夹来的。 好在,杂草的掩盖下,有两行凌乱不堪的血脚印一路朝着空坟而去,似乎尚能给这两位经历者的生命状态提供一个“可能还没死”的机会。 ——脚印只会是经历者的,因为根据林与卿透露的规则,在经历者死光前,讲述者只要不额外搞事,就非常安全。 安静中,仍然是林与卿先出声:“他们好像确实伤得很重呢,这个出血量,和你差不多了吧?” “比我多。”谢渊可以肯定这一点,哪怕流血的两个人还活着,此时也不可能处于清醒状态了,濒死昏迷的概率比较大。 讲述者应该跟着这两人去了空坟。 “那真是可怜。”林与卿眨眨眼,好像不太真诚,“希望他们命大,能撑到我完成任务的时候。” 谢渊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放眼望去,身后还没有女鬼追来的身影。 他们很快向前走了几米,出了坟地范围,几棵很不合群的大树挡在被圈起来的坟地和孤零零的空坟之间。 “还有五十米左右。”林与卿说,“那边就是空坟了。” 树影阻挡了视线,谢渊没看到空坟,却在随意一瞥之下,发现了一个有些特别的东西。 就在几米外的树下。 眯着眼,谢渊试图看清楚,而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之后,他瞳孔微微一缩,对游戏难度的不确定、对一些细节的注意和对血迹溅射方向的疑惑瞬间合成了一个……在此刻看来有些不妙,却足够让他认同的答案。 那是一口井。 好多事情都因为这口井,变得逻辑通顺,且危险起来。 第十六章 人鱼因水而窒息 补给站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张张可怖的脸,和一件件凝结着怨气的古怪物品。 谢渊把口罩带了回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也朝出口走去,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买不起凝聚物。 至于这个叫虞白的心理医生,是意外认识的人,不清楚底细,暂时当不存在就好了。 反正……所谓记忆主动权,从来都在他的身上。 不过谢渊也记得虞白说,基站应该告诉他对新人来说更好进的补给站位置,所以……他被基站坑了一手? 原来基站真的会记仇的吗。 呵,没关系,他也记仇。 谢渊目光里闪过一丝危险,带着薄茧的手指触上冰冷的门,微微发力,将门打开。 一阵喧哗突然隔着层层墙壁扑过来,和他进入补给站时经过的那一段寂静完全不同,在他一怔的同时,一个穿皮衣的青年一边系裤带一边吹着口哨从他面前经过,接着传来在水龙头下洗手的声音。 面前是瓷砖地面和墙壁,带着潮湿的气味,谢渊恍惚一瞬,突然发现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微妙。 厕所? 他回过头,身后已经不是补给站的特殊空间,而且一只洁白的马桶,他正身处男厕所的隔间中,对面就是便池。 吵闹的音乐隔着厕所的墙壁,听起来有点失真,像雷声似的沉闷。 谢渊:“……”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词,空间混乱。 进去时各凭本事,出来后很贴心地把参与者放到不同的位置去,避免参与者从同一个出口出来后立刻判断出对方身份。 可补给站这个怪谈……对空间的掌控能力好像有点太强了,几乎可以无声无息改变现实中活人和死物的位置,这种怪谈是很可怕的。 走出隔间,谢渊来到正在洗手的青年旁,也俯身冲了冲手指,手套都没摘,那青年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甩甩手走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装逼”。 他理都没理,慢条斯理地在烘干机底下停留片刻,一边烘干手指,一边思索,补给站这样的怪谈如果带有恶意,绝对是灾难级的,现在却被基站掌控着服务于游戏参与者,那么基站,又是什么样的级别? 这可不是一个鬼城能媲美的了。 谢渊走出厕所,又回到了让他很头疼的吵闹之中,他片刻也不想停留,打算直接离开酒吧,顺便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虞白,确认记忆非常清晰。 很好,不可忆真的对他毫无作用。 “帅哥,约吗?”经过舞池,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突然挡住他,甚至打算伸手拉他前襟,他这次可没有克制自身,眼神冷冷扫过,略长的刘海让他眼睑下的淡淡黑色更加明显,死人一般苍白阴冷。 “啊!”在这一刻,小姑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外表上,只剩下那深入灵魂的恐慌,谢渊不仅制止了小姑娘大胆的行为,还把人吓得往后一退。 她撞到后面跳舞扭动的人群,冲击力似乎误伤了几个本就飘飘然站不稳的人,顿时,舞池小范围地出现了一阵骂声。 “谁踩我!” “靠……” “有杀人犯……”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喃喃出这么一句,她只觉得自己理解了恐怖故事里,“你见过杀人犯的眼神吗”这个瘆人的问题。 突然,一阵惊叫压过了她的呢喃,尖锐而恐惧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啊!!!死人了!” “什么?”小姑娘在某一刻以为自己身处噩梦中,她下意识看向刚刚那个一身黑衣的口罩青年,发现对方不见了,顿时,莫名的联想疯狂扎根在她脑内。 谢渊也很头疼。 他还没走到门口,酒吧里就陷入一阵骚乱,一开始只在卡座那边,然后洪水一般涌到舞池,人的声浪彻底爆炸,也让他听见了骚乱的原因。 卡座那边有人死了。 这骚乱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凑热闹的猎奇心理,很多人竟然在酒精和音乐的作用下对“死了人”这件事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打碟师停下了动作,毫不慌乱地开始说些不相干的事情转移舞池中人们的注意力,另一边的保安高声道:“谁说的死人了!不就是喝多了吗!” “操,什么运气。”谢渊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重新挤回去,远远便看见一处被工作人员围起来的卡座,好像挡着什么人。 最先喊“只是喝多”的保安也在那里,但他们没有做出醒酒措施,而且把卡座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谢渊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掏出手机。 出事了,酒吧第一反应是先控制现场。 这一点并没有错,是为了避免完成恐慌和更大事故的必要措施,可控制住局面后会发生什么,他就不敢保证了,雨耕酒吧大约是整个东南商业街最怕调查的娱乐场所,没有之一。 他无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用很高效率的路线接近那处卡座,站到一个不引起注意,但十分刁钻的角度,眯着眼睛从工作人员的缝隙里看到了被挡住的人。 他的目光投过去,第一眼便和一颗暴凸的眼球对视上了。 眼球的主人毫无生机,面容抽搐着缩紧,显得分外狰狞,嘴巴大张着,唇色青紫,不仅已经死透,还死得十分痛苦。 中毒?谢渊第一反应是从死状判断出死因,而后则意识到,这个死人他见过——这是在小窗台抽烟的两个男人之一。 地中海,啤酒肚,不久前还在试图骗他进垃圾擦边网红公司,一会儿不见,就已经换了个身份。 从活人,换成了尸体。 谢渊打开微信,在寥寥无几的好友列表里翻了一下,选中一个账号,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压抑的混乱中,起码酒吧工作人员没有发现他的举动,他耳机戴好,等了大约十几秒,对面才接通。 很快,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音,透着一点紧张和狐疑:“谢渊?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你在哪,这么吵?” “你接得很慢。”谢渊说。 “……我在专案组开会,如果不是你打来,我就直接挂了。正好,你不打电话我明天恐怕也会找你,连环杀人案的第二个受害者就在你家前面那栋楼,我得找你问问情况。” 谢渊反应了一下,谢霜早上是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不过那时候他可不知道这会和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而且这么严重,都有专案组了。 “哦,不是我杀的。”他感觉这两天发生在附近的事件有点多,“我在雨耕酒吧。” “雨耕!?你还去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这你别管,我只是来通知你出警。”谢渊淡淡地说,“酒吧一楼,有人被毒杀了。” “……”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又是毒杀,真他妈嚣张,你在原地别动,我和专案组现在就过去。” “只是通知。”谢渊道,“和我没关系,我回家了。” “喂,你帮——” 谢渊挂断了电话。 他又不是热心市民,让他待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他被吵得都快头疼了。 而且…… 让他在原地别动,不就是一种怀疑吗? “又”是毒杀,说明最近的毒杀案不止这一件,再结合专案组成立,大概,所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以毒为杀人手段的吧。 第一个死者他没有听说过,第二个在他家小区,现在雨耕酒吧的很可能是第三个,好像都和他无关,又依稀有点关系。 这场面实在是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是他先报了警,希望这个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可以把案子破得快一点,别转头又找上他的麻烦。 谢渊的离场并没有受到过多阻拦,虽然一楼有些乱,但酒吧很快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一句酒水打折就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而那被包围起来的,被宣称因为喝多了所以睡着了的尸体,却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知道酒吧是肯定会报警的,不过在这之前,酒吧会先处理好对自己不利的各种事情,以确保这场突如其来的杀人案不会牵连到酒吧的营业。 很可惜,由于他的电话,恐怕这次雨耕酒吧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来不及收拾的把柄。 大概在11点左右的时候,谢渊回到了家里。 客厅亮着灯,谢霜不见人影,倒是有一幅好像已经画完的画正摆在沙发旁边晾晒。 他走到那幅被画架小心支起的画前,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渐渐复杂。 谢霜的画风一如既往,诡异而怪诞,十分的小众,但在固定的圈子里,她的画却非常受欢迎,每一次都能卖出高价。 现在这幅画以蓝色为主体,像是沉溺于深海之中,底部有一座光鲜亮丽的沙发,一个拖着长长鱼尾巴的人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泛着青紫色。 人鱼眼睛瞪得很大,凝视着上方不见边际的蓝黑与深邃,嘴巴大张,含着一片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鱼鳍,整张画面没有一点血色,但只要凝望过这张画的人都能看得出,画上的人鱼是一具尸体。 “我打算叫它‘被水毒死的鱼’,这个名字怎么样呢,哥哥。”谢霜轻缓而淡漠的声音从谢渊背后响起,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走出来的,幽灵一般穿着白裙子立在身后。 “毒死。”谢渊把目光从画上移开,“为什么是毒?” “因为很美。”谢霜往前走一步,纤细的手指在画面上方虚虚拂过,“生活在水里,却最终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不会非常绝望?” 谢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如果明天刑侦支队那人过来,记得把这幅画拿到你房间去。” 他倒了杯水给自己:“我不想因此被请去喝茶。” 第六章 谢渊想给林与卿上坟 林与卿正想往里走,突然发现小孤狼停下来了,他偏过头,半个侧脸对着谢渊:“怎么了?走不动了吗?” 谢渊没回应,紧紧盯着那口井,此刻他脑子里一个个细碎的灵感闪过,连呼吸都仿佛下意识压得很轻。 他手里的柴刀刀柄已经被他掌心的温度捂热,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一种源源不断的冰冷正从地下流淌而过,硬是让他有了一种四面八方暗流涌动的窒息感觉,连同他体内的热量,被带着与暗流一起消逝。 林与卿见状勾勾嘴角,都不用跟着看过去,就知道他在看什么:“是口废井,里面都是死水,我们来的时候就检查过了。” “咳咳咳……”身体越来越冷了,谢渊的一件薄衬衫已经不足以为他提供任何防护,他的喉咙里被粘稠的血液充斥,忍不住身体前倾,吐出一小口带着内脏碎块的血。 “我靠。”林与卿面色一变,直接转过身来撑住谢渊肩膀,“内脏碎了?” 肯定碎了,谢渊在心里默默回答,从缝进去东西开始,内脏就被挤碎了一些。 “……牛逼啊你,一路上怎么一声都不吭?”林与卿皱了皱眉,好像不擅长表示关切,所以神色略有些奇怪,笑意敛去,就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表情了。 “我以为你只是——反正我没想到你这么严重,那你时间不多了,我们走快点,先去空坟把灯笼点了。”说着,他试图把谢渊往前带,两人个子差不多高,他就微微俯下身体,打算让谢渊把胳膊架在他肩膀上省力。 没想到谢渊挣了一下,让过他的动作,手里的刀在两人之间横出一个距离,握刀的手不见颤抖,但手背上发黑的青筋暴露了谢渊生命体征的糟糕。 “不是废井。”谢渊浑身被冷汗淋湿,风一吹冰得刺骨,他停顿了一秒,才道,“你说过,这场游戏里,只有女鬼有杀人能力,林中幽魂和坟地的孤魂野鬼都只能起到一些影响神志的作用。” 林与卿想帮忙的手落了空,察觉到谢渊的抗拒,站在原地没动:“没错,你是想到什么了吗?” 谢渊后退一步,拉开一个身位,用警惕的目光看着林与卿:“你在……骗我过去。” 他们身后几米的地方,坟地最末端的那些血迹还静静铺陈在那里,截然相反的血迹溅射方向和只有女鬼能杀人的规则是相悖的,无论是从前面攻击还是从后面攻击的,都只有女鬼一个。 可是怎么会呢? 女鬼速度那么慢,连着急赶路的时候也只能用慢跑速度飘着,她是怎么从木屋过来追着参与者一路来到坟地末端,又在参与者跑了七八米之后突然出现在参与者前面,迫使参与者再调头往回跑的呢? 还有,仄林里没有河流,没有湖泊,女鬼之前却随手就拎来一桶水,用来洗柴刀,她的水从哪里来? ——井。 女鬼一定经常来这口井边。 再加上,谢渊对女鬼的移动路径本就有怀疑,耳边那听不真切的流淌声,种种现象使他明白了这口井的作用。 不是废井,而且一个——传输点。 如果女鬼可以通过井来转移自己的位置,一切就说得通了,参与者们比女鬼更快,他们受到攻击以后,踉踉跄跄朝后跑,跑到井边,回头看去,女鬼已经不见了。 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一只手就从井口伸出,抓住了他们的胳膊……再一次带他们到了恐惧之中。 他们又迫不得已往回跑。 “你说什么?”林与卿看着谢渊眼中阴冷的警惕,愣了一下,失笑道,“骗你过去干什么,我是担心你撑不到结束,说白了我撞倒你让你伤势加重是我的错,所以我想用所剩不多的责任心把你带到空坟那边。” 顿了一下,他恍然:“你是觉得女鬼能从井里出来?你……怀疑我要把你送到女鬼手边?” 风吹过,谢渊喉头又一阵腥甜,井口因为深邃窄小而发出哭声似的风啸,林与卿就在身前,那张脸上神色有一点复杂。 谢渊抬眼看他,分析着他的微表情,然后发现似乎林与卿真的是因为他的反应,才刚刚想到这一层。 “空坟真在那边。”对望中,林与卿露出一丝无辜,语气认真,“你想法很特别,我知道,你是觉得这个女鬼的速度太慢了,制造不出那样的血迹痕迹……但正常人想的,难道不会是这个女鬼有什么类似于闪现之类的加速手段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口井?” 听到这句话,谢渊微微皱眉。 加速手段……这种可能性在大多数人看来的确存在,但他的经验却让他一步到位地略过了这种不成熟猜测,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对的。 林与卿会不知道吗? 谢渊衡量着林与卿表现的真实度,由于他对怪谈游戏的信息掌握得太少,对参与者的能力缺乏判定标准,不清楚他们对怪谈和鬼魂们的攻击和杀人机制到底了解多少。 凝聚物这种东西他反正是没有见过,可想而知,怪谈游戏的参与者们一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而参与者们也有强弱之分。 难道这些人因为可以得到凝聚物的帮助,所以并没有把重心转向对不同鬼魂的机制的研究吗? 简单来说,硬实力强,理论稀烂。 ……如果每次游戏都只听话地走剧情,然后心惊胆战的活下来,大概真的不会有什么知识面上的进步。 谢渊眼中的阴冷微缓。 或许是自己在信息差面前没有安全感,而林与卿给他的感觉很神秘,所以有些敏感了。 林与卿的主动解释依旧没得到谢渊的回应,终于露出了点接近于不爽的情绪,他干脆脸色一垮,歪了歪头:“喂喂小孤狼,我没恶意,要是真想对你动手……我有很多方法轻松杀了你。” 一缕白发轻轻贴在他颈侧,浅色瞳孔盯着谢渊的脸,语气平缓又危险:“快死的是你自己啊,失血过多,你的眼前已经在发黑了吧?浑身都感觉无力,呼吸困难,生命力流逝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一条条列举出谢渊现在的身体状态,他像是恶魔在低语:“看,我都知道的,我没动你已经表明出我的态度了,你也别老想着对我龇牙示威,万一我委屈了,真把你丢在这,然后拖到你死了再做任务……呵。” 他把谢渊对他的警惕形容成狼的龇牙警告,最后用一个有些轻的笑收尾。 当林与卿真的认真起来,并且表现出一些不高兴的时候,身上的压迫力就像是被拔了木塞的灯油罐一样,逐渐发散开来。 亮色系的外套和“四大皆空”的文字也镇不住他流露出来的,压抑而隐晦的疯狂。 直到这种时候,谢渊才能明确地感觉到林与卿那属于和鬼推让死亡的“经历者”的气质,而不是一个不太正经、自称和尚的年轻人。 但他完全没被吓到。 “抱歉。”谢渊放下了刀,甩了甩开始发烧的脑子,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坟地的空气里不知道漂浮着多少肮脏的菌类,他的绷带本来也不见得干净到哪儿去。 但他坚持把结论说了出来,眼皮疲惫地闭上又睁开:“但这口井就是传输点,据我推测……不管女鬼在哪里……她都能瞬间从井口出现,相当于……固定传送。到现在女鬼都没跟过来,我猜她就在……井口等着我们。” 女鬼在前面,他们想过去就一定会来到井的附近,再靠近一点点,大概就会进入女鬼的攻击范围。 而进入林子迂回躲避也是行不通的,女鬼不是不能爬出来,万一他们被林中的幽魂牵住脚步,女鬼再赶上来,就没有速度上的弱势了。 谢渊重新被扶住。 “早点直说就好了,非要把怀疑憋在心里,受罪的可还是你自己。”林与卿短暂外泄的疯狂和危险就像没存在过一样,短短时间里他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好像这样就能当作无事发生似的,“你还有力气给我解释你关于传输点推测的理由吗?” “机制——”谢渊吐出两个字,然后一想到又要说一大串的话就烦得慌。 鬼的杀人机制。 如果这个怪谈游戏的任务是以木屋或者坟地为原点,往四周散开,躲猫猫或找东西,那女鬼有中短距离加速甚至闪现的能力是没问题的。 但这里的地图范围是“木屋到泥土路到坟地”的直线,周围又是游荡着幽魂的林子,只要参与者需要从中来回,女鬼就不可能在这种直线型地图里进行闪现——这是无法抗衡的强度。 与之相反,固定传输点就极为适合这样的地图,原理和那些能在镜子中穿梭的鬼魂差不多,只要镜子位置固定,鬼就只能从固定地点出来,既保证了在自身领域范围内的控场,又给了闯入者一定的迂回机会。 凡存在,必有天敌。 人类恰好担当了很大一部分生物的“天敌”角色,这其中,也包括本就由人类创造出的怪谈。 所以每一个怪谈,都一定不会让碰到它的人类毫无反抗能力,生存机会可大可小,由冥冥中的规则和因果掌控。 谢渊张了张口,看着林与卿,最后把脑子里条理清晰的理论变成了五个字:“算了,没力气。” 说这么多话还不如让他去死。 “真是为难人啊。”林与卿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很想信你,但你明明就是个对怪谈游戏一无所知的新人,你要我怎么放心在性命攸关的游戏里听信一个没有理由的结论?”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谢渊知道,林与卿是个聪明人,对方一定在思考过后认同了他的说法,但依然要趁他没有别的选择时,从他身上拿走一个保证。 选择告知这个信息,谢渊已然做好了寻找借口的准备,他冷淡道:“现实里,有个怪谈纠缠了我很久很久。” 林与卿挑了挑眉。 “为了从它手里活下来,我学了很多必要的东西。”谢渊半阖上眼,“比如鬼的……杀人机制。” “哦~这样么……”林与卿若有所思,“难怪你看起来对鬼一点也不害怕,嗯……能活到今天,你应该很聪明,我决定相信你了。” 谢渊精神松了一松,差点直接昏迷,他发狠地咬了一口舌尖,不一样的痛感使他勉强清醒。 只要林与卿松口,井里埋伏着的女鬼这关应该可以过。 毕竟林与卿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因为井里女鬼挡路而露出半点急迫和惊慌,他应该有办法的。 结果,下一秒,谢渊就感觉到林与卿撑在他肩膀处的手移动到了他的头上,凌乱的头发被一张轻飘飘的符纸压弯,符纸顺着他额头盖在了他眼前——黄色的纸,朱砂色的纹路。 在他肌肉紧绷准备反抗的瞬间,符纸发出幽幽光亮,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头顶蔓延到全身,大幅度缓解了他神经和血肉上的糟糕状态,痛感都减轻了不少,一时间,谢渊恍惚以为自己好久没这么清醒过了。 ——实际上也就半个小时不到。 这是……什么? 谢渊恢复冷冽的眼神直指林与卿,这人正在笑眯眯的,好像还有种“快夸我”的意思:“续命符,不管多重的伤,用了续命符就可以以一个相对轻松的感官多活一刻钟,是游戏结尾搏命的必备凝聚物。” 谢渊:“……” 林与卿补充:“就是卖得很贵。” 谢渊:“……”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 所以刚才装得一幅很关心他的样子,想让他快点赶往空坟的那种急切,都是因为他没有表现出值得使用这张符的价值,所以退而求其次使用的演技! 什么傻逼假和尚,直接叫影帝不就行了吗。 林与卿丝毫未察觉到谢渊的内心活动,他抬手把用过的续命符从谢渊头上摘下来,若无其事道:“实不相瞒,我更擅长体力活动和算命,也涉及过一些鬼阵的基础,至于机制问题,我还真不太懂。 他就这么背对着井口站在谢渊身侧,脸上带着足够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容——如果不曾见过他暗含疯狂和危险的那一面的话。 林与卿在谢渊给他上坟的表情里泰然自若,松开了扶着谢渊的手,试图让谢渊意识到续命符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如这位聪明的受害者朋友,给我提供一下突破这口井的思路?” 他这一次使用了在能和学生打成一片的老师面前假装乖乖认错的笑容:“用你的机制论吧,我都听你的。” 第十七章 这种事加钱就行 谢霜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巧合,仿佛某种提醒,又如同搞事情,让谢渊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关注。 可每次关注之后,事实又会证明,她的确并无刻意。 “看来你不喜欢这幅画。嗯……杨穹明天过来?”谢霜发出一声疑问,然后看着正仰头喝水的谢渊,从哥哥十分少见的“社会青年”打扮中看出一丝古怪,眨了眨眼,“他觉得,你又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吗。” 谢渊润过喉咙之后扯了扯嘴角:“呵,不知道。” 大概对杨大队长来说,只要他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那就一定有前来问话的必要。 这份“关怀”,整个市里没第二个人有。 “酒的味道。”谢霜偏过头来,恰好能闻到谢渊脖颈附近的微弱气味,“酒吧?去兼职吗。” 一般而言,在这对兄妹口中的酒吧兼职,绝不是服务生和调酒师这样的职位,而是和“婚外情”、“暗中保护”、“举报犯罪”相关的委托。 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不确定公司上司安排的酒吧应酬是不是像表面上承诺的那样单纯,请谢渊装作酒吧客人在邻座坐了一晚上,当晚果然差点出事。 谢渊在关键时刻把陷入昏迷的女孩带了出来,直线送往警局,顺带把在旁观时录下的录音交了上去,当时公安局里值班民警的表情那叫一个惊悚。 和刑警支队的人差不多,怀御市有一定资历的老民警,基本也都认识他。 那两天,刑侦支队队长杨穹欢天喜地发来贺电,高兴地夸他居然懂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更重要的是愿意去酒吧喝酒放松了,逼逼赖赖很久,最后被谢渊一句“我收了委托人半个月工资”给堵了回去。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对杨穹的兴奋劲记忆犹新。 “算是兼职。”谢渊同意了谢霜的说法,突然发现妹妹睫毛颤抖了一下,有种诡异的兴奋正从她漆黑的瞳孔中蔓延,他澄清道,“我没喝。” “哦。”谢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在语气中还留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画……” 谢渊紧了紧领口,冷冷道:“想都别想,我不会碰酒的。” “这很遗憾。”谢霜下了定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想和无情的哥哥说的了,她抱起自己的画架,企鹅一样朝卧室挪过去,用屁股推开掩着的门,白裙的优雅荡然无存。 到了卧室里,她扒着门框探出一颗头,黑发瀑布一样垂落,她用一种很平缓的语调、很漠然的表情,在谢渊的注视中问:“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和你有关?”谢渊眯起眼睛。 “我希望有个妖艳女人把你带得开放一点。”谢霜幽幽地,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你不懂完美的模特近在眼前却不能用的感受,就像已经蓄势待发却发现盒子里没有安全——” 谢渊太阳穴一突突,刚要开口怼人,她已经很有经验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房门一关,隔绝了完蛋的可能。 谢渊:“……操。” 柳巷平时发言都没谢霜这么流氓。 这绝不是他的问题。 “咚咚咚。” 谢霜在房间里敲了两下门,表示自己就在门边,然后用小小的声音道:“明天早上想吃三明治,小区门口面包店的。” 声音隔着门,几乎到了听不清楚的程度,谢渊一句“你吃个锤子”差点脱口而出。 他单手按响了手指关节,两秒后,面无表情道:“买回来叫你起床。” “好。” 谢渊关了客厅的灯,回到房间摘了饰品,把换下来的浮夸衣服扔进衣篓,然后去浴室洗澡。 即使没有喝酒,他身上还是沾了一些酒味,大概是不小心在哪蹭上的,不仅五感灵敏的谢霜,他自己也能闻得到。 他站在花洒下,任凭细密的水柱冲刷着紧实的肌肉,水流汇成一股股,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坠落,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他,就会发现他手臂和背后都有数条浅浅的疤痕。 疤痕淡得几乎辨认不出,但谢渊太白了,一点异常的颜色就分外显眼。 他余光瞥见手臂上被时间逐渐覆盖的痕迹,冷笑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因为性格原因才不同意谢霜的请求,只画上半身的话,他无所谓。 但他不是完美的模特,也没必要让谢霜看到这些。 谢渊关了花洒,拿毛巾擦拭,换好居家服走回卧室。 白天睡够了的他现在毫无困意,他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了邮箱。 两天没看,邮箱里多了好几封邮件,前面几封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委托,那些委托人似乎纯粹是好奇他的存在,闲得蛋疼来刷存在感。 ……当一个人在固定的圈子里变得比较有名气,那么周围肯定会多很多探究的眼神,他用这个邮箱号接兼职也有三年多了,想找他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打听到这个号。 谢渊一一扫过,顺手给一个委托他当假男朋友去前男友婚礼上砸场子大闹一场,酬金八百元的人回复“精神病院治疗心理问题还不错”,然后拉黑,继续看下一个。 这是最后一封邮件,发件人的邮箱号码有点眼熟,邮件名【请个排面】,他点开后,委托人的第一段文字就是长长的感谢。 “还记得我吗?我是谭小云,两年前真是谢谢你,不仅保护了我的安全,还让那个恶心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委托体验满分~所以我又来啦!” “是她啊。” 看完感谢措辞,谢渊想起来了,这个发件人就是两年前委托他在酒吧保护自己不被潜规则的女孩,当年他任务完成,拿到尾款就麻溜把人删了。 他没关注后续,不过结尾款之前,谭小云告诉过他她已经辞职了,上司因为这件事被撤职,公司为了保留名声,很大气地给了她一笔补偿费——不管是做给谁看的,钱反正实实在在到了她手上。 没想到,今天谭小云会再次给他发委托。 委托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在本周末晚上,跟随她一起去废弃病院做直播,一是保护她的安全,二是在直播间充个排面。 谢渊回忆了一下,当初这女孩所在的公司是搞游戏开发方面的。 这封邮件里,谭小云提到自己辞职之后做起了游戏直播,她本来就是因为热爱游戏才去了游戏策划公司,差点被坑后决定走另一条路,混得相当不错,虽然收入可能和以前差不了“太多”,但很自由。 后来她逐渐涉及恐怖游戏实况,再后来,直播内容越来越多元化,有时候也会开户外活动直播,像这一次委托,就是答应了观众播一期真人探险传闻中闹鬼的废弃医院,她自己也很期待。 但——谭小云的谨慎一如既往。 深夜独闯“闹鬼”废弃医院,娱乐观众是一回事,作死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答应去播,但不可以放任自己陷入可能存在的危险中。 且不说有没有鬼,废弃医院在怀御市老城区,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拆,而那附近是比较乱的一片地方,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真的不安全。 所以谭小云要找个放心的“保镖”。 谢渊通篇读完,总结下来就是,她记得他的身手有多好,所以想请他去,而且他得露脸入镜,相当于单人直播变成双人直播,不仅仅是安全保障,还想用他再多博一波流量。 这种委托,可答应可拒绝,谢渊不排斥露脸,反正直播间里的弹幕再吵,也吵不到他的耳朵。 只是他现在对“传闻中的闹鬼”,也就是怪谈,有着很强的敏感度。 真正让他回复了“可以”两个字的,是邮件最后的一串数字。 酬金两万,加上当晚直播收益的百分之二十。 …… 删除的委托人微信时隔两年又回到了谢渊的手机上。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对方不出所料还没睡,甚至在谈妥之后征求了他的意见,在直播过程中给他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谢渊接了起来,他对委托人——别名金主的耐心一向还不错,就像他需要林与卿保护他不死的时候,也会主动去说。 “喂?wake,听得到吗?”谭小云的声音比起两年前好听很多,共鸣十分稳定,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音色在少女和御姐之间。 她叫的wake是谢渊接委托时的马甲,有“醒来”的意思,也有在葬礼中“守夜”的意思,谢渊觉得这个单词很适合他,就用了。 “听得到。”他淡淡地应答。 而后他便听见谭小云提高了声音,大概是在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说话:“兄弟们,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外援,明晚要和我一起去作死的!哈哈哈你们没说不能请外援的啊,妹想到吧,姐拿捏了。” “露脸的露脸的,摄像?我哪有排面找摄像老师,明天手机我自己拿着,有自拍杆啊。” “哈?哦。” 谭小云试探着呼叫谢渊:“wake,我直播间里的女生说你声音好听,希望你多说两句,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她们跪下来求你。” 谢渊平静地回答:“不用跪下,加钱就行。” 第七章 他竟露出了阴沉笑容 搞了半天,还是要他想办法? 谢渊手有点痒,很想把林与卿塞到坟包里,让这片坟地中的无名尸体多上一具,就当给坟地增加新鲜血液了。 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怎么安全通过以井口为原点,向周围辐射出的女鬼的攻击半径,活着到达空坟位置。 同样以经验来判断,谢渊认为空坟那边应该是一个半安全区,即脱离了女鬼攻击,但幽魂仍可触及的地方。 这样既符合游戏难度,又没让引魂灯笼吸引幽魂的特质浪费。 对此也不是没有佐证——讲述者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如果那两个重伤的经历者已经死了,林与卿就是这场怪谈游戏中的最后一个经历者,为了确保他活着,讲述者不会一个人在空坟等待,而应该已经出来主动给林与卿提供井口的情报了才对,毕竟讲述者在经历者死光之前是不会受到攻击的。 所以经历者们应该还吊着一口气在,女鬼要是可以前往空坟,重伤的经历者则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由此推断,因为某种原因,女鬼没能跟着去收割生命。 谢渊认为这个“原因”从表面来看就是距离,直线地图总有一个终点,女鬼能从井中出现这件事作为游戏中最出乎意料的杀人剧情,设立在终点前很合理,当参与者们侥幸活了下来,度过了游戏里最困难的一关,理所当然该得到一些宽慰和嘉奖。 这个宽慰就是暂时的安全。 若要从更深层次的地方找理由的话,那应该是,空坟和石柱一样,代表着某种女鬼无法干涉的更高层次的东西,更接近怪谈形成的本源,所以它可以承载燃烧的引魂灯笼,可以庇护周围生命。 谢渊的思维在续命符的作用下恢复了正常的活跃速度,从得出结论到寻找佐证,只用了短短两三秒的时间。 在林与卿眼中,谢渊就是发了两三秒的呆,好像还在为续命符带来的效果而怔忪,又紧接着因为“他一个经验丰富的经历者竟然要受了伤的纯新人来解决最大难题”的决定而懵了一下。 “怎么了?不可以吗?”林与卿一只手里还拿着碍事的灯笼和罐子,另一只手揣进了衣服口袋,轻松得像是剧情设定里给他安排的身份人设一样——因为根本不相信这里有鬼,所以只是来练练胆子的作死探险者。 无知者无畏,不知者无罪。 可如果什么都知道,却还是用这幅态度来应对,除了缺心眼,只可能是拥有底气,所以不怕。 谢渊明白,林与卿的底气当然不可能是源自于他口中的机制研究,换句话说,哪怕小木屋里没有他这个受害者,林与卿也是要经历井口女鬼这个剧情的。 所以林与卿必然有着通过这里的办法,而且把握很大,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却不管空坟边可能快要坚持不住的经历者队友,非要将宝贵的时间交给谢渊来进行尝试。 如果谢渊的方法不奏效,那顶多也就是谢渊为自己的失误买单,或是浪费了时间,在十五分钟之后重新回到岌岌可危的身体状态,林与卿却并不受到影响,因为实力,所以他有肆意试错的资本。 这是个很现实的人。 并且懂得利用优势肆无忌惮地创造更多的收益,同时有些冷血。 这样的人或许很适合活着,很难吃亏,但是很欠揍。 谢渊恢复了血色的嘴唇无声动了动,好像悄悄骂了人,又费了些力气才忍住把面前这个笑里藏刀的家伙打哭的想法。 “你好像偷偷说我坏话了。”林与卿在这个方面竟然该死的敏锐,他装模作样地瑟缩了一下,“我帮你续了十五分钟的清醒时间,你不会反过来搞我的吧?” 谢渊像个反派似的阴笑两声:“说不定呢。” 他的生机流逝得这么快,还不是拜那一撞所赐,只是因为双方都有责任,林与卿没有避开他,他也照样没有察觉到林与卿的存在,所以算扯平,他不想揪着不放而已。 谢渊的不爽完完全全写在了脸上,说起来也算神奇,其他的情绪没办法从他面瘫的表情里窥出踪迹,但烦躁和淡漠却很容易看出来,林与卿觉得自己再逗人,这小孤狼真要露爪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做出一派努力但却没有多大效果的严肃:“不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如果你能在伤的这么重的情况下还快速摸清了杀人机制,那无伤过剧情的方法也不是没有吧。” “只要你能跟我证明你所说的研究真实有效,我向你保证,出去之后,我能把你当一级濒危保护动物供起来,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怪谈游戏的情报,我都能告诉你。” 听起来很公平,可隐藏的意思是,谢渊真这么有用的话,林与卿有意向一直带着谢渊——大概是成为队友吧。 诚然,林与卿这人很危险,也很欠,但从他显现出来的心理素质和态度来看,他一定是被很多参与者争抢着想组队的强人,谢渊作为新人,能被他带着,利大于弊。 但是你想得美——谢渊眯了眯眼睛,已经在心里先一步宣布了林与卿的招揽失败。 情报他要,组队,不可能。 出去后先把情报拿到手,然后用完就扔,面对林与卿这种心机boy,谢渊利用起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表面上,谢渊啧了一声:“你总算说了句人话。” 林与卿笑着晃了一下白胖灯笼,在月光下,灯笼上血红的死字变得暗淡深沉,仿佛褪了颜色:“所以?” “成交。”谢渊惜字如金,“打火机。” 任务是要他们点引魂灯笼,讲述者知道部分剧情,不会不准备。 林与卿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廉价塑料打火机递过来,谢渊没接,而是抬眼嘲讽了一句:“看不出来,你平时就用这个?” 气质倒是像个贵公子,和柳巷有一点类似,一点也不像能从兜里掏出几块钱地摊货的人。 “……”林与卿挑眉,打火机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之间利落打转,“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抽烟,这是讲述者给的。” “哦。”谢渊移开目光,“打火机拿好,灯笼和罐子给我。” 林与卿好奇他想怎么做,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乖顺,依言把拿了一路的东西交给谢渊,打火机则握在手里,随时都能点火。 谢渊把罐子和灯笼抱在胸前,左手的臂弯在底下兜着,沾满了血迹的右手反握柴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井口,语气没有起伏:“站过去,让她杀你。” 林与卿正下意识在观察谢渊染血的手指,经历者想活下来就得注意细节,于是他总会将注意力放到一些奇怪的地方。 他发现谢渊的手指比普通男性更修长一些,指腹和指侧都有茧子的微微凸起,不影响美感,反而和手背上隐约浮现的青筋完美结合,平添了力量感。 手上的血迹有些可怖,但莫名地相衬,好像这些血迹就应该出现在这里——这是一只弹琴和打架都很合适的手。 如果皮开肉绽,再缝缝补补,一定也很好看。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谢渊说了什么。 “你要我站过去,让女鬼杀?” 谢渊颔首。 林与卿盯着谢渊深黑的眼睛:“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 “你说的,用我的方法,你都听我的。”谢渊反而比他更理直气壮,还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一眼,“她杀你,你不会躲?你不躲我让你拿打火机干什么?” 林与卿:“……”怎么感觉这孤狼用了续命符调整状态后,嘴巴越发毒了? 他舌尖顶住腮部,过了一秒笑开了:“你就直接说,我去当诱饵,你趁机过去就是了?” 谁知谢渊摇了摇头:“不,我是诱饵。” 林与卿眼底的异彩一闪而过,他评价道:“有点意思,那之后呢?我要怎么做?” “站过去再说,我不是哑巴,你会听到我的指令的。”谢渊不耐烦地催促,“快去。” 林与卿可以磨蹭,他的时间却不多。 “行~行~”林与卿妥协地抛了抛打火机,能怎么办呢,自己说的听话,就算是被鬼追也要执行啊。 他转过头,没有停顿地朝着井口走去,井边的大树枝繁叶茂,枝桠扭曲细长,盖住了井上那片被月色染过的深灰色天空,使废井笼罩在晦涩不明的黑暗中。 那口井很安静。 就像他们刚开始游戏时那样,检查过后也没有半点异常。 可他们在坟地后面耽误了这么久,女鬼却还没有追上来,林与卿已经相信了谢渊的传输点推测,灵异事件中,鬼的出现本就伴随着大量的出其不意和细思恐极。 怪谈游戏的第一准则就是,人类无法杀死怪谈,所以无论一个经历者有多强,他面对最低级的鬼也只能“拖延”、“逃跑”、“驱散”,大不了鬼和人都拿对方无可奈何。 提灯女鬼显然不是最低级的鬼,她是这场游戏的核心,林与卿很清楚,这么近距离对上她,哪怕有凝聚物的辅助,自己一不留神也会死得凄惨,不然他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去木屋。 当然,如果他想跑还是能跑得掉的,但那就没意思了。 林与卿离井口还有四米。 隐隐约约的,他的耳边传来了水流搅动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被蒙在两层厚被子里。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进了坟地后一直在隐隐发光的骷髅项链,在此刻光芒一盛。 “哗啦啦……” 井中传来货真价实的水声,林与卿表情不变,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微微放大的瞳孔却暴露了他的情绪,兴奋和紧张不知道哪一种更多。 三米,两米。 骷髅项链发出了在这场游戏中最明亮的光,提醒着林与卿,他和女鬼真的太近了,远远不够安全距离。 一米。 林与卿注视井口,手中的打火机时刻准备着点燃,同时也注意听着谢渊的位置。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看井。 谢渊在他身后的视觉盲区,是必须要防范的,万一对方比他还阴呢。 半米。 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把手放到井口上方。 骷髅项链的光闪了两下,突然熄灭了。 来了!林与卿反应迅速地向侧前方一扑,与此同时,一道披着水雾的身影带起一阵属于井水的喧哗,尖锐的手爪和笼罩在头上的树枝一样尖锐而狰狞,刺向林与卿的位置。 他是提前一步扑出去的,女鬼则快到带着残影,堪堪和他擦身而过。 林与卿在地上滚了一圈卸力,回头看了一眼,女鬼的黑发湿漉漉的,顺着头皮搭在地面,看不见脸。 一击不中,她在井里摇摆了一下,发出阴恻恻的笑声,又一次转向林与卿的方向,俯下身,用细长得只有骨头和皮肤的手臂撑着地面,朝他爬了过来,仿佛一只出巢出了一半的蜘蛛。 林与卿后退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纸折的狗,打火机也蓄势待发。 突然,他听见奔跑的脚步声,余光一瞥,就看见谢渊抱着灯笼和罐子,提着刀,从旁边绕着跑过去了…… 头也不回地跑过去了。 林与卿:艹。 还说我不是诱饵!? 这一瞬间,林与卿已经升起了无数种阴暗的想法,他想着,等他从女鬼的攻击中脱离,谢渊就完了。 明明可以执行更多战术,却选择欺骗,不给点教训好像说不过去。 他浅色瞳孔中涌出些疯狂和戾气,纸折黑狗夹在指尖,抬手就要对女鬼扔过去。 然而,女鬼爬过来的姿势却突然一顿,她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骤然尖叫一声,也不装蜘蛛吓人了,从地上一个流畅的滑动,便直起了身体,恢复成脚不沾地的飘行状态,俯身去抓谢渊。 真去了?林与卿诧异一瞬。 那个从井口脱离的滑动动作让她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了谢渊,谢渊也看到了,他觉得这应该是女鬼从井中追击的一个优势,“前摇”动作会加强女鬼在最后一段可以阻拦参与者的路上拥有的主动权,属于可接受的范围。 他本就没跑几步,和井很近,女鬼这一下直接来到了他背后,白色裙子上的血迹通过井水洗刷已经消失,只有红绣鞋的鞋底沾到了井底的黑泥。 然后张开尖锐的手指—— 林与卿看着这一幕,纸折黑狗没有收回,夹在指尖跟了上去。 但他的脚步还没动,就看见女鬼的衣服上骤然溅上了新的血迹,其中一滴血液飞过了奇特的轨迹落到了他颈侧,从温热变得冰凉。 女鬼的手爪插进了谢渊腹部,从女鬼身体的间隙里,林与卿看见了谢渊的表情。 这个面瘫孤狼,竟然在这一刻,露出了让人脊背发凉的阴沉笑容。 第十八章 你可以选择留级 周日一早,柳巷念念叨叨的早餐被谢渊以睡懒觉为由推到了中午,毕竟谢渊早上六点多出去晨跑,跑完给谢霜带了份早餐,然后才把自己封印进被子里。 柳巷知道谢渊周末的作息习惯,随意在聊天框应了一声,等到十二点才开着车来到谢渊家楼下,轻车熟路上楼敲门。 门一打开,他就扬起笑容:“谢哥~我来接……诶?谢霜?” 谢霜看着柳巷深蓝眼珠里的笑意,回以幽幽的目光:“……” 她穿着黑色裙装,头发难得编了一条蝎子辫垂在脑后,两边刘海轻柔地遮住大半张侧脸,唇上还抹了淡淡的口红,那张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着实惊艳了柳巷一把。 颓废,危险,又神秘的气质,最受艺术感知力强的人的偏爱。 只是这动作就没什么神秘美感了,谢霜一手拿着方便面调料包,一手搭在门把上,冷漠的目光和柳巷阳光的笑容对上,如同深春的一片霜雪,融化的同时,会在空气里带来一阵凉意。 “你哥呢?”柳巷的笑容在这片凉意中不由自主收敛些许,他伸头往里望,没看到谢渊的身影,餐桌上只有一桶刚拆开的方便面。 “卧室。”谢霜轻轻回答,拿开了手,转身去泡她的午餐了,每个周日都是这样,谢渊一定会缺席中午的厨房,她只能自力更生。 柳巷跟了进来,顺手关上门,翻出鞋柜里留给他的专用拖鞋,他打量了一会儿,皱皱眉:“杨支队今天要过来?” “下午。”谢霜一边回答,一边拿着泡面桶去了厨房。 作为谢渊的发小,柳巷认识这对兄妹的时间很早,小时候他还帮忙照顾过谢霜,可以说,他对这对兄妹的行为习惯算得上“了如指掌”,一看到谢霜的打扮,他就知道杨穹今天会来。 因为他和杨穹是唯二可以出现在谢渊住处的“外人”,而谢霜并不避讳穿着睡裙在他面前乱晃,夏天他过来玩,还得提醒谢霜穿个打底裤。 柳巷跟着她,双臂一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把烧好的水倒入泡面桶里:“你哥最近没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吧?” “听说是一起连环杀人案。”谢霜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大事。” 柳巷眉头一挑:“重要嫌疑人?” “路人。” “那就好。”柳巷松了口气,把杨穹抛到脑后,走上前去围着谢霜转了半圈。 他顶着谢霜淡漠的脸色,弯腰捉起蝎子辫尾端,拿在手里甩了甩,觉得手感颇好:“小面瘫,这头发你哥给你编的?还挺漂亮,心灵手巧啊。” 谢霜把头发拿了回来:“我也这么认为,但你表面夸我,实则是在夸哥哥的行为,不被哥哥听到,就毫无意义。” 她盖好泡面,越过他走回客厅,轻飘飘留下一句:“建议去哥哥枕头旁边,对着他大声夸。” 柳巷:“……”那我不是找死吗。 谢霜和谢渊不同,谢渊说话总是尽量简短,脾气暴,经常表演用脸骂人,她则不论说多少话,永远是真正的没有表情,像没有情绪一样,但内容很嘲讽。 柳巷经常反省,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骚话说多了,让谢霜汲取了经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恐怕也只有谢渊能治得住她。 “算了,我去叫你哥起床。”反省无果,他放弃欣赏谢霜的美貌,转而进了谢渊卧室。 将门掩上,柳巷多看了两眼靠在墙上的古琴和吉他,然后把目光投向床上拱起的被子,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谢渊正侧卧着,只露出半张脸在被子外,蓬松的碎发糊在眼睛前面,睡得很熟。 柳巷注视了一会儿,无比确定这是谢渊最没有攻击性的时候,因为只要这双眼睛睁开,必然会伴随着“烦不烦”,“傻逼吗你”,“不了”之类的友好词汇,凶的一批。 他叹了口气,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谢渊的手臂:“起床吃饭了谢哥。” 谢渊动了一下,好像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 “谢哥,你不饿啊?”柳巷继续骚扰,苍蝇似的嗡嗡嗡,趴到谢渊脸前面,“我们中午吃火锅去,火锅!好久没吃了,我还有八卦想跟你讲,表演系系花公开表示对你感兴趣,年级群贼热闹,就你不知道。” 谢渊本身是个很有警惕性的人,其实柳巷一进门他就从深眠状态里脱离了,只是柳巷的声音对他来说属于一种“安全频率”,所以他放任着自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还无意识怼了一句:“在你嘴里有无数个系花。” 确定他已经几乎清醒,不会因为突然被叫而产生心悸,柳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抓住被子一角,用力掀开:“这个是真漂亮!” 深蓝的目光飞速掠过凌乱的居家服,然后在圈住手腕的绿色手环上停顿一瞬。 被子从脸边抽离的一瞬间,谢渊猛地睁眼,并没错过柳巷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把卷到上面去的衣摆往下拉好,仄仄地呼吸着。 “上次就想问来着,你爱好什么时候变了,怎么弄了个绿的?”柳巷知道谢渊没有起床气,大大咧咧往床边一坐,二郎腿翘了起来,“还青青草原?” 谢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这个手环摘不下来。 “几点了?”由于刚睡醒,他的嗓子里带着浓浓的沙哑。 “十二点多。”柳巷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让开,我换衣服。”谢渊把柳巷从床边赶走,下床走到衣柜前,随意拿了条牛仔裤和文化衫直接换了起来。 柳巷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两下道:“年级群竟然有人在问‘谢渊是谁’,被人嘲了,一看就是系花的低年级追求者偷偷混到群里来了。噗,还有人开始列举你的光荣成就,音乐系每年的绩点第一,门门课成绩霸榜,给知名游戏做过插曲……” “有人吐槽你性格太冷了,说是上大课坐你旁边都不敢跟你搭话,不过这种说法我逛论坛的时候就看到无数次了,啧,这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搭话的?” “诶,那个系花分享了一段你弹钢琴的视频,是大二的钢琴课作业啊……” 看着看着,柳巷的语气里突然透出一些怀念:“这些人偷偷存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东西,真就是颜值即正义了?唔,一转眼我们竟然都要毕业了……我也要存!” “无聊得很。”谢渊拉好裤链,偏头看他,“你可以选择留级。”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想听,你就现场弹给我听呢?”柳巷眉头一挑,“我不相信我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我家没钢琴。”谢渊套上上衣,陈述事实,“买一架送过来,我可以考虑。” 柳巷酝酿了一半的感情被直接打断清零:“虽然不是不行,可是想想还是觉得好气啊。” …… 这顿火锅算是一次带有歉意的“赔罪饭”,虽说上次的意外不是柳巷造成的,但柳巷就是自顾自地感觉到后怕,他看着谢渊平静无波地喝着白开水,自己给自己灌了不少酒。 最后是谢渊开车把柳巷送回家的。 吃完饭已经是两点左右,谢渊又接到了杨穹的电话,说队里有突发状况,今天来不及找他了,改天再约。 这个好消息让谢渊心情不错,他在家里待到了晚上八点,然后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按照谭小云的提议穿了一套没那么随便的衣服,戴好口罩,便骑着摩托车赶往了和谭小云约好的地点。 谭小云家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里,反正是要进行双人直播,他们就约在高档小区的门口碰面,然后他骑车带着谭小云直接去废弃医院,这样最节省时间,而且也最安全。 又是一身黑衣服的谢渊提前到了,在小区前面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穿着热裤和黑丝的女人朝他招手。 两年不见,谭小云的化妆技术有了非常大的进步,虽然戴着口罩,但光是从眼妆来看就比两年前漂亮许多,她头发中长卷曲,背了一个双肩包,包里面鼓鼓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开始直播,所以在谢渊面前仍然有些拘谨,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在面对谢渊这个二十二岁的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姐姐,谢渊甚至从谭小云眼里看到了一丝敬畏。 “wake,好久不见啊。”谭小云笑得眼睛弯弯,“呃,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是个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的坏天气,预示着明天或者后半夜就要开始下雨。 “走。”谢渊言简意赅,取了一个备用头盔递给谭小云,稍微往前挪了一点,示意谭小云上后座。 谭小云坐上来之后,谢渊发动摩托,朝着老城区疾驰而去。 他察觉到谭小云的手好像不知道往哪放,试探着想揪住他腰两侧的衣服,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谢渊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抓紧。” “好嘞!”谭小云得令,终于揪住他衣服,“冲呀大帅逼!” 谢渊:“……” 好像也不是很拘谨。 第八章 灼热而惊艳的灯笼火 林与卿瞳孔一缩,视线中的谢渊透过他的视网膜,给他的大脑发射了一种极为诡异的信号。 ——这个人不经意间透出的阴翳,仿佛是被无数怪谈和鬼魂污染过的,如此纯粹和可怕。 女鬼在他的笑容面前都如同一个不那么显眼的同类,就像林与卿发现谢渊之后问过两次的那个问题一样——如果谢渊告诉他自己是一个死人、一只恶鬼,他恐怕绝不会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这个家伙,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林与卿的心中闪过这个念头,完全是下意识的,当他的大脑解析了这个念头之后,又被他主动推翻。 不应该这样想。 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当中,有很多都是因为和怪谈接触得太过频繁,多多少少被影响到了周身气场,他们可能本身并无恶意,但在很多人看来,他们都散发着一种让人畏惧的信号。 林与卿眨了眨眼,再次看向谢渊,却发现对方已经恢复了那种面无表情的冷漠脸,笑容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仿佛是错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身体被穿透后难以忍受的痛苦。 谢渊眉头皱起,腰背向后躬着,身体有着蜷缩的倾向,头发无力地垂在眼前,将大半张脸覆盖在阴影之下,只露出一张血色褪尽的薄唇和一侧轮廓明显的下颌骨,看得出来,他现在应该紧紧得咬着牙关。 “啊哈哈哈哈哈哈……”女鬼愉悦地笑起来,她大概是不会说话的,连笑声都很奇怪,就像没有舌头,白裙被新的血迹装饰上点点红绣,轻飘却又沉重。 谢渊压抑着痛楚,依然从喉咙里漏出了短促的闷哼,他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致死量的鲜血,手里的白灯笼掉落在地,无人在意。 “哈……” 他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刻活跃起来,只要一抬头,他就会看见女鬼头发下那张圆润悲苦的脸。 女鬼的手本会从他后腰刺入,穿透脊椎,搅碎内脏,但谢渊关键时刻转过身体,变成了正面迎接这一击。 腹部的伤口一下就被重新撕开,女鬼的手指握住了一个东西,将它往外一拽。 连带着掉出了很多内脏碎块,在脏兮兮的泥土地上染出一片狼藉。 林与卿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续命符只会缓解之前的伤势,对使用之后新的伤是没效果的,可想而知谢渊此刻到底有多惨。 他的注意力从谢渊本身转移到了女鬼身上,很快看清了女鬼从谢渊身体里抓出来的是什么——一个手掌大小的,发着蓝蓝荧光的,袖珍灯笼。 果然,引魂灯笼……林与卿对此没什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 但他没想到谢渊说的诱饵,竟然是在知情情况下,让携带着引魂灯笼的自己变成靶子,女鬼当然不会让谢渊带着灯笼去空坟,所以无论之前攻击的是谁,当谢渊要跑出攻击范围时,女鬼就一定会先去阻拦谢渊。 似乎无论如何,谢渊都逃不了这悲惨的境遇。 所以接下来呢?把自己送上生死一线的危险中,这么大的牺牲,总要有同等的回报才行吧。 林与卿靠近了几步,有些期待地等待着谢渊后续的指令。 女鬼拿到了蓝色的引魂灯笼,看起来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而后她好像又想起了这个不乖乖躺在木板床上当容器的人类是多么可恶,看着摇摇欲坠的谢渊,她再一次做出了攻击的动作。 谢渊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通过被攻击,他确定了这只女鬼是有实体的,起码在这场怪谈游戏中,在这个不被常人察觉的午夜时分,女鬼凝聚成了一个可以触碰到碳基人类的“中间状态”,她既可以违背常理进行井口穿梭,又可以将自身存在叠加到人类的物理规则上。 他颤抖的手臂突然稳定起来,在女鬼的攻击第二次落到他身上的前一刻,一直紧紧攥在手里的柴刀动了。 已经卷刃的刀刃带着股果断和狠厉从女鬼眼前劈落,林与卿眸光一闪,快速提醒:“普通武器伤不到怪谈的!” 刀刃果然没有劈中女鬼,但不是因为伤不到,而是女鬼迅速地向后退开了。 谢渊连嘴角的血液都懒得抹去,身形利落得像一个训练多年的刺客,再一次刀刃上挑,又借势横劈,竟然又逼得女鬼仓皇向后飘去。 林与卿很难想象,这个明明应该重伤倒地的人是怎样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攻击性的。 而且,从女鬼的反应来看,那把刀竟然真的有点用。 “就是现在——”谢渊沙哑的嗓音让林与卿从思索中回神,他听见谢渊说,“点火,烧她的脸!” 廉价塑料打火机发出“咔哒”一声响,细细的火苗从晦暗中升腾而起,微弱又耀眼,摇曳着,在林与卿浅色瞳孔中反映出火光。 女鬼被谢渊的刀锋逼着,刚好飘到了他身前,他嘴角翘起,一个极限的换位,眨眼间来到女鬼前方,差点擦到谢渊凶狠的刀刃。 手中打火机带着易碎的温度,刁钻地朝女鬼脸颊戳去,女鬼还想躲,林与卿也一个俯身跟上,没有给女鬼躲开的机会。 火苗燎到了女鬼的脸部皮肤,突然像是遇到了油一样,瞬间膨胀壮大,发出“轰”得一声,在林与卿有些讶异的目光中,女鬼的头瞬间燃成了一颗火球,光芒大亮。 火球里传来女鬼惊怒的尖啸,但打火机的效果立竿见影,她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身体扭曲着,在原地不再移动,连蓝色的荧光引魂灯笼都不要了,袖珍灯笼往下坠落,被林与卿一把捞起。 谢渊把刀扔掉——或者说是已经无法再拿稳,瞳孔有些涣散,腿一软,往前栽去。 