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嫡女飒爆了》 第1章 替死鬼 古井里的水冰冷刺骨,李安然却半分也感受不到。 因为她已经死了,死在十六岁这一年。 她是被人陷害而死的,尸体被扔进这口幽深的古井里。 害死她的人还将井口用铁链和符咒封住,让她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井底,做一只水鬼。 井里的另一只孤魂野鬼告诉她,只有下一只枉死在这井里的水鬼来代替她时,她才能重新进入轮回。 李安然颓然坐在深井里,满目萧瑟。 这破地方鲜有人烟,井口还被封得严严实实,要想等到下一个替死鬼,还不知要等上多少年。 那些人不仅害死了她,就连她的魂魄都不放过! 做人时艰难,做了鬼竟也如此艰难,难道这就是她的命吗? 李安然绝望地抱住膝盖,心底的怨恨越涌越多。 更让她烦躁的是,每当子时来临,和她一起待在井底的那缕孤魂就会一反常态地开始缠着她讲授医术。 他不仅老和尚念经似的在她耳边背诵药方医理,还硬是逼着她学会了一套极为深奥的针灸之法。 就这样过了五年,或是六年。 一个月圆之夜。 李安然正麻木地听着孤魂的医理言说,头顶上突然传来了铁链晃动的声音。 覆在井口的儿臂粗的链条被用力拖到一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到井边,挡住了那玉盘似的月亮。 即使只能看到月光在她周身镀上的一层银边,也不由得让人感觉到了她身上散发的绝望气息。 李安然仰头看过去,顿时瞪大双眼。 怎么会是她? 那一抹萧瑟倩影站在井边,口中低泣着,不知道在喃喃些什么。 流云掩住月色,一滴泪落入井水之中,那井边的女子身子一歪,便闭着眼睛直直地坠了下来。 “不!!!” 李安然目眦欲裂,崩溃地扑上去想要托住她。 然而人鬼殊途,那一脸凄然的女子最终还是穿过李安然的身体,如愿以偿地坠入了刺骨的井水中。 “娘……娘!” 若她是个人,此刻也该字字泣血。 可是阴阳两隔,无论她再如何嘶吼,魏淑柳也听不到她的呼唤了。 李安然看着浸在水中慢慢失去生息的娘亲,心如刀割。 她怎么会想到,一直苦苦等待的替死鬼,竟然是自己的娘亲! 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下,李安然苦苦挣扎着想去触碰魏淑柳,却终究难与天道对抗,魂魄逐渐变淡,缓缓从井口飘了出去…… 第2章 重生 “让那个小贱人出来,老娘今天非要打死她不可!都是你这个疯婆子养出来的小疯子,给我滚开,再不滚我连你一起打!!” 一连串尖刻的怒骂在耳边响起,李安然猛地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破旧不堪的床帐。 娘亲死前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李安然捂着心口,满目不解。 这是哪里? 她不是应该投胎去了吗? “啪!” 是皮肉被鞭子打得绽开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声声无力的痛呼。 “别打……不要打……” 这声音柔弱不堪,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进李安然的心里。 她蹭地跳下床,冲进院子里,双目死死盯着墙角那个被打得缩成一团的女子。 纤弱的身影和她重生前最后的记忆重合在了一起,李安然的泪水瞬间决堤。 她还活着,还活着! “娘!” 在鞭子又落下来之前,她冲过去抱住魏淑柳,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我就说你这死丫头是装死!我让你再装,让你再跟老娘演戏!” 鞭子毫不留情地抽到了她身上,李安然抱住瑟瑟发抖的魏淑柳,竟低着头笑了起来。 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打吧,使劲打! 李安然将脸埋在魏淑柳颈间,咬牙发誓,这一世,你对我做下的恶,我一定千倍百倍地还给你! “贱丫头,你在这里装什么母女情深!谁让你护着这个疯婆子!我打她也是应该的,打得她皮开肉绽,打烂了她的脸,这个臭婊子就没办法勾引男人了!” 越来越不堪的嘲讽伴随着鞭子落下,李安然终于忍无可忍,狠狠瞪向了面前这个老太婆。 这是她爹的养母孙连枝,长了一副刻薄相,心肠和嘴巴都比蛇蝎还毒。 因为她不小心踩脏了这老妖婆的鞋子,就被打了个半死,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几天。 连她12岁的生日,都是昏迷着渡过的。 她回到了12岁这年,这个灾年,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让她痛入脊髓,永生难忘。 李安然看着这个带给了她和娘亲无尽苦难的老太婆,眼神像结了冰一样寒冷。 孙连枝看到这眼神,更加火冒三丈。 “看看你这死狗似的眼神,是不是嫌打得不够疼?我打死你,打死你你就不敢瞪我了!” 她说罢便挥起胳膊又要打,然而李安然这次却没有闪躲,而是突然指着门口道:“二叔回来了。” 孙连枝闻言转头看了一眼,见李忠汉果然擦着汗迈进门来了,这才放下鞭子,缓和了脸上的表情:“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李忠汉吊儿郎当地走进来,将手中的耙子一扔:“饿了呗,有没有饭吃? “还没做呢。”孙连枝朝着地上的那母女俩努了努嘴,嫌恶道,“这两个贱人皮又痒了,我给她们松松皮!” 李忠汉站在门口,目光淫邪地将她们母女俩上下打量一遍,冲着孙连枝咧了咧嘴:“娘,你可别给松坏了啊,要不何止大哥心疼,连我都心疼得不得了。”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孙连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转身去厨房做饭去了。 而李忠汉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院子里就剩下了他们三人,他看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李安然被他犹如实质的目光盯得直犯恶心,她不动声色地挡住娘亲,假装害怕地低下了头,将森然恨意都掩在了眼底。 老李家一共有两个儿子,她爹李伟秋虽然是老大,却是半路上捡回来的,一直不受李家二老待见。 李家穷得经常揭不开锅,攒了那仨核桃俩枣的钱,都拿去给亲儿子李忠汉娶媳妇了。 她爹打光棍打到二十九岁,才在乱葬岗里捡到了一个疯媳妇和一个拖油瓶女儿。 这疯媳妇就是她的娘亲——魏淑柳。 魏淑柳长得极美,她原本也是气质温婉的大家闺秀,只是因为在逃难途中受到了太多刺激,这才变得疯疯癫癫的。 李伟秋将她带回了家,然而从进了李家大门的那一刻起,魏淑柳就被好色的李忠汉给盯上了。 那时,只有六岁的李安然并不懂李忠汉看娘亲的眼神是什么意思,而且起初几年,李伟秋一直将她们母女俩保护得很好,李忠汉虽然馋得要命,却一直没有机会得手。 然而这样太平的日子却没能过上几年。 后来,地里收成不好,为了养活一家人,她爹被逼无奈,只能跟着商队一起出去行商,每次都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一次。 大哥一不在,李忠汉这个畜生就找到了可乘之机。 李安然狠狠咬牙。 上一世,娘亲还是没能逃过他的魔爪…… 她被孙连枝这个老妖婆绑在院子,嘴里塞了块赃污不堪的抹布,眼睁睁看着李忠汉走进了娘亲的房间。 娘亲绝望地哭喊声响了一夜,听得她肝胆俱裂,几乎流干了眼泪。 李忠汉糟蹋完娘亲就心满意足地提着裤子走出来,还顺手摸了一把她的小脸。 “小骚货,你也跑不了。” 第3章 反抗 那次李伟秋一回家就和李家人大打出手,毅然决然地带着她们母女俩跟李家断绝关系,借住在后山废弃的城隍庙里。 但这样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了给她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李伟秋铤而走险地跟着商队去了沙漠,却把命留在了流沙坑里。 再后来…… 楚家人就找了过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来就屠了李家满门,并将李安然母女俩带回了楚家。 李安然本姓楚,她以为此次被本家寻回,自己和娘亲的日子就会好过不少。 却没有想到,她们只不过是陷入了又一个龙潭虎穴。 她被活活打死扔下枯井,做了六年鬼,没等到一切该有的报应落在恶人头上,却等来了受尽屈辱投井自尽的娘亲…… 李安然都想抬头看看这苍天,问问祂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公理! 但她现在得到了答案。 老天终究是觉得自己上辈子活得太苦,所以又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李安然将脸埋在娘亲颈间,眼底虽然满是阴霾,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娘亲,我们回屋。” 她扶着魏淑柳的手臂站起身来,魏淑柳紧紧抱住女儿的胳膊,在李忠汉玩味的眼神中瑟缩着往屋里走。 “抖成这样还站得住吗?” 然而那个畜生却还是不依不饶地要跟过来:“不如老子抱你回去?” 他嘴边挂着淫邪丑恶的笑容,手伸向魏淑柳。 可是魏淑柳才遭了一顿毒打,神经早已绷到了极限,如今被李忠汉碰到,她哪里还承受得住,直接就崩溃了。 发疯地大叫一声,她红着眼,一把就将李忠汉给推了出去。 “操!你这个臭婊子……” 李忠汉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但是看着魏淑柳张牙舞爪的模样,最终还是把扬起的巴掌收了回去。 疯子一犯病最难收拾了,到时候闹得邻居街坊都听到了,他又惹一身骚。 见李忠汉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李安然忙扶着魏淑柳进了房间。 时隔多年,再看这四处漏风的破房子,李安然一时有些失神。 她将魏淑柳安置在床上,哄了半天才让她冷静下来。 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娘亲对视片刻,她自重生后就动荡不安的心神突然平静了下来。 “睡吧。”李安然苦中作乐地笑了笑:“今晚肯定没有饭吃,睡着了就不饿了。” 她躺在魏淑柳身侧,竟不一会就睡着了,还难得一夜好梦。 只是天刚蒙蒙亮,孙连枝尖刻的声音就从门外传了过来。 “小畜生,你睡死了吗?还不起来做早饭!” 一整夜的宁静都被这恶心的声音打碎,李安然撑着酸痛的身体起来开门,看到孙连枝一张皱皱巴巴的老脸,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几句。 上一世,仗着养育之恩把李伟秋逼出去行商的人是她,亲自将娘亲绑在床上,帮着李忠汉糟蹋娘亲的也是她。 她倒真是个好母亲,不管亲生儿子想法多龌龊都会帮他达成,可李伟秋这么多年对李家的尽心尽力,她却从来一眼也不看。 孙连枝根本不把她们一家当人看,无论什么时候,她们都只是可以为她利用的工具罢了。 李安然眼底闪过一丝冰冷,让孙连枝愣了一下。 这一大早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看错了眼,总觉得这黄毛丫头的眼神好像不一样了。 正当两人诡异地沉默着的时候,魏淑柳也醒了过来,她看到孙连枝站在门口,以为女儿又要挨打了,忙跑过来挡住了李安然面前。 “没事的,娘亲,我去做早饭给你吃。” 李安然立刻敛下眸中的情绪,拍拍她的肩膀将人安抚好,这才往厨房走去。 一进厨房,灶台上摆着的两块红色喜饼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李安然瞳孔一缩,猛地想起来,这是昨天一个远房亲戚娶媳妇时送来的。 上辈子的这一天,她还高高兴兴地吃了点喜饼渣渣,幻想着别人的喜事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却没想到第二天娘亲就被李忠汉那个禽兽给玷污了! 如果这一世还和上一世一样,那娘亲明天就…… 她咬紧了后槽牙,一边想着计策,一边开始心不在焉地做饭。 将米汤端上桌的时候,因为一直在担心魏淑柳,李安然下意识地就先给她盛了一碗递过去。 “死丫头,你懂不懂规矩?” 孙连枝原本都伸出手准备接碗了,没想到李安然连看都没看她,竟然直接将米汤放在了魏淑柳面前。 她恼羞成怒地摔了筷子,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到了魏淑柳身上。 “真是什么样的人教出什么样的闺女!” 她看着李安然,指桑骂槐道,“你以为你娘把咱们家的男人都给勾搭了,她就是老大?骚货就是骚货,什么时候能上得了台面?” 她竖着一双细眉咄咄逼人,话说得越来越难听,直将魏淑柳羞辱得一文不值。 到最后,孙连枝索性用力推了魏淑柳一把,刻薄道:“疯子哪配上桌和我们一起吃饭?给我滚出去!” “娘!”李安然扔下勺子跑去扶住魏淑柳,孙连枝立刻又将矛头对准了她。 “你这个小贱人也一样!不长眼的,还不快上院子里给我喂鸡去?” 第4章 藏私 李安然垂下眼皮:“我先把娘带回房里去。” “快点的!” 孙连枝狠狠剜了李安然一眼,厉声道:“活干不完你也别吃饭!” 李安然默默地扶着魏淑柳回了房。 爹不在的时候,她们就没一顿饭能吃得安稳。 娘亲从昨晚就一直饿着肚子,若是再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 “娘,快吃!” 她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喜饼渣渣递到了魏淑柳面前,这是她刚才特意抠下来的,就是为了防止孙连枝再在饭桌上找事。 然而魏淑柳哪舍得和女儿抢东西吃? 她撅了撅嘴,用力摇摇头:“我不吃,你吃!” 她抢过来坚持要往李安然嘴里喂,可李安然却也死活不肯吃。 就在母女两人你推我让,谁都不肯吃独食的时候,卧房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孙连枝不知道在外面偷听了多久,几乎都要被这母女俩的情谊感动了。 “好啊,真是好啊!” 她拍着手走进来,看着魏淑柳手中的喜饼渣渣,笑得狰狞可怖。 “我就说那喜饼怎么跟狗啃的似的少了一点,原来是被你这个小贱人偷走了!” 魏淑柳被孙连枝霹雳似的尖嗓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松手,饼渣就掉在了地上。 她张开手臂挡在李安然身前,仿佛护崽的鸡妈妈一样,满眼警惕。 孙连枝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一个箭步冲上来就将魏淑柳推到了地上。 “还敢挡?我要想打这个死丫头,你挡得住吗?” 她踹了魏淑柳一脚,又当着她的面一把扯过李安然,狠狠在她身上拧了两把。 李安然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在孙连枝又要对魏淑柳拳打脚踢的时候,挣开她的手扑到了魏淑柳身上。 “别打我娘!” “你说不打就不打?”孙连枝一手叉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母女俩,“我不光要打她,更要打你!” 魏淑柳尖叫着将女儿抱在怀里,几番疯狂地挣扎之下突然一把将孙连枝推开,让她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哟!” 孙连枝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气得又踹了魏淑柳一脚,“臭婊子,你敢打我?” 她瞪着地上缩成一团的母女俩,竟然抄起一旁的板凳想往魏淑柳身上抡。 眼看着板凳就要落到头上了,情急之下,李安然大声叫道,“爹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看到我们受伤了,一定会心疼的!” 她语速飞快,生怕说迟了,头上的板凳就会落下来。 “放你娘的屁,难道我还怕了他不成?你这个小贱人,活不会干,压人的本事倒学得一套一套的!” 孙连枝耷拉的眼皮都遮不住她眼底的火,然而她厉声骂了李安然一顿,却没敢再碰她娘俩。 这算算日子,李伟秋确实马上就该回来了。 他们老李家如今全靠这便宜大儿子一个人养活着。 自己若是这时候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的老婆孩子给打出个好歹来,那可说不过去。 她不情不愿地压下了心头的火气,却不甘心就这么走了。 她狠狠地将手中的板凳掼在地上,指着李安然骂道:“小贱人,我看你是闲得不知道该干什么,现在就给我滚去地里干活,不把草拔干净了不许回来!” 李安然闷闷地应了一声,和魏淑柳互相搀扶着从地上站起来。 再抬头时,她余光突然瞥到了站在门口的李忠汉。 这个畜生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过最执着的事情恐怕就是对魏淑柳的觊觎。 李安然对上了他淫邪的目光,被他笑起来时露出的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给恶心到了。 她看着李忠汉伸手挠了挠裤裆,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这该死的畜生!不会想提前动手吧! 第5章 见鬼 李安然攥紧了拳头,默默地去院里拿了锄头。 这青天白日的,院外时不时还有人走过。 魏淑柳一旦闹起来动静一定不小,就算为了李家的脸面,李忠汉也不可能现在就动手。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在天黑之前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娘亲就不会有事的! 太阳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李安然的耐心。她沿着田埂仔仔细细地找着,入目却尽是一些普通的野草。 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家的地是哪一块,也没想乖乖听孙连枝的话跑去除草。 她只想找到迷迭香和几味草药,这样才能应付李忠汉那个脑满肠肥的东西。 她一路从地里找到后山,找了很久才把东西找齐。 李安然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腰,抬头一看才惊觉已经到了傍晚。 正要回去时的时候,她又意外在山上的空地上发现了一株大仙人掌。 她眼睛一亮,顺手摘下几根仙人掌针别在了腰包上。 李安然追着夕阳匆匆赶回了家,连锄头都忘了放下就直奔卧房。 看到魏淑柳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她这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院子里,刚收拾好农具,就又听到了孙连枝阴魂不散的声音。 “贱丫头,过来把锅碗瓢盆都刷了!” 李安然嗤笑一声。 吃饭的时候一口不给她留,要干活了却从来没忘了她。 她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收拾好灶台,又把锅碗也刷了出来。 孙连枝经过厨房时看到李安然乖乖干活的样子,颇为满意地哼了一声,却没看到她眼底那被水光掩住的滔天恨意。 晚上,李安然先一步将魏淑柳哄睡以后,才将自己下午找到的迷迭香和草药混在一起研磨成粉。 磨好后,她按照自己曾经背过的摄魂针的制作方法,将仙人掌针以一种特殊的手法浸在其中,静静等着药效附着上去。 这一等就等到了半夜。 李安然靠坐在门边,静静看着魏淑柳的的睡颜,内心竟然在暴风雨来临之前有了一丝平静。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李安然回过神来,飞快地将仙人掌针夹在指缝中,缓缓挪到了门边。 孙连枝和李忠汉的声音悄悄响起,他们是在商量待会儿要怎么动手。 她亲耳听着孙连枝这个为老不尊的老妖婆在教儿子怎么欺负女人,恨不得现在就掐死她! 到底谁才是最不要脸的贱货? 李安然不想再听,索性一把拉开卧房门冲了出去。 她神色惊恐,自己跑不算,还推着李忠汉和孙连枝一起往外跑。 “干什么,你干什么?” 李忠汉一时没有防备,竟然也被推得连退了好几步。 他莫名其妙地拎住李安然的领子,瞪着眼睛吓唬她:“给我老实……”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啊呀!” 他身后的孙连枝见状赶忙去扶,可李忠汉一个壮汉轰然倒下,哪是她一个老婆子能扶得住的? 凉风四起,原本寂静的夜被他们三个此起彼伏的叫声划破了一道口子。 李安然慌乱地躲到孙连枝身后,指着李忠汉大叫:“奶奶,你看见了吗?刚才地底下伸出一只鬼手抓住了二叔的腿,好像把他的骨头抽走了!” 第6章 拖延 “怎么可能!” 孙连枝一边尖声打断了李安然的话,她挣开李安然的手,壮着胆子蹲下身摸了摸李忠汉的腿。 这一摸,果然入手软塌塌的,好像真没了骨头一样,孙连枝脑袋里嗡地一声,身子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还想再仔细摸摸,突然胳膊上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没了知觉,无力地耷拉下来。 李安然见状更是惊恐了,她扯着嗓子喊:“鬼手!鬼手把奶奶胳膊的骨头也抽走了!” “啊!!!” 孙连枝吓得鼻涕眼泪都飚出来了,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就要跑,却被李安然生生按住要往李忠汉那边推。 “奶奶,你别跑啊,快救救二叔吧!”说话间,她悄悄抽走孙连枝胳膊上的仙人掌针,语气里带着惶恐,“鬼手又来了!” “啊!别,别抓我!” 孙连枝一颗慈母心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满,她被李安然推得重心不稳倒在了面目狰狞的李忠汉身上,吓得眼白一翻,直接昏死了过去。 李家的院子一共巴掌大,听到动静的王氏披着衣服走出来,一见丈夫李忠汉衣衫不整地躺到在魏淑柳房门口,顿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真是亏心事做狠了,连有鬼这种话都信!一个两个的都被这大骚货和小骚货骗得团团转,这个家迟早要完……” “好了!” 她骂得正起劲呢,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 王氏转身一看,见是李家老头李大田来了,只得嗫嚅着住了嘴。 李安然看着李大田此时一副一家之主的派头,眼底忍不住泛起一阵厌恶。 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装得像个人一样,但上一世,李忠汉玷污了娘亲以后,刚提着裤子从屋里走出来,李大田这个做公公的后脚就跟了进去。 孙连枝这个没用的东西一边骂自己的男人没出息,一边重新将她娘亲的嘴塞了起来。 李安然的指甲生生抠破了手心的皮肉,她在心中冷笑:老畜生,现在摆出这威严的样子给谁看? 一旁的王氏显然也不怎么服气,她不依不饶地还想说些什么,刚一张口就被李大田给喝住了。 “闭嘴,还不把老二扶起来?” 他说着,自己也弯腰把孙连枝给架了起来。 王氏被呵斥了一顿,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怨恨地看了公婆一眼,便骂骂咧咧地扶着李忠汉回了房。 看着二房的门关上了,李大田这才狐疑地看向瑟缩在一旁的李安然。 “爷爷,刚才真的有鬼手,要不然,奶奶和二叔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回望向李大田,摆明了要把戏演到底。 李大田虽然并不信她的话,但更不相信她一个丫头片子能把孙连枝和李忠汉弄成这样。 于是他冲着李安然点点头,反而安慰了她几句:“知道了,你也受惊了,好好休息吧。” 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李安然这才冷下脸来。 她回到房中关上门,借着月色去看床上的魏淑柳。 娘亲睡得不是很安稳,额上细细密密地渗着薄汗,口中还一直在叫着李伟秋的名字。 “爹后天就回来了,别怕……” 李安然爬上床去揽住娘亲拍了拍,等娘亲的呼吸终于平稳了,她自己却睡不着了。 她没想到那井中孤魂传授给她的医术,居然是真的,以后有了着医术傍身,她和娘亲也能好过一点了! 只是,自己今天之所以能把孙连枝和李忠汉给放倒,全靠他们没有防备。 而且那仙人掌针因为在药粉里泡的时间太短了,药效并不持久,顶多到明天早晨,那两个畜生就又会生龙活虎地醒过来。 孙连枝一个老婆子也就算了,可李忠汉年轻力壮,又贼心不死,万一他醒了以后还想卷土重来,自己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可不是他的对手。 只剩最后一天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拖到老爹回来才行。 一夜未眠。 第二天,李安然顶着两个黑眼圈起来,照常为全家人准备早饭。 她炒了一盘土豆丝,又将柿饼切碎煮了一锅柿饼粥。 乍一看,这顿饭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全家只有熟背医理的李安然知道,柿子和土豆是两种相克的食物。 若同时吃了这两种东西,肚子里定会翻江倒海,上吐下泻。 而且孙连枝和王氏一向都把好东西紧着自家男人吃,这珍藏了许久的柿饼,就算她一点不剩地分到李大田和李忠汉碗里,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让这两个狗东西拉肚子拉死,看他们还有什么心思去骚扰娘亲! 第7章 归来 李安然垂下眼睛,将眼中的狠辣掩下,这才端着饭食来到了饭桌上。 早就等着的李家众人早就被香气勾得上了馋虫,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尽兴。 李安然在一旁假装咽了咽口水。 孙连枝注意到了她没出息的样子,立马嗤笑道:“好不容易吃一回好的,自己家都不够分呢,还能有你这个小野种的份?滚!上院子里喂鸡去!” 李安然抿了抿唇,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桌上的菜,磨磨蹭蹭地喂鸡去了。 过了午后,李安然正被孙连枝使唤着洗地瓜,突然就看到李大田和李忠汉父子二人先后从屋里跑了出来,趴在水沟边呕吐不止。 刚刚吐完直起腰来,李忠汉就突然一把捂住了腚,面色狼狈地跑去了茅厕。 李大田也好不到哪里去,父子俩为了争个茅坑,险些打得头破血流。 李安然蹲在井边看了一会儿笑话,低下头时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你笑什么?” 阴森森的声音突然从身侧传来,李安然身子一僵,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身后的王氏:“我没笑。” “胡说!我刚刚明明看着你嘴角提了一下,不是在笑,难道是在发癫?” 李安然被她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可这样的举动在王氏看来就是心虚。 她一巴掌甩在李安然脸上,厉声道:“狼心狗肺的小畜生,我看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怎么了,怎么了?” 孙连枝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眼就看见了李安然脸上的巴掌印,立刻在王氏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你这时候打她做什么?老大明天就回来了,让他看见你怎么解释?” “可是娘,这小婊子在饭里下毒害爹和当家的……” “我没有!”李安然捂着脸否认,“我什么都没做!” 孙连枝看了看她,沉吟了一下,竟然反问道:“那你和我吃了怎么就没事?指不定是他俩在外边吃了什么东西,吃坏了肚子呢。” 她瞪了王氏一眼:“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你平时看不顺眼打她就算了,在老大面前可不能放肆,听见了吗?” 王氏不甘心地点了点头,跺了跺脚就回房绣花去了。 孙连枝转过身来阴沉地看了李安然一眼。 李安然忙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小声保证道:“奶奶放心,我不会跟我爹告状的。” “哼。” 孙连枝这才满意地撇了撇嘴:“我谅你也不敢!” 李安然顺从地低下头,不禁在心底冷笑了几声。 这一天,由于李忠汉吃的柿饼最多,所以他的中毒反应最为强烈,一整天都在不停地往厕所跑,拉的整个人人都脱了水,像滩烂泥似的,又软又臭。 虽然依旧被孙连枝支使着干了很多活,可这却是李安然自重生以来心里最舒坦的一天。 次日,天还没亮,李安然就察觉到身旁的魏淑柳窸窸窣窣地起了床。 想到今天是李伟秋回来的日子,她心中激动的同时也有了底气,迷迷糊糊喊了声娘,便又睡了过去。 果然,一直睡到巳时,都没人来叫她出去干活。 李安然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晃到堂屋一看。 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帮人竟然还给自己留了一个煮鸡蛋! 她皮笑肉不笑地走过去慢慢将鸡蛋吃了,刚咽下去,就听到门口传来了李伟秋爽朗的笑声。 李安然眼睛一亮就冲了出去。 “爹,你终于回来了!”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李伟秋——这个除了娘亲以外,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人。 她被李伟秋捡回家的时候才五岁,这么多年来,李伟秋一直兢兢业业地在她面前扮演着父亲的角色。 父亲是她和娘亲的保护神,从上一世起,他就一直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着她们。 李安然永远也忘不了上一世他向李忠汉挥拳时那懊悔和自责的神情,也永远忘不了他每一次离开时对她们的不舍和挂念。 “我很想你!” 李伟秋愣愣地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女儿,一时还有些恍惚。 李安然可从来没有这么直白地表达过对他的喜欢。 低头看了看女儿亮亮的眼睛,李伟秋也受宠若惊地笑了:“爹也想你。” 他欣慰地将她抱起来从头到尾看了看,目光停留在她瘦削的脸庞上时,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怎么这么久了也不见胖?爹这次回来,多给你买点好东西吃!” 李安然笑着点头,魏淑柳也跑过来挽着李伟秋的手臂咯咯直笑。 一家三口温馨地靠在一起,站在堂屋门口的李家众人看见这一幕都神色各异。 最后还是孙连枝开口打破了这脉脉温情。 “老大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快去打水洗洗脸吧。” 李安然也从李伟秋怀里蹦了下来,她殷勤道:“我去给爹打水!” 她拉着李伟秋跑到井边,低头打水时刻意将脸侧的头发别到了耳后。 李伟秋看着她脸上明显还红肿着的巴掌印目光一凛:“然儿,你的脸怎么了?” 第8章 苛待 李安然立刻扭过身,紧张地低下了头,“爹,是我不小心伤到了自己,不关别人的事。” 李伟秋震惊的看着她。 “爹,你这么久才能回家一趟,千万别生气,不要破坏了这么和睦的气氛,水马上好!” 她一边说,眼睛一边往孙连枝和王氏那边看,说完,她细细的胳膊用力抬起木桶往木盆里倒。 可看她越是这么说,李伟秋的神色越沉,三下五除二的把脸洗了,扭过头去,沉声问道:“是谁对然儿动了手?” 李安然刚把水桶给放下,猝不及防听见李伟秋这么问,吃惊的抬脸看去。 李家众人看见她的脸,个个都呆了。 李安然的右脸高高的肿了起来,那么小的脸蛋上,一个狰狞的手掌印像是印上去似的,格外明显! 王氏的一张脸顿时青了! 到底怎么回事?她也没用多大的力气啊,昨天看上去还没事,今天怎么就跟刚打上去似的! 孙连枝立刻站出来,眼珠子乌溜溜转,狡辩道:“老二媳妇昨天教训小梅呢,然儿见小梅挨打不忍心,跑上去挡了。王氏,下回注意着点!孩子细皮嫩肉的,不能说打就打!” 王氏点头如捣蒜,“是是是,娘,我记住了。” 见此,李安然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不显,“爹你看,可不就是我自己伤了自己吗。你别担心,早饭都做好了,你快去吃饭吧,我先去给娘盛饭。” 随后她就要往灶房去,但却腿一软,往旁边栽去。赶紧扶住了李伟秋才站好,“爹,我太饿了,有点头晕。” 李伟秋伸手拦她,“行了,你先去吃吧,我给你娘端去。”说着抬脚进了灶房。 一掀锅盖,看着锅里剩下的一锅底面汤,清汤寡水没一个面疙瘩,李伟秋脸色僵了。 “然儿,你娘就吃这个?” 李安然跟过来,咬着嘴唇撑出一个笑来,上前盛了一碗汤就要走。 孙连枝匆匆跑来说瞎话:“你媳妇儿最近胃口不好,多喝点面汤好,等胃口好了再吃别的。” 李伟秋心中忍不住突突跳。 他大步去隔壁的饭桌上一瞧,李家几人的饭碗都已经摆好了。李小梅虽为李家最不得脸的孙女,碗里的面汤都有几个面疙瘩和菜叶,更别提李小飞了。碗里都被面疙瘩堆满了,旁边的碟子里还放着一块青菜饼子。 然儿还没来吃,灶房就剩那小半碗面汤,又给魏淑柳盛走了,所以她要吃什么? 顿时,从小老实本分的李伟秋仿佛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苦笑了一下,暗暗从兜里取出了半块碎银子,牢牢的藏进胸口衣襟。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王氏自觉的留下来收拾,洗碗刷锅。 李伟秋去了爹娘的屋里,从兜里拿出来二十文钱放在炕上,“爹,娘,这是我这十天的工钱,你们收好吧。” 李大田眯了眯三角眼,朝孙连枝瞥了一眼。孙连枝立刻拉过李伟秋的手,脸上笑开了花道:“辛苦老大了。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李伟秋刚离开屋子,李忠汉就轻手轻脚的跑了过来,迫不及待道:“爹,娘,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看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 李大田翻了个白眼,“瞅你猴急那样!前两天虚的床都下不来,身体好了也不迟!” 李伟秋在家统共也待不了几天,等他走了,剩下两个连鸡都不敢杀的孤儿寡母,还不是随便他们折腾! 也不差这么几天了! —— 彼时,李伟秋已经回了屋,往外面瞧了眼之后将门牢牢拉起。 魏淑柳正坐在炕头前给他绣手帕,然儿也在一边学的有模有样。 魏淑柳虽痴傻,还疯,但她的绣法却是精妙至极,那针法,拐弯,两根细指捏着绣花针,多少复杂的花纹都能给绣出来,整个南漳村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李伟秋穿的用的,甚至擦汗的绢子,全出自魏淑柳的手,商队里的人见了,各个眼红的不得了。 他脸色柔了柔,“然儿,往我这来。” “怎么了爹?” 李伟秋在衣襟里头摸索了一会儿,掏出来半两银子,“然儿,我这趟多赚了点,这个你好好收着,别给任何人说。” 碎银子沾上了灰,放在手心里轻飘飘的。李安然盯着它,鼻尖和眼睛都红了。 爹跟着商队外出,一路艰辛,能得到这半块碎银子,还不知道遇到了多凶险的事。但是爹却都咬牙撑着,第一个往前冲,为的就是能多赚点,好给她们娘俩买点东西。 见她要落泪,李伟秋顿时手足无措。 “然儿,是我没本事,爹一定日日勤奋多挣钱,让你们母女生活过的更好。” “只要爹能陪着我们,生活就能过好。” 李安然吸了吸鼻子,将半块碎银放进口袋里,“天色不早了,你们快些休息,这帕子上的花还没绣完,我再忙活一会儿。” 李伟秋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巴,这丫头是在腾位置给他呢! 李家日子过的不好,他们老大家里只有一个小屋,摆放了一大一小两张床,用一块布隔着,虽然看不见,但是声音却都能听见。 之前然儿年纪小,等到她睡着了,他还能偷偷摸摸的和魏淑柳温情一番;可如今然儿也快成大姑娘了,不能再那么没规矩。 李伟秋捏了捏拳头,要是再有了银子,绝对要再盖一个屋子给然儿住。 —— 这边,绣花的帕子早被她丢在一旁。李安然出了李家便往南漳村里的神医药庐跑。 这位神医名为竹虚,年少时走南闯北学了身医术,在南漳村定居下来开了个药庐,专门给乡亲看病。 一开始没人理,后来竹虚神医靠自己的本事治好了一个得癫病的小孩儿,名声就这么传出去了。而且找他看病只要几文钱,慢慢的,这方圆百里的人家有个小病小痛,都来找他治。 因此竹虚神医经常外出,在药庐的时间很少。不过倒是巧了,竹虚刚从隔壁村看完病回来,正在藤椅上坐着休息呢。 李安然敲开门跑过去,轻描淡写的抛出一个雷。 第9章 竹虚 “竹虚神医,你这有治病的家伙卖吗!银针有没有啊!” 闷声一个惊雷,把竹虚吓得差点从椅子上翻下来。“你是哪来的小丫头片子,要这玩意干啥?” “当然是治病救人了!” 竹虚脸色黑了,直接就要赶人,“去去去,你来捣乱的吧!” 李安然却走过去,一双眼睛笑弯了看着他,“竹虚神医,你平时自己提着药箱来回跑多累啊。不如收个小药童,我光打杂,不求工钱!” 哟,快入冬了,这天越来越冷。难不成这小女娃是冻傻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都抢着干? 竹虚一动不动的盯着她,跟看傻子似的。 李安然毫不在意,“神医,我虽然年岁小,但我做饭刷碗洗衣裳样样行,再苦再累的活都能干!您不如就收了我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竹虚神医不为所动,不耐的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 他活了这三十多个年头,出门倒是倒霉摔过跟头,但却还没被肉包子砸中过头哩! 李安然有点挫败的叹了一口气,“竹虚神医,既然你不收我,就把银针卖给我吧,我绝对不缠着你。” 这鬼丫头怎么这么缠人! 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竹虚神医心中有气,哼了一声,坐地起价道:“卖你也不是不行,半两银子,给钱!” 等的就是这句话!李安然麻利的从口袋里拿出来,“给你!” 脏兮兮的手掌心里,一块外表被染黑的碎银子静静躺着。 竹虚神医脸上得意的表情僵了。 他是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这活像是从哪里逃难来的穷丫头,兜里居然真的有钱? 这时,李安然忽然收回了手,警惕的盯着他,“竹虚神医,你该不会想骗小孩的钱,还不给卖针吧?” 这! 鬼丫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竹虚神医东南西北的地界都混了个遍,结交诸多好友就是凭借一腔赤子之心!从不做坑蒙拐骗之事! 竹虚神医面色阴沉,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的布包便丢了过去,吼道:“给你!” 李安然一把接住银针,眼睛都亮了,急急将银子交过去,不忘溜须拍马,“我就知道,神医一言九鼎!” 说完了,还对着竹虚神医深深弯腰。 竹虚神医十分不屑,正要赶人,忽然听到药庐里间“咔嚓”打碎了一只碗。 他倏然睁大了双眼,脸色乍青乍白。 草率了! 他才是被这大冬天冻傻了的那个,要不然怎么能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随便给了这丫头! 竹虚神医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去。 李安然看着他着急样子,心中一个咯噔,“竹虚神医,难道你还有东西要送给我吗?” 明明长得挺好看的一个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厚颜无耻呢!竹虚心中气闷,但眼一闭,说道:“银针我不打算卖了!你把它还给我,我多赔给你五文钱。” 李安然惊讶了,“竹虚神医,你怎么跟耍戏法的一样,变脸这么快呢?” “……”竹虚神医咬了咬牙。 死丫头,居然骂他是耍戏法的! 虽暗暗骂她,但竹虚神医脸上摆出一副苦痛之色,“我给十里乡亲治疗,靠的就是这副银针,没了它,就等同于砸了我的饭碗!” 李安然啊了一声,满脸怀疑的看着他,“神医,你该不会真的是来骗银子的吧!” 一句话把竹虚神医气了个半死。 他盯着这半大的丫头,心中有个冲动:直接去给她点颜色看看,把银针夺回来! 李安然睁着一双杏眼盯着他,忽然眉间舒展,“神医是我们十里八乡的救命恩人,既然这样,我还给你就是!” 说罢,见竹虚脸上露出喜色,安然又拢起笑眼道:“但是,神医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竹虚神医:“……”有种不好的预感。 “竹虚神医每日为了给人治病劳碌奔波,这时间一久,腰都挺不直了。还是收我当个小药童吧!工资随便结,几个铜板就成,四舍五入就相当于免费拥有!” 李安然眼巴巴的望着竹虚神医,那表情,仿佛不收了她,就是罪大恶极似的。 竹虚神医三十好几,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她这样强买强卖的人,还是一个丫头片子!看着她期待的眼神,竹虚眉心突突的跳。 这时,里间两声筷子落地的声音响起。 竹虚神医面色微变,眼底的情绪来回转变好几种,隔了好一会儿才硬生生憋出几个字:“我答应了!” 李安然暗自松下一口气,立刻将手里的银针老老实实的放到了桌上,“神医,记得退银子。” 竹虚神医一把丢给她,心下憋着火气,“拿到手了,滚出我的药庐!” 李安然却毫不紧张,笑眯眯的看着他,“为了避免神医再反悔,希望神医能给我立个字据!” 气死我了! 竹虚神医拳头捏的咔咔作响,大跨步进了药庐的堂屋,拿起笔唰唰写下,走出来丢给了她。 李安然立刻探头去瞧。 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人品,竹虚还在右下角印了自己的手印。 李安然像是看见了宝贝似的急忙折叠起来收好。 “竹虚神医,多谢你!明儿我就给您做上一顿香喷喷的饭!” 目标达成,李安然也不想多留,转身便走。但眼睛还没来得及转过去,就见药庐里间缓步走出来一人。 安然的目光往上移,对上了一双眼睛,让她心头猛然一惊。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 漠然而带着冰冷的肃杀之气,只轻轻看了一眼,就让人惊心动魄。 李安然打了个寒颤,转身拔腿就跑,不一会儿便没了影子。竹虚瞧着她的背影,冷哼一声,关了药庐的门。 这时,一道清冷绝尘的嗓音如珠玉落盘响起:“竹虚,你上了她的当。” “什么?” 竹虚睁大了双眼,反应过来后一阵火冒三丈,气的直跺脚,“罢了!我这药庐确实缺个打杂的小童,等她来了,看我怎么折腾她!就是不知道这鬼丫头是哪家的?” 第10章 寒意 李安然一路狂奔快到家门口,这才舍得停了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喘。 心跳的异常迅速,连腿都有点打哆嗦。虽然过了一辈子,但今日这样的事她还是头一回干。 确实。 她今天去药庐的这一趟,根本就不是冲着银针去的,费劲了心思,也就是想能够混进药庐做事。 死后被困遇到的那缕孤魂拿银针在她的身上扎了个几百遍,告诉她各种病症的解决之道,但她一生都未曾接触过医术,一切都是空想。 或许只有自己牢牢掌握,才能够彻底将孤魂所讲的东西融会贯通。 学医不但能够给其他人治病,还能让她依靠着防备那些暗中使坏的人。 而且,想要和爹娘离开这里,也只有靠银子才能完成。 李安然依稀记得,上一世,她是十四岁时被楚家的人带回去,李伟秋也是那年跟随商队外出沙漠而死。 今年马上就过完了,她也马上就十三岁。 重活一世已经让她十分喜悦,可仔细想想,她能够准备的时间,根本没有多久。 这偌大的南漳村,有个小病小痛,全靠竹虚神医的药庐支撑着。她要是想学点东西,就只能找竹虚! 李安然忽然想起临走时看到的那双眼睛。 能有那样冰冷的眼神,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生死一般。 他是谁? 李安然记得上一世的时候,竹虚神医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在药庐,村里人想给他说媒,他全都拒绝了。因此一直都是个单身汉,连个亲戚都没有,更别说儿子了。 李安然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胳膊上突然挨了一下,阵阵抽痛。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赔钱货!你跑到外面瞎逛悠什么,难道是腆着你那狐狸精面孔去勾搭哪家的男人?”李小梅手里捏着一个细枝条,面容尖酸。 李安然的脸色沉下来,“你敢这么污蔑我,不怕我告诉我爹,下个月活活饿死你?” 李小梅扑哧笑出声,嘲讽道:“你还真以为你爹有多大的本事呢!实话告诉你,我娘怀孕了,马上就能为李家添个一儿半女。哪像那种不会下蛋的母鸡啊,活该没脸!” 李安然脸上掠过一丝诧异。 怪不得最近李忠汉老是一副心痒难耐的样子,原来是王氏怀上了,不能跟他做那事。 李安然倒不记得前世还有这么一出,那个时候,他们一家已经被赶出去了,根本不知道李家的情况。 —— 回家一看。 果不其然!李伟秋一个大汉子,正在灶房忙里忙外,拿着菜刀的样子颇有几分笨拙。 而王氏则是坐在院子里那只不知道垫了几个软垫的矮凳上,正捏着一把吃食喂鸡,满脸都是得意之色。 李安然顿时明白了,看来是觉得自己怀上了,拿起乔了! 李伟秋瞥见她回来了,从灶房里走出来,有些窘迫的搓搓手,“然儿,快回屋去陪你娘吧。” 王氏立刻道:“回什么屋,赶紧做饭去!马上就中午了,一大家子人不吃饭啊?” 李安然心中冷笑,故意扬了扬声调:“好啊,不过婶婶,做完这一顿,以后我就没办法干家里的活了。竹虚神医让我去他药庐里做工呢!” 王氏一听,腾的站起来指着她脑门骂,那样子不像个怀孕的人,反倒像极了泼妇,“小妮子满嘴没一句真话!” “竹虚神医怎么可能让你进药庐做工!你以为药庐你家开的啊?” 竹虚神医是出了名的抠,生怕别人学了他的本事自己另辟门户,拦了他的财!里正大人家的侄子,为了能进药庐学点本事,五两银子都买不来个干活的小童! 王氏这一吼,将屋子里的孙连枝惊了出来,“然儿,你胡编什么?”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她娘是个傻的,她能好到哪去!”李小梅在一旁嘲讽。 李伟秋不高兴的捏了捏拳头,扭头问道:“然儿,你为何要这么说?” 也不怪他们不信,实在是这事太匪夷所思。 李安然坦坦荡荡,“我骗你们干什么!” 她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不过我也不是白干,竹虚神医人很好,他答应每月结我三文钱。小梅姐,婶婶既然怀孕了,以后你可要把家里里外外的收拾好,我要出去赚钱了。” 李小梅压根不往心里去,心道:赔钱货是看她爹来了,高兴傻了。 王氏也心道: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李安然怕不是遗传了魏淑柳的疯病! 孙连枝面皮上一片淡定,控制住自己把这死丫头打一顿的冲动。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梦呢? 李安然看着他们的表情,就知道他们都不信。她往袖子里一摸,拿出那张字据递过去,“奶奶,你不信看看,竹虚神医写给我的。” 看着这纸上一行黑字,孙连枝如同丈二的和尚,“我去把小飞叫来,他识字!” 李家穷,供不起孩子念书。这唯一一个宝贝孙子,全家人从牙缝里挤出来点钱供他上学堂。 李小飞被叫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个被他画成鬼画符的作业本,一脸茫然的看了看那字据,“收李安然为药庐小童,月钱三文。这是什么?” “我的亲娘呀!” 孙连枝简直不敢相信,一张老脸笑得都是褶子,“然儿,你可真是奶奶的好孙女!” 老天这是开眼了,特意提拔他们李家呢! 王氏不甘心的看着那张纸,双眼都能喷出来火了,“一张纸而已,识字儿的都能写出来,这怕是李安然找人伪造的,就是为了偷懒不干活吧!” 李小梅立刻附和:“对啊,我看着也不像真的!这纸都发黄了!” 听完,孙连枝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像条毒蛇似的盯着李安然,“你说,这到底是不是竹虚神医亲手写的!要不是,我抽烂你这张嘴!” 李安然被吓了一跳,满脸惧色的藏到李伟秋后头,咬住了嘴唇,“爹,我真没撒谎,这就是竹虚神医写给我的!” 第11章 色心 李伟秋皱眉看着孙连枝,“娘,是与不是,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我相信然儿没有说谎。” 李小梅立刻站出来,“大伯,我这就去!” 她要亲自过去问,回来再好好的嘲笑李安然,居然敢为偷懒找借口,这回不得活活饿死她! 一路跑过去,没过几分钟,李小梅就回来了。 只不过,是失魂落魄的回来的,面对大家看过来的目光,李小梅眼睛瞪得溜圆,“竹……竹虚神医说,明日寅时到药庐做工,迟一刻工钱扣光。” 话落,王氏的脸瞬间就拉了下来,跟锅底一样黑。 孙连枝则是又扯出了一个大笑脸,恨不得现在就把李安然给供着去。三文是个小数目,但积少成多啊!要知道现在李家就李伟秋一个人在赚钱,能多一个是一个! 李小梅在旁边站着,眼神嫉妒的要死,衣服都快被她给揪烂了。 “啪——”的一个巴掌,李小梅捂着自己的脸,睁大了眼睛看过去。 孙连枝瞪着眼骂她:“你个赔钱货,干活去!以后家里的活都由你来干,要是干不完,就别吃饭了!” 李小梅恨恨的看着李安然,那眼神,恨不得吃了她。 李安然才不会害怕,瑟缩了一下,告状道:“奶奶,小梅凶我,她是不是不想让我去神医那里干活?” 孙连枝往那边一瞧,刚好把李小梅的表情看在眼里,一阵怒火中烧,走过去就拧她,“吃白饭的死丫头,还不赶紧滚!” 这一会儿的功夫,李小梅的地位一会儿上一会下,跺了跺脚,气的跑去干活了。 王氏见小梅挨打,心里那个难受啊,恨不得掐死李安然这个死丫头! 以前挨打挨骂的可都是她啊! 这个瞎了眼的竹虚神医,难道是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怎么就看上了李安然那个小狐狸精! 真是气死她了! —— 李安然回了屋,继续绣那个没绣完的帕子。没过多久午饭就好了,李小梅站在屋头,没好气的喊她吃饭。 饭桌上。 李安然十分自觉的和李伟秋坐在了一侧,碗里满满的都是青菜叶子。 狼吞虎咽的解决掉,她搬了个凳子坐在屋门口玩。余光中看着李小梅在灶房里忙活,却并不觉得畅快。 李伟秋已经在家里待了两天,明天他就要跟着商队走了,到时候她也要去药庐做工,魏淑柳就只剩一个人在家了。李忠汉不是傻子,一定会趁机下手。 她得找个解决的办法,保护好娘。 而且,那相克的食物,也不是那么好找的,现在她又不做饭了,更没办法让李忠汉吃下。 要是能把娘带着,让她也去药庐呢? 李安然眼睛忽然一亮。 —— 天气越来越冷,冬至到了。因着王氏怀上,李安然又去药庐做工。孙连枝摆了一天的笑脸。 李大田狠了狠心,从缸子里一连拿出来了好几个母鸡生的蛋,让李小梅用油煎成了荷包蛋。 盘子端上来,李安然分到了一只煎鸡蛋,李小飞碗里却有两个。 她没吃,把煎鸡蛋压到另一只碗底,端着给魏淑柳送过去了。出了门,李安然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李忠汉手里端着碗捏着筷子,正在他们大房屋子外头转悠。 李安然脸色沉了沉,“二叔,你是不是有事找我爹?他在吃饭呢,我这就喊他去。” 李忠汉拦住她,嘿嘿的笑:“不是,我就是担心你娘没饭吃,来看看。” “不劳你费心了,我刚给娘端过去!” 看着李忠汉晃晃悠悠的走了,李安然恨的咬牙。爹现在还在家呢,这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居然都敢跑到大房这来! 她还真是小看了他的色心! 李安然快速的吃完了晚饭,趁着天黑溜出了家门。轻车熟路的去了后山的一间城隍庙里。 这个荒无人烟的城隍庙,就是前世他们大房一家三口被赶出李家后借住的地方,荒草丛生,矮墙连风都挡不住。 李安然静静的看着,良久,轻轻的叹息了一口气。下山,径直去了山脚下的王掌柜家里。 王掌柜是南漳村里的人,年轻的时候在镇上开当铺,攒了不少的钱娶老婆,后来就带着一家子回到了村里住。可他的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王掌柜伤了心,从那之后也没再娶妻,而是专心养着妻子给他留下来的小女儿。 他把全部的家当都用来供女儿去镇上读书,可谁曾想,女儿在学堂和镇上的一个穷秀才看对眼了,后来更是嫁到了镇上去。 李安然依稀记得,上辈子的时候,王掌柜一个月后就被他的女儿接到了镇上,这房子就空了下来归了村里,后来被村长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租客。 李安然清楚,他们这一家三口早晚都是要离开李家的,那城隍庙真不是能当家的地方,她得提前找好能住的房子。 开开门,王掌柜看是李家的小赔钱货,一脸戒备的问:“你们家有事吗?” “王掌柜,不是我们家,是我想让你帮我卖个小物件。” “啥?”王掌柜一边生火,一边敷衍她。 李安然伸手解开脖子上的绳子,拿出来一只镯子,嗓音轻轻道:“这只镯子。掌柜你是见过好东西的人,你瞧瞧,它能卖多少钱?” 抱着不屑的心情,王掌柜抬起眼睛瞄了一眼,这一看,差点让他原地跳起来。 玉髓雕成的镯子! 李安然嗓音淡淡:“王掌柜年轻时在镇上开当铺,一定见过不少好东西。不难分辨它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品,万两银子也未必能买下。” 少女面容沉静的说出这句话,让王掌柜的头上唰的冒出了冷汗,“这玉你是怎么来的?” 李安然脸上纵过一丝厉色,“这镯子是从小就戴在我手上的,后来我嫌戴着不方便,便穿了绳子挂在脖子上。” 其实,是怕李家那群人给抢了去。 王掌柜刚想问:李家这一家子穷鬼,要是有这么珍贵的东西,还能留到现在? 李安然识破他心中所想,笑道:“王掌柜,我们大房一家可不是真正的李家人。” 第12章 镯子 王掌柜顿时豁然。 差点忘了这件事。 李伟秋是李家公婆捡来的孩子,至于李安然母女俩,又是那李伟秋从乱葬岗捞出来的。 李安然嗓音放柔了些,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娘是个疯子,我想治好她,只能把这镯子卖了换钱。以你的本事,这镯子想必能卖出个不菲的数目,但是我只要其中的二百两,剩下的全部都归你。” 王掌柜心底狠狠的震了一下。 他年轻时,机缘巧合之下跟了一位眼光毒辣的师傅,学成之后在镇上开当铺开了几十年,东西一经他的手,他就能看出来价值多少。 这玉髓镯子成色极好,往小了算,最少也能卖出千两银子。 那他可是净赚八百两啊。 王掌柜手指背在身后碾了碾,端着姿态道:“成交。我去帮你卖。但是这么好的东西,在咱们这小镇,也不一定能卖得出去,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李安然勾唇浅笑,“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王掌柜要是拿出来真本事,五天之内肯定是能出手的。” 王掌柜眼皮一抖,这才正眼去看面前的丫头。 按理说在这南漳村风吹日晒,村里的丫头一个个都黑的像块碳。可这李安然,小脸白净,五官周正,跟那镇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贵小姐似的。 她们母女俩来到南漳村时是在乱葬岗,说不准就是哪家达官显贵的大户,落魄了跑出来的。 要不然哪能有这么好的镯子。 王掌柜脸色凝了凝,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要我把它卖了?你们母女流离这么多年,可就靠它来证明身份!” 李安然眯眼笑了笑,“王掌柜,我要是不确定,就不会往你这来了。你大可帮我卖了就是,不过,你必须要帮我保密,不能透露半点风声给李家的人。” 说罢,便转身推门离开。 王掌柜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十分复杂。这丫头,就这么信任他?也不怕他直接带着镯子卷铺盖走人。 走在回家的路上,李安然的心中忽然轻松了不少。 这千年玉髓做成的镯子,本就是至宝,要是落到别人手里,是万万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卖出去的。 可这至宝在她的手中,却会变成杀死她的凶器。 最好是卖到天涯海角去。 李安然回到家,一推门进去,发现李伟秋正坐在她的小床上。见她回来,眼中露出一抹亮色,“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去了神医药庐一趟,有点忙。”李安然哈了口热气搓搓手,问道:“爹,你找我有事吗?” 李伟秋眼底出现一抹局促,“那个,要是药庐的活太重,干不了就回来。家里也不差你这一口吃的。” 李安然颔首,心中有暖意流淌,“没事的,神医不会太为难我。” 李伟秋点了点头,犹犹豫豫的说:“就是你这一走,你娘她就剩一个人在家了……” 按理说这也不用担心。 可李伟秋这两日见了她们母女的状况,生怕阿柳在家里会受欺负,凡事还得靠着然儿。 李安然心中酸酸的。 爹担心的,也正是她担心的。 她道:“爹,药庐离这里不远,我要是得空了就跑着回来看看娘。” 李伟秋喉头动了动,最后无奈的叹息一口气:“也好。” 暂时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李安然心里边想着要去药庐做工的事儿,第二天早上天不亮就醒了,刚好听见挂布那边有脚步声,爹已经起了。 她急忙起床去灶房做早饭。 不过现在她不用做饭了,不想给李家那群狼心狗肺的人多吃一口。李安然只做了三个人的份。熬了点米汤,煎了三张菜叶饼。一张给娘,两张给爹。 李伟秋在这冬日的清晨吃下一顿热腾腾的早饭,踩着天空微亮的光走出了家门。 李安然等他的身影消失才回灶房,把锅碗瓢盆刷了,回屋叫上魏淑柳就走。 日上三竿。 孙连枝肚子咕咕叫的爬起来,一看灶房里边空空如也,勃然大怒:“李安然你这个懒货,大早上的不做饭,想饿死老娘!” 骂骂咧咧的正要往大房屋子里去,忽然想起来这个懒货去药庐做工去了,于是一张老脸憋的通红,转脚去了李小梅的房里。 一把掀开棉被,孙连枝的手爪子就伸上去狠狠拧了一把,“死丫头,还不赶紧做饭去!” 等李小梅眼泪涟涟的从床上爬起来后,孙连枝又跑去了大房的屋子那边。 奇了怪了。 这魏淑柳平时不是起的很早吗,怎么今天连个脑袋都不露出来? 反正李伟秋今儿已经早早的走了,孙连枝没有顾忌,一脚踢开了门,“你个杀千刀的狐狸精……” 刚骂出口,就见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没一个人影。 死哪去了? 孙连枝眼珠子转悠了几番,走过去在屋子里翻箱倒柜,毛都没翻出来一根。 一转身,差点把她给吓瘫了,“你在那站着干啥,想吓死你老娘?” 李忠汉瞧了她两眼,没吭声,走过去一把扯下来床上的床单,闻着上面的香味儿,脸色陶醉。 光是睡过的东西就这么稀罕,要是抱在怀里,该有多爽? 孙连枝气不打一处来,上手就揍,“没出息的东西!一个狐狸精有什么好的!” 李忠汉不理她,咽了咽口水,“老大走了,现在总能动手了吧?怎么没看见人?” —— 魏淑柳正在药庐的灶房里头,脸色惊慌的看着这陌生的地方。 李安然扭过头,打断了她的思绪,“娘,饼子熟了,你帮我拿个碟子来。” 魏淑柳站起来就把碟子递过去。在家干活干得多了,这样才能让她心里头踏实点。 李安然端着饼子走出去,敲的堂屋门咚咚响,“竹虚神医!起床吃早饭了!” 正在美梦中娶媳妇的竹虚神医被惊醒,还以为药庐里遭贼了。正要拿家伙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那死丫头在喊。 他一脸铁青色的冲出来,“大早上你作什么妖!” 李安然被吓了一跳,讪讪道:“神医,不是你昨天让我寅时到吗,这么早,我肯定要做饭啊。” 说完,指了指石桌上的碟子。 早饭已经好了,一碗米粥,三个煎饼。 第13章 里间 竹虚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一气之下”好像确实说过那么一句话,顿时脸色尴尬。 李安然道:“趁热才好吃,神医,你洗洗脸就过来把早饭用了吧。” 说完便往灶房里头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停下来,看着竹虚的脸色道:“神医啊,我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旧了,我今天来的时候带着我娘,她缝衣的手法极好,可以帮神医做几件新衣。这个不收工钱,就当是感谢神医收下我!” 什么? 一个小烦人精就够让他头疼了,现在还来了个大的。甚至听说还是个疯的! 这死丫头真是蹬鼻子上脸! 竹虚神医顿时一腔怒火,三两步冲进灶房,抬起头一看,愣住了。 魏淑柳坐在矮凳上,正拍着衣角上沾着的灰,听见声音,有点害怕的看着他。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惶。 竹虚神医到了嘴边要撵人的话,瞬间就咽下去了。 李安然猜测着他的想法,着急道:“神医你有所不知,我娘虽然神智不太正常,但她不会伤害别人,也不会大吵大闹。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等把衣服做好了,我就把她送回家。” 长得这么端庄绝色,居然是个疯子。 竹虚神医心中有点犯疑,但也不好多问,脸色仍然板着道:“算了。冬衣要做,夏衣也做两件吧。” 说完他就后悔了。 昨天还发誓要好好教训这个死丫头呢!今天怎么自己就变卦,跑到她那一边去了! 李安然顿时欢喜了,麻溜的拉起魏淑柳,搬起小凳子就往外头的太阳底下一放让她坐下。 “神医,你这有量尺吗,我去拿来量量你的身高和腰围!” 竹虚的眉毛一抖,皱起来往里间瞅了一眼,端起架子道:“毕竟你是个小丫头片子,别老跑我的房间去。还有,药庐可不是哪都能随便进的。” 李安然弯了弯眼睛,“你说吧。” 竹虚神医的下巴往堂屋的方向扬了扬,“我有个小外甥,住在那里屋,他从小体弱多病,不能风水日晒,那个屋你不能进。” 李安然好奇的往那边看了一眼,“记住了,神医!” “还有我放在药柜那里的药材,一个都不能乱碰,要是坏了一株,工钱全部扣光!” “这个也记住了!” 见她表现的这么乖巧,竹虚倒是不好发作了,想来想去,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大规矩要立的,哼了一声,把自己的腰围尺寸都告诉了她。 李安然赶忙把几个数字给记在了脑子里。 竹虚扭头回了堂屋,没过片刻,抱着一堆布料走了出来,直接丢在了李安然的面前,“用这个做。” 李安然急忙把它从地上拿起来,拍干净尘土,“知道了!” 魏淑柳平时没离开过家,这头一回出门,脸色白着,半天都缓不过来。 直到李安然把针线放到她的手里,她才镇定下来。 安置好娘之后,竹虚神医让她去给外甥准备早饭,李安然急忙把锅里的粥和饼子盛出来,跑到里间门口。 外头什么都没,就这么放在地上是不是不太好? 李安然搬来了一个木椅子,把碗筷都放在那上面,然后轻轻拍了拍门,“小兄弟,早饭放在这了,你记得吃。” 说完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李安然也不管了,转身去了灶房忙活。 把锅碗瓢盆刷完之后,李安然瞥见院子水井旁边放了一堆脏衣服,正打算过去洗呢,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往里间走了过来。 这也不过是半炷香的功夫,她放在木椅子上的两只碗都已经空了。 好快! 李安然愣了一下,将碗筷都收走了。 这时,竹虚神医从屋里抱出来了几件旧衣服,打算让丫头的娘补补。刚出门,就见妇人安静的坐在太阳底下裁剪布料,井边泡了一盆衣服,厨房里传来洗刷锅碗的动静。 倒是有点像一个家了…… 李安然洗完几件衣服,又去厨房端了一碗温水往里间这边走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今天的粥有点干巴,忘记给这小少爷端水了,这么娇弱,可别渴死了。” 房间内。 在床上盘膝闭目养神的少年,眉心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 早饭吃完了之后,药庐大门正式打开,很快就有病人上门问诊。 魏淑柳不大愿意见生人,李安然把她移到了灶房的门口,也能晒到太阳,不过视线刚好被旁边的草垛给挡着。 李安然跟在竹虚身边打下手。 干的都是端茶倒水这样的琐活儿,但李安然可没忍心让自己得空,一双乌黑的眼睛把竹虚诊病的过程都记了下来。 怎么诊的,怎么开药方,学问可大着呢! 没过多久,孙连枝就过来了,一掀帘子就看见神医在眯着眼睛给人诊脉,而李安然那个死丫头,摇着扇子吹热茶呢。 把茶水的热气散的差不多,她就直起腰去磨墨,余光忽然瞥见站在门口的人,立刻走了出去。 “奶奶,您怎么来了。我在神医这很好,不用担心我。” 孙连枝心道:我哪里是担心你这个小贱人。 她开口:“你娘呢?” 李安然恍然道:“神医听说我娘会缝衣服,让我把她带来,给他做几件冬衣呢!” 孙连枝眼皮子抽了一下,“那岂不是你们俩人一起给他做工?没这么好的事!让我把你娘带回……” “神医人可好了,怎么会让娘白出力?肯定会多给几文钱的,快过年了,说不定能在家里的年夜饭上多一道菜。” 孙连枝脸上的表情这才松动下来,“那你可得把你娘照顾好。我就是放心不下,才来看看你们。” “放心吧奶奶,我会时刻看着娘的。你慢走,神医那里我得赶紧去伺候着!” 孙连枝一脸古怪,她才来了多久,这死丫头就忙不迭的要赶人。真是仗着自己赚了几个钱,翻了天了! 李安然回了屋内,脸上的和善都收了起来。 见这老太婆过来,她就猜到是想把娘带走。好在她提早想好了理由,有她在,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14章 来历 “咕咕咕”几声忽然响起。竹虚神医有些愠怒的扫了李安然一眼。 坐在这看诊了一上午,这都日上三竿了,你还不去做饭!饿死本神医,看谁收留你! 李安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丢下手里的蒲扇就出门去做饭。 一炷香的功夫,今日的午饭便做好了。 这浓浓的香味让竹虚神医的肚子叫的更厉害了,三下五除二就给剩下几个问诊的写了药方,人走后,他去外面的石桌上看了看。 一碟子醋溜白菜,一碗大米饭。 李安然这才询问:“竹虚神医,刚才看你忙,我没去打扰。你灶房缸子里的那些鸡鸭鱼肉我都没敢动……” 要是他不愿意,她给他下了锅,几两银子可都不够赔的。 竹虚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随便用!以后除了早饭,其余两餐每顿最少三个菜,外加一锅粥!” 李安然颇为吃惊。 看这神医一贫如洗的,药庐里也没啥值钱东西,怎么对吃这么执着。 简直和天天清汤寡水的李家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刚捏起筷子,竹虚问道:“你给我外甥送饭了吗?” 李安然摇头。 竹虚瞥她一眼,“以后每餐都先给他送。” 李安然被他轻飘飘的一个眼神看的心里直打突,“我知道了!” 她立刻转身回了灶房,很快把饭送了过去。这回她没再特意敲门,只是说了一声,也没多看,碗筷放下就溜了。 好奇心害死猫。 在这才半晌,李安然就察觉出了,神医收的诊金也就那几文钱,根本赚不到什么大钱,更何况药庐还有个吃白饭的。 刚才娘在做衣服,她凑过去看了看,神医给的那布料虽然看上去颜色平平淡淡,但料子上手十分丝滑,一看就不是便宜的物件。 他的银子往哪来? 这个竹虚神医,想来定不会如表面上的这么普通。 李安然决定,今后只把心思用在学医上,等学的差不多就溜之大吉。 灶房内,魏淑柳还在裁剪布料。 李安然唤了她一声,打断她的动作,“娘,你休息一会儿,做这个不着急。” 冬衣一件,夏衣两件,做完了娘就得回到李家去。她巴不得娘能做的时间久点。 魏淑柳手上一空,抬头看向她,忽然焦急问:“人,在哪!” “爹刚走,十个日子才回呢,娘别急,他记着你呢。” 李安然一边安抚她,一边把锅里剩下一锅底粥和几片白菜叶盛了出来,端给魏淑柳。 就剩这点饭了,她得给娘吃,至于自己,挨挨就过去了,总比在李家待着强。 到了晚上,李安然带着魏淑柳离开了药庐。 她刻意把脚步放慢了点,绕了一圈去后山,途径王掌柜的家里。大门关的严丝合缝,外头还搭了锁。 想来是已经去镇上了。 大概是因为天太黑了,魏淑柳的情绪有些焦躁起来,要挣脱她的手。 李安然急忙拍了拍她的后背,温声道:“娘别怕,马上就到家了。” 远远的到了李家家门口,就听见里头一阵污言秽语,鸡飞狗跳的。李安然停了停,这才晓得原来是晚上李小梅把饭做糊了。 风水轮流转啊。 李小梅原先欺负她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有今天? 李安然脸色冷了冷,扶着魏淑柳悄无声息的走了进去,正要进屋子,就见李忠汉来了院里。 一见是她们娘俩,李忠汉眼睛一亮,直着走了过来。 他一个大汉子,腿长胳膊长的,又是天黑,直接伸手往魏淑柳的身上抓了一把。 魏淑柳怕黑,一路上被哄着才没发作,被刺激到,直接尖叫了起来,两只手胡乱的挥着。 李安然心底一惊,急忙拉住她,“娘,我是然儿,别怕,别怕,咱们先回屋,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忠汉嘿嘿笑着,“然儿,我来安慰你娘,她这是想被男人哄了。” 想你大爷! 李安然牙齿咬的死紧,使出浑身的劲把魏淑柳拉回屋里。 刚关上门,魏淑柳的情绪就缓和了下来。 外头,李忠汉眼神里都是不舍,但他可不敢去招惹发疯的魏淑柳,她那一爪子下来,必得见血。 李安然从窗户看着外头的人走远,这才呼出一口气,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水过来给魏淑柳洗漱。 等娘睡着之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把今天在药庐的所见所闻全部都在脑海中重新过一边。 全都记了下来,已经是深夜。李安然饿的前胸贴后背,抹黑跑到灶房,把锅上沾着的一点米糊刮下来吃掉。 她今天可是只吃了一顿早饭啊! 匆匆往肚子里填了点东西,李安然这才往屋里走,还没走到的时候一抬眼睛,心底“咚”的一下。 不远处的大房门前,一个高大的黑影正要伸爪子开门。 月凉如水。 竹虚一口气吨吨吨喝了好几口酒,长叹一口气,将酒壶丢到对面,“这酒热一下,别有一番滋味,你也来点吧!活血化瘀!” 对面的少年淡淡抬手将酒壶接住,仰头喝了两口,眉稍蹙起,“一股怪味。” 看清他脸上的嫌弃之色,竹虚砸砸嘴,“知足吧你!这犄角旮沓地儿,能摸到一壶这样的酒属实不容易。京城那样的好酒,是喝不到咯!” 少年脸上的表情平淡无波,等他说完了才站起身,“我走走。” 竹虚也站起来,跟着他往外面走去。 月色清冷,淡淡的光照在地上,颇有几分萧瑟之感。 少年走到小院中央,手掌缓缓抬起,双腿屈起,气沉丹田,使出一套又一套精妙的剑法。 可惜的是他手上没有宝剑,只有随地捡的一根枯枝。 竹虚把屋里的药材拿了出来,一边看着他,一边把药材弄进药缸里捣碎,阵阵草药味飘散出来。 “对了,来我这当小童的那丫头,身份浮出水面了,可真不是个一般人!” 少年只顾练剑,地上灰尘四起。 不理他。 竹虚不满的哼了一声,继续絮絮叨叨:“那个魏淑柳的身份更是个奇迹,你猜猜她本家是哪个?” 第15章 怪病 少年横扫一道剑气,脚步一移跃到了远处。 竹虚气的直瞪眼。 这臭小子!一点面子都不给! 他亦步亦趋的跟过去,“你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在这鸟不拉屎的村子里,还能有那地方的人物……” 话还未落,少年便收了手,“以后别这么抠门,多一张嘴,吃不穷你。” 竹虚咧嘴,“你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如何晓得那丫头没吃饭?” 少年目光淡漠,“我不是聋子。” 那丫头给他送饭的时候,肚子咕咕叫的隔扇门都能听见。他侧眸扫了竹虚一眼,“这口气总算是出来了吧?该收手就收手,省的落个刻薄的名声。” 竹虚眼皮一抖,“哼,你怎么帮着那丫头说话?” 少年眯了眯眸子,缓缓道:“有她在,我就不至于饿死。” 竹虚一蹦三尺高,“我之前亏待你了?” “你做的,只有大黄喜欢吃。” 大黄,是药庐门口经常来要饭的一只狗子。 竹虚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气的胸膛起起伏伏,简直想踹给他一脚。 少年脸上浮起一抹浅笑,“你要和我比武吗。虽说现在内力尽失,但我不介意试试。” 他的拳脚功夫可不是花拳绣腿,要真打,竹虚打不过他。 竹虚哼了一声,扭头要走,“不打不打,省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彼时,李家。 李安然看着那道黑影,心扑通扑通的跳,咬的嘴唇发白。 扭脸一看,门口有一只饿的不行的大黄狗路过,心底动了动,对不起了,大黄,下回见你,一定给你喂点好吃的。 李安然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假装是食物,对着黄狗招了招手,把它引了过来。 黄狗走近了一看,这哪是什么吃的,于是有点恼了,扭头一看,院子里一个黑影鬼鬼祟祟。 有贼! 黄狗顿时朝着黑影冲了过去,嗷嗷狂叫着咬住了他的裤子。 李忠汉被突然冒出来的狗叫吓了一大跳,腿上又是一痛,吓得嘴都打哆嗦了,一下子滚到了鸡窝那边。 李安然把放到袖口的银针收到掌心里,提起一口气,吆喝道:“啊——二婶!奶奶!有狗咬二叔啦!” 王氏忙不迭的推开门,脱下一只布鞋就去赶那只黄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氏怀孕了脑子不灵光,还是心里气,那拖鞋好几回直直的抽到了李忠汉的身上。 “哎呀!” 李忠汉疼的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 李安然暗道活该,也上前去帮了一把,趁孙连枝跑出来看儿子的时候,手中银光一闪,往李忠汉的脑门上扎去。 李忠汉的嚎叫声忽然就停了,双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李安然大喊:“二叔晕过去了,二叔被鬼打了!” 王氏心中一个咯噔,手一滑,拖鞋掉在了地上。 孙连枝终于走过来了,把手里的蜡烛凑过来照了照,吓得脸都白了。 老二翻着白眼,嘴巴张着,鼻子底下的呼吸都快没了! “我的儿啊!你这是要吓死娘啊!” 孙连枝往地上一坐就破口大骂:“杀千刀的鬼,你害我儿子干什么啊!你怎么不去害南边住着的,你个不长眼的……” 南边住着的是大房一家子。 李安然眼底神色一冷。 李大田听到这声音,也穿了衣裳走出来,脸色铁青道:“死婆子,闭上你那张不中听的嘴!” 说完,他费老大劲把李忠汉从地上捞了起来,斜了李安然一眼,“你去前面带路!” 李安然盯着他,“爷爷,要去哪?” “去神医的药庐!” 李大田哼了一声,眼底满是暗色,“哪有鬼啊神的,让神医一看便知!” 李安然心底跳了跳。 李大田都这个岁数了,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不信的。 她只好上前带路。 —— 已经是夜里,药庐的门被神医从里头锁了,李安然只能在外头费力的敲。 “咚咚咚——” 震天响的声音把竹虚从被窝中吵起来,暴躁的不行,“这他娘的谁啊!” 李安然高声喊:“竹虚神医!是我,我二叔突然不能动了,想请神医诊诊!” 竹虚阴着脸开了门,让他们把李忠汉直接就地丢下,举着蜡烛看过去,眉毛一点一点的凝起来。 孙连枝心里慌的不行,看到神医这副表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神,神医,我儿子这是怎么了?” “不好说。”竹虚嗓音凝重。 “哎呀!”孙连枝和李大田惊呼,脸色白的像鬼。 王氏更是腿软的直接坐在了地上,失魂落魄的,跟亲儿子没了似的。 该不会是她那几下,把自家男人给抽坏了吧? 李安然有点紧张的攥住了手指,心底直打鼓,竹虚神医平时就诊个头疼脑热,应该不会发现李忠汉是被扎了穴吧? 但是她一口气还没落下,就听他说—— “不对劲,这不像是突发怪病,反倒像是扎错穴造成的。” 李安然顿时大惊失色,嘴唇被自己咬的死紧,脑子里一瞬间全都乱了。 事情要败露了! 王氏着急的不行,嚷嚷道:“神医,这到底能不能治啊,要是能治就快治,你光端着蜡烛看有什么用!” 王氏怎么看都觉得竹虚不靠谱,神情也吊儿郎当的,不像是有真本事的人。 竹虚神医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娘的,找老子来看病还敢这么大呼小叫的。 乡野村妇! “李安然,你去拿我的银针过来,我要再扎上一针,才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被扎穴了。” 李安然捏了捏手指。 她扎李忠汉的时候,用的是绣花针,那针比银针大上不少,竹虚神医一试就知道真相了。 那个时候就只有她和王氏在外头,王氏又是李忠汉的媳妇,李家人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她做的。 李安然咬了咬牙,进了屋子去拿银针,出来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孙连枝的声音像个爆竹似的炸了起来。 “竹虚神医,我儿子都已经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要扎呢!万一扎出个好歹来,谁来负责!” 竹虚神医一听,浑身的气血往脑门上涌,“你们大半夜来找老子治病,还他娘的要讹上我不成?这人我不治了!爱找谁找谁!” 反正也麻烦,他才不想动手呢! 第16章 孙连枝瞪着眼睛,正要说:你这神医怎么这副德行,就被李大田一巴掌给抽到了一边去。 “老太婆瞎添什么乱,赶紧滚出去!王氏来给神医搭把手,然儿,你闪一边去!” 李安然脸色渐渐的发白了。 她慢慢的往灶房那个方向退,一边退双眼一边死死盯着李忠汉。竹虚神医已经捏起了银针…… 刹那间,李安然脑海里电光火石的闪过一个念头,她立刻出声:“竹虚神医,你收三文钱太贵了,我们可能拿不起,能不能便宜点啊?” 孙连枝瞬间炸了,“三文钱?你这是讹人吗!” 竹虚神医脸色顿时黑如锅底,把银针一收,沉声道:“不看就滚蛋!我还没收你们浪费我这么长时间的钱呢!” 李大田赔着笑脸,“我们看,我们看!神医,我们家的丫头在你这干活呢,她什么活都不嫌累,你给我们便宜点吧?实在不行,从她工钱里扣。” 那也行。 李安然这丫头,干活确实麻利。 竹虚刚打算点头应下呢,忽然往灶房门口瞧了过去。 李安然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垂着脑袋,只露一小截白皙的下巴,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冷。 孙连枝正伸手拧她的胳膊,一边拧一边笑着骂:“你这个小赔钱货,可算是有点用处了!” 李安然疼的发抖,一双漆黑的眼睛透过夜色,直直的看向竹虚神医。 竹虚看的心头火起。 一群王八龟儿子! 李安然落到这小破村子里,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但他现在可是清清楚楚! 该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楚家大小姐,被一个死老太婆任打任骂,也不怕折了她的寿! 竹虚站起来,手一指,喝道:“没那好事!这死丫头值那三文钱?” “你们儿子的怪病难治的很,你们要是想看,三两银子,否则赶紧把人抬回去准备后事!” 三两? 李大田眼皮子一抖,甚至怀疑自己在做梦呢! 这回李伟秋回来,也就带了那二十文钱。把李家的老底都扒拉干净,也就能凑出来几两银子。给李忠汉看个病就要花三两,去他娘的! 孙连枝也心疼的厉害,“当家的,怎么办,咱们可就这一个儿子!” 李大田一咬牙,“治!” 看着这一幕,李安然眼底划过一丝疑惑,竹虚神医怎么突然收这么多钱? 不过坑了李家人一把,她也挺乐见其成的。 原本她还觉得竹虚神医就懂一点医理,没曾想他的实力远远不止于此,现在看来,她应该能在这学到不少东西。 等以后把本事都学会了,她就有一个靠谱的手艺傍身,带着爹娘远走高飞,再也没人能欺负他们! 正想着,突然有股头皮发麻的感觉。 李安然猛然抬头,往里间看去,还是那件玉色的袍子,袍子的主人那双极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那样的眼神,比腊月的雪都要冷。 李安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被灶房的门槛绊到,差点摔跤。扶着门站稳,再往那边一看,已经没有人在了。 这时,李忠汉忽然嗷的叫了起来,直喊救命。 李安然心怦怦跳着往那边看去。 竹虚问他:“昏迷之前发生了啥?” “有鬼!它的长指甲在扎我!” 竹虚神医一脸嫌弃的站起了身,心道:这李家可真邪门,怎么这么多疯子。 “没事了,赶紧走吧,那三两银子明天别忘了给我带来。” —— 鸡飞狗跳了许久,回到李家后,都已经深更半夜。 李大田对李安然道:“然儿,你明天去药庐的时候给竹虚神医商量商量,想办法把这三两银子给划了。” 李安然露出一脸难过的表情,“神医今天说我三文钱都不值……” 李大田顿时语塞。 他看着李安然胆怯的样子,咬着牙道:“回去睡觉吧!” 表面虚伪的可怕,实际上牙都快咬碎了吧。李安然扭过头,眼底只剩下一片厌恶之色。 这个李家,她多待一天,就觉得无比恶心! —— 快冬至了,天气冷的可怕。 李安然强迫着自己,寅时一到就起了床,迅速的把衣裳穿好,打算去叫娘。 掀开隔布吓了一跳。 魏淑柳穿好了衣服,正坐在床边数着手指头,“李……还没来?” “爹马上就回来了,等他来了,咱们就再也不分开了。” 李安然拉着娘站起身,来到了孙连枝的房外头,“奶奶,我要去药庐做工了,咱们欠神医的三两银子怎么办呀?” 没人吭声。 李安然叹了一口气,“要是没银子,神医不让我干了怎么办,好歹每个月有三文钱呢……唉,算了。” 正扭头要走,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李大田手里捏着一个布袋,里三层外三层的揭开,拿出了里头包着的三两碎银子,“你,千万拿好,亲自交到神医手上!” 李安然一把拿过来,“我知道了!” 很快到了药庐,神医还没起呢,不过给她留了门。李安然进了灶房,手脚麻利的开始添柴做饭。 把粥和饼都端到里间屋子的门口,李安然拔腿就跑,跟后头有狗在追似的。 昨天晚上的那双眼睛,吓得她一晚上都没睡好。 竹虚神医听见动静也起来了,刚过来,李安然就把银子拿给他,“神医,这是昨天李家欠下的钱,现在还给你。” 竹虚扫过她冻得个通红的小手,嫌弃道:“去买几块布做个袄子吧,要是在我这冻死了,我还得沾上官司!” 大冬天的,还穿的这么薄!简直丢楚家的脸! 李安然心下吃惊,眼神怀疑的盯着竹虚。 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神医就开始对她好了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竹虚走到灶房,掀开锅盖一看,哼道:“就做这么点饭,你们娘俩打算啃木头吗?说出去好像我压榨了你们似的,以后多做点!” 李安然目瞪口呆。 竹虚觉得没趣,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李安然的心底一阵暖流涌入,她往前追了几步,激动的喊道:“神医,多谢你了,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第17章 事成 竹虚的背影略微停了一下,冷哼了一声,端着饭菜便进了屋。 李安然把这三两银子好好的放在衣襟中,心中有些满足。她走到魏淑柳面前,对着她咧嘴笑了笑。 魏淑柳不懂得分辨事情,但见女儿在笑,也学着她咧嘴笑起来。 李安然心底涩涩的,走过去把锅里剩下的饭盛到碗里递给她,“娘,给你。以后咱们就能吃上饱饭了。” 把锅碗瓢盆刷洗之后,太阳也升上来,药庐里陆陆续续的有病人来访,南漳村贫穷,但好在生活在这里的人都身体硬朗,就算有生病的,也都是感冒发烧的小病痛。 李安然照样不放松自己,在一旁仔仔细细的记在心里。 下午,隔壁的村子里有人来请竹虚去家里治病,李安然眼疾手快的背起来药箱,“神医,咱们走吧!” 竹虚嘴角抽了一下,我可没答应让你去! 药箱不算很大,但沉甸甸的,丫头单薄的身体被压的有点弯,竹虚伸手过来,“别逞能,给我吧。” “神医,我能背动!” 李安然脸色坚定,背着药箱就往外走。 相比于她这辈子要做的,一个小小的药箱,又能有多沉重? 竹虚神医收回了手,眼底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 看完病回来,天色也快黑了。李安然一头扎进了灶房,手脚麻利的做好了晚饭。 先给里间那位外甥送去,再给竹虚神医端了,最后才把锅里剩下的盛出来,给娘和自己吃。 拾掇完灶房之后,李安然和竹虚说了一声,带着娘回家。 今天仍旧和昨天一样,她绕到了后山脚下,王掌柜家里的门还是锁着。 而后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生活。 李家这回流出去三两银子,孙连枝和王氏倒是蔫巴了不少,至于李忠汉,虽然好是好了,但被吓到的胆子还没找回来,天天缩在屋里。 这天晚上,李家刚睡下,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孙连枝跑去开门,“哎呀,王掌柜,你有啥事吗?” “我找李安然。” 孙连枝狐疑的上下瞅了他几眼,“找她干啥?” 王掌柜愣了下,随口道:“那个,听说你家这丫头在竹虚神医的药庐里头干活,我有个侄子也想干,我代他问问。” 孙连枝眯了眯眼睛,“哎呀,神医的药庐可不是什么人都能……” 看着面前的几个铜板,孙连枝的话立刻咽了下去,笑着道:“王掌柜尽管问,我家这便宜丫头都能进药庐干活,你家侄儿肯定也行!” 门缝里,李安然收回了目光。 她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了起来,这王掌柜大半夜慌里慌张的找过来,难道是那块玉惹出了什么问题? 她穿好衣服,掌了油灯。 王掌柜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孙连枝。 李安然见她要赖在这,眨了眨眼睛,含笑道:“奶奶,这是小事,你把那几文钱还给人家吧。” “你个不长心的丫头!送出去的东西,人家王掌柜会收回来吗!”孙连枝怒骂一句,生怕被要回去,赶紧走了。 看着她的人影完全不见,李安然问道:“掌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王掌柜面露喜色,“无事发生,交易好了!” 他从衣襟里拿出两张面额一百两的票子,飞速的塞进了李安然的手里,“你赶紧藏好!” 李安然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来,手指微颤的接过,“你这半夜三更的来找,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 王掌柜掩唇咳了咳,“那个,我连夜去的镇子上。” 李安然惊诧,明明前世王掌柜被女儿接到镇子上,是半个月之后,怎么他现在就要走? 稍稍一想,她就反应过来其中弯绕。 那玉髓的镯子卖了高价,除去这二百两,王掌柜手中的数目恐怕惊人。小门小户突发横财,肯定提心吊胆,所以准备早早投奔女儿。 李安然眼眸波光流转,“王掌柜,你走了,以后还回来不?” “不回了!” “那你在这的房子能卖给我吗?就当是便宜我了。” 这个丫头的心思连他也摸不准,王掌柜不想得知太多免得以后遭殃,摆了摆手,“送给你了,村长那边我拜托人去说一声。” 李安然的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谢谢掌柜!我还有一个忙,不知道王掌柜能不能施以援手?” “什么?” “你能不能想办法给我爹传个消息,我娘病了,希望他十六晚上务必要回到家里。” 王掌柜的一颗心顿时回到了肚子里,他还以为又是什么心惊肉跳的事呢,“没问题!” “最后一句话,这件事除了你我……” “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王掌柜重重的点了下头,转身便大步的离开了李家。 孙连枝见人走了,又跑了出来,“走的还怪快哩,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神医收小童是看眼缘哩,不如让他把侄子带过去给神医瞧瞧。” 孙连枝一脸鄙夷的看着她,“就你,能合神医什么眼缘?” 说完,嘟嘟囔囔的回屋睡觉了。 李安然把门反锁,借着快燃尽的油灯把两张银票给拿了出来。 这辈子的生活,就从这二百两银子开始改变吧。 —— 很快便到了十六这天。 晚上回到家之后,李安然就从水井里打了水去灶房烧开。 这大冬天的,李家人也素来不爱干净,两三个月也不一定洗一回澡。魏淑柳虽脑子不清醒,但身上的习惯还在,每隔半月一定要洗一次澡,要不然肯定要不开心。 李伟秋啥事都惯着她,上个月外出回来时,给她带来了一个从外头买来的半人高大木桶。 要想填满这个木桶,李安然可费了不少的力气。 端着木盆来回跑了十来趟,才把热水给装的差不多,“娘,趁热洗个澡吧!” 屋子外头,李忠汉听着里头哗啦啦的水声,一阵口干舌燥。想想魏淑柳那饱满的身体,心情就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跑到孙连枝的屋里,和爹娘一商量,决定就今儿动手吧! 第18章 归来 李安然帮魏淑柳把衣裳脱了,扶着她进了木桶里边,拆开那头秀发,轻轻的散开在水里。 这个动作让魏淑柳脸色怔然,慌张道:“还没来!” “爹还要几天才回来看你呢!” “唔!” 木门忽然打开,李安然抱着几件里衣,打算去井边洗洗。 没走两步,忽然一只爪子摸了过来,死死扣住了她的嘴巴。 李忠汉对孙连枝嘿嘿一笑,孙连枝立刻拿出来一根手指头粗的绳子,把李安然手脚都绑了起来,嘴里塞上抹布。 李忠汉一扔,把人扔到了柴火垛里,咧嘴笑着,“你也老大不小了,在这好好听着叫床的声音,下回就轮到你!”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下流话语,李安然的脸色惨白,一双眼睛黑黢黢的瞪着他。 脸色白的跟鬼似的,还这么盯着人看,孙连枝又想起上回撞鬼的事,一巴掌扇了过去,“瞪谁呢!再瞪老娘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李安然的嘴里被血腥味弥漫,抹布一松,掉了下来。 她的脸惨白惨白,眼珠子又极黑,在这夜里,像是来找人索命的恶鬼,阴恻恻道:“老婆子,今天你们要是动我娘一下,来日我必定亲手让你们一家都下黄泉!” 孙连枝的心莫名的一突,正要抬起巴掌,被李忠汉给拦住了,“快点吧娘,这都啥时辰了,办完事再收拾这个小的也不迟!” 两个人冲进了屋子。 随后,木桶被掀翻,屋子里传来哗啦声,带着李忠汉下流的话,魏淑柳的惊叫声…… 李安然喉咙口渐渐涌起一股血腥味,双眼也渐渐被红色填满。 恐惧,憎恨,愤怒。 难道上一世的罪恶,终究都无法阻止吗! 谁来帮帮她! 爹——今晚十六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李安然胸口灼烧一般的疼,她把浑身的力气都逼到嗓子眼,大喊道:“救命!爹!你在哪啊!” 这一喊,好像真的有效。 嘭——的一声,李家的大门被一脚踹开。 尘土飞扬,李伟秋脸上布满了阴沉之色,那双眼睛里夹杂着浓烈的怒火,仿佛要摧毁这里的一切。 李安然绽开一抹笑意,大喊:“爹!你快去救娘!” 不等她喊,李伟秋已经飞奔向屋里去,他力气极大,把木门的门闩都踢断了,紧接着,他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捧在掌心里的女人,被李忠汉压在床上,嘴唇咬出了血。 而他一向最服从的娘,正在用绳子困魏淑柳的双手,脸上还带着得逞的恶心笑脸。 “啊!” 李伟秋愤怒的大吼一声,冲上去对着二人拳打脚踢。 这个冬夜刮了风,在小胡同里呼呼作响,像是鬼嚎一般。突然,一阵狗叫声,鸡飞声,哭喊声响了起来,足足传了好几里地。 李忠汉鼻青脸肿的被砸到地上,动都动不了,半死不活的爬着。 孙连枝哭喊着跑出来,趴在亲儿子身上。 早就在屋里听着动静的李大田也跑了出来,拿着扫帚就往李伟秋的身上招呼。 南漳村这个平静的夜晚,被彻底打乱了。 村长老孙披了件袄子,扣子都没系就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让几个汉子去把发狂的李伟秋按住。 “你们李家发生了什么事?” 李大田累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对着李伟秋呸了一口,“村长,这个白眼狼疯癫了,不干活跑回家打亲爹亲娘!” “孙村长,是李忠汉趁我爹不在,冲进屋里对我娘下手,我爹才动手的。” 嘈杂声中,李安然清亮的嗓音响了起来。 亲娘嘞!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魏淑柳不是个疯的吗?李忠汉居然连疯子都惦记,更何况还是自己的嫂子!简直是丧尽天良,畜生不如! “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孙连枝从地上奔起来,对着李安然的小脸就是一巴掌。 李安然吐了一口血,咬着嘴巴不吭声。那眼神看的围观众人更是心头火起! 老孙怒道:“怎么能打小孩呢!你也疯了不成!” “孙村长,我奶奶为了帮我二叔糟践我娘,把我绑起来,还说下回就轮到我了。” 李安然说完,把脑袋埋进了胸口,小小的身影看起来十分脆弱。 李伟秋又是发出一声嘶吼,夹杂着浓浓的绝望和恨意。他跟着商队上山下海,为了能多拿几文钱,每回都冲在最前头,可结果呢? 众人一口一个唾沫星子。 “这李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老祖宗的脸都被他们给丢光了!” “真不是东西,该遭天打雷劈!” 这时,王氏看不下去了,跑出来道:“村长,是魏淑柳先勾搭我男人的,你不能听这小贱人胡说。” 李忠汉是个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 但再怎么样,他都是自己的男人,她不能让自己和孩子抬不起头! 李安然唇畔一抹冷笑浮现,“婶婶,你这么给别人泼脏水,不怕自己肚子里的那块肉遭报应吗?” 王氏顿时色变。 众人哄堂大笑,有个下流胚子吊儿郎当的开口:“怪不得对大哥的女人下手,原来是自己的女人不能干啊,满脑子精虫哟!” 孙村长脸色黑沉,他现在想这件事该怎么解决,老李家真是死不要脸,居然干出来这种缺德事,也不怕自家祖坟冒青烟,“李伟秋,你说吧,这事打算怎么解决?” 李伟秋被点名,刚才一阵暴怒,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神。 “这不得把老二扒光了挂树上,用藤条子抽一顿。” “这有啥用,下回还是不长记性。把他那玩意割了算了。” “送官府!” 李安然听着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等说的差不多,才淡声开口:“把家分了吧。” 众人的指指点点一瞬间都停了。 孙村长也投去见鬼一般的目光。 南漳村祖祖辈辈传下来一个规矩:只要家里有长辈在,不管多少人都按一家过,不能分家。 这个小丫头居然打出了这个主意。 李安然眼底含着热泪,“孙村长,李家二叔早就想对我娘下手了,光是我听见就有好几回。我爹还经常出去做工,只有我和娘在家,这等于逼我们去死!” 第19章 分家 众人心有不忍。 “娘还是个疯的,小丫头太可怜了,分家也比死人强啊。” “这可是老祖宗的规矩,一破不就乱套了?” “老祖宗知道这破规矩把人逼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孙村长咳了一声,顺着话说下去:“这李老大是捡来的,按理说也不算坏了规矩。” “李大田,你怎么说?” “不分家!”李大田一口咬死,绝对不松口。 现在李家有几个能赚钱的?不就靠李伟秋和李安然吗?这家一分,他们都喝西北风了! 免费的劳工没了,他能活活气死! 孙连枝眼睛一转,“没错!不可能分家!虽然老大是捡回家的,但我从小一口奶一口奶的喂,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就要抛弃老人啦!养育之恩大过天!” 李安然忽然问:“奶奶,多少钱够还这恩?” 孙连枝龇着一口黄牙,狮子大开口道:“八十两银子!” “要是真能拿出来,你们一家三口立刻就滚蛋也没关系,要是没钱……这件事我道歉!道完就翻篇了!” 孙村长眉头一紧。 八十两,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李伟秋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吧,怎么可能拿的出来? 李安然看着李伟秋的脸色,眼泪唰唰的往下流,抽噎着大喊了一声:“爹!让我和娘去死吧!”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一条长长的血迹从下巴流到袄子上,那眼睛红红的,却带着必死的决心。 李伟秋的心脏被这一双眼睛灼出来了个窟窿,呼呼的往里灌着风。 他捏紧了拳头,嘶吼道:“八十两就八十两,你们可别后悔,这个家,我分定了!” 孙连枝立刻咧嘴笑了,“村长,你可得听清楚!这八十两是他亲口答应的,要是拿不出来,就等着打官司坐牢吧!” 这势利的样子,看的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嫌恶。 怪不得这母女俩都疯了似的要逃出去,这李家活脱脱就是个狼窝啊,还不如在外头乞讨来的舒坦! 李大田生怕李伟秋会反悔,跑到李小飞的屋里拿来纸和笔,“赶紧写字据,按手印!” 这可是八十两啊!他要是真能拿出来,李家不就发了! 孙村长也没有料到,这件事最后会变成这样,李家那不是讹人吗?正打算上前去说道说道,旁边便响起一道柔和的声音。 “我识字,让我来写吧!” 李安然如弱柳扶风的走了过去,拿起笔之前,还朝李伟秋看了一眼。 李伟秋双目赤红,狠下心来,“写!” 李安然压下心中的快意,在纸上头工工整整的写下了一行字:李伟秋欠李家八十两银子。 然后咬破手指,按下了手印。 孙连枝把纸夺过来,两个眼珠子都黏在了上头,大笑着骂道:“行了,你们一家三个赶紧滚!以后别再说是我们李家的人!” 王氏仗势欺人,大力推了李安然一下,“滚蛋!” 李安然被李伟秋扶住才站稳,眼底划过一丝冷意,“爹,去把娘接出来吧。” “嗯!” 魏淑柳一出来,见外头乌泱泱的都是人头,慌乱的用手捂住了脸,李伟秋也不顾其他人什么看法了,将她直接抱起。 三个人两手空空的站在院子里,一穷二白的,让众人唏嘘不已。 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李安然走到孙村长面前,“村长,还有各位邻里,希望你们帮我们做个见证。我们三人没有拿走李家任何东西。等还了李家八十两银子,两家就彻底两清,以后再无关系!” “知道了!” 孙连枝啐了一口,“说大话!你要是还不上来,看我怎么弄残废你这个小贱人!” 悬在心头的第一件大事已经完成,李安然懒得和她多嘴。 一家三口从人群给让出来的小道缓缓的往外走去。 月光下,魏淑柳无比安静的把头埋在李伟秋的胸口,李安然也牵起她细软的手。 冬至,鬼哭狼嚎的寒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不刮了。 李安然脸上露出一抹怅然的笑意。 这辈子在南漳村心惊胆战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李伟秋,等一下!” 孙村长急急忙忙的追了出来,把只钥匙递过来,“这是山脚下的王掌柜托人给我的,说是让你们一家人落落脚。” 打着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李伟秋愣了。 李安然是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多谢村长了,这房子有地契吗?” “有,只不过我没随身带着。” “行,那下回我去村长家里拿,多谢了!”李安然弯了弯眼睛,和爹娘一起往远处走去。 孙村长却被她这一笑闪了眼睛,心底暗暗思忖:怪不得李忠汉干这丧尽天良的事,只看这小丫头,就知道那个疯婆娘是何等美貌了。 —— 一家人很快就来到了王掌柜的家里。 一共有三间小屋子,坐北朝南。最南边的放了一间大床,住着人。中间的是个稍大一点的堂屋,最北边堆放的都是一些零碎物件。 堂屋里,放置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四张木椅。 灶房里锅碗瓢盆样样不缺,角落还剩着半缸米面。 倒是一应俱全。 这王掌柜虽带着一笔巨款去了镇子上,但留下这么个房子给他们,也算是个好人。 李伟秋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刚才还以为这是做梦呢…… 但是,他眉稍很快就又耷拉了下来。 李安然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表情,把袖子里的两张银票往外头一亮,道:“别担心,爹,我们有银子,生活肯定能过好!” 李伟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钱上哪来的!” 李安然便把自己把那玉镯子给卖掉的事情详细的给李伟秋讲了一遍。 说罢,怕李伟秋不赞同,她坚定道:“爹,那玉镯子虽然很珍稀,但我却不喜欢它,总觉得它会带来厄运。卖掉它能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何乐而不为呢?” 李伟秋心底无比感动,脸上闪现出羞愧,“是爹没作为,不能锦衣玉食养着你们娘俩,还让她……” 第20章 新家 李安然抬了抬小脸,“爹,你快别说这些,都是以前发生的事了。明天我就在药庐把一张银票换开,把八十两给李家,咱还有一百二十两,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李伟秋内心酸涩极了。 女儿年纪不大,心中却是这么有主意,他这当爹的,真是无地自容! 魏淑柳不知道何时从南厢房走出来,察觉出他的情绪不大好,凑过来瞧。两人对视的时候,她咧嘴笑了一下。 李伟秋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渣渣。 罢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把魏淑柳抱在怀里头,闭上眼睛压下心底的酸涩感。 李安然心底畅快极了,吐出一口浊气,“现在咱们家有本钱了,爹,不要再跟那些商队出去赚钱了,留在家里吧!” 李伟秋知道她的忧虑。 就算他们一家三口脱离了李家,但南漳村统共就这么大点,那李家一家人走两步路就能到他们家门口。要是再有坏心,她们娘俩怎么抵的住? 李伟秋一想,下了决定:“成,以后我就不外出了。这两天我去转转,咱们家挨着后山,在那里头开片荒地,种点东西,能吃也能卖,总能维持生计!” 李安然都做好了再游说一番的准备,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了。心底瞬间就被什么东西给填满。 只要爹不跟着商队外出,就去不了沙漠,也不会陷入流沙而死。有这个伟岸的男人在,谢家或许就再也不能带走她们娘俩。 看吧,努力一些,总会有回报的。 她不相信,老天爷让她重生一遭,却什么都不让她改变。 李安然扭过头抹了把眼睛,“爹,娘,你们先休息着,我去灶房里烧点饭。” 李家。 李小梅被啪——的一巴掌掀翻在地。 孙连枝死死瞪着她,“放你娘的屁!王掌柜为啥把自己的房子送给他们一家子!他吃饱了撑的吗!” 李小梅捂着脸爬起来,委屈道:“奶奶,是真的。对门家的富贵去瞧热闹,亲眼看见的,还是孙村长给的钥匙哩。” “什么好运气都让大房给占了,真是败坏家门的晦气东西!”孙连枝骂骂咧咧。 李小梅缩到一边不出声了。 这时,晕过去的李忠汉突然一个哆嗦,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皮,开始吆喝:“啊……疼啊……骨头都要碎了……” 王氏看着男人发抖的手,不忍心的别开了眼睛,“娘,让他这么熬着,啥时候能好啊。咱去药庐给他治治吧……” “放屁!谁来拿银子!” 孙连枝一听药庐,就想起来那回白白流出去的三两银子,心痛的不行。 王氏咬紧了一口银牙,气的扭头走了。 这可是你的亲儿子!当然是你拿钱了!连你都忍心看自己的亲儿子疼着,那我还操心个什么劲! 李小梅一见娘走了,借口跟着照顾去,也跑了出去。 孙连枝肝火更盛了。 一个个大的小的,看她以后怎么收拾她们! “老二,这都是些皮外伤,你忍几天,慢慢的就好了啊……” 李忠汉恨不得自己晕死过去,疼的眼泪鼻涕都往外流。这哪是忍就行的事儿,老大那个畜生下了死手,他现在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断了! 孙连枝看着他这么难受,不忍心了,去找李大田商量,最后决定还是去一趟药庐吧! 于是,俩老胳膊老腿儿的大半夜去敲门,跟叫魂似的扯着嗓子喊,也没能见到竹虚的面。 反倒是隔着墙传来一句骂人的话:“来错地方了!老子不是兽医!” 李大田被气的俩眼一翻差点晕过去,红着老脸回去了。 —— “他娘的,真当我什么阿猫阿狗都治!” 竹虚骂骂咧咧的扭头回屋,一抬脸,见前面窜出来一个鬼影,吓得心里一咯噔。 “大半夜的,你嫌我阳寿太长了是吧?” 少年不吭声,手中拿着一个茶壶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一边望着天上被乌云笼罩的月亮,一边饮茶。 竹虚快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咧嘴一笑道:“夜非辰,我这有个最新消息,你想不想听?那丫头家里的二叔饥渴难耐,居然跑去糟践她娘!” 夜非辰漆黑的眼眸里一片平静,表情也未动分毫。 竹虚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瞬间被他给扑灭的一干二净,摆了摆手,“没意思!”扭头往屋里走,准备睡觉去。 “竹虚。” 夜非辰忽然开口,侧眸看过来,“她的那个身份是什么?” 竹虚瞬间扭头,坐回了原位,给他科普道:“可不是一般人!你知道她那个疯了的娘是谁吗?” “谁?” “扬州城楚家的三少夫人!” 夜非辰眯了眯眼睛,“那个楚家?” “就是那个楚家!不过,相对于接下来的东西,这楚家根本算不了什么!但这三少夫人本名魏淑柳,娘家是京城的,京城的魏家!” 夜非辰端着茶杯的手忽然一颤,眸子瞬间睁大不少,“是那个被抄了家的魏家!” 竹虚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知道就行,小心被旁人听了去!” 夜非辰毫不在意,脸色凝重,“周围有我布下的人,无妨。” “那也不能随便说!”竹虚的声音压的很低:“魏家的事情一出,京城的人谁喊敢提起魏这个字,名门魏氏,终究要不复存在咯!” 夜非辰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起那丫头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鬼使神差的,他道:“那倒未必。除非……皇帝要赶尽杀绝。不过,这天下都早已被他收入囊中,就算他做的事再惨绝人寰,也能享千万人歌颂。” 我的亲娘哟! 这话乱说出去,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竹虚的眼皮突突跳,不想再过多的谈论这个危险的话题,站起身就往屋里溜,“困了困了。” 淡淡的月光下,夜非辰端坐在石桌前,宛若一具雕像。 —— 土方屋不过是两天没住人,就落上了一层淡淡的灰。不过李伟秋是个勤快的,和魏淑柳温存了一番就动手干活,一个时辰的功夫,家中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净。 第21章 碎银 晚饭做好了,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还有一碟子形状圆溜溜的土豆饼。 一家三口围坐在堂屋的木桌上,满足的吃了一次饱饭。饭后洗刷干净,李安然躺在了南边屋子的大床上。 李伟秋搓了搓手,“女儿啊,今天就只能让你和我们将就一下了。” “嗯!” 床铺有些潮湿,不过很厚重,倒也不冷。 李安然的心在此刻终于落了地,一双乌黑的眼睛望着房梁,一点困意也没有。 他们家现在是彻底的逃离了那个狼窝,下一步就要把户口也搬出来,自己立新门户。 后山很大,上头都是荒地,南漳村的人嫌收成不好,都嫌弃。希望爹能施施肥,松松土,让地能长出点东西来。不只要种庄稼,她还要种点草药,这可比庄稼更难养活,但好处就是值钱。 娘那一手绣花缝衣的法子也能发挥用处,可以做些漂亮的手帕等女子用的小物件,镇上的一些姑娘们肯定会喜欢。 而她,就要在药庐更加专心的偷师。 这些日子以来,她多少也看出来了,竹虚神医虽银针治病,但技术并不算好,比不上那缕日夜在她耳边念叨的孤魂。等她把病症的治疗之法都记的差不多,就能自立药铺了。 一家三人都有生财之道,日子绝对会美满的。 —— 第二天早上,李安然醒的时候,床上已经不见人影了。她跑到院子里一瞧,李伟秋正在劈柴呢。 见她醒了,大汉咧嘴一笑,“洗洗脸去吃饭吧,做好了,在锅里放着。” 李安然跑到水井边洗漱,进灶房一看,魏淑柳正靠着门做衣服。看那样式,应该是王掌柜留下的旧衣。 “娘,辛苦了!” 魏淑柳抬起头看她,嘿嘿一笑。 李安然跑出了门,喊道:“爹,我去神医那里了,他那有我的早饭吃。顺便把银子换了,你今天把北边的厢房拾掇出来,再帮我做张床吧!” 一家三个在一张床睡,不仅挤,还很不方便。 李伟秋挠了挠头发,挺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 李安然正要走,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道:“爹,你要是出门,记得带上娘啊,别让她自己待着。” “没问题!” 天色还早,李安然一到药庐就钻进了灶房,烧火,熬粥,又用白面捏了几个菜卷。 竹虚起床出门的时候,就见石桌上已经把早饭摆好了,他拿起筷子,一边吃,一边八卦:“你们被赶出家门了?” 李安然瞥了他一眼。 竹虚神医一般晚上很少会离开药庐,这消息得的倒是挺灵通的。 “郎中,我们是分家,不是被赶出家门。李家人拿恩情讹我们,我正想请你帮个忙,能帮我换张银票吗?” 她小手一摊,露出那一百两银票。 竹虚神医愣了一下,“你哪来的银票?” 李安然解释:“我先前流落的时候身上有个镯子,托人把它给卖了才得来的。” 竹虚露出恍然的神情。李安然是楚家之女,身上有点值钱东西倒也不稀奇。 他将银票拿走,进了里间,不多时便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布袋,里头是一百两的碎银。 李安然急忙接住,“谢谢神医!” 她的心中忍不住泛起疑惑来,这可是足足一百两的银票。竹虚见了,脸上却丝毫不见惊色,看来他的身份非同小可。 李安然数了数,随后双腿一弯就跪在了他面前,“我典当物件的事情,希望神医能保密。” 这一跪,竹虚瞪大了眼睛,觉得自己要减寿十年!赶紧把这丫头给抓起来,“好好说话,跪什么跪!” 李安然的眼睛亮晶晶的,“神医,我还想请你帮我圆个谎,这银子,若日后有人问起,神医要说是借给我的。” 竹虚瞧了她一眼,心中升起丝丝赞赏来。 这丫头思考事情居然如此周全!八十两银子,要说是李伟秋拿出来的,绝对会遭人眼红,日后节外生枝。可若是说他借出去的,这就没人会深究了。 竹虚摆摆手,“知道了,随便你折腾吧!” 李安然露出一抹放松下来的笑意,殷勤的拿起筷子,帮神医添菜。 一整个上午,李安然就没闲着,把脏衣服都给洗了,做完午饭紧接着又做晚饭,把锅盖一盖,填了小柴温着。 “神医,我把活都干完了,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呀,我打算去村长家里拿个地契!” 竹虚神医哼了一声,倒是答应了,“去吧!” 李安然却没动,在门缝贼兮兮的瞧着他,问道:“神医会不会扣我月钱呀?” 竹虚嗤了一声,“就你那几个钱,我再扣,你都能倒贴给我了!” 李安然顿时大喜,高高兴兴的说了句:“神医别太劳累,记得休息。”随后便跑出去了。 李安然回到家里,把余下的二十两银子都给了李伟秋,让他好生保管。然后也没休息,直奔孙村长家里。 打开布包,里头银花花的八十两碎银子。 李安然的声音脆生生的:“孙村长,我向竹虚神医借了八十两银子,村长你能跟我去一趟吗,把银子还了,顺带把户籍给迁出来。” 说完,还多放了几枚铜板。 孙村长听到一半就觉得惊讶,神医居然借了这么多银子出去,急忙答应了下来,“行。” 这南漳村,面子最大的可不是他老孙,而是药庐这位竹虚神医。 这方圆百里,可就只有他一个能治病的。但谁平时能没个小病小痛啊,要是得罪了他,就等同于可以去阎王爷那报道了。 孙村长跟着李安然来到了老李家,一进门就听见里头鸡飞狗跳的声音。 李小梅盛饭的时候,把碗给摔了,孙连枝骂的那叫一个难听,王氏也时不时的添上几句。 听见脚步声,孙连枝扭头一瞧,哟,这不是那个赔钱货吗?怎么,这才过了一个晚上,就过不下去跑过来求她了? 孙连枝双手叉腰,“怎么?现在想后悔啊,做梦去吧你!你们一家三口,要是敢进这个门,打断你们的狗腿!” 第22章 户籍 孙村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老虔婆是不是被老大一家给气傻了。 李安然也颇为无语,这孙连枝,真是歹毒又愚蠢。 孙村长严肃起来,厉声道:“孙老娘,李伟秋一家把八十两银子拿出来了,你们家里收下,把那张字据给销毁,以后就没事了。还有李伟秋一家户籍的事,今天也迁出来,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是你老李家的人。” 他说啥? 孙连枝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 王氏也愣了,她这回怀孕孕吐挺激烈的,难不成还造成了幻听不成? 李小梅的嘴巴长成了o型,仿佛能吞下一个鸡蛋。 这事儿说出去谁信啊,一个晚上就拿出来了八十两银子,他们去抢的吧! 孙连枝反应过来,盯着李安然,唾沫星子横飞:“李伟秋这一家子不学好的,竟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我要去府衙告你们!” 李安然笑着看她,“奶奶,八十两银子是我向神医借的,你该不会也要告他吧?” 孙连枝:“……” 王氏脸色难看,和李小梅对视一眼。 昨儿夜里这老两口还跑去药庐请神医看病,但却被骂走了;结果今儿神医就借给李伟秋家里八十两,这神医怕不是在故意跟他们李家作对! 这会儿,在屋里偷听了半晌的李大田终于忍不住跑出来了,眼睛按耐不住的瞄李安然手里的布袋,中气十足的喝道:“成!随便你们迁出去!” 孙连枝急忙拽住他的袖子。 李大田甩开她,怒道:“老太婆,你脑子不灵光吗!用老大那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能换八十两,值了!” 李安然皱紧了眉,“银子会给你们,但你们却还要污蔑我爹,还有没有王法?” “孙村长,你是明白人,你说,要不是李忠汉那个畜生罔顾人伦,我爹会对他们动手吗?这事放在谁身上,能忍?” 孙村长心里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冷冷的扫了李大田一眼,道:“事非如何你们心里清楚,乱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李大田被训斥,脸色涨得通红,暗暗瞪了李安然一眼,闭上了嘴巴。 很快,银子就交到了李家人的手上,那张欠钱的字据也被李安然拿到手,直接撕了。 孙村长拿出来迁户籍的本子,李大田上前来按了手印。 事情办完,孙村长的肚子咕咕叫,他还没吃午饭呢。把本子一收,扭头走了出去。 李安然还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盯着李家人。 从今往后,自己就再和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彻底的桥归桥,路归路了! 孙连枝见她眼神怪异,立刻把到手的银子给捂好,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回家跟你那个死爹还神医的账去吧!” 李安然眼神冰冷,忽然嗤笑一声,“孙连枝,李大田。我可提前给你们打个招呼,你们最好管好你们那个死狗儿子,要是他再敢上门,我爹绝对会把他的骨头一根一根的拆下来,扔到后山去喂野狗!” 轻飘飘的嗓音却仿佛一道惊雷,狠狠砸进了李家人的心中。 李安然说完就走。 王氏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捂住胸口,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小贱人,跟你娘一样是个骚货,活该被男人惦记,怎么不死在外头!” 王氏声音尖,吵得鸡笼里的鸡都扑扑腾腾的乱飞。 李大田烦燥的吵:“闭嘴!人都走了,瞎嚷嚷什么!以后想弄死她,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王氏忿忿然的闭上了嘴。 孙连枝却气不过,往地上啐了一口,“李伟秋这个王八儿子,居然敢对老子动手,就该在他小时候扔河里淹死他,反正不是老李家的种!” 李大田一张老脸更加黑沉了。 李小梅听着这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生出来一种又是嫉妒,又是厌恶的情绪。 李安然以前在李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随便个人就能对她打骂,狗都比她吃得香。 可这才多久,她有了竹虚神医的看重,还撺掇着自己爹分了家,现在都敢指着李家老两口骂! 李安然一走,原本那些脏活累活就都落在了她头上,干了都讨不了好! 李小梅咬的嘴唇都红了,眼底带着浓浓的愤恨。要是李安然还能回来,就好了…… —— 把事情一办完,李安然飞奔回家,把户籍的事儿给李伟秋说了说。 李伟秋看着女儿神采飞扬的模样,自己也忍不住呵呵笑起来。就这么脱离了李家,以前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现在却实现的这么快! 李安然拉了拉他的手,“爹,去山上看看吧,找块合适的地先占上。” 李伟秋点了点头,还不忘去屋里叫上魏淑柳。 一家子一块上了后山。 毕竟是冬天,虽然没下雪,但地上仍然裹着一层银霜,仔细看,下头全是冻死的草和硬土块,倒真分不清楚哪边的地更好一点。 转了一圈,李伟秋选了一块离下山的路近一点的地,恰好这块地周围有几棵大树挡着,倒是四四方方的。不过地方不大,看着也就两三亩。 李安然一看,也觉得行,又忍不住担忧:“爹,咱们就这么要了这块地,要不要给孙村长说一声,免得以后有什么纠纷。” 李伟秋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这后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村里人来也是往这丢垃圾,都快成荒山了。没人会想来这种地的!” 他们是走投无路,但其他人可不会。 这回,李安然彻底安心了。 按她的打算,一家人还要在南漳村最少住上一年半载,以后是必然会搬家离开的。而且,这后山的土地不好,估计种上东西,也很难会有什么好收成。 李伟秋也看出来了,他咳了一声,眼睛发亮,“然儿,我觉着,要不咱去买一块好田,好田一亩地,收成比这破山上的两三亩都好呢!而且我看咱们的银子……也足够了。” 好田地处南漳村中央,一亩就要十几两银子。 李安然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看着李伟秋,“爹,这些日子我眼皮老是跳,总觉得楚家要找上门了。” 第23章 野参 李伟秋手里的锄头“当啷”掉在地上。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晚上做梦还是时常会想起五年前的那一幕。 那是一个傍晚,他从镇上卖完了地瓜回家,经过乱葬岗的时候,忽然被一只手给抓住了脚腕。 当时他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低头一瞧,原来是一个脸上涂满泥巴的小丫头,她就趴在一摞子尸体上,抓着一个成年人的手。 李伟秋顺着看过去,把一个呼吸微弱的女人从死人堆里挖了出来。女人浑身沾满了血,就算满是脏污,也能看出来那一身衣服上的金丝线。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爹,楚家不是什么好人家,里面住着的都是豺狼虎豹。我相信娘也不愿再回去。我们就在这里过清净日子,等我在药庐学好了本事,我们就离开南漳村吧。” 李伟秋心里凉成一片,恨不得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这娘俩是他的全部,他绝对不想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成!然儿,你想怎么都行。” 李安然这才笑了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地也找好了,爹,咱们快回家吧。哎,我娘去哪了?” 李伟秋心里咯噔一下,往周围一瞧,都没见魏淑柳的人影。 这一小会儿的功夫,周围也不见人过来,她去哪了? 两人立刻去找,最后在一块半人高的断树后找到了魏淑柳。 她蹲在地上,地上的裙子都沾上土了也不介意,一双美眸怔怔的看着地上的一朵小白花。冬天寒冷的气候让小白花冻的几乎要凋零,但仍然用残缺的花瓣坚强盛开着。 李安然的心中突然想起以前来。 魏淑柳最喜欢的就是花,记忆中,在楚府时,一到春天,就会是她出门看花的时节。 “这大冬天的,周围草都被冻死了,这怎么还有花呢?” 李伟秋感觉有点奇怪,蹲下来往地上一扒拉,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儿你快过来!这是个啥?” 李安然绕过来一看,这居然是株老参,不过被老鼠咬掉了大半个脑袋。 “这是野参,能卖钱的,爹你把它挖出来吧!” 李伟秋立刻扬起手里的锄头,但一想,要是把这剩下的半个给捣烂了怎么办,于是锄头一丢,直接用手来挖。 李安然的心里升起一股不合实际的想法,她围绕着这棵老树转悠了一圈,居然又给挖到了一株完整的! 连叶子都一丁点不缺,一看就是上好的山参! 李安然大喜,激动的一把抱住了魏淑柳,心道娘的运气可真好! 一家三口带着两株野山参回到了家里,看着李伟秋把它藏好了,李安然就去了药庐。 竹虚神医一下午都在研究一个发癫病的病人,李安然跟在他身边忙活,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傍晚。 李安然跑去灶房做饭,不多时就端上了餐桌。 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李安然等神医和他外甥把饭吃完,洗了锅碗瓢盆。 办完之后,她也没有立刻走,而是露了脑袋瞄了院中的竹虚神医一眼,然后大着胆子跑过去问:“神医,你哪天去镇上的时候,捎上我呗!” 竹虚瞥她一眼,“你去镇上干啥?攀亲戚啊?” 李安然双手摇了摇,“才不是。家里头一穷二白,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想着去镇上买点米面囤着,再给娘做几件新衣裳。” 这丫头,还真是孝顺。 竹虚神医沉吟了一番,道:“明日我要去镇上的药铺,你那时随我去吧。” 李安然顿时露出笑脸,“神医你人真好!我走了!” 看着她撒脚丫子狂奔,竹虚哼了一声。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最近心肠好像变好了? 真是见鬼! 李安然一进堂屋就发现北边的屋子正亮着灯,还隐隐传来锯子的声音。 她走过去一瞧,屋子里头干干净净的,地上铺了一层新砖,一张大概有了个框架的床放在中间。李伟秋正在把木头锯成合适的形状。 李安然十分欣喜,“爹,辛苦了!” “这有啥辛苦的,比我在外头跟着商队走轻松多了!你去洗洗,晚上再和你娘挤一晚,爹把这床给做好了再睡。” 李伟秋浑身大汗淋漓,但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充满了干劲和希望。 —— 第二日,李安然跟着神医一起去了镇上。 她把一块灰布背在胸前,双手还捧着,里头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啥东西。 竹虚连续瞥了好几眼之后,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至于这么宝贝吗?” 李安然笑了笑,抱的更紧了,“神医,你一会儿就知道了,真的是宝贝!” 竹虚嘴角抽了抽。 是你啥都不懂,捡个破烂当成宝吧!真正的宝不就是你那镯子,还被你给卖出去了。 几句话的功夫,药铺也到了。 竹虚神医叫那掌柜老王,后者一抬头,立刻从药柜里头出来,笑的十分亲和。 “神医您可算来了,我这都等你好些天了,最近新得了一批药材,要不要瞧瞧?” 竹虚神医一屁股坐在了竹椅上,摆摆手道:“不着急,一路口干舌燥的,让我先休息会儿。” “得嘞!” 老王立刻让药铺里的伙计端茶壶来倒水。这时,余光往旁边一扫,“这个小丫头是?” 李安然立刻答话:“王伯伯,我想卖药材,你这收不收?” 还挺会套近乎的,老王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收是收的,但你这小丫头毛还没长齐,别弄株破草糊弄我!” 李安然不生气,把自己背着的东西打开,“王伯伯,你看看呀,要是不收我就去别家,反正总有人要。” 老王心中十分不屑,慢悠悠的瞥过去了一眼,这一看,眼睛几乎都钉在上面了,“这……这是你在地里挖出来的?” 他莫不是出现幻觉了吧! 两只野参,一只老的,个头大,看上去怕是有好些年头,但就是没了半个头,不过,也有极高的价值。而另一只小点的,就更加稀罕了! 李安然扬起下巴,脆生生道:“这是我爹下地干活的时候瞧见的,王伯伯,你觉得如何呀?” 第24章 镇上 楚家家在繁华的扬州城,家中又有人做官,在当地是极好的人家。别说是这样的野参,就算是千年的人参,库房里头就有好几株。所以,李安然才能识别出来。 老王喝了口茶压压惊,脸上一片淡定,“还行吧,大的缺了一半,不值钱。小的太小了,年头不长,也值不了多少钱。” 话音落罢,李安然和竹虚神医同步的瞧了他一眼。 这是欺负人年纪小,空口白牙瞎忽悠! 李安然脸上笑意未减,仍问道:“那王伯伯觉得值多少钱?” 老王咳了一声,一脸的凝重,“看你年纪小,给你行个便宜。我六十两银子收了它。” 听到这六十两银子,李安然嘴角无语的扯了扯,瞥了老王一眼,“我虽年纪小,但还是懂得货比三家这个道理的。王伯伯你先忙,我去别的药铺问问!” 老王的眼皮子突突跳了起来。 在现在的市面上,野山参可是珍贵之物,价格堪比黄金。年份小的最少也要百两银子,那个被咬掉头的价值要小不少,但那个完好无损的就值钱多了! 看着李安然要往门外头走,老王急忙叫住:“小丫头!看你这急性子!你要是觉得不行,价格可以再谈嘛!” 李安然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看向一旁巍然不动的竹虚神医,甜甜的叫道:“师傅,按你来看,这野参能值多少银子呀?” 这丫的瞎叫什么呢!什么师傅!他不认! 竹虚冷哼一声,眼珠子都快翻出来了,翻完还用眼角扫了老王一眼。 老王这冷汗,在听到她那师傅俩字的时候,就唰的下来了。再听这一声冷哼,腿一软,差点给跪了。 他匆匆走上前,“小丫头,你别介意,我这老眼昏花,容易昏头。你再拿出来,给我瞧瞧?” 李安然铺开放在了药柜上。 老王脱口而出:“不错,不错,确实是上好的野山参,这小的我给你算三百两,大的一百两,怎么样!” 统共四百两银子? 李安然差点连呼吸都忘了。抬头一看,是王掌柜肉疼的表情。心下顿时了然,这是看在竹虚神医的面子上呢! 恐怕这已经是这两株野参在这个镇子上能卖到的最高价格了。 李安然深知见好就收这个道理,点了头,“行!王伯伯,那这两株参我就卖给你了!” 老王松下一口气,拿宝贝似的把两株参收下了,还不忘说:“要是再有了好东西,再来这找我啊!” “一定会的!王伯伯您眼睛这么毒辣,一点也不因为我是个小丫头就忽悠我,我下次肯定还来!” 掌柜老脸一红,“咳咳,那就好,那就好!竹虚神医,你这徒弟还真是伶俐啊!” 竹虚眉毛扬了扬,没有吭声。 李安然却注意到他茶杯里的茶已经见了底,于是立刻把茶又填满了,一副很敬重的模样。 她比常人多活一世,很多事情现在来看,觉得透彻了许多。许多人知人知面不知心,温良的外表下说不定藏了刀子;而有的人表面严厉冰冷,内心却是一片柔软。 就冲竹虚神医刚才没有拆穿她的那句师傅,李安然就能看出,他是一个大好人。 这时,大好人看着她,缓缓开口:“丫头,你没来过这镇上,带上银子去外头转转吧,想买什么就买点。” “好!” 李安然走到药柜那里,把老王拿出来的四百两银票全都收好,然后转身离开了药铺。 虽是冬日,但今日的阳光格外刺眼。李安然扭头往药铺看了一眼,只见那阴影中,老王低眉顺眼的站在竹虚神医跟前,正俯首说着些什么。 李安然的心里没来由的突了一下,立马收回了视线。 —— 来镇上之前,李安然就把家里头缺的东西都记下来了。实在是太多,等她买的差不多时,已经大包小包了。基本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一些日常用物。 最后,她才来到衣裳铺子。一进门,她的一副装扮就惹得店铺里的人频频看来。 说她是小叫花子吧,穿的还算整齐。说不是吧,浑身的打扮又有点像。 那老板娘嘴角抽了抽,正打算上前赶人呢,就见这小叫花子突然拿出来了几颗碎银子。 李安然被迎了进去。 现在有钱了,但也不能乱花,李安然只选布料中等的衣裳,保守的要了三身,浑然不觉老板娘惊讶成了什么样子。 看起来一穷二白的,怎么这么舍得花钱!这银子到底是哪来的呀! 因为想偷点懒,出店铺的时候,李安然已经把衣裳穿在了身上。一脚迈进药铺,老王和竹虚神医盯着她,都傻眼了。 一件水蓝色的小棉袄,裤子是时下最流行的灯笼裤,刚好到脚踝,露出那双和棉袄一样色的绣花鞋。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镶嵌在瓷白的小脸上,当真是俏丽多姿。 竹虚嘀咕:“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 李安然啥也没听清,不过她可没那么多的好奇心,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往旁边站着去了。 竹虚神医朝老王点了点头,“我走了,那东西要是有着落,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我。” “哎,晓得了!”掌柜忙不迭的点头。 竹虚抬步往外头走。 李安然急忙起身跟上,半个身子都跨出门的时候,忽然听见那药铺的伙计一声嘟囔:“重白丹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做出来……” 重白丹,可以恢复人的内力。 是哪位练武之人武功尽失了? 李安然眼睛眨了眨,在心中猜测。 —— 出了药铺之后,竹虚神医并没有立刻返回,而是在镇子上瞎逛悠,看似是在凑热闹,但人家卖的东西到他手上还没一眨眼的功夫呢,就被他丢下了。 李安然跟个粗实丫头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过了一会儿,竹虚神医就觉得没意思了,决定回南漳村。镇里离村子上并不算远,中间隔了三四个村子。 路过赵家村的时候,两人发现,整个村子都乱哄哄的,大家都出门往同一个方向走。 哟,这是出什么稀罕事儿了? 第25章 热闹 李安然还挺想去瞧瞧的,但一想,神医不一定愿意凑这个热闹,“神医,我们要不要……” 身旁一阵风呼起,竹虚的身影往那个方向飞速窜去。 李安然:“……” 好吧,是她太不了解神医。 等李安然拎着大包裹小包裹来到热闹的地方时,人群已经乌泱泱的,从她的角度,一抬头,全是大高个,挡的严严实实。 李安然往人缝里头挤,无奈带的东西多,根本挤不进去。 这时后衣领子突然被拽起,再落地,她已经站到了前头。扭头一看,正是竹虚神医。 这里是个河岸边,有好些个高大的男人半截身子都进了水里,在里头打捞着什么。 不一会儿,就捞出一个皮肤发白,已经断气的女人尸体来。 “啊!这是,这是赵家媳妇!赵大娘,你把你儿媳妇骂的投河了!” 人群中站着一个黑瘦的老太婆,一听急眼了,“放屁!这小贱人天天在外头勾搭男人,就该浸猪笼,自己投河真是便宜她了!”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一个男人,“赵家老二,你媳妇真背着你勾搭汉子了?” 男人傻愣愣的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脸上的表情失魂落魄的看着那具女尸,仿佛不相信她就这样死了。 黑瘦老太婆瞪着眼睛道:“那不然咧!这种不守妇道的贱人,不配当我老赵家的媳妇!” 她说话咄咄逼人,一句比一句难听。 正说着,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老太婆伸手一抹,手上居然都是血! “哎呦!”老太婆面露凶光,盯着跑过来的女孩子,“你这个贱人生的小贱人,你想造反吗!” “我娘是清白的!她从来都不出门,怎么可能勾引男人!明明是你见我是个女孩,在我娘坐月子的时候欺负她,害她身体落下病根,再也生不出孩子!你还毁坏她的名声,是你逼的她跳河,你就是一个杀人凶手!” 老太婆脸色一慌张,但迅速被遮盖了下去,她骂道:“再给我胡说八道,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女孩却毫不惧怕,一双眼睛早就肿的不行,嗓子都哑了,“你给我娘偿命!” 说完就朝老太婆跑过来,手里有光一闪,居然是一把子绣花针。 “啪——”的一声。 一直在槐树下默不作声的男人走过来,一巴掌把女孩打倒在地,把针全都抢走了。 女孩声泪俱下的喊了一声:“爹!!!” 她看着面前这个平时老实巴交,但此刻却对她怒目而视的男人,眼底的最后一丝光都灭了。 她活了十年,看到的最多的场景就是奶奶对娘拳打脚踢,娘哭的泪流满面,还有爹的沉默不语。 老太婆捂着脑袋,叫道:“给我把这个小贱人也扔到江里去!” 男人咬了咬牙,“娘,别闹了,我去买棺材。” “你还想葬她?死了这条心吧!” 老太婆朝尸体啐了一口,“像她这种不会下蛋的鸡,扔到乱葬岗都算便宜她,赶紧去找个草席子裹了弄走!” 那女孩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前走两步,对着人群噗通跪下了。 “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如果谁能葬下我娘,我赵秀秀就跟谁走,往后主人家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管是粗使丫头还是童养媳,都成!” 在这赵家村,有个规矩,自尽而死的人是违背天命。要是葬入祖坟,那是会遭天打雷劈的! 这话一出,人群中的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吭声。 李安然心下泛酸。 她忽然想起前世的自己。自尽而死,被楚家视为不吉,不许葬入楚家坟茔,永生做鬼不得超生。 众人鸦雀无声之际,李安然上前一步,嗓音清冷却坚定:“我买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霎时间,无数目光落到了李安然的身上。 她勾唇浅笑,“哪位乡亲肯找个能埋人的地儿,把死者葬下,我便赠他十块碎银子。” 轻飘飘的话,却像是惊雷似的砸在众人心口。 十两银子! 他们赵家村都是下地干活的农民,两三年都攒不了这么多钱! “小姐,给我吧,我家后头的田里能埋人!” “后山的树下头能埋,小姐,你拿来银子,让我去操办!” 纷纷攘攘的好几声,最后,有两个汉子站了出来。 李安然扫过去一眼,爽快的拿出十两银子,朝二人丢去。随后她侧了侧身,笑道:“我家神医的意思是,你们俩一起筹划着把人葬了,银子平分。” 竹虚神医的名头,在赵家村也是如雷贯耳。 众人都惊呆了。 李安然浑不在意,抬步走到那女孩的面前,拿出一张绣着杜鹃花的干净手帕,擦了擦她布满泪痕的脸,“好了,你叫赵秀秀对吗?” 女孩立刻点头,“对!小姐,您要让我干什么都行!” 李安然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赵秀秀,从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吧。该回家了。” 看着两个个头相差不多的小丫头片子站在自己面前,竹虚神医还没有回过神来。 脑海里全部都是丫头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那里头,居然布满了深沉。 这个小丫头片子,可真是什么都敢干啊! —— 回到家里,李伟秋看着新来的赵秀秀,惊讶的嘴张的老大。魏淑柳倒是淡定多了,一双顾盼生姿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她瞧。 李安然眼底含笑,“爹,娘。她叫赵秀秀,是我路见不平,花银子买来的。以后她就住咱们家了,帮衬着你照顾我娘。” 李伟秋的眉毛顿时皱在一起,“然儿,咱们家都穷成……” “爹,昨天娘在后山瞧见的那两野参,我今天去镇上卖了四百两。”李安然凑过去,小声的说。 李伟秋眼睛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哆嗦着手,“多,多少?” “我在镇上买了点东西,还买了秀秀,总共花了二十两。余下多少,你算算呀!” 安然狡黠的眨眨眼。 李伟秋腿都软了,掰着颤抖的手指头,半天都没能把三百八十两的数额给算出来。 李安然也不管他,扭头问:“秀秀,你都会些什么?” 第26章 报答 赵秀秀立刻掰着手指头道:“回小姐,我会烧火炒菜,砍柴挑水,遛狗喂鸡,反正,啥粗活我都能干!” “不用叫我小姐,我也是普通人家出来的,我的名字叫李安然。” 赵秀秀愣了一下,喏喏的叫了一声安然姐。 李安然这才笑道:“嗯。以后家里头烧饭和换洗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有粗活,我爹全包。反正在这个家,谁都不会饿肚子!” 赵秀秀听着少女对她坚定的保证,心里头暖洋洋的,感动极了。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对她这么好,那就是娘。现在,第二个肯对她好的人也出现了! 赵秀秀暗下决心,这辈子一定要好好伺候安然姐。 李安然看着她泪眼婆娑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自己的心里也是一阵满足。 现在有家,有银子,有丫鬟。等她再寻思着买来几只鸡,就啥也不缺了! 正在这时,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大家都往李安然的肚子上看去。 赵秀秀压着嘴角笑了笑,“安然姐,我去做饭!” “秀秀,我在镇上买了肉食,你别客气,尽管做顿好吃的!”李安然道。 李伟秋咽了咽口水,带着魏淑柳先转身回了屋。安然的那张床,还差一点没做好哩! 等人都走了之后,李安然进了灶房,打算帮赵秀秀打打下手。一进来,就见她蹲在地上烧火,那三下五除二就点起来火的样子,竟然比自己还要麻利点! 赵秀秀点完火,一扭头见到李安然,有点不自然的咬了咬嘴巴。 李安然挑眉,“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买下来?” 赵秀秀忙不迭的点头。 李安然出了八两银子,这个价钱,都能去买来个身强力壮,还有手艺的婆子了!但是却买来了自己这个小丫头片子。家里头也没有男孩,她也当不了童养媳呀! 李安然缓缓一笑,在慢慢燃起来的火光中,半边脸泛着丝丝柔和,“我喜欢你为了你娘不顾一切的勇气和孝心。” 从这件事中,她可以看出来赵秀秀倔强的性格。 安生日子才慢慢开始,但李安然有个预感,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扬州的楚家早晚都会找上门来,她希望能够在那之前逃出去,但若是真的因为意外没逃掉,那就必须要回去,认祖归宗。 楚府危机四伏,到处都是豺狼虎豹。 在那里,她必须要有一个一心向着她的,忠心不二的帮手。这样,也不至于会孤军奋战了。 但这件事情,肯定是危机四伏。 李安然目光怅然,“秀秀,你既然来了我家,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人,我们住一个屋子,睡一张床。等你哪天要是不愿意再留下了,直接告诉我就成,我不会强行留你。所以那些什么卖身契,我也不打算写。” 赵秀秀一听,瞬间从打了鸡血似的,“安然姐,赵家村早就不是我的家了,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 —— 说了几句话,俩人开始做饭了。 李安然原本还想教教赵秀秀怎么做,但看这丫头切肉炒肉都十分熟练,简直让她惊讶。 她把一块猪肉剁成肉沫,然后在锅里摊了面饼,裹着那肉沫一煎,等两面都成了金黄色,肉饼就做好了。 阵阵香气从锅里头飘出来,李安然闻着直吞口水。 赵秀秀笑着瞧着她,“安然姐,你要不先尝一个,看看味儿是咸了还是淡了,我再好放调料!” 李安然顿时眼睛一亮,拿起筷子就夹走了一个,“那我就不客气了!” 尝了一口,果然好吃,咸淡正合适! 她把这盘肉饼端上餐桌,回来的时候就见赵秀秀又开始做另一道菜了。她把配料调成了一碗酱汁,往锅里炖豆腐,等豆腐炖了片刻后,就把刚才煎饼剩下的油汤和酱汁一起倒了进去。 锅里咕嘟咕嘟,香气传出去老远,连南漳村那条黄狗都给馋过来了。 李安然还记得上回自己借助这黄狗惩罚李忠汉的事儿,于是偷偷的弄了一点饼渣喂给它当感谢。 回来后,她瞧着赵秀秀,忍不住夸起来:“秀秀,想不到你还是个做饭高手呢,这饭菜做的真好吃!” 赵秀秀一边盛饭,一边回答她:“都是我娘教我的!她手艺可好了!” 娘已经被入葬,也没啥不能提的,赵秀秀丝毫不顾忌道:“我姥姥是大户人家的厨娘,有一手做菜的本事,后来传给了我娘。姥姥死后,那户人家往家里送了十两银子。我娘无依无靠,最后带着银子嫁给了我爹,那时候,还是我奶奶看上的我娘哩!” 李安然心中冷笑一声。 那老婆子,定然是眼馋十两银子,才卯足了劲的让自家儿子娶人家。但银子一到手,见人家生的是个女儿,就暴露了真实嘴脸。 这种乡下的老虔婆,最是恶毒心肠。 饭盛好了,李安然和赵秀秀端着碗筷来到了餐桌。 李伟秋早就闻见香味了,三下五除二的把床剩下的两颗钉子给弄上,拉着魏淑柳就来到了桌前。 只见那四方的小木桌上,一碟子肉饼,一碟子嫩豆腐,还有四碗粘稠的粥。 李伟秋兴奋的搓了搓手。 他这些年为了李家做牛做马,但也从来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李家穷的揭不开锅,最多也是拿油勺子滴上几滴油,可从来没吃过油水这么足的饭。 李伟秋端起来魏淑柳的碗,直接给她夹了两块肉饼。 魏淑柳一双美眸睁得圆圆的,知道男人这么做是心疼她,又捏起筷子,把饼子夹到了他的碗中。 见状,李安然心中一酸,“爹,娘,以后这样的饭菜咱们会经常吃的,人人有份!” 说完,她把身边的木凳往外一拉,让赵秀秀坐下,“傻愣着干啥,快吃饭!” 赵秀秀看着桌上一家三口瘦削的身材和蜡黄的脸色,眼睛酸酸涩涩的。 人家过的也不好,还发善心花八两银子帮她娘料理后事,她这辈子,绝对要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李安然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饭,然后学着赵秀秀的手艺调了一碗酱汁,端着去了竹虚神医那里。 第27章 识破 到药庐之后,李安然一头扎进了灶房,如法炮制的烧了两道菜,给神医端上了餐桌。 一道肉片,一道嫩豆腐。 竹虚挨个吃了一筷子,眼睛亮起来,指着那道豆腐道:“这个好吃,往后可以多做几次。” 真是稀奇了,这豆腐居然还能比肉都好吃。 李安然掩嘴笑了笑,“神医,这是我学的秀秀的厨艺。你要是觉得合胃口,以后这做饭的活,我都交给秀秀,工钱还算是我那三文,你觉得怎么样?” 竹虚的眉毛翘了起来。 出了一份的钱,又让娘干活,又让丫鬟干活的。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能让他占这么大的便宜? “那你呢?不干啦?” 李安然嘿嘿一笑,“我就在您看病的时候帮着端茶倒水,照顾病人。出远门的时候拎药箱!” 这回,竹虚终于琢磨出来了点什么,斜着眼睛往李安然笑得灿烂的小脸上扫了一圈,“啧,你这丫头当初厚着脸皮让我收下你,是来偷师的吧?” 李安然心底突突跳了下。不过她既然这么说了,也做好了被神医看出来的准备,便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的点了头。 点完头,她就垂下了脸,一脸忏悔的认错:“神医,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学医得专心致志,像自己以前那样偷偷摸摸的,是学不来什么好东西的。 李安然想了想,就决定以后都一门心思的扑在学习上,别的事,反正现在都有人手了,啥事都可以安排嘛! 竹虚神医的嘴角直抽抽。 他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十来岁的小丫头都把他骗得团团转,他愣是都没反应过来。还得人把实话都说出来,他才后知后觉! 这是哪里来的鬼丫头,这心眼多的,都快漏风了! 竹虚神医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三两下把剩下的饭给吃完,然后一抹嘴巴,“告诉我,学医的原因是啥?” 李安然眨了眨眼睛,嗓音清脆:“神医,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就想能学个本事以后有立足之地,也能让爹娘都不用再受罪,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裳穿!别的没了!” 竹虚正打算仔细的听听呢,结果突然来了句别的没了! 心头一股小火苗突然窜起,想学医,就只有这点志气,要知道他曾经那可是头悬梁锥刺股! 可最后——还不是落了个困居小山村的下场。 竹虚忽然就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的李安然心下紧了紧,“神医,我绝对不会抢您的生意,就算学,我也只学点皮毛,能治个小伤小痛就成!” “只想治个小伤小痛,你还学个屁!” 竹虚神医的眉毛气的都要竖起来,“在老子门下学习,你就这点志气,还是早点卷铺盖滚蛋!省的给老子出去丢人!” 李安然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话意后,心头一阵猛烈的喜悦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脚步都轻飘飘的,李安然索性直接跪下。 “扑通”一下,让竹虚神医的眼皮子都随之跳了跳,然后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 又他奶奶的跳坑里了! 自己活到现在也有大半辈子了,从小顺顺当当,大了却哪凶险往哪扎,现在一切尘埃落定了,也不是没打过收徒弟的注意,好歹家门传下的这点医术不能被他给毁了。 没想到的是,那些来拜师的人,不是笨就是懒。好不容易遇见个鬼精鬼精的,偏偏是个女娃! 天要亡我啊! 再给他整出来个伶俐的,带把的,让他挑挑可好? 竹虚神医在心里扯淡了一句,最后只能沉沉叹下一口气,听天由命了! “我虽有些医术,但教徒弟这事还从来没干过。我这人懒,能学多少,就全看你自己肯不肯勤奋了!要是勤奋了,再加上点天分,这医学里头的门道,还不够你琢磨的!” 李安然大喜,头往地上磕的砰砰响,“我都记着了,师傅!我虽然是个丫头,但我吃苦的本事不比男人差,神医,等我学好了,一定给您争光!” 竹虚嗤笑了一声,“心还挺大!” 兜兜转转又把自己绕进去了,虽然得了个便宜徒弟,但竹虚心里并不爽,让她赶紧滚蛋。 李安然麻利的收了碗筷滚了,把东西放回灶房之后,又往里间来了一趟。 她方才放在那竹椅上的碗筷都不见了,想来神医的外甥还没吃完饭。 正打算先把那几只碗给刷了去,忽然门响了一声,从里头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一看便是位成年男子,手型细长,骨节处泛着丝丝红色,皮肤瓷白的不像是常人。 在黑夜中,这样的肤色,莫名激起李安然一身的冷汗。 里头的人把碗筷放下就关上了门,再没一点的动静。李安然麻利的收起碗,站起来就走。 在灶房洗碗时,李安然刚拿起碗,便见碗底沉着丝丝黑色的小颗粒。她拿手指沾了一下放在鼻尖,嗅到了丝丝药苦味。 神医的神秘外甥果然是生着病的! —— 将灶房收拾妥当,李安然和神医告辞,往后山脚下走去。快到家门的时候,看见墙边鬼鬼祟祟的藏着一个人。 李安然吓了一跳,大声的喊:“谁在那里!” 李小梅身体一哆嗦,扭过头来,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个姑娘,怎么长得这么眼熟? 这难道是李安然? 是那个一挨打就躲进灶房,被奶奶一脚就踹进狗窝,连饭都吃不上的李安然? 李小梅又伸出来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再睁眼,嚯!李安然还是穿着一身水蓝色小袄,头发分成两股辫,一双眼睛黑溜溜的看着她。 连村长家的姑娘都没这么齐整哩! 半天没人吭声,李安然不高兴的哼了一声,“李小梅,你要是没事就赶紧回家,别在别人家门口瞎转悠!” 李小梅被她一句话惊醒了,把原本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张嘴就来:“你哪来的新衣裳?” “这关你什么事!”李安然不客气道。 “怎么不关我事!你姓李,你爹也姓李。我们是一家人,你们要是偷鸡摸狗,我们也跟着丢人!” 第28章 嫉妒 李小梅心里头那是一个嫉妒。 这个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李安然,她凭啥穿这么漂亮的衣裳?就连自己都没有! 李伟秋明明还差竹虚神医八十两银子,他怎么有钱给李安然买新衣服? 李安然翻了个白眼,“我们把户籍都迁了,你现在乱攀什么亲戚!你没事跑我家作甚,难道是孙连枝不给你饭吃,你饿的来要饭?” 被她这么一提,虽然觉得羞耻,但李小梅一下子想起来自己是干啥来的了。 下午的时候,李家人听人说李伟秋买了个小丫头回去,都觉得不信,就让她来看看。 但那丫头没见着就算了,还被李安然损了一番。 李小梅牙齿咬的咯咯响,对着李安然冷哼一声,“等着吧,你们家完蛋了!” 她要回家把事情都告诉爷爷奶奶! 李小梅拔腿就跑,快到家的时候,看见孙村长和他邻居吃完饭在门口唠嗑。 孙村长一边嗑瓜子,一边道:“这老李家怕是有什么脏东西罩着,你看李伟秋一分家,锄个地都能挖出来野山参来!” “可不就是吗!听说老李家之前还闹鬼来着。怪不得李老大执意要分家。回头,我也去后山溜溜,说不定也能挖到点好东西。” 孙村长瞥他一眼,“拉倒吧,可不是谁都有这运气!” 李小梅捂着嘴巴,听的一颗心扑腾扑腾,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 李安然没把李小梅当回事,一进家门,李伟秋就拉着她去了北边的屋子。 只见那屋子里头,一张结结实实的新床放在正中间,被褥都是新的,魏淑柳正坐在床边边,给她缝上被套的最后一条线。 赵秀秀见她来了,一脸惊喜的说:“安然姐,我从来没见过像婶婶这么好的绣法!” 那是! 李安然与有荣焉,抬了抬下巴,“秀秀,你要是感兴趣,回头跟我娘学就成。不过啊,你以后得跟我去药庐了,你的厨艺神医都夸了!” 赵秀秀乖巧的点头,“成!” 李伟秋问了一句:“然儿,那你不去药庐了?” “神医收我当他徒弟了,以后我就专心跟着他学习怎么治病救人。” 李伟秋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但是不等他多问一句话,外头的门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赵秀秀立马跑了出去开门。 李安然却眉稍一皱,低声对李伟秋道:“爹,可能是李家的人,你跟我出去看看吧。” 门闩一拉开,外头的人就直接把门给踢开了。 赵秀秀差点摔了,好在李安然及时赶到,托住了她。她扭头看向门外,果然是李家人。 李大田和孙连枝站在门外头,看见李安然就开始骂:“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蹄子,不吭声的就把我们老李家种的野参给偷了,赶紧把银子给老娘一个子儿不剩的拿出来!” 李伟秋大惊失色,他们怎么知道野山参的事情! 相比之下,李安然倒是镇定多了。早在挖到那两株参的时候,她就想好了传出去之后,要怎么交代的后路。 “孙连枝,你说是你们家的就是你们家的啊?那你倒是说说,你种参的地方在哪呢?是山脚下,还是半山腰,还是山顶啊?” “……”孙连枝梗着脖子,顿时说不出话来。 她得知李伟秋家里挖到野参了就忙不迭跑过来讹钱了,哪知道山参长在哪! 孙连枝双手一掐腰,“后山的山参都是我们家种的!” 李安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胃口这么大,不怕你儿子折寿吗?” 孙连枝被说的眼皮子突突跳,“你他娘的小贱蹄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李大田,给老娘撕烂她这张嘴!” “谁敢动我女儿!” 李伟秋一撸袖子,往牵头一站,一张朴实的脸上全是怒火和决绝。 孙连枝一见他站出来,就扯着嗓子吆喝:“啊哟你这个小白眼狼,老娘一口奶一口奶把你喂大,畜生都知道养爹娘!你居然还想打你老娘不成——” 话没说完,就是一声尖叫。 李安然收回阵阵发麻的手,冷笑着道:“就是想打你,你能怎么样?你这脸皮真是又老又糙,打的我手都疼了,一点都不值!” 孙连枝气的快冒烟了,她掐住李安然的胳膊,把人往旁边一甩。然后跑到李伟秋的面前就是一巴掌,死死勒住了他的腰,吆喝道:“李大田,你进去,给我抢!” 李伟秋看着这个不要脸耍赖皮的老太婆,拳头到底还是不忍心落下去,气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李大田一溜烟的往家里冲,赵秀秀还是个丫头,刚上前挡就被他一巴掌扇到了地上。 李安然眼底冷光一闪,她真是没想到,李家的这两个老人能有这么不要脸不要皮。 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沿着胡同跑。 “救命啊!青天白日的有人闯进家里抢劫啦!各位父老乡亲求您救救我家!孙村长,您快出来瞧瞧啊!” 这会儿正是吃完晚饭,街坊邻居出门溜达的时候。李安然这一喊,顿时乌泱泱的招来了一群人。 还没跑到孙村长家里呢,孙村长就已经闻声出来了,见是她,眼皮子一跳,“李家丫头,你家又咋了?” 李安然一张小脸上哭的都是泪儿,“孙村长,你一定得帮我家做主,爷爷和奶奶跑我们家抢东西来了!还打我和我爹,吓唬我娘!” 孙村长心头火噌的就上来了。 这南漳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村民们都挺好管的,就这个老李家,真是三天两头的出事啊! 孙村长背过手往前走,“我跟着你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啥!” 等两人来到家的时候,外头已经围满了人。 孙连枝失去了理智,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要往李安然的头上砸。 孙村长把丫头往旁边一拽,躲了过去,气的直跺脚,“孙婆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孙连枝手一哆嗦,赶紧把手里的土给拍了拍,“村长,李安然这个死丫头偷鸡摸狗,不打不长记性!” 第29章 明抢 李安然辩驳:“孙村长,爷爷和奶奶就是来抢东西的,您看我爹脸上的巴掌印就是奶奶打的!” 孙村长扭头一看。 天黑了,李伟秋的脸也黑,但就算是这样,那高高肿起来的脸上,可不就是巴掌印吗! 孙连枝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知道自己理亏了,开始恢复那泼妇的本性:“你们姓李,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老娘想打你们就打你们!你们的东西,也是老娘的!” 众人一听,谁是谁非心里都有数了。 “都逼的人家分家了,还讹了八十两银子。又要来抢东西,树还要皮,老李家脸都不要了!” “早就应该报官,把他们统统下大狱!” 孙连枝见村民们一边倒,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气的咬牙切齿的:“一笔写不出俩李字儿,这是俺们自家的事,你们哪凉快哪呆着去!” 刚把话说完,李大田就从家里头跑出来了,手里,脖子上挂着全都是搜刮出来的东西,什么腊肠啊,油啊,他那张布满了褶皱的老脸上都是震惊,指着手里头的一块肥肉,“老婆子,这可是猪肉啊,咱过年有的吃了!” 众人快吐了,“你怎么有脸说是你的?” 李安然脸色阴沉下来。 往常已经受了李家人那么多的气,如今家都分了,是万万不能够再矮他们一头,否则,他们只会顺着竿爬! 她的眼泪顺着脸蛋往下流,哭的那叫一个伤心,“孙村长,你看他们!” 看着李安然上气不接下气,又委屈又无助的样子,孙村长心里头那叫一个生气,“混账东西!当着大家的面你也进屋抢别人东西,你是嫌好日子过腻歪了,想去县衙的大牢坐坐吗!” 李大田吓得手一抖,但那块肉仍然抱的死死的。 孙连枝心一横,想着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东西给搜刮走,直接趴在地上撒泼打滚。 “真是没天理啊!我辛辛苦苦的把儿子养大,宁肯自己饿死,也从不少他一口吃的,没想到养大了养出个白眼狼!我拿点东西怎么了!难道他就不该养爹娘吗!” 李大田也壮了壮胆,“没错!不就是五十两银子,够还养育之恩吗!要是没有爹娘,他能活到现在?” 李安然心里生出一股子浓浓的厌恶,她往前站了站,“李大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爹原本就是大户人家出生的,要不是你,他的生活从小就锦衣玉食,而不是给你做牛做马,拼死拼活养活你们一大家子人!” 众人都被这爆料给惊得瞪圆了眼睛。 李伟秋也懵了,“然儿,你在瞎说啥呢?” “我是亲耳听到的!以前有一次,爹你刚外出干活走了,孙连枝和李大田说: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就是不一样,虽然不能赚大钱,但死心塌地的给咱们做牛做马,真是值了!” 李伟秋顿时犹如五雷轰顶。 李安然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心中泛起丝丝疼痛。 都说她爹是被捡来的,可哪能呢?李大田原先在一家大户人家当仆役,后来人家要搬迁走了,他就趁人不注意把孩子给偷了出来。 这件事情,还是前世的李安然得知的。 孙连枝见她全把那仨核桃俩枣的事抖搂了干净,顿时又羞又恼,抄起来地上的扫帚就要往李安然身上打。 还没走到,面前忽然堵上了一面肉墙。 孙连枝抬头一瞧,是一张怒目圆睁,眼底满是愤恨的脸。她忍不住吓得退后了两步,尖叫道:“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长大!” 李伟秋攥着拳头,赤红着眼睛,“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什么这回事,那回事的,我不知道!” 李伟秋的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那双眼睛盯着孙连枝,好像要吃了她似的,吼道:“到底有没有然儿说的这回事!” 孙连枝吞了吞口水,“她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胡编乱造你也信……” “说实话!”李伟秋一拳砸在了旁边的树上。 孙连枝吓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各位村民们看她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瞬间就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了。 “真他娘的不是人,把人家小少爷弄回家里当苦力!良心都被狗吃进肚子里了吧!” “这李家真是一家子的吸血鬼,这种人,还配呆在我们南漳村,直接赶出村去得了!” 李伟秋站在原地,脑袋里头嗡嗡乱响,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李安然说的话在脑子里头一遍一遍的播放,一直崩着的那根弦“啪”的一断,李伟秋眼前一黑,往旁边栽去。 “爹!” 李安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过去接住他。 这时候,魏淑柳突然从屋里跑了出来,一把抱住李伟秋,焦急的叫道:“伟秋,你怎么了!” 那一瞬间,李安然仿佛觉得,娘根本就没有疯。 李伟秋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睛,一瞬间仿佛是老了十岁似的。 李安然心中酸极了,两行眼泪也忍不住的滑下。 蹉跎的活了一辈子,她才能明白一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披在人皮下的一颗比鬼还脏的心。 李伟秋喘了两口气,眼前才恢复亮堂,他站起来,在墙角拾起块砖头,猛地砸在了李大田脚下的那块石头上。 “砰”的一声,两块石头都给碎成了渣渣。 李大田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一张老脸都白了。孙连枝心里头也是害怕啊,扶起来李大田,两个人从人群的夹缝中灰头土脸的走了。 这件事算是就这么结了,但李安然却觉得便宜了李家人,“孙村长!偷拐小孩犯了重罪,我想报官!” “然儿!”李伟秋忽然喝止了她,他三两步走过来,把李安然拉在身后,“孙村长,不管怎么样,我也算是被李家人养大的,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但是孙村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我想把我这姓给去了,从此以后和李家再无瓜葛。” 孙村长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要改成什么?” 第30章 改姓 “姓魏!” 李伟秋这一句话,瞬间把李安然炸了个激灵,她心里忍不住升起一个大胆的想法……立刻附和着说:“魏挺好,和我娘一个姓氏!那我以后也跟着我娘姓了!” 孙村长叹了一口气,拍拍李伟秋的肩膀,“成!小事而已,那我就给你们一起办了!” 很快,人就走的差不多。 回到院子里头,关上门,李伟秋再也憋不住了,倚在门上双手捂住了脸,挡住自己蔓延的眼泪。 魏淑柳虽然神志不清,但却能明显的察觉到自家男人是开心还是难过。她也不走了,往地上一蹲,学着他的样子捂住脸伤心。 赵秀秀愣了一下,想去把人叫回屋里,结果被李安然拉住了,对她摇了摇头。 李伟秋为人忠厚朴实,就算发生了分家这样的事情,心里头也是认李家二老这个爹娘的,可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愚忠愚孝了几十年,回头一看,居然错把仇人当爹娘! 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让他的心中如何能够不痛! —— 孙村长回去之后就当紧着把李伟秋一家改户籍的事儿给办了,两天后把新的户籍送了过来。 而李伟秋也改了姓氏和名字——魏正。 李安然也正式改名为——魏安然。 ‘正’这个字是孙村长去办新户籍的时候,把这家的事儿给里正大人讲了讲,里正大人给取得字。 寓意是希望李伟秋就算经历了恶事,也能够做一个正人君子,不要被坏人影响。 这段时间,因为拐孩子的事情传出去,李家人一出门就被村民们骂,只能一家三口关上门来过日子,门都不敢出。 但每回到了夜半三更的时候,李家老两口还会鬼鬼祟祟的出门往后山去晃荡,做梦都想着自己也能挖出来两个野山参。 魏正在经历了那天晚上之后,对魏淑柳更加疼爱和护着了。走在那都寸步不离的,魏淑柳走路绊个脚,他都要心疼半天。 而魏安然,则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了药庐里头,每天都跟在竹虚神医屁股后头忙里忙外,学了不少新东西。 她求知若渴,每天把神医开的那些病例字条看个十几遍,恨不得吃进肚子里。 竹虚神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他说了,能学多少算她的本事,最后要是天赋不行也白搭。 渐渐的,冬天都快过完了,竹虚忽然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小徒弟脑袋瓜聪明极了,不管啥事一点就通,甚至没治过的病,有时候还能站出来说道一二。 他忍不住留了个心眼在她的身上。 平时要是去别村出诊,他也会把几句治病的道道儿说出来给她听,这些,魏安然全部都记在心里,当成重中之重。 通常在半夜,赵秀秀朦朦胧胧的一睁眼,还能够看见魏安然点着油灯在桌上趴着抄写东西,跟做梦似的。 时间飞速的流淌,竹虚在某一天,忽然察觉出自己这小徒弟的水平突飞猛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溜烟跑到屋里,从犄角旮沓地搜罗出几本医术,一股脑丢给了她。 竹虚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丫头身上耗功夫,看她有慧根,就给点书本自己琢磨去吧! 最后能成什么样,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魏安然如获至宝,每天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捧着那脏兮兮的书本不离手,恨不得把书上的每一个字都抠出来刻在脑子里。 魏正看着她书呆子的样子,心中有点发愁,怕她这大姑娘家的,看书看出个好歹来。 魏安然打蛇打七寸:“啥时候学好了,啥时候就能治好娘!” 魏正瞬间就闭上了嘴。 —— 日子在忙碌中过去,一眨眼就到了年边上。这短时间,来药庐看病的人忽然就变多了。 这些人逢年过节的都想图个好兆头,所以身上有啥病根的,都要选择在年前拿点药,把病给清除了。 竹虚神医忙的,天天饭都是匆匆扒拉两口。 好不容易把一整天的病人给看完,竹虚一出门,发现天早黑了,一轮镰刀似的月亮挂在天上,格外亮堂。 他伸了个懒腰,扭头对屋子里的魏安然道:“行了,天不早了,赶紧回家睡觉去吧!” 魏安然赶紧把桌子给收拾了一番,然后对他道:“神医,这天挺冷的,我去灶房给你烧点热水再走!” 竹虚眉毛扬了扬。 不错不错,没白教她!知道孝顺自己! 魏安然进了灶房,往锅里添了水,就开始捡柴火生火。火石擦了几下,摇曳的火光缓缓亮起,照出她认真的脸蛋。 这段时间她过的很是充实。 再有小半月就是新年了,再找个日子跟着神医去趟镇上,给家人做几件新衣服。毕竟是新年了嘛,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好的开端。然后还有过年必不可少的鸡鸭鱼肉什么的,都得要买点。 现在有钱了,要省着是一回事,好好养身体也是另一回事。可千万不能为了存那点子碎银子,就委屈着自己还过苦日子。 魏安然正在心里头盘算着,忽然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好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的声音。 这声音惊了她一下。 魏安然立马站起,扭头就对上了竹虚神医焦急的脸,“去去去,烧个水怎么这么慢,你赶紧走吧,我今天不洗了。累死了,就想早点睡觉!” 魏安然被推到门口,心里泛起疑惑。 咋回事啊,刚才还答应的好好的,这竹虚神医好不对劲,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她又扭头说了一句:“水都快烧开了……” 竹虚神医咧嘴,不怀好意的笑起来:“你要是再不走,今天晚上就睡灶房吧,明儿个早点做早饭,省得我饿着肚子看诊。” 那可不行! 魏安然立马跨出了门槛,“师傅,你自己看着火吧,我先走了!” 等人出门了之后,竹虚神医跟过去,把药庐的门给关上,然后脸色凝重的往里间走去。 这痨病鬼,又发作了! —— 魏安然刚出门,就听见身后落上门闩的声音,她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不再多留,她扭头就走,但一拐角,就见有一队官兵正往这边走过来,看上去是一个小队,约莫有二十人,个个凶神恶煞的。 第31章 搜查 魏安然心里头咯噔一下。 她忽然就想起来,自己上辈子的时候,也发生过这种搜查事件。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已经被赶出来住进那城隍庙了,官兵没找到那里。 现在,眼看着就要到药庐了。 魏安然掉头就跑,拍的木门砰砰作响,小声的说:“神医你快出来!有官兵来药庐搜查啦!” 呼啦一声—— 门被拉开,露出竹虚严肃的一张脸,他一提溜把魏安然拉在后头,吩咐道:“你去药庐里间拿点银钱过来!这天冷,官兵也是人,须得犒劳犒劳!” 魏安然盯着竹虚神医的一双眼睛,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自打她来到这药庐做事,里间的那间厢房就是禁忌一般的存在。里面住着神医的外甥,哪里会有银子? 竹虚神医不等她问出口就把她往里推,“赶紧去!” 魏安然飞奔到里间屋子的门口,抬起手要推门的时候,发觉自己颤抖的不成样子。 突然,里头一阵哗啦啦东西倒塌的声音响起,魏安然心中大惊,瞬间推开了门。 屋子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 稀薄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下方泄露进来,魏安然清楚的看到,坐在床边的那个锦袍少年,一头黑发散乱,双手抱着头痛苦的低鸣。 他突然抬起眼睛,直直的朝魏安然刺过来。 那眼神,比她曾经见到的那次更加冷,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将一切都冰封住了。 瞬间,魏安然的冷汗就冒了出来,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似的,动弹不得。 “几位官爷,这么冷的天干活可不容易,赶紧进来坐坐,我去给几位倒杯热茶。那丫头,让你拿的银钱怎么还没找出来啊,不就在床头吗!” 竹虚神医的吆喝声从院中远远传来,让魏安然浑身一个激灵。 她仿佛瞬间恍然大悟,走上前低声对锦衣少年道:“来了一队官兵,你快藏起来!” 种种迹象让魏安然已经猜出来,这少年的身份绝对不是神医的外甥那么简单,这官兵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 夜非辰单手压住自己的心口,另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娘啊! 魏安然心里一个咯噔,她被吓得半死还跑过来让他藏起来,这个人不知道感谢反倒还轻浮她! 手心里忽然滑进几个碎银,少年嗓音嘶哑:“立刻去……把人弄走!” 原来如此! 魏安然愣了一下,然后抓起银子就跑了出去。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堪堪停住了脚步,突然扭头看了过来。 少年飞扬的剑眉,灿如星河的眸,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微垂的脸颊,透露出一股脆弱而虚弱的气息。 魏安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鬼附身似的轻声道:“没事,我会保护你的。” 夜非辰的脑袋里仿佛被灌了铅,又仿佛是塞进去了成千上万匹战马,他们在下坠,在嘶鸣,让他生不如死。 突然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阵风,忽然朝他吹了过来。让他阵阵疼痛的脑袋得以疏解。 好几道脚步声一同逼近,魏安然急忙关上门,递上银子溜须拍马道:“官爷大晚上的还来搜查,真是辛苦,这些给各位买壶热酒喝吧!” 带头的收了碎银子,脸色顿时和善不少,往里间瞥了一眼,“谁在那里头?” “隔壁村一个小伙子,前段时间他染上了一种怪病,被家人送来的。这病传染性强的很,要不是他们家出了三十两银子,神医才不会答应治哩!官爷,你们是不是不放心啊,要不进去瞧瞧?” 说完,魏安然就往里边跑,砰的一脚把门踹开了,招呼道:“官爷快过来!” 那急迫的表情,仿佛巴不得官兵们都轮流进去一圈。 领头的兵恶狠狠的瞪了魏安然一眼。这个臭丫头,是嫌他们命太长吗? 竹虚神医跟在后头,脸上的表情乐呵呵的跟个哈巴狗似的,“几位官爷,就是这么回事儿,里间是个病号,我住在东边的厢房,你们去瞧瞧不?” “哥几个,有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没有!” 带头的官兵把碎银子往兜里一揣,扭头往外走,“不瞧了,下一家!” 这时,灶房房顶的暗处,两把长剑悄无声息的收了回去,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魏安然急忙小跑着跟在官爷后头,笑得跟看见亲爹了似的,“晚上天黑,官爷们路上慢点,记得买两壶热酒暖暖!” 她的速度之快,让竹虚神医都惊呆了,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会拍马屁的人。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人没了影后,魏安然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竹虚神医虽然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其实心里也直打突,冷汗都被帽子给挡住了! 但一口气还没松下来,竹虚神医就往里间跑,脸色比方才更为慌张,“银针和药箱在药房,丫头,快点拿来去!” 魏安然扶着大树从地上站起来,找到东西之后拿着去了里屋,不过,这回她站在了门口,不肯往里进了。 “师傅,东西到了!” 魏安然活了两辈子,前世住在楚家那么些年,也没能够见到如少年这般霁月清风的人。这回倒好,居然在这小小的南漳村给见识到了。 神医和他的外甥,绝非是普通人! 她还是能避则避的好! 竹虚神医往后面一伸手,没摸到银针,一扭头见魏安然站在门口,离他有八丈远,顿时气的不轻,“你站在那看鬼呢!赶紧端着蜡烛凑过来!” 竹虚那叫一个着急,刚才被官兵耽误了许久,他的“好外甥”足足发病了半个时辰! 魏安然心不甘情不愿的走过去,一只手稳稳的端着蜡烛,往床上探头看了看。 瞬间,她就被吓了一跳。 方才坐在床边低吼的少年现在已经躺在了床上,双眼紧闭,乌黑的睫毛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落下一片阴影,唇色极白,只有一道青色的血迹挂在嘴角。 第32章 七煞 “师傅……他这是……” 竹虚啐她一声,不让她说出那个字。 “我这外甥命硬着呢,熬死你这黄毛丫头也绰绰有余。”竹虚嘴上一派轻松,眼底却像落了一阵寒霜。 魏安然本想为自己开解一番,看到他冰冷的表情又噤了声。 “师傅,银针在这里。”魏安然把手里的物事递过去。 竹虚正给人号脉,这才想起来得抓紧施针。 “过来,把他的上衣脱掉。”竹虚扶着夜非辰起身,出声催促魏安然。 魏安然闭上眼咬咬牙,伸手把夜非辰身上的衣衫脱了下来,指尖碰到他的皮肤,冰冷的可怕。 ——就像死人一样。 竹虚顾不上魏安然还在,毫无保留地施出针法,烛焰跃动间,夜非辰上身布满银针,闪着冷冽的光。 不多时,清亮的银针自下而上变黑,血腥气弥漫。 “这毒好烈!”魏安然不假思索地说。 竹虚猛然回头,一双眸子冷冷地盯着她。 魏安然被他盯得汗毛竖起,怕露出破绽,强忍着恐惧淡定地说,“这银针试毒的话本我见了不少,他这么严重可不就是中了烈毒嘛。” 竹虚呵斥道,“平日都学到狗肚子里了,话本子学医,出门别说我是你师傅。” 魏安然傻笑一声,眼睫轻垂,遮住双眸中的肃杀之气。 井底六年,那缕孤魂最常说的,就是毒。 医毒一体,并无二致。神医少有能解天下奇毒,但毒圣却可活死人。 魏安然在井底无聊,听那孤魂说了不少,世间奇毒之首称“七煞”,是将毒性最强的七味毒药以特定配比研制。 以毒攻毒的常理在七煞这里成了悖论,七味毒药就像机关,环环相扣,互相催生出最大毒性。 那孤魂说,自称神医者,只有解了这毒,才担得起“医圣”的名号。 魏安然被孤魂骚扰了六年,施针看病没得练习,各种毒药的解法倒是了然于胸。 竹虚一套针法意图封住血脉,防止毒素扩散,只是他“外甥”中的毒绝非善类,这套针法只能暂时压制。 魏安然被血腥气引得回了神,停住伸出去的手。 眼前二人无论穿着还是举止,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这麻烦她惹不起。 竹虚见银针不再变黑,小心地把针取下来,放到手帕上。 最后一针取下,床上的人发出痛苦的声音,突然睁开了眼。 “竹虚……”夜非辰嗓子喑哑,挣扎着要起身。 竹虚见他的动作,火冒三丈,一把将他按回床上,然后咬牙切齿地说:“你是真不想活了是吗,就你这破烂身子还想运行内力?早说不活了我还给你吃什么珍贵药草,换成银子砸死你清净!” 魏安然躲在床脚,看着虚竹发火,心道这床上的人跟他有没有血缘这不好说,但对他来说一定意义重大。 她不能再参与到这是非里了,打算趁着竹虚骂街,悄悄溜走。 “谁在哪儿?” 魏安然赶忙收回脚步,回过头去。 这一回头,她便愣住了。 烛火虽微,常人视物却不在话下,这少年眼眸清亮,看着也不像瞎子啊! 怪不得这房里连盏油灯都没有。 见她怔愣,竹虚开口说,“是那个丫头。” 夜非辰没再说什么,闭上了眼睛。 魏安然不敢再逗留,能被下这么重的毒,床上这人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她扯出个笑容,“师傅,天色晚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回家呢,我先走了哈!” 说罢就要抬脚。 “慢着。”竹虚抚着下巴,玩味地盯着她。 魏安然一阵后怕,若不出她所料,竹虚和这位大外甥,来头必不小,杀人灭口怕是也做得出来。 魏安然闭着眼头摇得飞快,“师傅,我今晚只见到得了怪病的隔壁村小伙子。再说我爹娘知道我来药庐,你今晚杀了我明天就要暴露的,为我这条贱命不值当。” 竹虚一脸无语,自己这个徒弟不光靠话本子学医,也靠话本子做人,这都哪跟哪,怎么还扯到杀人灭口上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去打盆凉水,再加点醋,给他擦一下身上的毒血,我去研究研究这毒怎么解。” 竹虚一边收拾沾了毒的银针,一边嘱咐魏安然,“既然你见过他了,以后就由你来照顾他的起居,对了,擦完身子别忘给他换身衣裳。” 魏安然还没反应过来,杀身之祸避免了,但是,要让她给大男人擦身子换衣裳?! “不是,师傅,这不合适吧。”魏安然支支吾吾,满脸不情愿。 “他个残废能把你怎么着,个牙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还担心这个,麻利点!”竹虚叱道。 魏安然忙不迭离开。 拎着水桶往后厨走,魏安然心想,没猜错的话,大外甥中的毒就是七煞。 那孤魂说,中了七煞之人,气脉杂而不乱,虚而不断,虽不会一击毙命,但会在七日内慢慢消磨掉气数,堪比凌迟之刑。 但自己来药庐早过七日了,这大外甥还能吃能喝的,魏安然闭眼回忆竹虚的针法。 原来如此。 竹虚的行针看起来平淡无奇,甚至有两处不合常理,却是压制了分布于各处的毒素。 七味毒素只有在混合时才能发挥最大功力,但毒素在身体各处的分布却不均,以针法阻碍毒素混合,甚至引发其“自相残杀”。 但仅靠封住心脉,毒对身体的损耗也不容小觑,大外甥的眼睛应该也是这样坏的。 谁会对一个年轻人下如此狠手呢? —— 屋内。 竹虚发完火泄了气,倒了杯热茶,扯了块不知道哪来的布料,蘸着给夜非辰擦嘴。 夜非辰忍着痛别开脸,满脸嫌弃。 竹虚没理会他无声的反抗,“血流干你就乐意了。” “派人查一下这次搜查的主事。”夜非辰忍着痛嘱咐,今晚事发突然,绝对有蹊跷。 “用不着你吩咐。”竹虚把茶杯放下,卸了力般坐到床边脚踏上。 “你这徒弟倒是机灵,就是脑子不太好。” “比你脑子好就行。” 夜非辰轻轻笑出声,二人间郁结的紧张气氛淡去,竹虚靠在床边,嘱咐夜非辰。 “我的针法只能帮你吊命,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半年,也许这能熬到我死或那丫头死。但毒发之苦谁也替不了你,现在是盲,接下来就是聋和哑。” “生不如死?” “你知道就行。” 第33章 官兵 竹虚告诫自己不能跟残废一般见识,还是忍不住站起来,想给他再来几针。 看到他满身是血,心有不忍,摆摆手,算了。 “残废,我带你回去,就是死,也不能客死他乡不是?我也怕百年之后在地府被他们围攻。” 夜非辰没再回答他,睁着眼,像是还能看见般,盯着床顶。 竹虚叹了口气,“随你吧。” “师傅!水打来了!”魏安然在门外喊。 “小点声!进来吧。” 魏安然一脸莫名其妙,竹虚这火气怎么这么大,跟大外甥吵起来了? “我这不是怕您还有话没说完嘛。”魏安然端着水,嘟嘟囔囔地进了屋。 “待会再换盆热水给他擦擦身子。”竹虚瞥一眼躺着的那个,这么想当残废,就让他享受一回。 魏安然一头雾水,竹虚看起来像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脾气却是十分暴躁。 她举起帕子,对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夜非辰说,“师命难违,对不住了啊。” 还没等她靠近,竹虚用来引血的穴位冒出汩汩黑血。 医者施以银针入穴,不及心脉,是少有见血的。毒血弥漫,是将死之症状! 魏安然飞快地回头看一眼,竹虚应该是回房睡觉了,她屏住呼吸,将三根银针刺入夜非辰胸口。 “你在做什么!” 竹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问她。 魏安然顾不上许多,挣扎开竹虚的桎梏,把夜非辰从床上扶起,又在背后施了两针,一口黑血从夜非辰喷出,溅在竹虚脚下。 “大外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魏安然一双小手急切地扒在夜非辰胳膊上。 竹虚一走,夜非辰就陷入昏迷,只剩火光和黑夜笼罩在四周,直到一双手伸到他面前。 皓腕素手,柔弱无骨,却把他拉出深渊。 夜非辰微不可察地点点头,然后昏睡过去。 竹虚此时还在震惊当中,见夜非辰头一歪,赶忙上前给他号脉,本是充满恨意的眼神,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这针法,谁教你的?” “您给的话本子上的。”魏安然估摸着夜非辰的症状有所缓解,不然竹虚这小心眼肯定不会盘问,而是一刀宰了她。 “小丫头,我可没教你这么多。” “这不是耳濡目染师傅您的功法,再加上徒儿我悟性强嘛。”魏安然被大外甥绊住脚步,只能谄媚地笑笑。 不然早就抱竹虚大腿去了。 “这毒,你会解?”竹虚觉得自己是疯魔了,竟然向乡野黄毛丫头请教。 魏安然摇摇头,竹虚这才放下心来,要是自己的药童医术比自己还高,他还有什么颜面。 “但是,这套针法可以辅助师傅,帮他护住心脉。” 魏安然破罐破摔,既然暴露了,救大外甥一命也是功德一件。 竹虚提起一口气,上前仔细看魏安然新施的几针。 难道真有毒圣转世一说? 从魏安然施针的动作力道来看,没个十年功力是做不到这般行云流水,自己出身医学圣手之家,苦学十载才能在山野做个神医。 “这是……我怎么没想到!”看着魏安然的针法,竹虚突然顿悟。 他怎么没想到,既然将毒素分开压制,把他们各个击破是最好的解法。 只是这毒纠缠在一起,该怎么区分也是一大难题。 “我这套针法,不仅压制毒性,还可以解毒,不出三个月,他的眼睛就能恢复如初。” 哪几种毒最易侵入心脉,该如何解,世上鲜为人知,但孤魂却在她耳边絮叨六年,那就拿大外甥的破败身子试试吧。 魏安然轻轻一句话,竹虚听来却像惊雷。 他冷冷地盯着魏安然,这个扎着双辫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到底什么来头? “竹虚,让她试试吧。” 夜非辰的声音响在耳边,魏安然才发现自己此刻的动作,不是那么好看。 为了方便施针,她正环抱着夜非辰,脑袋还靠在人肩膀上。 竹虚走近扶住夜非辰,后轻咳一声,魏安然立刻起身。 大外甥抬头“注视”她,魏安然看着他如墨的瞳眸,心下叹息,这双眼睛若是不瞎,会有多惊艳。 一阵大风吹开了窗户。 魏安然无端慌乱起来,一拍脑袋,拔腿就跑。 “师傅,天气不好我先回去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呢,明早见。” 说完人早出了大门,一溜烟就没了。 竹虚去关窗户时看了眼窗外,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被厚厚的云层覆盖,远处传来隆隆雷声。 怪了,大冬天下雷雨吗? —— 魏安然逃命似的一路狂奔,回到家赵秀秀正端菜上桌,招呼道,“今天怎么这么晚?” “爹,有一队官兵正挨家挨户搜人呢,估摸着快到咱家了,你快带娘去后山躲躲。”魏安然对扶着魏淑柳出来的魏正说。 魏正握紧了魏淑柳的手,拿起门外挂的蓑衣就走。 虽说魏淑柳早该“死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可谁又能保证人活在世不会被人认出呢? 送二人出了门,魏安然把刚摆上桌的荤菜都藏到碗柜,只剩一盘青菜和两副碗筷。 赵秀秀站在一旁看她忙活,被魏安然拽到桌前坐下。 “吃!” 赵秀秀端起碗拼命扒饭,又担心地看向魏安然。 魏安然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时,门被踹开。 “人呢!” 还是那队官兵,进屋一顿翻找。 魏安然谄媚地迎上去,摸出一吊钱,塞到为首的手里,“官爷辛苦了。” 那人颠颠手里的钱,打量着二人,赵秀秀脸上还沾着一粒米。 “家里就你俩人?” “阿爹去邻村给人守灵去了,就我和妹妹在家。”魏安然怯怯地说。 官兵一脸晦气的往后退了一步。 “搜到什么人没?” “回大人,没有。” “我们走!” 魏安然把人送出门,为首的调戏她,“小美人脸长得不错,就是差事和家里老跟死人打交道太晦气了。对了,这后山有人住吗?” 魏安然还是那副笑脸,点头哈腰的给人指路,“官爷,后山多坟头,就我们这一家敢住在这里,活物都不去。” 官兵示意手下去瞧瞧。 第34章 魏家 没多久人就回来了,“回大人,确实荒无人烟。” “小美人长大给爷我做小妾吧,爷不嫌你晦气。”为首那人走之前还不忘揩油,摸了魏安然的脸。 等官兵走得看不见人影,赵秀秀啐一口,“他才晦气。” “秀秀,你把菜端出来,我去接爹娘回来。”魏安然没放在心上,她见识过的恶人多了去,晦气也没错,她连自己算人算鬼都不清楚。 赵秀秀应下,也没问为什么魏淑柳要躲着官兵,魏安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会护着魏安然一家。 —— 深冬,大雨倾盆。 玄若进屋把雨声隔在门外。 单膝跪在人前,“爷,那群官兵没搜到人,离开了。” “他们什么来头?”夜非辰半倚在榻上,眼神清亮,却没有焦点。 “口音像江淮官话。” “难道是扬州楚家?”竹虚惊呼出声,“不会是冲着丫头和她疯娘来的吧?” 玄若自觉退到屋外。 “竹虚,再同我细说那丫头的身世吧。” “魏安然,原名楚安然,扬州知府楚怀进嫡长女,母亲魏淑柳,京城魏家二小姐。” “扬州楚家在当地数一数二,在京城却不够看,若非楚怀进他爷爷和魏将军有过命交情,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也是攀不上的。” “再说这魏氏,权倾朝野,小丫头的曾外祖魏公魏明哲在世时帮先帝守住江山,一代名将却只落得个国丈闲职。” “都说魏家好福气,出了个皇后又出了个大将军,我倒觉得魏家够惨。” “如何讲?”夜非辰给面子的递话。 竹虚给他一个”你很懂事“的眼神,无奈对方是个瞎子,却更来了兴致。 “历来皇帝对手握兵权者忌惮颇多,先皇后看似荣耀风光,也不过是皇帝捏住魏家的一枚棋子罢了。” 竹虚感慨,“丫头那疯娘,竟然是先皇后的亲侄女,你身上穿的也是她做的。” 嫡子魏毅鸿没继承魏公武艺,却文采斐然,弱冠之年就考取功名,官至吏部尚书。 魏家嫡孙魏向寅,任河西节度使,掌管当地各政事。 夜非辰对魏家诸位有所耳闻,却不知抄家内幕。 “你可知道魏家为什么会被诛九族吗?” 竹虚疑惑地看他一眼,“你一点都不知道?” “事件隐秘,宫里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再说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孩。 竹虚这下来了兴致,大说特说。 “起先是凉州那边有难民逃到京城击鼓鸣冤,京兆尹一问可不得了。这魏向寅,身为凉州都督,兼河西节度使,应该保一方平安,国疆无虞。却是个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之人,更甚者欺君罔上,叛国通匪。” “可有证据?” “据说在魏毅鸿书房搜到突厥将领的信。” 夜非辰陷入沉思,魏家会这么没脑子,把铁证大剌剌放在书房吗? “说来也怪,这么大的事情,今上却没让人声张,收押流放处死,一夜之间,京城魏家跟蒸发了一般。” 夜非辰也觉得事有蹊跷,“通敌叛国诛九族不是很正常吗?难道魏向寅没死?” “死了,还是一起关押一起砍的头。妻女外族流放,魏家三代灭了满门,怕是先皇后在世,也无力回天。” “我朝律法,罪不及出嫁女,魏淑柳又是怎么回事?” 竹虚蹭一下站起来,“这扬州楚家可真不是东西,京里刚传出魏家满门抄斩的风声,他们倒是麻利,立刻把身怀六甲的魏淑柳休了,就怕沾上是非。” 夜非辰握紧了拳头。 “还有更可恶的,刚休了魏淑柳,后脚楚三爷就抬了正妻刘氏进门,生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快活。” “狼心狗肺的东西!”夜非辰没忍住骂出口。 “楚家那个龟孙子,要不是魏公心疼孙女,哪轮的上商贾之家坐稳知府职位,恩将仇报的狗东西!” “那母女二人去哪落脚?” “魏淑柳无法回娘家,只能住回陪嫁庄子,五年前,庄子糟了贼,抢了东西不说,人还杀了个透彻,也不知道她们母女是怎么逃出来的。” 夜非辰不再说话,竹虚回头见他狠狠地盯着一处,拳头握的死紧。 “派人打听一下,那队官兵有没有找到魏氏。”冷冽的声音响起,竹虚被他气场震慑住,也不忘内心感叹,不愧是上位者。 “怎么处置?” “找到消息的,格杀勿论。” “玄若,你听到了吧,你主子让你杀人去。” 竹虚冲着门外喊,抄着手站在床边,玩味地盯着夜非辰。 “你真要管这闲事?” “我见多了家族厮杀,更何况楚家这般冷血之家,就当顾及你师徒之情,我帮个忙。” 竹虚被他说中,他对这个便宜徒弟还是有点师徒情分在的。况且,她医术或许不在自己之下。 “你说,那丫头片子不会是被什么毒圣附身吧,悟性怎么那么高?” 夜非辰不想理会他无聊的问题,闭上了眼。 今晚被魏安然扎了几针,浑身通透清爽了不少,却也撑不住和竹虚说这么久。 竹虚还在愤愤不平,“毒圣他老人家放着我这精壮汉子不附身,怎么偏偏看上鸡崽子似的小丫头呢?” “我好歹还多吃了几年饭,医书也看了不少,明显选我更合适。” “那丫头,长什么样子?”夜非辰淡淡的开口,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不是,你不会对小姑娘起歹心了吧,你俩少说差了六岁,更何况你还是个残废,别霍霍我徒弟了。” 夜非辰:“……” 之前不是嫌弃的不行吗,怎么这会一口一个徒弟了? 第35章 元呈 “以后你这副残废身子就托付给我徒弟了,自求多福吧。”竹虚哼着小曲,踱步往外走,颇有享清福的架势。 “哎呦——”竹虚腿脚一软,差点跪下。 “夜非辰!是不是你!” “如你所见,我是个残废,但既然你没走,扶我躺下。” 竹虚一肚子气,手上失了分寸,夜非辰被他捏的闷哼一声。 他嘴上说:“早死早清净!” 手上却松了些力道,甚至拿魏安然端来的水给他擦了身上的血迹。 雨还在下,竹虚边给夜非辰换衣服,边说:“大冬天打雷下雨,许是有什么冤情。” “你晚上让手下看紧点,我怕你得罪的人半夜来杀你。” “我防着你就够了。”夜非辰轻巧地翻过身,不再打理气到跳脚的竹虚。 合着这残废能自己动啊! —— 这边,魏安然也在床上翻来覆去。 “安然姐,是竹虚欺负你了吗?”睡在一边的赵秀秀被她翻身吵醒,出声问她。 竹虚这个臭大夫,整日欺负小姐,吆三和四的,又不是自家丫鬟。 “没有,你睡吧。” 思来想去,那队官兵来的突然,惹得她惴惴不安。 “秀秀,你说今晚那些人是来做什么的?” 赵秀秀打个哈欠,“听官爷自己说是搜查逃犯。” 难道说竹虚和他外甥是朝廷钦犯? 不应该啊,竹虚十里八乡的名号响当当,要抓早就来抓了。 难道是楚家? 仔细一想,那队官兵一口江淮官话,当时太紧张,这会儿才意识到。 可上一世楚家来找人是明年,怎么提早这么多? 难道是自己重生,打乱了世间运行规律? 她得加快速度才行。 “安然姐,别想了,明早还得去药庐呢。”赵秀秀嘟嘟囔囔,已经困了。 “秀秀,你觉得神仙长什么样子啊?” “神仙?菩萨吧,长安然姐和柳姨那副模样。” 魏安然失笑,赵秀秀说完就埋头睡过去。 她见过世间最好看的人就是她娘亲,可那个男子,和娘的漂亮不是同一类型,但却是谪仙一样的人。 “魏安然!他那种人你可惹不不起。”她在心里暗暗这么告诫自己。 清早,魏安然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斗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 —— 下了雨,竹虚倒是早早起了床,二人在门口打了个照面,都被对方吓了一跳。 “你半夜偷鸡去了?” “你昨晚被雷劈了?” 竹虚翻个白眼,“还没梳洗。” 说罢踢踢踏踏去井边打水去了。 边打水还不忘挖苦人,“偷鸡别被人抓到,为师嫌丢人。” “这就是你为什么被雷劈的原因,师傅。”魏安然趁机溜进竹虚房里,抱着出诊药箱不撒手。 “今日你就不用陪我出诊了,好好照顾那位。”竹虚说罢用手指了指厢房。 “我是来给您打下手,不是来当丫鬟照顾人的,”魏安然撇撇嘴,“我是你徒弟。” “你也知道是我徒弟,让你做就做,废什么话。” 楚家已经找上门来,她必须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抵挡未知的灾难。 目前对她最有用的,就是学好医术。 见魏安然置若罔闻,竹虚咋舌,这世间还能有女子面对他“大外甥”心如止水的。 “这样吧,你帮我照顾好他,我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你如何?” 魏安然欣然应允,一口大白牙笑得竹虚慌神,自己这是又被她骗了? “徒儿先谢过师傅的倾力相助。” “先别忙着谢我,你确定能解他的毒吗?”竹虚虽然见识过她的手法,但理智告诉他不存在什么毒圣转世,对这个十岁出头的丫头还是信不过。 “但师傅还没教我号脉,这毒能不能解完全就靠师傅了。” “每晚我会去把脉顺便教你,你好好照料他听到没?”竹虚又被坑了一把,不服气地问,“你打算怎么解?” “七煞包括断肠草、鹤顶红、牵机药、鸩、马钱子、夹竹桃和乌头。既然你施针将流转在五脏六腑间的气血封住,我只需对症下药便可。” “他那被毒腌透的身子怎么对症?” “断肠草与马钱子多郁积于六腑,鹤顶红与乌头凝于心肺,牵机损肾脏,夹竹桃与鸩则于肝脾无益,如今他双目失明,就是心脉受损所致。” 竹虚打量着小丫头,拿手在她头上晃了两下,五尺小童,不会真是毒圣转世吧? “师傅,你怎么了?”魏安然见竹虚突然后退,疑惑地问。 竹虚面上挂不住,吼她,“愣着干嘛,去给他解毒!” 赵秀秀从厨房端着菜出来,见竹虚气冲冲离开,问,“神医又生什么气呢?” “谁知道呢,你把菜给我吧,爹今天要去后山开荒,你早点回去吧。” 赵秀秀点点头,魏淑柳虽精神稳定了不少,还是需要人守着。 —— 魏安然端着饭菜,心想,这下不能放门口就走了。 她敲敲门,“您起了吗?我端了早饭来。” 您? 夜非辰回想起刚才她和竹虚在院里那番讨价还价,摇摇头,坐正了身子。 “进来吧。” 魏安然低着头进门,背对着夜非辰把饭菜摆在桌上。 头也不抬的道:“小师傅从今天开始我给您解毒,每晚师傅会给你把脉确保无虞,您不用担心,早饭放桌上了,您别忘了吃。” 夜非辰:“……” “叫我元呈。” “什么?” “字元呈,你可以这么叫我。” 夜非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小丫头说这么多话。 魏安然也没想到,大外甥看着冷冰冰的,才第几次见面就把字告诉了她。 下意识就抬了头。 晨光熹微,穿过窗棱洒在男人英挺的鼻梁上,一双眼睛没在黑暗,虽然知道他现在是个瞎子,但眼神的压迫感没有清减半分。 元呈是他的字? 原来他还有字啊。 魏安然探究似的看着坐在面前的人。 “在想什么?” 夜非辰突然开口,把魏安然吓了一跳。 第36章 斑君 “没,没什么。”魏安然赶忙把头低下,管他叫什么,自己只需专心诊治,之后她就带爹娘和秀秀离开这里。 “这是一半的诊金,解完毒后,再付你另一半。”夜非辰抬手指了指八仙桌,上面放了张一百两银票。 魏安然咋舌,诊金二百两,他到底什么来头? “还要麻烦姑娘对解毒之事保密。” 夜非辰又加了一句,语气虽然客气,但魏安然还是听出了隐隐的威胁。 “那是那是,师傅安排我的是给邻村染了怪病的大叔送饭。天也不早了,我不打扰您用早饭,等师傅回来我就给你施针。” 魏安然贴身把钱收好,转头就往家跑。 夜非辰嘴角微翘,这丫头确实够机灵。 —— 魏安然边跑边想,大外甥看着年纪不大,气场却够强,吓得她冷汗都出来了。 不过有钱又大方,她拍拍怀里的银票,这就够了。 魏安然把那张银票藏得严严实实,溜达着回了药庐。 不多时,竹虚出诊回来,直奔里间。 他也记挂着自己这个便宜外甥,生怕被魏安然给扎坏。 夜非辰脱了上衣,仰面躺在床上,魏安然举着银针,还没开始。 “我扎了哦。” 算下来,这是她第二次行针。 上次事发突然也没多想,如今举着针才感受到自己身负重任。 见她犹豫不定,竹虚也开始发怵。 自己这个决定究竟靠不靠谱啊? 正担忧着呢,只见魏安然手起针落,准度力道堪称完美。 魏安然回想着孤魂在她身上试过的每一个穴位,孤魂那啰嗦的话再回响在耳边。 “学医好啊,学医不光能治病,还能不动声色的害人。” “你看,如果我往这个穴刺一下,好了,你又死一遍。” “用毒我最擅长了,但用毒一定要会解毒,老夫就大方一回,把我毕生所学教给你。” …… 魏安然屏息凝神,把孤魂所教融会贯通,一套针法下来,汗如雨下。 再看躺在床上的夜非辰,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有了一丝改变,体温也恢复了些。 夜非辰眉头舒展,稍微活动了下指尖,比之前轻快不少。 处在震惊中的竹虚呆愣住。 这针法凌冽、凶狠,不像中原医者风格,反倒像传闻中毒谷谷主斑君的手法。 不过有关斑君的文字记载都过了几百年,虽说追捧者不少,却从未听过谁找到过毒谷所在,也没听说过斑君后人。 “陵游。” “怎么了?要被她医死了?” 虽然嘴上这么怼人,竹虚还是赶忙起身去给夜非辰把脉。 脉象比以往清晰了不少,周身气脉被暂时封阻,如今有了流转的迹象,且是避开毒素的流转。 “还好,还能再活几日。” “给她看看。” 竹虚肯定他看到了夜非辰翻白眼了! 扭头见魏安然累的瘫坐在地,面色苍白,心道不好,一个二个顶着一副死人脸,忙给她把脉。 魏安然施完针才觉得自己这副身子不靠谱,施针不光耗费心神,对体力的考验也是相当大。 自己这副豆芽菜身子,着实撑不起半个时辰的施针。 竹虚诊完脉才放下心来,还好只是营养不良。 “以后跟我一起吃饭,长得干巴巴的,再过两天他都能熬死你了。” 魏安然点头承下他的好意,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刚才大外甥叫他什么,陵游? 能用药草作字,他绝对不是乡野游医这么简单。 还有那个元呈。 有表字,且听他们似乎是常这么用。 看来这二人身份定不简单,毕竟这年头能有表字,估计不是书香世家,就是达官显贵。 —— 见魏安然一副虚弱样,剩下的扫尾工作竹虚自己来了。 他在里屋忙活到下午,门前求诊的人等急了,在门外挤成一团。 赵秀秀出去看了眼,对吃饭的二人说,“二十几号人呢,一下午神医怕是忙不完。” 竹虚夹菜的手都在抖,二十几人,号脉都能号到手酸。 眼光瞥到扒饭扒的欢快的魏安然。 “乖徒儿,你不是想学看诊吗,今日为师就带你上手试试。” 魏安然自然乐意,但还有担心,“他们会放心我给他们看诊吗?” “今日你先帮为师写方子。”竹虚老神在在,心里算盘打得响,等哪天人少,再教她号脉。 以往别说写方子,就是魏安然站在一边研墨都要被这个小气师傅瞪,生怕丢了他看家本事。 一下午,竹虚边号脉边将药方报给魏安然。 “麻黄三钱,桂枝两钱,杏仁三钱,炙甘草一钱……” 魏安然小手飞快地记,给人包好药材递过去,然后盯着竹虚的手法。 竹虚一下午除了号脉没做什么事,心情轻松,也乐得给魏安然讲如何诊脉。 魏安然忙了一下午,却觉得十分充实。 看完诊,二人要赶在太阳落山前给夜非辰解毒。 竹虚对毒研究不深,此时二人像是互换了角色,听魏安然给他讲毒的分布及解法。 躺在床上被师徒二人当作道具的夜非辰翻个白眼,随他们去。 就这样忙忙碌碌间,到了腊月十六。 竹虚有个规矩,腊月十六到正月十六不看诊。 此时人人都要去镇上办年货,而镇上广济堂大夫坐诊到年根,这规矩行了几年,也没人破。 但今日却来了两人,一个妇人带着小儿,许是刚嫁过来,还不知道规矩。 赵秀秀也不知道今日不看诊,见人可怜接进了屋。 竹虚最近为大外甥和药庐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又被孩子哭的心烦,便打发魏安然去看。 魏安然还没给小儿看过症,这几日学了不少,做得倒像那么回事。 她信手一挥写了药方,要去抓药,那妇人却慌了。 “姑娘,竹虚神医呢?” 也不怪妇人不放心,当了母亲,看小孩子都觉得和自家婴孩差不了多少,更何况本就瘦弱的魏安然,看起来毛都没长齐。 魏安然看了眼嘴唇发紫的小儿,心知跟这妇人争辩怕是会耽误小儿病情,连拖带拽地把睡觉的竹虚抓来看诊。 竹虚不情不愿,还是没法违背自己医者的自尊,给人看了诊,随口把药方报给魏安然,让她抓完药赶紧把人送走。 那妇人识几个字,见魏安然开的方子与竹虚所言半分不差,顿时对小丫头高看一眼,接了药连声致谢。 第37章 除夕 竹虚欲转身回房接着睡,被魏安然一把拉住。 “师傅,除夕你们怎么过?” 竹虚这才想起来,于情于理,魏安然除夕不该上工,他和夜非辰的年夜饭都没了着落。 却还是嘴硬,“睡一觉就过了呗。” “我爹想请你上我家吃年夜饭,人多热闹些。”魏安然一边说,一边观察竹虚的态度。 竹虚眼睛一亮,又想到里屋常年臭脸的夜非辰。 “我去哪都行,难搞的是我大外甥,我得照顾他不是?” “得嘞,我去问大外甥。” 一时得意,把私下的称呼喊出来了。 魏安然意识到这个,忙捂住嘴。 竹虚没忍住,大笑出声,“你叫他什么?” 魏安然见竹虚没生气,不好意思地说,“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喊嘛。” “叫他残废就行。” “你喊可以,我可不行。” 没再搭理不正经的竹虚,魏安然记挂着给大外甥解毒,进了里间。 今日天气不好,里屋更是昏暗。 魏安然掀开厚帘子,这还是娘亲做给竹虚的,被他按在了大外甥屋门口。 “大外甥。”端坐在屋里,竹虚怕他着凉,多放了个火盆。 魏安然借着火光瞧他,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脸,这人长得不赖,却总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年纪不大,心事不少。 魏安然没多探究,朗声说,“我来给您解毒。” “元呈。” 魏安然扶额,她哪敢啊。 夜非辰“盯”着她,一字一顿的强调,“元、呈。” 魏安然在想,如果喊他“大外甥”,不被揍的可能性有多大? 摇了摇头,走出门的可能性为零。 “您姓什么?” 夜非辰沉默,自己的姓太过独特,迟疑着开口,“辰。” “我喊你……陈师兄可以吗?” 魏安然权衡很久,虽然大外甥不一定真和竹虚有血缘关系,但竹虚自居长辈,自己这么喊也不算丢了辈分。 夜非辰没多纠结,点点头,只要不您啊您的喊,叫什么都可以。 他脱掉上衣,仰面躺在床上。 饶是魏安然给他施了几日的针,甚至环抱过,还是没适应一个大男人光着上身躺在眼前。 魏安然摸摸发烫的脸颊,庆幸眼前人视力还没有恢复,看不到她的窘态。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定了“师兄”的称呼,魏安然感觉和他的距离感少了很多。 起码同辈人不用以“您”相称不是。 “眼前的黑有一点淡了,其他没什么变化。” “师兄,我给你把把脉。” 魏安然胆子愈发大了起来。 夜非辰对她的转变欣然接受,由着她动作。 魏安然指尖轻轻搭在夜非辰腕上,感受着他体内的气脉涌动。 中毒之人,气脉缠绕混乱,却少有这么充沛。 魏安然感受着指下埋没在毒下充沛的力量,心下惊叹,这人中毒前该多厉害。 夜非辰没出声,怕打扰她看诊,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她说话,只好开口问,“如何?” 魏安然还在感慨万千,被他一问才拉回心神。 “除了能诊出师兄你中毒外,其他也诊不明白。” 魏安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觉得最近有力气了不少。” 魏安然大喜过望,这说明自己的治疗是有效的。 “有力气说明原本被毒压制的气脉开始流动,我们的诊断没有偏差,再有一个月,师兄应该能看到事物轮廓了。” 夜非辰听着魏安然兴奋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了些笑意,“行针。” “哦,好的。”魏安然手脚麻利地给他扎上一身的银针。 待施完针,魏安然支支吾吾没离开。 “你在那做什么?” “师兄,我爹想请你们去我家吃年夜饭,你……” “好意心领了。” 这便是婉拒了,魏安然撅撅嘴,收拾了东西离开里间。 虽然中了毒封了脉,魏安然清楚夜非辰并非行动不便,却从未见他出过门。 怎么和个小媳妇似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也就刚及冠的年纪,算下来没比自己上辈子死前大多少,却一脸老成,是有什么血海深仇吗? 魏安然撇嘴,算了,看来还是不熟。 没等出门,被喊住。 “方便的话,除夕那日送些饭菜来。” 夜非辰听出她的沮丧,又想到竹虚那让人难以下口的厨艺,开口说。 “好!那日我每一样都给师兄带些,亲自送来。” 夜非辰低声答应,闭上眼休息了。 —— 年三十。 南漳村虽地处偏远,最重要的新年却办的热闹。 魏正大清早起来去后山砍了满满的柴火,今日除夕,最是用柴的时候,把炉火烧得旺旺的。 又从后厨拎出年集上买的猪肉,烧掉猪皮上的毛,精细的剔出最好的肉,打算做红烧肉。 前几年跟着商队跑东跑西,过年也不回家,今年经历了太多,得冲冲喜气。 赵秀秀也没闲着,拿着把鸡毛掸子把屋里屋外打扫的亮亮堂堂。 魏安然想帮忙还被她赶开。 “安然姐,这里灰大,你去帮柳姨去。” 魏安然抄着手进了屋,魏淑柳正给棉衣做着最后收尾工作,见她进来,忙不迭举起棉衣给她看。 “漂亮。” 魏淑柳举着的是给她那件,一件红彤彤的小棉袄。 年前,魏安然把夜非辰给的一百两银票拿给魏正看。 魏正不知道这钱的来历,连忙问她,“然然,这钱哪里来的?” “是别人给我的诊金。” 话说出口,魏安然突然有了养家糊口的错觉。 “爹,这钱你收着,去集上置办年货别舍不得花钱,这是咱最自在的第一顿年夜饭。” 魏正把银票收好,出门前从放钱的匣子里拿了十两,想了想,又添了五两。 他带着魏淑柳和赵秀秀去了镇上。 那匹红布料是魏淑柳一眼相中的,得了宝似的抱回家。 紧赶慢赶,赶在年三十才做好了一家人的棉衣。 魏安然喜欢的不得了,接过来穿上,转着圈问魏淑柳,“娘亲,好看吗?” 魏淑柳拍着手,“好看,好看。” 第38章 夏莲 “秀秀,你也快来试试新棉衣。” 赵秀秀正踩在凳子上扫灰,“我得赶紧打扫完去药庐做饭呢,晚上再试吧。” “大过年的就别去药庐了,东西拿来,就在这做吧。”竹虚推开门说。 魏安然往外一瞅,竹虚扛着一袋东西丢到院子里,赶忙跑出去打招呼。 “师傅。” 竹虚第一次来魏安然家,好奇得不得了。 赶上年关,刚扫洒完的房子整洁亮堂,所有门上都贴了福字,大门口还有红灯笼和春联。 魏正坐在院子里杀鸡宰鸭,屋里魏淑柳坐在炕上给藏蓝色袄子缝扣子,赵秀秀忙进忙出地打扫。 就剩个穿着小红袄无所事事的魏安然。 “啧啧啧,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竹虚招呼她过去,“乖徒儿,师傅我来给你们的年夜饭加点菜,我那大外甥嘴可挑,这几样都得做听到没?” 魏安然打开袋子,探头一瞧,好家伙,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都齐了。 “师傅,这得多少道菜啊?” “怎么,嫌累?” “不是不是,这也太丰盛了!” 竹虚看着两眼放光的魏安然摇摇头,瞧这没出息的样。 随便去京里小门小户的看看不得惊掉下巴,更别说…… 嗨!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提他做什么。 竹虚把东西送到就完成任务了,背着手出了门。 “师傅,今早师兄的针……”魏安然突然想到什么,慌乱地问。 竹虚佯怒,“指望你记得他早死了!” 魏安然挠挠头,“我晚上一定到!” 竹虚什么也没说,走得晃晃悠悠,活像个喝多了的酒鬼,哪还有半分神医样子。 赵秀秀忙完,去看竹虚拿来的一麻袋菜,心里琢磨年夜饭做点什么。 “竟然还有条鱼!” 赵秀秀吃惊地指着竹笼里尚有一口气的玩意,这时候可不好捕到这么肥的鱼。 魏正忙接了盆水,把鱼放进去,魏淑柳不敢凑近,躲在魏正身后,揪了根干草逗弄。 魏安然今日无事,一身轻松,看着三人围着条鱼玩,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 “李老大,快回去看看吧,李家都要闹出人命了。” 来人是李家的邻居,看着魏正长大,却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甚至当着他面骂魏安然是个小野种。 魏正面无表情,继续陪魏淑柳看鱼。 魏安然无聊了一上午,可算来新鲜事了,忙不迭说,“爹,我去看看。” 魏安然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这是过年都无事可做,出来看热闹的。 她人不高,换了身衣裳,藏在人群里倒也没人认出。 从王氏喊破天的哭闹声和街坊嘴里拼拼凑凑,她大体明白了李家的闹剧是为何。 那天李忠汉被她爹揍了,虽说是皮肉伤,也将养了段日子。 不过这李忠汉被伺候的舒坦,犯了懒,不愿意再做工。 那头李大田和孙连枝得了分家的八十两,俨然觉得自己成了乡绅富豪。 有钱人是什么生活? 不光不用做工种地,还得有人伺候。 魏淑柳那疯婆子都有丫鬟伺候,他们家也不差,凭啥不买。 而且要买更好的。 李老大家买了黄毛丫头,他家买的却是在大户人家做过工的正经丫鬟。 丫鬟名叫夏莲,十四五岁的年纪,听说是被原先的夫人找牙婆贱卖的。 以往这种长相周正的丫鬟都要十几两,夏莲却只要五两银子,李家自然一百个乐意。 这几人一合计,从牙婆手里买了她。 夏莲人长得清秀,身子发育的也好。 李忠汉本就是精虫上脑的色鬼,见到黄花大闺女一般的夏莲,哪还走得动。 王氏怀孕给他憋得不行,又被李老大这一顿揍,合计下来得几个月没碰过女人身子了。 这不夏莲刚进门,就被他以头疼脑热的理由喊去贴身照顾,每天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和她睡一觉。 李忠汉想,花了钱,这丫鬟就是自己的女人了,睡自己女人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于是趁王氏带着儿女回娘家的时候,把夏莲骗进房内和他做那档子事。 快活完,李忠汉上了瘾。 十几岁的大闺女和人老珠黄的王氏可不是一个滋味。 打那时起,李忠汉一身的毛病全好了,整日和夏莲厮混在一起。 谁知这夏莲也不是单纯的主,原本她被贱卖就是想爬主子的床,只不过运气不好,被夫人捉奸,老爷又惧内,只能随了夫人心意。 这李家早晚是李忠汉的,她只要哄好李忠汉,这主子的位置她也是坐稳了。 俩人臭味相投,趁着王氏不在的这段日子,好生温存了一番。 等王氏从娘家回来,夏莲俨然成了李忠汉的妾,甚至以长辈自居,教训没给她正眼的李小梅。 李小梅不服气,顶撞她几句,却被李忠汉扇了一巴掌。 这下王氏可忍不了了,也不管身怀六甲,上去就跟李忠汉打了起来。 她平日里欺负魏淑柳那个傻子简单,对上李忠汉这个大男人却不占上风,更何况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王氏被推搡到地上,李小梅也顾不上扶她,揪住夏莲的领子同她在地上抓扯。 李忠汉为了救夏莲,拿着竹竿打算去揍李小梅,被李小飞一把夺过,二人厮打起来。 李大田和孙连枝想去拉架却无从下手,孙连枝还被李忠汉推了个踉跄。 王氏气不过,躺在地上破口大骂,当着乡里乡亲的面,把几人做过的脏事,一桩桩一件件说了个痛快。 魏安然这边躲在人群里看戏,那叫一个爽快。 谁知没藏好,旁边一个大叔打量片刻,“这是李大丫头吗?” 此话一出,众人戏也不看了,一双双眼睛全盯在她身上。 魏安然也不藏着掖着,谁都知道李家不做人,今儿她就是来看李家热闹的。 不过李家在面对她时态度却是出奇的一致。 架也不打了,街也不骂了,几个人齐齐看过来,盯着她像要把她活剥。 孙连枝看见她就来气,都怪她多嘴,如今他家在村里根本抬不起头来,“小贱蹄子,你还有脸来管我们李家的家务事,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魏安然挠挠耳朵,“孙连枝,我只是路过,算不上管闲事吧。难道乡里乡亲的都在管你家闲事吗?大家也没进你家屋,这大街不让人走,还有没有天理啊!” 孙连枝说不过她,又被老邻居们指指点点,脸都涨得通红。 第39章 年夜饭 最恨魏安然的,是李小梅。 她眼都看直了。 那小娼妇魏安然穿着火红的新棉衣,配上白嫩的小脸,简直像哪家大小姐。 再看自己,灰头土脸的和丫鬟扭打在一起,头发乱糟糟还沾满土。 凭什么魏安然就有那么好的运气。 李忠汉看着出落的盘靓条顺的魏安然,贼心不死,也顾不上了保护夏莲了,一双眼珠子围着魏安然上下打量,口水都要流出来。 魏安然感受到李忠汉恶心的眼神,冷冷看他一眼,对趴在地上干嚎的王氏说: “婶子,你太可怜了。给他老李家生儿育女,结果一家子合起伙来欺负你,可真是丧良心。” 王氏听了这话,失声痛哭,谁说不是呢,这李家人个个丧良心。 魏安然一副正义的口吻,“要我说,你就和李小梅李小飞一起去找村长。孙村长平时和善又公道,他肯定也可怜你,肯定不让你吃亏。” 孙村长也在门口人堆里看戏,一听魏安然当着全村人的面夸他,挺胸抬头的。 这孩子,慧眼识珠。 她转眼看李忠汉,眼神寒冽。 “李忠汉,你一个大老爷们整日游手好闲,欺软怕硬,当年打我娘的主意被教训不长点记性,死性不改,真是一身贱骨头,连丫鬟都糟蹋,还帮着丫鬟欺负发妻。” “真不是个东西。” “老李家活该穷,打有孕的发妻,这是造孽啊。” “以后咱得避着他家走,谁知道又打谁家闺女媳妇的主意呢。” 李忠汉指着门外,气得脸都红了。 个狗娘养的,嘴可真狠。 本来那事都翻篇了,谁曾想她这时候旧事重提,不就是想让他丢份儿,当村里的过街老鼠吗? 孙连枝又急又羞,看到夏莲置身事外,拿起扫帚就拍。 “贱蹄子,都是你爬我儿子的床,我打死你个赔钱货。” 夏莲避闪不及,大声哭喊,“爷,救我啊,爷。” 李忠汉当着全村人面不敢动作,看夏莲脸上都被打起了印子,心疼的不得了,扑上去替她挡。 李大田一脚把他踹翻。 魏安然觉得这戏看的差不多,轻飘飘一句话,差点让李大田背过气。 “老李你可轻点打,要是打死了,可难再去别人家偷孩子给你养你老了。” “老李家做过的缺德事怎么这么多?” “就是烂一窝呗,从老到小,为了占便宜脸都不要。” “上次欺负人不还是他娘帮着吗,现在不管摔在地下的发妻,还去救丫鬟,啧啧。” “不看了,不看了,这家人早晚遭天打雷劈。” 李大田被乡亲一顿数落,羞愧不已,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 竹虚淡淡一笑,隐没在散开的人群里。 可真是有趣,自己这个徒弟,懂得利用人心,损人不带脏字,听起来头头是道。 不错不错,很合师傅他的心意。 大外甥不出门真是错过一场好戏,可惜了。 竹虚咂咂嘴,揣着宝似的回了药庐。 —— 魏安然损了个痛快,喜滋滋地提着食盒送去药庐。 太阳刚下山,估摸着年夜饭还早,她想把菜摆到灶上,先温着。 走进厨房,魏安然一眼就看见结了冰碴的饭菜,看样子一口没动。 这份量也不大,以往的菜都吃的干净,这是不合胃口? 魏安然怕他饿着,打算待会劝他先吃点。 她麻利地给灶里添了些柴,把菜摆进去。 魏安然把东西收拾妥当,还没掀开里间的帘子,竹虚就在屋里喊: “徒儿,你回去过年吧,我和你师兄喝一杯。” 魏安然听出话里赶她走的意思,看着窗边那盏如豆小灯。 “师兄,我带了好些菜,待会让师傅端给你。过了今晚,就是新的一年了。等明年,我带你逛逛南漳村。” 回应她的只有晃动的烛焰。 魏安然没计较夜非辰不搭理她,又自顾自地对竹虚说。 “师傅,明早我再来给你拜年。少喝点,别忘了吃年夜饭。” 竹虚带着笑意地声音传出来,“知道了,你快回去吃饭。” 魏安然站在窗边鞠了个躬,回了家。 竹虚听到关门声,叹了口气,找了个位置坐下。 “你看你,连句话都不跟人说,这丫头够韧性,你就该学学她……” 夜非辰双眉紧锁,周身气场冷冽,面无表情地盯着竹虚。 竹虚拿他无可奈何,离开前不死心,“元呈,听我一句劝,放下吧。” —— 魏安然进屋,众人正围坐在桌前。 丰盛的年夜饭,满满一桌,看着就让人欢喜。 魏正拿着酒杯站起来,却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脸都憋红了。 他看着团团圆圆的一家人,眼圈也红了,这是他这几十年来,过得最舒坦,最温暖的一个年三十。 魏淑柳一脸天真地看着他,学着他端酒杯。 “爹,你是不是想说,新的一年能更好?” 魏安然笑着提醒他,端酒杯手都酸了。 “是,是,新的一年咱们家会更好!” 魏正一口闷了酒。 “更好!”魏淑柳也学着他喊了一句,也打算一口闷,被魏正拦下。 “乖,慢慢喝。”魏正温柔地哄她,趁机把她的酒倒出了半杯。 魏淑柳见酒少了,脸一板,佯怒道,“你不要抢我的。” “不抢,不抢,都是你的。” 魏淑柳笑盈盈地贴贴他的脸,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口,漂亮的脸皱成一团。 “好难喝,我不喝了。” 魏淑柳美目流盼,把酒杯递到魏正嘴边,娇声娇气地说,“你喝。” 魏正哪敌得过她这般勾人,呆愣愣地凑过去喝掉。 赵秀秀也没见过这般勾魂的美人,皓齿明眸,含羞带怯,看你一眼就能把魂儿给勾走。 魏安然见她发呆,加了筷子鱼肉催她,“秀秀,愣什么,快些吃鱼。” “好!” 赵秀秀回过神,端起碗接过她夹得一大块鱼肉。 魏安然也喝得微醺。 酒是魏正拿后山上的果子酿的,果子有些酸涩,不好吃但拿来酿酒可以,又掺了些米酒,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过完年,她得开始考虑接下来去哪儿住,在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第40章 微光 “安然姐,果酒也不能多喝,明天起来要头痛的。” “秀秀,咱有自己的家,不受别人欺负,还有肉有酒,明天头痛又怎样?” 魏安然自嘲地笑笑,在井里那几年,每年年三十,她都要想,如果还有机会体验过年,她想怎么过。 她抬头看看…… 家人环绕,衣食无忧,还有比这更好的年吗? —— 南漳村这个小地方,是没有守岁一说的,总归年兽也不会来吃他们这群干瘦的穷人。 魏正由着魏淑柳给他灌酒,早就喝的七荤八素,被魏淑柳扶着回了房。 魏安然和赵秀秀收拾完东西,也早早上了床。 赵秀秀忙活了一天,吃的心满意足,也困得睁不开眼,倒头就睡。 魏安然闭上眼打算入睡,却感觉有人在暗中盯着她。 吓得她立马睁开眼。 窗边有个黑影。 “谁!” “竹虚大夫让我来请您过去。”窗边的黑影压低了声音说。 魏安然看一眼身旁睡着的赵秀秀,没有被吵醒。 她坐起身,“等我穿件衣裳。” 那人语气带了些焦急,“小姐,公子发病,还请快些。” 魏安然一听是夜非辰犯病,棉衣也来不及穿,提上鞋拿着衣服就出了门。 玄若见人出来,说了声“得罪”,然后一把抱住她,轻点脚尖,就跃上房顶,往药庐赶去。 魏安然被冷风一吹,回了神。 竹虚和师兄肯定不是一般人,竟然还有武艺这么高强的护卫。 药庐离魏家本就不远,玄若几次跃跳就到了院子里。 竹虚见她掀帘子进来,想招呼她,却见她披着棉衣,头发乱糟糟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你被玄若抢劫了?” 魏安然没有同他打趣的心思,那护卫没跟自己透露半分,她得先看看她师兄死了没。 “他怎么了?” 说罢取了灯烛去看他脸色。 夜非辰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探完脉,魏安然心里一沉。 “你给他施针了?” 竹虚瞪了夜非辰一眼,“刚施完,谁知道他是怎么冲开的封脉针。” 魏安然一脸困惑,“不应该啊,以师兄的身子,除非是气急攻心,否则他很难突破这禁制。” “那……那可能是我吃掉最后一块鱼没给他留吧。” 魏安然怀疑地看他一眼,扎好头发净了手,扒开他胸前的衣服。 她轻按心脏位置,那处已经有青黑色印记了,触感冰冷,浮着一层细密的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如死尸般。 魏安然点点头,多用了些力气,“师兄?师兄你能听到吗?” 没有回应。 见魏安然皱起眉头,竹虚急了,“乖徒儿,为师学艺不精,你得靠谱些……” “可能只剩一步险棋可以走了。” “行行行,能走就行。” 魏安然环顾四周,“师傅,你这里有长针吗?” 竹虚要被她气笑了。 长针? 他是郎中又不是绣娘,哪里来的长针? 怎么医术忽上忽下的,说好毒圣转世呢! 魏安然灵光乍现,“等我。” 以前魏淑柳缝棉衣的针线还在后院放着,魏安然找到,在火上烧了,又拿烈酒浇过。 竹虚盯着夜非辰胸口的阴影,一拍脑袋,他怎么没想到呢。 魏安然拿着银光闪闪的长针进门,竹虚夺过针,噗呲一下刺到夜非辰胸口。 “呕——” 原本躺在床上没了生气的夜非辰吐出一口毒血。 等胸口伤口流的血由黑变红,他的面色也红润起来。 魏安然坐在床边帮他处理伤口,又来了遍祛毒针。 夜非辰睁开眼,朦胧间像是看到一个倩影,凝神,那纤巧的人影还在动作。 是她吗? 魏安然感觉有人在盯着她,扭头一看,她师兄正在“注视”她。 夜非辰看到那抹倩影凑近,然后耳边响起魏安然的声音。 “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夜非辰忍住满心忿恨,不着痕迹地避开魏安然的接触。 “有点渴,也有些饿,能给我下碗面吃吗?” “好,我去给你做面,师傅,你快给他倒杯水。” 魏安然沉浸在师兄醒来的兴奋中,穿上棉衣就往后厨跑。 竹虚端着水走到床边,夜非辰幽幽地说,“陵游,我似乎能看到光了。” 竹虚一听,手一松,水杯咕噜咕噜地滚到床下。 “你个天杀的,今晚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过去了,”竹虚又哭又笑,“你他妈快吓死老子了……” 从小到大,夜非辰受到的教育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表情很少有如此松动的时刻。 但这两年的黑暗,让他以为这辈子都要苟活在着乡野间了。 但是现在,他又有了希望。 没走多远,魏安然听到摔东西的声音,忙往回走,以为师兄受不了刺激又晕过去了。 “师傅,师兄又昏了是吗?” 昏什么昏! 我看是你昏了头! 竹虚摆摆手,赶她出去,“去去去,给我也下一份,饿死我了。” 魏安然见人没事,回了厨房。 “徒儿,这心安稳了,才能感觉到饿。” 竹虚看着蹦蹦跳跳的身影,眼眶有些酸。 他别过身揉揉眼睛,叮嘱道。 “元呈,我虚长你几岁,今天就多一句嘴,今日于你来说痛苦煎熬,可再痛苦也得过。行者匆匆,往日如烟,得学会随遇而安。” 夜非辰捂着胸口,眼睫轻垂,掩下翻涌仇恨。 这十几年,他可不就是随遇而安? 竹虚看他躺在床上的样子,觉得自己多嘴了。 何必慨他人之慷! 自己没有家国大恨,没有国破人亡,遇事倒头就睡,春梦了无痕。 元呈不行。 睁眼是黑暗一日,仇恨就多一分。 竹虚自嘲地笑笑,“不想忘也可以,但可以看看那丫头怎么做的。” 魏安然? 夜非辰冰冷的壳有了一丝裂缝,语气染上几分温柔。 “她确实不错。” 第41章 死要见尸 魏安然被玄若送回家时已过三更。 赵秀秀还是趴在床上的姿势,偶尔咂咂嘴,睡得很香。 魏安然悄悄躺回床上,阖眼沉思。 师兄中的“七煞”,毫无征兆的昏厥,还有竹虚的回避和慌乱…… 这些谜团就像山间浓雾,笼罩在四周,勾得她心痒难耐。 她想一探究竟,却又怕寻找真相;越怕寻找真相,却越想探究。 嗨! 魏安然苦笑一声。 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里求生存,哪还有心思管别人的生死。 去他的吧! —— 午夜时分。 扬州城,楚府。 静谧无声。 书房内人影憧憧,供案上的缠枝莲象紫石香炉轻烟缭绕。 守岁人的交谈庆贺被隔绝在窗外。 年节当夜,楚三爷身着知府官袍,却坐在下首,悄悄抬眼看主座上的人。 “有事就说,嗫嗫嚅嚅的像什么样子!” “爹,十里八乡的都找遍了,都没消息,许是真被烧死了。” 一听这话,在主位端坐的楚老爷愁容满面,万念俱灰,“我楚家……全完了……” “爹!” 楚三爷怕他有个好歹,忙跪在地上,“您保重身体,莫气出病来,孩儿立刻带人去搜。” “搜个屁!” 一块方砚摔在楚三爷面前。 “派人搜了一个冬天都没消息,你带人去又能搜到什么。当年是我打错了算盘,谁曾想……” 谁曾想皇上又说起了魏家子孙! 魏家子孙都被他处死了,出嫁的这个女儿也死了,他能去哪儿寻魏家子孙? 这下,楚家的荣华富贵也全到头了! 楚三爷深吸一口气,“爹,这圣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应付不过去,就是欺君罔上,是要杀头的。” 楚老爷听了这话,豁然开朗。 就是! 他们且把尸体找着,再随便扯个理由圆过去,兴许能骗得过圣上。 “都给我挨家挨户仔仔细细地搜,义庄和乱葬岗也别放过!” 楚三爷忙不迭地起身,走到门外,“听仔细了,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尸体也不能放过!” 最前面的楚护院凑上来,说:“三爷,要不咱贴个告示,只靠府上护卫找人犹如大海捞针,老百姓这么多,总有人见过她。” 楚三爷大喜过望,回头征求楚老爷意见。 楚老爷目露凶光,半晌,无奈地点点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担心什么。 楚护院带着人快步离开。 楚三爷听着前院的笑声,愣了神,找不到尸体全府就要跟着陪葬;要是找到了呢?如果找到的是活着的魏氏呢? 十几年前,他已经八抬大轿把刘氏接进楚府,若魏氏活着回来,两位正室夫人…… “啪!” 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楚三爷慌慌张张地回了书房,是他最爱的那件越窑青,他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地问:“爹?” 楚老爷沉默着走到他面前,一脸寒意地看着不争气的儿子。 “刘氏德行有亏,祠堂礼佛一月,主母职责由你大嫂暂代。” 楚三爷听了这话,惊慌失措,“爹?” “你还是自求多福吧,万一找不到人,就是菩萨显灵也救不了楚家。” 楚三爷腿一软,歪坐在地上,茫然不知所措。 —— 从初一到十五,魏安然在家埋头读了半月的医典,只有吃饭睡觉的时候才放下。 每天都去药庐给夜非辰施针,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魏正忙着照料后山的几亩田,趁着天气晴暖,仔细着拔了杂草。 上天眷顾,后山的地是贫瘠了些,但瑞雪初融,地里绿盈盈一片,看得人欢喜。 魏淑柳清早跟着魏正去后山,午后和赵秀秀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做春衣,日子悠闲自在,疯病也很少再犯。 赵秀秀的女红技法也愈发娴熟,起码缝出的衣裳不再一长一短。 元宵节过完,魏安然就又要和竹虚看诊了。 春寒料峭,前几日暖和了许多,不少人忙不迭地脱了棉衣,谁曾想遇上降温,染上风寒的不在少数。 二人背着药箱几乎走遍了十里八乡,每晚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 那晚,魏安然和竹虚摸黑回到药庐,纳闷地看着点了灯的里间。 “师傅,师兄的毒解了吗?” 竹虚面色不虞,斥她,“哪里这么容易。” 