爆发了一会儿的代价就是,他的生机极速流逝,断开的绷带岌岌可危地挂在他身上,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放在平时,已然可以宣判一个人的死期。 “快走!”林与卿架住未完全倒下去的谢渊,余光一瞥,发现这人还紧紧抓着木塞罐子没放,他只能赞叹一句牛逼,拖着谢渊飞速往空坟方向跑,身后传来女鬼厉啸,但他们已经过了最后的攻击范围。 怪谈不死,火焰也只是暂时的反抗。 距离空坟,只有三十多米了! 谢渊还有意识,他尽可能的动着腿,不让自己完全成为挂件,前方一片漆黑,只有树影和无尽的黑天。 渐渐的,树影好像也变成了一片分不开的黑色。 到处都是黑的,他看不清了。 空坟在哪? “唰——”思绪混乱之间,他幻听到了按打火机的声音,好像有一道小火苗在远处凝聚。 费力去看,谢渊恍惚了一瞬,发现不是幻觉。 几十米外,确实有一道摇曳火苗在此刻升起,有个看不清楚的黑色人影矗立在那里,以人影为中心,谢渊视野中浓郁的黑色仿佛像冰雪般化开。 ——虽然,实际上一只打火机的光连那个人的手都没照清楚。 “那是谁?”他盯着光芒,盯着人影,瞳孔里好像有了点点光亮。 “这一场的讲述者。”林与卿哼笑一声,“她这算是什么?安逸的灯塔?” 讲述者啊…… 谢渊眯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了些什么,再开口就是:“你确定……我的伤结束就能……治好……?” 林与卿没想到谢渊这么果决的行动之后还会问这么一个有些马后炮的问题,万一他现在说一句“骗你的”,谢渊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吧? 该不该说这人胆子大呢。 他笑道:“我可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你,但你还得坚持活一会儿,还要点灯笼呢。” “死不了这么快。”谢渊大口呼吸着,努力留住体内的氧气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他再眨眼,那抹给他照了明的小火苗就已经近在眼前。 “哈,确实,坚持住哦,我还想问你几个问题,比如为什么那把刀对女鬼有用,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你要是死了,我就没有标准答案了。”林与卿不知是在说真的还是在以此鼓励谢渊,他停住脚步把谢渊放下,“到了,你躺着休息吧,别睡着了。” 到终点了——这句话是谢渊现在最想听到的话。 树影摇曳,谢渊无力地平躺在地,闭上眼睛默默缓解疼痛,耳朵里传来了鲜活的声音,不再像躺在木板床上时那么寂静和谨慎。 林与卿看他闭眼,本想让他把眼睛睁开,省得一闭就没机会再睁眼,突然发现身旁的讲述者根本没看他们,依旧望着坟地那边。 女人神色平淡,火苗的光打在她漂亮的五官上,对于他带回来一个陌生的受害者这件事没有任何说法,也没有要帮忙看看谢渊伤势的意思。 她就静静眺望着前面,像是在欣赏着什么,林与卿便也回了头。 然后他神色微变。 四十多米外,女鬼已经解除了定身的状态,躁动不安地转来转去,一个个鼓起的坟包在月光下勾勒出静默压抑的轮廓,隐隐约约之中,那些坟包的上方好像飘出了很多很多透明的幽魂。 幽魂们安静地待在属于自己的小坟墓上面,好像也在遥望着他们,而女鬼头上熊熊燃烧的火光,远远看去,竟然像是一个…… 灼热而惊艳的,足以引渡整片坟地幽魂的,盛放的灯笼。 “有答案了吗?”女人淡淡地开口。 林与卿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刚才问谢渊“为什么打火机可以点燃女鬼”的问题,笑了笑:“有答案了。” 这个女鬼本身,才是真正的引魂灯笼。 这是真正的答案——更高一级难度的,足够将怪谈覆灭的答案。 却不是他们现在要的答案。 “我以为你们自己去开真实流程了。”女讲述者终于转过头,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袖珍蓝灯笼,“差一点就要加班了,万幸。” 她口中的真实流程,就是林与卿告诉谢渊的的,解决怪谈的那个选择。 “除了讲述者,没人能开真实流程,即使这位聪明的受害者已经猜出了真实流程的最终答案也没用。”林与卿耸耸肩,示意了一下躺尸的谢渊,“有点可惜,我觉得他已经知道足够的信息点了,要是走真实流程,我那把火,就可以杀死女鬼了吧?” “我不想做多余的事情,只想快点下班。”女讲述者把手里的打火机关上,递给林与卿,“把灯笼点了埋起来,我就能走了。” “你真是我见过最颓的一个讲述者,没有之一。”林与卿的打火机就在手里,他不接,似笑非笑地看了女人一眼,“你好像不是没有能力争取——” “别多管闲事。”女人摇摇头,“去点灯笼吧,你讨厌两个队友,可以把他们拖死,但你刚带回来的这个人,拖死了也没关系吗?” 林与卿:“行~你开心就好~” 他拿着袖珍蓝灯笼蹲到谢渊旁边,戳戳他:“劳驾罐子给我。” 谢渊闭着眼睛抬手,一直拿在手里的木塞罐子被林与卿收走了。 他听见林与卿脚步远去,才睁开眼睛,微微偏过头,看向女讲述者的位置。 扎着低马尾的高挑女人一手插兜,一手把玩着廉价打火机,视线也正停留在他身上。 她的身旁躺着好些东西,一边是两个一动不动的人,一边是一座被挖开的……空坟。 林与卿正蹲在空坟边鼓鼓捣捣,把罐子里的油倒进灯笼内的凹槽里。 对视了一会儿,女讲述者突然朝谢渊走来,谢渊动了动身体,被女讲述者制止:“别动。” 她走近,也学着林与卿蹲下,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着谢渊,谢渊发现这女人顶多二十五六,长得很美——本应是盛气凌人的那种美。 可即便是这个角度,谢渊也感受不到女人有半点冒犯和高傲,反而平白无故透着股晦涩难言的丧,没有活力,好像也没有什么渴望的东西。 “你猜到答案了,是吗?”女人轻轻问,“那个假和尚都没发现,你是怎么找出隐藏起来的真实信息的?” 她没避着林与卿,听到假和尚三个字,林与卿扭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好像有点想反驳。 “他说……他不擅长……”谢渊很困,他需要一个话题来转移他的困意,恰好,或许是因为那一簇火光,他并不讨厌这个女人。 他盯着女人的脸:“你跟去的话……就不一定了,但你选择不去。” 女人一怔,竟然在他已然在涣散中的瞳孔里看到了某种洞穿人心的锋利。 她回过神时,谢渊已经转过头,望着夜空:“七根图腾柱,旧族茅顶屋,渔网,再加上灯笼,这里在很久以前应该是一个倚靠水域生存的小部族,所以女鬼有水井传送的力量。” 他的语速恢复了正常,甚至流畅起来,女人望着他,知道这是濒死之人最后的……回光返照。 “既然你们的任务围绕引魂灯笼这个东西展开,坟地的孤魂野鬼和幽魂里是被引的魂,那女鬼总不该是多出来的东西。” 谢渊喘了口气:“当我听他说,罐子里是灯油,也是尸油的时候,就猜到了……因为女鬼曾在我面前用灯油涂脸。” 圆润的脸,如水墨描绘般悲苦的面容,灯油的刷饰,对谢渊来说作为提示已经足够。 这就是他当时想到的另外两个可能中的第二个可能,即引魂灯笼不是那个白的,也不在他腹中,而在女鬼颈上。 第九章 入梦 空坟边,林与卿已经将蓝色的引魂灯笼点燃了,小灯笼散发出宁静而洗涤的幽幽蓝光,和另一边的炙热形成红与蓝的反差。 周围的林子里,好像有很多看不见的存在正在朝着这边汇聚,不住地窃窃私语。 谢渊能很明显的感觉到,除了血肉冷却下来的冰凉,还有阴气那蚀骨的阴森凉意在往他身体里钻。 越是快死的人,越容易被鬼魂影响,现在的他就像一个到处漏风的球,鬼魂就算没想对他怎么样,阴气也能把他扎成筛子。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 好在空坟就在这里,林与卿把蓝灯笼往坟里一丢,拿起女讲述者提前放在旁边的铁锹,开始往坟中盖土,灯笼逐渐被土层覆盖,光芒一块一块的被分割,很快归于静默。 那些躁动顿时失了方向,又逐渐地散开,林与卿把铁锹插在土里,脚踩在上面:“怎么说呢,引魂效果被女鬼那边覆盖了一大半,只有一小部分被吸引过来了,而且速度还不快,根本没有想象中恐怖。” “你快一点。”女讲述者转头,戳了戳谢渊的脸,“他快没了。” 谢渊:“……” 虽然闭了眼,但他还听得见。 “不是已经好了吗?”林与卿胡乱把剩下的土拍好,“流程都结束了吧。” 女人直起身,打量了一会儿狗刨似的坟:“可能要埋好看一点。” 林与卿:“……基站事真多。” 他的手上沾了灰扑扑的尘土,还有在搀扶谢渊时蹭到的血,拿着铁锹特像杀人埋尸,终于将最后一块土拍平后,周围猛得一静。 树叶婆娑的声音停了,风声也停了,这片空间不甚明显的被一种神秘力量封锁了起来,隔绝于外。 “下班了。”女讲述者看起来真实地感到了高兴,她嘴角上扬,等待着基站将她和游戏分离开。 谢渊已经在“弥留之际”苟了很久,意识飘飘摇摇,这一刻他察觉到了身体状态的停滞,虽然伤势还没有开始恢复,但停止恶化的感觉很强烈,就好像他也随着这处空间,一起被封锁了。 林与卿几步跳过来,往谢渊手腕上卡了个软软的环,手铐一样圈住手腕,然后一合。 谢渊咻得睁眼,虚弱却阴翳:“干什么?” “搞个定位。”林与卿拍拍戴好的环,“我们出去就会模糊对游戏里其他参与者的印象,有这个我才能找到你。” 他笑着举起谢渊无力动弹的手展示给谢渊看:“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了,我可不能错过一个这么可靠的队友,放心,手环不丑,绿绿的。” 谢渊:“……” 已经困倦到不想骂人。 他偏过头,终于决定放任自己陷入昏迷。 虽然他的梦里也安稳不到哪儿去,但他真的太困了。 女讲述者先是看着他们,然后又像浏览网页时点了个“不感兴趣”一样把目光移开,只说:“那两个人也没死。” 她说的是躺在一旁,存在感无限低的两个濒死经历者队友。 “挺能活啊,用了凝聚物吧。”林与卿浅色瞳孔里情绪莫测,想到谢渊对他几次三番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防备,突然想通缘由,“无所谓了,不关我事。” 女讲述者:“可他们有意害你。” 林与卿看得很清:“因为游戏结束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所以开始拱火看热闹了是吧?” “我也不喜欢明目张胆针抱团欺负新人的人,虽然你是装的,但对于鉴别人心很有效果。”女人声音和她的长相一样偏御姐,很有辨识度。 林与卿笑意深了些许,低头对谢渊道:“听到没,不是我对队友死活那么冷漠,而且这两个人先把我推出去做最危险的任务,重点——强迫我去的!” “不过呢,出家人慈悲为怀嘛,和这种人计较,没有乐趣。” 他等着谢渊意识到这个误会,然后随便做出点什么反应来。 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他睡着了——”林与卿有些遗憾地说。 谢渊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半梦半醒间,思维揪成了一团毛线,偶尔有几根线头不受控制地飞速冒出。 我还没有睡着…… 林与卿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危险…… 那个讲述者身上有很多秘密…… 讲述者长得有一点眼熟? 不想做梦…… 不想做梦…… …… 模糊中,谢渊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灵魂卷曲撕扯着,脑神经一阵阵抽痛之下,入梦的感觉都要比平时明显。 眼前是一整块的黑色,远处一点亮光逐渐放大,是他在不断的往前。 亮光越来越具体和凝实,最后化作了一道矩形的门框,虚无的意识一靠近门框就被吸了进去,视线豁然开朗。 谢渊在空坟边昏迷了,却梦到了一座城市。 灰蒙蒙的天空倾倒下来,将掉色的世界一股脑压向站在十字路口站立的青年。 青年穿着件白色卫衣,帽子罩在头上,戴着黑口罩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困倦的、有些打不起精神的眼睛和额前略长的黑色碎发。 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红绿灯徒劳地转换着,街上店铺冷清而斑驳,墙体脱落积下的白灰在墙角堆积,斑马线上时不时飘过一张过时的画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雾气弥漫,更远的地方是一片荒芜,黑黢黢的,阴风卷夹着几声犬吠,吹起几片烧了一半的纸钱。 看到这样的环境,谢渊反应了几秒,脑子逐渐清醒,不知不觉间,他短暂的上帝视角与穿着白卫衣的青年合二为一。 没错,那双困倦黑沉的眼睛……属于他自己。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斑马线,和熟悉的自己。 细细感受了一下梦中健康的身体,谢渊欣慰地出了口气,抬手将有些挡两侧视线的帽子拽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又不满地“啧”了一声。 “就知道鬼城不会放过我。” 回应他的是在他背后响起的,女人瘆瘆的笑声。 噩梦开始了。 他回过头,没看到任何能和人沾边的影子,但女人的笑声却一直在他后面,仿若背后灵。 “过马路呀!”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突然从马路对面传出,谢渊抬眼,就见一个一身小黑裙的小女孩在斑马线后冲他招了招手,笑得很甜。 “大哥哥过马路陪我一起玩呀?”小女孩歪歪头,在原地蹦蹦跳跳。 谢渊扯了扯嘴角,等绿灯亮起的时候,才踏上斑马线,安静地开始过马路。 远处传来鸣笛声,打破了难捱的空寂,斑马线的右边,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大货车以一种绝对超速的速度朝他冲来。 谢渊朝大货车瞥了一眼,货车的挡风玻璃被砸碎了,中年司机脸色奇白,双目大睁,胸口插了一根碗口粗的钢筋,脸上留着血液溅射的痕迹,朝他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货车越来越近,带来一阵逸散着腥味的风,吹得谢渊微微眯起眼睛。 “大哥哥!嘻嘻嘻……”小女孩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拍着手,“大哥哥要被撞死啦!” “……”谢渊有点不想搭理,依旧不紧不慢随着绿灯倒数的数字在斑马线上行走,当货车即将把他撞飞时,他半转身,对着司机随意道:“遵守交规。” 一阵刺耳的紧急刹车声惊走了小女孩的身影,只留下原地一摊早已腐烂的黑色猫尸。 货车停在了斑马线边。 红灯停,绿灯行,即便不是活人,也得遵守这座城市的规矩,应对这个骗撞组合,谢渊堪称轻车熟路,他没管那司机狰狞望着他背影的视线,踏上了对面的街道,站在原地想了想,决定今天往咖啡馆那边走。 现实里莫名其妙被卷进了一场怪谈游戏,当了快一小时的可怜受害者,结果昏迷之后,他还是得面对这么多鬼。 人生真是毫无乐趣可言——谢渊面无表情地想。 路边的店铺里都没有人,无论是墙上挂着一排排衣服的服装店还是更为简洁的打印店、文具店,都紧锁着店门,只能从玻璃门中窥见里面空荡的环境。 但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谢渊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过去,这座城市除了他,本就没有任何活人的存在。 这是他在梦到这座鬼城的七年里,在被刚才的司机撞死三次、被其他鬼东西合计杀死近两千次之后,得到的定局般的结论。 他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普通人,就像他跟林与卿说的,曾经有一个怪谈困扰了他很久。 这句话当然不准确。 事实上这个怪谈并不是“曾”,而且直到今天,都每晚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他的睡眠里,只要晚上睡着,这座鬼城就会占据他全部的时间。 而鬼城也不应该算作“一个”怪谈,它更像是上千个怪谈的聚集地。 咖啡馆就在前面了,建筑略显老旧破败,像是得罪了时间,但它的玻璃门是打开的。 有个浑身青色的小小人影蜷缩在咖啡馆正门边,像是个孩童,头低低地埋在膝盖里,隔着老远,谢渊就能听见从这个青色小孩喉咙里传来的饥饿和咀嚼的吞咽声。 空气中同时飘来几个不真切的声音,包括一直跟在他背后阴笑的女人,几重不同的声线若即若离,包围着他—— “谢渊他……他一定是个天生的犯罪者,不要放松对他的心理干预。” “那孩子太奇怪了,我头一次见到能对着碎成几块的尸体看那么久的小孩,嗯,对,是十年前吧,我那时候就建议了,兴许把他送到精神病院看管起来会比较好。” “一个小孩带着自闭症的妹妹长大,谁知道他哪来的钱呢?” “你看他看我的眼神!快把他带走吧,求求你们了警察同志!” 没有人影,声音却伴随着他的呼吸,如影随形,如蛆附骨。 这是流言。 在这座鬼城中,“流言”也是怪谈的一种,最初那一两年里,谢渊被这东西烦得不行,好在,他从没被流言杀死过。 现在就更不可能。 一声接一声不知来源的流言环绕在谢渊周围,他泰然自若,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在街边无人看管的冰淇淋车上取了个没有融化的香草冰淇淋,动作间,一截苍白的手腕从袖口滑出,暴露在空气里,没有绿色丑手环。 凝聚物带不进梦里这个怪谈城市中……谢渊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他顺路走到咖啡馆边,蹲下来,把冰淇淋递到正在咀嚼着什么的青色小孩面前:“吃。” 闻到冰淇淋的味道,那小孩抬起了头,嘴里还塞着一团肉块,肉块随着它尖锐牙齿的咬合不断流出鲜血,顺着小孩的下巴一路流到衣襟里,将小孩胸口染红一大片。 它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睛,伸出血淋淋的青色小手,把冰淇淋接过去,谢渊敷衍地摸摸它的头,顺便把手上沾到的血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擦了擦。 嗯,擦干净了。 他看着小孩用自己的血盆大口小心地吃着冰淇淋,想起他第一次遇到这小孩,打算当做没看到,结果被这个小孩追着跑了半条街,最后从手开始被它吃掉了。 后来他喂了点别的东西,得到了稍微好一点的结局——他只被咬掉了头。 说起来,谢渊死在这小孩身上的次数比面对那个司机还多,他一直没搞懂这个怪谈相关的死亡机制和攻击原因,直到某一天,他才发现,这个鬼小孩想要的只不过是一个香草冰淇淋。 是它妈妈承诺过,却没来得及给它的。 “你妈妈今天在吗。” 谢渊用一种明显会吓坏小孩子的语气问。 小孩抱着冰淇淋,摇了摇头。 “看来今天运气还不错。”他站起身,进入了打开门的咖啡馆。 谢渊终于来到咖啡馆里,耳边的流言消失殆尽,他打了个哈欠,眼中浮现出困顿,打算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鬼老板娘不在,他不用到处闲逛到有人叫醒他了。 熟悉鬼城里所有怪谈机制,真好。 第十章 我们去吃早饭吧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谢渊的惰怠,他刚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毫无预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隔着窗户,雨声稀疏无力地拍打耳膜,谢渊打算往桌上趴的身体一顿,眼睛睁大了些,扭头往窗外看。 靠窗的位置视野还不错——但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玻璃略显污浊,上面分布着扫除时肥皂水没擦干净而留下的点点白斑。 他的目光透过斑驳白痕,带着一丝很容易被忽略的亮,注视着外面的街道。 马路中间的柏油路面一点点被雨水染成深色,建筑的墙面上留下了一股股蜿蜒透明的水流,杂乱无章地汇聚又分开,谢渊瞳孔里的倒影也随之变化,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颜料涂抹在了他眼中。 街道带着浓浓的“被生活过”的气息,对面的水果店将打折水果放在门口,试图利用红色的牌子吸引眼球,地上还散落着一层被刀削掉的甘蔗皮,现在甘蔗皮已经被打湿,牢牢黏在地上。 餐厅的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无人认领的男士皮鞋不尴不尬地卡在缝里,就像是谁在出门的一瞬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这只鞋接受斜雨的洗刷。 仿佛是这座城市正照着普通的轨迹运行时,被永远按下了终止键,从此,这里再无人声,只有鬼影和谢渊能想象到的一切不正常的声音。 笼罩这座城市的只有孤独,谢渊来了之后,他变成了比城市还孤独的那一个。 现实里的他不喜欢雨天,因为打伞很麻烦。 确切来说,谢渊不喜欢任何由老天决定的麻烦。 但在梦中的鬼城里,他很喜欢下雨,也喜欢下雪、刮风、打雷闪电,因为这些声音是他在鬼城里能听见的,最熟悉和正常的声音。 “……” 静静望了一会儿,谢渊收回视线,还是在咖啡桌上趴了下来,微微抬眼。 咖啡馆不大不小,点单台后的黑板上标明了各种咖啡的名称和价格,旁边还有一块用架子摆放的小黑板,他记得黑板上面的字总是换,用刻意的幼圆字体写着“今日打折”。 这大概是鬼老板娘练习了很久的字体。 他有一次从外面路过,正好看见杀过他三次的老板娘凑在小黑板前,一笔一划地写着今天主推的咖啡,满是鲜血的手小心翼翼避开板面,写完后,老板娘认真地把小黑板扶正,顺便也把歪掉的头扶正。 但七年了,谢渊从没见咖啡馆出现过客人,也没有人去点小黑板上的主推和打折款咖啡——他也没有,因为这条街上最恐怖无解的老板娘看到他就是一顿捶。 “哎……”趴着的谢渊发出一声叹息,其实他还挺想喝咖啡的,制作台传来的味道很香。 带着这种遗憾和一窗之隔的雨声,谢渊闭上眼睛,准备在梦里“睡觉”了。 他每次梦到鬼城,梦的开头并不都在这条街上,有时候也会在大宅院的棺材里,或者这座噩梦城市的任何一个恐怖角落。 只有死亡后惊醒和被叫醒两种途径能结束他的噩梦。 其实前面几年的时候他也试过尽量白天睡觉,然后定半夜的闹钟,在被鬼杀死之前醒过来,但这样一来,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睡,每天都在极度的困倦和暴躁中度过,他的身体和神经都受不了长时间的睡眠不足,总是会呈现出极端的疯狂的一面。 所以高中的时候,学校里的人提到他,第一反应都是有些害怕,只有外校那些不太了解情况的社交牛逼症才会乐此不疲地打探他的联系方式,并且给他按上“某某中校草”的头衔。 很无聊,但很有活力。 这些事谢渊一点都不关心,但都知道,还得归功于唯一不怕他的柳巷,总是拉着他看各种小道消息,嘲笑他在外校八卦里又多了什么不实传闻。 直到梦到鬼城很久之后,他终于凭借一次次计算和摸排,在城市里发现了好几处特定情况下比较安全的地方,他可以在这些地方睡觉,弥补一些本该属于他的休息时光,也是从那时起,他才知道梦中睡觉可以获得正常睡觉的效果,并开始有精力专注地收集各种怪谈机制。 比如这家咖啡馆,老板娘是一个非常恐怖的女鬼,死状像是被肢解的,怨气深重,攻击范围大——她也是门口青色小孩的妈妈。 谢渊至今没找到和她和平相处的方式,暂时将她列为无解怪谈之一,唯一避免死亡的方式就是不要靠近咖啡馆,只要保持安全距离,即使被她看到也没关系。 但老板娘每天有一半概率不会留在咖啡馆里,而是会外出去找自己“走丢”的孩子……她并不相信赖在门外的青色小孩就是自己的孩子,大概她记忆中的孩子,还是活着时可爱的样子吧。 这种时候,咖啡馆就是谢渊的休息室,由于老板娘本身的威慑力,连其他怪谈都不会跟着谢渊进来。 在现实里卷入怪谈游戏消耗了他的精力,谢渊几乎秒睡,很快就整张脸埋在臂弯里,只留下黑色发顶随着呼吸微弱的起伏。 …… “醒醒——” “谢渊!你丫的……给老子醒!” 摇晃感从遥远的地方逼近,谢渊的意识有了被唤醒的信号,从梦中撕扯着脱离。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按在他肩膀上,猛地睁开眼,本能地打算动手反击,但大脑在千钧一发之际解析出了呼唤他的声线的归属者,阻止了手臂的抬起。 “柳巷?”谢渊在看清楚周围之前,先一步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然后才看见发小近在咫尺、且黑如锅底的一张脸。 天已经亮了,柳巷穿着的定制衬衫上沾了些仄林清晨凝聚的露水,一贯会好好打理的发型早就乱了,一夜没睡的富二代显得十分狼狈。 “醒了?”柳巷松开摇晃谢渊肩膀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渊,有些混血感的脸在怒意升腾时带来的压迫力很强,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和仄林格格不入的贵气,“不睡了?” 谢渊短暂怔了一下,他以为,再次醒来的时候,旁边要么是那个女讲述者或林与卿,要么就没人,没想到是柳巷先找到了他。 对了,怪谈游戏,基站,伤势,手环…… 他目光一凛,低头打量,身上的衬衫和工装裤都是进入仄林时的穿着,衬衫和裤子明明在怪谈游戏里染红了一大片,现在却干干净净,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他是靠坐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的,背后的肩胛骨得树皮上的凸起硌的生疼。 而腹部的伤,不用摸谢渊也能感觉到——根本没有伤。 怪谈游戏里的种种场面就像一个虚妄的幻想,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也没发现什么“受害者活下来就会变成参与者”的信息,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在鬼城咖啡馆睡着后潜意识里的想象。 ……直到他抬手,看见手腕上多了一条绿色的运动手环。 手环本身是浅绿色,和仄林的某些植物一个颜色,上面有一句装饰用的文字,笔锋锐利,字形端正优雅。 【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谢渊:“……” 草率了,他当然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林与卿那样欠揍的傻哔。 “兄弟,你要是想体验丛林露营,直接跟我说,我给你赞助个睡袋多好。”柳巷的声音打断了谢渊内心的骂人,谢渊仰起头,看着柳巷脸上浮现出标准的假笑,声音却咬牙切齿,“怎么纡尊降贵直接睡地上了呢?” 谢渊听出找了一夜人的柳巷正在阴阳怪气。 想了想,他解释道:“嗜睡症犯了。” 他和柳巷初一认识的,之后进入同一所高中,又是一个班。 高一他开始被鬼城缠身,试图白天补觉,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上课选着睡,下课一直睡,自习从不上,除了凶人,就是在睡觉。 谢渊给柳巷的借口就是他得了嗜睡症,柳巷很信任他,对此深信不疑,并且一信就信到了现在。 “我当然知道你嗜睡症犯了。”柳巷语气很冲,带着谢渊熟悉的那种睡眠不足产生的焦虑,“不然你能在仄林就地睡一晚?不回我信息,电话也不接,你他妈——” 一句脏话到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柳巷涵养很好,几乎没说过粗口。 谢渊出现了一点愧疚的情绪:“抱歉。” “再困,你就不能给我发个定位再睡吗。”柳巷重新蹲下,和谢渊平视,他用手攥住自己头发,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仄林的那些传言我不是给你看过?就算你无神论,不信鬼,那如果在仄林失踪的人是被绑了呢?被杀了呢?你那么能打架,睡着了你还能打吗!” “冷静。”谢渊探过身体,把柳巷攥紧的手掰开,“你精神紧张太久了,现在松懈下来,情绪会不稳定,先放松。” 柳巷:“……” 哪怕情绪再怎么不稳定,听到谢渊平静得像个假人一样的语气,他也没办法继续激动了。 或者说,以他对谢渊的了解,能让谢渊主动抱着“安慰”目的说这么长一句话,已经足够证明谢渊对他的友谊。 缓了两秒,他看破红尘一般陷入了诡异的宁静:“确实,不是风动,不是帆动,是我的心不静。” 无法体会人类如此反复的强烈感情的谢渊:“……” 柳巷明显比亚洲人要立体一些的五官在此刻失去了平时的神采飞扬,他有些低落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已经好转的嗜睡症会在这个时候重新爆发,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帮我进林子找我表姐。” “你出事了就是我的错,这种后怕你可能无法共情,毕竟你有情感淡漠的缺陷症,可以正大光明冷着脸……” “谢渊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 第十一章 一病病两个 离仄林最近的一家早餐店,需要他们先走出林子,再开车穿过连接市区的荒芜道路,回到熟悉的群居环境。 所以谢渊虽然也很饿,但他看柳巷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智障:“既然来了,不先找你表姐?” “啊……”柳巷遗憾地拖长了音,“那你先回去吧,我去跟我表姐好好聊聊,她真的不能再完全屏蔽消息了。” 柳巷的表姐叫柳莺莺,是一些知名摄影期刊的投稿常客,连很少关心外界的谢渊都经常听见柳巷吐槽表姐的我行我素,听说她和家里的关系更接近陌生人。 可每次柳巷吐槽时,谢渊都能从中听出羡慕。 ——柳巷也不想搭理公司业务,否则就不会叛逆地选择导演系,和柳莺莺一样拿起了摄影机。 这次是因为柳家一个长辈出了车祸,没救过来,最近聚集了很多散到天南海北的家庭成员回来讨论葬礼流程,顺便进行遗产的交接。 那个长辈有孩子,可以继承大部分产业,可公司里还有一些股份和项目需要重新规划——这些东西说白了和柳巷没什么关系,那个早早避开公司跑出去做摄影师的表姐就更不在乎了,他们只需要尽到小辈“到场”的义务。 “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谢渊曲腿站起,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草屑,把蹲着的柳巷也拽了起来,“谢霜还在家等我。” 柳巷郁闷了,整理了一下衬衫:“你妹妹一点都不关心你,我昨晚和她说你不接电话,要来找你,她让我早点睡。” “恐怕原话是洗洗睡吧。”谢渊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不是不关心,只是对他的生存能力更信任,不喜欢做多余的事。 他解开手机锁屏看了一眼,谢霜还真就一条信息都没发过。 “明天我来找你吃早饭!”柳巷不甘心地说,“你回去记得看医生,起码搞清楚这个嗜睡症怎么又——” “知道了。”谢渊敷衍地点点头,他摩托车停在仄林外,上面安装了一个定位器,只要通过定位就能找到出口。 等到谢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柳巷继承自外婆的深蓝眼珠朝另一侧看过去,仿佛透过重重树木准确地看到了表姐在仄林的临时住处。 他嘴里嘀咕道:“表姐啊……你可真烦,多买个手机卡会死吗。” …… 天光彻底亮起,怀御市属于生活的声音逐渐开始蔓延。 谢渊骑着摩托一路晃悠,速度并不快,从老城区闹哄哄的菜市场到市中心的三层超市,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方式在他眼中流星般划过,他一言不发,被隔在头盔后的表情一贯的冷漠。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个体,他会因为鬼城的安静而孤独,也会因为现实的吵闹而烦躁,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回到租住的小区附近,他在包子店买了几个常吃的口味,挂在车头上骑过门卫室,门卫室里的大爷瞥了他一眼,一脸“怎么大早上就见到他了”的见鬼表情,往后缩了缩,隐忍而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小电视。 余光看见这一幕的谢渊:“……” 他这几年明明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小区里的老年人和小孩就是像嗅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几乎把“你不要过来啊”写在脸上。 这就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么? 轻嗤一声,谢渊到了自家楼下,把车停好,摘下头盔,拎着包子往楼梯间走。 为了照顾当时还没成年的妹妹谢霜,也为了从根源避开室友社交,谢渊向学校申请了不住校。 这座小区属于中档,虽然有一点旧,但环境还不错,物业管理也比较尽心,最重要的是离谢渊的大学很近,谢渊已经带着谢霜在这里住了四年。 他正打算上楼,脚步突然一顿,目光转向一旁。 一楼有个没什么人使用的绿色信箱,这栋楼里大概只有谢渊会偶尔看一眼,有时能在里面发现寄给谢霜的各类邀请函。 谢渊想起醒来后一直没有存在感的基站,还有林与卿提到的基站发送信息的方式,他凝视信箱五秒,像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变成怪物的东西。 隔壁单元的年轻女孩出来倒垃圾,随意一瞄就看见了这一幕,她暗中关注过的帅哥在信箱前站得笔直,手里拎着包子,低着头像在沉思。 过了几秒,帅哥后退了一步,带着莫名的谨慎,仿佛信箱里有炸弹似的,最终还是打开信箱,探头往里瞧。 女孩:“……噫。” 怎么说呢,就算是真的帅,但当做出这种与空气斗智斗勇一样的举动时,还是会让人怀疑他脑子是不是有一点问题。 女孩丢完垃圾,思忖着干脆趁机要个联系方式,毕竟平时这栋楼的帅哥都冷着脸,她不敢靠近,但今天她一发现对方脑子有病,就突然亲切了起来! 有种彼此差距变小了的感觉。 可惜,她掏出手机兴冲冲去要微信时,对方已经消失在楼道里,她甚至没听见对方上楼的脚步声。 谢渊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掏出钥匙打开门,迎着淡淡的颜料味道踏入家里。 玄关很整洁,只有一支不知为何滚到附近的蓝色颜料管略显突兀,他换好鞋子,捡起颜料管,往阳台上看去。 穿着白睡裙的谢霜坐在木椅上,面前支着画架,披散在背后的头发像墨水一样流到地上,借着晨光,她手里的画笔蘸着深色颜料,娴熟地在画纸上勾勒。 白皙的皮肤与雪色睡裙相互映衬,手腕上一串血宝石手链更是点缀出一抹惊艳的红。 “过来吃早饭。”谢渊毫不可惜地打破这看似宁静的画面,淡淡说了一句,转去了另一边的餐桌。 听到动静,谢霜回过头,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上透着一脉相承的淡漠……和睡眠不足似的黑眼圈,她站起身,幽灵一样安静地去洗手间清理被颜料污染的手指,然后坐到谢渊对面。 谢渊没等她,已经吃起来了,她幽幽的目光很快落在谢渊手腕上。 “原来如此。”她说。 谢霜声音有点小,有种霜雪一般易消融的感觉,这大约是她小时候基本不跟别人说话的后遗症。 谢渊抬眼:“嗯?” 谢霜拿起一只包子:“你一夜未归,我以为你终于去破身了。” “……”谢渊手指微微用力,在包子上掐出几个浅印,“然后?” “现在看来并没有。”谢霜咬了一口包子,忽略哥哥可怕的眼神,“愿天堂没有青青草原。” 手环上那么小的字,她竟然看得分毫不差。 谢渊意味不明地支起下巴:“成年了说话就是了不起。” “嗯,哥哥反正也不会害羞。”谢霜吃相优雅,但速度很快,明显有些掩饰不住的饥饿,吃着吃着,她发觉谢渊正盯着她。 意识到谢渊注意的是自己的咀嚼速度,她冷静地陈述事实:“昨天本来打算吃泡面,但是没有了。” 没说出口的是——所以饿到现在。 相比起思想方面的成熟,谢霜的自理能力应该是负数。 谢渊把剩下的包子都放到她面前,示意了一下谢霜的黑眼圈:“昨晚通宵了是吧。” “并没有通宵等你的兴趣。”谢霜道,“很早就睡了,半夜隔壁的大叔又在发酒疯,吵醒了我,我就起来画画了。” 他们隔壁是个单身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因为喝多了酒而一个人大吵大闹,砸东西。 “知道了。”谢渊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有让谢霜好好休息什么的,他自己不是正常人,妹妹同样没正常到哪儿去。 或许,他们性格上的缺陷都用来等价换取艺术细胞了——他擅长音律,谢霜则是油画领域的天才。 两人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经常令柳巷大呼有病,而且一病病两个,但对他来说,这样就很好,因为他和谢霜在依稀窥见对方异常后,都很默契的懂得止步于秘密之外。 吃完了两个包子,谢渊站起身走向浴室,打算冲个热水澡,他洗完澡换了身松松垮垮的居家服,毛巾搭在湿漉漉的黑发上,出来就发现谢霜正在端详他放在一旁的黑色信封。 那是他从一楼信箱取出来的。 “又是画展邀请函吗?”谢霜只看着,没有碰。 “不是。”谢渊擦拭着头发,水珠顺着脖子流到领口里,“是我的。” “哦。”谢霜顿时不感兴趣地收回了放在信封上的目光,转而在谢渊身上停顿片刻,“哥哥,你能不能当我下幅画的模特,你身材好。” 谢渊擦头发的手一顿,冷漠之中透出一丝微妙:“裸的?” 谢霜点头,点到一半看见谢渊阴森的表情,改口:“只需要上半身。” “以后别问这种废问题。”谢渊把黑信封拿起来,不当工具人的态度斩钉截铁,凉凉地瞥向谢霜,“不然脖子给你拧了。” 随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 “……” 谢霜沉默两秒,突然看向窗外,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凑上前开始轻轻敲门:“哥哥,我还有件小事没说。” 卧室的门被打开,谢渊眯着眼睛:“说。” “昨天晚上前面那栋楼有人被杀了,物业来过,让我出门小心。”谢霜说起这个,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起伏,“我不出门,所以需要小心的只有你。” “哦。”谢渊不是很感兴趣,“晚安。” “晚安,中午记得做饭。” 在清晨的光里,两个有病的人达成了晚安共识。 第十二章 怪谈间斥性 卧室的窗帘点缀着亮银的音符纹饰,常年拉着,只从缝隙里渗进一丝阳光。 衣柜、书桌、床和电视机,谢渊的房间和别人的并无不同,甚至更加单调和简单一点,只有靠在墙角的吉他和古琴彰显着主人与音律的渊源。 谢渊没有立刻睡觉的意思,随意抚了两下古琴琴弦,厚重的乐器发出悠远吟颤,他站在竖着的古琴边,把半干的刘海往后一拨,倚墙打量黑色信封。 信封背面写着“谢渊亲启”,所以他在信箱里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知道他没猜错,基站已经在关注着他了,并正用花里胡哨的方式给他传递信息。 用指甲划开封口处的火漆蜡,拿出里面的信纸,谢渊踱步到床边,将信纸展开,纸上的墨字如打印一般方正,看不出任何书写习惯。 当然,他也没有指望一个被叫做“基站”的怪谈会专门模拟手写字体,对方应该没有这么闲。 信纸有两张,都没有写满,看样子是根据内容进行了简单的区分,第一张开头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笑脸,谢渊无语地看了两眼,很难以人类的审美去评价这张笑脸的美丑。 “致谢渊: “无辜的受害者,恭喜你在怪谈游戏中活了下来,但见证过怪谈的真相后,我必须很遗憾地告诉你,恐怕你已无法再脱离这恐怖的世界。 “你遇见过参与者了对吗?现在,你也是参与者的一员了。 “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对你发出邀请,指引你前往下一个游戏,努力在怪谈中活下来吧,你会获得越来越多的谈资,从而得到你曾经从未设想过的一切。 “但你也要记住,不要拒绝我的邀请,否则你将逐渐陷入痛苦和疯狂之中。 “那么现在谈谈你吧,在我看来,你更适合做一名【讲述者】,我想上一场游戏中已经有成员告诉过你讲述者和经历者的区别,我认为你有能力担任一场游戏的掌控人——比起经历者,你会和我产生更紧密的联系。 “而无论是讲述者还是经历者,都需要一些更细节的描述来彰显他们能力的好坏,讲述者的最初描述是【讲故事的人】,经历者的最初描述是【误入故事的人】,每个人都会得到一张带着描述的身份证明,你的身份证明就在你的床头柜上。 “给你一个好心的提示吧,当你在一个参与者的身份证明上看到不属于这二者之一的描述时,一定要对那个人客气一点,因为对方比你更强大。 “我很期待你在下一场游戏当中的表现,希望你也很期待我的邀请。” 落款是“爱你的基站”,并附着今天的日期。 谢渊:“……” 爱个锤子。 这张信纸上说的大部分内容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林与卿给他透露的信息已经是比较详细的了。 他唯一没听过的就是关于身份的描述,不过这也很好懂,所谓的描述,不就是“等级”的另一种说法吗? 游戏既然分成一级和其他等级,参与者会有分级也无可厚非。 把【讲故事的人】当做一个称号,达到一定要求就晋升为更高级的称号,所以他这种新加入的人在看见拥有更高级称号的人时,就像一级小号看见了30级60级的大佬,如果得罪了他们,恐怕处境会变得很危险。 谢渊猜,昨晚那场游戏里,林与卿的经历者等级应该比另外两个要高起码一个称号。 其实他本来也想成为经历者,相比之下,需要掌握流程、给经历者介绍剧情的讲述者是他不太喜欢的那一类,因为要说很多话,增加很多不必要的交流。 可基站将他划分到讲述者这一类,他也没办法改变,只能有些不爽地眯了眯眼,决定之后参与游戏他一定每次都开真实流程赚谈资,而后偏头往床头柜上看去。 那里果然多出了一张黑色的小卡片。 卡片和现实里的身份证差不多大,上面记录着一些信息,谢渊一眼扫过去,目光在最后一个数据上停留了几秒。 【身份证明:讲述者2514】 【讲故事的人】 【讲述记录:无】 【遭遇怪谈:引魂灯笼】 【谈资:400】 他有四百谈资? 就像刚办了银行卡,却被告知卡里已经存了2000块钱一样,谢渊有一点意外,随即他想到缘由,打开了第二张信纸。 “受害者不会收到参与者的谈资奖励,但经过对上一局游戏的回顾,确定谢渊以受害者的身份获悉了真实流程,并通过引导,使经历者完成真实结局达成条件。由于讲述者未选择开启真实流程,且真实结局要素缺失,导致真实结局失效。 “特此赠送谢渊开启一级游戏真实流程的二分之一谈资,请注意,此处仅为【开启】奖励,真实流程后续任务及结局的谈资奖励不予发放。 “上局游戏共获得400谈资,总资产400谈资。 “成为正式参与者,你已获得进入基站下属设施【补给站】、【会议室】的资格。当前所在城市:怀御市,本周补给站3处,会议室1处,离你最近的补给站位于【东南商业街,雨耕酒吧,不存在的第3层阶梯】,此补给站将会在周日晚零点消失,新补给站相关信息将于周日晚零点发送。” “补给站是售卖凝聚物的场所,当前城市所有补给站凝聚物互通,进入补给站将自动被怪谈【不可忆】笼罩,在此地出现的参与者样貌及说出的人名将处于不可记忆状态,离开补给站后遗忘。” “讲述者无法使用大部分凝聚物,但仍然推荐进入补给站搜寻可用凝聚物,增大突发事故应变能力。” “由于你并无固定参与者团队,会议室暂时无法进入。” 第二张信纸上的内容到此结束,很明显,前后两张纸上的语气完全不同,前者更符合写信的样子,后者却连格式都没有,更像一纸冷冰冰的通知书。 谢渊的注意力放在几个关键词上,首先是“下属设施”,怪谈基站并不是系统,没有直接售卖凝聚物这种道具的系统商城,但凡凝聚物可以售卖,就必然会有统一的获取途径。 但他也没想到,商城……也就是补给站竟然会以现实中不断刷新的流动坐标的方式存在,他本来以为会是像“触摸任意一面镜子就能看到凝聚物购买页面”这种情况。 “啧。”谢渊不得不承认,这套体系简直完美地继承了发送消息的繁琐,但的确比较有趣。 第二个关键词是“不可忆”,信上说“不可忆”是一个怪谈,能模糊参与者对别人的样貌和名字的记忆,这一点其实和仄林中林与卿告诉他的一样。 这么说来,怪谈游戏应该也被“不可忆”笼罩着,所以参与者可以放心地在游戏当中互通姓名,不用担心在现实里被找到。 很有必要的保密措施。 第三个关键词为“固定团队”,谢渊只知道林与卿和其他人是随机到一场游戏里来的,但最后林与卿把那个傻逼手环套他手腕上,就是为了现实中找到他,和他做队友。 看来讲述者应该能和经历者们组成一个被基站承认的稳定团体,和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行动,确实会比陌生人默契安全。 等等…… 谢渊黑沉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异样,他意识到,距离离开游戏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无论是林与卿的名字还是长相,亦或者女讲述者说话的颓废语调,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能确定的是,他只要付出一些精力,就能在网络世界打捞出林与卿。 甚至连那个女讲述者也并非找不到。 基站和不可忆,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他的记忆。 手腕上的绿色运动手环覆盖在腕骨这一圈的皮肤上,戴久了已经没有什么感觉,谢渊抬手重新凝视它片刻。 是这个凝聚物本身的定向作用可以抵消不可忆的力量吗,这就意味着林与卿也记得他的脸? 还是说这种抗性只存在于他一个人身上,源自于……梦中鬼城? 若是论起怪谈的强度,他不觉得鬼城会比不可忆弱,而他曾经亲眼在鬼城里看见过不同怪谈之间产生的融合效果或排斥效果,对此稍有了解。 如果梦中鬼城对其他怪谈抱着排斥的力量,它很可能会把同样属于“存在于意识层面”类的怪谈的能力抵消,不可忆恰好属于这个范畴。 谢渊伸手拿起自己的身份证明,在指尖像转笔一样转了一会儿,质感和手感倒是还不错,他又沉默地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有了倾向。 应该就是鬼城的原因了,如果是因为手环,他不至于连女讲述者的长相都记得。 啧,这鬼城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找上他呢…… 这个问题谢渊想了七年,因为信息不足始终无法得到答案。 说不定,他能在怪谈游戏里得到一些提示。 活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地拉伸,谢渊打开衣柜瞅了一眼,确定还有能混入酒吧的衣服之后,面无表情关上柜门。 他打算今天晚上去补给站看看,起码通过里面凝聚物的价格了解一下谈资的购买力——没记错的话雨耕酒吧在晚上9点之后才会营业。 在他印象里,这是家有些混乱的酒吧,只允许成年人进入,二楼需要会员登记,但一楼的小窗台上有个很好的翻越点,可以直接上到二楼,楼上没有监控,但有站岗人员,最佳的逃生路线是…… 谢渊轻咳一声,及时住脑。 再不住脑,他就要开始想起当初兼职调查婚外情时,看到调查对象在雨耕酒吧二楼包厢里和服务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了。 第十三章 我家里有矿 晚上十点,天空深黑,正是东南商业街热闹的时候,超市亮着灯,小吃摊边人来人往,年轻人打扮时尚,三三两两在街上肆意说笑,偶尔路过几个穿着睡衣的附近居民,也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 怀御市唯一一所一本艺术院校就在附近,除此之外,周围还零零散散分布着好几座专科学院,再远一点,还有商圈的几座办公大楼。 东南商业街的位置确实是得天独厚,堪称怀御市东部的商业中心,人流量密集,几乎什么合法娱乐场所都有,因此,当谢渊戴着耳机仍然无法抵御夜色下的声浪时,他就很想把离他最近的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大嗓门掐住脖子扔远点。 “呀,不好意思!” 一个似乎喝了点酒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从旁边撞了过来,知性风的白色吊带短裙外搭了一件短短的马甲,谢渊抬手挡了一下,没让人趁机扑自己怀里。 他斜睨着她,女孩立刻站直了冲谢渊笑:“撞到你了,没事吧?” 女孩身后,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也笑作一团对谢渊比道歉的手势,其中一个男生看起来已经喝高了,朝谢渊扯着嗓子开玩笑:“玲燕不是有意的,我们谁推了她一下,嗐,谁知道撞到一大帅逼啊!帅逼把口罩摘了给我们看看呗!” 女同伴也在喊:“这机会你把握不住,让开,让姐来把握!” 谢渊:“……” 又是拙劣的搭讪。 自从踏进商业街范围往雨耕酒吧的方向走开始,他已经遇到三个眼瞎敢上来找他要微信的人了,明明他已经戴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还是屏蔽不了那些火眼金睛的“老手”。 他没兴趣一个个应付搭理,因为他担心自己一开口就是一句“滚”。 当下,在撞到他的女孩子掏手机的瞬间,他就收回目光,沉默不语扭头就走,只剩下女孩的同伴在原地有些不满地起哄。 周围的人注意到这一幕,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吃瓜笑声,然后或多或少将目光停留在谢渊身上。 有个艺术类院校在周围,每天晚上这条街上都会出现很多长相出众的人,但谢渊仍然可以第一时间吸引到别人的目光,尤其是他为了能混入雨耕酒吧,换了他唯一一身堪称“张狂”的春装,黑色加上浮夸的设计感,属于一瞧就不怎么正经的那种。 自己挑的衣服带来的负面效果只能自己忍着,否则搁平时谢渊的脾气可没这么好,有人敢上来撞他,他一定让对方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好在目的地快到了,谢渊干脆将一只耳机取下来,耳机线松松垮垮垂落,又走了几步,低调的雨耕两个字就突破了其他招牌的遮挡。 酒吧的旁边,不同牌子的奶茶店相对而望,排队的人都不少,还有混杂在阵阵人声中“你爱我~我爱你~”的走调歌声,很快就变成了“红伞伞~白杆杆~”,谢渊太阳穴突突两下,无视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噪音筒,踏入了与之对比略显冷清的酒吧大门。 从外观上看,雨耕酒吧设计得十分高端,却又诡异地维持住了一种暧昧氛围,入口的门廊处站着两个黑衣黑裤的男迎宾,谢渊不动声色地瞥过他们的站姿,毫无疑问,这两人其实是保安。 越过门廊的时候,其中一个伸手拦了他一下,要求他出示身份证确认年龄。 谢渊没什么负担地配合着,通过了确认之后,他抬腿走入酒吧里间,推开专门设置的隔音门,声浪顿时便随着里面的暖风扑在他脸上。 天花板上悬挂的彩灯球随着激烈的音乐一闪一闪,晃着所有人的眼睛,舞池里的人们跟随着打碟师的动作群魔乱舞,一阵又一阵不知起因的欢呼带动着疯狂的因子,搅浑了透着酒味的空气。 “好他妈吵啊……”谢渊苍白的面色更加阴沉,他转身朝着较为安静的卡座方向走去,吧台的客人正和女调酒师暧昧地闲聊,形形色色的人们坐在不同的卡座里,脸上或带着虚假的笑意,或带着刻意的忧郁,还有些则对自己的目的性不加掩饰,眼神飘荡在舞池中,寻找晚上的猎物。 可这些只是芸芸众生撕下伪装之后对欲望的妥协,这座建筑中最不能被人看到的,永远都在二楼。 他将身形控制在最角落的阴影中,避过了大部分扫过来的目光,径直走向厕所旁一片空出来的位置,那里有个设置了格挡的小窗台,是专门提供给人吹风和抽烟的,谢渊不是很走运,这会儿小窗台上站了两个正在抽烟的中年人。 “所以说这些新来的就是欠敲打,过两天就要无能狂怒了哈哈哈……” “确实啊,真是笑死,他还真以为这项目用两顿饭就能搞到手,老子早就——” 谢渊走进去的一瞬间,两个中年人的话题戛然而止,他们脸上还带着笑意,吞云吐雾,佯装出一派尽在掌握的成功者姿态,用挑剔和略带谨慎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前卫的年轻人。 呵,看来谈论的还是什么不能被别人抓到把柄的话。 谢渊胳膊往窗台的栏杆上一撑,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副吹风醒酒的姿态,外面是商业街的背面,与街道内的繁华截然不同,背面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连接着常见而朴素的马路。 他仿佛被打量的目光惹烦了,皱着眉,语气冷漠:“有事?” “小兄弟是个生面孔,没在这儿见过你啊。”其中一个啤酒肚明显、个子有些矮的男人背靠栏杆,朝他呵呵笑着,“头一次来?” “……关你什么事?”谢渊揉了揉太阳穴,他手上带着中二青年十分热衷的露指皮手套,扮演着一个涉世未深脾气暴躁的二世祖,“这个地方你家开的?” “嗐,哪能是这意思呢。”另一个更壮实一些的男人挥了挥手,“小朋友这外形条件,要真来了咱肯定有印象,啧啧,来找妹子?有没有兴趣去我们那桌喝两杯?” “我们那桌好几个单身大美女,你这样的她们肯定喜欢。” 两人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殷勤,谢渊不耐烦地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果然看见一个八人卡座里坐着四个布料节省的年轻女人。 “有没有认识的?”壮实的中年男人打趣地扬了扬手中的香烟,香烟头火光明灭一瞬,“都是我们公司的主播哦~” “小帅哥有没有兴趣到这行里玩玩,我敢保证,你就是什么都不做,天天往摄像头前面这么一怼,粉丝也少不了。”啤酒肚男人配合着同伴,给貌似有些喝醉的谢渊画着大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你都想不到!到时候像这种水平的美女,随你挑了都。” 妈的智障。 谢渊嘴唇动了动,还好有口罩帮他挡住,原来这两个是网红公司的人……骗小年轻倒是一套一套的。 他对主播这行倒是没什么偏见,柳巷家的公司底下就有娱乐行业,招了不少游戏主播和视频主,但像这种一看就知道打着擦边球的垃圾公司,他连敷衍都不想给。 谢渊表现出明晃晃的不感兴趣,让两个中年人的热情稍微减少了一些:“不心动?” “我家里有矿。”谢渊语调冰冷,扭头凝视着他们,刘海半遮下,漆黑一片的双眼里毫无生机,宛若一个死人,突然让两个中年人感觉到一丝奇怪的惧意,就像身处停尸间的时候,储尸柜突然自己打开了的那种感觉。 然后在蒙着白布的尸床下,一只泛着青色的手伸出来,抓住了他们的脚踝。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说的,反正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经恍恍惚惚回到了自己的卡座里,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后知后觉的惊悚。 “发生什么事了呀?刘经理。”短发的性感女人带着笑意将一杯酒推到啤酒肚男人面前,“怎么和赵经理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没什么,一个看不懂眼色的小年轻罢了。”虽然心脏仍然因为心悸而快速跳动着,啤酒肚刘经理也依然在嘴上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强作镇静地喝了口酒压压惊。 另一边,终于将两个无聊的人打发走,谢渊冷笑了一声,趁着没人注意,干脆利落地踩上了栏杆顶端,发力向上一跃,双手扣住上面墙壁的凸起,借助臂力将自己往上送了送,迅速握住二楼栏杆缝隙。 二楼的阳台基本上不会有人,今天也是如此,空荡荡的。 确认过安全之后,他腰部往侧面一荡,就用一条腿卡住了栏杆,身体一翻,稳稳立在了阳台栏杆之外狭窄的落脚点上。 面不改色地跨过栏杆,谢渊轻车熟路地从阳台潜入了酒吧二楼走廊,这里明显比一楼安静得多,灯光昏暗,每个包厢的门都紧紧关闭着,为了保证vip客人们的隐私,站岗人员很少,现在反正是方便了他。 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 谢渊脚步未顿,直接往楼梯口走去。 第十四章 你有独特的癖好? 如果说需要谢渊判断所谓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会出现在哪里,他只会给出两个答案,一是原本的楼梯位置,二是二楼最里端走廊的尽头。 毕竟这是一个怪谈嘛。 在很多坊间传闻中,常会提到好好的楼梯突然多了一层,又或者故事主角深夜独自出现在某栋建筑里,走过熟悉的走廊,却发现走廊尽头多出了一条向上的楼梯,通向这些主角未知的空间。 然后主角们便会在惊疑和害怕之中,又带着如同傀儡般被操控的好奇,抛弃了人类对危险的躲避本能,一步一步踏上通往死亡的路。 而实际上操纵着主角们的是一张张传播着这个故事的嘴,它们希望故事有更多波澜,所以赐给主角机智和大胆,却让主角在最初就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故事经不起推敲,但听众本来要的就不是逻辑,而是想在平凡的生活里,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足够特殊的世界。 所以怪谈只是怪谈,而并非真实。 换句话说,怪谈中起码有一半的元素是人类所想,人类所渴望。 也正因如此,怪谈必然有着规律和足以让人全身而退的漏洞,因为即便一个怪谈在口口相传中早已和最初的版本南辕北辙,人类也不会忘记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刻在所有活物基因里的本能。 谢渊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分辨“人言”与“真相”的区别,纷纷扰扰的虚妄和神秘,实在是太容易抹去一个活人的智慧了,但与之相反,只要懂得把握其中的平衡…… 推测出怪谈的过程、结果、捷径、乃至破解的方法,都变成了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哪怕在有些故事中给多出来的阶梯按上了“上去必定死亡”这种看似无解的设定,也只是虚假的无解,就像鬼城中咖啡馆的老板娘一样—— 不上去就好了,不靠近就好了。 其实谢渊也没有想到现实中会出现一个基站,会出现这种“怪谈游戏”,浮于表面的危险与更深层的支撑怪谈的真相在游戏里诡异地融合到一起,变成了更合理也更恐怖的故事。 虽然他一度痛苦于鬼城的存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是说已经习惯也好,还是“心理扭曲变态”了也好,他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抵触更完美的“怪谈们”的出现,甚至对此有些超乎寻常地感兴趣。 他想听见基站给他带来的新故事。 像是一个人往下坠落,触到底部之后,他看不见头顶的光明,却也摸不到更深的黑暗,某一天,他认为的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裂隙,往下看去,那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 在自知已经回不到原点的情况下,谢渊会选择跳下去的。 时间悄然地流动。 一楼疯狂的音乐声透过厚厚的地板,固执地在二楼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谢渊在走廊中慢慢地前进,他会挑选最合适的时机,避过站岗人员的视线——制造点动静控制站岗人员们视线的朝向,真做起来远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困难。 因为人们都相信着自己,大脑神经宁愿认为一切突兀的举动都是自己的灵光一闪,也不会优先去怀疑这是自己被暗示的结果。 当他终于来到楼梯口,看见那本不该存在的向上延伸的楼梯时,只觉得毫无意外,又理所当然。 口袋里的身份证明微微发热,谢渊踏上了那条楼梯。 周围的灯光昏暗而隐晦,楼梯一眼望不到头。 他一路向上走着,两侧的墙壁逐渐被黑暗侵蚀,几分钟之后,他仿佛走在一个悬空于黑暗之中的无尽长廊,左右都是令人心悸的黑,楼梯本身却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本应是神秘到有些令人敬畏的场景,谢渊却拧起眉头揉乱了自己的头发,不爽地吐槽到:“这么高,我是来爬山的么。” 还在这儿玩“一线天”? 周围的空气似乎震颤了两下,传来人类无法理解的情绪,下一瞬间,谢渊前方的楼梯上浮现出了血红的油漆,一个大而潦草的红色箭头跨越了好几阶,上头是血红色的“快到了”三个字。 视线尽头的楼梯被黑暗消融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孤零零矗立在那里的门。 谢渊:“……” 原来这“不存在的第三层阶梯”听得懂人话。 他是不是几分钟前就该嫌弃一下的。 快走几步,他很快来到了门前,没有犹豫,套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搭在门上用力一推。 门被打开了,声音很轻微,似曾相识的光芒从门内渗透出来。 门里的补给站竟然是雨耕酒吧一楼吧台的样子。 不过此处空间就要比一楼小得多,大约只有50几平方,只囊括了吧台和几张卡座。 吧台里,调酒师正拿着一瓶酒,手臂前倾,坐在吧台的一位客人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旁边站着红裙女人,正将半个身子都靠在旁边的男伴身上。 卡座里,每个人的坐姿都不尽相同。 这个画面,在“补给站”中被永恒的定格着。 谢渊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补给站里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像雕塑一般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而在光影交织中,一张张被怨念、悲悯、愤怒、疯狂和憎恶渗透入骨的脸也随之凝固。 这是什么鬼……酒吧主题蜡像馆? 他走到那个红裙女人面前,女人的姿态看起来像是喝醉了酒后依偎在同伴身上,但那张脸上却只有极为强烈的憎恶表情,一双画着浓妆的眼睛瞪得很大,两行血泪沿着眼角一路流经面颊。 