魏安然心里数了数,一月有余,确实没那么快,便也没在意。 出了正月,春意正浓。 魏安然日子过得畅快,吃饱穿暖,身体也同湖边嫩柳般抽条。 她与乡下丫头全然不同,原本就继承了魏氏的姿色,五官精致灵巧,肤白胜雪,长高后,更显得亭亭玉立。 不说那田间汉子,就是邻里乡亲的丫头们也都偷偷打量。 竹虚嘴上损她“四处留情”,但去山里给人看病却不让她一起了,只说要她照顾好药庐。 药庐有残废和他的护卫,他比较放心。 魏安然先前跟着竹虚去十里八乡,几乎把常见病症全看了一遍,竹虚说不需要再去,那她就在药庐切切药材。 她算算日子,没多久后,师兄的毒就能解个差不多了。 她打算那个时候出师。 前世,她们娘俩是隆冬被楚家接回的扬州,如今三月了,还剩半年多,她得早做打算才行。 今日病人少,未时刚过,竹虚就让她把门关上,谢绝出诊了。 魏安然也早早得了闲,去了孙村长家。 孙村长正忙着喂鸡,见魏安然进门,问她,“丫头,什么事啊?” 魏安然垂着手,规规矩矩地说:“村长,我想来请你帮个忙。” 孙村长忙放下东西,前几天他老母亲染了风寒,全靠魏安然一套针法才好的。 “做啥,能帮我一定帮。” “我爹让我来问村长镇上有没有熟人,他想买套宅子。” 孙村长心下震惊,“家里住的好好的,换宅子做什么?” “后山那块地如何您也知道,收成肯定养不活我们一家人,之前还存了点钱,我们一合计,还是去镇上置办个铺面,做做生意,等我出师了也能赚点钱。” “在村里不是也能赚钱吗?” 魏安然傻笑两声,挠挠头,“我总不能抢我师傅的生意吧。” 第42章 高攀不起 孙村长一想,确实,竹虚神医名声在外,谁会放着师傅不找,找徒弟呢。 “这么着急,刚过完年,怎么不安稳几日再说?” “我怕没过多久,这银子被我败光了。” 孙村长点点头,他听人说竹虚神医抠门的很,魏安然搭上赵秀秀白给他做工,却是一文钱都没有的。 “得,我去镇上给你打听打听。” 魏安然大喜过望,“多谢村长,等宅子定下来我先给您包个红包。” 孙村长眼睛一亮,这丫头不拘小利,果然机灵讨人喜欢。 魏安然从怀里摸出两片参片,“您先收下这个,给叔婆泡水喝,对身子很好。” 孙村长认出是参片,忙不迭拿起收进怀里。 “麻烦村长帮我保密,不然被李家知道,又是一顿闹,您也知道我娘……”魏安然一脸为难的请求他。 “这你放一百个心。” “多谢村长帮忙。” 魏安然给他鞠了一躬,蹦蹦跳跳地走了。 孙村长看着她天真的背影,摸摸参片,觉得这丫头着实不简单。 医术了得,又懂跟人打交道,肯定大有所为,宅子的事他得好好做,这人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 魏安然出了孙村长家门,松了口气。 这是她离开南漳村的第一步,置办铺子的原因,不是和孙村长说的那般,做生意或看诊,而是一个阻止楚家找到的障眼法。 等时机成熟了,他们先去镇上住一段时间,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定居镇上以后,再趁夜色朦胧时搬走,无论谁来找,都只剩下两处空壳。 这主意她已经考虑了很久,和全家人性命比起来,一处宅子确实没几个钱。 可真是完美无缺! “魏安然!” 眼前窜出一个黑影,魏安然定睛一瞧,竟是李小梅。 魏安然后退一步远离她,面露讥讽,“李小梅,你挡我路了。” “呸,你个小娼妇,衣裳是从哪家偷的?拖油瓶,活该你亲爹不要你。” 魏安然看着疯疯癫癫的李小梅,翻了个白眼。 她不想和李小梅多做交谈,直接绕过她。 李小梅觉得魏安然没把她放在眼里,怒从心起,恶狠狠地说,“魏安然你是瞎吗!竟然敢不搭理我!” 以往的魏安然早就吓成鹌鹑,任由李小梅推搡了。 毕竟李小梅比她年岁大,长得也壮一些。 但现在,魏安然泰然自若,“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站在这里听狗吠,我是傻吗?” “你敢骂我,我撕烂你的嘴!” 李小梅怒目圆睁,手冲着魏安然的脸就要挠。 没等接近,李小梅的胳膊就被人拦住了,她扭头一看,是她哥李小飞。 “哥,这个小贱人骂我!” “给我回家去,别伤了然儿。”李小飞揪着她的胳膊往旁边一甩,自己挡在魏安然身前。 然儿? 魏安然冷笑一声,心说喊得这么亲切,她倒想看看,这李小飞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小梅咬牙切齿地说,“贱蹄子你给我等着,我早晚撕烂你的嘴!” “闭嘴快滚!” 没等魏安然反击,李小飞先把李小梅赶走了。 李小梅又气又恼,剜了魏安然一眼,抽抽嗒嗒地跑回家。 低头的那瞬间,她眼里充满了报复的快感。 —— “然儿别怕,我不会让她再欺负你,以后我一定好好保护你。” 李小飞贼溜溜的小眼上下打量着魏安然。 我的然儿可真是个美人胚子,这般清秀可人,那小脸嫩嘟嘟的,自己都快把持不住了。 魏安然讥讽一笑,“李小飞,如果是你爹娘欺负我,你也会保护我吗?” “那是当然。” 李小飞答得爽快,“然儿,你可是我妹妹,我这做哥哥的肯定要护着你。” 魏安然没有被他几句话哄得找不着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李小飞拿出杀手锏,“然儿,我对你一片真心,过几年我就能成大官了,你现在答应我,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 魏安然哑然失笑,李小飞打得竟然是这主意。 且不谈李家那窝不要脸的能不能养出个大官,就看这张下流猥琐的脸…… “小飞哥,你们李家人见了我恨不得扒皮抽骨,他们能让我进李家门吗?” “能,能,能,他们肯定特别欢迎你。” 李小飞想伸手去拉魏安然,被她躲了过去,“我奶奶连聘礼都备齐了,你只要答应,明儿就去提亲。” 魏安然心中冷笑,李小飞这猪脑子肯定想不出这么狠毒的法子,一定有人指点。 原来是李家那个没安好心的老东西。 让李小飞把她娶回家,等于把她全家拉进李家这泥沟里。 这主意,可真是狠毒。 魏安然已经装不下去了,索性冷下脸来。 “李小飞,回去跟李家二老说一声,我个没爹养的丫头片子,高攀不起你们独门独户的李家。” 李小飞傻了眼。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自己是怎么惹到她了? “然儿你别生气,你好歹也是在李家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我又不会嫌弃你。再说了,只要你嫁进来了,不就是李家的人了吗?” 魏安然被他不要脸的逻辑气笑了。 这李家人还真是狗眼看人低,李小飞这种人都能被捧到天上,还觉得她高攀不起。 “李小飞,你太抬举自己了,我跟你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恶心。还当大官,你先把书读完再做梦吧。” 李小飞被怼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真不识好歹,十里八乡的姑娘都抢着做我的官太太呢。” 魏安然嗤之以鼻,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别人稀罕,她却瞧不上! 李小飞人不机灵,但魏安然嘲讽的表情他却认得。 “小飞啊,如果小娼妇敢拒绝你,就把她拖到地里破了她身子。这女人被破了身子,还不得唯夫家是从,等你做了大官,再娶一房她都不敢多嘴。” 李小飞阴险一笑,还真被奶奶给说中了。 魏安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魏安然感受到身后不怀好意的视线,心中升腾出强烈的不安。 第43章 遭人毒手 没等她反应过来,李小飞从后面揪着她的头发就往草堆里拖。 “救命!救命!” 她大喊起来,李小飞见状压到她身上,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魏安然被他压得死死的,挣脱不开。 她身上有把淬了毒的刀,她装作挣扎时已经把刀握在手里了,就等时机成熟一刀刺下去。 李小飞见魏安然老实了,闲着的那只手便开始动作。 魏安然找准时机,举起了刀,但还没等她刺下去,李小飞就惊呼一声,晕了过去。 魏安然大吃一惊,这李小飞怎么还说晕就晕了。 她的刀都还没落下呢。 她把死猪一样的李小飞推下去,抬头打算整理了下衣服,却突然看到一个低着头的蒙面人。 “李小姐,您受惊了,这个登徒子我替你处理。” “多谢你了。” 魏安然粲然一笑,然后赶紧转身跑走了。 直到跑到路尽头,她才反应过来,蒙面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被欺负的呢? —— 李家。 李小梅满面红光地说着自己怎么骂魏安然的。 “奶奶,那小娼妇惯爱勾引男人,见到我哥身子都要贴上去了。” 孙连枝洋洋得意,“要是平时,她可配不上你哥。” “就是,便宜她了。” 李小梅心高气傲,魏安然这下可被她拿捏住了。 “小娼妇在后院住的时候,就爱往我哥身上贴,今天正合她的心意。再说,我哥将来是要做大官的,这官太太谁不想做,真是便宜她了。” 孙连枝觉得木已成舟,满面红光的盘算着,“等她嫁进李家,老大家的钱就都是咱们的了,这么多钱,就是县太爷家的公子,也想把你娶进门。” 李小梅正做县令家少夫人的美梦呢,孙连枝听着动静。 “外头做什么呢?” 二人往外走,就听见有人喊,“这是小飞吗,怎么没穿衣裳躺在这?” 孙连枝听了,着急忙慌地跑出去。 “瞧这样子,是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吧。” “确实,你看他脸上还写着字呢。” “啥字啥字?快说。” “写的是‘淫贼’二字。” “李家真是烂到根里,老的偷孩子,他爹偷人,这小子也学着糟蹋人。” “你们说会不会是偷他老子的女人才挨的打?” “一身肥膘,哪个女人愿意跟他啊。” 众人哄堂大笑。 孙连枝挤到最前面,看到眼前的景象差点背过气去。 她捧在手心的大孙子被人脱光了衣服扔在门口水缸里,手脚摊开,大剌剌的展示着满身肥肉,嘴唇被冻得发紫,一张肥脸煞白煞白的,就剩一口气了。 “我苦命的孩子啊!” 她扑通一声,晕倒在水缸边上。 —— 魏安然没敢停下脚步,直奔药庐。 等她阖上门,回头就见竹虚老神在在地坐在院子里,喝茶晒太阳。 她规规矩矩地站在竹虚面前,鞠了个躬,“多谢师傅救我。” 竹虚没看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去孙村长家做什么?” 魏安然叹了口气,都被发现了,含糊其辞也没意义,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我想让孙村长帮我在镇上物色一间铺子,给自己寻个营生,好给爹娘养老。” “因为李家吗?” “是。”魏安然欲言又止,还因为楚家。 竹虚满脸鄙夷,“李家那货色都能把你逼到这份上……丢人!” 魏安然低垂着眼,由着竹虚训她,睫下目光却闪过一丝阴狠。 李家为了魏家的财产,敢使出这种肮脏手段,也是狠毒到极点。 她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等她把一切都安排好后,她绝不会放过这一家子。 竹虚就怒其不争这个话题说了好一会,谁知道她头都没抬,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自讨没趣。 他没再管魏安然,背着手进了里间。 刚进屋,他脸上就挂上一抹寒意。 “这李家不要脸到极点了,明知魏安然是我竹虚的徒弟,还敢打这主意,这不是打我脸吗。我看他们家是活够了,残废,让你手下去给他们点教训!” 端坐主位的男人清冷地笑笑,“你是想替她报仇吗?” “你不想?” 竹虚耸耸肩,“也不知道是谁派自己的护卫暗中保护她呢。” 夜非辰思索片刻,“玄若,玄初,给你们两天时间,我要看见李家下场凄惨。” “是!” “小心点,别留下把柄!”竹虚冲着窗外喊。 —— 魏安然不清楚竹虚和师兄在背地里帮她“报仇”,等她听说,已经是两天后的事情了。 这两天,对李家来说,可谓是祸不单行。 李小飞刚被捞出来时清醒了一会,看见自己光着身子被人围观,气血攻心晕了过去。期间高烧不醒,反反复复好一顿折腾。 这边忙得焦头烂额,丫鬟夏莲趁乱翻出李大田藏在炕底下的七十两银子,携款潜逃。 钱一丢,李大田的魂也跟着丢了,两眼一抹黑倒在地上,等醒来时却已经动弹不得了,只能等人伺候。 孙连枝看看躺在床上的当家的,再看看烧到说胡话的孙子,坐在地上闹着寻死。 钱也丢了,人也倒下了,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李忠汉认为王氏是逼走了夏莲,大发脾气,对王氏连打带骂,丝毫不顾及她腹中胎儿。 当下王氏就小产了,丢了半条命不说,还因为看见死胎受了刺激。 早就对李忠汉心有怨怼的王家人闻讯赶来,把李忠汉打了个半死。 这南漳村李家的好戏,都传到李家嫁到邻镇的两个女儿耳朵里了,俩人打了个照面,齐齐往家里赶。 她们见家里乱的不像样子,凑在一起合计——那李老大老实懦弱,从他手里骗点钱应该不难。 魏安然就是此时听说的李家闹剧,她心想,多行不义必自毙,倒是省的脏了她的手。 李家两个出嫁女笑眯眯地进了屋。 大姐打量着房间的陈设,虽然没有多气派,但胜在亮堂整洁,可比李家那乱糟糟的破屋好出个几百倍。 等魏安然挽着魏淑柳出来,这两姐妹眼都直了。 先不说传遍十里八乡的神医药童,就是魏淑柳那个疯婆子,穿得都比她们好,那料子一看就金贵。 俩人对视一眼,明白对方打得是同一个主意:李老大这一家,一定要劝回去。 第44章 忘恩负义 李大姐走到魏正面前,笑着说:“伟秋,爹娘做的事我也听说了,那事确实是他们做的不对,大姐在这里给你道个歉,你消消气,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李二姐惯是瞧不起魏正的,却也上前接腔了。 “弟弟,爹娘对你可不差,比我姐妹两个还好,爹把你带回家是他的不是,但也没饿着你,做人可不能忘本。” “对啊,就为这么点小事,这些年的养育之恩都不顾了,李家可是又养你又养这俩赔钱货的,你不会是被忘恩负义的人带坏了吧?” 李大姐说完剜了魏淑柳一眼。 魏正看着二人,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老实说,二人出嫁前对他也还行,嫁人后就成了外人,而且到底没有血缘关系,魏正拉不下脸来说狠话。 魏安然见魏正不好开口,连忙往前了一步。 “大姑,倘若换到你身上,二房分了全部的钱,还对你又打又骂,你也别忘了知恩图报,给他们养老送终。对了,你手上戴的镯子还是抢的我娘的,这可是你硬抢的,可别说是镯子带坏了你。” “小姑,你女儿被人偷走做丫鬟,也是吃饱穿暖的养着,是不是看在人给你养孩子的份上,还得给人送点钱过去。” 李大姐听了立马卷了卷袖子,面色不虞,“没教养的丫头,长辈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李二姐嚷嚷道:“真是有娘生没娘养,能指望个疯娘养出什么懂规矩的孩子。” 魏安然轻蔑笑笑:“刚才大姑不是说我是李家养的吗?不过你没说错,我这规矩确实是我娘教的,她要我对真心待我的人知恩图报,对不知好歹的人不用客气。再说,你们李家的规矩我可不敢学,强抢都有理的规矩,啧。” 李家二人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李二姐甚至想冲上去扇魏安然。 李大姐也气得不行,但还端着老大的架子,拉住了李二姐。 “再强词夺理,这家做主的也是伟秋,伟秋,你说怎么做。” 魏正微微颤了颤,摇摇头道:“我叫魏正,不是李伟秋,你们家的事我不插手。” 说得漂亮! 魏安然鼻子一酸,抬起头看看魏正,走到他身边,牵住他的衣角。 魏正见状,抬手把魏安然环进怀里。 魏淑柳像是感应到什么,也紧紧握住魏正的胳膊。 赵秀秀在李家两姐妹胡说八道时就想关门送客了,要不是自己身份尴尬不好掺和,她早就拿棍子了。 两人一听,没想到魏正竟然做的这么绝,连名都改了。 李大姐懂了魏正话里的意思,这李家他们是不打算回了。 就算他们一家不回李家,也得让他出点血才行。 “我们拿你当亲弟弟,你却连姓都改了,好哇,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养育之恩总得还吧?”李二姐恶狠狠地说。 “就是,从小吃李家的,穿李家的,我们来要八十两给爹娘治病总可以吧。” 李大姐给李二姐使了个眼色,老二明白了意思,立马往地下一躺,破口大骂。 “大姐你看看他们家,连丫鬟都有新袄子,区区八十两都不给我们,睁眼看看躺在床上的老爹老娘吧,真是畜生不如。” 李大姐也坐在地上,朝着魏正哭喊,“弟弟,这钱你不给我们,我俩就死在你家,让街坊都瞅瞅,你多狠毒!” 魏正没想到刚才还口口声声姐弟情深的人,转眼间就成了无赖泼妇。 魏安然也被她们的厚脸皮惊到了,讹人还说的理直气壮,真得李家人真传。 她刚想往前一步站出来骂她们,一个声音传进来,吓得躺在地上的两人冷汗都出来了。 “乖徒儿,你家招惹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我见这大门口一团黑烟。”竹虚老神在在说的真切,李家二人做了亏心事,吓得抱成一团。 魏安然听出竹虚画外之音,看着二人在的位置,虚虚一指,“好像就在这。” 抱着的俩人这才反应过来,剜了魏安然一眼。 “为师知道了,明日县太爷请我去给夫人看诊,我得好好跟他聊聊穷鬼上门讹人一事。” 魏安然眼珠一转,“可不止这些,还有占人财物,偷孩子这些事,都聊聊才行。” 竹虚看着地上两人,笑得轻松,“那这罪可大了,我估摸着他们能在大牢里团圆了。” 李家二人听了这话,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李大姐陪着笑脸,“我们今天就是来看看弟弟,老二,咱是不是得回去伺候爹娘了?” 说完捣捣吓傻的老二,“是,是,还得做饭呢。” 俩人识趣的弯着腰走了。 魏正走到竹虚面前,行了个大礼,“多谢神医相救。” 竹虚抬手指了下魏安然,“我不是来救你,是救她。都骑到你头上了还不敢赶人,怎么保护妻女。” 说完,转身就走,背着手,走得昂首挺胸。 魏安然莞尔一笑,这师傅,虽然嘴损得很,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好几次出手相助,她以后得对他好一点。 魏正听了竹虚的话,觉得羞愧不已,若是再有下次,自己绝对不会让李家人踏进来半步。 —— 魏正没等来下一次。 李大姐和李二姐回家,把竹虚的话一五一十说了,李大田和孙连枝立马慌了起来。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竹虚神医受十里八乡的爱戴,他说的话县太爷一定重视,到时候真派人抓了他们去,全家一个都跑不了。 俩人一合计,不能就这么等在这,他们得逃。 逃哪儿去呢? 老两口看着两个女儿,这儿子靠不住了,不还有姑爷嘛,他们先去姑爷家躲几日,等身子好了,再去报官,让衙门派人去抓夏莲那个贱人,等钱回来了,他就能过好日子了。 这合计完,老两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可算是把俩女儿劝住,带他们一起回夫家。 当天晚上,李家人趁着夜色遮挡,动身收拾了细软,赶着一辆牛车,拉着大包小包和没法动弹的儿子儿媳,一起离开了南漳村。 第二日,李家连夜出走的事就传遍了南漳村,听到消息的魏安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第45章 不速之客 这李家也太怂了,早知道一吓就跑,她就不和竹虚玩那一出了。 李家这一逃,她就算想了什么报复的法子都无处可使。 便宜他们了。 魏安然扒着饭,可又想着,真要为了李家那几条贱命脏了手,也不值得,还不如守着爹娘过安稳日子,这么一考虑,也释然了。 —— 李家人离开南漳村后,他们一家人再没人来打扰,日头过得也快了不少。 大清早,魏安然到了药庐,就发现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哪个大人物会来这乡野里看病呢? 她推开门,就看见赵秀秀收拾妥当正要回家。 “秀秀,师傅他去坐诊了吗?” 赵秀秀摇摇头,“神医还在屋里吃饭呢,”又冲着里屋抬抬下巴,“是来找那位的。” 魏安然皱着眉头往里屋方向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刚迈进屋,竹虚闷头吃饭,都不看她一眼,“中午多添副碗筷,是来找我大外甥的,不用在意。” “好。” 魏安然应下,心中疑惑不减,这药庐最出名的应该是竹虚,慕名而来也该找竹虚才对,找她师兄又能做什么呢? “对了,今天关门,不看诊,有来的都给我劝走。” “是出什么事了吗?” “去去去,乌鸦嘴,什么事都没有,你师傅我累了,要休息。” 说罢,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抹抹嘴,大摇大摆的坐在院子里。 “丫头,给为师沏壶茶,今儿为师要在这晒太阳。” 魏安然一脸无语,今天的天气还不如昨天,连个太阳的影子都没瞧见,晒哪门子太阳。 竹虚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悠哉游哉。 只是魏安然听不见他得心里话:大冷天的他舒舒服服躺被窝睡一觉多好,让他坐在院里看门,真拿他当自家狗了,气死老子了! —— 让他看门的夜非辰站在窗边,长身而立,“叶秉竹,你来这有什么事?” 叶秉竹给自己倒了杯茶,大大咧咧地坐在主位。 “你觉得呢?” 夜非辰自嘲地笑笑,“我一个残废,身子和脑子都不好,不知道。” 叶秉竹走到他身边,“去你的,就你那脑子,放在京里都是一等一的。别给我装蒜,咱俩打小穿一条裤子长大,我还不了解你?” 夜非辰扭过头去,没理他。 “你还有没有良心,为了找你,我都要把西边掘地三尺了,你躺在这小村子里过自在日子,像话吗?” “残废躲在穷乡僻壤有什么不像话的。” “他奶奶个腿的,你再阴阳怪气小心我揍你。”叶秉竹作势撸了撸袖子,吓唬他。 夜非辰勾了勾嘴角,转身看他。 “叶秉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骂街的本事见长,京里恨你的人又多了不少吧,难不成这就是你想带我回去的原因?” “嘿,还给你说中了。小爷我就是缺个垫背的,你去不去?”叶秉竹霸气一坐,翘着腿,一看就是个嚣张跋扈的主。 “只做垫背的吗?” “我给你垫背也行。” 夜非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一个残废,能做什么事。” 远处雷声隆隆,像是风雨欲来,屋内灯烛微动,却暖不了他,只能在脸上布下阴影,眼神投向虚空,让人捉摸不透。 “你想教训谁,我便帮你教训谁。谁让咱俩关系好呢,元呈。” “元呈”二字一出,夜非辰本有些无神的眼睛微微有点亮色。 “若我记忆没出差错,就你的功夫,连只狗都打不过吧。” 叶秉竹露出一抹苦笑,又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自称脑子不好的残废吗,那记忆肯定有损,够不够格,一试便知。” 夜非辰微怔了一下。 叶秉竹环顾四周,打量着房内摆设,眼神冰冷,说出的话都像结了冰。 “你在这穷乡僻壤自暴自弃,我这身热血却没凉。夜非辰,你无欲无求,我不行,我恨。” 夜非辰咬紧牙关,闭上了眼。 他又看到翻涌的青草地,高山和雄鹰。 还有火光冲天,血海粼粼。 这么久了,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无欲无求,还是恨之入骨。 —— 魏安然切一会草药,就抬头看看里间的动静。 始终没人出来,也听不到什么声音,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在。 暮色四合,里间的帘子被掀开,有个人走了出去。 她正磨着药粉,听到那人的脚步声,她抬头瞅了瞅,看不真切。 纠结一番也没丢下手里的东西,她自知本事不大,知道的越多,危险就越大。 师傅和师兄身边有武艺那么高强的护卫,像她这种小丫头片子,招惹不起。 “乖徒儿,师傅我要出诊几天,这药庐就暂时交给你,一定照顾好你师兄。” “师傅!” 魏安然赶忙起身往门口跑,入眼的是那抹钻进马车的银灰身影。 竹虚见她出来,对她点点头,踩上脚凳,躬身钻进车里。 车夫把脚凳搬上车,拉紧缰绳,甩鞭扬长而去。 “师傅,你药箱没带。” 魏安然站在原地,对着离开的马车喃喃自语。 她不自觉地往里间门口走,“师兄,师傅出门了。” “嗯。” 魏安然突然觉得不安,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师兄不开心。 —— 竹虚走了几天,可以说是音讯全无。 魏安然起初觉得没什么大事,许是被什么人叫去吃酒了,但又过两日还是没信,她开始着急了。 这边魏安然仓皇失措,里间那位却淡定自若,毫不担心。 又一日,天刚亮。 魏安然打着哈欠来到药庐,刚进门,就看见里间帘子掀开,出来个人。 两人就这么打了个照面。 魏安然先看到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剑眉星目,面如冠玉,她震惊的看着夜非辰从里间走出来。 晨光恰逢此刻从沉积了几日的云里泄出,洒在魏安然身上。 夜非辰看着眼前的女孩,这是他第一次看清。 她一袭月白罗裙,纤腰素手,皓腕明眸。 她不像想象中那般泼辣,但够灵动,偏浅的眸子,在熹微晨光下,显得更加清澈,又饱含情思。 第46章 最后一针 魏安然觉得师兄今天有什么变化,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他的眼神温柔,就像穿过薄雾,洒在地上的破晓晨曦。 之后,魏安然凑上去,摆着手,在夜非辰脸前晃。 “师兄,你能看见光了吗?” “魏安然,你头上的簪子和衣服不配。” 魏安然被他惊得往后一退,接着,她眼底凝了一层水汽,眼神烁烁,粲然如星。 “师兄,你眼睛好了!” 夜非辰突然凑近,勾了勾嘴角,笑着说,“魏安然,你睡觉流的口水没擦干净。” 魏安然忙用手去擦,根本没有! 她杏眼圆睁,掐着腰,恶狠狠地对夜非辰说,“师兄,我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说谎骗人。” 夜非辰被她逗得开怀大笑,又毫不知羞的说,“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 魏安然看着他的笑,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做梦,那个孤寂清冷的师兄哪去了,眼前这个师兄是被她扎傻了吗? 许是眼睛恢复了,就轻松了吧。 但是…… 大清早碰见谪仙似的人,心情都更好了。 “魏安然,今天做了什么菜?” 魏安然:“……” 这真的是换了人吧,她那么大一个不染凡尘的矜贵师兄去哪儿了? “你想吃什么?” “香菇烧肉,土豆炖牛腩,宫保鸡丁,三鲜丸子汤。” 魏安然记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不染凡尘的时候她只能站远处看看,还是现在的师兄好,有烟火气。 “我记下了,待会让秀秀去准备。” 刚说完,赵秀秀就推门从后厨出来了,看着站在魏安然面前的男子,呆愣住,腿却哆哆嗦嗦,软得快要站不稳。 “秀秀别怕,这是师傅的外甥。” 赵秀秀这才定住心神,捂住脸,从指缝偷偷看他。 “天娘嘞,怎么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是大罗神仙下凡尘吗?” 下凡尘的夜非辰在外面呆了不多时,就转身回了里间,在掀开帘子之前,他回头对魏安然说。 “饭摆在外面吧,我出来吃。” —— “安然姐,这竹虚神医怎么能有谪仙一样的外甥?” 魏安然也很是思考了一会,说,“或许不是亲的吧。” 赵秀秀点点头,“我觉得也是,都说外甥似舅,他俩也不怎么像。” “对了,刚才我说的那几道菜,是师兄点的,好好做。” 赵秀秀探头往后厨看,清点食材,“咱家有前几天摘的香菇,我回去拿。” 魏安然看着赵秀秀拿着篮子出了门,走到院子的石桌旁。 “师兄,还要再来点粥吗?” 夜非辰放下勺子,说,“不用了。” 此刻夜非辰坐着,魏安然站着。 魏安然盯着他脸上被睫毛投出的小小一片阴影,微微愣了愣。 察觉到自己的不礼貌,魏安然不自然的转开视线,“这祛毒针,还需要再施吗?” 视力恢复,就说明他身上的七煞已经快消除完全,其实不必施针就行,只是竹虚临走前吩咐过,她也不敢自作主张。 夜非辰懒懒看她一眼,眼尾狭长,下三白冷峻,不过下眼睑的一抹血色,倒是平添一分暖意。 “今晚施最后一次,最近辛苦了。” 魏安然受宠若惊,但觉得他语气不寻常,像是在道别。 她摇摇头,这几日心神不宁,许是自己听错了。 夜非辰起身,“我去外面逛逛,你在家看门。” “师兄,你确定要这样出去吗?” “哪样?” “就是师兄这副模样,怕是一出门就被乡里乡亲团团围住,秀秀那反应还算轻的。”魏安然一脸尴尬。 “倒是机灵,那便晚上再去。” 魏安然不觉得这是好话,没有搭茬,只挂着副笑脸。 —— 中午,桌上是夜非辰点的菜。 魏安然敢一屁股坐在竹虚旁边,却不敢在夜非辰面前如此不懂规矩。 虽然眼前这人穿的寻常衣服,这周身的气派却不是常人,真像秀秀说的,谪仙一般的人物。 在他面前,魏安然不敢高声言语,甚至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只好埋头吃饭,连筷子都不敢伸出去夹菜。 夜非辰不紧不慢地吃着,眼神都没分给魏安然。 直到放下筷子,他才看了一眼魏安然。 “原来你是只吃饭不吃菜的。” 魏安然:“……”这都多亏了你啊! “师兄,要不要再来碗汤?” “不必,不要贪心。” 不用就不用,多加的那句像是在指桑骂槐,但她没有证据。 魏安然气闷地想,要不是我,你还瞎着呢,更别说走出来吃饭了。不就是气质好点,脸好看些吗,哼。 想到这,魏安然坐正了身子,也不再管夜非辰会怎么看她,把桌上的菜吃了个干净。 夜非辰没再说话,只是深沉的看她一眼,转身回了里间。 晚上,最后一针。 魏安然一套针法行云流水,等她把银针擦拭完,夜非辰指了指八仙桌上的锦盒。 “答应你的那半份诊金。” 估摸着是什么奇珍异宝,要么就是银钱,并不是魏安然的兴趣所在,甚至还告诉夜非辰,“上次的银票就足够了。”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却被盒中之物惊呆了。 竟然是绝世孤本——《九宫深草勘论》 这本书是毒医九宫真人所传,经弟子整理编纂,属于九宫派的独门秘笈,但九宫一派早在百年前被灭,连老巢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九宫深草勘论,记录的都是些难寻的毒草药草,她在竹虚喝醉时听他唠叨过。 魏安然惊喜万分,抱着锦盒问他,“你怎么找到的?” “小点声,可别拿给你师傅,不然他又要唠叨了。” 魏安然点点头,“多谢师兄。” 夜非辰睨她一眼,“我叫夜非辰,字元呈。” “原来师兄你姓夜啊,我还以为你姓陈呢。”魏安然怀抱着孤本典籍,随口说道。 夜非辰笑笑,“针施完了,你快些回去,路上小心。” “多谢夜师兄。” 魏安然给他鞠了个躬,正式的道谢。 然后抱着她的宝贝书,给夜非辰剪了灯烛,才阖上门离开。 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 夜非辰坐在床上,像快被黑暗吞噬,孤寂得像一尊无人跪拜的佛。 烛焰跃动,那抹暖黄却照不进他眼底。 魏安然觉得离他好远。 第47章 半夜离开 魏安然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睡下,却天不亮就醒了。 是被梦吓醒的。 梦里,她回到了楚家。 扬州城繁华依旧,楚府位于繁华巷陌,单是府前匾额,就雕龙秀凤,以金箔贴就,金光灿灿,富丽堂皇。 上辈子,楚家派人接她娘俩回府,路过楚府正门时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仅门口的小厮就有四位,她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到西角门停下。 早有几个粗使婆子站在小轿前等着,她们扶着丫鬟的手上了轿,经过几道门,才到了景阳苑。 景阳苑坐落于府上东侧,粉墙黛瓦,典雅别致。 随轿丫鬟刚撩开帘子,魏安然就见轿前浩浩荡荡跪了一片人。 为首那位妇人一袭赭色裙裳,凌云髻上只一支梅花簪,跪在那拭泪。 刘氏哀哀切切地俯身跪拜,“妾身恭迎姐姐回府。” 然后一双大手伸了进来,先把魏淑柳扶了出去,又伸手来接她。 那人眼带笑意,满目柔情,就这样举着手,等着她去牵。 再仔细看,那人眼里哪有半分情谊,分明是狠毒。 魏安然打了个哆嗦,突然惊醒。 她拍拍自己,楚家真是阴魂不散。 那时光景像刻在骨子里,栩栩如生。 楚三爷的眼神像是在她身上划了道很深很深的口子,想起来都痛。 魏安然想破脑袋也不明白,就楚三爷那般城府深沉,这含情脉脉的眼神是怎么演出来的? 难不成他闲时还去做戏子? 魏安然拍拍胸口,才感觉到怀里的九宫深草勘论还没收起来。 她哑然失笑,送她什么不行,偏偏是竹虚念念不忘的这本,要让他知道了,少不了挨一顿数落。 况且,她就没见师兄出过门,这书他是怎么寻到的? 倏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她心头。 魏安然皱起眉头,悄悄爬起来,披上衣服就打算出门。 赵秀秀听到动静,眼睛半睁不睁的问她,“安然姐,你要做什么去?” “你接着睡,我出门一趟。” 天还没亮,魏安然一路狂奔,只有沿街几声犬吠。 她心跳的厉害,总觉得发生了什么。 她喘着粗气推开药庐大门,急忙往里间一看。 房门没关。 魏安然脑内一片空白,一滴冷汗顺着侧脸滑下。 她打量着四周,像是有什么变化,又像一切如常。 她不敢耽搁,赶忙往里间跑——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像是从没有人住过。 她像是预料到什么,往竹虚房内跑。 原本熙攘的房内一片冷清。 魏安然看着眼前景象,嘟囔着,“就这么走了。” 她不甘心,又围着药庐搜了一遍,只在坐诊的台子上看到一封信,此时,她才接受这个现实,师傅和师兄就这么离开了南漳村。 拆开信封,只有寥寥几字:有缘再见。 一张纸落在地上,魏安然捡了起来,是一张地契。 她拿起来一看,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是镇上的一处铺面。 魏安然盯着那张地契,心情复杂,半晌,她把地契紧紧贴在胸口。 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师傅帮了她许多,这次也是。 还有冷漠疏离的师兄,她都十分感激。 不过,师兄叫什么来着? 魏安然挠挠头,记不起来就算了,反正山高路远,有缘重逢不过一句期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魏安然淡定地走到院子里,没忍住红了眼眶。 她见惯了离别,觉得自己再不会为此伤心,谁知道这两个人像是拼了命的戳她心窝,不光鼻酸,甚至胸口还微微发痛。 “两个大男人做事一点也不坦荡,说走就走,道别都不会讲。” 魏安然狠狠地瞪一眼药庐,头也不回地气冲冲走掉。 —— 车上。 在竹虚连打两个喷嚏后,夜非辰没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笑,”竹虚揉揉鼻子,“肯定是那丫头知道了,在骂我呢。” 夜非辰正歪在马车里,一副没骨头的样子,跟里间临窗而立的公子没半点相像。 他抬眼看看竹虚,没搭理他。 “那丫头看着心大,实际上肯定偷偷流泪呢,也不知道能不能对着地契找到铺面,就她那水平,出去坐诊也不知道行不行,说不定会给人医死。” 竹虚老神在在地一歪,“那丫头底子不错,就是年纪小点,跟着我这样的师傅多学几年,宫里那群老头子都不一定比得上她。” 夜非辰懒得理他,闭目养神。 “你这是什么态度,人最重要的是知道感恩,人家给你治好了眼睛,你一点都不伤心吗?”竹虚对他指指点点。 夜非辰翻个白眼。 “平时对她吆五喝六,让做这个做那个的,怎么不见你好心。人不在跟前,收收你的温情。” 竹虚指着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虽然想跟他打一架,顺便教教他做人,但是…… 竹虚抬眼看他,怂了。谁教谁做人还不一定呢,自己这个文弱书生,肯定打不过心狠手辣的夜非辰。 竹虚叹一口气,“那丫头可是我的关门弟子,要不是你……” 夜非辰冷冷地看他一眼,竹虚立马闭嘴不发一言,忍不住暗诽:小王八蛋。 —— 第二天,竹虚神医离开南漳村的消息就传遍了十里八乡。 魏安然昨天睡得迟,想着今天也无事可做了,起的也迟。 她刚洗完脸,赵秀秀就火急火燎的冲进来,“安然姐,孙村长来找你。” 难不成村长帮她找到铺面了? 魏安然忙往主屋走,刚踏进一只脚,孙村长就迎了上来,“魏家丫头,这神医一走,咱南漳村就没了大夫,你看你能不能顶上?” 魏安然迟疑了一会,“孙村长,我做不了。” 孙村长急了,“之前不是见你挺厉害的,怎么做不了?” “那时候师傅在旁边看着,有差错立马就指出来了。” 魏安然为难地说,“孙村长,不是我不想给大伙看病,实在是我能力不够,您说我一个小丫头片子,哪里担得起治病救人的责任,” 没说出口的是,如果她答应了,到了楚家找上门来那天,她就没法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第48章 安生过日子 孙村长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时慌乱,竟想让小丫头片子做村里的医者。 这魏家丫头不过跟神医学了半年,哪里救得了人的性命。 他叹了口气。 本来打算和这丫头搞好关系,以后在神医面前也能说得上话,这下竹篮打水一场空。 魏安然见孙村长面色不虞,转过弯来,回里间拿了块碎银子。 “孙村长,这李家人都走了,我也不用去镇上躲了,这几日辛苦你了,一点心意。” “哎呀,你这丫头,这么客气做什么,那铺子我还没给你找着呢。”孙村长面上拒绝,早就把银子揣进怀里。 魏安然一脸笑意,“村长这么照顾我,这点心意可一定收下,不然我也过意不去。” “是,是,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收着了。” 孙村长作势要走,又停住,回过头来问她:“药庐那处宅子可有打算?” 魏安然一脸茫然。 “那竹虚神医还回来吗?” 魏安然摇摇头。 “这药庐若是无主,半年后就划给村里了。” “村长最是公正,我没有异议。” 孙村长收了钱,又听了她的恭维,心情愉悦地离开魏家。 魏安然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赵秀秀走进来,悄悄问她。 “安然姐,孙村长说的铺子,银子的,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必操心这些。” 魏安然冲她一笑,“秀秀,怎么没见爹娘?” “去后山了。” “秀秀,从今儿起,咱们得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 赵秀秀一脸茫然,他们还不够安生吗? —— 不过后来,赵秀秀就明白什么叫安生过日子了。 平日里大门紧闭,除了采买和种地,他们都很少出门。 村里无论大事小事,统统不参与,一来二去,魏家就淡出了大家的视线。 没等入伏,地里的麦子长成了。 后山土地贫乏,比不上村中的良田,不过魏正这般早出晚归的辛苦,还是收了有百余斤,够一家人吃喝一段时间了。 等过了八月,魏安然和魏正一道去了镇上,兜兜转转找到了地契上的铺面。 魏安然站在街上,看着竹虚给她的铺子,笑了。 铺面不大,坐落在街市里面,和镇上早有的医馆隔得很远,周边住户不少,估摸着看病的人也不少。 魏安然拉着魏正进屋,关上门,这才把她的计划和这铺子的来历细细说给他。 魏正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女儿为了全家人的安全,早早做好了这么周全的打算。 魏安然笑着说,“爹,你说咱是过了中秋动身,还是九月再走呢?” “然儿,这不住南漳村,又不住镇上,咱能往哪里走?”魏正不能理解女儿远走高飞的态度。 “能去的地方可多着呢,往北有平原阔土,往西有异域风景,往南边可以去水乡,小桥流水人家,多美。爹你想去哪儿?” 魏正虽跟着商队出行过一段日子,去的都是些边陲恶林,从没安稳生活过。 他回想着队里一起做工的老友,就是来自南边,说江南又暖和又漂亮。 他低着头想了想,“去南边吧,你娘喜欢看花,南方应该挺多的。” “我也觉得去南边不错。” 魏正见魏安然笑得轻快,纠结着皱紧了眉毛,“可我听人说江南富贵,咱们家穷成这样,在那儿怎么过活啊?” “钱财是身外之物,没了可以赚,重要的是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日子再难也过得去。” “然儿,这楚家高门大院,你当真不想回去?” “爹,我不光不想回去,我还怕回去呢,难道爹不怕吗?” “我……” 魏正迟疑了一下,自嘲地笑笑。 他怎么不怕,他恨不得把魏淑柳拴在眼皮子底下,只想守着她过日子。每回噩梦惊醒,他都要摸摸怀里的魏淑柳,因为他的噩梦都是怕她离开。 “唉,不想了,”魏正摆摆手,“爹跟着你走。” 魏正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女儿,想摸摸她的头,手指动了动,叹了口气,又放下。 魏安然往他跟前迈了一步,把头放在了他手边。 魏正微微一愣,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 从镇上回家后,魏安然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过完中秋,一家人吃完月饼,魏安然把全家的行李也收拾的差不多,就等九月一过,举家离开。 魏正看着那一车行李,心也定了。 而李家一行人已经从老大家辗转到了李二姐家,李二姐和公婆同住,还有小叔子一家。 这个亲家公,比把他们直接赶出来的老大家态度稍稍好了些,接人的时候说话都是笑眯眯的。 谁知道只住了两日,在李大田吃完最后一口馍后,被亲家公连人带物一起扔出了门。 李二姐的小叔子站在门前,拿着把锄头,“哪来的滚哪儿去,不然就让李氏一块滚蛋!” 孙连枝一听,再不走女儿都得被休,赶忙扶起躺在地上的李忠汉和李大田,坐上牛车就走。 这上车前,还趴在人家门口,哭天抢地,说这一推把她的腿摔折了,讹了人几个铜板才算完。 这亲家公再也装不出大度,拿起藤鞭狠狠抽了李二姐几下才解了气。 李家人上了牛车,这才犯了愁。 两个女儿家都住过了,可报的官还没有一点消息,再耽搁下去,银子都要被夏莲那个小贱人折腾没了。 可真是造孽! 李大田看着这一车人,拉着个脸,一肚子火没处发。 李忠汉被打了两顿,虽说外伤养好了,可内里的病症没去根,阴天下雨的浑身酸疼,走路也不利索。 王氏从那日小产就没能再坐起来,一动,那肚子跟漏了似的,直淌血。这舟车劳顿总避不开冷风,整天疼的哼哼。 自己的宝贝孙子那天被吓破了胆,脑子也烧坏了,时而清醒时而愚钝,天天抱着根木头傻乐。 更别说做官了,认字都费劲。 李小梅倒是抽了条,出落得标致,每天尽心伺候着她娘。 李大田直勾勾地看着这孙女,全家人能不能吃饱饭,就看这个孙女能换多少聘礼了。 孙连枝抱着她傻了的大孙子发愁,问赶车的李大田,“当家的,咱这是往哪走啊?” 李大田哪知道该往哪走。 第49章 吃蟹 回南漳村,这一车狼狈相不得让人看了笑话,可不回去,他们又能往哪儿走呢? “爷爷,这馍太硬了我啃不动,我想吃大馒头了,咱找个地方下馆子吧。” 李大田回头一瞅,他傻大孙子正抱着根木头啃呢。 看着一车人面黄肌瘦,李大田咬了咬牙,赶着车往饼铺走。 他把牛牵去一边吃草,从胸口掏出三枚铜钱,要了三张饼,又跟店家讨了几碗水。 给了他和李忠汉吃了一张,孙连枝本想拿着一张和傻孙子一起吃,李小飞却清醒了,说自己吃不饱,夺过那张饼,自己吃起来。 没办法,孙连枝和李小梅、王氏分着吃了那一张饼。 李小飞吃完一张饼,又喝了热茶,来了劲,四处打量,就看见饼铺门口的告示板上贴了张纸,都有些发黄了。 他来了好奇心,又像是要给人证明他还能做大官,就高声念出纸上的内容。 “扬州府令,欲寻妻女,闺名魏淑柳,提供线索者,赏金百两,寻人有功者,赏金千两。” “魏淑柳?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李忠汉喝着热茶,嘟囔着。“娘,魏氏是不是叫这个名来着?” 孙连枝一听魏氏这两个字,咬牙切齿地说,“谁会跟疯婆子一个名,多晦气。” “奶奶,这纸上写的确实是魏淑柳三个字,我又不傻。” 饼铺的人听到他们吵吵,有些厌恶,“人家可是扬州知府的夫人,十几年前出了意外死里逃生,知府大人都找遍了,听说还有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呢。” “看人家命多好,还能死里逃生,不过是出了啥事啊?” “这哪儿打听去,你要有本事,就给把人送回去,扬州府后来加码,万两白银呢。” 李大田听了,瞪大眼睛,掏出一个铜板,问那人,“店家,你还知道什么?” 那人掂量掂量手里的钱,悄声说,“我听说,那知府小姐乳名唤作安然,只是这大海捞针,到哪儿去找啊。” 李大田当即愣在原地。 安然? 魏淑柳? 这不就是老大捡回来的疯婆子和拖油瓶吗。 在牛车上的李小梅也听见了店家的话,和王氏对视一眼,下了马车走李大田身边。 李家人围在那张告示前,看着泛黄的纸就像看到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 李大田小心地撕下这张纸,颤巍巍地叠起来塞进怀里。 “别看了,快走啊!”李忠汉急忙去牵牛车。 李大田拍拍怀里的那张纸,眼里闪出贪婪的光,“快点,咱天黑前赶到扬州府。” 卖饼的店家看着这一家围在一起笑的狡诈,搓了搓手臂,“一窝疯子。” —— 转眼间到了九月初一。 一大早,魏正拿着渔网出了门。 后山有处活水,清澈如许,这秋天一到,河里的鱼虾都肥了,螃蟹赛拳头大。 魏淑柳每到秋天就馋螃蟹,以前穷,他捉不着也买不起,自从发现了这处宝地,他每天都得来蹲蹲碰运气。 赵秀秀正在厨房准备一家人的早饭,看着魏叔出门捉螃蟹,还难以相信今晚他们就得离开。 这日子过得安稳,也不知道安然姐为啥急着走。 赵秀秀虽然有疑问,但没问出口。这几天,安然姐面上不显,睡觉却不安稳,时常惊醒。 她觉得安然姐也舍不得走,但怕问了让她更难过。 魏安然哪是因为不想走,这九月越来越近,她总感觉心头不安,怕节外生枝。 至于哪里没收拾好,她仔细看了一番,也没找出个所以然。 镇上的铺子收拾妥当。 赶路的马买好了,路线也规划妥当。 和孙村长道了别,路上需要的干粮收在最方便的地方,家里的银钱也分开缝到每个人的中衣上…… 所以,到底是哪里没有妥当,让她这么不安。 她一身鹅黄轻衫坐在镜前梳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她特意换了盘桓髻,魏安然看着镜中的自己,巧笑倩兮,出落的亭亭玉立。 她把夜非辰给的典籍收到随身包裹里,系紧,去了院中。 魏正刚好从外面回来,竹筐还滴着水。 他笑着说,“然儿,快让你娘来看看我带回什么好东西。” 魏安然凑过去看了一眼,几只拳头大小的肥蟹在竹筐里扭打。 魏淑柳听见魏正说话的声音,急忙从屋里跑出来。 她走到魏正身边,揽着他的胳膊,远远伸着脖子去看。 魏正搂着她往竹筐上面凑。 “不要!” 魏淑柳尖叫一声,急忙往男人身后躲,一只手揪着他的衣服,另一只手胡乱的锤,嘴里还埋怨,“欺负我!” 魏正被她逗的开怀大笑,把她抱到怀里,“等你吃了它,就知道我有没有欺负你了。” “不理你了!” 魏淑柳双颊绯红,捂住脸,又气又羞,从魏正怀里钻出来,扭头就往屋里跑。 魏正惊呼一声,笑着追上去哄她。 魏安然看着爹娘这么恩爱,满眼笑意,原本的积郁一扫而光。 今日魏正亲自下厨,把六只大螃蟹做好端到魏氏面前。 魏正挑了只最肥最大的,先把蟹黄挖出来喂给她,又取了根竹签子,把蟹身蟹腿里的肉一点点剔出来,堆到盘子里,倒上一点蟹醋,递给魏淑柳。 魏淑柳这才拿起筷子把蟹肉小口吃掉。 魏安然对螃蟹不感兴趣,但她很开心。 魏家抄家之前,多少人趋之若鹜,想从魏家分得一点蝇头微利,却在魏家倒台后跑的不见踪影。 逐利者易寻,而真情难得。 魏淑柳虽痴傻半生,但能碰见对她万般呵护的魏正,也算因祸得福。 在南漳村的最后一顿饭吃到魏淑柳乏了才结束。 春困秋乏,更何况饱餐一顿,魏安然揉揉吃圆的肚子,心安理得的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直到日渐西山,她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然儿,门里塞进来一封信,你来瞅瞅。” 魏正在门外有些焦急,他不识字,生怕耽搁了什么。 魏安然睡眼惺忪地打开门,魏正见她困成这样,心中懊悔,今日就走了,哪能有什么焦急事。 “爹不识字,怕耽误事儿,你快念念。”魏正放低声音道。 第50章 本来的打算 魏安然还没睡醒,迷迷糊糊抽出信纸,上面却空无一字,她更困惑了。 “怎么是张白纸?” 魏安然把纸翻来覆去地看,没有任何字迹,“怎么回事……” 魏正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许是哪家小兔崽子闲得慌,捉弄人吧。” 魏安然点点头,把纸往桌上一放,“爹,我们再去看看行李,没问题的话,太阳落山就走。” “好。” —— 过了秋分,太阳落山的时间越来越早。 酉时刚过,天上就只剩下如血暮色,魏安然站在院里看了一会儿就去搬行李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魏正把马车后的行李捆好,魏安然扶着魏淑柳从屋内出来。 “秀秀,拿好包袱。” “好。”赵秀秀拿起床上的包袱,跟着往外走。 就在这时,马儿突然受惊的嘶嚎了一声。 魏淑柳被马的嘶叫声吓得躲进魏安然怀里。 魏安然抱着她,望着远处的天,隐隐听到滚滚闷雷声。 不对,已经九月了,怎么会有雷雨。 天高云淡,许是自己听错了吧。 魏安然觉得自己太过紧张,但就算这么安慰了自己,心里还是很慌乱。 像是风雨欲来。 紧接着,她又听到了更大的隆隆“雷声”。 连赵秀秀都感觉到了。 魏安然听到了震天动地的脚步声,随即,院墙外亮如白昼,甚至映红了她的脸。。 她把魏氏托付给赵秀秀,奔向院外。 一出门,魏安然仿佛被定在原地。 院外,训练有素的兵丁举着火把,绵延至尽头,把魏家这小院围得如铁桶一般。 面无血色的魏正被人按倒在马车旁,脖子上的刀银光闪闪。 魏安然手脚颤抖,她环顾四周,跳动的火焰炙烤着她的心脏,全身的血都在叫嚣着逃离。 接着,一个黑影点头哈腰的从人群里挤出来,指着魏安然,“大人,这位就是楚小姐。” 魏安然这才看清那黑影,咬紧了牙。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上辈子年末才找来的楚家,现在九月就来了。 “李大田!原来是你搞的鬼!” 李大田谄媚地笑笑,露出一口黄牙,拱拱手,往轿子那走去。 这万两白银,得知府大人拍板了,他才能拿到。 小厮撩开轿帘,一双绣金官靴落地,一身紫袍的男人走到魏安然面前。 魏安然浑身被冻住一般,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还是那张熟悉的脸,一双含情目,望向你时仿佛盛满了柔情和孤独。 魏安然早就领教过,这不过是他麻痹猎物的外表,用来掩藏他内里的残忍、暴戾和寡情。 这便是她的生身父亲,楚三爷楚怀进。 楚怀进的目光越过魏安然,紧紧盯着门后的魏淑柳。 魏淑柳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挣开赵秀秀的手,自己趴在门后看。 却不想与楚怀进对视,她看到那双眼睛,尖叫一声往屋内跑去。 “柳儿,是我。” 楚怀进想进门追她,却被魏安然拦住。 “大人,你想做什么?” 楚怀进看着拦住他的少女,愣住了。 她已经长这么大了。 当年的那个小娃儿已经出落成娇俏可人的美人,只是,从她脸上几乎找不到楚家的痕迹,与魏家的人倒是相似的紧。 楚怀进牢牢盯着魏安然的眼睛,一颤,仿佛看到自己的岳丈。 魏家人的眼睛,看起来澄澈,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大人,她就是魏安然,魏淑柳不是不敬大人,只是她脑子受了刺激,是个疯子。” 李大田谄媚地凑上来,生怕魏安然母女惹得官爷不快,让他没银子拿。 楚怀进不耐烦的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李大田被人押了下去。 “大人!大人您这是……” “再多嘴命也不用留了。” 被楚怀进眼中的杀意惊慑住,李大田噤了声。 再回头,楚怀进又是一副慈父模样,他伸出手:“然儿,是爹啊,爹来接你们回家。” “别碰我!” 魏安然憎恶的眼神像一柄钢刀,直直刺向楚怀进。 他满眼愧疚,掩藏住心底的那丝怒火,“然儿?” “离我们远点,滚啊!” 魏安然歇斯底里的冲他吼道,她痛恨这个给她们带来无尽灾难的人。 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和虚伪的深情,让她无法安眠。 这个眼神,她总觉得像是能灼伤她的火舌。 即使年岁久远,腐肉结痂,却依然牵动她的神经,每想起一次,就要再体会一次痛楚。 衣冠禽兽! 人面兽心! 他怎么敢再来找她。 楚怀进后退了半步道:“然儿,原谅爹,我当年也是没有办法,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们。爹这就带你们回家。” 魏安然狠狠瞪着楚怀进,她对他恨之入骨。 她这辈子本想躲开楚家,让楚家埋藏在记忆深处,便不会怀着恨意活着。 可再见到楚怀进那张脸,她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放下仇恨,她恨不得要楚怀进血债血偿。 “然儿别怕,你是这楚家的嫡孙女,是我扬州知府的嫡长女,你娘,也永远是楚家的三夫人。” 魏安然被他的话气笑了。 夫人?嫡长女? 谢家这算盘打得响亮,用正室的幌子骗她们回去,等没用了,不过是两条贱命,死不足惜。 楚怀进感觉今天这出“款款深情”的戏码演的不错,他招招手,冷漠道:“去,把三夫人请出来,咱们回府。” “等等!”魏安然轻蔑一笑,果然不出她所料,楚怀进达到目的后就不愿再装了。 楚怀进忍下心中不快,耐着性子问她,“然儿,天色不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爹,这件事情不能等到明天。” 这声“爹”一喊出来,楚怀进舒坦不少,“怎么了?” 魏安然嘴角微翘,转头看向李大田。 她本以为,上天给她第二次机会,是想让她逃离楚家阴影,过安稳平静的小日子,可她怎么能想到…… 或许,这才是老天爷本来的打算。 既然注定要面对,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这楚家,自己一定让他们都不得好死。 李大田被魏安然似笑非笑的表情吓得冷汗直流。 虽然是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像是蒙着一层纱,看不真切。 第51章 手起刀落 李大田打了个冷颤,听魏安然轻声和楚怀进说,“这些年,我和娘寄人篱下,李家那几人对我和娘连打带骂,甚至李忠汉那畜生还打起了我娘的主意,连他老娘都帮他一块欺负我娘。” 魏安然直勾勾地看着楚怀进,逼他表态:“爹,这就是我娘受的苦,你今天帮她报仇,我就信你,跟你回楚府。” 那头跪着的魏正听到这话,蓦地抬起头,瞪大双眼看着她。 魏安然不经意地转过头去,眉头轻皱,对他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们还是没躲过去,如今只剩这一条保命的路可以走,再艰难也得走。 爹,你多保重,别回头,别害怕,往南去,等我带着娘去找你。 只要人活着,总有一天会再重逢的。 魏正心一沉,他哪里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条活路呢。 他一个乡野农夫,怎么斗得过知府大人,即使再心疼,再不舍,他也没办法带魏氏母女俩离开。魏正心里充满懊悔,自己怎么没能再早点带他们逃跑呢。 “求大人绕我一命,是小人眼拙,没认出夫人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条狗命。小姐,小姐,这些年我们李家也没饿着你们娘俩,你不能这么恩将仇报啊。”李大田跪在地上哭求着。 魏安然斜睨伸手要来拉她的李大田,轻巧地闪开,还敢跟她提恩情,她冷冷地看着楚怀进。 楚怀进本就没想留李家这几人的命,听魏安然这么说,更是怒火中烧。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目无王法,来人。” 楚怀进一挥手,一队士兵押着李家人站到魏安然面前,李忠汉被这阵势吓得尿裤子了。 李大田磕得头破血流,抬头一看,自家人脖子上都架着刀,心凉了个透彻,哆哆嗦嗦地爬到楚怀进面前。 楚怀进一个眼神,他脖子上立马架上了一把刀。 竟然是这样……李大田这才明白,楚怀进就没打算给赏钱,从一开始就想杀掉他们。 “大人,您可不能卸磨杀驴啊,这魏氏是我们找到的,那万两白银……” 话还没说完,他就感觉脖子一凉,再没了声响。 李大田的头咕噜噜滚到路边,血流如柱,楚怀进厌恶地避开,生怕沾上污渍。 李大田的眼睛还没闭上,张着嘴,好像要说:那万两白银要记得给我啊! 楚怀进摆摆手,士兵们把李家几人押到墙根,手起刀落,很快,李家人就都不能再发出任何喊叫了。 魏正张了张嘴,却一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魏安然执意要走,也不愿回高门大院的楚家。 他背后一凉,抬头看过去,硬生生被楚怀进森寒的目光吓出一身冷汗来。 楚怀进没再看他,一脸平静地对魏安然说,“李家人的脑袋都留在这了,然儿,走吧。” 魏安然看着昔日温馨的宅子四周布满鲜血,腥甜血气扑鼻而来,她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她看着楚怀进一派云淡风轻,却没有忘记刚才他眼中的杀意。 她摸索到袖子里的银针,不动声色地捏紧。 楚怀进有了她们的消息,必然先打探了一番,妄图对魏淑柳染指的李忠汉都死了,他会放过与魏淑柳有夫妻之实的魏正吗? 显然不可能。 魏安然走到楚怀进面前,“爹,我想请你帮一个忙。” “还有什么事?” 魏安然在他面前跪下,行了一礼,“女儿想请爹放过魏正。” 楚怀进脸色铁青,强忍着满腔怒火。 “爹,是他把一息尚存的女儿和娘从乱葬岗的坟堆里救回了家,没有他,女儿和娘亲无法活到今日。魏正对我和娘亲都有救命之恩,求爹饶他一命,让他离开。” 楚怀进没把这个无权无势的男人放在眼里,让他玩味的,是自己这个女儿。 别院的大火发生时她才四岁,勉强活命后,又被一个乡野村夫和疯婆娘教养大,却有胆量和他讲条件,很有胆量,也很聪颖。 魏安然感受到楚怀进探究的视线,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儿,毫不慌乱。 她知道楚怀进一定会答应她,只是会不会背后捅刀子,就不一定了。 “夫人的救命恩人,确实该放。” 楚怀进假笑着摆摆手,让人松开他。 不过一介草夫,自己想什么时候杀就什么时候杀,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魏氏母女带回楚家。这魏正嘛,待会派人跟着,找个机会做掉就可以了。 “谢爹爹。” 魏安然这才起身,走到魏正面前,“你走吧,我们就此别过。” 魏正晃了神,脚下没站稳,被魏安然扶住,目光呆滞的看着女儿。 “别忘了时常给楚府送封信报个平安,别让我们担心。” 到现在,魏正才认清,他现在只剩一条路可以走——离开这里,逃得越远越好。 他转过头,往院子里看去,这是他的家,里面有他挂念的人。 刚才躲回房里的魏淑柳像感应到什么,竟火急火燎地跑了出来。 魏安然听到动静,忙大喊,“秀秀,赶紧拦住我娘。” 赵秀秀平日里再笨头笨脑,也明白这阵势不能乱来,急忙一把搂住魏淑柳,让她动弹不得。 魏正也知道其中利害,怕魏淑柳犯病,没再看她,转身就走。 “伟秋!你去哪儿!” 魏淑柳拼了命地挣扎,想去拉住爱人的手,“伟秋,伟秋你说过跟我一起的,你要去哪里啊?” 魏安然听着魏淑柳撕心裂肺的哭喊,心沉入谷底。 她转身去看楚怀进,只见他动了动手指,轻轻闭上眼睛摇摇头。 魏正身旁的兵卒抽出刀来,朝魏正刺去。 魏安然血液倒流,甚至都没有机会把捏了许久的银针刺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尖从魏正的腹部刺出来。 她跌跌撞撞地跑过去,“爹——!” 魏正握着刺出来的刀尖,只觉得眼皮沉重地睁不开,他还想再看魏淑柳一眼,他……以后再也不能给魏淑柳剥螃蟹吃了。 八月十五,他刚拿攒了几年的钱,去镇上给她打了只簪子,想给她做生辰礼物的,也没有机会亲手给她戴上了…… “爹!” 魏安然徒然压着魏正腹前汹涌的伤口,哭喊着。 魏正扯出个苍白的笑,艰难的从胸口摸出那只包好的金簪,手颤抖着递给魏安然。 第52章 扬州楚家 “然儿,帮爹照顾好她。” “伟秋!” 魏淑柳露出彷徨无措的神情。 她走到魏正面前,沉默着蹲在那看了一会儿。 她看到他满身血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把他拉起来。 迟疑了一会,她牵起魏正的手,就像以往魏正牵她的那样。 只是这双手再也不会回握她了。 “伟秋?”她握着魏正的手,贴到脸上呢喃着。 这个永远会给她回应的男人,此时却毫无反应,她再也等不到那句“我在”了。 魏淑柳不顾血污,握着已经冰冷的手,妄图留住他的最后一丝温度。 她只能默默的流泪,小声啜泣。 忽地,一声尖叫划破夜空,她无措的眼神中多了分坚定。 接着,原本清澈的瞳仁浮出一层血色,与脸上染上的血迹映衬,仿佛是有嗜血之好的女鬼。 她就这么安静的注视着楚怀进,看了一会,她咯咯地笑起来。 楚怀进强忍着没有后退,却见魏淑柳眼角滑下红色血迹,滴在素白裙裳上,像落在雪地上的点点红梅。 楚怀进再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魏淑柳仿佛没有看到他一样,幽幽扭过头去,透过模糊血色看躺在血泊中的魏正,歪歪头,温柔笑了一下。 “来……来人……” 楚怀进哆哆嗦嗦地吩咐人,想让人把魏氏控制住。 魏淑柳这才注意到他,回过头,仔细看了看他,突然惊慌后退。 强弩之末,她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然后直直倒下去。 “娘——!” 魏安然环顾四周,初秋的夜晚,火光冲天,她却觉得寒冷刺骨。 她吸吸鼻子,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忍不住,就狠狠握着簪子,用簪子尖尖的尾部刺破了自己的手掌。 痛才好,痛说明她还活着。 她眼神幽暗,盯着楚怀进。 老天给她这个机会,不是让她逃,而是让她来报仇的。 她计划了那么多,还是没能避开魏正的死,这次她不想再躲了。 这楚家,她一定要回去。 她要亲眼看着楚家所有人死! —— 一队官兵训练有素的把街上的尸体抬进魏宅。 从马车后抬出黑油,泼洒到院内各处,阖上门。 为首的官兵拿起身边的火把,沿着院墙丢进去,瞬间火光冲天。 他嘴里还嘟囔着:“我只是奉命行事,可别来找我。” “我们撤!” 乌云遮月,一阵大雨急急落下,魏宅前的血迹融进土中。 伴着隆隆雷声,一队快马从小路冲出来,停在魏宅门口,为首的老人推开门,里面却只剩堆成山的烧焦的尸体。 “我们来晚了。” 后面几人见了这惨状,齐齐跪在院里,双目猩红。 倏尔,黑衣人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在这栋被烧的破烂的院里,那堆烧焦的小山,竟然伸出了一只手。 “有人还活着!” —— 平坦的官道上,只有他们一队车马。 马车行的平稳,只有哒哒的马蹄声轻响,偶尔会有马夫轻喊“驾——”。 赵秀秀在马车一角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着问:“安然姐,咱们要去哪儿?” 魏安然的声音冷若冰霜:“扬州知府楚家,是十八层地狱。” 赵秀秀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颤抖着开口问:“那我们能活下去吗?” “说不准。” 魏安然扯出个难看的笑:“只能尽力活了……”大不了只是再回井里。 她满腔愤怒烧的浑身血脉都燃起来,倒是忽然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冷静。 她安抚地拍拍赵秀秀的手,“你就不用跟我们去楚府了,到扬州就走吧。” 赵秀秀咬着牙,浑身抖得像筛糠。 她能跑得了吗,那群官兵杀掉她就像捏死蚂蚁,魏淑柳周围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放过她? “安然姐,我不走,生也好死也罢,我是你买回来的,我要呆在你身边。” 魏安然打量她一眼,小丫头还抖着,“你确定吗?” 赵秀秀坐直了身子,坚定地点点头,“嗯,楚府这么危险我更得去了,我得去照顾柳婶,再说,谁能有我更会照顾柳婶?” 魏安然本想说魏正更会照顾,顿了顿,闭上眼掩住那抹悲痛。 楚家的险恶凶险不是她们能躲开的,即使是魏家人死而复生,也很难说在楚家活下去。 “柳婶……她还好吗?” 魏淑柳像是听到赵秀秀喊她,手指动了动,慢慢抬起眼睫。 魏安然感受到怀里的动静,低头见魏淑柳睁开了眼,屏住了呼吸。 她扶着魏淑柳坐好,直勾勾地盯着她,上一世,魏淑柳就是听到魏正死去的噩耗受了刺激,才恢复清醒的。 “娘……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魏淑柳眨眨眼,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垂下眼,像在回忆。 魏安然心一沉,不会是看着爹死在面前,刺激过大,更疯了吧? “然儿,辛苦你了。” 这话如平地一声雷,让魏安然感觉自己血脉都活了起来,甚至有了短暂的空白。 “娘,你这是……” 魏淑柳淡然地看着她,“然儿,簪子呢?” 魏安然坐直了,血脉翻涌,有个声音响在耳边——娘不疯了,她回来了。 她还牢牢攥着那根簪子,她摊开手,一根不算精巧的金簪递到魏淑柳面前。 魏淑柳忍着浑身酸痛,伸手握住金簪,眼神却像透过魏安然看向另一个人。 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魏安然。 魏安然被她看的发毛,“娘?” 魏淑柳像是回了神,露出一个娇艳的笑,“然儿,你知道我是怎么离开的楚家吗?” 魏安然摇摇头。 其实她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说了如指掌,但她不敢点头。 魏淑柳扯扯嘴角,闭上眼回忆。 “十六岁那年,外祖把我许配到扬州楚家,红妆万里,一时轰动,连京城那些人都说魏家名门,出嫁女都分得一半家产。” 魏安然垂下眼睫。 魏淑柳此话不假,魏明哲当年为大将军,嫡长女入宫为后,嫡长子官至吏部尚书,嫡孙又是河西节度使,掌管一方。 可以说世代为官,福荫子孙。 这半份家业,楚家就是十代也打拼不出来。 第53章 别忘记 结果没料到楚家却是一群过河拆桥的阴险小人,早就打起了她家产的主意。 “之后你舅舅被人陷害,楚家怕祸及自身就直接把我休了,带过去的魏家家产也被楚家侵占。我只好和几个魏府老人搬去了别院,在那儿生下了你,之后……” 魏淑柳咬牙捏紧手里的簪子,像是要把对楚家的恨都攥在手心。 魏安然揉揉她的肩膀,“娘,是不是楚家后入府的三夫人担心你回楚家对她不利,才……设计把你逼疯的?” 话音刚落,魏淑柳倏然抬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魏安然,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魏安然由着她看。 她很清楚,三夫人只是个替罪羊,真正对她们娘俩下死手,最后逼疯娘的,是她那深情的亲爹,楚怀进。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回来夺家产。 被自己深爱的丈夫背叛,被亲手推进深渊,娘亲最终也只能落得个被逼疯的下场。 此时正处深夜,外面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哒哒马蹄声。 魏淑柳收回探究的目光,微微笑了一下。 她没有回答魏安然的推测是否正确,只是抬起手,替她理了理头发。 “然儿知不知道,这次楚家大费周章的找我们,是为何?” “我想,应该是京城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魏淑柳莞尔一笑,点点头,满目赞许。 也算是老天开眼,让她疯了十年又醒过来,还给了她一个这么聪颖过人的女儿。 只期盼这份聪颖,能让她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家,好好生存下去。 “然儿,楚家这深渊,得你自己去闯。” 魏安然震惊的瞪大眼睛,魏淑柳让她“自己去闯”,难道说,魏氏没办法一直保持清醒那? “然儿,看着娘的眼睛。” 魏安然懵懂地抬头看她。 魏淑柳狠狠地道:“你绝不能忘了你爹,不能忘了今晚发生的事。” 魏安然被她眼里的仇恨和冷漠惊住。 还有她的声音,她想起今日中午,魏淑柳还是娇俏的小女人,如今却每个字都混着血泪和仇恨,毫无生气。 她环住魏淑柳,轻声却坚定地说,“娘,今晚发生的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如果有人能看到魏安然的脸,一定会被她嗜血的神情骇住,她眼中迸射着对复仇的势在必得,就像闻到血腥气的狮子,只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 咚!——咚,咚! 三更至,街上静悄悄的。 一阵急促地敲门声落在了楚府临街的西侧门。 负责值守的门房打着哈欠,骂骂咧咧地提着裤子,满脸不耐烦的走到门后。 “来了来了,大晚上的,谁啊?” 刚打开门闩,那人就推门而入,“东鹤园管事的歇了吗?” “三……三……” “白痴。” 那人轻蔑地冷笑一声,背手往园子里走。 不多时,东鹤园管事的百福双手捧着一封信,往东鹤园走去。 东鹤园位于府上正中,是楚府最大的一处院子,亭台水榭,雕龙刻凤,最为气派典雅。 “老爷,三爷传了信回来,等您过目。” 房内一阵悉悉簌簌声音后,烛光跃动。 “有消息了吗?” “有了,正往回走呢,约莫上午就能到府上了。三爷还给您带了封信,请您过目。” 黑影走到门前,猛地推开门。 楚老太爷端着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出现在门前。 百福赶紧低下头,把信举过头顶,恭敬地问,“三爷来问,那母女二人依什么规矩回门。” 楚老太爷就像没听到,只接过信来,展开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合上。 百福偷偷抬眼去看楚老太爷的表情,他确信看到了那转瞬即逝的轻蔑,吓得他垂下眼不敢再看。 楚老太爷语气冷冽的道:“她们不配走正门,就走侧门吧。” “是。” “给内院的人也都打好招呼。” “遵命。” 百福低着头躬身退下,楚老太爷这才进了屋。 楚老夫人披着外衫站在床前,一脸焦急的迎上来,“老三怎么说?” 楚老太爷脸色铁青,把信一丢,“自己看。” 楚老夫人捡起信,站在烛火下看完,沉着脸,“这贱人竟然又嫁了人,还差点被人糟蹋,让她进府不是自寻晦气吗!” “妇人之见!” 楚老太爷坐到床上,绷着脸,“别说嫁做他人妇,就算今日寻到的是死人,也得让她葬到楚家的祖坟上。她既然没死,咱们就得伺候着给她接到府上。” 要想保住楚家的荣华富贵,这口恶气,他就得欢天喜地咽下去。 楚老夫人偷偷翻了个白眼,只会装大度,要真乐意,怎么会让人按妾室的规矩进门,还走侧门。 就装吧! —— 第二天。 楚家的马车和府上护卫进了扬州城。 与上世无异,车马浩浩荡荡走过楚府正门,在西侧门停下。 楚怀进坐在前面的马车,差人来说:“夫人,咱们到了,轿子已经备好,麻烦您移步进府。” 魏安然收起嘲讽的笑,一脸好奇地掀开旁边的小帘。 她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侧门。 按规矩,正室是一府象征,向来只走正门,只有妾这种不入流的角色才走侧门。 楚家这是根本没把她娘俩放在眼里,怪不得之后…… 只是她上辈子活得卑微,觉得能进这高门大院已经是三生有幸,哪还顾得上是从哪个门进的。 “爹,咱们家不是很厉害吗,怎么门却这么小,我记得县太爷家的大门都可气派了。” 那小厮是个机灵的,“回小姐,这里是府上的侧门,咱们楚府的正门只有过年过节才开。” “什么嘛,怎么带我们来侧门了,我们村里那个嫁到县太爷府上做小妾的,就是从侧门抬进去的,他们都说正妻都走正门,只有妾才走侧门呢,可昨晚爹不是说我娘是正妻吗?” 楚怀进下车听到这话,心下有些无语,这都是谁告诉她的。 “原来爹就是唬我们娘俩的吗,怕是让娘回来做妾,让我跟着做庶女的。” 楚怀进一脸无所谓,就是骗了又能怎样,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娘,既然这样,我们只能从侧门进了,反正横竖这魏家没了,咱也找不到人去说理。” 第54章 回到楚家 魏安然一副哀哀怨怨的语气,却是话里有话。旁边的小厮没听出来,站在一边的楚三爷却听了个真切。 “魏家”二字一出,他打了个哆嗦。 京城虽然没了魏家,但上面那位最近可老念叨着。 他老人家上了心,楚家这头就得尽心竭力的照养好。 哪天上面问起,要是被人说漏了嘴,这罪过,楚家上下都不够他砍的。 为了找到魏家后人,他骂也挨了,人也杀了,可不能毁在这进门上。 楚怀进走到魏安然母女的马车前,扇了那传话的小厮一巴掌。 “蠢笨东西,主子的吩咐都能听错!” 那小厮忙跪下磕头,“是小的听岔了,给带错了路,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三夫人、三小姐恕罪。” 马夫听了这话赶忙掉头,原本候在侧门的粗使婆子和扶轿丫鬟也匆匆往正门赶。 楚怀进奔波了一晚累了个半死,只能踹那小厮一脚,又掀开帘子回了车上。 在马车角落躲了一晚的赵秀秀哆哆嗦嗦地看着魏安然,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也太大胆了! 她们还没进府呢,安然姐就和楚三爷杠上了,这脾气也太爆了。 魏淑柳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像事不关己,一句话也没说。 马车停在楚府正门,有小厮放好了脚凳,请她们下车。 魏安然掀开帘子,扶着魏淑柳下了车,站在楚府大门前。 她看着门上贴着金箔的楚府匾额,吐息几下,定了神。 随后,粗使婆子抬着两顶轿子停在面前,领路的大丫鬟潦草地福了福身,“请三夫人、三小姐上轿。” 魏安然没在意她的态度,先和赵秀秀把她娘扶上轿,又低声对赵秀秀吩咐几句,然后上了后面的软轿。 她们就这样被抬进了楚府。 楚府是扬州城少有的大宅邸,前院有正堂、前厅和祠堂,过了垂花门,就进了内院。 内院除了花园外,主要分了三个院子,西边的是大房的锦怡苑,东边是三房的景阳苑,正中最大的则是楚老太爷的东鹤居。 这一路,水榭楼台,曲径回廊,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不过,这么美的园子里住的尽是些魑魅魍魉。 —— 这边魏安然和魏淑柳刚进门,那头一个十来岁的丫鬟就跑进了紫玉轩。 “回二夫人,那娘俩真回来了,还是从正门抬进来的。” “啪——” 一支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簪子就这么摔成了两截。 刘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阴郁,面如死灰。 正门? 这楚家让人从正门抬她进来,表明了想让魏氏坐稳三房正妻之位。 那她呢? 她在府中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是妾室吗? 妾室?真是笑话。 当年,她也是被楚怀进八抬大轿娶来楚府,就是楚家祠堂的族谱上,楚怀进旁边写的也是她“楚刘氏”,更何况,她还给楚家诞下一儿一女。 如今,她在楚家又算什么? “三夫人,老奴知道您心里气不过,但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孙奶娘走到她面前,“她们回就回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们……” 刘氏气急败坏,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若不是你当年蠢笨,我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吗?” 孙奶娘被她一掌打得没站稳,跌到地上不敢作声。 她是刘氏的乳母,刘氏嫁人时她跟着陪嫁到楚家,一直以来,她都是刘氏的心腹。 如今在其他丫鬟面前被打成这样,她感觉老脸都丢尽了。 紫玉轩的其他丫鬟见一向顶半个主子的孙奶娘都挨了打骂,一时间噤了声,生怕惹主子不快。 这点儿也太背了。 三夫人嫁进楚家十几年,顺风顺水,全府上下都认她做主子,谁知道这死了的魏淑柳竟然回来了,看样子还压了她一头。 这其中的委屈,谁能体会? 门外来了个丫鬟,脆生生地说,“三夫人,三爷去了东鹤居,老太爷和太夫人请您去见一面。” 她认出这声音,像是太夫人院里的人。 刘氏不敢耽搁,拿出块碎银让人递过去,笑着说,“我收拾完马上过去。” 从垂花门进了内院,绕过一处水榭,就到了老太爷的东鹤居。 魏安然下了轿,看见的就是一面松鹤延年的影壁,她扶着魏淑柳绕过影壁,早有丫鬟候在那。 那丫鬟脸上挂着假笑,毕恭毕敬的对她们说,“问三夫人,三小姐安,老太爷和太夫人都盼着您二位回来呢。” 魏安然垂下眸子,悄无声息地勾勾嘴角,和上辈子一样的场景,楚家真是一点也没变。 上辈子的魏安然此时还是个长在乡下的穷酸丫头,能坐轿子都是新奇,更别说听见祖父祖母一早盼着她回家呢。 那时的她一脸天真,觉得自己以后也有祖父祖母依仗,她和娘就有好日子过了。 回忆起这些,魏安然觉得上辈子的自己还真是可笑。 她看了眼身旁的魏淑柳,才发现魏淑柳也正侧头看她。 二人站在门前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一行人进了东鹤居的前厅,正对门口坐了位身穿靛青蟒袍的老人,两鬓斑白,不怒自威,这便是楚老太爷。 西首坐着位身穿五翟凌云绣花短袄,暗金芙蓉广袖直裾,满含笑意的老夫人。 这便是楚老太爷的正妻,周氏。 楚老夫人眼瞧着她们进了门,便拿起帕子拭泪,边哭边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老太爷看着她们,满目欣慰,叱道:“回来是好事,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楚老夫人这才止住,讪讪地收起帕子,露出笑意。 随后,便有婆子在魏安然和魏淑柳面前放了蒲团,示意二人请安。 魏淑柳进了门只满脸新奇,没有动作,见此,魏安然也站着没动。 楚三爷一脸尴尬地走上前,悄声说,“这是老太爷和老夫人,他们一直挂念着你们母女二人,还不快来见礼。” 挂念?是挂念着生怕她二人没死透吧。 魏安然满脸歉意地福了福身子:“爷爷奶奶,我娘她得了疯病,礼数不全您别见怪,今天就让我代她跟你们请安了。” 第55章 楚家三夫人 老太爷和老夫人听了这话,忙看向楚怀进,见他点点头,放下了心。 楚老太爷这才露出真心的笑。 疯了才好。 一个疯婆娘能掀起个什么波浪。 这会儿,魏安然已经规规矩矩磕完头,起身站回魏淑柳身边。 “我娘这疯病已经很多年了,平日里只安安静静的过活,不过要是犯了病,打骂都是轻的,甚至还会咬人。之前带她去看大夫,大夫说找不到法子治,只要平日里别刺激她就好。” 治不好,还咬人? 楚老夫人再装不出慈眉善目,一脸鄙夷,嫌弃的打量着魏淑柳,“魏氏需要静养,以后也不必来请安了。” 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一个被野男人糟蹋过的破鞋,要是每天都来一趟她院里,多晦气。 这下她眼前也清净。 魏安然本就是想让她免了母亲的请安,正和她心意,“奶奶不必忧心,我娘一般不会发病咬人,只有看见小人才咬,也不会咬的太狠,最多也就咬断根小指什么的。” 这是在讽刺她,说她是小人吗? 楚老夫人听了她的话,拿帕子遮住手,定了心神才不至于发火把她们赶出去。 “奶奶只是心疼她,你娘原本就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却吃了这么多苦,受人连累,唉,都怪……” 楚老太爷眼睛闪出一抹厉色,楚老夫人吓得闭上嘴,不敢再说。 “老太爷,老夫人,大夫人和三夫人过来了。” 门外丫鬟颇有眼力见儿的通报,魏安然低下头扯扯嘴角,再抬头,眼里充满不解和委屈。 她看着主位上的人,泫然若泣。 “三夫人不是我娘吗,怎么还有一位三夫人,难不成楚家三房有两位正妻吗?这要是被人传出去,不光对父亲大人名誉不好,还会辱了楚家的名声。” 楚老夫人脑子还没转过来,那边楚老太爷就一拍椅子,“岂有此理,这是哪个院里的丫鬟,给我赶出府去!这楚家,只有一个三夫人,就是魏氏。” “老太爷,老夫人……奴婢知错了,求老太爷老夫人别赶我走……奴婢对楚家一片忠心啊老夫人……” 刘氏此时刚刚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楚老太爷当着下人的面宣布只有魏氏一个三夫人,门帘一动,那个丫鬟被两个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架出来,往府外拖。 她看着这景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跟她一起进门的大夫人秦氏见了,笑得温良,“倒也是活该,在高门大院里伺候,却主仆不分,连正室和妾室都喊不清楚,就算留下了也只能带来祸患。” 刘氏恨得牙痒痒,却被拿住七寸,不敢作声,眼底蒙上一层冰冷恨意。 二人没多说什么,整理好衣衫,进了前厅。 魏安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过头。 刘氏刚好进门,透过掀开的帘子,她看清了刘氏的模样。 肤若凝脂,眉眼如画,面若桃花,顾盼生姿。 清丽,灵秀,绰约多姿。 只是,这身美丽皮囊下,藏得却是一颗卑鄙无耻的心…… 想起上一世的遭遇,魏安然扯扯嘴角,目光中尽是恨意,不过一瞬,她又恢复如常。 这刘氏一进门,一双眉美目泫然若泣,直勾勾地往楚三爷的方向望去,那眼中的委屈和深情,看得魏安然都要起鸡皮疙瘩。 楚三爷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痛的不得了,只想抱住她好好安抚一番。 他和刘氏自小一块长大,郎有情妾有意,门当户对的两家就等着喝他们的喜酒了。 不曾想,楚家先祖和京城魏家有过交情,一来二去,两家适婚年纪的孩子被撮合成一对,他这才娶了魏氏。 这边他和魏氏成亲,那边刘家女儿生了一场大病,面容消瘦。 魏氏被休,他院里缺个正妻,彼时刘氏病刚好,也不计较他曾娶过别人,立马点头答应嫁进楚府。 刘氏温柔娴静,清秀可人,十几年的夫妻甚少争吵,日子过得也蜜里调油,很是幸福。 楚怀进一想到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日后低魏氏那个疯婆娘一头,他就恨得牙痒痒。 楚怀进抑制不住心里的恨,面上却不显,一副慈父样子拍拍魏安然的肩膀,跟她介绍。 “然儿,这是你大伯母,这位是刘氏。” 秦氏笑眯眯走到她面前,“安然都长得这么大了,可真漂亮啊。大伯母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如果不嫌弃,这支簪子你拿去玩,姑娘家还是要好好打扮才行。” 她说这话时,偷偷打量着一旁的魏氏。 十年过去了,魏氏再不是那副少女模样,甚至有了穷人的粗糙感,不过这眉眼间的气质却没减弱半分,还能看出以往的风姿。 真是令人唏嘘啊! “安然谢过大伯母。”魏安然欣喜地接下簪子。 秦氏闺名唤作秦绫珠,是这扬州城有名的丝绸商秦家的大小姐,商贾之家对女儿的教导不多,便养出了她这般随性干脆的性子,是楚家少有的正常人。 秦氏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别这么客气,院里缺什么用度尽管和大伯母说,要是丫鬟下人不利索,也尽管告诉我,大伯母肯定给你讨个公道。” 魏安然鼻子一酸,点头应下。 上一世刚见面,秦氏同她说的也是这些,但自己却很少找她,也不敢麻烦她,这关系便这么疏远了。 “日后我去找大伯母帮忙,您可别嫌我蠢笨。” 秦氏掩不住的有些吃惊。 这然丫头生下来就在别庄,后来又辗转去了乡下,生养她的魏氏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婆娘,她是从哪儿学的规矩? 瞧着反而挺聪慧机灵的,行为举止也自然大方,还有股非常人的沉稳,不错不错,很合她的眼缘。 秦氏看着她,目光活像见了兔子的狼,就差流口水了。 魏安然自然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心道,大伯母您别这么明目张胆,咱娘俩以后再谈,面前可还等着一位呢。 那位可不是好惹的主。 “想必这位便是刘姨娘吧。”魏安然看着刘氏,笑着问道。 刘氏正斜着眼打量魏氏,听到魏安然口中的称呼,差点破口大骂。 魏安然掩下心里的痛恨,朝着刘氏笑得天真烂漫。 “我之前听人说过,这高门大户里的规矩可多啦,姨娘见了正妻就和丫鬟一样,都得磕头行礼端茶递水的。大伯母,咱们家也是这样吗?” 第56章 守规矩 秦氏听到这话,强忍着笑意,“那是自然,我们楚家最是注重礼节规矩,不光要朝夕服侍,慰问双亲,还要日日去正妻院里磕头奉茶,不能乱了规矩。” 魏安然疑惑地打量着刘氏:“可刘姨娘进门都不跪拜我母亲,难道姨娘是在怨我母亲‘抢’了你的正妻之位吗?” 魏安然故意把“抢”字说得很大声,楚怀进一听,赶忙冲着刘氏使眼色。 刘氏敢怒不敢言,再气也只能低声地陪笑说:“三小姐哪儿的话,我怎么敢对夫人有怨。” 魏安然勾勾嘴角,目光一片寒意:“难道妾自称‘我’也是楚家的规矩吗?” “这……” 刘氏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厅里。 她也是以正妻之礼迎娶进来的,今日竟然要当着下人的面,对一个疯婆娘自称为妾,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姨娘多担待,这些也是我从其他地方听来的,咱们楚家怎么能像小门小户那般,肯定有自家的规矩。大伯母,你说是不是啊?” 秦氏向来都与刘氏不和。 楚府除了老爷子,就只有大房和三房在,大房为商贾,三房从政途。 这士农工商,商在末流,刘氏既是知府夫人,又同老夫人是本家,阖府上下莫敢不从,简直把自己当成了楚家的主母,她看不上大房就罢了,凡事还处处为难。 见刘氏被魏安然教训的说不出话来,看戏的秦氏自然是拍手称快的,恨不得大喊一声“干得漂亮”! “的确,楚家是书香世家,妾室自称‘我’是对主子的大不敬。三房怎么连最起码的规矩都立不好?” 魏安然眼神泛起寒意,“刘姨娘,这点规矩你都不懂吗?” 刘氏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本撑着她的愤怒和仇恨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绵绵无尽的委屈,眼眶一酸,泪就滚落下来。 她也没拿帕子拭去,就这么默默的流泪,看得楚三爷心口一痛,忍不住上前哄她。 刚要动作,就见楚老太爷一记狠厉的眼刀飞来,楚三爷止住了脚步,乖乖坐回去。 刘氏惯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主,见此情形,知道这屋里没人能帮她,只好抽抽嗒嗒地在魏氏面前跪下。 秦氏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大丫鬟给刘氏端来一杯茶。 刘氏咬牙切齿,却不敢不从,接过茶举过头顶,奉到魏氏面前。 “妾身见过三夫人,三夫人请用茶。” 魏氏不接茶也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正室没接茶,她就只能一直奉着,妾就是妾,不论是以正妻之礼迎进来,还是生了一对子女,在正室面前,也只是个下人。 魏安然看着楚怀进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出了口恶气。 她并不是想看刘氏的笑话,只是借机敲打敲打楚家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 她在争取的,是楚家表面上的尊重。 她母亲,是从正门抬进来,受了姨娘奉茶跪拜的主母夫人,不是从侧门偷偷摸摸抬进来的没有名分的女人。 无论楚家人心里服不服气,魏淑柳永远是楚家三房的主母,是知府夫人,是正妻。 谁要是想使下作的手段,也得考虑考虑,能不能担得起欺负主母的罪名。 “娘,这是刘姨娘奉的茶,你接着吧。” 魏淑柳这才像回过神来,沉默的接过刘氏手中的茶盏,吹了吹,表情冷漠地说:“以后要守规矩。” 守什么规矩? 正室定的规矩。 为什么要守? 因为是妾室! 刘氏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妾身遵三夫人的教诲。” 楚老太爷看人也见了,规矩也立了,起身冷漠地说:“你们妇道人家说会儿话,让人把暖阁收拾出来,府上的人都一起吃个团圆饭,也好让她们见见人。” 楚老太爷都甩袖离开了,楚三爷自然也不好多待。 临走前,他脉脉含情地望了刘氏一眼,像是安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老夫人见刘氏受了这么大委屈,也很是心疼自家外甥女,脸一沉,吩咐道,“我也乏了,老大家的,你去把她二人安置下,晚上再来请安。” 魏安然走到楚老夫人面前,关切地说,“奶奶,你好好休息,孙女就不叨扰了,我和娘就先回了。” 楚老夫人牵强的假笑道:“乖孙女,去吧。” 魏安然搀扶着魏淑柳,末了斜睨了眼刘氏,悠哉游哉的出了这东鹤居。 秦氏见人走了,也对楚老夫人福了福身,接着退了出去。 等她们都走了,楚老夫人再也装不下去,脸上挂满了厌恶和冷漠。 —— “姨母,你得给我做主啊!” 刘氏直挺挺地跪在了楚老夫人面前,伏在她腿上开始哭诉。 楚老夫人满眼的心疼,拍着桌子,无奈的说,“孩子,你命中的劫数啊,只能受着的了。” 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流不止。 “姨母,我的命苦,可以受着,可我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们本是咱们楚家的嫡子嫡女,如今成了庶出……日后可怎么活啊……” 刘氏提到自己那两个亲孙子孙女,楚老夫人也心疼上了。 唉,要说这刘氏做妾便也罢了,总归这楚府自己当家,老三对她也念得紧,总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等上面那位忘了魏氏这一茬后,再重新将刘氏扶正就是了。 只是这孩子可等不了! 眼瞅着过几年两个孩子就要说亲了,这庶出的身份又能寻到哪个好人家的小姐少爷啊? 更别说自己的乖孙还要考取功名,结交世家呢。 这么一想,楚老夫人也坐不住了。 她叹口气,拍拍刘氏的肩膀,“你姑且忍她一时,瞧疯婆子那样子,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再说还没探出上面那位的心思,咱们再等等。” 等!等!等! 她要等多久?一天?一年?还是一辈子? 刘氏目露凶光,咬牙切齿。 是你楚家爱慕虚荣,傍上魏家,又贪生怕死把人赶出府去,如今又是贪生怕死,着急忙慌地寻人,又抬了回来。 她又做错了什么? 缺主母打理家事的时候就把她娶进门,如今人回来了,又要她甘愿做妾。 凭什么? 第57章 入住觅尘轩 “爹!” 楚怀进喊住往书房走的楚老太爷,眼神一扫,周围小厮们自觉的回避。 “你又有何事?”楚老太爷抚上胡须,眼睛一睨。 “如今魏氏母女已经住进府上,咱们是不是该往宫里递个信儿,提醒一下圣上?” 楚老太爷思考了一会:“不错,圣上挂念魏氏后人,传个信报平安即可。” “是,孩儿立马去办。” 楚老太爷喊住要走的楚怀进,提点他:“记得,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就不要告诉皇上,扰他清净了,这只是一封家书,报平安即可。” 这是在提醒他,别在圣上面前提魏氏之前被赶出楚家,现在才被抬回来的事。 楚怀进心道,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这点还是知道的。 “孩儿明白。” “对了,那刘氏,你记得提点一下,这楚家不是刘家,该有的规矩不能丢,做妾,就得有妾的样子,每日晨昏定省,还有言行举止,都得过得去才行。” 楚怀进虽然心疼,却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只能挂着笑:“是,孩儿一定教训她。” 楚老太爷脸色阴沉,冷声吩咐:“魏氏情绪不稳,恐会伤人,府上事物就别操持了,多派几个机灵的伺候着。等京里回了信,再谈别的。” 楚怀进心里细品,面上应承地痛快:“孩儿明白,一切任凭父亲叮嘱。” 楚老太爷冷哼一声,甩甩袖子离开。 楚怀进转过身,使了个眼色,楚家总管就急忙迎上来。 “老太爷吩咐的话可都听到了?” “回三爷,都听到了。” “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小的明白,我已在觅尘轩加派了人手,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回禀给三爷。” “手脚干净些,别留把柄。” “是。” —— 软轿从东鹤居起,出了内仪门,又转过两处游廊,这才进到三房所在的景阳苑。 这景阳苑比寻常人家的宅邸还大,也分前院和内院。 进了苑内,又走了许久,轿子才在觅尘轩门前停下。 魏安然出了轿,站在门前打量她的新家。 楚家内院分成三部分,西院锦怡苑是大房的住处,东院景阳苑是三房住处,中院东鹤居是楚老太爷和出老夫人的住处。 这觅尘轩,就在景阳苑的东北角,最为偏僻荒凉。 秦氏下了轿,见她打量,便说,“然儿,这便是你们的觅尘轩了,是三爷特意挑的,说你娘喜静,这地方雅致,最为适合。” 她往前面一指,“三爷有心,连下人都是一一过目了才差人带过来的。你快去看看,合心意的便留下,若是不合心意,大伯母再给你挑些别的来。” 秦氏这话,可不止面上这意思。 上辈子,魏安然听不懂她话中深意,如今,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秦氏是想提醒她:这院子偏远,是楚三爷不想让你们在府上乱跑,最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惹事也别生事;他送来的奴仆都是安插的眼线,你们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了解。 我姑且有这个权力,你如果不想被他监视,我可以帮你换掉,也给你挑选心腹的机会。 希望你能明白,这是我屈尊拉拢你,这竹竿伸过来了,拉与不拉,全看你的态度。 魏安然心道,我在井里呆了六年,这点门道还理不清吗。 她正考虑着该如何回应秦氏的好意,一直沉默着的魏淑柳突然开口:“阿绫。” 秦氏心脏狂跳,猛然转头看向魏淑柳,眼中又惊又喜,却只看到魏氏古井无波的双眼。 阿绫是她的乳名,魏氏嫁进楚家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她二人年纪相仿,又都是正室,走动便很频繁,二人闺中密话时,也常以闺名互称。 她叫魏氏柳儿,魏氏唤她阿绫。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魏氏染了疯病,竟还记得她的名…… 算了! 秦氏冲着魏氏温柔一笑,回过头,对跟着的婆子轻声吩咐几句。 这婆子是秦氏的陪嫁婆子,唤作王嬷嬷,她得了吩咐,在下人堆里指了几位,让人出了觅尘轩。 魏安然看着那几个走掉的下人,全是上辈子的老面孔,没一个善类。 这些人,就像是藏在棉衣里的跳蚤,知道她们吸她的血,却捉不到人,活活把人吸干才算完。 怪不得自己死的那么惨。 但是,藏在暗处的,难道只有这几位吗? 恐怕不是! 承了秦氏的好意,魏安然自然要回礼才行。 “大伯母,我在南漳村时曾跟大夫学过几日,看您面色白而无华,神疲乏力,怕是气不摄血之证。” 秦氏被她说中,暗自吃惊。 “您可以让人取党参三钱、茯苓一钱、白术两钱、甘草五钱、当归两钱、黄芪两钱、木香三钱、仙鹤草三钱、地榆一钱、茜草根三钱,如此煎成归脾汤,晨起服下。平日注意起居有常,饮食有节,不可操劳过度,宜进食清淡、易消化的食物。” 秦氏听着这陈词滥调,笑了笑,也没在意。 多少郎中告诉自己要清淡饮食,起居有常,还开了那么多药方,自己都认真做了,也没见这病症减弱半分。 估计是这小丫头是跟那乡下半吊子医师读了些医书,不过这乡野之间的医师哪里比得上扬州城的大医馆呢? 自己这副身子就随他去吧。 但是,这小丫头倒是个识趣知礼之人,性子也活,她还挺喜欢的。 “好,大伯母先谢过然儿了。来,我们进屋。” 魏安然见她没在意,也没再多说,搀着魏淑柳进了屋。 觅尘轩共有八间房,魏淑柳住三间正房,魏安然和赵秀秀住在东厢房,剩下西厢房的两间空着,丫鬟婆子住在南房倒座。 院子不大,一颗玉兰树立于东侧,草木葱荣,工匠从园子里引了水渠,在正房西侧,流水潺潺,也别有一番清幽雅致之趣。 “府上每位夫人有三位大丫鬟,六位小丫鬟,嫡小姐则是两位大丫鬟和四个小丫鬟,每个院里又各自分了粗使丫鬟婆子。王嬷嬷,去把人喊来,见见自己的主子。” “王嬷嬷,不着急见礼。”魏安然出声道。 第58章 闭门礼佛 魏安然状似疲惫的锤了锤腿:“我和娘昨夜一宿没睡,坐了一晚马车,腰疼腿乏,疲累不堪。而且到现在都没吃饭呢。” 王嬷嬷早在高门大户中浸淫多年,听到这话忙招呼下人:“愣着干什么,还不来伺候三夫人、三小姐用膳。” 秦氏也听出她的意思,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人回去了。 —— 秦氏和王嬷嬷离开后,那边丫鬟们开始伺候着魏淑柳和魏安然净面,换衣服。 不多时,饭菜也摆到主屋桌上。 “秀秀,站着做什么,来吃饭。” “好。” 赵秀秀习惯地答应,浑然不知周围丫鬟们的神色各异。 楚府这种世家大宅,从没听说丫鬟坐主子身边用膳的,不都是站在一边伺候着,等过了晌午,主子们歇了,才躲在角落吃饭的吗。 新来的三小姐就是在借机敲打她们:我在防着你们。 吃完了饭,魏安然对赵秀秀使了个眼色。 赵秀秀自打进了楚府,这个脑袋就像挂在腰带上,生怕一不留神就丢了小命,吃饭时也哆哆嗦嗦食不知味。 不过就算再怕死,她也一脸凶相的坐在门口,恶狠狠地盯着来往的丫鬟,谁敢靠近就会被她挠花脸。 “娘,咱们如今到了这楚府,你可有什么事情叮嘱我?” 魏氏脱下外杉,掀开被子上了床,闭上眼睛说:“不需要叮嘱,你只需明白,我们的命悬在刀尖上,一半看你以后的做法,另一半,只能看运气。” “等你出了这个门,你娘魏氏就是个痴傻礼佛的女人,没什么事就不用来了。” 魏安然听着这话,鼻子一酸,就要红了眼圈。 上辈子,娘回了这觅尘轩,就再也没出过门,每日大门紧闭,在房内礼佛。 自己无处可去,只能寄人篱下,在楚老夫人跟前候着。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爹死了,娘便没了活下去的欲望。 长大了才明白,是因为娘再嫁过其他人,便被这世间所有人都瞧不起,连丫鬟下人都能嘲笑一嘴。 而她这种伤风败俗之人的女儿,更是成为府内笑柄,不但在人前抬不起头,日后有媒人来说亲,也都远远避开,生怕砸了招牌惹男方家不待见。 娘不与她同吃同住,而是放她出觅尘轩与人走动,是为她好。 魏安然想到这,在魏氏床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十几年来,女儿不懂事,从未有过晨昏定省,请娘恕罪。” 魏氏侧头看着她小小的身板,就这么磕在青石板上,通红的额头沾了些灰,看的她心里一软。 眼神中的希望与爱意,洒在魏安然背上。 魏安然等她闭上眼睛后,才起身走到门外。 “来人。” 被分给三小姐的三个大丫鬟站在院子中央,互相试探了一番,最后,一个身材匀称,面容偏黑的的丫鬟站了出来。 魏安然认出她来,这便是上辈子跟着她的大丫鬟——素蝉。 这丫鬟长得干练非常,看起来倒是很可靠的样子。 但实际却…… “三小姐,奴婢素蝉,请问小姐有何吩咐?” 魏安然嘴角微翘:“去一趟锦怡苑,请大夫人帮个忙,三夫人想在觅尘轩礼佛,请她置办些物事。” 素蝉眼中划过一丝光亮,应承道:“奴婢这就去。” 魏安然瞧着她出了院门才收回目光,看着眼前剩下的两个大丫鬟,笑了笑,没说什么,回了东厢房。 这袄子里的跳蚤,可不止王嬷嬷叫走的那些人。 她这三个大丫鬟,一个来自东鹤居,许是楚老夫人布下的,还有一个是紫玉轩刘姨娘的眼线,最后那个是楚三爷布下的。 母亲那边,应该还多了个楚老太爷的人。 就这么个偏僻小院,就有这么多吸人血的东西,她能活才是见鬼了。 剩下的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不解,这个三小姐好生奇怪,怎么看不透她呢? “秀秀,你过来。” 赵秀秀走到魏安然身边,“安然姐,什么事?” 魏安然笑着看她:“秀秀,进了楚府我就没那么多精力护着你了,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喊我安然姐,有人在你就得叫我三小姐,知道吗?” “这楚家吃人不吐骨头,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又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呢?” 赵秀秀被她的话吓到,哆哆嗦嗦的说:“三小姐……” 魏安然被她的神情逗笑了:“别这么紧张,这楚家的龙潭虎穴里,我能信任的,只有我娘和你了,你不是他楚家的丫鬟,你是我的亲人。” 赵秀秀听了这话,腿也不抖了,甚至想拿起板凳和外面那群不怀好意的家伙打一架。 “安……三小姐,就这一日我就看出来了,这楚家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一个个的心眼太多了,心又黑,黑的都能当碳烧了嘞!” “所以我们要多加小心。” 魏安然掏出几两碎银,放到赵秀秀手里,“去给我打听个人。” “打听谁啊?” “一个唤作杨嬷嬷的,是跟着我娘从魏家来的老人,不过后来被人抓到叛主,被我娘赶出去了。你去院里打听打听,找到人带她来觅尘轩。” “那我该去哪儿打听呀?” “这内府的粗使婆子每晚都会在小门外边赌牌九,平日里在内院各种走动,嘴碎爱钱,你去套套近乎,找他们打听打听。” 赵秀秀把她说的记在心里,又问:“那杨嬷嬷都叛主了,还找她干什么,不怕她再害了我们吗?” 魏安然冲她笑下笑,一脸深意道:“秀秀,这看人呢,不能只看表面。好人不是天生一副笑脸,恶人也会扯副人皮面具戴在脸上。有的人面冷心热,也有的人人面兽心。” 赵秀秀虽然听不懂,但只要是魏安然说的,她都觉得很有道理。 “好,我等她们下了工去小门等着。” —— 此时的锦怡苑,素蝉绕过游廊进了前厅。 “问大夫人安,三小姐让我来请大夫人为觅尘轩置办些礼佛的物事,三夫人想在屋里礼佛。” 秦氏手里绣着帕子,头都没抬:“知道了,跟你家主子说,待会就给她安排妥当。” 第59章 团圆饭 素蝉应声退了出去。 等素蝉出了院门后,王嬷嬷才走到秦氏跟前,压低嗓子说:“觅尘轩那位倒是个明白人,这府上众人对她虎视眈眈,闭门不出才最是安稳。” 秦氏停下手中的活计,只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楚府上下,哪有能躲的安稳地界儿。 昨晚楚三爷的家书一回来,不出几个时辰,全府都知道了他们赶出去的三夫人找到了,但人却疯了,还跟别的男人有了夫妻之实。 这三夫人恐怕只有闭门不出,才能躲过众人的嘲讽打量了,不然,怕是没个几日就会被嘲得自挂东南枝了。 “真是造化弄人啊!”秦氏轻叹道。 王嬷嬷也觉得她可怜。 “可不是嘛,奴婢呆在夫人身边也有些年生了,她初入府时,那长相,那气魄,可都是一等一的,谁知道如今一个夫人穿得比厨房干活的丫头还破旧的。” 秦氏放下手中的帕子,若有所思。 “你拿我的腰牌去制衣坊催催,就说给三夫人三小姐预备的衣裳要抓紧些。再去库里挑些好的珠钗首饰送去。正房是三爷家的门面,可不能比刘氏那个姨娘穿的差。” 王嬷嬷颔首,应了一声。 —— 暮色正浓,楚老夫人派人来觅尘轩传话,要她去东鹤居吃团圆饭。 魏安然没带那几个丫鬟,只有赵秀秀陪她一起去了东鹤居。 她故意拖延的时间,等到了那儿,暖阁里早就欢声笑语,其乐融融了。 她一进门,众人的谈笑声突然停歇。 魏安然仿佛没感觉到气氛的尴尬,她若无其事地寻了位置坐下。 楚老夫人院里的丫鬟给她奉茶,魏安然没接,眼神一垂,示意她放到桌上。 坐在楚老夫人身边的女孩嗤笑,嘲弄:“眼下谁都能往堂前来了,连上不得台面的丫头都能指使奶奶院里的姐姐了吗?” 魏安然抬眼瞥了她一眼,只端起茶杯饮茶,嘴角勾出嘲讽的弧度。 刘氏膝下一儿一女,是双子。 楚皓瑾为兄,是三房长子,府上称二少爷的。 楚安萱则更晚些出生,本应是府上的三小姐,结果魏安然的突然回府,魏安然年纪又比她大,她便只能挪到后面,改称四小姐了。 那坐在楚老夫人身旁的,就是这四小姐楚安萱。 楚安萱自小被全府捧在掌心,吃穿用度皆是一等一的好,虽比魏安然小了半岁,却比她还高些,娇俏可人,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间已有些娇艳勾人的意思。 算得上花容月貌。 刘氏本就与楚老夫人是一家,楚安萱便比楚府其他几位姐儿更得楚老夫人疼爱,从小养在膝下,时常赏些刘氏都见不着的好玩意儿,大房的两位小姐也从没有过这种待遇。 秦氏如今作为当家主母,忙出来打圆场:“萱儿,这位是你三姐,今日刚回来,不认识也是正常。” 原本这三小姐的名号是她楚安萱的,这声“三姐”,就像是在提醒她,如今她成了楚家庶出女儿。 楚安萱冷眼瞥过去,“大伯母,我只有两位姐姐,哪里来的破落户,也不照照镜子,配做我姐姐吗?” 秦氏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心道,这可都是你爹自己作的,轮不轮得到也是他说了算,反正挨数落的不是我们。 刘氏怕女儿惹楚老夫人不快,警告她:“萱儿,别多嘴。” “无妨,无妨,你啊,就是太守规矩,都是一家人,萱儿无心之言,想必然儿也不会在意。”楚老夫人拍拍楚安萱的手,这便是当众护着她的意思。 楚安萱冲着魏安然挑挑眉,又讨好似的给楚老夫人捶捶背,“我就知道奶奶最疼我了。” 魏安然淡淡一笑,也没回楚老夫人的话。 楚老夫人也没期待她会看眼色,只点点楚安萱的额头。 “你啊,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你们都是我楚家的孙女,祖母都是一样疼爱,更何况你三姐刚从乡下回来,是半分规矩都不懂的,祖母更是要对她上心些。” 楚安萱故作好奇的起身,走到魏安然面前,眉头一蹙,状似轻蔑。 “你这种人竟然真是我姐姐,我还以为是哪个院里不懂事的丫鬟呢,真是对不住。” 魏安然笑笑,“第一次见,不认识也正常,只是下次再这么无礼,我不罚,祖母也会罚你了。” 楚安萱被她的话说得脸色青了青,沉着脸坐回楚老夫人身边。 小杂种,你给我等着,早晚有天我会让你和那疯婆娘,给我跪下磕头。 “然儿,过来见人。” 秦氏把魏安然喊道跟前,她身边站了两个差不多年岁的女儿家。 “这是你大姐姐,楚安曼,比你大五岁。” 魏安然乖巧见礼,“然儿见过大姐姐,问大姐姐安。” “三妹妹好。” 楚安曼福了福身子,回礼。 她穿了件镂金丝钮百蝶繁花蜀锦衣,眼若秋水,眉若远山,身材欣长,温柔娴静。 作为楚家长女,谈吐举止谦恭有礼,典雅大方。 “这是你二姐姐楚安洁,比你大三岁。” 魏安然刚进门,就观察过这位一身鹅黄撒花烟罗衫的女子。 楚安曼再有半年就会嫁人,这府中,能与她一道的,就只剩这位大房庶出的二小姐。 “然儿问二姐姐安。” 楚安洁对她笑得和善,只福了福身,没再说话。 楚老夫人见人也认完了,便向站在一旁的大丫鬟翠雯说道:“去问问前院的老爷哥儿们可忙完了,若忙完了就差人摆桌吧。” “是。” 不多时,翠雯回来回话道:“回老夫人,老太爷和几位爷正往东鹤居来呢。” 楚老夫人颔首,“那我们便往正厅走吧。” —— 正厅在东鹤居正中,自前厅暖阁出来,众人行过一处精巧的抄手游廊,就到了东鹤居的正厅。 厅内灯火通明,放了两张大桌,丫鬟们此刻已经将菜箸摆好。 扬州楚家,祖辈以丝绸庄子发家,后代多有从仕,虽说都是些小官,但在扬州城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到楚老太爷这辈,楚家已成为当地有名的名门大族,丁财两旺。 第60章 饭前风波 楚老太爷是家里最小的男丁,待到他成家,兄弟三人都各自开了府。 楚老太爷的正妻周氏育有二子,便是大爷楚怀羽和三爷楚怀进。 除了正妻周氏,还有一个早殁了的妾室,生了两子,分别是二爷楚怀韬和四爷楚怀行。 楚二爷在十岁时就溺水死了,只剩了个楚四爷。 楚家的大爷楚怀羽不擅文也不会武,就负责打理楚家的丝绸家业,每日打着牌吃着酒,倒也乐得自在。 他与楚老太爷一样,也是只有一妻一妾。 正室秦氏,生了楚府大少爷楚皓钧和大小姐楚安曼,侧房林氏,生了二小姐楚安洁。 楚怀进倒算有些文采,太初二十八年中了举人,家里攀了些关系,又上下疏通,方得了这扬州知府一职,也算一方父母官,在扬州城内颇有威信。 楚怀进除魏氏、刘氏外,还有个妾室,称谢氏的,不过现在膝下并无子女。 楚四爷一直在外行走,尚未成家,连家书都不传一封,近况少有人知。 待人都到齐,便由丫鬟们伺候着落了座。 女眷这边,楚老夫人先落了座,楚安萱起初扶着老太太,便坐在她手边。 楚老夫人环顾,开口道:“今日是团圆饭,不必那么拘谨,都落座吃便好。” 于是秦氏刘氏也便放下为婆母布饭的筷箸,依次落了座。 秦氏坐在左边,大房两位小姐便依她坐了。 刘氏也告了坐,坐在楚安萱身边。 魏安然在厅内看了一圈,一脸疑惑地看着前面。 楚安萱见她这样,嘲笑道:“三姐姐杵在那儿做什么,难不成是不懂规矩,连入席都不会?” 魏安然眉头轻皱,虚心地同楚安萱说:“四妹妹,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楚安萱十分得意:“奇了怪了,一个乡下人看着我们豪门大户还能问出问题来,你有什么想知道的,我肯定细细说与你。” “我在想,为什么不见二姐姐的生母来,还请四妹妹帮我答疑解惑。” 楚安萱听了这问题,十分不屑:“一个妾室,哪有资格来正厅用饭。” 魏安然眉头一皱,往刘氏那儿看了一眼:“可是这刘姨娘就在这,也没人赶她离开,二姐姐的生母应该也可以来吧?” 楚安萱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气急败坏,又顾及往日乖巧可人的形象不好发火,只能咬牙切齿地瞪她。 刘氏更是恼怒不已,往日哪敢有人给她这种气受,死死的剜了一眼魏安然。 秦氏默不作声地坐在那儿,安安分分地做一个隐形人,心中正拿着帕子为魏安然一番话加油喝彩。 二小姐楚安洁低垂着眼,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已是双目通红。 唯剩大小姐楚安曼,端着看戏的心态,笑得端庄,又多留意了魏安然几次。 楚老夫人心下有些气恼。 这没教养的丫头片子,竟敢当着全家人的面嚼舌头,真把自己当楚家三小姐了。好好一顿团圆饭被她搞得没了胃口,真是煞风景。 刘氏仿佛受了大委屈般,哭哭啼啼地,又哀怨的往楚三爷那一瞧。 楚三爷又心疼又无奈。 本想说接回府的一个是疯婆娘,一个是刚懂事的小丫头,只有在府里安安分分过活的资格,更不会掀起什么波浪。 谁知道,这丫头伶牙俐齿,又是个不会看眼色,只顾自己痛快的角色。 魏安然抬起头,略显无措,对胡子都要气歪的楚三爷问,“爹,难道女儿说错了什么吗?” 楚三爷:“……”他还能说什么…… 楚安萱见魏安然欺负到刘氏头上,再也忍不了,蹭的站起来,气急败坏地骂她。 “你个捡回来的野丫头,自己什么破落身份,也配来这里,不就是……” “安萱,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在这里对嫡小姐不敬,吵吵嚷嚷的,你娘怎么教的规矩?”秦大夫人突然指责道。 这楚安萱,仗着她娘和老太太的关系,受尽了宠爱,向来不把大房放在眼里,更别说对两位姐姐恭敬了。 自己早就想找机会教训她,如今摆在眼前的机会,她不用可不就亏了? “大伯母我……”楚安萱涨红了脸,又咽不下这口气,还想辩解。 楚老太爷面色不虞地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让人噤了声,“够了,谁许你们用饭时吵吵嚷嚷的?” 众人不敢作声。 “爹,用饭吧。”楚家大爷适时出来说。 见楚老太爷重新夹了菜,众人这才敢动筷吃饭。 魏安然没有半点愧疚之心,不紧不慢地寻了个位子坐下,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肉丝,慢悠悠地吃起来。 楚家家境殷实,在吃食上很是细致,自己现在的身子还是瘦了些,她得多吃些,才有力气和楚家这群豺狼虎豹搏斗。 楚安萱在上首咬牙切齿地瞪了魏安然一眼,又在心里破口大骂一番,这才有了吃饭的胃口。 魏安然在这边低头吃得欢快,对她眼里的恨意毫不在意,只是在夹菜时,与大姐楚安曼对视了。 此时,楚安曼有些忧心忡忡。 楚家这深宅大院,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锋芒毕露、率性而为的性子是很难在楚家生存下去的。她这个楚家嫡长女,都只能小心端着,生怕哪里出了错漏,给大房带来祸端。 接魏氏母女回府,不过是三房牟利之举,一旦牟利不成,或是牟完了利,魏氏母女便没了价值,这下场,恐怕不是她们能承受的。 魏安然若是想保住性命,应该学会退让服软,隐而不发,先把府上主事的老爷夫人们哄好,日后也能有点条活路。 楚安曼眼里的担忧,魏安然看得一清二楚,楚安曼在忧心什么,她也看得真切。 只是退让服软并不能给她带来好的下场。 上辈子,她那般退让,那般顺从,还不是不得好死,在井底呆了六年。 魏安然回想起井底生活,忙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也没在意厅内各人探究的眼神,自顾自地吃了个欢。 楚老夫人见她这般上不了台面,嗤笑一声。 还以为这丫头多有能耐,不过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第61章 孤寂的背影 团圆饭吃了许久,楚老夫人没再留人说话,众人便散了。 出了东鹤居,刘氏受了莫大委屈般,一直跟在楚三爷身后。 楚三爷起初一副官爷做派,背着手,一脸冷漠地在前面走。 等出了东鹤居,快到景阳苑时,才停下等刘氏跟上。 刘氏见状,眼眶一红,哭得梨花带雨,“爷。” 楚三爷顾及着在外面,只给她一个眼神安抚,低声说:“先回你院里。” 楚安萱站在连廊暗处,看着花园里这幕,得意的笑了。 魏安然那小贱人真敢拿正妻之位压她,还是太嫩了。 爹心里最在意的还是娘,这正房之位,早晚也会还回来的,不过是忍你几日,等你没了利用价值,就算跪在我面前求饶,我也不会放过你。 她朝觅尘轩的方向啐了一口,扭身回了院里。 —— 魏安然和赵秀秀慢慢往觅尘轩走,今晚吃的有点多,散步回去舒服些。 赵秀秀被正厅这顿团圆饭吓得还没回过神,整个人蔫巴巴的,脚步也慢吞吞。 老天爷呀! 这高门大户里的人都是这么吵架的吗,她只见过乡下吵架,哭闹都是轻的,打个头破血流也是常见。 虽然贵人们吵架不见血光,甚至连声音都不高,却像句句都带着刀子一样,着实可怕。 “秀秀,你仔细听着,能与大房走动,但是一定不要和三房亲近。” “小姐,我听明白了。” “还有,你记住,不要轻信府上任何人的话,可以信,但不能全信。凡事多问几句更保险。” 赵秀秀一脸认真地点头。 魏安然见快到觅尘轩了,在赵秀秀身边耳语:“回头走十丈,左手边就是婆子们打牌的地方,机灵些。” 赵秀秀点头应下,“好,小姐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 回了觅尘轩,魏安然先去主屋给魏淑柳请安。 魏淑柳早早吃完饭,已经灭了灯,躺在床上。 借着月光,魏安然看着魏淑柳面朝墙,蜷缩在羽被中,像是躺在谁的怀里。 魏安然站在门口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里酸楚难解。 从前在南漳村,每晚吃完饭,娘总会和爹一起去后山走走,走到一半娘就嫌累,爹就会背着她慢慢走回家。 她见到过好几次,爹给娘打了洗脚水,蹲着给她揉脚。 她多希望娘还能像以前那样开心,虽然痴傻,但有个爱她的人能让她笑,而不是这样,独自躺在床上,理智地体会痛苦和孤独。 她不忍再看,回了自己房内。 由着丫鬟们伺候着更衣洗漱,不多时,赵秀秀便回来了。 她把人打发出去,悄声问,“可打听到了?” 赵秀秀道:“嗯,负责园子里扫洒的婆子说,园子里有个负责侍弄花草的婆子,人称杨嬷嬷,听说原来是主子身边的得力丫鬟,后来因为背主被打发出去,就在园子里做粗活,应该是她。” 魏安然考虑片刻,说:“她若不想理你,或不答应回来,你便跟她说,‘柳姐儿让我跟您道句谢,这些年辛苦你了’便好。” 赵秀秀不解地看着她,这是为何? 魏安然不想同她解释,只说:“今天累死了,快点上床睡吧。” 赵秀秀回过神:“小姐你先睡,我去看看柳婶……不是,我去看看三夫人睡了没。” “她已经睡了,别去扰她了。” 赵秀秀一脸惊讶,“怎么睡得这么早?” 魏安然坐在床上:“毕竟……只有早点去梦里,才不会难过。” 赵秀秀听了这话,又想起在南漳村的快活日子,还有大家的笑声,没忍住,泪哗哗流了满脸。 就一日的光景,却像是去地狱走了一遭,而她敬重的魏叔,现在已经阴阳两隔了,她却连哭的时间都没有,这楚家,可真是地狱。 “秀秀,别哭了,哭又不能让我爹死而复生,也不能让我们活着离开楚家。你得记住,你越哭,别人越能欺辱你,想活命,就得忍住不哭。” “我……我还想回南漳村,咱日子虽然过得没这么富庶,却也不愁吃穿,也不提心吊胆……” 魏安然笑着看她,“之后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咱自己说了算,快擦擦脸,上床睡觉。” 说罢拍了拍自己身侧。 赵秀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我睡主人家……主人家的床铺……会不会坏了规矩……” 魏安然钻进被窝里,“在这儿,我就是规矩。” 这一日她经历了太多太多,伤心劳神,累的脑子都没法转,一沾枕头就陷入睡梦中。 长夜漫漫,不少人酣然入睡,却也有人彻夜难眠。 这彻夜难眠的,便是楚家的二小姐楚安洁。 她跟着秦氏吃完团圆饭从东鹤居回来,先在秦氏院里说了会子话,又去生母林氏的院里坐了坐。 林氏是楚家大爷的通房丫鬟,自幼养在楚府。 与她一同进府的有十几个小丫头,只有她被楚老夫人点了做通房,尽心竭力的服侍楚家大爷。 楚家大爷在外的相好有不少,接回府的也不是没有,不过生下孩子,扶了妾室的却只有林氏一人。 为何? 因为林氏最为安顺,从不争风吃醋,每日都去秦氏院中请安伺候,比大丫鬟都尽心。 秦氏见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也不外面的狐媚子,从不耍心眼,便由着她生下个女儿将养。 看见女儿过来,林氏忙让她坐下,着急的问:“可看见人了,如何?” 楚安洁年方十四,娴静秀气,性子随了她生母林氏,行事低调,颇会审时度势,暗藏锋芒,在楚家毫不起眼。 她把厅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与林氏。 林氏边听,眉头越来越紧:“三小姐倒是很得她母亲的真传。” “怎么说?” “她母亲魏氏刚进府时,也是这种性子,说一不二,是半分委屈也不肯受的。以后遇到事情,你在一旁多提点一些,她太小不知轻重,这种性子在楚家走不长远。” 楚安洁没想到林氏会说这些,瞪大眼睛问:“姨娘怎么会想要帮她?” 第62章 谦恭有礼 “三夫人对我有恩。” 林氏给楚安洁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了杯,缓缓道来。 “那时候三夫人刚进楚家,我刚知道肚子里有个孩子,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思虑过重,身子也不利索。” 楚安洁懂这“意外”是什么含义。 父亲这些年花天酒地,接回来的人里也有怀过的,但如今大房却还是只有她一个庶女。 “三夫人有个陪嫁婆子,唤作杨嬷嬷的,懂些医术,时常来帮我照顾身子。” 楚安洁这才明白,叹了口气,“原来我这条命,还是托了三夫人的福才活下来。” “这话也对也不对,你最该谢的,是正房的秦大奶奶,若不是她网开一面,怕是天王老子来也救不了你。” 楚安洁听了这些话,心口一痛。 林氏见女儿脸色不好,叹了口气,“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你不用往心里去,只记得帮衬着些觅尘轩。” “帮衬觅尘轩?可那刘氏母女十分跋扈,这样帮她不会引火烧身吗?” 林氏摇摇头苦笑道:“楚家的险恶你我都清楚,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尽力帮衬些,总不能对恩人见死不救吧?” 楚安洁沉默半晌,点头说:“女儿知道了。” “天色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楚安洁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说道:“我听说三夫人院里的人早在十年前就都发卖出去了,恐怕如今也找不到杨嬷嬷了,不然女儿还想请她来照顾姨娘的身子。” 近几年,林氏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每日又要去主母那伺候,非得拿药吊着才好,却也是身乏体虚,时常头痛不已。 林氏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面色沉了沉:“你操心这作甚,快回去歇着。” —— 第二日,一大早。 魏安然刚醒,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 她喊了句:“素蝉,怎么了?” 素蝉端着水进屋,说:“大夫人差人送了好些新衣裳,还有首饰,正让人拿进来呢。” 魏安然接过水漱口,擦完嘴,看不出什么波澜,只说:“给我拿一件换上。” “是。” 素蝉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套新柳般翠色的衣衫,还有套钩丝白玉首饰。 魏安然洗漱完,由着素蝉伺候着穿戴好。 她看着镜中落落大方的倩影,心道,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穿上这衣服,自己也挺像个大家小姐的样子。 “三夫人起了吗?” “起了,已经让丫鬟们摆了饭,正用着呢。” 魏安然点点头,嘱咐她:“让她们尽心些。” “三小姐放心。” 魏安然从镜中打量她,眼神中似乎带了些器重,“今日请安,你随我去吧。” 素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欢快地应了一声,“是。” “秀秀,你去趟锦怡苑,同大夫人说觅尘轩谢谢她送来的衣裳首饰。” 魏安然嘱咐完,施施然走出东厢房,素蝉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很是恭敬。 赵秀秀看着人出了院子,从枕头底下翻出魏安然留的碎银子,回想着昨天魏安然嘱咐她的话,往后花园走去。 —— 丫鬟们打了帘子,一身绿裳的魏安然不疾不徐地走进东鹤居暖阁。 刘氏见她进来,低垂眼帘,掩住一抹厉色,昨夜楚怀进哄了她好一会,却还是不许她对觅尘轩不敬。 再抬头,脸上挂了个假惺惺的温柔表情,“三小姐昨晚休息的可好?” 魏安然看都没看,自顾自的给楚老夫人和大夫人请了安,坐在下首。 然后她才抬抬眼皮:“刘姨娘,我记得老夫人免了我娘每日请安伺候,却没说你可以不用去三夫人那伺候。我娘心善,免了你身侧侍候,但这早晚请安的规矩可得遵守。” 刘氏用力地捏着帕子,面容扭曲,本以为自己这般放低姿态,那丫头片子能看在自己是长辈的份上,给自己留些脸面。 谁知道这乡野丫头软硬不吃,大清早就给她脸色看,咬牙切齿道:“是我疏忽了,待会就去觅尘轩给三夫人请安。” “刘姨娘这称呼,是又不记得了?” 刘姨娘本就是装出来的温柔,第一次被她数落,温柔面早就裂开来,这第二句话一出,脸上再也挂不住,恶狠狠地回道。 “妾身待会就去给三夫人请安。” 魏安然神情自若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主座那位没说话,只自顾自地品茶,看样子,昨天也被楚老太爷叮嘱过。 秦氏最爱看的就是刘氏不痛快,这个刘氏,仗着和老夫人沾亲带故,三爷又是从政的,对大房很是瞧不起,甚至还夺过大房的掌家权。 魏氏回来前,她作为一房主母,没有半点端庄样子,只知道勾着男人哭哭啼啼。 娇生惯养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 秦氏笑容满面,“老夫人,珍奇斋送了批新玩意,不少好东西呢。小姐们都在,让她们自己挑,也省了我送的不合心意不是?” 楚老夫人闻言笑起来,“姐儿们都长大了,也该好好打扮起来。想我出嫁前,也很爱摆弄这些,如今再往身上戴,就显得不伦不类了。” 楚安萱指着丫鬟们呈上来的珠宝,“才不是呢,我就觉得那个堑花莲纹翡翠钗很适合祖母。咱们扬州城哪里还能寻得如祖母这般标致的人呢?” 楚老夫人点点楚安萱的鼻尖,乐不可支地说:“你这鬼灵精,就知道拿我这老太太寻开心。” 楚安萱笑得娇憨,又抬手一指,示意人把那只镂空云形玉步摇呈上来。 魏安然在她刚要拿起步摇时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大姐姐都没挑,四妹妹这个庶女怎么就先挑起来了,这便是你的家教吗?” “我……”我就这样你管得着吗! 楚安萱杏眼一抬,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我这个养在乡下的丫头都知道尊卑贵贱,你这些年学的礼法都学去狗肚子里了吗?” 楚安萱一口银牙咬碎,恶狠狠地盯着魏安然。 从小到大,楚家什么好东西不是紧着自己,连祖父祖母都不曾说什么,更别说大房那两个姐姐了,哪个敢有半分怨言。 第63章 我娘的嫁妆 谁知道,这住在破院子的野丫头魏安然竟敢数落她,自己竟然反驳不出半句。 魏安然对她青黑的脸色视而不见,走到楚安曼面前,“请大姐姐先挑。” 楚安曼笑得和善,“三妹妹先挑吧,你才回府,先挑自己喜欢的。” 魏安然笑着说:“如此不知礼的事妹妹可做不来,还是两位姐姐先挑吧。” 秦氏笑着和楚老夫人称赞,“看看咱家的姐儿们,真真是谦恭有礼的大家闺秀。” 楚老夫人正憋着一肚子气,碍于颜面,只能淡淡一笑,“还是你教导的好。” “老夫人谬赞了,姐儿们周身的气派与老夫人一模一样,是托了老夫人的福。” 一模一样个屁! 楚老夫人忍住没剜魏安然一眼,摆摆手,“快些挑吧。” 楚安曼看了看,挑了支累丝牡丹银钗。 楚安洁跟着,拿了朵鎏金蝶形珍珠绢花。 魏安然看着剩下的发钗,勾勾嘴角,毫不客气地挑了那只镂空云形玉步摇。 待楚安萱上前,除了那只她说适合楚老夫人的堑花莲纹翡翠钗,就只剩一朵包金绯色绢花了。 这绢花又俗又艳,别说是小门小户的妾室,怕是那烟花之地的女子都不会戴。 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姐,怎么会喜欢这个。 楚安萱怒从心头起,她看出来了,魏安然这个不要脸的丫头就是故意针对她,就是要害她颜面扫地。 魏安然,我们走着瞧! 魏安然见她没有动作,故作天真的问她:“四妹妹,怎么了,是挑不到喜欢的首饰吗,怎么都不拿起来?” ……不识好歹的死丫头,这会还敢让她不痛快。 楚安萱怒火中烧,但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甩脸子,不然就是给大伯母脸色看,如今秦氏是当家主母,她惹不起。 “我房里多得是镶金嵌玉的珠钗,见了这些自然不会像你一样欢欣雀跃。三姐姐真可怜,都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瞧你那穷酸样! 鱼上钩了。 魏安然状似失落,“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告诉我,她从京城过来,舅舅他们给了她可多好东西了,什么金石玉器,奇珍古玩,好几车呢。奶奶,能不能拿出来让我长长见识,不然四妹妹老嫌我穷酸,上不了台面。” 楚老夫人本来是笑着的,听完她说的话,霎时间阴沉下来。 魏安然像是没看到这般变化,继续问,“奶奶,是不是嫁妆的礼单也特别长呀,可以拿给我看看吗?” 楚老夫人就像被人蒙头套了麻袋,拳打脚踢了一顿似的,不知道该冲谁出气。 对! 礼单是很长,也还在她那儿收着。 只是这嫁妆早就分了。 怎么分的? 一份在她库里,一份给了刘氏,剩下那份贴补到楚府,做了家用。 本以为魏氏再也回不来,自然不会留这份嫁妆蒙灰,反正人死灯灭,她这做婆母的还不能处理这嫁妆了吗。 谁知道这小贱蹄子今日提起这茬,让她难做。 真是可恶! 魏安然看着她气急败坏,又不能冲她发火讲出实情的样子,心情畅快无比,又添油加醋道。 “奶奶,如今我娘回来了,这份嫁妆也不必再占您库里的位置了。虽然我娘痴傻,但她的嫁妆还是放在我们觅尘轩的好,再说,她看着魏家的东西,心中定会清醒许多,指不定能治好她的病呢。” “魏家给的东西,还是交给魏氏保管才好,对吧,奶奶?” 魏家! 这二字如惊雷一样劈在楚老夫人心头,她慌了神。 糊涂啊! 她怎么忘了这嫁妆是魏家的东西。 楚老夫人定住心神,扯出一个和蔼的笑,很是热切温柔的拉起魏安然的手,拍拍她。 “傻孩子,咱们是一家人,奶奶帮你娘存放嫁妆不是很正常嘛。你且放心,你娘的嫁妆一点不少的在我院里放着呢,改日我便让人规整好了,搬去觅尘轩。” 魏安然心里冷嗤这老妇不要脸,脸上却眉开眼笑惊喜不已。 “我就知道奶奶不是寻常人家那种利欲熏心的婆母,断然做不出倾吞媳妇嫁妆的事来。” 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气得原本和蔼可亲的面容变得狰狞,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楚家是知礼守礼的大户人家。” 魏安然若有所指的看向楚安萱,冷冷地说:“四妹妹,记住没有,咱们楚家人要知礼守礼。” 楚安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心里却狂吼着:求求各路神仙,谁来把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死丫头收了,她快被逼疯了。 见楚老夫人被魏安然气得不轻,秦氏适时提醒道:“时辰不早了,姐儿们该去上学了。” 魏安然目的达到,自然痛痛快快行礼离开。 剩下三人也都各自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 —— 楚家在府上设了学堂,供楚氏一族子孙学习。 学堂在楚府最北边,是从后花园隔出的一块地,另盖了新院,又在府墙上开了门,方便外人出入。 学堂还有专门为女子开的女学,读书明理,女红绣技,管理内宅都有涉猎。 魏安然对这些一点也看不上。 读书明理只能明自己,却防不了小人;女红绣技也不能在生死关头帮你躲过明枪暗箭;再会管理内宅也不能化解她和楚家众人的恩怨…… 她推脱自己没休息好,要回去睡回笼觉,转身带着素蝉往觅尘轩走。 二小姐楚安洁想着昨晚林氏的话,和大小姐告了歉,匆匆去找魏安然。 “三妹妹!” 魏安然正甩着帕子玩,听到有人喊她,便停下来回头。 见是二姐姐,笑得轻松:“二姐姐,找我做甚,不上学了?” 楚安洁没理会她的打趣,把她拉到一旁,低声说,“我知道三妹妹性格直爽,但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你得给自己和三夫人留条后路才行。” 魏安然听了她的话,莞尔一笑。 今日那件翠柳色衣衫衬得她娇美可人,楚安洁被她的笑晃了神。 “二姐姐,我们还有后路可走吗?” 第64章 商定作假 楚安洁心里一沉。 “若不是没有后路,谁想呆在这个阴暗伪善的地方,生不如死。” “三妹妹?”楚安洁暗暗惊呼一声。 魏安然掩下嗜血神色,换了副轻快笑颜,“安然谢二姐姐关照,我有些困了,先回去了。二姐姐下了学,可以多去大夫人院里坐坐,姐姐们的姻缘都捏在嫡母手里,得挑个配得上二姐姐这么好的人不是。” 楚安洁蹙眉,探究似看着魏安然离开的背影,难掩震惊。 这是那个疯娘在乡下养大的孩子? 她不是比自己还小三岁吗? 怎么这么捉摸不透,像个阅尽沧桑的大人? —— 东鹤居暖阁内。 秦氏等人陪楚老夫人说了会话,后借口退了出去。 等她们出了门,楚老夫人一拍桌子,站在一旁的丫鬟们打了个哆嗦。 翠雯见状,挥挥手,丫鬟们福了福身子,躬身退了出去。 刘氏见人都出去了,精致的脸上再挂不住笑意,慌张地问:“姨母,这小贱蹄子竟是来要钱的,这可怎么才好?” 楚老夫人看着手边的簪子,没回答她的问题。 心下却有了打算:这嫁妆已然花出去不少,断然没有自己贴补回去的份。不过这种打算,不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你别慌慌张张地失了身份。无非是当初拿了多少补回来便是,谁让这魏氏又死而复生回来了呢。” 刘氏再坐不住,站在楚老夫人面前哭诉,“姨母,那些东西是我留给安萱做嫁妆的,怎么能还回去!” “人家都要到我头上了,你说该怎么解决?”楚老夫人满脸怒容。 刘氏在堂前不住的走,突然眼睛一亮,拍手说,“我们可以再写一份礼单。让翠雯去把魏氏当年的礼单找出来,咱找人写一份少的不就成了。” 翠雯听了这话心下大惊,刘姨娘这是想骗人? “她一个穷酸丫头懂什么真假,在她眼里,咱府上随随便便一件物什都是宝贝,咱们就去库房里把那些犄角旮旯里不值钱的玩意找出来,对着写到礼单上,只数量多就行。” “刘姨娘,这……” “瞧你那怂样,魏氏走了这么多年,身边老人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就算她觉得这礼单被做了手脚,无人作证,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刘姨娘,觅尘轩还有一位呢……”翠雯怯生生地提醒她。 “翠雯,你是傻了吗,那位‘三夫人’就是个疯婆娘,人都不认得,还能记得魏家给她陪嫁的东西是什么吗?” 刘氏说到“三夫人”三字时,颇有些阴阳怪气,又为自己的聪明暗自得意。 翠雯再说不出话来,只转身看着主位坐着的楚老夫人,听她吩咐。 楚老夫人默声想了许久,点点头,对翠雯吩咐:“便依刘姨娘的去做,手脚利落些,写完把原先那份烧了,别留证据。” 翠雯见楚老夫人也这般态度,只能应下,低头退了出去。 —— 此时的锦怡苑。 林氏接过丫鬟端的茶盘,奉到秦氏面前。 秦氏端起茶杯,轻吹一口气,又合上盖子,放到了桌上。 “觅尘轩那位,胆识和谋略都是一等一的。” 林氏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说:“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娃,能有多大的能耐?” 秦氏轻笑,“你是没看见,今早在东鹤居的暖阁里,那丫头……” 林氏心惊胆战的听完,一颗心跟着上上下下,末了倒吸一口冷气。 秦氏见她的反应,仿佛看到东鹤居里的自己,摇头笑笑。 “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长出了这么大的胆子。京里那位的旨意还没下来,她这般行事,如若圣上护着她便罢了,可若是坏事了呢,谁又能保她母女无虞?” 林氏眼神闪烁,压低了声音问:“大夫人,你说这上面是为了什么呢?” 秦氏看了她一眼,林氏便噤了声。 “妇道人家探究这些做什么,只盼着是幸事吧。” 林氏见秦大夫人皱了皱眉,“嘶——” “夫人肩又痛了?”林氏忙走到秦大夫人身后,给她捏起了肩。 捏着捏着,她像想起什么,问道:“三夫人嫁妆这事……老夫人和刘姨娘会怎么处理呢?” “呵。” 秦氏闭目养神,“且看吧,她们定不会原封不动给送回去,恐怕连一件原本的东西都没。这府上除了疯掉的三夫人,又有谁知道当初魏家到底陪送了些什么。三丫头这次,怕是只能吃闷亏了。” 林氏捏肩的手停了一下,又接续揉了起来。 —— 魏安然回到觅尘轩,丫鬟们便把温在小厨房的早饭拿了出来,正往她面前摆。 一碗鱼羹,一份樱桃肉山药,一盘炸春卷,一盘五绺鸡丝,还有一笼蟹粉小笼和一份苏禾斋的栗子酥。 赵秀秀还没回来,魏安然便拿起勺子,自顾自吃起来。 食不言是餐桌上的规矩,魏安然却并不想遵守。 她夹了筷子鸡丝塞进嘴里,一抬眼,看着面前奉茶的素蝉,问她:“早上在东鹤居,你冲我使眼色是做什么?” 我的姑奶奶啊,你说我想做什么,还不是怕你咄咄逼人惹老夫人和刘姨娘不快吗? 素蝉心一横,闭着眼说:“小姐,奴婢僭越了,但这话奴婢不得不说,老夫人是您祖母,即使您再有理,也得放心上捧着敬着,不能惹她不快。” “我没把她放心上吗?”她放了,放得高高的呢。 素蝉:“……” 魏安然装作刚明白她话中深意一般,试探地说:“你是想说,我不该问她要三夫人的嫁妆?” 素蝉叹了口气,谆谆善导,“老夫人素来是个明事理的人,您进府这几日可没受半分委屈,她还能把三夫人的嫁妆给私吞了不成?还有四小姐,她本就得老夫人疼爱,也向来是头一份,您刚进府,不知道便也罢了,以后还是要敬着她些。” “是这样啊。” 魏安然又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才好?” 素蝉见她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心想果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又挺直了腰板,说了起来。 “四小姐先前看上的那根步摇,大小姐、二小姐都知道避让开,您怎么独独挑了那支呢?” 第65章 你愿意留下? 魏安然一脸困惑地问:“我喜欢,为什么不挑?” 素蝉一时无语,合着她白说了。 “四小姐向来就是拿头一份的,她看上的东西,就得让给她才行。” 魏安然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敛起纵容的神色。 “你倒个机灵的,我都不知道你早给我做好了打算,竟敢教育起主子来了,张口闭口劝我让着四小姐,你可知这是背主?” 素蝉慌了神:“小姐?” “呵,这时候知道我是小姐了?不如你去找四小姐做主子吧,呆在我院里怕是委屈了你。来人!” 院里管事的妈妈早就留心着屋里动静,听到魏安然叫她,赶忙进了屋。 魏安然把筷子重重一放,吓得二人鹌鹑似的,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去,带她去锦怡苑大夫人面前,就说,三小姐伺候不起整日念着别家主子的丫鬟,麻烦给她寻个去处,再请大夫人换个护主的人来。” 素蝉本是老夫人房里的丫鬟,虽不像翠雯那般得老太太重用,但也差不到哪里,连老夫人跟前的丫鬟也得叫她一声姐姐,喊的亲热。 本以为三小姐第一日请安便是带着她去,此番也是得了脸的,说话便大胆了些。 自己是为她好,谁知她非但不领情,反倒要把她赶出去,让大夫人给她“寻个去处”,好点是园子里的粗使丫鬟,坏点就是发卖了出去,下场凄惨。 她是老夫人挑来暗中监视三小姐的,如今才第二日,就要被撵了出去,怕也落不得好下场。 素蝉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到魏安然面前。 “三小姐,三小姐饶命,是奴婢说错了话,惹三小姐生气了,大夫人不会给我找好去处的,三小姐您放过我吧。” 魏安然冷嗤一声,“放过你?我也没把你逼到绝路,只是请大夫人换个护主的丫鬟来,大夫人怎么处理你,与我何干?” 管事妈妈见魏安然动了真格的,手一招,门外候着的两个婆子进来把人架起来,欲往外拖。 素蝉挣扎起来,哭天抢地的向魏安然求饶,见魏安然不为所动,脸色一变,骂起来。 “你哪有什么做小姐的样子,不识好歹,我那可都是为了你好。” 魏安然扯扯嘴角,走到素蝉面前,单单站在那儿,就带了份儿不容忽视的威慑力和上位者气势。 这副模样,纵使是见过世面的管事妈妈也腿抖个不住,更别说年轻的丫鬟们了,齐刷刷跪在门前。 “为我好?” 魏安然的目光如寒冰刺骨,被扫到的人全都瑟瑟发抖。 最后,她把视线转向剩下的几个大丫鬟身上。 “你们原先在哪个院里,又是被哪位主子吩咐过,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是,这月钱是从我觅尘轩的账房里支,说话做事前先掂量一下,谁才是你主子。若是有人存了二心,我劝你趁早离开,不然被我知道了,可不能这么轻松的放你走了。” 几人听到魏安然说其他主子时,都低下了头,鸦雀无声。 “我从来不是什么体面人,学不会宽容大度,要有人存了二心,别说发卖出去,就是要了你的命也说不准。所以今儿个我给你们一次机会,不想留的站到一边,大夫人那边我就说是我自己不乐意,让她再给你们寻个好去处。想留下的,得仔细想好了,受得住后果的便留下。” 语毕,觅尘轩静的落根针都听得真切。 丫鬟婆子们互相看看,都存着份私心,不愿做出头鸟。直到大丫鬟们都出来以后,这才如鸟兽散,魏安然面前只剩几个人。 各人心里都明白,这觅尘轩的娘俩是不受宠的,虽然嘴上喊的是三夫人、三小姐,实际连紫玉轩姨娘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若以后真出了事,觅尘轩肯定是第一个被放弃的,甚至不等人来处理,这三夫人就又会和十年前一样,被送到别庄上自生自灭。 这日子还不如她们丫鬟婆子过得舒坦,谁爱伺候谁伺候,反正她们不去。 魏安然早就预料到这结果,反而对留下来的人更好奇,眼带笑意地看着剩下的几个人。 有几个看起来刚及笄的样子,许是前几日才从外面买回来,府上人生地不熟的,离开也不知道能投奔谁。 原本的大丫鬟竟还剩了一个,魏安然看着这个样貌举止都顶顶好的丫鬟笑了,竟是旧相识——瑞云。 “你可是愿意留下?” 瑞云听她问,慌张的抬起头,眼里充满挣扎忐忑。 “回小姐,奴婢……奴婢……” 魏安然看着她又低下头,似是还没想好,瞥到她头上戴的那只木簪,上面的云纹就像上一世自己的最后一日,瑞云替自己梳完头后,窗外飘过的那朵。 她又想起了那个早上。 那天,瑞云服侍自己用完早饭,又过了一会儿,她去后厨端了副汤药来。 “小姐,今日的药来了。” “先放在一旁吧,太烫了不想喝。” 瑞云应了声,把药放到桌上,又留意了一眼,“小姐,这药的颜色怎么浅了些,奴婢先替你试一下药。” 魏安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瑞云便拿起羹勺舀了一口喝掉了。 几乎是瞬间,瑞云手中的勺子跌落在地,一滴血泪从她眼眶里冒出。 “小姐,药不对,别喝了。”瑞云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奴婢愿意留在三小姐身边。” 思考良久,瑞云给她磕了个头,挣扎着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瑞云原是老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丫鬟,人长得漂亮,身段也好,便被楚老太爷看上,向楚老夫人讨要做偏房。 楚老夫人那日留下她,和善地问她要不要做姨娘,她想都没想地回绝了。 楚老夫人觉得疑惑,这丫鬟做姨娘的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她若做了楚老太爷的姨娘,既是长辈又是主子,为什么不愿? 瑞云心道,这楚家哪个主母是好惹的?先不说大爷三爷院里,就是生了二爷和四爷的姨娘,不也连儿子和自己都护不住,死得凄惨。 第66章 没有安生日子 若是她做了姨娘,估计寿命就只剩一年半载的了。 楚老夫人见她没说话,知道她心里是不愿意的,便轻巧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做姨娘,也别在老爷面前晃了,去觅尘轩给三小姐做大丫鬟去吧,记得把三小姐三夫人的所有情况说与我。” “你也不必担心,等老爷把你忘了,再回东鹤居当差。” 瑞云也知道自己没了后路,只能应下,心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谁知道这三小姐竟要把人都送回去,别人都好说,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便罢了,可她能如何,真回了东鹤居,怕是老夫人第一个收拾她。 她咬咬牙,就算死,也要死得清楚明白。 魏安然一脸严肃地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三小姐,奴婢瑞云。” “你可想清楚了,留在这里,心里就只能有我一个主子。” “奴婢记住了。” 瑞云很是坚定地点点头。 魏安然眼睛里都染上一丝笑意,目光既温柔,又怀念。 “那便留下吧。” 说完,赵秀秀就急匆匆走了进来,趴在魏安然身边耳语几句,魏安然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 “怎么回事,怎么都给赶出来了?” 秦氏心才刚定下,又被魏安然这一招炸的坐不住,又震惊又无奈地看着林姨娘。 林姨娘忙开口安抚,斟酌着用词,说:“三小姐心细,会这么做,应该是知道了什么。” 此话一出,秦氏便明了。 秦氏眉头皱着,半晌没说话,又过了会,捏着帕子说:“这丫头此番动静太大,我没法决断,得问过老夫人才行。” 林姨娘低着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秦氏坐不住,起身往东鹤居去,又回过头来问她:“这丫头再怎么聪慧,也不过是个长在乡野间的十一岁的小姑娘,周遭也没个得力的人帮衬,怎么这么懂内宅之事?” 林姨娘扶额,大夫人哟,这您问我,我问谁去啊。 —— 楚老夫人刚把礼单一事商定完,就听见人来报觅尘轩把人都赶出来了,还没来得及想对策,这秦氏又来请她定夺。 还有没有安生时候了! 老夫人心道,这魏安然跟她楚家八字不合,分明就是来讨债的,把好好的府上折腾的鸡飞狗跳,她也是身心俱疲,怕是再也没有安生觉可睡了。 秦氏试探地问:“老夫人,要不让三小姐自己去牙婆手里挑几个合心意的?” “这才当几天小姐啊,谱倒给摆上了,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刘氏讥笑一声,满脸厌恶。 楚老夫人本就怒火中烧,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了,怒气冲冲地说:“哪有这么好的事,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既然不想要,就随她心意,就留那几个使唤,都是她自找的。” 秦氏低头问道:“若是老太爷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他一个男人还管得着儿媳房里的事?再说了,人是她自己赶的,不是想做主子吗,便由着她做。”楚老夫人一拍桌子,就这样定版。 秦氏抬眼看一脸得意的刘氏,没有说话。 这人也好意思参与这些,前几日她也刚从紫玉轩里赶出好些面容清秀的丫鬟。 —— 秦氏进了觅尘轩,就见魏安然拿着本医书坐在院中,边晒太阳边看。 魏安然听见动静,抬头见是秦氏,连忙起身行礼,“大伯母好。” 秦氏苦哈哈地看着她,“好什么好,你倒是痛快,大伯母府里上下为你操心,人都憔悴了。这不,来给你送佛堂的物什,昨儿个请人去庙里求的菩萨像,还有些七七八八的,都给你送来了。” 魏安然笑着请人落座,“安然多谢大伯母照拂了。我年纪小,不懂这些,怕冲撞了菩萨,还请大伯母找懂事儿的来替我娘安置上。” “王嬷嬷?” “人在院外候着呢,奴婢这就去请。” 正巧,瑞云来给秦氏奉茶,秦氏上下打量她,沉默一会,才说出今日来的目的。 “这便是留下的那个大丫鬟?” 魏安然一脸轻松,“是,能有一个都出乎我意料。” 秦氏一脸担心,“就一个大丫鬟,怎么够用?” 魏安然说:“一个便够了,不知底细的人越多,越顾不上来,恐惹祸端。” 秦氏摇摇头,“你这孩子……” “大伯母不用担心,我房里还有个从南漳村带回来的,加上她,就有两个大丫鬟了,还有些没走的小丫鬟,日子也算舒适。再说我本不是娇生惯养的人,用不着那么精细,以前在村里,也是杂货农活,什么都会做的,相比起来,如今已经舒坦好些了。” 秦氏掩饰不住眼底的惊诧,有些可怜地看着她。 “大伯母如果挂念我这个侄女,就请留心帮我娘寻摸几个知底的丫鬟,她出身高贵,自小娇生惯养,与我这种不同。” 秦氏这才把眼底的情绪收起来,换了副如常的神色,语气却温柔,只说:“这事我放在心上了,但恐怕一时半会找不到称心的人,你先把院里的看紧些。” 魏安然点点头,笑着说:“那便多谢大伯母了。大伯母若再见到刘姨娘,烦请让她来觅尘轩请安,她当着老夫人的面答应的,就得做到,可不能让人说咱们楚家人不懂规矩,言而无信啊。” 秦氏被她这执着劲吓得满脸无语,这孩子…… 幸好不是当着刘姨娘的面说的,若是让她听见,不得气死。 —— 晚膳过后。 魏安然吃完晚饭,正在院里遛弯散步,就看见楚安萱扶着刘氏,忍气吞声一的走了进来。 魏安然也没打招呼,只站在那儿,说:“我娘正礼佛呢,不至于为了姨娘惹菩萨不快。刘姨娘就在这儿请安吧,这是第一次给我娘请安,得正式些。瑞云,去拿个蒲团来。” 魏安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刘姨娘,就麻烦你给我娘磕三个头吧。” 楚安萱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地看着魏安然,恨不得手撕了她。 第67章 嫡庶有别 魏安然这个得寸进尺的贱人! 我娘也是正妻之礼迎进门的,做了十年主母,只跪拜过长辈和祖先,还是堂前肃穆的场合。哪有过这样,在个寒酸的小院里,当着七八个下人,对着个疯婆娘磕头的! 魏安然丝毫不畏惧她眼中的恨意,笑着迎上她的目光,眼里的意思像出了音:憋屈吗?那也得忍着,老老实实给三夫人请安。如若不然,咱们就去老夫人面前掰扯掰扯,看谁理亏。 瑞云把蒲团拿出来,放到刘氏面前。 刘氏打一进门就强忍着羞愤,见了这蒲团就再也忍不了,自己今天是非跪不可了。 如此一想,悲从中来,满眶的泪花,好不可怜。 她强忍着不让泪留下来,屈辱地跪下去,身子笔直,不愿弯腰,“妾给三夫人请安!” “刘姨娘,跪下是受罚,这磕头才是行礼,您来三夫人这是请安的,姨娘连这些都不知道?” “你这个……” 刘姨娘脸色发青,握紧了拳头,毕恭毕敬地磕完三个头。 刘氏刚磕完,身旁的丫鬟赶忙扶她起来,就见她满脸的委屈,鼻尖眼眶都是哭过的痕迹,像是受了多大委屈般,拿着帕子哭哭啼啼的。 这就委屈上了? 上一世你往我脖子上套麻绳,给我挂树上吊死的时候,也没觉得我会委屈,这才哪儿到哪儿。 魏安然心中嗤笑,面上却一派恭敬赞赏的姿态。 “刘姨娘对三夫人的敬重从这三个响头里就能看出来,这心意,相信菩萨也能看见,保佑姨娘平安的。” 刘姨娘拭泪的手顿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不打扰三夫人礼佛,妾身就先回去了。” 魏安然扯扯嘴角,道:“刘姨娘路上小心,我就不留了,记得明早再来请安就行。” 刘姨娘脚步一顿,身子也站不稳似的晃了下,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满脸。 楚安萱看着娘亲羞愤的样子,一口银牙咬碎,狠狠剜了魏安然一眼。 那疯婆子怎么生养出这么个贱人,都不是好东西。 就因为她们回来,娘从正妻变成了妾室,自己和哥哥从嫡孙成了庶出。 嫡庶有别,她向来瞧不起二姐楚安洁,谁知今日她成了最瞧不起的庶女。 嫡女! 庶女! 天壤之别,判若云泥! 即使老夫人再疼爱自己,爹再喜欢姨娘,到了外边,别人说起来,还是:庶女,妾室! 越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越是看重出身,谁会选一个庶出小姐做正妻呢? 她未来的夫君,会因为自己只是个庶女让她做妾,而这一切,都是魏安然造成的。 等快到紫玉轩,楚安萱在刘氏耳边低声说:“母亲不要伤心,咱们先忍她几日,等上面那位把她们娘俩忘了,定不让她活着出我楚家。” 刘氏拍拍女儿细嫩的手,眼神凶狠,似是要啖人骨血。 “萱儿,你听好了,到时候不用咱们亲自动手,你爹也不会让她们活着出去的。” —— 不同于刘氏母女的气愤,魏安然一脸平静,带着赵秀秀离开觅尘轩,迈过一道花门,往楚府后花园走去。 江淮人家,最爱在园子里种满花草,讲究四时四景,即使是秋天,也不见萧瑟,而是满眼金黄。 先前在南漳村,魏安然时常背着竹虚那个巨大无比的药箱,跟在他屁股后面走遍十里八乡,因此锻炼出精瘦有力的身板。 再看府里的小姐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过最多的路也便是在园子里逛逛,一个个弱柳扶风的。 她可不能变成那样,自己以后得勤锻炼着,不然走两步就喘怎么逃命。 卯时一过,楚府上下就打了灯,魏安然顺着光亮的地方走到了后花园深处。 赵秀秀指着园子黑暗的一处说:“小姐,人就在假山后面等着。” 魏安然点点头,说:“你不用跟过来了,我自己去。” “可是……” “不用担心。” 魏安然冲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针,目视前方大步走了过去。 假山后面有个矮小的身影,往外探了探,这身型,与她记忆中慈蔼的老人别无二致。 斗转星移,世事无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这两世,见惯了为蝇头微利争得头破血流的人,也见惯了心狠手辣的人。唯一一个忠心不二,不计得失的,便是这位杨嬷嬷。 “你就是杨嬷嬷?” 那老妇露出脸来,魏安然这才看清——她一身灰布旧衣,清瘦矮小,两颊都凹下去,眉眼间都是沧桑。 “三小姐托人打听奴婢的消息,所为何事?” 魏安然听了这话,眉眼间满含笑意,轻声说:“我想请杨嬷嬷照顾我母亲。” 杨嬷嬷双手颤抖了一下,低下头,冷声说:“奴婢惶恐,奴婢当年背主被夫人发现,已经没脸再回去。三小姐还是去找别人吧。” 魏安然淡淡笑着,清澈透亮的双眼就这样柔和地注视着她。 “杨嬷嬷,这些事我娘没告诉过我。但是我知道,咱们魏家人,向来都是有自己傲骨的,所以我相信你。” 杨嬷嬷惊讶地抬头,正巧撞进魏安然眼睛里,看着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她晃了神,一瞬间以为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的主子魏淑柳。 “杨嬷嬷,我哥让人传了消息,说他那边情况不妙,让我小心些,你说我们该如何小心?” “三夫人,楚家惯是软弱无能,趋炎附势的,若真出了事,定难以依靠。真有那日,怕是您身边的魏家老人都会被赶出去,以后再寻就难了。夫人您找个机会把我赶去别的园子吧,这样以后好歹也能有个照应。” “小姐……” 杨嬷嬷跪到地上,深深伏了下去,伤怀的语气让人忍不住鼻酸。 魏安然弯腰将她扶起,搀住这位忠心护主的老人。 上辈子,杨嬷嬷也回了觅尘轩,只是不是她请回去的,而是魏淑柳亲自去请的。 但当时,她被养在楚老夫人膝下,受楚老夫人和刘姨娘挑拨,对杨嬷嬷十分不信任,怕她再背主,处处与她作对,找机会把她赶出觅尘轩。 即便如此,杨嬷嬷还是一心护着她,帮她解决掉一些麻烦。 第68章 杨嬷嬷回来了 后来她才发现刘姨娘对自己的歹毒心肠,才明了这些年她竟一直在为虎作伥,自作聪明。 如今,她重活一次,回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家,心知最该重用的,就是杨嬷嬷,这头一个请回来的,也该是她。 “嬷嬷同我一道回去,去见见我母亲,她再遇故人,一定会很高兴。” 杨嬷嬷听了这话,抬起头,眼中盛满了悲伤,“三夫人她……真的得了疯病吗?” 魏安然看着黑暗中的一团虚空,“我倒希望她能一辈子都清醒不了。” 杨嬷嬷顿时睁大了双眼。 —— 赵秀秀看到二人从假山后出来,迎上去,“小姐?” “去佛堂传话,说三夫人到休息的时辰了,让他们回去罢。” 赵秀秀明白她话中之意,这是想空出佛堂来让杨嬷嬷见三夫人,应了一声转身就往觅尘轩走。 杨嬷嬷见她这么不知礼数,皱了皱眉。 魏安然把这些看在眼里,“嬷嬷,她是我在南漳村时买的丫鬟,对我母女二人很是忠心,只是这规矩没教好。” 杨嬷嬷警惕地环顾四周,“三小姐,在这儿说话不妥,人在暗处不得不防,我们回院子里再详说。” 主仆二人谨慎的回了觅尘轩,除了院门旁的倒座里有光,就只剩佛堂还有光亮。 赵秀秀听见动静,给二人打了帘子,魏安然带着杨嬷嬷快速进了门。 跪在菩萨面前的魏氏听见人进来了,只掀开眼皮,抬眼看了看杨嬷嬷,轻轻点了点头。 杨嬷嬷跪伏在她身侧,老泪纵横。 她是看着魏氏长大的,自小被魏家捧在手心的小姐,如今竟只有一身素净麻布衣裳,没有任何首饰钗环,只有青灯古卷,木鱼声声,孑然一身…… 要是被天上的老爷、夫人、大爷知道了,该有多心痛! 魏氏放下手中的念珠,看着杨嬷嬷,轻声说:“我青灯古佛在侧,用不到人,今后,你便跟着然儿,需尽心尽力,莫要辜负我的苦心。” 听完这句话,不说杨嬷嬷一脸震惊,魏安然也瞪大了眼,没说出话来。 魏氏转过头去,拿起念珠,轻声念了几句,又说:“她还没见识过这个世界,你得让她活着出去这牢笼。” 她嫁到楚家,名字前被冠了楚姓,挣脱不开,然儿不是,她现在姓魏,身上流淌的是魏家血性,尚有一丝活路。 如今杨嬷嬷也回来了,活下去的可能也更大了。 杨嬷嬷十分了解自家小姐,当下就读懂了魏氏的意思,忍着心中的痛,深深地拜下去。 “请三夫人安心,奴婢定会尽全力保三小姐无虞。” “嗯。” 魏氏轻轻点头,又转起了念珠。 —— 三更时分,静谧无声。 赵秀秀站在树边,眼神警惕地向四周看来看去,半分不敢懈怠。 杨嬷嬷正弯腰挪开树后的石块,旁边放着一把铲子。 那东西被她埋在后花园最角落的一棵树下,周围杂草荒石遍布,饶是狡猾如楚家人,也不会往这里走半步,更是猜不到她把东西都藏在这里。 魏安然打量着四周,心想:杨嬷嬷确实聪明。 杨嬷嬷挖了半晌,那东西才露出面,她扫掉上面的泥土,晃动几下,掏出一个被油纸包好的乌木匣。 拿乌木匣做盛具,魏家的豪奢,可见一斑。 “小姐,这便是三夫人交给奴婢的东西。” 魏安然好奇的问:“这里都有什么东西?” 杨嬷嬷捧着盒子,说:“除却地契、房契和银子外,还有三夫人的嫁妆礼单。” “嫁妆礼单?” “是,当年三夫人嫁来楚家,共有一模一样的两份礼单,一份交到楚家,一份在夫人手里,您可以打开查验一下。”杨嬷嬷示意她打开。 魏安然就着她的手,打开了尘封已久的盒子,“怎么这么多?” 杨嬷嬷有些自豪的说:“京城魏家可不是楚家这种小门小户比得了的。当年三夫人嫁来扬州,老爷心疼她,给她陪嫁了半份家产,其中一些被楚家人收走,但大部分还是在三夫人手里,三夫人都交给奴婢保管。藏在这里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魏安然听了这话,瞪大了双眼,目瞪口呆地看着杨嬷嬷。 虽然她现在姓魏了,但京城魏家到底是何风姿,她真的毫无概念。 杨嬷嬷瞧着小姐吃惊的表情,挺直了脊背,对身为魏家人很是自豪,又突然想到自己正处于丧尽天良的楚家,又泄了气,肩膀都垮下来。 “当时收到京城的消息,老奴就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便把东西都埋在这里。后来三夫人被休,搬去了庄上,又生下了三小姐,老奴才安了心,觉得她生了楚家血脉,总不会再出什么事,不曾想……” 此时杨嬷嬷已经落下泪来,“庄子发生惨事那日,老奴半夜惊醒,出了一身冷汗。早上才听说连主人家都杀了,可老奴就是感觉得到,三夫人和小姐都无事,便一直在楚家等你们的消息。” 魏安然哑然失笑,“杨嬷嬷还能感觉到这些?” “老奴看着三夫人长大,这些还是知道的。那日山贼走后,一把火烧了庄子,尸体全都黑黢黢的,看不到三夫人的尸体,老奴是不会信的。自那以后,老奴便在楚府住了下来,怕有朝一日三夫人回来没有称心人可用,老奴这些年培养了不少人,小姐用来也趁手些。” “嬷嬷……辛苦你了。” 听了她的话,魏安然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上辈子自己是多么愚蠢,殚精竭虑为她好的她不领情,日日琢磨着让她死的她倒信任万分。 杨嬷嬷并不知道魏安然心中波澜,只考虑着三夫人和三小姐都回来了,自己这些年也没白等。接下来,她得好好筹划,再不能让她们陷入十年前的境地。 “小姐,老奴培养的那些人,是念着三夫人的,也承过老奴的恩,信得过。您看是把人要到院里伺候,还是先在原位?” 魏安然眼睛转了转,说:“嬷嬷认为该怎么做?” 第69章 亲自挑人 “觅尘轩人手太少,三夫人和小姐还是需要几个能干护主的丫鬟们照顾。这院里院外也需要留人传信办事,方便走动。依我看,从各处挑几个老实本分的伺候,剩下的就留在外面,好有个照应。” 魏安然脸上挂了笑,“嬷嬷和我想的一样,你挑几个适合在院里的,把名单写给我,明早我去找大伯母要人。” “小姐,您找个时机,请大夫人给觅尘轩支一间小厨房。楚家人手脚不干净,心也脏,尤其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 魏安然回想起上辈子那碗药,叹了口气说:“还是嬷嬷妥帖。” “只是不清楚大夫人有没有这个权力做主,如果被东鹤居知道了……” “嬷嬷放宽心,我有办法搞定。” 杨嬷嬷听到这话放下了心。 从知道三夫人回府那刻,她就在暗处看着,这三小姐行事果决,干脆利落,颇有魏家人风骨,比起三夫人,倒更有她舅舅的样子。 魏家若是泉下有知,也会欣慰。 想起这些,杨嬷嬷把楚家前院内院的恩怨琐事全都说与魏安然听,直到看见魏安然脸上疲倦的神色,才停下,让她回去休息。 魏安然这一天耗了太多心神,回到房里沾枕头就睡,甚至天蒙蒙亮时还喊了两句杨嬷嬷,把睡在外间的秀秀吓了个半死。 —— 第二天。 一大清早,魏安然就去了锦怡苑。 秦氏刚起床不久,尚未梳洗,听丫鬟说三小姐在堂前候着,吓了一跳,连忙让人伺候她梳洗打扮。 魏安然坐在前厅喝茶,秦氏从堂后进来,笑着问:“你这丫头,大清早儿的找我有何事?” “然儿来给大伯母道谢,顺便来蹭顿早膳,然儿觉得大伯母这里的饭一定更香。” 秦氏嗔她一眼,“就你嘴甜,王嬷嬷,传人摆饭罢,别饿着我们三小姐了。” 王嬷嬷得了令,让人把饭摆到前厅暖阁里边,一时间丫鬟们鱼贯而入。 “走吧。”秦氏起身,走进了暖阁。 林姨娘早就候在那儿,替秦氏舀好了粥,对魏安然点头致意。 魏安然由瑞云伺候着用完早膳,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了几个人名。 “大伯母,这是我自己挑的合眼缘的下人,麻烦大伯母参谋参谋,您如果没有意见,侄女想让他们去觅尘轩当差。” 秦氏刚舀了一勺粥送到嘴里,被她的话惊到,好不容易没吐出来。 楚家这么多主子,除了各院的主母,没听说有哪个小辈自己挑人的。 她掩住心下吃惊,放下勺子,心里一动,“林姨娘,你给我念念纸上的名字。” 林姨娘接过魏安然手上的纸,打量一眼,看到开头的“杨嬷嬷”时,不动声色地瞧了眼魏安然。 待她读完,秦氏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名单上这几个人,在楚府都算得上是忠厚可靠的老人,这三小姐刚进府两天,怎么对府上这么了解。 这几人也掀不起风浪,给便给了,不过那杨嬷嬷原是背主赶出的觅尘轩,如今她想叫回去…… 秦氏目光暗了暗,扭头看站在一旁的林氏。 林氏脸色不算好看,只低垂着头,没有说话。 “大伯母,名单您看过了,侄女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请大伯母帮忙。”魏安然开口说。 “什么事?” “侄女担心送去觅尘轩的食物被人下毒,所以想请大伯母给觅尘轩单独支一个小厨房。” 秦氏方才喝了一口茶水,听到魏安然毫不遮掩的话,再忍不住,一口喷了出来。 林姨娘急忙拿帕子帮她擦拭,被她推开,“你说什么?” “请大伯母给觅尘轩单独支一个小厨房。”魏安然重复了一遍。 “谁问你这个了,前面那句。” “侄女担心送去觅尘轩的食物被人下毒。” 秦氏眼前一黑,这孩子…… 这种话…… 怎么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 “混账东西,真是口出狂言,胆大妄为,一个名门闺秀,怎么能说出这种腌臜话!” 楚老夫人怒拍桌子,脸涨得通红。 这不识好歹的小兔崽子,我楚家一方名门,豪门世族,忠孝仁义,谁会做这种事情? 楚安萱叱道:“咱们且不论各院有没有支小厨房的,三姐姐那番话,可是把我们全府上下都骂了一顿,三姐姐是觉得有人要加害你吗?” 难道不是吗? 魏安然云淡风轻,说:“四妹妹,不是我把人想得太坏了,实在是被吓怕了,那时我年纪尚小,都记得一向平和的庄子上突然造了贼,走了水。四妹妹,你觉得这是意外,还是故意的呢?” “这我怎么清楚?”楚安萱眼神躲闪,强硬地说。 “四妹妹不清楚,但刘姨娘一定知道,对吧,姨娘?”魏安然神态自若地看着刘氏。 刘氏听到这话,瞬间变了脸色,气恼地说:“我终日呆在这府上,又怎么知道什么意外,什么走水的?” 虽然这么回答,但她心里也是十分忐忑。 会不会……这贱人发现了什么? 绝对不会的! 那时候她才几岁,话都说不利索,哪能懂这些弯弯绕,就算知道也都忘了。 魏安然这几句话让在座众人心里大惊,她倒好,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喝茶,也不再解释。 楚老夫人定了定神,一脸严肃地叮嘱她:“安然,咱们楚府教出来的小姐,应该是知书达理,端庄有序的,前日念在你刚回府,没学好规矩便也罢了。今天这话着实过分,以后不许再犯。” 魏安然点头应下,笑着问:“奶奶,我还想问能不能支小厨房。” “楚府向来没有支小厨房这个先例,所以你不要想了。” “名单上的下人呢?”魏安然直勾勾地看着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眼睛一瞪,气急败坏地正想开口道:“府上也从没有自己挑下人的先例。” 话还没说,就看见魏安然嗤笑。 “那晚爹答应我们,一切虽我心意,话说的好听,如今来了才发现,连下人都不愿意给,到底是他诓骗我们娘俩,还是我得寸进尺呢?” 第70章 造假礼单 楚老夫人虽然早打定主意不让她如愿,这句话一出,心里也忐忑起来。 老三回来说,信早就到了京城,估计不多时就能递到贵人手里,这回信也快了。这个丫头本就爱胡搅蛮缠,要是逼她太紧,上面亲自一问时,她再胡言乱语,这…… 这可不妥! 得把她稳住才行。 “谁说得,下人还是挑称心的才好。”楚老夫人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秦氏,你去安排名单上的人,差婆子检查好了,搬去觅尘轩。” 秦氏利落地起身,“是,我这就去。” 她怎么配! 楚安萱听见老太太的话,杏眼圆睁,秀眉紧蹙,手指绞着帕子咬牙切齿地看着魏安然。 这贱人怎么比她还会做主子,自己都没挑过下人,她怎么配! 祖母也竟也由着这个贱人乱来,如此不讲理。 魏安然听见楚老夫人的话,知道这趟没白来,她走到楚老夫人面前福了福身子,“然儿谢过老夫人。”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步步紧逼容易鱼死网破,先把下人这件事做好,小厨房一事,还有机会…… 魏安然微微一笑,上面的消息约莫十几天后就能到,到那时再说也不迟。 楚安萱瞪着魏安然,见她一脸得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冲上去划花她的脸。 她再也忍不住,正想不管不顾冲上去时,被一旁的刘姨娘一把按住,不让她动弹。 楚安萱漂亮的脸扭成一团,又不得不忍,只能咬牙低下头,眼不见心不烦。 —— 用过午膳,杨嬷嬷挎着小包,带着四个年轻丫头进了觅尘轩。 “小姐,这是来伺候你的四个丫鬟,分别是碧月、雪云、文杏和宝真,您放心,她们都是顶顶忠诚的。” 四人跪下见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魏安然放下手中的书,让人起身,挨个打量过一遍,“文杏、宝真沉稳干练,往后就去三夫人屋里伺候,碧月和雪云就做我的丫鬟,在我房里伺候。” 杨嬷嬷听了魏安然的安排,心中赞许,与她之前的打算无二差别,自家小姐着实聪颖。 三夫人吃斋念佛,平日里也不见外人,有两个稳重的大丫鬟足矣。小姐她要在楚家各院走动周旋,多几个丫鬟也多些防备,行事细致些。 “嬷嬷?” “老奴在。” “除了府上每月的例银,再从院里多支一两银子给她们添上。” 四人难以置信,齐刷刷瞪大了眼睛看着魏安然。 “咱们觅尘轩的情况想必你们也都有所耳闻,来之前杨嬷嬷应该也同你们说清楚了。” 楚安然坐直了身子,双目炯炯,眼中闪过一抹傲色,说:“别的我不敢说,我在楚家安稳过活一日,你们的日子保准比府上其他下人过得好。他日若是出了这楚家,你们也会跟着我一道,我也会给你们寻一个好的归宿。” 四人难掩喜色,对面前的新主子更是敬爱万分。 “嬷嬷,同他们一起去收拾住处吧。” 杨嬷嬷带着人离开厢房,离开前瞥到魏安然手边的医书,心中惊诧不已。 小姐是会医术吗,竟然在看医书? —— 不多时,新来的丫鬟们便安顿好了。 杨嬷嬷早早收拾好,便开始安排众人的活计,问过几个丫鬟擅长什么,她考虑片刻,就把几人的分工给定好了。 伺候着主子用完晚膳,刚整理好桌子,楚老夫人身边的翠雯便进来了。 “三小姐,奴婢来给您送三夫人的嫁妆礼单,您收好。” 魏安然没有动作,只抬头,若有似无地瞥了她一眼。 翠雯心下忐忑,有些慌张,感觉自己像是被蛇信子舔了一口,心道:怕不是三小姐知道了这礼单造假一事? “杨嬷嬷,既然是祖母送来的,便收下吧。” 杨嬷嬷这才接了礼单,把它收到里屋的妆奁下面。 翠雯见她看都不看,疑惑地问,“三小姐不看看礼单上面有什么吗?” 魏安然嘴角微翘,淡然自若地说:“不必,我想也不会有人在我娘带来的魏家的礼单上弄虚作假,如果有,估计那人也活不长久了。” 翠雯惴惴不安,觉得那蛇像缠到自己腿上,要把她拉下地狱。三小姐说这种话,是在暗示什么? “回吧,替我谢过老夫人。” “奴婢遵命。” 翠雯脚底生风匆忙离开,杨嬷嬷把门合上,去里间把妆奁下面的礼单又拿了出来。 杨嬷嬷保管的魏氏手里那本礼单也被放在桌上,二人对着一真一假两份礼单,一页一页的看。 起初,杨嬷嬷看着对不上的礼单还面带嘲笑,觉得楚家不做人,真真是利欲熏心,等看完全本,她便再也笑不出来,这哪里是利欲熏心的小人,简直是畜生! 当年三夫人从京城嫁到这扬州城,十里红妆传为佳话,如今竟都成了些不值钱的石头堆,这楚家真是不要脸到极点。 魏安然早就料到是这结果,毕竟上一世楚家就是给了她一本假的嫁妆礼单。 所以她懒得接下翠雯递过来的礼单。 “嬷嬷不用为小人置气,再等等,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双手奉还礼单里的东西!” 杨嬷嬷听了这话只觉得是在安慰她。 她家小姐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哪里斗得过楚家一窝黄鼠狼,又如何拿的回被人嚼烂了吃下去的东西? “杨嬷嬷,我隐隐感觉到一件事。” 杨嬷嬷:“……” “我想,这世上,应该还有人惦记着我们魏家。” 杨嬷嬷吓得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问:“谁还记得我们魏家?” “就是京城里最上面那位。” “那位?那,这到底是是好事还是坏事……” 杨嬷嬷心凉了半截,一些话,再也说不出口。 魏安然看着虚空,坚毅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寒冽,“嬷嬷不用担心,既然楚家又接我们回来,说明是好事。” —— “老奴当年就该做的再狠绝些,让那娘俩彻底死绝,如今她们回来惹您不痛快,老奴真该死。” 紫玉轩里,孙奶娘跪在刘氏面前,低声哭诉到,“如今看着她二人欺压到您和小姐身上,老奴心痛啊!” 刘氏清冷地望着桌上那盏灯,哀哀地说:“这就是我的命,我合该走这一遭。” 第71章 吹枕边风 孙奶娘脸色阴狠,咬牙切齿地说:“姨娘,老奴给您盯紧了这娘俩,就算死,也要带那二人一块下地狱。” “你给我住嘴!” 刘氏脸色铁青,呵斥道:“让三爷听到小心你的狗命。此事不要再提,等找到合适的机会,我自然会让你去做。” 孙奶娘悻悻地摸摸鼻子,站了起来。 她也不是真想拼命,只是先前被刘氏扇了一巴掌,怕主子不信任她,做做样子罢了。 “三爷到哪儿了?” 孙奶娘忙说:“老奴去看看。” 孙奶娘刚要起身出去,就听见门外丫鬟喊:“三爷,您回来了。” 刘姨娘本来歪在美人榻上,听到这话便坐了起来,转念一想,又躺了回去,满脸愁容。 丫鬟自外面打了帘子,楚三爷撩了外袍迈步进来,孙奶娘福了福身,颇有眼力见的躬身退了出去。 “乖乖,今日怎得都不出来门迎我了?” 楚三爷往刘氏身边一坐,一只手摸上刘氏的蜂腰,脸作势要凑上前亲她。 “离我远些!” 刘氏绷着脸推开他,从榻上起身,一双眼睛哀怨地注视着他,还没张口,豆大的泪就滑下来。 “三爷,如今我受魏氏母女羞辱还少吗?今日我便是豁出去这条贱命,也要请三爷给我一个交代。” 楚三爷刚到家,就听见老夫人传话给他,说魏安然今日列了单子要下人和要支小厨房的事。 他本就气不打一处来,本想来刘氏这里寻个乐子,谁知道还要受她埋怨,更是怒火中烧。 “早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跟你说了,你还想让我给你什么交代?也不用在这给我摆什么小姐架子,我不吃你这套!” 刘氏倔强的不让眼泪流出来,眼睛红彤彤的看着他,有一丝惹人怜爱的倔强。 “怀进,我不是无理取闹,只是这日子要把我折磨死了,阖府上下,连下人都能背后嚼舌头根子,要是再被她母女二人羞辱下去,我真不如死了痛快。” 楚三爷也想把魏氏赶出去,让刘氏回主母的位置。只是他没办法,上面的信还没传下来,他只能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自然明白被人嚼舌根的痛苦,如今谁不知道他被魏氏戴了绿帽,他也嫌丢人。 刘氏拿帕子遮着脸,抬眼悄悄瞅楚三爷,见他怒气消了大半,脸上都是对她不起的懊悔,便见好就收,态度软下来。 “若是平日想到三爷对我的好,也便忍下了。只是……只是这三小姐实在是得寸进尺,半点礼数都没有,她竟然当着下人的面说,怕有人在她觅尘轩的饭菜里下毒。三爷,她这般指桑骂槐,不就是认为我会做这种腌臜事,说与我听的吗?” 刘氏声泪俱下,哭得如梨花带雨般,“三爷,当初你要接她们回府,我又是给她们安排院子,又是带着两个孩子让出嫡系的位置。我知道她们在外面受了委屈,从来不敢要求什么,赔笑脸做好人,我是哪里对不起她,她要拿这种话恶心我?若是这种话被人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 此话一出,楚三爷本消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又冒上来。 刘氏擦擦泪,抽抽嗒嗒地说:“我体谅她自幼没有得到教养,许多事不想同她计较,我这个做长辈的也得宽容些。只是,她……她太过分,如今我是妾室,可也是她长辈,却如此咄咄逼人,甚至对我无端指责,我……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啊。” 楚三爷一听魏安然竟连长辈都不敬,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就站起身往外走。 刘氏见他脸色不好,忙起身拉住他的袖子,“三爷,这是要去作甚?” “我看她这是自幼缺少长辈教养,我现在就去教育教育她!” 刘氏松开他,拿帕子抹掉眼角的泪,柔声说:“三爷,三丫头年纪还小,您也担待她些,她能听进去便是好的。” 楚三爷满脸怒容。 楚家如今要受魏氏母女的恩惠确实不错,不过她也是楚家人,自己管教她也是理所应当,爹管女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 等楚三爷迈出紫玉轩的院门,孙奶娘忙溜进屋里,“姨娘,老爷怎么走了?” 刘氏冷哼一声,脸上不见半分娇弱,只有恨意,“小贱人缺教养,她娘是个疯的管不了,便让她爹好好管教一番,不然别人也只当我们楚家连个女儿家都教不好,平白受人欺辱。” 还有几句话她没说出来,这几日她实在是太憋屈了,如今也正好趁机敲打敲打魏氏母女。 她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 深更半夜,魏安然对楚三爷的贸然来访并不惊讶。 毕竟上一世他也这么晚来过,那次是为了教训她对楚安萱不敬,惹她不快。 上一次魏安然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跪了一个时辰,楚三爷先是连打带骂的羞辱了她半个时辰,又让她罚跪到三更。 第二日她站都站不起来,两个膝盖都青紫了。 自那以后,她便更胆小怯懦,在楚府更是不敢有什么动作,生怕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再无端惹来一顿骂。 这样小心翼翼又如何,自己最后还不是落得那种下场。 这次,她不会再那么软弱,绝不会再任由楚家人给她定罪。 魏安然对楚三爷福了福身,“女儿给父亲请安。” 楚三爷略过她,直接坐到主位,开口便让她跪下。 魏安然岿然不动,笔直的站在堂内,眼神冷冽,不带半分感情的看着前面怒气冲冲的男人。 “敢问父亲,女儿是哪里做错了,让父亲如此生气,半夜来访让我跪?” 楚三爷一拍桌子,疾言厉色道:“你还不是这觅尘轩主子,竟敢私自挑人,还去大夫人那儿要人,又去逼着老夫人给你支小厨房,对夫人姨娘口出不逊,你说你哪里没做错?” 魏安然低下头,勾勾嘴角,“父亲,可是刘姨娘先前挑丫鬟便是这样的啊,年轻漂亮的,伶俐活泼的,身姿婀娜的统统不要。” 第72章 醉仙楼 她可怜地说道:“我娘作为觅尘轩的主子,却是个疯的,我又无从知道合格的院主人该是如何,只能依姨娘那般,自己挑了合心意的下人。刚进府时大伯母便答应我,有事就去找她,这也做错了吗?” “这……” 楚三爷被她气得脸色通红,却也无法反驳。 魏安然低着头,眼神冰冷,继续可怜地说:“小厨房一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庄子上发生那事以后,我和娘从鬼门关逃出来,身子却受了亏损,府上的膳食都是按人头分的,于我母亲的身子来说还是少了些,女儿只是想给母亲尽尽孝心。” 说罢,便掩面而泣,泪如雨下。 魏安然泪眼朦胧地看着楚三爷,“爹,女儿和娘这些年,过得太难了,只是饿惯了,如今被爹接回楚家,衣食无虞,但也常常梦回被人打骂陷害的日子,女儿话说得难听些,但实在是苦日子过怕了啊。若爹觉得女儿不懂规矩,不懂事,那便把我们送回南漳村,让我们娘俩自生自灭吧。” 楚三爷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还能说什么? 他要敢再让人跪下,万一她又寻死觅活,或者去外面说楚家苛责魏家后人怎么办? 楚三爷只好摆摆手让人赶紧休息,一脸憋屈的离开觅尘轩后,转身疾步走到东鹤居,和楚老太爷、楚老夫人商量了半个时辰,定下明日让人去觅尘轩支小厨房,一切开支走府上账房。 上面的消息还没传回来,若是等传旨的贵人到了,这丫头再颠倒黑白,把休妻、吃不饱饭、受人算计一事全抖露出来,他项上人头也别要了…… 就是这楚家,也得给她霍霍没。 如今万全之计,就只能先把人给哄好了。那丫头欠的债,就等上面传完旨再算。 楚三爷离开东鹤居,仔细一想觉得憋屈,本想自己这个做老子的教训教训不懂事的丫头,谁知道那丫头都没跟他提这事,他就连小厨房都给人支好了…… 他想起走之前刘氏那双哭得红肿的眼,心里有愧,不敢再往紫玉轩走,脚步一转,进了谢氏院内。 —— 紫玉轩内。 刘姨娘正等楚三爷教训完小蹄子回来,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差人去觅尘轩问,回答说早就走了。 那婆子正疑惑呢,就听见谢姨娘院里的丫鬟叽叽喳喳,躲在墙角说楚三爷今日猴急,进屋就亲。 那人回去便照实说了,刘姨娘气得把桌上一套楚三爷送的越窑瓷器往地上一摔,溅了一地。 这晚紫玉轩内当值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那婆子也早福了福身悄悄退出去,生怕受波及。 刘姨娘平日里在老太爷、老夫人面前知书达理、端庄贤淑,在三爷面前温婉可人、娴静清丽。她们这些整日伺候着的才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并没有那么好。 每回在外面受了委屈,或是下人们哪里做的不合她心意,少不了一顿打骂。 孙奶娘见那老妇溜了出去,啐了一口,又叫苦不迭地走上前去,认命地蹲在地下收拾一地的碎片。 哆哆嗦嗦没拿稳,一块瓷片从手上滑下去,瞬间,血从手上冒出来。 刘氏挪开了眼,歪到美人榻上,让人给她捶背。 孙奶娘疼的一头冷汗,心想,这紫玉轩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 上京,廷临江边,一排乐坊临江而建,秦楼楚馆,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其中颇负盛名的,当属醉仙楼。 夜色弥漫。 火树银花。 精巧别致的醉仙楼内灯影摇曳,琴声悠悠,环佩叮当,轻纱曼舞。 二楼,临江阁边,一位轻纱曼舞,衣带飘飘的女子正翩然轻舞。手指轻抚过男人的胸膛,媚眼如丝,被人一把拉入怀中。 夜非辰放下手中酒杯,轻轻摘下女子脸上的轻纱。 “爷,您怎么这么失礼,是不知我们醉仙楼的规矩吗?”女子一副娇嗔模样,藕臂却攀上夜非辰。 夜非辰挑眉,“你这般可不是怪我失礼的样子,让爷瞧瞧,这脸不露出来才是你醉仙楼的损失。” “您这张嘴可真甜。”女子笑着歪靠到男人肩上。 “爷的嘴尝起来也很甜。” 我呸! 真是畜生! 竹虚白衣胜雪,倚栏而立,望着远处的江面默念“夜非辰王八蛋”,装作听不见看不到屋里那人倚红偎翠的浪荡模样。 只是眼里的怨念,像是大喜之日就被丈夫抛弃独守空闺的小姐。 有人影在门前停下,招呼都没打,直接推门进来。 叶秉竹轻点折扇,对着歪在夜非辰身上的女人指指,一脸冷冽,“出去。” 女人伏在夜非辰耳边,幽幽吹了口气,娇滴滴地说:“爷可别忘了我,待会要来找我哦。” 夜非辰笑谑,眼神玩味地看着她的脸,待她起身时又一把拉回自己怀里,笑得不羁张狂。 女人娇嗔着捶了他一下,看见叶秉竹眼中鄙夷,勾了勾他的掌心,翩跹而去。 这一幕被竹虚看在眼里,牙齿一酸,看着夜非辰故意拉人的举动,心里暗暗骂了句:畜生。 女人离开后,叶秉竹寻了个位置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眼神中似有玩味。 “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想听哪个?” 夜非辰皱了皱眉,没理他,端过他倒的酒,一饮而尽。 叶秉竹指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临窗而立的竹虚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当机立断,“说好的吧,年纪大了听不得坏消息。” 叶秉竹勾勾嘴角,说:“这好的便是,元呈,你开府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坏的嘛,不少人见你留恋风月之地,怕你寂寞,已经打算给你送媳妇了。” 夜非辰目光一暗,看着叶秉竹,“这个不少人,是何人?” “就是各宫娘娘们,连椒房那位,都传了娘家人进宫,要商议此事。” 叶秉竹又给自己拿了个酒杯,斟满了酒,碰了碰他手里那杯,“恭喜你啊,就快要东山再起了。” 夜非辰淡淡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第73章 要去扬州 叶秉竹又看向窗边,看着一脸戏谑看好戏的竹虚,幸灾乐祸的说:“还有个关于神医的好消息,娘娘们除了张罗元呈的婚事,还听说你老大不小的也没成家,也都上心了,估计不日就有好消息了。” 竹虚啐了一口,怒气冲冲地看着二人,“我呸,真难为宫中贵人们想着我这布衣。” 叶秉竹眼神揶揄地看着他,幸灾乐祸地说,“唉,您可是太医院院首,这终身大事可不得上心吗。” “上尼玛的心,我用得着她们上心,他们谁啊!” 竹虚气得怒拍栏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京城里的酒虽好喝,这日子却是不如南漳村舒坦。 夜非辰满脸不怀好意,挑着眉看他:“要不去和宫里娘娘们说一声,说你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我呸,和你断袖吗?滚滚滚,老子喜欢女人。” 夜非辰从容自若,幽幽地说:“娘娘们也定知道我看不上你。竹虚啊,你最近也太暴躁了,注意身子。” “对对,竹虚你可得少生气,不然太医院院首是生气而死,多难听,多丢人。”叶秉竹跟着插了句。 “你们这两个……”竹虚气急败坏地指着二人,又不知该骂什么,两个小兔崽子这不是在咒他吗! 叶秉竹扇子一甩,悄然轻声说:“还有一个消息,我觉得有些难以捉摸。” 夜非辰冷厉地望过去,眼神锐利。 “上面那位要去扬州。” “怎么又去?这次要做什么?” 叶秉竹轻轻摇头:“不清楚。” 竹虚皱了皱眉,满脸困惑,“他去南边的次数也太勤了,他是轻轻松松,可百姓遭殃,国库也跟着遭殃,如此折腾,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去。” “我听说……”叶秉竹故意只说一半,得意的看着竹虚。 “有屁快放!”竹虚眼睛一瞪,骂他。 叶秉竹摇摇扇子,手指在茶杯里一沾,一个字出现在众人面前。 竹虚凑过头去,往桌上一瞧,头皮发麻,连忙看向夜非辰。 夜非辰盯着叶秉竹一笔一划的写完,写到半晌就明了,那是一个“魏”字。 圣上去扬州,是为了魏家? 不应该啊,这魏家根基在上京,大老远跑去扬州…… 他想到了什么,抬头撞上竹虚的眼神,是同他一模一样的惊诧。 过了会儿,竹虚一屁股坐在桌旁,颓然道:“如此看来,南漳村那对母女怕是躲不过了。” 夜非辰目光一暗,厉声道:“来人!” 玄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内,“爷。” “你去一趟南漳村,今晚就走,去找一下那对母女的下落。” “找什么?”叶秉竹脸色阴沉,轻蔑地说:“扬州楚家前几天送了折子,说魏氏母女如今在楚府一切安好。” “她们回去了?”竹虚一口气憋着喘不上来,那丫头怎么没跑掉,是哪里出了岔子? 叶秉竹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 夜非辰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玄若,你今晚还是赶去一趟,我要知道魏氏母女回去的内情。” “遵命。”玄若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的离开,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叶秉竹眉头紧蹙,玄若、玄初是元呈身边最忠心器重的护卫,此去扬州城来回以最快脚程也要五六天光景,如此看来这魏氏丫头…… “魏氏之女是我的救命恩人。”夜非辰感觉到叶秉竹的打量,冷淡的开口说。 “她也是我乖徒儿,毒谷谷主斑君的传人。”竹虚幽幽地补了一句。 叶秉竹摇着纸扇轻笑,“既然你这般担心惦念,又何必让玄若去这一趟?” “你……想说什么?”竹虚眯着眼瞅他,城里人说话就是文绉绉,说话不说全。 叶秉竹没搭理他,只给了夜非辰一个“你懂”的眼神,说:“元呈,你知道了吗?” 夜非辰了然,后又沉思片刻,眉头舒展后,脸上原本冰冷无情的壳裂了个缝,无端冒出些柔情来。 “好,明早我就去提。” “知道什么?你又要去提什么?你们俩能不能别打哑谜了,解释一下啊?”竹虚急得直瞪眼,抓耳挠腮的就是猜不到俩人这一来一往的什么意思。 再看那二人,夜非辰给叶秉竹斟了杯酒,二人举杯共饮,倒是雅致。 竹虚则气得脸通红,大剌剌伸手夺过酒壶,一饮而尽。 妈的,被这俩小兔崽子气死! —— 第二天一大早。 魏安然刚起床,杨嬷嬷就把昨晚紫玉轩、东鹤居的事与她一一说了。 魏安然听到后,心里没什么别的波澜,只是觉得杨嬷嬷在楚府中栽培的人,可真是多啊。 自己上辈子是愚昧到什么程度,轻信恶人,对真心待她的这么忠心的嬷嬷恶语相向,最终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嬷嬷,不知道能不能在那紫玉轩也布一位咱们的人?” 杨嬷嬷心里咯噔一下,“小姐您是想……” 魏安然平静的注视着她,嘴角微翘,轻轻地点了下头。 能摸清刘氏的小动作,才能更好的应对她。 昨晚楚三爷来觅尘轩前,是从紫玉轩出来的,不用想都知道是谁挑唆,定是那刘姨娘在一旁吹了枕边风。 刘姨娘早就对她母女二人怀恨在心,她为了正妻之位,还有一双儿女的嫡系身份,绝对会盯住觅尘轩,不放过任何一次能把她们推下地狱的机会。 即使她再有戒心,也不可能时时防备,总有一天会着了她的道。 还不如她趁早下手,布下一位自己的人,若刘氏有对他们不利的举动,也好尽早做打算。 杨嬷嬷想了想,“老奴去安排一下,不过紫玉轩离三爷的院太近了,怕是有些艰难。” “嬷嬷,你尽管去做,咱们院里还有不少银子,需要通融的地方不必省,这件事等不得,要越快越好。” 杨嬷嬷领命,“是,老奴遵命。” “楚管家来了。” 魏安然和杨嬷嬷互相看一眼,连忙将人请进屋里。 楚管家如今已五十多岁,面容苍老,但精神矍铄,腰板挺直,步履轻快矫健,眯着眼睛看人时,仿佛看到人骨头缝里,很是精明。 不然,也不会成为楚府管家。 第74章 去女学 魏安然心中明白他在府中的地位,笑着问:“这大清早的,是怎样的急事,需要麻烦楚管家来我们小院里?” 楚管家满脸堆笑,躬身说:“老太爷、老夫人吩咐了,给觅尘轩的三夫人单独支个小厨房,给夫人养养身子,连煮饭婆子都安排好了,一切用度从府上账房出。” 魏安然没想到昨晚应付楚三爷的话竟这么有效,阴差阳错竟把这事办好了。 魏安然心中痛快,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觅尘轩得老太爷、老夫人如此垂爱,是我和娘的福气。只是听闻府上从未有过院里自己支厨房一事,如果让其他夫人小姐们知道了,心里对老太爷他们有怨气的话,就是我的不是了。” 楚管家笑道:“小姐不必担心,老太爷老夫人是我们楚府当家的,府上无人敢背后妄言老太爷、老夫人的决定,更别说怨他们了。” “那便好,待会我就去东鹤居给老太爷老夫人亲自道谢。” 一番对话,二人面上不动声色,楚管家心里却暗暗感叹:三小姐不愧是魏家后人,即使年岁尚小又未受过大户人家规矩的教养,这周身的气派和滴水不漏的交谈实打实的让人佩服。 就连原本是她提出来的不合理要求,也能切中老太爷老夫人的心,让人不得不答应,再提起来,竟又变成长辈垂爱,诚惶诚恐了。 这番心思,当真是巧妙玲珑。 更让人吃惊的是,她今年才十岁有余,若再多些年岁,恐怕前途不可限量。 楚家人想拿捏住她,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 等楚管家离开,魏安然冲杨嬷嬷挑挑眉,道:“这可算是歪打正着了。” 杨嬷嬷欣慰地看着她,“小姐真真是聪颖过人。” 魏安然只是笑,并未回答她。 这聪颖过人的称号她担不起,不过是被敲打过,知道痛了,才不得不防,不得不做。 —— 待梳洗完,魏安然带着丫鬟去东鹤居道谢。 她对坐在主位的楚老夫人盈盈一拜,说了一大串恭维的话。 楚老夫人看见她就心烦,碍于颜面,只能咬牙切齿道:“你知道孝敬你娘就是好的,做长辈的自然不会拦你。今日起,你便随姐姐妹妹们一起去家学念书。如今你是楚家嫡小姐,万不可如往常一样粗鄙不知礼,平白辱了我们楚家的名声。” 楚安然笑着应下:“谢祖母垂爱,然儿定不会辜负祖母一番苦心。” 贱蹄子! 楚家的名声都被你们给毁了,哪个敢“垂爱”你,都恨不得你下地狱呢! 刘姨娘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遮住目光中的凶狠,待放下茶碗,脸上一片澄澈温和笑意,“萱儿,你三姐姐今日第一回去,你平日在学堂颇受同学夫子欣赏,记得关照她些。” 楚安萱一口银牙咬碎,皮笑肉不笑地说:“姨娘放心,萱儿会好好照顾三姐姐的。” 魏安然冷笑,不情愿都写在脸上了,演技还真是差。 “那姐姐就多谢四妹妹了,咱们一起去吧。”魏安然走上前去,挽住楚安萱的胳膊,笑意盈盈地说。 楚安萱装都不想装,往外走时,借势抽出了被魏安然挽住的手。 大小姐和二小姐把她的举动看在眼里,微不可察地皱皱眉头。 楚安萱的反应在魏安然意料之内,所以也没多惊讶,依旧笑得灿烂,像是毫不在意她的无礼。 刘氏见此情形,皱了皱眉,自己女儿把喜恶都写在脸上,与那魏安然比起来,简直就是一朵小白花,不留神就会被耍了去。 而魏安然,不说老奸巨猾,也算得上城府极深,进府这几日,连老夫人和老太爷都只能随着她的步调走。 自己选下人、支小厨房,连最简陋的觅尘轩都被她保护的如铁桶一般,就算自己有心打探,也是无从下手。 若自己再隐忍不发,自家女儿都要被她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刘氏心里的恨意恶意汇聚一起,滋长成滔天巨浪。 她死死绞住手中的帕子,姑且再忍她片刻,等上面的旨意一到,自己必然要将这小贱人和那疯婆娘一起碎尸万段。 如今,还是咽下这口恶气,静待良机。 —— 楚家女眷们学习的地方,是在楚家宗学的东南角,那里特地设了一个小院。 而教书先生也是楚家人特地从京城重金请来的,名叫薛棋英,出自书香世家,曾在京中望族里做过家教。 楚家女小时候都有启蒙先生,十岁以后便来这女学中,由薛先生教授女诫,学习持家和睦之道。 而女红之类,则请了自家丝绸庄子上的顶尖绣娘来教。 女学同宗学一样,是为所有楚家子嗣开设,所以除了楚老太爷这一脉,还有其他各家的小姐们,共十人有余。 魏安然无意与人结交,也懒得做样子,只走到最后一个位置坐下,了然无趣地看着窗外。 “那是哪儿来的无礼丫头,都是宗亲,怎得也不来打声招呼见个礼?” “嗐,那就是楚三爷家刚抬回来的三小姐,一个疯娘带着,还住在乡间,谁教她礼?快别说笑了。” “萱妹妹,天可怜见的,你原本才是这楚府嫡出的小姐,竟让那无礼的丫头抢了去。” “可不是嘛,萱妹妹真是好脾气,换做是我,非要闹他一场,哪能受这种窝囊气。” 魏安然只盯着窗外的鸟看,理都不理。 楚家氏族里,从政为官的尚在少数,大富大贵的更是没有。这女学中的各位小姐,来日都寻了合适的姻亲嫁了出去,与她无冤无仇,也犯不着给她们脸色。 自然也不必在意他们的话。 不过楚安萱却不是这样,她听见姐姐妹妹们关心的话,鼻子一酸,竟就流出泪来,拿帕子拭泪,被人一问,就一股脑地把魏安然欺负她和她母亲的事添油加醋的全说了出来。 大小姐楚安曼看着皱了皱眉头。 这些都是楚府自家的事,平日里闹也就罢了,终归是家事,没人敢说不是,可哪有说出来让外人看笑话的,真是愚蠢。 第75章 有贵客来 “四妹妹,有什么不满可以向老夫人、大夫人去说,你说给这些旁支姻亲的姐妹,又有什么用呢?” 楚安曼作为楚府嫡长女,在宗族姐妹中也颇有威严,此话一出便都知道逾矩,不敢吱声。 只是这楚安萱早在府上就仗着楚老夫人的宠爱,心气高的很,并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关你什么事?” 楚安曼被她一句话噎回去,摇摇头,沉着脸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随你便,你就是说得再凄惨,别人面上哄你,心里头嘲笑的也是你嫡出变庶出,又被人欺压呢,平白让人看笑话。 楚安洁瞧着大姐生气,没敢说话,把自己当透明人一样坐在位置上。 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有丫鬟问好的声音传来,“大少爷好。” 旁支的小姐们听到这声,也不再关心附和楚安萱的痛苦自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外瞅。 楚家如今最亮眼的男儿,当属嫡长子楚皓钧,未行冠礼,就已经考取了功名,如今已通过乡试,有了秀才之名。 他长相俊俏,风度翩翩,长身往那一立,一派翩翩风度,惹女子倾心。 楚家大爷文不成武不就,但这儿子却是实打实的优秀,又有样貌,又有才气,吃穿用度一律最舍得花钱,连教书先生也是亲自去京城请的最好的,就为日后能考上状元。 他身后进来的,是楚家二少爷楚皓瑾,如今是十一岁的年纪,还如孩童一般。刚进门,就在屋内环视,最后把视线钉在魏安然身上。 就是这个女人,惹得母亲和妹妹不快,哼,区区一个弱女子,他日后捏死她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楚皓钧进屋与自家妹妹聊了几句,然后说:“我来传老夫人的话,今日下午各位妹妹就不必来上学了,楚府有贵客到,家里几位妹妹就陪着贵客赏花逛园子罢。” “哥哥,这贵客是谁啊?”出声的是楚家大老太爷的孙女,楚安楠。 楚皓钧轻笑一声,“妹妹可以自己猜猜看,下午就知道答案了。” 语毕,与身边的楚皓瑾对视一眼,二人离开了女学。 自始至终,楚皓钧就没往魏安然那边瞧过一眼。只从下人那听说就知道这三妹妹行事过于强硬,不似大家闺秀,更比不上四妹妹甜美温婉。 他瞧不上。 —— 薛先生拿着戒尺书本进了院内,众女这才安静下来,回到位子上坐好。 听见屋里安静下来,魏安然才把脸转回来,抬头刚好和进门的楚先生打了个照面。 她目不斜视,就这么大方的看着薛先生,末了朝她笑了一下,移开了眼睛。 薛先生被她这般淡然的神情震惊的一愣。 这些年,她教过的贵门女子不计其数,地位再高的世家小姐也没有这般敢——敢和她对视,然后淡然一笑的。 一是碍于师生身份,畏惧她先生的身份;再者,她也知道自己时常摆着一副端肃漠然的样子,不怒自威。 可这个三小姐,大胆的不似未出阁的女子,对她这份威严没有半分惧怕,反倒大大方方的冲她笑,实在是怪。 有了这个好奇心,这一上午,薛先生时常侧目,盯着这个奇怪的女学生看。 楚安萱见薛先生今天常关注角落的魏安然,心下气愤非常。 平日里,薛先生最关注的是知礼聪颖的她,也常在课上称赞她。如今这抢了自己嫡女之位的贱蹄子一来,连素来文人风骨的女先生都想去巴结她,实在是可恨之极。 魏安然并不知道那一笑惹来这么多关注和猜忌。 上辈子,她和薛先生只有几面之缘,从楚安萱故意让自己在课上失礼后,就被赶出了女学,再没见过她。 当时被赶出去,自己还哭了好一阵子,如今却是巴不得快点被赶走,好回觅尘轩读那堆医书。 —— 晨课上完,各院小姐带着丫鬟回了自己院子。 魏安然刚进觅尘轩,就闻见阵阵香味,走到后院一瞧,小厨房已经打理好了,两个厨娘正在里面忙活着准备饭食。 杨嬷嬷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小姐,我觉得这两个也不可信,咱们要不要……” “我知道了,这事我会放在心上,只是今日她们刚来,贸然赶出去容易落人口舌。” 杨嬷嬷心中也是这么想的,点点头。 杨嬷嬷平素常抿着嘴,眉头深皱,看起来严肃的很,这会也是,盯着那两个厨娘的动作,一边说:“小姐,老奴在魏家时学过些药理,会盯紧些。” 魏安然拍拍她的手,笑着说:“嬷嬷不用太过担心,这会他们还不敢有小动作。” 晌午,丫鬟们给魏安然端来小厨房的菜,一道火腿鲜笋汤,一道酒酿清蒸鸭子,一道粉蒸肉,还有一道文思豆腐,另外有一份枣泥山药糕。 魏安然挨个尝了尝,招呼赵秀秀来到跟前,低声嘱咐她。 之后,赵秀秀就很少在堂前三小姐身边伺候,而是去了小厨房,一方面帮忙偷师,一边监视着二人。 —— 吃完午饭,主子们本是需要休憩一会的,不过今日有贵客,东鹤居老夫人跟前的丫鬟又来各屋请人,说提刑按察使府送来一批珍贵衣裳料子,让各位小姐去挑。 魏安然心里一沉,当即明白了大哥卖关子没说的“贵客”是谁。 “好,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等东鹤居的丫鬟一走,杨嬷嬷凑上来,说:“小姐,这提刑按察使姓成,名乾,是一甲赐进士及第,原是在翰林院做官的,听说是皇亲国戚,颇得圣心,如今被调到扬州,做提刑按察使。” 魏安然双眉紧锁,眼神冷冽,默不作声。 “嬷嬷,待会你帮我换件素净衣裳,钗环香囊一律不带,越清淡越好,下午恐怕会有成家人要来,你动作快些。” 杨嬷嬷听了这话,不解地看着她。 这提刑按察使可是正三品,又专管吏治,算是楚三爷的顶头上司,在这江南地区,也很少能找到比他还大的官职。 第76章 挑云锦 按察司不同于其他官府,是圣上用来考核官吏所设的职位,又管一方司法,还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别说是各世家小姐们,就是各府哥儿们也巴巴凑上去,想给自家在按察使大人面前长长脸呢。 魏安然淡淡地说:“我自己心中有数,配不上成家。” —— 魏安然到东鹤居时,厅里正洋溢着一片欢快气氛。 正中央摆了张大方桌,五匹华贵云锦依次排开,配色庄重典丽,金彩交辉,图案繁而不乱,浓而不重,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若是缝制成衣衫,必定能衬得人绚美夺目,光彩照人。 “三妹妹快来,来这边坐。”楚安曼见她进来,招了招手。 魏安然问了长辈安,满面笑容的同二位姐姐打了招呼,坐到楚安曼身边。 余光看到上首的楚老夫人,见人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就安静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楚安曼怕她没见过,再闹出笑话,同她介绍说:“这是江宁产的云锦,一般只往京城贵人眼前送,所以咱们这里也少见。待会你去挑一匹喜欢的,回头让庄子上的绣娘做衣衫穿。” “哇,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云锦啊,还真是第一次见。” 楚安萱看她没什么见识的样子,嗤笑一声,悄声骂了句“土鳖”,又往厅内看去,目光落在那匹青莲色串枝纹云锦上。 云锦色彩浓郁,自己年纪尚小,穿上容易失了清雅可爱。那匹青莲色是最好不过的,隐隐光泽感,既不哗众取宠,衬得自己甜美可人,又能让人一眼看出价值不菲,希望别有人和自己抢。 楚老夫人挑了那匹藏青团花纹的料子,符合她的身份,估计也是成家特意送的。 她抬抬手,让秦氏上前去挑。 秦氏看了眼,只剩四匹了,若被她挑去,几位姐儿们便分不过来,笑着说:“云锦华美贵重,就让几位姐儿挑了去做衣裳罢,她们正是爱打扮的时候,我这妇人也不追求这个了。” 刘氏正眼馋呢,算了下人数,怕是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一个妾室,见秦氏这么说了,忙附和道:“是啊,老夫人,就让小姐们挑了去吧。” 楚老夫人本就是这个意思,眼瞅着家里姑娘们都到了合适的年纪,打扮起来也是好的。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那边让姐儿们挑吧。” 话音刚落,魏安然就站起来说:“奶奶,我年纪太小,撑不起这么华贵的料子,就让大伯母挑她喜欢的吧。而且大伯母作为主母,操持家务劳心费神,还代表了一家颜面,理应穿的好些。” 楚安萱轻蔑一笑,果然是个土鳖,云锦价值几何都不清楚,白白拱手让人。 楚老夫人本就嫌弃她,也不想让她糟蹋了这么好的料子,听她这么说自然舒坦,老神在在地说:“不错,回来几日果然大有长进,还是我们楚家的教导最好,都懂的谦让孝顺了。那边请大夫人挑吧。” 秦氏困惑地看了魏安然一眼。 上次府上挑首饰,这丫头二话不说挑了楚安萱看上的那支,怕也是知道楚安萱看上的都是最好的,如今却把更好的云锦让给她,这丫头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虽然困惑,但老夫人都发话了,她也没再推辞,上前挑了匹松绿折枝纹云锦,颇为大气沉稳。 然后楚安曼挑了匹孔雀蓝四合云纹的,楚安洁挑了匹最素净的银灰缠枝莲纹,楚安萱如愿拿到了喜欢的那匹。 刘氏看着厅内坐着的,除了自愿拱手让人的魏安然,只有她是没有资格挑。 她手指绞着帕子,粉拳捏的死紧。 一时间,屈辱、嫉妒、忿恨通通涌上心间。 嫡庶之分,从未这么具象的摆在自己面前。 先前作为三房正室,就算是全府上下独一份的好东西,她也能拿到。魏氏刚回来时,她还觉得不过是名头上的称呼变了,该有的东西,老夫人和三爷一点也不会少给。 如今再看,连大房庶女都能拿到的好东西,就因为她是妾室,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且以后也不会有了。 刘氏低下头,看着裙裾上的牡丹花,眼中蒙上一层狠厉。 魏安然看着厅中空掉的桌子,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冷冽的笑。 按察司的提刑按察使成家,最好这辈子都不要与她有什么干戈,不要说是最华贵的云锦,哪怕是一滴水,一碗粥,她都嫌恶心,怕辱了她的眼。 中午的休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魏安然早坐的无聊,对大姐二姐关于面料的讨论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想着什么时候能走。 这时,楚管家匆匆来报,“老夫人,大少爷和成府少爷正往内宅走呢。” 成府少爷? 魏安然眼中闪过一抹冷意,端着茶杯的手捏的泛白,又掩住。 不错! 故人重逢! 楚老夫人眼睛一亮,忙催人去,“快快快,去请成少爷来东鹤居。” 又转头吩咐翠雯,“去后厨吩咐,让他们今日多做些好菜,今晚我要留成家少爷在府上用膳。” “是,老夫人。”翠雯轻快地应了声,往后厨去了。 成家原是江宁人,虽说出身显赫又身居高位,在扬州府也是没有相熟的人。 说来也巧,虽说成家少爷与楚家大少爷年岁有差,却是一见如故,不多时就成了好友。 成家对这个少爷也是宠爱非常,平日无论多么离谱的要求都能满足。初来扬州,也怕少爷不适应,听说交到好友,也很是重视,连忙送来贵重的云锦,示结交之意。 楚老夫人再坐不住,秦氏见状去扶她,“我们出去迎一迎成家少爷,人家屈尊来府上,不能让人觉得怠慢了。” 秦氏扶着老太太往外走,还不忘给女儿使眼色,要她积极些。 楚安曼忙走到楚老夫人身边,也去扶她。 刘氏见状,拍了拍还在傻笑着打量自己那匹云锦的楚安萱,剜了她一眼,要她机灵点,最好攀上成家这棵高枝。 第77章 成家少爷 楚安洁看着大夫人、大小姐的神态,自觉放慢了步子,落在最后。 她是有意走在最后,却发现还有人在她后面,这人便是魏安然。 魏安然磨磨蹭蹭,老夫人都要出门了,她才刚往前迈步,步子又小又慢。 “三妹妹不去前面看看吗?” 魏安然轻笑道:“那成家少爷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我去看什么?” 楚安洁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三妹妹平日里机灵,怎么今儿个就不灵光了,成家少爷虽不是个“稀罕物件”,却是个“稀罕人”,别说各府待嫁小姐,就是官老爷们也都上赶着巴结。 不然,真以为人家这么巧,偏生和楚家大哥哥投缘? 还不是老太爷和三爷有结交的心思,明里递帖子,暗里想方设法的取悦人。世上哪有那么多机缘巧合,都是人为花了大银子的。 —— 原在东鹤居的夫人小姐们到了院门口,就看着大少爷、二少爷并几个小厮书童簇拥着一个身穿宝蓝色袍子的少年往这边走。 少年丰神俊朗,面如冠玉,手中摇着一柄白玉扇,正笑着与旁人交谈。 虽说看不真切,不过容姿倜傥,很是惹眼,让人一眼就能看到。还有那份出自大家族的矜贵大气,更是周遭人比不了的。 府上几位适龄小姐们见了,或捂嘴轻笑,或脸烫心跳,都希望能让这么好的人做自己的夫君。 魏安然却低着头站在角落,一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不过是旧相识,就算不抬头也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更不会犯花痴。 那位成少爷,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笑起来如沐春风,确实是个俊俏模样。 只不过,双目微微上挑,笑起来时略显轻浮。 在魏安然的记忆里,他为人确实也有些轻浮。 哥儿们众星拱月似的进来,为首的楚大少爷替他介绍,“这是我祖母。” 成少爷走上前,给楚老夫人请安,笑意盈盈地说:“晚辈见过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仔细打量着眼前人,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看自家未来孙女婿,慈爱的说:“到底是江宁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哥儿,老身还没见过这么丰神俊朗的人儿呢。” “老夫人谬赞。晚辈姓成,名文晗,您喊我文晗就行。” “祖母,可别小瞧了文晗兄弟,他今岁才十五,如今已经和我一样,有了功名在身。” 楚老夫人笑道:“你看看,真不愧是成家儿郎,儿啊,你可被人比下去咯。” 说罢,众人捂嘴轻笑。 楚大少爷羞涩一笑,“确实,文晗兄弟才情颇高,我自愧弗如。” 成文晗一拱手,说:“不敢不敢,楚兄的才情也是传遍扬州城,无人不称赞的。” “你们几个哥儿都很优秀。”秦氏笑着说,“老夫人,别在门外站着了,请哥儿们去厅里坐吧。” 秦氏一面邀请众人回东鹤居,一面打量成家少爷,这模样也俊,家世也显赫,还有功名在身,当真是极优秀的,就是不知道自家女儿能不能攀上这根高枝了。 成文晗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前厅,等落了座,才发现他对面正是这楚家的四位小姐,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人为。 来扬州城这几个月,当地望族来说媒的络绎不绝,他很清楚这楚家打的什么注意,却也未曾推辞,只是抬眼打量着对面的这四位小姐。 一个个看过去之后,却只有一个人吸引了他的视线。 这个女孩肤若凝脂,眉如远山,眼若秋水,但又多了分冷冽,当真是清新脱俗,,那人正是魏安然。 他心下称赞,这扬州城女儿多温柔如水,却少见如星子般耀眼通透的。 楚老夫人与他闲话,“哥儿刚来扬州城,可适应了?家中可一切安好?” 成文晗放下手里的茶杯,笑着说:“扬州与江宁口味气候都相似,很快就适应了。承蒙老夫人关切,家中一切都好。” 楚老夫人笑着点点头,正欲再问,刘氏却表现自己似的,开口说:“我以前还跟老爷去过一次江宁,繁华秀丽,当真好水才能养出如成家哥儿这般秀美的人呢。” 秦氏听了这话,脸沉了下来,面色不虞地看着她。 平日在家里丢人也就算了,当着外男的面,还多嘴显摆。一个妾室,既不尊敬长辈,又不知礼数随意开口,别以为她不清楚,这刘氏就是想把自家女儿推出来。 呸! 一个庶女,还敢动这种心思! 就是她的安曼,是这楚府嫡长女,也不敢贸然觊觎成家少夫人的位置,你一个庶四小姐,趁早死了这份心!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吗? 刘氏当然知道以自家女儿如今的身份,是高攀不起成家的。 可现在高攀不起,不代表日后做不了成家的少夫人。 成少爷如今才十五岁,还能等几年,等他真到了结亲的年纪,魏氏母女估计早死的透透的了,自己就又是三房正室,女儿自然成了嫡女,不就配了吗? 楚老夫人没说话,却对下首两房媳妇的打算看得一清二楚,左右都是她孙女,她不点破,就看谁有这般造化了。 “你瞧瞧我这个老糊涂,让你们一群小年轻闷着陪我这个老东西说闲话。皓钧,你快带着弟弟妹妹们陪着成少爷去园子里逛逛,权当解闷。” “是,祖母。” 魏安然听到这话,连忙站起来说:“祖母,我昨晚不小心着了凉,如今有些头晕,怕扰了哥哥姐姐们,就先回院子里了。” 楚老夫人巴不得她不跟着,忙说:“也好,既是不舒服,就不要去园子里吹冷风了,快回去吧。” “谢祖母体贴。” 魏安然行过礼,扶着瑞云的手,转身出了前厅,没有分给成文晗一个眼神。 成文晗打量着一身素衣的魏安然,有些不解,转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这人倒是有趣,从他进了门,别说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惊讶的神情了,根本就没正眼瞧过他,怕不是眼神不好。 难道说她根本目不能视?也不太像啊。 第78章 花园风波 像他这般貌若潘安,风流潇洒的样貌,怎么会还吸引不了一个小丫头? 或者,她便是故意为之,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好吸引他的注意。 成文晗起身,恭维楚老夫人几句,就在众人拥簇下往后花园走去。 转身之际,他看到有位紫衣少女,眼含秋波地望着他,扯扯嘴角,得意的笑了。 这才是女子看他时该露出的正常神情嘛。 —— 这位紫衣少女,正是楚安萱。 她如今已经十一岁,虽然不到嫁娶的年纪,却也春心萌动,情难自已。头一回见本家以外的男子,又是比哥哥弟弟们还俊俏的,更是芳心暗许,眼神也挪不开了。 我的老天爷啊! 他那抹笑可真好看,是对自己笑的吧! 一定是的,他刚才和自己对视了! 如果能一直看着自己就好了,她愿意嫁给他,就是做妾室她也愿意。 刘氏见楚安萱一脸花痴,少女怀春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拧了她一把,“萱儿,你还在想什么,人都走远了。” 听见刘氏的话她才回了神,见楚安曼她们也陪着一道走出门去,她跺了下脚,忙跟上去。 在座的哪位不是从女儿家过来的,看这副神情便知道了四姑娘的心思。 秦氏喝了口茶,拿帕子擦嘴,遮住嘴角那抹嘲讽:那刘氏是个风骚勾人的主,教出来的女儿也轻贱,见到男子连路都走不了,果然丢人。 刘氏心里想,自家女儿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内心蠢蠢欲动时也装不来那般淡然作态,再说成家哥儿那般俊俏,哪个女儿家能抵挡得住呢? 楚老夫人在上首发愁:到底是替大姐儿说这门亲事,还是给四姐儿留着呢? —— “小姐,看老夫人和夫人们的意思,像是要把小姐们许配给成家少爷,你觉得谁跟他更合适呢?” 回去路上,瑞云还是没忍住八卦的心,问她。 魏安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像是不感兴趣,只说:“这事跟咱们觅尘轩没半点关系,甭管他看上谁我都赞成,只要不是我就行。” 瑞云听了这话瞪大了眼睛。 她在院里看见成少爷的第一眼就被吸引住了,确实是风流倜傥的哥儿,但是看小姐这个样子,非但不感兴趣,更像是怕沾上什么脏东西似的。 “瑞云,这成家不光是朝廷重臣,还与皇家关系匪浅,你说这种人家会给独子娶一个生母再嫁又被抬回来的女子吗?” “小姐!” 三夫人的事虽然传遍全府,却只敢暗地里嚼舌根子,也不能拿出来说,生怕辱了楚家身份。她家小姐说起自己的母亲,竟这般毫不遮掩。 虽说是自嘲,但若让老太爷、三爷听见了…… “瑞云,人不能一直藏着掖着,这事又不是我娘的错处,说说也无妨。况且,适当的暴露自家的缺点,也不算坏处。” 瑞云被她这一番话搞得,倒是不急不气了,只是脑子再也转不过来。 她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 魏安然也没再解释,只是笑了笑,眼睛中闪过一丝冷冽。 —— 楚府后花园建的颇有雅趣,讲究四时四景,移步换景,亭台水榭,假山怪石,花木扶疏,好不热闹。 正值秋日,园中菊花团团簇簇,一派金黄,更有青松翠竹,郁郁葱葱。 不过,比园里景致更美的,还要数楚家的几位小姐。 最最亮眼的就是四小姐楚安萱,美目含情,顾盼生辉,娇颜桃腮,含羞带怯地看着成文晗。 只可惜成文晗正与楚皓钧谈论诗词,虽然余光瞥到这位四小姐,却并未停留。 他自幼在江宁长大,江浙富庶之地,更不缺柔美女子,这般姿色的他也见识过不少了,并不为之心动。 楚皓钧虽是与成文晗一道,却也感受到妹妹的视线,对成文晗面色如常,不为所动的样子佩服至极。 不得不说,成家少爷无论人品还是才情都不是一般世家子弟能比的,若是换作其他人家的少爷,别说目不斜视,只怕是眼睛都快贴上去了。 “楚兄可有意参加明年的会试?” 楚皓钧回过神,笑着说:“我如今的水平还达不到,恐怕还要再过些年才行,你呢?” “家父曾给我出过几道题目,也道‘还差些火候’,咱们还年轻,也不急于一时。” “以成少爷的学识,一定能做状元呢。”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楚安萱突然开口。 成文晗头也没回,只谦虚地说:“姑娘谬赞。” 楚安萱在身后气恼地轻轻跺了下脚,手指绞着帕子,扭过头去。原以为成少爷能回头看她一眼,届时她就能与他多说几句话了。 她不死心,又跟到他身后,娇滴滴地说:“成少爷可有什么爱好?” “爱好谈不上,平日里除了读书,偶尔会胡乱地舞刀弄枪,只当强身健体,招式一概不知,只能惹人发笑罢了。” 成文晗说着停下了脚步,稍微侧了侧身,回头看了楚安萱一眼。 “想不到成少爷文武双全,我倒也想学一点拳脚功夫,只是家里长辈觉得女子学这些不雅,便不了了之。” 楚安萱见成文晗侧身停下,像是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又羞怯地看着他,往前走了半步,离他更近了些。 楚皓钧看着四妹妹这般不知廉耻,竟然倒贴似的离外男那般近,气得握紧了拳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还说什么想学拳脚功夫。 听听! 这像是大家闺秀能说出来的话吗?! 楚皓钧冷冷开口说道:“四妹妹还未出阁,与外男的距离也该远一些才好,还有学拳脚功夫一事,女孩子家家,就不要再提了。” 楚安萱一听这话,羞得无地自容,急忙后退一步。 却转念一想,自己向成少爷示好又怎样,老夫人都说了让姐妹们陪着成少爷逛逛,她又没错。 哼,不要以为她看不出楚皓钧的心思,不过是向着自己的亲妹妹罢。 难道说成少爷就一定会娶他的嫡妹,楚家嫡小姐楚安曼吗? 说不定成少爷就是看上了她楚安萱,要娶她进门呢。 第79章 中毒 不过这话她没敢说出口,一是怕给成文晗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她是个小气刻薄的女子,二来她被大哥如鹰隼般的锐利眼神一瞧,就再没开口的力气了。 楚皓钧忍了楚安萱一路,她又闹了这一出,再也没了赏园景的兴致,便邀请成文晗去了楚家藏书阁。 藏书阁不许女儿家上去,三位小姐便回了各院。 —— 因有贵客至,楚家在东鹤居的堂屋摆了两桌宴席,中间一道松石色纱幔隔开。 两侧人影绰绰,既不冲撞内院女眷,又齐聚一堂,更显热闹。 魏安然又来迟了,等众人都坐下说话时,她才进门。 这次却不是她故意这么做,只是临走前杨嬷嬷拉住她叮嘱了几句。 杨嬷嬷叮嘱她:“虽说您现在是楚家嫡小姐,这府上却没人会为您操心。再加上三夫人的事,还有您魏家人这个身份,终身大事怕是颇多阻碍,您要自己上心争取些才行。” 魏安然心道,她现在还不着急什么嫁娶之事,保住命才是头等大事,还不一定能活到那天呢。 再说,如今的她步步为营,可不想被人看破心事,拿住七寸。 她若渴求一样事物,让人瞧了出来,就只剩被人拿捏的份了。 这可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景象。 上辈子就是这样,她着急忙慌,以为攀上高枝就能逃离苦海,才露出破绽,被刘氏拿捏,最后折磨成那样。 这辈子她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不过这事却不能和杨嬷嬷解释,安抚了她几句又再三保证后,魏安然才得以脱身。 看见魏安然进门,秦氏热情的招呼她:“然儿快来,来你两位姐姐身边坐。” 下午后花园的事她听人说了,当下就翻了个白眼,对刘氏母女更没什么好脸色。 刘氏在厅上丢人就算了,教出来的女儿也没规矩,让人说出去还当我们楚家女儿都不知廉耻不懂规矩呢。 她自然知道三房魏氏和刘氏不对付,虽说魏氏闭门不出,不过只然丫头一个人,就能气得刘氏母女二人变了脸色。 她当即拍板决定,要同魏氏走得再近些,好恶心恶心刘氏。 “谢大伯母。”魏安然乖巧的走过去坐下。 正值秋日,又有贵客到,楚府后厨做了一桌秋菊宴,颇有雅致,每人面前还放了一只巴掌大的红彤彤的大闸蟹,看着好不热闹。 秦氏见她低头注视着面前的大闸蟹,笑着说:“后厨还有呢,回头让人给你送小厨房去,好做了给你母亲尝尝。” 魏安然朱唇轻动,又摇摇头,说:“大伯母不必费心,母亲不喜欢吃蟹。” “怎么会,我记得你母亲很爱吃蟹的,许是你想错了?不用跟大伯母客气。” 魏安然心道:怎么会记错呢,那顿团圆饭之后,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吃蟹了。 “母亲受伤后性子变了许多,如今是不爱吃了,再说她近日身子不好,也吃不得蟹这样寒凉的东西。”魏安然知道秦氏是好意,便想了个万全的理由说与她。 秦氏一脸关切,“近日确实凉了些,若还不好,就请郎中来看看,吃些药就好了。王嬷嬷?” “老奴在。” “去我的私库里取那支参来给三夫人送去。” “遵命。” 魏安然震惊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连声说:“大伯母,这太贵重了,您自己收着吧。” 秦氏满眼喜爱的看着她,说:“这有什么,你娘的身子才最重要,刘姨娘,你说对不对?” 刘姨娘:“……” 贱人! 你就是故意让我不痛快,不过我且先忍你一时,等我重回正室之位,这楚府主母之权还会到我手里,到时候看我不好好敲打敲打你。 刘姨娘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顺从地说:“妾身也觉得大夫人说得对,还是三夫人的身子更要紧些。” 楚老夫人冷眼旁观着两个媳妇之间的暗流涌动,虽没挑明,只冷着声音说:“一家人就该这样,你关心我,我关心你,如此才能和和美美,家族兴旺。” 秦氏和刘氏互相看一眼,又气得撇过头去。 哼! 谁要关心她! 魏安然身处风暴中心,却像事不关己,安安静静地低头吃饭。 楚老夫人是为了敲打媳妇,两位夫人则是为了夺权,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估计大伯母也不需要自己做什么,只当白捡一根老参。 女眷这桌刚平静下来,就听见纱幔后面传来一阵杯碟跌落的破碎声,然后就看到那侧乱成一团,像是有人从凳子上摔下去了。 楚老夫人吓得站了起来,忙让人把纱幔收起。 纱幔一除,就看见成文晗满脸苍白的躺在地下,嘴里“哎呦——哎呦——”的喊着,豆大的汗水从脸上滑下。 “成家哥儿这是怎么了?” 楚老夫人焦急的问。 “文晗兄弟,文晗兄弟,你怎么了?”楚大少爷忙蹲下问他。 成文晗此时根本听不见外人说话,只觉得腹中绞痛难忍,快痛死了。 成文晗的小厮见他这副样子,慌了神,再看着一屋子呆若木鸡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屋内众人说:“好哇,你们这一屋子衣冠禽兽,竟敢下毒害我们少爷,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成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众人一听下毒,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如今成家哥儿都躺在地下了,这可怎么办啊!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声,“快去请大夫!” 楚皓钧这才回了神,着急忙慌地吩咐候在门外的楚管家,“快,快去!” 楚管家虽然年岁大了,但也被吓怕了,屁滚尿流的往外跑。 废话,成家少爷第一回来他们家吃饭,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这楚家上下没一个能跑得了。 “刚才还好好的,这……这是怎么回事?”楚老太爷坐都不敢坐,只能颤巍巍地站在一边,擦擦脑袋上的冷汗。 楚老夫人也哆哆嗦嗦地走到他身边:“老爷,万一出什么大事咱们楚家可怎么办啊?” “闭嘴!别乱说话!”楚老太爷瞪了她一眼。 又看了眼成家的小厮,见他只顾着自家主子,没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 “少爷!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成文晗已经晕过去了。 第80章 救还是不救 魏安然骤然转过头去,看到眼前的景象,瞪大了双眼。 成文晗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除却不知在嘟囔什么的嘴,和尚有起伏的胸膛,简直是一个死人。 他似乎是中毒了。 魏安然一眼就看出他有生命危险,但心中天人交战。她咬紧牙,似乎在压抑自己的医者仁心。 魏安然,忍住,不能去! 不要冲动! 上辈子,你虽然不是被他害死,却与他有直接关系。 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不要与他有关联! 而另一个声音又在说,魏安然,你懂医术,能救他的只有你。 他是一条命,一个活生生的人,你不救,就是杀人凶手! 师傅说过,医者仁心,生命大于一切。 魏安然抖得厉害,脑中两个声音争吵的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响,她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两半了。 “三妹妹,你怎么了?” 虽说屋内乱成一团,楚安洁也慌乱万分,但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身边魏安然的状态不好。 她整个人像是被冰水浸透了,牙齿打颤,拳头攥得死紧,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魏安然听到楚安洁关切地声音,轻轻说了句:“二姐姐……” 楚安洁以为她是被眼前之景吓傻了,柔声安慰她,“会没事的,已经去请郎中了。” 去请? 魏安然再也坐不住了,她脑子里的两个声音突然消失,像是又找回了控制身体的能力,她猛然间冲了出去。 成文晗身上的毒又急又凶,要等管家请了郎中再赶回来,就是请的神医也难把他救下。 成文晗上辈子确实是造成她死亡的间接原因,但那条命算不到他头上,自己便不能见死不救。 急得团团转的楚家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魏安然,更是手足无措,一口气吊在那儿,不上不下的。 这小贱人想做什么? 还嫌这厅里不够乱吗? “来个人,把他反过来,上衣脱下,露出背部。”魏安然低着头给成文晗把脉,眼神严肃地检查他的瞳孔。 万二吓得愣在一边,看到这样子更是困惑,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这楚家小姐怎么还想着脱男子衣服呢? 魏安然见人没动作,抬头,目光冷冽地看着他,万二被她的眼神骇住,不自觉地随她的指令走,解开衣袍,把人翻了过来。 万二还是给自家少爷留了些脸面,没有把衣服给脱下来。 魏安然见他这样磨磨蹭蹭,没了耐心,扯着成文晗的肩头,一把把外袍脱了下来。 “作孽啊——”楚老夫人惊呼一声。 成文晗的背部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几位小姐们拿帕子遮住了脸。 楚老太爷气得拍桌子,“你这孽障!真真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 楚老夫人在一边哭天抢地,喊着:“真是造孽啊,我们楚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混账东西!” 刘氏见这样,冷笑着说:“觅尘轩真是好教养,出了个不守妇道的疯娘还不算完,又出来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让成家知道,不扒了你的皮。” 真是好赖不分,我要同你一样站在那说风凉话,成家才是要把楚府上下的皮都扒掉。 魏安然心中嗤笑,接着眼神一凌,手往腰间一摸,指尖多了几根银针。 她找准穴位,在成文晗腰间,背部,脖子处刺了下去。 半刻后,她把针取了下来,指挥万二把人搂在身前,面朝前,双手握于胸腹之间,然后用力挤压。 “呕——咳、咳……” 成文晗突然抽搐起来,头一低,吐了出来。 一阵酸腐难忍的味道弥漫在厅内,众人捂着鼻子,纷纷后退。 这…… 这还是那位玉树临风,清俊公子吗? 发冠歪斜,头发上甚至沾了吐出来的污秽,光着身子被人架着站在堂内,吐得腰都直不起来。 吐了好一会,成文晗才睁开眼,清醒过来,还没意识到如今的状况,胃里翻涌出一阵恶心的气味,又刺激的他弯腰。 “呕——” 又是一顿吐。 众人捂着鼻子看着这景象,心想:这成家少爷胃里是有多少东西,再吐就要把肠子吐出来了吧。 魏安然站远了些,却还是被溅到,素白的外衫上沾了星星点点的污秽,魏安然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把他踹晕了才好。 她看着被自家少爷恶心的要吐不吐的万二,撇撇嘴,一脸嫌弃地离开东鹤居。 堂内众人看着她身上的星星点点,生怕沾上,赶忙给她让出条路来。 等她出了门,才看见郎中和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来。那郎中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胡子还一抖一抖的。 魏安然停下了脚步,脸色微沉,目光流露出一瞬寒光。 哼!竟然是他! 赵郎中进了门,对厅内弥漫的酸臭味置若罔闻,也知道成家少爷的身份,不敢耽搁,站到成文晗身边,拉起他那条沾了污秽的胳膊,给他把了把脉。 几个呼吸间,他心里便有了答案。 楚家众人看他脸色稍好,稍稍松了口气,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 楚管家颇有眼力见地递上了手帕。 众人松了口气,楚老太爷忍着反胃的冲动,走上前去。 “赵郎中,成少爷这是何因所致啊?” 赵郎中没说话,只是侧着头去看成文晗的脸色,又蹲下去,盯着地上那摊污秽之物看了许久,看得众人都莫名其妙。 良久,赵郎中站起身来,走到楚老太爷面前。 “他这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可能!谁会下毒害他?”楚老夫人惊呼一声,阿弥陀佛,这罪过她可担不了。 万二虽被熏得不行,死死瞪着楚家二老,像是要拼命的样子。 赵郎中摇摇头,“没人下毒,是这位少爷吃的食物中有相克之物。他饭前吃过柿子,如今这席上又吃了螃蟹,这两样都性属寒凉,同食对脾胃造成大损伤,严重的话会要人命的。幸好万少爷及时吐了出来,毒还未侵入脾胃,回去休息休息就无碍了。楚老太爷,楚老夫人,这当真是福大命大啊!” 要人命? 第81章 齐靖侯 楚老夫人听到这话,气血上涌,再也站不稳,摇晃几下,直挺挺的倒下去。 “老夫人。老夫人——” 众人又慌了,一时间惊呼声乍起,手忙脚乱的把人抬到里间榻上,又是扇风又是掐人中,乱的不可开交。 里间闹哄哄,厅里却安静下来,成文晗就是此时醒的,万二还没放开他,胸口有些憋闷。 待看清现在的状况,他又要晕过去了,怎么这么恶心…… 万二知道他醒了,忙换手搀扶着他,想要说话,又被恶心的摒住了呼吸。 成文晗看着赤裸着身子的自己,身上眼前都是污秽,连那件宝蓝色云锦外袍都沾满了吐出来的东西。 一阵绝望,又直直躺了下去。 万二慌张的扶住他,大喊:“快来人啊!郎中,我家少爷又晕了!” —— 魏安然拖着沉重的身子慢慢挪回了觅尘轩。 刚进院,听说了东鹤居那场混乱的杨嬷嬷就迎了上来。 “小姐,洗澡水已经给您准备好了,去泡个澡罢。” 魏安然有气无力地吩咐:“帮我把这件衣服扔了,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它。” 杨嬷嬷苦口婆心地劝她:“我的小姐啊,你快去泡个澡,这些就别操心了啊。