她不会动,也不会呼吸,血泪似乎也不带任何温度,只有强烈的情感透过她的表情朝谢渊宣泄。 谢渊沉思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试图戳一下红裙女脸上的血液,旁边突然多出一个有些英气的女声:“哈,你喜欢这一款?那也不能在这里做出些变态行为哦~” 他眼睛一眯,猛得朝声源处看去,只见一个扎着高马尾,身穿一身男装的年轻女孩混在卡座中的“蜡像”之间,十分惬意地翘着二郎腿,朝他晃了晃手中红酒。 “你——”谢渊眼底闪过一丝谨慎,卡座那边本来就暗,刚刚他一眼扫过的时候,其实有看到这个女孩,但对方刻意没有动,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和身旁那些“假人”没有区别。 “噗哈哈,该不会真吓到了吧?”女孩放下二郎腿,借着惯性站了起来,径直来到谢渊身旁,往吧台上一靠,唇上涂抹的口红和她手里的红酒颜色有些相似,都透着股鲜血般危险的诱惑。 发现谢渊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唇上,女孩神色中出现些许意味深长,她嘴角向上勾着:“怎么会吓到呢?该不会你刚才真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啊,她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漂亮,难道你有独特的癖好?” 谢渊本来在想,这种口红颜色很适合给谢霜当颜料,就听见这女孩开始调侃他的x癖,他抬眼,淡淡地说:“没有这种兴趣。” “那你刚才~”女孩明显是在故意开他的玩笑。 谢渊并不打算搭理这种带颜色的玩笑,但很显然,这个女孩是和他一样来到补给站的游戏参与者,而且应该比他懂得多。 既然送上门来了,还一副很喜欢交谈的态度,不在她身上得到点信息就说不过去了。 “这些是什么?”谢渊知道自己面对这种女孩的优势在哪,他面无表情地问着,声音也一如既往的冷淡,“尸体、蜡像,还是人偶?” “哈?”女孩有点意外地睁大眼睛,“不会吧,你第一次来补给站?” 谢渊歪了歪头,故意表现得略显茫然,用沉默承认了这个问题。 “难怪……会被我吓到,还对这些人这么好奇。”女孩果然没有介意他的态度,挑了挑眉,“补给站本质上也是个怪谈,特色就是这样,会塑造出当前坐标建筑里的特有氛围,这些人嘛……不是任何生命,只是补给站的一种表现形式,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凝聚物的展示架。” 她伸手,指向红裙女人胸口处的一枚水晶项链:“这就是凝聚物,它由憎恶的过往凝聚而成,相应的力量也与之有关,所以这个展示架的表情才是憎恶。” “哦。”谢渊瞬间懂了,他扫过这处空间,一个展示架代表一个凝聚物的话,这个补给站里还剩十七种凝聚物卖。 “真是的,本来以为会挑选这个补给站的,不是大恶人就是老玩家,没想到让我捡到一个新手。”女孩把红酒杯随意放到吧台台面上,打量着谢渊戴着口罩的脸,“这里可是三个补给站中最难进入的,新人应该去西边那一个,就在马路边上,可不用费那么大劲跑到雨耕酒吧二楼来。” “基站告诉我,这个补给站离我最近。”谢渊偏过头,“它根本没告诉我其他补给站的位置。” “啊……看来基站很信任你的能力。”女孩貌似了然了,而后重新挂上那种探究和调侃的笑,“不过,你一个新人看到前辈,居然一点也不慌的呀。” 慌了你就不会和我说这些了,只会感到无趣地走开——谢渊的思维清晰得很,他正在试图解析这个女孩子的心理。 看上去很冷酷,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需要帮助的茫然,而且并没有很严重的排斥与不礼貌的人,应该是明面上实力优于他的女孩会感兴趣的,从而,他可以从对方身上得到很多信息。 谢渊平时不喜欢和人相处,不代表他不会掌握人心。 第十五章 成年人的世界就互演吧 “又不说话了呀……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嘛。”女孩没得到谢渊的回答,挑眉晃了晃腿,恨天高的粗鞋跟很有气场,上面银色的蝴蝶链条跟着晃动,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补给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连这细微的声音都清晰传入谢渊耳中,他瞥了一眼,离开了原地,留给女孩一个黑色的背影:“不爱说话。” “喔。”女孩不置可否,“闷骚型的。” 谢渊:“……” 一张张让人看了就会不适的脸凝固在这处不该存在的空间中,气氛压抑,有个会吱声的人在倒是能抵御一些若有若无的毛骨悚然,他轻呵了一声,走到卡座那边。 面前这张卡座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愤怒脸”男人,男人手里握着杯子,杯中流淌着半透明的暗色液体,只剩下小半杯。 谢渊的目光锁定在男人西装外套搭配的胸针上,白色未知金属材质泛着脑花一样的黏腻感,当集中精力去看,会感到无由来的厌恶,想要呕吐。 “凝聚物介绍在这些展示架背面。”女孩可能是太闲了,一直没走,而且就这么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谢渊的一举一动,好似对他非常感兴趣。 谢渊一顿,俯身朝愤怒脸男人的背后看去,熨贴的西装上竟然缝了一块小小的金属牌,牌子上写着: 【提示类凝聚物,佩戴上它,有恶意出现在身边时,你就会想吐,恶意越大感受越强烈,可带入四场游戏,1000谈资】 好怪,而且好贵……谢渊目光一颤。 他意外收获了400积分,但不知道正常参与者一场游戏能拿到多少,一级游戏不开真实流程,可以得到1000谈资吗? 这胸针和林与卿脖子上的骷髅项链应该属于一个种类,骷髅项链是提示鬼物距离,这个则是提示恶意,从实用性来看,还是比较重要的,属于只要有能力的都会优先购买的那种。 在其他展示架附近转了一圈,谢渊对凝聚物的猎奇程度的了解上升了一个台阶—— 能吸收一定怨念的戒指;一次性的吸引鬼魂注意力的人头泡泡糖;会附着在皮肤上给使用者提供警报的“嘴巴”;戴上能看见和鬼魂有关的片段的眼镜等等。 没有一个在1000谈资以下,那副眼镜作为三场游戏的消耗品,价格达到2000谈资。 而这其中,吸收怨念的戒指专门备注了【讲述者可用】,价格1500。 谢渊对自己的贫穷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大致上看完,他发现林与卿说得确实没错,怪谈是“杀不死”的,凝聚物多提供“提示”、“侦查”、“保护”、“逃脱”的辅助能力,却不提供对鬼魂有伤害的力量,怪谈游戏的参与者——尤其是经历者,大概每场游戏都是在和蝉比命长。 这一次,光是从凝聚物数量体现出的谈资底蕴来看,他就可以确定林与卿的等级一定非常高了。 那么他手上的绿手环和用过的续命符又该是什么价位? 这座补给站里没有类似的,他找不到参考物。 那么……在这里,唯一能给他提供参考价格的人就只有一个了。 谢渊默默回头,用一种意味不明地目光看向那个英气十足的女孩,对方正勾着唇,像是早知道他会有疑问,在等待他开口。 “我叫谢渊。”他决定如对方所愿。 “啧啧,用得上就自我介绍,用不上就‘不爱说话’,你可真现实啊帅哥。”女孩带着一丝丝的胜利口吻调侃道。 “嗯。”谢渊就看着她,刻意收敛了一些目光中的阴冷和侵略性,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一点。 “猜到了~”女孩打了个响指,神态里尽是从容,“如果你是新人的话,应该是没有谈资的,会来补给站多半是好奇,而我,是你满足好奇心的唯一选择。” 她走到谢渊面前不到三分米的位置,这个距离对于陌生人来说,有些超过心理安全范围了。 这女孩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加上一双看不出高度的高跟鞋,已经几乎能和谢渊平视,谢渊微微后退半步,以免对方一前倾他就蹭到不该蹭的。 女孩明显注意到了他的举动,没有戳穿,只是笑意更深了些:“谢……渊?深渊的渊么?要不要做个小小的交易?” “什么交易。”他声音中的冷感不知被什么减弱了,哪怕语气平平,也找不到攻击性。 “我告诉你和凝聚物相关的规则,就当大发善心给新人解决一下旺盛的好奇心,而你……”女孩上挑的眼线和灵动的眸光一同被谢渊纳入视线中,“口罩摘了给我看一眼。” 谢渊:“……”就这? 他手指一勾,就把口罩上沿勾到了下巴处,露出全脸。 想了想,他顺便为这个如此好操作的条件说了句:“谢谢。” 女孩好像没想到他会这么果断,反而盯着他卡壳了两秒,然后才故意做出无趣的表情:“竟然不是口罩杀手……” 又瞄了一眼:“确实是个帅哥。” “不过,你怎么一点都不犹豫?一般遮住脸来的都有很强的戒心,为了保护自己,脸这种太具有识别作用的位置是不会轻易暴露给别人的,就像……” 她在脑子里搜索着要用的论据,最后憋出一句:“套丝袜去抢劫?” 看得出,她提出这个条件,本身对谢渊的好奇是一方面,更多的恐怕还是想看到谢渊纠结的样子,毕竟调戏一个情绪不外露的男人很有意思。 谢渊平静道:“我又不抢劫。” 女孩:“……”这个回答竟然如此的有道理。 他补充了一句:“反正出去你会忘。” “好吧~是我想多了。”女孩摊了摊手表示无奈,“看在你赏心悦目的份上,我就亏一点。凝聚物——”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是这周内没有被买走的,下一周这座补给站可能就移动到其他城市去了,凝聚物也会全部更换。” “总体来讲,这十几个凝聚物都属于轮替出现的类型,唔,凝聚物除了以提示、保护等等作用分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衡量因素,就是数量。分为三种,轮替型,量产型和唯一型。” “这就要提到凝聚物的由来了,其实每一个凝聚物都是由一个已经被完全解决掉的怪谈凝聚出来的,出现在补给站之前,它们也都曾经是别人的噩梦。当参与者解决掉一个怪谈,基站能售卖的凝聚物就会多出一种。” “嗯。”谢渊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表示自己在听。 “根据基站对这些怪谈产生的力量的掌握程度,凝聚物出现的频率就会不一样,比如这个。”女孩指向脑花一样泛着白的胸针,“轮替型,这个世界上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补给站售卖它,等它被买走,或许要过一个月,或许要过一年,又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胸针出现。” 她示意谢渊环顾四周:“这十几种都是,轮替型是数量最多的凝聚物,根据作用不同,价格在1000~5000谈资之间浮动。” “量产型就很好理解了,就像你手上那个环~” 谢渊扯了扯嘴角,他袖子挺长的,虽然没有刻意去遮掩绿色手环,但他以为这个女孩没看到。 “定位型凝聚物,可以让两个参与者在现实中不知不觉靠近,直到认识彼此。现实中认识的人,进入游戏再出来是不会再忘记对方的。”女孩面带揶揄,“这种凝聚物在同一时间可以出现很多个,各个补给站都有可能售卖,看运气,虽说发挥出来的作用很单一,但实际上带着一种因果和命运的力量,很好用,但也很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4000积分一个。” 谢渊抬手,看了看贴合在他手腕上的绿色手环,一时间有点羡慕林与卿的财大气粗。 这东西几乎是组固定团队必备的物品,但不是说每多一个人就要买一个,因为人是有社交圈的,比如两个团队要想在现实里见面,只需要团队中的一个人利用手环定位对方,剩下的跟着就行了。 “量产型的凝聚物一共就那么二十几件,我就不跟你列举了,反正不是秘密,之后你会慢慢接触到,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便宜。” 女孩双手环胸,暴露出了她的真实意图:“你应该也知道我对你为什么这么好奇了吧?能以新人的身份让老手留下手环,足以证明你的价值和能力。” “我已经记住你的名字和脸了,如果未来有一天我们恰好出现在一场游戏里,我在补给站忘掉的事情就会在那场游戏里想起,那个时候呢~我多多少少会多些主动权。” 比如需要合作时,优先考虑和能力较强的人一起。 虽然被随机到一场游戏里的概率并不大,但谁知道呢。 谢渊听后毫无反应:“唯一型呢。” “唯一型就是从开头到结束都只会出现一个的凝聚物,这种凝聚物数量没有人统计过,和轮替型相比,唯一型绝对更加有用,价格嘛,最低5000,上不封顶。” 女孩说完,带着笑容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交易结束,你慢慢看,我想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要先走人了哦?” 谢渊垂眸:“请便。” “啧,真是毫无热情。”女孩腿长,也是几步便走回了大门处,马尾跟随着她的动作甩动,她推开门,回过头来,眸中突然浮现一抹晦暗,“作为交换,我叫虞白。” “是个心理学家。” 谢渊瞳孔微微一缩。 红唇的弧度恰到好处,但此刻的从容,却真正让她变得捉摸不透起来,她迎着谢渊黑沉的目光,笑意盈盈:“啊哈~祝你下次和我遇见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把自己刻意收敛成我会喜欢的样子了,拜拜~新人~” 门被关上了。 第十六章 人鱼因水而窒息 补给站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张张可怖的脸,和一件件凝结着怨气的古怪物品。 谢渊把口罩带了回去,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也朝出口走去,今晚的收获已经足够,留在这儿没什么意思,反正他也买不起凝聚物。 至于这个叫虞白的心理医生,是意外认识的人,不清楚底细,暂时当不存在就好了。 反正……所谓记忆主动权,从来都在他的身上。 不过谢渊也记得虞白说,基站应该告诉他对新人来说更好进的补给站位置,所以……他被基站坑了一手? 原来基站真的会记仇的吗。 呵,没关系,他也记仇。 谢渊目光里闪过一丝危险,带着薄茧的手指触上冰冷的门,微微发力,将门打开。 一阵喧哗突然隔着层层墙壁扑过来,和他进入补给站时经过的那一段寂静完全不同,在他一怔的同时,一个穿皮衣的青年一边系裤带一边吹着口哨从他面前经过,接着传来在水龙头下洗手的声音。 面前是瓷砖地面和墙壁,带着潮湿的气味,谢渊恍惚一瞬,突然发现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微妙。 厕所? 他回过头,身后已经不是补给站的特殊空间,而且一只洁白的马桶,他正身处男厕所的隔间中,对面就是便池。 吵闹的音乐隔着厕所的墙壁,听起来有点失真,像雷声似的沉闷。 谢渊:“……” 他心中浮现出一个词,空间混乱。 进去时各凭本事,出来后很贴心地把参与者放到不同的位置去,避免参与者从同一个出口出来后立刻判断出对方身份。 可补给站这个怪谈……对空间的掌控能力好像有点太强了,几乎可以无声无息改变现实中活人和死物的位置,这种怪谈是很可怕的。 走出隔间,谢渊来到正在洗手的青年旁,也俯身冲了冲手指,手套都没摘,那青年古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甩甩手走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装逼”。 他理都没理,慢条斯理地在烘干机底下停留片刻,一边烘干手指,一边思索,补给站这样的怪谈如果带有恶意,绝对是灾难级的,现在却被基站掌控着服务于游戏参与者,那么基站,又是什么样的级别? 这可不是一个鬼城能媲美的了。 谢渊走出厕所,又回到了让他很头疼的吵闹之中,他片刻也不想停留,打算直接离开酒吧,顺便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虞白,确认记忆非常清晰。 很好,不可忆真的对他毫无作用。 “帅哥,约吗?”经过舞池,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突然挡住他,甚至打算伸手拉他前襟,他这次可没有克制自身,眼神冷冷扫过,略长的刘海让他眼睑下的淡淡黑色更加明显,死人一般苍白阴冷。 “啊!”在这一刻,小姑娘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的外表上,只剩下那深入灵魂的恐慌,谢渊不仅制止了小姑娘大胆的行为,还把人吓得往后一退。 她撞到后面跳舞扭动的人群,冲击力似乎误伤了几个本就飘飘然站不稳的人,顿时,舞池小范围地出现了一阵骂声。 “谁踩我!” “靠……” “有杀人犯……”那个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喃喃出这么一句,她只觉得自己理解了恐怖故事里,“你见过杀人犯的眼神吗”这个瘆人的问题。 突然,一阵惊叫压过了她的呢喃,尖锐而恐惧的叫声穿透力惊人:“啊!!!死人了!” “什么?”小姑娘在某一刻以为自己身处噩梦中,她下意识看向刚刚那个一身黑衣的口罩青年,发现对方不见了,顿时,莫名的联想疯狂扎根在她脑内。 谢渊也很头疼。 他还没走到门口,酒吧里就陷入一阵骚乱,一开始只在卡座那边,然后洪水一般涌到舞池,人的声浪彻底爆炸,也让他听见了骚乱的原因。 卡座那边有人死了。 这骚乱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凑热闹的猎奇心理,很多人竟然在酒精和音乐的作用下对“死了人”这件事表现出异常的兴奋。 打碟师停下了动作,毫不慌乱地开始说些不相干的事情转移舞池中人们的注意力,另一边的保安高声道:“谁说的死人了!不就是喝多了吗!” “操,什么运气。”谢渊揉了揉太阳穴,烦躁地重新挤回去,远远便看见一处被工作人员围起来的卡座,好像挡着什么人。 最先喊“只是喝多”的保安也在那里,但他们没有做出醒酒措施,而且把卡座里的人遮得严严实实,谢渊只瞥了一眼,就冷笑一声,掏出手机。 出事了,酒吧第一反应是先控制现场。 这一点并没有错,是为了避免完成恐慌和更大事故的必要措施,可控制住局面后会发生什么,他就不敢保证了,雨耕酒吧大约是整个东南商业街最怕调查的娱乐场所,没有之一。 他无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用很高效率的路线接近那处卡座,站到一个不引起注意,但十分刁钻的角度,眯着眼睛从工作人员的缝隙里看到了被挡住的人。 他的目光投过去,第一眼便和一颗暴凸的眼球对视上了。 眼球的主人毫无生机,面容抽搐着缩紧,显得分外狰狞,嘴巴大张着,唇色青紫,不仅已经死透,还死得十分痛苦。 中毒?谢渊第一反应是从死状判断出死因,而后则意识到,这个死人他见过——这是在小窗台抽烟的两个男人之一。 地中海,啤酒肚,不久前还在试图骗他进垃圾擦边网红公司,一会儿不见,就已经换了个身份。 从活人,换成了尸体。 谢渊打开微信,在寥寥无几的好友列表里翻了一下,选中一个账号,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压抑的混乱中,起码酒吧工作人员没有发现他的举动,他耳机戴好,等了大约十几秒,对面才接通。 很快,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音,透着一点紧张和狐疑:“谢渊?你怎么会打电话过来……你在哪,这么吵?” “你接得很慢。”谢渊说。 “……我在专案组开会,如果不是你打来,我就直接挂了。正好,你不打电话我明天恐怕也会找你,连环杀人案的第二个受害者就在你家前面那栋楼,我得找你问问情况。” 谢渊反应了一下,谢霜早上是跟他提起过这件事,不过那时候他可不知道这会和连环杀人案扯上关系,而且这么严重,都有专案组了。 “哦,不是我杀的。”他感觉这两天发生在附近的事件有点多,“我在雨耕酒吧。” “雨耕!?你还去那种地方?去做什么?” “这你别管,我只是来通知你出警。”谢渊淡淡地说,“酒吧一楼,有人被毒杀了。” “……”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两秒:“又是毒杀,真他妈嚣张,你在原地别动,我和专案组现在就过去。” “只是通知。”谢渊道,“和我没关系,我回家了。” “喂,你帮——” 谢渊挂断了电话。 他又不是热心市民,让他待在这种乱哄哄的地方,他被吵得都快头疼了。 而且…… 让他在原地别动,不就是一种怀疑吗? “又”是毒杀,说明最近的毒杀案不止这一件,再结合专案组成立,大概,所谓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就是以毒为杀人手段的吧。 第一个死者他没有听说过,第二个在他家小区,现在雨耕酒吧的很可能是第三个,好像都和他无关,又依稀有点关系。 这场面实在是似曾相识,不过这一次是他先报了警,希望这个刑侦支队的大队长可以把案子破得快一点,别转头又找上他的麻烦。 谢渊的离场并没有受到过多阻拦,虽然一楼有些乱,但酒吧很快找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一句酒水打折就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而那被包围起来的,被宣称因为喝多了所以睡着了的尸体,却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他知道酒吧是肯定会报警的,不过在这之前,酒吧会先处理好对自己不利的各种事情,以确保这场突如其来的杀人案不会牵连到酒吧的营业。 很可惜,由于他的电话,恐怕这次雨耕酒吧或多或少会留下一些来不及收拾的把柄。 大概在11点左右的时候,谢渊回到了家里。 客厅亮着灯,谢霜不见人影,倒是有一幅好像已经画完的画正摆在沙发旁边晾晒。 他走到那幅被画架小心支起的画前,打量了一会儿,目光渐渐复杂。 谢霜的画风一如既往,诡异而怪诞,十分的小众,但在固定的圈子里,她的画却非常受欢迎,每一次都能卖出高价。 现在这幅画以蓝色为主体,像是沉溺于深海之中,底部有一座光鲜亮丽的沙发,一个拖着长长鱼尾巴的人躺在沙发上,整个身体都泛着青紫色。 人鱼眼睛瞪得很大,凝视着上方不见边际的蓝黑与深邃,嘴巴大张,含着一片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鱼鳍,整张画面没有一点血色,但只要凝望过这张画的人都能看得出,画上的人鱼是一具尸体。 “我打算叫它‘被水毒死的鱼’,这个名字怎么样呢,哥哥。”谢霜轻缓而淡漠的声音从谢渊背后响起,不知她是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走出来的,幽灵一般穿着白裙子立在身后。 “毒死。”谢渊把目光从画上移开,“为什么是毒?” “因为很美。”谢霜往前走一步,纤细的手指在画面上方虚虚拂过,“生活在水里,却最终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不会非常绝望?” 谢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如果明天刑侦支队那人过来,记得把这幅画拿到你房间去。” 他倒了杯水给自己:“我不想因此被请去喝茶。” 第十七章 这种事加钱就行 谢霜身上总是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巧合,仿佛某种提醒,又如同搞事情,让谢渊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关注。 可每次关注之后,事实又会证明,她的确并无刻意。 “看来你不喜欢这幅画。嗯……杨穹明天过来?”谢霜发出一声疑问,然后看着正仰头喝水的谢渊,从哥哥十分少见的“社会青年”打扮中看出一丝古怪,眨了眨眼,“他觉得,你又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了吗。” 谢渊润过喉咙之后扯了扯嘴角:“呵,不知道。” 大概对杨大队长来说,只要他在案发现场附近出现过,那就一定有前来问话的必要。 这份“关怀”,整个市里没第二个人有。 “酒的味道。”谢霜偏过头来,恰好能闻到谢渊脖颈附近的微弱气味,“酒吧?去兼职吗。” 一般而言,在这对兄妹口中的酒吧兼职,绝不是服务生和调酒师这样的职位,而是和“婚外情”、“暗中保护”、“举报犯罪”相关的委托。 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不确定公司上司安排的酒吧应酬是不是像表面上承诺的那样单纯,请谢渊装作酒吧客人在邻座坐了一晚上,当晚果然差点出事。 谢渊在关键时刻把陷入昏迷的女孩带了出来,直线送往警局,顺带把在旁观时录下的录音交了上去,当时公安局里值班民警的表情那叫一个惊悚。 和刑警支队的人差不多,怀御市有一定资历的老民警,基本也都认识他。 那两天,刑侦支队队长杨穹欢天喜地发来贺电,高兴地夸他居然懂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更重要的是愿意去酒吧喝酒放松了,逼逼赖赖很久,最后被谢渊一句“我收了委托人半个月工资”给堵了回去。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对杨穹的兴奋劲记忆犹新。 “算是兼职。”谢渊同意了谢霜的说法,突然发现妹妹睫毛颤抖了一下,有种诡异的兴奋正从她漆黑的瞳孔中蔓延,他澄清道,“我没喝。” “哦。”谢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只在语气中还留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今晚就可以画……” 谢渊紧了紧领口,冷冷道:“想都别想,我不会碰酒的。” “这很遗憾。”谢霜下了定论,看起来已经没有什么想和无情的哥哥说的了,她抱起自己的画架,企鹅一样朝卧室挪过去,用屁股推开掩着的门,白裙的优雅荡然无存。 到了卧室里,她扒着门框探出一颗头,黑发瀑布一样垂落,她用一种很平缓的语调、很漠然的表情,在谢渊的注视中问:“你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和你有关?”谢渊眯起眼睛。 “我希望有个妖艳女人把你带得开放一点。”谢霜幽幽地,在死亡边缘大鹏展翅,“你不懂完美的模特近在眼前却不能用的感受,就像已经蓄势待发却发现盒子里没有安全——” 谢渊太阳穴一突突,刚要开口怼人,她已经很有经验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房门一关,隔绝了完蛋的可能。 谢渊:“……操。” 柳巷平时发言都没谢霜这么流氓。 这绝不是他的问题。 “咚咚咚。” 谢霜在房间里敲了两下门,表示自己就在门边,然后用小小的声音道:“明天早上想吃三明治,小区门口面包店的。” 声音隔着门,几乎到了听不清楚的程度,谢渊一句“你吃个锤子”差点脱口而出。 他单手按响了手指关节,两秒后,面无表情道:“买回来叫你起床。” “好。” 谢渊关了客厅的灯,回到房间摘了饰品,把换下来的浮夸衣服扔进衣篓,然后去浴室洗澡。 即使没有喝酒,他身上还是沾了一些酒味,大概是不小心在哪蹭上的,不仅五感灵敏的谢霜,他自己也能闻得到。 他站在花洒下,任凭细密的水柱冲刷着紧实的肌肉,水流汇成一股股,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坠落,如果这时候有人在看他,就会发现他手臂和背后都有数条浅浅的疤痕。 疤痕淡得几乎辨认不出,但谢渊太白了,一点异常的颜色就分外显眼。 他余光瞥见手臂上被时间逐渐覆盖的痕迹,冷笑了一声。 其实,也不是因为性格原因才不同意谢霜的请求,只画上半身的话,他无所谓。 但他不是完美的模特,也没必要让谢霜看到这些。 谢渊关了花洒,拿毛巾擦拭,换好居家服走回卧室。 白天睡够了的他现在毫无困意,他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登陆了邮箱。 两天没看,邮箱里多了好几封邮件,前面几封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委托,那些委托人似乎纯粹是好奇他的存在,闲得蛋疼来刷存在感。 ……当一个人在固定的圈子里变得比较有名气,那么周围肯定会多很多探究的眼神,他用这个邮箱号接兼职也有三年多了,想找他的人,自然有自己的渠道打听到这个号。 谢渊一一扫过,顺手给一个委托他当假男朋友去前男友婚礼上砸场子大闹一场,酬金八百元的人回复“精神病院治疗心理问题还不错”,然后拉黑,继续看下一个。 这是最后一封邮件,发件人的邮箱号码有点眼熟,邮件名【请个排面】,他点开后,委托人的第一段文字就是长长的感谢。 “还记得我吗?我是谭小云,两年前真是谢谢你,不仅保护了我的安全,还让那个恶心的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委托体验满分~所以我又来啦!” “是她啊。” 看完感谢措辞,谢渊想起来了,这个发件人就是两年前委托他在酒吧保护自己不被潜规则的女孩,当年他任务完成,拿到尾款就麻溜把人删了。 他没关注后续,不过结尾款之前,谭小云告诉过他她已经辞职了,上司因为这件事被撤职,公司为了保留名声,很大气地给了她一笔补偿费——不管是做给谁看的,钱反正实实在在到了她手上。 没想到,今天谭小云会再次给他发委托。 委托的内容是,希望他能在本周末晚上,跟随她一起去废弃病院做直播,一是保护她的安全,二是在直播间充个排面。 谢渊回忆了一下,当初这女孩所在的公司是搞游戏开发方面的。 这封邮件里,谭小云提到自己辞职之后做起了游戏直播,她本来就是因为热爱游戏才去了游戏策划公司,差点被坑后决定走另一条路,混得相当不错,虽然收入可能和以前差不了“太多”,但很自由。 后来她逐渐涉及恐怖游戏实况,再后来,直播内容越来越多元化,有时候也会开户外活动直播,像这一次委托,就是答应了观众播一期真人探险传闻中闹鬼的废弃医院,她自己也很期待。 但——谭小云的谨慎一如既往。 深夜独闯“闹鬼”废弃医院,娱乐观众是一回事,作死又是另一回事,她可以答应去播,但不可以放任自己陷入可能存在的危险中。 且不说有没有鬼,废弃医院在怀御市老城区,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拆,而那附近是比较乱的一片地方,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真的不安全。 所以谭小云要找个放心的“保镖”。 谢渊通篇读完,总结下来就是,她记得他的身手有多好,所以想请他去,而且他得露脸入镜,相当于单人直播变成双人直播,不仅仅是安全保障,还想用他再多博一波流量。 这种委托,可答应可拒绝,谢渊不排斥露脸,反正直播间里的弹幕再吵,也吵不到他的耳朵。 只是他现在对“传闻中的闹鬼”,也就是怪谈,有着很强的敏感度。 真正让他回复了“可以”两个字的,是邮件最后的一串数字。 酬金两万,加上当晚直播收益的百分之二十。 …… 删除的委托人微信时隔两年又回到了谢渊的手机上。 已经过了午夜零点,对方不出所料还没睡,甚至在谈妥之后征求了他的意见,在直播过程中给他拨了一个语音通话。 谢渊接了起来,他对委托人——别名金主的耐心一向还不错,就像他需要林与卿保护他不死的时候,也会主动去说。 “喂?wake,听得到吗?”谭小云的声音比起两年前好听很多,共鸣十分稳定,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音色在少女和御姐之间。 她叫的wake是谢渊接委托时的马甲,有“醒来”的意思,也有在葬礼中“守夜”的意思,谢渊觉得这个单词很适合他,就用了。 “听得到。”他淡淡地应答。 而后他便听见谭小云提高了声音,大概是在和直播间里的观众说话:“兄弟们,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外援,明晚要和我一起去作死的!哈哈哈你们没说不能请外援的啊,妹想到吧,姐拿捏了。” “露脸的露脸的,摄像?我哪有排面找摄像老师,明天手机我自己拿着,有自拍杆啊。” “哈?哦。” 谭小云试探着呼叫谢渊:“wake,我直播间里的女生说你声音好听,希望你多说两句,不要不识好歹,否则她们跪下来求你。” 谢渊平静地回答:“不用跪下,加钱就行。” 第十八章 你可以选择留级 周日一早,柳巷念念叨叨的早餐被谢渊以睡懒觉为由推到了中午,毕竟谢渊早上六点多出去晨跑,跑完给谢霜带了份早餐,然后才把自己封印进被子里。 柳巷知道谢渊周末的作息习惯,随意在聊天框应了一声,等到十二点才开着车来到谢渊家楼下,轻车熟路上楼敲门。 门一打开,他就扬起笑容:“谢哥~我来接……诶?谢霜?” 谢霜看着柳巷深蓝眼珠里的笑意,回以幽幽的目光:“……” 她穿着黑色裙装,头发难得编了一条蝎子辫垂在脑后,两边刘海轻柔地遮住大半张侧脸,唇上还抹了淡淡的口红,那张和谢渊有七分相似的脸着实惊艳了柳巷一把。 颓废,危险,又神秘的气质,最受艺术感知力强的人的偏爱。 只是这动作就没什么神秘美感了,谢霜一手拿着方便面调料包,一手搭在门把上,冷漠的目光和柳巷阳光的笑容对上,如同深春的一片霜雪,融化的同时,会在空气里带来一阵凉意。 “你哥呢?”柳巷的笑容在这片凉意中不由自主收敛些许,他伸头往里望,没看到谢渊的身影,餐桌上只有一桶刚拆开的方便面。 “卧室。”谢霜轻轻回答,拿开了手,转身去泡她的午餐了,每个周日都是这样,谢渊一定会缺席中午的厨房,她只能自力更生。 柳巷跟了进来,顺手关上门,翻出鞋柜里留给他的专用拖鞋,他打量了一会儿,皱皱眉:“杨支队今天要过来?” “下午。”谢霜一边回答,一边拿着泡面桶去了厨房。 作为谢渊的发小,柳巷认识这对兄妹的时间很早,小时候他还帮忙照顾过谢霜,可以说,他对这对兄妹的行为习惯算得上“了如指掌”,一看到谢霜的打扮,他就知道杨穹今天会来。 因为他和杨穹是唯二可以出现在谢渊住处的“外人”,而谢霜并不避讳穿着睡裙在他面前乱晃,夏天他过来玩,还得提醒谢霜穿个打底裤。 柳巷跟着她,双臂一抱,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把烧好的水倒入泡面桶里:“你哥最近没和什么案子扯上关系吧?” “听说是一起连环杀人案。”谢霜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大事。” 柳巷眉头一挑:“重要嫌疑人?” “路人。” “那就好。”柳巷松了口气,把杨穹抛到脑后,走上前去围着谢霜转了半圈。 他顶着谢霜淡漠的脸色,弯腰捉起蝎子辫尾端,拿在手里甩了甩,觉得手感颇好:“小面瘫,这头发你哥给你编的?还挺漂亮,心灵手巧啊。” 谢霜把头发拿了回来:“我也这么认为,但你表面夸我,实则是在夸哥哥的行为,不被哥哥听到,就毫无意义。” 她盖好泡面,越过他走回客厅,轻飘飘留下一句:“建议去哥哥枕头旁边,对着他大声夸。” 柳巷:“……”那我不是找死吗。 谢霜和谢渊不同,谢渊说话总是尽量简短,脾气暴,经常表演用脸骂人,她则不论说多少话,永远是真正的没有表情,像没有情绪一样,但内容很嘲讽。 柳巷经常反省,是不是因为他小时候骚话说多了,让谢霜汲取了经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恐怕也只有谢渊能治得住她。 “算了,我去叫你哥起床。”反省无果,他放弃欣赏谢霜的美貌,转而进了谢渊卧室。 将门掩上,柳巷多看了两眼靠在墙上的古琴和吉他,然后把目光投向床上拱起的被子,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谢渊正侧卧着,只露出半张脸在被子外,蓬松的碎发糊在眼睛前面,睡得很熟。 柳巷注视了一会儿,无比确定这是谢渊最没有攻击性的时候,因为只要这双眼睛睁开,必然会伴随着“烦不烦”,“傻逼吗你”,“不了”之类的友好词汇,凶的一批。 他叹了口气,伸手隔着被子推了推谢渊的手臂:“起床吃饭了谢哥。” 谢渊动了一下,好像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又闭上了。 “谢哥,你不饿啊?”柳巷继续骚扰,苍蝇似的嗡嗡嗡,趴到谢渊脸前面,“我们中午吃火锅去,火锅!好久没吃了,我还有八卦想跟你讲,表演系系花公开表示对你感兴趣,年级群贼热闹,就你不知道。” 谢渊本身是个很有警惕性的人,其实柳巷一进门他就从深眠状态里脱离了,只是柳巷的声音对他来说属于一种“安全频率”,所以他放任着自己处于半梦半醒之间,还无意识怼了一句:“在你嘴里有无数个系花。” 确定他已经几乎清醒,不会因为突然被叫而产生心悸,柳巷露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容,抓住被子一角,用力掀开:“这个是真漂亮!” 深蓝的目光飞速掠过凌乱的居家服,然后在圈住手腕的绿色手环上停顿一瞬。 被子从脸边抽离的一瞬间,谢渊猛地睁眼,并没错过柳巷的视线,他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把卷到上面去的衣摆往下拉好,仄仄地呼吸着。 “上次就想问来着,你爱好什么时候变了,怎么弄了个绿的?”柳巷知道谢渊没有起床气,大大咧咧往床边一坐,二郎腿翘了起来,“还青青草原?” 谢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这个手环摘不下来。 “几点了?”由于刚睡醒,他的嗓子里带着浓浓的沙哑。 “十二点多。”柳巷看了眼腕上的手表。 “让开,我换衣服。”谢渊把柳巷从床边赶走,下床走到衣柜前,随意拿了条牛仔裤和文化衫直接换了起来。 柳巷收回目光,掏出手机,在屏幕上划拉两下道:“年级群竟然有人在问‘谢渊是谁’,被人嘲了,一看就是系花的低年级追求者偷偷混到群里来了。噗,还有人开始列举你的光荣成就,音乐系每年的绩点第一,门门课成绩霸榜,给知名游戏做过插曲……” “有人吐槽你性格太冷了,说是上大课坐你旁边都不敢跟你搭话,不过这种说法我逛论坛的时候就看到无数次了,啧,这不是很正常,有什么好搭话的?” “诶,那个系花分享了一段你弹钢琴的视频,是大二的钢琴课作业啊……” 看着看着,柳巷的语气里突然透出一些怀念:“这些人偷偷存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东西,真就是颜值即正义了?唔,一转眼我们竟然都要毕业了……我也要存!” “无聊得很。”谢渊拉好裤链,偏头看他,“你可以选择留级。” “你为什么不说,如果我想听,你就现场弹给我听呢?”柳巷眉头一挑,“我不相信我连这点面子都没有。” “我家没钢琴。”谢渊套上上衣,陈述事实,“买一架送过来,我可以考虑。” 柳巷酝酿了一半的感情被直接打断清零:“虽然不是不行,可是想想还是觉得好气啊。” …… 这顿火锅算是一次带有歉意的“赔罪饭”,虽说上次的意外不是柳巷造成的,但柳巷就是自顾自地感觉到后怕,他看着谢渊平静无波地喝着白开水,自己给自己灌了不少酒。 最后是谢渊开车把柳巷送回家的。 吃完饭已经是两点左右,谢渊又接到了杨穹的电话,说队里有突发状况,今天来不及找他了,改天再约。 这个好消息让谢渊心情不错,他在家里待到了晚上八点,然后重新收拾了一下自己,按照谭小云的提议穿了一套没那么随便的衣服,戴好口罩,便骑着摩托车赶往了和谭小云约好的地点。 谭小云家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里,反正是要进行双人直播,他们就约在高档小区的门口碰面,然后他骑车带着谭小云直接去废弃医院,这样最节省时间,而且也最安全。 又是一身黑衣服的谢渊提前到了,在小区前面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穿着热裤和黑丝的女人朝他招手。 两年不见,谭小云的化妆技术有了非常大的进步,虽然戴着口罩,但光是从眼妆来看就比两年前漂亮许多,她头发中长卷曲,背了一个双肩包,包里面鼓鼓的,不知道放了些什么。 这个时间点,她还没有开始直播,所以在谢渊面前仍然有些拘谨,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在面对谢渊这个二十二岁的人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像是姐姐,谢渊甚至从谭小云眼里看到了一丝敬畏。 “wake,好久不见啊。”谭小云笑得眼睛弯弯,“呃,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天已经完全黑了,今天是个连月亮都被乌云遮住的坏天气,预示着明天或者后半夜就要开始下雨。 “走。”谢渊言简意赅,取了一个备用头盔递给谭小云,稍微往前挪了一点,示意谭小云上后座。 谭小云坐上来之后,谢渊发动摩托,朝着老城区疾驰而去。 他察觉到谭小云的手好像不知道往哪放,试探着想揪住他腰两侧的衣服,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去。 谢渊的声音闷在头盔里:“抓紧。” “好嘞!”谭小云得令,终于揪住他衣服,“冲呀大帅逼!” 谢渊:“……” 好像也不是很拘谨。 第十九章 谢渊觉得没多大事 滋滋—— 晚上八点四十分,“潭晕晕”的直播间里提前赶来一万多人,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 作为人气已经处于整个网站游戏区中上位置的女主播,每一次潭晕晕直播户外的时候,观众们都会特别活跃,因为平时主播打游戏时很少露脸,走的也不是卖萌聊天的风格,时常与观众称兄道弟,互喷菜鸡。 只有户外直播露了脸,她才会收敛一点,甚至装模作样地摆一摆温柔人设——然后被观众无情拆台,回归互喷环节。 [时间到了呀,怎么还是黑屏] [说不定晕子姐正在那个什么废弃医院旁边踌躇,思考怎么说服我们不进去] [话说有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播,兄弟姐妹们线下狙击啊] [上次提要求的榜一小姐姐只说让晕子姐找个闹鬼的地方真人探险,她] [就自己找了一个,就透露说是废弃了但没拆的医院嘛] [那怎么知道是不是真有闹鬼传闻?] [嗐,要求那么高干嘛,她敢大半夜的跑到医院里逛一圈也算是可以了] [楼上发言限制30字卡的真死] 提前到的观众百无聊赖的在公屏弹幕聊天,突然,黑屏画面闪了闪,最中间象征着主播不在直播的图标消失,微弱的光亮和隐隐绰绰的轮廓在屏幕里晃动。 “这个信号好像不太好啊,网怎么这么慢?”观众们熟悉的声音在直播间响起。 “我的自拍杆呢?塞哪里去了……” “安好了,能听到吗?有画面吗?喂喂喂?” [有有有] [听得见听得见] [画面在哪呢?好黑呀……雾草还真是黑灯瞎火的] 一道光束横穿屏幕,照亮了一大片范围,好像是一片废墟。 光线又一转,这时观众们才看到了主播潭晕晕的脸,只见潭晕晕一手拿着自拍杆,一手拿着手电,小心地避开了直射摄像头的角度,对着屏幕打了个招呼。 “我来了啊,哟,人已经这么多了,都是过来瞻仰主播勇敢的卓越风姿的吗?” [是来观摩你怕到走不动路的] [格局小了,我想听猛女尖叫] [懂得都懂奥,这把赌一波一晚上贡献多少鬼畜素材] “胡扯,我玩恐怖游戏从来不叫!”主播翻脸不认人的语气很帅气,但每次啪啪打脸的样子很狼狈,她把手电筒往身后一照,让镜头也带到后面,给观众介绍,“这就是今晚的目的地,一栋废弃的门诊大楼!” 遍地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废墟之上,一座老旧的五层大楼,屹立在夜幕中。 虽说今天晚上连月亮都没有,但照全局的话,还是那些能从朦朦的光亮中看到大楼的轮廓,u型的大锁早就不知道被谁给破坏了,随意地勾在门上,风一吹就微微晃动,发出轻轻的撞击声。 “就当是今晚的游戏背景科普吧,看到这片废墟没有,以前呢,这里是一个完整的医院,住院楼之类的其他大楼已经被拆了,只剩下这栋3号楼,听说是因为工程上的矛盾才留下来的,不过从那之后就有很多关于这栋楼的闹鬼传闻。” 主播把脸往镜头前面凑了凑,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今天我就进去大致走一圈,看看到底有什么吓人的,我这算是百分百完成承诺了吧?一点折扣都没打。” “诶,谢谢流光溢菜送的小爱心,待会儿进去之后我可能没办法一直看着弹幕了,房管记得帮我感谢啊。” [完了,一看到这个画面,我突然害怕了] [别的不说,你昨晚提到的帅哥呢] [什么帅哥,那叫外援,大腿(狗头)] [嗯?啥?今天潭晕晕不是一个人?] “哦对了,提醒我了,我得改个名字。”看到这些弹幕,主播把手机从自拍杆上摘下来,低头摁了一会儿,观众们就看见直播间的名字变成了【帅哥带在我鬼屋看风景】。 [???] [可是帅哥呢?皇帝的新哥?] [什么?晕子姐终于要有帅哥了吗,你出息了] “wake,你快来,他们都看不到你了。”主播好像是对着镜头后面那个方向说了一句,紧接着,另一道手电筒光束亮起,一个很是高挑的青年走到了主播旁边,抬眼看向镜头。 弹幕安静了一瞬,青年也沉默着,仿佛隔着一只小小的手机完成了一次眼神交汇。 两秒后,观看人数已经来到四万多的直播间里,传来了听起来很是敷衍的问好:“你们好,我是wake。” 冰冷的声线在大晚上的提神醒脑,配合着背景里阴测测的废墟和大楼,让人无端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加上那身诡异的气质,哪怕这长相确实优越,还是让一些本就在紧张的观众哆嗦了一下。 [好家伙,哥们儿是来扮鬼的?] [怎么这么像幽灵,这气质爱了爱了,恐怖游戏名副其实] [哈哈哈我觉得进了医院潭晕晕一回头就能被吓一跳] [我决定今天全程录屏] [杀疯了杀疯了杀疯了啊啊啊三秒钟我要这个男人的全部资料] 弹幕很热闹,关注这场直播的有一大半都是平时喜欢看恐怖游戏的那群粉丝,有男有女,喜欢开玩笑,氛围也还不错。 但热闹都是他们的,在手机的另一边,直播的现场,谭小云只觉得一阵凉飕飕。 大概是因为深春的夜晚寒意太重了,废墟又是比较压抑的环境吧,她心里果然已经开始毛毛的,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有窥视感。 但她还是得在观众面前做出平时直播活泼的样子,这是敬业! 好在旁边的“保镖”给了她很强的安全感,不认识的人或许会觉得wake走路没声儿,神出鬼没,跟个鬼似的,谭小云却只记得他的可靠,以及自己尾款还没付。 “wake,我们现在进去吧。”已经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了,谭小云决定开始推进行程,她偏过头征求谢渊的意见。 谢渊点点头,主动走在了前面,让谭小云带着镜头落后一步,这样一来,镜头既能录到谭小云的侧脸和他的大半个身体,也可以像一双眼睛一样同步他们的视野。 一步一步走到3号门诊楼的大门前,他伸手把挂在门上的锁拿下来放到一边,然后轻轻推了推,由于很久没有维护和使用,门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打开得很艰难,并且十分应景地发出了刺耳又惊悚的响声。 随着缝隙地打开,谭小云第一时间捂住口鼻,结果发现并没有多少灰尘被搅动到空气里:“嗯?比我想象得要干净一点呀。” “废弃了一年。”谢渊听到她的话,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不是古宅。” 灰尘肯定有,尤其是在废墟环境之下,大楼的表层墙面很容易染脏,但这毕竟是室外,怀御市又经常下雨,想出现“爆灰”的几率接近于0。 [笑死,这哥们儿的眼神仿佛在说晕子姐是智障] [潭晕晕不晕就不是潭晕晕] 手机屏幕上的弹幕刷的飞快,以他的动态视力是可以看清楚的,但是他对弹幕一点兴趣都没有,反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门后的景象。 废弃之后,大楼就彻底断电了。 入眼一片漆黑,不过他们两个人都带了强光手电,照射范围很广,视线跟着光线扫视了一圈,勉强能看出这栋楼还在投入使用时的样子。 进门之后是个大厅,左手边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咨询台,中间有一圈围起来的桌子,也是提供咨询的位置。 大厅的周边便是曾经的服务窗口,这所医院之所以会被拆,本就是因为建立年份久远,设施比较老旧,谢渊甚至看到了服务窗口上方用正楷体红字粘贴上去的窗口业务名称。 “哇,这也太梦回10年前了吧,这纸都掉了一半了。”谭芸芸用手电晃了晃1号窗口上粘贴的【挂号】两个字,“挂”从左上角开始脱离了粘贴面,摇摇欲坠。 现在的医院用的都是电子屏,这种落后的设施的确需要淘汰,哪怕是位于老城区,也不能改变它已经无法提供完善医疗服务的事实。 泛黄的墙面上还用绿色字体粘着路标,大厅右侧的尽头连接着一条纵深曲折的走廊,标了一个剪头,写着【外科】。 “我回忆一下之前找的资料,嗯……对了,传闻中说,这所医院的外科、耳鼻喉科、妇科和医学检测室那边都会出现奇怪的事情,比如外科的走廊上会往下滴血,耳鼻喉科的医生办公室里会传来很重的,哮喘一样的呼吸声,但打开门后又不见人影。” 谭小云自然做足了准备,用一种看似平静,实则微微压着声音的技巧说着:“妇科办公室那边能听见婴儿的哭声……有人曾经在一个医生用过的办公桌上发现了小小的血手印。” 她肯定不是在吓唬谢渊。 她是在吓唬观众。 这座大楼完全被弃用,在拆除医院的时候又没有被推过,现在无人管理,又不算危楼,就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流传出来的这些怪谈的讲述者大多都是这一年里闲着没事干跑进来玩的网上冲浪年轻人。 谁也不能确定这里头几分真几分假,反正前来“打假”的人,本身也不介意再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给怪谈增加一分恐怖感。 谢渊朝那条漆黑的走廊看了看:“那过去看看?” 其实在走进这栋大楼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一股不正常的阴冷,和季节无关,就是在灯笼女怪谈游戏中提到的阴气。 但这股阴气太淡了,不一定就是有鬼存在,存放过尸体的地方、一两年内死过人的地方、承载过太多悲伤和绝望的地方,都或多或少会凝聚阴气。 而这几个条件,医院恰好都能符合,所以医院怪事多。 谢渊没有再因为“距离过近”而被卷入新的怪谈游戏,也没接到任何来自基站的游戏邀请,他猜就算废墟和大楼里真的有鬼,也只是一个小游魂那种程度的,对活人造不成多大伤害。 所以可以放心大胆的莽。 “好啊。”谭小云有大哥罩着,底气都比平时充足了不少,她转脸对镜头说,“朋友们,现在就要去传闻中第一个闹鬼的地点看咯,提前说明啊,要是什么也没发生,那只能代表传闻是瞎编的,不能怪我没节目效果。” [当然,讲的很有道理] [快去快去] [我怎么好像看见拐角有个人影闪过去了……]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我家就在附近,这医院挺有名的] [我好像也看见了] 第二十章 主动营业必有猫腻 漆黑的走廊被两束穿透力极强的手电筒光线照亮,依旧是谢渊走在前面,谭小云一手自拍杆,一手手电筒,紧紧跟在谢渊的身后。 寂静的医院里传来她脚步声的回音,她有一点难以言述的惊悚感,当大部分的东西都被搬空了,场所里空旷起来,一点微小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如果这里真的存在一些可怕的东西,估计顺着脚步声就能来找她了。 还好没一个人来。 直播间里的观众数量庞大,也有人察觉到了一个问题…… [晕子姐,和你一起的那个wake为什么没有脚步声啊] [是哦,是因为直播收音不好吗?明明是两个人] [听起来就跟只有一个人在走路一样] 谭小云分出注意力看向弹幕反馈的时候,避开镜头吞了口唾沫。 走廊狭长,两侧是紧闭的房门,分别对应着不同医生的办公室,谢渊将手电筒往头顶的天花板照去,没看见有滴血的趋势。 他于是打算随便打开一扇门进去逛逛,就听到谭小云轻声地叫住了他。 “wake,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问你。” “什么?”谢渊偏头,从语气上听应该是很有耐心。 正常人在极为安静的环境下说话都会不经意地压低声音,这是一种融入环境的自我保护本能,而他却像完全不受环境影响,谭小云都仿佛听到了错觉般的悉悉索索的响动。 “那个……就是……有观众好奇,他们问为什么你走路能这么轻,就像猫一样,听不到声音。”谭小云一边瞥弹幕,一边假装复述,弹幕上立刻刷出很多问号,表示他们没有说这样的话。 “这个啊,”谢渊听到后好像还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回答,然后他说,“鞋底软。” [我信你个鬼??] [不也是运动鞋吗,还有这种效果?] “这个理由恐怕有点太假了一点,你敷衍也要挑个我听不出来的原因敷衍嘛。”谭小云怎么会相信,因为知道晚上要来的是废墟,很磨鞋底,她自己穿的鞋已经够软了。 “习惯了。”谢渊改口,“进房间吧。” 谭小云:“噫,观众朋友们听到了啊,wake习惯走路没声儿,不过我证明,wake的体温是正常的,你们不用讲鬼故事了奥。” [??笑死,你怎么知道他体温] [危险发言] “危险个蛇皮,你们这群人的思想给我放纯洁一点,刚刚坐wake摩托车过来的嘛,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是热的呀!” 在谭小云和弹幕隔空对线的时候,谢渊已经打开了离自己最近的那扇门,房间里的陈设也和大厅一样空旷,几乎一览无遗,只留下了投入使用时放置杂物的小木桌、小木柜等,都是旧到用不着带走的东西。 除了还能辨认出形状的器具,地上还散落着一些拆迁时候留下的破布和木屑、墙灰,这房间没有窗户,四面的墙密不透风,只在角落里割裂出几道长长的裂纹。 谭小云还在门外,谢渊用余光瞥了一眼,默不作声地捡起了地上的一块小木屑,拿在手里。 “这以前是医生的诊室吧,门口牌子掉了,不过这房间真小,有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两秒之后,对一切一无所知的女主播跟进来,还很敬业地做着评价,不至于让观众无聊。 “如果有灯就会显得空旷一点。”谢渊主动接话,“看看药柜?” 如果说这小空间里有什么是一眼看不见的,那就只有靠墙摆放药柜的内部了。 青白色的药柜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泛着微黄,灰蒙蒙的玻璃镶嵌在柜门中央,原本是为了方便医生一眼看到里面摆放的东西而设置的,现在却一片暗沉,什么也看不清。 “好啊好啊,那我来开!打开看一眼,虽说大概率什么也没有……”谭小云很配合地走过来,端详了一下,发现这种柜子的款式也已经很老旧了,极为朴素,透着心酸的廉价。 [哟哟哟,潭晕晕不对呀,今天怎么这么大胆] [这种时候不应该躲在后面让wake小哥哥上去开柜门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她已经被调包了(狗头)] [什么?我看的不是鬼的直播而是潭晕晕的吗?] 弹幕疯狂整活,谭小云看过去差点气死。 她哪有那么胆小,玩恐怖游戏的时候她也是很勇的好不好!只有在被恐怖画面跳脸的时候才会叫,这群人真是不被怼不舒服。 就连废弃医院里这种阴森森的氛围都被这些人给气没了,正当她开口,准备发动嘲讽技能的时候,突然听到身旁的wake冷不丁来了一句: “你看玻璃上像不像有个手掌印?” “啊啊?”谭小云立刻住嘴,用光照向药柜上灰蒙蒙的玻璃。 玻璃容易吸引脏东西,原理和镜子差不多,当然了,脏东西不仅仅是隐喻那些鬼魂,还有字面意思——镜子和玻璃上都很容易留下比别的地方更多的小灰尘,经常没过多久就会脏。 面前的药柜也一样,明明在木质部分看起来还好,玻璃部分就脏得仿佛来自更遥远的时间点。 上面未经擦拭,颜色深一块浅一块,谭小云凝视了一会儿,在边缘处,果然有一个很像手掌形状的痕迹,五根手指直直地伸着……但又没有那么像,如果说是巧合,似乎也可以。 “哇,有趣起来了朋友们。”她立刻把手机拉近,对着这处展示了一下,“这会是谁的手呢?” [好家伙,真的像]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觉得有点毛毛的,我不是来看打假的吗orz] 谭小云胳膊上其实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一半是被这个诡异的“手掌印”吓的,另一半是被wake天生阴沉的声线刺激的。 她脸上笑嘻嘻,又逗了弹幕几句,然后本着反正有人在旁边的想法,直接把自拍杆暂时交给谢渊,然后伸手扣住柜子缝隙,稍一用力…… 谢渊握着手电筒的那只手还有几根手指可以灵活使用,就在这一瞬间,他把在地上捡到的小木屑往走廊上弹了出去。 “彭!” 由于用的力气不小,那块木屑砸在对面的房门上,发出很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平地的一声惊雷,谭小云惊得手一抖,猛地扭头,用惊悚的表情看向走廊,直接被吓到噤声。 医院里只有她和wake两个人!怎么声音会在外面? 草草草,走廊上有人吗? 还哎哎哎哎是说,有欧欧欧什么鬼东西来了!? 她的一切底气和淡定都源自于她很清楚自己其实是安全的,毕竟怪谈之说很多都是无中生有,但一旦出现了预料之外的不正常的事情,她的怕鬼之魂就开始熊熊燃烧了。 正在惊恐之时,她的肩膀上搭上来一只凉凉的手。 “我——”谭小云感觉自己欲操又止,脏话到了嘴边,而后缓过神来,通过角度肩上这只手的手指夹住的手电筒意识到这是wake的手。 谢渊对自己造成的恐慌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平淡地说:“别怕,我去看看。” 弹幕刷疯了。 [???咋回事!我操你大爷走廊怎么有声音?] [直播机器人:“晕子姐yyds”因为触发脏话关键词已被禁言10分钟~] [不是,我看的很清楚,晕子姐准备开柜子,wake手上拿着东西,这尼玛] [不会吧,我真的是来看打假的,不会真的有危险吧??] 谢渊手里还拿着自拍杆,直播的镜头自然是跟着他的视角在移动,他走出房间门,往狭窄的走廊两边都看了一圈,然后将镜头对准对面的房门。 “声源是这里。”他冷冽的声音里带着镇定,把观众们的情绪也带着安抚了下来,观众们只能从屏幕里看见这个青年在门边蹲了下来,好像在找砸击物。 最后他只在门的偏下位置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小凹坑。 “应该是有东西砸在这里了。” [谁砸的??] [是巧合吗?比如上面刚好掉了一块硬的墙壳] [你家掉墙壳和动静这么大啊,刚刚那明显是用力砸的] 谭小云过了好几秒才从原本的房间里探出个脑袋:“怎么回事?” 谢渊回头,这个时候谭小云并没有出现在镜头里,他看到谭小云对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他这才抿唇回答:“不知道,感觉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别吓我啊,这里应该只有我们才对,要是有别人,那为什么不出声叫住我们,反而要这样……”谭小云重新进入镜头,她在说话的同时很自然地拿回自拍杆,把直播画面带到自己的视角里。 “呵,也可能不是人吧。”谢渊说着,偏头对大厅示意了一下,“这里太逼仄,去外面。” 这时的弹幕也不纠结于想看所谓的外科滴血怪谈了,纷纷催促着两人回到大厅,先确保周围安全再说。 当然了,每个人的直播间都不会是一派和谐的,已经有好几个弹幕在刷主播开始演了。 谢渊觉得这几个人真聪明。 这一次换做谭小云走在前面,因为怪声是从走廊发出来的,谢渊得在后面护着她,直到离开走廊。 谭小云战战兢兢地一边和谢渊说话一边回到了大厅,她扫视一圈,没看到任何人影。 她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回头道:“wake,没人在大……wake?” 镜头一转,她的背后空空荡荡,上一秒还在敷衍着“嗯”、“对”的wake,几乎是在刹那间就不见了踪影。 [靠……别搞我啊] [卧槽大帅逼人呢,他怎么不见了!] [他没脚步声的,沃日,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等等,他本来就没脚步声啊,我突然有个很恐怖的想法……] 谭小云声音发颤,她匆匆对弹幕们说了一声,便暂时将自拍杆放到地上,掏出放在口袋里的另一只手机。 直播间里的画面变得很昏暗,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我给他打电话……” 一只手机做直播,另一只手机是私人的,以便随时接收消息,这已经是做直播的共识了。 她打开微信,离开镜头后,她的表情却比较平静。 和wake的聊天界面里有他们的聊天记录,其中就包括她拜托wake在直播的时候创造一些惊悚的意外,增强直播可观性的请求。 谭小云听到走廊里发出声音的时候,确实被吓到了,但谢渊趁着搭她肩膀的那个动作往她领子里塞了一张纸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准备的,上面写着“我做的”三个字,她就已经反应过来,这是要开始演了。 就是有点刺激。 现在wake直接消失,她也猜是在做直播效果。 谭小云在聊天框里输入—— “哇,你是躲在刚刚那个房间里了吗?” 对面很快回:“嗯,你可以借着找我的名义上二楼,我在二楼和你汇合。” 谭小云:“这会不会太惊悚了,后面怎么收场呀?” 谢渊站在走廊里,看着大厅中那个光线微弱的手机屏幕映照着女主播的脸,又瞥了一眼走廊深处,悉悉索索的声音还在跟随着他。 或者说是他们。 谢渊回复:“我有办法收场,你尽快上楼。” 一楼还有别人。 谭小云留在这里或许会有一点危险……暂时支到楼上去就行了。 第二十一章 优先保护群众安全 大厅中的谭小云用毕生演技在镜头前做出了电话打不通的惶恐模样,她捡起放在地上的自拍杆后,强颜欢笑:“这里信号太差了,电话打不出去。” “不过不用担心,说不定是wake在和我开玩笑呢……” “出去?我怎么可能自己一个人出去啊,怎么也得先找到wake吧。而且你们想看的不也是闹鬼传闻吗?说不定我今天遇到真的了,把握机会啊朋友们,下次很难再看见了哦。” “我知道安全第一,但是现在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没什么事,是我们自己小题大做了——” 她絮絮叨叨地在大厅里转悠着,回了不少弹幕,自然而然的朝医院楼梯的位置移动。 在wake消失的时候,直播间里的人气已经来到了一个小峰值,观众分成了三派,正在公屏里聊的有来有往。 一部分人正在为主播潭晕晕和wake的安全担心,一部分人主张wake在吓人,并且追问wake是哪个平台的主播,平时直播风格是不是偏整蛊。 三是看热闹的路人观众,进来之后夸女主播和男主播演得好,善意恶意以及阴阳怪气的都有。 [见鬼不马上跑,还让观众抓住机会看?流量整明白了属于是] [楼上有毛病吧,又不是确定闹鬼,你让晕子姐跑?wake怎么办] [现在这个情况,我建议先找人,找到之后问清楚] [确实,如果wake不是故意的,那你们就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一直找不到就能报警了啊,一个大活人直接失踪,还不报警] [好家伙,这主播可以奥,弹幕都是氛围组?你看她敢报警?] [认真就输了呀朋友们,有剧本的] 谭小云看着弹幕心里也有点发怵,她让wake制造惊悚效果的本意是,多做一些类似玻璃柜上的手印那种怎么解释都行的痕迹,让人细思极恐就好了。 结果wake玩这么大。 她能想到的事后解决办法就是wake直接承认他故意吓她,想看她被吓到的样子,给直播间的观众发鬼畜福利……但是wake一定会被真情实感担心他们的人骂。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还是说,wake有自己的想法? 之所以冒着风险顺着wake发来的信息继续行动,说到底还是谭小云很信任这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生,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wake不会犯错,他好像一直都游刃有余。 “呼……”谭小云呼出一口浊气,先是给观众解释wake的身份,“他不是主播,没有直播账号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提前来这里布置了一些整蛊机关,但是他绝对没有恶意。” “如果废弃医院里什么也没有,那我们在医院里转一圈不是很无聊吗?很多探险主播都会找人演剧本,为的也是让直播刺激起来,更别提闹鬼这种题材了……其实大多数人都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吧。” “嗐,反正……”谭小云左右望了一眼,她已经到前往二楼的楼梯位置了,她压低了声音,就像在和观众说悄悄话一样,“如果最后他跳出来说都是他在吓我,我当场把他揍一顿,怎么样?” 当了这么久主播,控场能力还是有的。 这么一来,直播间中担忧的声音小了很多,许多人的注意力都转为了对wake挨打的期待。 [说真的,我无比期望是他吓你,起码你们是安全的] [有人一直说演的演的,晕姐被吓到的时候那表现演不出来好吧] [wake是不是知道晕子姐演技不行所以不提前商量(狗头)] [我希望wake和你都没事,也希望wake挨打] [雀食,把祈祷最后是wake挨打刷起来] 谭小云松了口气:“我们到楼上去吧,看看二楼的妇科诊室?” …… 女主播的声音越来越远,终于从一楼消失了。 谢渊将关闭的手电筒重新打开,转过身,又一次直面着外科区域的走廊。 走廊纵深,不过他的手电光依然可以照到尽头,尽头是一扇小小的玻璃门,连接着紧急疏散通道和出口,也就是说那里存在着一条可以快速在一楼到五楼之间移动的楼梯。 他感受到的轻微响动以及隐约的窥视感正是从小门后传来的。 谢渊沉默地凝望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小门打开一条缝,从缝里露出一只眼睛的剧情,于是暂时转头,走回了一开始进入的那个房间。 之前被他制造的声音吸引,谭小云并没能打开药柜的柜门,这当然是他故意的。 玻璃太脏,看不见柜子里面的情况,谢渊最初只是觉得玻璃上的手印形状很巧合,刚好适合直播,但在凑近了之后,他突然从柜子里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气味。 所以他没让谭小云看到里面的东西。 “吱呀——” 现在就剩他自己,开柜门的动作十分果断,伴随着老旧木板的呻吟声,本应空空荡荡的柜子隔板上,出现了一块缺少水分之后开始收缩,看不出原本形状的肉。 谢渊:“……” 他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平静又冷漠地说:“这不是我放在这里的,我是发现者。” 对着肉块录了一会儿,谢渊同时也在观察,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半块人类的肝脏,不新鲜,可能取出来三天以上了。” 他接着把镜头对准自己:“重新说一遍,这不是我从谁身上挖出来的,我是无辜群众。” 说完他结束了录像功能,把视频发到了杨穹的微信上,附赠了一个实时定位和谭小云的直播间链接。 20秒之后,杨穹回复过来三个灵魂问号。 “???” “你他妈又在哪?” “我暂且先不问你为什么会参与女主播的直播,也先不怀疑为什么你走到哪儿都能发现命案,你先告诉我,这的确是人的肝脏?” 即便心里有无数个妈卖批,杨支队长还是第一反应确认事情的严重程度,无人管理的废弃大楼中出现动物肝脏和出现人类肝脏的意义可是完全不同的。 谢渊看着对方泄洪一样的打字速度,慢条斯理摁着他的九键键盘:“废话真多,不信找你们队里的法医过来看。” 他和杨穹的聊天界面上浮现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这是打算刨根问底了?谢渊不耐烦地眯起眼睛,心想刑侦支队和专案组的工作很闲吗? “劝你立刻出警,”他刚打了一半的字,走廊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手一滑就发了出去。 他偏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补上后半句:“凶手还在,我也还在。” 杨穹的“正在输入”消失了,一秒后变成一句—— “沃日你不早说!” “靠,好远,我先让老城区的同事赶过去,你优先保护群众安全,就那个女主播,让她关播待在你身边,等我同事过去!” 谢渊:“我也是群众。” “算我求你,帮帮忙行不行啊祖宗,你可是在现场啊。” 谢渊没回。 过了一会儿,杨穹的消息弹出来:“……我懂了,这次队里要是再有人怀疑你,我第一个锤爆他们脑阔,谁也不能污蔑你,我保证。” “希望如此。”谢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中露出一丝嘲讽来,然后很快隐没在黑沉中,“但是谭小云关播我亏了。” 杨穹:“???” “优先保护群众安全,我知道。”谢渊手指在屏幕上点点点,“我先制服危险分子,这样其他地方就都是安全的。” 杨穹:“???” 谢渊不是很理解这些问号,他本来是过来工作的,谭小云也一样,工作到一半有人捣乱,为什么是他们要结束工作,而不是阻止捣乱的人? 工作何其无辜啊。 相反,对方既然把人肝放到药柜里吓唬他们,就应该付出一点代价。 谢渊无视了杨穹其实也不是很坚定的劝阻,最后回了一条:“叫好救护车,我打人你见过,只保证不打死。” 走廊里又是一声轻响,他能听出这是被刻意放轻过的脚步。 对方大概是没听见他打开药柜后被惊吓到的声音,准备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只可惜,对谢渊来说,无论是躲藏还是袭击,都已经是身体的本能。 他没有想着躲在门后等待,而是手电筒反握,直接踏出房门,望向逃生出口的方向,再迅速将手电的光照过去。 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的身影在不远处顿住,大概是没想到房间里的青年会是幽灵一样“飘”出来的,根本没来得及躲起来,下意识伸出胳膊挡住强光。 “偷看很久了吧。” 谢渊发出第一个音节时对方就反应过来,像兔子一样向后窜去,直直跑向小门,他嗤了一声,反正已经看见对方的样子了,他干脆关掉手电,以此混淆这个人对双方距离的判断。 漆黑的走廊里,谢渊的身影鬼魅一般追逐着逃窜的人,无声无息,如同意外到来的噩梦。 对那个正在奔跑的男人来说,更令人悲伤的是,这场噩梦的速度还比他快得多。 在男人跑进小门里,并准备将门关上的一瞬间,谢渊的身体就蛮横地撞了过去,他顺势勾住了男人踉跄后退的身体,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几圈。 “操你妈的,找死来了!”那个男人发现跑不掉,狞笑一声,手里紧攥的手术刀狠狠朝谢渊脖子扎去。 这么近的距离,又是滚动的趋势下,他认为自己这一刀不可能扎空。 然而就是扎空了。 谢渊像是提前预料到一样,精准地在黑暗里抓住了他拿刀的手,然后腰部一发力,就将身体稳定下来,牢牢地压制在男人上方,右手毫不犹豫地一拳挥了上去。 他打的是鼻梁位置,足够疼,却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啊!” 男人瞬间被打蒙了,谢渊冷漠地看着他模糊的轮廓:“尸体还在这里吗。” “哈……啊?” “尸体。”谢渊不耐烦,“肝的剩余部分。” 第二十二章 谢渊对此感到同情 “呵……你在说什么……”那男人缓过劲来,猛的发力,试图挣脱谢渊的禁锢,不过没成功,反而被谢渊一拧手腕,手术刀脱力地掉落在地,在空旷的空间中发出回响。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不清谢渊的表情,但也知道自己在肉搏中占不到上风,只能开始利用说话来拖延时间,寻找机会:“什么尸体,什么肝,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只是路过的,你这样……算故意伤害吧?” 男人以为这个青年会嘲讽他“路过还带着手术刀啊”,不管话题是什么,只要这个青年接了他的话,就代表着主动权来到了他这里。 但谢渊的回应是又一记重拳,打在他腮部。 “啊!!” 男人也想不通为什么这人力气这么大,腮部又是痛觉神经很发达的位置,措不及防之下,他发出一声惨叫。 谢渊微微抬头,朝楼梯上看了看。 不知道这么大分贝的叫声会不会把谭小云吸引下来……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间隙,男人的一条腿挤出了压迫范围,用力一个膝顶,很阴损地撞向谢渊胯间,谢渊瞳孔缩了缩,借着前滚翻避开这一击,不满地皱了皱眉。 男人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一手捂着腮部和鼻梁,一手伸到了口袋里,阴测测地冲着谢渊道:“练过的啊,你是警察?” 在刚刚的滚动中,他头顶的鸭舌帽已经掉落在地,不知道被甩到了哪个角落,一双凶悍的眼睛暴露无遗,在漆黑的环境里透着些许微弱的光亮——就像夜视仪里的食肉动物。 谢渊根本不接他的话,而是把目光分了一点到男人的上衣口袋位置,那里有一点鼓,但不像是藏着另一把刀。 “还要跑吗。”他收回视线,冷冷地说,“地上的手术刀有你的指纹。” 男人闻言,下意识看向手术刀掉落的位置,然后突然像是明悟了什么,疯了一样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不知道我是谁!哈哈哈哈……老子还以为你是个小警察,没想到啊。” 他神经质地看着谢渊,突然将兜里的东西掏了出来,那果然不是刀,而是一管针剂。 “你不是警察还管什么闲事?”男人握着针管,竟然开始一步一步主动朝谢渊接近,“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离开不就行了吗,啊?想在那个女人面前逞英雄啊,可惜,今晚不仅你要死了,她也要死——叫你多事!” 最后一个音落下,男人猛地朝谢渊扑过去,针管前端尖锐的银针刺向谢渊眼球,这个举动和之前的抗拒完全不同,如果之前他还有一些犹疑和畏缩,那么现在,他就是抱着杀意的了。 就好像他很确定只要自己扑到谢渊,无论针尖扎在哪里,都可以宣布他的获胜。 “毒?”谢渊看着男人气势汹汹地扑来,瞬间猜到了针管里的内容物,而且这个攻击的位置也很阴,刺向眼球位置,哪怕他将男人的手挡住,对方也可以按动针管尾部活塞,将内容物滋到他眼睛里。 如果他闭眼,在一方有着致命武器的近身肉搏中,就是死亡的宣告。 于是谢渊选择使用最简单,也最记仇的应对方法—— 脑内的思维转瞬即逝,实际上也只不过是男人刚刚起跳而已,他抬腿,对准了扑过来的男人的下腹就踹了过去。 身高是谢渊的优势,腿长也是。 男人身体的惯性被这一踹给抵消,甚至往后倒飞了出去,他的手根本来不及碰到谢渊,那根针的威胁性完全没有发挥,就磕在了地上,和手术刀一样脱离了掌控。 同时,受击部位传来的剧痛让男人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没能从地上爬起,而是捂着那里不断地翻滚。 谢渊站得稳稳当当,对于这个结果只有一声轻嘲:“不长记性。” 明知道体术和力量差距大,还敢冲。 他过去掐着男人的脖子把人提溜了起来,往靠墙位置带了带,在男人窒息之前松手,转而卸了男人的两条胳膊,整个过程果断异常,熟练得能让任何一个变态杀人犯相信这是同行。 男人浑身冷汗,鼻腔中的血顺着人中淌了下来,一阵胡乱惨叫和呜咽后,艰难地出声:“别打了……尸体在这……我……告诉,告诉你位置……别……” “哦,尸体在这。”谢渊面不改色地把男人下巴也卸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问题是他问的,但他没想知道答案,反正警察来了会对这里进行搜查,又不是他的事。 比起这个,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谢渊打开手电筒,打量了一下男人现在的状态,确定男人已经没有反抗能力后放弃了把腿打断的想法,他用手刀敲击对方后颈,补上击晕,然后脱了男人外套。 他检查了一下外套口袋,里面果然不止一根针管,管内都是满的,液体呈现很浑浊的成色,不知道是什么毒。 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谢渊心中道,太远了。 虽然连环杀人案也是用毒,但这个人显然是以医院为长期驻点的……男人口中的“之前那些人”,应该就是曾经来废弃医院作死的年轻人们。 这个据点虽然隐蔽,但离几起案件的事发地都太远了,一路上有多少个监控摄像头,如果作案前后还得来回折腾,暴露的几率反而更大。 不,应该说,怀御市的警方不会让这男人苟到现在。 但说不定市中心潜藏的那个杀手和这个人会有一定的联系。 谢渊啧了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三好市民,动不动就给警方送线索。 他又看了眼晕倒在地的男人,把男人内搭的t恤也给扒了下来,撕成长条当做绳子,将男人两条脱臼手臂反剪,绑在身后。 然后是双腿膝盖处和脚踝处,最后用一根“绳子”把手腕和脚腕的绳结连到一起,将男人侧放,剩下的衣料团成一团塞到男人嘴里,做完这些,谢渊满意地直起身,把地上的针管、帽子以及手术刀都踢到另外一个角落里,外套也放了过去。 他拍拍衣角,沉默地向楼上走去。 …… [草谁能告诉我楼下到底在干嘛] [叫得太惨了,是不是wake啊到底,他有事没事?] [不太像wake声音,但是……这楼里还有别人吗] [是不是见鬼了被吓得,歪日,我好慌] [没声音了] [不会上来了吧] [晕子姐躲好啊] 谭小云瑟瑟发抖地躲在妇科诊室的办公桌桌档下,脸色煞白。 事情是这样的,她带着观众来到妇科的诊室范围,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什么东西撞在地面的闷响,她以为是wake在制造响动,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对观众说的说词,又传来一声惨叫。 叫声比撞击声大的多了,这次她和观众都听得一清二楚,而她好歹身处现场,没有收音差别,自然听得出叫声不是wake的。 于是她开始陷入迷茫,不知道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没等她反应,又是一连串的凄厉喊叫,这声音她听过,小时候菜市场杀猪的就是这样的。 有弹幕问她这栋医院里传没传过深夜会听见惨叫声的怪谈,谭小云不知道,这和她查到的版本不一样。 她偷偷给wake发消息,wake也不回了。 谭小云有点慌,不对,是非常慌。 现在惨叫声已经消失了,她躲在桌子底下,祈祷着wake快点回微信,起码告诉她后面要怎么演……或者给她报个平安。 [主播报警吧,我是警校的学生,这种叫声不是被惊吓的叫声] [疼痛才会这么叫,你的同伴很可能在遭遇危险] [卧槽有大佬出来了,那什么,靠,wake有危险!?] 谭小云也看到了这条弹幕,心里一突突。 她也觉得那叫声听着就疼,但关键是,这不是wake叫的啊我靠。 正在踌躇之间,她的私人手机微信界面终于亮起,而发信人正是wake!谭小云仿佛如蒙大赦,激动地避开镜头点开信息,就看见wake发来一条: “你在哪?” “我在……”谭小云打了两个字上去,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好像很多恐怖片段里都出现过这个问题。 而那些恐怖故事里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因为鬼找不到人了,所以才引诱人主动暴露位置。 谭小云的手僵住了。 她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从桌裆底下慢慢地爬出来,试探着朝门外探头看了一眼。 没人。 她定了定心,决定这么回:“我在逃生通道。” 结果只过了五秒,wake就发:“看过了,你不在,你在哪?” 噫!5秒的时间他怎么看? 谭小云顿时惊悚,脑补出一个速度飞快的鬼兴冲冲前往逃生通道却没看到她人时露出的狰狞表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想了想,决定得有人和她分享这样的恐惧,于是把消息界面截了个图,凑到镜头前,目光带着无助。 截图内容从“你在哪”开始,不会暴露之前的聊天信息。 弹幕果然也跟着一起紧张了,那个自称是警校学生的观众更是分析,wake的手机已经在别人手上,这是别人发来套路主播位置的。 猜到是个惊悚户外直播,但没想到这么惊悚! 再这么拖下去,结局会是恐怖故事还是恐怖事故? 面对刷疯了的弹幕,谭小云现在根本不敢说话,因为她不仅恐慌,她还迷惑,有一根逻辑线吊在她的理智上,让她还没有失去最后的判断力。 wake是人且是好人,叫声不是wake发出的,手机上发信息的可能是鬼,这三个结论无论怎么两两配对都是悖论。 谭小云在妇科诊室里雕塑一样站立了一会儿,终于深呼吸,决定给wake发正确位置,“我在妇科诊室”六个字已经打完,还没有点击发送,突然,一阵难以言喻的阴冷使她心脏骤停。 “呜哇哇——”婴儿的哭声在她身后响起,寒冷的感觉深入骨髓,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浑身都在颤抖,僵在原地不敢往后看。 这是……妇科诊室的怪谈! 真的……有鬼。 婴儿啼哭十分响亮,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徒增阴森,弹幕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足足空屏了七八秒,才陆陆续续有人发—— [你们听到了吗……] [主播,快跑!!!!!] [我听见了,是哭声,潭晕晕快跑啊!] [潭晕晕你他妈别愣着,跑!跑出去!!] 人类的恐惧是相近的。 当虚假的恐怖片中传来婴儿啼哭,自然有人害怕,有人不怕,但当真正的鬼哭透过这看不见的信号传入人们耳中,灵魂深处蔓延和共鸣出的恐惧,足矣在这一刻消融所有怀疑。 能在恐惧中不忘发出提醒的人,都是善良又强大的。 谭小云腿软,但她看见弹幕飘过之后,忽然有一点想哭,她咬牙迈开双腿,一步一步颤抖地朝门外走去,死不回头看。 然后她在诊室门口撞到了一个温热的人。 “原来在这里。”谢渊一手捞住站不住的她,一手接过她死死握着的自拍杆,像是不知情者突然闯入,“干嘛跟我说你在逃生通道。” [wake!!] [wake来了!艹啊太好了呜呜呜] [等等……哭声消失了,我都没注意是什么时候……] 谭小云愣愣地盯着他,由于脑子里一片混沌,错过了他语气里少见的一丝安抚和温和,她目光渐渐聚焦,然后缓过来了似的,身体无力地向下一滑,还好谢渊早就撑住了她,没让她瘫到地上。 “草尼玛啊呜呜呜呜呜——”她蹲着,嚎啕大哭,“这里有鬼啊!!!吓死我了呜呜呜呜……” “别怕。”谢渊也蹲下来,轻拍她头顶——因为她后背有个背包挡住了,“现在不吓人了。” “你干什么去了啊呜呜呜……”谭小云哭迷糊了,下意识想揪离手最近的布擦眼泪,然而她揪的是谢渊的衣领。 谢渊:“……” 他把谭小云的手从衣领上拿下来,塞了一包纸巾过去:“我在一楼,你哭完了没有。” 短暂的温柔到头了。 “我再哭一分钟……主要是……现在抬头眼睛肯定肿的,太丑了,呜呜……不能给粉丝看到。” 谭小云捂着脸,打了个哭嗝。 她觉得很神奇,上一秒明明还害怕得不得了,下一秒看到wake,突然就有了安全感,甚至再想到那个哭声,也不会有赶紧逃跑的想法了。 仿佛潜意识里有个奇怪的机制,在她还没想通的时候,就知道什么时候有危险,什么时候已经安全。 [唔,好奇怪,刚才真的是鬼吗] [刚才的哭声像错觉一样,现在听不到了我又感觉没什么了] [就是鬼吧……?毕竟所有人都听见了,晕子姐也是] [嗯……我心跳还没平复,但是……] [会不会是风的声音啊,我们一紧张听错了] 谢渊看着手机屏幕上飘过的弹幕,眨眨眼,没有说话。 人有自救的本能,大脑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伤害,会扭曲记忆,这些观众正在经历这个过程。 的确,对他们来说,只有听觉上传递过来的恐惧,像在真相前蒙了一层纱。 他们的大脑想改变这样的记忆,非常容易——对大多数人是这样的。 观看直播的人数不知不觉来到了顶峰,谢渊相信,这么多观众之中,一定会有不少留下清晰记忆的人。 他越过谭小云,朝诊室里看了一眼。 谭小云背后,她不敢回头看的地方,正飘着一个半透明的丰腴女人,女人怀中抱着孩子,静静地凝望谢渊,表情里带着淡淡的善意。 谢渊沉默半晌,也对着女人的鬼魂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女人得到回应,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和孩子一起消失在墙壁中。 谢渊无奈地叹了口气,和他一开始猜的一样,这栋大楼里确实只有一个对活人没什么害的幽魂,但是,这幽魂不仅不害人,还试图帮忙—— 在他找不到谭小云的时候让怀里的孩子发出哭声,吸引他过来。 然而这样的帮忙方式,对正常的人类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谭小云,惨啊。 第二十三章 我没那么无聊 大约过了两分钟,谭小云腿蹲麻了,自个儿颤颤巍巍扶着墙站了起来,倔强地背对着谢渊手里的镜头。 谢渊看到她从包里摸了个镜子,正悄悄对着脸照,好在化妆品质量还不错,妆没怎么花。 弹幕也在不断进入的新观众的追问之下缓过神来,且不说刚刚那阵哭声是不是错觉,既然谢渊回来了,他们现在最关心的当然是之前谢渊跑哪里去了,还有一楼的惨叫又是怎么回事。 [楼下发生了什么?我觉得你需要给出一个合理解释] [警校老哥好严肃啊……] [是该严肃,这事情闹的,如果只是为了吓人,未免有点过分] [晕子姐都吓哭了,心疼] 谢渊:“……” 他不说话,无视了弹幕上各种语气的疑问乃至质询,就靠在墙上等谭小云自己调整好状态。 “wake,我哭好了……”又过了一会儿,谭小云鼻尖红红地转过了身,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样小声地嗫嚅了一句,“自拍杆可以还给我了。” “嗯。”谢渊把自拍杆递过去,然后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视着谭小云,像是在打量什么,看得谭小云后知后觉的窘迫起来。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wake是在疑惑为什么她能被吓得这么惨,当下带着些许结巴地解释着:“我、我会被吓到是因为……刚才我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是那个妇科诊室的怪谈!直播间里的很多粉丝也、也听见了对吧?” “这你得相信我,哭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周围整个空间都变冷了,就是很可怕——”谭小云比划着,“我不是真的胆小鬼!” “我知道。”谢渊淡定地点头,“我也听见了。” 谭小云眨眨眼,突然松了口气:“啊那没事了,还好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倒霉。” 谢渊额角的筋络似乎突突了一下:“看起来你的心理接受能力还不错。” 谭小云的情绪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她隐约觉得这句夸奖不会带来什么好事,犹豫且试探地说:“心理接受能力这个东西……可能我……还需要加强锻炼。” [哈哈哈哈别人天然黑,晕子姐天然笋] [话说要不别在这聊天了,先出去吧,感觉好危险] [着什么急,先问问到底是不是wake做的,扯七扯八的] [我不觉得wake会开这么大的玩笑,有些人别这么戾气] 她说完便看到放松下来的弹幕又开始有着要吵架的趋势,只能硬着头皮看向谢渊:“啊,对了wake,楼下的声音……” 谢渊还没来得及张嘴回答,首先打破寂静的是一阵汽车引擎的响声。 他顺着走廊来到联通着外界的窗户前,微微俯身向外望去,只见在这片废墟的外围,两辆漆黑的汽车以极快的速度朝这里驶来,又精准地停在废墟边缘,车门打开,从车上奔下几道矫健的人影。 “这些是什么人!?”谭小云震惊地躲在谢渊身后,“完了,我们不会撞见什么黑恶势力半夜接头现场了吧!” “扫黑除恶成果很显著。”谢渊淡淡地瞥她一眼,“这是警察。” “啊??”谭小云一脸懵逼,“警察在这里干什么,抓我的?不对,抓你的?” “抓杀人犯的。”谢渊把手里的手电筒伸出窗外,射程很远的光芒在黑夜中形成一道不断晃动的引路线,他语气平静,“不是想知道楼下发生了什么吗,简单来说,这栋楼是一个杀人犯的固定据点,外科走廊那边我知道他在附近,就让你先离开。” “你听见的声音,应该是我在揍人。” “等等,你在干嘛?不对,你揍了谁?”谭小云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她打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对,“你的意思是说,你发现这栋楼里有一个,呃,杀人犯,所以你故意从我身边消失,一个人把杀人犯揍了一顿,所以那些惨叫是杀人犯发出来的……吗?” “嗯。”谢渊应和得波澜不惊,然而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不但让谭小云懵了,弹幕更是被问号刷屏。 [???真的假的] [这故事编得离谱了奥,剧本后期是不是写崩了] [编你大爷,这种事敢乱说明天潭晕晕就被封] 观众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继续看了下去,然而接下来,无论是今天双人直播的两个主播被穿着警服的人小心地请出了大楼,还是警察们从一楼抬出一个看不太清楚的人形轮廓,都无一不在证实着wake的说法。 两个主播很快就站在了空旷的废墟上,一个从容至极,一个满心茫然,充满了不真实。 观众们只听到现场热闹起来的人声,隐约夹杂着诸如“注意证物”、“120到哪儿了”之类的关键词,还有一个警员对谭小云源源不断的关心—— “女士,你有受到惊吓吗?” “你真的没受伤吧?要不要检查一下。” “过一会儿救护车就来了,你可以跟着一起去医院……” “我真没事,什么伤都没有受,心态也特别好!”谭小云都差点给问傻了,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这个警员看她就好像在看一个十分可怜的受害者,她用手指向正在看手机的谢渊,“你怎么不问问他?” 警员停顿了一下,眼中的复杂神色一闪而过,然后道:“是这位先生报的警,他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过了。” 直播结束于一个从大楼里走出来的沉稳老警员,他原本是打算带着两人坐警车先回警局,因为要做笔录,结果就发现谭小云手里的自拍杆上还连接着一个小屏幕。 “直播还没关?”老警员拍了下额头,“女士,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麻烦你现在将直播关闭,现场的情况在未经允许之前不要再透露给任何人。” “哦哦好的。”谭小云赶忙道歉,她其实还完全没搞清楚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一步的,听过谢渊的解释她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一时间都忘了不该再播下去。 她立刻对着粉丝道别,安抚了几句,然后就匆忙关闭了直播,将手机从自拍杆上拿下来,将东西塞到自己的背包里。 “待会儿可能要麻烦两位去局里做个笔录,两位应该都有空吧。”老警员这才重新开口。 “可以的,我一定配合。”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谭小云说着刚好看见一个人形的东西被搬到救护车上,顿时一阵毛骨悚然。 谢渊还在摁手机,姿态十分轻松,就像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他抬眼看着老警员,语气算不上很好:“笔录谁做?” “……”老警员看向谢渊的眼神也很复杂,还有些深沉。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一会儿,谭小云站在旁边,竟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对峙感,她这才意识到,wake好像和这些警察都认识,而且关系似乎…… 最终是老警员先移开目光,并且回答了谢渊的上一个问题:“杨支队那边做,他正在赶来的路上。” “那就好。”谢渊重新低头,比普通人更加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按着虚拟键盘。 谭小云大气都不敢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完了,她好像隐约大概依稀正在接触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二位先坐这辆车和小李一起回局里吧,我们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老警员也不再看谢渊,嘴上说的是二位,其实面对的是谭小云。 “好的。”谭小云谨慎地瞥了一眼谢渊,发现谢渊虽然在态度上显得有点不好,但没有不听话,他们便跟着一位年轻警员上了车,坐在后座。 警车很快发动,这时谭小云才想起来:“wake,你摩托车怎么办?” 谢渊:“明天回来拿。” “咳咳,我待会儿八成还得回来一趟接人,要是你不放心,可以把车钥匙给我,我给你骑到市里去?”开车的小李插嘴道。 “不用麻烦了。”谢渊对小李说话时,倒是没有像对刚刚那个老警员一样敷衍,他起码有认真的回话,“我自己搞定。” “哦哦可以。”小李认真开车。 谢渊往座椅上一靠,看了会儿窗外倒退的景色。 他早在上二楼找谭小云的途中就把嫌犯身上带着危险品的事情告诉了杨穹,并且强调了自己没有用手碰手术刀、帽子和任何一根针管,只在嫌犯的外套上留下了指纹。 还向杨穹提了一句,医院里应该还有一具尸体。 他这种过分谨慎的态度让杨穹有些愧疚,杨穹先是再一次向谢渊保证这次不会有人污蔑他,然后顺势提出,晚上做笔录的时候可以聊聊市里的连环杀人案。 果然还是很在意小区和酒吧都在他附近的这个巧合…… “嗡嗡——” 谢渊的手机一震,来了新消息,他随意点开,然后扯了扯嘴角。 杨穹:“我没想起来周瑞宏是被调到老城区那边的,真的,一着急给忘了,你俩已经见到了?没吵起来吧?” 看着屏幕里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紧急补发的信息,他觉得没什么意思,兴意阑珊地打字:“我没那么无聊。” 第二十四章 不愿意翻字典起名 警车在夜幕中驶向市总局,对于那些习惯于夜生活的人来说,他们可不知道在街上与自己擦身而过的车流中到底隐藏了些什么东西。 而在摸不到的虚拟网络上,关于谭小云这场直播的话题,却在很短的时间里如同洪水一般,淹没了一大片数据区域。 女主播深夜探索废弃医院,结果医院里藏着一个杀人犯,这种关键词只要出现在人们的手机页面中,就会像一个病毒一样吸引着绝大多数人抱着好奇点进去。 最先被这场数据风暴席卷的当然是谭小云所在的直播网站,录屏组刚刚将视频放出来,就已经有在直播现场的那些观众前来发表评论,视频热度不断攀升,这猎奇的话题也狠狠满足了深夜里无聊的人们,从抱着举报标题党的心态点进去,到发现标题竟然是真的,关于这场直播的传闻已经开始迅速流传。 然后毫无疑问的,上了热搜。 “……这么大的关注度,谢渊,你又给我增加工作量。” 警局的办公室里,谢渊静静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中年人大约40岁左右,身材健硕,面容偏消瘦,下巴和嘴边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没穿警服,显得有一点疲惫。 这就是杨穹,怀御市的刑侦支队队长。 而谢渊正和已经前往过现场,将尸体等证物带回后,又马不停蹄回到市局的支队长坐在同一张办公桌的两端,听着对方半真半假的抱怨。 他靠在皮质办公椅上,平淡地说:“没有让不该播的播出去,重要信息全部避开,还替你们杜绝了嫌犯逃跑的可能性,你加点工作量怎么了。”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杨穹暴躁地挠了挠头发,带上了痛苦面具,“你看看这些网民兴奋的……果然当时就该让谭小云关直播。” “那你拿什么看现场,有事就说,别拐弯抹角。”谢渊抬眼,仿佛已经看透了杨穹的想法。 他那会儿做出的行动选择,第一个原因是为了不让谭小云无缘无故受到牵连,直接关播的话,作为明面上的公众人物,谭小云一定会是某些人的攻击对象。 第二个原因,就是为了留下视频证据,让警方对当时的时间、地点以及事件经过有一个直观的参考,尽管直播录像没有录到任何关键点,但对于刑侦人员来说,仍然可以提供很多他们想要的信息。 和这些穿警服的人接触多了,谢渊其实很有分寸,既然已经答应了帮杨穹一个忙,当然会选择综合起来对各方都有利的方案。 “行吧,你还是牛逼。”杨穹拿起放在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浓浓的枸杞味道顺着飘散的热气冲进谢渊鼻腔。 谢渊:“……”真养生。 现在已经是凌晨十二点多,局里正在加班,门外的走廊上亮着灯,时不时就会有穿着制服或便衣的人影匆匆路过,夹杂着紧凑的讨论声。 因为今天半夜这场突如其来的案子,痕迹科、法医科的同事也在忙碌中,杨穹放下了保温杯,叹了口气。 “确实有事问你。” “直说。”谢渊手里把玩着从杨穹桌上摸过来的一颗润喉糖,也不吃,任由小小的润喉糖在修长的指间翻滚。 他和谭小云的笔录早就录完了,谭小云将自己查到的传闻和现场遇到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然后听到警方的分析才反应过来,什么外科诊室的血滴,还有耳鼻喉科的哮喘声等等,都是这个潜藏在大楼里的杀人犯为了吓走过路人而故意制造的。 所谓的灵异现象,都只是人为。 她带着一丝恍然和一丝不知从何而起的遗憾离开了警局,谢渊看着她的背影时,也在想这女人要过多久才会反应过来男性杀人犯无法制造婴儿啼哭——离得那么近,他相信谭小云可以分辨出录音和真实的区别。 或许谭小云过不了多久就会大呼小叫的在微信上找到他,分享这个发现,也或许,她永远也不会承认自己曾想通过这个问题。 而谭小云离开之后,谢渊却是被留在了警局,又跟着补充了一些现场细节,然后就在杨穹的办公室里等了很久,直到杨穹忙完别的事情,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之前问过你关于毒杀案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案子我们专案组有了很大的进展,死者围绕在一个固定的区域内,也就是你住的小区,以及大学城。”杨穹看着谢渊,不知道是不是想从谢渊脸上看出些什么。 他沉声道:“三个死者之间的联系是很清楚的,第一位死者在猎头公司工作,专门给一些有争议的小网红公司介绍新人,并且有骗签合同的现象。” “第二个死者,也就是住在你前面那栋楼的邻居,目前是一家娱乐公司的签约网红,人气中等,在网上风评很差。” “第三个死者你也见过,他是第二个死者公司的经理,两人有直接的工作往来。” 谢渊对此并不关心:“哦。” 杨穹:“……综上所述,我们可以认定这起案件针对的是固定群体,仇杀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凶手范围已经缩小到三个人,其中一个,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谢渊歪了歪头,他熟悉的人有限,这都能被案子碰瓷到,还真是有意思。 “温错,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杨穹问。 有点耳熟。 谢渊想了想,感觉自己应该是听过这个名字,又回忆了一下,终于找到关键词:“哦,我同学。” “你的同班同学。”杨穹加了一个限定词汇,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来,递到谢渊眼前。 照片中的人是一个看起来有点腼腆的男孩子,高高瘦瘦,脸上带着点婴儿肥,鼻梁上架着一副很斯文的圆眼镜,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很乖巧的男生——长辈会特别喜欢的那一种。 这样一个男生,背景却是在吵闹而又混乱的雨耕酒吧,左右两边分别占着一个人,看模样像是在对男生说些什么,他脸上有着很明显的不情愿。 而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那两个人将男生离开的路线全部堵住了。 “温错,音乐生,家庭条件很困难,但音乐天赋高,成绩也不错,是以学费全免的待遇进了大学的。”杨穹指着照片上的男生,“我查过他在大学时的情况,由于性格比较内向,只加入了一个社团,成绩全优,每年绩点都排第二……第一是谁你心里有数。” 每年绩点都排第一的谢渊:“……” “他偶尔会去酒吧驻唱,就在近两个月,他一直在被本案死者的公司骚扰,第三位死者更是以他病重母亲的医药费为诱惑,不断劝说他签下合同,从死者的微信聊天记录来看,死者曾经很露骨的表示,有女老板很‘欣赏’他,签下合同就代表着他愿意和女老板多接触接触。” “一周前,温错妥协签约,六天前,他的母亲在医院病死。”杨穹观察了一下谢渊的脸色,“五天前,第一名死者出现。” “听起来是个悲伤的故事。”谢渊简略评价。 杨穹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谢渊扔出办公室:“……我想从你这里听一听对温错的印象,以你对人心的敏锐程度,你认为温错会是可以犯下这些罪行的人吗?” 谢渊眸光颤抖了一下,好像被这个问题触及到了知识盲区:“其实我对同学都没什么印象。” “能记住他的名字,是因为柳巷跟我说过,温错和他一样可怜,都有个不愿意翻字典起名的家长。” 杨穹:“……” 血压上来了。 可悲的是,他竟然发现谢渊说的极有可能就是事实。 “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不死心地追问。 “……”谢渊眯起眼睛,“你好烦,一个问题问两次。” 杨穹深呼吸了一口,给自己顺着气:“你……行,你自闭你有理。那换一个问题,酒吧一楼安装的监控比较零散,很多地方拍不到,但是我们通过其中一个摄像头的固定视角,确定了死者死前曾前往一楼小窗台。” “死者进入监控死角后三分钟你也过去了,而且在里面待了不短的时间,你和死者有交流吗?” 谢渊觉得这个问题好歹还像点话,他指间的润喉糖掉入掌心:“有。” “说了什么?” “他想让我进他的公司工作,我没同意。”谢渊的头发还是那么凌乱,黑色刘海搭在眉前,他的语气冰冷而淡漠,就像他这张脸以及他整个人给别人的感觉。 和死者在生前的最后一段时间有过交流,对他来说仿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再提起的时候,也像喝水一样稀松平常,连一点情绪的涟漪都无法引出。 “那他有纠缠吗?” “没有,我比温错看起来凶。”谢渊道。 很冷漠。 很理智。 既不回避,也不多谈。 杨穹盯着这样的青年,突然就想起了刚刚他上网查看关于今晚直播的舆论反馈时,顺带看见的高密度话题。 很多人都在问直播里的wake到底是什么人,或许并不带着善意或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但好奇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仿佛散落在世界各处的个体,不约而同被透明的丝线掌控着,陷入了视频里那个冷漠又神秘的青年的深渊。 杨穹想,谢渊确实很容易被人注意到,他散发出来的危险则是一种旁人没有的独特魅力,会让很多人忽略生物的恐惧本能,不由自主的想要追随。 这样的人对于经验老道的警察来说,几乎能和一个词划上等号——极度危险的罪犯。 就像现在,谢渊表现出的人格是不正常的,他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情感缺失在他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也非常极端。 而杨穹明明了解他,却在看向谢渊的时候,依旧会一边本能地谨慎,一边又有着淡淡的依赖——这种依赖是心理上的,是一种不对等的信任。 杨穹一直想不通。 如果论关系,他从谢渊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和谢渊认识了,之后一直没有断过联系,杨穹自己觉得,他怎么也算是见证了谢渊从小长到大的过程,但是谢渊身上这种令人忌惮的诡异气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却毫无头绪。 谢渊不是个坏人,但危险至极,杨穹有时候还会想,当谢渊哪天踏过了那条临界线,走到秩序的对立面时,他有多大的把握能抓住谢渊? “对了,”谢渊再次出声,拉回了杨穹越飘越远的思绪,“这个死者,我在拒绝他的时候瞪他了。” “和你们提到这件事的,是当时和他一起抽烟的人吧?” 第二十五章 好无聊,好想被怼 周一上午,天色阴沉,浓浓的乌云交叠在怀御市上空,使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颜色里。 大约11点左右,从昨夜酝酿到现在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瓢泼的雨水淋湿天际,又开始晕染人类的感官,谢渊在雨声中醒来,往拉好的窗帘那边看了一眼,揉着肩膀下床。 昨晚在警局里待到后半夜,终于和杨穹一起“下班”,当杨穹听说他的摩托车还在医院附近时,硬是拉着谢渊开车去老城区,当场就把摩托顺了回来。 “这天气,要下大雨了你不知道吗?你敢把它放在这儿一个晚上,明天它就敢报废给你看。”——杨支队长当时是这么说的。 谢渊随他折腾,等骑回摩托车,再回家洗澡换衣服,已经是三点多了,他也不想这时候梦见鬼城,于是开着电脑写了几个小时的毕业论文,天亮才睡。 没想到这雨下得比他预想中更大,直接把他吵醒了。 “刷——” 谢渊将卧室的窗帘拉开,微弱的天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树叶被雨水打得一颤一颤,小区里看不到多少人,平时最喜欢在树荫下边儿叽叽喳喳下象棋的老头也没出来。 他木着脸静静凝望,对这个天气不是很满意,因为下午有一节音乐系的毕业讲座,这意味着如果雨不停,他就得打伞去学校了。 真是不令人愉快的时间安排。 谢霜正在客厅打扫卫生,听见哥哥房间的门响便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看见哥哥一身低气压,像是一觉醒来就有人找他借钱一般浑身透着不爽。 “哥哥。”她轻轻地说,“早上有你的快递,我拿进来了。” “快递?”没有网购任何东西的谢渊正向厕所迈去的脚步顿了顿,视线落在玄关处一盒看起来不大的棕色纸箱上,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好。” 来到洗脸池前,谢渊开始洗漱,在用毛巾擦脸时又听见了谢霜走到身后的声音。 他移开毛巾看向镜中,只见一米七左右的谢霜穿着一身白色的丝绸裙子,黑发随意散落,与他相似但线条更加柔和的面容气质清冷,手里拿着一个冰晶色的弹性发绳。 “干嘛?”谢渊瞥她。 “哥哥,给我编辫子。”谢霜把发绳递到他面前,“我今天要出门。” “几点。” “晚上,和人约了商讨原画合作。”谢霜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是新接到的商单。” 谢渊于是把谢霜移到镜子正中央,熟练地摆弄这些对正常人来说过于长的头发,当拉扯感来到发尾时,谢霜微微转头,看见哥哥正半蹲着,手指灵活地将发绳缠好。 从这个角度看,一种哥哥对妹妹特有的温柔和谢渊本人冷漠的气质诡异地杂揉着,她默默转开脸,不太敢继续看下去,免得创造欲望熊熊燃烧却抓不到这个不给当模特的屑哥哥。 “我下午去学校,可能会被教授留。”谢渊大概也只有在面对谢霜时主动说话的概率大一点,“回来的时间不定,你走记得带伞。” “是毕业讲座吗?”谢霜很久之前就听说了讲座日期,她一直没忘,“哥哥,你快彻底毕业了么。” “嗯。”谢渊编好了头发,直起身。 从大四开始他们的课就特别少,学校基本上将时间交给了学生,有些表演系的已经在剧组正式进圈了,而像柳巷的编导系和他的音乐系也是人才辈出,不少人都明确了之后的方向。 毕竟他们这所艺术院校,是在全国处于顶尖地位的。 “真好。”谢霜幽幽道,“你要成为和我一样的社会人了。” 谢渊:“……呵,是谁社恐不愿意上大学。” 谢霜今年18岁,她在一年前就因为小时候跳过两次级而拿到了高中的毕业证书,最后没再念大学,而是专心地画画,虽然她这张脸并没有多少人见过,但作为画家的署名却早已在圈子里有了名气。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社会人。 将洗漱用具全部放好,谢渊来到厨房,围上围裙准备做午饭,就在这时,他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谢渊擦干净手,看了一眼,是柳巷的视频电话。 刚一接通,柳巷凑近的脸便出现在了屏幕里,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一番,鼻梁上架着一副不知哪个牌子赞助的眼镜框,冲淡了那双深蓝眼睛给人带来的压迫感,穿的也是比较少出现在他身上的西装。 谢渊瞅了一眼,感觉柳巷像是正在车里,他能看见座椅靠背和小半个车窗外变化的雨幕和光影。 发现自己播出去的视频被接通,柳巷马上切换了一副温和的微笑表情:“谢哥,你怎么背着我跑去和女主播玩了啊?现在网上——等下,这围裙……你在做饭呢?” “做饭未遂。”谢渊淡淡地纠正,屏幕往上抬了抬,尽量不让自己身上由谢霜网购的粉围裙入镜,“你有事吗。” “有——啊——”柳巷挪了挪屁股,在座位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顺势松了松领带,“我现在在去酒店的路上,呵,你绝对想不到这些人有多离谱,遗产交接都能这么高调,专门办场晚宴,还请了媒体,真是好一个急切的吃相。” “你去当背景板?”谢渊打量了一下柳巷定好型的头发,他不得不承认,只是打扮正式了一点,柳巷突然就有了和大学生完全不同的气质,连不着调都变得像是意有所指。 那种刻意藏起来的锋芒,被窥见了一丝。 “可不是么,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身行头有多束缚,我一想到待会儿得看见那么多张虚伪的脸就头疼。”柳巷捏住鼻梁,偷偷看谢渊的反应,“我可不喜欢应付这种场合,还不如和你一起去听讲座呢,我好难过啊。” 谢渊瞥了一眼准备好的食材和已经热过的锅:“我能解决你的难过吗。” 柳巷颓废地推了推镜框:“应该不是很能。” 谢渊:“那你跟我说这有屁用。” “我无聊啊~你别挂好不好,陪我聊会。”柳巷生无可恋的语气赢得了暴躁围裙面瘫的短暂同情,这通电话得以继续。 “还有更难过的呢,在只有我爸的特助知道我行程的前提下,合作公司老总的女儿已经和我‘偶遇’了三次,今晚又会有什么戏码我是真不想看……商业联姻不可取,谢哥,我要被卖了。” 谢渊的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出“以你的能力真想隐瞒行程很简单”和“你不是早就暗地里发展自己的商业势力准备脱离家族了么”的想法,但是看到柳巷刻意露出的苦兮兮的表情,他只说了一个字:“菜。”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柳巷没好气地啧啧两声,“要不你帮我问问谢霜,她什么时候能发大财,然后收留一下我这个二号哥哥,我就大她四岁,是不是还挺合适的?” 因为是在家,所以谢渊开的免提。 本就因为他没开始做饭而正在注意着厨房的谢霜幽幽看了过来,以她那和视力差不多牛逼的听力水平…… 他微妙地说:“谢霜就在旁边,而且已经听见了,你可以趁现在自己问。” 柳巷:“哈?……等等,你居然开公放,我感谢你的大缺大德,这不合适,谢霜我开玩笑的对不起——” 谢渊道:“挂了,我要做饭。” “谢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还能再聊五毛钱的,比如你那个绿手环有什么可取之处,能让你戴三天还不扔……” 谢渊耐心告罄,声音开始往阴冷转变:“如果真这么无聊,建议憋着。” 柳巷从屏幕里瞧见了不妙的趋势。 他推推眼镜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掉了电话。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 “哈,太无情了呀,问问都不行。” 另一边,车窗内侧凝着一层雾气,给不断倒退地风景和行人蒙上了厚厚的屏障,柳巷好笑地看着手机屏幕上已经结束的通话界面,发出一声叹息。 坐在司机位置的男人嘴里嚼着口香糖,还没能从柳巷刚才对着电话时的样子里缓过来,直到下意识看向后视镜,和柳巷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才犹豫地开口:“小老板,刚才这是……谁?” “我发小,谢渊。”柳巷挂断电话后,自然而然地换了一个很有气场的坐姿,顺带着把拉松的领带一丝不苟地重新紧好,一点也看不出电话里的随和开朗,“他可凶了,但我就喜欢找他。” 男人思索了一下,没琢磨出柳巷这波是个什么心态,车前方的雨刮器将不断淋下的雨水铺开,道路上车流依旧密集。 过了一会儿,他露出一个笑容:“小老板当着我的面打这个电话,是想引导我跟老板报告这件事吗?” “这话说的,我可听不懂。”柳巷随意把玩着手机,“你要怎么跟我爸打报告,都是你的事,我只是郁闷与即将到来的场合,打个电话给发小抱怨抱怨,不然我跟你抱怨?” 手指一松,手机落在坐垫上,被抛弃得彻底:“我对着你说我爸老狐狸,你敢回么?” “那肯定是不敢的,小老板别为难我这种打工的就好。”男人从后视镜瞥着柳巷,心中暗道,老板的儿子,果然和老板嘱咐的一样不好对付。 “哎……”柳巷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雨幕,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唯一鲜明的色彩就是不断路过的五颜六色的雨衣。 “好无聊,好想被谢渊怼。” 驾驶座上的男人差点被口香糖呛到,他见鬼一般收敛住自己的表情,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趁着停车的片刻沉思着,然后决定暂时忘掉今天听到和看到的东西。 如果是发小,老板肯定也认识,一通电话而已,犯不着告诉老板。 这一定是小老板的阴谋。 第二十六章 404路公交车 一个平平无奇的饭点结束后,谢渊终于把那只自作主张被送来的快递纸盒带到了房间里。 他坐到床尾,手里拿着把从谢霜那儿借来的美工刀,对着快递打量了一会儿,然后捏着盒子摇了摇。 里面的东西很轻,摇晃时发出轻微的响动,谢渊记得自己没买东西,近期也没填过需要提供地址的音乐合作单子,只有刚被柳巷提到的绿色手环在他抬手时散发出了十分强烈的存在感。 是不是怪谈游戏的邀请来了?谢渊凝视纸盒,仿佛想透过这层阻挡看清里面的东西,就像在楼下凝视老旧的邮箱一样。 总之现在,一旦出现由来不明的物品,他都会先想到基站,磨蹭了一分钟,谢渊决定拆快递,刀刃随着手指的下压戳破透明胶带陷入纸缝,而后将整个纸盒分解。 他微微探头,发现盒子里是一叠被橡皮筋捆起来的公交卡,还有一张草率的草稿纸,公交卡正面朝上,卡面底色为黑,有奇怪的车影和人影都交杂图饰,顶端血色的【404号公交专属】几个字十分显眼。 谢渊:“……” 行,这都不用猜了,这么阴间的公交卡,除了怪谈游戏没别的地方能用。 把公交卡拿起来,他粗略扫了一眼,有四张,大概代表了游戏人数。 而草稿纸皱皱巴巴的,上面被人用铅笔写了几道数学题目,都是小学的简单方程,方程旁边画着火柴人,间或是不明意义的“孙xx是猪头”之类的话,谢渊将纸翻到另一面,才看见了尤为潦草几段文字。 字迹带着操控不好笔尖的稚嫩感,歪歪扭扭的,夹杂着丑得让他嫌弃的拼音,拼凑出了一个勉强能读懂的故事。 “雨好大,爸爸妈妈又要打ma将,叫我自己回家。” “今天做值日nong的太晚了,天好黑,我还等了好久才来一liang公交车,车上都没人,我现在在车里写作业,数学真讨厌。” “这liang车开过的地方不对,我好像坐错车了,让司机叔叔停车,他不理我,deng下到站赶快下车吧。” “妈妈上车来接我了,不过她怎么知道我坐错了。” “妈妈给我带了衣服,让我把湿衣服huan掉,我不想让她伤心,还是huan了。” “下一站的时侯爸爸也上车了,给我带东西吃,他怎么忘了我不喜欢香交。” “我到家门口了,原来我没坐错,下车,但是司机说爸爸妈妈不可以下车,大坏人,我讨厌司机。”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家啊,他们好多天没回来了,门suo住了,我出不去。” 谢渊波澜不惊地看完了明显属于小孩子的笔记,眯起眼睛,将这个到处都奇怪的故事梳理了一下。 字面上来看,这个小孩在天黑又下雨的时候坐上了404公交车,结果第一站妈妈带着衣服上来了,第二站爸爸带着吃的上来了,第三站司机拦住爸爸妈妈,小孩独自下车,从此之后爸爸妈妈就没有回家,小孩明明是一个人回去的,却被锁在了家里。 司机为什么放小孩下去,却不让爸爸妈妈离开?小孩一开始看出公交车的路线不对,最后为什么又到家了?是谁在小孩回家后锁了门? 他下意识在脑子里分析着,但是这个故事带来的信息量被太多干扰项掩埋了,哪怕是谢渊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得到什么有用的结论。 他于是继续往下看,小孩子的故事后面空了一大片位置,再往下是突然端正的字迹,来自基站。 “这是一场一级游戏的邀约,人数为四人,你是其中的讲述者,邀请有效时间为今天晚上九点半,怀御市逢春路沿药店一侧公交站台,请将公交卡分发给经历者们,携带公交卡有序上车。” “游戏流程:404路公交车会途经三站,每一个站点都会有一只鬼上车,请提醒经历者们根据鬼的要求做(接触不当可能触发死亡),体验张小洋的乘车经历。” “特别提醒:当司机开车时,请谨慎选择与他搭话,死亡风险极高,不推荐尝试。” “任务:存活下来,离开404路公交车。” “本次游戏基础谈资800点,讲述者可得四分之一,即200点,若开启真实流程,难度提升至三级,基础谈资1500点,视个人贡献分别奖励额外谈资,讲述者可得1.5倍基础谈资与全额个人贡献奖励。” “游戏开始时,可能会出现一到两名受害者,如果受害者最终存活,每存活一人,所有参与者奖励200谈资。” “亲爱的讲述者,用你看到的信息,带领经历者体验美好的怪谈吧~” 到这里,快递盒里的所有内容都结束了。 谢渊默念了一下张小洋三个字,这显然是在这张草稿纸上写下记录的小朋友的名字,他拿出手机,试着搜索关键词,只提示网页不存在。 无论是搜张小洋还是在恐怖故事里有一定出场率404路公交车,页面都全部出错,像是冥冥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将所有的信息从他身边驱逐,不让他做出额外的准备。 “防得挺严。”谢渊轻声嘀咕了一句,把草稿纸和公交卡都贴身收好,起身站到窗边。 窗外大雨瓢泼,他在怀御市住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暴雨可以持续这么久,并且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加上公交怪谈里的描写,恐怕这场雨会一直持续到半夜了。 谢渊甚至在想,雨这么大,是不是为了确保即将参与怪谈的经历者们全部被淋湿,以此贴合张小洋上车时候的状态。 不过怪谈游戏的事情并没有占用他很多的时间,他打开电脑,在书桌前草草地回了几封不那么重要的邮件,然后接着写他的毕业论文。 有些艺术院校的音乐生是不需要写毕业论文的,只要完成毕业演出就好,谢渊所在的学校要求略高,既要写论文也要毕业表演,不过相对应的,论文范围和毕业表演方式比较自由。 他的毕业表演定在两周后的校庆典礼当天,这是他的教授代表校方做出的邀请和承诺,他将作为典礼的开场嘉宾之一,在大礼堂中央弹奏钢琴曲——这是他自己选的,虽然在乐器领域他最拿手的是古琴,但想要在礼堂调动氛围,还是钢琴比较方便。 只要现场弹奏过关,那么表演的录像就可以作为毕业表演记录使用。 每年的毕业季,都会有那么五六个各系“优秀毕业生”得到这种便利,当然,校庆典礼的格调并不低,因为本校的几位教授和老师都已经是国内外赫赫有名的相关领域的艺术家,在专业程度上十分权威。 总之谢渊的毕业表演不需要他来操心太多,他只需要把毕业论文写完,再拒绝几次关于保研或硕博连读的劝说,基本上就没他什么事了。 下午,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谢渊关掉电脑,看了一眼通知界面,没能接到毕业讲座取消的消息。 他便拿了把结实的雨伞提前出发,走去学校。 摩托车没油了,即使还能用,谢渊也不打算在暴雨天穿着雨衣骑车来折磨自己,打车更不现实,想也知道这个时候的出租车有多难等,网约车更是基本不会上路。 出门的时候,谢霜站在玄关处幽幽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哥哥再见,引得谢渊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 走出单元楼,谢渊的脸色就垮了下来,不仅雨水一直被风卷着往他身上扫,连温度都在不知不觉中下降了许多,颇有种回到了冬天的错觉,他带上黑色的厚口罩,把卫衣的帽子拉到脑袋上,冷风依旧在往领子里灌。 手上不断传来雨伞带来的阻力,谢渊贴着街道两边的店铺走,耳尖被冻红了,时不时就能感受到从店铺里传来的同情的视线。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就算有也是寥寥几个,行色匆匆,沥青马路上的车辆偶尔才从谢渊身后超过,他经过一家面馆,听到面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呼吁人们减少外出,并提到了本市的暴雨预警。 淡淡的不爽笼罩着谢渊,一直到他进入学校,在教学楼入口处将湿透的雨伞放在一边,和怨声载道的音乐系学生们一起走入阶梯教室,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后,也没有缓解多少。 谢渊接触到冰冷的椅子和冰冷的桌面,眉头微皱,他的裤子从脚腕到膝盖几乎都湿了,上衣也被角度清晰的雨水偷袭到半湿,只有特意穿的高梆防水靴没事。 临近讲座开场,学生越来越多,阶梯教室里逐渐吵闹起来,他能听见附近的学生对他的小声议论,和柳巷平时拉着他非要分享的那些无聊话题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性格、成绩、莫须有的花边新闻。 谢渊掏出手机,连上蓝牙开始选歌听,过了很久,他身旁一直没人敢坐的空座位传来震动,一张对他来说还算熟悉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温错全身几乎湿透了,带着一丝腼腆地问:“这里有人坐吗?” 第二十七章 你还挺倒霉 温错问完,周围很巧合地同时陷入了寂静,就像每个班都经历过的那样,总会以为是班主任来了,然后发现无事发生。 就在这么个档口,有个女生声音没收住,兴奋的语气响彻一大堆人的耳畔:“看看看,是声乐专业的学霸和学神!……我靠好安静……” 好家伙。 众人对那把脸埋到同伴胸口不愿见人的女生投以同情的目光,聊八卦还被当场听见了,这波啊,这波是当面社死。 温错脸上也露出一丝隐隐的窘迫:“那个……” 阶梯教室两侧的门漏着冷风,能把衣服被淋湿的人冻成傻逼,谢渊抬眼看了看温错,有些冷淡:“没人,随意。” “谢谢!”温错松了口气,忽的笑起来,左侧脸颊浮现出一个酒窝,他站在原地把袖子上的水都往下抖了抖,然后才坐下。 谢渊耳机里的音乐随机切到了一首很轻柔的民谣,他不感兴趣地关了音乐软件,发现两分钟前谭小云给他打了一笔钱,是周末直播委托的尾款,除了没付的一万,还多出十一万五千的直播收益。 “……”谢渊盯着这个数字沉默几秒,头一次觉得自己的钱挣得不太对劲,他发过去一个带着问题的:“?” 谭小云秒回:“啊平时直播没那么多钱的,就是现场太刺激了,打赏的很多,甚至是在我关播后还有人慕名而来……八万五是扣除平台分成后的一半打赏金额,还有两万是感谢你给我带了这么大一个话题,我一天不到涨了好多粉!” 怀疑钱给多了的谢渊于是心安理得起来,回复了“可以”的表情包后,他眸光渐亮,突然觉得做直播也不是不行。 虽然收益比不上一些编曲单子,但会邀请他这种幕后个人编曲写歌的本来就不多,而用邮箱接委托则更看运气,运气不好的话,一个月也不一定能出现一个他想接的活。 在这种前提下,偶尔直播赚赚外快,好像还不错的样子,他又不嫌钱多。 可以明天去问问柳巷这方面的事情……谢渊正想着,一种被注视的感觉笼罩过来,他余光往旁边一扫,温错正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谢渊,我带了毛巾,你要吗?”察觉到了谢渊的打量,温错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朝谢渊递了递,动作幅度很小,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我带了两条,这条是干净的,可以擦擦衣服。” “谢谢,不用。”