那屋里可真够脏的。” 魏安然脱下衣服扔在地下,长腿一伸,迈进浴桶里。 温热的水散发出氤氲雾气,水中还加了杨嬷嬷特质的香料,散发着让人安心的馨香。 魏安然只露了半个脑袋在外面,小脸被热气蒸得粉嫩嫩的,人这才放松下来,胳膊随意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花瓣。 玩了一会,她仰着头,看着屋顶发呆。 成文晗,提刑按察使成乾的嫡子,生母韩氏。 开国之初,太祖封设三公,七侯。 朝代更迭,朝廷中也是暗流涌动,时至今日,只剩两公,四侯。 这两公是:景昭公、平元公。 四侯则为:齐靖侯、齐阳侯、齐武侯、齐明侯。 这个韩氏,就是齐靖侯府的嫡三小姐,她自幼面容出众,颇受齐靖侯夫妇的宠爱。 当年成乾殿试一甲第三名,赐一甲进士及第,得了探花的称号。齐靖侯当场就相中了成乾,托了媒人为自家女儿谈下这门亲事。 成乾最初在翰林院任职,是个颇为清贫的职位,齐靖侯心疼女儿,便陪送了很多嫁妆,远在她两位姐姐之上。 后来皇帝看在齐靖侯的面子上,许了成乾正三品提刑按察使的职位,他们一家便来了扬州。 成乾这升迁速度在官场中少有,因为全仰仗岳丈,才能从清贫小官坐到一方大官的跃迁,对韩氏更是宠爱尊敬。 所以,成府内宅,韩氏有绝对的话语权。 虽说韩氏不拦着成乾纳妾,内宅人也不少,却只有成文晗一个孩子,几个妾室只能独守空闺,更别说诞下子嗣。 成乾几乎只在正房歇息,与韩氏也是相敬如宾,两情缱绻,对成文晗这个独子也是极尽宠爱。 楚家费尽心思拉拢成家,不只是为了成乾这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更是为了韩氏背后的齐靖侯府。 这齐靖侯,乃四侯中最受尊敬爱戴的侯爷,他在朝中的地位,不可撼动。 上辈子为了成家这棵高枝,秦氏和刘氏甚至撕破颜面,装都不装,势必要拿到。 她想给娘在楚家搏个地位,争个脸面,便也痴心妄想地加进这场战争中。 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愚蠢的可笑。 成家这种门楣,是楚家可以肖想的吗? 不对! 魏安然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她记得,成楚两家交好,是成家先示好的。 可是为什么呢? 楚三爷只不过是从四品知府,家族里也没有再大的官了,虽说在扬州府颇有盛名,但成乾可是江宁出身,又做过几年京官的人,怎么能看得上楚家? 那翰林院也多的是才子,楚皓钧的水平估计也入不了他的眼。 所以成家为什么要向楚家示好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听见杨嬷嬷叩门,“小姐,老奴想问您一件事。” “进来吧。” 杨嬷嬷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手里拿着一本医书,伸到她面前:“这是小姐的?” 魏安然看了一眼,点点头。 “小姐懂医,还会用针?” 魏安然便把在南漳村如何拜师学习看诊的事都同她详细说了。 杨嬷嬷听完,眉头紧皱:“小姐先前在东鹤居不该那般贸然出手的,如今当着楚家人的面施针,还好是救回来了。只是往后咱们觅尘轩怕是难有安生日子,楚家人那般趋炎附势,定会来烦扰小姐。” 魏安然撇撇嘴,毫不在意。 “嬷嬷,若是你在场,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你面前吗?我师傅曾叮嘱我,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再说,我不过是跟着乡野游医学了几天,楚家这般‘金枝玉叶’,也不会那么大胆,来找我给她们治病。或许他们认为一切只是我运气好,白捡了成家的恩情,还要诋毁我呢。” 杨嬷嬷没想到她想得这么透彻,听到她的推断,觉得以楚家人的性子,可能真的这么想。 “嬷嬷不用担心,他们要是来找我看诊,我先同他们说好,自己只会乡野村夫教的活死人的法子,再有不怕死的尽管找我治病。” 魏安然笑得灿烂,“估计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踏进觅尘轩。” 杨嬷嬷皱紧的眉头还没有展开,又想到一个地方,更愁了。 她拿起一旁的水瓢,一边服侍魏安然洗澡,一边苦口婆心地劝她。 “小姐,你的身份是楚府嫡三小姐,理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房里绣绣花,和丫鬟们去园子里嬉闹的,怎么能给人诊断治病呢?更何况小姐尚未出阁,更不可抛头露面,与男子有肌肤接触。” 魏安然眼睫轻颤,轻声说:“嬷嬷以为我学这医术是为何呢?当时在南漳村,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又何谈照顾母亲。遇到愿意教我的师傅,学会了给人看诊,日后也能吃饱饭。虽然进了这楚家,成了三小姐,可我不会一直呆在这里,我要出去再活几年,到时候,就要靠这手艺吃饭呢。” 第82章 府内求诊 杨嬷嬷听到这话,半晌没说出话来。 怎么这刚回了楚家,小姐还一直想着走呢? 小姐的心思,她真的捉摸不透啊…… 魏安然轻声笑起来,银铃般的声音响在杨嬷嬷耳边。 她笑了一会,温柔地说:“嬷嬷,我刚进楚家就做好了这个打算,如今依然是这样想的,这楚家不是我长久待的地方,只是我在等一个转机。此事,就等消息再确切些以后,我在同你细说。” 魏安然说得轻快,杨嬷嬷听了,却像是惊雷一般。 “三小姐,大夫人、刘姨娘和三位小姐来了。” 魏安然惊讶的与杨嬷嬷对视一眼,对门外丫鬟吩咐道:“就说我尚在沐浴,待收拾好再出去见她们。” 她洗净擦干身子,碧月给她换上一袭干净柔软的新杉,雪云拿了布巾替她擦干头发,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等收拾妥当,魏安然才好整以暇地去了前厅。 —— 成府坐落在扬州城中心位置,占地极广,颇为气派恢宏。 此时的内院里,灯火通明,小厮们抬着一桶一桶的热水往西院走。 成文晗此时正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刚放松下来躺在水里,享受片刻宁静。 突然,他坐直了身子,撩起一缕头发嗅了嗅,脸上一阵青紫,又想起晚上那羞窘的场面,面色不虞地问:“救我的是那个三小姐?” “回爷,确实是那个三小姐。不过听说她是养在庄子上的野丫头,怎么能懂这些,还是说奴才当时着急忙慌,记忆出了岔子?” 万二候在屏风外,他只匆匆洗了一遍,身上的味道还没消掉,就不进去惹主子烦躁了。 成文晗听了这话,也觉得难以置信。 去之前,母亲曾给他介绍过楚家的几位小姐,出身性子他都了解了,却没听说过这三小姐懂医术。 只是……今晚这一出,自己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这位长在庄子上的三小姐。 又想起晚上丢人的场面,他烦躁地狠狠拍了一下水面,溅到屏风上。 楚皓钧拉着自己去藏书阁,楚家丫鬟端来了几盘点心和水果,其中就有一盘红澄澄的柿子。 他吃了一口,觉得很甜,便多吃了些,谁知道晚膳竟有螃蟹,一只蟹吃完,只觉得腹痛难忍,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谁知道就是一时贪嘴,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真是毫无颜面再出现在楚家了。 “来人,换水!” 话音刚落,就有小厮抬了木桶进来,放在他木桶的旁边。 成文晗抬起手放到鼻尖闻了闻,感觉那种恶心的味道还没散去,说:“以后在我眼前,不许出现柿子这种东西,提也不能提!” 万二听了无语的仰天而视,这和柿子有什么关系啊? 成文晗从原先的桶里出来,换到新抬进来的浴桶里,脸色铁青地说:“别躲在那儿了,进来给我洗头,给我一寸一寸的洗,少洗了一寸,我就让人给你喂柿子和螃蟹!” 万二苦哈哈地说:“只要爷不嫌弃我身上的味道,我就给您洗。” 成文晗听了又一阵恶心,嫌弃地说:“去去去。” 这时,外面小厮喊了一声:“夫人好。” 成文晗慌张地沉到水里,大声说:“娘,我在洗澡呢,你不要进来!” 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一阵冷风也顺势钻进来。 成夫人一脸怒气地站到他面前,气势汹汹地说:“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哪儿我没见过。出去吃顿饭就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敢藏着掖着,你想做什么?” 万二吓得瑟瑟发抖,直愣愣地跪在地下。 “自己去找管事的领板子!” 成夫人广袖一甩,冷声说:“再有下次,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是,是,小的知道了。”万二伏在地上,一脸心虚,最后得了恩准,屁滚尿流的跑了出去。 成夫人等万二出去了,在成文晗面前杏眼圆睁,冷着声说:“这楚家好大的威风,我成家是什么身份,屈尊与你交好,非但不领情,竟还要下毒害我儿,看我不给你外祖修书一封,让他去圣上给你讨个公道!” “娘!” 成文晗又急又羞,见母亲越说越离谱,这才出声制止她。 “娘,不是楚家想毒害我……这事和楚家也没有太大关系,是我自己贪嘴,吃错了东西,你不要借题发挥了。” 成夫人叉着腰,气得不行。她又怎么不知道今晚一事就是个意外,那楚家小门小户,哪有这么狗胆包天,敢毒害朝廷命官之子。 只是她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听人说差点要了命,更是寝食难安。 “夫人,楚老夫人求见。” “让她在前厅等着吧。” 成夫人面色缓和了不少,自家儿子在他们楚家的地盘上吃了楚家的柿子和螃蟹,还差点把命给丢了,知道来谢罪就是个懂事儿的。 “你今儿回去给我好好躺着,好好吃药,听见没?” “娘,我知道了。人家楚家的三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好好跟人家道谢。” “就你多嘴,我知道。” 成夫人走之前又回头看了眼她宝贝儿子,见人嬉皮笑脸的,狠狠瞪了他一眼才算解气。 他们成家把自家宝贝儿子做诱饵去拉拢楚家,为的不就是那位楚家三小姐吗? 这么一看,今天这事儿,倒真是巧了! —— 整个楚家的女眷,起码有一半聚到了觅尘轩,原本偏僻的小院变得热热闹闹。 秦氏笑着说:“今天可真多亏了然儿神医妙手,不然,咱们楚家一个也逃不掉。” 刘氏也笑得和蔼,说:“咱们三小姐虽说养在庄子上,却还真学了些本事,你看看咱家几个养在府里的孩子,哪个敢往前一步的?说来也是,自打入了秋,我这身上总有些不痛快,三小姐能不能帮我看看?” 魏安然笑得一脸灿烂,说:“我不过是跟村子里的游医学了点皮毛,我师父他老人家不光给人看病,还常被叫去给家里的畜生看看呢。刘姨娘既然这么信得过我,那我便替姨娘诊断一下啊。” 第83章 诊治畜生 “阿嚏阿嚏——” 而此时竹虚正在府上喝酒,忽然觉得鼻子一痒,连打了两个喷嚏。 他心想,又是哪位小娘子思恋我? 刘氏一听她说教她的那个郎中连畜生都看,顿时没了兴趣,吃了苍蝇般皱着脸说:“嗐,我哪敢劳烦三小姐给我看诊,都是玩笑话。” “哦,原来姨娘是和我开玩笑啊。”魏安然意味深长的笑着说。 贱蹄子,不过是碰巧了,还真拿自己当神医了,呸,哪个正常人敢找你看诊,不要命了吗。 刘氏打着哈哈翻了这篇儿,一口银牙咬碎,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不过姨娘也不用担心,我这本事也还过得去,这人和畜生有什么分别,都是胎生娘养的,只不过人是有良心的,不做坏事,畜生没良心,尽做坏事罢了。我能给人诊治,自然也能给畜生。” 等等……谁问你能不能诊治畜生了? 不对,她竟敢拿我和畜生比较,拐着弯骂我?! 刘姨娘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秦氏听出魏安然话中深意,强忍着没笑出声,只端起茶盏装作喝水,其实嘴角都要翘到天上了。 楚安萱瞥到连秦氏都在笑话她娘,对魏安然的恨意又多了一分,忿忿地盯着她。 二小姐楚安洁倒是急得不行。 原以为三妹妹今晚做了件善事,在府里的日子能好过些,谁知道这会儿又故态复萌,让刘姨娘下不来台了。这丫头,怎么就学不会低头服软呢? 大小姐楚安曼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像是没看到这出闹剧,只是看向魏安然的眼神,带了一丝探究之意。 众人打探到魏安然的底细,没有在觅尘轩多呆,不多时就各自回了院子里。 秦氏悠悠然走在回锦怡苑的路上,身后跟着楚安曼、楚安洁两位小姐。 她朱唇轻启,问:“你们俩觉得今儿这出戏,这三丫头是懂医术还是不懂呢?” 楚安曼笑着说:“应该是懂的。” “我也觉得是懂的。”楚安洁也跟着说。 因为当时魏安然冷静准确的手段,绝对是个懂行的人才做得出来,看那下针的利落劲儿,恐怕不是第一次给人治病。 秦氏说:“刚入府时,她还给我诊出了病症所在,又给我开了副方子。我虽然一直没放在心上,可王嬷嬷拿去给郎中看了,说是可以一试,吃了几帖药,身上确实松快了不少。” 楚安曼快走几步,扶着秦氏的手说:“母亲得的又不是什么大病,她一个药童,许是知道些方子,只是一个乡野游医又能有什么本事,更教不出什么神医。” 楚安洁笑了笑,没再说话。 秦氏也没吱声,只是回头,轻飘飘地扫了眼楚安洁。 楚安洁福了福身,说:“女儿今日受了些惊吓,总觉得还没回过神来,就不打扰母亲和姐姐了。” 秦氏一脸关切的拍拍她的手,说:“早些回去休息罢。” 等楚安洁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她才低声说:“今晚老夫人去成府赔罪,一是礼数所致,再一个,是想试探一下成家夫人对成楚两家姻亲的态度。那成家少爷的样貌你也见了,这家世、才情、样貌,个个都是顶尖的。” 楚安曼羞得低下了头,脸上挂着一抹娇羞。 “咱们老夫人向来偏心眼,刘氏估计也是想让她那个还是黄毛丫头的庶女攀成家这根高枝。过些日子,成府会宴请扬州的几位世家,你到时候好好表现,尤其是在那位韩夫人面前,他们家韩夫人才是拍板的主,剩下的,我这个当娘的也必定给你打点些,记住了没?” 楚安曼的脸红到耳朵尖,深深地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母亲,女儿都记住了。” —— 秦氏留下自家女儿叮嘱一番的同时,紫玉轩里,刘氏也对女儿耳提面命地说这一事。 “虽说成家有意给他家哥儿物色姑娘,但说来也只是十五岁的孩子,更何况他那般才情身世,更是要求取功名以后才会成亲。你大姐她已经十六岁了,她耗不起。” 楚安萱甩着手帕,故作姿态的说:“就算我耗得起,也不过是楚家庶出的女儿,哪里配得上人家成少爷呢。” 刘氏冷哼一声,阴沉地笑着说:“就算是拼上娘这条命,我也得把你和哥儿前面的那个庶字给抹了去。” 楚安萱一屁股坐到刘姨娘身边,趴在她肩上啜泣。 “你给我记住了,日后再遇见成家少爷,要会使些手段,留住男人,让他对你欲罢不能才行,如此就能像当年的我一样,如愿坐上楚家三夫人的位置。” 她早在闺中就对楚三爷上了心,更是不留余力地勾引他,才能让楚三爷对她念念不忘,刚休了魏氏就娶她进门做正室夫人。 “娘,人家成少爷可是修养极好的人,怎么会吃这套呢?”楚安萱害羞地捂嘴说。 “我的傻女儿,姨娘以前说的可都还记得,天下男人一个德行,你声音软一点,身子软一点,眼神一勾,哪个男人不乖乖跟上来,任你差遣?” “姨娘!” 楚安萱羞得脸红扑扑的,低垂着头,亮闪闪的眼睛里像是浮现出那个修长温润的背影,瞬间扰乱她的呼吸, “姨娘,老夫人回府了。”孙奶娘在门外悄声说。 刘氏赶忙开了门,迈出去,问:“可有打探到成家说什么了?” 孙奶娘低着头,说:“奴婢没有打探到成家怎么说的,只是看老夫人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许不是坏事。” “什么,老夫人笑着回来的?” “老奴看得真切,丫鬟们还从车上搬了几匹蜀锦,许是从成府一道拿回来的。” 刘氏喜出望外,如此看来,这成家是有意与楚家结为姻亲了。 —— 楚老夫人去成家赔礼道歉还带回蜀锦来的消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传到了觅尘轩里。 魏安然含笑看着一边的杨嬷嬷。 杨嬷嬷读懂她眼中含义,低声与她解释来由。 听着听着,魏安然的眼睛一亮,笑着问:“嬷嬷怎么能说得动她的?” 第84章 请帖 “说来也巧,年前她母亲生了场怪病,留下病根怎么也去不掉,老奴多少懂些药理,便帮她调理了半年,病根除了,这人情也便欠下了。紫玉轩那边的人也找好了,只是还不能保证她为咱们尽心,还得等些时日,待那契机到了,老奴就告知小姐。” 魏安然对杨嬷嬷的能力自然十分信任,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就听见瑞云在门外急匆匆地大声喊说:“小姐,翠雯姐姐来了。” 魏安然收住话头,问她:“这么晚了,何事?” “是奉了老夫人的命,来给小姐送几匹蜀锦。” 魏安然心下一惊,丢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走。 刚迈出门,就见翠雯带着几个捧着布匹的丫鬟进了觅尘轩。 “三小姐,这是段夫人托咱们老夫人带回来的蜀锦,说务必送到三小姐手里,多谢小姐今日的救命之恩呢。” 魏安然呆站在那儿,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是失策,早知道还要收成家的东西,她就老老实实看着成文晗死了得了。 翠雯又捧出来个东西,递到她面前,说:“这是段夫人亲自为您写的请帖,五日后,成府举行菊宴,请您去赏花呢。” 魏安然不情不愿地接过请帖,翻看着问:“是请了府上所有小姐,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去?” 翠雯笑着说:“咱们楚府的女眷都去,只是只有三小姐一个人有请帖。三小姐,段夫人对您可是极为看重呢。” 魏安然皮笑肉不笑的把请帖递给杨嬷嬷,心中嗤笑:这段夫人看中的恐怕不是她楚府三小姐,而是她背后的魏家吧。 —— 待翠雯他们离开,魏安然还是站在门前,眼中有浓浓的悲伤,正沉思着什么。 上辈子,也是这个时候,也是如此月明星稀的夜晚,一直深居简出的娘把她喊去床前。 “然儿,不要去参加成家的菊宴。” “母亲,为什么?” 魏淑柳轻扫了她一眼,冷声说:“齐靖侯府教出来的女儿都心机颇深,你去这趟,怕是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离他们家人远一些。” “可是母亲,我什么都没有,他们能从我身上拿走什么?” 上辈子的她,确实是一无所有,魏氏被从角门抬进来,身份本就尴尬,她也不伦不类,不是嫡女也不算庶女,楚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真心待她,只剩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亲娘。 楚家虽说没有虐待自己,却也算不上看重,更别说身上有什么值得人算计的地方了。 直到最后,她才明白过来,作为一个楚家三小姐,她确实一无所有,但她背后支离破碎的魏家,还有利用价值。 魏安然收了思绪,往还亮着暖黄灯光的小佛堂走去。 她叹了口气,轻声敲了敲门,说:“母亲,成家给我送了赏菊宴的请帖。” 门内诵经的声音戛然而止,“齐靖侯府教出来的女儿都心机颇深,你去这趟,怕是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离他们家人远一些。” 一模一样的话,再听到,让魏安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她竭力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语气坚定地说:“母亲,我想去看看。我有分寸,您别担心。” 房内寂静许久,一个淡淡声音传来,“多加小心。” 诵经的声音又出现了。 魏安然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转身离开了。 —— 魏安然征得魏氏同意时,那边,楚三爷踏进了紫玉轩。 刘氏歪在美人榻上,别说是起身迎接了,都不正眼瞧他。 她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拿着帕子轻拭眼角的泪水。 楚三爷心里有愧,坐到她身边,搂住她就凑头上去,打算往脸上亲。 他有心去哄,刘姨娘便气消了大半,拿手虚虚遮了几下,就随他去了,嘴上却还不饶人,委屈的说:“三爷还来我这紫玉轩作甚?” “可人儿,爷不来紫玉轩看你,还能去哪儿?” “谢姨娘那边定是比我紫玉轩好,才让爷流连忘返,爷还是去找她吧。” 楚三爷听出刘姨娘呷醋,顿时受用的不得了,伸手摸索着她柔软的腰肢,笑着说:“那个就是块木头,哪有娇娇儿这般轻严软语的让人舒服呢,那日不过是怕你气恼的睡不好,才去她房里避避。” 听了这话,刘姨娘剩的那点气也全消了,“咱俩先说会子话,你不要再逗弄我了。” 见她这样说,楚三爷想起来来的目的,起身搂着她坐到桌前,拿起沏好的茶喝了一口,这才说。 “你去觅尘轩可打探出什么了,三丫头那几下,是真的懂医术?” 刘姨娘想起魏安然拐着弯骂她的事,脸耷拉下来,没好气地说:“妾身愚笨,没打听出来。三爷可以派人去那南漳村打听一番,不就知道了?” 楚三爷听到“南漳村”三个字,脸色铁青,一想到那晚魏氏伏在那男人身前鬼哭狼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要脸皮的娼妇! 他赶出去的女人竟敢再嫁,还和别的男人共赴云雨,贱人! 刘姨娘看着男人变了脸色,心里冷笑。她就是故意提起南漳村,让楚三爷想起魏氏做过的那档子事,然后时时牢记,是他的正妻给他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这三小姐怎么样咱们先不管。三爷也见过成家少爷了,对他的姻亲,爷有什么打算?” 楚三爷对这个枕边人在暗示什么一清二楚。 “我们做打算有什么用,一来要看成家的意思,二来有老夫人拍板。再说,萱儿府上排行第四,上面还有三位姐姐,总要姐姐定下,才能轮得到她。” 刘姨娘听着这番话,便知道他是不想为女儿做打算的了,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能失望的叹了口气。 “咱们萱儿也不是高攀不起成家,只是你想想,若我们与成家搞好了关系,到时候再拿银子疏通疏通,我这从四品也能再往上爬。等升到什么一品二品的官职,成家这种的,还配不上咱们萱儿呢。” 第85章 初入成府 楚三爷压低了声音,满脸算计,“所以说,这姻亲对咱们来说不是最好的选择。成家人也不是傻的,咱们做什么打算,人家一清二楚。只是物极必反,不可心急啊!” 刘氏一听,反应过来。 楚家大房里里外外还没个做官的,就算大少爷前途无限,也得再多几年才能进仕途,只有一个嫡出小姐的名头,对成家来说,根本没有吸引力。 成家少爷那样的家世,还愁找不到其他官小姐吗? 真是自不量力! 我就等着看你们秦氏母女的热闹了。 楚三爷知道她明白了话中含义,又一把把人搂到怀里,刘姨娘顺势攀上他的肩膀…… —— 成府广邀扬州城内大户人家小姐入府赏花的消息,在城内掀起一阵讨论风潮。 各府夫人小姐们更是重视,扬州城内丝绸铺子、成衣铺子、胭脂铺子和珍奇斋日日熙攘,简直要被城中贵女们一扫而空。 楚家更是如此。 她们早就得了消息,先是最早去珍奇斋挑了最好最新的一批首饰,送到府上,又去丝绸庄子上挑了手艺最好的绣娘裁缝请到府上,专门为众夫人小姐们赶制衣裳。 魏安然恨不得隐身,上次请安直接说自己身上不舒服,后来就再也没出现在众人面前。 每天只窝在觅尘轩里读医书,或者和赵秀秀她们在院子里玩一会,说会话,晒着太阳好不惬意。 不过这几日也不是什么都没发生。 楚老夫人见她懂事,不出来惹人厌烦,让人给送来一只镯子。 再有,杨嬷嬷等到了那个契机,趁机吹了吹风,把紫玉轩那枚棋子安了进去。 几日便这样过去了。 菊宴那日,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楚府女眷除了刘姨娘,剩下的都去了成府。 刘姨娘站在门口看珠光宝气的大夫人秦氏,牙关紧咬,恨不得把她身上的锦衣扯下来。 可她再恨,又能怎样? 她只是楚家的一名妾室,平日里仗着楚老夫人和楚三爷的宠爱,无法无天。可出了门,谁还拿她当主子。 成府更是因为身世显赫,绝对不可能邀请妾室来做客,楚家更不敢去触人霉头,惹人嘲笑。 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府,刘氏才阴沉下脸来,眼神闪着恨意。 楚家准备了三辆软轿。 楚老夫人和大夫人一顶,大小姐楚安曼和二小姐楚安洁一顶,魏安然与楚安萱一顶。 魏安然刚露面,就被楚安萱嘲笑地说:“三姐姐,今儿是去赏花的,不是哭丧的。你今天穿的这么朴素,人家成家会嫌你不懂礼数,连我都嫌你给楚家丢人。” 哼,楚安萱这话说得可真是不客气! 魏安然今天只想低调的去低调的回,本想的是不搭理她,谁知道楚安萱竟然说得这么难听,当即决定还回去。 “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庶出的小姐来嫌嫡姐姐丢人了,要不咱去老夫人面前掰扯掰扯?” “我……”楚安萱死死捏着帕子,手指泛白,一脸不屈的模样。 “四妹妹,成家有成家的礼数,咱楚家也有楚家的规矩。嫡庶有别,长幼有尊,这事放在成家也是这般道理,若你觉得咱们楚家的规矩不合适,那今儿咱就去成家找他家夫人去评评,看是不是这个理?” 楚安萱再霸道跋扈,也受不了她这般提议,她难道是觉得在楚家为嫡庶一事丢的人还不够吗,还要去成家丢人。 想到那般屈辱的画面,旁边还站着位成少爷,她就羞得抬不起头来,眼眶一红,泪就落了下来。 “妹妹,你这般模样,倒更像是去给成家哭丧的。” 楚安萱听到她不怀好意的打趣,更是气恼地头疼,哭得直打嗝。 —— 楚家离成家不远,软轿这般也只走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大夫人掀开帘子往外一看,门前熙熙攘攘,车马排满了街巷。 她们下了楚府的软轿,换上了成家的小轿,抬进了成府。 轿子在内宅正厅停下,婆子们打了轿帘,让众夫人小姐们下轿。 魏安然出了小轿走到大夫人身后。 楚安萱也走了过来。 楚老夫人回头一看,见楚安萱眼睛又红又肿,十分不体面,登时沉下脸来。 “四丫头,瞧瞧你像什么样子!” 楚安萱当着成家下人的面,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的不发一言,只拿眼狠狠的剜站在一旁事不关己的魏安然。 魏安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老夫人,许是妹妹想起刘姨娘无法一同出席,觉得委屈吧。” “我……” 楚安萱简直要被她当场气死。 这些年,她受尽宠爱,府里上下对她都是言听计从,哪有魏安然这样说瞎话让她不痛快的“恶人”。 “四丫头,大伯母知道你心疼刘姨娘,只是她若跟来,成家不悦不说,其他府上的夫人小姐们也会嘲笑咱们楚家不懂规矩,不知礼数。小辈被说几句倒也无妨,只是你可曾念着你祖母?老夫人在扬州城也是备受尊敬的,就因为刘姨娘跟来,就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你也不小了,莫让人看了笑话。” 秦氏一番话,让原本想给楚安萱出气的老夫人都哑了火。 楚老夫人瞪了楚安萱一眼,厉声说:“下次再不可这么没规矩,收拾好你自己的仪容!” 楚安萱撇撇嘴,忍住没哭出声,一早上挨了三顿数落,她也委屈啊。 魏安然看着眼前这幕,并没有开心,甚至多了一分悲哀。 上辈子,被人一遍遍辱骂羞辱的,是她。 被楚老夫人当着外人的面数落的,也是她。 与人为善不能在这吃人的楚家活下去,只有强大,变得无坚不摧,才能在其中杀出条血路来。 楚安洁见魏安然面色不好,关切地问她:“三妹妹不舒服吗?” 魏安然绽开灿烂的笑,眼神透露出坚毅的光,“无妨,我们快进去吧。” 绕过照壁,就有丫鬟打了帘子,远远看去,屋内锦衣华服,衣香鬓影,如入繁花丛中。 “楚家老夫人、夫人、小姐到!” 第86章 魏家的人 楚老夫人领着楚家女眷进了屋,就见成家夫人韩氏坐在上首。 明眸善睐,朱唇皓齿,眉眼如画,顾盼生姿。 端庄得体,典雅大气。 虽已年过三十,却似桃李年华,更有年轻女子没有的华贵之姿。 因成家的官职和她娘家的身份,她没有下堂迎接,只笑着说:“多谢老夫人赏脸,快上座。” “夫人见外了,这是老身的大儿媳秦氏,这几个是府上的丫头们。” 秦氏携四女上前行礼。 韩氏一一打量过四人,然后目光停在魏安然身上,多看了眼。 其他几人锦衣华服,唯独她,一身素杉,未施粉黛,头上也只轻轻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一根白玉簪子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倒是个难得一见的标志人儿,这独特的气质,不像楚家,更似京城魏家。 若问上京哪户人家最为标致,那必然是魏家。 且不说魏家女儿才情容貌数一数二,就是那男儿,也是个个玉树临风,文情斐然。 从先祖魏明哲起,魏家家风就在上京城中传遍了,家国大义之类都是老生常谈,这忠贞不渝更是让无数名门贵女倾心。 上任家主更是年逾三十膝下无子,这才纳妾,如此传为佳话,更让各家小姐倾心不已。 名气最大的魏家女,当属先魏皇后。 魏皇后九岁那年,有幸面见先帝,得他赏赐,要她跟着宫里嬷嬷学规矩,其待遇为低阶女官。后来见她才情、样貌都甚为出众,便让她进了四皇子府,成了陛下的通房。 虽说先帝对她很是赏识器重,不过在四皇子府上却备受冷落,位份更是逾十年未涨。 先帝实在不忍心她这种境遇,下了道诏书,这才坐上了四皇子侧妃之位。 后四皇子即位,为当今皇帝。 过了一年,魏氏加持凤冠,掌凤印,自此母仪天下。 韩氏那年随母亲、姐姐们进宫参加宫宴,曾悄悄抬头看过上位的皇后娘娘。 就这一眼,那抹绝色倩影就一直深深印在脑海,恍若仙人之姿。 就是如今这位魏家女同艳绝全城的那位相较,也是差了些的。 韩氏笑着说:“早就听说楚家女儿当真好颜色,如今一瞧,与那传言一模一样,叫人好生羡慕,秋霜,把我备好的礼送给几位姐儿。” 言毕,就有四位丫鬟端了珠钗上来,走到四人面前。 有三份款式相似的梅纹镂空银簪,魏安然面前那份,却是一支点翠凤形金步摇。 各府贵女一眼就看出这几份的不同,看魏安然的目光里带了些意味深长。 魏安然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探究眼神,不由得嗤笑一声。 上辈子,她也一眼就看出她面前那件簪子的独特,并且沾沾自喜,以为韩夫人是看重她,觉得她独一无二,才对她如此厚爱。 当然,她只忐忑了片刻,就被这种喜悦冲昏了头脑,开心地收下了这份礼物。 全然不考虑这份礼物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韩夫人如此举动,不是在偏爱她,而是在害她! 魏安然沉默片刻,冲着上位的韩夫人福了福身,说:“安然谢夫人抬爱,只是这礼物太为贵重,我受不得。先前那事夫人也已经赏过了,再接这赏赐就显得小辈不懂事了。” 韩夫人听了她的话,心底不住的惊讶,这丫头,果然聪颖。 这几句话,看似托辞,实则包含两层深意。 一来是当着楚家长辈和姐姐们的面,却得最好的赏赐,对她是一种灾祸。 二来把她赏赐的目的说成再道谢,捧了她,又婉拒。既不失了自己的礼数,还成全了她重情重义的形象。 这丫头,倒是很有打算。 韩夫人心中称赞,笑着说:“出嫁前,我与你母亲在京城见过几次,这是我与你旧时就有的缘分,收下吧。” 魏安然盈盈一拜,说:“即是如此,这礼物小辈便收下了,多谢夫人。” 众人绷着的脸这才放松下来。 原来人家还与韩夫人有这层关系,都来自京城又都远嫁到扬州城,念及早先的情分,礼物贵重些也是常理。 韩夫人看着魏安然笑得和善,问:“你娘近来可好些了?” “劳夫人挂念,我母亲一切安好。” “平日也不要老呆在府中,得了空,让她来府上转转,先前一块儿在京城,如今好不容易聚在扬州,是缘分啊。” 魏安然笑着应下:“是,夫人。晚辈回去就告知母亲。” 此番对话结束,韩夫人装出来的和蔼消磨了几分。 她送出那根昂贵的金步摇,并不是因为那劳什子关系,只是想借机考量这魏家丫头的品行如何。 早就听说她自幼长在庄子上,穷乡僻壤的地方出来,眼界窄得很,给她一点贵重的开开眼。如果笑得花枝乱颤的话,就说明找到了她的弱处,可以拿捏,往后再有什么贪图的,些许利诱就可以乖乖上钩了。 谁能想到,她竟然如此淡定,非但没有受宠若惊,反倒有心思权衡利弊,一番回答毫无破绽。 但是这样……她就要再重新想法子了。 不多时,又听见许多女眷的笑闹声进了院子,韩氏听见人通报,又坐直了身子,恢复端庄做派。 魏安然见状,垂下眼睛,闷不做声地去了院子里。 这房间内莺莺燕燕,脂粉味熏得她要喘不过气来,溜出去还能呼吸新鲜空气。 瑞云一看,立刻跟上自己家小姐的脚步。 来之前她可是被杨嬷嬷千叮咛万嘱咐,务必紧跟在魏安然身边,不能让她落了单。 “三妹妹?” 魏安然听见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原来楚家的两位姐姐也都站在院子里,便朝她们笑了笑。 楚家两位小姐走到她面前,楚安曼开口问:“三妹出来做什么?” “厅里人多嘈杂,脂粉味也浓,熏得我头晕,这才溜出来寻个清净。大姐姐,这个你收好。” 魏安然拿出那根金步摇,塞到楚安曼手里。 楚安曼不明所以,直到看清手里的东西,步摇上的金珠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手里的步摇,问:“三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第87章 旨意传来 魏安然一脸淡然,说:“我向来不爱这种金玉,这步摇留在我手里没什么用处,还是做份人情,姐姐收了它,就当这几日关照的谢礼。” “这是你当着那么多人面收下的,怎么能随便送人……” “这不是随便送人,等过几年大姐姐去了夫家,看到这根金步摇能记起我,岂不是意义非凡。” “这……”楚安曼听着她这番话,半晌无言。 站在一旁不做声的楚安洁听到这话心里暗叹,这根金步摇可不是寻常人家的首饰,单看上面的点翠,就知道定是个贵重的,今日来的贵女们许都没见过,或许是自京中带来。 三妹妹就这般随意的把它给了大姐,若是存下来添到嫁妆里,也是极为长脸的。 这下也不知道如何评价她才好了。 魏安然看着楚安洁说:“二姐姐,等下次再接了赏赐就送给你,你和大姐姐对我都这般好,自然不会忘了你。这钗环宝石都是冷冰冰的,但我们的关系可是热的,如此一比,我倒嫌钗环廉价了。” 楚安洁听了这话,无言半晌。 如此看来,林姨娘一直对三夫人念念不忘,想着还她的恩情倒也正常了。这母女二人,真真一模一样。 对不害她的人大方,话也说得圆满周到,让人不会有一丝被施舍或被可怜之感,只觉得她念情,看大姐姐那副模样,这份情谊,是要记很长时间了。 突然,有位小厮走到门前,低声和一个老嬷嬷说了几句。 那嬷嬷大惊失色,急急忙忙往屋里跑。 就见她走到韩夫人身边,低着头趴在耳边和她说了几句,韩夫人的眼一下就瞪了起来。 “可是真的?” 韩夫人听完,突然站了起来。 由于她突然起身,又穿着华丽的外袍,宽大的袖子扫落桌面上的白瓷茶盏。 茶盏碎裂在地,迸出一声清澈的脆响,原本在角落絮絮交流的众人噤了声,都看着韩夫人。 就在众人心中暗道,这成家前院怕是出了什么事或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时,楚府管家在院门外喊。 “老夫人,老夫人,快些回去吧,咱们家出大事了!” 楚老夫人往外一看,是自己家管家,听了他的话,更是一时间急火攻心,慌慌张张站起来,站也站不稳,翠雯在一边忙扶稳她,问:“出……出什么大事了?” 楚府管家更是慌乱,上气不接下气磕绊地说:“上……上……上头的旨意……传……传回来了,正……正在府上,老……老……老太爷……让……让老夫……老夫人……赶紧回……回府。” “上头?” 楚老夫人一个踉跄,撑住身边的桌几,这才没跌落下去,只是茶杯上的盖子滑了下来,震出一阵声响。 慌张成这样,便顾不得那么多礼数了,同韩夫人一句话也没说,抬腿就往府外走。 秦氏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慌乱无措,跟在老夫人身后就往外走。 原本都迈出院门了,才想起还有四位小姐忘了喊,又回来叫她们。 “走,咱们先回去。” 秦氏在院内招呼众人离开,几位小姐也是听到了,自然跟着主母往外走。 只是这魏安然并没有就这样离开,她先回了厅里,对着主座上的韩夫人款款福身,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夫人,今日家中有事,祖母和伯母走得急了,托我来给您请辞。改日楚家会登门拜谢今日邀请。” 韩夫人这才回过神来,心里也在思考楚府一事,便吩咐道:“无妨无妨,既是家中有事,便回去吧。来人,备马车送三小姐回府。” 厅内还在猜测楚府之事的听了这话突然抬起头来。 她们没听错吧,韩夫人说的是送三小姐回府,而不是送楚老夫人、楚家大夫人回府……这韩夫人对三小姐也过于看重了。 魏安然谢过礼,转身出了韩氏院中。 看着远处湛蓝的天空,天高云阔理该让人心情舒畅忘却烦恼。 只是这如上辈子相似的天空,预示着她和母亲的命运,即将开启巨大的转折。 —— 成家角门外。 万二候在门口,见魏安然一出来,立马迎上去。 “三小姐,小的扶您上去。” 魏安然看了眼门外,早就不见楚府软轿的踪影。 她淡淡地问:“我们府上的轿子呢?” 万二低着头说:“楚府的轿子一早就离开了,这会怕是走到半路了,我们夫人吩咐我送小姐回府。” 瑞云怒气冲冲地说:“哪有这样的,人都没到齐就走,要是没人送,是要我们小姐自己走回去吗?” “啊……”万二不敢触主子霉头,便没敢应声。 “瑞云,在这里说她们也听不到,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我们快走。” 魏安然撩起裙边,抬脚上了马车。 瑞云不好在成府门前抱怨,跟着上前。 万二见人坐好,跳到马车上,鞭子一甩,马车就向楚府飞奔而去。 在车里,瑞云还是那般气鼓鼓的模样,说:“这老夫人、大夫人不等您也算了,怎么连大房的两位小姐都不等您,尤其大小姐,金步摇那么贵重的东西都收了,怎么都不念您点好。” 魏安然淡然一笑:“瑞云,今天来的圣旨,事关重大,虽说好坏不论,但也是事关楚家上下的荣华富贵,我这个楚府三小姐是比不上的。” 瑞云听到这话,紧张起来,坐也坐不住了。 魏安然冷哼一声,抬眼往马车外看去,那赶车的万二,怕也不是单纯的送她回去。 这位韩夫人,可不是如此和善的人。 她定是借万二送她回家这种理由,让人去看看,京中到底传来了什么旨意。她那种人,就是只知道传话太监的做派,都能推测出楚家的前程。 万二这赶车的技术倒是不错,一路飞奔却毫不颠簸,不多时,就到了楚府正门。 此时,楚府正门大开,门前停着一架华丽的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十分森严。 成府的马车在另一侧停下,待魏安然下了车,才见楚家的软轿走到街口。 第88章 宣旨 等楚老夫人她们都下了轿,这才急忙汇合往外院正厅走。 此时的正厅,堂内已摆好香案,楚三爷换了朝服,正襟双膝下跪,率楚府的主子们跪在下首。 而此刻,宣旨的太监,正站在香案前,捧着圣旨。 魏安然进门时偷偷抬眼看,这一看不要紧,今世的变化让她疑惑万分。 上辈子来宣旨的太监并非这位,如今这日子也不对,不该是今天,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才是。 如今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了。 圣旨都送到家门口了,再纠结时间的问题又有何用呢,还是先接旨要紧。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进忠正,宣德明恩,守节乘谊,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兹任命通政使司副使。钦此!” 魏安然听完圣旨,愣在那儿,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难道是她的幻觉,楚三爷升了通政使司副使? 不对啊? 上辈子的旨意不是这样的。 皇上不是知道楚家对魏氏做过的恶,怎么不仅不惩处,还成了京官呢? 宣完旨,众人高声谢恩,唯独魏安然没有动作。 那宣旨太监吴海见还没领旨,就有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的问:“那位不谢恩的,是觉得陛下这道赏赐不合你心意吗?” 楚家人吓得打了个哆嗦,偷偷回头一看,就见魏安然直直的跪在那儿,愣着神的目视前方,顿时如雷劈了一般。 这……这丫头是在做什么? 都这种时候了还这么大逆不道,是想拉着楚家一瞧去陪葬吗?! 楚三爷强装镇定,拿出游走于朝堂中的毕生所学,一脸谄媚地说:“您莫怪,这丫头愚笨,没什么见识,自然是没见过天家威仪,是我没教好,惹大人不快。您就看在卑职的面子上,饶了她。安然,愣着做什么,快谢恩!” 吴海一听这话,看向魏安然的眼里又多了些打量,笑眯眯地问:“小姐在府上排第几啊?” 楚三爷便知他想问什么,忙说:“是卑职发妻魏氏所生,府上排第三。” 吴海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看着魏安然。 她竟然就是皇上要找的人! 吴海这一细看,便发现她和已逝先皇后的长相有些相似,不过没有先皇后那般温柔,眉眼间多了份坚毅冷冽。 “无妨,无妨,既然三小姐没见过这般场面,那老奴便教你,照着楚大人这般,叩谢皇恩。” 魏安然这才像魂魄归位一样回过神来,重新谢了一遍恩。 吴海宣完旨,楚三爷抬手接了旨,便起身去请吴海。 “吴公公长途跋涉,怕是累了,就请移步……” “不急,不急。” 吴海伸手止住了楚三爷的邀请,冷声拒绝。又朝魏安然看了一眼,说:“小姐,到我面前来。” 楚家人刚起身,就听见这番话,一个个腿软的又要跪下去。 他们的猜测不错,圣上突然传旨,肯定是因为魏氏母女俩,楚三爷突然得了赏赐,怕也是由于找到了魏家后人。 魏安然听话的过去,乖巧的跪在他面前:“见过吴公公。” 吴海笑得耐人寻味,话一出,众人提了一口气:“圣上十分记挂你们魏家后人,你,可曾受过委屈?” 魏安然鼻子一酸,眼角含泪,就这样看着吴海,一言不发。 吴海能从内宫走到如今替皇帝宣达旨意,宣的还是魏家后人的旨,这身份更不容小觑。人精似的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何事,顿时冷了脸,打量着楚府众人。 那眼神,跟冰窖的寒风差不了多少,楚府众人一看,立马就跪下了,瑟瑟缩缩地跪在那儿,一言不发。 祖宗保佑,她可别乱说话,不然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那日陛下起床就说,他昨晚梦见了先魏皇后,问老奴,魏家可还有人?” 魏安然的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心脏被人用力攥着一般。 如今这世上,跟京城魏家有关联的除了她和她娘,全都死了个干干净净,当初下旨灭门的,不就是这位假惺惺的上位者吗? 如今他却问了句“魏家可还有人?” 真是笑话,她活这两世,从没见过如此假意作态之人。 “然儿,愣着做什么,还不拜谢?”楚三爷看她毫无动作,咬着牙催她。 魏安然压下心中忿恨,低头拜谢,“生母魏氏,痴傻十载,故女儿魏安然代魏氏谢陛下关怀。” 吴海低头打量着眼前人。 他服侍帝王,看过了无数赏赐,也看过无数惩处。 先帝在时,魏家何等的风光恣意,高官厚禄不说,就是王子王孙见到那魏明哲,也得尊敬的喊一声“魏先生”。 先帝驾崩,如今这位即位,明面上封了魏氏做皇后,实际上,这魏家是日渐式微,不似先前繁华。 再往后,魏皇后薨了,魏家成了朝廷弃子,再也没人攀附了。 吴海看着魏安然,问:“圣上用情至深,如今升了楚大人的官职,不知道三小姐可想求个什么恩典?” 魏安然泪眼婆娑地抬头看他,“我……我真的可以说吗?” 吴海哂笑,心想果然如楚三爷所说,这丫头乡野出身,什么都不懂,“三小姐请说。” 魏安然握紧拳头,抬眼坚毅地说:“我只希望他们能把我娘的东西还给我。” 听到这话,吴海登时变了脸色,眼神如鹰隼般看着楚家众人,最后落到楚三爷身上。 楚三爷被这一出吓得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哆哆嗦嗦地说:“冤枉啊,请大人明察。” 魏安然从怀里掏出那份伪造的嫁妆礼单,“大人,这便是祖母给我的我娘的嫁妆礼单,请您过目。” 吴海只翻开看了一页,就皱了眉头,转念一想,眼神又冷冽三分,看着底下伏着的众人,冷笑出声。 呵! 这楚家人可真不是东西,伪造也不知道伪造得像一些。 魏家当年那般风光,出嫁女儿的嫁妆怎么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都知道,当年魏氏出嫁,连魏皇后都赏了不少宫里的玩意。 第89章 家不齐国不治 魏安然跪在吴海面前哭诉:“民女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恳求大人帮我。希望皇上能还我们母女一个公道啊。这东西虽然不值钱,到底是陪着我娘嫁来的,如今我娘疯傻,若能看到魏家的东西,还能有救些。大人,若是拿不回这些东西,我娘她,就是活着也没了念想啊。” 吴海摩挲着手中那本假嫁妆礼单,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就这么冷冰冰地看着楚三爷。 楚三爷像是被鹰隼盯上的兔子,大气不敢出,只瑟瑟趴在地上,心里倒是把自家老娘数落一通。 做什么不好,敢在儿媳嫁妆礼单上作假,胆子这么大。 她是谁,她可是魏家后人,来府不足一月,可见她吃过亏不曾,还敢这么糊弄她? 如今被人告到宣旨太监那儿,可真是作孽啊! 楚老夫人虽心惊胆战,却也把魏安然骂了个透。 好你个小兔崽子,平日知道你疯疯癫癫不依不饶,谁知道竟敢这般胆大,敢在宫人面前讨要你那疯娘的嫁妆。 真真是狗胆包天! 魏安然知道他们会怎么看自己,但她无悔。 这么好的机会,她再不用,就真是傻到家了。 楚家连私吞儿媳嫁妆这种无耻之事都能做得出来,其他恶事对他们来说不就是小菜一碟吗? 她就要借这个机会敲打敲打楚家众人,别以为她们一个得疯病,一个年纪小,就敢打歪主意拿捏她们。 这朝堂顶端,可是正看着魏家后人呢! 吴海敛了嘴角的冷笑,正色道:“楚副使,圣上是最看重百姓的,也常和我说,为官者,齐家先于治国,家不齐,而国不治。楚大人,你这家,似乎不太齐啊。” 楚三爷刚刚接了赏赐旨意,被吴海这么一说,怕是不等任职,自己就要一身布衣,登时面色惨白,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魏安然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面,拿出那份真的嫁妆礼单,举到头顶。 “大人,这便是魏家当年的嫁妆礼单,若楚家能把这些东西还回来,那楚家便是齐的。” “安然!这嫁妆礼单你是从哪儿拿的?”楚老夫人听她说完,直起身子,瞪大了眼睛质问她。 吴海轻飘飘地看过去,楚老夫人立马噤声,冷汗直流,赶忙趴下去。 “楚副使,我看您府上还是不安稳,这事我会如实禀告圣上,让他来替你‘齐家’吧,今日就不多留了,再会。” “吴公公,吴公公,饶命啊,您听我解释。” 楚三爷一听,立马慌了神,膝行几步搂住吴海的大腿乞求。 “大人,我母亲她只是困惑,并无它意啊。求大人给我个机会,三天,大人给卑职三天的时间,这魏家的东西我一点不少地抬到她面前。卑职能齐家,也能替圣上分忧啊。” 吴海黑着脸看着他的窝囊样,心里啐了一口,还不如他女儿有魄力。 他朝着上京方向拱拱手,说:“楚大人,如若先魏皇后还在,你们家这所作所为,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连宫里赏的东西都敢私吞造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楚老夫人一听这话,想起那几件被她私藏的首饰,这才明白是死罪,眼睛一翻,就这么倒下去。 楚三爷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说:“大人,大人,家母愚钝,请大人高抬贵手。” 吴海摆摆手,“楚大人,这老妇愚钝,您这为官的可不能愚钝;若像这样愚钝,都不必去圣上面前解释,直接去阎王殿报道吧。” 楚三爷听了这话,眼前发白,竟也要像楚老夫人一样晕过去,手也没了力气,肩膀也耷拉下去。 吴海抬抬腿,冷冷扫了一眼,离开了楚家。 魏安然见楚家人这样,心里有了一丝快意,朗声说:“谢大人!” 吴海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看着那小丫头单薄的身板,皱了皱眉。 —— 吴海一走,众人才懈下心神。 魏安然自然是最早从地上爬起来的,她起身走到楚三爷面前,脸上挂着一抹轻笑,说:“父亲,那我就在觅尘轩等着我娘的嫁妆了。” 此话一出,跪在地上的楚家人无不震惊。 魏安然没理会他们,面无表情地离开前院正厅。 上辈子,京城传来的旨意并不是把楚三爷调任京官,而是把先前魏家被抄家后的东西,给送了回来。 这其中的差错,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安然一路心事重重,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会是什么原因,等进了觅尘轩,她便把杨嬷嬷叫到跟前。 杨嬷嬷刚听人说完前院发生的事,此刻还惊魂未定,一脸后怕地同魏安然说:“小姐,老奴说句不中听的话,您今儿这胆子也太大了。” 魏安然淡淡一笑,并没解释什么。 如今她的处境,还有这楚家的环境,逼得她必须胆大。 今天就是她觉得再合适不过的时机,若就因为惧怕放弃了,那她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杨嬷嬷早年在魏家时,就曾目睹天恩,对皇家很是敬重,今日三小姐礼节怠慢了,还觉得忐忑,但转念一想,三夫人的嫁妆能拿回来,又觉得可喜可贺。 她家小主子今年才多大,对上皇城里的吴公公都不怯场,甚至能不卑不亢的给自己讨回公道,比那为官数十载的楚三爷出息多了。 这么一想,更是又多加了几分自豪。 她沉思半晌,这账算了几遍,轻声说:“小姐,咱以后行事得低调些。” 魏安然轻笑,“嬷嬷不用担心,我知道的。” 杨嬷嬷叹了口气,“你叫我如何不担心。” 三夫人的嫁妆早就被楚家这群人吞了个干净,早就觉得是自家的东西了,就算是物归原主,他们也觉得是你抢走了,日后怕是少不了使绊子。 “杨嬷嬷不用太过忧虑,既然宫中那人还能记着魏家,知道我和母亲在楚家,这会子楚家也就不敢对我和母亲下手。” 杨嬷嬷没想到这层,如此一说,便放下心来。 第90章 怨恨难消 “杨嬷嬷,你去小佛堂告诉我母亲一声。” “哎,三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开心的。” 杨嬷嬷忙应下来,高兴的眼里都泛出泪花。 魏安然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秋天的气息愈发浓重,连带着秋风也不像前几日那般凉爽,反倒多了些肃杀感。 她被寒凉的秋风吹地打了个哆嗦,一直盘旋在脑中的困惑倒消散了。 虽然搞不懂这辈子的圣旨怎么会变,但现下来看,这反倒是一件好事。 上辈子,她母亲拿到了魏家积攒几代的家产,为此眼红不止的,不仅有扬州城的世家,甚至上京城中也为之震惊。 一时间,来楚府上门提亲的媒婆都要踏平觅尘轩的门槛了。 魏家跟随皇祖创业至今,代代为官,甚至皆为高官,如此积累下来的家业,纵是皇家也忌惮三分。要是谁把她魏安然抬进家里,就等于把整个魏家几代的家业一起抬进自家库房。 这踏破门楣的,当然包括成家。 成家为他们独子成文晗上楚府提亲,目的并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后巨额的魏家家产做的嫁妆。 楚家则看中了齐靖侯府在朝中地位,一个为财,一个为权,两家算了又算,发现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两家各怀鬼胎,又一拍即合,当即给她和成文晗定下亲。 成楚两家长辈定了这门亲事,却彻底唤醒了刘姨娘和她女儿楚安萱心中的嫉恨。 楚安萱早就对成文晗倾心不已,早就以未来成家少夫人自居;刘姨娘则认清了,魏氏不除,她一辈子都是妾室,子女永为庶。 刘氏母女便开始设局,刘氏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对她事事关切,处处关怀,外人看来颇像是她生母;楚安萱则一改往日乖张姿态,每日黏在她身后,亲昵地喊她姐姐,还把珍藏的衣服钗环拿出来让她挑。 这般蜜糖般的攻势下来,魏安然早就放松下来,对二人的戒备心也少了许多。 十三岁那年,对她来说就是噩梦的开端。 那年中秋,她不过是贪了杯酒,从席上离开后,觉得昏昏沉沉,等她再醒来,躺在陌生房间陌生床上的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陌生男子怀里…… 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更是片刻就在府上传的沸沸扬扬,第二日,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了楚家三小姐贞节不保。 她也从原先人人艳羡的楚家三小姐和魏家后人,成了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下贱女,连从不过问府中事,对她颇为宽容的娘,都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然后赶出房间,自此,她再也没能和娘说过一句话。 她被困在他人所设的牢笼中,难以逃脱: 莫名其妙的失去贞洁,母女关系破裂,蜚语流言; 刘氏撕掉伪装,显出獠牙,母女关系破裂,蜚语流言; 成家避之不及的退婚,母女关系破裂,还是蜚语流言…… 陌生男人嘴角的奸笑,母亲失望的眼神,刘氏得意的嘴脸,还有先前亲昵如今绕道而行的家仆…… 这一幕幕把她压到阳光以下,让她沉入海底,无法呼吸。 她要如何忘记! 如何解脱?! ——死。 那晚月色明亮皎洁,一如中秋那夜。 魏安然走到后花园的一棵树下,把白绫挂到树上。 在她踮着脚把脖子挂上白绫时,杨嬷嬷突然冲了出来,一把把她搂住。 就是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能走到这一步,这一切,都是刘姨娘和楚怀进设好的局。 而娘那样对她,与她断绝母女关系,只是想保护自己。 只要她还是魏家后人,就有机会与皇帝面前分说,替魏安然讨回公道。 她不痴傻,如今知道了真相,便想要好好活下去。 她得活得好好的,才能等到京里来问询,才能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只是……这份觉悟来得太晚了。 因为下一刻,四周火光尽显,为首的正是那两位凶手——楚怀进和刘氏。 她二人被楚府家奴团团围住,杨嬷嬷为了救她,被楚怀进一剑刺死,丢进池塘。 而她,也没逃过,被人拿白绫勒住脖子,活活勒死。 在她闭上眼之前,她上辈子的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她亲生父亲的冷笑,和刘氏得意的脸…… 此时,她心里,突然没了愤懑,也不再有波澜。 她能怪谁呢? 或许谁都不怪,只能怪自己。 是自己太愚蠢,被人千百般算计,被人勒死在自家园子里。 那刻,她甚至有心思去想,楚家会怎样对外宣称她的离世。 无非是:楚府嫡三小姐,行为不端,婚前失贞,伤风败俗,愧对列祖列宗,心中有愧,自裁谢罪。 可是,她死了,杨嬷嬷也死了,她母亲一个弱女子,要怎么在楚家活下去呢? 屈辱悲愤涌上心头,她甚至感觉有血泪涌出。 冷风一吹,魏安然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呵,什么没有波澜,她心中的恨意永远都不会消失! “小姐。”杨嬷嬷从小佛堂回来了,进门站在她身边。 “母亲她怎么说?” “三夫人托老奴叮嘱小姐,祸福旦夕,善恶因果,要多当心些才好。” 母亲还是这种性子,一点也没变。 魏安然听了没什么表情,淡漠地说:“杨嬷嬷,吩咐小厨房开始准备膳食吧,肚子填满了,才好应对当心的事。” 杨嬷嬷一听,笑着说:“小姐用膳倒不像夫人,每餐都很规律,很是让老奴安心。” 魏安然噤了一瞬,目光掺杂了半分悲伤,“是因为以前饿怕了吧。” 杨嬷嬷也像想起了什么,敛起了笑意。 —— 楚家接旨的消息不多时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城,关心圣旨内容的不只是城内豪门大户,连街头巷陌的平民百姓都在猜测。 成府内院。 段夫人坐在镜前,心腹秋霜正替她摘下头上那根贵妃赏的簪子。 万二打听了楚府的事,正跪在厅中,隔着屏风给她汇报。 “真的只说了楚三爷升官吗,会不会是你没听全?”段夫人捏着那根簪子摩挲着。 第91章 皇家别苑 “圣旨只有楚三爷升官,奴才是从头听到尾的,绝不会错漏。只是……” “只是什么?”段夫人一拍桌子,声音急切。 万二不敢再拖延,一股脑说了出来,“只是吴公公要三小姐去前面跪着,问她有什么想要的,三小姐说,她想要楚家归还她母亲魏氏的嫁妆。” “我知道了。” 段夫人从镜子里与秋霜对视一眼,往门口那儿一瞧。 秋霜会意,走到屏风后面,给了万二一两银子,“下去吧。” 万二磕了个头,拔腿就跑。 秋霜冷笑一声,走到院里,对扫洒的丫鬟们说:“夫人累了要休息,你们先下去吧。” “是。” 秋霜等人都散了,才绕过屏风走到段夫人身后,拿起梳子替她梳头。 她悄声问:“夫人,会不会是京里传的信儿不对?” 段夫人一脸愁容。 前几天,她收到一封齐靖侯府的家书,来信说皇帝传了户部尚书入宫,问了魏家抄家后财物的去处。 侯爷推测,楚家递了折子说魏家后人尚存于世,皇帝可能是要把魏家财物还给魏家后人,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快拉拢魏家后人。 这……她是拉拢了,可这圣旨只提了升官,魏家一个字也没提,自己还白白送了支那么贵的金步摇。 秋霜见自家主子面容不快,提议道:“夫人,听说那吴公公还在扬州没走,要不咱再等等?” 段夫人一听还要她再等,登时脸色铁青。 “等等等,事事都要我操心。但凡这府上有半个明事理的,我又何必整天盯着别人家的东西。她那个娘,是再嫁的,如今虽说抬了回来,到底是不干净了。再看她,虽然模样标致,但自幼养在庄子上,听说也是个不怎么识礼数的,就这种女子,如何配得上我儿啊,真是委屈了我的儿。” 这普天下,哪有母亲不觉得自家孩子顶顶优秀的,就算生了个歪瓜裂枣,她也觉得自家孩子是最好看的。 倒也不怪段夫人埋怨,上京城的两公四侯中,以齐靖侯府为尊。只是外壳尚且光鲜亮丽,富丽堂皇,这内里早已颓败不堪,有衰弱之势了。 只是这侯府众人过惯了奢侈生活,吃穿用度个个精贵,又有身份摆在那儿,平日摆款开宴花费无数,又没什么其他来源,只能靠祖上蒙阴庇护。 各家各院只会了个拆东补西,日日等着年节赏赐,可这又能撑多久呢? 如今终于日渐式微,再撑不下去了,便打起了出嫁女儿们的主意。 段夫人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不少,不过是杯水车薪,还被人嫌弃。 若是能放弃那些无用的排场攀比,倒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这种话秋霜也只敢自己想想,断然不敢说出来的,只说:“夫人觉得为难那便不做,反正您是出嫁女,也没有您贴补的道理。” “你懂什么?” 段夫人剜了她一眼,“且不说咱们哥儿是要去京城上学做官的,单说咱现在呆的成府,为什么比老爷官大的都要礼让三分,就是因为齐靖侯府给我们撑着这口气。秋霜啊,这世间,没有公侯称号更简单的镀金法子了。” 秋霜笑得谄媚,关切地说:“夫人,您也别发愁了,这事谁也预料不到,这魏家家产还或不还,都要看圣上的意思。您还是要保重身子,不然老爷也要怪罪我们下人没照顾好您。” 段夫人冷哼一声,眼中愁意更浓了。 老爷?他成乾也不再是原来嘘寒问暖的探花郎了。 如今有权有势,任谁不恭维一句“成大人”,以前那些浓情蜜意散了个干净,从不敢涉足的地方倒是蠢蠢欲动了。 段夫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压低了声音吩咐:“去,找人跟踪吴海,把他的行程汇报给我。” 秋霜被她的吩咐吓得一哆嗦,跟踪? 那吴海可是陛下跟前的人,她还要命吗? “夫人,这怕是……” 段夫人眉头一皱,眼神寒冽地看着她,冷声说:“废物,出了事就说是我吩咐的。” —— 吴海此时刚从楚家出来,上了马车,直奔皇家别苑而去。 吴海此次来扬州传旨,是以最高待遇,就住在皇家别苑的侧院里,虽不是别苑内部,但也颇为气派。 除却他带去宣旨的一队侍卫,此时侧院门前还有几位佩剑的护卫,很是森严。 吴海下了马车,往内院走时,先让巡逻的侍卫通报了,才给人放行。 从外院往内院去时,他需要绕过一处雅致的园林。 刚走过假山奇石,远远就看见水榭那儿站了两位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 他快步走上前,边走边喊,“哎呦我的爷,您这身子骨怎么还往这冷水边儿上凑啊。” 那位爷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又往水边凑了凑,启声道:“吴公公可是宣完旨了?” 吴海正要笑着凑上去,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他拿扇子抵住吴海的肩膀,眼角带笑地说:“诶,别急,让我猜猜看。” 吴海一脸谄媚,“世子爷,您请。” “这楚家嘛,就不用多说,定还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那魏家后人,魏安然,怕是会趁此机会提点要求,讨点平日难实现的事。” 吴海偷偷抬眼去看那位十七爷,见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这才如实说了。 “如世子爷推测,确实一分不差。只是世子爷可愿猜一下魏家后人提了什么要求吗?” “嗯,让我想想……那魏安然如今才十一岁,求姻缘嘛,尚且小了些;想给魏家讨公道,又太不要命了……这问题我确实猜不到,元呈,你觉得她讨要什么了?” 夜非辰没搭理他,继续低头看着湖里的锦鲤。 吴海生怕那位叶世子玩个没完,忙说:“魏家女提的要求是,要楚家还她母亲的嫁妆。” 此话一出,夜非辰终于肯赏他一个眼神,一个冷冽的眼神。 吴海赶紧解释说:“楚家吞了魏氏的嫁妆不算完,还伪造了份不值钱的嫁妆礼单,三小姐有一份原版的,他们的奸计便没有得逞。” 第92章 江南美娇娘 “哼!”叶秉竹听了楚家所做所为,嗤笑一声,把扇子一收,说:“楚家府邸不大,胆子不小,魏家的嫁妆礼单都敢作假。” 吴海也觉得楚家着实下作,不屑去装,直接道:“不过老奴看他们楚家众人,没一个端正的,连那楚怀进也是个软骨头。” “你说奇不奇怪,魏家世代在上京城中,以当时的地位,提亲的人不得踏破门槛,这魏大人为什么给她女儿找了这样一门亲事,远就不说了,就是这姑爷也着实不是个东西,何必呢?” 叶秉竹背着手,一脸疑惑的问。 蹊跷,实在是太蹊跷了。 夜非辰略过他,看着吴海,问:“最后可有解决魏姑娘的问题?” “十七爷放心。”吴海笑眯眯地说。 “临走前楚怀进拉着奴才的大腿保证,三日后必定如数奉还。只要这宣旨队伍不走,他楚家就是再恨,也得乖乖照做。” 夜非辰淡淡地嗯一声,又转过头去,看着湖面。 吴海拱着手说:“爷,若无其他事,奴才就先走了。” “今日辛苦公公了,早些歇着吧。” “是。” “慢着!” 叶秉竹喊了一声,大摇大摆地走到吴海身边,低下头问:“吴总管,我和十七都到扬州了,想见识见识江南的美娇娘,不知吴总管能不能给个机会?” 吴海一听,慌了神,臊得低下头。 这叶世子方才十七岁,就已有多年打着游历的旗号,四处留情。 每到一处,不是搂着女人潇洒快活,就是结伴美酒美食,好不快意。 景昭公为此头疼不已。 若只是普通游玩便也罢了,哪里知道这世子爷还处处留情,处处留种,时常会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趴在门前,自称是叶世子在外面的情债。 坊间传闻,这景昭公一早就当了祖父,府上已有几个孩子,甚至都会走路了。 刚安生没几天,听说十七爷要来扬州,在家要死要活得非要跟来。 老国公不许,还偷偷溜出来。 问他来做什么,世子爷扇子一开,摇头晃脑地说:“江南美人儿的腰最软了,我怕十七不识货,帮他把把关。” 吴海想起来这话,老脸一红。 只是这世子爷没有诏令,办不办宴,得问过十七爷才行。 吴海眼巴巴地等夜非辰发话。 夜非辰轻笑一声,“世子爷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想见识见识这扬州女与醉仙楼的美人儿哪个更漂亮。” 吴海得了命令,恭敬地说:“老奴这就去办。” 夜非辰点点头,转身不再看他。 直到吴海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叶秉竹才摇着扇子走到夜非辰身边。 “这吴公公,不容小觑。” 夜非辰给他一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叶秉竹摇摇扇子,“他在宫外有自己的宅邸,还养了三个夫人,厉害吧?” 夜非辰翻个白眼,打算转身。 宫里当差的月银有限,像吴海这种,在皇上身边当差的才有钱在宫外开邸。 “别别别,你听我说,他虽然常伴陛下身边,却是皇后安插的眼线,你说他要跟皇后混了多久,才能有这么多银子开邸养老婆?” 夜非辰勾勾唇角。 “叶秉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突然冒出这句,叶秉竹吓得扇子都要拿不稳了,“别突然转移话题,吓我一跳。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今晚……要见你。” 叶秉竹走到夜非辰跟前,边说边在手心划了一个字。 夜非辰眉头微动。 他抬头看着园内精巧的景致,无处不优雅,无处不诗意。 只是这份精巧,与西北的黄沙和广袤的原野比起来,不值一提。 他神态自若,只有握紧栏杆的手,暴露出他内心的震惊。 —— 魏安然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甚至饭后还在院子里散了步。 天气凉爽,她看了会医书,又觉得无聊,就带上瑞云、碧月,出了觅尘轩。 这倒不像她往日懒散的风格。 不过,今日可是有大事发生,不同于安静的觅尘轩,府上有两处可是热闹非凡的。 她携着两个丫鬟,往东鹤居去。 去做什么? 谁不知道楚老夫人要还魏氏嫁妆,此时正在清点库房,凑嫁妆呢。 魏安然款款迈进东鹤居,就见楚府半数奴仆都在忙活着。 清点这个,打扫那个,好不热闹。 楚老夫人歪在前厅门前的美人榻上,满脸心疼地看着丫鬟们把库房里的东西摆在面前。 一看到魏安然踏进她院里,恶狠狠地瞪着她,从榻上坐起来。 刘氏正站在她身旁,看着楚老夫人这么痛快的搬出私吞的嫁妆,心中不忿,捏紧了手上的镯子。 她不想把东西还给那个贱人。 魏安然走到她们面前时,楚老夫人换上一副和蔼模样。 “然儿怎么这时候来了,这院子里乱得很,连个端茶倒水的丫鬟都没有,快回去吧。” 魏安然满眼孝顺地说:“听说奶奶身上不痛快,来给您请安。” 请安?看不见你我才安! 楚老夫人硬挤出一抹微笑,“还是我们然儿懂事。” 魏安然福了福身,抬头看着刘氏。 “呀,姨娘发髻上这个金镶宝珠玉鱼篮挑心,像是先魏皇后赏给我娘的嫁妆,腕上这个蓝水飘花翠镯,看着也不像扬州的款式,应该也是吧。” 魏安然语气惊讶,眼神却冷漠至极。 刘氏敢怒不敢言,在心里把她骂了一万遍。 但想起吴公公还没走,只好乖乖的把东西摘了下来。 “哈哈,”刘氏干笑两声,“我说这款式新颖,原来是三夫人从京里带来的。三小姐就原谅我这个不识货的妇人吧。” 一边说,一边把这两样送到魏安然面前。 魏安然颠颠这两件珍宝,一脸轻松地说:“你都还了,我还能怪罪姨娘不是?这嫁妆礼单上的东西只要能如数奉还,我就不追究你偷盗皇室赏赐一事,毕竟总有人眼瞎不识货,姨娘说对不对?” 就算被气到吐血,也不敢说半句不是,刘氏咬着牙,扯出个尴尬的笑,点了点头。 第93章 魏安然热闹也看了,人也敲打过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对着恨她恨到眼睛喷火的二人笑得乖巧。 “奶奶,我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回去了。保持好心情才能长寿啊。” 魏安然转身后,原来乖巧的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刚迈出院子,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还有几句怒骂。 魏安然森然一笑,对那难听的话充耳不闻。 欠她的东西,她定要一件一件的讨要回来。 不想还? 这天底下,哪有比皇权更大的权呢? 要命还是要钱,楚家人也拎得清。 只是这说得轻巧,真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的吐出来,却还是难以忍受。 楚老夫人看着下人把自己库房里的宝贝摆在院子里,多放一件,就像在她身上多划一刀。 刘氏自然也不遑多让。 不过要说心疼,还是楚老夫人更甚。 因为她要还的,不仅是自己库房里的宝贝,还有白花花的银子啊! 这银子她早贴补到府中各处了,不像那堆宝贝,实实在在的放在库房里,银子吗,早就流水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怎么找得回来啊! 楚老太爷抬脚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家里的两位当家的。 他从怀里摸出沓银票,举到楚老夫人面前。 “这是咱家丝绸庄子上的现银。” 楚老夫人目露金光,贪婪的看着这沓银票。 “有多少?” “五万两。” 楚老夫人听了这话,晃了晃神,一脸绝望,像是被抽干了骨髓一般,软着身子就要晕下去。 刘姨娘赶紧伸手把她扶住,慢慢放倒在榻上,给她扇风。 过了会儿,楚老夫人幽幽转醒,想起刚才的境遇,立马垮了脸。 “真是活祖宗啊!我倒了八辈子大霉才摊上这么个讨债鬼,这是要我的命啊!” “住嘴!” 楚老太爷瞪着她,像是恨极了,“要不是你贪心,咱家怎么会摊上这种事?” “我贪心?” 楚老夫人气急反笑,手指点着楚老太爷的心窝,“我看是你没良心!这钱我都花在哪儿了,还不是你府上!” 楚老太爷被她这般指指点点,觉得落了面子,又顾及着自己一家之主的形象,手一甩,冷哼一声。 “算这笔账有什么用,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十万两银子拿出来。” 楚三爷在一旁附和,“父亲说得对,当下首要任务就是剩下的五万两,只是我一个小官,没那么多油水,眼下只能拜托大哥救急了。” 楚家大爷一瞪眼,指着自己问:“我?” “你没听爹说吗,这已经是铺子上所有的现银了,我哪里还有钱。” 刘氏往楚三爷身边一凑,眼波流转地说:“爷,我记得大嫂家可是富甲一方,区区五万两,对她来说,不是大数目吧。” “真是笑话!”秦氏甩着帕子走得飞快,边走边骂。 “我还没见过惦记主母娘家财产的妾室,真真不要脸皮!” 秦氏走到自家男人前面站着,看着刘氏那副惺惺作态的可怜样子就觉得恶心。 “我可没拿你们三房的东西,你一个妾室还敢打正室嫁妆的主意,连宫里贵人赏的都敢偷。人家来要了,你还不起,还想让我们大房给你们擦屁股,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种贱人,配吗?” 平时懒得跟你计较,嘴上分说两句就罢了,一个妾室,真敢拿自己当主子,再不敲打就要骑到我头上了。 今天还肖想我秦家的钱,看我不骂得你找不着北! 楚老夫人一听这话,也觉得臊得慌,气急败坏地一拍,大声说:“闭嘴!” 刘氏像是觉得有人撑腰,坐到楚老夫人身边,趴在她怀里呜呜地哭,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主母虐待了。 秦氏一看这样,一屁股坐到地上,眼泪也止不住。 她拍着地面,哭得天崩地裂。 “我命苦啊,没能投身个好人家,哪像人家魏氏,还有圣上惦记着,宫里来人给要嫁妆。我不行,我还得厚着老脸去找娘家借钱,得拿出我自己的嫁妆,给夫家还债!难道只能去找吴大人才能讨回钱吗,我也要去……” 楚老夫人听到她的话慌了神,再去找吴公公,老三的官也别做了。 又满肚子的气没处发,只能警告似的盯着楚老大,要他管管自家婆娘。 要是放在往常,楚家大爷就顺从地扶起秦氏,让她不要撒泼了。 可今天不行,他觉得秦氏没错,老丈人家的钱和她的嫁妆,都不能给。 笑话,秦氏的钱可是要留给哥儿姐儿的,哪能贴补到家里。 铺子的生意还得仰仗老丈人周转,更不能得罪。 所以这楚家大爷,就抬头看着天,看着飞过的鸟发愣,就像看不到自家媳妇在地上打滚,也看不到母亲警告的眼神。 楚老夫人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逼他表态。 “行了!给我闭嘴!” 楚老太爷拐杖一敲,目光严肃。 秦氏被吓了一跳,这才止住了嚎叫声,悻悻地站了起来。 “这银子算来全府上下都用过,别想着不关你事。” 楚家大爷这才垂下头,听着楚老太爷安排。 “你家去筹一万两,”楚老太爷拿拐杖指着老大。 然后剜了一眼刘氏,和楚三爷说:“你们院里出两万,我和你娘拿两万。不管想什么法子,最晚后天,都给我送到东鹤居来。” —— 魏安然坐在房间,听着瑞云给她说东鹤居的闹剧。 听到楚老太爷安排三个院里凑钱,她放下医书,点点头。 “这楚老太爷倒是精明。” 瑞云疑惑地看着她,“小姐何出此言?” 魏安然啜了口茶,眼里一片清明。 “三个院子分五万两,大伯院里还有三个孩子没有嫁娶,花费多了去,刘氏只有两个,自然要多些。” “那老夫人呢?” “老夫人一不用操心儿女嫁娶花钱,二来这些年攒得也多,可不得多拿?” “怎么都是妇人出钱,老爷们呢?”瑞云一脸不解。 “楚老太爷不是给了铺子上的五万两吗,这就默认出过了,他们的私房钱是不会再拿了,毕竟还有其他女人要养。” 第94章 放他一马 瑞云和碧月对视一眼,小姐可真聪明。 魏安然不是没看到她们眼中的崇拜,却还是觉得可悲可叹。 都说最毒妇人心,其实都比不过男人心狠。 要不是楚老太爷明里暗里的袒护,楚老夫人就敢打魏氏的嫁妆吗? 要不是楚三爷的纵容,刘氏会偷拿宫里赏赐的首饰吗? 也是可怜,真出了事,男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罪责推到女人身上。 往日的温情,你的满心期许,都化成一缕烟,无影无踪。 世上最狠心的,还是男人。 魏安然摇摇头,继续研究她的医书。 瑞云和碧月看着安安静静的小姐,一袭白衣,未施粉黛,却气质不凡,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只是那双黑眸,盛满了思绪,却让人看不透。 “见过二小姐。” 这声问好打破了房内的寂静。 魏安然收起自己的书,吩咐道:“瑞云,去给二姐打帘子;碧月,去小厨房端那盘银耳绿豆糕来。” 二人福身,各自忙活去了。 楚安洁进了门,魏安然脆生生喊了声“二姐姐”,就邀她坐下。 碧月端来那盘糕点,退出房去,魏安然摆手让她关上了门。 楚安洁这才切入主题,轻声细语地同她说。 “妹妹,姐姐拿你当知心的,今日来也是想问问妹妹的态度。” 魏安然挑了挑眉,似乎猜到了她此行的目的。 “姐姐想问什么?” “妹妹,你也是楚家人,就为了嫁妆一事,闹得阖府上下不安宁,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妹妹能不能放他们一马?” 见魏安然疑惑,她接着说。 “咱们女儿家,能仰仗夫家多少,不还是靠娘家撑腰吗,别闹得太僵,日后还能说得上话,嫁人后婆家也不敢欺负你。” 魏安然听明白了,是来劝她放过楚家人,不要讨要嫁妆了。 楚安洁因为自己出身不好,在楚家忍气吞声才活得下来,从没见过魏安然这般不要命的凶狠法,担心地不得了。 魏安然安抚地笑笑,“安然谢过姐姐。二姐在府上,过得也很是艰难吧。” “这都是命,我没大姐那么好的福气。” 楚安洁心里发苦,庶不如嫡,她破不了这个规矩,只能忍着。 虽然吃穿用度没有亏待,但有些东西她就是不配,连主母的好,也像是赏的,终归不是亲生。 魏安然半晌没说话,“二姐姐的婚姻大事捏在大伯母手里,她喜欢二姐姐这样温顺,日后也会给你找个好人家。只是这种法子,在我身上却走不通,我稍显软弱,只能换来姨娘的欺辱,更没法护娘的周全。” 楚安洁心里一惊,手足无措地坐在那儿。 魏安然自嘲地笑笑,“府里的流言我都知道,个个等着瞧觅尘轩的好戏,忍能让他们闭嘴吗?不能,甚至会给我们带来灾祸,所以我不能忍。” “可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忍就没有恶果了吗?” 楚安洁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反正都要自食恶果,我自然是挑最合算的那个。” 不过是成为楚家的仇人,可她早就是了,魏安然笑道。 “既然已经担着这个名头,那拿回我娘的嫁妆,不是毫发无损吗?” 知道自己要回楚家的那一晚,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要么,坦坦荡荡地活着走出楚家。 要么,拉着楚家人一起下地狱。 “我没有二姐这样的心境,只想着拿到娘的嫁妆,让她开心,我就心满意足。” 魏安然扯扯嘴角,笑得苍白,“我顾不上什么未来,谁知道会死在哪刻。我只能顾到眼前,当下能让娘笑,我就死而无憾了。姐姐,毕竟我还是魏家人。” “然儿……” —— 林氏院内。 “……她就是这么跟女儿说的。” 楚安洁给林姨娘舀了碗汤,放到她面前,“姨娘,她有她的打算,要不就随她去吧。” 林姨娘捧着碗,还没送到嘴边,又放了下去。 “这孩子,还是年纪太小,忍一时,哪能就要了她的命了?她不愿忍,第一个要她命的,就是紫玉轩那位。如今这一闹,阖府上下哪个不想要她的命?” 楚安洁沉默片刻,说:“姨娘也不要太过担忧。三妹妹的境地与我们不同,或许这是她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庶女偏房,忍一时或许就能换个好去处; 但觅尘轩从一开始就是众矢之的,无论怎么做,都免不了被人算计。 “什么最好的办法,你们就是太年轻,太想当然!” 林氏埋怨地看着楚安洁,“一个小孩子家家,一个疯娘,这金银珠宝填满屋子又能如何?她们娘俩能守住?” 楚安洁噤了声。 “反正都是让人抢了去,还给自己树了敌,不是傻的吗?” 林氏越想越绝望,“她们指望着什么,是吴大人,还是皇帝陛下?等魏家被人忘了个干净,她还能活吗?” 楚安洁颤着声音,问:“难道咱们楚家,就没给她们留一条活路吗?” 林氏眼皮颤抖,想了想,无言以对。 —— 觅尘轩里,杨嬷嬷满脸愁容,坐在那儿唉声叹气。 这会子是爽快了,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嬷嬷,不要七想八想了,遇到事儿再解决,提前考虑只能费脑子。” 杨嬷嬷想,哪里不需要提前做打算,她活了大半辈子,知道钱不是个好东西,最能引来祸端。 “小姐,您别怪老奴多嘴,这嫁妆实在是贵重,放在觅尘轩里怕是会引灾祸。” 魏安然轻笑,“杨嬷嬷,这些东西我也不稀罕,就是随手洒在大街上也比捏在楚家人手里让我痛快。” 杨嬷嬷站在那儿想了一会,没再言语。 自打三夫人和小姐回府,她就知道,这楚家不会给她们好脸色。 这些天她看得清楚,没人拿觅尘轩当正经主子,不过她们觅尘轩的主子也没拿楚家当回事。 算了,想这些都没用,就像小姐说的,遇到事儿解决事儿,其他的就不要担心了。 最起码,按楚家人的胆子,起码这两年是不敢有动作。 第95章 玲珑阁 魏安然放下医书,往院里走去。 秋景萧瑟,枝头挂了清霜,夜风已有了冬意。 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 魏安然闭上眼睛,这一步棋,她真的有把握吗? 没有。 她也不知道走出这一步,等待她的是生是死。 可她不想死。 魏安然呼出一口气,这些东西价值不菲,单凭觅尘轩这些人,是护不住的,她又该怎么做呢? —— 如纱薄雾,氤氲在瘦西湖上。 不远处的玲珑阁一派灯火通明,春色无边。 几个身穿薄纱的女子,纤手皓腕拨弄琴弦,其间玲珑曲线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肌肤胜雪,酥胸半露,对着几位恩客大方的展露曼妙身姿。 吴海端着酒杯忘了饮,直勾勾地盯着美人的胸口,恨不得把眼睛换成双手,抚遍她全身。 他咽了口水。 真真是美娇娘啊,摸一把一定爽翻了。 这趟真没白来,多亏叶世子也跟来了,不然他哪敢有这个胆子,又哪有这种好福气。 叶秉竹喝着酒,看着吴海那副色欲熏心的模样,心里嘲笑他。 啧啧,当公公真是不幸。 不说有后没后,单这女人的滋味,也体会不到。 只能看看摸摸,太可惜了,看给吴公公憋得,眼都直了。 叶秉竹不羁地歪在椅子上,摇着扇子,眼神随意地往门外看去,随从在门外对他点了点头。 叶秉竹收起扇子,戳了戳夜非辰。 夜非辰像是没感觉到一样,一脸享受地沉浸在眼前美人的软语中。 叶秉竹气得发冠都要歪了,这人是不是没有审美,这批歌女根本算不上绝色,怎么他就这么享受。 一曲终了,夜非辰才收回目光,赏给叶秉竹一个白眼。 “半点风雅都不懂。” 老鸨领着五位颜值更胜堂内歌女的美人进来。 “打扰各位爷的雅兴了,这是我们玲珑阁最漂亮的几位,请各位爷过目。” 吴海笑得一脸肥肉挤在一起,眼睛发直,还记得身边有两位主子,傻笑着说:“嘿嘿,二位爷先来。” 夜非辰扫了一眼,摆手让最前面那个过来。 那位美人款款走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拉到腿上坐下。 叶秉竹扇子点点,挑了一黄一蓝两位女子。 笑着说:“吴总管,你艳福不浅啊。” 吴海一看,两位爷给他剩了三个大美人,心想今天可是赚到了,起身往前一走,就被莺莺燕燕环绕住。 软玉在怀,更是把持不住,随便选了间客房,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夜非辰进了房间,原本紧贴他的女子松开了手,冲他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夜非辰撩开层层纱帘,越靠近,越觉得心如擂鼓。 走到房间深处,他停下了脚步,“托依寒,是我。” 语毕,一位身形高挑的白衣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她高鼻深目,唇红齿白,不似中原人长相,兼具男子的气魄与女子的艳丽。 “夜非辰,你果然还活着。” 夜非辰简直要掉下泪来,他迎上去,抱住托依寒,“表姐。” 托依寒年长夜非辰九岁,眉眼间略见沧桑,她轻拍着他的背,眼眶微湿。 “辰儿,如今这回鹘汗国,只剩咱们姐弟两个了。” 夜非辰注视着她,像是有很多话要说。 “托依寒,那日我看见……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托依寒轻哼一声,“不要忘了,我除了回鹘王族的身份外,还是飞龙山的主人。” 那日她回飞龙山处理事务,为了不露破绽,便让与她身形相似的丫鬟替她坐镇公主帐中。 只是谁能想到,竟阴差阳错让她躲过一劫。 “辰儿,你又是如何躲过去的?” 夜非辰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拳头捏的死紧。 还没说话,就听见堂内传来慌乱的呼叫声。 他忙推开托依寒,二人从对方眼中看到诧异,托依寒立马转身离开,只留下淡淡异香。 夜非辰撩开碍事的纱帘冲出门外,刚开门,就看见叶秉竹慌张冲过来,嘴里还喊着:“来人,来人啊!” 接着,四方的门窗被人强行冲破,进来十几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朝他们二人亮出剑,作势要刺过来。 玄初、玄若瞬间出现在二人面前,对上这队不速之客。 直到外面刀光剑影出现,吴海才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推开门,一看两个主子被刺客围攻,登时吓得要晕过去了。 夜非辰看见吴海出来了,看他那幅胆小的样子,嘴角勾了勾,嘴上喊着:“吴公公救我。” 一边用力地扯着吴海的衣领,拿他当挡箭牌。 玲珑阁的二楼打得火热时,一群官兵打着火把将它围了起来,那群刺客见状,不多做纠缠,抽身而去。 玄若、玄初还想追上去,夜非辰把吓尿的吴海扔到一边,往叶秉竹那边奔去。 玄若、玄初一看,瞬间六神无主。 叶秉竹按着胳膊,他的袖子被剑划开,赫然露出青黑的伤口。 他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是中毒之兆。 夜非辰怒火中烧,指着烂泥一滩的吴海,厉声质问:“吴公公,这就是你招待我和世子的宴席?你是想杀了我两个吗?” 吴海看到这场景吓得魂都散了,他忙膝行到夜非辰脚下,砰砰磕头求饶:“十七爷,十七爷冤枉啊,不是老奴要害您和世子,冤枉啊!” “喊冤?你去父皇面前喊吧!” 吴海跌坐在地,被抽了魂一样,软趴趴地歪在墙根底下。 谁不知道这位今岁才得了皇上允许开府,在皇子中排十七,赐号定王。 定王此行是陛下钦点,来扬州出巡监察官吏贪腐一事,有要务在身,又是陛下的儿子,自己哪敢对他下手,他真的太冤了! —— 定王在扬州玲珑阁被刺客围攻这件事,在整个江南地区掀起轩然大波。 江苏淮阳海道台的张大人一听这事,也不顾光着膀子,吩咐下人把全扬州城的当官的都喊出来。 他急急忙忙地穿衣往外走,还被台阶绊了一下。 楚三爷刚高升成京官,按理这事不归他管,但是这下任知府还没到,官印还是知府,也只能打着哈欠前去议事。 第96章 都是废物 连官职最高的提刑按察使成乾都来了。 几位大人凑在一块儿,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让人先去封了玲珑阁。 阁中小厮、歌女等等全部打入大牢,挨个审讯,希望能得到信息。 然后又亲笔写了奏折,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这么大的事,他们可不敢瞒着,万一怪罪下来,在场的一个也跑不了。 还不如早点告知皇帝,也好加派人手破案,顺便争取减轻处罚。 张道台统调全城府衙官兵,把别苑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有刺客了,就是只蚊子也不许飞进去。 然后他换上朝服,带着一干人等,一起去别苑请罪。 刚走到内院,就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一声还不算完,等张道台迈进院门,又一件价值不菲地瓷器碎在脚边。 吴海跪在院中,哆哆嗦嗦地挨骂,周围全是碎瓷片。 张道台也不再往前走,避开碎瓷片,寻了个干净地方,跪了下去。 厅前,夜非辰一身黑衣,双目通红,冲着外面跪了一地的人吼:“跪在那儿有什么用,能给叶世子解毒不成,还不滚出去找神医。我警告你们,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项上人头,一个也别想保住!” 张道台听了这话,如当头棒喝。 他说什么? 叶世子? 是景昭公府那个风流债漫天下的叶秉竹? 完了! 张道台两眼一黑,怎么这小祖宗也跟来了,花天酒地还不算完,竟然被人刺杀中毒了。 这景昭公府可不是善茬,别说天高皇帝远,摊在他手上,自己能不能保命都是问题。 不对,该担心地又何止是自己的性命,还有这府上全家上下的命啊。 成乾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悄声提醒他:“张大人,快去请扬州城里的郎中啊。” 张道台这才回了神,“赶紧……赶紧去请!” —— 不多时,扬州城里所有的郎中都被请来别苑。 这群布衣郎中哪里见过这阵仗,号脉时吓得手都哆嗦。 “大人,这个毒似曾相识,待老夫查过典籍,再来给您答复。” “官爷啊,我学艺不精,只看小疾,解不了毒,但是我会给女子接生。” “这……老夫只能号出中毒,解毒一事,您另请高明吧。” …… 请来的郎中一个个被赶了出来,张道台脸色蜡黄,心里暗骂:这偌大的扬州城,找不到一个能解毒的郎中,都是废物! 他看了眼身后跪的一众官员,卸了力气。 算了,死就死吧,还有这么多陪葬的呢。 —— 扬州城的官老爷们跪在深秋的青石板上,觅尘轩内却热气蒸腾。 此刻,魏安然正被杨嬷嬷逼着泡澡。 她这不是普通的洗澡水,而是杨嬷嬷查了医书,研制出的药浴。 因为杨嬷嬷觉得魏安然长得黑了点,没有闺中小姐那种白嫩娇弱的肌肤。 究其原因,不是生来如此,而是这魏安然,实在是太喜欢晒太阳和散步了。 别家的小姐,整日在房里绣花,从不在院子里乱跑,与她截然相反。 杨嬷嬷为此担忧了许久,直到翻查出这个方子,当即熬了一大锅洗澡水,把魏安然摁了进去。 “其他家的小姐,哪有向您这般粗糙,不爱打扮的?人家都是好生将养着,那皮肤,吹弹可破。” 魏安然举起手,来回翻看。 这纤纤素手,虽然称不上皓腕玉指,但也纤柔娇软,跟她以前的手比起来可嫩多了。她觉得很不错啊,还需要泡澡吗? 魏安然只敢在心里想想,她可不敢拿出来说,毕竟杨嬷嬷在院里的地位不比自己低,连娘都没逃过她的“魔爪”。 想起一心躲在小佛堂的娘都被她按到药浴桶里,魏安然对杨嬷嬷的敬意又高了几分。 这杨嬷嬷,到底是多想把她和娘变成闺中娇女啊! “小姐,紫玉轩那儿来信儿,楚三爷急匆匆出府了。” 魏安然疑惑地望着她,“发生什么事了?” 杨嬷嬷也是满脸困惑,“传信人好像也不是很清楚。” “刘氏呢,她没动静?” “说是在安安静静的替三爷更衣呢。” “应该是官府的事。” 杨嬷嬷沉思半晌,捂着胸口,语气中充满担忧。 “老奴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听那传旨太监说,陛下是因为梦见皇后娘娘才寻找魏家后人的,可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就梦见了呢?” 魏安然愣住了,她活了两世,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她的姑母去世期间,也未曾听过皇帝有梦见过她,偏生这个时候忽然梦见了,又下令要找魏家后人,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姑母看着魏家人留在世上受苦,去找他了罢。” 杨嬷嬷掉下泪来,她悄悄拿帕子拭了,说:“皇后娘娘是个极好的人,只是命苦,那么早就仙去了,都没来得及诞下龙种。若是有,我们魏家也不会亡的这么快。” 魏皇后薨的时候,魏安然尚在她母亲肚子里,等她有记忆,母亲就疯了,更没人同她讲那辈人的往事。 如今她只能从杨嬷嬷的只言片语中拼凑那时的辉煌了。 杨嬷嬷一脸怀念道:“先皇后在世时,宠冠后宫,又居正统之位,风光无限啊。” 魏安然眼中没什么波动,她觉得,这种追忆没有意义。 往日富贵都已经随风而去了,还怀念它做什么。 魏安然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说:“杨嬷嬷,扶我起来。” “瑞云、碧月,给小姐更衣。” 一片寂然。 “这两个丫头到哪儿偷懒去了?小姐稍后,老奴出去看看。” 杨嬷嬷边骂边往外走。 只是,怎么还是这么安静? 魏安然警惕的听着外面的声响,竟然只有风声。 她喊了声:“嬷嬷……” 只有树枝被风吹地敲击窗棱的声音。 魏安然觉得大事不好,强压住心中恐慌,急忙爬出药浴桶,给自己擦干穿上衣服。 刚系上中衣,就觉得身后有人盯着,还没等她回头,就觉得被人点了穴,然后脖颈一酸,晕了过去。 那人搂住她,脚尖轻点几下,在深夜的扬州城上方飞出去。 第97章 再见面 黑衣人下手不重,半盏茶功夫,魏安然悠悠转醒。 她没有慌乱,只觉得这种邀请方式实在太废脖子,她迷迷糊糊地想,以后得找个会功夫的丫鬟才行。 月凉如水。 没过多久,黑衣人带着魏安然跃进一处华丽的宅院。 虽然这院子只是宅邸的一隅,却有奇石流水,水榭楼台,虽是深秋,却不显半点萧瑟之意。 院内灯火通明,她只见一男子,一袭黑衣长身而立,站在玉兰树下,有些落寞。 仿佛感觉到有人看他,男子负手转身,虽然未笑,但眼神温柔。 魏安然愣住了,抿着唇看他。 难以置信,她感觉周身的气血都活了过来,一齐往心口涌动。 她心跳的很快,快到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了。 皎白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笼罩上一层轻纱一般,更显得他俊美非凡,气宇轩昂。 魏安然只觉得他的眼神,是那样炙热,坚毅,像是划破夜空的闪电,照在她心间。 “魏安然,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个屁! 魏安然在心中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只是怎么不出声啊? 她知道了是那点穴的把戏,只好死死地瞪住他,企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夜非辰见她这样觉得有趣,又看了会儿,见魏安然要冲上来揍他了,才慢悠悠地走到她身前,给她解了穴。 “好久不见个屁啊!我他妈要被你吓死了,哪有这么请人的。我正泡着澡呢,刚穿好衣服就被人闯进来扛走了,还点我哑穴!要换别家姑娘,早就吓晕过去了,你这粗手粗脚的侍卫也得给人家负责你知道吗!” 玄若悻悻往黑暗处又挪了一步,一脸惊慌地看着口出狂言的魏安然,心想:魏小姐你可饶了我吧,我怎么敢冒犯你,我是清白的! 夜非辰只觉得她现在的模样有趣,甚至不自觉勾了嘴角。 “笑屁啊笑,你有什么资格跟我笑,当初一句话也不说,拍拍屁股就走。请人还是这种德行,哪回不是找人扛着我飞过来的!” 魏安然往前一步,自己感觉极有气势的说:“下次我不会再来了!” 夜非辰扶额,这姑娘人不见长,脾气却暴躁了不少,都快赶上竹虚那家伙了。 要不是全扬州城都找不到一个会解毒的郎中,他是不会出此下策把人掳到这里的。 “随我进来。” “真是笑话,我凭什么听你指使,要我来就来,要我走就走。以前喊你师兄还真拿自己当长辈了,不过是称号而已,我才……” 身上一暖。 魏安然止住声音,她身上被人披上一件帔风,还带着淡淡的温度。 她抬起头,直直地闯进师兄眼底。 夜非辰略显慌张,进了房间。 魏安然着了魔一样,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刚踏进房内,她伸手捏住了帔风两侧,低头看了眼,眼神讳莫如深。 虽然她只在楚家住了月余,但这豪奢华丽的院落,绝非楚家可比,还有身上这件金线钩织的帔风,也绝非常人可佩。 她的便宜师兄,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安然跟着夜非辰进了卧房,他抬手一指,“魏安然,帮他解毒。” 这房内明亮非常,魏安然终于看清了他刀刻般俊美的容颜。 他好像又帅气了些。 魏安然的视线没过多停留,她走到床边,凑上前去。 这一瞧,差点把她吓一跳,躺在床上的人,分明像个已死之人。 他眼眶深陷,面容惨白,又隐约透露出青黑色,连那隐藏在衣领下的脖颈,都陷下去,骨头凸显。 魏安然腹诽这人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直到她看到衣角上那抹苍翠纹样,才想起来,在药庐看到的一闪而过的那个身影。 就是他,把师傅喊出去出诊,后来又和师兄悄声离开。 魏安然想起这些,抬起头,直视着夜非辰,没有说话。 夜非辰被她盯得一阵心慌,只得坦白:“他是我至亲好友。” “嗯,所以你们是什么来头?”魏安然勾勾唇角,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大有威胁之意。 夜非辰向下看了一眼。 魏安然见状,觉得他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自觉语气太过咄咄逼人,没再逼问,自己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他中的是奚毒,此时只在周身流转,未侵入气血。只是再多呆三个时辰,他就没救了。” 夜非辰皱起眉头,再抬首,一脸轻松地看着她。 “想不到你师傅不在身边,你这医术倒是见长。这么快就能判断出来他中了什么毒。” “师兄,你还是少说几句维持形象吧,这么多话不适合你。” 夜非辰揉了揉眉头,凑近她,问:“这个毒好解吗?” “和你中的七煞比起来,简直太简单了。” 魏安然想了想,收回施针的手。 她挑眉看着夜非辰,说:“师兄,他是何身份我就不过问了,但我想知道,你是何身份?” “嘿,我还不配你过问是吗?魏安然,你是瞧不起小爷我吗?” 一副死人样子的叶秉竹突然开口,除了声音虚弱些,流畅度和语气倒还像个风流公子。 魏安然这辈子见过的男人,除了一起生活的家里人,就只有师傅和师兄了,剩下的都没什么交集。 这位是第一个一见面就说这种风流话的,对她来说不只是突然的声响,还有这种轻浮的语气,把她吓愣了。 叶秉竹听他二人就为个身份吵了一路,只能“诈尸”出来解释。 “我叫叶秉竹,景昭公府世子,同你师傅和师兄都是旧友。他嘛,我不能说,你可以自己打探。不过你先快给我解毒,我怕死。” 魏安然觉得稍微有点尴尬,打着哈哈解释说:“我这不是怕自己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是会造业障的。” 叶秉竹听完这句,气得差点没直接死翘翘,这丫头是想说,怕救了我倒大霉吗? 魏安然没敢耽搁,把几盏灯挪到床边,吩咐夜非辰。 “师兄,你去帮我找副银针,赶紧送来;我写一个方子,让人去抓药,然后分两份,一份煎服,一份药浴。” 第98章 张扬的自信 夜非辰尚在思考魏安然的变化。 他侧着头打量着魏安然,虽然身形略有所长,她身上的变化却不是因为这个,倒像是什么无形的东西所致。 不过还是救叶秉竹要紧,听了魏安然的吩咐,他匆忙出门交代人去做。 魏安然一股脑说完,并不担心她的便宜师兄会做不到,所以眼神都没赏给他。 她的注意力还是放在叶秉竹身上。 “那个,叶什么什么,提前说好,施针是要脱衣服的,不是我要占你便宜。” 叶秉竹一脸警惕,看她的眼神多了丝警惕。 “别看了,就是全脱,不过看在师兄的面子上,可以给你留条底裤。” 叶秉竹听了这话,拖着虚弱的病体,也要紧紧捏住领口,一脸被轻薄的模样。 “诶!你……这可不能乱来啊,我还没娶媳妇呢。” 魏安然翻个白眼,“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况且还是即将死掉的男人。” 叶秉竹被她一点也不好听的话气得差点直接见阎王,觉得自己何必调戏这个一根筋的丫头,头一歪,眼不见为净。 魏安然看他还捏着衣领,又一脸怨妇样,环视一圈也找不到能替他脱衣服的,再看看沙漏,认命地走上前。 叶秉竹早就听竹虚叨叨得耳朵起茧了,对魏安然此人,了解的不说八十也有五十,知道她不忌讳这个,躺在那儿装死任她脱。 魏安然刚解开他的外衫,夜非辰就进来了。 见状,她退到床尾,眼神示意他帮忙。 夜非辰走到床边,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就这么看着叶秉竹。 叶秉竹试图挣扎未果,自己脱掉了衣衫。 之后,玄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房间内,手里拿着一套银针。 魏安然拿着银针走向叶秉竹,眼神一凌,所有的穴位就像标记在他皮肤上一般。 夜非辰看着眼前的场景,晃了神,以为自己还在那个昏暗潦草的小屋里。 叶秉竹躺在那儿,看着魏安然手起针落,果断干脆的行针,心里大为震撼。 虽然一直听竹虚吹他徒儿的针法,他是半信半疑的,但如今一看,这哪里只是“极好”,就是太医院的那群都不一定比得上她。 一炷香的功夫,叶秉竹就被扎了个透彻,跟只刺猬一样。 魏安然直起身,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手指抵住太阳穴,才惊觉自己出了这么多汗。 她腿软得站不住,正想伸手扶墙,被人扳着肩膀按到椅子上。 她闭目休息了一会,睁看眼,见夜非辰皱着眉头看她,才发觉是他给自己搬了椅子,又扶自己坐下。 魏安然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多谢师兄。” 夜非辰给了她一块帕子,然后转过头去看着床上的叶秉竹,没再看她。 魏安然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毒暂且封住了,还要行针六次,按方子药浴九天,他这毒才能解。” 夜非辰看着她的表情,玩味的笑了。 原来,她身上的变化,出在这里——那份张扬可靠的自信。 “魏安然?” “怎么了?”魏安然转头看他,以为他还有什么要问。 夜非辰那张刀刻般英俊面庞突然靠近,在贴近的前一秒错开头,在她耳边说:“今晚辛苦你了,针我会给他取的,明天老时间见。” 语毕,魏安然觉得后背一酸,软了身子,被夜非辰搂住。 昏迷前的那刻,她心中狂骂,“夜非辰,你他妈的还是人吗,恩将仇报,翻脸无情,又趁机点我穴!” —— 不是人的夜非辰把魏安然交给玄若,一阵风吹过,二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夜色中。 玄初从黑暗中走出来,跪在夜非辰面前,“爷,刺客都抓到了,只是,全都死了。” “嗯?” 玄初低着头汇报,“是咬舌自尽。” “噢?竟然是死士,倒是大手笔。”夜非辰看着黑暗中的一处虚空,声音渐冷,“可查到是何人指使?” 玄初垂下头,“暂时还没查到。” “元呈,你别为难他了,敢这么做的还能那么快露出破绽?”中了毒还被扎成刺猬的叶秉竹喊道。 夜非辰抿着嘴,眼神肃杀。 这才第几日,他们就忍不住要动手了,死士又怎么会隐藏在玲珑阁里…… 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夜非辰冷冷地问:“扬州府那群窝囊废呢?” 玄初觉得应该是说张道台他们,恭敬地回答:“还在院外候着呢,如今扬州城全面搜查,折子这会应该快到山东了。” 夜非辰皱着眉,走进房间,“你进来。” 玄初跟进房间,关上了门。 “她呢?”夜非辰这话问得突然,只是三人心知肚明。 “她很安全。” 叶秉竹看着夜非辰有些落寞的眼神,忍不住出声安慰。 “元呈,你不用太担心,回鹘汗国的公主早就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有那位飞龙山主人。这飞龙山远在塞北边疆之外,在扬州城这江南之地看到的,许是错觉。” 夜非辰叹息一声,虽然叶秉竹说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 “我如何不担心,如今,托依寒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叶秉竹为他不要命的话咳了半晌,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了。 唯一的亲人? 朝堂上坐着的,还有那一位位皇子皇孙,难道都嗝屁了? 夜非辰皱着眉头思考良久,对玄初吩咐道:“玄初,替我给她传个话,让她把玲珑阁的人保出来。” “元呈,你是打算……”叶秉竹听了他的话一惊。 夜非辰看了他一眼,“对,既然他敢买通玲珑阁埋伏死士,就说明这种地方最易下手,那我们何不利用起来,来往恩客,大大小小的信息一套便知,也不惹人注目。若是把玲珑阁开到全国上下,所有的消息都能被我们一网打尽。” 叶秉竹灵光一闪,“确实,哪个男人不爱往风流堆里钻,几位美人一哄,再搞点美酒一灌,保准连账本都拱手送进来。” “这倒是个赚钱的好法子。”夜非辰勾勾唇角。 一直忍耐不是他的本性,嗜血才是他的本能,蛰伏不过是权宜之计,既然心意已决,那他就得准备万全,一击必胜。 第99章 蒙汗药 不过,这疆外悬崖峭壁的飞龙山主人,竟然是玲珑阁的阁主,怕是谁也猜不到的。 “替我更衣,扬州府的大人们怕是等急了。” “元呈!”叶秉竹急切地叫住他。 夜非辰随手在桌上拿了个茶杯,云淡风轻地吹了口气,指尖轻点,茶杯碎成几片,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 “不用担心我,景昭公世子在扬州城里遭人毒手,那帮废物若是找不到凶手,我不革他们的职就是大发慈悲了。” “我已经给景昭公府送了书信,你这般境遇,景昭公不去殿前哭一场,怕是解不了他老人家的痛。” 叶秉竹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等回过神来,夜非辰的黑色袍子都消失在夜色中了。 他看着地上的碎瓷片,一脸怀疑的说:“玄初,你家主子是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的,难不成他还真练出了读心术?” 玄初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恍若未闻,腹诽,因为世子您的脑子,实在有点…… —— 虽然快到初冬,今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魏安然一觉睡到辰时五刻,睁开眼时还未清醒。 她模模糊糊看了眼窗外,已经日头高升,但自己像是一宿没睡一样,腰酸背痛,头还晕,索性又埋进被子里闭上眼。 过了会,瑞云端着热水进来,也是一脸倦意。今天早上,院子里安静得很,所有人都起迟了,她还觉得这觉睡得憋屈,明明是偷了会懒,怎么还这么累。 瑞云放下铜盆,揉揉肩膀,嘟囔着,“怎么睡不醒呢?” 魏安然听了这话,掀开眼皮看了眼。 玄若这人手上没个准头,估计是下多了。 “小姐,醒了吗?” 魏安然一想,半夜还要去便宜师兄那给人施针,继续闭上眼睛,喃喃,“外面乱成一团,又没我什么事,让我再睡会。” “好的。” 瑞云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退回床边。 “小姐,你今天不吃早膳了?” “三夫人起了吗,可吃早饭了?” 瑞云点点头,“不过夫人也刚起,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大家都起晚了,连厨娘都起晚了,这会刚做好呢。” 魏安然欲哭无泪,这针还要再施六日,蒙汗药喝多了也是要人命的啊! 杨嬷嬷拿着衣服绕进暖阁,把它们收好,又走到魏安然床边,低声说。 “小姐,昨晚三爷出门后,再没回来,老太爷、老夫人和刘姨娘都聚在东鹤居等消息。” 魏安然想到昨晚那位世子,就这么巧,他中毒受伤,楚三爷一夜未归…… 许就是为这件事。 不过这无缘无故,景昭公府的世子爷怎么会来扬州城? 又是被何人下的毒? 他的便宜师兄,又是何身份,才能与世子爷称兄道弟,甚至让自己去给他解毒呢? 杨嬷嬷等了半天,自家小姐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看得她干着急。 “我的小姐啊,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他不回就不回呗,跟我有什么关系?嬷嬷就别操心了,操心老的快。” “怎么就没有关系呢,他是你亲生父亲,又是咱楚府的当家人,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咱们全府上下都活不了,更别说咱小小的觅尘轩了。” 魏安然眼中的笑意淡了。 这世间对女人的不公平就在这句话里。 只许男人求取功名,女人跟在他身后,捡那点剩下的油水。若男人良心些,与糟糠之妻一起享福,即使这样,也免不了纳妾喝花酒,女人还要操持家务,甚至洗衣做饭。 像楚三爷这般没良心的,都到了宠妾灭妻的地步了,甚至对她母女二人起了杀心,在杨嬷嬷的眼里,还是她们母女的仰仗。 我呸!他算什么仰仗! 魏安然不发一言,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坐起,“给我更衣,我去东鹤居问问。” 杨嬷嬷喜笑颜开,“来人,替小姐梳洗更衣。” —— 等魏安然不情不愿地走到东鹤居,楚家人已经聚的差不多了。 楚老太爷和楚家大爷刚走,去前院书房商议去了。 刘氏这一晚心里惶惶不安,脸色苍白,眼底乌青,纵是早起梳妆一番,也掩盖不住一脸憔悴疲惫。 楚老夫人这几日被三日期限的嫁妆单子搞得心烦,夜夜难眠,身子也熬坏了,如今听说老三一夜未归,更是一下子少了一口气,坐也坐不起来了。 她歪在贵妃榻上,头上勒着抹额,嘴里哎呦哎呦的嘟囔。 秦氏没有那般憔悴,还是往日端庄富贵的主母样子,只是这眼神里,也带上了焦虑。 他们楚家的铺子都归大房管,这收益是与主家平分的,楚老三若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家也逃不了,收益不好暂且不论,就是她那双儿女的婆家都难找了。 这刀子割到心头,秦氏的话也带了几分关切。 “老夫人,再多派几个小厮出去打听打听吧。” 楚老夫人点点头。 秦氏赶忙吩咐楚管家:“快点派人去。” 刘氏站在一边哭哭啼啼,“老夫人,妾身觉得是因为嫁妆一事,三爷落到了吴公公手里,我们才打探不到的。”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齐齐望向老神在在的魏安然,其中有几道目光更是恨意十足。 魏安然顺着那股恨意抬眼看去,“吴公公在宣旨的时候都没处理他,怎么会在昨晚出手?这不合理吧。” “什么合不合理,要不是你这个倒霉催的节外生枝,我们楚家就能安安稳稳的等着进京了,呸,真是晦气!” 楚安萱再也忍不住火气,也不管什么小姐修养,破口大骂。 魏安然扯出一抹冷笑,走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楚安萱难以置信地捂住脸,瞪着魏安然,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贱人,竟然敢打我!” “呵,楚安萱,你给我听好了,平日忍你也不是怕你,只是觉得跟庶女一般见识太跌份,如今嫡姐就教教你,楚三爷升官是看在我娘的面子上,楚家以后的荣华富贵也都看在觅尘轩的面子上。你再如此口出狂言,我不保证下回还能让你张开嘴。” 第100章 “你!祖母……我没法活了啊!” 楚安萱扑到楚老夫人榻前,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刘氏看着宝贝女儿脸上红肿的巴掌印,藏在袖中的手攥紧了,强忍着怒火,恶狠狠地盯着魏安然。 魏安然,你休想从我手上活命! 刘氏见老夫人一脸心疼,也拿帕子捂着脸,带着哭腔。 “三小姐,萱儿年纪小,说话冲了些,教育教育就好了,女儿家爱美,你又何必打她的脸呢,万一打坏了,以后这姻缘可怎么办?” 魏安然见刘氏母女在堂前哭得心烦,也跪到楚老夫人面前。 “奶奶,然儿方才动手,实在不是我本意。只是吴公公尚未离开扬州府,四妹妹那话若是传到他老人家耳朵里,您觉得他会放过咱们楚家吗?若奶奶也觉得然儿为了楚家安危教育四妹妹不妥,还请您赐教。” 话说的漂亮,可这妇人家内宅里的话又怎么会钻到吴公公耳朵里?她就是存了心给人找不痛快。 楚老夫人冷哼一声,闭着眼挥了挥手,让魏安然赶紧从她眼前滚,多看一眼就觉得少活一年。 再说小孩子家家的打闹只看了心烦,她现在还牵挂着她小儿子的安危呢。 楚安萱抬眼见老夫人放过了魏安然,握紧了拳头,也不哭了,恶狠狠地瞪着魏安然,像是要喝掉她的血。 此刻,楚管家气喘吁吁地进了屋。 “老夫人,丰井回来了。” 丰井是楚三爷的随从,楚老夫人听了,忙让人喊进来。 “快,快说。” 丰井进了门,都没来得及行礼,就被老夫人抬手免了,要他赶紧说。 “回老夫人,昨天夜里景昭公府世子在玲珑阁遭袭,受伤中毒,如今还未解毒,张道台带着全扬州城的老爷们守在世子所在的别苑里,让小的回来拿银子的。” “什么?拿多少?”楚老夫人觉得自己那口气要上不来了,怎么又要拿钱。 “三万两。” 这三个字如惊雷一般劈到楚老夫人心头,她哆哆嗦嗦地指着丰井,“老……老太爷呢?” “老太爷和大爷去庄子上了,说务必请老夫人拿钱。” “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们哪还有这么多钱啊!” 楚老夫人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 “老夫人,这银子不只是孝敬世子爷的,这可是咱老爷的赎金啊,所有大人们都回去拿钱了,生怕晚一步,这头上的乌纱帽和项上的人头一起落地啊!” 楚老夫人硬撑着那口气,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算是个内宅妇人,她也知道这景昭公府有多大来头。 先祖开国后,册封大功臣三人,如今一位去世,朝中最威望的就属这二位了。 如果那景昭公府的世子出了什么事,别说这扬州城的大小官员官职不保,性命堪忧,就是连诛几代,他们也不敢有一句怨言。 一想这阖府上下的性命都系在银子上,楚老夫人纵是再舍不得,也得拿出来。 “我拿一万两,剩下的,你们两房各掏一万两罢,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拿完就快些回来,好去换老三。” 楚老夫人平日里端着一副明事理的大族长辈,从没失了仪态,更别说这般气急败坏。 秦氏自然分得清轻重,忙带着人回去筹钱。 刘姨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一屁股坐下,那魏安然不是老挖苦她是妾室吗,哪有让妾室拿钱的道理,她才不当冤大头呢。 这三房的钱,就让魏氏拿吧! 魏安然挂着笑意走到她面前,“刘姨娘,虽然我娘是三夫人,可我们刚回府,例钱都没拿多少呢,若嫁妆还在倒好说,只是这……父亲平日与姨娘亲近,他的钱也都在姨娘手里吧,这个时候还不拿出来,姨娘是忘了父亲待你的好了吗?” “你!”刘姨娘指着魏安然,恨不得撕烂她那张笑眯眯的脸。 她眼神一转,泪眼朦胧地看向楚老夫人。 “还不快去!”楚老夫人没吃她这套,厉声呵斥。 她为了救儿子,为了保住儿子的官位和楚家众人性命,别说刘氏这个外甥女的钱,就是娘家的家底她都要挖来填上这三万两的窟窿。 刘氏再忍不住眼泪,甩甩手帕,扭头出了东鹤居。 楚安萱忙跟上她的脚步离开。 楚老夫人恶狠狠地瞪了魏安然一眼,要不是她非要拿回嫁妆,府上会拿不出三万两银子吗。 她一拍桌子,翠雯忙伸手扶她起来,缓缓走进暖阁。 这空旷的前厅,就只剩下魏安然一个人。 她也不着急走,而是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指尖轻点在扶手上。 楚家发家早,如今又官商相护,怕是没少赚。 只是这几日…… 先是凑娘的嫁妆,今天又是三万两白银…… 听丰井说老太爷去庄子上了,这么看来,楚家库房里的现银,恐怕所剩无几了。 之前拿着她母亲的嫁妆挥霍,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那么安逸了。 ——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万两白银就被丰井带走了。 夕阳西下,楚三爷被丰井搀扶着,哆哆嗦嗦地进了府门,然后就去东鹤居请安。 府上众人自丰井把钱拿走后,就一直待在东鹤居没走,各个伸长了脖子等着楚三爷回来。 楚老夫人派出去打探的小厮跑回来说:“老夫人,夫人们,三爷回府了,正往东鹤居来呢。” 听到这话,众人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盯着院门,刘氏更是直接往外走,打算迎一迎。 楚三爷被人扶着踉跄的进来站定,看着房间内满满的人,还晃了晃神。 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了。 秦氏察觉到他的犹豫,摆摆手,让四位小姐下去。 “无妨,都坐那儿听听吧。