谢渊拒绝。 他在这儿坐了十几分钟,头发和衣服都干得差不多了,又不像温错这样背着包来,用了别人毛巾会很麻烦。 温错收回手,朝他笑了笑:“没帮上忙,不用谢。” “温错!大学神不用,要不毛巾借我用用吧?”前面一排的妹子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简短的对话,转过头来,为难地展示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长长的头发,露出笑容,“我隔壁班学编曲的,明天洗干净送你宿舍楼的宿管阿姨那儿行不行?” “啊?哦,可以的。”温错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把毛巾给了女生。 本校音乐系不同专业之间有很多共同课程,所以现在坐在阶梯教室的即使是舞蹈和多媒体设计制作班的学生,也都基本认识谢渊和温错这两个人—— 声乐专业,一个霸榜第一,一个万年第二。 不仅是因为他们成绩亮眼,在整个系里都很有名,还因为之前有过传闻,说温错私下里打听谢渊,似乎对每次都超过自己一筹的人有点不满,只是因为这言论没证据,温错平时又是很腼腆和善的性格,才没什么人信。 总之是很有话题。 女生高兴地接过毛巾,夸了一句:“都说你很好相处,今天体会到啦,谢谢哦~” “不客气。”温错轻声回答,然后便低下头,也开始注视着手机屏幕,亦如传闻中那样的不太擅长交际。 没过多久,负责这次讲座的教授终于到来,阶梯教室里顷刻间安静下去,这位四十多岁的教授是个很有名望的作曲人,同时对声乐理论知识研究得相当透彻,论文多次登上业内权威期刊,可以说他算得上是一个很好的、能为即将毕业的学生们提供经验的前辈。 毕业讲座主要的内容就是解析当前行业现状,分析考研难度以及针对不同的领域提供就业建议,大部分学生都听得很认真,因为抛开这些不谈,这位教授本身也掌握着极广的人脉,如果能被教授欣赏,说不定能得到难得的合作机会。 谢渊勉强做出了认真聆听的样子,他还记得这位教授曾私下里找到他,想把他引荐给一个和音乐有关的节目的导演,结果被他拒绝,对他吹胡子瞪眼地一通讲道理。 他是声乐专业,但是四年来他上的课很杂,主修流行音乐唱法,同时学习钢琴和古琴,选修吉他,还经常跑到编曲专业蹭课。 大一的时候教授就劝他不要学得这么三心二意,专攻一门到两门就够了,当然了,谢渊气质确实诡异,见多识广的教授也不敢太强硬,只能在惜才的基础上提出建议。 直到各科考试结果出来,教授嘀咕着“我就多余操心你”,就看上去气鼓鼓地走了,当天晚上柳巷传来小道消息,说教授回办公室之后拉着系主任笑开了花。 后来得知谢渊不读研,也不愿意出道当歌手,好像也没有继续深造钢琴的想法时,气得最狠的又是这个教授,差点拿着上小学的女儿的充气狼牙棒过来捶谢渊。 现在一回想起这个场景,谢渊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窒息,他最难应付的大概就是教授这种人,明明他已经摆出一副不好接近的棺材脸了,这种人却依旧能高高兴兴锲而不舍地试图接纳他。 柳巷也是这样的人,硬是撑了这么多年,成功把自己的存在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谢渊一般会对这种人夸一句牛逼。 他起码表面上认真听着的讲座,给了这位牛逼教授一定的尊重,同时也注意到温错正在记笔记,半张侧脸上的神情全是认真。 杨穹昨晚问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谢渊脑子里。 温错是能做出连环杀人案这种事情的人吗? 看上去礼貌,温柔,腼腆,专注,短短的接触中没找到负面的性格特质,但这不能作为真实性格的任何依据,人本身就有很多面,只有独处时候的状态,才是最接近内心深处的。 很多先天或后天的杀人狂都很善于伪装,谢渊暂时看不透温错这个人,不可能乱下结论,他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温错是个很谨慎的人,隐藏情绪的能力很强。 因为温错没有表现出来的东西太多了,他看起来不焦虑,不悲痛,不忧郁,不紧张也不恐惧,这恰恰最能说明问题。 如果不是从杨穹那里得知温错长期受到骚扰,并且最终为了母亲的病妥协签下合同,母亲却在合同签下后离世,光从温错的言行举止来看,谢渊绝不会察觉到这个长得有些乖顺清秀的男生正在经历那么黑暗的事。 虽然签合同和母亲病逝只有一天之隔,但就是这致命的一天,很可能已经让温错付出了尊严,而无论正在怎样煎熬,温错能做到表面上让人看不出端倪,这就是本事。 谢渊想,温错确实很可疑。 动机成立,心理素质也过硬,能被专案组列为三个重要嫌疑人之一,就说明温错的不在场证明方面有着缺失,不足以证明温错的清白,今天主动坐到他旁边,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得到了某些消息,专门来试探。 不过在专案组找到盖棺定论的证据之前,一切的猜测都只能是猜测,谢渊收回注意力,不再对旁边的人抱有关注。 讲座开了两个多小时,阶梯教室灯光明亮,很容易让人忽略外界的变化,等宣布散会,一众学生闹闹轰轰走到外面,才发现天已经黑得彻底。 雨比下午的时候小了一些,最重要的是风减弱了。 听着周围的人商量晚上吃什么,谢渊也打算就近去食堂解决晚饭,他找到自己的伞,一抬头,恰好看见温错撑伞时被突然后退的人撞了一下,雨伞磕在门框上,一根伞骨出现了明显的断折。 谢渊:“……” 如果接下来是找他蹭伞的话,他觉得温错的嫌疑就更大了。 撞到温错的人也是被人群挤的,忙不迭回头道歉,温错还没有注意到悲惨的雨伞,低声说没关系,那人走后,温错再次撑开伞,便发现伞骨损坏,这么大的雨,这把伞是用不了的。 有些茫然地环视了一圈,温错似乎张嘴无声地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目光落到了站在人群最后方的谢渊身上。 谢渊:“……” 虽说已经有所预料,但当事情真的按照这个方向发展了之后,他又不能说这是对方有预谋的碰瓷,因为事情经过是他亲眼看着的。 哪怕回放一遍,他也找不到这一系列动作中的表演痕迹,真的只能感叹一句,温错还挺倒霉。 第二十八章 夜半车站的黄雨衣 在温错隔着人群对上他视线之前,谢渊先一步错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直接撑伞迈入了雨里,朝食堂的方向走去。 倾盆大雨拍打在伞面上,毫无节奏的密集鼓点笼罩在他头顶,隔绝了外界的杂音,也足以让打算向他求助的温错知难而退——反正喊了也不一定能被听到,正常人都会迅速找另一个求助目标。 不管温错是倒霉还是故意,谢渊都不想过多卷入连环杀人案中,他一直觉得,只要他不给机会,无谓的麻烦就找不上他。 离食堂越来越近,谢渊点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九点半还有三个多小时。 今晚的怪谈游戏触发地点在逢春路,他对这条路的名字比较陌生,出门前用手机地图搜了一下,那是另一个城区,坐公交过去都要一个半小时。 也就是说,他的时间不算紧急,但也不是特别充裕。 谢渊到食堂的时候,正赶上了大一大二最后一节课下课,为了在晚自习之前还能休息一会儿,这帮人都练出了一手极强的抢饭速度,谢渊默默排到了附近窗口的队尾,听着前面的青年和同伴讨论考试周的事情。 听了一会儿他发现这青年是个学渣,但是迷之自信,理论背得稀碎,就这还敢对同伴抑扬顿挫极富感情地说:“没事,我觉得这把可以低空飞过,所以今晚开黑不?” 谢渊:“……” 排到他后,谢渊迅速点单,找座位,效率很高地吃完了自己的土豆牛肉饭,带着淡淡的阴郁气质离开了这个让他头疼的人声鼎沸的地方。 期间没再发生什么事,他坐车,提前很多来到了游戏地点附近,发现附近有个小超市,便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进去逛了逛,最后买了只打火机外加一包可乐软糖。 他今天穿的裤子是一条工装裤,膝盖外侧的位置设计了一个很大的口袋,软糖和打火机都能轻松放进去,而且看不出形状。 九点左右,谢渊离开超市,沿着人行道走向目标车站。 逢春路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没有集中的商业区,周围更多的是住宅,沿街大多为小卖部、快递站、仓库、文具店这类功能性较强的商铺,基本上都已经关门,只剩几家面馆和小吃店顽强地亮着灯,店内看不见人影。 再拐过一个街角,更是连一个开门的店面都找不到了,天色黑得彻底,路面上冷冷清清,一辆车都没有,路灯在街道上拉出了孤独的影子,如同瘦瘦高高的鬼祟。 谢渊撑伞漫步,他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已经被怪谈影响了,虽然没有多少阴气,但呈现在视野中的全是一副压抑和萧瑟的景象,莫名让人感受到一股心悸。 又走了三分钟,谢渊停下脚步,隔着从伞沿垂落的雨幕望向前方,在路灯昏黄的映照下,车站的轮廓静静铺陈,两块巨大的广告牌连接着上面伸出来的棚顶,另有一块竖着的金属物体标志着本站停靠的车辆数字。 就是这里了。 他加快步伐走过去,顺带看了一眼站牌,在所有正常序号的车辆下方,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个404路公交车标识。 标识很孤单,不像其他公交车那样拥有着每一站的站点排列,所有的站点小字都一片模糊,无论怎样都看不清。 确认站牌上没有多余的信息之后,谢渊才将目光移到遮雨棚下方的固定长座上,那里坐着一个穿着深黄色雨衣的人,正微微低着头,背靠着广告牌的玻璃,有点像是在假寐。 他走到这个黄雨衣身旁,平淡地收了伞,收伞的声音好像惊醒了穿黄雨衣的人,谢渊余光瞥见这人动了动,罩在雨衣帽子里的脸抬了起来。 几秒后,雨衣里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语气听起来如同因为无聊而找陌生人随便聊聊那样:“这么大的雨还出来闲逛啊?” 这个时间点会出现在这里的大概率是收到游戏邀请专门过来的玩家,但毕竟时间还没到,总要顾虑一下有路人经过的可能性。 谢渊听出了其中的试探成分,但是这声音……他黑沉沉的瞳孔里眸光一闪,眼睛眯了眯,不动声色地回答:“等车。” 穿雨衣的人于是朝他看过来,大半张脸笼罩在阴影里:“你是我到车站来遇到的第一个人,相逢即是有缘,兄弟等的几路?” 谢渊:“404。” “哎呀~果然有缘,我也在等。”这人笑着,把雨衣帽子扯了下去,露出一张熟悉的脸,他望向谢渊的目光透着陌生,又有些许惊讶,伸出一只手来,“原来是你啊……昨天刚在网上刷到你,我是个萌新,wake大佬带带我?” 谢渊:“……” 一言难尽,心情复杂。 且不提这人竟然看了谭小云那火出圈的直播录屏,就这开局装萌新的操作,上次只是听说,这次倒是一来就见识到了。 他看着嘴上说萌新求带,实际上连握手都懒得站起来的男人,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灯笼女鬼那场游戏里的另外两个经历者会被说菜。 这么明显的钓鱼都能上钩,也只有菜这一种解释了。 他干脆伸出右手,勉为其难配合着握了握,用冰冷而淡漠的语气回答:“我也新人。” 说话间,t恤的长袖像是不经意间往上卷了卷,露出一截手腕,贴合着皮肤的绿色手环很是显眼——应该说是直直地往黄雨衣视线里撞去。 “……” 现场陷入了安静。 过了两秒,穿雨衣的人站了起来,笑容更深,打量起谢渊的表情,在谢渊幽幽的注视中夸赞道:“这手环真好看啊!送你的人品味肯定不错,看上面的祝福语,在这人心浮躁的时代显得多么贴心!” “我看你挺需要的,拿回去吧。”谢渊不买账,他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开嘲,“什么傻逼青青草原,有病吧你。” 林与卿被凶了也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眼中的陌生已然散尽,他笑眯眯道:“出家人六根清净,不太需要这个祝福。” “呵。”谢渊再一次试图把手环摘下来,但手环依旧纹丝不动,他不理解为什么定位目的达到了还是不行,烦躁地把手重新伸到林与卿面前,“赶紧解开。” “你怎么没受伤也这么凶残。”林与卿嘴上吐槽着,倒是很麻利地动手把手环从谢渊腕上撸了下来,手环一离开皮肤,立刻像风干的沙砾一般,消失在了空气里。 谢渊眼睁睁看到手环寿终正寝,对林与卿的不爽终于减弱了些许,他揉了揉腕骨,沉默面对“凶残”的评价。 林与卿根本不指望他能聊起来,自顾自道:“芜湖~记忆回来的感觉真不错,这几天对你只有模糊的印象,我老觉得我是把手环套在一副人形棺材上了,害得我一度怀疑自己的审美。” “怀疑什么。”人形棺材道,“你没有审美。” “啧,真不客气。”林与卿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偏头望着深灰的雨幕,一抹暗芒掠过眼底,他嘴角半永久似的微微上扬,带出一种不明意味,“话说……这位谢姓孤狼,你知道手环这东西的因果律有多强么?” 谢渊抬眼看他,没说话。 “强到作为同一个城市的人,我本应该随便在街上逛一逛就能撞到你,哪怕你待在家里一动不动,我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敲响你家门。” 林与卿笑道:“可事实却是,我这几天路过了两起命案调查现场,没遇见你;被推送了废弃医院的新闻,看完整个视频,你都很巧合的没在镜头中露出过手环,我依旧认不出你。” “所以你什么意思。”谢渊听他话里有话,反问一句,以此掩饰自己虽然此前不知道这件事,但现在已经把即将到来的锅扣到鬼城头上的心思。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神秘的。”林与卿的试探却在此时戛然而止,他无所谓地摊摊手,“能让基站最终选择以把我们安排到一场游戏里的方式给手环挽尊,你周围一定有规避强因果律的东西。” “但,秘密嘛,能轻易被猜出来的不叫秘密,所以我就不白费力气了,起码我赚了——” 谢渊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林与卿满意地点点头:“和你这种规则上的新人一个游戏,不仅难度又是一级,还能再次见识到你的解析能力,真好,我一定是这个城市里最幸福的出家人。” “那很遗憾,”谢渊唇角很短暂地勾了勾,很乐意给林与卿的高兴劲儿泼冷水,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微妙的幸灾乐祸,“我,玩的讲述者。” “……” 林与卿的笑容僵了一下,挑起眉:“嗯?” 谢渊:“嗯。” 全城最幸福的出家人顿时裂开来,他笑意变淡,语气虽然不激烈,但谢渊硬是从中听出了匪夷所思:“以你这种解析实力,基站怎么想的,让你当讲述者?它坏掉了?” 谢渊心道,听到没基站,有人骂你,下次记得给这人下绊子。 身旁,林与卿裹在黄雨衣里,经过短暂的失态,他仿佛已经根据自身经验想了个明白。 “我以为怪谈游戏又要出一个核心指挥型的经历者,都做好当无脑执行指令的躺狗的准备了,结果基站选择让你当讲述者去开真实流程,啧,它真信任你。” “确实,你有这个脑力,也不咸鱼,但这不就意味着……”林与卿浅色眼珠看向谢渊,半真半假地哀怨起来,“我其实给自己找了一个提难度小能手?” “我只想蹭你的机制论,怎么会这么惨——” 谢渊扯了扯嘴角,冷漠道:“你可以不和我一起。” 林与卿哀怨一收,清清喉咙,笑容重现:“那不行,不就是提难度么,你等阶低,难度平均一下,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提,随便提,我就要当躺狗。” 第二十九章 它来了,该上车了 如果不是摸不清林与卿的底细,谢渊其实很想把这个没皮没脸的人狠狠揍一顿,让其知道躺狗和死狗的区别。 不过,如果林与卿真的那么“放心”他,他也不介意给林与卿展示一下什么是人心险恶。 默了两秒,谢渊才摆着上坟脸,用一副原地下葬的冷漠语气说:“这场游戏,随你躺。” “哟,”林与卿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吃了一惊,雨衣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不对劲啊小孤狼,怎么突然这么和善,暗戳戳想什么坏事了么?” 谢渊都懒得看他,偏头望向街道,白日里颜色鲜艳的店铺招牌现在只剩下单调的黑白色,像是在放任雨水一遍遍将色彩冲刷擦除。 雨中的能见度很低,稍远一些就如同起了雾,看不真切,倒是有点他梦境里的风格了,但这里不会出现把头挂在伞下的断颈诗人,也不会有售卖红雨衣的檐下女鬼。 多平静的世界啊,最多就是出现一辆幽灵公车罢了。 “在?给点回应?”林与卿戳戳谢渊,雨衣袖子上的水沾在了谢渊手臂上,他见谢渊还是不理人,干得寸进尺脆把袖子往谢渊衣服上一抹。 谢渊:“……” 林与卿冲他露出一个搞事的微笑。 “你就试试。”谢渊目光不自觉地变得阴沉起来,“赌我会不会藏信息。” 刚手欠了一波的人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谢渊属于说到做到的那种,于是后退两步,举手投降:“……开个小玩笑莫生气莫生气,施主要静心。” 拯救了林与卿的大概是时间,雨中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九点二十八分,这场游戏的另外两个参与者踩着点到来,视线尽头,一男一女同撑一把伞,显然是认识的。 两人面孔都被伞遮住,只能看见穿着,男人穿着衬衫和毛线马甲,女人秋季裙装,鞋跟很高。 谢渊的视线被这两人吸引过去,等他们进入站台,刚好九点半。 周围的气氛在这一刻突然诡异,明明什么都没变,雨依旧下得瓢泼,但就是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抑感笼罩了整条街道。 风里像是夹杂着失真的说话声,又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在原地留下一缕恍惚。 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怪谈的领域。 那两人收了伞,露出来的是两张年纪差距很大的面孔,一个大约十八九岁,一个起码四十多,看起来很像父女。 “你们好啊。”女人齐颈短发,卷卷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没想到这一场的队友来得这么早,很少见呢。” 游戏时间到才有不可忆的加持,一般来说,为了蹭这个效果,大家都会卡点来,只有本身就认识或是不在乎现实中被不被认出来的那种才会提前到场。 比如林与卿,他认出谢渊之前用雨衣把自己裹得很严实,而谢渊也是带了口罩,进车站时已经二十五分了,他不觉得这五分钟能让他暴露多少信息。 林与卿把雨衣脱了下来,他里面穿着白卫衣和牛仔裤,脖子上的小骷髅项链还健在,贴在衣领前微微摇晃,他对少女礼貌性笑着点点头:“两位这是……固定队友?” “是的,如你们所见,”那名四十多岁的男人十分儒雅,可以从他身上看见一种阅历堆积出的涵养,“我们是父女,也是绑定队。” “人到齐了嘛?谁是领队啊。”少女瞅瞅林与卿异于常人的浅色眼珠,又将目光放到看起来气质阴森的谢渊身上,然后歪歪头,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领队是经历者对游戏内讲述者的一种简单称呼,看个人喜好,还有叫导演和主持的,如果是开真实流程的那种讲述者,也会被称作队长。 “我。”谢渊言简意赅。 “领队好~领队辛苦了~不过好奇怪……”少女从善如流,然后喃喃道,“大家看起来都不像新手,怎么会被拉到一场一级游戏里来呢?” 谢渊没说话,他也有些意外,本以为剩下两人会是萌新阶段的,可听这语气,这个女孩和她爸爸应该都在参与者的第二个等级。 虽然他还不太清楚游戏等级和参与者等级之间的关系,不过他已经猜到了平均这个概念。 灯笼女鬼的游戏里,林与卿是因为随机的两个参与者队友比较弱才会被拉进去,那场的女讲述者是什么等级他看不出来,总之很佛系,综合看来也算得上惊险。 这次的404公车怪谈同样是一级,参与者却全员处于实力优势,只有他一个正常情况下不会影响流程的讲述者是真新人,难道…… 谢渊产生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 ——基站认为他一定会开真实流程提难度,所以提前找了相对来说能承受住变化的经历者来? 那这个怪谈基站一定很适合现在的大数据时代。 不过有一点他必须直接说明白,免得因为信息差导致不必要的伤亡,谢渊用完全不像新人语气说:“我是新人。” “诶?真的假的。”少女显得很惊讶的样子,大概身为参与者,她走得就是比较夸张活跃的风格。 谢渊:“第一次正式游戏,如果忽略了什么,有劳提醒。” 林与卿笑出了声,他评价道:“你知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你特别像拿着见红刀的人正在自称守法公民。” 说完他就被谢渊送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林与卿立刻做出在嘴巴上拉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现在就闭嘴。 “纯新人么?真是看不出来。”儒雅男人好像从中得到了答案,“那么我猜,应该是基站顾及到第一次正式参与游戏死亡率高吧,特别照顾了一下。” “照顾?”谢渊重复,目光也终于和儒雅男人对视上。 “没错,参与者的第一场游戏基本都会是一级,而且有厉害的同伴带,讲述者虽然安全,但也只是相对的,如果队友也新,很容易出现讲述者信息提示有误导致参与者全灭,自己也死亡的事。” 儒雅男人不怎么笑,但很温和,哪怕知道这场游戏的讲述者会是“拖后腿”的那一个也十分耐心:“自我介绍一下,你们可以叫我021,叫我女儿049,很抱歉,我们不太喜欢告诉别人真名。” “理解~理解~那你们叫我林,双木林。”有谢渊在场,林与卿不打算装萌新,他转过头去,耳后几缕失去活力的白发和卫衣帽子融在一块,看不分明。 “我姓谢。”谢渊还是那一句话。 “谢——谢领队,我们在这里,是等车,还是去哪个店铺?”活泼的049站在原地,主动问道。 “等404路来。”谢渊说,“游戏开始前你们是得不到任何信息的吗?” “当然,信息可是讲述者的专属,经历者只配得到游戏开始的时间和集合地点——”林与卿笑眯眯地摊摊手,“所以每一次游戏开始,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缓冲期,用于让讲述者介绍剧情,提供任务。” 049从谢渊的信息匮乏程度就能看出队里的林和新人领队并不认识,否则不会现在才开始科普,她接过话茬,凑进一步:“顺带一提,讲述者可以隐瞒剧情信息,但不能说谎,任务信息必须完全给出,啊,这个是潜在规则,不遵守可是会受到严~重惩罚的。” 谢渊朝林与卿瞥去一眼,林与卿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表示049没唬人。 “我知道了。”谢渊本也没打算在初始信息上搞花里胡哨的那一套,他手伸到口袋里,把公交卡和草稿纸都拿了出来,先发放公交卡,“这个是上车凭证,不要弄丢。” 三张是经历者的,还有一张归他自己。 见每个人都拿好了自己的卡,谢渊拿着草稿纸看了看,然后在张小洋的记录末尾处面无表情地将草稿纸撕成两半。 他语调清晰,从容地吩咐着:“待会儿上车后会经历三个站点,每个站点上来一只鬼,可以互动,我会在那时提示你们该做什么。” “任务是,存活下来,离开404路公交车。” “哎……太经典了,任务字越少,死亡率越高。”021无奈地摇摇头,借着手机的光打量公交卡,“看起来是幽灵公车类型的怪谈,嗯……有剧情吗?” “有。”谢渊拿着撕下来的半张草稿纸,顺势就递给了林与卿,“我不喜欢说话,你读一下。” 林与卿:“噫。” 这也太过分了,他还等着看不乐意动嘴的小孤狼不情不愿讲解剧情呢,结果这人直接把活甩给他! 不过这么做的讲述者也不是没有,他只是没想到谢姓孤狼的坏可以自学成才。 “好吧,我看看。”林与卿那手机手电筒照着,清了清嗓子,开始表演朗诵,“雨好大,爸爸妈妈又要打挨母诶将,叫我自己回家。今天做值日嗯欧嗯寄的太晚了……这什么鬼东西。” 谢渊:“?” 049给他整愣了,迟疑道:“可能是……拼音?” “……”林与卿眯着眼打量一会儿,浮现出无辜的笑,“对不起,这字丑得我没认出来。” 在谢渊看智障的嘲讽眼神中,林与卿读完了剩下的剧情。 “也就是说,每站上来一只鬼,一二站鬼的身份是妈妈和爸爸,第三站未知。”021沉吟片刻,“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话音刚落,一抹车前灯的亮光突然从街道左侧传来。 随之而来的是引擎工作的声音,一辆漆黑的公交车从视线外的黑暗驶出,车头挂着一串惨白风铃,叮叮咚咚响着,缓缓朝站台逼近。 “车来了。”049轻声说,“看起来是一辆给人感觉很不好的车。” 谢渊完全没受影响,趁车还没进站,他平淡说道:“写这份记录的叫张小洋,你们要体验他的乘车经历,上去之后怎么做,随意,我不干涉。 “敕——” 车在他们面前停了。 第三十章 看看窗外 “叮铃叮铃……” 雨声中,风铃因为惯性挂在车头摇摇晃晃,空灵的响声传出很远,谢渊瞥了一眼,这才看清白色风铃其实是一串银铃铛。 将铃铛挂在屋檐下有招鬼的说法,在古代,风吹铃响可以让游荡的灵魂聚集过来,他不知道在怪谈游戏里铃铛挂车头有没有同样效果,只在上车前留意了一下。 车门在四人的注视中缓缓打开,一阵奇怪的凉风扑面而来。 “你们要上车吗——”嘶哑阴森的声音从门里传出,几人的目光齐齐投过去,毫无阻碍地看到了这辆车的司机。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中年男人,正转头面对着他们,那张脸颧骨高耸,消瘦暗沉,被车里开着的昏暗小灯一照,有种不太正常的焦躁亢奋感,眼底的红血丝十分吓人。 不过他的语气却十分低沉,拖着长长的调子,就像是在为了工作而枯燥地例行询问,没听见等车的人的回应,他又问了一次:“你们要上车吗——抓紧时间——” “要上。”谢渊回答,弯腰拿起自己放在地上的伞,抖了抖伞上残存的雨珠,随意挡在头上,试图遮住站台到车门这一步之遥的雨水。 他最先跨上了车,拿着自己的404公交卡在刷卡器上扫了一下,机器发出奇怪的滋滋声,没有任何语音播报,但电子显示屏上显示着验证成功。 脚下的车地板随着引擎运作微微振动,一排排暗红色的空座位等候挑选,经历者跟在谢渊身后,每上来一个人,车身都会晃动一下。 就在这时,后门那边传来一个有点颤抖的青年嗓音,带着一点试探和紧张的语气,提高声音问:“都、都到站了,司机可以开一下后门吗?我要下车……” 谢渊闻声脚步一顿,朝后门看去,他刚刚粗略一瞥只看到了空椅子,根本没看到人,还以为这场没有受害者,或是受害者会在之后的站点上车。 现在他才看见,有个人正把自己团得跟一只鸵鸟一样,蹲下缩在后方车门的那个小小范围里,前排座椅将其挡得严严实实。 “本站不让下车,你再坐一站吧——再坐一站。”司机两只手都搭在方向盘上,被有点长的冲锋衣袖子挡住大半,回答得毫无感情,但是这句话落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听着都有些像“让我再送你最后一程吧,下一站就可以死了”似的。 那只鸵鸟绝望地颤抖了一下,继续蹲在原地,看样子是打算在下一站以最快的速度窜出去,压根不敢看上车的是些什么东西。 新的乘客已经全部接到,车门缓缓关上,司机闭着嘴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地踩下油门。 404路公交车开始在雨中前进,街道上褪色的风景缓缓向后划过,雨声被厚厚的金属隔绝在外,终于清静了点,起码不干扰听觉了,车玻璃上全是汇聚起来的水流,一股一股扭曲蜿蜒,组成了无数张晦涩的人脸。 “随便坐吧。”谢渊淡淡地说,随后就近选了一个座位,非常靠前,甚至可以说是离司机最近的位置,看起来完全不关心那个和他之前一样倒霉的“受害者”。 林与卿没有坐在他旁边,三个经历者都选择坐到车厢的后半段——那些视野比较高的座位上。 当然了,谢渊不管受害者,他们是要管的,毕竟受害者是完全不知情且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的人,能帮就帮,更何况关乎到奖励谈资呢。 但这一次和仄林的情况不一样,有个司机可是能全程听到他们说话的,他们不可能上去拍拍受害者说“哟真巧啊你也上灵车了,来玩个游戏吧”,这不仅能当场把受害者吓厥过去,更有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 几位都不是萌新,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类型的怪谈游戏,他们必须以乘客的身份不动声色地将受害者纳入保护圈,并且提醒受害者自己小心。 林与卿已经快速进入角色,他靠在立柱扶手上,笑着对021说:“老哥,这位先生看起来好像状态不太好,我们是不是该关心一下?” “爸爸,他好像很不舒服。”049也围在旁边,弯下腰来,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歪头打量着,“还是扶到座位上坐一会儿比较好吧。” “我怕会吓到人家。”021离受害者站得最近,说话的同时,他也在观察受害者的动作。 能怕成这样,不像是误上鬼公交后下不去这么简单,倒像是在车进站前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以至于头都不敢抬,把上车的人当作了恐怖故事里那些没有影子没有脚的鬼魂。 所以第一步,是通过对话让受害者意识到他们是活人。 果然,他们的对话太阳间了,一点都不像大多数人认知里的那种沉默寡言鬼乘客,冲淡了车厢内诡异的氛围,受害者停止颤抖,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 “还好吧你?”林与卿对受害者露出十分有亲和力的笑容,语气却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发欠,“年轻人啊,地上凉,下一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要不起来转转?免得到时候门开了,你腿麻了,想出去都动不了。” “蹲在这里也太可怜啦,现在车上不只有你一个人咯~”049也在笑,她发现受害人的脸上和她一样,都有酒窝。 “你们是活……”受害人的眼睛藏在镜片后,他依次打量过围在自己身旁的三个人,吞下了前半句本来要说出的话,改问了另外一个问题,“知、知道这辆车是什么吗?” “是404路公交车哦!一辆不在市内公车编制里的公交车。”049对他伸出手,“来,小哥哥我拉你起来。” 受害者看起来并不是那种会将安全感投放到同类身上的人,他往后缩了缩:“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谢渊坐在位置上冷眼旁观,甚至翘着二郎腿。 他默默看着三名经历者将受害者的情绪平复了下去,021掏出手机,正在往备忘录上打字,大概是想通过文字将情况告诉受害者一部分,让受害者知道下一站也不能自己下车,而是要和他们一起才安全。 站起来的受害者扶着扶手,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显得很狼狈,而且狼狈得似曾相识。 “这辆车到底、到底要开到哪里去?”受害者小声问着看起来最无害的049,目光里带着谨慎和惶然,“我是不小心上来的,然后那个司机……” 他小心翼翼地瞥向驾驶座方向,声音更轻:“司机就不让我下去了,他不像个活人,这辆车恐怕……你们为什么上来?” 恐怕他更想问的是,这车一看就知道有问题,怀御市根本没有404路车,怎么还会有人心知肚明地上来,然后完全不慌? “上来做点事,放心,我们还是可以回到阳间的,不过嘛——”林与卿眉头一挑,食指放到嘴唇前方,“嘘,别这么紧张,既然你也在车上,恐怕就得一直待到我们下车了。” “为什么?”受害者后退了一步。 021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不和我们一起下车,你可能会下错地点,然后永远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受害者:“……” 他艰难开口:“我可不、可不可以理解为,你们知道这是一辆鬼车,也有下车的办法,只要跟着你们,我就能在、在正确的站点下去?” “你可以看看这些。”021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备忘录界面,字密密麻麻的。 受害者伸出手刚要接过手机时,下意识,也是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驾驶位,就发现前排还多了一个他刚刚没有注意到的人。 那人口罩褪到下巴处,目光平静,孤孤单单地坐在那里,仿佛和他们这边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谢——”受害者双目骤然瞪大,几乎要条件反射地叫出谢渊的名字,而后不知是不是担心在鬼车上叫出名字会产生不好的后果,硬生生把“渊”字咽了下去。 他抛下面露意外的三个人,直直朝谢渊跑过去,一把撑住谢渊旁边的座椅:“你也在这里!?” “嗯,挺巧的。”谢渊偏头看他,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像是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笑,“温同学。” 温错穿的还是下午那套衣服,脸色惨白,估摸着是被吓的,现在则因为激动,呼吸起伏很大,脸上出现因为心情反差剧烈而产生的红晕。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人在鬼公交上呆着,刚刚安慰他的那些人他也不认识,谁知道是人是鬼,在精神极度紧绷的时候遇到一个认识的人,就像沙漠里快渴死的旅者看见了绿洲。 “谢同学……”温错立刻复制了谢渊的叫法,他的腼腆让他在这种时候也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而不是直接伸手抓住救命稻草,“你为什么也会上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可不可以下一站一起下车——我,我好害怕!” “看看窗外,你还认识吗。”谢渊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提示道。 第三十一章 命 漆黑的公交车静静驶过泥泞的街道,只有车头挂的铃铛持续的响着,车前灯瓦数不太高,只提供了不远不近的光芒照射范围,在大雨中毫不起眼。 但道路两旁分隔稀疏的旧式路灯和路灯后面充满年代感的矮楼,依旧可以给车里的人带来一种进入陌生领域的难以言喻的恐慌。 “怎么会……”温错的话哽在喉咙里,呆呆地望着实际上什么也看不清的窗户,片刻后,他回过神来,重新将目光放在波澜不惊的谢渊身上。 “这里是、是死后的世界吗?” 谢渊摇摇头:“不知道,反正不是现世。” 他作为讲述者得到的信息里,并不包括张小洋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但是从景色来看,404鬼公交不仅是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空间,很可能也是另一个“时间”,因为窗外的一切看起来都……太旧了。 在怀御市,别说逢春路这边,就连老城区也不会是这个风格,这里更像是二三十年前的样子,对谢渊来说,他只在怀旧频道的电视剧上感受过这种氛围。 驾驶座上的司机好像对车内的一切毫无所觉,不管是刚刚压着声音却仍然足以被车内每个人听见的“鬼公交”这三个字,还是现在所谓“死后的世界”,他都没表现出任何感兴趣的意思。 仿佛只要不在站点,或是没有人主动叫他,他就只是一个开车工具人,一个聋子,乘客说什么都没关系。 参与者经常得从怪谈里出现的“人”的反应来判断自己是需要伪装还是可以放心讨论,目前司机的反应似乎是个比较好的消息。 “你们现实里认识啊?”林与卿的声音从温错身后传来,温错敏感而谨慎地转过身,然后意识到刚刚和自己接触的三个人,应该都是和谢渊一起上车的。 那就是活人了。 温错肉眼可见的放松些许,但还是对这个笑容奇怪的青年充满戒备,或许学艺术的人在感知方面的确更为细腻,他总觉得这个青年的笑容里并不存在“友善”,之所以会摆出一副笑脸,大概只是因为喜欢罢了。 那双颜色浅得有点像月色的眼睛也透着说不出来的诡异,起码他从来没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眼珠颜色。 谢渊看到林与卿走到温错身后那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还有温错警惕的反应,突然有种很奇怪的即视感,仿佛一只叫林与卿的猫正盯着鱼缸里的温错鱼,缓缓伸出了爪子。 如果没有人制止,猫就会把爪子伸到鱼缸里搅两下,鱼可能因此而死,但猫只是手欠。 也可能是饿了。 他淡淡瞥了林与卿一眼:“我同学,姓温。” “同班同学?”林与卿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再看着温错时,带了点打量意味,但这反而让温错感觉到他“危险程度”的下降,没有刚才那么让他难受。 谢渊听见林与卿轻笑了一声。 “这么巧啊,居然是领队的同学。”049浮夸地捂住嘴巴,眼睛睁大,“这种概率可以去买彩票啦。” 021沉稳地站在一旁,没发表意见。 “领队?”温错难以理解的词多了一个,好在他现在敢问了,“谢同学,什么是——” “问他们。”谢渊又不是答疑机器,他随手示意了一下021的位置,“刚才他想给你看的东西,去看完。” “哦。”温错下意识听从了这个指令,在时不时就要瞄谢渊一眼的前提下,重新和三个经历者接触起来。 准确来说是两个,049和021对温错十分友好,拉着他到后座上看备忘录界面,然后窃窃私语,在已经看到这不可否认的一切之后,温错对怪谈之类的概念接受起来没有他们想象中困难。 林与卿留在前排,思忖了一下谢渊的态度,对谢渊露出一个揶揄表情,压着声音道:“你这个同学和你一样,也不太正常,你感觉到了么?” 这才是真正的压声,只有离得很近的人才能听见他在说什么,这大概是在怪谈游戏里锻炼出来的能力。 “我和他不熟。”谢渊轻而易举用出了相同技巧,他言下之意就是不知情,不正常这个词有太多方面了,他目前只觉得温错的运气不正常。 哪怕不算今天的坏伞和怪谈,单说坚持了几个月,却在妈妈病逝前一天妥协签下“卖身”合同,就已经倒霉得很极限了。 对这个消息,谢渊倒是略感兴趣,因此顺着林与卿写满“快问我快问我”的眼神道:“哪不正常?” “命。”林与卿道,“我感觉他的命不太正常。” 谢渊:“……” 他冷漠地移开目光,重新看着窗外。 刚刚就能远远望见到巨大工厂此时已经近在咫尺,他隐约间看到工厂门口有个很简略的站台。 那大概就是第一个停靠站点了,这场游戏的第一只鬼,将会从那里上车。 “啧,我又没耍你,说真的。”林与卿被谢渊这毫无耐心的性格气笑了,“上次在仄林,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比较擅长算命,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那你们可能是互相看不顺眼。”谢渊眯起眼睛,更专注地朝工厂看去,下意识接话,充满了他的怼人风格,“他看你也不是很舒服。” 林与卿手指摩挲了一下胸口的骷髅项链,眉毛微微挑起,真心觉得谢渊只有在毒舌时话才会变多:“我佛慈悲,贫僧不和你计较。” 他当然也看见了工厂,知道有些事来不及说清:“总之——游戏里我要试探他,你别拦着,呜呼,你也拦不住。” 谢渊已经不在乎和尚为什么会算命这种事了,林与卿是个表面和气实则极为强势的人,他本来也没打算以领队的身份制约什么:“别恶意杀人,其他随你。” 林与卿叹了口气。 他才不会恶意杀人。 “领队,领队~”片刻后,049跑过来,高邦鞋踩得啪啪响,“搞定啦,温同学虽然胆子小,但是接受能力还可以呢,比大部分受害者都要好一点点。” 谢渊这才回头。 温错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平静太多,看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复杂,像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现在的情况。 换任何一个人,突然认识了三观外的另一个世界,然后在进入性命攸关的“游戏”时发现游戏的流程掌控人是班上成绩第一的学霸,大概都得无所适从。 后排的窃窃私语谢渊一直能听见,他知道温错没有和021以及049提到自己究竟是被什么吓成这样的,哪怕在这个时候,温错还是不允许自己将信息全盘托出。 “领队?”049把手在谢渊面前晃了晃。 谢渊收回思绪,没什么表情地说:“快到站了。” “嗯,看到啦。”049表现得很轻松,没有多少紧张的样子,“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021闻言立刻集中注意力:“记得没错的话,等下上来的是……妈妈?” “嗯,她会要求你们做一些事。”谢渊猜八成是让经历者们换衣服,“听或不听,自己考虑,哪怕照做,也不一定是生路。” 张小洋是听话的,他换了衣服,吃了水果,最后回了家,但是门被锁了,毫无疑问,他的结局是死亡。 一个活着小孩,不会在被关家中很多天之后,感觉不到饥饿。 唯一的区别就是,张小洋是在上车前死亡的,还是在车上的某个环节中死亡的,谢渊早有猜测,只需要在“妈妈”上车后,确认衣服是不是……寿衣。 只要是寿衣,正常流程的剧情就可以直接宣布补充完整了。 公交车离工厂越来越近,速度也逐渐放缓,最终伴随着微弱气响,稳稳停下。 林与卿和049飞快从谢渊这个在场唯一安全人士身边窜离,各自找了个他们认为比较好的位置坐下。 温错坐在倒数第二排,在紧张和恐惧中趴到窗户上看站台,站台很简陋,其实就是一根细铁柱,上面挂着一个红牌子。 离柱子两步之遥的位置是一盏路灯,光芒下,雨滴不间断地落下,水的折射效应使空间隐隐扭曲,但也让牌子上的字可以被看清。 本站停靠—— 404路。 只有404路。 他瞳孔逐渐缩紧,看到站牌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着一个有些细长的女人。 之所以要用细长来形容,而不用高挑、纤细这样的词,是因为女人的比例实在是有着诡异,她比正常人更窄、更高,像制图软件里被调整了高度和宽度的图片,黑色的长发盘在她脑门后,露出“天鹅颈”,温错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这只脖子圈住。 女人穿着蓝黑相间的碎花裙,红布鞋,手里拎着一个布袋,眼睛垂下,望着自己铺在地面的更加细长的影子,怔怔出神。 是鬼……温错手指逐渐用力,指节泛着白,在冰冷的窗户上留下了带着雾气的指印。 他听021说,作为受害者,他不需要做经历者的任务,只要尽可能不被注意到,低调地活下去就好了。 但是——他还得祈祷车上的其他人最终选择了正确的结局,否则,他便会和这些人一起,迈入死亡。 温错圆形镜片后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无声地挪开了放在车玻璃上的手,死死盯着细长女人。 把生命交给别人掌握?这怎么可能呢。 第三十二章 都是我的好孩子 404路公交车的两扇车门同时打开,发出铁皮折叠的闷响。 司机瞪着泛起血丝的眼睛,依旧是那副拖着长音的调调:“有没有要下车的——” 车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他便又朝门外扭头,盯着站台上碎花裙的女人,阴森道:“要上车的抓紧,这辆车……不等人——” 谢渊不动声色地把玩着衣服上的小挂饰,注视着女人在雨中缓缓走来,她浑身都湿透了,鬓边发丝一簇一簇打着卷,却隐隐把手里的布袋往怀里遮。 “妈妈”没打伞。 细细长长的女人背后是座深棕色的工厂,建筑顶端的烟囱向上冒着黑烟,斑驳的窗户被一块块木条封住,凌乱刺耳的机械运作声从工厂里传来,不知道是生产什么的,但在附近的矮房背景中很是突兀。 她踏上公车后,所有参与者外加一个受害者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她身上,这才发现隔着一辆车看到的蓝黑碎花裙其实是件纯蓝碎花,那大片大片不规则的黑色,是被血迹晕染上去的。 “嗬……我来找你了……我的孩子。” 在女人忧郁的语调下,车门缓缓关闭,车辆再一次沿着晦暗不清的街道往前开去,谢渊注意到,女人没有刷公交卡,司机却像没看到似的并不言语。 车身开始遥遥晃晃,银铃的声音好像比一开始大了一些,但是不足以掩盖住谢渊听见的,从女人喉咙里卷出来的漏气一般的呼吸声。 其他人都坐在后排,就谢渊一个人在前排从容地翘着二郎腿,女人自然而然地抬头看了谢渊一眼,和谢渊冷漠的视线相对。 那是一张令人难受的脸,厚厚的粉底将瘦瘦长长的脸颊涂得如同白纸一样苍白,毫无血色,死气沉沉,而嘴唇又用了大红的颜色,特别像过去年代的葬礼上会扎的纸人娃娃。 她还有一双惊悚瘆人的眼睛,眼球有些小,只占据了四分之一的眼白,她视线转动时,眼珠子便如同不受控制一般在眼眶里乱窜,不断颤动。 这扮相比较偏向于传统灵异中的死人相,是谢渊比较喜欢的风格,他没什么当讲述者的经验,犹豫了两秒发现女人仍在盯着他,便主动开口:“晚上好?” 温错躲在倒数第二排的椅背后面,放轻呼吸看着谢渊的一举一动,听到这平和得如同邻居问好一般的三个字,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女人抓紧了自己手中的袋子,那糟心的眼睛在所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回到谢渊这里,她深红的嘴唇张开,声音里带着死人特有的阴森,“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 谢渊怀疑这是怪谈流程的一部分,思索两秒:“没看到。” 女人:“……” 包括林与卿在内静待事情发展的经历者们:“……”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顺势说“你的孩子在后面”之类的话么?怎么这位领队跟女鬼聊天都能如此迅速地结束话题? 一滴粘稠的鲜血从女人的碎花裙裙摆上滴落下来,附在了车厢地板上,就像垮下去的话题,捡都捡不起来。 又对视了两秒,女人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大概是知道不能从谢渊身上得到她想要的反馈,于是干脆无视谢渊,自顾自地往车厢后面走去。 红布鞋在地板上踩出一行带血的鞋印,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竹竿一样的四肢带着人类会不由自主觉得恐怖的畸形感,好似一种正在逐渐逼近的死亡。 后排车厢的第一排左右两侧分别坐着021和049,第二排是林与卿,女人走到后车门处便停了下来,眼珠乱窜,朝着他们露出一个大大的“慈爱”的笑容。 “找到你们了,我的孩子。” 这一瞬间,丝丝缕缕的阴气化为丝线缠绕住车厢内的活人,使他们明显地感觉到身体陷入无法动弹的僵直,林与卿胸口的小骷髅早被他塞到衣领里面,但依旧能隐约看见露出来的淡淡白光。 林与卿绷紧身体,紧盯着女人脸上虚假的笑,后背隐隐渗出薄汗,也看见了前排049后颈上浮起的鸡皮疙瘩。 对于怪谈游戏的参与者们来说,无论是几级游戏,只要是鬼就有杀死他们的能力,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游戏规则和凝聚物,所以即使自身等级高于游戏等级,也是对摸索规则和最终活下来有一定信心,直面鬼魂时,那种压迫感根本抵消不了。 经历者尚且如此,车厢里还有一个什么凝聚物都没有的普通人。 温错整个人都在发着抖,和谭小云在废弃医院听到婴儿哭声时一样,那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感使他大脑一片空白,眼角挤出了几滴生理性泪水,被他匆忙擦掉。 “冷不冷啊?”女人歪了歪头,那纤细的脖颈随之弯曲,看着像是骨头断了一样,“你们都被淋湿了……嗬……” “快来,嗬……妈妈给你们带了新衣服。” 说着,女人从自己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件白色的东西来,布袋子被随手扔到地上,她拎着白色衣服的衣领抖了抖,就抖出一件长长的袍子。 果然不出谢渊所料,那是一件朴素的寿衣。 049眼睛动了动,试探着对女人道:“妈妈,你是专门来给我送衣服的吗?” “嗬……宝贝……”女人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把寿衣朝049身上比了比,“妈妈担心你们着凉了,当然要送件干的衣服给你们,来,快换上。” 大概是因为049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直接朝049走来,坐在049身后的林与卿默默地挪了挪屁股,让自己更贴近车玻璃。 “可是妈妈,你不是在打麻将,要我自己回家的吗?”049顶着女鬼接近的压力,硬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她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拖延时间,“你怎么一开始不来接我呢?” “是妈妈错了呀,是妈妈不够……关心你。”女人走到了049面前,弯下腰来,细长的脖子向前伸着,那张脸和049凑到一块,喉咙里漏风的呼吸声像是用指甲刮玻璃似的,“妈妈……很后悔,你是多么乖巧的孩子啊,一定不会让妈妈伤心的,对吗?” 她细长的手指抚摸向049的脸庞,手指上明明没有血迹,却在抚摸过的皮肤上留下了浓浓的红色,平白使049的脸添了几分可怖。 谢渊在脑子里迅速分析着“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眼,同时注意到了其他三个人的表情,林与卿正趁机近距离观察着女人,021同样偏头注视,后面的温错已经受到阴气影响被勾动恐惧吓哭了,缩成一团。 他突然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有种他暂时说不出来的违和感环绕在此处。 049屏住呼吸,而后发现女人已经打算直接将寿衣往她头上套了,她立刻提高声音:“妈妈,我不想穿。” “什么?”女人的语气徒然阴狠起来,“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穿这件衣服,太丑了。”049记得谢渊说过的话,她作为一个有经验的参与者,自然也有自己的判断,此刻,她就是赌“妈妈”不能强迫他们穿这个。 “你好像只带了一件衣服,穿不到的可怎么办呀?”林与卿差不多驱散了这只女鬼带来的强制性的恐惧,他抬起胳膊,示意了一下自己其实湿得并不算很厉害的上衣,“我要感冒了。” 这个态度,和049截然相反。 “妈妈没注意到,对不起,我的宝贝。”细长女人立刻将脸转向林与卿,扭曲的笑容重新在她脸上绽放,“只要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换好衣服就好啦……都乖,都是我的好孩子……” 049余光瞄了一眼林与卿,嘴唇抿了抿。 其实没有确切信息提到过究竟是穿寿衣安全还是不穿寿衣安全,他们现在都是根据各自的猜测在试探。 她觉得寿衣上身很危险,而林与卿显然意见相反,049偷偷看了一眼前排旁观的谢渊,没能从这个自称新人的讲述者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提示。 021突然站了起来,阻止了“妈妈”把寿衣递给林与卿的动作,沉着地问:“如果我们都不穿,您会很伤心吗?” “当然,妈妈好不容易关心你们一下,你们就这样对妈妈!”两次被打断,女人的情绪明显在走一个下坡路,她的脸变得有一点狰狞,“妈妈不会害你们,能不能让妈妈省点力气,你们不是很乖的吗?” “要是都不听话,妈妈会哭的……”女人抬起手,抹了抹自己不存在的眼泪,依旧是在惨白惨白的脸上留下了一抹血指印。 “……”谢渊想到提示上说过,和每一站上来的鬼搭话时要注意说话内容,否则也会死。 而且当真没有一个人穿上寿衣,就意味着并未完成鬼的要求,会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当然,他没有开口提醒,因为谢渊很清楚021问这个问题就是注意到了这种任务模式,而且林与卿似乎对穿寿衣这件事情跃跃欲试。 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在此刻被旁边座位上突然多出来的一张纸团吸引了。 那也是一张草稿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谢渊把纸团拿起来,一点一点将纸团抻平,在这张纸上看见了熟悉的丑陋文字。 张小洋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挤在一块的时候实在是看得人心烦,但这张多出来的草稿纸上,只有三个血色的粗体字,非常清晰。 “不要穿” 谢渊微微一怔,下一刻,这三个字上的血液就模糊开来,将整张纸都染成了血红。 第三十三章 魂哭,铃响 谢渊凝望着手中全红的纸张,手指还能感受到这张纸上黏黏的触感,他微不可查地眯了眯眼睛,轻嗤一声。 真有意思。 他是讲述者,不参与流程,在怪谈的剧情里更像是一个“路人乘客”,如果张小洋是这辆车里一个隐形的友方存在,更应该把纸条扔给经历者那边才对。 给他干什么,怕他太无聊,制造点垃圾让他扔? 后车门旁边正好有一个小垃圾桶,谢渊捏着黏糊糊的血纸,带着一分嫌弃和一分从容,默默地走过去,在垃圾桶上方松开手。 轻微的啪叽一声,本是引起不了任何人注意的,但车上毕竟只有五个乘客加上一只女鬼,他还是手中掌握着信息的讲述者,所以他刚刚站起来。就受到了后排四人的注目礼。 细长女人正在默默地抹眼泪,虽然不见泪水,但喉咙里发出的哭声却有越来越大的架势,女鬼的哭声配上在黑暗中行驶的夜车,一股股凉意从脚下直窜上天灵盖。 “轰隆隆……” 天空闪过一道弧形闪电,而后雷声炸响,余波沉闷地翻滚着,带来浓浓的不祥感觉。 谢渊隔着斑驳的车玻璃朝天空望去,滚滚乌云聚集在视野上方,一瞬的灿烂之后归于沉寂,雨势变得十分可怕,如同被激怒的怨魂,“砰砰”拍打着公交车的玻璃,让人的心脏跟着惊悸跳动。 车身也随之剧烈摇晃起来,他不得不握住了一旁的扶手,看向司机,司机的背影很安静,和车头疯狂抖动的风铃形成鲜明对比。 如果他的认知在这个游戏里也适用,那么铃铛此时的状态就意味着有很恐怖的灵魂正在接近,谢渊稳住身形,和发现不对的参与者们一起环视车身四周,只看见了街边忽闪忽闪的路灯,还有路灯拉出的长长影子。 上一站的工厂早就被远远甩在后面,一点踪影都看不到了。 他面色一沉,扭头望向参与者,声音里透着股冷意:“既然这位女士特意给你们带了衣服,那就穿吧,别辜负她。” 温错手撑在旁边的座椅上,艰难地稳定着身形,极其强烈的不安在他心底蔓延,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降临了,正在惊惶之时,便听到了谢渊的声音。 不仅是意思相当明显的提醒,还有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温错猛的抬头,眼底有一抹光亮划过。 049和021呼吸一窒,一是他们感受到了从外部包围过来的强烈危险,二是,他们意识到自己有一瞬间竟然被谢渊的气势镇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还没开口,就听到林与卿笑意满满的声音:“说的是啊,特意送来的衣服,怎么可以都不穿呢?我身上这么湿,真的会感冒的。” 他主动拿走了细长女人手里的寿衣,在接触的瞬间,手上裂开了一道狰狞血口,他面不改色地把寿衣往头上套,笑道:“您别哭了,我可是很听话的。” 细长女鬼抬起眼皮,止住了哭泣声,乱窜的眼珠盯住他的动作。 活人穿寿衣是极为不吉利的举动,哪怕是在现实世界里都非常的忌讳,更何况身处怪谈。 只见林与卿的头从寿衣领口露出来,脸颊比刚刚苍白了好几个度,像是在穿衣服的瞬间画上了一个死人妆一般,他没脱里面的衣服,直接将寿衣套在外面,穿好之后脖子上多了一道流血不止的伤痕。 “唔,好疼啊。”林与卿用那只伤口狰狞的手捂住了脖子上的血洞,勾了勾唇,对女鬼道,“这样可以了吗?” “你是……妈妈的好孩子。”细长女鬼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终于笑了,“妈妈很……高兴。” 话音落下,公车的颠簸顿时减小,晃动幅度回归了正常,危险的感觉潮水一般褪去,谢渊往车头看了一眼,那串铃铛静静的垂落,不再如同疯狗一般响动。 还好,来得及。 难怪最开始的草稿纸上,基站提到要完成上车的鬼魂的要求,看来只要要求不被完成,404路公车上的铃铛就会吸引来无法抗衡的强大厉鬼,等待参与者们的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全灭。 经历者全部死亡,他这个讲述者就会失去规则保护,步入后尘。 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场一级游戏的难度超纲,因为想避开这个全灭点很简单,只需要听话去做就可以,谢渊相信就算他不开口提醒,有经验的参与者也会很快察觉到威胁,做出正确的反应。 看来,完成鬼魂要求是一个强制性的任务了,即使看上去穿上寿衣的人非常不妙,但只要这一点是强制性,就意味着寿衣带来的不是死局。 谢渊想着,不由自主的打量起林与卿,他脸色惨白,脖子上的血洞汩汩往外冒着血水,从他手指缝里渗出来,将寿衣染红一大片。 还挺果断。 林与卿看到谢渊的目光,立刻对他动口型,甚至笑嘻嘻的:“怎么样?我是不是很配合,很听指挥?” 谢渊:“……” 算是吧。 但是伤口这么大,还不赶紧治疗,留在那里给他看,这种假装没有疗伤的凝聚物的操作,想也知道是打算骗取一波同情,他是不会再上当的。 谢渊没去关心林与卿的伤口,林与卿遗憾地笑了一声,却还算从容,而021和049的处境就略显不妙了起来。 两人正在偷偷观察林与卿穿上寿衣后会不会受到更可怕的影响,“妈妈”突然望向这两个不听话的“孩子”,语气骤然阴沉:“你们是违背妈妈的……坏孩子。” 她的手在碎花裙上揉了揉,“可谁让妈妈……关心你们呢,快到站了,既然不好好换干净的衣服,那就得……赶紧回家洗澡,嗬……下一站,和妈妈一起下车吧。” “下车?”021的手指攥紧,沉着的说道,“下一站您就要下车了吗?” “是啊,妈妈还有事要做,可以带你一起去。”女鬼的目光与充满恶意。 谢渊皱起眉。 张小洋的记录里,妈妈第一站上车之后就再也没有下去,可是现在这只女鬼为什么会打算提前下车?司机会让这只女鬼下车吗? 049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走向,愣了一下,随后面色难看起来。 即使她暂时不知道通关的方法,只知道最终是要离开这辆车回到现实的,但傻子也不可能选择在这个陌生世界下车。 就像他们一开始对温错说的那样,恐怕下了车,就再也出不去了。 她依旧不觉得穿寿衣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既然一定有一个人要穿,那只要确保自己不是这个人就好了,至于下车?想都不要想。 “抱歉了,妈妈。”049一只手握住了口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挡在胸前做防卫姿态,谨慎地说,“我还有作业要做,只想先回家,就不和你一起了。” 021更沉稳一点,每次049先一步开始试探时,他就会在一旁默默旁观,在他看来,最好的拒绝要等到到站的那一刻再说,否则这只女鬼在车上的时间越长,他们的死亡几率就越高。 “想快点回家啊。”女鬼面对049的答案,阴着一张脸,眼珠直直地盯着她,在令人窒息的十几秒钟过后,她咧嘴一笑,鲜红的唇和煞白的脸在此刻显得分外恐怖,“你可能会后悔哦。” 049身旁的车玻璃在此刻发出一声脆响,就像有人在窗外敲了一下似的,但向外看去,除了雨什么也没有。 温错在后面憋了半天,眼看着气氛不对劲,默默在车座椅上挪着,然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硬着头皮从站在过道上的林与卿身旁经过,又默念着“别注意我别注意我”,闭着眼睛与注意力在049身上的细长女鬼擦身而过。 温错不知道会有几个人正在看着他,他目标明确地走到谢渊面前,双腿还在发颤:“谢同学……呜呜……” 谢渊冷漠脸:“干嘛。” 他微微弓着腰,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做出殷切的恳求动作:“后排太可怕了,我能不能就待在你旁边?反、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任务做,我不会打扰到你的,求求你!” 谢渊发现温错这个人好像从毕业讲座遇到他开始,就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感,好像总是试图和他待在一起。 一开始他猜是温错看到了废弃医院那场直播,猜到他当晚在警局,所以接近他想套话,可对方出现在怪谈游戏里的事实让他的怀疑打消不少。 难道他们以前认识?接触过? 谢渊多看了温错两眼,最终抱着观望的态度同意了:“随你,但是搞清楚,如果有危险,我不会保护你。” “没、没关系,我也不是……一定不能保护自己,我只是……”温错深呼吸,推了推自己的圆框眼镜,“只是容易害怕,站在你旁边,比较安心。” 后排,女鬼倒是没再做出什么事。 车辆平稳地向前驶去,两分钟后,停在了一处荒凉的空地上。 一个简陋的站牌隐匿在几辆手推车中间,手推车里装着被白布裹起来的东西,看着就不是很妙。 最关键的是,这个站点,没有人在等车。 晚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太聪明就会被谢渊防备? 所有人在车停下后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原本该在站台等车的“爸爸”去了哪里? 安静间,后门打开,哗哗的雨声突破铁皮的封禁,带着凉风涌入车厢内。 谢渊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向后,他偏了偏头,瞥过司机的背影,听见司机拖长了音的嗓音混杂着越来越浓烈的沙哑,幽幽响起:“到站下车——本站停留十分钟,雨天路滑,下车的乘客注意脚下安全——” 停留十分钟?每个站点的停留时间不同么。 凉意从领口钻入,谢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了这个变数,他已经开始算机制了。 “嗬……” 参与者们还没动作,细长女鬼倒是直接一步一步朝后门走去,她的红布鞋在车厢地板上留下一只只血脚印,十分刺眼。 谢渊恰好在后门处,他等了两秒,似乎在这两秒里考虑了些什么,然后侧身让开位置。 “……!”温错还无法接受女鬼接近的压力,在谢渊动的同时完全把自己缩在谢渊身后,弓着腰,拉着他的t恤衣摆,试图用谢渊的身体挡住自己。 谢渊一八二的个子,又是常常锻炼的匀称体格,还真把比较瘦弱的温错挡了个严实,他发现衣服被揪,还有一阵恐慌的情绪从身后无声蔓延过来,犹豫了一下,没让温错放手。 林与卿坐在后排看着这一幕,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思索——“谢同学”好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或者说大多数性格冷硬的人都有些吃软不吃硬,想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东西,服个软会比针锋相对好用得多,而且必须主动,因为他们是没有主动的兴趣的。 那个戴眼镜的小同学,似乎很懂怎么和这种人相处,是真的这么怕鬼吗? 排开这种心理上的暗流涌动不说,一车人都在等女鬼下车。 起码这十分钟的停留时间,给他们的第一感觉,就是可以交流情报的十分钟,弥足珍贵。 女鬼站在后门的最后一级台阶上,筷子一般的腿抬了起来,就在即将迈下去的一瞬,她细细长长的脖子突然扭曲弯折,对着021和049来了个回马枪,红红的嘴唇上流下一滴血液,眼珠子乱动:“我的孩子啊……不跟妈妈走?” “不了妈妈。”049是唯一一个会直接喊女鬼妈妈的人,甜美的长相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意,“您走好。” 女鬼于是终于下车了。 她有影子,在路灯的映照下,她朝着远处走去,没几步就直接失去了踪影,仿佛在雨中消融。 气氛好像就在此刻回温,屏住呼吸的温错松开谢渊衣服,大大松了口气,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喃喃道:“太可怕了……” “是啊,真可怕。”林与卿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几步就跨到谢渊身旁,白色寿衣在他身上挂着,松松垮垮,看起来像葬礼上的白布条,“这衣服看起来怎么样?” “英年早逝。”谢渊道,“很适合你。” 林与卿露出十分赞同的表情:“谢谢哦,我也这么觉得。” “……”很少能听见这么丧病的对话的温错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微妙。 “趁这个时间交流一下信息吧!”021和049聚拢过来,女鬼离开后049明显轻松下来,她更关注林与卿的情况,问道,“这寿衣穿上去之后……什么感觉?” 目前为止他们这些经历者之间气氛还可以,如果是那种明显有小团体的队伍,049不会直接问。 林与卿摊摊手,过长的袖子遮到指尖:“还能是什么感觉?阴气太重,承受不住,穿的时候就像有个人趴在我身上用刀划我皮肤一样,不过完全穿好之后就没事了。” 然后他转头,很有老玩家的派头,对队里的“萌新”讲述者科普道:“很多场景里都会有鬼送来的东西,这些东西阴气极强,会对人体造成很大伤害。” “这件寿衣不仅是女鬼送来的,沾着阴气,而且寿衣在怪谈里本身就有很恐怖的意义,比寻常物品更凶,普通人……”林与卿坏心眼的一个停顿,“比如这位温同学穿上,说不定会直接被割裂成一滩肉糊哦~” 谢渊闻言,没管骨节泛白的温错,而是看向了林与卿的脖子,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裹了一圈绷带,把有些可怖的血洞紧紧包住,看起来已经不在流血了。 察觉到这道视线,林与卿笑容扩大,在温错有点讶异的目光下一把勾住谢渊肩膀,让谢渊近距离“欣赏”自己的绷带,用手指翻了翻绷带边缘:“这个是治疗外伤的凝聚物,讲述者也可以用。” 谢渊意识到他有别的意思想表达,斜睨他:“所以?” “所以……”林与卿压低声音,笑眯眯地打商量,“和我绑队伍嘛,买一个出家人送一堆附赠品!” 谢渊:“……” “完全不亏啊对不对,”出家人努力地推销着自己,“而且我这局没躺,很主动在配合了!” 别人只能看到他莫名声音变小,和讲述者凑一块嘀嘀咕咕,根本听不清内容,在大多数游戏里,这都是需要提防的举动,有些经历者会暗中和讲述者进行交易,让讲述者把容易死的流程分给别人。 021轻咳一声:“林,你有没有想过——” “啊?”正在跟面无表情的谢渊说出副本别跑一定要绑定的林与卿回头,“想过什么?” “女鬼已经下车了,这身寿衣如果脱下来,是不是会好一点?”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浑身带着沉稳的气质,让人很愿意相信他,“阴气物品接触得越久,越容易死。” 正常来讲是这样的。 谢渊不动声色瞄了021一眼,然后把林与卿的胳膊从自己肩上拂下去,离开了原位,好像不是很想参与经历者之间的讨论的样子,林与卿随他便,只是多了一丝隐晦的心照不宣。 温错立刻起身,拖着冻得发抖的身体跟上谢渊,也不说话,就尾巴似的眼巴巴盯着,确实不碍事。 身为同班同学,他知道谢渊平时一点也不关注班里,所以他对谢渊来说是陌生的,但他对谢渊的脾气很有了解,比如一般谢渊没说“滚”、“滚远点”,都意味着默许。 温错没被撵走,就高兴起来,默默推了推秀气的银框眼镜,镜片在某个特定角度反射着车里的光。 谢渊走到后排过道,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 “这是女鬼留下来的袋子。”温错看到谢渊拿起了装寿衣的布袋,下意识轻声提醒。 “嗯。”谢渊应了一声,没在布袋表面停留视线,而且扯开袋口,看向里面。 【去死吧都怪你去死去死去死!!!】 几个狰狞血字措不及防出现在他眼中,他目光黑沉,伸手摸了摸袋子内侧的血字,血字已经干涸定型,残存下来的味道接近于无,只是因为天气的潮湿,微微有点晕开了。 他道:“这么怕鬼,那怕死人吗。” 温错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谢渊是在主动和他说话,他揉了揉自己的袖口:“不、不怕。” “哦?”谢渊意味不明地发出一个单音节,把袋子递给他。 他理所当然重复了谢渊刚才的动作,拉开袋子看了一眼,瞳孔微缩:“……!” “为什么不怕死人。”谢渊问的毫无温度。 温错看起来有些紧张,他拿着袋子,轻轻地说:“因为……因为见过、见过很多。我小时候的经历,不、不太好。你是不是……有点防备我?” 他低着头,另一边林与卿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朵里,是那种有点惊喜的语调:“把寿衣脱下来吗?诶?还能这么做,我都没想到!我以为女鬼要我穿上后我就不可以脱了。” 好假……没等到谢渊的回应,温错心里先浮现出这么一个词。 因为谢渊问题里隐隐透出的审视感,他的注意力有点涣散,很多想法都像有自我意识一样自己冒了出来,正在说话的林与卿毫无疑问吸引到了他。 就像学生时期挨训时,如果家长开始沉默不语,被训的孩子一定会觉得身后的电视机声音变得无比清晰——因为等待是很难熬的。 温错眨眨眼,无意识地想着,林明明张扬又危险,那个中年人如果听不出林话里的不善,是会输的。 021的嗓音很温和:“经验问题吧,鬼既然已经走了,约束力就不会很高,只要规则没说不准脱,那就有漏洞可钻。” 看,输了。 温错不由自主往三个经历者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林与卿吊儿郎当靠在扶手柱上,望向021的眼神逐渐耐人寻味:“老哥稳啊,那你的经验有没有告诉你,我脱了寿衣,很可能直接触发隐藏死亡条件?” “嗯?什么隐藏死亡条件?”049歪歪头,好像没听懂。 “哈哈……不玩了不玩了,没我想象中那么有意思。”林与卿的笑意永远那么真实和明显,但话也是真的毒,“寿衣我都主动穿了,很对得起两位了吧?两位还想拿我的命试规则……就再精进一下话术吧,不然我会很难办的。” 因为林与卿毫不客气地挑明,车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呵。”谢渊在此时笑了一声——意义不明,更接近饶有兴趣的冷笑。 温错感觉头上多了一只手,带着强迫的力道把他的头转了回去,他惊愕地瞪大眼睛,对上谢渊的视线。 “很敏锐,防备是应该的。”谢渊对他道。 第三十五章 我很想他 不得不说,谢渊直接上手摁人脑袋的动作其实还好,顶多是态度有点霸道,力道肉眼可见的并不重,但结合着他浑然天成的阴翳气质,视觉效果突然就凶残恐怖起来。 林与卿上一秒还在嘲讽021和049的表情微微僵住,他有一瞬间以为这个姓温的终于把“谢同学”惹不耐烦,即将被可怕的谢同学拧掉头。 还好是错觉。 “咳……”049趁机笑了两声,大家都是没皮没脸的人,有些事即使被挑破,只要没真的发生,那就可以当不存在,“误会啦林,我爸爸没那个意思,我这里也有一点发现,那个女鬼的衣领下面有很大片的碎肉……” “哦?这样啊~”林与卿把注意力拉回来,挑着眉虚与委蛇。 怪谈游戏里,各怀鬼胎的人因为任务需要而维持表面的和平,也确实是屡见不鲜,大家都得习惯。 021补偿性地露出友好笑容,语气歉疚:“是我考虑不周,看来我的经验还很不足,下次会……” “……” 这些对话在温错耳边隐去,像被滤网过滤了个干净,只剩下狂乱的雨声和车身轻微晃动时的摩擦声在传入耳膜。 他维持着一个有点懵的表情,望着谢渊眼中的漆黑,完全没有反抗,清秀的脸真是自带一种无解的无辜。 只是谢渊并不会因为这种无辜而动摇,他把温错刚才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凝视着这个连环杀人案的“不唯一嫌疑人”,摁着对方脑袋的手力道微微加重:“发呆?” “啊。”温错一怔,回过神来,晃了晃脑袋,还是那么像无害的动物。 “没有发呆,只是很意外你会这么……”温错吞下了句尾,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弯起,酒窝随之陷下去,“谢同学,这样不疼。” 谢渊:“……” 他立刻抽回手,面色也古怪起来。 你特么这是什么反应? 他可以分析正常人、杀人者、隐瞒者乃至反人类人格的心理,但是某些人格扭曲的特殊个体不行,脑子有坑的也不行,他们不在一个次元,脑电波不兼容。 就像现在,谢渊完全不能理解温错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开心起来的原因,抖m、斯德哥尔摩、断袖等词汇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因为佐证不足被一一排除。 看起来都不是很像。 没得到想要的反馈,谢渊不太爽,他盯了温错和温错手里紧紧攥着的布袋一秒,最终开口:“不是好东西,扔了。” 温错松手,布袋落回车厢地面。 谢渊转过头,对正在“积极讨论”的三个参与者道:“还剩七分钟。” 谁也不知道他连手机都没拿出来过,怎么计的时。 “唔,领队,关于下一站,有什么信息要说吗?”049当然注意到他们刚刚在往布袋里看。 “没有。”谢渊觉得自己又没把布袋收走,想知道什么自己去看就是了,又不是没长眼睛,没必要多说。 他反倒是走到林与卿面前,察觉到温错依旧跟在自己身后,便对林与卿道:“公交卡借我?” 这次好歹是询问的语气,意思就是不借也没关系。 “做什么啊这是。”林与卿随口一问,已经掏出公交卡放到谢渊手上。 谢渊回答:“下车看看。” 听到这个答复,所有人都一顿,便看见谢渊拿起座椅边的伞,直直从后门往车外走。 “等等我,我没带伞的——”温错匆匆跟上,竟是没半点犹豫,“能不能一起……” 直到两人进入雨里,黑伞撑开,遮在两人头上,049才反应过来:“对啊,我们有公交卡,应该可以重复上车!我也要下去!” “会不会有危险?这个新人讲述者知道自己不会被攻击才能这么鲁莽。”021拦了她一手,“他没说,这就不是流程的一部分,或许他只是好奇。” “但我想看看下面的手推车。”049停顿了一下才道,“爸爸,万一外面有关于生路的信息呢?你谨慎过头,反而会错失很多机会。” “……哎。”021好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他揽过自己的女儿,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忘了,领队拿的是林的卡。”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从本场游戏一开始,虽然新人讲述者和林没有宣布现实认识,但行为细节上都能看出,在三个经历者之间,领队最喜欢林,或者说他们关系还不错,很可能是一起的。 下车时找林要公交卡,把公交卡给受害者用,直接剥夺了林的下车机会,这不是很明显了吗?领队认为林不要下车比较好。 049想了一下,不由自主看向林与卿。 林与卿正望着车外打伞的人,百无聊赖坐到椅子上跷二郎腿,白色寿衣领子上染着血,长长的袖子被他甩来甩去。 049:“……” 049:“行吧,实在不行看看下一站有没有下车机会。” 反正领队都下去了,手推车是肯定会检查的。 林与卿靠着玻璃,听那俩人窃窃私语,想想也知道内容大概是什么样的,他轻笑出声。 浪费探索信息的机会的行为,还真是经历者第二阶段【过客】的标配呢,没抓关键信息的能力,就知道算人心,关键是还算不好,和高阶经历者差远了。 他不下车的原因,是因为他这身寿衣啊。 “妈妈”带衣服上车的借口不就是张小洋被淋湿了么,所以要换上干衣服,他穿上寿衣,就意味着决不能让寿衣被淋湿,否则一定会触发死亡结局。 谢肯定想到了这一点,才拿了他的公交卡,废物利用,而不是让本可以下去探索的人被困车上浪费时间。 但是很可惜……林与卿望向窗外。 049和021并没有领会谢同学的好意。 …… 谢渊在风雨的夹击中稳稳撑着伞,从行人的视角打量这片街道。 房屋老旧低矮,只有近景,看不到黑夜中的远处,色调荒芜阴暗,在那些边边角角中,好像隐藏着一些不该被发现的怪异东西。 “这就是……另一个世界吗?”温错分了一半的伞檐,尽量让自己挨得近一点,免得谢渊淋雨。 “应该算不上。”谢渊道。 虽然这里看起来很真实,但却给他一种纸一样单薄的感觉,好像一戳就会破。 他在鬼城待了七年,眼光刁了,在谢渊看来只有鬼城那种才称得上是“另一个世界”,自成一体,至于这里,顶多是纸糊的房子的程度,只能烧了骗骗鬼。 谢渊很快对这个地方的景色失去了兴趣,他来到站台下,看向站牌上的字,这一次,逢春路公交车站没看清的404路站点,终于清楚了。 【首发站:第三医院】 【途经站点:星星疯人院-旧逢春路-阿贝特酥糖厂-采购街-隆冬殡仪馆-疯耗子儿童墓园-第五大街-集装箱】 【终点站:淹死河】 “我、我好像就是从疯人院那站上来的……”温错的声音轻得快听不见了,“后面的殡仪馆和儿童墓园看起来都不太好。” “正好,说说吧。”谢渊在背站点,没分给温错一个眼神,“为什么上灵车。” “我在市里精神病院附近一家酒吧驻唱。”温错凝视谢渊的侧脸,注意着谢渊每一个表情变化,当他发现谢渊对这句话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露出嘲笑的神色后,移开了视线。 只有谢渊做听众,他的慌乱逐渐平息,将遭遇缓缓道来:“刚下公交车,我就觉得环境不太对,很阴森。我朝酒吧位置走,路上遇到一个穿白雨衣的人,他……拿着一把很长的刀。” “看到我之后他就开始追我,我拿伞砸他,好像就……就把他的头砸下来了,但他的身体还在追。我一路跑回站台,正好有辆公交车停下,为了躲那个白雨衣人,我没看是多少路就上了车,上车之后又发现司机也不像活的东西。” “……就是这样。我只过了一站,很长的一站,你就上来了。” 温错的描述里没有提到心理活动,非常简短,不知道省略了多少细节,但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知道温错一定差点吓到崩溃。 谢渊理了一下,按照温错的说法,他应该是坐车去驻唱场所,下车的一瞬间就已经被卷到怪谈里来了,他一开始所在的位置对应星星疯人院,看到的白雨衣,不排除是疯人院疯子的可能。 这倒是很符合温错缩在后门的状态。 谢渊离开站牌下,转而走到小推车前,一只手伸向盖住的白布:“那么,第二个问题。” 温错沉静又乖顺:“你问吧。” “你对我很信任?想接近?”谢渊的手已经摸到白布,慢慢掀开,他淡淡地望着温错,“给我一个说得通的理由,不然,公交卡不会给你,呵……别想上车。” 这威胁很凶残。 温错畏惧了一瞬,旋即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其实我关注你很久了。” 谢渊:“……” 好在温错没有任由话题变得奇怪,他解释道:“你的性格,还有说话方式,都和我的双胞胎哥哥很像。我没办法阻止自己想接近你的感觉……唔,我哥哥在我十七岁那年生病死了。” “他对我很好,我很想他。” 第三十六章 采购街的货物 竟然是这个原因? 谢渊掀开白布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审视地望着温错低头的样子,眯起眼睛。 无论是神态还是肢体动作,对方都没什么破绽。 关于温错的原生家庭,杨穹并没有给他看详细资料,因为温错的老家在外省,几年前独自来到怀御市上大学,这次案件涉及不到家人,即便杨穹做了调查,也不会在和谢渊谈起嫌疑人的时候专门提到。 更何况杨穹只问了他一些关于温错的问题,并且希望他在之后的相处中帮着注意一下温错,更多重案组内部资料提供给谢渊的话是不合规矩的——虽然谢渊知道,如果他承诺认真帮忙,杨穹应该很乐意打破这个规矩。 所以谢渊在此刻才知道温错有个双胞胎哥哥。 谢渊在思考,温错却以为这种沉默是不舒服的表现,他有点愧疚地双手合十放在额头前,轻声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和人相处,大一尝试和你交朋友失败后,我就没有再打扰你了,听讲座的时候我来晚了,已经没有别的位置……” “唔。”某人根本不记得大一时候的社交情况,刚开学的时候想接近他的人有很多,男女都有,后来全部被他的冷淡劝退,这其中就算夹杂着一个温错,他也没注意过。 “但是,真的接触到你之后,我就忍不住了。你比我想象中还像我哥,我……”温错神色黯淡了些许,“总之对不起。” 谢渊:“啧。” 双胞胎是个很神奇的现象,同时出生的两个婴儿,会成为这个世界上长相最相似的人。 虽然性格会有所不同,但双胞胎之间的默契,以及过去许多传闻中的心灵感应之类,有时很难用科学来解释。 温错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双胞胎哥哥在十七岁死亡,以谢渊对人性的了解,这种性格敏感的人有很大概率会因为这件事产生一些不太好的反应,比如痛苦、抑郁或是产生怨恨和报复心理,当然,这些是最坏的猜测,只是因为温错恰好和连环杀人案有关联,谢渊才会优先往这方面推测。 反正他没有证据。 只是有一点,谢渊并不相信。 温错的双胞胎哥哥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在性格上和他有相似点? 谢渊的性格是从小到大一点一点被塑造成这样的,还有一大半的因素要归咎于鬼城,他很清楚自己人格上的缺陷、危险程度,也知道自己病得不轻。 温错的哥哥呢?也病得不轻? “这个理由,一般般。”于是谢渊冷冷地对温错说着,终于是将手推车上的白布掀开,“既然道歉,下次就不要再犯,像以前一样和我保持距离,否则我杀了你——” “杀了你”是谢渊比较喜欢的表达排斥的方式,就和他对谢霜说“脖子给你拧了”是一样的,如果付诸行动,从小到大柳巷被他杀的次数可能要和他在鬼城里的死亡次数差不多。 但他的话并不算说完了,温错也没来得及做出回应,他们的视线同时凝聚在白布下方的东西上,齐齐噤声。 到站前从公交车上往外看的时候就能看出白布下面盖着鼓鼓囊囊的玩意儿,此时此刻东西露出来,一颗颗球形的人头堆叠在推车里,有些头发朝上,有些正瞪着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谢渊和受到惊吓的温错。 最恐怖的不是人头。 谢渊见过的人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个了,其中还得算上他自己的,如果在被厉鬼扭掉头的时候旁边有幸竖着个镜子,他就能在意识断开之前看到自己被迫分头行动的场面。 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情况下看到自己泛着青紫色的尸首。 他的头颅被挤在推车的中间位置,上面是带着诡异笑意的林与卿的头,旁边是温错和021的,049的头滚到了角落里,张着嘴巴,眼中满是痛苦和惊恐。 周围还有很多陌生的面孔,头颅都算得上崭新,没有腐烂痕迹,他还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司机的头。 “为什么……”温错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颈子,吓得声音都变大了一点,“我们已经、已经死了?” “难道是死后我们的灵魂在重复死前坐公交车的一幕——” “……”谢渊无视温错惊恐的猜测,一手撑伞,一手向自己的人头抓去,手指插在头颅的头发里,毛茸茸的触感和他本人差不多。 这一站的名字叫采购街…… 谢渊若有所思地望了站牌一眼,松开手,转而拿起了司机的头:“回去了。” “啊?”温错还没反应过来,谢渊已经回头朝着公交车前门走去,他骤然离开了伞的庇护,被雨淋得一哆嗦,清醒了不少。 活着的感觉是不会骗人的。 是幻觉吗?温错这么问着自己,抬眼便看到谢渊十分熟练地将和司机长相一模一样的那个人头拿在手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恶心。 但是这一幕很惊悚。 人头在谢渊手中,活生生就像是杀人犯刚刚割下战利品,打算带着它逃离现场一般。 温错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快步跑着赶上。 “谢渊!”重新回到伞下,没有别人,他直接叫了谢渊的名字,加快了语速,“他们告诉我,就算我活着出去,之后也要再进入这种怪谈里,万一能回到现实,我可以找你问问这方面的事情吗?” 谢渊语调淡漠:“找别人去。” 温错瞳孔微微缩小,垂下眼眸没再坚持,只问道:“那、那这次在车上……” “这次随你。” 两人来到了车门前,司机隔着门投来一瞥,然后按下按钮,车门打开。 谢渊分了一张公交卡给温错,将手里的人头藏到身后,躲过司机的充满了红血丝的视线,快速刷卡,然后在经历者们的注视中找回了仍旧躺在地面的布袋,果断将人头装到了布袋子里。 “领队。”049凑上来,他们都不是瞎子,当然看到这是个什么东西了,“底下什么情况啊?” 她露出甜美的笑容,酒窝给本就优秀的面容增色不少,探着头,好像对袋子里的头颅十分好奇。 谢渊不理她,或者说是完全不吃这套:“还剩一分钟。” 第三十七章 寿衣,贡品,坟墓 对于这意料之中的不理不睬,049表情都没变一下,笑眯眯说了句“领队真冷淡啊”,便从谢渊身旁走开,转而去找温错打听消息。 或许是觉得温错软绵绵的,不会拒绝人吧。 但她没想到的是温错见谢渊没说,也不太愿意告诉她多少东西,她甜甜地磨了两句,才从温错口中得到了“手推车里是他们和司机的人头”的信息。 而问到关于站牌和其他东西,温错只会腼腆地重复:“我没注意,没看清楚,你还是问谢同学吧……” 然后再悄悄看一眼谢渊,确定自己的话没有让谢渊不满意。 典型的有答案但是不说。 “……”049目光逐渐不善,她本想转头提醒林与卿,即使和领队认识也要把信息抓在自己手里,不能太相信这些讲述者,所以赶紧把情报问出来,但是林与卿愣是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完全不给她劝说机会。 “呵呵,新人总会把自己发现的东西看得太私有,认为这些都是筹码,很正常。”021见状意有所指地对温错说着,没压低声音,表面上在“教导”可怜的受害者,实际上已经在对谢渊暗示不满,“不涉及生命的信息还是共享最有效益,省得大家因为缺少信息做出错误判断,那就太害人了。” “是吗……”温错难过地低头,“可惜我近视,眼镜上全是水,根本看不清。” 谢渊……谢渊毫无触动。 这两个拿数字做称呼的人不过是表面一套,背地里更希望别人承担风险,自己获得收益。 他又没收走这两个人的公交卡,就算因为缺信息犯错死了,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不行动,锅怎么能轮到他这个本就不需要牵扯进流程里的讲述者背? 是觉得讲述者是新人,所以可以敷衍了事,不劳而获么?呵,再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谢渊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但他很乐于助人。 他想,如果这两个人还不收起那些带着优越感的小心思,他开了真实流程后也不会管他们死活,就当帮他们理解一下什么叫“自食其力”。 049余光瞥了一眼新人讲述者的反应,只看到领队一脸事不关己,就近找了个座位,把鼓鼓的布袋塞到了座椅下方,不由得撇撇嘴。 她只知道袋子里面放的是司机的头,但不清楚领队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会产生什么影响,这种身处迷雾中一样的感觉让她很不高兴,尤其是……对方还是个纯新人。 而她和021都是第二阶段的经历者,经验丰富,这人属实有些不知好歹了。 谢渊才懒得管这女生心里怎么想,他默默计算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偏头一望,果然看见一个人形轮廓从雨中慢慢走来。 作为第二站要上车的鬼,“爸爸”可以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有点出乎参与者意料的是,“爸爸”看起来比较正常,起码从外表上看只是一个30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厚厚的秋装,虽然也没有打伞,全身湿透,但是上车时除了脸色比较疲惫之外,看不出哪里可怕。 就连阴气也十分微弱,不会给人“妈妈”那种直接的压迫感。 就在这个男人踏上车的一瞬间,前后车门“彭”的一声关闭,司机默默地盯着男人,最后什么都没说,发动车辆。 404路公交车从空地前驶过,向着下一个站点前进,外面的房屋肉眼可见地稀疏起来,填充了越来越多的树影——哪怕是过去的年代,城市各处也有繁华和脏乱贫困的区别。 车辆正逐渐开往荒芜。 下一站,隆冬殡仪馆。 谢渊看了一下,这男人手里拎着一塑料袋水果,看形状有香蕉苹果之类的,男人一言不发地坐在靠前位置,十分颓废,头发上的水不断滴落,好像并没有主动和车上其他人交谈的意思。 车上的参与者也在观望,一分多钟后,男人都没说一句话,沉默得让人心慌。 林与卿离这个男人是最近的,他歪过身体瞅了两眼,然后笑着说:“您好像很累?” 按照游戏流程,参与者是张小洋的那个身份,前面的女鬼能将他们认成孩子,这个“爸爸”当然也可以,既然男人不说话,那就只能经历者主动触发。 男人闻言果然有了反应——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语气很暴躁:“为什么要下雨?最讨厌下雨天。” “你妈就喜欢这个天去打麻将,打个屁打,我这雨里来来回回的累不累啊?真是闲的没事给我找事做。” “爸爸,你是来找我的吗?怎么没和妈妈在一起?”049依旧是唯一能将这称呼叫得出口的人,谢渊听了,却是看了一眼面色不变的021。 “她在终点等我们呢。”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仍旧止不住下落的水滴,他低头看了看拎上来的塑料袋,有气无力地冲着经历者们说:“怕你们饿,不然我来干嘛,滚过来吃点东西。” 终点?终点站叫淹死河……温错看着男人身上仿佛不会永远干涸的雨水,仿佛明白了什么,有点反胃地默默往后挪,却被049一把抓住胳膊,似笑非笑地固定了位置。 小小的报复,049并不打算让这个不说实话的受害者置身事外,既然怕鬼,那就让他离鬼近一点,感受感受。 谢渊也听到了终点这个词,如果不是他下车看过站牌,恐怕会下意识认为男人说的终点是指张小洋的家。 淹死河……暴雨,淹死…… “来吃啊,别让我说第三遍。”男人不耐烦声音打断了谢渊的沉思,“爸爸”抖了抖手里的塑料袋,发出哗哗响声。 穿着寿衣的林与卿这次打算当个聋子,他眼睛一闭,做出在座椅上睡觉的姿态,摆明了不会去吃。 笑话,穿着寿衣吃供果,除非他是真想死。 021和049对视一眼,这种时候也不太好让已经做出过牺牲的林与卿让步更多,他们看不出林与卿的底细,所以不敢强迫人。 反正任务上是说每一站都会上来一只鬼给他们提要求,“爸爸”就算看起来像个人,却也是个实打实的鬼,他说要吃水果,那就得吃,否则又会是之前铃铛狂响的局面。 必须有人接受这袋水果。 049抓着温错的胳膊不让他跑到谢渊旁边,和021交流着眼神,两秒后,在“爸爸”更加不耐之前,021站了出来,伸手接过了塑料袋。 “爸爸”的手上全是水,021不小心碰到“爸爸”的手指,感觉一阵恶寒,他往塑料袋里看了看,根据张小洋的记录道:“苹果和香蕉……我不喜欢吃香蕉,您是忘记了吗?” “废话,我能有这闲工夫记你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男人眉头越皱越紧,水珠从他皱出来的纹路里流淌过去,他冷冷道,“快点吃吧,吃饱咱们好一起上路。” 这话听着就很不详。 021数了数,袋子里一共三个苹果三根香蕉,和祭拜时会用上的相符。 “每个人都要吃。”男人见只有021拿出水果,顿时瞪着他们,“我带了这么多,刚好一人一个,一人一个!” 049身体一僵,闭眼假寐的林与卿睁开眼睛,笑容里透出冷意。 “妈妈”送的寿衣还能选人穿,贡果直接要求全员吃? 啧,真烦,要是吃下去,他的处境就是最像张小洋的,可以说死亡几率很大。 什么都配合过,就剩入棺了,万一最后一定要留一个人死,无论是鬼还是怪谈规则本身,都会更倾向于让他死的。 林与卿脸上没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他虽然知道处境,还是微笑着拿了一根香蕉和一个苹果回来。 他相信在场所有人,或许得排除一下没听过张小洋故事的温同学——除了受害者以外的所有人,都已经知道这个怪谈的正常流程剧情是什么了。 一级游戏的正常流程不会做得很隐晦,甚至只有以剧情为主、剧情本身就是坑的怪谈才会不给完整流程,像仄林灯笼女鬼那种怪谈,难点在于找引魂灯笼和躲避女鬼追杀,没什么剧情,就在最开始把整个流程公布了。 这场怪谈游戏,表面上是张小洋视角,他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坐上了这辆灵车,妈妈给他带来了寿衣,是“现实”中他穿着寿衣举办葬礼,爸爸带来了贡品,是祭拜他时摆在灵位前的水果。 最后张小洋下车困在“家”里出不去,因为他已经永远被困在墓碑下,成了无法出去的灵魂。 身为经历者,这么简单的剧情猜不出来,基本也活不了多久。 那么剧情清晰之后,正常流程的通关方式也自然地浮出水面,无非就是在每一个站点的鬼魂的要求里活下来,第三站迎来最难的死亡节点,那就是猜到剧情以后,要做出下不下车的选择。 下车,四舍五入等于入棺,不下车,就违背了体验张小洋乘车经历的要求,天知道404路会开到哪里去,又会不会因参与者没达到要求产生恐怖的后果。 当然了,这个公车怪谈看似比灯笼女鬼的怪谈难很多,实际上并不是,因为前期的两站只要不作死,就几乎不会出现减员,都是在给最后一站做铺垫,灯笼女鬼怪谈则从头到尾都有生命危险,只要被女鬼发现,就会受到致命的攻击,二者只是规则不一样罢了。 林与卿苦兮兮剥着香蕉皮,他清楚,该不该下车的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因为某人应该能通过目前的信息算出通关机制,这就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争取到谢的原因。 有这么个队友在,几乎可以规避大半死亡陷阱。 现在对他来说,怎么样可以不吃这水果才是问题,因为他知道,假如这就是个正常流程的怪谈,那么他吃下去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想活下来的话得付出很大代价。 哎…… 林与卿看了谢渊一眼,饱含期待。 快开真实流程去! 开了真实流程,很多东西都意义都会改变,他就不会因为寿衣和贡品成为鬼的最大目标了。 他还挺想吃水果的其实。 第三十八章 咕噜咕噜 离下一站不知道还有多远,三个经历者一人两个水果,虽然暂时瓜分完毕,但谁都没有吃。 谢渊听到他们和浑身滴水的男人周旋拖延着,其中还夹杂了一个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联想,但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可怜受害者试图挣扎的声音。 “……”他沉思两秒,无视温错的求助目光和林与卿的期待眼神,往司机那里走去。 司机安安静静开着车,只把一个后脑勺留给车上乘客,他目光直视前方,车上的一切仿佛都和他没有关系,不听不看不关心,雨刮器左右摇摆着,将挡风玻璃上的雨水涂抹均匀,为司机清理视线。 即使谢渊走到了他身边,往扶手上一靠,做出一时半会儿不离开的样子,他也置若罔闻,双手握着方向盘,双眼麻木而无神地盯着挡风玻璃,任由谢渊打量他。 宽大的外套将司机的手掌遮住,只留下一截手指尖,长裤和鞋都是很旧的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司机眼中血丝从谢渊几人上车起就越来越多,整个人看上去充斥着一种极度不理智的怪异感。 谢渊朝司机的手看了几秒,又瞄了瞄拉得极其严实的外套领口,半晌冷漠开口:“车开多久了?” 车上其他人瞬间就注意到了这边。 这是上车以来他们的领队第一次主动和司机说话。 就连“爸爸”都扭过头,好像对这“陌生人”之间的话题突然起了一丝兴趣。 面对这种明确指向自己的问话,司机还是会有反应的,他木着脸,缓缓看了谢渊一眼,沙哑的嗓子像是很多年没喝过水一样,让人听着难受:“不知道——” 这是对车开了多久的回应,谢渊神色不变,接着问:“累吗。” 这一次司机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点,过了两秒,他才吐出一个字:“累。” “这么累,为什么不休息。”谢渊倚在扶手上,将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了背后那根细细的竖杆,一手放松地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把玩着衣服上的饰品,“不怕出事故?” 额前的头发半湿,垂下来有点挡眼睛,谢渊说完顿了顿,嫌弃地将头发往后一撸,露出额头和眉眼。 那双过于冰冷的眼睛没了任何遮挡,让人不太敢直视,再加上头发后梳带来的形象上的攻击性,使他的锐利暴露无遗,即使说出来的话本身不带感情,但下坠的尾音就是会给人一种被嘲讽甚至是质询的错觉。 即使他说的并没有错,大多数人还是会无法接受这样的语气,因为压迫感太强,显得很不平等,好像自带批评的作用——这就是一些人背地里到处传播谢渊高傲、人品不好的原因。 这些人在面对谢渊时会觉得不舒服,想要结束话题,对谢渊敬而远之,甚至被戳到自卑的穴道,被激怒,而后因为谢渊的气场而不敢找谢渊发泄。 林与卿一手苹果一手香蕉偷偷看着,在看到司机面对谢渊逐渐变得有着愠怒的表情时,勾了勾嘴角。 这个激怒技巧很多人都会用,只是谢渊做起来更浑然天成,连鬼都稳稳中招。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谢渊说的哪句话会让司机生气,只能证明谢渊对司机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多猜测,抓住了司机独特的软肋。 “休息……休息……”司机重复着这两个字,如同生锈一般一顿一顿地将脖子扭向谢渊,眼底猩红,血丝充斥了整个眼白,“我很累,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 “但是我不能休息!我好累——我不能!!!”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高昂,连带着车速都提了起来,然而那双可怖的眼睛就像是粘在了谢渊脸上一般,死死盯着,车前的铃铛摇晃幅度开始增大,在场所有参与者都感觉大脑一阵嗡鸣,隐约听见了咕噜咕噜的水声。 和下雨的声音不一样,这股水声更闷,更沉重,如同包围在身体四周,拽着人不断下沉,让人窒息。 “不好了,他在干什么,要害死我们吗!”049面容扭曲一瞬,握紧了手指上的一枚造型古怪的戒指,这才减轻了窒息感,温错借此机会脱离了她的桎梏,捂着耳朵蹲到了一边。 她望向谢渊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善,如果讲述者抛弃局外人的态度,主动掺和进程激怒了鬼,规则对讲述者的保护自然会失效,讲述者也会成为可被攻击的一员。 但自己作死没关系,像这种头铁触发全场景死亡攻击的,就是团灭发动机! 021沉下脸,同样利用凝聚物减轻了影响,语气不再维持儒雅,而是透着命令:“领队,回来,你真是能惹事呢,看来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作为什么都不懂的新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认清自己的位置,别给别人添乱。” 林与卿拿出一个两指大的人形布偶:“呜呼~” 他相信小孤狼一定不知道,讲述者和经历者之间的关系分为很多种。 大多数时候,都是讲述者占据主导地位,对经历者有天然的压制力。 因为死一两个经历者对讲述者来说无伤大雅,除非全灭,否则讲述者连汗毛都不会掉一根,而讲述者死了,经历者基本都逃不过灭队的结局——一旦讲述者自己作死而被怪谈杀掉,那么本场游戏就会陷入无讲述者的境地,也会直接失去和基站的联系。 一级游戏尚且影响不大,但凡往上提升一两个等级,怪谈流程都会分成好几个阶段,由基站传递给讲述者,没有讲述者,就等于后续流程一片空白,经历者只能在信息不够的前提下拿命试错,恐怕多少条命都不够堆出一条生路。 越是高等级的讲述者,越会顺应流程,甚至有很多中高等级讲述者会和怪谈里的鬼合作,反过来折磨、压榨经历者,以此获得鬼怪单独提供的好处。 只要不在传递给经历者的规则上动手脚,那么基站根本不会管。 所以……很多时候,经历者对讲述者的态度都是敌视和畏惧的,一方面知道讲述者不是什么好东西,会给自己挖坑,另一方面又无奈地需要着讲述者的信息,委曲求全。 想遇到一个好讲述者,实在是需要运气——不然就自己绑定一个信任的。 高阶怪谈中,只有在怪谈太危险,生存几率太小,讲述者无法保证不全灭的条件下,才会出现由个人实力最强的参与者主导进程,把讲述者当工具人用。 说白了,所有人都惜命。 谁会先死谁着急。 万一都得死,那不就只能齐心协力活下来再说吗。 林与卿之前没机会把这些告诉谢渊,现在听到021用老玩家的架子命令谢渊的时候,突然就有了看热闹的兴趣。 一级游戏,讲述者的重要程度不高,毕竟流程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谢渊会不会被绑起来,塞到座椅底下,最终被扬长而去的两位数字人抛弃啊? 哦,应该不可能,我还在场呢……林与卿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低头发现布偶已经浑身湿透腐烂,布偶的眼睛怨恨地凝视着他,他顺手将车窗打开一条缝,迎着扑过来的雨水,把布偶扔了出去。 再关好窗户,他脑子里的负面声音已经完全消退了,哪怕铃铛还在摇晃,司机还在鬼畜,这次攻击的余韵也会转移到小布偶身上。 “唔。”谢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克制的闷哼,不管其他人是什么感觉,他才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一股股强大的怨念朝他席卷而来,好在这么多年里,他对于鬼魂的阴气怨念几近习惯,同样的窒息感,不需要什么凝聚物,他自己缓一缓就能解决。 当所有不适都褪去,他再看着司机一脸神经质的模样,便不再有任何惊悚感,只剩下一丝尬。 还有那个021,在说什么废话呢。 “你是在无视我吗?”021发现谢渊完全当作没听见他的话,语气更加阴沉了,“你想害死所有人?” 林与卿兴奋地围观。 他觉得这两个数字人的友善面具已经快戴不下去了,虽说这也是人之常情,就像人们想做坏事的时候,总喜欢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两个数字队友也一样,即使心里高高在上,也要披上一层名为“随和”的外衣,不为别的,只为一个虚假的好名声,直到耐心消失,便会图穷匕见。 林与卿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倒是不会怎么反感,他只是好奇,小孤狼对这种人会是什么态度。 总不能比对他好吧? 那他可就要闹了。 谢渊转头,对021和049不耐道:“用不着扣帽子,我有分寸。” 在他看来,这两人就是菜还不自知。 最开始那张草稿纸上提醒了谢渊不要在司机开车时搭话,还专门指出这么做死亡率极高,就连“爸爸妈妈”这两只上车的鬼都没这待遇。 但是对于谢渊来说,一直没来招惹司机只有一个原因——时机未到没有必要罢了,至于基站的提醒…… 他一瞬间就透过薄薄的纸看到了基站那句提示的真正意思,搭话死亡率极高,看似是警告,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司机身上有重要线索”、“找司机说话不是百分百死亡,侧面暴露规则允许搭话”以及“司机这么特殊,你一个要开真实流程的还不快点去找他”等暗示。 他什么时候想害死所有人了,他只是按下了真实流程的按钮。 又没说不能解决,谢渊觉得,有这宣示自己等级高的闲工夫,还不如多注意注意“爸爸”现在的反应。 第三十九章 大恶人谢渊 所有人都听见了那虚幻而憋闷的水流声,而“爸爸”坐在靠前位置,又在刚才转过头来盯着谢渊,所以只有谢渊的角度可以看到“爸爸”的表情。 司机开始狂躁时,这个浑身潮湿的中年男人露出了很惊惧的眼神。 谢渊陷入窒息的同时没忘了把这一幕收入眼中,耳边幻听越来越明显和严重,“爸爸”的表情也越来越扭曲,虽然僵在位子上一动不动,但眼睛瞪大,嘴巴张开,依稀发出了碎裂的喉音。 源源不断的水珠仍一滴一滴顺着“爸爸”的头发和衣角往下坠落,从额头向下流淌,滴入他大张的嘴巴里—— 让谢渊想起了超市水产区跃出水缸的鱼。 骤然失去生存空间,鱼只会疯狂摆动躯体,徒劳地在地上扭动,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格格不入的异类。 等鱼没了力气,便铺平在被它弄的一团糟的地砖上,鱼鳃一张一合,周围全是它自己拍下来的鱼鳞,窒息而亡。 谢渊很讨厌鱼类,或者说他讨厌一切没脑子、却偏偏有能力杀死自己的生物。 比如小型鱼,比如飞蛾,他从不会触碰这样的动物和昆虫……大概已经到了有些生理性害怕的程度。 “爸爸”现在给他的感觉就和鱼类一样,透着股黏腻而恶心的气息,好在放在人身上最多就是溺水浮尸的程度,不像鱼那么恐怖。 不然谢渊大概会打开车窗,尝试把“爸爸”丢出去。 当然,他知道021和049也注意到了“爸爸”的僵硬状态,只是没分出注意力去仔细观察罢了,否则这两人也不敢当着一只鬼的面说那些。 为了少看几眼“爸爸”现在的状态,他回答完021后就默默地转过脸,再次对上司机的视线。 前方是一段有些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路两旁的杂草地呈一个下坡的形态,还有弯道,如果司机再这么专注地看他,那么谢渊想不出泥土地路段不翻车的理由。 搭话死亡率极高或许也有车祸的概率在其中吧…… 他听见049在后面冒着火气地说着:“你有什么分寸,你这叫有分寸?别以为你长得帅,在外面顺风顺水就能在这里一样作,你迟早会看到更黑暗的东西!” 声音里,不乏诅咒一般的恶意。 同时,脚步声逐渐接近,是021不愿再多说,直接过来抓他了。 谢渊被某个词触动了神经,表情突然真切地嘲讽起来,背对着他们,在021的手快碰到他的瞬间,淡淡地说:“差不多得了,假父女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法一致吧。” 049的声音戛然而止,021的动作也顿时停住,然后沉沉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谢渊却没理他,而是一边观察挡风玻璃外的景象,一边叫了林与卿一声:“林,注意一下受害者。” 如果说这辆灵车上真有一个人有资格说谢渊差点害死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温错。 他可没有凝聚物能用来抵挡这种灵异事物的攻击,清醒时挣脱049蹲到一旁已经是极限了,现在就这么坐在不算干净的车厢地板上,旁边还残留着上一站“妈妈”留下的血脚印。 温错的脸色因为难受和窒息而憋得通红,背弓着,双腿曲起,无声蜷缩着,双手用力地覆在喉咙上,看起来若是再不管管,他能在痛苦中把自己掐死。 “还真是,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只小可怜。”林与卿笑着回应,施施然走到温错旁边,蹲下来观察温错的表情。 温错勉强抬头,眼镜快掉下来了,神智在怨念和阴气的影响下涣散得很快,就这样,还本能似的狼狈地瞪他,往后缩了缩,如同不让人碰的刺猬,又或者遇到危险就把头往沙子里埋的鸵鸟。 “哈哈,这个反应,有故事啊。”林与卿兴致盎然地评价,虽然很想多玩一会儿,但他也怕这人一个不小心真死了,随即把温错的手掰开,然后将一个新的小布偶塞到了温错张开来试图呼吸的嘴里。 温错被呛了一下,刚想吐出去,忽然发现窒息感正在减弱,一种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像气流一样的东西,正从他身体各处朝口中的小布偶聚拢、抽离。 混乱的思维骤然恢复清明,温错睁大眼睛,劫后余生地剧烈呼吸着,紧绷的肌肉一放松下来就更显疲惫,冷汗混杂在他刚才自我挣扎时渗出的汗里,让他一阵悚然。 “还不谢谢我?”林与卿蹲着刚好能平视他,朝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温错记忆没断片,一边狼狈地揉了揉憋出眼泪来的眼睛,恍惚间注意到林与卿耳后那几撮死气沉沉的白发,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救了我……” “不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就当积功德了。”林与卿感叹着,丝毫不觉得自己该积的不是功德而是德。 在温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捏住小布偶露在外面的一小段腿,把布偶抽了出来,果断起身,在温错看清布偶变化之前开窗扔出去,一气呵成。 他回过头看见温错疑虑的眼神,挑眉道:“相信我,这是为你好,你不会想看它变成了什么样子的。” “啊,嗯……这样啊……”温错只能这么回应,安静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被自己掐青的脖子。 “你很抵触人嘛,没有社恐还真是不容易。”林与卿关好窗户,在温错僵硬的动作里拍了拍他肩膀,似乎意有所指。 温错无辜地眨了眨眼,缓缓把眼镜戴好:“嗯……我,我不是很擅长社交。” 林与卿的试探点到为止,勾着唇角就近坐下。 这么大一个活人在旁边,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忘,事实上他已经在座位上等了好一会儿,就想看看这个“命格”奇怪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求助。 冷酷如谢渊,还知道受了伤得主动寻求合作呢,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温和腼腆到有点软弱的人反而有更厚的壳子,哪怕生命陷入威胁,挣扎得多剧烈,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是不信任生存环境的表现啊。 宁愿悄无声息的死,也不会主动呼救,不是因为隐忍,而是潜意识里并不认为呼救有用。 林与卿玩味地想,除非这个姓温的小孩在神智涣散的时候还能想到谢不会放任他死,所以才不开口,不让自己处于卑微的求人地位。 无论是哪种,都很有意思。 在愈发狂暴的雨声中,他看向谢渊。 救温错时,林与卿依旧注意着全局,没错过驾驶座附近的好戏。 被谢渊道出身份作假,021只有一瞬间的惊讶,而后便是淡淡的不善,哪怕谢渊不理会他的问题,021还是打算强行把谢渊拽回去先,大有一种要“审问”的意思。 049就坐在原位,眯着眼睛,精致的裙装和甜美的长相让她看上去像一个洋娃娃,她闭上嘴之后,同样将注意力分散到整辆车上,哪里都关注着。 “我们该好好聊聊。”021整理了一下衬衫和毛线马甲,以此遮掩被戳穿的被动心态,他实在是看靠在扶手上的谢渊不爽极了,但这个讲述者能意识到他和049不是父女,起码不会是没脑子的新人,他需要从更多的交流里确认对方的意图。 此时林与卿也就是刚蹲到窒息的温错面前,谢渊瞥了一眼,确认林与卿有好好救人,才道:“没空。” 他轻松挡下021朝他伸出的手——很不客气地拍开的,然后从容站好,向司机又走近两步。 就是这种无视得干脆的态度,最让喜欢被尊重和注视的人无法忍受。 404路公车驶入泥土路地段,颠簸得让人心惊胆颤,路灯没了,只靠公车的车前灯照路,本就十分危险,现在连司机都不看路了。 021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痛感,冷眼看着谢渊,他倒要见识一下这人说的“分寸”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便看见……气质很暗黑的领队强硬地按着司机头顶,把司机的脑袋掰回了正前方,这和之前按受害者脑袋的时候完全不同,是不配合脖子就会断的那种。 这姿势瞧着像是拧过不少人脖子似的,连带着021都感觉到脖子间凉飕飕的。 021:“……” 强迫司机看路之后,车身又一次颠簸,谢渊皱眉,站在司机斜后方,伸手转了一下方向盘,把直直冲向边缘的公车拯救回来。 雨刮器仍在工作,雨水不断被抹匀,他弯下腰,凑到司机耳边,面无表情地淡声道:“不管你能不能休息,累不累,现在都闭嘴,给我好好开车。” 司机又想转头,余光却瞄到了谢渊看路的眼神——一片黑沉,如同死者注视着不属于自己的人间。 接下来的话更是恶魔低语,年轻的大恶人披着好看的皮囊,却在他耳边说着和厉鬼一样可怕的话:“采购街有你的人头,和我们的堆在一起。” “所以你和我们一样,是活人吧。” 司机震惊地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瞳孔地震,双手紧紧攥着方向盘。 “我把你的头拿走了,是不是意味着,我采购了你的命,可以让你死了?”谢渊语气逐渐带上诱导一样的轻音,如同有毒的刀子轻轻划过脖颈。 旁边的021、座位上的049、刚清醒过来的温错,以及坐好了准备继续看好戏的林与卿都头皮一麻。 林与卿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中咋舌。 原来这人不只是在怼人的时候话会多。 现在这种情况下的话多更恐怖啊,小孤狼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有多魔鬼和变态?妥妥的反派行为…… 谢渊当然知道,他对自己的了解是很客观的,但他不打算收敛自己。 他黑发眼睛微微眯起来,对司机轻声道:“不好好开车,我就把寿衣给你穿哦。” “张小洋那张纸条,其实是提醒你的吧,那个位置。可惜被我捡到了。” 第四十章 新的基站短信 纸条?什么纸条? 张小洋写的?张小洋在车上? 由于谢渊并没有将捡到那张血纸条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人都是懵逼的。 起码谢渊下车看站牌、看手推车、亦或是找司机搭话,带着司机的头上车,都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做的事,没避着他们,谁知道这家伙不声不响还拿了什么纸条的线索? 但在场情绪波动最激烈的还是司机,当谢渊说完这句话,司机的手开始颤抖,那张透着暗淡和诡异的脸逐渐抽动,有点像是控制不住肌肉,一阵阵痉挛着。 然而这还没完。 谢渊伸出手指勾住司机的袖口,缓慢而笃定地往下拉扯,一只浸泡得发了烂的手掌便暴露在空气里。 这只手掌泡得发白,皮肤的褶皱堆在一起,像是和下面的脂肪还有肌肉分离了,继续往上看,连接手掌的手腕也是同样的情况,让人不得不怀疑司机被衣服包裹住的躯体是否都已经处于这种烂而未腐的诡异状态。 温错镜片下的眼睛微微睁圆,似乎不太理解现在的情况。 “看,你烂掉了。”谢渊平静地陈述着。 “不,我没有——”司机哑着嗓子开口,然而在谢渊的恐吓下只敢盯着路看,他一改之前的麻木,瞪大眼睛试图在挡风玻璃上看清谢渊身影的映射,哀求着,“我不想死,都做了这么多了,我不想死——” 那股怨念又震荡起来,铃铛急促的响声穿透沉重的铁皮,直直地刺向人们的耳膜。 “又来了……”谢渊再次被影响到,下意识捂了一下耳朵,他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司机,语气徒然不耐,“给你三秒钟,不懂怎么开车,你就死定了。” 司机张了张嘴,意识到了什么,深深呼吸,看起来是很努力地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车辆在崎岖的泥土路上行驶得越来越平稳,车前的银铃也平静下来,那令人难受的水声终于自发地往远处褪去,直至再也听不见了为止。 谢渊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一刻振动了两下,知道自己想等的信息应该来了,便将压迫感收了收,轻轻拍了拍司机的脑袋:“就这样,乖一点。” 然后他绕开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表情的021,朝林与卿和温错那边走去,顺手掏出手机。 在一旁惊恐得仿佛掉线一般的“爸爸”回过神来,带着些许暴躁的恼羞成怒,破坏了车上凝固的氛围:“你们都在做什么!顽劣,无可救药!不好好吃东西,反而去给老子我惹麻烦,快点给我吃下去!” “对不起。”021并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爸爸”,他一边给浑身滴水的鬼道歉,一边带着惊疑溜到了049旁边。 两个数字人凑在一起会说什么已经没有人关心了,“爸爸”烦躁地一遍一遍催促他们快点吃东西,看来是下一站快要到站了。 “谢——不愧是我队友,还是这么靠谱。”林与卿站起来,带着笑意夸奖走过来的谢渊,一把揽住谢渊肩膀,谢渊却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只怼了一句“还不是你队友”,就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看。 从进入怪谈游戏开始就被双向屏蔽的信号维持着虚假的满格,通知栏里唯一的新消息来自十几秒前,一个梅开二度的陌生号码。 谢渊自顾自在林与卿前面的座椅上坐下,垂眸点开信息,果然,消息是基站发过来的。 【你得到了开启真实流程的关键物品:采购街的货物】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终点站,淹死河】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活着的司机】 【你发掘了关键线索:张小洋的提醒】 【你已介入怪谈流程】 【条件齐全,开启本场怪谈游戏真实流程,难度提升至三级,游戏流程已变更,任务已变更】 【怪谈流程(真实):在隆冬殡仪馆站点下车,带着司机一起前往殡仪馆进行参观,请提醒经历者务必小心!殡仪馆内极度危险,死亡率极高,作为讲述者,你将会面临更大的危险!请注意,在殡仪馆内,讲述者不要和司机分开】 【后续流程将在殡仪馆内发布】 【更新的任务:在殡仪馆内找到爸爸、妈妈以及张小洋的死亡真相,并分别撰写真相报告,带回404路公交车上,怪谈规则将根据报告准确程度决定每个参与者的生死,撰写报告时将无法和其他人交互】 【任务补充:如果任务期间司机死亡,则流程失败,全员步入死亡结局(可通过凝聚物辅助逃脱)】 【补充:受害者无任务要求,保护受害者谈资提升至原有的五倍】 【你已开启真实流程,下一站将不会有鬼魂上车,请提醒司机直接将车开到隆冬殡仪馆大门口停靠】 “唔。”看着这么一大串新鲜的信息提醒,谢渊满足地露出一个极为短暂的微笑。 是金钱……不,是谈资的召唤。 任务难度提高无非是容错率降低,这对他来说影响并不致命,虽然流程肉眼可见的复杂起来,但回报也高。 “又、又发生什么了吗?”看到谢渊那瞬时间笑意的温错受到了惊吓,磕磕巴巴地小声询问。 他今天已经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东西了,比如谢渊的变态作风,更致命的是这个笑容……温错默默想着,如果活着回到现实,他会不会被谢渊灭口啊? 谢渊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开,看向温错。 这是个身价涨了五倍的受害者,勉强算是比较顺眼了。 于是谢渊平和地回答了温错的问题:“是出了点事。” 车上的所有活人都第一时间看向他。 他是讲述者,又在一级游戏里收到了来自基站的消息,不只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林与卿,就连021和049也多多少少猜得到事情的发展。 会让基站中途发来新消息的一级游戏只能是等级提高使流程发生变更了。 也就是说…… 他们的新人领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完成了真实流程的开启条件,并且以一己之力把他们送上了三级游戏。 对第二阶段参与者来说,异常危险的……三级游戏。 第四十一章 你早说,我能吃十个! 让车上参与者们确定了猜测的,是来迟了半步的基站短信。 林与卿看了一眼手机,然后将屏幕对准谢渊,笑道:“基站真是区别对待,你看,它给经历者发的消息不仅延后,还这么敷衍。” 谢渊瞥过去,短信界面里竟然只有几行字。 【你所在的怪谈游戏已提升至三级,十分危险!请注意倾听讲述者的安排,后续流程尚未公布完毕,请尽可能确保讲述者存活】 只有等级升高的提醒,除此之外一点信息都不透露,冷冰冰地告知参与者残忍的事实,连一个解释和安慰都没有。 谢渊恍然间觉得这可能就是基站的双标。 林与卿收回手机,摊了摊手,调侃道:“基站对你们这些有能力开真实流程的人真是爱的深沉,一个个的跟对它亲儿子似的,我们就没有这个待遇。” 虽然事实的确是这样…… 谢渊隐约从林与卿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这人是在隐晦地告诉他,基站需要能开真实流程的讲述者解决掉怪谈,给它提供新的规则能力。 他其实在补给站遇到虞白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基站维持着所有怪谈游戏的入口,干涉着怪谈的规则,自然也需要养分补充自身,再利用新得到的怪谈做出凝聚物,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参与者们因此获利,生存更有保障,但最大的赢家一定是基站本身,它的目的几乎完全不加掩饰,那就是想借助参与者们的力量,让所有怪谈最终都被它掌控。 听上去其实有些令人担忧,绝对的野心和权利总会带来惨痛的后果,但就目前而言,没有人会拒绝它。 毕竟实力和利益都不允许,而且基站逐渐掌控怪谈的过程,对人类来说或许算得上究极漫长,漫长到看不见结局。 谁会真的关心几百年几千年以后的人类会怎么样呢?谢渊反正不会。 几百年后的后代就算是退化成深潜者也跟他没关系。 但谢渊确实因为林与卿的提醒而对这个颇有城府的伪出家人多了一丝好感,不管林与卿隐藏起来的危险感来自于哪里,起码这人现在做的事一直是对他有利的。 “就、就是说,这个怪谈游戏,变得更难了吗?”温错也瞥到了林与卿的短信界面,但由于认知不足,他不是很懂这个概念,局促地揉领口,“我们什么时候能下车啊。” 谢渊:“嗯。” 温错迷茫地重复:“嗯……是什么意思?” “下一站下车。”谢渊又道。 温错愣了两秒,才意识到“嗯”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 还真是……简略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不仅变难了,还难了好几倍,一加二大于三那种,换句话说,你活下来的几率不大了哦~”林与卿为温错宣布了这个高兴的消息。 温错:“……” 受害者一时间有点绝望和惊恐地缩了起来,并想离林与卿远一点。 而另一边的021觉得比起惊恐,他应该先生气。 一个新人讲述者,凭什么自作主张开真实流程,让他们毫无准备地进入三级怪谈? 局面瞬间就要命了起来。 下一秒他悲哀地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摆在面前——还能凭什么?凭实力。 是自己一开始就小瞧了这个讲述者,种种迹象都在证明,不管这个自称姓谢的讲述者是不是真的第一次带怪谈队伍,都有资格指挥本局游戏的经历者。 没有资格就创造资格。 021想,谢领队简直比一些三阶段讲述者还要难缠。 他和049刚想利用等级压人,谢就给他们来了个两极反转,现在有着三级怪谈流程信息的谢才是惹不起的那个,他不仅不能继续招惹,还得为刚才的不尊敬付出代价。 他哪有本事生气,还是先想想怎么挽回吧…… “大意了呀,要是刚刚多忍一会儿就好了。”021听见身旁的049小声嘀咕,“这下肯定要被他针对了,啧,三级怪谈呢,只能去道歉啦~” 021:“……” 论观察力,他自认在049之上,但要论脸皮,他铁定不如。 049还念叨着呢:“这件事传回去的话,我们两个会被当做负面教材吧,到时候那些家伙又会说我脾气太急,念叨个没完——讨厌!” “你想怎么道歉?”021不打算想回现实以后的事,他更关注当前,三级游戏,他可是没把握活着出去的,049这女人心真大啊。 他瞄了眼谢渊,压着声音说:“依我看,他不像是脾气好到一句道歉就把我们的质疑忘掉的那种人。” 049惊讶地睁大眼睛,仿佛不能理解:“哇,想什么呢你,口头道歉还不如直接给自己立座坟。” 她眨眨眼睛,暗示一般撩起裙子的一角,酒窝浅浅凹陷下去:“我可是女人,怎么道歉还用说?倒是你,有没有准备什么讲述者能用的凝聚物啊?啧,你不会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吧?你可是21号,比我靠前28位呢。” “……的确没有过这么大的判断失误,但是我不用你教。”021被嘲讽了,冷着脸偏过头去,“初次合作,我只是不确定你的作风,问问而已。” “那你现在确定啦~我和013姐姐是一个做派,不了解我,你总该了解013吧。”049挑挑眉,不再和自己的便宜父亲搭话,翘着二郎腿开始关注谢渊那边。 谢渊不是很想告诉这两个数字人,他们的悄悄话自己能听见一半。 虽然他的听觉不像谢霜天生那么恐怖,但在鬼城时刻防着某些鬼怪偷袭的经历还是让他的听力比常人好些。 所以像“女人怎么道歉”、“讲述者能用的凝聚物”、“初次合作”、“013”之类的关键词他都没漏,即使完整句子没听到,也能猜个大概。 这两人不是父女、没有暧昧,甚至不算熟悉,但有一定的配合意向,原来是因为隶属同一个势力。 谢渊对此略感兴趣,这是他在怪谈游戏方面的知识盲区,看来出去后得找林与卿了解一下。 404路公交车平安度过了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路段,进入新的一节水泥小路,道路尽头依稀可以看见一座不大不小的圆柱体建筑。 倾盆暴雨中,建筑孤零零地坐落在路边,周围全是矮小枯死的树木,淡淡的光从建筑的窗口透出,入口处架着两盏正常的路灯,给人一种尚在营业的感觉。 司机驾驶着404路艰难地向前驶去,老想回头看谢渊一眼,但得忍着。 谢渊又将基站短信看了一遍,然后提了提声音:“直接在隆冬殡仪馆正门口停靠。” “好的——”司机哑着嗓子应和,终于放心地朝建筑物开。 “殡仪馆?我们在殡仪馆下车?”林与卿探头去打量那栋建筑物,“要进去?” 谢渊:“嗯。” 他没有在车上宣布新的流程,因为这辆车上还有一个摆明了和淹死河关系很大的“爸爸”鬼,任务涉及到了“爸爸”的死因,他不能当着“爸爸”的面暴露这些。 但提到“爸爸”……殡仪馆快到了,这也意味着吃贡品的任务时限快到了。 任务更新时只提到第三站不会有鬼上车,没说之前的任务作废。 但“爸爸”已经不再催促他们,颓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古怪笑意,浑身的水滴越来越多,在座位下形成一洼浅池。 “不听话的孩子下了车也会受到惩罚。”爸爸这么说着,好像反而心情好了起来。 021和049见状不再耽搁,既然没有混过去的余地,他们便果断的将苹果和香蕉都给吃了,任务失败的惩罚怎么也得是和没人穿寿衣一个级别的,他们可不想冒险。 只有林与卿面露难色,用香蕉把儿戳了戳谢渊胳膊。 “大佬,看我一眼,你不觉得这水果我吃了会出事么?” 谢渊抬眼,淡淡回答:“你还怕出事。” “我也是个大活人啊,活人都是会死的,登极乐世界对于正值英年的我来说还太早了,我凭什么不怕。”林与卿浅色眼珠凝视谢渊,轻笑道,“要不是看你在,我就是把寿衣强行套别人身上都不会自己穿,我还受伤了,你可不能管杀不管埋——” 谢渊不想听林与卿堪比念经的逼逼赖赖,直接叫了温同学的全名:“温错。” 温错先紧张了一下,然后发现没人对谢渊在此时暴露他真名的事感到诧异,于是抿唇道:“怎么了?” 谢渊把苹果和香蕉从林与卿手上薅下来:“你替他吃。” 贡品一样三份,反正有人吃完就行了,就算“爸爸”说每个人都要吃,也还有他和温错两个人没算在内。 所以他一早就推测出,让受害者帮穿了寿衣的经历者吃贡品,会是最优解。 “我吗?”温错有些发怔,“可是这个吃了不是会……更危险?” 他镜片后的眼睛无辜睁大,默默望着谢渊,似乎在问“你是要放弃我了吗”,看着很可怜。 林与卿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拦了一下:“嘶,小孤狼,你这是打算灭同学口啊?” 吃贡品肯定会在后面的流程里产生影响,比如让爸爸鬼达到攻击条件,经历者有凝聚物,还能挡一挡,受害者手无寸铁,一旦运气不好被第一个攻击,很容易直接升天,旁边的人想保护他都不一定能反应过来。 虽然他觉得这位受害者很有古怪,但还没到拿对方的命不当回事的地步,所以他算是用开玩笑的语气拒绝了这种帮助。 谢渊开始暴躁:“灭你大爷的口。” 他有恐怖阴冷的气质,但这是被鬼城的鬼一次次杀死后灵魂被污染上的外在特质,是阴气残留的结果,又不是真的无视生命。 林与卿听出他没这意思,放下心来:“我大爷的口可不兴灭啊。” 谢渊认为自己迟早会把林与卿的嘴堵起来,好好打一架。 懒得再理会,他斜了温错一眼,虽然知道温错大概是习惯性做出可怜的表象保护自己,但还是花了最后一点看“货币”的耐心做出解释: “我让你承担的风险我会负责,保你活下来,成交?” “等等,”林与卿要素察觉,作势要把苹果拿回来,“你早说保人嘛谢大佬,看我啊看我啊~我完全不怕,我能吃十个!” 温错一口啃上苹果,差点咬到林与卿伸来的手指,顺带着把香蕉也往怀里收了收,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叼着苹果肉含糊不清地说:“成交。” 林与卿用舌头顶了顶腮帮子,叹了口气:“狡诈恶徒。” 第四十二章 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到站了——” 404路公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圆柱形建筑大门外的空地上,司机拖着死气沉沉的长音提醒了一声,将车掉了个头,停靠在一棵歪脖子树边。 车停稳后,谢渊抬眼,淡淡道:“下车。” 司机麻溜地将车辆熄了火,前后门一开,一直笼罩在参与者们耳旁的引擎噪音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气和锐利如刀的风雨。 宛如从寒冬裹挟而来的空气迅速涌进车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谢渊还没来得及动,就先打了个喷嚏。 谢渊:“……” 他默默把自己的厚口罩戴好了。 温错穿得最单薄,又湿得最彻底,冷风一吹顿时脸色惨白,眼角和鼻头迅速染上一层冻出来的红,他把自己尽可能缩起来,依旧牙关打颤,轻声道:“好冷……” “呼……的确,这也太冷了。”林与卿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拢在袖子里,好像十分不满意,“这寿衣好歹一层布呢,怎么一点儿也不保暖,差评。” 给死人用的东西,能暖和就怪了。 “冷也要进去。”谢渊不知道殡仪馆的室内会不会暖和一点,起码不会有这么大的风,在场所有人穿的都是春末的衣服,实在有点不好受。 难怪这里会叫做隆冬殡仪馆,一来到这一站,就像瞬间从春天跳跃回了冬天一样,气温比他们上车时起码低了近20度,哪怕现在开始下雪都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他眯起眼睛朝外打量了一番,离殡仪馆近了,才发现这栋建筑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大,也更老旧,白墙黑瓦,门上棚顶采用的还是榫卯结构,楼的两层分别向外延伸出屋檐,颇有点中西合并的意思。 大门是开放式的,微弱的灯光从门内透出来,谢渊注意到,殡仪馆二层屋檐下挂了一串和404路公交车车头上这个一样的银色铃铛。 又是檐下铃,招鬼铃…… “看,爸爸消失了。”049突然道。 谢渊一顿,转过头,果然发现车上已经没有了“爸爸”的身影,只在其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滩浑浊的水渍,以及一个潮湿的塑料袋。 林与卿笑道:“了不起,鬼都冻跑了,看那只鬼的潮湿程度,恐怕得比温同学还难捱。” “他、他都是鬼了,怎么可能比我还……还冷啊嗤!”温错有点不服气,温温柔柔地反驳着,但他已经抖得跟筛子似的,一句话都没说完,先用手捂住了鼻子。 随着他的呼吸,镜片上的雾气起起消消,十分阻碍视线。 “走吧。”谢渊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也不想傻站在这儿吹风,便第一个跳下了车,没忘记回头对司机说,“你一起来。” 四个参与者加一个受害者和一个司机很快从车内出来,失去了铁皮的包围,寒冷更加直观地朝他们席卷而来,他们脚步匆匆地走向十几米外的殡仪馆大门,同时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视线内能看到的一切信息。 “领队,‘爸爸’应该是先进殡仪馆里面了,我们要小心。”049不知不学就走到了谢渊身旁,一边打哆嗦一边给他科普,“鬼经常会有来无影去无踪的情况,哪怕一直盯着也没办法捕捉它们的行动轨迹,因为活人在它们面前太脆弱了,只要它们稍稍用点能力,就算大摇大摆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的大脑也识别不到。” 她穿着高跟鞋大约一米七,比谢渊矮大半个头,这个身高差很不错,她不着痕迹地往谢渊胳膊上蹭了蹭,语气倒是十分认真:“就像我们听不到20赫兹以下和2万赫兹以上的频率一样,是天生的劣势。” 甜甜的嗓音消弭在风里,林与卿走在后面,给温错挡了点风,似笑非笑地看着049的小动作,充满了吃瓜看戏的意味。 她那点小九九,说得直白一点儿,在这个生存为王的怪谈游戏世界里,简直是太常见了,死亡可以打破秩序,而秩序一旦被扰乱,人类的道德感总会给生存本能让步。 别说是经历者为了讲述者的偏心把皮囊作为筹码,就算是经历者和经历者之间,也会存在这种交易,一方表示臣服,另一方提供庇护,游戏结束便一拍两散,林与卿已经看习惯了。 他只是有点好奇,谢这种人究竟是全方位的冷淡,还是生理需求另说?不是有这种说法么,看上去越禁欲的人,在床上越—— “凝聚物可以做到么?”谢渊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打断了林与卿脑子里带颜色的内容,他眉头微挑,发现自己一听到这种声线,就真的六根清静,遁入空门无欲无求了。 林与卿叹气:“哎……” 温错警觉地看他一眼,然后温声道:“怎么了吗?” “这姓谢的真是行走的扫黄大队。” 温错:“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与卿捂了捂眼睛,为自己被扼杀在摇篮里的好奇心默哀,“进去了,里面暖和一点。” 他们已经走进了隆冬殡仪馆。 馆内没有什么装潢,依旧是泛黄泛黑的白墙,入眼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办事厅,墙壳有多处脱落,还有一些从上面延伸下来的小裂缝。 进门后正对的方向是咨询台,两侧有通向后方的走廊,办事厅另一侧摆放着破损的沙发茶几,沙发布套成暗淡的红色,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脏的。 他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即使身后的风再冷,也没有贸然往里走,只有049仍在小声回答谢渊的问题:“凝聚物本身就是怪谈力量的结晶,只要凝聚物存在相应的规则,无论是想看到隐藏起来的鬼,还是听到原本听不见的声音都可以,但使用怪谈的力量会让身体受损,所以基站也会给我们提高身体素质的途径。” 谢渊压根没有注意到049暧昧的小动作,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反正他的忍耐力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于他无碍。 他更看重的是信息。 提升身体素质的途径……应该在他现在这个等级没接触到的基站设施里,毕竟补给站里只卖凝聚物,连谈资换钱的途径都没有。 难怪他在仄林撞到林与卿的时候会直接被弹开,像撞到了一堵墙似的,而林与卿纹丝不动。 以林与卿表现出来的底气,所在等级能享受到的各类提升应该是很恐怖的吧。 谢渊这么想着,便偏头看了一眼这里等级最高但最会装蒜的人,恰好看到林与卿生无可恋一样捂着眼睛。 这人在干嘛? 谢渊眼中浮起一个问号,视线扫过温错,温错也一脸不明所以。 “那么领队,我们现在要做什么?”049试探着问。 她必须从领队对她的态度上来判断对方有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又或者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手机又一次震动,勉强拉回了谢渊的注意力,谢渊回了句“稍等”,掏出手机,然后看着新收到的流程提示,皱了皱眉。 片刻后,他淡声道:“接下来我会带领你们参观隆冬殡仪馆的大部分地方,导游词是基站实时给的,我只照着读。” “新的任务是,在活着参观完之后,写出爸爸、妈妈和张小洋的死因推测报告,带回车上,情报随你们共不共享,任务是单人的,是生是死都看你们自己怎么写。” “呜……”温错发出吸引注意的声音。 谢渊:“受害者不用,只要最后跟着回到车上,就能和活下来的人一起离开。” “我,我呢——”司机通红着眼睛,刚刚那么大的风没有让他的脸色产生一点变化,仿佛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外物带来的寒冷了,“我配合的话,是不是也能出去了?” 谢渊平静的目光扫过司机的脸,就像在看一件物品。 他已经猜到,这个司机作为一个活人,恐怕一直被困在公车怪谈里无法离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开车的工作,一开始一定崩溃过,但时间久了只剩下麻木。 司机一定很想走,想到了执念的地步,支撑着他以这样一副不知道还能不能称之为“人”的状态活到现在。 是很可怜,但司机不能算是受害者,因为他不可能无辜。 以谢渊对各类怪谈和灵异事件的规则了解,既然司机被公车怪谈困了这么久还没死,就意味着司机对公车怪谈来说,也是特殊的。 杀不掉,或者不能杀。 那么,司机应该就是怪谈的某种起源因素,比如说公车怪谈的怨念源头如果是妈妈或爸爸,那司机就有可能是撞死他们的那个凶手。 具体关系谢渊还没有足够的线索去确定,但知道这一点的他,很难回答司机的问题。 他也不知道司机到底能不能跟着出去,出去了又能不能正常的活着。 于是谢渊只能说:“你也不用写,参观时跟紧我。” 司机张开嘴巴,像是很想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但脸上的肌肉不听使唤,失败了,反而显得有点狰狞:“我知道了,一定要带我出去啊——” 谢渊拿起手机,选择结束跟司机的对话,转而平淡地念起基站刚刚发给他的介绍词: “现在我们所处的位置是隆冬殡仪馆大厅,也是整个场馆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希望你们记住,在其他区域遭受无法反抗的攻击时,如果可以,往大厅跑。” 谢渊念完,想了想,语气略微不耐烦地补充:“之前基站发的短信里说了,殡仪馆里极度危险,随时可能被杀,推荐所有人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如果遇到单独的攻击,往这里跑也行,但不要报希望于我会专门回来找你。” 他现在就属于,念着念着快把自己念急眼了的状态——他甚至不知道基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他最烦说话和交际,还以这种方式让他“带队参观”。 真烦,要不是讲述者有谈资拿,他才不当什么领队呢。 真烦! 第四十三章 他什么时候才能把东西送我 虽然前方要面对的是在场大多数人都没经历过的三级游戏场所,但听到大厅是安全的,还是让参与者们悄悄松了口气。 起码在未知危险面前,有个能确定的安全后路,是很好的消息。 这种时候,他们便选择性地忽略“唯一安全”中的唯一两个字,在恐惧中记住最明朗的希望,是长时间走钢丝的人必备的心态。 不然迟早自己吓死自己。 049听到谢渊说的“稍等”,就知道领队没有针对她的意思了,她猜是因为自己的暗示被接受,便靠得更近:“知道啦,一定紧紧跟在你身边~” 谢渊:“……倒也不必。” 生死自负,只要别给他添麻烦,他根本不在乎一个人之前的态度如何。 “嗯嗯我不会妨碍到你哒~”049异常乖巧,立马后退,一副比温错还听话的样子,几乎让人难以相信这就是在车上对谢渊厉声呵斥的高傲女生。 她表现得太明显,丝毫不掩饰见风使舵和强者为尊的态度,就差把“只要优势还在你这儿,我什么都可以做”写在脸上了。 恐怕就算把谢渊换成一个老头,在相同处境中她照样会如此,而且毫无负担。 温错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林与卿离得近听见了,这个有些腼腆的男生语气里透着一丝隐晦的羡慕,又像是在对自己不满:“把自己当商品换取利益,真的能这么无所谓吗。” “呵,确实。”林与卿双手插在兜里,“她适合混乱,这样的人通常都能活得很久。” 温错推了推起雾的眼镜,似乎对此产生了一些很特别的触动,轻声感叹:“真好,如果我也能做到……很多事都会不一样吧。” 林与卿看了他一眼,虽然提到了这个话题的语气很低沉,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难过,反而十分平静。 像是已经习惯将情绪埋葬起来。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时间只会向前流动,你的人生里没有如果。”两秒后,林与卿低笑道,“而且达成目标的手段有很多,没必要独独羡慕这一个,别的不说,起码049这招,在谢面前就没作用不是么?” 温错:“嗯……但她没被谢同学讨厌。” “啧,我也没被他讨厌,你怎么不学学我?”林与卿挑眉,“小朋友,多学好的,只要你足够有用,就轮不到你讨好别人。” 温错低了低头,默默“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渊又一次被迫“偷听”到了别人的对话,这两人暗地里的窃窃私语对他来说就像没上锁的密码箱一样好偷。 他想起杨穹提供的情报里,温错最终妥协,签下了那份会让其人格受辱的卖身合同,却并没能实现谈好的价码,随着妈妈的病逝,他做的一切牺牲都没了意义,反而成了足够摧毁他的枷锁。 如果温错是单纯的,真的像他现在表现出的那么无辜纯良,那么他确实可能会后悔,会想要是自己早点放下尊严,早点妥协,妈妈的病就还有救。 谢渊多多少少能理解,虽然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但其中的无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有时候深陷泥潭,身不由己。 他也正如温错所说,并不会因为049现在的讨好举动而讨厌她,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求生手段。 这个世界,只要能活下来,就比什么都强。 纵使会有人瞧不起049这样的人,但当049拿着出卖尊严得到的好处轻而易举超越瞧不起她的人时,照样可以以成功者的身份,高高在上,将所有瞧不起尽数归还。 她会因为生活得没有尊严而痛苦吗?不,实际上她快乐得很,因为胜者为王,那些背地里的卑微,只要轻轻一抹,就会消失在最终的光鲜结局里。 不论过程,只论结果,再不知羞耻,起码命保得住。 这不是生存的最优选项,但一定是有用选项,能豁得出去做出这种选择,也是一种本事,要是手段更狠一点,就是所谓的蛇蝎美人了。 但谢渊不觉得温错真的会往这个方向走,单从温错现在表现出的矛盾感来看,哪怕表面柔弱腼腆,他的内心也树立着比普通人厚得多的保护壳,而且温错足够聪明和敏锐,如果适应了怪谈游戏的生态圈,成长起来,大概会是个很可怕的家伙。 前提是初期运气好点,别死了。 等等,运气好……谢渊木着脸停止了想法,温错那股倒霉劲,指望运气应该和自杀没区别。 他收回飘散的思绪,接着短信上的内容道:“参观时间限制在两个小时以内,一旦超过时间,大雪会把车胎埋住,谁也走不了……所有人都会留在这里,永远。” 他的声音让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本来就冷,再加上这仿佛已经宣判了死刑一般的语气,太提神醒脑了。 “现在你们有十分钟时间搜索大厅,十分钟之后我们要去悼念活动会场。”谢渊才不管听众感受,他能念就不错了,指望他念出个抑扬顿挫,还不如指望温错运气好。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淡淡道:“开始计时。” 话音刚落,大家顿时四散开来,纷纷远离大门和谢渊这两个冰冻源。 大厅是安全地带,大概也会是当前流程中难得可以安心搜索信息的场所,十分钟内的每分每秒都不该被浪费,林与卿和049毫不犹豫走向咨询台,哪怕是温错和司机也捡了个没人去的方向做搜查。 谢渊自己也得动,他已经没有了讲述者规则保护,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他既没穿过寿衣,也没吃过供品,在鬼物的攻击优先级里稍逊于另外几个人,但他还得保护司机,两相抵消,他才是最容易原地去世的那个。 必须尽可能快地收集信息,因为等级和贫穷决定了他不能仗着凝聚物堆容错率,机制解析才是他的优势。 谢渊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往旁边扫了一眼,抬腿朝沙发那边走去,刚迈出两步,就被021叫住:“领队,等等。” 他回过头,看向叫住自己的儒雅中年人,眼中透着淡淡的不耐烦。 “领队,我为自己之前的态度道歉,相信你也看得出来,我道歉是因为我的命和你手上掌握的流程信息息息相关,我需要你的原谅,来保证自己得到的线索是有效的。”021语气平静,完全不像049那样卑微,甚至依旧比较从容,“我必须确保你亲口承诺会给我正确提示,而不是暗中挖坑。” 谢渊冷冷问:“所以?” 倒真是一副有点记仇了的样子。 021将手伸到口袋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掌心里多了一枚戒指。 “大家都是聪明人,我也看出来你的性格很直来直去,想必你不喜欢拐弯抹角,那我就直说了。” “这是一个讲述者可以使用的凝聚物,作用是在当前游戏中抵挡一次鬼怪的任何形式的攻击,它本身并不强,更适用于一二级怪谈,对于三级怪谈中的鬼来说,恐怕无法完全抵消攻击造成的破坏,我预计哪怕它起了效果,也仅仅能让重伤变成轻伤。” “这枚戒指可以被带进三场游戏,现在是第二场,在车上我没使用过它。” 谢渊冷眼打量了戒指片刻,似乎是在衡量这东西的价值。 而实际上,他的内心独白大概是这样的——只要我装作介意,让他觉得我有可能会暗中使绊子,他就会来给我送凝聚物了吧? 很贵的凝聚物,我买不起的那种! 这戒指的作用中规中矩,但是好想快点拿到手研究一下……他真墨迹。 “戒指要戴上才会生效,但与此同时可能会产生幻觉,这种副作用已经相当微弱了。”021终于把戒指递到谢渊面前,“做个交易,戒指归你,之前我对你的冒犯就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你意下如何呢?” 不得不说,021确实抓住了谢渊的某种喜好,将不必要的人情往来和虚伪表演简化成一场交易,给谢渊这种最讨厌麻烦的人带来了很大的便利。 “成交。”谢渊也果断回答,他刻意施加的冷冽被收敛了回去,将戒指拿到手后,甚至心情不错地附赠了几句话,“我很满意,送你个忠告。” 021面容一肃,以为他要象征性放放狠话之类的,结果却听到…… “小心点049,如果她陷入危险,你会是她唯一推出去挡灾的目标,而且十有八九会成功。” 出乎意料。 021皱眉:“你为什么说……” 谢渊捏住戒指放进口袋,淡淡道:“她从一开始就没把你当同伴,不然我也不会笃定你们不是父女。” “可那也——”021还想追问,他对自己会成为049的挡灾目标这一点没什么疑议,司机是任务目标,林的实力有些深不可测,那个受害者是领队说了要保的,只剩下他了。 但他有点不服气,为什么谢要说049拿他当炮灰十有八九会成功? “只是忠告,信不信随你,别问那么多。”谢渊却是转身就走,重新往沙发那边走去。 …… ps:我睡着了…… 第四十四章 参加他的葬礼 沙发和茶几下垫着一层浅咖色的地毯,灰尘在细密的绒毛之间堆积,散发着淡淡的霉味。 谢渊伸手在茶几表面抹了一把,黑色的污渍顿时附着在指腹上,看得出来,无论是按照哪种时间规则来推测,隆冬殡仪馆里都已经很久没有过活人的活动痕迹了。 他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沙发的皮套结构,解开底部的绳结,打算将沙发套整个掀出来,得益于在家经常做家务的缘故,拆套子这种事儿谢渊得心应手。 正在别处搜索的人余光看见他冷着脸暴力拆卸,不由的神经突突一跳。 好像很会拆家的样子…… 没了暗红布套的遮掩,沙发瞬间显得光秃秃的,像溺死的尸体一样犯着恶心的白。 谢渊抖了抖布套,没发现里面有东西,便转而摸进沙发软垫之间。 夹缝中很容易藏东西,许多相关的推理作品里也有用到这个梗,生活中更常见的就是男人在沙发垫底下藏私房钱,总之,他细致地将所有肉眼看不见的位置都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手灰之外什么也没摸到。 他决定检查沙发底部。 谢渊当即便趴了下来,侧着脸,用一只眼睛望向沙发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大厅的微光不足以提供足够的照明,很多地方都看不清,他便将手机手电筒打开。 灯光朝着缝隙照去,在亮起的那一瞬,他似乎……看见了一张和他角度一样,几乎贴在地毯上的脸! 不同的是,那张脸的主人是趴在这狭窄逼仄、根本藏不下人的沙发底下的。 毫无血色的脸上分布着淡红色的斑点,一双眼睛没有眼白,只有纯黑的眼珠,幽幽盯着谢渊的方向,却如同视频中夹的一个闪现帧一样,一闪而过。 等谢渊打算仔细看的时候,那张脸已经不见了,只给谢渊留下了短暂的视觉停留。 “小孩?”谢渊心中漠然地想到。 那张脸的比例明显是还未长成的孩子模样,会在这里出现,应该是张小洋无疑了。 大厅是安全的,即使张小洋出现在这里,最多也只能惊吓一下他,或是趴在下面打算窥视一下他在做什么,没有想过会被他发现。 谢渊面色平静,当做没看见一样,继续在沙发下面摸索,没有收获。 “……” 他又检查了一遍茶几上下,然后将沙发下面的圆毯也掀了起来,仍旧一无所获。 这里好像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提供给等待的客人们休息的地方。 “找到了,谢,过来看~”林与卿在咨询台那边对他招了招手,手里拿着一本记录册。 “上面写了张小洋的名字呢。”049探头,在一旁补充。 他们两个人刚刚直奔咨询台,占据了最有可能得到信息的位置,算得上经验老道。 不像司机,纯粹就是为了让自己脱离这个地方,心急地到处乱翻,找线索是假,借助看似有效的举动缓解焦虑才是真,温错离司机远远的,大约是对司机的恐惧还没完全消除,默默检查着那些容易被忽略的地方。 而另一边的021则在翻靠墙的柜子,目前也没说有发现。 谢渊走向林与卿,瞥了一眼,咨询台的桌面上散落着好几封面本相同的记录册,看样子他们刚刚都翻过。 “这是殡仪馆接收过的尸体的登记信息。”林与卿摊开手上的本子,递到谢渊面前,“喏,张小洋的名字在倒数第三页,后面全是空的,这一本也是这些登记册里的最新一本,说明这家殡仪馆接收过张小洋的尸体后不久就出事了。” “哦。”谢渊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打开的那一页。 张小洋,年龄11,死亡时间1月2日,溺水。 这是登记信息里简短的描述,后面则是一些交易信息填写,比如死者家属姓名、电话,订购的服务内容。 家属一栏的名字是“张奇”,从姓氏来看应该就是张小洋的爸爸,订购的服务有遗体敛容、葬礼悼念、火化、骨灰盒定制。 谢渊将这页纸翻过,后面记录的两个登记信息都是无关人员,应该是殡仪馆之后接到的单子,再往后就没有了。 诚然,要么是因为张小洋的死有猫腻,怨气让他成为了鬼魂,这家殡仪馆出了事无法再继续营业;要么就是这家隆冬殡仪馆只是现实中殡仪馆的一个映射,截取了这个怪诞世界形成时现实中殡仪馆的信息状态,塑造了一个新的建筑。 “上面说张小洋的死亡原因是溺死。”049趴在咨询台上笑盈盈地看着谢渊,“我们之后是不是只要找出他溺死的原因,就可以起码先凑齐张小洋的死亡报告了?” 谢渊沉默两秒,关上了记录册:“不一定。” “哎?可是这是我们找到的线索啊。”049不明所以地疑问道。 “人们总会怀疑送上门的真相,却会对自己亲手找到的、符合自己期望的‘真相’深信不疑。” 一个很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人偏过头去,有些讶异地发现,说这话的竟然是温错。 “……最容易被利用的,就是人们自己,别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同时被几道视线注视,温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磕巴了起来,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要说的说完,虽然声音更轻了,随时会在闷闷的雨声里消散似的。 然后他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只看向谢渊,仿佛刚刚的那番话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提醒:“谢……我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渊凝视了他几秒,点头:“没关系。” “等下嘛,所以张小洋不一定是溺死?”049显然很在意这一点,毕竟是要写报告的,她追问。 “……”所以谢渊不喜欢和需要他多费口舌的人交流,哪怕别的方面的手段很高明,在推理分析上,049真的不太行。 “哦~因为这张单子是张小洋的爸爸写的,医院的死亡证明一定准确,但作为同样存在于这个怪谈中的鬼,爸爸的心思却最好别猜。”林与卿被谢渊那用脸骂人的技能扫射到,立刻证明自己的智商没这么低,“而且一家三口的死亡报告都要我们凭借殡仪馆里看到的东西来写,说明爸爸妈妈两个人应该也在殡仪馆中下葬了,记录里却没有他们。” 张小洋是不是溺死尚未可知,只是从这些疑点来看,“溺死”这个理由并不绝对,所以不能草率地进行认定。 林与卿从咨询台后出来,用胳膊肘捣了捣谢渊,调侃道:“对不对?诶~我是不是还有救?” “……对。”谢渊垂眸看着这欠揍的胳膊肘,思索了一下将这只胳膊掰折的可能性,察觉到双方力量差距之后,他明智地放弃了,决定还是找机会骂林与卿比较划算。 温错提醒道:“十分钟……要到了。” 谢渊准时喊了声集合。 最终,众人在大厅收获的就只有记录册里的这页登记信息,以及如同被哈士奇拆过家的大厅布置。 下一个参观地点是悼念活动会场,说是悼念活动,其实就是殡仪馆提供的葬礼举办地。 化好妆的遗体会被放在庄严的棺木中,摆出一个安详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身前,闭着眼睛供穿着黑衣的亲人和朋友们告别。 悼念活动场所需要从左边的走廊过去,走廊并不宽敞,最多可供三人并排而行,灯光比大厅更加昏暗,很容易引起不安。 谢渊想了想,试图让021和039走在前排,他在中间一左一右看住司机和温错,林与卿殿后。 这是最稳妥的站位,因为前方尚有视野,后方却是第一时间看不见的,只有交给林与卿他才比较放心。 肯定会有人不情愿——此处点明两位数字人。 但既然选择了走团队合作的路线,即便打头阵同样是个危险的活,他们也不好提出异议,当下便采用这样的阵型,默默踏上了走廊。 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处于危险中了。 一步……两步…… 脚步声回荡在幽深廊中,头顶的白炽灯一闪一闪,光芒中的丁达尔效应使得空气里的灰尘被看得一清二楚,密密麻麻,宛若透明的虫豸。 耳边传来因为紧张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谢渊默许了温错抓他衣角的行为,他发现抓东西好像是温错紧张时的习惯性动作,抓得并不紧,似乎只是想碰点别的什么东西。 林与卿的存在感倒是很高,因为在场就他的步速最稳定,谢渊时不时会注意一下他,免得他不声不响地被搞丢了,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林与卿仿佛纹在脸上的淡淡笑意。 好歹走廊并不长,拐了一个弯之后,他们到达了大厅后方一个十分开阔的场地。 场地内部一览无遗,最前方被隔离带隔出了一个椭圆形,棺木便在椭圆形的正中央。 两侧分别安放着一列固定的座椅,中间的过道十分宽敞,除此之外,右边竖着几个上香台,香炉里积累着厚厚的香灰,左边则是场地的出口,连通着不知名的地方。 又到了谢渊的介绍时间,他死气沉沉的念着几秒钟前基站发给他的新消息:“这里是悼念会场,可以作为没有宗教信仰的死者的葬礼地点。请大家……”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请大家选择座位坐下,闭上眼睛默数30秒,然后睁开眼睛,参加‘他’的葬礼。” 第四十五章 窒息的葬礼 闭上眼睛,等待三十秒,参加“他”的葬礼。 “他”或许是张小洋? 空旷的会场吹来一阵冷风,人们背后的冷汗变得刺骨冰凉,仿佛正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混在风中经过了他们。 “如果……如果不这么做,会怎么样?”049眨眨眼,无法想象自己要主动去迎接一只鬼。 还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主动走进鬼都领域。 大概这就是三级游戏吧……看不见的才是最可怕的啊!她宁愿直面公交车上那些看得见的鬼! “不知道。”谢渊只有这个答案,“起码会错失线索。” 想要参加一场不存在的葬礼,他更倾向于,葬礼的那位主角会在他们闭上眼睛之后,将他们带入特定场景。 可能是记忆,可能是执念,可能是另一个闭合的伪空间。 如果不做,谁知道脱离了特定场景的人会看见什么样的“真实”,又会被鬼怎么样呢。 类似的机制太多了,他选不出来。 “好吧……”049失望地回应着。 所有人都决定参加,他们坐在靠前的位置,彼此之间挨得很近,互相确认位置后,一起闭上了眼。 周围瞬间陷入寂静。 30,29,28…… 17,16…… 10…… 冰冷的座椅将葬礼的色调带向了更加虚假的一端,空旷之处,呼吸静静流淌,无人出声。 谢渊的眼前一片黑暗,减小的倒计时在他脑海里精确如齿轮般转动,被剥夺视觉后,三十秒的等待变得如此漫长。 温错的声息颤抖而压抑地盘旋在他右侧,而左边,另一种沉闷又潮湿的存在感,滴滴答答流淌着,将司机包裹。 黑暗中的感官尤其活跃。 9,8…… 谢渊默默等待。 为了确保闭上眼睛时司机不会因此消失,他的手就搭在司机小臂上,并没有触摸到任何感知中的潮意,但不知为何,他好像在黑暗中,“看见”了长着鱼脸的司机,朝他转过了头。 鳞片掉落一地,躲入座位下的阴影里。 天花板在这短暂的臆想中虚化,洁白而无法直视的天空洒下纷纷扬扬的雪花,一片片飘落,像在悼念着什么,须臾融化,成为水滴。 5,4…… 谢渊向来都是这样,闭上眼却无法入眠时,一场场无关联的片段就会在黑暗中闪现,空耗他的活力,直至疲惫。 再拉着他坠入梦境。 3。 2。 最后一秒,他的脑海里突然被一张画占满。 ——深海不断下沉,下沉,在浑浊的底端,蓝黑与深邃中别无他物,只躺着一只……因水而窒息的人鱼。 “生活在水里,却最终因水而窒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会不会非常绝望?”女孩手指拂过画纸,白裙同人鱼尸体晕染在一起。 长长的头发扫过他的衣摆,女孩的身影渐渐模糊,只剩下虚无缥缈的痛苦禁锢着已经死亡的人鱼,成为一组最终被废弃的镜头。 “谢霜……”谢渊在心里念着妹妹的名字,当有人能为巧合赋予一个开头,再编辑一段结尾,这就必然不再能称之为巧合了。 倒计时,进行到了1。 哭声骤然响起,四面八方的哀悼搅动空气,很多陌生的声音涌了进来,音响里播放起伤感的乐曲,在这刻意营造出的悲痛氛围里,谢渊睁开了眼睛。 会场变了一个样子,刚刚的萧瑟不复存在,场馆中人来人往,一个个穿着黑白衣服的人占据着椅子,挤出几滴眼泪。 “这孩子真命苦,我上个月还见过他,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啊,这下,他妈妈可怎么活……”柔弱的和黑裙女人同旁边的先生倾诉,白色的帕子掩着眼角,语气中浸润着伤感。 “雪梅早和我说,这孩子是她最大的骄傲。”一人叹息着,“哎……可谁能想到呢,世事无常,希望他们夫妇可以挺下来。” 那些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自顾自地哭泣、交谈,把挨个睁开眼睛的参与者们晾在了一边。 谢渊往旁边一瞥,司机平安无事,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正因第一次见到的场面而震惊,闭上眼时那鱼头、鳞片之类的景象,果然是他想象。 温错哆嗦着拽住谢渊,用气音问道:“这些都、都是鬼吗?” 谢渊摇了摇头:“不是。” 不是鬼,只是一种记录了另一个时间片段的影像。 是某个灵魂无法忘却的,源自于这场葬礼的记忆。 他的视线快速扫过眼前的一切,将那些影像中的人们的行为和一闪而逝的情绪尽收眼底。 会场布置得很漂亮,一朵朵白色的假花点缀在座椅两侧,悲伤的人们有的坐着,有的正站立在最前方的棺木前,隔离带早就收起,不知道被搬去了什么地方。 那座漆黑棺木的周围放满了一捧捧花束,黄白菊花的花瓣零落而下,一头圆,一头方,厚重而庄严。 有人手中拿着香,排着队,将香插入香炉之中。几岁大的孩子不明所以被父母牵着,茫然地望着父母将香置于额前,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他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只觉得此时的父母有些陌生。 还有人站在棺木旁,佝偻着脊背,把脸藏在无人可见的那一面。 花篮和花圈铺陈在会场四周,流光溢彩的纸被制成了一圈一圈向外延伸的大花圈,有点像孔雀开屏,成为了整个场地中,最丰富的颜色。 “林不见了!”同样称得上是色彩点缀的049小声惊呼。 不该出现在这段记忆中的人有六个,现在除了林与卿,其他人都安稳地坐在闭眼前选择的位置上。 “他——他会去哪儿?”021沉着地分析着,“我就坐在他旁边,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不会是他自己离开的,所以,是有东西将他带走了。” 温错听谢渊确认周围的“人”不是鬼之后便放松了一些,闻言,他的目光直直望向那座被花束围绕着的棺木。 谢渊道:“不着急管他,都起来,听墙角。” …… “彭!” 憋闷的环境中,林与卿只是稍微动了一下,手臂就撞在了坚硬的物质上,发出闷响。 30秒钟,他从座位上闭眼,睁开眼睛时却躺在了某个地方,行动受限,而且空气稀薄。 “呼……”他张开嘴呼吸,先是摸了摸自己背靠的地方,也就是他的身下。 软绵绵的,像堆积起来的棉花,中间又夹杂着花瓣一样的东西,让他陷在此时的位置,难以发力。 再抬手,离面部大约三分米远的位置便是一块“木板”,小小的空间逼仄到了极致。 林与卿的手停留在那里,他的余光瞥见一抹压抑的光芒,便于黑暗之中勾起唇角:“哈……” “把我关起来了啊,想让我怎么样呢?开棺……还是下葬?”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谁说话,耳边一片寂静,或者说,当躺在棺木中的时候,林与卿便如同彻底与世隔绝,那陪伴着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死寂。 一具尸体躺在这里时,应该会有同样的感受吧。 没得到回应,林与卿缓缓放下了手,按在胸口,呢喃道:“为什么不出声呢?你明明就在这里。让我想想……你是正贴在棺材板上凝视着我,还是和我躺在一起?” 他的手指在脖颈处一勾,勾起一根链子,随着他的动作,链子上的坠饰也缓缓从寿衣的布料底下被拽了出来。 白色的光晕悠悠发散着,照亮了这狭小空间的一部分,小骷髅头坠饰的两只发光眼睛里不带任何情感,正如被这光晕点亮的林与卿的脸。 他微微笑着,似乎对自己被掩埋在空气稀薄的棺材里这件事没什么所谓,但那双浅色的眼睛里却完全没有笑意,一片危险的冰寒。 “已经这么亮了,这证明了你就在我身边啊。”他道,“张小洋。” “我不太喜欢自说自话,如果得不到我想要的反馈,我会觉得很没意思,你知道吗?” 林与卿手一松,任由小骷髅躺在他胸口,将惨白的寿衣与寿衣领口沾上的血迹映得分外鲜明。 “咚咚咚。” 终于,他得到了回应。 棺材上传来敲击的声音,还有迅速变得潮湿的空气。 林与卿侧耳听着,发觉敲击声并非来自棺外,而是棺内。 “这孩子真命苦,我上个月还见过他,多乖巧的一个孩子啊,这下,他妈妈可怎么活……”一个女人的议论突然跨越了厚厚的木板,打破寂静传入他耳中。 第四十六章 葬礼是办给活人看的 谢渊正穿梭在这场时间之外的葬礼中。 最有能力保护司机不受伤害的林与卿大约是有了个地方躺平,他只能让司机时刻不离地待在自己身边,这样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思维速度还能救一救人。 温错也非要跟着他,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兔子。 三个气质完全不同的身影与葬礼中的各位宾客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但他们就是仗着宾客们不会对多出来的外来者有过多的反应,堂而皇之地在场馆内穿行,做的事也只有一件——听墙角。 收集信息的最佳方式,便是在聚集的人们口中寻找平衡,拼凑真相,因为人们受到氛围感染与群众暗示时,总是会顺应而出地暴露很多埋藏在他们心底、平时不愿意说的秘密。 不喜欢搬弄是非的人,会在葬礼上为死者生前遭遇的不公愤愤不平。 拿捏着某些真相的人,会以独醒者自居,为他人的想法恩赐一般作出点评。 就像杀手喜欢隐没于人群,就像有个成语叫做“泯然众人”,越是混于群众之中,越是容易放下防备。 谢渊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葬礼上的死者已经可以确定是张小洋了,可他们为什么会被带来“参加”张小洋的葬礼?张小洋是在怨恨,还是在期盼着什么……根据他的经验来推测,只有两个动机可以成立。 张小洋作为一只鬼,想杀了参与者。 或是要参与者看见别的地方看不见的信息。 若是前者,那谢渊站在原地也不会有抵挡的机会,若是后者,就代表着他一定能在这些宾客之中得自己想要的。 五分钟之后,几个新的词汇已经被谢渊记住。 王雪梅,偷跑出家,贪玩,掉入河中,驱车寻找,背包,打捞尸体。 这些词分别是张小洋妈妈的名字,以及张小洋溺水的原因,过程和结果。 在大多数宾客口中都是对这件事的惋惜,一个孩子的死亡,伤害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生命,还有爸爸妈妈的殚精竭虑和最终崩溃的痛苦。 很多人都觉得张奇和王雪梅实在是太可怜了。 那天下着大雨,孩子贪玩,放了学之后回到家中不好好做作业,却趁他们不注意,坐着公交车一个人去了镇上的河边玩,当张奇和王雪梅意识到不对,驱车前往河边的时候,已经晚了,他们只在河岸上发现了张小洋的书包。 滚滚河水中,不见生命。 镇上的打捞团队被叫过来,冒着雨工作了两个小时,才将张小洋的尸体打了上来。 据说,在找到尸体的那一刻,夫妻俩嚎啕大哭。 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故事呀,张小洋原本会拥有一个幸福而殷实的家庭,却因为一时的顽劣断送了自己以后漫长的人生——起码故事是这么说的。 谁知道为什么张小洋会像脑子坏掉一样,大雨天去河边呢? 谁又知道两夫妻是怎么在意识到不对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河边找人呢? 谈论这些的人并不关心,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在镇上的警方进行调查时都已经得到过了。 既然警察没有给出更多的理由,那他们也不需要对此表示质疑,只需要借此反省,将自己的孩子看得更牢,剥夺他们小小年纪便出去四处瞎闹的权利就够了。 但有人显然不这么认为。 谢渊经过一个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女人时,听到女人偷偷的、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和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女人抱怨。 “她倒是会给自己赚名声,谁不知道啊,小洋出事那天她还在跟我们打麻将呢。关心?这女人哪有资格说自己关心过孩子,她家小洋好几次回去没饭吃,还是来我家蹭饭的。” 女人这么说着,同伴深以为然地点头。 谢渊驻足,依靠在旁边布置着黑白假花的柱子上,仿佛在悲伤氛围中逐渐疲惫的过路人。 最后女人总结道:“小洋是个乖孩子,就算他偶尔玩心重……会出这种事,也是王雪梅看护不力的责任。怎么现在这些人反过来,在小洋的葬礼上指责小洋不该如此顽皮?” “这些人到底是来悼念小洋的,还是来看王雪梅作秀的?” “嘘……”同伴让她小声点儿,无奈却又看得透彻,“葬礼嘛,本来就是办给活人看的。” “哼,没意思,简直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她们同样是中年女人,气质都很出众,像是家境殷实,又有些知识底蕴。按照这个怪谈展现出来的年代感,再往前推个二三十年,大约年轻时,她们也称得上富家小姐。 尖锐,刻薄,但骨子里就有着敢说的能力,正因为本身的优越感,才更加看不惯一些令她们不爽的人的嘴脸。 “张小洋是想告诉我们这场葬礼的虚伪吗?”温错小声问着,他似乎已经从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窥见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故事。 谢渊转头看他,黑沉的视线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温错镜片下清澈的目光。 他在温错眼里看到了若有若无的惆怅,那是一种穿透表象,窥见真实,却又觉得一切太过遥远、与己无关时,才会产生的疏离的可悲感。 谢渊反问:“你觉得呢?” 他大约可以拼凑出张小洋死亡的原貌了,只差一块拼图,而他看出来了,温错细腻的观察力与感知,似乎也已经将真相纳入了脑海中。 “我觉得……不止……”温错偏了偏头,结束了突如其来的对视,他的瞳孔微微放大,总觉得谢渊好像能透过眼睛看穿他的内心,这种感觉无论如何都会让人不安。 好像他在想什么,谢渊都能知道。 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的时候,谢渊也能在一瞬间察觉到他的情绪和意思,然后给出一句似笑非笑的回应。 无论说的是什么,都有种灵魂正在被审问的感觉。 虽然他很喜欢谢渊,因为谢渊确实和他的哥哥太像了,但…… 温错有些理解班上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和谢渊多做接触的原因了。 没人想一瞬间就被看穿,比起利刃,毫无秘密才会让人更恐慌,就像他为了显得平庸,不会将对他来说显而易见的答案轻易说出口,但却被谢渊一眼看破。 “行吧。”谢渊听出他的抵触,扯了扯唇角,淡淡道:“他想告诉我们,谁是杀了他的凶手。” 第四十七章 没良心的 张小洋的哭声从林与卿耳边远去,将棺外的议论纷纷也一并带走。 寂静重新回到了棺材中,林与卿看了依旧在发光的小骷髅头一眼,知道张小洋仍然在这里,试着伸手推了推棺材盖。 但哪怕他说的话引起了张小洋的反应,让哭泣停止,棺材盖依旧推不开。 什么嘛,不让走?林与卿撇撇嘴。 突然,一滴轻柔的水珠落在他的眉心,浸润出一片冰凉。 林与卿好像明白了什么,笑着用手指将那滴水珠抹开,语气轻松,但其中蕴含的试探却一针见血:“你留在殡仪馆的那份资料上写着溺水,怎么,不会是想把我溺毙在这里吧?” 一滴水。 又一滴水。 张小洋无声无息,这棺材板上徒然密集起来的下落水珠似乎就是给他的答案。 和林与卿刚刚在棺材里睁眼时的感觉一样,周遭的空气太过潮湿,很沉重,呼吸起来很累。 他五指张开搭在棺材内壁上,指腹传来霉菌的触感。 棺材中的死寂如同囚牢,将他死死囚禁在这一处,被他枕在脑袋下方的棉花也明显地缓缓往下塌陷下去,他可以想象得到,水正从棺材底部缓缓涌上来,将蓬松柔软的棉花一点点浸湿,塌缩在一块,像街边卖的棉花糖,绕出来的糖丝被人含在了嘴里。 他的身体会随之朝下沉,直到水将这里填满,没过他的鼻尖,再占据整座棺材。 他用手背遮住眼睛,无言轻笑一声。 鬼魂啊…… 无论生前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死后好像都会变成不讲道理的东西。 明明是因为执念才搞了这么一出,却依旧对他抱着强烈的杀意,好像鬼魂和活人天生就是仇敌似的,只怕他出不去的话,真的要被水淹没,活活地憋死在棺材里头。 若是佛能渡厉鬼,他多想真的当个和尚,让所有阴魂下地狱,可惜……林与卿手背下的目光透着些病态和偏执,他或许也是该下地狱的那一部分吧,哪有资格渡别人。 寒冷逐渐侵蚀而来,他身上的寿衣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浸湿,像是刚从河里捞上来一样,湿哒哒的贴在他原本的衣服上,如同蛛俑。 四面八方都是水。 算了。 他想,这个时候没必要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林与卿使劲捶了捶棺材板,除了刚才和哭声一起出现的女人声音,他没能再听到外界的议论声,便扯着嗓子喊道:“有人没有?我诈尸了,接我出去——” 他脑海里浮现出谢渊上坟一样的目光,不由得犯嘀咕,那家伙干什么呢? 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我在棺材里了吧,怎么不来救我?不会觉得我能搞定就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了吧? 真这么不做人? 水仍旧在蔓延,没有了时间的概念,林与卿只觉得水上涨的速度很快,几乎就是一晃神,水流便已经完全淹没过了他身下的棉花,转而涌到他的身体周围。 “咕噜咕噜……” 张小洋终于又给出了回应,这次不是哭,而是一种头被闷在水里挣扎的泡泡声。 与此同时,林与卿突然感觉到腹部那儿多了一股重量,他借着骷髅的微光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半大的孩子正面容诡异地趴在他肚子上,如同走不快的婴孩,抓阄一般缓慢地向上挪动。 但这一看就不是婴孩,起码有十岁了吧。浑身皮肤泡得发皱,一只脑袋狠狠歪着,眼中只有眼珠,没有眼白,一片漆黑,淡红色的尸斑分布在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看起来非常符合溺死的症状。 “张小洋?”林与卿挑眉,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甚至缓缓笑了:“终于出现了……来杀我?” 这时,孩子已经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胸口,林与卿说话的间隙试着动了动手指,发现神经末梢传递出去的消息被身体接收的速度大大降低,从外部看便是迟钝与僵硬。 疑似张小洋的鬼孩子伸出双手,冰凉褶皱的皮纹按在林与卿脖子上,在鬼孩子一片冷漠的表情中缓缓收紧——刚刚还勉强能呼吸到稀薄氧气的林与卿瞬间窒息。 但林与卿没有反抗,他趁机近距离地观察着身上这只鬼的一切,包括那普遍为溺水身亡才会出现的淡红尸斑。 “咕噜噜……” 他耳边的声音越来越真切和清晰,透过那呼令人吸不畅的响动,想象出了张小洋在水中挣扎求生的模样。 棺材板上还在不断的滴下水珠,身下的水已经蔓延到了他的锁骨,林与卿的生存空间已经被无处不在、无处不渗透的水压榨到极限,再过个半分钟,他就算是没被张小洋掐死,呼吸器官也要完全被淹没在水下,他将会沉默着被剥夺生命,以张小洋的死法去陪他。 林与卿与张小洋那双毫无感情的漆黑眼睛对视,突然思维发散,觉得和这种黑眼睛一比,谢渊那死气沉沉的眼神要好看多了。 他一向能在奇怪的点子上娱乐自己,被鬼掐着脖子,他竟然快乐地笑出了声,一只手摸向耳垂处。 前不久,他才在右耳扎了个耳洞——用来佩戴新买的逃脱型凝聚物【流沙耳坠】。 得益于他的算命能力,他总是会提前给自己算来生机,当他从仄林出来,便有种冥冥中的预感,好像下一场游戏自己会被困在什么地方,性价比最高的逃脱方式就是使用可以打破禁制的凝聚物,所以才在发现怀御市的补给站没有相关物品后,又跑了一趟隔壁市,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实在不行,他会在完全窒息到失去意识之前,使用流沙耳坠将自己转移出去——这会带来很强的负面效果,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那个姓谢的家伙能有点良心过来把他救走。 张小洋似乎被他的笑声弄的一愣,紧接着眼睛占比过大的面部有一瞬间的扭曲,两只小小的鬼爪子更加用力,骷髅吊坠的光芒盛到极致,狭**仄的空间中,水流汩汩,依稀夹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血水,汇聚流淌着,这一幕如果被拍下来,一定会成为很多人的噩梦。 “让我来……猜猜你的死……因吧。”反正还没到极限,林与卿断断续续地说着,嘴角勾起,“你恨你妈妈……对吧?” 张小洋的模样看着像是溺死,但他同样是带着浓浓怨气死亡的,现在棺中的场景,如果是在某种程度上复刻他的死亡,那就代表水和外力都是致他于死地的凶手。 “你妈妈……还是爸爸?是他们……掐着你的脖子……把你摁在了水里,然后……扔进,那条河——” 第四十八章 我去把他带出来 “尸体扔进河里,之后再报警,只要没有视频证据,再加上一些人为的操作——想掩盖一下相差一两个小时的死亡时间,根本不难。” 场地的最后一排角落椅子上,谢渊搭着腿,声调冷漠,不慌不忙,却像是在陈述一个已然暴露的事实。 此时是他们参加葬礼的第十分钟,经过了短暂的分开,众人又聚集在了一块儿,021和049聚精会神地听着谢渊平淡得像是一条直线的分析嗓音,不得不产生了一些智商方面的佩服。 大家同时进来,怎么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呢? 只有温错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情绪,正如谢渊所想,他心思细腻敏锐,又见过太多不公和光明下隐晦藏匿的肮脏,想联想到所有情况中最接黑暗的故事,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他偏头望了望此时正倒在谢渊脚下的一个陌生男人,手指不经意的颤了颤。 这个男人才是他们会聚集到最后一排来的原因,就在两分钟之前,谢渊听完来宾对王雪梅的不满,也不知究竟想到了多少,便转头走到后排,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打晕了这个看起来像是一个人来的黑西装男人,从这男人手里拿到了三支未点燃的香。 好像个强盗…… 温错默默地看了看谢渊那张和他一点都不像、也更不可能会像他双胞胎哥哥的脸,镜片下的眼睛微微一弯,不合时宜地高兴起来。 谢渊这些毫不犹豫的霸道的习惯,倒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能做出来的事呢……这一点和他哥哥像就行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张小洋的死源自于他的父母,然后被伪装了贪玩坠河,那怨气变大还是能理解的。嗯……他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莫非是变成鬼的张小洋回来复仇了哦。”049晃了晃腿,高帮的鞋跟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脆响。 她余光瞄见惴惴不安的司机,有句话没说出口,那就是司机又在这一家三口的死亡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如果司机没有害张小洋,那害的应该就是张小洋的父母了,这才会被鬼魂拘禁,一直留在怪谈中。 虽然很有疑问,但这个场馆给他们带来的信息量无疑已经是巨大的了,绝对属于收益大于风险的那一类空间——起码对他们来说是这样。 失踪的某个人怎么想,就和他们没关系了。 “话说回来,”049此刻才突然想起一般,停下了晃腿的动作,“领队你……是不打算管林了吗?我看之前你和他的关系好像还不错~” 她的试探没有任何效果,谢渊仍旧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和021为了道歉给出好处,反而衬托得林什么都没给,让领队不高兴了? 她默默的想着。 “还有一点,竟然信息已经得到了,那么该是时候该想想怎么出去了,是张小洋把我们拉进来的,恐怕我们想打破这个场景也需要借助张小洋的力量。”021双手抱在胸前,沉着道,“而且想借助鬼的力量,势必要先找到林,现在应该只有他可能会接触到我们接触不到的东西。” 像这种伪空间,无论在哪个等级的怪谈游戏里,都会是同类型杀意中的佼佼者,对参与者们的考验通常都是难度数一数二的,因为他们不仅在进来之后要注意自身安全,还需要破解某些鬼魂被死因束缚之后形成的特殊规则,再之后还得找到离开的出口。 他们刚才已经试过,想直接从两侧的通道出去是行不通的,每当他们踏出那一步,脑海中就会产生令人毛骨悚然的水流声,然后像是被闷在了很深很深的河中,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也是在试探出口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每一个来这里的宾客手里都有三支香,可以到香炉前点燃并插上表达自己对亡者的哀悼和祝愿。 可是香只能从大厅那里领——真正举办葬礼的那天才会有,他们这些外来者已经没有机会拿到了,于是地上这个倒霉的男人便遭到了谢渊的毒手。 “管。”谢渊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还带着延后性。 他垂眸注视指尖夹着的三支细长香柱,控制着力道,免得稍微一用力,香便折断在他手里。 “你们继续搭讪,不排除出去的方法藏在人群当中,我去把林带出来。” 几秒后,他冷冷地说,然后把司机塞给了021和049:“保护好他” 谢渊压着嗓子,用气音对这两个数字人道:“他要是没了……大家都得死,希望你们明白。” “好的,我们会照顾好他的!”049立刻提高声音,瞥了司机一眼,确定司机没有听到谢渊上句话说的是什么。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司机在得知自己重要性之后反过来做些让人不快的事情。 “你要一个人去?”温错看到谢渊已经站了起来,忙不迭拉住谢渊的衣摆,推了推眼镜,半湿半干的头发蔫蔫地垂在鬓角,“……会是要开棺吗?” 谢渊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冷冽眸光让温错瞬间放手。 他微微摇了摇头,否定了温错的问题。 主要是他不可能在这么多哀悼者面前直接把棺材打开,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这就是这个场景的死亡条件之一,大概只有蠢货才会想到直接开棺这条路。 既然林与卿不声不响就被弄到了棺材里,放他出来的方法自然也可以不声不响。 他带着这三支香,走到了上香台附近,前面还有两三个要上香的人正在排队。 说到底,这是一场葬礼。 葬礼是有组织者的,他刚刚想靠近棺材,终于在这里被人注意到了,他被拦住,说是必须要先敬一次香,才可以近距离到棺材面前哀悼。 “他为什么一直站在这。”谢渊指着棺材前很久都没动弹过的女人问。 “谁?”被他问到的组织者愣了一下,顺着他的手指往棺材前面看,而后更加困惑。 “那里明明没有人啊……” 谢渊眯起眼睛。 那个遮着脸沉默不语的女人谢渊注意很久了,从他睁开眼睛开始,这女人就佝偻着脊背,披散着头发站在棺材前,也没有人来赶她,更没有人和她说话,好像其他人的视野中都没有这个女人的踪迹一般。 因此他就猜到女人应该是王雪梅,张小洋的妈妈,因为她也是鬼,所以别人才会像无视参与者一样无视这个女人。 能干扰一只鬼魂在自己空间里定下的规则的,永远是另一只鬼魂,灵魂相合便能将怪谈叠加到一起,凶险万分,不和便会互相排斥,就是之前提到过的怪谈间斥性。 想靠近王雪梅,就得先敬香,所以谢渊才友好地打晕了地上的男人。 第四十九章 放开我,否则后果自负 “小洋,姑母才半年没有见你,你、你怎么就去了呀……” 女人双手拿着点燃的香,凄凄哀哀地站在上香台前,说着说着似乎控制不住情绪,低声啜泣起来。 谢渊就排在她身后,等待着轮到自己敬香的时刻。 前面的女人十分矮小,又嘀咕了两句,终于将香插入了香炉中,然后转身,拿出手手帕擦拭眼角——虽然她的眼里一片干爽,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位姑母离开了,谢渊上前两步,冷眼看着上香台。 几只小香炉摆在台上,都已经被不同人上的香插得密密麻麻,那些香因为燃着的时间不同而有长有短,甚至有些已经燃尽,只剩下一个小小的余桩露在香灰之上。 离得近了,香的味道才飘进他鼻尖,并不刺鼻,反而有种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手里的三支香,面无表情地拿在手里,对着棺材的方向淡声道:“逝者安息。” 上香的人基本上都会说点什么,为了严丝合缝地契合这个过程,他也没有沉默,而是尽职尽责的发表感言。 见周围没有什么人注意他,谢渊微微朝着香炉拜了拜,然后道:“张小洋,我来找你要人了。” 他这语气听起来倒像是在说“我来找你索命了”一样,也不知究竟谁才是鬼。 香被他找了个空隙插好,上面的烟颤了颤,飘散的方向和其他的烟似乎略有不同,谢渊放手的那一刻,依稀听见了一个小孩的哭声,透着阴森,宛如警告。 “怎么,不愿意?”谢渊喃喃着,从容后退一步,冷冷凝视了香炉一眼,抬脚便往棺材那里走去。 这次敬了香,没有人来拦他,于是他顺利地走到了那个垂着头的女人身旁。 黑色的棺木厚重沉闷,周围却花团锦簇,白的黄的菊花一捧一捧地被放在棺材边,花瓣零落堆积,细细看去,却隐约有水沉积在这些花朵的下面,在地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林与卿就在里面? 谢渊凑近了一些,试图隔着棺材板听见里面的声响,但事与愿违,大概是特殊的力量在作祟,他听不见任何从棺材里传来的声音,只能听见颇为熟悉的……如同喉咙被切开一般的呼吸声。 “嗬……” 这呼吸声与车上的“妈妈”一模一样,那垂着头的女人包裹在漆黑的裙装中,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竟然在谢渊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贴在了谢渊身后。 呼吸近在咫尺,湿漉漉的发丝黏在了谢渊脖子边,他僵了一下,似乎只要一回头,就会被笼罩在女鬼的阴影之中。 