你们也不小了,以后少不了这种时候,都该想着点,学着点,能为楚家分忧的为楚家分忧,能为夫家分忧的为夫家分忧。” “是。” 四人福身应了,又坐回原位。 楚三爷被刘氏搀扶着坐下,先啜了口茶,说:“昨晚在玲珑阁被刺的,除了吴公公,叶世子,还有定王殿下。” 第101章 定王殿下 定王殿下? 魏安然猛地抬头,眼中的震惊遮掩不住。 楚老太爷皱着眉看他,“我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位定王殿下,可是消息有误?” 楚三爷摇摇头,解释说:“不会有误,吴海公公就这般称呼他的。听说是今岁才出宫开府,有了称号,如今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 十五六岁? 魏安然想起那张充满少年气的脸,却有那般张狂的气场,看来她的便宜师兄,就是这位定王殿下了。 她的便宜师兄也太会隐藏了,中毒失明,每日呆在乡间昏暗房间…… 纵是魏安然觉得他身份不凡,也想不到他是皇帝之子。 不过,能让殿下那么信任,她师傅竹虚的身份,恐怕也不凡。 不过这两个没良心的,害她担心那么久,生怕他们离开后又遭遇什么不测,毕竟看师兄那个毒,想要他们命的人恐怕不少。 毒? 魏安然如同被当头一棒。 对啊,师兄是王爷,又有谁敢给王爷下毒呢? 只是没等她考虑出来,一边的楚老夫人又开口问:“定王殿下,是哪位娘娘所生呢?” “这……孩儿也没打探出来,听张大人说,那位是遗落在外的皇子,去年才回宫的。” 倒是一段皇家风流话。 如今朝堂上这位年轻时四处留情,上京城中心那座宫墙里莺莺燕燕,繁花似锦,也拦不住那位爷出宫给自己寻野花的心,每每出巡一次,总会带回几位遗落在外的娘娘皇子。 “不过,咱们扬州城近来没有变动,定王殿下此次是为何事?”楚家大爷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楚三爷摇头,“这一晚能陪我们说话的只有吴公公,但像他那般人物,无论怎么问,也是问不出来的。” “管他这些做什么,你已是京官,王爷来扬州查什么也查不到你头上。” 楚老夫人坐得端庄,心里很是自豪。 半晌,她又想起一事,问:“你说他们是遇刺,可抓到刺客了?” 楚三爷欲言又止,看着下首的四位姑娘,“你们先回房休息,皓钧,皓瑾留下。” 魏安然随着姐妹一起福身,转身出了东鹤居。 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师兄他,只是平民女子所出,流落在外的皇子…… 其他皇子在宫里锦衣玉食,受人尊崇时,他只能在乡野小屋里,忍受毒发和黑暗的折磨…… 不对! 他也不像长在乡野啊! 还有他身边武功高强的护卫,哪有平民之子有这种侍卫的。 “三妹妹……” 魏安然回过神,就见楚安洁站在她面前,摆着手冲她喊。 “啊,二姐,有什么事吗?” “明日可不许不去家学,薛先生问过好几次了。” 魏安然恍惚了一下。 上辈子,她为了能和姐妹一起去上学,费尽了心思,讨好这个拉拢那个,还是被楚安萱设计赶出了家学。 这辈子,她不想去浪费时间学那堆无用东西,竟然还被先生惦念,这运气真是不可言说。 魏安然淡淡的笑了一下,“多谢姐姐提醒,我明天一定去。” 楚安洁往锦怡苑去了,魏安然顺着小路,往觅尘轩慢慢踱回去。 楚三爷为什么欲言又止,把她们支开后,又会说些什么呢? 还没等她走回觅尘轩,杨嬷嬷就把探听到的话都告诉她了。 那楚三爷在厅里说:虽然抓到了刺客,可都自尽了,打探不出消息。如今整个扬州城都被搜查,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不要去外面乱跑。 他还说:定王殿下虽然没受伤,但不保证这刺客是冲着世子爷来的。总之,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景昭公或陛下发怒,全扬州城的官老爷都做不成,他这个刚接了旨的扬州知府,也躲不过。 魏安然听了这话,背后浮出一层冷汗。 上辈子,虽然没出过府,但朝野间的巨大波动总能听到些风声。 上辈子,定王殿下、世子爷遇刺一事,发生在徐州,而非扬州城内。 不过,是为何遇刺,在哪儿遇刺,谁是主谋,有无破案……这种细节她一概不知。 只是听说,三年后,在她死前一个月,定王意图谋反,被斩杀于上京城中。 师兄他,会再经历这种事情吗? 这样一想,魏安然慌乱的捏紧袖子。 —— 月凉如水。 别苑繁华依旧。 这次玄若没有再点她的穴,魏安然落了地,还有一些恍惚。 进了房间才发现,房间里只有叶秉竹一人,别说常年隐身的玄初,就是夜非辰也不见了踪影。 “别看了,只有小爷我一个人,他们都去忙了。”叶秉竹许是被昨夜魏安然出人意料的动作唬住了,今天只穿了件中衣,衣带也没系,懒懒地倚靠在床上。 “谁看了,手给我。”魏安然嘴硬,站在床边,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做什么?” “号脉!” 魏安然强硬地拉过叶秉竹的手腕,轻搭在他腕上,双目轻阖,倒像是那么回事。 叶秉竹微微惊讶,却没说话。 见魏安然睁开眼,才一脸好奇的问:“怎么样?” “我师父没告诉你吗,我只是学了个样子,号的并不准。”魏安然理直气壮,顺带扫了他一眼。 虽然这位世子爷看起来不学无术又风流,不过这藏在衣衫下的肌肉纹理倒是十分明显,虽贵为世子,却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魏安然这般说,叶秉竹也不恼,反而眼前一亮。 怪不得竹虚老爱把他在那个小破村子里收的女徒弟挂在嘴边,原来这二人是臭味相投……哦不,惺惺相惜。 倒是有趣。 这魏安然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号不准的模样实在是有趣,叶秉竹起了逗弄心思。 “即使不准,以魏郎中的功力,怕也能号出些东西,怎么样,魏郎中,可有诊出不同寻常的东西?” 魏安然老神在在的品了品,幽幽的说,“确实有点不同寻常的东西。我看世子这脉象,往来流利,应该是滑脉。” “叶世子,恭喜啊。” 这下轮到叶秉竹笑不出来了,“……多久了?” 第102章 登徒子 “三个月。” 叶秉竹:“……”他敢问,她敢答。 魏安然白了他一眼,冷声说:“叶世子,今晚自己动手,脱吧。” 叶秉竹老老实实脱了躺下,这副安静模样,就是夜非辰在这也得鼓鼓掌。 叶秉竹无言躺在床上,却发觉魏安然每日的针并不是一成不变,今日就多施了几针。 这一套针法下来,魏安然累极,一屁股坐在脚踏上,满头大汗。 叶秉竹被扎成个刺猬,一动不动,直愣愣的躺在那儿,觉得无聊,问她。 “我听人说,你利用吴海宣旨的时候开口要了你娘的嫁妆,可成功了?” 魏安然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点了点头。 “魏家那么多宝贝,你要怎么处理?” 魏安然没想到他竟然会问这种问题,猛然抬头盯着他。 “小丫头,虽然我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你也不用这么近的盯着我吧。”叶秉竹挑挑眉。 魏安然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的眼神变了。 这位叶世子虽然说话轻浮,但那如墨的眼神却告诉她,这人远不止表面这般废物。 她觉得再待下去,自己老底都要被这人套出来了,起身往门外走。 “喂!不说就不说,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呢?” 魏安然回头,一双秀眉皱在一起:“世子爷,天儿不早了,侍女会帮你拔针扶你沐浴。我师父教导我,医者和患者不要说太多话,尤其不要说治病之外的话,容易被人惦记。” ?! “你……你是觉得我在打那嫁妆的主意?” 叶秉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堂堂景昭公府世子,为什么要打一个妇人嫁妆的主意。 魏安然笑的轻松,“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怕交谈多了,世子爷会追着我报答恩情。” 原来是这种“惦记”啊。 不对! 这丫头是不是在暗示,让自己替她护住魏氏的嫁妆? 可真是人小鬼大,够聪明。 只是这算计的模样,怎么那么熟悉呢? 对! 和她那师傅一模一样! 叶秉竹无语,这种被算计的感觉怎么那么不爽呢。 “魏安然,你只给我看了两天病,却给你师兄看了那么久,这事你求他更合适吧。” 魏安然一脸困惑,“可您是高贵的世子爷,我师兄他只是乡野村夫,住在那么破烂的屋子里,怎么能有世子爷这般威武呢?” 叶秉竹:“……” 这魏安然是夸他吗? 好像没问题。 只是怎么这么别扭呢? —— 深夜。 “元呈,你说魏安然说这种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夜非辰忙了一晚上,刚进房间,就被叶秉竹多且密的话念得心烦,听到他问这句,欲端水喝的手顿住了。 他沉思片刻,而后勾唇笑了,“或许你的形象在她心里就是这么威武呢。” “嗯……”叶秉竹反应过来,“夜非辰!你们就是拐着弯损我是吧!” 夜非辰喝了口水,坐在一边,挑挑眉,“她是在怪我没告诉她我的身份吧。” “啧,这丫头说话阴阳怪气的,怪也怪的别致。” 叶秉竹以调笑的语气说出这话,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赞赏。 夜非辰起身往外走。 “这么晚了,你又出去做什么?想不到堂堂定王殿下竟然是登徒子,打算夜闯小姐闺房。” 夜非辰回头冷冷地看他一眼,眼神充满警告,“你哪只眼看到我要去夜闯闺房?” 叶秉竹愣住,“那你这深更半夜的要去哪儿?” “去练功。” “你等等。”叶秉竹挣扎着坐起来,疑惑地看着他,“你真不去找你小师妹谈天,顺便告诉她你的身份?” 夜非辰的眼神倏而冷下来,“她只是我们在扬州城的一个过客,不用交代。” 叶秉竹瞪大了眼睛。 夜非辰扫了他一眼,最后落在他苍白的脸上,“要不是你中毒快死了,我也不会去见她。” “为什么?这小丫头多有趣啊。” 夜非辰决绝地转身离开,只是眼神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叶秉竹悠悠然躺下,看着床帐撇撇嘴,“真是嘴硬,不就是怕牵连到她吗。” 夜非辰走到水榭处,沉声说了句,“玄初。” 玄初从黑暗中走出来,半张脸隐在暗处。 “爷,有什么吩咐?” “吴海呢?” “在睡觉。” “让他过来。” “遵命。” 一盏茶的功夫,吴海肥胖的身子出现在廊下,一扭一扭的跑的气喘吁吁。 衣衫不整,发冠像是随手按上,绝对是睡梦中被人拎起来的。 “十七爷,您有什么吩咐?” “吴公公,可还记得明日要作甚?” 吴海睡得迷迷糊糊,这一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不记得有什么事啊? 夜非辰眼神一凌,面容冷若冰霜地看着他。 吴海觉得像是被阎王爷盯上了,冷汗布满脑门。 扑通一下跪到夜非辰面前,“奴……奴才蠢笨,请十七爷明示。” 夜非辰睨了他一眼,冷声说:“吴公公,陛下交给你的事情可办完没有?这般松懈,怎么对得起托梦的先魏皇后娘娘?” 吴海打了个哆嗦,一脸谄媚地膝行到夜非辰脚下,手在脸颊轻拍几下,“十七爷教训的是,奴才差点犯了大罪,实在该打,该打。” 夜非辰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吴海等他走了才起身,拍拍膝上的尘土,冷着声说:“来人,明早备轿,咱们去趟楚府。” “是。” —— 觅尘轩内。 魏安然被玄若护送到房门口,自己慢慢踱进屋里,躺到床上。 在床上翻了几下,没有困意,脑子里却被各种嘈杂声音闹得清醒非常。 索性睁着眼,看着月光透过窗棱投下的印记发呆。 今上子嗣众多,定王都排到了十七,远不如几位兄长夺嫡胜算大。 三年后,不足弱冠之年,起兵造反就是自寻死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还有,这辈子,发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情,难道是时空有了波动? 还是说,只是意外,一切会按原轨迹进行? 想到这,魏安然坐直了身子,盯着微动的枝杈阴影,满脸悲痛。 第103章 三日已到 她也努力过,试图改写这一世的命运。 可是有什么用呢? 爹惨死,自己和娘回到吃人不吐骨头的楚府,叶世子被刺…… 只有细节发生了变化,这结果,却像在嘲笑她,徒劳无功。 天色将明,魏安然盯着窗外亮起来的夜空,突然觉得困了。 —— 第二天。 魏安然用完早膳,带着杨嬷嬷和几个丫鬟往东鹤居走去。 进了屋,发现往日早上齐聚一堂的景象没有出现,她随手拦住个丫鬟。 “今日怎么不见人来请安?” “回三小姐,老太爷去庄子上了,老夫人昨夜着了凉,如今头正晕,没起来,所以吩咐下去,今天不请安了。” 魏安然挑挑眉,“怎么没通知我?” “这会刚去通知呢。大爷去铺子上,三爷去衙门之前都来了,也都没见着老夫人。” 魏安然站在厅里,看着往来的丫鬟扫洒忙碌,笑了。 “小姐,这可……”杨嬷嬷站在一边,满脸犯难。 “无妨,我早就想到他们脸皮厚如城墙,果然不出我所料。偏偏赶上今儿,一个个都没了人影。”魏安然倒是没什么惊讶,“这才日上三竿,咱们不着急,回去等会。” 杨嬷嬷没她这般心大,愁的眉毛紧蹙,唉声叹气的。 圣旨才下来三天,宣旨的队伍都没走呢,楚家人就能做出这种事,往后只剩下他们觅尘轩自己撑着,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回到觅尘轩,魏安然一脸淡然地歪在贵妃榻上看医书,很是沉得住气。 杨嬷嬷端着水果进来,看着这幅情景,心里也觉得安稳下来。 这往后的日子还没来呢,操那个心有什么用。 她就陪小姐等! 而此时东鹤居的里屋,刘氏站在楚老夫人身旁,正给她捏肩。 翠雯端来一碗药,服侍着楚老夫人喝下。 刘氏忙捧了蜜饯盘子,奉到楚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三小姐回了。” 楚老夫人吐出果核,拿起帕子轻拭嘴角,“可真是个阴魂不散的。” “老夫人,咱们就这么避着,万一……” “你怕什么?” 楚老夫人睨他一眼,“别苑里闹成那个样子,吴公公哪里还有心思管这点小事?” 刘氏点点头,皇子和世子遇刺,上头要怪罪下来,不可能避过一同前来的吴海,他们都怕成这样,想必那吴公公,也是无暇顾及其他,一心扑在定王和叶世子身上了。 再拖延几天,等别苑里的人都走光了,谁还记得魏氏嫁妆的事情。 刘氏总觉得这心里不安宁,怯生生地问:“万一,万一吴公公想起这事怎么办?” 楚老夫人往门外看了看,“咱们东西都凑齐了,且给她搬过去,放在她库房里,等……一走……” “老夫人是说……” 刘氏没想到楚老夫人打的竟是这种主意,心里觉得又忐忑又期待。 还是让老祖宗保佑,那吴公公忘了这茬,这嫁妆都不用往觅尘轩库房里搬才好。 宝贝,还是放在自己房里最为安全。 不过,这楚家的老祖宗,没能听见刘氏的祈求。 吴海的轿子已经走到楚家门口了! 听到小厮来报,楚老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刘氏本就心神不宁,听到这话,手里的茶盏没拿稳,啪一声摔在地上,溅出一地碎片。 翠雯喊了几句老夫人,才把楚老夫人唤回神,命人去喊老太爷回来招待吴海,自己回里屋换了身正装。 魏安然也几乎是同时知道了这个消息。 她翻着医书的手一抖,差点撕下一页。 ——她赌赢了! 瑞云捧了正装,服侍她换上,魏安然也没迎出去,只安静的坐在觅尘轩喝茶。 这盏茶还没喝完,楚总管就指挥着小厮,把魏氏的嫁妆一箱箱的抬了进来。 魏安然见楚总管进了门,便起身去了院子里,“杨嬷嬷,你核对一下数目和样式。” 杨嬷嬷是魏家老人,金银珠宝见得多了,真真假假一看便知。 她拿出嫁妆礼单,并院里的四个大丫鬟,挨个清点核对了,才拿朱笔画了圈,让人合上箱子。 楚总管走到魏安然面前,双手奉上一沓厚厚的银票,“三小姐,这是那十万两现银。” 魏安然接过这钱,看着满院的箱子,吩咐道:“秀秀,请三夫人出来。” 秀秀哪见过这么多东西,早就呆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还是厨娘拍了她一下才反应过来,赶忙往小佛堂跑,连请带拽的才把魏氏劝出来。 魏氏仪态万千地走到前院,还是那副吃斋念佛的素净打扮,未施粉黛,未佩珠钗,却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人忍不住仰望,又怕亵渎了她,只敢远远看着。 魏氏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又或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的目光,只静静站在檐下,看着原本属于魏家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赵秀秀感觉她手臂上的手握紧又松开,侧头看了眼,发现了魏氏眼中的那抹悲伤。 …… “哇,这些都是给我的吗?娘,你对我可真好。” “傻孩子,你记住了,女儿家的嫁妆就是你在夫家的底气,爹和娘给你把这底气撑足了,看谁敢欺负你!” “他们楚家小门小户,怎么敢欺负我!真要欺负我我就回娘家!” “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脾气。这么远,可不能赌气,说回就回。” “为什么爹和哥哥要给我找这么远的亲事,我想留在上京,留在娘身边。” “他们是不会害你的,远才能长命百岁。” …… 魏氏转过头,把往事激起的情感掩埋在心里。 魏安然见状,明白她是触景生情,看到魏家的东西,又想起了无忧无虑的时候。 她走过去,握住了魏氏的手。 此时,吴海在楚府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觅尘轩。 刚踏进院门,他便被檐下站着的那个身影骇住了,差点喊出一声“千岁”。 他伸手揉揉眼睛,又站定,仔细看了看。 这仪态,这气质,这长相……他甚至以为是魏皇后投胎转世。 第104章 捐嫁妆 魏安然没料到吴海会来觅尘轩。 见吴海在进门时迟疑,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他了,立刻松开魏氏的手,想上前请罪。 只是,魏氏突然拉住自己的手。 魏安然被她这般动作吓愣了,扭头看过去。 只见魏氏睫毛轻颤,秀眉紧蹙,一脸担忧。 魏安然心里叹息一声,拍拍她的手,见魏氏扭头看她时,绽开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 她走到吴海面前,径直跪了下去,行了一礼,“民女谢过吴大人。” 吴海掀开眼皮,手里拂尘一打,朝着京城的方向拱拱手。 “咱家只是个传话的,担不起小姐一拜。你该拜谢的,是陛下。” 魏安然掩住心中悲痛,朝皇宫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拜完,魏安然直起身,眼神坚定地看着吴海。 “陛下仁慈,这般照拂我们母女。我们自愿捐出所有嫁妆,替皇上慰问边关将士,望您成全。” 听了这话,吴海愣了神,纵是他见过不少荣辱,也没听说过女人家捐嫁妆的事,如此气魄胸襟,吴海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也响起了大大小小的吸气声,如今都摒着一口气,生怕没听到吴海的回答。 站在吴海身边的楚三爷更是要晕倒了,他哪里想得到魏氏母女舍得做出这种事。 他已经和父母商量好了,等吴公公他们一走,这抬进觅尘轩的财物,轻而易举就能抬回去。 不过是当着吴海的面做做样子,既能保住官位,又能一分不少,不过是浪费一点微不足道的时间而已。 谁能想到,这魏氏竟然这般大方,全都捐到军中,这……这些宝物白银,再也回不到他手里了! 作孽啊! 真是作孽啊! 魏安然跪得笔直,脸上一派坚定,没有半分舍不得。 就算今天当着吴海的面,楚家把东西还回来,日后,定会十倍甚至百倍的要她母女还回去。 就算如今觅尘轩大部分都是自己的人,也难抵那群不怀好意的楚家人,她母女二人怕是连命都难保。 与其为了这嫁妆与楚家人明争暗斗,伤神丢命,不如趁此机会全捐了出去。 一来捐给天家,楚三爷说什么也不敢有怨言。 二来,这是提醒皇帝的一支利箭,让他看看魏家女子的魄力,让他不靠托梦,也能记得魏家。 只有这般大动作,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才能让他记得她母女二人,她们在楚家才能得他庇佑的活下去。 吴海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后宫宠妃,天家宠臣,一朝赏,一朝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是头一次见捐身家的,从震惊中缓过来后,明白了魏安然的打算。 他看着魏安然,如今才十一二岁的年纪,却这般聪慧,这股子雷厉风行的劲,怕是不少当官的都比不过,再等几年可还了得! 吴海看向魏安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佩和洞悉。 他俯下身,拂尘搭在胳膊上,“小姐,老奴再问你一次,你当真决定了?” 魏安然双手捧上十万两银票,“民女与娘亲虽是草芥,却备受陛下蒙阴。边关将士条件艰苦,民女愿将这些全数捐出,聊表心意。” 吴海双手扶她起身,“小姐和夫人大义,老奴必将此话原封不动上达天听。” “多谢大人。” 吴海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冷冷地落在楚三爷身上。 “楚大人。” “下官在。”楚三爷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妄动。 吴海轻哼一声,冷冷地看了他很久,声音低沉,不容置疑地说。 “能有这样好的女儿和夫人,真真是你的好福气啊!” 楚三爷飞快地点头,语气谄媚又急切,“是,是下官的福分。” 谁也不知道,此时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咬着牙笑着,这副表情就是在向吴海保证,自己一定不会亏待魏氏母女。 站在后面的楚老夫人已经站不稳了,被丫鬟婆子们搀扶着,欲哭无泪。 她的宝贝啊! 没了! 全没了! 那可是他们楚家大半的家产啊,就这么被那两个贱蹄子捐出去了,还得了皇家庇佑。 肯定是那个小贱人的主意,她怎么敢啊! 真恨不得来到天雷劈死她! “你们几个,把东西送到别苑。” “是。” 吴海走到魏氏面前,行了个见面礼,然后转身离开觅尘轩。 跟在他后面的楚家众人,对这场景更是接受不能。 那可是皇上身边的吴公公! 宣旨的时候,对着楚三爷都没有好脸色,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民妇魏氏行礼,他这是趁机敲打楚家人吧。 ——你们楚家我一个也瞧不上,我尊重的只有魏氏。 魏安然在院中站了很久,久到地上的影子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她看着最后一箱嫁妆被抬出觅尘轩。 她觉得久违的轻松,烫手山芋送人,自己和母亲又能得到几年安稳的时间。 “小姐,你怎么能笑得出来呢?”杨嬷嬷没忍心看,全搬完才走出来,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差点流下泪来。 她还觉得小姐那招使得巧妙,让三夫人的嫁妆又回到觅尘轩,哪知道三日期限后,她也摸不着魏家的物什了呢? “嬷嬷,笑不出来的该是他们,而不是咱们。”魏安然朝东鹤居的方向笑了一下。 “老奴只是舍不得……”杨嬷嬷抽抽搭搭地说,“这些,这些是咱们魏家的东西,以后还要留给小姐做嫁妆呢。” 魏安然笑着摇摇头。 她看不到那么远的未来,只能求几年的安稳过活。 人生在世,有舍才得。 她要是舍不得钱财,那最后就会舍了觅尘轩的命。 她只有逼自己舍得,才能活命。 —— 锦怡苑。 秦氏进了屋,往那美人榻上一靠,就抚着额角说头疼。 林姨娘让丫鬟去煮参茶,自己走到秦氏身后,帮她轻轻揉着额头。 没揉多久,秦氏突然起身,急切地说:“赶紧打我一下。” 林姨娘:? “快啊!” 林姨娘摇了摇头,“夫人,正如您亲眼所见,那嫁妆的的确确是被人抬去别苑了。” 第105章 魏家人的血 秦氏哎呦一声,捂着心口。 “那……那么多东西,就这么送走了?还有那么些宫里赏赐的玩意儿,加起来得有几十万两吧?” 虽然她没想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但这一想起来,心还是抽痛。 林姨娘也不是毫不在意那么些宝物,只是她位分低,连去看的资格都没,自然感受不到那般冲击。 面上虽淡然,实际心里已经晕死过去一次了,那股疼劲儿过去,剩下的那些,便是惊讶。 “你说她何必呢,她虽然是嫡女,却被老夫人的偏心和那妖精的嫉妒折磨,若是留下这钱,老夫人的态度也会软一些,他们娘俩的日子也好过。” 林氏没把话说得太清楚,只说:“许是……许是三小姐是觉得这嫁妆早晚得被人要回去?” 秦氏止住了哭嚎,神色一凌。 半晌,她揉揉额头,叹了口气说:“我从前只当她孩子脾气,吃了亏就要立马讨回来,也不管后果如何。谁知道她竟这么有气魄,是个聪明果断的人。” 林姨娘接过丫鬟煮好的参茶,捧到秦氏面前。 “今天这出,才让觅尘轩在府上有了地位。”以后谁敢使阴招,就得好好考虑,自己有几个脑袋能被砍。 秦氏听了这话,疑惑地看了看她。 林姨娘忙解释说:“您也知道,三爷那官位是为什么升的,还不是皇帝重视她魏氏,派了身边人来宣旨。如今又出了捐嫁妆的事,夫人您猜,皇上会如何看她们母女?” 秦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看?” “您想想,那么多皇子皇孙,皇亲国戚,朝野大臣,没有一个像三小姐这般重情重义,您说,这一时半会,皇上会忘了这茬吗?” 这楚家人,哪怕是升了官目中无人,碰上魏氏,也得好好权衡才行。 要她说,楚家不仅要敬着魏氏,还得护着,更不能让什么风吹草动的害了她们娘俩。 秦氏沉思半晌,幽幽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咱们锦怡苑的孩子里,安曼大方温婉,蕙质兰心,安洁识礼贤淑,清秀可人。是三房拍马都赶不上的,她们有什么,不过是一介粗鄙农夫养起来的女儿,蛮横霸道不讲理的小丫头片子。” 林氏给她捏捏肩,顺便接过话头:“谁知道这三小姐,竟是个这么能耐的。夫人,她真对得起她身上魏家人的血。” 秦氏觉得此话不无道理。 虽然眼前魏家被皇权压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可在此事以前,魏家人的能力确实有目共睹,而他们家这位…… 秦氏眯起了眼。 “我觉得,咱日后要和觅尘轩走得近一些,我总觉得,三丫头断不会甘心受困于此,日后也是大有可为的。” 林氏点点头:“夫人同我想的一样,如今府上谁得势谁失势一目了然,只是不知道失势的刘姨娘,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 紫玉轩内。 刘氏刚拿丫鬟撒了一通火,这会又想起来,上好的青花瓷瓶说摔就摔,满地狼藉。 她心里能是什么滋味? 往日内宅打闹都成了雨点大小,有老夫人和三爷撑腰,她总是不惧的,如今呢? 魏氏在皇帝面前露了脸,她是再也不必做梦会回到正室一位了,自己只能把这姨娘的位置,坐得稳稳地。 嫁进楚家这么多年,她一直作为楚家主母,常跟着楚三爷一同,与各家官老爷、官太太们交流,对自己的能力自视甚高。 谁知道,她竟然败在一个小丫头手里,被乡下来的野丫头耍得团团转。 钱财乃身外之物,人活着,总有机会发财,更何况她还有个当官的夫君,何愁不能拥有宝贝。 只是如今,她开始愁了。 自己身居妾室不算什么,可怜她那一双儿女,以后,怕也不能再成为嫡系,这辈子都要受尽屈辱了。 而造成她们痛苦的根源,便是那份豪华无比的嫁妆。 刘氏看着窗外,萧瑟寒冷,心中的怒火却烧得更烈。 这贱人,到底怎么想到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她怎么舍得啊! 平日那些乡野村妇,为了几枚铜钱都要吵一架,若是换成几百两的银子,就是扬州城里的夫人们,也要挣个头破血流才是。 一想到魏氏那个贱人捐了嫁妆就为把自己钉在妾室的位置,她又恨又羞,觉得自己坐到妾室一位,是叫阖府上下,以及那些个官太太们看笑话的。 要是这般被人嘲笑羞辱,她还不如一头撞死来得痛快。 不行,她不能死,要死也得是觅尘轩的那两个贱人先死。 她气上心间,怒火攻心,竟然直直咳出一滩血来。 她看着帕子上的血痕,脑中闪过无数个凶狠念头。 吊死! 刺死! 毒死! 不过,她没有半分付诸行动的勇气,若真让她得手,想必离楚家人给这两个贱人陪葬的日子也快到了。 她早就不惧生死,只是她那双儿女惧啊! 哥儿姐儿正如花的年纪,还没考取功名,成家立业,怎么能因为她做的事,连命都活不成。 庶出就庶出吧,总比丢了命强。 这么一想,刘氏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她那一手好牌,怎么就打成这副模样,没赢一把不说,连翻身的机会都没了。 真是作孽啊! —— 月上柳梢,一群娇艳如花的女子正从扬州城的大牢里款款走出。 几日的牢狱生活让她们秀美的脸上多了些灰尘,不过配上那娇艳的脸蛋,反而平添了一份惹人怜惜的美。 几个狱卒瞪着眼,看呆了,心中悔恨,前几日怎么没趁机多揩两把油,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玲珑阁出来的女人就是不一般,看看人家这小腰扭得,那脸蛋楚楚可怜的,不比家里的黄脸婆强多了。 这些女人没走出多远,就被一个带着面纱的紫衣女子拦下。 只听她朗声说:“诸位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今日能放你们出来,也是我花了重金疏通,如今你们的命,归我了。” 接着,有八九辆豪华马车停在众人面前。 第106章 查账本 “日后玲珑阁由我接手,姑娘们,上车吧。” 见众人迟疑不定,她又说:“我不需要你们给我干到人老珠黄,只要在阁里呆满五年,就可以拿了卖身契和自己存的钱走人,怎么样?” 为首那位看着稳重些的往前一步,“姐妹们,咱们就算出来也没什么可以依傍的人家,还不如回阁中,五年后换个自由身。” 说完,利落的上了马车。 余下众人也被说动了,紧跟着她上了马车。 没过多久,大牢门前没了那群漂亮女人的倩影。 狱卒们见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散了。 真是可惜,还想趁着黑夜无人,掳几个小娘子去无人处快活快活,谁知道从她们进了牢狱,上头就下了死命令,一个也不准碰。 不知道是哪个不懂事的下的命令,有这心思,不如先把案子破了,整天管东管西,还敢管老子爽快! 真他娘的不懂事! —— 不懂事的夜非辰正在去江宁的船上。 此时,船正在江面上平稳前行,四周只有波浪声,和初冬寒风肆虐之声。 船舱内闪着温暖的烛光,夜非辰坐在上首,正翻看着手中的账本。 余下几位官员瑟缩着站在下首,眼观鼻,鼻观心,内心祈祷千万不要被定王发现什么痕迹。 夜非辰勾了下嘴角,合上账本,起身出了船舱,站在寒风里,欣赏着江上明月。 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忙不迭跟在他身后,上了甲板。 只是江南初冬本就湿寒,加之行在江面,夜风卷席着水汽,像是要穿过骨缝才肯罢休。 几个肥头大耳的冷的站不住,但看定王殿下气定神闲,也不敢妄动。 为首的张道台更是冻僵了也不敢大口喘气,低着头等着这位殿下发落。 夜非辰欣赏了一会夜景,扫视了一圈,最后带着刺骨寒冷的眼神落在张道台身上。 张道台一想自己以前做过的事,被夜非辰的眼神一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冰,不光身上冷,这五脏六腑也通通冻硬了。 江苏淮阳海道台,兼盐法、漕务、海防,颇多银子周转,又兼上京与地方监察之职,收受贿赂,人情往来,进益颇多。 这些年,不过每三年派监察御史携工部给事中前来监察。 他常年与那几位打交道,对他们的脾性很是了解,每次都是银子一塞,曲儿一听,美人在怀,这账就查完了。 如今这位定王殿下,别说是头一次见,就是听也是头一回听,哪里摸得到他的脾性啊。 就听夜非辰开口了。 “张道台,这几年过得滋润啊。” 张道台听了这话,在寒风中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急急忙忙跪下,一脸凌然。 “求王爷明察。下官居道台一位已近十年,从未有过纰漏,更不敢贪图半点国库财物,请王爷……” 夜非辰冷笑一声,看了玄初一眼。 玄初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丢到张道台脚下。 纸张被朔风吹得哗啦啦,账册翻开的那页赫然写着“两江河道,李府,收五万两。” 这本账册,不就是他藏在暗格里的真正的账本吗,这……他是怎么拿到的? “张道台,这受贿行贿,克扣拨款,可都不是小罪。更何况,你也太贪心了,”夜非辰勾勾嘴角,“朝廷拨款的五千两银子,你用的可还舒心?” 张道台爬到夜非辰脚下,乞求道:“王爷明察,小的……小的没那个胆子贪这么多……都是……” “怎么不说了?”夜非辰挑眉,“都是上面的人要求的,他们拿四千五百两,给你留五百两是吗?本朝律法,官员贪污,以金额定罪。他们判四千五百两的罪名,你判五百两的罪名,可还舒坦?” 张道台再说不出话来,死到临头了,他又怎么敢说不舒坦。 夜非辰看着他颓然坐在甲板上的姿态,笑了,“张道台,本王与你素无恩怨,只是受父皇之命。皇命难违,你可别怪罪本王。此事父皇早有察觉,所以这案子,本王是要给他一个合理的交代,对不住了。” 这话就像利剑直直刺向张道台心间,完了,这下全完了。 “不过这个案子该如何审,如何人赃并获又或是追回赃款,这些,本王还是能做主的,就是不知道张道台愿不愿意配合本王了。” 夜非辰后退一步,对甲板上的护卫说:“请张道台进船舱里,好生伺候着。” “是。” 张道台被人押进船舱,余下的小官见此,更是抖成筛糠。 “你们几个,也想想该怎么配合本王,等做好了打算,再来汇报。” 众人瑟瑟,步伐沉重的回了船舱。 夜深了。 寒风肆虐,唯初冬月色皎洁,更甚水波,洒在夜非辰俊美的面庞上。 出行前,那人对他说:“元呈,此去扬州,可知道要做什么?” “请先生赐教。” “国之根本,一为兵,开疆扩土,杀敌卫国;二为财,为民根本,兴修土木。我朝北用兵,南生财,二者互相成就。只是苛捐杂税,远不如抄一户江南小官。如今国库空虚,又逢战事吃紧,南方水患,实在是拿不出银子。这一趟,陛下是何期盼,你可明了?” 夜非辰回过神,了然地笑了。 只是查封官员的几十万辆银子,怕也不够填补亏空的国库。 他还得闹得动静再大点。 “爷,世子爷传了信来。”玄初启声禀报。 “说。” “三小姐把嫁妆都捐给了边关将士。” “什么?” 夜非辰显然不相信他的耳朵,也不知是和玄初说,还是自言自语的喃喃。 “她倒是大方。” —— “你可真够大手笔!” 魏安然正坐在脚踏上歇息,身上布满了针的叶秉竹直挺着身子,还不忘嘴贫。 “我说真的,三小姐,你这么大方,能不能把它捐给我啊,我最近缺钱花了。” 我呸,你缺钱花?只看出你脑子缺根筋。 魏安然歇息够了,起身坐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喝的有些急,“咳……嫁妆只有这一份,世子你已经说晚了。” 第107章 官场风波 “你这丫头……” 叶秉竹一脸无语,她这是要把第二份也捐了的架势? 魏安然起身走到叶秉竹面前,俯视着问:“叶世子,我师兄干什么去了?” “唉,你只记得关心你师兄,却不关心我这个躺在床上中毒的人吃得如何,睡得如何,真是人心不古,人情淡漠啊。” “那你昨晚睡的可好?”魏安然笑眯眯地看着他,温柔的可怕。 叶秉竹被她阴恻恻的眼神吓了一跳,撇撇嘴,“装腔作势。” 魏安然再也憋不住,笑出了声,“我有个问题还挺好奇的。” “什么?”叶秉竹不耐的问。 “你和我师兄,一个不受拘束,一个内敛沉稳,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倒霉,成了吧!” 魏安然一摊手,“那我师兄也够倒霉的。” “魏!安!然!”叶秉竹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哎哎,世子爷别动怒,如今你身上的银针封住了周身气脉,动怒会冲破阻碍影响解毒效果。” 叶秉竹闭了嘴,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她。 “就是这样。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这针还需行四次,后面几次会比较难熬,世子要吃好喝好休息好,养足精神才行。” 说完,她就去门外招呼玄若,唤人送她回家。 “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丢下扎成刺猬的病人躺在这,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不会。”魏安然干脆地回答。 “别别,你坐下,陪我聊会儿天。”叶秉竹死乞白赖地留下她。 魏安然回头,“聊我师兄吗?” 叶秉竹笑的意味深长,“他有什么好聊的,咱们可以聊一下诗词歌赋,还可以聊一下你在楚家发生的事啊,让我也见识见识高门大院里的斗争。” 魏安然翻了个白眼,抬腿就走。 玄若早就等在门外了,魏安然一个眼神,他就乖乖半蹲下去,等魏安然跳到他背上,片刻,就往楚家飞去。 算来她只有第一天才见了夜非辰,这两天都没见他,到底去哪儿了? 还是说,他在故意躲着她? 叶秉竹的态度也很值得探究,自己问了那两次,都被他引开话题,摆明了不想跟她谈定王的事。 以他的性子,不像是他自己的主意,倒像是…… 初冬的夜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寒风刺骨,魏安然感觉周身的血都冰了起来。 她打了个哆嗦,心想,倒像是师兄故意避而不见,想刻意与她划分界限呢。 —— 第二日一早,全扬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楚家三小姐把她娘的嫁妆全捐了。 那可是京里的宝贝,几十万辆银子呢,眼睛不眨地全捐了。 这事虽然骇人听闻,却鲜少有人讨论。 因为如今的扬州城,哪里有比定王、世子遇刺更大的事呢? 全城封禁,抓捕刺客,人心惶惶,那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家务事。 除了茶余饭后数落几句楚家三小姐“不懂事”之外,就被人抛诸脑后了。 到了午后,又传来江苏淮阳海道台张大人家被抄的消息。 第二日,盐运使司运同知、苏州知州府、松江知州府与淮安知州府一并被抄。 合计白银近百万两,黄金十万两,土地三千亩,房产二百四十余间。 一时间,江南地区的各路官员,都陷入恐慌,暗地里查整账本,转移财产,人人自危。 这般动静,也是给众人敲了一记警钟。 江南地区,一直以来归荣王管辖,大大小小的官员都与荣王府有所关联。 定王这般大动作,怕是有陛下在身后撑腰,打得虽是私巡的旗号,可不是来游山玩水喝花酒的,而是替皇帝办事。 难道说,皇帝想对荣王下手了? 外面的天翻地覆对魏安然一点影响都没有,她整日的呆在房间里看医书,不过身子却日渐消瘦。 杨嬷嬷看到她那副样子,觉得是近日京中来旨意,故劳神所致。就吩咐下去,让小厨房多做些她爱吃的,替她进补。 又常陪在她身边说话,替她解闷逗乐子。 不过魏安然消瘦并不是为京中事务劳神,而是为别苑那位叶世子施针所致。 替人行针本就是损耗元神之事,又加之每每都在深夜,体力更是折损,这些是没办法靠食物进补的。 官场这般波动,倒是让楚家人安分了不少。 往日家里大小纷争不断,如今却是安静下来,祈祷着能平稳渡过这场风波。 楚老夫人更是夜夜惊醒,最后受不住,带着刘氏去庙里为儿孙祈福,实际就是求佛祖保佑楚三爷无碍。 楚三爷正赶上交接的时候,他就只能一边留心官场上的动静,一边忙着交接事宜。 两边劳神费力,也是日渐消瘦,人都苍老了几岁。 之后三天,魏安然每日由玄若来回护送,夜夜去往别苑给叶秉竹施针,却再也没见过夜非辰。 她便更加肯定,师兄是不想与她有什么瓜葛,才刻意避开她。 原本因为期待而炙热的心逐渐回归平静,她也不再旁敲侧击的询问叶秉竹关于她师兄的事情。 这点眼力见她还是有的。 她和便宜师兄的缘分,仅存续于南漳村,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都是过去,如今剩下的,只有定王殿下与扬州楚家三小姐。 叶秉竹的话也开始变少了。 魏安然想,除了祛毒针法在后四日加重的痛苦,恐怕最主要的原因,是如今这席卷整个江南地区的官场震动。 到第七日,魏安然落下最后一针,一言未发,行礼后,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了门。 叶秉竹好不容易从施针的痛苦中缓过神来,一睁眼,屋子里空空荡荡,就剩他自己了。 他往外看,只见一道月白的影子跃上房顶,消失在夜里。 “这丫头,怎么溜得这么快,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 觅尘轩内。 魏安然连施了七日针,最后一次尤其劳神费力,回到房间倒头就睡。 没睡几个时辰,就觉得房内窸窸窣窣,像是有动静,她忙掀了帘子去看,却正巧看到一双眼睛。 在魏安然尖叫出声之前,夜非辰动作飞快的捂住她的嘴,轻声说:“是我。” 第108章 屋顶谈心 魏安然眨眨眼,示意他把手松开。 夜非辰松开手,长身直立在她的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头冷汗的魏安然,沉声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生病了?” 魏安然朝他虚弱地笑笑,如今她只穿一件里衣,浑身被冷汗浸过一样,还有几缕发丝沾在脸上,冷白的月光洒在脸上,更衬得她脆弱非常。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直到魏安然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她意识到对面人的身份,别扭的回避了他的目光。 夜非辰如梦初醒,稍稍后退一步,眼神也从她身上挪开。 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这么不自在。 只是她那般疏离的眼神又是为什么? “咳……师兄……啊不是,定王殿下,我想先穿件衣服。”魏安然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夜非辰背过身去,看着地面上投下的树杈阴影,听着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 魏安然又轻咳了一下,夜非辰才转过身去,看着眼前女孩,身量修长,眉眼如画,没有挽发髻,头发就这样披在肩上,恬静淡然。 “小姐,需要奴婢给您倒杯茶吗?”瑞云站在门外,轻声问了句。 “我自己来就好,你去睡吧。” 魏安然对着夜非辰俏皮一笑,悄声说:“你把我的丫鬟都惊醒了。” 夜非辰避开她晶亮的眼神,无声走到门外,点了守夜丫鬟的穴。 就会这招。 魏安然还没来得及吐槽,就被他拦腰抱起,轻点足尖,就坐到屋檐上了。 怕她着凉,夜非辰还给她垫了一方绣帕。 定王殿下看来恢复得不错,不仅功夫好,还懂得体贴人了,这就是皇家教导的成果吗? 今夜月凉如水,此时,却躲到云层后面,整个楚府也像淹没在黑暗中,只剩下他们这一方小小的屋顶。 她看着天,又想起了在南漳村的那段日子。 虽然她和定王算旧相识,却都不是话多的人,客套几句别来无恙又显得生疏,又加之二人身份境遇大有不同,更是不敢贸然开口。 魏安然心想,如今身份地位悬殊,她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哪敢和一人之下的王爷攀关系叙旧,不如等他开口,再做打算。 魏安然便心安理得的欣赏起眼前的夜景,又不敢太过随意,在王爷面前失了礼数,只好有些僵硬地坐着。 终究是夜非辰先开了口:“你……” 只是,刚说出一个你字,他却不知道想问什么,想说什么,只好随意地编了一句,“你吃过晚饭了吗?” 他这般问了,纵是再觉得奇怪,魏安然也老老实实的回答:“吃过了。你可吃过了?” “没,回的太急,还没有吃。” 这话说完,像是给他作证似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此情此景,要是在南漳村那时,魏安然肯定忍不住笑出声。 只是如今,她身边坐着的,是当朝王爷,就是再想笑,也要忍回去的。只是憋不住的笑意从眼睛偷跑出来,瞳孔亮亮地抬头偷看他。 师兄的冷峻的面庞与黑夜相得益彰,只是过于苍白了些。 冬夜,过于冷彻了。 夜非辰侧过身看她,“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还没确定。”是还没跟你确定。 “我就是同世子一起来扬州的定王。” 魏安然再没说话,这个答案她早就预料到了,不必故作惊讶,也没有想要追问的好奇。 他坦白了,那从此,他们二人再不是南漳村的过客,而是这一生的过客了。 一个是帝王之子,出身高贵的王爷,一个是挣扎在生存线上的楚家小姐,他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魏安然心想,自己这辈子没什么追求,只想活的久一些。 而活得久的第一要务,就是远离什么殿下世子的远一些。 夜非辰这才自在了些,他呼出口气,问:“你在楚家过得可好?” “回殿下,我过得挺好的。” 夜非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欲言又止。 “那个,你师父他也挺想你的。” “谢师傅记挂,祝他福寿安康,天伦永享。” 夜非辰被她这般死板的话逗乐了,原先紧张的心绪一消而散,放松下来。 “他今年才三十出头,让他听到这话非得气死不可。再说,你师父连媳妇都没有,更别说享天伦之乐了。” “那……他也太可怜了,长得显老不说,还找不着媳妇。”魏安然表情松动了些,有些羞愧,“那就祝他早日娶妻生子,白头偕老吧。” 此话一出,二人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夜非辰噙着笑,看着终于舒展了些的魏安然,说:“你有想问的便问,憋着不是你的风格。” 魏安然天人交战一会,最终对师兄的关心占了上风,“殿下身上的毒可都祛干净了?” 夜非辰深深看了她一眼,把手举到他面前,眼神示意。 魏安然可不敢贸然给王爷诊脉,虚扶了一下,推脱道:“看王爷红光满面,神采奕奕,一看就知道身体康健,不用号了。” 夜非辰抿着嘴没说话,只是把手又放回魏安然面前。 魏安然看了很久,心道,这可是他自己求我的,不怪我亵渎皇室。 她轻柔地搭上三根手指,闭上眼,替他把脉。 只是这脉象怎么这么奇怪? 不像年轻人,却更像饱经风霜的老人。 怎么会这样? 魏安然几欲开口,又不知如何讲,只能打着哈哈道:“虽然王爷看着神采奕奕,这脉象是沉稳了不少。” 不是沉稳不少,而是沉稳的有点过头了…… 甚至都不如在南漳村时的有力。 夜非辰自嘲地笑笑,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如何,根本不似她说得这么好听。 他眼神黯淡,“你千方百计地在楚家活下来,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在拼命。” 魏安然怔住,竟然是这样吗? 她无奈回了楚家,七窍玲珑地算计只为活下去; 他也不是自愿,只是被架到那个位置,不得不如履薄冰。 他们俩倒也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第109章 讨一样赏赐 如此一想,魏安然觉得他们身份之间的鸿沟又小了一些。 她有些僭越地说了句,“殿下,要保重身体。” 夜非辰轻笑一声,向后一躺,双手垫在脑后,看着夜空。 魏安然侧头去看他,虽然面庞俊秀,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愁云,像是心思繁重所致。 这皇城里到底是什么日子,竟然能把十几岁小儿折磨出三四十岁才有的老练。 “魏安然,你见过漫天星空吗?” 魏安然想了想,她不操心活着的时候才会去看星星,而那个时候,她能看到的,只有井口大小的景致,算不上“漫天”。 她摇摇头,然后也仰下身去,躺在他身边。 这姿势实在不雅,更别说是躺在男子身边了,若是被薛先生看见了,非要狠狠骂她一顿才行。 今晚的夜空,更是被厚云遮盖,别说是星空,就是月亮也不见踪影。 “大漠空旷辽阔,如苍穹般无边无际。躺在沙丘上仰望星空,就如星河一般,闪耀流动。” 说这句话时,夜非辰眼神中流露出的,除了怀念、感动,还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悲伤。 “听起来很美。” “语言描绘不出它美丽的十分之一,只有亲自去看过的人,才懂这种自然赏赐的美。” “你去过?” 魏安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如果没见过,又怎么会以怀念眷恋的语气说这个呢? 夜非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淡淡的建议,“有机会的话,你可以去看看。” 魏安然心想,避而不答,是觉得自己是外人,不想与自己深交吧。 她看着夜非辰隐在夜空的侧颜,心里叹了口气。 默默起身,看向夜非辰的眼神有些疑惑和控诉。 “王爷半夜来访,只是想拉我看夜空?” 夜非辰听了这话,脸上有一瞬间出现了名为“悲凉”的情绪,不过接着就消失了。 他起身,正色道:“帮叶秉竹解毒一事辛苦你了,明日我就走了,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魏安然听出他话中的淡漠客气,心里叹了口气。 虽然三年后你就要自杀了,不过如今还是一人之下的定王殿下,习惯了给人赏赐而不是朋友间的帮助。 她想,或许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也就不计较那么多虚礼,说:“倒是有一样赏赐,只能向王爷讨。” “什么?”夜非辰来了兴趣。 “让王爷照顾好自己。” 夜非辰没想到她说这种话,愣了一瞬,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攥紧,又松开。 魏安然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轻松地笑着说:“王爷,夜深霜重,您送我回房间吧。明天不好亲自送您,只能现下祝您福寿安康,天伦永享了。” 说完,沉寂一夜的月亮终于从云彩里出来了,月色清辉,洒在他的脸上,魏安然看清了他眼中的笑意。 魏安然躺回被窝,等周身冰凉的血暖和过来,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又觉得刚才屋顶的回忆模糊了些,像是梦一样。 更深露重,希望他一路顺风吧。 —— 天亮了。 魏安然一觉醒来,夜非辰与叶秉竹已经离开了扬州。 整个江南地区都隐隐松了口气,罪臣被押解回京,众人都在等新官员的任命,想趁早拉拢。 没过几日,旨意便到了。 新任江苏淮阳海道台叫王彦宽,原本是个不入流的京官,也不知道碰上哪门子运气,竟被陛下钦点了这个道台的肥差。 之后,盐运使司运同知、苏州知州府、松江知州府与淮安知州府的新任官员也相继到位。 至此,江南地区的官员洗牌告一段落。 楚家也跟着松了口气,并且阖府上下有了喜悦的迹象。 这是因为楚三爷即将上任。 虽然他这种京官难以捞油水,在京官中只能算小官,但那可是天子脚下,又升了小小一阶,自然是可喜可贺。 江南官场风暴“幸存”下来的官员心里算盘打响,这楚大人不仅没受到波及,反而升任京官,怕是得了陛下赏识,得攀好关系,来日自己也走运进京还能有个照应。 这么一想,都命人递了拜帖,来给楚三爷践行。 践行是假,趁机送点财物攀附关系是真,楚家为了魏氏嫁妆一事元气大伤,如今有人递帖子送钱,他自然欣然接受,府门大开。 楚三爷也少不了出门花天酒地,今日与这位大人以兄弟相称,明日与那位大人联络师徒情谊,楼台酒肆,好不快活。 楚三爷在外面快活,刘氏心里算盘打得响。 他赴京上任,总不能自己孤身一人去吧,若身边没个体己的,老夫人都不放心。 总归是三房的三个女人中选一位带去京里,正室是个疯的,谢氏闷葫芦一个,哪能给他帮衬,算来算去,属自己最合适不过。 若真带了她去,楚三爷自己舒坦不说,她也能把两个孩子带去,这扬州城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京里,到了那儿,哥儿姐儿的见识都不一样。 就说哥儿的教书先生,还有姐儿未来的夫婿,都能在上京找到更好的人选。 还有,若没了魏氏那两个贱人在身边,她日子过得舒坦不说,甚至能以正室自居,等三五年后,魏氏一死,这正室之位就坐得安稳了。 这么一想,她觉得跟老爷赴京上任是顶顶好的一件事,她得把这机会攥到手里,便立刻动身往东鹤居走。 楚老夫人也是为儿子赴京上任一事发愁。 他孤零零地赴京,是万万不可的,身边总要有人照料,想来想去,还是刘氏最适合。 只是刘氏去了,哥儿姐儿也是要跟去的,人一多,服侍的丫鬟下人也就多了,就不得不考虑在京中置办房子一事。 可,她哪儿还有钱置办房产? 钱钱钱,这几日为这东西愁得吃不下睡不着,如今又要开始为钱发愁,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前边丫鬟刚打了帘子进来说“刘姨娘来给老夫人请安了”,楚老夫人立刻让人去请她进来。 就在东鹤居的婆媳二人为楚三爷赴京一事商议时,杨嬷嬷打了帘子进屋,把魏安然手里的医书抽走,一脸认真。 “小姐,三爷赴京上任,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 第110章 不见故人 “怎么打算?”魏安然反问。 杨嬷嬷恨铁不成钢,“难道小姐就不想跟着三爷进京吗?” 魏安然笑笑,“嬷嬷觉得我有机会吗?他定是要带着刘姨娘一房进京,这不正好,也没人找咱们觅尘轩的茬,可以安稳过日子了。” “话虽这么说,可小姐才是三房正经嫡小姐,哪有把正室留下,带妾室赴京上任的理?” 魏安然给自己倒了杯茶,老神在在地说:“嬷嬷是觉得,和他们楚家能讲得通道理?” 杨嬷嬷一脸沮丧,叹了口气。 “嬷嬷一直劝我争取机会,是想回魏家看看吗?” 魏安然此话一出,杨嬷嬷震惊地抬起头,眼中晶莹闪烁,有察觉自己失态,慌张地擦掉泪水。 等平静下来,她声音颤抖的解释。 “老奴打从夫人出嫁时就知道,这京城,是再也回不去了。如今,夫人和小姐又回到楚家,老奴想让你们回去看看。” “看什么呢?嬷嬷,京城还有魏家吗?” 魏安然轻轻一句,就在杨嬷嬷心中炸下惊雷。 对啊,京城魏家早就被抄家了,她让夫人回去,是看破败的院子,还是满屋杂草,不见故人呢? 这是对她好吗? “若是大爷尚在人世就好了……”杨嬷嬷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 大爷和夫人都是她自幼看到长大的,看着他从粉雕玉琢的小人长成长身玉立的俊俏男子……可命运不公,他最后竟被曝尸荒野,未得安葬。 她的心,痛啊! 魏安然对魏家人的了解知之甚少,母亲闭口不谈,魏家老人也不剩几位,所以对自己与魏家的关联感一直很弱。 今日见杨嬷嬷为舅舅感慨惋惜,就知道舅舅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份隐藏在身体里的魏家血液温暖全身,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舅,有了亲情。 “嬷嬷要是想带母亲回京城,那我一定尽力促成此事。” 杨嬷嬷听了这话,哭得更凶了,“小姐……小姐教训的是,京城早就没了魏家,还回去徒增烦恼作甚,是老奴记错了,不回去了,再也不回去了。” 魏安然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已经落光叶子的枝丫,“嬷嬷,我想听魏家的事情,您得了空给我讲讲吧。” 杨嬷嬷一听,眼睛亮了,“小姐想听?” “嗯。” “好,好,好,那今日就……” “小姐,四小姐往觅尘轩来了。”瑞云站在门外,悄声通报。 魏安然与杨嬷嬷互相看了一眼,杨嬷嬷擦干净眼泪,走到院中等楚安萱。 不多时,瑞云给二人撩了帘子,楚安萱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打量着魏安然,“切”了一声。 她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环顾着这间小屋,一脸不屑,“姐姐这房间也太简陋了些,怎么不置办些东西?哦,忘记了,姐姐已经把夫人的嫁妆都捐了,啧啧啧,可真是大公无私。” 魏安然笑笑,“我这儿住的挺好的,不劳妹妹操心。” 楚安萱讥笑一声,“姐姐都来楚家这么久了,眼界怎么都没点长进。” 魏安然接过杨嬷嬷奉上的热茶,揭开盖子闻了一下,眼睛染上笑意,“眼界如何关旁人何干,只是自然比不上妹妹这般高罢了。不过今日阳光晴暖,妹妹来我院里又是作何?” 楚安萱像是一拳打在软棉花上,手中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放,抬着头说:“我是想来告诉姐姐一声,咱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因为我们紫玉轩要陪爹爹一起进京。” 你们觅尘轩是正室又如何,还不是住最偏僻的院子,待在扬州城这个小地方过一辈子。 魏安然听到这话,没有半点不快,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甚至还颇有心情地捏了颗蜜饯吃了。 楚安萱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你!你听懂我说的话了没?” “听懂了呀,那就恭喜刘姨娘和妹妹了。” 楚安萱被她气得眼前发黑,话也说不出,“真……” 真是没眼界! 这个小贱人,为什么不嫉妒她,凭什么有那闲情喝茶? 哼,许是不知道进京的厉害吧,果真是乡下来的,没眼光。 “姐姐,你瞧,做个讨人喜欢的姨娘也挺好的,有人宠有人爱,不像那些成为老爷一生污点的正室,只能青灯古佛,破烂草屋。” 魏安然勾起嘴角,眼神中充满了戏谑,“妹妹,你可还记得姐姐以前教你的规矩?单你妄议母亲一事,就够我罚到你脸被扇肿了。” “你……你放肆!” 楚安萱装的一脸强硬,毫不畏惧,却悄悄向后撤开步子。 笑话,她不是没见识过这个贱蹄子发起疯来的样子,怕是比她亲娘都疯,惹她生气了,别说是打几下脸,就是闹到老夫人那儿,她也能做得出来。 魏安然看着她后退一步的样子,心里发笑。 “放肆?嫡姐教育庶妹本就天经地义,我哪里放肆。不过今日妹妹却有些放肆了。”魏安然茶杯一放,不怒自威。 “父亲赴京上任最该带谁妹妹不会不知,既是得了便宜,就该卖个乖,默不作声才是,妹妹还敢来觅尘轩炫耀。妹妹可还记得,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就不怕我生气了去老夫人面前哭诉一番,你们紫玉轩还能赚得到便宜吗?” 楚安萱惊得瞪大了眼睛,这才知道怕了。 魏安然冷笑一声,“倒不是谁都像妹妹这样没见识。就算去了京城,这庶出永远是庶出,不会变成嫡系。” 这句话戳到了楚安萱的肺管子,她也顾不上怕了,只想好好给魏安然一个教训。 “你……”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秀秀端着盘栗子酥进来了,“小姐,今儿小厨房采买了栗子,很是香甜,我拿来做了些糕点,您尝一块?” 魏安然笑着拿起一块,称赞道:“甜香浓厚,精致可爱,确实不错。妹妹可要尝一块?” 楚安萱心中的火气再也忍不住,抬手打掉魏安然递过来的栗子酥。 “别在这假惺惺的,我嫌脏。” “啪——” 第111章 还是蠢 一声清脆的声响。 楚安萱的脸硬生生扭了过去。 魏安然没有收着力气,不留情面的在下人面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楚安萱,这就是刘姨娘教养出来的庶女吗?嫡姐递来的,你双手接都不为过,还敢嫌脏,真是给你脸了。” 楚安萱挨了这一掌,哭也不是,走也不是,泪在眼眶里打转,呆立在原地。 魏安然指着地上的栗子酥碎渣,声音冰冷,不留半点情面,“捡干净地上的渣子,再给我道歉,否则,你别想去京城。别忘了,爹爹这京官是因为谁,我们觅尘轩既然有本事让他升官,自然也有本事让他成为布衣。” 楚安萱怔愣在那儿。 虽然魏安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不过眼前活泼天真小丫头的眼神,透露出一股不符合常理的成年人的凶狠和威严。 她连忙趴下,把栗子糕的碎屑全部放进帕子里包好。 魏安然一无所有,才是最可怕的。 她可以无所顾忌,甚至可以拉着楚家一起毁灭。 但楚安萱不行,她真怕自己今天这一闹,让母亲哥哥都去不了京城。 魏安然嘴角挂着冷笑,“楚安萱,我刚入府时就警告过你,我不是善茬,你最好绕着我走。你没听进耳朵里,那就别怪我了。” 楚安萱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吭声。 她真的怕了,她为什么要来招惹魏安然这种人,为什么要来觅尘轩,简直自取其辱。 —— 东鹤居内。 翠雯神色匆匆地打了帘子进屋,“老夫人,四小姐去了趟觅尘轩,现在正在房内哭呢。” “怎么回事?谁惹她不开心了?” 刘姨娘一听,不再多坐,起身就往紫玉轩赶,还暗骂魏安然,“那个小贱人。” 楚老夫人没她这么冲动,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抓住翠雯的胳膊问:“翠雯,可知道发生什么了?” 翠雯便俯下身,轻声把觅尘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给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满脸怒容,一拍桌子,“三丫头行事越发乖张无理,萱儿可是正经小姐,哪里轮得到她教育?” “老夫人。” 翠雯轻轻喊了她一声。“今日是四小姐主动去的觅尘轩,会不会是三小姐知道自己没法跟三爷赴京,心中伤心愤怒,才对来访的四小姐口出恶言?” 谁摊上这种事情都要伤心。 好事被姨娘占了,正室反而轮不上,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三小姐又不笨,也不傻,府中对她的态度一目了然,又怎么能不吃味? 楚老夫人这时也想明白了,“你说四丫头这孩子,怎么这么……” 她活了这么些年,是见惯了高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什么事么见过,什么人没听过,听了楚安萱做的事,也皱皱眉。 这么什么? 楚老夫人顾忌着孙女的颜面,不在下人面前诋毁,不过这可瞒不过翠雯,她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这种话一想便知。 当然是这么蠢啊! 三爷赴京上任一事,大家心知肚明,跟去的一定是紫玉轩。只是心知肚明却不代表合常理,平日里装装样子也好,只要不给人抓住把柄,默不作声地赚便宜就好。 谁知道这四小姐,刚不知从哪儿听到这不确定的事,转头就大摇大摆地去找别人的不痛快,不朝她撒气朝谁撒气? 如果三小姐真的气不过,别说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就是刘姨娘,也没法和三爷一起进京。 翠雯也算看着四小姐长大的,只是从小就聪颖机灵的四小姐,怎么碰上三小姐的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让人抓住把柄呢? “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若我少宠爱她些,还能让她知道,这人心隔肚皮,难测是何居心,所以做事要沉得住啊。” 翠雯给老夫人顺了顺气,说:“老夫人莫伤心,到了京里,和那些哥儿姐儿一呆,四小姐就能好一些了。” 听了这话,楚老夫人心头一跳。 刘氏出身也小家子气,小门小户的,又有什么见识,能教出多么好的孩子呢? 京中哥儿姐儿那么优秀,就算给她一点影响,又能多到哪儿去? 这个想法跃然脑中。 楚老夫人慌了神,哆嗦了一下。 刘氏可是自己一家的外甥女,她怎么这么想,对她教育出来的孩子还要多想呢? 实在不应该! —— 紫玉轩内。 楚安萱呜呜哭了一阵,觉得还不解气,抄起桌上摆着的糕点盘子,摔了下去,盘子和糕点都四分五裂。 此时刘姨娘才进院门,听见瓷器破碎的声音,加快脚步推门而入。 楚安萱看见刘姨娘进来,再也撑不住,趴在她怀里痛哭流涕。 刘姨娘见女儿委屈成这样,那是一个肝肠寸断,握紧了拳头,目露凶光,恨魏安然恨得牙根痒痒。 等楚安萱哭声渐弱,许是哭累了,刘姨娘使了个眼色,丫鬟端来净水和帕子,来给四小姐净面。 等做完,她便端着水退出去,给二人关上房门,让她们说会话。 楚安萱算是平静下来,这才把觅尘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刘氏,想寻得刘氏安慰。 刘姨娘听了怒气冲冲,却不是对魏安然,而是对怀中的亲女儿。 她只知道女儿天真孩子气了些,谁知道竟是个蠢的,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楚安萱没等来安慰,等来的却是一巴掌,顿时气恼,捂着脸问:“姨娘,你为什么打我?” 刘氏那叫一个火冒三丈,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你啊你,这些年就长个子,这脑子是一点都没开窍吗?你可知道你这般炫耀,会给咱们紫玉轩带来什么?那魏安然随意去老太爷面前哭几声,这京城,咱们院里的一个也去不了。” 楚安萱被魏安然扇了一巴掌,又被刘氏扇了一巴掌,此时一左一右,倒是对称。 她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又疼又羞,悻悻地缩在一旁挨骂。 刘姨娘冷哼一声,“你可真会给我们找麻烦,你父亲他的官职还不是靠魏氏取得,你如今去她跟前招惹是非,她能放过你,能放过你父亲,能放过咱们紫玉轩?打你都算轻的。” 第112章 禁足 “对……对不起,姨娘……我……我没忍住……只是想让她嫉妒我……” 楚安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姨娘一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就为这点小事,你就要弃咱们紫玉轩的前途于不顾?说你蠢,你可真蠢。你想让她嫉妒,得有脑子,得有本事,你要什么没什么,还想让她嫉妒你?你可别忘了,人家还有最上面那位撑腰呢!” 楚安萱被最后一句话噎地哭都哭不出来。 “你真是太给我丢人了,今日起,不许踏出院门半步,给我老老实实在屋里读书习字。” “不要……” “你还有脸拒绝?我是你生母,不要拿小姐和妾室的身份来跟我讲条件。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蠢的女儿,半点城府都没有,回回被人抓住把柄,你能不能想想是为什么?” 刘姨娘恨铁不成钢。 这个女儿真是白养了,从小金枝玉叶地宠着,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谁知道竟然半点人事不懂,反而被乡野丫头教训的一愣一愣的。 真是个蠢货! 刘姨娘手帕一甩,出了楚安萱的房间。 楚安萱见人一走,没敢摔杯子,只往床上一扑。 想了一会,她突然坐起身,阴恻恻地道,“魏安然,咱们走着瞧,我就等着你跪下给我道歉。” —— 觅尘轩。 魏安然教训了楚安萱一顿,就是拿捏住了刘姨娘和楚老夫人的痛点,不会埋怨自己,反而会教训楚安萱的鲁莽。 如今出了口恶气,身心轻松地泡了个热水澡,如今歪斜在美人榻上,手里捧着医书,分了神去听紫玉轩和东鹤居的消息。 杨嬷嬷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另一件事。 楚三爷带着家眷一同进京,总不能天天住客栈,便要租赁房子。 只是楚老夫人觉得京官没有自己的宅院跌份,怕小儿子受委屈,咬咬牙,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掏了几万两,又让刘姨娘拿了些,最后还是不够,就从府上公账上取了一万,一同拿给楚三爷在京中置办宅院。 魏安然淡淡地笑了,“楚三爷自己拿去买房,这地契便在他的手里,睁只眼闭只眼的,这房子就是他的了。只是楚家尚未分家,不说从公库里走得那些钱,就是老夫人自己拿的那些,让人看了也知道,她偏心的有些过头了。” “这种事,要是让大伯母知道了,非得闹个天翻地覆不可。” 杨嬷嬷点点头。 楚家四位爷,除了妾室所生的二爷去世,四爷失踪,府上的两位爷都是老夫人所出,待遇却天差地别。 平日里出了什么事,老夫人也更相信偏袒三房,对大方向来没那么多好脸色。 只是到如今,连房产这么大的事都敢自作主张,偏心偏到京城去,这也隐约透露出一个讯息——恐怕有一天,楚家三房会被刘姨娘拿捏住。 魏安然看见杨嬷嬷一脸担心,也沉下来脸。 她也是在担心这个。 魏家的嫁妆她都捐了,换来大殿上那位的挂念,楚家绝对不敢在此时对她下手。 但是此时不敢,不代表以后不敢。 刘姨娘跟着进京,还有这个用处。 她会以楚怀进的正室夫人自居,在京城官太太们之间交流几圈,让人潜移默化忘记扬州的正牌夫人。 再过几年,等圣上把他们母女一忘,就把她们套个绳子吊死。 总之扬州京城离得这么远,又是内宅妇人,杀了也不会有人看到,对外都有说辞。 前世她死在十四岁那年,为什么是十四岁,因为过了年她就该嫁人了,嫁人还要准备一笔嫁妆,楚家就是因为不想出这个钱,才联合杀人的。 今世有了些许变化,就算最后固有一死,算来时间也该再远一点,因为还有天子替自己挡一挡。 不过再远,也不过三五年的光景,因为楚家还是会选在她出嫁前动手。 只是,这三五年她该怎么做才能护住母亲和自己的性命呢? 魏安然沉思半晌,皱着眉头低声吩咐杨嬷嬷,“嬷嬷,你找人给大伯母透个信儿,把老夫人准备给三爷置办宅邸一事说与她。” 杨嬷嬷心里大呼阿弥陀佛,“小姐这是……” “嬷嬷不用担心,且先照我说得去做,咱们觅尘轩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得好好权衡一下。” “小姐,刘姨娘过来了。”瑞云在房门外通报。 “可给母亲请过安了?”魏安然和杨嬷嬷对视一眼,冷漠的问。 “碧月给拿了蒲团,在院中磕了,说是还要来同小姐说会子话。” 魏安然勾勾唇角,这女人,是为了楚安萱来的,她已经教训过了,不想再与他们纠缠。 摆了摆手,打算让人送客。 杨嬷嬷按住了她的肩膀,抬头看去,她一脸不赞成。 魏安然计上心头,收起医书,端庄大方的坐在主位上,“让人进来吧。” 杨嬷嬷点点头,撩开帘子出去了。 —— 刘氏低眉顺眼的进了门,不过眼神控制不住乱瞄。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到觅尘轩的屋里,陈列简陋,房间也小,远不如她的紫玉轩。 她心中冷笑,这母女二人可真是蠢得可以,那么贵的嫁妆捐得一个字儿都不剩,也不知道给自己留点撑撑门面也好。 不过她今日来是道歉的,有些话还是忍住的好。 她掩住目光中的鄙夷,一抬头,就换上一副和蔼样貌。 “姨娘今日来,是想和三小姐道句抱歉。四小姐下午唐突了小姐,她年纪小,很多话不过脑子,让三小姐费心了。如今她已经被我禁足了,三小姐就原谅她吧。” 魏安然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像是对她这副说辞很是认同的样子。 刘姨娘一看魏安然的样子,觉得有戏,笑眯眯地招手。一个丫鬟捧着一支银簪子并两个耳环走上前来。 “这是给小姐的赔礼,姨娘小门小户没见过世面,小姐不要嫌弃才好。” 魏安然抬头看了眼面前的物什,笑着说:“姨娘费心了,我与四妹本就是一家人,今日教育她也只是姐妹情深,我怎么会与她一般见识呢。若是与她一般见识,姨娘觉得这根银簪够赔礼的吗?” 第113章 以身作则 刘姨娘心道:果真是乡下养的,贪婪又无耻。给根银簪她都觉得多了,呸。 不过她笑着说:“那肯定不够,不过……” 还没等她说话,魏安然冷了脸,问:“既然姨娘也觉得不够,还拿来做什么?难道姨娘也觉得我们正室配不上什么好东西?” 刘氏心里啐了一口,这贱蹄子真真是一张巧嘴,要不是她多备了份,这教唆女儿不敬嫡母的罪就按到她头上了。 在她迟疑时,魏安然已经示意瑞云打了帘子,摆明了等她自己走了。 刘姨娘咬咬牙,褪下手腕上那个蓝水飘花翠镯,不情不愿地让丫鬟送了上去。 不知道是为没教导好女儿,还是为损失了那么好的镯子,刘氏抹抹眼泪,说:“这事是姨娘平日疏忽了,你那妹妹任性刁蛮了些,但品性不坏。再发生这种事,你打也好骂也罢,她都会听的。” 魏安然坐在主位,颇有气势,她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幽幽地扫了一眼下首的刘姨娘,冷声说:“姨娘教不好的孩子,也就只能让正室来管教了。姨娘是聪明的,这嫡庶有别,当长辈的要以身作则才行,愿姨娘去了京城,好好服侍爹爹,也莫忘了给四妹妹做表率。” 这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刘氏: 你去京城可以,但不要妄想以正室自居,若是被她发现,就别怪觅尘轩对她不客气,别说楚三爷的京官做不了,就是回扬州,也得看他们正室的脸色。 刘氏藏在袖下的手握紧了,低眉顺眼地站在堂下,轻轻柔柔地说:“妾身知道了。” 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到了京城,她就要以楚府女主人的身份自居,只是还没成型,就被魏安然一番话敲打地碎碎的。 不过,现下还是安稳到京城再说,可千万不能被这贱人抓到什么把柄,等她紫玉轩搬到京城,任魏安然的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儿。 刘姨娘掩下心中万千思绪,离开了觅尘轩。 瑞云送完客,打了帘进屋,把刘氏送来的几件首饰拿绒布一一擦了,收到匣子里。 她边收拾边问:“小姐,你觉得刘姨娘会这么听小姐的话吗?” 魏安然喝了口茶,说:“必然不会。” 瑞云一脸疑惑地看着魏安然,“小姐既然知道没用,还跟她费这些口舌作甚?” 魏安然笑着说:“觅尘轩敲打她,她若犯了,就有理由收拾她;若是没敲打她,最后闹起来,咱们就少了个理。” 瑞云听不明白小姐的理是什么理,不过小姐一向很有主意,她什么也不担心。 “小姐,这些首饰要收到哪个匣子里?” “嗯……就放到准备变卖的那个匣子里吧,看着成色还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魏安然捻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幸福的眯起眼睛,感慨一句,“唉,最近太穷啦。” 杨嬷嬷正巧进屋,就听到她说这句话,都要憋不住笑出声。 她家小姐捐的只是魏家的小小一部分,大头还都在她那儿藏着呢,她才不穷。 “嬷嬷,事情办得怎么样?” 杨嬷嬷替她倒了杯热茶,“可以了,小姐放心。” 魏安然接过茶盏,往锦怡苑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大伯母能不能搞定。” —— 锦怡苑。 秦氏房内。 丫鬟们都站在门外,尖着耳朵留意房内的动静。 “啪——” 又一件瓷器碎落在地。 “他们果真不把大房看在眼里!” 秦氏冲着楚家大爷大发雷霆,“你才是这个家的长子,皓钧才是楚府的嫡长孙,怎么老夫人只想着她小儿子,却总不记得她还有个大儿子呢?” 楚家大爷哪里不知道这些,他也委屈啊! 母亲自他小弟出生就十分偏爱,等他做了官,娶了魏氏和自己亲外甥女,更是对三房宠的无以复加。 平时他念在手足亲情的份上对不公平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竟然能过分成这样。 前几日为了凑她贪魏氏嫁妆的钱,都把主意打到大夫人娘家去了,给她小儿子置办房产拿钱倒是痛快。 “楚怀羽,我告诉你,咱们楚家还没分家呢,她就偏心眼成这个样子,你这次不给她挑明了说清楚,以后大房吃亏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秦氏见楚怀羽没个动静,忍不住揪上他的领子,数落他。 “你说你,怎么就不知用功读个书,也考个官当当,让我也体验一把官夫人的威风。你看看三房刘氏那个贱妾,身板挺的都比我直。人家一朝得势,如今一双儿女都要进京,以后别说四丫头的婚事比咱阿曼高,就是她那个不成才的皓瑾,也能有好的前程。我是何苦跟了你,受这委屈?” 楚怀羽一听变了脸色,刘氏的一双儿女可是庶,却要比他的嫡系儿女有好的前程,这可不行。 秦氏见他有所触动,继续加了把火,“你读书不行,我认了,可咱们皓钧可是个好苗子,要是因为三房进京,输在学堂上,咱们大房,永远都被三房压一头。你还顾忌着手足亲情,那贱人嘲笑哥儿姐儿的时候可没顾忌半点。” 楚怀羽本来就把宝压到自己嫡长子身上,更不想让三房一次次占上风,当即拍案决定。 “这进京一事,皓钧也得去。” “我看,咱也出点银子,三房出多少咱就出多少,这房子得归公家。这样一来,咱皓钧去住也不算寄人篱下,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真是妙计! 楚怀羽盯着秦氏,眼前一亮,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聪明的办法呢! 大哥儿书读得好,日后定是要考取功名做官的。 这当官,就属京官最威风,住在京城的宅子里也是自己家,既不受委屈,又不失了身份。 等未来楚家分家,那套房子他们也能分一半,再添些钱,还能给哥儿换套其他的宅子。 “就是不知道三房出了多少,最近凑了几次钱,小库房都快空了。” 秦氏见他态度转变,继续说:“最多也就出一半的钱,老夫人拿了大头的。虽说咱们院里没有钱了,可就算是借,咱也要凑起来,这可事关大哥儿的前程啊!” 第114章 知进退,懂取舍 楚怀羽狠狠心,说:“我铺子上还有一万的私房银子,待会拿给你。” 他竟然还藏私房银子! 那前几日怎么让自己去筹钱…… 秦氏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显,劝说:“夫君,咱哥儿的前途,就系在这事上了,可一定要上心啊!” 楚怀羽自然知道这事的要紧程度,一反往日佛系心态,去东鹤居闹了个天翻地覆。 他去闹得主旨就一个,母亲偏心的太厉害,竟然做出瞒着大房给三房置办房子这种大事。 他给出了两个解决办法,要么分家,三房赡养二老,要么两房待遇一样,房子出一半钱,分一半权。 在他去闹之前,楚老太爷根本不知道老夫人给三房置办宅院一事,当下一听,气得胡子翘得老高。 那蠢妇只想着给她小儿子和外甥女谋好处,全然不顾同样是她生的大儿子,做事这么不干净,还让大房闹得人尽皆知,丢了他的脸。 府上这么多小辈,他们会怎么想?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他们楚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他楚老太爷的颜面还要不要? 真是愚蠢! 楚老夫人原本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却不知谁走漏了消息,竟让大房知道了。 如今闹得沸沸扬扬,她听着老太爷的数落,低着头不敢吭声,心里却把罪全怪到大儿媳身上——要不是受她挑唆,大儿子怎么会闹今天这出。 楚老太爷桌子拍的震天响,“这事,就按老大说得法子,由府上出三分之一,大房、三房各出三分之一;皓钧跟着去京城读书,给两个哥儿找最好的教书先生;老二,到了京里,务必把三个孩子都教养好,尤其是两个哥儿,听到没?” 楚三爷刚与同僚在酒肆喝了个大醉,被知州府的马车送回来。原本醉醺醺的,被他爹这么一通数落,才知道后院出了这么大的事,吓得酒都醒了,点头哈腰地应承下。 然后,立刻走到大哥面前,抱拳行了个礼。 “大哥,这事是我没教育好妾室,她竟乱做主张,惹大哥生气,弟弟在这给大哥赔不是了。去了京城,我必定会把大哥儿当自己亲生孩儿,同二哥儿一样教导,大哥放心。” 他也不是真心致歉,要是京城那个官是个油水足的倒还好,只是那个副使一职,捞不到多少,京城那边需要打点的地方多,钱还得依仗大哥手里的生意呢。 魏安然是在晚膳后才听到了东鹤居发生的全貌。 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就让杨嬷嬷休息去了。 不得不说,大伯母是个聪明人,知进退,懂取舍。 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任大爷出去喝花酒,养女人,唯一生下孩子的林姨娘也是因为知道她是个不争不抢的。 如果自己被欺负,被威胁,二话不说,软的硬的,按需择取,唬得大爷为她去老太爷面前撕破脸,给儿子谋前程,给大房赚利益。 —— 瑞雪初降,是个好兆头。 楚家正忙着准备楚三爷和两个哥儿的饯别宴。 除了楚三爷的同僚,以及楚氏族人外,两位哥儿的好友同窗也都受邀在列。 深夜,一片寂静。 成家书房内,灯影绰绰。 成文晗坐在黄花梨木桌前,举着毛笔,半晌没动,上好的澄心堂纸上晕开巨大的墨迹。 万二打着哈欠站在少爷身后,看他的样子,吓得清醒过来。 少爷这是怎么了,怎么跟魔怔了一样,提笔半天没写一个字…… 难道是……因为楚家哥儿要去京城一事? “万二,你觉得楚家两位少爷怎么样?” 万二绞尽脑汁想了几个词,说:“楚大少爷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楚二少爷仪表堂堂,风流倜傥,都很不错。” “不错啊万二,你还知道这么多词呢,不然我同夫人说一声,以后你陪我一起去读书?” “少爷可别,我这些,都是听说书的说得。” 成文晗笑着说:“既然这样,你再来形容一下楚家的四位小姐。” 万二颤巍巍地抱拳求饶,“爷,你可饶了我吧,人家都是闺中千金,我这个粗人哪敢抬头看啊。” “楚家三小姐,你总见过吧。” 万二对这位很是熟悉,除了那晚抢救少爷,还有上次送她回去接旨…… 这下可赖不掉了。 见他没回话,成文晗踹了他一脚,问:“爷问你话呢,见过三小姐没?” 万二被踹地踉跄,稳住心神后点头如捣蒜,“见过,见过,人很清雅,还懂医术,是个很好的人。” 成文晗睨了他一眼,回想了下他们的初见,“很独特,很吸引人,比起其他女子,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气质。” 什么气质? 好的坏的? 万二隐秘地撇撇嘴,心里吐槽他这位主子,年纪不大,不想着抓紧读书考取功名,整日就念叨着人家未出阁小姐的气质。若是被夫人知道了,不得打断他的腿。 “万二!” “爷有什么吩咐?” 成文晗把笔一扔,桌上洇坏的澄心堂纸团成一团,丢到地上,做完这些,也没开口,站在那儿看着门外发呆。 万二一脸疑惑地看着主子的这套动作,想破脑筋也不知道他想让自己做什么。 “爷,到底是什么事,您说出来,咱才能想办法办成不是?” 成文晗听了这句话,回过神,“今晚你去趟楚府,我要知道楚府各院谁住,又分别怎么走。” 这是要做什么! 万二双腿哆嗦的都要站不住了,带着哭腔说:“爷,你要这东西做什么用,奴才……奴才从不做这种龌龊勾当,爷还是另找高明吧。” “放屁,这算哪门子龌龊勾当,只是让你做份楚府图纸来。你万二的月银走得是我院的私账,你敢不去?” 万二点头哈腰的出了书房,刚出了门,就扇了自己一下。 “多什么嘴,就你聪明?” 成文晗看着万二离开房间,又举起手里的那张请帖,看了又看。 真真活见鬼。 他已经连续几天梦见那抹倩影了,他很清楚,那就是魏安然。 第115章 雪中相逢 只是每次在梦里,他都触碰不到她,急得抓耳挠腮。 他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她: 第一,她为什么要捐出母亲全部的嫁妆呢? 第二,她到底会不会医术? —— 第二日大早,雪还在下。 今日参加宴席的人太多了,只正厅根本不够,于是也挪出了老夫人的暖阁,作为三桌女眷的宴厅。 魏安然本不想凑这个热闹,连说辞都想好了,转念一想,今天算是三房的主场,她这个嫡女不到场,就只剩下刘姨娘几人,怕是又要起歪心思了。 杨嬷嬷很重视这次宴会,一大早就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给魏安然好好打扮一番。 初雪断断续续下了小一天,地上却没存留多少,连园中小径都被下人打扫干净了。 不过配上园中景致,雪花簌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碧月给魏安然撑着伞,瑞云扶着魏安然,欣赏着雪景,悠悠然穿过园中假山,往暖阁走。 雪落无声,但她们好像听到假山后面传来奇怪声响。 三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声音来处看去。 谁这么有雅致,前院宴会,下着雪,还要跑到假山后面调情? 魏安然悄悄往那边挪了几步,越往前走,这声响就越清楚。 怎么像是…… 她从青松枝杈中看过去,一个丫鬟打扮的漂亮女子,被身着青莲色衣衫的男子压在假山之间,她双手搭在男子肩上,面露潮色,胸口的衣服里一鼓一鼓的,像是…… 瑞云悄悄扯了扯魏安然的衣袖,三人快步离开。 等离开那是非之地,瑞云才压低了声音说:“那件衣服,料子应该是云锦,看颜色和花纹,应该是四小姐挑的那匹。” “是二少爷。”碧月悄悄说,“我去取银丝炭时正巧路过紫玉轩,见二少爷穿着那身衣裳从刘姨娘房里出来呢。” 魏安然挑挑眉,什么也没说。 “那女人是刘姨娘房里的春鸳,得有十四五岁了,看着不像个浪荡的,谁知道都敢勾引主子了。” “一个巴掌拍不响,二少爷小小年纪,也不是个正经的。”碧月年纪小,说话没大没小,被瑞云眼神警告了。 魏安然心想,碧月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刘姨娘为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能成才,早早把房里的丫鬟都换成了小厮,就怕被野心大的丫鬟给勾了去,谁知道还是没能防过自己人…… 只是这二少爷也不是个检点的,只怕是去了京城,请最好的教书先生,二少爷也不一定能考个功名回来。 “魏安然。” 身后有人喊她。 魏安然回过头,看见成文晗正站在她几步之后。 一袭红衣,很是亮眼,在白茫茫的初雪里也是一番景致。 只是,落到魏安然眼里,就跟个血点子似的,是医者最讨厌看到的东西。 他怎么进来了? 魏安然环顾自周,刚才离开假山后,她们三人走得急,竟然走到拱门外了。 楚府以垂花门分内外院,其内另有一道拱门,为了美观,将其设计在花园景观之内。宴请之日,就以拱门为界,外男可入花园赏景。 她往后退了几步,试图回到内院,不过离拱门还是有些距离,只能尽量远离成文晗。 魏安然冷冷地问:“成少爷有事?” 成文晗看呆了。 魏安然此时正站在一棵红梅树下,点点红梅傲雪,她身穿玉兰色绣红梅缎面对襟袄子,外面罩了兰底云水金龙妆花缎女披,披风兜帽滚了一圈白毛,衬得她娇嫩可人。 她只简单地挽了个朝云近香髻,头上只一支流云暖玉簪,在雪中恍若仙人之姿。 不过几日未见,这丫头似乎变得更好看了。 “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安然淡淡地看着他,“成少爷想说什么?” 成文晗见魏安然没有不耐烦,却不见她随自己去隐蔽之处,试探的问:“小姐不觉得咱们这距离不像交流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妥。” 成文晗没想到她如此不给面子,讪笑着说:“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来谢谢小姐的救命之恩。” 魏安然扯扯嘴角,已经有些不耐烦,“夫人已经答谢过了。” 成文晗着急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又被魏安然冰冷的眼神骇住,没再往前。 “我母亲谢过那是她的事,我要亲自谢过小姐才行。” 这人有毛病吗? 魏安然敷衍地笑笑,没回应他。 成文晗又往前一步,“那日多亏小姐出手相救,见小姐针法娴熟,不知师从何处啊?” 魏安然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跟着庄上的游医乱学的。” 成文晗眼含笑意,“小姐的医术可不寻常,许是已经医过不少人了吧?” 关你屁事? 要不是老娘出手相救,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对我步步紧逼吗? 还想从我嘴里套话,这到底是道谢还是恩将仇报? 魏安然声线清冷,不想与他多说,“我只给畜生扎针。” 成文晗仿佛没听懂魏安然骂他,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那小姐就不怕畜生冲撞了你?” 魏安然摇摇头,“怕啊,怎么不怕,畜生听不懂医者的话,更不会察言观色看气氛,只会嚎叫一通,还要提防它们恩将仇报。” 这不就是说成文晗听不懂人话,装作没看到她不想多交谈吗? 魏安然身后的瑞云碧月,以及躲在树后面的万二都打了个冷颤。 瑞云和碧月:小姐把话说的这么明显,会不会得罪人啊? 万二:我的少爷啊,人家都骂你好几句了,你就别笑眯眯地了。 谁知道,成文晗听了这话眉眼弯弯,“三小姐果然聪颖非常,不光是医术过人,隐喻用得也是十分高明。” 高明个屁! 我这就是明喻。 魏安然扯扯嘴角,扔下一句“多谢”,转身就走。 成文晗是懂装不懂,随心所欲。 见魏安然要走,抬腿走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躲在树后的万二一瞧,捂住眼睛,心里感慨万千。 我的大少爷啊,你在别人家内院喊住未出阁的姑娘说话也就罢了,如今都敢上手阻拦,你是要抢劫还是要耍流氓啊? 成文晗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在随从眼里的形象已经十分不堪。 他拦在魏安然面前,“小姐做什么去?” 第116章 女儿家的名声 我去做什么关你屁事? 魏安然强忍着怒火,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成少爷话还没说完?” “我想知道三小姐捐嫁妆的原因。” 魏安然回过头,一脸冷漠地说:“成少爷还是把心思多用到读书科考上吧,这种小事就不要挂念了。” 也就是说,这不关你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说罢,魏安然带着丫鬟,头也不回地走过拱门回了内院。 成文晗看着走的决绝地魏安然的倩影,勾着嘴角,若有所思的说:“这位三小姐,果然有趣。” 万二从树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四处张望,生怕被人看见他家少爷傻笑的模样,“少爷,咱得回前院去了,别看了。” 成文晗把手里的扇子甩到万二怀里,背着手走得轻快。 万二捧着他家少爷的扇子,一脸迷茫。 这是怎么了? 他家少爷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怎么被三小姐明里暗里骂了一顿,还能这么开心,这……这……这是受了大刺激接受不了,疯了? 花园里安静下来。 这时,从院墙后面走出两个人,正是楚家二少爷楚皓瑾和他相好的丫鬟春鸳。 楚皓瑾看着走远的身影,眼神阴险似鹰隼。 春鸳躲在楚皓瑾身后,一脸紧张,“二少爷,咱们不会被发现了吧?我怕……” 楚皓瑾瞪了她一眼,春鸳噤了声。 “怕什么,”楚皓瑾眼神阴冷,“你待会去内院拦一下大姐姐。” “找大小姐做什么?” “就说我看见成家哥儿和三小姐在花园里卿卿我我,要大姐姐留意一些,莫被人抢了如意郎君。” —— 瑞云扶着魏安然往暖阁去,一路上都在愤愤不平,“那个成家少爷太不知廉耻了,在别人家里拦住未出嫁的姑娘家,还敢往前走,真是个无耻之徒。小姐你上次还救了他,早知道这样,您就不该去救。” 魏安然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她怕不知好歹的成文晗脏了她的眼。 “你管他做什么,他们这群公子哥,出了名的浪荡,见到哪个漂亮女子都要去逗弄一番,还自诩风流,不用理他。” 瑞云一脸鄙夷,“看见个标致的都要逗弄,这种男子德行堪忧,可配不上小姐。” 魏安然笑着说:“这话可别让大夫人和刘姨娘听见,不然,又要针对我了。” 大夫人和刘姨娘眼光真差! 瑞云没敢说出声,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快到暖阁,隐隐听到鼓钹之声,热闹非常。 “小姐,咱们快些,晚宴要开始了。” 谁知道魏安然一听这话,脚步更慢了。 高门大户的夫人们没有什么出门的机会,也就少了许多乐趣。所以宴会时请戏班子唱两折助兴,成了众人追捧的娱乐活动。 若能请到名角儿,夫人们闲谈时脸上也有光。 楚三爷入京为官是大事,刘氏特意劝老夫人花了大钱请了城里最出名的角儿来家里,如今正咿咿呀呀地在台上唱呢。 魏安然最烦的就是唱戏这种东西,总觉得慢吞吞,唱得她心烦。 一曲终了,魏安然才磨蹭到暖阁门前,看见大小姐楚安曼正站在门前张望,看见她来,才露出笑脸。 “姐姐可是在等我?”魏安然快步走到她面前。 楚安曼拉着她的手问:“戏都唱完一折了,你怎么才来,可是路上被谁绊住了腿?” 魏安然一听,就知道,她被成家少爷拦住一事传到大姐姐耳朵里了,会是谁呢? 不过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刚才遇见了成家少爷,他找我答谢上次救他一事,互相客气几句,耽搁了时间。” 是为这事。 楚安曼拍拍她的手,说:“你对他可是救命之恩,确实需要当面道谢才行。” “那只是我运气好,碰上了而已,担不起救命之恩的名号。”魏安然淡然地说:“大姐姐,我们进去吧,莫让老夫人他们等久了。” 楚安曼看了眼四周,凑近了压低声音对她说:“刚才有个刘姨娘院里的丫鬟来找我,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府上不怀好意的人不少,三妹妹平日要小心,要注意着女儿家的名声。” 楚安曼大她几岁,如今待字闺中,面容如珠似玉,气质温婉可人,已很有管家的气势,说话虽不急切,却很有威严。 魏安然点点头,笑得灿烂,“多谢大姐姐提点。” “不要客气,咱们都是姐妹,怎么能让个丫鬟给挑拨了关系。”楚安曼说完,拍拍她的手,然后转身悠悠地迈过院门,往暖阁走去。 魏安然看着大姐姐曼丽的背影,笑了。 看来当时那个礼物,她是送对了。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今日大姐姐没听信春鸳的话,反而对自己加以提点,这说明,适时地拉拢是有用的。 “小姐,奴婢觉得春鸳没那个胆子做这种事,肯定是得了二少爷的吩咐,咱们去找一下杨嬷嬷,让她……” 魏安然笑着看了眼瑞云,只是眼神过于冰冷,瑞云噤了声。 “此事不用我们动手。二少爷平日那么辛苦,有个贴心的伺候不是很好吗,我们该祝福才对。” 瑞云腹诽,哪里好了,二少爷整日和那丫鬟厮混,哪里还有心思去念书科考,这辈子都要完了。 难道说…… 瑞云像是理解了魏安然话中之意,抬头看着她,瞪大了眼睛。 魏安然没多解释,轻轻一笑,提起裙摆迈进院中。 一折终了,暖阁里的夫人们正坐在一处说话,不少人围着老夫人聊着家常,嘴里都是吉祥话。 丫鬟通报一声,打了帘,魏安然低头走进去,屋里的声音止了。 这就是那个庄子上接回来的疯婆娘的女儿? 听说就是她把她娘的嫁妆全捐了,里面还有先皇后赏的宝贝呢。 …… 魏安然冷冷地打量了一圈,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她身上,有鄙夷,有好奇,有嘲笑…… 她仿佛没看见,款款走到楚安曼身边坐下,那叫一个娴雅温婉。 当着外人的面,楚老夫人对她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她招招手,满脸慈爱。 第117章 徐氏 “我的心肝肉,快来祖母这里。外面天冷,昨夜可让人给点了银丝炭不曾,可别冻着了。” 魏安然心里讥笑,面上仍是那副娴静样子,低着头走到楚老夫人身边坐下。 楚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拍了两下,炫耀似的跟亲朋好友们说:“我这个孙女,虽说才接回来几个月,却是十分孝顺的,每日请安奉茶。我也是近日才知道,她竟像刚才那出戏里的女豪杰,连京里的公公都对她赞不绝口呢。” 魏安然面带微笑地看着楚老夫人的侧脸,看到她每夸赞自己一句,眉头就微皱一下,心里发笑。 楚老夫人,您这演技还得再练练。 “祖母过誉了,孙女是楚家女儿,自然要识大体。” “你们听听,这丫头嘴巴也甜,人也聪明,我离了她简直是一天也活不下去。从接了旨,我就跟她爹说,要把三丫头留在我跟前,不然,他就是个不管老娘死活的不孝子。好说歹说,这才同意。” 说完,又把她搂到怀里,又是一顿称赞。 魏安然脸都要笑僵了,还得顾忌着楚家颜面,受着周围亲戚们违心的夸赞。 如今,她才知道,即使楚家油尽灯枯,也要花大价钱请名角儿,办大宴的原因了。 竟然是想借此机会,和外人解释:为什么楚三爷进京带的是姨娘及庶子庶女,而不是正室嫡女的原因。 魏安然看清了他们的目的,也不扭捏,演技比楚老夫人实在多了。 她用亲昵又依赖的语气说:“祖母对我这样好,我也不想离开祖母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看我的心肝肉,多懂事。” 众人一听,心下大惊。原来这位三小姐竟然这么单纯,果然还是年岁太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因为楚老夫人想让她留下,就放弃进京的机会……太蠢了。 秦氏听了,借着低头喝水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哼,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要不是她了解楚老夫人为人,真要被她糊弄过去,这哪里是觉得三丫头懂事,分明就是借着三丫头不知道事欺负她, 真是可恶啊! 她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这么骗她,也不怕遭报应。 吉时到,丫鬟们捧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鱼贯而入,宴席开始了。 夫人们纷纷举起酒杯,嘴里说着吉祥话,给楚老夫人道喜。 楚三爷是族里出的第一个京官,更何况年纪也不大,以后大有可为。众女眷得了夫君的敲打,务必在老夫人面前露个脸,把她哄好了,日后无论是府上姐儿的婚嫁,还是官场上的裨益,都少不了。 楚老夫人红光满面的享受着众人恭维,也不见前几日那副病恹恹的模样了。 魏安然低着头安静的用饭,夹菜间隙瞥见楚安萱,她今天倒是识大体,这个位置被自己占了,她都不哭不闹没有怨言,想必是接受了刘氏的一番敲打。 要知道,以前老夫人身边的位置,都是留给她的,就是外客在,楚老夫人也依旧骄纵她。 众人端起酒杯敬酒时,听到一声小声的嘀咕,“这三夫人怎么没露面?” 这几个字,像是砸在魏安然心上,她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楚老夫人自然也听到了,她掀开眼皮,往声音的方向一看,原来是老二家的徐氏,是楚老太爷兄弟的正妻,是她的妯娌。 楚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 她和徐氏从老楚家没分家时就是死对头,俩人处处作对,不知斗了多少次,直到分了府才好点。 如今徐氏抬出老三家的疯婆子,绝对是故意的,就是想让她不痛快。 “二嫂子,老三家的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就在院里将养着呢。” 徐氏喝了口茶,笑着说:“那可真是不巧,这么个大喜日子,她也算主角,竟然出不来。我这十几年没见她了,还想说趁此机会再叙叙旧呢,唉,我这心里,可是十分惦念她的。” 楚老夫人攥紧了拳头,你惦念她做什么,又不是你的儿媳妇。 “你们想想,这三爷去京里做官,是多亏了三夫人,这么算来,三夫人可是咱们楚家的大功臣,是该受咱们敬的一杯酒的。” 魏安然听了这话,差点没呛到。 这位夫人说话倒是大胆了些,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说楚老夫人的儿子是靠媳妇上位的,你也别得意,你有今天的荣耀也是靠你儿媳。 楚老夫人当然也听明白了,一张老脸臊得红到耳朵根,咬牙切齿的说:“她一个小辈,怎么能承得起二嫂这长辈的敬酒呢,她本就身子不好,别折她的寿了。” 徐氏笑着说:“弟妹怎么说这话,三夫人可是咱们楚家的大功臣,是受陛下蒙阴的贵女,我这民妇的酒自然折不了她的寿。” 楚老夫人简直想撕破一张老脸,破口大骂这老贱人。 张口闭口三夫人,一个疯子,还天家贵女,我呸,这贱人就是看不得自己过得比她好。 “二嫂既然执意要敬酒,然儿便替你母亲承了你二祖母的好意吧。” 魏安然放下筷子看得正快活呢,谁知道楚老夫人话锋一转,这战火就蔓延到自己头上。 她心底叹了口气,认命地端起酒杯,往徐氏面前走,不过说的话却是真心实意的。 “劳二祖母惦记,母亲也会很开心的。这酒我敬您,祝您福寿绵长,吉祥平安。” 今天徐氏说那种话,不只是想让楚老夫人不痛快,她的确想到了魏氏,也听说过她的境遇,很为她鸣不平。 她还记得魏氏嫁进楚家时那绵延的红妆,还有敬茶初见时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徐氏心底叹了口气,又幽幽地看了眼楚老夫人,意有所指地说:“丫头,这年头看人不能看表面,你得给你娘争口气啊!” 魏安然没想到,徐氏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与她说这种话。 话中殷切叮嘱让她湿了眼眶,她认真地福身道谢,“谢二祖母关心。” 这两世,她为了生存不敢停下来,生怕脚步慢了就被周身围着的豺狼咬死。 第118章 楚四爷 如今出现一个不图她性命的,甚至愿意得罪人叮嘱她的人,她又怎么不觉得感动。 楚老夫人知道跟她不对付,但哪里知道这老货敢把话说得这么露骨。气得脸色铁青,又顾忌场合不能失态,都要忍出病来。 这边忍气吞声还没完,翠雯匆匆跑进来,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话,“老夫人,四爷回来了。” 魏安然就站在楚老夫人身边,把这句话听了个真切。 楚四爷的生母出身不好,是楚老太爷从风月场所带回的歌女,林晚晚。 林晚晚图财,楚老太爷图色,二人一拍即合,厮混在一处,甚至楚老太爷花了大价钱给晚晚姑娘赎身。 起初楚老太爷迫于老夫人的管教,不敢把怀了身孕的晚晚姑娘接回府,只能在外面找了处庄子养了起来,生了二爷。 只是二爷体弱,带回来没多久就溺水死了。 后来楚老太爷心疼晚晚姑娘丧子,把人接回了府,给了妾室的名分。 这位晚晚姑娘,不仅诗词曲赋样样精通,还十分会保养,看着比楚老夫人这位正妻水灵多了。 入了府后,更是受尽了宠爱,楚老太爷无论得了什么好的东西,通通都送到这个妾室手里。 楚老夫人一看,夫君被这狐狸精勾得鬼迷心窍,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左等右等,没等来楚老太爷对这妖精玩腻味,反而等到她怀孕的消息。 刚抬进府没多久,这个晚晚姑娘就又怀了身孕,楚老太爷时隔多年和她又有了孩子,更是小心的不得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连请安都免了。 更是日日去晚姨娘房里照看着,就这样护了九个月,楚家又多了一位少爷,就是楚四爷楚怀行。 晚姨娘生过孩子,身子也没受损,容貌倒是更年轻了些,楚老太爷整日娇妻憨儿作伴,都快忘了回楚老夫人房里的路了。 就这样过了一年,次年元宵,楚老夫人带着府上女眷去庙里上香祈福。 夜里有丫鬟听到动静,就见晚姨娘和一个男子在房里共度春宵,跑去与老夫人说了。 没过多久,楚家晚姨娘偷人的事就传遍了扬州城。 楚老太爷得了消息,更是震怒,自己竟然被一个青楼女子带了绿帽子,摆摆手让人捉了去浸猪笼。 晚姨娘第二日下山途中,就被楚老太爷派来的人捉了去,五花大绑,塞到猪笼里,坠上石头,沉到湖底。 晚姨娘被浸了猪笼,也没能让楚老太爷消气。 她竟然会偷人,那养在庄子上的时候呢? 老四是她进府没多久就怀了,是自己的还是外面的野种,只有她清楚。 这么一想,他看楚四爷的眼神就越来越阴狠,越看越不像自己的种。 楚四爷在楚家就没得几天快活日子,除了被人戳脊梁骨的骂,更怕的是他的父亲。 自从楚老太爷觉得楚四爷不是自己的亲儿子,每每见了他,都要揍他一顿才解气。 楚四爷实在是被打怕了,索性见天儿的往外跑。 楚老太爷也不管,也不让人去寻,恨不得他死在外面。 最后,楚四爷离家的时间越来越久,久到大家都快忘了府上还有四爷这号人物。 魏安然被这个称呼拉进回忆里。 就在她被人设计名声尽毁后,有天晚上,她被人拦在院中。 “你是谁?” 那时的魏安然没了生气,没有害怕,甚至还记得那人眼里的坚毅沉稳。 “三丫头,你要不要跟我离开这里?” “你是谁?” “我是你四叔,这楚家不是你这种小姑娘该呆的地方,要不要走?” 魏安然眼中迟疑了一下:“四叔,像我这种不干不净的人,去哪儿不会被人戳脊梁骨呢?” 楚怀行叹了口气,“你可得想好了,在楚家呆久了,可不是戳脊梁骨的事情,是要人命的。” 魏安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四叔,我走了,那我娘该怎么办?” 楚怀行痛苦地闭上眼,以他现在的身份,可能连魏安然都照顾不好,更何况再加一个魏氏了。 他挺直的脊背弯了下来,颓然地转身离去。 离开前,他还叮嘱,“三丫头,对三房所有的人都提防些。” 魏安然在井底做孤魂时,时常想起这个场景。 如果当时她决绝些,跟着四叔离开了楚家,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四爷回来了。” 门外丫鬟高声通报,把魏安然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回到自己的位置,随着众人一起看向门外。 丫鬟话音刚落,就有一位身材挺拔,风度翩翩的青衣男子躬身进来。 他身上的那件天青色对襟窄袖长衫已经有些旧了,要不是眉宇间的那抹厉色,看起来更像是落魄的风流少爷。 “给老夫人请安。” 楚老夫人看到这个庶子,就想起那个妖精,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哼,你这次回来又要干什么?” “要钱。” “多少?” “两千两。” 楚老夫人心里啐了一口,个狗娘生的,我就是有这些钱,也不会拿给你这个不干不净的便宜儿子。 “可问过你父亲了?” “是父亲让我来问老夫人拿的。” 楚老夫人心里了然,老太爷那头也是不想给他,她睨了一眼,冷声说:“你也看见了,最近府上发生的事太多,花的钱更是不少。如今你二哥哥也要进京,这吃穿用度都得花钱,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楚管家?” “在,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去账房给四爷拿五两银子。” 楚怀行冷哼一声,“老夫人真是大手笔啊。” 楚老夫人本就是想羞辱他,谁知这人脸厚的跟城墙似的,竟反过来嘲讽她了。 楚老夫人沉声说,“楚管家,给他拿五十两。” “遵命。” 楚怀行捏紧了拳头,青筋暴出。 楚管家瞥了他一眼,也是满脸嫌弃,“四爷,跟我走吧,老夫人确实大手笔,五十两银子都够普通人家吃好几年的了。” 楚怀行咬咬牙,他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叫嚣着屈辱,强忍着怒火,他大步离开了暖阁。 第119章 四叔 楚老夫人看着楚四爷离开的背影,心里啐了一口。 “摊上这种庶子,真是家门不幸。要么说,这娶妻纳妾也要看出身,不然生出来的孩子也没规矩。”楚老夫人面露嘲讽,一脸无奈地说。 刘氏也出来搭腔,“老夫人说得十分有道理,咱们还是不搭理他的好。及冠这么久了,没个营生,也没娶妻,一点出息都没有,只知道回来拿钱。” 秦氏对这个小弟也十分不喜,“整日在外面招猫逗狗,浪荡风流,真是令祖上蒙尘。” 有女眷说:“老夫人,要我说您还是管教管教他吧。” 有人点头附和,“是啊,咱们楚家在扬州府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出了这么一粒老鼠屎,败坏的可是咱楚家的名声。” 楚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他虽然喊我一声母亲,但也不是我所出,少了那份血亲,实在是难管教。连老太爷对他也没法子,你让我怎么管?罢了罢了,就随他去吧。” 她心里却冷哼,这种孽障赶紧死在外面更好,将来分家,府上的财产就都是她亲儿子的了。 魏安然想起月下颓然的背影,心里一紧,轻声同楚老夫人说:“祖母,我肚子不舒服,失陪片刻。” “去吧。” 楚老夫人正同其他女眷倾诉这孽子的罪行,没那功夫陪她演什么舐犊情深的戏码,便随意的点点头允了。 魏安然乖巧地退了席,等迈出了院门,便匆匆张望起来。 她看见楚四爷正跟着楚管家往前院账房走,忙追上去。 她跑到楚怀行身后,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四叔。” 楚怀行颓然的步伐一顿,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贵气的妙龄少女,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他皱了皱眉,也没认出这是他哪位侄女。 “你是哪房的小姐?” 魏安然往前走了一步。 她能看到四叔身上的污泥,还有一股酸腐的味道,不过这并没有让她避之不及,反而又往前靠近了些。 “四叔,我是然儿。” “然儿?” 楚怀行沉默片刻,冷漠的表情有了一丝裂缝,透出温情,“你找我做甚?” 魏安然刚想回答,却被前面的楚管家抢了白。 楚管家阴森森地斜眼看他,满脸不耐烦,“我说四爷,这银子您还要不要,今儿府上这么忙,你就别来这添乱了成吗?” “楚管家,你贵为管家,一点礼数都不识吗,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 魏安然仰着头,不怒自威,冷声斥责他。虽说只是个未及笄的小丫头,却颇有主子的威风,连楚管家都闭了嘴。 “你站远些,别打扰我和四叔讲话。” 不过楚管家哪里受过这种斥责,这后院的主子哪个对自己不是客客气气的,今儿竟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怼了,站在那儿面红耳赤的,甩袖走远了。 边走边骂,这三小姐果然没什么教养,也不看看他在后院代表的可是老太爷的脸面,如此不给面子,就是打老太爷的脸…… 楚管家心生一计,奸笑着往内院走。 这府上等着看三小姐出事的人不少,想下手的人也不少,他只需要远远看着,必要时稍微提点几句,让这位小姐死得更凄惨一点,这才能解了今天的恨。 楚怀行看着这丫头竟然连楚管家都敢骂,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不知轻重的小丫头,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这她肯定知道! 不就是一府管家嘛。 只是这位楚管家声望高了些,受老太爷老夫人器重了些,为人又阴险狡诈了些…… 魏安然心道,若不是想争取到你的信任,我又怎么敢轻易得罪楚管家呢。 这个楚管家惯会耍阴招,给人使绊子,以后怕是要小心了。 “四叔,他是什么人,我不关心。但你是我的叔叔,这是咱俩第一次见面,可有给我带什么礼物不曾?” 楚怀行听到她要礼物,局促地捏着衣襟,尴尬地想走。 这段时日他穷得就快要饭了,哪里还有闲钱给她准备什么礼物…… “四叔没料到我会来对不对,不过,我可给四叔准备了一份小礼物。”魏安然给他一个台阶下,眼神狡黠,对跟来的瑞云吩咐,“去,给四爷拿来。” “嗯?什么啊小姐?”瑞云一脸茫然,脑子都还没转过来。 魏安然转身,掐着腰,一脸怒气地斥责她几句,“臭丫头,平日就是待你太好了,连主子的话都听不懂了。就在杨嬷嬷那儿,去拿伍份。” 瑞云虽然没听懂小姐在说什么,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演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转身就往觅尘轩跑。 “不知道的就去问杨嬷嬷。” 魏安然不够放心,又喊了一句。 说罢,青葱般的手指捏住了楚怀行的手腕,摇了摇,“四叔,这里太冷了,跟我去觅尘轩玩玩吧。” 楚怀行一脸震惊,自己已经快一个月没洗澡了,身上什么腌臜样子他也清楚,如今这个冰肌玉骨的小人,竟然丝毫不嫌弃,反而来牵自己的手。 难不成是因为魏安然刚回来,还没听过他在外的诨名,还想拉拢他吧? 这可真是找错人了。 “四叔,我们觅尘轩还有自己的小厨房,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魏安然一边介绍觅尘轩,一边拉着楚怀行的胳膊就往觅尘轩方向走去。 “不知道四叔有没有见过我母亲,她如今有些痴傻,平日静心礼佛,不问世事。不过她还是认识人的,说不定还能认出四叔来呢。” 楚怀行:“……” “四叔,我娘有个特别厉害的绝招,就是能分辨出好人和坏人,每次她见了人,若是冷着脸不发一言,就说明那人有很严重的问题;可若是她笑起来,就说明这人可靠,值得信任。四叔,我觉得母亲见了你一定会笑的。” 魏安然一路上就没住嘴,“四叔,你这身上怎么有股怪怪的味啊,你掉哪儿了,要不要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洗洗?” 第120章 能帮就帮 楚怀行听着身边少女叽叽喳喳地声音,心里却像是找到了归处,即使他身在楚府,也常自觉是个外人,却在第一次见面的侄女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 —— 楚管家走远后,绕到假山背后,等二人拉扯着走了,才往暖阁走去。 到了暖阁门口,就看见刘氏从屋里出来,他冲刘氏使了个眼色,便往角落走去。 刘氏会意,跟着他走过去,悄声问:“管家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想告诉老夫人一声,四爷被三小姐邀去觅尘轩了。” “银子给了吗?” “还没有,半路被三小姐拦下的。” 刘氏皱着眉头嘟囔:“这是做什么?” “小的也不清楚,三小姐早早地就把小的给支开了。”楚管家低着头,状似恭敬。 “我猜,他俩都是废物,大概是臭味相投吧。”刘氏嗤笑一声,嘴上也不客气。 楚管家对她施了个礼,“姨娘辛苦,小的就不进去扰老夫人雅兴了,请姨娘与老夫人说一声。” “知道了。” 刘氏这下抓住魏安然的小辫子,自然乐意地应承下,步伐轻快地往暖阁走去。 刘氏转身的瞬间,楚管家恭敬的脸上露出一丝狠厉。 魏安然,你不是仗着主子威风压我吗,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就是刻意等刘氏出来,让她给老夫人报信。这位刘姨娘没什么本事,吹耳旁风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即使她如实说了,也会给魏安然安上个让老夫人震怒的理由。 至于是什么理由嘛…… 那自然是三小姐故意膈应老夫人了。 如今三小姐自视甚高,认为楚家有今天,全仰仗她们魏氏母女。拉拢四爷,就是与老夫人公然叫板,是大不敬! 这风一吹,楚老夫人看三小姐的眼神就又多了份恨意,过几日动手时,更得好好折磨一番才行。 楚管家想到这里,哼着歌背着手,悠悠然地回了前院。 跟他斗,还嫩了点。 这边楚管家奸计得逞,觅尘轩内,一沓银票被交到楚怀行手上。 “四叔,我猜你若不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是不会回楚家要银子的,这些钱你先拿着,解一下燃眉之急。” 楚怀行看看手里的银票,又抬头看着巧笑倩兮的少女,颤抖着嗓音问她:“这些钱……你是从哪儿拿的?” “是我娘的钱。” 楚怀行一脸震惊,“你娘的嫁妆不是都被你给捐了吗?” “是,嫁妆捐了,但我娘还有私房钱呢。四叔,你可千万不要同别人讲,不然我们又没法安静过活了。” 楚怀行目光幽幽,眼底充盈着探究和感激,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头也不回地离开觅尘轩。 魏安然还在身后喊他,“四叔,要不用过膳再走?” 楚怀行身形一抖,后又恢复那急匆匆的样子,大步迈出。 杨嬷嬷见人走了,才叹了口气,走到魏安然身边,痛心疾首地说:“咱们家的四爷,听说惯是风流场里的常客,花钱大手大脚。小姐把那么些钱给了他,怕是没多久就败完了,到时候再来找小姐要钱,您哭都没地方哭。” 魏安然眼神微动,笑得淡然,“嬷嬷,既是听说,便不要拿出来当做证据了。我清楚四叔的为人,所以嬷嬷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这楚家人面兽心的多,一片赤诚的少,咱们能帮就帮吧。” 魏安然今天这般大胆,不为别的,只是想报答上一世那个黑夜里的身影。 这辈子,她要保住性命,要给自己和母亲报仇。若是难以抵挡早已安排好的命运,她也想给那些良善之人报完恩再走。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到余晖,这才领赏退了场。 楚家忙了一天,从主子到丫鬟,都觉得被折腾了一天。 魏安然仰面躺在榻上,揉揉自己假笑后发酸的脸蛋,瑞云浸了温热的帕子给她敷上,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杨嬷嬷打了帘进来,先试了下水温,觉得凉了,让瑞云再换盆水来。 然后低声说:“小姐,文杏来了。” “文杏?” 文杏和宝真只负责三夫人跟前事,很少与觅尘轩众人交流,更不会来找魏安然。 文杏恭敬地走到魏安然身前,福了个身请安。 “文杏,你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 文杏恭敬地说:“回小姐,三夫人说楚四爷命苦,让小姐能帮就帮。” 魏安然沉思半晌,这楚四爷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自己那个大门不出的母亲都派了人来叮嘱。 要知道,她母亲淡然到那么多嫁妆都说捐就捐,全凭她做主;谁知道碰上个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的楚四爷,竟然都派了大丫鬟来叮嘱。 唉,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沉思的杨嬷嬷倒是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魏安然听到动静,疑惑地看着她。 “老奴想起来了。那年三夫人被迫离开楚家,没有一个人敢出来送行,只有楚四爷,把夫人的马车一直送到西郊。当时就为这事,四爷还挨了老太爷好大一顿打骂呢。” 原来如此。 魏安然笑着点点头,“文杏,同三夫人说,我会帮衬他的。” “是。”说罢,文杏就走出了厢房。 等文杏的脚步声一淡,魏安然一脸困惑,“母亲看人的眼光不会出错,只是四叔要那么多钱是做什么?我听人说他已经一年多没回了。” 杨嬷嬷眼神一瞥,“小姐,不然我派人去打探一下楚四爷的动态?” “罢了,这是四叔的私事,我们贸然打听,倒显得我们对他不信任,平白惹得关系不好。” —— 这边觅尘轩里杨嬷嬷与魏安然建议打听一下楚家四爷,那边成家,韩氏也正向成文晗打听楚家的事。 成文晗站在下首,把这日在楚府的所见事无巨细地说了。 韩氏听完,皱了皱眉头,近日江南官场上的风波,让她担心的睡不好觉,如今憔悴的两颊都凹下去,更添几分疲惫。 “儿啊,成家的两位少爷都去京里读书了,若你想去,可以去你外祖家……” 第121章 启程 “娘,我不想去。儿子觉得在母亲身边读书就是最好的。” 韩氏听了这话,眉头舒展几分。 “你这孩子……”韩氏眼含笑意,“累了一天了,快回去歇着罢。” 成文晗听了,与母亲请了安便回房了。 待成少爷走了,秋霜给韩氏双手奉上燕窝,压低了声音说:“夫人,依奴婢看,楚家三小姐那儿,是没戏了。” 韩氏眼底一片死灰,再名贵的燕窝,吃进嘴里也觉得没有味道。 这哪里是没戏啊,这事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打算。 魏家的家产还在国库里放着呢,这辈子她能不能等到皇帝把东西还给魏氏母女都说不准,又何苦做这个打算…… 那位三小姐十分聪颖,为了保命,把她母亲的嫁妆悉数捐给皇帝,虽说换来一段日子的安稳,但也是元气大伤。 他们从庄子上回来,也没什么营生,哪里有什么钱。 她原本的算盘打的响,娶了楚家三小姐就等于娶了魏家的家产,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一道圣旨。 原以为,这道圣旨就能让她重获魏家财产,谁知道等吴海走了,皇帝的国库里,不光没少,反而还多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想当时自己为了讨好楚家三小姐,还送了件价值不菲的首饰,和那些个蜀绣苏绣的。 她这亏本买卖也太亏了! 韩氏觉得胸中憋闷,让秋霜给顺了好一会,才能呼吸。 “齐靖侯府可有传来什么消息?” “还没有。”秋霜摇摇头,“估计侯府此时也无暇顾及哥儿的婚嫁,毕竟……” 韩氏把燕窝放到桌上,自己顺着胸口还不够,又让秋霜给她揉太阳穴,嘴里哀切,“都是造了什么孽啊!传旨一事还不够,又来了位定王殿下,搅得江南地区的官场不安生,竟还能让齐靖侯府也乱作一团。” 齐靖侯府与荣王殿下关系匪浅。 成乾能拿到这么肥的差事,也是荣王帮了忙的缘故。 如今天子尚未立储君,荣王作为最大的皇子,无论是政绩还是民心,都是最有资本的皇位争夺者。 荣王这些年,在朝堂之中慢慢布局,逐渐蚕食,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江南地区,已经是众所周知的荣王的羽翼,怎么又突然杀出个定王,到底是他有意争储,还是皇帝授意…… 那夜非辰不是听说早就死了吗,如今这位定王殿下,到底什么来头? 管他什么来头,不过是个外族女子生的便宜皇子,哪里配夺嫡。 韩氏嗤笑一声,“这什么阿猫阿狗的定王,也敢来招惹荣王,真是自不量力,也不……” 秋霜正给韩氏揉着太阳穴,就等着她下一句呢,却没了声音,轻轻柔柔的问:“夫人,也不什么?” “有问题,有问题。” 韩氏推开额上的手,脸色又难看几分,放在桌上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关节处已经泛白,“很有问题。那定王的生母是回鹘公主,如今全族尽灭。他的血不纯,皇帝又怎会让他参与夺嫡?” 秋霜这才反应过来,心下一沉,低声与韩氏说:“陛下正值壮年,荣王殿下在朝中动作颇多,甚至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反而会招惹陛下的猜忌。” 韩氏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江南官场的大动作,是皇帝授意的,目的就是给荣王一个震慑,让他收敛些。 这一举动,首先是敲打敲打荣王,这如今的皇帝还是他老子,别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其次,是警告他,还没到夺嫡的时候,你老子还能活十几二十年,你先边上站着。 “明儿起,不许少爷再出府了,先生就请来府上教,不许其他闲杂人等打扰少爷学习,有事等开了春再说。” 秋霜应下,又问:“夫人,需不需要我修书一封,问问侯府的情况?” 韩氏摇摇头,眼中一派澄澈,“我们后院妇人能想到的,父亲他们也能想到。咱们就先观望一番,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 —— 扬州码头。 初雪祥瑞,连绵数日,终于在今天停了。 小厮们正一箱一箱地往船上搬行李,楚老夫人拉着小儿子的手,满脸的不舍。 刘姨娘和两个儿女站在楚三爷的身后,看着被留下的楚家众人,也掩饰不住心底的得意,脸上喜气洋洋的。 哼! 什么正室妾室,什么嫡女庶子,到头来,能去京中的就是她们这些妾室庶子庶女。 魏氏?就待在那个小破院子里,吃斋念佛吧。 楚皓瑾、楚安萱看着父亲与祖母寒暄,又见府上其他人对他们表达不舍,心中也是十分得意。楚家在扬州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是第一家在京中立足的。 魏安然站在送行人队伍的前排,对眼前哀哀切切的场景视而不见,只盼着快点发船,赶紧送走这几位瘟神,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 心中虽有期待,但也不好表露出来,只能端着一副古井无波的面容,瞧着眼前的一切。 秦氏看到刘姨娘院里三人得意的表情,冷哼一声,暗暗骂了句没出息,就抓紧时间再和儿子叮嘱几句。 —— 楚三爷和刘氏一走,楚府都安静下来。 为楚三爷进京一事忙碌的众人又回归了自己的生活。 楚老夫人因为在送行时着了凉,头痛脑热的总不见好,每天都躺在床上,免了小辈的请安,卧床静养。 秦氏作为大儿媳,自然要为婆婆侍候,奉茶端碗,喂药捶背,事事亲力亲为,还要分心思管着内宅,每天早起晚睡,很是辛苦,对府上剩下的三位小姐也懒得管了。 临近年关,楚家的产业铺子也到了查账收租的时候,楚家大爷也收拾了东西,四处奔波查账去了。 楚老太爷也忙着去庄子佃户那儿查收营生收益。 魏安然每天上午去女学,跟着薛先生读书,下午就窝在房间里看医书,很少在府里转,恨不得关了觅尘轩的大门,让她过安稳日子。 师兄送的那本《九宫深草勘论》她终于研读完了,倒是解开她不少疑惑,觉得自己终于又突破一层,医术有了进步。 不过这都是纸上谈兵,缺少病人,哪里知道自己掌握没掌握。 这时,楚四爷敲开了觅尘轩的大门。 第122章 拿他试试 楚四爷把觅尘轩的门敲得震天响,刚有丫鬟去开了个门缝,他就游鱼般钻了进来。 魏安然还在读书,见状从榻上起身问:“四叔,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楚四爷急匆匆地,连前因后果都不想解释,直接说:“然儿,明天能不能随我出府?” 魏安然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往下一看才发现,这寒冬腊月的,楚四爷身上只有一件秋装,连袜子都没穿,漏出来的皮肤都冻伤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问:“不是才从这里拿了银子出去,怎么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准备?” 楚怀行尴尬地挠挠头,“这……这事出有因你就别管了,你就说要不要跟我出府。” 魏安然自嘲地笑笑,“我倒是想跟,但你觉得老夫人能同意吗?” “我是你四叔,跟自家长辈出趟门有什么好拦着的。别担心,我立马去东鹤居给你讨个允。” “四叔。” 魏安然喊住他,扯了他一把,“你得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让我跟你出府,这事我才能允了。我要是不打听好,万一你是什么人贩子,再把我卖了,那我多亏。” 楚怀行瞪她一眼,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我可是你亲叔,卖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就是我的恩师病了,病的很严重。听说你懂点医术,想让你拿他试试。” 这厮果然是个怪人,平日里疯疯癫癫没规矩也就罢了,都生死攸关的时候了,能“拿他试试”…… 是觉得她的医术不足以救活他老师吗? 看着他那副可怜样子,魏安然闭上眼,用力地点点头, 楚怀行开心得像个孩子,在觅尘轩的小厅里蹦了起来,然后一句话也没说,转头就走,倒是把杨嬷嬷给看愣了。 这楚四爷,也太不懂规矩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求人帮忙却连一个“谢”字都不说,还好小姐大方不计较,要是换了楚府的其他人,…… “嬷嬷!” 杨嬷嬷收起心思,恭敬地说:“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给四叔做几套过冬的棉衣罢。穿成个那个样子,哪有半点爷的样子,再说冬日寒冷,一件秋杉,一双单鞋,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的。” “小姐说的是。四爷哪里看起来像个爷了,依老奴看,他浑身上下最贵的可能就是楚家四爷这个名号了……” 杨嬷嬷虽是嘴上吐槽,手脚却麻利地去拿了针线盒,取了纸笔,然后开始打样。 一炷香的时间后,东鹤居的小丫鬟进了觅尘轩,让魏安然去见楚老夫人。 魏安然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应了,然后带着瑞云、碧月往东鹤居走。 东鹤居里。 魏安然乖巧地站在楚老夫人面前福了福身子。 楚老夫人却连个正眼都没瞧,只摆摆手让她起身。 她看了眼穿得破破烂烂的楚怀行,又看了眼故作乖巧,闷葫芦似的魏安然…… 看着这俩她最看不上的小辈站在自己面前,她气不打一处来。 “三丫头,咱们楚家的规矩是未出阁的女儿没有父母至亲陪伴,不能随意出门。老四突然来说要带你出去,看他的意思还是非去不可,算来他也算你叔叔,倒也不算失了礼数。只是你俩出去时记得从后门走,越早越好,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让外人看什么笑话? 这话一出,楚四爷楚怀行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暗下来,连瑞云、碧月两个小丫头听了,都皱皱眉毛,感觉到楚老夫人话里话外的嫌弃。 只是魏安然的表情却没半点波澜,只有眼中的寒意未消,淡淡地看了楚老夫人一眼,然后轻声说:“孙女谢过祖母。” “都回去吧。”楚老夫人轻咳几声,接着就有丫鬟奉茶的奉茶,抚胸口的抚胸口。 楚老夫人这次的病拖拖拉拉总不见好,折磨的人都憔悴不少,对这两个自己不待见的更没什么好脸色,那句话说的,总有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刚走出觅尘轩,楚四爷就气得骂了一句,“这老不死的。” 魏安然看着他的表情十分想笑,也没忍,站在路中央哈哈大笑。 要让杨嬷嬷知道了,又要说她没有分寸,没有规矩了。 “四叔这么咒骂主母,就不怕被我告到老夫人那儿去,好跟你划分界限?”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在她心里早就臭名昭著了,根本不怕这几个字。只是划清界限大可不必,咱们明天还得出去治病救人呢。” 说罢,就要抬腿离开。 “四叔,请留步。” 楚怀行又转过身来,问:“三丫头,还有什么吩咐?” 魏安然笑得轻松,说:“四叔还是跟我讲讲您恩师的病情吧,听你的描述他应该病入膏肓了,提前问问还能准备些药草,也能省下时间来救他。” 楚怀行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侄女竟然这么上心,而且条理清晰,似乎颇有把握。 他打量着眼前这女孩,平日不笑时冷淡乖张,一笑起来,又带了分纯粹灵动。 他心中感叹,这还是未及笄,若是再等两年长开了,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 魏安然见他没说话,还一直盯着自己看,走上前去摇了摇他。 楚四爷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急忙说:“起初只是受了点风寒,发热咳嗽,我给他抓了药,但怎么也不见好,一日拖似一日,到现在,竟然到了风烛残年,时常半梦半醒的说胡话。” 魏安然心想,这症状因该就是风寒。不过这病年轻人得了到还好,喝几贴药,没几日就撑过去了;但要是落到老人身上,第一次没根除,那就回越拖越严重,最后甚至要人性命。 楚四爷还急着回去,没时间陪她慢慢走,“三丫头,你大胆的治就行,治不好,四叔也不会怪你的。” “我先回去了——” 这话几乎是伴着楚四爷的脚步说出来的。 这人每日都风风火火的,像是多说一句话的时间就是浪费。 魏安然没忍住嗤笑一声,还好自己不计较这些虚礼,不然按楚四爷这种行事,自己得给他气死。 第123章 百年老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狗都不愿住 二人走出了房间,站在院里,魏安然开口,“四叔,现在可以跟我说一下他是什么来头了吧?你上次回家借银子也是因为他?” 楚怀行脸色暗了暗,“然儿,他原来是咱们府上给我安排的教书先生,后来老夫人嫌他教得不好,就辞了他,换了别人。根本不是这样的,后来的那些哪个不是沽名钓誉,滥竽充数的,只有他才是真的有才学的。” “老先生孤身一人吗?” “连媳妇都没娶过,更别说儿女了,实实在在的孤身一人。” “那你跟他学了几年?” “得有十年了吧。起初我在他这里吃住,跟他学习,后来他年迈,我就边照顾他边跟他学。我这个老师可是有真才实学的,祖上曾出过太子太傅,给太子当过老师,更别说给我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 魏安然算是听明白了。 这一切还是得从楚老夫人说起,她担心庶子被教养得好,出了风头,就把好的教书先生给辞了,还在楚老太爷面前说楚四爷的坏话。 后来安排的教书先生只奔着一个目的,就是不教书。 如此荒废,楚四爷不干了,就找到了原来的教书先生樊先生家,跟着他读书。 再后来,连家都不回,吃住都与樊先生一起了。 魏安然环顾四周,问了一句:“四叔,你住哪儿?” “对面。” 魏安然抬脚就往对面走去。 楚怀行脸都白了,拦在她面前,嘴里说着:“别去,别去,那里乱糟糟的,比狗窝好不了多少,你去那儿做什么?” 魏安然错身躲过他,忽略他的话,径直往屋里走去。 楚怀行也不好扯着她不让她进,见人都进了屋,也放弃了阻拦,跟着进去了。 只是这一进去才追悔不已,这……这哪里是比狗窝好不了多少,分明连狗窝都不如,他这张老脸可是丢尽了。 一扇小窗可怜的透进些光线,昏暗的房里,乱糟糟的堆满了东西。书籍散落一地,桌子边上的碗里,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饭,已经长了一层白毛,让人作呕。 衣服就随意堆在床脚,一床破被还维持着起床时的样子…… 魏安然扶额,强忍着心中升腾的怒气,一字一顿的说。 “四叔,你就住这?” “嗯……对……我就住这,还好吧……”楚四爷看着魏安然的表情,权衡了说话的语气,生怕惹她不快一针扎下来。 “你这地方,狗都不愿住。” 魏安然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口。 楚四爷急了,“别胡说,我住得挺好的。”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把自己给骂了,见魏安然面色不虞,只好小声嘟嘟囔囔给自己开解。 魏安然叹了口气,“四叔,难道你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谁说的,谁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啊,我可是要进京赶考的。不过要等我老师的身体好了才行,不然没人照顾他。” “倒是个好志向,不过四叔你行吗?” 楚怀行一听这话,急了,“臭丫头,你说话可小心点,我可是很有才学的,这房间乱也只是佐证我学习有多废寝忘食。我老师都说了,要是我去考,肯定能中进士以上。” 魏安然觉得他自我证明的样子很有趣,甚至笑出了声,问他:“万一没考上呢?” “那我就让你骑我身上,还给你汪汪叫两声,怎么样?”楚怀行被激起斗志,怒气冲冲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保证的。” 魏安然伸出小指,“敢跟我做约定我才信,不然就是你吹牛皮。” “你这丫头,真是……” 楚怀行刚嫌弃的看她一眼,魏安然冰冷的眼神就看了过来,他心里那根弦绷紧了。 “约就约,谁怕谁啊!” 楚怀行跟她用这种略显幼稚的方式起了誓。 魏安然揉了揉被他大力勾住的小指,从怀里掏出五百两银票。 “四叔,等我把樊先生治好了,你就拿着这钱带着他进京赶考吧。我期待你考上进士或中了状元,好打楚家人的脸。” 楚怀行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他向来我行我素,没想说给自己解释过什么,也没想过有人会站在自己这边。 他笨嘴拙舌,学不会讨好卖乖,这些年,在楚家的待遇甚至不如一个下人,谁都能啐一口。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连打带骂,从没有过关心。 谁知如今出来个侄女,说期待他! 他这心里,又酸又软,要不是顾忌着大男人的自尊,他怕是要当着小侄女的面哭出来。 “然儿,我……” “如何?难道你现在就怕了?” “没有……你……我……哎!”楚怀行懊恼非常,自己这长笨嘴,一着急什么话也说不清楚,纵是肚子里有千言万语,也没法说出口。 魏安然浅笑一下,说:“四叔,人站得高了,才会觉得周围都是好人。就算是为名为利来的,也只会敬你、捧你,没人敢忽略你。” 楚怀行作为楚府四爷,混成今天这个样子,这颗心早就蒙了尘,他为了钱,去街上乞讨都做过,被人打骂都是家常便饭,早就不是单纯的哄两句就屁颠屁颠贴上去的毛头小子了。 只是每每梦回,想起记忆里模糊的母亲的样子,虽然只有两年,但母亲的话似乎回荡在耳边,“……我的阿行以后是要读书做大官的,骑高头大马好不好?” 他哪里懂什么大官,只知道父亲那时候常让他骑在身上,陪他一起玩。 他兴奋地应下,“阿行长大要做大官,带着娘亲一起骑大马!” 稚子童言,他落魄如斯,最爱他的母亲早就香消玉殒,陪他骑马的父亲也不再是甘心伏在小儿身下的慈父了。 他叹了口气,问:“然儿,楚家人都对我避之不及,为什么你愿意帮我这么多?” 魏安然笑了,“因为你是我四叔啊。” 上辈子,在她落魄时,唯一向她伸出手的楚家人就是她的四叔,所以这辈子,她也要如此对他。 楚怀进的眼红了一圈,强忍着不落下泪来。 第125章 物色女婿 魏安然装作没看到他那副样子,有些无赖地往前走了一步。 “四叔,我们觅尘轩的钱可都在这儿了,你可得省着点花,到时候要连本带利的还我,要是考不上,你就等着我去你面前哭穷吧。” 楚怀行低着头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往外走,趁机抹掉眼泪。 嘴上却不依不饶,“你这臭丫头,半点礼数都没有。即使咱俩是叔侄,你也不能往我身上贴啊,看我不告诉薛先生,让她好好治你。这都什么时辰了,我得去看看老师醒了没,你也跟来,要是没治好他,我就、我就携款潜逃,看你找谁哭穷。” 魏安然看了眼小破房子,嘴巴一撇,这银子白送你的,拿走就拿走。 —— 天渐冷,楚三爷进京已有月余。 冬至都过了,楚老夫人的病却还没好。 城里的郎中都请遍了,药也吃了不少,症状有所缓解,却总去不了根,身上不爽利。 最后没法子,去城外求了个神医,神医说非要有两根老参才能去根。 楚老夫人想起来府上库房里还有两根老参,忙给翠雯牌子,让她拿着取了来。 翠雯和楚管家找了个底朝天,也没瞧见什么参的影子,又是审问又是查账,最后查到了楚四爷的身上。 楚老夫人一听,怒从心头起,也顾不上身子不舒服了,一拍桌子站起来就骂,骂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院外都能听见。 骂完他十八代祖宗,才想起来,这孽障的祖宗就是她祖宗,气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让楚管家去请了楚老太爷来,声泪俱下地控诉他这个“好儿子”,从偷鸡摸狗说到谋杀主母,连她让人从库房偷拿的东西也统统按到了老四身上。 楚老太爷一听,这四儿子已经从不学无术变成了十恶不赦,气得要开宗祠除了楚怀行的名。 但说到底也是楚家的爷,偷自家东西不好报官抓人,就让管家带人去找,先打一顿再说。 楚管家就差把扬州城翻过来了,却到处找不到楚老四的影子,打听多方才知道,人家早带着痊愈的老师进京赶考去了。 楚老夫人听到他的名都嫌晦气,还进京赶考,怕不是携款潜逃了。 她就算给他吃十根百根老参,贱人生的孩子也考不上一官半职,真是自不量力。 她摆摆手,滚远点最好,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这日子过得还清净。 老参没了,楚老夫人没办法,只好又去求医问药,调理了一个月,这身子才渐好。 身子是好了,可更大的愁心事出现了。 过了这个年,大小姐楚安曼就十六了,按照族里的规矩,女儿家过了十六,家里人就要物色女婿了。 楚老夫人和秦氏一商议,都觉得成家的少爷是最为相宜的。 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扬州城内比楚家高的门户,恐怕也就成家了。再说如今三爷进京做官,楚家的门楣也高了,能平起平坐的都不多,成家最为合宜。 楚老夫人便让秦氏带了礼,去成家打探打探口风。 谁知道,成家那位韩夫人,端着一副贵女姿态,说什么成家祖上有训,男子不得功名不娶妻,一句话噎住秦氏的嘴,她便灰溜溜回去了。 楚安曼比成文晗还略大几月,男子弱冠后娶亲也不在少数,但女子十八九岁嫁人却不行,楚家只能作罢。 如此,楚安曼未来的夫君,便要重新考量了。 这下可难为坏了楚老夫人和秦大夫人。 秦氏没少在心里骂那位自恃清高的韩夫人,却也没法子,还是自己女儿的婚事更为要紧。 楚老夫人忙不迭的要了全扬州公子哥的名牒,与秦氏一个个相看过去。 俩人头一回这么和谐,选人的理由出奇的一致:男方家里,只能比楚家好,不能比楚家差,男子要有担当,知道疼人才行。 “小姐,大夫人如今每天都往东鹤居跑,正给大小姐相看呢。”雪云坐在暖炉旁,给魏安然添着银丝炭。 “您说,大小姐嫁给哪位哥儿最合适?大小姐这般标致的人物,奴婢觉得扬州府都没什么能配得上她的。” 魏安然笑了笑,没说话。 上辈子,大姐姐嫁给了江宁知府的嫡长子胡栋,这江宁知府是秦氏兄长的旧友,舅舅替外甥女保媒,秦氏自然放心。 江宁知府是正四品,算来与楚三爷同级。不过按照常理讲,胡家嫡长子不会娶一位商贾人家的长女为妻,最多也就为妾。 不过如今楚三爷为京官,楚安曼的身份也不是简简单单商贾的女儿了。 再者,如今的余家夫人,并不是这位大少爷的亲生母亲。 胡大人的原配去世,又续弦娶了如今的张氏。 张氏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很得胡大人喜爱,又连生了三位少爷,胡大人更是乐得合不融嘴,对他们一房最为重视。 不过胡栋一个嫡长子过得却没那么好,到底不是张氏所出,许多不公也只能忍着,看着主母和三个弟弟母慈子孝。 张氏对胡栋也是做做样子,对这个后子没什么好感,更不会上心给他找什么媳妇。 如此,胡家嫡长子如今是弱冠之年,还没有成亲。 族里有老人知道了,对此下了最后通牒,虽然你张氏给我族延续香火,但不能待人不均,张氏遂开始给大少爷物色媳妇。 直到同老爷说起这事,他提到旧友的妹妹有一女,为扬州楚家嫡长女,今岁十六,年岁正合适。 张氏略加探寻,更觉得这是门好亲事。 这位楚大小姐虽说是商贾之女,可她三叔在京里做官,算来比自家老爷还要略高一些,嫡长女配嫡长子,族里也不会说什么不好。 再者说,他们楚家地处扬州,与江宁不远,但也不近。这娘家离得远了,媳妇好拿捏,听说是个稳重的,以后家里的权不会被分了去,还能让她打理琐碎。 她还听说,她家三房是京里来的,在上头很有人脉,给军里捐过许多的财物,还让她家男人去了京里做官。 第126章 定下了 这般厉害,嫁妆一定少不了,日后自己的三个儿子考取功名,也能攀攀关系,进京做官。 张氏这么一合计,觉得真是捡了个宝贝,忙不迭让人去说媒。 楚家这边同意了这门亲事,则是因为一来胡家是正四品,哥儿是嫡长子,这身世没的说,顶顶相配; 二来,虽然如今的胡家正妻不是哥儿的亲生母亲,但嫡长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却是一定的,日后定亏待不了,再等到分家,楚安曼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秦氏虽然担心姐儿这个婆婆难缠,但听说胡栋为人温雅宽厚,也有志向为官,很有潜力,便同意了。 两家各取所需,各有所图,如此一拍即合,这婚姻大事就这么定下了。 楚家大小姐楚安曼的婚事定在来年九月。 魏安然回想起大姐姐成亲那天,她站在人群后,远远看了眼大姐夫,长相算是眉清目秀,一应行为也是十分有礼,想来应该是个勤谨正直之人。 这胡栋应该是大姐姐的良配。 成亲第二年,大姐姐就诞下长女,听来信说过得还算可以,只是再也没见过她。 再往后的事情,魏安然就不清楚了,因为她变成了困在井底的鬼。 不过想来,应该过得和和美美,十分幸福。 “小姐,小姐?” 魏安然被雪云唤回了神,“什么事?” “奴婢想问小姐,您觉得大小姐要嫁给什么样的姑爷才好呢?小姐刚才出了神,怎么喊都喊不回来,吓死奴婢了。” 雪云焦急地凑上来,东瞅瞅西看看,非要把勾了她家小姐魂的恶鬼给揪出来。 魏安然看得发笑,推远她,笑着说:“我觉得,大姐姐找个贴心的就行,什么家室门第,都不如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最好。” 碧月插上话,说:“单单贴心也不成,咱们大小姐这种妙人可不能跟着他吃苦,姑爷得十分优秀才能配得上。不过这些咱们说说也就罢了,大夫人和老夫人肯定有她们的偏好。” 屋里嘁嘁喳喳讨论地热闹,杨嬷嬷撩开帘子进来,喜笑颜开地说:“定下了,定下了。” “什么东西定下了?”雪云好奇地问。 “大小姐的亲事,定下了。” 魏安然心头一跳,忙问:“是哪家少爷?” “是江宁知府家的嫡长子,听说是个有才学的,要考科举做官呢。为人也周正,刚刚弱冠之年,这大几岁的男子会疼人,大小姐算是有福气了。” 杨嬷嬷又说,“只不过如今的婆婆不是他生母,底下还有三个异母弟弟,大小姐恐怕要在府上委屈几年,等胡家哥儿立了家业,就等着享福了。” 几个小丫鬟正好奇的问东问西,魏安然却又出了神。 她这第二世,偶有偏差,但与第一世相比,这偏差可以忽略不计,该发生的照样稳稳当当的发生。 她这一世所做的一切努力,最后给她带来的是生机,亦或是再死一遭,她也说不准。 杨嬷嬷见魏安然出了神,眼神充满着迷茫悲伤,以为她正为自己未来的婚事担心。 不过也是,三爷不管她,老太爷和老夫人也不待见她,只有个真切为她好的三夫人,但也是眼睛一闭,安心礼佛,对她不闻不问,让她在楚家自生自灭。 大小姐的婚事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忙前忙后地物色张罗,二小姐和四小姐虽为庶出,但一个有主母和亲娘,另一个有三爷和刘氏,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婚事。 她们家小姐的婚事,谁会替她操心呢? 杨嬷嬷越想越觉得魏安然可怜,就跟那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一样。不敢说得太直白,怕惹小白菜伤心,只说:“小姐不要担心,咱们觅尘轩的日子越过越好,小姐的处境也会越来越好的。” 魏安然愣住了,笑着说:“我不会担心没发生的事情,咱们走一步赚一步,过好每一天就行。”多活一天是一天。 杨嬷嬷听了这话,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若是魏家还在,三小姐一定是楚府最大的宝贝,别说是江南的名门望族,就是京里的豪门贵族,来求亲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不光楚府众人,就是魏家的大爷他们,也得给小姐精挑细选个如意郎君。 如今,她就只能盼着殿上那位能想起魏家后人,只要他能提一句,她家小姐的婚事就好办了。 杨嬷嬷还在这边求神告佛,期待能给自家小姐求门好亲事,就听见门外有丫鬟的说话声。 过了一会,瑞云进来说:“小姐,大小姐跟前的梅香来了。” 梅香是楚安曼的大丫鬟,自幼与她一起长大,算是她院里的半个主子,让她来传话,定是有什么大事。 魏安然不敢耽搁,忙请人进来。 瑞云笑眯眯地给人打了帘,梅香一派喜气的进了屋,也是笑眯眯的,一身翠绿对襟袄子,头上那支翠钗还有些眼熟,像是大姐姐的物什。 碧月年纪小,心里暗暗感叹,这个姐姐竟不像个丫鬟,反而更像个主子。 “给三小姐请安。” 梅香福了福身,然后笑着说:“我家姐儿明天要去庙里上香,想请三小姐一起去。” 魏安然被她的笑意感染,轻松地问:“二姐姐去不去?” “大夫人和二小姐也都去。” 魏安然考虑了一下,点点头,“那我也去,你回去替我给你家小姐道声谢,难为她还惦记着我。” 梅香笑着说:“我们在院里闲聊时,就常听大姐儿把成府那事翻来覆去地同我们说,话里话外地夸您,可不惦记着。不瞒您说,咱们府的小姐们这般亲昵,我们当下人的见了面也好做人。” 这便是解释刚才在外面与瑞云闲话那事了。 魏安然对这个丫鬟高看一眼,这话说得够巧妙,真假不论,却足够真诚不虚伪,让人听得也舒心。 魏安然笑着说:“你这丫头倒是嘴甜,怪不得大姐姐少不了你。” 接着略微闲话几句,梅香急着回去给楚安曼回信,这才离开。 第127章 上山拜佛 杨嬷嬷见人刚出了觅尘轩大门,就走近了,和魏安然说:“若是连大夫人都要一起跟去,恐怕是想给大小姐和胡家那位少爷合八字了。” “若八字很合,大小姐和胡家哥儿的婚事是不是就这么定下了?”碧月问。 “是,如此便板上钉钉了。”杨嬷嬷点点头。 雪云感慨道:“这么快?!” 快吗? 魏安然瞧着外面的天,心想,呆在这府里她倒觉得度日如年。 “我也好久没出过门了,正好出去逛逛。” —— 第二天。 今儿的天不好,天空像被云团堵住,只有冬日朔风从西北吹来,呜呜作响。 杨嬷嬷见是这种天气,给魏安然带上了最厚的披风。 今日主角是大姐姐,魏安然穿得便素净简单,丫鬟也只带了瑞云和碧月。 她最想带的其实是杨嬷嬷,但因为自己一走,杨嬷嬷就要坐镇觅尘轩,防止出什么乱子,还要保护好娘,所以作罢。 待魏安然收拾妥当,三人往东鹤居走去,给楚老夫人请安。 东鹤居内。 楚老夫人正和秦氏说着闲话,看见魏安然打了帘子进门,面色不虞地说:“你这次出去,要跟紧你大伯母和两位姐姐,不要给我们楚家惹出祸端来。” 魏安然一脸认真地反问她:“祖母,然儿要是真惹出祸来该怎么办?” 楚老夫人差点被她气死,脸色阴沉的刚要开口,就被秦氏抢了白,递了台阶。 “一个小姑娘能闯什么祸,就算惹出了祸,你大伯母也不是吃素的,没事。” 楚安曼也上前福了福身,说:“祖母,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上香要紧。” 楚老夫人无奈地摆摆手,“走吧,走吧,路上小心。” 一行人起身,往外走去。 虽说天气不好,但出了城,视野开阔起来,透过云雾,远处山丘连绵可见,期间还有良田百亩,令人心情舒畅。 即便今日没出太阳,视野却算广阔,那山丘虽然不高,但胜在连绵起伏,别有一般雅致。 魏安然深深吸了口外面冷冽的空气,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南漳。 这个想法下了她一跳,南漳村对她来说,既是世外桃源,又是噩梦降临。 她脸色不是很好,眼中也染了一抹痛色,索性放下帘子不看。 楚安曼见她面色不好的放下帘子,问:“三妹妹是看到什么了吗?” “除了田就是山,有什么好看的。” 楚安洁笑着给她讲,“那远处的山是宝华山、空青山一脉,山脉众多,纵横西东。不过,咱们要去的,是那处观音山,那可是第一灵山,旁边的大明寺,求签问道都特别灵,三妹妹也记得给自己求一支。” 魏安然淡然一笑,“若真碰到厄运,神佛也难抵,求出签文又能怎样呢?” 楚安洁听到这话,瞪大了双眼,有些惊恐地看着她。 怎么回事,刚刚魏安然脸上一闪而过的绝望,是什么意思? 还有她这句话,让人…… 魏安然又说:“这求签若真是那么灵,二姐姐可要诚心求一求,好替自己的姻缘求个好结果。” 楚安洁的心这才落到肚子里。 刚才许是三妹妹话没说完,再加上她晃了神,才会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露出那种死灰般绝望的表情。 这样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该有的天真,刚才是自己看错了。 “你不必拿吉祥话哄我,今日你老老实实呆着,别给二姐惹麻烦,我就要诚心给佛祖拜拜,说一声阿弥陀佛了。”楚安洁放下心来,说话也轻松了许多。 “我的婚姻大事自有老夫人和大夫人操心,怕是求签也求不来的。” 魏安然眼神一震,半晌没说出话来。 —— 一座小丘出现在路的尽头。 魏安然她们的马车缓缓行了一个时辰,就到了观音山脚下。 若想往大明寺中去,则需要在山脚绕行大半圈,走环山而建的山道。 因着大明寺求签上香者多,扬州府特意修了这么条路,比一般山路略宽阔平稳些,还铺以碎石,比起其他山路来好走许多。 只是楚家马车宽敞,山路也只能容一辆车前行,无法并肩。 山道一边是苍峦叠翠,另一边则可以看到城郊视野。 今日不是什么求神拜佛之日,更不是初一十五,上山的人不多,他们楚家的马车走得也算顺畅无阻。 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就在大明寺门前停下了,有小僧弥早早出来,候在车前。 众人由丫鬟们扶着下了车,一行人跟在小僧后面,款款进入大明寺。 魏安然被瑞云扶着,下车时抬头看了一眼,颇有几分故地重游的亲切感。 不过这大明寺,虽还是那般古朴庄重,肃穆无比,只是这大殿的金像更璀璨耀眼,往来香客众多,香火不断,看着却更繁华了些。 只是,一个寺庙要什么繁华? 魏安然摇摇头,把这种无所谓的事情赶出脑后。 他们一行人被引入大殿,秦氏虔诚地跪下,双手合十,一脸虔诚。 众人也学着她的样子,凝重严肃地跪拜下去,虔诚祈祷。 魏安然只是淡然地站在下首,看着面前一身金光的佛祖,他半阖着眼,似是注视他的信众,给每个虔诚的人予以希望。 在魏安然看来,那不过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罢了。 她还记得十四岁那年,疯病痊愈的母亲带着自己,为婚姻大事来祈福。 母亲每个佛像前都肃穆地跪拜,诚心祈求上天,能给她女儿赐一个美好幸福的未来。 魏安然也学着她母亲的样子,一个个地俯下身去,给自己求一个圆满。 可是,无论她们的愿景有多简单,或者多奢求,那几尊金像就这么沉默不语地带着对人间的悲悯看着她们,也只是看着她们。 来参拜的,哪个不是有所求,她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众生的痴念,如梦幻泡影,他们只作如是观。 连成为神仙,都要受够天劫,就说明劫,避无可避,作为凡人,也只能受着。 是生是死,他们也无解。 魏安然昂着头,就这么注视着眼前的佛像。 第128章 说谎不打草稿 魏安然就这么站在殿堂中,无畏无惧地环顾着,四周或凶或喜的佛像。 小沙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秦氏率众女眷一一跪拜过这殿前的三世佛,又绕到殿后拜过诸菩萨,没人注意到她这个不敬神佛的无礼之人。 她趁着小沙弥带众人去殿后参拜时,悄悄溜出了大殿。 她站在檐下,看着四周的风景,还没欣赏够呢,就听见一声清亮的少年音。 “魏安然!” 她转过身。 只见有一位翩翩佳公子,青衫墨发,白玉冠剔透温润,眉清目秀,英俊不凡。 等他摇着扇子,脸上挂着明亮微笑走近了,魏安然才认出来,是成文晗。 她心道: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她这倒霉催的…… 魏安然挂着一副客气又疏离的表情,问:“成少爷,好巧,你也来参拜?” 成文晗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的惊艳转瞬即逝。 魏安然今日穿了一件青碧绫纱斜襟旋袄,外面罩了件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一个简单的垂髫分肖髻,只一根碧玉簪子,显得人清丽温雅。 不过那双盛着半抔冷湖的眸子,和略带一点朱红的眼尾,一冷一热,尽显风情。 就是这双眼睛,每每勾得他陷入回忆,总觉得似是故人来。 成文晗眼神躲闪了一下,说:“确实很巧。” 我的爷,您可真是说谎不打草稿。 万二在心里默默吐槽。 是他打听到楚家三小姐跟着大夫人一行人,要来大明寺上香,这才让人备车,一路上快马加鞭赶过来的。 刚才他们还在寺里转了好一圈,这会子他气还没喘匀呢,他家少爷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跟人家说好巧了。 魏安然向后退了两步,走到了殿门一侧,轻声说:“成少爷,您进去参拜吧。” 成文晗略显焦急地问:“三小姐要一起吗?” “我已经拜过了,再会。” 魏安然对他点头致意,然后径直下了台阶。 成文晗微微一愣,长叹道:“三小姐这般不待见我,连寒暄都不愿与我多说几句吗?” 恭喜你,猜对了! 魏安然没再理他,只装作没听到他的话,向庭院东侧的平远楼走去。 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 从此楼望出去,恰巧能望见江南诸山景,双峰耸立,松林翠波,在冬日寒风中更显坚韧高洁。 成文晗注视着凭栏远眺的魏安然,她的发丝在寒风中飞扬,周身平添一分坚毅;在精致楼阁,雄浑宝相之间,又显得那样渺小,像一阵留不住的青烟。 成文晗就这么看着她,心中涌上一股悲凉,他想把魏安然困在身边,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随风飘散。 万二随着他家少爷的眼神看过去,发现自家少爷这样深情的目光还是盯着楚家三小姐,一阵无语。 爷啊,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你这么痴缠,能搭理你才怪呢。 虽然今儿寺里人少,但也不是就你们俩人。这人来人往的,都看着呢…… “咳、咳咳……” 万二装作看风景,边咳嗽边往他家少爷身边凑,希望能把人唤回神。 只是一向机敏非常的少爷像是丢了魂一样,任凭万二大声地咳嗽引来更多人好奇的眼神,他也没动一下。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怕不是被那三小姐勾了魂去了! 瑞云和碧月觉察到视线,看过去,就见成文晗主仆二人,一个眼神露骨,一个动作猥琐,对视一眼,在心里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成家哥儿怕不是个登徒子! 她们站到魏安然左侧,把成文晗的目光挡了个透彻,又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成文晗这才惊醒,默不作声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怕是真被三小姐勾了魂去。 看到书里对美人的描写会想到她,吃到好吃的饭会想到她,衣食住行,桩桩件件都能看到那抹傲然清丽的身影。 他像是犯了什么疑难杂症,若是几日不见她,就像是万蚁噬心,痛苦难忍。 他冲着楼上的魏安然招招手,大声地说:“三小姐,我参拜完就来找你,你在那儿等我!” 他这般大声,引得僧弥都看了过来。有来参拜者甚至一脸怒容,埋怨他扰了佛门重地。 魏安然一阵无语,成文晗真是个狗皮膏药。她见有人看过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三小姐,三小姐,三……唉,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让她等等我?” 成文晗抬脚打算追上去,被万二一把搂住。 “我的大少爷啊,这里可不是花街柳巷,不兴追着女子跑的。佛门重地,再喧哗咱们都要被赶走了!” 成文晗气道:“我又不是僧侣,还不让人与女子说话了?” 万二也说不清楚什么是是非非,看着求姻缘的女子正把红绳系到树上,突然计上心头。 “爷,这佛门重地,各路神仙可都看着呢,您还是收敛些的好,万一冲撞了管姻缘的神佛,不给您和三小姐牵红线了可怎么办。” “谁他妈想跟她那种人牵红线啊!”成文晗立马否认,气得给了万二一脚。 万二捂着屁股,委屈万分,难道他说错了吗? “爷,但凡个长眼的,见了您今天这幅模样,没人不这么猜。您怎么就踢我呢,做人要诚实。” 成文晗像是被人戳到肺管子,恼羞成怒道:“小爷我真想一脚把你给踢出去。” “爷……”万二赶紧后退两步,躲远了。 “我只是欣赏三小姐这个人,觉得她独特。”成文晗看着远处的苍翠,缓缓说。 欣赏?特别? 爷,你完了。 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三小姐有什么特别之处呢,就是因为您心里有她啊。 不过万二怕死,万二不敢说,万二只敢翻翻白眼,对着菩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 大雄宝殿内。 秦氏领着一众女眷参拜完,让丫鬟给引导他们的小沙弥几两碎银,然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小僧笑眯眯地接过,也回了个礼,然后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楚安洁总觉得像是少了个人,刚才在参拜,需要心诚,没敢分心。 第129章 一张碎片 如今一回头,她那三妹妹早就没了影,急得冒了冷汗,悄悄吩咐丫鬟将她找回来。 丫鬟出去没多久,就把逛完的魏安然找回来了。 楚安洁狠狠剜了她一眼,眼神警告她不要再乱跑。 魏安然不紧不慢的跟上队伍,随意地点了点头。 小沙弥引着秦夫人一行人,穿过殿侧的小门,进入偏殿。 早有个老和尚等在那儿。 侧殿是平日僧侣诵经祈福的地方,并不对外开放,只是来的人是楚家大夫人和众小姐,这才请进来。 侧殿不比主殿差多少,也是炉香袅袅,长明灯不灭,诸佛金身威严又仁慈…… 魏安然看着那坐在蒲团上,一副得道样子的老和尚,心中嗤笑。 一切有为法的偈语念了万遍,也没能慈悲为怀,待众生平等。 还是谁给钱多,谁就能得到他们的礼待。 刚见完礼,众人正要参拜,就听见身后有人进来。 楚安曼、楚安洁二人本欲跪下,还是没忍住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成文晗进了侧殿,正对着她们笑。 楚安曼立马面红耳赤,低下了头。 秦氏察觉到女儿的异样,转头一看,女儿正盯着成家哥儿脸红呢,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可真是造孽,她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又挂上一副惯常的笑脸,问:“成公子也来上香?” 成文晗行了个礼,后立身负手,一副傲然潇洒的样子,说:“课业繁重,学累了,便出来散散步,静静心。” 秦氏原本有意让成文晗做自己的女婿,只是不知为何,这会再打量,却怎么样不满意了。 没了起初那份惊艳,如今再看这成家哥儿,倒是透露出一股子装腔作势的假模样。 秦氏冷声吩咐,“带三位小姐去厢房休息。” 佛门圣地,不讲究这些俗世规矩,但这男未婚女未嫁,贸贸然见面失了礼数。 再说,这位成家哥儿出现的有点过于巧合了,她不得不防。 那小僧带着三位小姐从后门离开,魏安然低着头,跟在两位姐姐身后,却总觉得有股若有似无的视线正盯着她看,她用脚想都知道是成文晗,只想回头把他眼珠子扣下来。 —— 因着有三位未出阁的小姐,楚家早就把院落全包了,如今只有他们在。 此处在寺庙的后方,属于僧侣休沐之处,不过他们在西院,东院则备作客房,如今楚家就是把东院包了下来。 院里盎然生趣,别有一番雅趣。 楚安曼心里还惦记着八字的事情,正忐忑万分,分不出心思与两个妹妹闲话,径直走到房里休息。 楚安洁倒是一派轻松,觉得难得出门,要好好转转才行。 她凑到魏安然面前问:“妹妹可想一起出去转转?头一回来,姐姐带你看看。” 魏安然心道,上一世自己随母亲可是把这大明寺的每一寸土地都拜过了,没什么意思还容易撞见成文晗,笑着摇摇头说:“二姐姐去吧,我今天有些疲乏,先回房歇息片刻。” 楚安洁关心了几句,就带着丫鬟婆子离开了后院。 魏安然目送他们出了院子,才往自己的房里走去。 寺里的厢房虽小,却也干净,除却桌椅床铺外,只一张小桌,桌上插一支莲花,并两个干枯的莲蓬,魏安然参不懂其中禅意,只觉得颇有雅趣。 随后,有小僧弥敲门,进来奉茶果。 东西被他摆到桌子上,然后他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飞快的往魏安然手里塞了个东西,然后立刻转身离开。 魏安然此时刚走到桌前坐下,还没来得及问他这插花的含义,就冷不丁地接到什么东西,还愣了一下。 再抬头,就只看见窗外一闪而过的灰白僧衣了。 魏安然这才低头,拿起怀里的物什,打量地看着。 这是一个略显简陋的小布袋,只一根绳松松地系着。 碧月看着那小僧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不是说佛门圣地,人人慈悲吗,这位小师父进来,连句话也不说,招呼也不打,也太无礼了些。” 魏安然还摩挲着手里的布袋,好奇地扯开绳子,发现里面竟然有一张纸。 她轻倒在桌面上,手指捏起来仔细看。 “小姐,是什么呀?”碧月好奇地问。 是一张碎片。 魏安然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然后她像是被雷击中一样,翻来覆去地看那张小小的碎片,一时心急,竟然没拿稳,飘到地上。 瑞云抬头一看,就见自家小姐额上一层冷汗,脸色惨白,眼神都无法聚焦一样,只喃喃道:“给我,给我捡起来。” 一旁的碧月赶忙去捡那张纸片,然后迅速看了一眼。 这张纸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似乎没有。最特别的可能是有被火烧过的痕迹,然后就是几个字,小姐到底看到了什么? 魏安然一把夺过那张纸片,生怕晚一秒就消失一样,牢牢地看着它。 “小姐,小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魏安然脑袋里的声音就没停过,她用力地闭上双眼,想把那晚的梦魇赶出记忆。 若秀秀在场,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来,这张被火烧过的残片,是当初师傅离开前赠予她的那处镇子上铺面的房契。 那是她带着爹娘逃离的第一处落脚点,一处小小的,临街的小院。 她本想着带爹娘从南漳村离开后先在那里生活一段时间的,只不过,她还是没能逃开命运的魔爪,楚家还是先一步找到他们。 魏安然冷汗低落下来。 她和爹去镇上看过这个小院,回来以后,就交到爹手里,让他收着。 当时怕走得急,这些重要的凭据和那几张银票丢了,母亲就把这些统统缝到了爹的夹袄里。 只是为何,它此时被交到自己手里? 刚才那小僧是谁,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是怎么从火海里拿到的这个?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从拿到纸片的这片刻时间里,魏安然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她抓心挠肝地想知道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魏安然抬起头,眼中一片狠厉。 第130章 果然独特 她冷声对着两个目光关切的丫鬟说:“瑞云,你去寻一下刚才来送茶点的小僧,带他来见我。务必带来。” “小姐……” “立刻去,越快越好。”瑞云见小姐面色不虞,不敢多说,转身离开房间。 魏安然把纸片收到怀里,幽幽地说:“我这头一回来大明寺,只在后院房里窝着实在无趣,碧月,咱们出去走走。” 碧月忙奉茶说:“小姐刚才想喝茶水,还没喝呢。” “不用了。” “小姐,小姐,今日天寒风大,您别忘了披风,小姐,小姐你等等奴婢。”碧月急忙抄起衣架上的披风,跑了出去。 —— 侧殿里,木鱼声声。 秦氏虔诚地跪在那里,嘴里念念有词,手中签筒上下摇晃,末了,掉出来一支。 她素手捻起这只竹签,上书“上上签”,心中大喜。 秦氏捧着这根签,转交给候在一旁的小僧。 小僧奉给念经的能因法师。 能因抬眼看了签文,面上不悲不喜,声音恢弘,“姻缘天成,所求皆实。八字既合,当是良缘。” 秦氏大喜过望,双手合十朝他拜了三下,这才起身。 小僧弥出了侧殿,就与她道喜,“恭喜楚夫人。” 秦氏得了上上签,浑身舒爽,一时心情畅快,又拿了几粒碎银赏与他。 秦氏回了后院厢房,坐下喝了口茶,就有僧人送了斋饭过来,问摆在哪屋。 “就布在这里吧。王嬷嬷,你去叫小姐们过来用膳。” “是。” 一盏茶的功夫,楚安曼,楚安洁先后落了座,却唯独不见魏安然。 王嬷嬷回来说:“大夫人,三小姐和丫鬟去寺里闲逛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秦氏皱了皱眉头,“这丫头,倒是只顾着疯玩,怕是忘了时辰。快派人去寻她回来,该用膳了。” 王嬷嬷应声退了出去,在院里吩咐带来的丫鬟婆子,各人分好路线,要他们赶紧去找人。 楚安曼见母亲眉头舒展,心下一喜,轻声问:“母亲,今日在殿里可得了什么签语?” 秦氏喜笑颜开,“能因法师说,是一桩天定的好姻缘呢。” 楚安洁听了,立马笑着说:“大姐姐,天赐良缘,恭喜恭喜啊。” 楚安曼羞涩地低下头,嘴角压抑不住,翘了起来。 这时,一阵风吹过,不多时,一阵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下来。 “大夫人,外面下雨了。” 秦氏一听,这冬月淋了雨,怕是要着凉,忙说:“快多派些人手去找,那孩子性子野,不一定只在寺里,快些把人带回来,不然这么冷的天淋了雨,可不是好受的。” 吩咐完,她叹了一句,“这三丫头,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 此时的魏安然,还在想,那人送这张纸片的目的是什么。 她慢吞吞地在寺里瞎逛,脑子里也没停下。 他们所在的后院被楚家包下,又全是女眷,寻常人无法进入,要是寻他,必定要走出厢房。 那人费尽心思送了这张纸到她面前,定然不只是想让她看一眼,或还给她这么简单,其背后,肯定另有所图。 不过,她想寻人,大明寺走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脸熟或可疑之人。 魏安然着了急,任凭雨拍打在脸上,寒风吹得透骨,也不想停下脚步。 “小姐,咱回去吧,雨越来越大,您会着凉的。” “回?回哪里去?没找到人,没问清楚,怎么回?” 魏安然已经有些神情恍惚,走路都不稳了,甚至上台阶时被绊了一下,碧月手疾眼快地拉住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咱们要找谁啊?” 魏安然脑内灵光一闪,是不是他回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丝毫不顾大雨和闺中小姐的名号。 这个纸是贴身的,纸没烧完,就说明爹还有一线生机! 肯定是他,他没死,他回来接自己和娘回家了! “小姐,小姐,您跑慢点,小心摔着。” 魏安然早就听不到这些,她只顾着往前奔跑,像是风雨前面站着那位接她回家的人。 “那个人……怎么有点像楚三小姐?” 万二费劲的给自家少爷撑着伞,伞不够大,他大半个身子还在外面。 他冻得哆哆嗦嗦,眯着眼看,“看衣服颜色,好像是一样的。” “给我看仔细些!” 成文晗拿胳膊怼了他一下,“什么是好像!” 万二忍着痛看了一眼,无奈地说:“就是你做梦都想见的楚家三小姐。” 他这才觉得楚三小姐真如少爷说的,是个独特的人。 反正他活了这一辈子,也没见过哪个正常人会大冬天的在雨里狂奔。 瞧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身后有恶鬼也不至于这般逃命。 呸! 佛光普照的大白天,有什么恶鬼。 做梦都想见这几个字,又挑动了成家哥儿敏感的神经。 成文晗又抬脚一踹,直接把万二踢走,然后跑了出去。 万二举着伞张了张嘴,也没说出话。 反正就是拦了,少爷他也不会停下,甚至会给自己一脚。那就让他去追爱吧,这人他管不了了。 —— 魏安然一口气跑到崖边。 一阵冷风吹过,刺骨寒风把她从崩溃边缘拉了上来。 此时,她正站在悬崖边上,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她向下看了一眼,因着大雨倾盆,山崖下雾蒙蒙的,看不真切。 像是有声音传来:你爹最最疼你,肯定不舍得你受半点伤害,你往前走一步,他见了,肯定会出来救你的。 下来吧。 魏安然心动了。 她向前挪了半寸,耳边留意着四周的动静。 只是雨声太大,似乎还不够? 她又往前挪了一寸。 “魏安然!” “你站着别动了!有什么事不能解决,你来找我,不要自我了断!” “什么?” 魏安然回过头,满脸疑惑,她只是试探一下,怎么就要寻死了,她还没活够呢。 雨滴在地上,溅起水雾。 她好不容易才看清往这儿走的是成文晗,翻了个白眼,说:“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她觉得说得大声,不过被雨声覆盖,在成文晗看来,只是动了动嘴。 第131章 一巴掌 成文晗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魏安然的胳膊。 雨雾中,魏安然因为嫌弃他而面露冷漠,因为寒冷而惨白的脸色,因为奔跑而起伏的呼吸,因为暴雨倾盆而凌乱的发…… 这些在成文晗眼里,就组合成了魏安然被事情逼到绝境而不得不纵身一跃,结束生命的场景。 成文晗牢牢地抓着魏安然,用力把她拖到安全的地方。 魏安然被他这种举动吓了一跳,大声说:“放开我!” “不!” “放开!” “不可能!” 魏安然搞不懂这位成少爷三天两头地行为怪异是不是脑子有病,她不想管,只不过他的出现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还浪费了许多时间。 一时心急,挣扎不开,她抬起手,照着成文晗英俊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 风雨仿佛都静止了。 成文晗愣在原地,震惊地看着魏安然。 魏安然也愣了,她怎么就扇了人家一巴掌呢? 俩人就这么呆愣着看着对方。 碧月好不容易追上她家小姐,刚刚喘着粗气跑上来,就看到眼前这幕,吓得不敢再向前。 成文晗像是原谅了情绪激动的“寻死之人”,手上用了些力气,把魏安然拎到树下。 “成文晗,你想做什么!” “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 成文晗松开了她,挡在她面前。 魏安然突然被人拉住又松开,脚下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魏安然觉得自己狼狈至极,淋了雨,又跌坐在泥水里……看着成文晗的眼神也带了一丝狠厉,天知道如果她现在把姓成的杀了,还来不来得及。 成文晗面露愧疚,他也没想到魏安然这么容易就摔跤。 那丫头平日里看着风风火火的,怎么身子骨这么柔,稍微碰一下就会摔倒的样子。 “阿嚏——” 魏安然一个喷嚏唤醒了呆愣住的碧月,她急急忙忙跑过来搀扶。 “小姐,你没事吧,快起来。” 魏安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站稳后,目露寒光地看着成文晗。 成文晗被这冰棱一样的目光骇住,尴尬地说:“我只是想松开你,谁知道你自己没站稳,不关我事啊。” 魏安然在这场雨中情绪起伏太大了些,如今寒气入肺,面色惨白如纸。被她看一眼,仿佛五脏六腑都凝结成冰。 她转身走了,留成文晗在原地。 成文晗捏着下巴,看着魏安然狼狈离开地背影,说:“漂亮确实漂亮,不过脾气似乎不太好,眼神太冷了。” 万二一直看着他们,见三小姐要走了,才从草丛里出来。 刚走到少爷身边,就听见他一个人在那喃喃。等到听清他家少爷说的话,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天爷! 少爷怕是真的陷进去了! —— “三小姐正在回来的路上。”王嬷嬷进屋通报。 只是等魏安然进来请安,见她那副模样,秦氏吓得都说不出话了。 这三丫头像是出去跟人在雨里打了一架,身上被雨淋了一遭,又在泥里滚了一圈,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秦氏先吩咐王嬷嬷,“去,赶紧让人打了热水来,再去煮一碗姜汤,让她喝。” 然后冷脸看着她身后的碧月,“就你一个丫鬟,其他人呢,怎么伺候主子的?” 魏安然撑着身子福了身,还冷得发抖,“谢大伯母照拂,这事跟丫鬟们无关,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阿嚏!” 魏安然揉了揉鼻子,大喇喇地说:“大伯母同姐姐们先用膳,我换完衣服再来找你们。” “快去吧。你这孩子,万一生了病,我怎么跟你娘交代。”秦氏捏着帕子,面露焦急,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 寺中简陋,定是无法泡澡,王嬷嬷伺候着魏安然拿热水浸过的帕子擦了一遍,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做完这些,她福了身,带着丫鬟去秦氏那儿回话。 这时,瑞云也回来了。 “小姐,问了一圈,也没找到人。” 魏安然看她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瑟瑟发抖,忙说:“这个不急,你先换了衣服,之后咱们慢慢找。” 王嬷嬷去而复返,身后跟着的丫鬟提了食盒。 “三小姐,这是夫人让我送来的饭菜和姜汤,小姐趁热吃。夫人说,这雨越下越大,也没有停的迹象,若是能寻到停的时刻,就下山,若没停,咱们今晚就在寺里住下。” “好,辛苦嬷嬷了,替我谢谢大伯母。” 魏安然这一通奔波,早就饿的饥肠辘辘,等王嬷嬷一走,她就招呼瑞云,碧月一起吃了饭,还把姜汤分给她们。 等饭毕,瑞云看外面的雨还下个不停,觉得这一时半会的很难离开了。 魏安然淋了雨,又受了惊吓,被冷风一吹,早就摇摇欲坠的样子。 吃完饭,就觉得头脑昏沉,躺去床上歇着,这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她睁开眼,见外面天色已暗,困惑地问:“咱们还没下山?” “没有,雨下了这么久都没点要停的意思,大夫人已经传了话,今晚宿在寺里。” 碧月走到床边,把她额头上微凉的帕子取下,说:“小姐快躺好,不要再着凉了。刚才您脸红的不正常,我一摸才知道您也发了烧。没敢去通知大夫人,让小和尚煮了些驱寒的姜汤送来。” “嗯,不用找大夫,我自己就会治风寒。” 魏安然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到了喑哑的地步,还有些痛。 碧月赶忙把姜汤送来。 魏安然喝了一口,似乎想到了什么,“你刚才说也发了烧……是瑞云发烧了吗?” 碧月轻声说:“是。” “她在哪儿?” “怕病气传染给小姐,就在外间守着呢。” “让她进来,我给她治,还有这姜汤也给她一半。” “小姐,这可使不得……” “快点。” 碧月眼眶都红了。 楚家下人房里流传着一个说法,去觅尘轩当差的都是短命鬼,不出几年就得遣了做低等丫鬟或直接发卖出去。 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对主子用心,主子便会真心待你。 第132章 两个食盒 她们几个是杨嬷嬷一手培养的,算得上自己人,瑞云算后来的,小姐待她们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信任又关切。 —— 魏安然给瑞云施完针,秦氏就带着楚安曼,楚安洁来了小厢房。 魏安然强撑着精神与她们闲话了几句,楚安洁看出三妹妹说话心不在焉,像是不舒服,就找了个理由留她休息,和母亲大姐一起走了。 今晚在寺里宿下,都是女眷,还有三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这守夜就变得尤为重要。 秦氏吩咐时特意留了大姐儿和二姐儿,要她们学习管家事宜。 统筹院内不需要伺候主子的丫鬟婆子,哪个守院子,哪个守床前,各是什么时辰,何时换班,站在何处…… 这一通规划下来,已经有人送了晚膳来。 摆饭的时候,二位姐儿回房休沐。 秦氏让王嬷嬷每样都捡了些,送到魏安然房里,然后坐到桌前,打算等两个女儿回来用饭。 王嬷嬷先回来了,还带回来两个大食盒。 “夫人,这是成家哥儿送来的,说这盒给夫人与两位小姐,这盒给三小姐送去。” 秦氏听了这话,让她把两个食盒都放到桌上,打开了。 给她母女三人的食盒里,装了几盘常见菜色;给三丫头的那个食盒里,装得都是些斋饭小吃,倒是用心。 “你瞧瞧,这两盒竟是完全不一样。” 王嬷嬷低声问:“大夫人,那咱们还需要给他回礼吗?” 秦氏想了片刻,压下心中起伏,“你把食盒给三丫头送过去,看看她是什么态度,咱们这边,不必回礼。” 魏安然一听是成文晗送的,看都不看,就让王嬷嬷拿走。 王嬷嬷很少见安静沉稳的三小姐露出这种表情,眼神冰冷,又满脸嫌弃。 她心道:三小姐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气的,不像同龄的四小姐,换做是她,别说道谢回礼,就是晚上亲自拜访这种事都能做出来。 等回了秦氏房里,王嬷嬷便把魏安然的话又说了一遍,连她当时的表情都形容了。 秦氏听了,心下震惊不已,喝了口热茶,意味深长的说:“这丫头,虽然养在庄子上,但到底是魏家人啊。” 王嬷嬷点点头,深表赞同。 —— 大明寺西后院内。 成家少爷突然说要留宿,东院被楚家包下来了,只好在西院找了处干净的厢房,把人请进去。 恰好与东院只一墙之隔。 万二端了碗姜汤进来。 “如何?”成文晗早就换下那套衣裳,穿了件苍翠色夹袄,散着头发,坐在椅子上。 万二忐忑地说:“小的打听到三小姐生病了,所以没吃,送回来了。” 还好成文晗只注意到前一句,直接站起来,问:“生病了?” “也是,大冬天地在雨里这么跑,不病才不是正常人。” 成文晗面露担心之色,“这寺建在山上,雨也没停,去哪儿请郎中给她看病。这寺里的条件又苦,她今晚是不能好眠了。” “少爷你忘了,楚三小姐就是女郎中啊。” 成文晗一拍脑袋,“对啊,她懂些医术,听她说常给山野农夫看病,寻常风寒应该难不倒她。” 万二把晾到适口的姜茶递过来,看着成文晗喝掉,说:“少爷,你有这功夫操心三小姐生了病有没有人治,还不如想想怎么和夫人交代夜不归宿的事。” 这次来大明寺,是少爷撒了谎,说学累了想去郊外散心,没说要来什么大明寺。如今天黑了,雨不见停,少爷也起了留宿的心思,夫人不得急死,到时候知道了,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万二可怜兮兮地想: 少爷啊,你只是挨顿骂,万二我,可是会被罚了月钱又挨板子的。 成文晗考虑了半晌,说:“你派人去传个话,就说我来大明寺为考试祈福,被雨困在寺里了,今晚就宿在寺里不回去了。” 万二张了张嘴,见少爷面色阴沉,闭上嘴,去吩咐人了。 等万二一走,成文晗就摊在椅子上,歪着头,回想着悬崖边上那一幕。 魏安然,你为什么要在雨中跑呢? 你在找什么人? 你在绝望什么? 为什么要选择自尽呢? 成文晗揉了揉脸,想不出半点头绪,只剩一张冷艳的少女的面庞,在他脑中越来越清晰。 —— 时至三更,雨声渐弱。 到四更,雨终于停了。 这一天,终于过完了。 魏安然给自己也施了套针,睡前又被碧月服侍着喂了一碗姜汤,便沉沉睡去。 夜色中,一个黑影在寺院上空轻点几下,悄然落到东院。 他掀开几间屋子的窗缝,往里丢了一小节香,不易察觉地冒着乳白色的烟。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他走到院门口,把门栓打开了。 此前等在门外的人立刻走进来,悄声问:“她在哪儿?” 那黑影拿手一指,“段爷,就在那间。” “去把门打开。” 黑衣人跃至门前,轻巧使力,门应声而开。 魏安然听见门栓轻动的咔哒声,立刻坐了起来。 只是没等她喊出声,就听见两人倒地的声音,是瑞云和碧月。 除此之外,房间内安静的可怕, 连窗外都一片静谧。 魏安然警觉地注视着四周,手伸向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防身的银针。 夜色如墨,不仅遮掩住视线,仿佛连声音都被吞没了。 直到那黑影站在眼前,魏安然才发现,心中盘算着自己举起银针刺向他的成败几率。 瞬间,烛焰跃动。 灯被人点亮了。 借着一盏小灯,魏安然看到床前站着的,是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一双眼睛如鹰隼,锐利尖锐。 外间,有个黑色身影把门合上。 魏安然骇然,她没想到歹人竟然有两个,心,沉了下去。 若只有眼前一位老人,她手里还有几分胜算,毕竟银针隐蔽,只需趁人不备扎进去即可。 但若是两个人,一人被她寻到破绽,应声倒地的话,下一个就是她自己了。 只是不知道,这两人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杀人劫色的歹徒,她宁愿自行了断,省得遭罪。 第133章 金水菩提 就在她设想自己怎么轻松地死的时候,那老人直直地跪了下去,双膝在石板上发出闷响。 魏安然本来都做好了要自我了断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她的设想。 怎么不按套路来呢? 她颤着声音问:“你……你们是谁,来做什么的?” “安然小姐,在下段廷,他是段东。段东,去把那两个丫鬟拖到外面,守好门,一个人也不能进。” “是!” 段东把二人拿地毯一包,仿佛只是一个包袱般轻重,轻易就把二人提了出去。 只剩他们二人,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魏安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场面,她淡定地穿上外袄,端正地坐在床上,目光一凌,段廷仿佛觉得她坐得是正厅主位。 “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你们的身份吗?” “安然小姐应该不认识我,只是,若杨嬷嬷在场,她定会提点小姐三个字,‘是故人’。” 故人? 魏安然像是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周身血液倒流,“你……你是魏家的人?” 段廷听了这话,浑身肃杀之气尽消,眼含热泪的看着她。 魏安然摸摸胸口,“那,那张被烧到一半的纸,是你派人送来的?” 段廷点点头。 魏安然突然直起身,冲到他面前,恳切着急地问:“我爹呢,我爹是不是还活着?” 段廷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的小小姐,这个模样……段廷简直要落下泪来。 这张容颜的嘴巴鼻子,简直与大小姐一模一样,而她的眼睛,则像极了大爷。 大爷的眼睛,放在男人脸上,显得多情,眼尾略翘,像喜鹊尾巴,还有一抹淡淡的红,一笑起来,仿佛有光一样。 而在这位少女的脸上,清丽与娇美各占一分,恰到好处。 “我问你,我爹,他是不是还活着,那张房契,你们是怎么拿到的?!”魏安然气势汹汹地逼问他。 段廷擦了下眼泪,说:“小姐还是先问一下,我与魏家的关系吧。” 魏安然见他有意避开,心中凄凉,倒退两步坐到床上。 那天她亲眼看着楚三爷刺了爹一剑,爹身上的热血仿佛还有余温,也是她亲眼看着爹的尸体与李家人堆在一处,为首的泼了火油,一把烧了他们的家。 爹怎么还会活下来? 她叫嚣的热血像是才被大雨浇熄,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绝望又冷静,表情呆滞的问:“你与魏家,是什么关系?” 段廷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一个玉髓镯子,举到魏安然面前。 魏安然看着熟悉的镯子,心中一跳。 纯净通透,在月色中也能看出的金黄色泽,价值不菲,一看便知。 这正是她托王掌柜卖的那个镯子。 “你……是靠这个镯子才找到我的?” 段廷愣了一下,把玉镯奉到魏安然面前,让她收下。 “这玉镯,是大爷带人去勘探地质时发现的,冰种玉髓本就难寻,成色极佳的金水菩提更是世间难寻。况且金水菩提一般只有贝壳大小,这般大的更为罕见,便差人打磨了开来,几颗玉珠嵌了金簪献给了皇后娘娘,玉镯则送给了大小姐。” “小姐,这玉镯,可抵一座城池。” 魏安然看着手里的镯子,目露震惊之色。 “当时那位王掌柜急着出手,却也卖了万两白银。实际上,金水菩提,就是指甲大小的玉珠,也值百万。” 魏安然:“……”她当时只和王掌柜要了两百两白银。 段廷目光一凌,问:“小姐,你母亲可同你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 “是大小姐出生时的事情。” 魏安然仿佛要触碰到什么秘密,这种认知,让她周身的血又叫嚣起来。 她摇摇头,一脸恳切地看着他。 “大小姐出生时……” 窗框被扣了三下,段廷噤了声。 就听见外面有人压低了声音,说:“段爷,外面有动静。” 段廷变了脸色,急忙掏出一块玉牌,放到魏安然手心,“三日后,小姐带着杨嬷嬷去珍奇斋找我,带着这块玉牌,会有人指引。” 一阵风飘过,房里早就没了其他人。 魏安然抬头,就看见瑞云、碧月正躺在外间的地上,睡得香甜。 手里的玉牌还有温度残留,上面花纹繁复,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她呼出一口凉气,又拧了一下大腿,很疼,没有在做梦。 她的心还在狂跳,几个呼吸间,外头嘈杂声渐起,还有车马脚步声相闻。 魏安然贴到墙边听了一下,才知道是成家派人来接成文晗回府。 她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把玉镯和玉牌都收在枕下。 脱了外衫才发觉,自己的中衣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冷汗浸湿,风一吹,凉嗖嗖的,冻得她一激灵。 魏安然裹紧被子,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心中安静地可怕。 母亲出生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 这一觉,魏安然觉得过了好久。 醒来时,浑身疲惫酸软,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她睁开眼时还迟疑了一下,梦里全是旧事,上辈子的,这辈子的,她仿佛又重来一遍…… “小姐,小姐醒了!” 听着瑞云略带惊喜的声音,魏安然疑惑地看她一眼,这丫头,竟然高兴地要落下泪来。 魏安然哑然失笑,“我就是睡了个觉,你这是什么表情?” 她没开口还好,一开口,瑞云的眼泪就跟开了闸一样,再忍不住。 “小……小姐,不是睡了一觉,您是昏了一天一夜。” 魏安然听了这话,才环顾四周。 如今她睡的地方,不是大明寺的小厢房,而是觅尘轩的房间。 “我怎么会昏睡这么久?” “您在寺里淋了雨,受了风寒。那天夜里就起了高烧,我和碧月守了一晚刚退了烧,第二天早上却怎么也喊不醒您了。我们俩都要吓死了,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也没法和三夫人、杨嬷嬷交代啊。” 难怪她觉得这一觉过了太久,醒来又跟散了架一样,原来是风寒所致。 魏安然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 第134章 他亲自找的我 瑞云坐到床边,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又给她揉太阳穴。 “依奴婢看,就是那大明寺的缘故。昨晚住在西院的成家哥儿也生病了,成府的人连夜赶来接他回的家。” 魏安然心想,你这丫头,倒是敢说。大明寺那般佛光普照的地方还邪气,那她觅尘轩岂不是乱葬岗一般? 成文晗被接回去,定是因为那韩夫人放心不下,差人带他回去的。 我这病,是由于白天淋雨着了凉,晚上又被段廷段东吓了一跳,思虑过重,才严重的。 她笑了笑,问:“杨嬷嬷去哪儿了?” “杨嬷嬷正在小厨房给小姐煎药呢,她说自己懂些药理,自己看着也放心。”瑞云手中轻柔地动作。 魏安然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霎时间消失,冷声问:“是谁来给我看的病?” “是赵郎中来看过了。他给小姐把了脉,又开了药方。他说小姐是风邪入体,所以这般严重,嘱咐奴婢们好好照顾小姐,药要按时喝才行,还说……” 瑞云还在自顾自地说着赵郎中叮嘱的话,魏安然的记忆早就回到那个被人捉奸在床的早上,还有随之而来的噩梦。 前一晚,她醉酒之前,正是受了些风寒,喝了赵郎中开的一帖药。 “瑞云,我昏睡的这一天一夜,有谁来过吗?” 瑞云嘴巴一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只有大夫人和两位小姐来过,对了,还有林姨娘也来过。老太爷和老夫人都没来,只托人来吩咐下人们好生照顾着小姐。” 魏安然笑着看她一眼,轻声说:“好了,你去替杨嬷嬷看着药,唤她回来,我有事问她。” “遵命。” 瑞云走了出去,没过多久,杨嬷嬷就撩开帘子钻了进来,生怕有一丝冷风透了进来。 她有些抱怨似的说:“小姐健健康康跟着他们出去上香,竟然是躺着回来的,吓死个人。这还是跟着亲伯母,楚家当家主母出去的呢,若是换做别人……呸呸呸。” 魏安然笑笑,“嬷嬷,此事和大伯母无关,我想起身坐一会,你扶我一下。” 杨嬷嬷面露担忧地摸了下她的额头,“您烧都没退,起来会头晕的。再躺会,等喝了药,出一身汗,再起来也不迟。” 接着,她起身,有些生气地说:“我得去给那两个丫鬟立立规矩,不过刚陪主子出过一趟门,就不知天高地厚,忘乎所以了,以后还不得反了天?” “杨嬷嬷!”魏安然急忙撑起身子,想拉住她。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何苦……” 杨嬷嬷一看她那副虚弱又挣扎的样子,一拍大腿,连忙把人扶住,背后给人垫了枕头和软垫,又拿锦被把人遮得严严实实。 “嬷嬷,你可知道段廷这个人?”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杨嬷嬷立马变了脸色,她张了张嘴,又闭上,纠结许久才说:“小姐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人?” “杨嬷嬷,我认识的魏家人里,能同我说这些的只有你。你如实告诉我,段廷和魏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一阵沉默过后,杨嬷嬷颤抖着开口,“段廷是原来魏府的管家,是老爷的人,后来因为行为不端,被老爷赶出去了。” 魏安然没想到段廷竟是这种身份,还是被赶出魏家的人。这种人来找她,是什么目的? “行为不端?他做了什么?”魏安然觉得他的身份不是这么简单,追问道。 “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当初从前院传来的消息,说他在庄子上搜刮了不少钱,又牵扯到几条人命,老爷怕他连累魏家,就赶出去了。这件事府上严禁议论,提的人不多,所以老奴对此也一知半解。” 杨嬷嬷突然抬起头,看着魏安然问:“小姐,你告诉老奴,是谁跟你提过这个名字?” “嬷嬷为什么纠结这个?” “他很多年前就被赶出府去,知道此人的也都是魏家老人了。就算当年魏家没有……,知道这个名字的也在少数。如今在您面前提起他,老奴怕有人不安好心。” 魏安然瞳孔一缩,心道,这段廷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 魏安然茫然地看着她,纠结万分,从枕头下摸出那个手帕包好的玉镯。 “杨嬷嬷,是他亲自来找的我。” 杨嬷嬷心下一沉,呆愣住了。 —— 万籁俱寂,夜幕沉沉。 成府内院,韩夫人正端坐在堂前,慢条斯理地喝茶。 秋霜从外面匆匆赶回,打了帘子进来,走到韩氏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夫人,打探清楚了,那天楚家的三位姑娘也去大明寺上香了,雨下了一天,便同大夫人一起宿在寺里的东院。” 韩氏一拍桌子,“这小兔崽子,我就猜到他是被人勾了魂,才敢做出这种夜不归宿,忘了爹娘的混账事。” 秋霜凑近了,轻声问:“夫人,您说,少爷是被哪位小姐勾了魂去?” 是啊,会是哪位呢? 韩氏想了想楚家三位小姐的性格和年纪,肯定不是三小姐,人太强硬了些,过于聪明的女人不招男人喜欢,再说她年纪也小,身子都没抽条,肯定不是她。 二小姐嘛,清清淡淡的,也不爱说话,没有存在感,还是个庶女,晗儿肯定看不上。 那就只剩一位大小姐了。 韩氏与秋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那位合适的人选。 秋霜大了大胆子,说:“听说大小姐已经定了亲事,那日去上香就是为了合八字而去的,您说,咱们少爷非要那时候去,会不会是……” 韩氏一听,竟还有这种事,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说:“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 秋霜心里摇摇头,就是他们少爷这般脾气,别说是偷偷溜去上香了,就是那教书先生,他也敢跟人叫板,甚至和人动手把人打伤。 “老爷。” 外面有小丫鬟清脆地喊了一声。 韩氏立刻示意秋霜噤声,然后起身迎出去。 成乾一脸火气,风尘仆仆地进了门,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就是一阵牛饮,半盏茶的功夫,桌上的茶壶已经空了。 第135章 还是再等等 韩氏笑着走上去,拿着帕子轻柔地给他拭汗。 轻声问:“老爷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这样急?出这么多汗,当心着凉。秋霜,去打热水来,给老爷泡脚。” “呵,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 韩氏心里一沉,她知道今天老爷和儿子都去参加了新任淮阳海道台王大人的宴会。 看着男人生这么大的气,难道说,儿子在王道台家闯什么祸了? “儿子做什么了?” “这个孽障,他竟然同王道台家的公子,为了一个小丫鬟打起来了,真把成家的脸给丢尽了。我一定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儿子从自己肚子里出来,属她最了解。 脑袋聪明,心思活络,读书打架都是好手,却从来没有为了女人做这种事。 难道说,他真的开窍了? “要我说,把他送到京里他外祖家,一来收收他的性子,二来请个好先生。再养在咱们身边,他能变得无法无天,还考功名呢,读书都读不下去。” 这个儿子,刚出生没多久就找高僧算过命,说他命中缺火,又离不开水,得父母多上心才行。 当父母的哪里放心的下,从小养在身边,好吃好喝地娇养着,犯了错也不敢打骂,只数落两句就翻篇,如此一来,他就变成了无法无天的模样。 韩氏转过身去抹泪,她哪里不知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从小没和儿子分开过,她舍不得。 成乾拉着夫人进了里屋,帘子一放,悄声说:“今日在宴上,我试探过几次,那个王彦宽油盐不进,是根硬骨头。以后这江南的官场,不会安宁。” 韩氏瞪着双眼,诧异的看着他。 成乾拉着她坐下,拍拍她的手说:“官场沉浮都是常态,不用太过担心。我是怕他年纪轻轻,着了人家的道。这次让他进京,一来换个地方,没那么自在,他能用心读书;二来,离开这滩暗流涌动的浑水,别被卷进去。” “那韩家岂不是也……”韩氏心都揪起来了。 “嗯,我都想好了,让他去国子监,不去侯府。” —— 碧月端着药进来,见魏安然正站在窗前发呆,她把药碗放到桌上,走上前,“小姐,夜深风大,站在这儿会着凉的。您病根未去,还是吃了药赶紧休息吧。” 魏安然没作声,撩开帘子,出了房间。 碧月见状,赶忙去拿厚披风,追了出去。 魏安然没走多远,就站在小佛堂窗前,静静伫立。 小佛堂里传出来轻柔地诵经声,飘散出来的阵阵檀香抚平了她翻涌的内心思绪。 她摸着怀里的那张被烧的房契,想了很久。 这么久了,南漳村的一切都成了母亲身上的一块逆鳞,说不得碰不得。即使是她言语中带了几个字,母亲也会瞬间阴沉下脸来,然后转身躺到床上,一天都不与人说话。 爹留给娘的那根金簪,也被她日日擦拭,戴在头上,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仿佛爹一直陪在她身边。 “人死不能复生,这件事尚无定论,还是算了。”魏安然心里百转千回,起起伏伏,最后化作一声轻叹。 她也不知道爹还在不在人世,如她所愿固然皆大欢喜,但万一不是她想的这样呢? 告诉了母亲,让她徒生欢喜,又再一次经历悲伤,这不是为她好。 还是再等等,问清楚了再说。 魏安然握紧了拳头,转身回了房间。 刚打了帘子进屋,就见杨嬷嬷匆匆进来。 “小姐,老奴去大夫人院里打听到,大夫人两日后要去给大小姐看嫁妆,珍奇斋已经发了帖子,说得了一批好玩意,等夫人过去呢。” 魏安然听说大姐姐和那位胡公子是天赐良缘,八字特别合适。想必大伯母也心生欢喜,又是楚家头一回嫁女,更是要风风光光的,嫁妆也是要高规格的置办。 魏安然勾起嘴角,说:“杨嬷嬷,你找人散播些话,就说珍奇斋新到的货里,有京中新到的花样,这样一来,大夫人定是要去的。至于咱们如何跟去,且让我想想办法。” 杨嬷嬷一听,笑了,说:“还是小姐聪颖。还有一事,我刚才回来时路过东鹤居,有小厮拿着信进门,说是京里三爷来的信。” “应该是京中安顿好了,所以送信来报平安的。有了,如今入了冬,京里更不比扬州城暖和,嬷嬷就同丫鬟们辛苦些,这几日赶出件棉衣,就照大少爷那般身段做就行。” “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既然要去求大伯母带我去珍奇斋,总不好空手过去求人,得往人心头送东西才最为熨帖。大伯母对我大哥哥最为看重,更何况如今不在身边,这种礼物最为合适。” —— 成家哥儿不日启程去京里读书的事,短短几日就传遍了整个扬州城。 魏安然毫不在意,听过一嘴便算了,连窃喜都没有。 她恨不得这人人间蒸发,就当没出现过。 此时,她正乖乖巧巧地跟在大夫人身后,款款地走出东鹤居。 一件厚实锦缎棉衣,换得一次出府的机会,还能让大伯母熨帖不已,一举两得。 “大伯母,珍奇斋的东西配不配得上大姐姐?” “这珍奇斋,是扬州城最大的珍宝铺子,这次听说还有京里来的玩意儿呢,若是能淘到一两件好的,你姐姐的嫁妆就够格了。” 秦氏笑着说:“这可是咱扬州最老的一间铺子,全扬州城都不敢有谁说自家东西比它好,当然,这价格也是最贵的,估计今儿得大出血了。” “大伯母,这钱没了可以再赚,可这是大姐姐独一份的嫁妆,可不能心疼钱。等大姐姐嫁到江宁,看见大伯母给她准备的嫁妆,每一份都是大伯母的关切。”魏安然扶着她的胳膊,迈出门槛。 “我听说,嫁妆也是女儿家的底气,大伯母给大姐姐准备的越好,大姐姐在婆家的底气就越足。大伯母最关心的,不还是大姐姐日子过得好不好嘛。” 第136章 真的是你 秦氏听了这话,笑眯眯的。 “就属你嘴甜。” 秦氏拍拍她的手,嗔道:“我呀,也不期望她能时时念着我的好,只想让她在婆家过得舒服些,日子美满幸福,就好了。” “大姐姐那么好的人,又颇懂持家之道,婆家稀罕还来不及呢,况且又有大伯母和楚家撑腰,大姐姐的日子一定如大伯母所愿,和和美美,幸福美满的。” 秦氏笑眯眯地,被她的话说到心坎里了。 不过,魏安然虽然嘴上安慰秦氏,心中却还惊异于珍奇斋的地位。 心道:段廷敢约在珍奇斋见面,定然与珍奇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他作为一个被赶出魏家多年的老人,背后到底有多大的势力,能与珍奇斋有关联。 她很快就能解开谜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的慌乱大过接近真相的兴奋。 —— 珍奇斋门口守着的伙计远远看到拐进街上的豪华马车,立马去街上迎接。 等马车停在近前,机灵的伙计就认出来是楚府的车,想着掌柜的叮嘱,今日楚家大夫人来给女儿置办嫁妆,得好好伺候。 马夫拿了脚凳,丫鬟婆子们扶了秦氏下车,那伙计赶忙凑上来,嘴里的吉祥话说了一串,说得秦氏是心花怒放,笑着进去了。 魏安然在后面,由杨嬷嬷扶着,站在门口抬头看了一眼。 不愧是享誉江南的珍奇斋,独拥一整条街,单站在门口,就能感受到华丽精致的气派。 匾额上书“珍奇斋”三字,灵动飘逸,以金粉勾勒,显得贵气非常。 整个铺面分成上下两层,其中几扇窗户紧紧闭着,她猜,段廷此刻,可能正站在哪扇窗前注视着她。 珍奇斋的伙计都心思活络,眼力见十足,前面簇拥着秦氏进了屋,又见这位小姐站在门外迟迟不进来,忙出来请。 “三小姐,我们珍奇斋好玩的东西可多了,正配得上您这样轻灵标致的小姐,您请进。” 魏安然笑笑,抬腿进了珍奇斋。 那青袍伙计步子轻快,又凑到秦氏面前,说:“大夫人,三小姐,这边是近日新到的玩意,您随意看看,我们掌柜的知道您来,特意给您留的,今日还清了场,就等着您挑呢。” 魏安然环顾四周,就见厅里分了三部分,左边是一排博古架,上面放着的都是些文玩古董,墙上还挂着几幅名家山水画。 右手边则是几张长案,错落有致的摆了檀木盒子,盒子里铺了锦缎,上面放着的是女子的钗环佩玉。 正中是一个雕花漆木楼梯,左右两侧各有柜台,几个账房正在柜台里打着算盘清点。 这样一看,这珍奇斋确实厉害。 这会功夫,秦氏已经在一楼转了转,给老太爷和大爷挑了两件小玩意,让伙计拿着了。 “大伯母,怎么不给姐姐挑呢?”魏安然好奇地凑上去,看着她手里明显不是嫁妆的东西。 秦氏只是笑,也没有解释。 青袍伙计见状,忙开口,“三小姐有所不知,我们珍奇斋的好东西都在二楼呢。掌柜的早就把最好的给大夫人留下了,等着夫人去二楼挑选。” 秦氏点点头,称赞道:“还是你们掌柜的会做生意,咱们上去吧。” 魏安然正想跟着上楼,那青袍伙计噌的一下走到她前面,眼神示意她停下。 魏安然会意,停下了脚步,说:“大伯母,这下面的玩意我还没看完,就不上去叨扰了,我在下面逛逛,开开眼。” 罢了,自幼长在庄子上,又是才出过门,自然看什么都新奇,什么都好。 秦氏毫不在意地说:“行,你就在下面逛逛看吧,看完上二楼找我,记住,别乱跑,别闯祸。” “哎,知道了,我会乖乖的。” 秦氏被人簇拥着走上楼梯,这雕栏玉砌配锦衣玉带,相得益彰。 上了二楼,视野更为开阔。 珍奇斋掌柜的早就派人上了茶,正侯在二楼厅中,等秦氏大驾光临。 秦氏上来一看,这与其说是店铺,倒更像大户人家的藏宝阁,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窗边有一套梨花木太师椅,中间的案几上放了一个垫了白色兔绒毯的托盘,上面的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秦氏款款走过去,拿起来细细端详,这可真是好东西! 秦氏越看越欢喜,爱不释手。 掌柜的凑上前来说:“大夫人,这些只是一部分,我已命人把适合给大小姐做嫁妆的宝贝都搬到二楼来了,您今儿就尽情地挑,尽情地看。” 秦氏满心满眼都是珠宝,自然欣然应允。 掌柜不易察觉的给身后伙计一个眼神,那伙计走到八仙桌前,点燃了三支香,然后悄声退了出去。 一楼,魏安然还静静地站在长案前,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珍宝,目光如水。 跟在她身后的杨嬷嬷却没那么好的耐性,四处看着,心里暗自着急。 那青袍伙计从楼梯上下来,走到魏安然面前,压低了声音说:“三小姐,若您觉得无趣,可以随我去后院赏花,我们珍奇斋,不光珠宝好看,这花园也是扬州城一绝。” 大冬天的,还有几种花开? 魏安然想到了什么,“那就劳烦您带我去了。” “三小姐这边请。” 伙计带她从后门出去,绕过一块巨石,就见一个颇具江南风韵的园子。 不过寒冬腊月,再美的园子也没了生机,只有光秃秃的残枝败柳,更别提有什么花可以赏了。 走过花园,就是一个小阁楼,门窗紧闭。 伙计走到门前,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您请进。” “辛苦了。” 魏安然点点头,回头看了杨嬷嬷一眼,推门进去。 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只有一位老人站在门前,那人就是段廷。 段廷原是站在窗前,见三人走进,才走到门前候着。 他的目光自魏安然的脸落到身后的杨嬷嬷身上。 “杨嬷嬷,许久未见。” 杨嬷嬷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冒汗,她结结巴巴地说:“段……段廷,真的是你。” 第137章 你母亲是个双生子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段廷打量着杨嬷嬷,感慨道:“那时你跟着夫人嫁进魏家,还是小丫鬟,如今,又陪着大小姐嫁人,成了小小姐的嬷嬷。我还记得那年大小姐出嫁前,夫人来找老爷商量,说要你做陪嫁照顾小姐,大爷还在说,妹妹娇贵,只一位得力的老人怎么够?” 这些事,就是杨嬷嬷,也没听过。 如今又被人提起魏家的生活,怎么不让人动容。 魏安然清冷的声音打破了片刻怀念的悲痛。 “段廷,我出来这一趟不是来听你叙旧的,上次你说,要告诉我的我母亲的身世,是什么?” 听了这话,原本拭泪的杨嬷嬷惊诧地抬起头,看着魏安然。 段廷没有回答,只是一撩袍角,坐到堂中火炉的小桌几边上,从旁边拿起一杯半冷的清茶,浇在那柄嵌红铜龟鱼纹壶上,激起一阵茶香。 “安然小姐,请坐。” 段廷从炉上取下那壶,给魏安然倒了杯茶,放到面前,“请。” 魏安然欣然应允,她端起茶杯,茶香扑面而来,在冬日竟闻到一股荷花香。 她心中惊艳,段廷的茶艺真是世间少有。 杨嬷嬷见了,却再忍不住眼泪,掩面而泣。 魏家历代家主喜欢喝茶品茗,自己有一手好茶艺不说,身边得力的副手和下人也都掌握了精湛的冲茶技艺。 刚才段廷这种冲泡的习惯,就是魏家大爷独创的,以茶引茶,满室飘香。 虽然魏家覆灭了,但这茶香仍在,旧人重逢,怎么不令人神伤。 在满室茶香中,段廷缓缓开口,“安然小姐,你母亲是个双生子,魏家他们那一代,应该是二子一女。此事,杨嬷嬷应该知晓。” 魏安然听到这话,噌的一下站起来,满目惊诧地看着杨嬷嬷。 杨嬷嬷红着眼睛,像是陷入回忆一样,片刻,含泪点点头。 “夫人她,第二胎确实生了一子一女,你母亲出来的略早些。那位少爷抱出来时,已经是虚弱无比,浑身青紫,没活过一天就夭折了。” 魏安然想起跟着师傅给她讲的双生子的事情。 双生子在母亲肚子里就是竞争的状态,争夺营养和空间,早期一旦占据下风,就会越来越虚弱。撑得住的,出生后无非体型小些,身子弱些,撑不住,就会变成自己兄弟姐妹的养料,被她吃到肚子里。 魏安然想起竹虚末了老神在在的那一句话:人,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你软弱,就得挨打。 当时魏安然还在双生子故事的震惊中,对这句话没有细想,只觉得他肯定是有所感悟。 “不过,有件事杨嬷嬷不知道,二爷没死。” “你说什么?”杨嬷嬷瞪大了双眼,瞧着他不像在开玩笑。但当时,明明是她自己接过那孩子,探到…… “的确是没了呼吸。”段廷叹了口气说,“当时老爷心善,觉得这孩子可怜,只看了父母一眼就要离世,心里不忍,让我和大爷把孩子送去永宁寺超度。” 段廷说到这里,浑浊的双目像是有了亮光,而后,化作一声叹息。 “我当时快马加鞭,大爷抱着孩子坐在马车里,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永宁寺。当永宁寺的住持接过孩子的那一瞬间,他哇哇大哭,竟然……竟然就这么活了过来。” 杨嬷嬷拿帕子拭泪,此时也停下手,瞪大了双眼。 “住持说,是因为魏府血煞之气过重,孩子受不住,便养不活,便留在寺里养着。” 魏安然听了这故事,久久不能平静,她沉默半晌,才问:“那这么说,我还有个二舅舅,他……现在还好吗?还有,魏家世代为大儒,多是读书为官,为什么会有血煞之气?” 段廷耐人寻味地看了她一眼,说:“老奴当时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小少爷死而复生,虽然对那老和尚的话半信半疑,也是不敢耽搁,赶忙回去禀报了老爷。” 他叹了口气,“谁曾想,老爷听了那话,竟然命我快马加鞭,去永宁寺与住持密谈。” 魏安然倒吸一口气,这魏家到底有什么秘辛?魏家男子多不得善终,是不是与此有关? “过了三日,小少爷就成了永宁寺住持的俗家弟子,我被老爷指派给二爷跟前,负责照顾他。” 杨嬷嬷停下了拭泪的手,问:“那传言中你在庄子上搜刮了不少钱,又牵扯到几条人命的事,都是假的?” 段廷抿唇,点点头,“都是假的。我段家受魏老爷恩惠,我又怎么能做出这等叛主背离之事。我段廷这一辈子,为了魏家可以赴汤蹈火,当时发生的事情,只有老爷和大爷知道,这种话,也不过是老爷为了隐瞒二爷和我的行踪,而想出的一计罢了。” 确实,为了隐藏行踪,必然要合理地让“段廷”这个名字从魏家消失,当时全府禁止讨论此事,也是这个原因。 消失了好,消失了,就不会被魏家一案牵连,也就还留着一条根。 这个念头在魏安然脑海中闪过,她自己骇住,为什么那么早,外祖父就有意要给魏家留一条根呢? 听段廷的意思,这件事除了大爷,连二爷的亲娘,自己的外祖母都瞒着,难道说,他从那时就知道,魏家将来会遭遇祸端,为了不被斩草除根,所以留了一手? “杨嬷嬷,你这是做什么?” 段廷的声音把魏安然拉回了现实,就见段廷往自己身后看去,她回头一看,杨嬷嬷正跪在地上,朝天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老天爷显灵,祖宗保佑,我们魏家还有一位二爷,三夫人和小姐总算有了靠山,不会被欺负了。” 听了这话,魏安然的心却沉了下来,她紧紧盯着段廷,想从他眼中看出答案。 若魏家出事后,还有一位有能力的二爷尚在人世,又怎么会由着楚家人把母亲折磨疯了,又怎么会放任她们母女流落在外,被乡野村妇欺负呢? 段廷看着魏安然的表情,就读懂了她内心的困惑,他低沉着声音,说:“安然小姐,二爷尚在人世,只不过……” 第138章 二舅舅 “只不过什么?” 段廷叹了口气。 “唉,请二位随我来。”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魏安然跟在他后面,走到书架前。就见段廷站定,转动右侧的一尊铜蚰龙耳圈足鼎,随后,书架中间裂开一道缝隙。 段廷自缝隙处用力,书架向两侧平移,原本应是墙面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不知通向何处。 “安然小姐,请随我来。” 魏安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杨嬷嬷,见她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心一横,跟了上去。 段廷不知从哪里拿到一支火把,径直的钻进洞口,魏安然只能看见前面隐隐的火光,甚至连周遭是什么样子也看不清,四周的黑暗像是吞噬掉一切。 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看到甬道的尽头,那里透露着暖黄色的光。 走到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她仿佛走到了一处佛堂。 四周长明灯闪烁,堂中央供奉着一尊佛像,那佛像垂着眼睛,还是那副怜悯众生的模样。 一位白衣如雪的消瘦男子正举着香,站在佛像前,嘴里嘟囔着什么,又恭敬地拜了拜,把香插到香炉里。 听到声音,他回过头来。 魏安然猝不及防的看到那张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脸上像是没有一丝肉,只有骨头和薄如蝉翼的皮肤,整个脸凹陷下去,透露着不正常的青黑。 不像将死之人,倒是更像已经死了好几年的遗骨。 魏安然捏紧了衣衫,手掌和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她克服了恐惧,仔细看过去,她的舅舅还是有几分活人的模样。例如周身尚存的气脉,能让他行动自如。从他的举止可以看出,是一位清俊儒雅之人。 “二爷?”杨嬷嬷试探地喊道。 二爷比三夫人还要小片刻,如今也不过三十多的年纪,看起来,却像个垂垂老者,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 那人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魏安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魏安然乖巧地福身见礼,心下却忐忑不安。 男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魏安然往前走了几步,对上他的眼神,毫无躲闪。 “你就是然儿?” “你是我的舅舅?” 男人在心里描画着魏安然的眉眼,没有说话,只是侧了侧身,示意她拜一下佛像。 “我不愿拜。”魏安然看着佛像面前的袅袅香火,摇摇头。 “为何?” 魏向卿的嗓音过于低沉,听起来像缭绕梵音,又像古寺晚钟,每个音节都压在她心上,带了些粗粝的质感。 魏安然的寒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这位二舅舅,正巧撞向他古井无波的眼睛里。 魏向卿也在外甥女眼里看到如出一辙的淡然,他悄无声息地动了动手指,心中闪过一丝玩味。 自己的眼神毫无波澜,是因为他自幼长在菩萨膝下,吃斋念佛,诵读经书,早就超然于俗世之外。 这孩子,年纪还这样小,眼里怎么也有淡然? “因为即使我时时叩拜,佛但笑不语,我的境遇并不会改变。能改变命运的,只有我自己。” “有趣。”魏向卿往蒲团上一坐,称赞她。 只是他的动作却没那么潇洒。 他先是扶着香案慢慢蹲下,又撑住一旁的小几,慢慢坐到蒲团上,然后长呼出一口气,仿佛累极。 魏安然看着他的这般动作,变了脸色。 之前,她跟着师傅走遍十里八乡给人看病时,常遇到迟暮之人,无一例外,那些人身上都透露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暮气。 而他身上,就有这股暮气。 “安然小姐,请坐。”段廷适时开口,“这位就是魏家的二爷,也就是你的亲舅舅。” 魏安然没有顺从地坐到他对面,而是径直走到魏向卿面前,拉起他的手腕,三指轻轻搭了上去。 魏向卿这才露出今天第一个表情,略显惊诧地问:“你会号脉?” “略懂一些。” “那你说说,你从我的脉象里看出了什么?” 魏安然闭上眼,欲言又止,心中一片酸涩,“您,已是油尽灯枯。” 魏向卿笑了,赞赏地点点头,理了理衣袖,说:“不错,看来你医术还可以。是谁教的你?” 魏安然面对着他不想隐瞒,“我只知道别人都叫他竹虚。” “竟然是他!”魏向卿点头称赞,“你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福气,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魏安然摇摇头。 “他是神医陵散的徒弟,他师傅也曾进宫做太医院院首。如今,换了他做,医术也是顶尖的。” 魏安然此前思考了良久,以竹虚的医术,还有他与定王、叶世子的关系,身份肯定不凡。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当今太医院的院首。 魏向卿看她呆立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抬手一指,“来,陪我坐一会。趁着我还有力气跟你说话,让我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 魏安然一听这话,心脏像是被人握紧了,她刚刚得知有这么一位尚在人世的亲人,却马上就要失去…… 这种悲痛,无异于剔骨,是将血亲从生命中剥离的痛。 “舅舅,我行针的技术很好,能帮你吊命。” “哐啷——” 魏向卿手中的茶杯落地,他止不住地颤抖,举着手,有些无措。 “二爷?”段廷立马跪立在他身侧,扶住他。 魏向卿摆摆手,脸上的无措被柔情取代,他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魏安然。 魏家被抄,他只好撑着破败身子走到今日,蛰伏数年,早就是强弩之末,连弓弦都要断了。他时常觉得再也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醒来后,又觉得此生无望。 谁能想到,老天见他可怜,竟然能大发慈悲,让他在临终前听到来自至亲的一声“舅舅”。 他觉得,此生无憾了。 魏安然不知道魏向卿情绪失控是何缘故,不过他们血脉相连,她能感受到,舅舅心里充满着悲伤。 魏安然深知,像他这般将死之人,最忌讳情绪起伏。她连忙跪到他面前,目光恳切地注视着他,示意他讲下去。 第139章 责任不在你 魏向卿吐息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眼中充盈着悲伤,“以前的事,想必段廷已经告诉你了。十年前,你和你娘在庄子上出事时,我刚从西凉府回来,那天,我刚到扬州城外的驿站。” 魏安然迟疑片刻,开口问:“舅舅,您去西凉府,是要……” “去给你大舅舅收尸。” 魏安然没想到他说得毫不委婉,心里涌起一阵悲伤,眼眶霎时间红了。 魏向卿的声音如粗粝的砂纸般打磨过她的心脏,“陛下有旨,大哥的尸首当街曝尸,三日后,投掷荒野。若有抗旨收殓者,罪同魏家,满门抄斩。” 当街曝尸? 投掷荒野? 魏安然听得手脚发软,寒毛直竖,她颤抖着转头看向杨嬷嬷,发现杨嬷嬷已经哭成了泪人。 “大哥一生霁月清风,无奈受此折辱。我实在是不忍心,就同段廷一起去了凉州,在关外找了半年有余,才拼回一副尸骸,给他安葬。” 魏向卿说得淡然,面上表情都没有一丝波动,声音平稳地像是在讲别人家的故事。 段廷却心痛难忍。 二爷自幼长在永宁寺,大爷觉得寺里不比魏家,日子过得甚是清苦,二爷他身子骨又虚弱,放心不下,便时常寻了理由来看他。 兄弟二人,虽然不住在一起,关系却十分要好。 大爷在二爷心里,是十分可靠又亲近的存在。 听到大爷的死讯,二爷急火攻心,当即咳出了血,这身子骨,也是自那次吐血后,越来越差,连永宁寺的老和尚都无力回天。 即使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但还是执意要去为大爷收殓,无论段廷和住持劝过多少次,他依旧固执的可怕,毅然决然地踏上寻找尸骨的道路。 这条路,比他们想象的还艰苦。 那半年里,他们几乎走遍了凉州和关外的每一片土地,甚至迷失在大漠里,除了担心能不能找全尸骨,还要担心会不会同大爷一样,被沙漠中蛰伏的豺狼撕咬啃食。 等拼凑出最后一块尸骨,二爷已经干瘪的如迟暮之人了。 本就虚弱的他,若是不走这一趟,恐怕还有几年好活,如今,却只能苟延残喘,数着日子活了。 “那边的事情一了,我就快马加鞭,一路未歇地赶来了扬州,谁知道,目睹的只有庄子上那场大火……” “安然小姐,此事不怪二爷,他那时候……” “闭嘴。” 魏向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段廷自觉闭上了嘴。 “这些年,我从来没停下过,一直在找你们。找不到人,见不到尸首,我就一直找下去。” 魏安然眼眶发红,眼泪唰地流下来。 她见过听过太多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但二舅舅不一样,他连尸首异处的大舅舅的遗骸都要不远万里地去收殓安葬,又怎么会忍心让她母亲和她的尸骨流落在外呢。 “我遍寻未果,就猜想你们应该是活下来了。其实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就很好,就这样安稳的过完一生,我也能了无牵挂。” 魏向卿勾勾嘴角,轻嗤一声,“可终究不能如我所愿。” “那枚金水菩提一出世,我就知道大事不好。派人去追查,许久才查到你们可能委身于南漳村,便让段廷去寻,若真的确认了,就把你们接回来。” 魏安然眼神一亮,想到了什么,“我还记得,那天有人从门缝里塞进一个空白信封。” “是老奴递进去的。那信封内侧篆着魏家的家徽,这是魏家确认身份的法子,老奴想着要是大小姐看到就一定能认出来。”段廷回答。 魏安然一脸懊悔,“我只看了里面那张白纸,根本没想到信息竟然藏在信封上。” “这件事,责任不在你。” 魏向卿安慰道,“这些年,我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身边人也跟着提心吊胆,做事难免谨慎了些。” 段廷低着头,心间涌上悲痛。 魏安然却从这“提心吊胆”一词中,听出了暗流涌动的危机感。 魏家本该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不知天意还是人为,竟还有一脉尚存,若此事被皇家知晓,又会面临一场大屠杀。 “就是因为太谨慎,那晚段廷他们又晚到一步,等待他们的,又是一场大火。” 魏安然焦急地问:“没有人活下来吗?” 就像她和母亲那样。 就算是一场大火,也不能保证无人生还。 魏向卿一看她那副失了淡然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就算是这个孩子,也没有逃开魏家情深义重的一面。 这是处世的优点,又是致命的缺点啊! “段廷,你告诉她罢。” 段廷点头,说:“安然小姐,那晚我们到的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只是有一个人还剩了一口气,自己从火里爬了出来。我们把他带回去救治,就从他身上发现了那张碎片。” 魏安然听得心痛,攥紧了拳头,吼道:“他现在呢?” 段廷垂下头,“他受了很重的伤,又被浓烟烧坏了皮肤,没撑过几日,就去了。” 什么? 真的去了? 魏安然的身子晃了晃,却再也没有问出一句“真的去了?”。 她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口气,问:“你把他,葬到哪里了?” 段廷恭敬地说:“他临终前有些神志不清,讲了很多往事,老奴便自作主张,把他葬到了魏氏坟茔的地界上了。” 魏安然幽幽地说:“他早就改了姓,确实算是魏家人。他与母亲夫妻一场,葬到那儿,母亲也会安心。” 她自嘲地笑笑,自己到底是在幻想些什么,早该料到的,不是吗?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庆幸,那天还好没跟母亲说这事。 给了她希望再一拳打碎,这种痛苦,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魏向卿沉寂了十年的心又被揪起来,就像是他刚听到大哥死讯时那样。 当时,在他奔赴凉州的路上,他时常在想,会不会是假消息,又或者大哥被人救了,逃脱了…… 总之,在他没见到大哥尸首前,心中始终存在着那么一丝侥幸。 第140章 她是魏家人 要不是他亲口听到别人口中三日曝尸的景象,见到佩着魏氏族徽的森森白骨,他或许还会自欺欺人地觉得大哥尚在人世。 魏向卿叹息一声。 “我总是晚了一步。” 魏安然垂下眼睫,轻喊了他一声,“舅舅,这不是你的错,只是魏家人都躲不开的劫罢了。” “劫?” 魏向卿嘲讽一笑,长明灯跳动的火焰映照在他眼底,透露出近乎疯狂的嗜血神情,“你跟我说,这是魏家人躲不开的劫?那你看,我活着,你母亲活着,你也还活着,这算哪门子劫?” 魏安然被他连番追问吓到,抬起头,才发现他原本淡然的脸上已被仇恨笼罩。 他本就缺少生机的面孔上笼罩着来自地狱的阴影。 “舅舅?” 魏安然慌了。 “世人颇会给自己找理由。那些妻离子散,蒙冤惨死,客死他乡的,都说是命里有此一劫。那些金榜题名,政途坦荡,甚至黄蟒加身的,都只是自己应得。” “您这话……”真是太大逆不道了。 魏安然吓得脸色惨白,手忙脚乱的要往他面前凑,想止住他的话。 魏向卿看着她这幅神情,才觉得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他勾勾嘴角,目光却悲愤不已。 “我只不甘于这副残躯,让我无法施展。若老天能让我再多活十年,哪怕是三年,我也要为魏家满门讨回一个公道!” 即使活了两世,魏安然对魏家的许多事还是毫不清楚。 魏家对于觅尘轩来说,就是不能提及的名字,母亲闭口不言,杨嬷嬷讲得也是含含糊糊,她对魏家的印象,只能从二人只言片语中获得,又难免掺杂上世人对魏家的评判。 “舅舅,难道魏家一案的真相,不是大家说得那般咎由自取吗?” 咎由自取? 这四个字,就像是一柄锋利的剑,直直刺向魏向卿的胸口。他一时急火攻心,眼底一片猩红,两行血泪就这么无声地流了下来。 “舅舅!” “二爷!” 魏安然被吓呆了,还是段廷跪在他面前,替他点了穴位,擦拭干净眼角的血痕。 处理完成,魏向卿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看着自己那几根香。 就这么过了一会,等香快要燃尽的时候,他睨了杨嬷嬷一眼,冷声说:“你先出去。” 杨嬷嬷愣住了,随后跪下深深一拜,说:“二爷,老奴……” “她是魏家人,我不会把她怎样。” 杨嬷嬷慌张地磕了几个头,不敢再留,躬身退了下去。 等杨嬷嬷离开后,魏向卿才开口,只是这声音犹如尘封的古剑,早就没了以往的威风清亮,只有锈迹斑斑的粗粝之声。 “然儿,这些事情本不该同你说的,只是如今你娘她神志不清醒,不得已……” “舅舅,我母亲的疯病已经好了,她很清醒。” “好了?” “对,好了。” 魏向卿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那副残败的皮囊仿佛容光焕发一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悄无声息地看了段廷一眼,见他摇摇头,又垂下眼帘。 “既然你母亲已好,这些事情就不必你去做了,你回去吧。” 这些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 “舅舅!”魏安然焦急地说:“娘已经生病许多年了,是在回楚家前一天受了刺激才好的,如今她深居简出,一心礼佛,我们院子里的事都是由我代母亲处理,魏家的事情,我也可以帮她分担。” 魏向卿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叹一声,说:“你先回去吧,记得把今日的事情告诉你母亲,一字也不能落下。” “必须是我母亲吗?”魏安然还欲再问。 “安然小姐,这是我们魏家的规矩,你虽然是小姐的女儿,但算来还是楚家人,这些事情,不该成为你的责任,所以二爷没办法告诉你。” 段廷顿了顿,“是老奴疏忽,竟然没打探到大小姐疯病痊愈。若是早点知道了,也就不会去叨扰……” 叨扰? 叨扰她平静的生活对吧。 魏安然纠结了一会,面无表情的说:“舅舅说得有理,那我立马回府告诉母亲此事。只是,若母亲想来见您,该怎么做?” 母亲在外人面前就是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婆子,她无法自行出府,更找不到理由随人出府。 如果她不管不顾地出了门,她自己暴露,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有可能被有心人尾随,发现舅舅的身影,若是被上达天听,又是一阵血雨腥风。 她不能就这么草草离去。 魏向卿睁开眼,笑着看着她,“你们在楚家那个小院子,叫觅尘轩的,与我府一墙之隔。如果她想来见我,就让她在东墙挂一盏琉璃灯,我的手下会去接她。” 