在车上的时候,“妈妈”是有脚步声的,而现在到了殡仪馆里,她却变得和下车时的“爸爸”一样,悄无声息。 谢渊暂时没有动,脑海里想的是——怪谈等级提升之后,里面的鬼的能力也会随着变化吗……还是说这些鬼本来就更适合呆在殡仪馆,所以回到殡仪馆之后,它们自然而然可以发挥出比在车上更加强大的力量? “是你呀……”王雪梅说话了,那刮玻璃似的嗓音沙哑地摩挲在谢渊耳垂边,带起一阵阵泛着阴冷的颤栗。 强烈的诡异气息从身后袭来,凉意随着空气将他包裹,哪怕是早有准备,又或者见多识广,他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头皮一阵发麻。 “你来……看我的……孩子吗……” 突如其来的晕眩使谢渊咬了咬后槽牙,他的指甲嵌入掌心,借由疼痛让自己从一时的恍惚中清醒过来。 比想象中轻易一些。 “你怎么……没有吃水果呢?”王雪梅阴测测地问,细细长长的手指搭在了谢渊肩膀上,又缓缓移动,最后那带着潮湿感觉的手停在了谢渊的下巴位置,逐渐用力。 ——像是像把谢渊的下巴撕开,将“水果”塞进他嘴里。 谢渊脸上传来不适感,站在这里的王雪梅没有车上那么细长,所以身高只到他肩膀位置,这个姿势让他的头微微向后仰着,是他很讨厌的被动感。 果然,如果吃了贡品,恐怕在这个时候就会被王雪梅杀死——除非使用凝聚物的力量逃脱制衡或是刚刚的晕眩。 他从一开始就让自己不沾“爸爸妈妈”给的任何东西,为的就是在这种时候有更多的应对能力,从决定开启真实流程的那一瞬间,谢渊就知道后半程的怪谈流程里自己需要做的会比其他人更多,所以提前做好了防备。 防备生效,谢渊心中更加安定,就像他在梦里每一次想到反制方法,并且在鬼怪面前成功时,他都会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满足。 “王女士。”谢渊察觉到王雪梅的力气非常大,挣扎的话可能会导致他的脸被撕掉,于是选择先用语言来试探。 “这里人很多,请您自重。” “你为什么不吃……嗬……不吃水果呢!”王雪梅的语气变得阴狠,仿佛真的非常不甘心,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在谢渊下巴处留下了黑色的指印。 “放开我。”谢渊声音变冷。 “不然我就告诉这里所有人,张小洋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冷漠地说着,甚至发出了“嗤”的一声,用作嘲讽。 刚刚他也和温错等人说过,根据目前得知的时间线,他认为张小洋很可能是在王雪梅和张奇驱车去河边之后才被扔下去溺死的,可现在被王雪梅掐着,他有了新的想法。 怪谈中不能忽视任何一个细节,因为那可能不仅是杀意,也是线索。 王雪梅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而后变本加厉,死死摁住谢渊的脸颊,像是想硬生生将他的骨头挤碎:“我的孩子是溺死的……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是你掐着他脖子让他溺死在水盆里的。”谢渊眉头蹙起,因为疼痛,眼中闪过有些失控的恶意,但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在女鬼的手下冷笑,“然后你们带着他的尸体去了河边,把他扔到了河里,是吧。” 这样的时间线,似乎比之前想的更加合理。 “咚!” 当他说出这句话,棺木的内部突然响起一声清晰的敲击。 第五十章 满脸写着晦气 有一说一,现在不是闲聊的好时机。 上涨的水纹一圈一圈,随着他们的动作而动荡着,还在不断的侵占他们的生存空间。 棺材本就逼仄狭小,还好之前垫在林与卿身下的那堆棉花因为沾了水全部瘪了下去,不然,谢渊恐怕连让出身位都做不到。 林与卿稍微甩了甩脸上的水,仰着头,不满地随手推推谢渊:“诶,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别跟我说你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咳咳,最终的成果就是把自己也给送了进来,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他总不能原本还勉强可以完整离开,现在还得搭上一个送上门的外卖。 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来自那条小骷髅头项链,谢渊和林与卿一样狼狈,说起这个,他不爽地“啧”了一声:“知道。” 那由哭转为笑的声音正从他耳边逐渐远去,似乎他的进入使张小洋解脱一般完成了某种条件,他若有所思:“我进来之前,张小洋是不是趴在你身上?” “你说清楚,什么叫趴我身上,他一小孩儿顶多是跪在我胸口掐我脖子。”林与卿被水呛得咳嗽起来,“他力气是挺大……” “所以我进来是代替了他。”谢渊无视林与卿奇怪的关注点,“我落在了同样的位置,他就可以从棺材里离开了。” “……所以呢?”林与卿额角一抽,愈发感到拥挤。 谢渊语气沉静下来,单手向上撑住棺材板,手臂肌肉紧绷发力:“看你的项链。” 那幽幽的白色荧光正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他还记得这项链是鬼离得越近光芒越盛,他还想象过,要是身处某种隐蔽的、捉迷藏类型的怪谈里,这条项链大概就跟灯塔一样,给鬼魂指引着迷途的方向。 但它的实用性也毋庸置疑,起码可以从光芒的强弱来分辨鬼魂动向。 “哟,张小洋这迫不及待地跑了?噢~懂了。”林与卿突然撑起身体坐得更直,引得水面一阵激荡。 “咳咳——”谢渊被呛了口水,感觉到对方身体离他这么近还乱动,面色不善地就要开口骂人,但是林与卿没给他这个机会,被寿衣的长袖裹住的手臂扶住棺材板,和谢渊一起用力一推。 之前一个人时他费了很多劲死活打不开的棺材板这一次毫无阻碍地被推了开来。 没错,鬼魂都远离了,棺材上的禁锢自然也会随之消散。 谢渊的手一空,新鲜的空气从上方灌溉下来,光亮随之覆盖而下,他愣了一下,就听见林与卿欠揍地说:“你力气太小,下次再有这种事儿就直说,免得你脸上面瘫,其实暗戳戳地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你敢不敢闭嘴?”从小到大打架没输过的谢渊对此非常不满,即使林与卿说的是事实,“兑换过来的力气有什么好炫耀的,离我远点。” “那你先起来啊。”林与卿露出笑容,“是你压着我了。” 谢渊:“……操。” 他满脸写着晦气,撑着棺壁站了起来,立刻听见温错和049的呼喊。 “谢同学……” “领队,你们果然在这里!葬礼被破除了!” 棺材打开那一瞬间没有听到宾客的尖叫,谢渊就已经猜到开棺就是离开葬礼的方法,闻言一点儿都不意外。 水流顺着他的衣服向下流淌,变得特别重,他皱眉跨出棺材里,立刻把外套脱了下来。 还好,敬香之前他就把手机交给温措让他盯着点时间,使手机逃过一劫。 “哗啦啦……” 身后的林与卿也从棺材里出来了,谢渊根本不想管他,环视一圈,会场又变成了一开始空旷安静的样子,想来这一处的“参观”应该是结束了。 “谢——”温错凑过来打量了一下两个人,又看了看几乎装满了水的棺材,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担忧地叹了口气,轻声道,“还好……是不是再晚去一会儿水就要满了?” “哎~你这到底是想让我出来还是想让我死啊?”林与卿虽然知道温错没这个意思,还是习惯性开始欠,仗着自己一身的水,就顶着温错震惊的眼神,用袖子把水糊在了温错脸上。 温错:“……” 049默默站远了些:“……” 思考着什么的021:“……” 谢渊:“幼儿园毕业了?” “毕业了的。”林与卿回答。 “那你回炉重造吧。”谢渊冷冷地怼着,用手将外套拧成一股,试图拧干,可惜外套太厚,效果有些。 他偏头朝温错伸手:“手机还我。” “哦。”温错没脾气地抹了把脸,将手机掏出来递给谢渊。 谢渊垂眸翻了翻短信,基站的确提示他可以前往下一地点进行讲解了,而且看时间,距离他们来到会场已经过去了30分钟,比他感觉中还要久一点。 可能是在葬礼时,活人对时间的感知产生了某些偏差吧。 后面还有三个房间要看,一个尸体化妆间,一个是是火化车间,还有一个是骨灰盒寄存处,总的来说,时间略显紧迫。 他看了一眼情绪愈发亢奋的司机,还是把手机交给温错保存——这倒霉孩子的手机早在上车前跑路的时候,随着他的包一起砸到了无头雨衣鬼的身上,估计是捡不回来了。 “领队,我们现在——”049其实也很想帮着拿手机,这样起码能证明领队对她与众不同,可惜谢渊一点儿“不同”的意思也没有。 她咬了咬唇,心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真正做完道歉的那个步骤。 “从这里出去,去化妆间。”谢渊回答着,首先迈着步子朝会场另一侧的通道走去,众人纷纷跟上,林与卿落在最后,吊儿郎当地拧着寿衣上的水,结果一抬眼就看见谢渊一边走,一边双手拉住衣摆,把内搭的t恤也脱了下来。 明显锻炼过的紧实肌肉暴露在众人面前,049适时地惊呼了一声,不过没有得到谢渊的任何反馈,好像对他来说,反正是男人,露个上身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t恤比较薄,他面无表情地将其拧干,那阴沉气质使他看起来像是在拧别人的脖子。 他反正不想穿着完全湿透的衣服走完整个流程,水本身就属阴,阴气一来,他绝对会冷死。 “哇,大佬你看看我,我也会冷死的!”林与卿像是知道谢渊心里怎么想,立刻开始彰显存在感,挥动着长长的白色袖子,“这穿寿衣也太亏本了,我还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恐怕这次出去不发烧也得感冒——” 你发烧个屁。 谢渊心里嘀咕一句,就林与卿这个身体素质,恐怕发烧才是灵异事件。 不过他没想借此机会让人难受,淡淡地说道:“脱了吧。” “可这是寿衣。”林与卿挑了挑眉。 “这东西没用了,可以脱。”谢渊这一次还是走在长走廊的最中间,见识过他一个新人讲述者真能把林与卿救下来,而且还在有限的时间里推测出了那么一大堆信息之后,021和049都很自觉地听从着他的指挥,在最前面开路。 “不早说。”林与卿嘀嘀咕咕,立刻把碍事的寿衣扯下来,和谢渊做了一样的举动——一个人默默在后面拧衣服。 温错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惶然了,他微微向后看去,然后表情一滞,应该说是不出所料吧,林与卿的身材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很有压迫力。 反正是他打不过的人。 又走了十几秒,众人的脚步慢了下来。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门上的挂锁落在地上,露着一条狭窄的门缝,里面微微透着光亮。 房间里没断电是个好消息,无论何时,黑暗总是更能衬托恐怖的氛围。 谢渊把t恤重新套回身上,遮住了肌肉,也遮住了身体上那些诡异的、淡淡的疤痕,他看了一眼,推门而入。 第五十一章 缝补尸体 尸体化妆间的灯光惨白惨白,阴测测的,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 当谢渊推门的时候,那道门发出一声扭捏的嘎吱声,上扬着调子,如同某种无言的邀请。 “滴答……” 寂静之间,水滴下落的声音十分明显,隔着那缓缓打开的门缝,好像有一个人正挂在那里,地上摇曳着细长的影子,扭曲的四肢飘荡着,似乎正被天花板上的灯光拉长。 拉长之后,它看起来倒是很像公交车上细长的王雪梅。 有人上吊?021第一反应是向前一步,将谢渊往后拽了拽。 毕竟是他们的讲述者,要是被开门杀搞死了,那他们可真就是原地爆炸。 然而那开门瞬间浮现出的身影眨眼间便失去了踪迹,连带着影子一同消失,似乎一切都是他们的错觉,从未存在过。 这是个jump scare啊。 恐怖游戏里经常玩的那一套放在怪谈中也能适用,而且即便没有游戏里那些一惊一乍的音效,效果也丝毫不输,因为比起屏幕中虚假的引擎,现实里闪现帧一般跳出来的东西才更加令人措不及防…… 比如大半夜去上厕所,经过镜子的时候,突然看见镜子里的人七窍流血瞪着自己,哪怕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也足够让人精神崩溃了。 谢渊脑海里闪过一些思索,然后波澜不惊:“没事,进去吧。” 他比较有礼貌地挣开了021的手,抬腿迈入房间。 化妆间并不大,也就40平米左右,三张用来摆放尸体的床相隔不远,化妆工具整整齐齐地放置在尸床一侧的可推动铁架上。 墙上镶嵌着的金属置物架,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各种给尸体清洁、护理和敛容的瓶瓶罐罐。 空气里阴气森森,一走进来就好像被数双眼睛窥视着一样,参与者们的背后都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就在门后的位置,地上落了一滩水渍,怎么看怎么像是从刚刚挂着的东西身上滴下来的,而现在,那东西不见了。 几张尸床上分别被白布罩着,各自隆起不同的弧度,但只要有眼睛都能看得出白布下应该是三具体型各异的尸体。 该说是不出所料吧,尸体化妆间,没有尸体终究是少了点刺激。 “尸体化妆间,隆冬殡仪馆唯一一个用来敛容的房间,可以通过化妆手段把尸体维持在体面的状态,修补残缺部分,美化遗容。”谢渊这次没有拿手机,但他好像已经把看过的文本背了下来。 司机进来之后状态很不好,他焦躁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背,肉眼可见的紧张和难受。 谢渊余光瞄了一眼,继续用自己颇有特色的淡漠嗓音说道:“参观任务,给三具尸体化妆,缝补残缺部分,起码要到看不出明显伤口的地步,做完之后拍照,放到那边的架子上。” “那边的架子”指的是靠近房间另一端出口的一个展示台,049好奇地上前看了一会儿,发现上面已经有不少照片堆叠在一起了。 照片上全都是隆冬殡仪馆曾经接收的遗体,这里的工作人员技术还不错,那些尸体被画得很是安详,一点也看不出狰狞。 “三具尸体,限时半个小时。基础的护理消毒不用我们做,已经完成了,只要缝补和化妆就行。”谢渊目光落在尸床隆起的白布上,想也知道,此时这一家三口正整整齐齐地躺在这里,等待着给他们搞点事,“现在开始计时。” “时间有点紧,只能分组同时操作了吧。”林与卿好不容易摆脱了寿衣,心情好得很,“我还没有过给会动的尸体化妆的经历呢……想想就有意思啊。” “会动的?”温错轻声重复,有些迷茫地望向他。 “当然~你不会以为躺在这儿的是真的尸体吧?”林与卿好笑地勾唇,一边说着一边走向最近的那张尸床,大大咧咧将白布一掀,床上属于张奇的脸便露了出来。 他大胆的行为让众人都是一惊,049和021对视一眼,纷纷确定了林果然是一个性格有些古怪的大佬,还好没招惹。 “别忘了……这里不该出现尸体,会出现在这儿的,都是鬼。”林与卿吓唬温错,“你指望鬼安分让你画完?他们可不会这么善良~待会儿画着画着就睁开眼睛瞅你,怎么,怕不怕?” “你、你吓我没有用,我可以不画的。”温错小声顶嘴,推了推眼镜,用充满希望的眼神看向谢渊,“谢同学……是不是?”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你能帮忙。”谢渊计算了一下时间,在场加上司机一共六个人,两人一组给尸体化妆才有空闲去应对中间可能发生的异变。 “哈哈哈……看你的样子应该是不会拒绝谢大佬的请求的吧?”林与卿干脆坐在了尸床一侧,看得两个数字人胆战心惊,“温错小同学,来呀~要不要跟我一组?我跟你讲,和出家人一起工作,安全感满满,我还能念大悲咒给你听。” 谢渊:“……” 温错:“……” 温错并不觉得看到林与卿能有什么安全感,虽然这么久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林与卿应该是在这个什么怪谈游戏当中非常强的那一部分,连谢渊在他面前都有所收敛,没有那么暴脾气,但他依然能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审视。 就算是有安全感,也没办法笼罩在他身上。 “我可以帮,但是我想——”温错温顺地答应了谢渊,承担下了这部分不属于他的任务。 谢渊秒懂,他盯了一眼故意吓人的林与卿,摇了摇头,暂时没让温错去面对林与卿不按套路出牌的那些试探。 “行,你和我一组。” 离他最近的那张尸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纤细的成人身体,估计是王雪梅。 “司机去林身边帮忙。”谢渊毫不犹豫地把司机塞到了林与卿那里,反正有这么个大佬在,不用白不用,“林,保护好他。” 林与卿无趣地摊摊手,虽然在笑,但喉咙里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知道了。” 温错立刻跟上了谢渊。 剩下那张尸床上的张小洋便成为了两位数字人的任务目标,他们对这种分配没什么异议,安静地过去了。 “温错,开始吧。”谢渊来到铁架边,面无表情地拨了拨铁架子里的工具器材,剪刀、针线、镊子、化妆刷、粉饼……这些东西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存放在这里却没有丝毫违和感。 “嗯。”温错见状犹犹豫豫地在白布旁边徘徊,终于伸出手,试探着捏住白布边角,将白布向下拉。 黑色的发顶最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然后是额头,眉毛,还有……一双瞪大了望着他的眼睛。 王雪梅的眼珠子很小,滴溜溜乱转着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很尖锐的恐惧感,而此刻静止不动,也能带来另一种诡异。 “唔!”温错被吓了一跳,却下意识抑制住了尖叫,他敏捷地窜到谢渊身后,颤抖着指着尸体,憋着气声提醒,“它,它……它睁眼了!” 谢渊抬眼,沉默两秒,突然觉得王雪梅是不是意识到温错好欺负,所以一开始就对温错下手。 温错的确本可以不参与他们的任务,毕竟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谢渊想了想,回首拍拍温错的头,语气稍稍放缓:“别怕。” 他对因自己的决定而遭受额外伤害的人一向非常温和。 温错明显愣了一下,望着谢渊从容的表情,竟突然之间紧张消散大半。 “哥……” “我不是你哥。”谢渊留下这么一句,迈向了刚刚温错站的位置,王雪梅的眼睛还直愣愣地瞪着,让他有种想把这眼球戳破的冲动。 手痒了几秒,他还是压制下了这种可怕的冲动,低声道:“配合一点。” 手掌抚过那双眼睛,手动将其关闭。 他接着将白布往下拉。 王雪梅的脸彻底露出来,本以为对她的化妆应该不会很难,结果下半张脸就打破了谢渊的幻想。 除去整个尸体上溺死者的浮肿,从她嘴巴到下巴,一大片皮肉都残留着崩毁的痕迹,应该是在水中撞击到了石块或者别的东西留下来的皮开肉绽,得用针线缝补。 “温错,针线。” “好的。”温错眼里还闪烁着不一样的光彩,他麻利地捡出了盘子里肉色的线团和最细的针,熟练地穿好,然后才递过去。 “做过针线活?”谢渊额外问了一句。 其实他穿针也能这么利落,小时候特别穷,他自己的衣服和谢霜的衣服破了都是他缝的。 可以说,为了养谢霜,除了温柔之外他什么都学会了。 “是,有时候会帮妈妈……补点东西。”温错说到这里中间停顿了一下,而后才语气自然的接着上去,“需要……我来缝吗?” 谢渊想,温错应该不知道他在杨穹那里得到了温错妈妈已经死亡的消息。 所以温错正在尽可能地不让别人看出他对“妈妈”这个词的特殊感受。 “不是怕?”谢渊已经摆出了缝补衣服的架势,一点没犹豫地用手指将王雪梅脸上绽开的皮肉拉好,针扎了进去,“怕就别勉强了,给我打下手。” 温错:“……嗯!” “啧,总觉得不太对劲……”隔壁尸床边的林与卿听到他们的对话,小小声嘀咕着。 是他疑心病太重? 他总感觉,温错的一言一行都很能让谢渊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放下防备,那种接近,是像空气一样慢慢渗透进去的。 这种从一开始就引起怀疑,但愣是半点破绽都不漏,甚至能在被怀疑的情况下渗透怀疑者心房的人,最是古怪。 如果是故意的…… 那连林与卿都不得不称赞一句,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第五十二章 直男化妆技术 皮肤下面的肉有些腐烂的柴意,如同摆放了很久,已经变质的食物。 谢渊捏着针,肉色的细线飞快地在肉上穿行,指腹时不时蹭过肉和皮,那种触感让他的表情越来越平静,透着一丝习以为常的麻木。 “缝得好快……”温错在一旁看着,逐渐忘记了对鬼的恐惧,震惊起来。 殡仪馆用的线并非缝补衣物用的毛线,而是更接近医学手术使用的那种,很细,缝补之后痕迹没有那么难看,他本以为谢渊会草率地将表皮缝好,剩下的靠化妆品掩盖,没想到…… 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会做针线活的人竟然很有耐心地先缝肉层,一层一层将绽开的伤口缝平,那手法不说专业,起码十分赏心悦目。 谢渊听到温错的夸奖,没什么反应,伸出手:“镊子。” “给你。”温错将一只细细的金属镊子递到谢渊手上,小心地没有去碰谢渊手指上沾到的一些源自于皮肤下方的污秽。 谢渊察觉到他的避让,心中暗道——好说话归好说话,还挺爱干净的。 他用那个镊子将刚刚缝好的那层肉上面细小的沙粒挑拣出来,动作娴熟,神情认真。 挑完之后,他重新剪了一段线,开始缝最上层的皮肤。 “嘶……有一手啊,你不会是医学生吧?”林与卿就在旁边,张奇脸上伤口不多,只有一块破损,他缝了半天没什么耐心,斜过目光来准备看看谢渊的进度,结果就发现这人细致得让人心惊。 “不是。”谢渊倒是没有什么可对他隐瞒的,反正现实里都见到了,出去之后林与卿也不会再忘记,接下来想组队必然会牵扯到双方的生活圈子,“音乐生。” “音乐?”林与卿啧啧两声,语调平平,似乎并不算多惊讶,不着痕迹地多看了会儿谢渊的手指。 在仄林的时候他就这么想过,这么长的手指,看上去很适合握住乐器,或者凶器。 “我不是很懂艺术生的专业分类,音乐生……也分很多种吧,你是学乐器的?还是学唱歌的?对,你这种酷哥学跳舞也不错——我反正想象不出你唱歌的样子。”林与卿叭叭叭,兴致明显的提升。 谢渊:“……” 他忍不住回头,用阴冷的目光盯住林与卿:“时间不多,好、好、化妆。”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个没你那么麻烦,来得及来得及。”林与卿无视了一旁司机无声的焦虑,还有对面021和049支楞起的耳朵,嘀咕道,“好奇嘛。” 谢渊不对他翻个白眼已经是仁慈了,他无声地继续手上的工作,倒是温错,观察了一下谢渊脸色之后,转头回答了林与卿:“学的是……流行。” “流行?”林与卿眉头一挑。 “流行……唱法,也有学民族、美声这些……不过谢同学没有,没有选修舞蹈。”温错目光向下垂落,突然发现林与卿看似很跳脱,实际上哪怕是在说话,手上动作也未停下,对伤口的缝补虽然潦草,道下针干净利落。 “还真是唱歌的……面瘫着唱吗。”林与卿先谢渊一步搞定了尸体脸上的破洞,愉快地拿起了盘子里的小粉扑。 “谢同学可以不面瘫的。”说到这个,温错突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地跟林与卿科普,“有时候谢同学会上台表演,他在唱歌的时候,很自然。” “真想见识一下。”林与卿笑道,“温错,你和他同班对吧?” 温错:“嗯。” “你这么给里给气的,一开始会不会惹到他?” 温错:“……我不gay,其实我在学校里对女生也很好。还有就是……我和谢同学不熟,基本上没说过话,惹不到他。” 谢渊就听着两人跟蚊子似的嗡嗡嗡,还当着他的面讨论和他有关的事情,眼睛微微一眯,用剪刀剪断了最后的线尾,结束缝补。 “结束这个话题,不然我给你们两个头上一人来一针。”谢渊目光里透着危险,和他单手拿起小粉扑的姿势一点儿都不相称,“以及,这里他妈的最gay的人就是你了,出家人,别以为我不敢跟你打架。” “好好好,我错了,我认真做任务~”林与卿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别过脸去,当真安安静静往张奇脸上拍起遮瑕用的东西来。 在场除了049之外都是男人,其实对化妆品不算熟悉,先上哪个后上哪个基本上随缘。 谢渊哪怕是当初艺考的时候也没化过妆,和他同期的艺考生里,男孩子也会打扮得很精致,但他完全不需要,毕竟长相摆在这儿。 于是,他拿着东西静默了一会儿,开始回忆谢霜偶尔化妆是什么样子的。 “先这个……”温错在一旁弱弱的指点着,终于让化妆大业迎来了开端。 由于是给尸体化妆,最下层的遮掩可以很厚,谢渊把白白的化妆品往王雪梅脸上一阵猛涂,尤其是有缝线痕迹的那几处地方。 反正任务要求是画到看不出伤口的地步就行了,也没要求他们完全按照步骤来吧? 不懂化妆的直男小小地侥幸了一把,然后开始描眉毛,涂口红之类的,大约在任务计时的第二十三分钟,他完成了王雪梅的敛容工作。 看上去妆容有些古怪,但涂上腮红之后,王雪梅看起来非常的“有气色”,就是有点丑。 偏偏谢渊还不是很愿意相信自己的手艺会很差,淡淡地问道:“丑吗?” 温错:“……” 被问的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效果,镜片后的眼睛透露出些心虚:“不……不丑……吗?” 谢渊:“……我懂了。” 做人嘛,肯定会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他一脸正经地去旁边的台子上拿相机,也不管王雪梅会不会气到睁眼,咔嚓对着脸就是一张照片。 这是个拍立得,拍好后照片很快就从下方伸了出来,谢渊带着相机和照片回到台子上,顺便叮嘱了一下其他组的进度。 在没人看到的角度,谢渊依稀有一点郁闷。 他明白谢霜打死也不让他碰她脸的原因了……要不是温错害怕碰到鬼的皮肤,化妆这种事真该让温错来,毕竟温错好像有点经验的样子。 第五十三章 是毒药 “啊——” 谢渊正双手撑在台子上,一脸木然地思考人生,049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他唰得扭头,便看见躺在尸床上的张小洋用那只小小的手,握住了049纤细的手腕。 049正在给张小洋苍白的脸增加气色,手上的小刷子还没放下,突然被抓住,她的刷头摁到了张小洋颧骨下面,多了一个红红的印子。 但这不是重点,被抓住的皮肤得快蔓延出黑色的指印,速度之快,比王雪梅在谢渊脸上留下来的要夸张得多。 黑色指印带着浓烈的诡异感,不详和致命的气息瞬间发散开,这不是捣乱,而是鬼的攻击! 049的脸竟然在短短几秒中开始浮肿,表皮有褶皱的趋势,她急声喊到:“021!” 说好了她来化妆,她拥有的可以用来对抗鬼魂攻击的凝聚物便暂时让021拿着,一旦发生意外,021必须帮她使用凝聚物活下来。 虽然两人并不互相信任,但他们之间有组织作为羁绊,不会出现公然违背约定的情况——不然,在场任何一个人以后遇到他们的组织,都可以告密,无故背刺的那个人会受到组织的严厉惩罚。 021反应过来,把手里捏了很久的护身符扔到了张小洋胸口,大红的护身符顿时浸染上浓浓的水色,被来自鬼魂的力量污染。 水色越来越重,张小洋骤然睁眼,吃痛般瞪着021,不由自主地放开了049的手腕,他似乎气得想坐起来,在一旁旁观的谢渊淡淡道:“你是尸体,规则让你躺着。” 张小洋一僵,已经画得很像活人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还想重新拉住手边的人,049已经灵敏地退后,脸色难看地握着手腕揉捏。 托护身符的福,她腕上的黑指印正在朝浅色褪变,脸上的异变也及时被切断,浮肿消退。 但使用凝聚物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我……”049打了个寒颤,浑身都在颤抖,“好难受……” 谢渊走过来,看了看张小洋的状态,接替了049:“我来。” 任务是所有人的,他不会觉得自己画好了王雪梅就可以开始休息。 “真凶啊这个张小洋,亏我一开始以为这孩子是纯纯的可怜受害者,还猜测他在怪谈里也会是没有攻击性的鬼都形象呢——结果两次致命攻击都是他搞出来的嘛,”林与卿看到了全程,发表了观看感想。 谢渊凑近,强硬地把张小洋眼睛闭起来,一点不害怕地捏住他的手,塞回白布底下。 他用纸巾小心地擦掉了那个多出来的红印子,力道掌握得刚刚好,没蹭点已经画好的妆容,然后开始给张小洋补妆。 刚刚还准备继续攻击049的小孩儿鬼,在谢渊的动作下居然非常老实,如同瞬间睡着。 “呕……”049跑到远一点的地方扶着墙干呕,浑身抖成筛子,艰难地说,“为什么他,这么听……领队的话?” 林与卿眼中划过了然,然后开始跑火车:“想必是谢大佬的王霸之气。” “……”谢渊当作没听到。 “或许,是因为……”温错默默远离了王雪梅,让自己站在谢渊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安全位置,“三个化妆的人里,只有049是吃过贡品的,所以只有小孩动、动手了。” 其他两个吃过贡品水果的,一个是他,一个是021,都站在旁边,最多递递工具,但049却上了手。 估计,不管049画的是哪一具“尸体”,都会遭遇这么一下。 “嗯。”谢渊用一个简短的鼻音表达了对温错的认同和对林与卿不会正经说话的无语。 这个机制很好看出来,在公车上接受过“爸爸妈妈”要求的人,虽然在当时避免了全体乘客的死亡,但在殡仪馆中,一定会被针对。 林与卿的寿衣已经被针对过一次,这个房间轮到贡品也无可厚非。 谢渊默默考量了一下温错的智力,感觉对方不愧是年年绩点第二的人……起码,这可是他身为受害者,对怪谈游戏基本一无所知时的反应速度。 不止是谢渊这么想,021也注意到了。 “温错是吧?作为受害者,真的是很出色了呢。”021看看不断干呕的049,突然对温错抛出橄榄枝,儒雅中年人的长相和气质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不好,信任感点满,“能活着出去的话,以后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受害者的存在只是参与者的谈资储备,或是良心的证明罢了。 但有潜力的受害者,就意味着一个成长为强大讲述者或经历者的可能,一些小团队或是大组织,很喜欢在受害者里捞人,因为这时候吸纳的新人还是一片白纸,最有希望培养成团队需要的样子。 “操……我还在吐,你就开始想着邀功了。”049被影响到的显然不止身体,她的脾气也有点不受控制,见021趁她不好说话的时候拉人凑功劳,顿时无奈地骂了一句, “好了。”谢渊打断了无谓的争论,他把刷子一放,堪称飞速地结束了张小洋的敛容。 众人静默地看了一下张小洋,发现谢渊动作这么快,小孩儿的遗容却没被画毁。 “你怎么给王雪梅就画成这样,给张小洋就画得不错?”林与卿奇怪地问。 “……已经画过一次了,怎么可能不进步,难道我是白痴?”谢渊反而一脸不能理解地瞥了林与卿一眼,“而且我只是加了最后一个步骤。” 进步是这么进的吗?? 众人觉得匪夷所思,这不就跟第一天算十以内加减法,第二天二次方程,第三天微积分一样么! 还以为是领队不擅长画画,没想到只是不熟??? “021,拍照。”谢渊与其他人不能共情,而后不耐烦地转向林与卿,“你还没好。” “好了好了。”林与卿草草收笔,欣赏了一下,自觉十分满意,“一起拍了吧。” “还要多久——还要多久才能离开这里啊!”司机在他旁边急得团团转,从外表来看,他越来越不像个人了。 血丝布满眼白,几乎没留下多少空隙,若是离得远一点,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双血色的眼睛。 “很急?”林与卿斜他一眼,勾勒出玩味地笑,“这么多年都忍了,却忍不了最后一小时?” 司机不说话了,但他不断迈着步子,褶皱虚浮的手背泛着死白。 021拿着照相机,给张小洋和张奇分别拍了一张,拿到台子上去。 “出来了。”十几秒后,他道。 加上刚才谢渊放在那的照片,一共三张,全部完成。 温错一直关注着时间,离三十分钟的时限,只剩下一分半。 众人松了口气,检查了一下照片。 三具“尸体”,三张遗容,每一张都颇有特色。 王雪梅妆容清淡,腮红却打得很重,像现实里倒退二十年时的僵尸片僵尸主角。 张奇的脸缝得不太平整,但妆容浓艳,脸色煞白煞白,粉厚得将所有蜈蚣线都遮住。 张小洋看起来最好看,因为他本身脸上伤口就不多,可他也是看起来最狰狞的,并不安详。 虽说都不咋地,好歹是完成了任务要求,哪怕基站嫌丑,也没借口卡他们。 谢渊拿着手机,用上坟脸盯着屏幕盯了好几秒,然后才点头:“去下一个房间。” 温错:“……” 怎么感觉像无声威胁了一波呢。 六个身影走向化妆室小门,021把手搭在门把儿上,用力往下一压。 “咕噜噜……” 就在这一刻,谢渊听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目光一瞥,就看见一个小罐子不知是从哪里掉落,沿着布满灰尘的地板,从角落里不偏不倚朝他滚了过来。 他停下脚步,那只罐子也正好撞在他鞋尖,里面的颗粒物发出清脆的响声,瓶身一颤,在原地停住。 “这是……?”看清楚瓶子上的标签,温错瞳孔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去,结果撞在林与卿身上。 “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林与卿带着笑意的声音贴着温错,让他头皮一麻。 谢渊弯腰捡起瓶子,目光一变,朝温错望来。 “是毒药。” 第五十四章 突然发难 “毒药?” 这个词一出,大多数人都有些懵逼。 这场怪谈游戏进行到现在,并没有出现“毒杀”元素啊,就连王雪梅、张奇和张小洋的尸体上也没有毒发的特征。 怎么好端端的,这个时候滚过来一瓶……毒药? 谢渊握着瓶颈,瓶身上贴着的标签置于上方,钢笔字字迹潦草,稀疏地写着两行字。 【隆冬,速效剧毒,可溶于水,食用者二十分钟内毙命。】 并不具体,但简明扼要,说明了内置物的功效。 谢渊并没有听说过这种毒物,更不可能了解其中的化学成分,他只是在发现这是毒药的一瞬间,余光瞄到了温错一闪而过的愕然神色。 就像温错认识它,并且想不到这东西会出现在这里似的。 毒药啊……谢渊收回看向温错的目光,晃了晃瓶身,借着化妆室的灯光从半透明塑料瓶里打量了几眼里面的药物。 一粒粒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圆珠堆砌在一起,乍一看有点像冬日里被谁揉搓成小球的雪团。 隆冬。 和隆冬殡仪馆一样的名字。 那么它出现在这里就不会是巧合。 抬头望去,化妆室周围的架子上放着数瓶相似的瓶子,这瓶【隆冬】若是安安稳稳待在架子上,恐怕没有人会有这个时间去挨个检查标签。 它滚了下来,甚至称不上巧合,或许——这是给他们完成任务之后的奖励?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林与卿把胳膊搭在矮他一头的温错的肩上,意味不明的笑着,“毒药么?你见过啊。” “没有。”温错缩了缩脖子,神色已经在短短几秒内恢复正常,他轻声道,“滚过来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头之类的。” “哦?”林与卿自然不知道温错和谢渊两个人离怀御市最近发生的毒杀案这么近,他只觉得温错的举动不够自然,本就有所怀疑的他才会像抓住了小尾巴一样借题发挥。 “恐怖片里都这么演。”温错推了推眼镜,还深深得呼吸了一下,像是松了口气,“人头滚过来,盯着主角这样的片段,很吓人。” “还好……不是。” 谢渊对于毒杀案嫌疑人之一的解释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将小药瓶随手塞进潮湿的裤子口袋里。 他刚刚的第一反应就是将毒药和温错联系在一起,这样几乎可以直接得出温错有毒杀现实里那几个死者的可能。 但只要多想一步,就会发现这其中的逻辑漏洞。 毒药名为隆冬,想来和隆冬殡仪馆颇有渊源,或者说这瓶毒药应该和这场怪谈游戏的真实流程有着某种因果关系。 既然毒药是幽灵公车怪谈里固有的物品,又怎么会这么巧,刚好是现实中连环杀人案凶手使用的药物? 除非温错会被卷入到怪谈里,本身就是一件必然发生的事情——可他没有证据。 加上这里还有两个无关人员,021跟049可不是什么感官迟钝的路人,若是在这里向温错确认,很可能会平白被这两个数字人记住了他和毒杀案的关系,增加了他在现实中被找出来的风险。 不划算。 “司机。”谢渊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偏头唤了声。 “……我,我在这里呢!”司机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对谢渊这个人的存在很是惶恐。 “到现在都还没问过你关于你的事,这么久的缓冲期,够了吗?”谢渊声音冷淡,听起来虽然是在征求司机的意思,但给人的感觉就是司机只要说一个不字,他就能马上把司机大卸八块似的。 司机没说话。 谢渊讨论剧情的时候,话量总比平时多,他黑黑沉沉的目光放在谁身上都是种宛如实质的压力:“你在404路公车上工作,经常会在这个轮回里接送刚刚躺在这儿的那几只鬼,不是么?告诉我,你和这几个人,是什么关系。” 大家都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司机不仅是一个工具人,还是这个怪谈里不可忽略的npc。 司机定在原地,像是对这个问题反应了好一会儿,然后摇着头:“我听不明白,我只是个倒霉蛋——” “还剩四十四分钟。”谢渊面无表情,“不愿意说,就在四十四分钟之后永远留在这里。” “不!别这么对我,我真的记不起来了!”司机麻木的面色中又一次出现了惊恐。 “这四十四分钟里,哪怕没有你知道的那些情报,我也会找到出去的方法,活着离开。”谢渊嘲讽地嗤笑一声,很是懂得杀人诛心,“但别指望我会带着你出去,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没人会陪你。” 出不去的绝望,和大家都走了了只有自己被丢下的绝望,不是一个级别。 司机被触动到了执念的那根弦,面色惨白,突然往谢渊这边冲过来。 林与卿眉头微挑,斜跨一步,单手挡在谢渊前面。 但司机并没有攻击谢渊的打算,他离谢渊足够近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让林与卿准备拦截的手扑了个空。 司机张开嘴哀嚎,双臂隔着他的冲锋衣死死抱住谢渊一条小腿:“我不记得了啊……听我说……真的,时间太久了,时间真的太久了!我已经不知道我在这里停留了多少年,以前的事情,外面的事情,我,我早就记不清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若是司机还有哭的能力,他现在大概已经在嚎啕大哭,可惜明明浑身都被水浸湿,唯有那双干涩的眼睛死活挤不出一滴眼泪来,像是泪腺已然退化。 “我不想再一睁眼就在车上醒来,每天在这条路上重复跑,每一站都要对着空气念站名,之前有活人来过这里,但是他们都死了——他们坚持一两站就死掉了——” “没有人敢和我说话,你们是唯一还把我当成人的——救救我吧,带我一起走,求求你们了……” 049面上浮现出一丝不忍,不知是真的被司机情真意切的哀嚎打动,还是在给自己立人设。 谢渊的表现则明晰的多,他脸上浮现出厌恶,弯下腰,把司机缠在他小腿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然后将司机往外一推:“很会演,可惜我不信。” “希望你知道,我带着你,不是因为可怜你,只是因为我暂时想,是我暂时的仁慈。”他冷漠的语气万分绝情,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博同情,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为什么他说的一定不是真的?”021不懂就问。 “呵,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在车上,张小洋就不会给他写纸条。”谢渊望着被他推倒之后就跌落在地上的司机,冷笑,“不说,我换个问题。” “毒药,是不是来自于首发站医院。” “王雪梅上车那站,后面的酥糖厂,真的只是制作酥糖的工厂么。” “张小洋之所以会被父母杀掉,是不是和他发现了某个秘密有关。” 这波突然发难,不仅把司机打懵了,也让剩下的参与者一时间跟不上谢渊的思路。 林与卿仔细品了品这三个问题,才从中找出些关联来。 药物最容易的流出地就是医院了,404路公交车的首发站也正是从医院开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的象征意义。 而张小洋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被父母杀掉,起码从葬礼上宾客们的各方面反馈来看,王雪梅和张奇不关心张小洋是事实,但好像也没有提到过家暴。 没有动手习惯的父母,怎么会在一个大雨天突然对孩子动手? 一定是因为在那天发生了什么变故,成为了张小洋死亡的导火索。 这瓶如同线索奖励一般送到谢渊脚边的毒药,既然不是三只鬼魂的死因,那就很有可能是作为隐藏在剧情中的关键因素存在的。 第五十五章 医生 正常情况下,人是不会做出自爆卡车的行为的。 哪怕惊恐和受到惊吓,更多的也会是尿裤子、浑身颤抖、手脚发软等等症状,而不是突然降智一样,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揭露于众。 但这是谢渊的手段。 在鬼城七年,他太知道怎么样才能控制一个人的思维。 先将疑点紧凑地抛出来,让司机没有反应的时间,再提出司机和张小洋之间的关联,使司机有一种秘密已经被侵犯的错觉,再之后,表现出无情的那一面,每一句话中都不断给司机暗示,逐渐让司机达成“只有说出他和张小洋之间的关系才能不被抛弃”的潜意识结论。 这时候,只要司机抬头看见谢渊透着森森阴气的表情,在鬼城活动过久沾染上的那部分鬼魂的气质恰好会成为最后一根稻草,让司机想起被鬼魂支配的恐怖,而后破防。 “找张小洋拿药是什么意思?”勉强恢复了状态的049立马截住司机的话头,开始质问。 她走上前去,看着司机那张在最初被她所恐惧的、不似活人的脸,有种翻身做主人的错误快感:“你要拿的药就是刚刚那瓶毒药吧?利用张小洋拿,说明张小洋对于得到这种毒药有优势,毒药是他父母在生产?” “酥糖厂其实背地里在研制毒药,还是和第三医院有某种合作?” “我猜应该是第三医院里有人以公谋私,利用职位之便带出了一部分毒药,然后交给了张小洋的父母,酥糖厂在偷偷研究那份毒药的配方吧。”林与卿懒洋洋地接茬儿,好好先生似的用一种“算了,大哥算了”的姿势将049拦住,实际上则在说话的时候一瞬不瞬地盯着司机微妙的表情变化。 嗯,从以权谋私这个词开始,司机的瞳孔就放大了。 那他八成没猜错,啊,当然了,这八成里有五成的功劳得是谢渊抛出来的那几个问题,想必谢渊在问话之前已经想到这一层了吧。 “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021默默道,“如果你从头隐瞒到尾,我们在写报告的时候没有写到张小洋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死的,或许就会被判定得分失败,这对你有什么好处?你究竟想不想出去?” “他当然想出去。”谢渊撵了撵自己的指腹,手上还残留着刚刚掰开司机手指的触感,司机那双手大部分的皮肤都和其他部位一样浮肿,只有手指是与常人无异的,从他们这些参与者登上404公车起,司机暴露在衣服外面的地方也就只有脸和十根手指。 这何尝不是一种提示呢。 “但想必……”谢渊冷漠地看向司机,“他根本不敢提到整件事里和他有关的那部分,否则,张小洋就不会再保护你,你早就会被这个世界的三只鬼魂撕碎,是吧,第三医院的医生?” 听到谢渊的话,司机浑身一阵,用那双颤抖着的手捧住自己的面部,崩溃似的低下头:“不,他一定听到了,我完了!我完了!” 呵。 谢渊看了一眼时间,不欲多说,反正司机虽然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但四舍五入已经将他所有想问的答案都给出来了。 他直接对林与卿吩咐道:“背上他,我们去火化车间。” “行啊,我愿意作为一个不动脑子的苦力为谢领队效劳~”林与卿笑容扩大,不费吹灰之力将瘫坐在地上的司机拽了起来,强行背到背后,只一个用力就让司机的挣扎化为虚无。 固定好他们的通关工具人之后,他已经跟上了谢渊的步伐,重新开门走了出去。 直到这时,剩下来的人才如梦方醒,049惊愕地感叹了一声:“好家伙,领队怎么知道司机曾经是第三医院的医生!?完全没有相关线索啊,怎么感觉就跟我看电视剧漏了一集一样?等等,呕,还是想干呕。” 021:“……” 温错显然十分乐意见到有人将焦点从他身上转移出去,他抿唇,扶了扶了眼镜中间的弯桥:“手指。” “常年开车和常年做医学工作,茧的位置不一样,谢同学刚刚摸到了自己的手指,所以,他该是确定了。” 021和049的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略有些诡异。 温错冲他们温和的一笑,带着一贯的腼腆和弱感,轻声解释:“是我猜的啦,因为刚才谢同学本可以一脚把司机踢开,不用一根一根手指掰掉的。” “有道理,温同学不想考虑一下我刚刚的建议吗?”021再一次抛出橄榄枝,“还是说你已经想好了,出去之后就跟着这位谢领队混?” “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很想跟着他一起,毕竟谢同学这么厉害,你们也看见了。”温错笑得眼睛弯起,不知为何,给了021一种逐渐放大的不协调感。 可仔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温错的脸就是那种乖巧的,让人不容易联想到坏事上的长相,他真诚的说着:“可如果他不要我,我也没有办法,或许……你可以给我留下一个联系你的方式?” “我知道,这么明目张胆把你当做第二选择,很过分。”他微微垂下目光,歉疚地摇摇头,“如果你觉得生气,就当我是不知好歹好了。” “没事,谢领队这样的人,我们组织也很欢迎,有机会的话我也会问问他的意思。”021从放照片的台子上抽了一张纸,顺手拿起旁边的笔给温错留了一串电话号码,把纸条撕成小小一截,递给温错。 “没什么不知好歹,如果有的选择,像谢领队这种潜力巨大的新人讲述者,的确该好好把握才对,希望你能留在他身边,这个世界,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温错有些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塞进自己口袋:“谢、谢谢你!啊……好像耽搁得有些久,我先跟上去了!” 看到021点头后,温错推开刚刚被林与卿打开的门,追随着前方的脚步声奔跑而去。 第五十六章 三级怪谈只是新手场罢了(林式不 从尸体化妆间到火化车间的距离比之前任意两个地点之间的距离都要长,林与卿背着司机快步走着,谢渊落后小半步,几乎和他并排。 “谢,关于这场怪谈的答案,你有头绪了么?”背上的司机已然绝望一般静默无声,后面三个人又不知道在搞些什么,暂时没有跟上来,林与卿趁这个时间斜了谢渊一眼,“我们时间还够不够?” 他这个角度,只能瞥见谢渊看不出情绪的淡漠表情,在去除那种充满攻击性的不信任感之后,谢渊看上去没有仄林里那么有压迫感了。 “张小洋的部分差不多了。”这里没外人,看在林与卿很可能会是他以后的固定队友兼短期大腿的份上,谢渊不打算隐瞒对方。 “王雪梅和张奇很大可能是被张小洋杀死的,但具体方式还需要再看。”谢渊不动声色打量着沉默的司机,话锋一转,“正好,关于游戏,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哟,这是要向我请教?林与卿嘴角上扬,心情颇好,似乎怪谈游戏从一级升到三级也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态。 他视线落在前方落着灰的漆黑拐角,愉快地说:“问。” 谢渊得到同意,也没客气,直接问道:“怪谈游戏死亡率高么。” 林与卿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蹦出一个听起来和现在的状况没什么关键的问题,顿了一秒才道:“高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确认一下。”谢渊跟在林与卿旁边,即将走到拐角,他小心地让林与卿顶在前面探路,把自己放在一个不会被跳脸杀的位置上,“我想知道不同等级的游戏,有没有各自特点。” 既然游戏有着明确的难度等级划分,那每跳一级,都应该会有一个很明显的差距——起码谢渊是这么想的。 但到目前为止,开启真实流程的幽灵公车怪谈,难度没有达到他的预期,真要他来判断,应该只是二级才对。 “特点嘛其实没多少,因为怪谈种类很多,你的上一个怪谈,还有这次的鬼公交,都算误入型怪谈,参与者的身份更像走马路上倒霉被卷进来的路人。” 林与卿关注了一下司机,发现司机又变成了公车上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状态后,接着道:“此外还有扮演型,时限型,竞争型,领域型……每种怪谈应对方式不同,鬼魂的能力也不同,谈不上特色。” “不过……”他笑容微淡,“如果是难度问题,倒是可以预估一下。一级游戏你也见过了,灯笼女鬼是很正常的一级难度,参与者可以自由活动,鬼魂较为单一,坑也有限。” “二级嘛,基本上不止一个鬼,也会多出一些死亡概率极大的剧情点,不小心一点,就会被鬼抓到漏洞杀掉。” “三级怪谈地图变大,内部世界更加真实,通常有不完整的世界观和详细剧情线,开始存在无法违背的因果律规则,唔,比如我穿上寿衣必然进棺材,这种就是。”林与卿的面孔在昏暗的走廊光中泛着淡淡的惨白色,脖子上的绷带在之前的棺材中沾了水,但似乎是因为凝聚物的原因,绷带毫发无损。 “难度递进好像不大。”谢渊听完作出评价,“只是程序变繁琐了。” “是啊,你的感觉没有错。”林与卿大概意识到谢渊问这些的原因了,他在阴暗的走廊里笑出了声,简直跟个神经病似的,“搞了半天,你是嫌弃这游戏太简单?” 谢渊:“……也不是嫌弃。” 就是觉得和想象中有差距。 “那是因为前面三个等级是给新人玩儿的。”林与卿用无所谓的语气把049和021也笼罩在了“新人”范畴内,不知他们听见会做何感想。 “怪谈指的是人类无法理解的事件。” “前三个等级,只是缓冲而已。参与者可以理解为什么要给尸体化妆、为什么葬礼现场需要上香、受到攻击才会受伤、被杀掉才会死……那是因为这种怪谈还在以人类的思维习惯做主导。” “从四级开始,人类会真正进入怪谈的领地,我们会逐渐的……失去理解。”林与卿语气压下来,仿佛刻意营造着一种讲鬼故事的氛围,周围缓缓聚集起来的阴冷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干燥闷热很好的配合了他。 “在洗脸池洗了个手,突然就呕出没有尽头的黑色头发;上一秒还在讨论剧情,下一秒就出现在鬼母的房间里;一起经历了大半个怪谈的队友突然被门上的八卦镜挡在门外,而你畅通无阻……”他念叨了一些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场景,然后停下脚步,带着诡异笑容凝视谢渊,“还有……” “为你讲解规则的人,无声无息被掉了包。” 滴答。 一滴水,从停下来的林与卿下巴尖落下,砸碎在昏暗的幽幽长廊里。 谢渊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后退的,听得越入神,越容易被突然逼近的危险吓到。 但他忍住了抬手先揍一拳拉开距离的冲动,干巴巴地说:“不要吓我,我胆子不大。” “噗——”林与卿一秒破功,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谢渊,“你?胆子不大?” 笑了两声,他突然发现谢渊小幅度放松了绷紧的肌肉,发现上当了,再装回刚刚的模样一定不会再起作用:“……你故意引我吐槽来验证我的真假?” “嗯。”谢渊冷漠地回望他,“毕竟,你举的那几个例子,确实刺激。” 有鬼城xc区的某条街道那么刺激了。 “……也就是说我刚刚确实吓到你了对吧,我不管,吓到了对吧。”林与卿把司机往上颠了颠,免得来自司机头上的水再次搞到他脸上。 他在引仇恨,谢渊却少见地没有生气也没有怼人,而是若有所思:“你说的这些,都是亲身经历?” “怎么可能!”林与卿移开目光,“反正,四级怪谈往上,恐怖程度可是指数级增长的,太多不被理解的剧情混杂在一起,很多时候参与者勉强活下来通关了,都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那是鬼为主导的世界,是对人类来说,真正的怪谈,可不是被这个一直在偷听的司机随随便便就能搞出来的新手场。” 被点名的司机:“……” 谢渊这下是真起了兴趣。 他其实也没说谎,他胆子的确不大,一开始进鬼城,还不是被吓得逐渐丢失理智,找到破局方法才好转,就算是现在的他,要是在鬼城里被咖啡馆老板娘逮个正着,也是会瑟瑟发抖的。 谁不怕死啊,他最怕死了,只是通常,他的“恐惧”不会从这张习惯了无表情的脸上表现出来。 现在在怪谈游戏里这么淡定,是因为一切都很熟悉,鬼魂也有明确的规则束缚,没有能让他心悸的事情发生。 如果真到了林与卿口中的这种四级怪谈游戏里……才会唤醒他曾经面对梦里那些厉鬼时飙升的肾上腺素吧。 说真的……虽然害怕,但熬过了最初几年痛苦期,谢渊对这种心悸和惊悚……有些病态的上瘾,这大概也算是口嫌体正直。 在不正常的地方待久了,人多多少少会整出点精神病来。 能当做正式工作,一边赚谈资一边找刺激的怪谈,对谢渊来说,实在是——太棒了,比七年没给一分钱的梦中鬼城棒多了! “所以啊。”林与卿观察着谢渊的神色,没有从中看到退缩,才放心地接了下去,“我需要你。” “越高的场次,越需要你这种解析流队友。” “你平时,正常来说,应该参加什么等级的游戏?”谢渊带了两个限定词,试探着问。 他觉得林与卿可能不会告诉他。 林与卿:“五级,或者六级,看运气。” 看到谢渊瞬间变得一言难尽的眼神,他无奈地歪歪头:“别惊讶,说实在的,新手场游戏限制了我的发挥,啧,我的正常场次,几乎没有摸鱼机会,必须时刻注意才行,一不留神,我就无了。” “好在到了我这个等级,两场游戏之间间隔很久,我有时间慢慢陪你磨掉前期。” “……我知道了。”谢渊对林与卿的详尽回答十分满意,决定不计较对方幼稚吓唬他的事。 不过,他也注意到一个新问题。 他和林与卿现在这儿聊了这么多。 怎么还没听到另外三人的脚步声呢? 第五十七章 求求你们救我 走廊空空荡荡,放眼望去一片笔直,尽头处安装着一扇冷色调铁门,某种大型机械工作的声音穿透金属,在走廊里回荡。 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只看起来马上就要报废的灯泡镶嵌在天花板上,灯光微弱,接触不良般一闪一闪的。 电线从灯泡上端延伸,被胶布固定在墙壁上,一直蔓延到周围墙面上的电插孔中。 049和021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温错静静地站在走廊中央,停下了追逐谢渊他们的脚步,背影看起来有些纤瘦,颈后的头发凌乱地搭在白衬衫的领子上。 “怎么站在这儿?”049脸色微变,脚步迟疑,疑惑地叫了声温错。 在这让人压力十足的背景之中,纤瘦的身影令人感到陌生,不似初见时那么脆弱,反倒有种捉摸不透的鬼魅感。 虽然049清楚,这多半是环境造就的错觉,但她和021还是不约而同的摸到了身上的凝聚物。 听到她的声音,温错转过了头。 头顶上的白色灯光恰巧在这时闪烁了两下,衬得他脸色苍白,他的胸口还因为刚刚的奔跑微微起伏着,圆圆的眼镜镜片恰好处于反光角度,谁也看不清他的眼神。 但他一开口,两个数字人就松了口气,因为这语气实在是太阳间了,充斥着一股熟悉的慌张和恐惧:“谢同学和林,还有司机都、都不见了。” “是不是他们先进去了。”021伸头看了看,整条走廊没有任何的分岔路,既然人不在走廊上,那便是那个姓谢的懒得等他们,先行一步去火化车间了呗。 “这么长的走廊。”温错却不同意,他有点焦急地用双手比了一个距离,“除非他们也是跑的,否则,不可能……这么快。而且那扇门关着,就算不等我们,也不会关门。” “你的意思是——” 049几步走上前,借助光影角度的变化看清了温错脸上的神情,确实和他的语气十分相符,她这才放下对这道身影的戒备,与温错并排:“他们不在这条走廊上?” “莫非是重叠时空。”021也跟上来,他蹲下,仔细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地面上的灰尘,然后表情凝重起来,“确实没有脚印。” “什么是重叠时空?”温错问。 “怪谈里常见的手段,丢失了视野之后,一行人分成两拨,明明走着一样的路径,却来到了不一样的地方,这意味着……”021停顿两秒,“两拨人之中,一定有一波被鬼盯上了,走入的是虚假的空间。” “这也太离谱了,我们只是从讲述者身边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被强行分割,这就是三级游戏吗。”021摇摇头,“我们还是经验太少,这下可麻烦了。” 不仅是麻烦,为了不让受害者陷入恐慌而拖后腿,他忍着没说“危险”两个字。 空气仿佛随着021的话逐渐冷却,阴冷触感无孔不入地往他们毛孔里钻。 温错打了个寒颤。 “唉……行吧,那么现在让我们来猜一猜,被盯上的是我们还是他们?”049抱着双臂,惆怅地叹了口气。 “刚刚谢领队揭穿了司机曾经的医生身份,按理说,如果鬼魂们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消息,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们一定会十分愤怒,去报复司机才对。” “谢领队开启真实流程,在吸引仇恨这方面本身就高于经历者。” “林在棺材里的时候,也不知有没有惹怒鬼。” 她一条一条列举,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却被机械运作的声响盖了过去,话锋一转:“但三个吃了供果的人,恰好就是我们。” “还挺难选的。” 021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尽头的铁门,提议道:“也说不定是两边同时撞鬼。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站在原地都不会有任何效果,要不我们先过去看看门后的情况,对了,凝聚物捏好,万一有人被鬼触碰,大声尖叫,别不声不响就消失了。” “懂。”049点头,和021一起沿着笔直的走廊向前走去。 尽管他们刚刚才向温错抛出过橄榄枝,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出要分给温错凝聚物保命。 温错低着头,感受着无时无刻不在往身上钻的寒冷,同样没有不知好歹地请让这两人保护自己。 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两个人的本性呢? 和前面两人保持着几个身位的距离,温错伸手拢在嘴前,用呼出的热气暖了暖手指。 太冷了。 他想,049和021讨论的这个问题,如果是他的话,当他知道司机的身份,八成会去先找司机,把心里最恨的这个人杀掉,剩下的都可以往后放一放。 唔,这个假设太残忍了,他应该下不了手去杀人。 但是……鬼的思维方式明显和他不同。 温错听着铁门后逐渐放大的隆隆响动,脚步越来越谨慎,他抬头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的背影,对门后的景象不抱任何希望。 因为他知道,如果那三只鬼没有分别行动的话,现在应该都在门后等着他们呢。 因为太冷了。 真正的火化车间,怎么可能一点温度都没有呢? …… “轰隆隆……” 铁门打开的一瞬间,满屋子的红色顿时映照在三人的瞳孔之中。 那姗姗来迟的热量终于扑面而来,就像是意识到再不制造点热度的话,就会被发现了一样。 “怎么这么烫?”049用胳膊挡住了脸前的热浪,勉强环视一圈。 这就是火化车间吗? 两台巨大的机器分别在左右侧,机箱内透着红光,光是站在门口就感觉脸正在被烘烤。 墙壁到处是裂缝,除了那两台机器外,房间里只有几个像尸床边那种摆放工具的可移动铁架子。 “他们人不在,我们就算进来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啊。”她抱怨着。 但在机器的响动里,她的声音如同泡沫一般瞬间就消散了。 温错没有走进来,而是站在门边,用手碰了碰铁门。 冷的。 哪怕铁门的密闭性做的再好,也不可能连靠近房间里的这一侧都如此冰冷。 “嗬……” 就在他想着怎么才能打破现在的局面,或者去提醒一下那两个人的时候,熟悉的呼吸声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镜片之下,温错的瞳孔骤然放大,瞬间的预感让他意识到,他要被强行推到房间里了。 “啊!” 下一秒,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果然覆盖在了他背后,而后用力一推,让他无法反抗地往前栽去。 “彭!” 和他叫声同时响起的,是铁门牢牢关上的声音,他失去平衡摔倒在地,耳边只有021和049注意到他这边情况后带着一丝惊慌和紧迫感的对话—— “真的在我们这边!” “可恶,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呢……” “冷静点,要是司机被杀了我们也会死。” “哈?想什么呢,我是说去找他们的话,那边有林啊,你不觉得林隐藏了实力吗?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温,你能站起来吗?” 温错胳膊肘撑在地上,膝盖刚才撞得有点狠,后背被鬼碰到的地方,僵硬和疼痛正在扩散蔓延,潮湿衬衫上的水和阴气混杂在一起,冻得他意识都在发颤。 但火焰的灼热,又无时无刻不在烘烤。 他咬着牙勉强抬头,看见满屋子的红都旺盛了起来,两台机器的外壳打开,分别露出一张空空荡荡的躺人位置。 “或许我应该问,你还是温吗。” 021显然担心他被附身,离了八丈远。 “我是,只是太冷了……”温错露出求助的目光,“我后背,好疼,可能被感染了——” 他看不见,但不由自主地想象着,自己的背后会不会就像被张小洋抓住手腕的049那样,逐渐浮肿和褶皱。 听到他的回答,049吐出一口气,飞快来到他身边,不过不是打算扶他起来,而是摸上门把手,想试试能不能开门。 只见刚触碰到铁门,049便惊叫一声,捂着手退了两步:“好烫!” 门肯定不能开了,除非有人想烤熟自己的手来尝试,尝试了,也不能保证门上没有灵异力量禁锢。 温错抬眼凝视她,咬牙撑起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被推了一下,他却像是被刀砍了一样痛苦,这就是被鬼攻击的感觉吗? “求求你们帮帮我,用那种凝聚物……我会报答你们……”他疼得嗓子都哑了。 “抱歉,护身符用完了,没有多余的。”049遗憾又懊恼地摇了摇头,但温错看见,她把手往裙装的口袋上摸了摸。 ……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