魏安然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声轻叹,“舅舅,要是让母亲知道了,你尚在人世,她会不来吗?” —— 正午,暖阳有些灼人。 秦氏喜笑颜开地从楼梯上缓步走下,身后的王嬷嬷手里,捧了满满一盒的珍宝珠钗。 她站在楼梯上环顾四周,却没发现魏安然的身影,急忙问:“三小姐去哪儿了?” 那青袍伙计忙走到秦氏跟前,毕恭毕敬地说:“三小姐说一楼的没有入眼的,去二楼又怕叨唠了夫人,就先回府了。” “什么?她自己回去的?”秦氏吓了一跳,忙问。 “夫人放心,我们怎么能让三小姐自己回府。是小的亲自赶车,把小姐送到了楚府,又看着楚府小厮们关了门,才放心走的。” “真是不让人省心呐!” 秦氏拍拍胸口,心道:这三丫头,回回给她惹麻烦,就不该期待她会乖乖听话。 “快,我们快些回去。” “是!” 楚府的马车在扬州城里疾行,最后停在了角门前。 秦氏差人去角门守着的小厮那里问过了,三小姐确实是被珍宝阁的马车送回来的。 秦氏那一颗心,这才安稳地落回肚子里。 她撩起裙摆上了府上的软轿,回了自己院子。 刚到锦怡苑没多久,就听见东鹤居的丫鬟来说:“老夫人请大夫人过去。” 第141章 第一次见面 秦氏不敢耽搁,忙换了衣服,抱着今日置办的嫁妆往东鹤居走。 走到半路,与魏安然打了个照面。 就见魏安然走得很急,见了人怯懦地喊了声“大伯母”,就没了后话,低着头等她训斥。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上回出去生了病,这回自己跑了,真真是不让人省心,说话口气也不免严厉了些。 “你这孩子,眼里没半点尊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自己跑了,这点礼数都没有吗?” 魏安然瞪大了双眼,摇摇头,然后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根簪子递到秦氏面前。 是一根白玉镂空花蝶金累丝凤簪,白玉温润,金簪色泽艳丽,搭配起来相得益彰,那凤形流畅,不是江南工艺,更像是进贡到宫中的物什。 “大伯母,我提前走是因为,那珍奇斋一层的东西都太俗了,配不上大姐姐。我想起当时从母亲嫁妆里留了几样好东西,就想着让人找了出来,送给大姐姐做添妆。大伯母别生气了,我下回不敢了。” 这谁还生气,巴不得你下回还这么做呢。 秦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拉着魏安然的手拍了两下,嗔道:“我的小祖宗,大伯母这是担心你,怎么会生你的气。” 手摸到那根金簪,心里喜滋滋的,魏安然识趣地松开手,塞到她手里。 秦氏拿了那根金簪,爱不释手,魏氏的嫁妆本来就不是凡品,更何况这簪子样式这么精美,说不定是娘娘赏的呢。 这要是给大姐儿婆家看见了,心里也得掂量掂量,她是不是贵女。 魏安然又与她寒暄几句,做足了礼数,才离开。 刚进觅尘轩,就见杨嬷嬷低着头,匆匆往小库房走。 魏安然高声唤了句,“杨嬷嬷。” 杨嬷嬷骇了一跳,往声音来处抬头,发现是魏安然,便笑着迎上来,压低了声音说:“刚才还想着找您呢,夫人命我去擦琉璃盏,刚刚狠哭了一场,好不容易愿意躺下休息会。” 与自己所料不差半分。 魏安然看了眼四周,悄声说:“嬷嬷,今晚觅尘轩的人都交给你了,让她们一觉睡到明天就再好不过了。” “小姐放心,老奴明白。” —— 是夜,万籁俱寂,雪落无声。 觅尘轩里一盏琉璃灯光彩夺目,给人带来一丝温暖。 西墙外,飞进来两个黑衣人,落地无声,背起披了黑色斗篷的两个柔弱身影,轻点几下,离开了寂静的院子。 他们在檐上轻跃,魏安然看向觅尘轩方向,还能看到那盏琉璃灯的余光。 几次跳跃后,二人被轻轻放下。 魏安然刚站稳,就听见那边魏氏一阵惊呼,身形欲坠,她急忙上前,伸手扶住了。 纷飞细雪中,魏向卿披了件白色斗篷,站在檐下。夜风夹着雪花吹起他的斗篷,瑟瑟作响。 时间在此时像是具象化了。 从出生前就待在一处的姐弟二人,却分离了三十年有余,这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真是可悲可叹,又可喜可贺。 魏向卿“死而复生”,又因国仇家恨音信全无,三十年后物是人非,没了家的二人,又重逢了。 这一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魏淑柳更是痛哭流涕,看着眼前虚弱地弟弟,她好像是要把自己一辈子的眼泪流干。 她慢慢挪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脸,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她缓缓抬起手,轻抚上他的脸颊,每一寸,都要细细描画到心里,每描画一寸,她的泪,就要多流一分。 魏向卿也被她感染,红着眼眶,“姐姐。” 他压着心底汹涌的情绪,短短两个字,仿佛要夺去他全身的力气,他咬着牙,嗓音颤抖地说出后面一句,“我……我总算在死前……与你相见了。” 魏向卿闭上眼睛,眼泪,倏然落下。 魏淑柳身形一晃,堪堪站住,她心里有好多话要讲,想问问这些年他是怎么过得,想问问为什么他活着却从不回家,想问问魏家有谁知道他的存在,想问问他这幅样子…… 只是这些,在当下都不是什么紧要的了。 她颤抖着嗓音,一寸寸地划过他的面庞,问:“真的是你吗?” 魏安然被二人感染,也是泣不成声。 不忍再看,她转过身去背对着,在心里回答:“真是他。” 她看着飘洒的雪花,想着,各人有各人所求,有人求长生不老,有人求无病无灾,有人求子孙满堂,有人求骨肉不分…… 这么算来,舅舅这一生,求得都是平常人不必求的东西。 没过多久,魏安然竟连啜泣声都听不到了,她回过头去,见檐下早就空空如也,只有关门的吱呀声提醒她,刚才不是幻觉。 魏安然抬步,想一起跟进去,段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拦住去路。 “小姐,老奴陪你在府上转转吧。” 魏安然心想,他们姐弟二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说,自己出现太过不合时宜,便点头应下。 段廷掌灯走在前面,做了个请的姿势,“这处宅子,是大爷在大小姐刚定完亲时,让老奴置办下的。” 魏安然心间涌上一丝疑惑,那时母亲都没有嫁过来,大舅舅那么早买这里的房子要做什么? 她侧头去看段廷,见他还有话说,便没打断他。 “二爷这些年一直住在京城,直到听说大小姐和安然小姐有了下落,才从京城一路快马赶回来。想必安然小姐也知道,他如今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奔波,只是他一心想再见你们一面,才强撑着身子赶来。” 魏安然心中起了波澜,问,“舅舅他,得了什么病?” “二爷从出生起,身子骨就不好。老爷拿名贵药材给他吊命,又有菩萨保佑,才堪堪保住了性命。”段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只是后来,高家一案,老太爷、老爷、大爷出了事,府中女眷也都被发卖或斩杀,魏府被抄,你们母女失踪……这一桩桩,一件件,如千斤之石压在心间,把他生生耗成油尽灯枯的境地。” 第142章 她比我更合适 这样算来,十年前,他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二十来岁,油尽灯枯,该有多绝望,又有多么深重的执念,才能撑到现在。 魏安然不敢想象,她张了张嘴,没能讲出话来。 段廷带她走到后花园,她才回过神,问:“这宅子的构造,是不是京中魏府的样子?” “安然小姐知道?” “曾经听我娘说过魏府的模样,脑子里有点印象。” “小姐聪慧,这宅子确实与京中魏府十分相像,除了宅子小了一半,其他的可以算是一模一样了。魏家京中的府邸,精致大气,这里虽说每部分都有,不过还是拥挤了些。” “比如这个花园,魏府的花园各种繁花错落有致,就是冬日,也生机勃勃,还有那处假山,魏府的假山是老太爷托工匠寻来的泰山石,十分讲究,如今这座,只是寻常石头罢了。还有,那水榭,魏家的水榭可是……” 魏府当年,何等的风光恣意,段廷仿佛觉得,先帝赏赐的琉璃盏还在眼前闪耀,喋喋不休地说起往日荣光。 魏安然心中牵挂母亲和舅舅,对他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适时点头回应。直到他们逛完园子,眼瞧着雪停风止,月上西天,才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段廷心中算了算时辰,“安然小姐,请。” —— 此时的厢房里,灯烛跃动。 谈话声不止。 魏向卿面露难色,问:“姐姐为什么想把宝押到她身上,她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又如何能成事?” 魏淑柳拍拍他的手安抚,轻声说:“你不要着急,先听我给你讲讲他的所作所为,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了。那年的那场大火,彻底把我逼疯了,我们娘俩……” 魏淑柳轻轻柔柔地说着往事,每一桩,每一件,都那么骇人听闻,却真实地发生在她身上。 她面色不改,嗓音温柔,却听得魏向卿心惊,冷汗浸湿了后背。 “如今我回了楚家,却时常回想这十几年。小时候作为魏家女儿,爹和大哥对我十分娇宠,甚至让我误以为世间苦难会离我而去,无论在哪儿,我都只需要保持善良,就可以一生无虞。嫁进楚家,我才知道,原来最险恶的就是人心。” 魏向卿看着姐姐,心中涌上来许多情感,最后只化作一声轻叹。 “世人常说鬼魅索命,我却从未见过因鬼而死的,目之所及,都是为人所害,最可怕的,不是鬼,而是人。那丫头跟我不一样,她自幼长在虎狼之间,对世间没什么虚情假意,她对楚家,更是没有半分留恋。你想把魏家的家业托付出去,她比我更合适。” 魏向卿心里百感交集,“别的女儿家这个年纪,还都是在爹娘手心里娇养着,她却要在仇恨里活,那么单薄的身板,怎么撑得起……” “弟弟,撑起家业的,不在肩膀宽阔或瘦弱,而是人心。她自幼便知道,这命悬在刀尖,便是拼,也要拼出一条活路。如今的魏家,更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她,自幼学得便是绝处求生。这孩子,能力远在我之上。” “姐姐既然这么说了……” 魏向卿眼中涌上一抹悲痛,“我会把我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她,其他的事情,就看造化了。” 魏淑柳心痛难耐,颤抖着声音问:“你同我说实话,你这病……多严重?” 魏向卿扯扯嘴角,伸出一根手指。 “一年?只能活一年?” 魏向卿苦笑着说:“一个月也活不到了。” 魏淑柳愣了一下,眼泪瞬间流下来。 二人沉默着注视着对方,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又仿佛什么话也不如再多看几眼重要。 魏向卿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半晌,才说:“我最近做梦,总梦见大哥他们。大哥常站在我面前,眼角带笑,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拿手揉揉我的头,就这么看着我。” 魏淑柳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你别哭了,我能活这么多年,也是佛祖保佑。我以为我在十年前就该死了,只是强撑着等到你回来。等和然儿交代好这些琐事,我就心满意足地下去见他们了。” 魏向卿呼出一口气,语气颇为轻快地说:“来人,去请然儿进来。” —— 魏安然此时正从花园往回走,刚好碰上来请她的段东。 “安然小姐,二爷有请。” 魏安然点点头,跟在他身后快步回了正厅。 刚进院里,就看见魏淑柳站在门前,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她走到魏淑柳面前,乖巧地喊了一声,“娘。” 魏淑柳点点头,目光不复以往的冰冷,而是慈爱地看着她。 魏安然心中却一阵慌乱。 要知道,从爹死后,娘再也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魏淑柳站直了些,说:“你走得近些。” 魏安然又往前走了半步。 “跪下。” 魏安然就这样直直地跪到她脚下,“女儿听娘的吩咐。” 魏淑柳看着她单薄的身板,和信任的目光,心中一阵抽痛。 “然儿,今日让你跪,便是要你答应娘一件事情。” 魏淑柳目光严苛,声音凌然。 “从今往后,你舅舅的话,便是母亲的话,你舅舅让你做的事,便是母亲让你做的事。你若有半点违背,母亲我会遭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魏安然被她突然的毒誓吓到,“母亲?” 魏淑柳面上还是那般平静,她冷声说:“答应我。” 魏安然还在那突如其来的恶毒话里没回过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用这种毒誓来限制她? 她直直地望回去,目光坚定,“我答应您。” —— 夜,更深了。 魏安然跪坐在书桌前,而那个油尽灯枯的男人,正费力地从书架上搬下一摞摞账本来。 “安然,你可知道咱们魏家到底为什么会被抄家?” “我曾听说过一些。说大舅舅欺君罔上,烧杀劫掠,叛国通匪。陛下从魏府搜出了突厥的信件,才大怒,下令抄了魏家。” 魏向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传言竟到了这般夸张的地步吗?” 第143章 弑父篡权 见魏安然面露期待,他嗤笑一声,说:“传言不可信,可也不算完全错了。” 魏安然如霜打了茄子一般,闷闷地说:“那实情又是什么?” 魏向卿没有回答她,反而问她:“你可知你外祖父,是如何死的?” 魏安然一脸茫然。 “那你可知道,你的曾外祖,也就是我爷爷,是如何死的?” 魏安然还是一脸茫然。 魏家对她来说,是一个称号,代表着她和母亲苦难的源头。虽然她把魏家当做先祖,但对其的了解也是一知半解。 她只能从母亲和杨嬷嬷的话里拼凑,魏家人,个个好儿郎,只是气运差了些,无一例外,皆是惨死。 不过,到底是因何而死,如何死的,没人敢谈论,“魏家”也是楚府的禁忌。 当把书架上的账本都搬下来,魏向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知道便不知道吧,反正我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 魏安然被他先前的话惊得心底忐忑。 心道:也不知道自己了解了真相以后,对魏家会是什么感受。 “万里山河,本是我汉人世代生存的地方,安居乐业,国强民富。这盛世持续千年,却被北边的金人入关,夺了咱们的江山,才建了今日的大夏。这些,你总该听说过。” 魏安然点点头。 金人入关时,对汉人极其仇视,获胜后,汉人地位更是低下。 乾帝为了政权安定,改写律法,汉人与金人同权,同时任用汉人入朝为官,如今建国近百年,汉人的地位也越发提高了。 “魏家世代为汉人,你曾外祖父便是头一批被重用的汉官,乾帝时期,有外敌来犯,就是我祖父率军将其逼退百里,守住了这大夏江山。” 魏向卿颇为自豪,“乾帝见祖父既勇且谋,决胜千里,加以重用,又知道他博学多识,大夏律法也由他主理。此后更是奉为帝师,皇子皇孙们皆尊称魏公。” 乾帝便是当今天子的祖父,这么说起来,魏家也算是开国重臣了。 “乾帝立储,太子遭三立三废,最后被囚于牢中,而储位迟迟不定,众皇子之间暗流涌动。当时,祖父最欣赏的,便是六皇子,也就是先帝。当时他力排众议,倾力支持六皇子夺嫡,与大将军陈当海成为六皇子最强大的后盾。” 魏安然心想,魏家能走到当年巅峰的地位,真是多亏了曾外祖父没站错队。当时成为先帝夺位的杀手锏,自然要被重用尊敬的。 “当年六皇子继位,称兴帝。只是这九龙夺嫡的架打了太久,先帝继位出人意料,又都在宫墙内,无人知晓实情,难免众说纷。” “有人说,先帝毒杀了他的父皇,才有了可乘之机;也有人说乾帝驾崩时,继位的旨意是被篡改过的,这些话,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人言可畏,不少皇子更是蠢蠢欲动。先帝为了铲除异己,巩固皇位,把一众野心勃勃的亲兄弟们囚禁的囚禁,赐死的赐死,除了一直站在他那边的十一爷,几乎全被除了名。” 魏安然对这个消息一点也不诧异,高门大院中,为了蝇头微利都敢杀人陷害,更别说事关万里江山,心慈手软的人是无法成事的,别说保不住江山,就是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 “当今天子,也就是先帝的四子,自幼长在乾帝膝下,对这位祖父的感情很深,对自己的父皇却没什么好感。当年,他最敬重的,便是自己的九皇叔和十四皇叔,但在先帝继位后,这两位王爷都被先帝处死,死状惨烈。所以当今圣上一直认为,他的父皇是个弑父灭亲的残暴之人。” 魏安然心里一紧,这便是当今圣上针对魏家的原因吗? 先帝若是暴君,那一直拥护他,助他夺嫡的魏家,又是什么品行。或许还会认为,当年先帝弑父杀亲,也是魏公教唆。魏家如今的祸患,竟是当年就埋下了伏笔吗? “舅舅,当年先帝登基,到底是如传言那般弑父改诏,还是名正言顺呢?” 魏向卿摆弄着佛珠的手倏地停下,看着她,似笑非笑。 “什么时候大夏律法是以坊间流言和野史定罪了?当年夺嫡,先帝确实用了些计谋才在乾帝面前露了脸,但若说他是弑父篡权,就有些夸大和陷害之意了。” 魏安然虽然认同他不能以流言断是非的论断,但也还有些怀疑,除非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才足以说明他说的是真相。 “舅舅又如何证明?” “因为乾帝驾崩时,在场的,不只有魏公,还有不少大夏肱骨之臣。诏书是乾帝口谕,在场的所有老臣和宫人都听清了。” “那又为何……” 没等魏安然把话说完,魏向卿就像是心有灵犀一般,理解了她想问的问题。 那又为何,会有这种传闻流传出来? 他赞赏地看了魏安然一眼,心道,果然姐姐称赞她聪颖,确实如此。 “虽然只是轻飘飘几句话,可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不容小觑。正是被人无心或有心的几句话,世人就仿佛窥见真相,站在制高点上对人喊打喊杀。先帝当时并不是众望所归,甚至不是夺嫡的热门人选。人们对自己不喜欢或不熟悉的人,很容易产生排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先帝的敌人们,就是想用这种方法摧毁他吧。” 这话,勾起了魏安然对上一世的痛苦回忆。 她不正是被府里府外的流言,逼到生命的尽头吗? 她又想起了那段黑暗的时光,她张了张嘴,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魏向卿说道:“先帝继位,魏家便乘借东风,一路扶摇直上,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男儿才学兼备,入朝为官。女子之中,最优秀的当属我的姑母。她八岁便精通诗文,九岁那年更是被先帝赏识,进宫为女官。后来成了四皇子府的通房。真是笑话,我魏家女子,才情样貌皆为京中第一,嫁给谁不好,偏要去做皇子的通房,连妾都不是。” 第144章 曝尸荒野 “姑母就在四皇子府做了十年通房,先帝实在不忍心她这种境遇,下了道诏书,这才坐上了侧妃之位。” 魏安然心里也觉得她姑王母实在是可悲可叹。 “陛下与先帝的父子恩怨由来已久,积怨之深,想必不是轻易就能消散的。先帝越加以赏识,陛下就越是厌恶,更何况还是魏家女儿,想必做了侧妃的姑王母,也并不是那么风光。” 魏向卿低头注视着他手里的佛珠,心里却不住地称赞魏安然。 这丫头,果真聪明伶俐,眼光透彻。 “先帝在位十三年有余,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励精图治,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为中兴之主。后因积劳成疾,英年早逝。当今天子继位,改国号为天辅,天辅二年,魏氏加持凤冠,掌凤印,自此母仪天下。虽然外人看起来,魏家风光恣意,只不过,早就是强弩之末了。” “因为他太恨魏家,先帝一死,再也没人能限制他去‘报仇’了。”魏安然了然。 “是这样。他实在是太恨魏家了。天辅十六年,黄河决堤,陛下让祖父率人救灾。期间,除救助灾民外,还要修筑堤坝,引水改道。因为受灾人数众多,未能按时完成,陛下下令,将祖父身边的两位大人处死。祖父已年过古稀,竟以包庇属下的罪名被人押解到河滩上,折辱一天一夜,又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得力部下被活活打死。祖父年迈,在两位大人去世后,自己也晕过去了。” 魏向卿说到此处,脸上不复那种参破世事的淡然,而是满眼悲愤恨意。 魏安然的心也被揪起,这件事,并不是魏家的结局,相反,她只是魏家人噩梦的开端。 “陛下残忍至极,对待一位大病初愈的七旬老人,用冷水泼醒,让他与河道上的奴隶一起做工,改道引水。最后,黄河改道入淮,祖父他因为体力不支,被水流卷携,活活淹死。” 魏向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近歇斯底里地说出这最后一句话。 不过这些,对魏家来说,只是前菜罢了。 魏向卿眼中的悲愤犹如漂浮在怒涛上的一艘小船,霎时间被圈进波浪里了。 魏明哲被乾帝称为帝师,是先帝夺位的功臣,更是当今陛下的岳丈。一生为大夏鞠躬尽瘁,满朝文武无不赏识称赞,连百姓都赞不绝口的忠臣,竟落得如此屈辱的下场。 魏安然愣在当场。 她以为,陛下就算是要报复魏家,也只是找些无伤大雅的罪名,削职便罢。没想到,竟然用了这么折辱的办法。 陛下对魏家,应该是恨到骨子里了。 “难以相信对吧?” 魏安然点点头。 魏向卿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苦笑着说:“当年你大舅舅同我说起时,我的表情,与你一模一样。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亲人死亡,还是听到自己的血亲被人折磨致死,我……我竟然哭都哭不出来,只剩下恶心。” 魏安然诧异到极点,脑中思绪不断,却刚好理清,她镇定地说:“舅舅,这是他报复的开始?” 魏向卿攥紧了手中的佛珠,脖子上的青筋凸起,“祖父被巨浪圈进河滩后,父亲带人去打捞了尸首,惨状历历在目,无法安眠,也是生了场大病,所以辞了吏部尚书的官职,给祖父守孝。” 魏安然心想,怕是不止守孝这么简单,既然自己能想到,外祖父应该也想到了,陛下在对魏家出手。 辞官,也是明哲保身的一种法子。 “祖父辞官五年后,天辅二十一年,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 魏安然背后起了冷汗,不是要报复魏家吗,这一捧一杀,皇帝到底想做什么? “父亲上任六年,兢兢业业,每晚都无法安眠。天辅二十七年,被人递了折子,说他在任上贪污公款,中饱私囊。皇帝勃然大怒,停职彻查此案,而这案子的最高主理人,竟然是他自己。” 魏向卿摇摇头,苦笑,“你何曾见过皇帝亲自调查贪污一案的,最后的结果,是父亲贪污白银三万两,被处死刑。这刑罚,着实有些重了,群臣联名上书,希望皇帝收回这不合理的处置,皇帝更加震怒,斩首还不够,竟要将父亲曝尸荒野。” 魏安然觉得胃里涌上来一阵莫名的恶心,她冷汗涔涔,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拳头握得死紧。 曝尸荒野? 外祖父竟然也是曝尸荒野? 连众臣都看出这刑罚的不合理之处,皇帝为什么一意孤行,甚至加重刑罚呢? “你是不是觉得气愤、疑惑、匪夷所思?” 魏向卿走到她面前,缓缓坐到地上,与她平视,目光平静未起波澜。他用那双带着檀木香的苍白的大手,缓缓轻抚着魏安然的脊背。 就像当年他忽闻父亲噩耗时,大哥落在他背上的那只手一样。 “你比舅舅要坚强许多,当年舅舅听到这个噩耗,喝下的粥全部吐了出来,然后竟然直直地晕了过去。” 不只是当时喝的粥,他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干净了。 魏安然慢慢地抬起头看他,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平静如水,眼神未起波澜,连声音都还是那般平稳,可放在她背上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这位参破世事的舅舅,面对亲人死亡的惨状时,也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舅舅。” 魏安然轻轻喊了一声,迷茫地呢喃:“我怎么哭不出来?” “丫头,没人规定只有流泪才是表达悲伤的方法。面对至亲死亡的噩耗,多数人是不会立刻哭出来的。” 只有意识到再也见不到的那瞬间,才会觉得悲痛难忍。 若亲人的死并不是寿终正寝,而是被人折磨惨死,那这种悲痛,就会转变成对仇人的憎恨,与命运的一场厮斗,让人时时淹没在恨意和痛苦之中。 脸上似乎有冰凉蜿蜒而下,魏安然没有在意,因为她心中的疑问还没被解开,“皇帝这么做,难道没有顾忌和皇后娘娘的夫妻之情吗?” 第145章 又一个密室 魏向卿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嗤笑出声。 魏安然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这便是后宫和内宅的不同。内宅之中,夫家再有权势,也不可能掌生杀大权,肆意杀人,即使恨,也不能做得如此残忍。后宫的女人们,一荣一辱,皆在朝夕,又有谁敢妄言? 更何谈夫妻之情。 “皇后娘娘是怎么去世的?” “因父亲和祖父死去而悲痛不已,日渐虚弱而死;被有心之人设计谋杀而死;郁郁不得终……这些理由,落到最后,只有一个死字,有什么区别吗?” “舅舅是说……” “她一个人在深宫里,皇帝捧她恐怕也是制衡魏家的棋子,并没有半分柔情,更何谈子女了。孤零零的,谁知道她哪天死了,是因为什么?” 魏安然呆愣住了,之前她还轻易的觉得后宫与宅门是一样的。如此一看,竟然是万般不同。舅舅把话说得轻飘飘地,落地无声,但却在她心里下了惊雷。 后宫惨死的例子很多,死因都查不出来,只能说明,害她的人太多了…… 魏家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惩治罪臣的大戏,或许会换来一声叹息,又或许是一丝同情,甚至,是拍手称快…… 但对她来说,是血亲被折磨,被针对,被处死……心中的郁结和悲愤无处宣泄,只能咬牙忍下。为什么? 因为他是皇帝。 魏安然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疯。 魏家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惨死,郁结于胸,同床共枕的夫君不安慰也就罢了,竟然也是为利谋划算计,甚至不惜触犯例律。 这种场景下,没有被逼死,也只能算命大。 她活了两世,中间还做了六年的孤魂野鬼,每次午夜梦回,她都要问自己,自己经历的噩梦,惨死,都是命中注定吗? 这一生,心怀感恩,善良待人,求过神拜过佛,为何就是没有好的下场呢? 如今才知道答案。 原来,这一切,根本不是天意难违,而是一场蓄谋已久,怀恨在心的报复和秋后算账。 那位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男人,那位端坐在大殿之上的九五之尊,比神佛还会摆弄命运,把对先帝的不满迁怒到魏家,手段残忍,罪名荒诞…… 她这才知道,无论自己做什么样的努力,她和母亲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命运的结果,早就由那位皇帝写好了。 那位皇帝,已经写好了全部魏家人的命运。 魏安然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唇色惨白,颤抖不已。 魏向卿静静地看着她,只是眼眶微湿,就这么注视了半晌,才开口问:“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父亲当年,执意要将姐姐嫁到这么远的江南?” 魏安然心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答案,迟疑了片刻,又点了点头。 “留在京里,等待她的,只会是一场噩梦,甚至有可能波及她夫家。所以说,远嫁才是上上策,而且,越是小门小户,皇帝越不在意,越能活命。只不过父亲所托非人,竟是把你们母女,从一个恶魔手底下救出,又送到另一个恶鬼手里。” 魏向卿见魏安然早就泪流满面,却无心去擦,只觉得碍眼,从怀里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魏安然接过沾染了檀香的帕子,但只是握着,没有动作。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思绪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魏向卿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思索,便不催她,慢慢踱到窗边,去看尚在黑夜的景色。 过了很久,魏安然清冷的声音响起,开口说:“曾外祖父和外祖父死得很冤,但舅舅你说大舅舅的罪名,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魏向卿听了这话,心情畅快地笑了一通,看向魏安然的眼神也带了一分赞赏。 他与这丫头说了那么多亲人惨死的事情,一时间悲愤的信息迅速涌向她,却没被信息淹没,反而透过波涛汹涌,看到了水底的那枚钥匙。真真是聪颖非常。 难道说,这便是天意吗? 魏向卿踉跄着快步走到桌前,从满桌的账本书卷里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钥匙。 他又慢慢拖动一把椅子,颤巍巍地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一扇书架上的暗格,灰尘飞扬,有一个乌木小盒放在里面。 他把盒子取出来,用那把生了锈的铜钥匙打开了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柄卷轴。 “安然,你过来看。” 魏安然趔趄地从地上爬起来,凑到他面前。 卷轴中,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立在那里,一双美目无波无澜,但尽显俊秀,她仿佛与画中男子对视一番,心底涌上来一股奇妙的亲切感。 这般清秀俊雅的男子,看起来不像是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的人。 “这位,就是我的哥哥,你的大舅舅。他对我来说,就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人。” 魏向卿说时,面露赞赏和依赖,他轻抚过画中人的脸庞,“他确实贪赃枉法,这罪名倒是不冤。” 魏向卿闭上了眼睛,说:“虽然不至于通敌叛国,但确实被查到他府中有大量私藏的玉石,分量巨大,可以算是无价之宝,他死得不冤。” 魏安然听了这话,瞪大了双眼,脸色惨白,张了张嘴,却发现连问一句“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 “我猜,你一定想问为什么?” 魏安然用力的点点头。 魏向卿眼神凌然地望着纸上的人,却有冷汗顺额而下,“其实,他藏得那堆石头,远远不止那些。” 说完这话,他的手向身后摸索几下,身后的书架赫然向两侧后退,一间密室就这么显露出来。 魏向卿拿起书案上的一盏油灯,眼神略有深意地看了眼满脸震惊的魏安然,冷声说:“跟我过来。” 魏安然跟在舅舅身后,往上走了十几个台阶,就见一条漆黑的甬道。魏安然跟在后面亦步亦趋,脑中思绪不断,这般前因后果一连,这甬道尽头,藏着得,怕是她从来未敢想象过的惊天秘密。 “就是这里,安然,你过来看。” 第146章 看顾这些石头 魏安然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只一眼,就被眼前的事物震惊地愣在当地。 出现在魏安然眼前的,是一间宽敞的望不到头的巨大房间,里面密密麻麻地摆了许多一人高的架子,上面放满了各色珠宝玉石。 魏向卿手中的烛火跃动,眼神似笑非笑,“传言中通敌叛国的罪名是假,但他借官职之便,从北向南运送这些石头却是真的。那么多年,积少成多,便成了眼前这副模样。” “大舅舅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魏安然看着琳琅满目的玉石,心头涌上疑惑。 魏向卿轻轻摇摇头,说:“他从没告诉过我,只说让我接替他,帮他看顾这些石头。” “怎么看顾?” “珍奇斋是魏家的产业。这珍奇斋遍布大江南北,你可知道一共有多少间?” 这一夜,涌入魏安然脑海中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无论是身世之谜还是噩耗,已经让她神情恍惚,有些筋疲力竭了。 她摆摆手,“舅舅,你就直说罢。” “从南到北,共有一百七十四间,是咱们魏家的产业。” 魏安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百七十四间珍奇斋,若每间铺子都有这么一个密室,装满了各地的名贵玉石珠宝,那该是多少惊天财富啊! 难怪段廷说舅舅没有得病,想来,是因为这些事务逐渐耗费了心力,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这般巨大的玉石运输、销售的链条,别说是一个本就虚弱的人,就是正常人,也很难健康地熬出来。 “当年大哥嘱托我看好这些石头,说,若天下太平,君主贤明,臣子尽忠,百姓安居乐业,那就将它散了去,给寻常百姓做些好事。但是,若天下混乱,君主贪图享乐,忠臣枉死,佞臣当道,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中,那么……” 魏向卿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只是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举到魏安然面前,态度略显强硬。 魏安然本不想拿,但看到魏向卿认真的眼神,便惶恐地双手接过玉佩。 她看着手中半块温润且不似凡品的半块玉佩,像是被烫到一样,想甩开,又觉得十分不妥,但捏在手里却像是要灼伤掌心。 她瞪大了眼睛,无措地看着魏向卿。 魏向卿苍白的脸映上橙黄色烛光,不添气色,反而愈发显得虚弱起来。 他用力地咳嗽几声,嗓子喑哑,“咱们魏家,只是这批宝藏的看守者,所得利益不过两成,等那半块玉佩主人出现,这些东西,就得物归原主。如今,我已是日薄西山,怕是等不到他了。今日我把玉佩交给你,就是要你代我看顾这些东西。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情。” 魏安然还在思索这宝藏与魏家和那位神秘人之间的关系,梦呓似地应了句,“何事?” 魏向卿盯着她的眼睛,冷声说:“第一,这珍奇斋是大哥和我毕生的心血,今日我将它交给你,你须用心经营,不辜负魏家;第二,日后,你生下的第一个男孩,必须姓魏。魏家血脉延续就系在你身上了,但是唯独一点,不论他多么优秀,都不许入朝为官,记住我们的至亲是怎么死的;第三,替我等另外半块玉佩的主人出现。” 魏安然听完,呆愣在原地。 这么大的产业,就这么交给她了? 魏安然觉得自己背上仿佛压上了千斤重,压得她快要直不起身,支撑不住。 这种临危受命,她还从来没有经历过。 “段廷!” 一直候在一旁的没出声的段廷捧了个匣子走出来。 段廷把匣子举到魏安然面前,她木然地接了过来,沉甸甸的。 “这里面,是这么多年以来珍奇斋赚的钱,都是大额银票,里面还有两处房契,一处是扬州的这里,另一处,是咱们魏府的老宅。当年魏家被抄了家,皇帝没要宅子,京兆尹便把这处除了名,公开贱卖了。我命段廷去买了下来。段廷是我的左膀右臂,很多事情你问他便可,以后他就是你的手下。那位段东,你也见过,是段廷的义子,手底下养了二十位死士,如今也一并给你了。” 段廷一撩袍角,低头跪在魏安然面前,“给主子请安。” 魏安然整个人呆愣在那里,她根本没想到,事情怎么会演变成现在这幅局面? 这辈子她现在才十二岁,这庞大的玉石帝国和肩负魏家前途的事情,怎么轮得到她来承担? 魏向卿握住她的手,目光严肃且狠厉,就这么看着她。 魏安然被他的眼神冷得一颤,不愧是双生子,这眼神与母亲发毒誓时一模一样。她又想起母亲的话,那恶毒的诅咒,直击她的心。 她坚定地回望魏向卿的眼睛,点了点头,“舅舅,我知道了,我会做到的。段廷,你起身吧。” 魏向卿的眼神柔和下来,充满了笑意,他松开了握住魏安然的手,然后大笑出声,此时的面庞多了份生气。 笑完,他举着灯烛,绕着几排架子转了一圈,落在那堆玉石上的眼神,温柔如水。 然后说:“之后,这些石头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迈步走回了书房。 魏安然捧着匣子,急忙追上去。 魏向卿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指着满屋子的书说:“这些书,是我平日读的,还有永宁寺我书斋中的那堆,通通送你,你若想读,就翻翻看看,若不想要,一把火烧了它们便可。” 魏安然摇摇头,“我舍不得烧,我会替舅舅好好保管它们的。” “过来,坐在这里,我再把珍奇斋的运行机制和盈利模式再讲与你听。这做生意可不是简单地事情,当年我也是得了大哥真传,又自己摸索才撑得住这么庞大的产业。这做生意,首要的就是……” 长明灯下,面容枯槁的带发僧,恣意青春的楚家小姐,舅甥对坐一夜,连冬日清冷的月光映照窗台,也变得温柔了几分。 —— 晨光熹微。 扬州码头热闹非凡,卸货的,卖货的,荣归故里的,亲人分离的……号子声,吆喝声,团聚的开心和送行的伤感…… 第147章 随心所欲 这里便是扬州城最热闹的地方。 刚刚起锚的一艘大船上,却充满了温馨和喜悦。 魏向卿躺在床上,看着船舱内正忙上忙下替她煎药的魏淑柳,苦笑一声,“都说了你送我到码头就行,何必亲自登船与我回京,受着奔波之苦。” 魏淑柳眼神淡淡地瞥过来,声音有些缥缈,“家里人把我送到这扬州府避难,我都没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没有给他们送终。如今你这幅样子,我再不送你,那我这辈子都活不安宁了。” “楚家那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平日我便很少露面,就是死了,外人也不一定会发现。那孩子聪颖,肯定能帮我瞒住楚家众人。” 魏淑柳走向前,帮他掖了掖被角。 “你啊,就不要操心这些了。是不是觉得无趣?我给你弹琴听可好?大哥最爱的便是我的琴曲,那时候天天缠着我要我替他奏一曲呢。咱们姐弟一场,你没有听过吧。” “确实。” 魏淑柳坐到琴前,轻抚琴弦,素指拨动,奏出一个生涩的音节。 “姐姐,这琴音略显坎坷了些。”魏向卿眼角含笑,温柔地注视着魏淑柳。 “十几年没碰过琴弦了。” 魏淑柳瞪了他一眼,用快要绷不住的严肃表情说:“这一路,我就当练习了。等咱们到了京城,进了永宁寺,这琴音就不会这么坎坷生涩了。委屈委屈你的耳朵。” 魏向卿眼里充满着笑意,“若我能听着姐姐的琴声安眠,此生也算无憾了……” 河道之上,朔风瑟瑟,吹得船舱檐上的铃叮铃作响。 不多时,下了一场冷雨,夹杂在风里,阴冷刺进骨髓。 之后,雨变成了簌簌雪花,落在河面消失不见,船舱和两岸逐渐被白雪覆盖,仿佛是一座离了岸的孤岛。 这座孤岛慢慢地向前行进,靠上另一处岸。 月末,永宁寺敲响了丧钟。 香客问询,道永宁寺住持带发修行的弟子无尘仙逝。 段东把信鸽一放,回到书房递给了魏安然那张纸条。 魏安然正在翻看舅舅留下的账本,看到这个消息,胸口一阵憋闷,然后她举起纸条,放在灯烛上燃尽,不觉泪流满面。 杨嬷嬷给她递了帕子,却被她轻轻推开。 她轻声说:“嬷嬷,去帮我取套素净的衣服来。段东,吩咐府上众人,换丧服罢。” 二人得了令,悄声退下去。 魏安然站在窗边,看着京城方向,仿佛能听到永宁寺那厚重钟声。 魏家的最后一个男人,就这么消失了,就像那缥缈的钟声,无法触碰,无法抓住。 他在世上活了三十余年,却永远活在暗处,活在魏家的阴影之下,他似乎无名无姓,这辈子的意义就是寻找魏家人。 可他干净非常,即使愤怒、不甘,明明可以舍了这劳什子魏家名号,做他的和尚,却甘愿以病躯扛起魏家。 倒也应了永宁寺老和尚给他取的无尘法号。 他无尘,魏家亦无尘。 魏向卿走前,曾告诉她,“丫头,魏家的屈辱与仇恨不该由你背负,他们去了,此事便了了。不论以前如何,现在如何,将来如何,你只需把我那三件事做好,剩下的日子,你随心所欲便罢。” 但,真的能随心所欲吗? 魏安然换上杨嬷嬷拿来的素衣,面朝京城跪了下去,虔诚叩拜。 她站起来,幽幽叹了口气。 魏家那般辉煌,却连命都没能留下,她和母亲,难道能安稳的活下去? 随心所欲,岂不更难? 魏安然想到这里,摇头叹息一声。 段东粗拙地端着一盅补品进来,“刚才厨房给您送的,我替他们带进来。” 魏安然点点头,走到书桌面前,示意他把东西放下。 “段东,你去帮我把这摞账本放回架上,再搬摞新的来。” “是。” “杨嬷嬷,今夜恐怕又是个不眠夜,你吩咐厨房让他们做些清淡暖和的送来。” 杨嬷嬷看着脸颊越发凹陷下去的小姐,心疼地紧,带了些哽咽地说:“是。” 最多也不过一死了事。 魏安然心中激荡,如此一想,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要做的,只是等人来,剩下的,就是给母亲和自己挣一个生机。 是福是祸,还是要等到死前回头看才明白,如今想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魏安然吐出一口气,借着烛光,继续翻看起了账本。 —— 半月后,段廷和魏淑柳在一个雪夜,回到了扬州。 魏氏一露面,就吓得魏安然执笔在纸上划了长长一道。 原本年轻貌美的夫人,如今竟苍老了至少十岁。 魏氏却毫不在意,坐下来慢悠悠地喝茶。同魏安然说了几句话后,便让人把院里的小佛堂给撤了。 魏安然看着母亲,一脸疑惑。 魏氏豁达地笑笑,说:“他们天天盼着我撑不住,死了清净。我却非要不如他们的意,咱们娘俩就要活得好好的,活得让人羡慕,才不给魏家丢人,才不让魏家人和你爹担心。” “母亲是怕我自己撑不下去吗?” 魏氏:“……” 她像是注视着谁一样,望着虚空,笑得淡然,“你爹死后,我甚至觉得这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了,他是因我而死,这份罪孽我总觉得赎不清。楚家对我来说,是一个噩梦,回来以后,我就想着能把自己锁起来,不听,不看,不管,不问。可这法子行不通,这个噩梦,得我自己去解开才行。” “是舅舅给母亲开导的?” 魏氏笑着摇摇头,有些答非所问地说:“然儿,这路即便是再难走,咱们母女两个一起,应该也会轻松些。你爹受了重伤,又烧成那个样子,还能从火里爬出来,又撑着活了七天。我这个身强体健的人,又怎么好一直闷在院子里,躲在你身后,看着你和命运搏斗呢?” 这番话,她说的轻松,魏安然却听得心惊。 猛地抬头对上她的双眼,见她虽然面带悲伤,却眼神熠熠才放下心来。 第148章 深谋远虑 魏淑柳心道,自己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前半生顺风顺水,前程坦荡,像是一枚脆弱但美丽的玉石,经不起一点动荡。 但然儿与她截然不同。 她自幼从豺狼窝里摸爬滚打出来,不是那种经不起挫折的人。只是这孩子心思细,遇见什么事都爱自己撑着,从不声张。 这种性子,韧性够大,能帮她撑过黑暗,但是,对自己的损耗也特别大,容易燃烧掉自己。 就像大哥那样。 她如今是魏家的最后一条血脉,于情于理,她都要护好这个女儿,护好魏家。 魏安然一把抱住她,脸贴在她的脖颈上,“母亲,咱们娘俩一条心,定能给自己,给魏家搏出一条生路来。眼下楚家只有大房一家,咱觅尘轩平日里就与他们关系不错,又没什么纠葛,想必也不会如刘姨娘那般针对咱们,这正是韬光养晦的好时候。” 魏氏拍拍她的背,点了点头,这楚怀进一走,对他们觅尘轩来说,倒是好事一桩。 “之前为了拿回母亲的嫁妆,给咱娘俩在楚家搏一条出路,女儿太过强硬,咄咄逼人了些。之后怕是要收起这种性子,得求一个稳稳当当才行。母亲也不必强迫自己在府内周旋,只需要保重身子,只做对您好的事就行。” “好,都听你的。” 魏氏拍了她一下,说:“刚才段廷送我回来,他说想见你一面。” “好,女儿正好有事也要找他。” —— 月凉如水。 魏安然坐在案前,看着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给他请安的段廷,忙起身去扶。 他面色疲惫,眼下乌青,已有苍老之态。 “这一路,辛苦你了。” “安然小姐,老奴不辛苦。” “可遇到什么麻烦?” “回小姐,一路算是顺利。” “舅舅他,葬在了哪里?” 段廷目光暗了暗,说:“没有葬在魏家祖坟,而是听住持的话,葬在了永宁寺里。二爷走的那天,住持替他受了戒,算是正式出家做了和尚。” 魏安然一脸困惑,“不葬在祖坟而葬在寺里我能理解,只是这会子出家,又是何意?” “二爷临走前说,人世无常,神佛有知。他死后在佛祖面前打坐,可以替小姐和夫人积福报,日后求神拜佛也有个传话的。” 魏安然看着那盏长明灯,没说话,半晌才问:“段廷,你们走的这些日子,我把账本全看完了。我有一个疑问,不知道你能不能给我解答。” “小姐您说。” “这些玉石,是我大舅舅用命换来的。他费尽心思攒了这么多,我思前想后,觉得他的目的应该是……” 魏安然手指轻点了一下杯中茶水,在桌案上迅速地写下几个笔画,赫然一个“反”字。 段廷骇住,急急忙忙地拿袖子擦去,“小姐,这种话可不能乱想。老奴跟在二爷身边这么多年,他怎么吩咐,老奴就怎么做,这些……” 魏安然冷声打断他的辩解,“段廷,你是魏家老人,以你的能力,跟在二舅舅身边这么多年,还会看不出这种事的目的?你是觉得我会相信你不够精明,还是你觉得我好糊弄,不够精明?” 段廷听出魏安然话中的冰冷,噤了声,考虑了半晌,才无声点了下头。 魏安然握紧了拳头,咬牙冷眼看着面前的那枚钥匙。 原来真的是这样。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每日都在这里翻看这些账本,从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每次翻看账本,这些话就盘桓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么多的钱,这种隐蔽的流通手段,除了那件事,她想不到能让舅舅搭上性命也要做的事还有什么其他价值。 当今的皇帝,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治国理政也算兢兢业业,天下太平,到底是谁,竟要造反? “段廷,你可知道另外半块玉佩的主人是谁?” 段廷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恳切,“小姐,这人老奴真的不知道是谁,就连二爷,恐怕也是不知道的。” 魏安然知道段廷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消息了,目光柔和下来。 “段廷,如今我们算是被迫圈进这滩浑水之中了。此事成也就罢了,若是败了,便是我们也要被一并清算。” “是。” 段廷应得干脆,低着头说:“所以当初二爷并不想让安然小姐卷进这件事中,只是他已经到了那种地步,不得不去……” 魏安然不想再听,出声打断了他。 “这种旧话就不必说了,于事无补。如今处在漩涡之中,就要好好利用和规避风险才行。你去帮我在塞外置办一处宅子,并几个铺子,条件虽差了些,但胜在安全;再在江南置办些良田,找一处庄子,每年都储一些新粮。若是有人要造反,恐怕又是一处乱世。如今良田在手,无论这世道有多乱,咱们的日子也还能过下去。” “小姐……”段廷觉得,这安然小姐实在是太过于深谋远虑了。 “只有宅,有粮还不成,还缺看家护院的。段廷,你去买些穷苦人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多买些,然后让他们住在江南的庄子里,教他们识字练武,实在没天赋的就让他们做些扫洒,日后都用得到。记住,练武的钱一定要多出,日后都有大用处。” “小姐这般打算,是觉得……” “我是觉得,日后保不齐不太平,这些钱,留在手里就是废纸一堆,若是能物尽其用,未雨绸缪,等真乱了起来,这些钱,就是保命的玩意,比盾还好使。” “小姐,咱们还没到那一步。” 魏安然迟疑了一下,说:“虽然眼前没事,但这东西放在魏家,就预示了未来的事。既然躲不开,丢不掉,那我们就好好利用这个消息,先给自己找好退路,日后也能有一线生机。只是我没有那么聪颖,除了这件事,也没有其他可以准备了。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 段廷心中说不震惊是假的,小姐连退路都想的这般周全,还说自己不够聪颖,实在是谦虚了。 第149章 钦点探花郎 魏安然走到窗边,看着一轮明月,心中回想着和母亲的话。 如今她,不只要为了母亲,更要为了魏家活下去。 她看着府中那莹莹灯火——这是舅舅觉得冷清,特意命人每夜在府中各处点上的琉璃盏。 这点点暖光,就是她的归处。 这里是她和母亲的家。 她必须要守护这个家。 魏安然抚着胸口,那里有半块玉佩,她突然想到,上辈子定王曾起兵造反,最后自刎于府中。 那么——师兄,我要等的那个人,是你吗? —— 楚三爷和刘姨娘今年冬天并未回家,府上少了一半的人,老夫人也提不起性子来大操大办,平平淡淡的出了正月十五。 春寒料峭,扬州城今年更比往年冷些,家家关起门,很少出来。 直到阳春三月,街上行人才渐渐多起来,出来散步赏景的也多了。 楚府众人却没那个闲情逸致出门赏花游水,因为楚安曼的婚期将至,得给她筹备。 九月二十一日,楚安曼从扬州码头乘上胡家准备的接亲嫁船,行了四日,便到了江宁码头。 九月二十五日,胡栋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把她从船上接回胡府,拜过堂,成了亲。 秦氏在房中又哭又气地喊了一整天。 哭亲是吉祥意味,府上谁也没劝,只当她是因为女儿远嫁,她心里不舍。 虽然确实有这个原因,但她心里还憋着一口气。 气什么? 当然是那可恶的三弟,他竟然借口京中有事走不开,只让大儿子替他带了份子钱,说了句吉祥话就完了。 你楚老三衙门有事来不了,刘氏那个贱人和哥儿姐儿还能有公事缠身不成? 我呸! 刘氏还好意思以曾经的主母自居呢,亲侄女成亲这么大的事都能当看不见,还想坐上正妻之位,想得美! 还有那两个孩子,嫡长姐成亲都不知道回来送亲,真是被刘氏那个贱人教的半点礼数都没有了。 真是气煞我也! 不过,秦氏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不能直接骂出口,省得落人话柄。 谁叫她没有老太爷,老夫人撑腰呢。 只是这么一来,她也想明白了,不能随随便便便宜这群没良心的。如今她是当家主母,府中钱款账本都由她来看顾着,这东边划几两碎银,西边勾半匹布料,别的不说,先把上次替刘氏还嫁妆的钱拿回来再说。 你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秦氏每日打着算盘从府中捞油水,楚家大爷也没闲着,挨个铺子上查账。 老二如今在京里做官,别跟他说什么文官捞不到油水,单就同乡同袍的,就不少拉拢的,更何况还有身在扬州城却不时往京里楚宅送银子的地方小官。 别以为他不知道,老太太担心他在京里受欺负,家书里也常常藏些私房钱给他贴补。 他这个做大哥的,却只能管着城里的十来个丝绸庄子,赚来的钱还得交给爹娘。反正一家人都拿他当透明的,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他得捞个够本才行。 楚老太爷刚开春就往庄子上跑,这春种时节又不能去收租,他又跑得勤,一来二去,这楚老夫人就起了疑心,派了小厮去盯着他的动向。 这一盯不要紧,倒真让她发现了什么。 楚老太爷如今五十多岁,竟然在庄子上养了个不到二十的女人,如花似玉的年纪,脸蛋嫩的跟那剥了壳的鸡蛋没什么两样。 小厮回来一说,这楚老夫人气得直挺挺躺下去,待楚老太爷回来,撑着一口气和他闹了一场。 楚老太爷哪能为了她放弃小媳妇,一怒之下一顶小轿从角门把人抬了进来,就安置在东鹤居的偏院里,成了姨娘。 楚老夫人自那日起,就大病一场,半年都没有好转,整个人更是苍老了几岁,看起来竟比楚老太爷还大几岁了。 再看楚老太爷,新娶了小媳妇,夜夜笙歌,日子过得滋润又快活,整个人容光焕发,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不过楚家这些鸡毛蒜皮的闹剧通通没有影响觅尘轩。 打楚三爷进京以后,这楚府东边的景阳苑就只剩觅尘轩这个角落还有人在。如今她们娘俩关起门来,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平静日子,这东院的存在感就更低了。 仿佛她们不存在一般。 杨嬷嬷心里清楚,这几年,楚府东边府邸的书房里,日日燃灯到深夜,从没有过一日无人。 魏安然却觉得,自打母亲从永宁寺回来后,这日子一日比一日过得快,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三年。 —— 今春三月,南北才子共会一处,于上京贡院中参加会试。 楚家两位哥儿和成文晗在国子监读书,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参加了今年的会试。 放榜后,江南才子入榜者众多,其中便包括楚家大少爷楚皓钧和成家哥儿成文晗。 而楚家二少爷和胡家女婿都名落孙山。 胡家女婿是初次到京中参加会试,由于水土不服,第三日晕在考场,被人抬了出去。 会试中选者通过复试后将于四月末参加殿试。 待殿试发榜,成家哥儿得了二甲二十一名,大少爷楚皓钧得了二甲六十五名,虽然名次不高,但也算初出茅庐,第一次科考能进殿试,也是十分不凡了。 只不过,更让人惊讶的,是这一年榜上的一甲三人中,竟然还有一位来自江南地区的楚姓才子。 正是被楚家人瞧不起的四爷楚怀行。 他被皇帝钦点为今年的探花郎。 对楚四爷来说,今年的好事还不止这一个。 光禄寺卿唐文睿在殿上就一眼看中了这位新任探花郎,想把嫡出的小女儿嫁给他。 唐大人也是近年来才调职到京中,他祖籍山东,是当地有名的儒学世家,培养的子孙也个个优秀非凡,多在朝中任职。 光禄寺卿为从三品,掌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修其储谨其出纳之政。皇家祭祀,向来手笔豪爽,各地献贡都要先在光禄寺走一遭,这其中油水颇多,作为光禄寺最高官员,更是收益颇丰。 第150章 光宗耀祖 唐家嫡出小姐今岁十八,深受阖家喜爱,尤其其母亲,颇为不舍,便没着急许婚约。虽然年纪略显得大了些,但听说模样举止都是一等一的世家小姐。 京中的消息传到扬州城,楚家人个个傻了眼。 原本跪在菩萨面前给两个孙子祈福的楚老夫人,更是不顾还在菩萨面前,就把手里的香狠狠一摔,啐到:“这个孽障!” 那孽障已经离家三年有余,音讯全无,她还以为他已经客死异乡,正暗自得意,日后楚家分家时,全府都是她亲生儿子们的。 如今他殿试三甲,又被陛下钦点探花郎,对楚家来说就是光耀门楣的天大的好事了,又有哪个不长眼的宗亲愿意把他从楚家族谱上除名呢。 历来的探花,皆授翰林院编修一职。 虽然品级不高,但接触的却是朝廷的日常工作,比如起草朝廷封官授爵的敕书,纂修史书之类,这便是在天子面前露了脸,更是比她儿子那正四品还要威风。 若是真应下唐家的亲事,再有那么厉害的岳丈帮衬,老四这官不是越做越通顺,自己这两个儿子,非要被老四这个贱人生的种压一头不可。 楚老夫人真是吃了苍蝇一样,恨不得没在他小时候就狠狠心给他推到水里去。 甚至气昏了头,早就不记得当初她说过——就是给楚老四喂十根百根老参,这楚老四也考不上个一官半职。 楚老太爷高兴地都要找不着北了。他对着四周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如今他儿子成了圣上钦点的探花郎,真是祖坟冒了青烟,他们楚家这么些年来,可就出过这么一位。 楚老太爷当即命人开了祠堂,请了族里长辈,一同去上香叩拜,这是他们楚家一族的荣耀啊! 这边祠堂里刚刚拜完,这边新任扬州知府就带了贺礼亲自登门拜贺,其他官员也闻风而动,来的不止是扬州城中的大小官员,江宁不少官员也一同来贺。 放眼整个江南,还有哪家比得上楚家风光? 四爷得了一甲探花,大少爷也上榜得了二甲,都算是“天子门生”了,还有一位早在京中做官的三爷……假以时日,楚家肯定是要成为江南地区的名门望族的。 楚老太爷活了这大半辈子,还没有什么时候能像现在这般扬眉吐气过,所到之处皆是庆贺恭维,人人艳羡。他甚至觉得,儿子孙子榜上有名,皆是他的功劳。 不过近日只有一位敢给他甩脸子,那便是他的正妻周氏。这也叫他想起老四那个沉到塘里的娘,如今他高兴地,甚至想把林氏捞出来,再请回院里,好好气气那不知好歹的恶妇。 锦怡苑里,秦氏也是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她的宝贝儿子为了这一场春试,已经准备了三年多,除了给他妹妹成亲时回来过几天,又匆匆赶回京中,她再也没见过他。 如今终于考完,榜上有名,心里也有了慰藉。 不过这几年过去,儿子已过了弱冠的年纪,都没有成亲,房中不过几个丫鬟服侍,她得抓点紧了。 虽然不像他小叔叔那般有出息,中了探花又得大官赏识,想让他做女婿。她儿子也是前途无量,肯定有不少女儿家芳心暗许。 只不过,唯一一点遗憾,便是自己的女婿胡栋,虽然也进京考试了,但却因为身体不适名落孙山,也真是倒霉。 楚家大爷出门在外,也挺直了腰板,脸上终日挂着笑模样,回到家里,和秦氏对坐,俩人看着对方傻愣愣地笑开了怀。 杨嬷嬷把府上众人的情态说与魏安然听,也忍不住的笑,“这可真是件天大的好事,四爷中了探花,小姐在府上又多了一份依靠。” 魏安然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眼未弯,只扯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笑意。 这世上,没有人能给你足够的依靠,你能靠的,只有自己。 再说四叔那种性格,嘴拙眼笨,瞧不出暗流涌动,也做不来溜须拍马。连她都知道,要想官途坦荡,更重要的是学会曲意逢迎,阿谀奉承,揣摩上意……这些,他统统做不来。 而这楚府中,也不乏等着看他好戏,或暗中使绊子的人,他也不屑去管。也不知道这中了探花,对他来说是好是坏,他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不用成为她的依靠。 杨嬷嬷陪在魏安然身边这么多年,对她的表情理解的十分透彻,见她不认同自己的话,有些讪讪地退到一边。 小姐自打接手珍奇斋以来,日日关在邻府书房里,与段廷学习管理的法子,行为处事也更加稳重了。虽然小姐对她不会摆出一副假面,但有时候,她远远看着小姐训斥下人,竟猜不透她心中好恶了。 魏安然把手中的账本翻了一页,头也没抬的吩咐道:“嬷嬷,估计楚家不日进京,你记得去通知一下段廷,让他早做准备。” 杨嬷嬷听了这话,心里一惊,“小姐,你这般准备是觉得……” 魏安然抬了抬眼皮,压低声音说:“四叔和大哥哥都有好消息传来,若我没猜错的话,他们是不想让觅尘轩留在扬州城的。” “小姐为何这么确定?” 杨嬷嬷心中五味杂陈,京城对她来说,既有魏家的美好回忆,又是几位主子惨死的梦魇之地。 魏安然听到她语气中的颤抖,放下医书,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 “就如嬷嬷所说,如今四叔及第登科,他心里最感激的人,除了他老师,就是我了。若他想接觅尘轩进京,楚家有谁敢抱怨。” “那珍奇斋该怎么办?”杨嬷嬷回握住小姐的手,问得恳切。 “嬷嬷,此事还需再商议,等四叔在京中安置好,接咱们进京的消息传来以后,我再同段廷细细规划吧。” 魏安然松开手,站了起来,往窗边走去。 窗外的玉兰树郁郁葱葱,日光晴暖,时至暮春,空气中已经传来阵阵蝉鸣声,生机盎然。 只是不知道京城的春日,是否如江南这般悠闲。 第151章 一道进京 这几日,楚府最热闹的地方,当属东鹤居。 自打京里好消息传来,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就日日把大房的人聚到东鹤居,商量进京的事。 如今摆在眼前的,是老四的婚事,还有大哥儿将来的官途,哪一件都是大事,而且迫在眉睫,这进京一事,必须尽快决定。 只不过,他们商讨这么多天的原因,就是因为觅尘轩。 东鹤居要走,因为四爷等着娶媳妇,锦怡苑要走,因为要给大哥儿寻出路,顺道给二小姐定门亲事。 他们一走,这偌大的楚府就剩觅尘轩两个人,万一传到陛下耳朵里,再觉得他们苛待,一怒之下罢了两位的功名怎么办? 可要让她们娘俩去吧,又觉得不配,心里怎么样也不痛快。 秦氏眼瞧着一天天地待在东鹤居耽误,心里也来了气,她还等着看儿子呢。 这老两口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她也一清二楚,冷笑着说:“咱们这次进京,是要在京中落户住下的。魏氏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日后人家谈论起来说,楚家三房是姨娘当家。那时候,丢人的就不止三弟一人了,连带着四爷和哥儿的名声也臭了。” 这话一出,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皆变了变脸色。 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却不无道理。 他们定居京城,以楚家如今的名声,往来者肯定不少。若是三爷府上来了位大人,闲话时问道你们家谁当家?有不长眼的回话说:我们三爷府上是刘姨娘当家的。 这话要传到唐大人耳朵里,人家一听,楚家竟宠妾灭妻,让姨娘当家,谁还敢把嫡亲女儿嫁进来,那不是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嘛。 楚老太爷一盘算,让魏氏进京没什么影响,放任刘氏当家才是祸患无穷,当即拍板,让觅尘轩也一道进京。 楚老夫人敢怒不敢言,憋着一肚子气,狠狠剜了秦氏一眼。 秦氏美滋滋的等着进京,对婆婆的厌恶视而不见。 这边好不容易决定完,还没来得及散,楚管家就拿着四爷写的家书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楚老太爷乐呵呵地接过来,拆了,抽出一张没写几个字的纸一看,差点气晕过去。 这位新任探花郎整封家书寥寥几行,没提一句爹娘,只强调了一件事:你楚家人要想进京生活,就必须把觅尘轩那两位请上,要是她们不来,你们也别来了。 楚老太爷气得把信往桌上狠狠一拍,刚要骂一句“孽障”,又生生忍住。如今这孽障已经是探花郎,是天子门生了,他骂不得,骂不得了啊! —— 这几日,府上便开始整理去京中要带的东西。前厅也不安宁,每日都有人来拜贺,自打大小姐出嫁后就安静下来的锦怡苑,这几日也多了不少拜帖。 扬州城里的豪门夫人们,络绎不绝的来给楚老夫人和秦氏请安喝茶。 楚老夫人歪在榻上,秦氏坐在下首,二人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心思却早就飞到京城去了。 这些官太太们,就是大姐儿未出嫁时,也甚少上门。还不是因为楚三爷只一个从四品的京官,不少人瞧他不上。大房又是商贾,若这嫡长女还算个名头,那二小姐这个大房庶女就更是入不了眼了。 今时不同往日,楚家一次科举出了两位天子门生,还有一位是当今探花郎,日后定是风光无限,这一个个就跟嗅到鱼腥味的猫一样,巴巴凑上来了。 楚老夫人喝了口茶,心里却盘算着,二姐儿为人安分守己,虽然是庶出,但去京中寻个好人家做妾室是可以的,只要有了这门亲事,日后对哥儿的仕途也有助益。 秦氏的心思早就拴在他儿子身上了,更是没那功夫应付这群夫人太太们的闲话,等人表明来意,婆媳二人心有灵犀地全都回绝了。 —— 虽然楚府一日忙似一日,但觅尘轩却如往日般平静。 魏安然每日除了看书,看账本,就是坐在房里看杨嬷嬷和几个丫鬟收拾东西。到了晚上,就去到隔壁府邸,一头扎进书房,处理珍奇斋的事务。 不时,她还会趁楚府众人不注意时,让段东带着她去庄子上看看,三年过去了,在庄子上训练的人越来越多。 她也让段廷抽调了近百个功夫不错的孩子,分批带到府里,让他们适应府上的事务和规矩。 这晚,她照样趴在段东背上,由着他轻点几下,带她飞跃楚家的高墙,稳稳当当的落在书房前。 段东是二舅舅去凉州城外给大舅舅敛尸时,被段廷从狼口中救下来的孩子。所以段东长了一副不似汉人的模样。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立体的面庞,无不表明他是一位异族之人。 段东的话很少,性格老成持重,做事稳妥,有几分二舅舅的风范,魏安然很是欣赏他。 “小姐,段爷已经在书房内等着您了。” 魏安然点点头,却没有进屋,反而慢慢往院外走去。 她留恋的看着沿途的景致,虽然夜色浓重,但琉璃灯盏投射出暖暖的淡光,周围花草繁茂,偶尔传来几声蛙鸣。她望向虚空,不知在怀念谁。 “小姐,老奴再陪您走一圈吧。”一个低沉的声音响在身后,唤回了魏安然飘散的思绪。 不知什么时候,段廷就已经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眼含笑意地望着她。 魏安然也对他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像她第一次来这座府邸时那样,段廷走在她左侧。二人一起在这府里走过无数次,如今竟连步调都一致了。 “老奴陪二爷在扬州呆了那些时日,又陪小姐呆了三年,都没等到那位的到来。老奴在想,您这次回京城,会不会是个转机?” 魏安然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一直待在这里,等着那人找上门,或许不是个长久法子,换个地方,或许能柳暗花明。若不是为这个原因,我恐怕也不会答应进京。毕竟这玉佩在手一日,我心里就不能安稳下来,还是快些找到他为好。” “那扬州这边……” 第152章 春雷乍响 魏安然抬头看了眼扬州城的夜色,沉思半晌。 “扬州这边,就寻个稳妥的掌柜帮忙打理着。你和段东一起,同我进京。” 段廷面露惊异,“小姐,这……” 魏安然转过头,目光深沉地说:“京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交织,比扬州水深了不止百倍。这是我头一回进京,身上还担着魏家人的名头,发生什么还是未知。你是魏家老人,遇上事情能和你商量,我还安心些。” 这三年里,无论是管理珍奇斋,还是置办田地房产,魏安然都是跟段廷商量、学习后才做的决定。二人如今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主仆,说是师友也不为过。 段廷点点头,目光充满柔情与怀念,“也好。我跟着二爷来江南呆了这么久,也是许久未回,该回去看看了。如今府上,怕是难寻旧时之景了。” 说罢,他看着园中景象,又添了份物是人非的惆怅。 魏安然开口说:“扬州城这边,就交由你来安排,谁适合管理珍奇斋,谁能管理庄子和旧宅,谁又能在京中使我们有所裨益,这些你更了解。楚家估计不日便动身进京,因着府上东西多,应该是走水路。水路慢些,你安排好就立刻启程,骑快马,顺路把南边的铺子巡视一遍。” “老奴也正有此意。” “你们提前进京中打听打听局势和动向,等我到了京中再商讨。也省得到时候和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是。楚三爷那边小姐就不用担心了,去岁您吩咐老奴把楚府旁的宅子买了下来,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眼下。朝中的事还要老奴细细打听一番。” “好。六七月份时咱们已到京中,那时江南地区的水稻成熟,记得吩咐下去,让人把庄子上的陈米卖掉,给新米腾出些位置。不过你记住,这粮仓内的量只能多,不能少。” “小姐,这几年庄子上收成都不错,咱们这样卖是赚不到什么钱的,您今年还存米,怕是会在米仓里发霉了。” 魏安然摇摇头,“我不是为了钱。你且按我说得去做,保证粮仓里有足够的可以储存的米就好,咱们手里有粮,做起事来也大胆些。” 魏安然话音刚落,远处一道闪电划破黑夜,伴随着隆隆巨响。 段廷看看头顶的月亮,又向远处眺望,确实乌云团团,“春雷乍响,不知是福是祸啊。” 他说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抬眼看向魏安然。 魏安然叹了口气,“段廷,你可曾注意到,这扬州城已经整整两月未下雨了。” 段廷一愣。 时值暮春,两月未下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一春无雨,庄子上的稻田,得干旱成什么样子? “小姐,今年收成不好,恐怕庄子上也得花大价钱才能把去年陈米的空缺补回来啊。” 魏安然淡然地说:“无妨。收成不好,卖米的价格也高,买卖相抵,算来与往年无异。” 段廷听了心里暗自吃惊,连连称是。 前两年的时候,小姐还要他在一旁参谋,才不至于把账算错弄乱;今年,她已经成了独当一面的珍奇斋主人,许多地方考虑的竟比他这个老手还要全面,决策和吩咐都让他刮目相看。 段廷如今十分信任她,自然是遵从她的一切指令。 没过多久,月亮就被乌云笼罩,夜色更浓。 江南的第一场春雨就要来了。 只不过,这春雨却来去匆匆,没一炷香的功夫,就云销雨霁,月光朦胧了。 黎明破晓,旭日东升,地上的水迹,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 四月二十一,扬州府码头上停了两艘大船,分别是楚家和成家的。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商量好了一起进京,之前楚成两家走得亲近,还以为…… 不过没人在意这些闲言碎语。 两家的下人们正忙着把行李搬上船去,府里的夫人小姐们早就进了船舱歇着,如今整府一起进京,也不必与送行的人寒暄了。 待船装好,便缓缓启程,往京城走去。 魏安然慢慢走上甲板,她在船舱里有些碍事,杨嬷嬷正和几个丫鬟整理觅尘轩的细软,手脚麻利但也架不住东西多,乱而有序的摆了一船舱。 船渐行渐远。 魏安然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扬州城,心中涌上一阵不舍。 这两世加起来,她在扬州城也生活了快十年。第二世,她已经活到了十五岁,上一世,她此时只能看着井上那一方天空,如今却能在江上一览扬州城温婉的风貌,心中不可谓不感慨。 这三年,平静安稳的就像是梦一样。 不过,这三年太平日子,是楚三爷去京中做官,还把刘姨娘一块儿带走的缘故。 只是好梦易醒,楚三爷对母亲的恨意难消,刘姨娘对正妻之位的执念难解,等她们到了京里,怕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前路漫漫,怕是不会太平啊。 瑞云推开门,拿了件披风匆匆走出来。 “小姐,这春寒料峭,江上又冷又潮,您身子又没多好,干嘛给自己找这罪受。” 魏安然由着瑞云给她披上,拢了拢前襟,笑着说:“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坐船,自然看什么都新奇,我看看便回去了。” 瑞云站在甲板上看了一圈,也没觉得这除了水就是山的地方有什么好新奇的,“小姐,这世上还有您觉得新奇的东西啊。奴婢还以为,除了医书和银针,什么都不能入您的眼呢。” 魏安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回到楚家以后,被束得除了内院哪里都不能去,为了避免招惹麻烦,她就只能窝在觅尘轩里研读医书。 不过,就算看再多书,不能实践便是没有半分用处,日子久了,她生怕新的没学会,旧的也忘干净了,便想了个法子。 就是,让觅尘轩的丫鬟们给她做患者,没事就拉一个过来扎两针。 这样做也有一个好处,在她觅尘轩当差的丫鬟婆子,个个身强体壮,无病无灾。 第153章 谁跟你是娘俩 “小姐,您现在稀奇,再走几天就乏味了。还是先回房里暖和一会,这景象,有的是时候来看。” 魏安然还没来得及推脱,心中悲凉感慨还没生出来呢,就被瑞云拉回了舱里。 她进了船舱,就见屋里已经恢复整洁,桌上已摆好了热茶和糕点。 瑞云,碧月,雪云,赵秀秀立在一旁。 魏安然坐下,喝了杯热茶,浑身血脉舒缓过来,便细细打量着她四人。 如今这四个丫鬟,已经成了她的得力助手,就连从南漳村带回来的赵秀秀都能在高门大院中行走的游刃有余。把她排到小厨房后,不光学了一手好厨艺,更是把小厨房管理的井井有条,还能同府中管事的交涉,丝毫不怵。 魏安然呼出口气,心道,等她找到那半块玉佩的主人,完成二舅舅所托以后,要给她们四个寻个好归处,不枉她们忠心耿耿的待她。 渐渐地,水流变急,河道变宽,船行的速度也快了起来,便是进了大运河了。 水流湍急,船随之起伏,难以站定,不多时,便让人有了晕眩呕吐的征兆。 更难受的,就是这些内宅贵女们了。 平素里个个弱柳扶风,哪受得住这般摧残,短短两日,都不知道吐过多少回了,更甚者,直接晕在那里,头痛欲裂,涕泣声声。 楚老夫人便是严重的。 她年纪大了,前几次生病伤及根本,如今身子骨虚弱,又多了个晕船,昏沉一晚后,更是连着一日的上吐下泻,到了傍晚,脸色已是蜡黄,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就躺在床上哀声连连。 最难的还是秦氏,她自己身上也不舒坦,却不至于爬不起来。如今婆母病了,她这做儿媳的自然要在她床前伺候着,无论是端茶倒水,还是喂药奉饭,她都要亲力亲为。 她心里叫苦连天,只敢背着人咬牙切齿地想,要么她也一病不起,或者疯了也好,就不用在老太太面前受这个罪。明明有俩嫡出的媳妇,老太太偏只要她自己来侍奉。 话说得好听:这楚府上下,就属咱娘俩亲。 去你的吧! 不就是不想看见魏氏那张脸,生怕她加害你吗? 再说,谁跟你是娘俩,这船上跟你最亲的,不应该是你那嫡亲的孙女吗? 魏安然无所事事的待在船舱里,楚老夫人生病的事她早就知道了,但她又不是傻的,为什么要去伺候一个跟她有仇的人。 这世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的事还少吗?她只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惹到她,就算她不动手还回来,也要冷眼看着那人自取灭亡,死在她眼前。 —— 而此时的上京城。 满城飞絮,洒洒洋洋。 京中除了雅俗皆备的廷临江畔,又一风流之地便是在城西的坊中,密密麻麻有十几处寻欢作乐的地方。 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正中最大的那间春风阁。 这里面的姑娘,个个身娇体软,娇媚动人。不少人都是江南出身,比寻常秦楼楚馆的姑娘们更多一分水乡的娇嫩灵动。 不过仅是这点不同,春风阁也没法在城西有一席之地。 他们家最出名的,还是那几位异族姑娘,个个美艳绝伦,简直像书里的妖精,蜂腰一扭,眼波流转之间,男人们便丢了魂,什么仕途金钱,通通比不过美人一笑。 此时,门前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叶秉竹撩开帘子,轻松跳了下来,身后跟着的,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侍卫,秦仲、秦季。 秦仲悄悄观察着他主子的脸色,低声说:“爷,定王殿下已经在等您了,咱们先进去吧。” 叶秉竹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那就让他等着吧,这春风阁的姑娘们还等着我呢,比起那副油盐不进的脸,我还是更爱看姑娘们的小脸蛋。” 秦仲秦季低着头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苦笑和绝望。 就您这一年中有半年是宿在春风阁的架势,还没看够呢? 叶秉竹撩起袍角进了春风阁,又突然停下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 “哼,也不知道竹虚那家伙在不在。” 秦仲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爷不知道和竹虚太医有什么恩怨,一见面就要互相损一通,才能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听王爷讲话。 也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 “爷,竹虚太医还没有来。” 叶秉竹嘴角一勾,心里这坏点子就往外冒,“去,给爷把竹虚请来,我要和太医探讨一下怎么治夜非辰的面瘫脸。” —— 一炷香的功夫,竹虚就踉踉跄跄地进了春风阁。 他脸色蜡黄,眼圈乌黑,一看就知道没休息好。 刚进二楼雅间,他就冲向桌面,端起茶杯喝了两口,道:“叶秉竹你是不是有病,太医私自看诊是欺君之罪,我可不给你看病。一大早就逛妓院,当心肾虚早死。” 说罢,就趴在桌上,像是要睡个回笼觉。 昨晚他都睡了,结果有宫女来太医院敲门,说自家娘娘腹痛难忍,想请竹虚太医过去。虽然还有其他小太医,但主子既然钦点了他,就没理由不过去。 他忙了半宿,天微亮才交了班,脚步虚浮的出宫。 本想回府上好好休息一番,谁知道这小祖宗简直不给他活路,硬生生把他从床上薅起来。 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叶秉竹听到他说自己肾虚,也不恼,扇子一打,笑眯眯地说:“小爷我身强体壮,还是不担心这个问题的,倒是竹虚太医,大把年纪,可要保重身体。” 然后,他转头看向夜非辰,“我这里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想先听哪个?” 夜非辰掀了掀眼皮,懒洋洋地说:“先说坏消息,一大早听点刺激的。” 说罢,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是这茶还没来得及端起来喝,就被趴着的竹虚一把夺了过去,一口喝掉了。 秦仲秦季站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这竹虚太医的胆子也太大了,连定王倒的茶都敢抢,这恐怕是大夏头一个敢这么做的。 第154章 扬州玉雕 “好,这坏消息便是,今春少雨,尤属江南地区最为严重,稻米产量大减,地里收成不好,粮价倍增。” “所以皇帝拟让户部修渠引水,开仓放粮,管控粮价。” 夜非辰换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打算拨多少银子下来?” 叶秉竹在折扇后比划一下,一脸深意。 “这数目,可真不少啊!” “确实如此!去年给皇帝庆生,搞了那么大的场面,又是祭拜祖先,又是普天同庆,这银子如流水一样,估计国库里也拿不出多少钱了。户部更惨,劝也劝不动,还得在皇帝要钱时拿出那些钱。” 夜非辰品了口茶,没说话。 “我说呢,户部的朱林河朱大人都在早朝晕三回了,原来是给愁晕了。”竹虚坐直了身子,说了一句。 夜非辰转头看向叶秉竹,冷审问:“那好事呢?” 叶秉竹一摇扇子,老神在在的说:“今年春闱很是得意的扬州楚家,要进京了。” “那魏安然那个小丫头呢?”竹虚一拍桌子,凑到他面前问。 “她也跟着进京了。楚家人走的水路,估计得十几二十天才能到京中。” 叶秉竹虽然脸朝着竹虚,但眼神一直偷瞄夜非辰,想从他脸上看出些变化来。 只是夜非辰依旧是那副面瘫脸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喝茶,不过,在听到魏安然这三个字时,眼神闪了闪。 他已经三年没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了,不过才短短三年,却像过了很久很久,他甚至连那丫头的长相都要忘记了,只记得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 竹虚听了,一下来了力气,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面上带着窃喜又纠结的表情。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不知道那丫头长成了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师傅。哎,你们说,我这当师傅的是等着徒儿来拜访我呢,还是作为东道主去迎一下远来客呢?” “不对不对,我也不一定要见她,上赶着有失我太医院院首的身份。” “我当初也没跟她说我是什么身份,在京城又住在哪里,她就算有心也找不到我把……算了算了,我这做师傅的不能和徒弟一般见识,我去找她也无妨。” 夜非辰看着竹虚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一通乱走,看得他脑仁疼,“你坐下纠结。” 竹虚气得瞪眼瞧着他,“她可是我乖徒儿,这辈子我还以为再见不到她了,激动怎么了?她可是我唯一的徒弟,这辈子也不可能遇见第二个了,我这般激动,是因为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不像某人……” 不像某人去江南走了一遭,还见了人几面,都不跟那丫头坐下来好好叙叙旧,说说话,还玩躲起来那套,真是无情无义。 夜非辰很是了解竹虚所想,对他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不置可否,“你不就是想把人骗进宫里做太医吗,只可惜,你这算盘倒是打错了,人家魏安然是女的,当不了太医。” 竹虚泄了气一样坐到椅子上,“哼,你们这些皇亲国戚哪知道我的难处。老子在太医院起早贪黑,随传随到,每回进殿里看诊,都哆哆嗦嗦地,生怕行错针,说错话,哪一件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我容易吗我。这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老子真特么是过够了。” “你这日子过得不容易,就想让魏安然进太医院替你,啧啧,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师傅。” “切,我不过是可惜她那一身本事,和出神入化的行针功力罢了,你看我像那么自私自利的人吗?” 夜非辰与叶秉竹对视一眼,扭头看着竹虚,齐声说:“像!” 竹虚气得翻了个白眼,转身背对着这俩小兔崽子,生气去了。 夜非辰想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皇帝今年钦点的楚探花郎,怎么样?” 叶秉竹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色道:“只在殿上远远地瞧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好坏来,想必才气是够的。你打听他做什么,难道想用他?” 夜非辰摇摇头,“不是,只是想说,楚家人,不要走得太近才好。” “元呈,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和魏安然扯上关系,连带着所有与扬州楚家有关的人也不再结交?” 夜非辰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呜呼哀哉,我的乖徒儿啊,你可真是可怜。师傅现在都后悔收你为徒了,这碰见的都是什么白眼狼啊,你好不容易进一次京,师傅竟然要为定王殿下避嫌的缘故,见不着你一面。你那师兄,当真是无情无义的典范啊!” 夜非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的胡言乱语。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放到桌上,“你有哭天抢地的劲头,还不如过来找找这枚玉佩的线索,先把那人找到。” 竹虚瞥见那枚玉佩,立刻噤了声,闭上眼权当没看见,“元呈,咱们寻了这么多年,也没半点线索,这会不会是你外祖父开了个玩笑,哄你玩呢?” 夜非辰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堂堂太医院院首,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么蠢的话的。 被他的眼神一看,竹虚慌忙摆手,“你别看我,是我胡说八道行了吧。” 叶秉竹拿起桌上的玉佩,放在手里掂量几下,又翻来覆去地对着光看了看,“元呈,这雕刻技艺,我怎么觉得像是江南的手艺?不对,京中玉器多出自苏州工匠之手,这块玉佩,却有细微差别,少了份精致,多了份风流。” 如今玉器制造已经无法分成南北两派,宫中欣赏江南的手艺,便从苏州抽调了许多高手玉匠进京,一时之间,举国上下皆追捧苏式玉雕,北方玉雕式微。 但同时,还有一支新兴的风格,在扬州一带兴起。 不同于苏式玉雕与皇家风格融合后精致大气的模样,扬州玉雕清秀风流,别有一番雅致。 “不然,再派人去扬州府找找?” 夜非辰想了想,说:“玄若,那你就去趟扬州。对了,托依寒可说什么时候回京?” 玄若从黑暗里走出来,恭敬地站在一旁,回话说:“恐怕还要月余。” 月余吗? 夜非辰没再说话,陷入沉思。 第155章 临清修整 船在宽阔平稳的运河上缓慢前行。 魏安然坐在窗边,看着两岸景色倒退,确实如瑞云所说,看久了就不觉得新奇。 “阿嚏——阿嚏——” 魏安然突然打了两个喷嚏。 杨嬷嬷注意到这动静,忙不迭地指挥瑞云,“瑞云,快去给小姐拿件披风来。” 自己走到魏安然面前,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瑞云拿披风把她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握着她的手试了试温度,又给她拢拢前襟,一脸关切的看着她。 魏安然见她们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心头一暖,轻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郎中呢。对了,杨嬷嬷,我娘最近怎么样?” 杨嬷嬷嗔了她一眼,说:“如今还不到夏日,不可贪凉。夫人她一切都好,只是最近用饭少了点,估计是临近京城,心里憋闷的紧。” 魏安然皱了皱眉,“我今晚的膳就摆到母亲那儿吧,我去陪她。” 话音刚落,就有人敲响了舱门,“小姐,奴婢是老夫人房中的翠雯。” 瑞云忙去开门邀进来。 翠雯站定,面带笑意,恭敬地说:“三小姐,如今我们行船已经到了鲁运河段,前面就是临清了。成家船上来人说,他们要去岸上修整,今晚就宿在城中。老太爷和老夫人答应了,让奴婢通知小姐,带了衣裳在城里住一晚。” 魏安然心中嗤笑。 成家人脸皮可真够厚的,大姐姐那时拒绝的那么干脆,从大哥哥去京中读书后也断了和楚家的来往。 如今楚家出了两位天子门生,隐隐有飞黄腾达之势,成家又凑上来了,倒真是趋炎附势的一把好手。 “我知道了,多谢翠雯姐姐。” 魏安然等人离开,低声对杨嬷嬷吩咐道:“杨嬷嬷,你也去知会娘一声,让她们准备准备。” “老奴遵命。” —— 在船上晃了这么多日,刚踏上土地时还有些不适应。 客栈就开在码头不远处,很是宽敞大气,如今已经被财大气粗的成家整栋包下,在场的只有提前下来整顿的成府奴才,各院中也派了管事的嬷嬷,依主子的喜好提前备好了。 楚家人跟着成府派来的小厮往客栈走,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走在最前面,之后跟着的是楚家大爷和秦氏,带着楚安洁。 魏安然扶着魏氏的手,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甚至有意不惹人注目。 进了门,是一处宽敞明亮的正厅,面门居中处摆了两把太师椅,一位身着殷红底五蝠捧团花玉绸通袖袄的夫人端坐在上首,高椎髻上一支金簪镶珠点翠,熠熠闪光,浑身上下透露着华贵雍容的气质。 此人便是韩夫人。 韩夫人瞧着楚家人进了门,脸上换上了和善但虚伪的假笑。 “老太爷,老夫人安好。楚家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就在楼上,只是这客栈不如府上,您多担待些。” “无妨无妨,多谢成府相邀。”楚老太爷年纪虽长,但在这位侯府千金面前也不敢托大,客套地应下。 韩氏笑笑,说:“原本是不想去船上烦扰您的,只是咱们都是扬州城出来的,哥儿们也能玩到一处去,算是相识,府上夫人们也都见过,出门在外,聊聊天解闷也好。” 楚老夫人点点头,笑着问:“怎么不见成老爷,还未下船吗?” “哎,别提了,刚走到临清,这临清的知州就派人来请,还没休沐就被人接走了,您也别站着了,快请坐吧。” 韩氏虽一脸抱怨,但楚老太爷,楚老夫人听了心里却一酸。 看看人家成老爷,这官做的,到哪儿都有人惦念着,一群人排着队的溜须拍马,真是威风啊。 楚老太爷和楚家大爷更是待不住了,人家府上的男人都被当地知州请去喝酒,他们还站在女人堆里给一个女人请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他们再也待不下去,匆匆点点头,就带着小厮上楼去了。 韩氏这心里也不痛快。 她堂堂侯府千金,又是官夫人,按理说楚家这种不入流的商贾是没法入他的眼。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除了考的没她儿子好的大哥儿外,楚家竟然还出了个探花郎,日后恐怕是要坐到成家头上了。 只是,韩氏想不明白,听人说那楚家四爷是个不学无术、花天酒地的废物,怎么就进了三甲,还得陛下钦赐探花郎呢! 楚老夫人看着男人和儿子上了楼,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韩夫人忙收起思绪,与她寒暄,“您别这么说,咱们都是旧相识了,出门在外就得互相照应着不是?船上的日子可真不好熬,晃啊晃的,我这骨头都要散架了,不瞒您说,我是一天天的数着过日子,可盼着早点到京中呢。” “您说的可真对,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觉得难受,我这把老骨头更是撑不住,坐了趟船,竟像是要了我半条命一样。” “瞧着老夫人的气色确实不如往日,可有请过大夫?您也别站着了,快坐下歇歇。” 楚老夫人落了座,身后跟着的出嫁女眷才敢坐下。 韩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在末尾的那两个人。 其中一位轻纱遮面,一身月白银丝暗纹对襟袍低调素雅,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这周身的气质却不容忽视,让人挪不开眼。 韩氏觉得,她都要比身旁那位妙龄少女更吸引人目光。 “老夫人,这位是……?” 楚老夫人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心里一沉。 竟然是这贱蹄子! 满屋没一个有她会拿腔作态的,还往脸上遮面纱,是觉得自己容颜出众还是觉得自己见不得人? 我呸!你个惯会勾引人出风头的贱人,有我在楚家一天,你就别想着出头做正经三夫人!别说我不答应,我儿子也不会放任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做正妻的! “夫人见笑了,这是我三儿媳妇,魏氏。” “淑柳?” 韩夫人故意大声喊出魏氏的闺名,一副激动难耐的样子,急忙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住魏氏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第156章 你是三小姐? “咱们上次见面还是在未出阁时,如今孩子都这般大了,才再相见,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魏氏轻轻抽出手,淡淡地说:“韩夫人别来无恙。” 短短一句话,却宛如天籁,悦耳动听,让人想一窥其真容。 不过落在韩夫人耳中,就不那么动听了。这么冷淡,显得她像在拿热脸贴她的冷屁股,我呸,真是给你脸了。 她讪讪地收回手,脸上有些尴尬的神情。 魏安然见状,忙屈膝行礼,不动声色的将魏氏护在身后。 “安然给夫人请安。家中事务繁多,许久未同夫人见面,夫人却越来越年轻了。” 这好听的话落到心里,韩氏才转头看向这位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子,看着有些熟悉,却不像记忆中那般瘦小的模样了。 “你是三小姐?”韩夫人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夫人还记得安然。”魏安然嫣然一笑,“我娘她身子不好,一直在内院将养,算来今日是第一次见外人,许多礼数心中不是很清明,怕惹人不快,这才带上面纱,烦请夫人不要怪罪才好。” 韩夫人是侯府千金,又是官夫人,见惯了大场面,也习惯了虚与委蛇,只是能将话说得这般漂亮又不落人话柄的,真的很难得。 “你倒是个聪慧的好孩子。” 魏安然扶着魏氏,把她送到杨嬷嬷身边,吩咐说:“嬷嬷先带母亲回房休息吧,我在楼下同夫人祖母他们说会子话。” “快去休息吧。” 韩夫人一脸慈爱的看着魏安然,余光却紧紧追随者那个白衣身影。 心中想着:真是个半点礼数都不识的疯婆子,不过楚家能让她出门,是不是她的疯病好了些? 哼,就是好了又能怎样,这种不守妇道的女人就该在小院里呆一辈子别出来,竟然敢跟去京城,这楚家也是不嫌丢人。 —— 这一路舟车劳顿,众人都恹恹的,却还是撑着精神客套。 魏安然更是听得快要打瞌睡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觉得脚底下飘啊飘的,像是还在船上。 两府女眷们还在互相恭维,无非是你家哥儿聪明,他家哥儿伶俐之类。最后实在无话可说,竟开始说吉祥话,无非是官运亨通,人丁兴旺之类。 还好吉祥话也有说尽的时候,又加之漂泊数天,都累了,就匆匆告别,各自回房休整去了。 魏安然也跟着祖母他们一同告退,只是走到二楼转角时,楚老夫人突然回头,把她堵了个猝不及防。 魏安然面色不改,也不怵她,直直地望回去,问:“奶奶,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您心意吗?” 楚老夫人心中嗤笑一声,端着严慈的样子,说:“今日韩夫人邀我们上岸修整,就该敬着点,这屋里又没外人,你娘那副样子实在是不知礼数。还有,人家韩夫人和你娘是闺中密友,哪有这么冷淡的,得拉着手亲亲热热的叙叙家常,把脸上的破布除了才行,这是咱们楚家的修养。” 魏安然乖巧地说:“奶奶说得有理,安然记住了。” 楚老夫人被她这般乖巧的态度唬住了,也没有再发火的由头,只能点点头,扶着丫鬟进了房。 赵秀秀等她走没了影,才凑上来低声问:“小姐,老夫人这是怎么了,平白无故的找您的麻烦。” 三夫人什么做法,跟三小姐也没关系啊,哪有孩子去教训娘的道理。 魏安然淡淡地说:“她这是眼瞧着要进京了,变着法的敲打我和娘呢。” “敲打什么?” “知礼识礼,要有规矩。” 赵秀秀气得直眉瞪眼,“就她还敢提规矩礼节,就他们楚家做的腌臜事,还好意思提知礼识礼,我呸!” —— 魏安然回房休沐完,刚换完衣裳,门就被敲响了。 瑞云去开了门,发现是二小姐楚安洁,马上迎她进来。 从大姐楚安曼嫁人以后,府上就她二人年纪相仿,平日里也时常走动,算是亲近。 楚安洁再过了生日就是十八岁了,按理说此时尚未婚嫁已经有些晚了,只是秦氏觉得林姨娘这些年尽心尽力,女儿也乖巧听话,不争不抢,就想着给她寻个好人家。 不过这能入得了秦氏眼中的好人家可不好寻。 算起来,这大房只能说是个商贾,往上数三代也很少有什么正经官家,楚安洁又是庶女,身份实在是不起眼,人又老实,不算出彩,好夫家就更难寻。 好的吧嫌弃她的出身,坏的秦氏又瞧不上。 这一来二去的,楚安洁的婚事便被耽搁了。 “然儿,咱们马上就要入京了,这京城不比咱们扬州,那里贵人多,你心里得有些考量,少说话,多听多看,才能不出错。” 二姐一进门,魏安然就料到她的目的是什么,一开口,果然不出她所料。 “二姐姐,你教教我,这心里该如何考量?” 楚安洁满脸认真的叮嘱道:“之前刘姨娘在家时你也领略过她的厉害,如今她早在京中生活了三年有余,周围的人、事肯定都被她琢磨透了。你记得不要同她起冲突,能忍则忍,咱们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魏安然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笑模样,“二姐姐教的,安然记住了。” 楚安洁点头,拍拍她的手,满目称赞。 这丫头刚回楚家的时候,跟个小炮仗一样,事事都不忍让,非要与人起了冲突才算完。 三年过去了,她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自己规劝她的话也能被她听到耳朵里了。 “就是不知道京城到底有多好玩,我看大哥哥来信说,京中商铺林立,还有很多有趣新奇的玩意,等咱们安顿下来,非要让大哥哥带我们出府玩一趟才好。” 楚安洁满心满眼的都是对未来生活的期待。 “大哥哥的年纪也不小了,估计这几年就要成亲,还有咱四叔的亲事,要是定下了,咱们家得热闹好一阵了。” 魏安然不动声色地嗤笑一声。 楚家两位儿孙的婚事确实能热闹好一阵,只是这热闹可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第157章 帝心难测 如今扬州的丝绸庄子的生意也不景气,只能堪堪维持整府的开支。楚三爷的京官做的也没什么油水,他这职位在京中只能算是小官,更没人巴结送礼,也没什么钱。 杨嬷嬷的人传话来说,打过了年,老太爷和老夫人就为钱的事吵了好几次了。 若是再有几件花钱的大事…… 魏安然心中冷笑,这楚家的家底恐怕都要被掏空了。 —— 是夜,静谧无声。 成乾被小厮扶着,满身酒气的进了房。 韩夫人拿帕子捂了捂鼻子,略带嫌弃地让丫鬟给他擦脸梳洗。 等换好了干净的中衣,成乾一屁股坐到桌前,灌了一杯水,才问:“你今天和楚家人聊得怎么样?” 韩夫人满脸不耐,有些气愤地说:“几个婆子话里话外的只提府上的大公子,如今的探花郎楚四爷是半个字都没被提到。我还试着问了两句,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看来他和楚家人关系也不怎么亲近,咱们白折腾这一回。” 他们的宝贝儿子可比楚家那位大公子的名次靠前,等他外祖父去圣上面前哭诉一番,卖卖老侯爷的面子,怎么着不能讨个一官半职的当当? 第一年能去翰林院是最好,能锻炼人,日后也好升迁。 那位楚四爷一定会进翰林院,这翰林院虽说是给皇帝办事,却是个品级底油水少的地儿,他儿子年纪小,若是有熟识的同僚互相照应,日子好过了,以后在官场上也能多一条路。 若不是为了自家宝贝儿子的前途,她才不会费钱费力的与楚家人坐那儿寒暄,只是没想到,这楚家人对楚四爷竟然那么生分,半点用处都没有。 成乾站起来,拍了一下韩氏的肩膀,说:“你也别操心了,赶紧睡觉吧,明天一大早还得登船往京城赶呢。” 他也很久没见自己儿子了,心里也是想得很,要不是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他恨不得立刻启程进京。 韩夫人站起来,扶着晕头转向的成乾往床边走。 等她把成乾扶上床,这才想起来那抹倩影,忙压低了声音说:“我今儿,还见着了楚三爷的正妻魏氏。楚家人也是不嫌丢人,还把她一起带进京了。” 成乾喝的醉醺醺的,脑子也不灵光,一听是楚家内宅的事,翻了个身,敷衍地说:“你管这些做什么,人家正妻还不能进京了?” 韩氏瞪了他一眼,“你到底听懂没,那可是魏氏,魏府死得就剩她自己了,还是个疯的,她进京能做甚?” 成乾回过头,看着她问:“那个魏氏?” 韩氏嗯了一声,又仔细想了想,“前几年宫里那位突然开始寻魏家后人,后来派了吴海来宣旨,把楚三爷提了个同级的京官就再也没了消息。三五年过去了,你说,是忘了,还是惦记着呢?” 成乾感慨一声,“实在是帝心难测。” “你要说他忘了吧,听说魏家的东西一直没入册,还在户部办公的地方藏着,看起来像是要还回去的样子;若说他还惦记着,却没半点恩惠落到魏氏母女头上,你说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我怎么就猜不到呢?” 成乾瞪了她一眼,说:“要是你都能猜到了,我这官就该让你来做了。” 韩氏拧了他一把,而后嘟囔着说:“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安,这魏氏进京,怕是会有大事发生。” “你操心这种事做什么,无论是楚家还是魏家,跟咱们成家都没什么关系,睡觉睡觉。”成乾转过头去,背对着她,没一会就鼾声阵阵,睡死过去。 —— 紫禁城宫墙高筑,壁垒森严。 昭阳殿内,烛光摇曳,透着孤寂。 张公公躬身行了个礼,笑得和善,“十七爷来啦,陛下在殿里等您呢。” 夜非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撩袍迈进殿中。 他低着头,走到殿中站定,叩拜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弘顺帝摆摆手,声音低沉。 夜非辰静静地站在殿中,方才看清皇帝面前摆了一碟素菜,一碗清粥,正在用膳。 心里想,九五之尊,吃得却这么素净。 他只瞥了一眼,然后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等着皇帝吩咐。 弘顺帝用完膳,张公公立马带了小太监把东西收走,又亲自捧了参茶举到他面前。 弘顺帝没接,只摆摆手,让他退下。 张公公笑眯眯地把茶盏放到桌上,无声行了个礼,低头退了下去,顺便把门给这对父子关好了。 关门前,他悄悄看了眼,偌大的昭阳殿,只有一老一少,一坐一立的父子二人。 夜非辰这才开口问:“父皇这么晚召儿臣进宫,可是有要事发生?” 弘顺帝目光探究地看着这个儿子,手中无意地拂过拇指的扳指,沉声问:“江南旱灾严重,朕让户部修渠引水,开仓放粮,管控粮价,十七,你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夜非辰心里一紧,此事早就吩咐下去,户部不日便要启程,如今陛下单拿出这件事来问,是什么目的? “儿臣觉得,此举能缓和灾情。” “还有呢?” 弘顺帝探究地盯着他。 夜非辰顿了顿,说:“若父皇想让灾区百姓日子更好过,就把今年的赋税再降两分。” “十七啊,你可知咱们大夏的半数赋税来自江南,这江南的粮米又占其他赋税的一大半。两分赋税,说得轻松,于国家来说,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这治国理政,不应该只看着眼前的百姓,江南赋税低了,苦的就是其他地区的百姓了。” “儿臣知错。”夜非辰恭敬地低下了头。 弘顺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十七,这治国的门道,你还得再学啊。” 夜非辰听到这话,立刻跪了下去,“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话说到这里,夜非辰就知道,皇帝今晚召他进宫,并不是为了考他旱灾一事。 弘顺帝坐在皇位上,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冷声说:“十七,你这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第158章 血脉相连 夜非辰心里一沉,便明白过来皇帝这么晚叫他来,到底所为何事。 这月月初,他曾经去过一次十八老王爷府。 这位十八爷,也算是福大命大,兴帝登基后,对参与夺嫡的几位王爷及其追随者进行了惩治。 除了早就死在夺嫡之争中的几位,还有对兴帝暗中作梗的几位外,其他王爷们都被夺了封号,流放异地,或贬为平民。 只有这位十八老王爷躲过一劫,虽然没了封号,但府邸得以保留,只是终日被软禁在府中。 看着上首的皇帝面色不虞,夜非辰决定自己先坦白。 他一脸无措地望着弘顺帝,“父皇,儿臣只是想着快到端午,想着从未去拜访过十八叔公,离得不远,便进去问了声安。” 弘顺帝冷哼一声,语气不悦,“你可知先帝有旨,任何人不得与他接触?” 夜非辰听出皇帝的不快,低着头,颤颤巍巍地说:“父……父皇,儿臣不敢造次。只是十八叔公是儿臣的长辈,是血脉相连的夜家人。路过他府邸,实在是不敢大摇大摆的离开。儿臣进去只是问一声安,看看他日子过得可还合意,怕下人们怠慢了族人。” 夜非辰战战兢兢地立在下首,腿已经开始打颤。 昭阳殿里一片死寂。 这静默持续了很久,弘顺帝无情的声音响在殿中,“血脉相连的夜家人?” 夜非辰赶忙跪下,冷汗顺着额头淌下来,“儿臣有罪,违背先皇旨意,请父皇重罚。” “你这一趟,可看出什么了?” 弘顺帝睨了跪在底下的夜非辰一眼,冷声说:“起来吧。” 夜非辰听了这问题,就在心中思索如何回答才不惹祸上身。 见皇帝没有追究之意,这才松了一口气,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叔公的气色还好,只是步态慢了,眼睛有些花了,府上伺候的也算尽心尽力。” 弘顺帝撑着龙椅起身,站在殿上望着下面,“小时候,他还陪朕斗过蛐蛐。” 夜非辰听到这句话,才放下心来,彻底松了口气。 “你回去吧。” “儿臣告退。”夜非辰恭敬地行了个礼,打算退出去。 弘顺帝却突然叫住他。 “等一下。” “父皇还有何吩咐?” “以后,少去春风阁这种烟花巷陌之地。你如今是大夏的王爷,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留恋风尘,只能让皇室蒙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去吧。” 弘顺帝背过身去,只摆摆手,没再看他。 不多时,张公公就端了点心进来,“陛下,老奴看十七爷抹着眼泪出去了,奴才给他请安也没搭理,可是惹陛下不快自己心里难受?” “你这老家伙!” 弘顺帝这才把放到窗外的目光挪回来,看着眼前同他一般老态的近侍,苦笑着说:“罢了罢了,不过是说他几句,竟就哭起鼻子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你去派人给他府上送一份点心,就你手里端着的这盘就行。” 张公公掩下心中吃惊,低眉顺眼地应下,“是,陛下,老奴这就去。” —— 夜深,定王府灯影重重。 夜非辰接过皇帝赏赐的那盘点心,叩谢行礼。 等管家恭敬地把来的公公送出门去,竹虚才从里屋走出来,看着桌上那盘点心,面露嫌弃。 堂堂一国之君,给人的赏赐竟然是一盘点心,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才好…… “元呈,你今天进宫跟皇上说什么了,能把他气成这样,别家的赏赐都是加官晋爵,珠宝美人的,怎么到你这儿就寒碜的一盘点心呢?” 夜非辰此时早就换下朝服,未佩发冠,头发随意的披在身上,尽显慵懒。 “他今晚问我,江南旱灾,该如何救。” 竹虚来了兴趣,问道:“你说如何?” 夜非辰缓缓吐出两个字,“减税。” 竹虚一拍大腿,“平日里见你脑子灵光,怎么这时候却说混账话了。赈灾迫在眉睫,国库也面临亏空,你此时说减税,不就让皇帝少拿钱吗?怪不得他就只赏你一盘点心。” “我前几日还特地去拜见了十八老王爷。” 竹虚贱兮兮的凑过来笑,“哇,那你夜非辰不是死到临头,那可是先帝的旨意,你说违反就违反,啧啧啧,陛下怎么不一盏参茶泼醒你。” 夜非辰被他这幅贱样气的牙痒痒,正想翻个白眼骂他“你个老不死的赶紧回自己家睡觉,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还没等说,竹虚就一脸坏笑地凑上来,“元呈,今天你这话算是说对了。” 弘顺帝自幼由他祖父教导,而乾帝之所以愿意亲自教导这个孙子,就是因为他聪颖过人。 而夜非辰适时的露拙,非但没有惹弘顺帝不快,反而让他很放心。 因为聪明人不喜欢聪明人。 在十八老王爷那件事上,他也走了一步妙棋。 十八老王爷在先帝夺嫡时是对手,但对弘顺帝来说,则是敬重的皇叔,不然也不会让人每月去请平安脉,还悄无声息地放松了对他府中的禁制。 “今晚你虽然只得了一盘点心,但我觉得,大的赏赐还在后面,你且等着吧。” 夜非辰听他这么说,悄然无声地勾起了嘴角。 世人都知道做皇帝难,时时处在内忧外患的状态,还要提防自己的子孙叔侄,一个不留神就要做不成。 但做皇子也不是那么轻松。 如今陛下已经年过半百,即使看起来精神矍铄,也难掩疲态。 而年岁一大,他的防备之心就放到了自己儿子们身上,生怕有哪个羽翼丰满的儿子篡权夺位。所以只要有任何不对劲,他都要敲打一番,扫掉这个王爷埋在官场上的几枚棋子,罚那个王爷半年的俸禄…… 有上一代血雨腥风夺嫡的教训,任他再自信,也不敢说他的儿子里,没有敢弑父杀君的大逆不道之人。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他一早宣布,他死前,会把传位诏书放到正殿匾额后面。这一招,倒是很好的替他保住命,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 第159章 抵京 虽然看起来滴水不漏,但因得没有立储,众王权力相当,为了给皇帝立储时留下深刻印象,几位王爷早就心思活络地筹划起来。 三年前江南官场动荡时敲打的荣王,两年前罚过的庆王,还有最近才崭露头角的肃王……如今已有不少王爷对皇位露出野心。 皇帝有意打压,不过这些处罚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而最让人有危机感的,是皇帝开始培养其他人。 这一碟点心不是白赏赐的,它代表了皇帝的认可,代表着他即将成为皇帝扶植起来制衡其他皇子的一颗棋子。 自己在京城中蛰伏这些年,终于有了回应。 夜非辰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却泛起酸涩的涟漪。 —— 过了临清,运河水道宽阔,一路顺风顺水,竟比预计的快了几日。 五月初四,成家和楚家的船一前一后,停在了上京廷临江码头。 楚三爷早就算好了日子,派人提前几日到码头打探着,一有消息就立马来报。 所以楚府的小厮们今日是第一天来,就看见自家的船在不远处,即将靠岸,急忙派人去通知三爷,又去通知府上套好车马,往码头赶。 楚三爷没想到提早了这么多天,心中暗自庆幸,还好让小厮早去了几天。 同僚也都知道他父母这几日要进京,见到楚府奴仆匆匆赶来,心下了然,上司便给他准了假。 楚三爷点头谢过,跟着小厮就往外跑。 而此时的廷临江码头上,早已停满了马车,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皆雕栏画栋,上篆“齐靖侯府”四个小字。 成文晗骑着一匹白马,立在马车队伍最前面,见自家的船悠悠靠岸,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撩袍角,往岸边飞奔过去。 马鞭就随手扔在地上。 韩夫人看着那抹靛蓝色的身影在自己面前停下,她看着那张脸,眼神颤抖,下一瞬直接抱了上去,嘴里哭喊着:“我的儿啊!” 成文晗回抱住母亲,拍拍她的背,嘴里轻哄着,眼神却在向父亲求救。 只见成乾趴在韩夫人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韩夫人就不再哭了,反而直起身来,剜了他一眼,然后由丫鬟搀着,小心翼翼地下了船。 成文晗心不在焉的与船上其他人寒暄,甚至磨蹭到最后,眼神不住地往楚家船上飘。 楚家此时也已靠岸,几位长辈先下了船,魏安然她们才动身。 就在成文晗一双眼神黏在楚家甲板上时,他心中期待的那抹倩影出现了。 魏安然今日穿了一件玉兰色织银绣竹叶披风,身上么有多余的钗环,只素净的一根云型檀木簪子,衬得她周身气质愈发清冽动人。 此时,她正小鹿一样,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站在甲板上,春风轻抚她的长发,凌乱却不显狼狈,倒是更添一份美感。 成文晗感觉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他似乎能嗅到玉兰花的香气,看着前面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美人,心中悸动不已。 成文晗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也没敢上前与她攀谈。 魏安然刚站到甲板上,就觉得人群中有一道视线黏在她身上,她不过在甲板上停留一盏茶的时间,那视线便黏在她身上一盏茶时间。 无论她怎么找寻,怎么动作,那种被注视感也没有减弱半分。 魏安然也试图环顾四周,寻找那视线的主人。只不过找寻未果,反而看见了隐藏在人群中的段廷、段东父子俩。 对视一眼,段廷段东都悄悄地点了下头。 魏安然眼睛一亮,手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同他们招了招手,脸上笑意正浓。 这个笑容简直笑到成文晗心底,仿佛阳春和暖的日光,一扫因旅程疲惫而死气沉沉的气氛。 段廷段东看见自家小姐这堪比阳光的笑容,心里一暖,悄无声息地在人群中隐藏了踪迹,离开了。 此时,魏安然也扶着瑞云的手下了船,上了匆匆赶来的楚府的马车,坐在车上闭目养神,盘算着在京中的日子。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一幕,被一直注视着她的成文晗看得一清二楚。 成文晗顺着魏安然亮起的眼睛看过去,就见两个穿着平平的男人,乍一看并不起眼,但却能从眉眼中看出一股不是平常人的气场。 他确认几番,确定魏安然就是在与他们打招呼。 可是,魏安然一个养在乡下,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楚家深闺小姐,是怎么认识京城的人的?那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她那副样子,自己从没见到过,这么亲密的招呼,一定是相熟的人。 不过,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是怎么和两个外男相熟的? 韩夫人在岸上喊了他一声,成文晗一抖回过神来,匆匆往岸上走。 不过他的眼神还是飘向那抹倩影,目光深沉。 当年那个奋力在雨中奔跑的女孩,长大了。 —— 马车在京中宽阔平整的大路上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个宅邸前停下了。 这处宅子位于京城西南边的胡同里,是连排的五进大院。虽然比不上扬州城楚府的地界和大小,但也算得上气派和舒坦。 京城楚府只分了东西两院,各院沿袭扬州城楚府的规矩,院名还是原来的名号。 魏安然撩起软轿的帘子往外看,这楚家人倒是从不肯亏待自己,在京中置办这么个大院,她心里默默算了算公中的库银,感觉楚家人都有打肿脸充胖子的追求。 这一路舟车劳顿,年轻的都觉得去了半条命,更何况还有个生了病的老夫人。 也没再寒暄客套,众丫鬟立刻领着粗使婆子,抬着主子们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魏安然站在新的觅尘轩门口,打量着园子的格局。 扬州城的觅尘轩好歹还是三进的院落,来了京城,就成了两进的。如今院里丫鬟婆子不少,再加上她从扬州带来的,根本住不下。 虽说是两进,但整体狭长,小院和一条街也差不了多少,一棵树就满满当当,根本不像正经主人的院子,更别说是正妻和嫡小姐的院落了。 第160章 换院子 杨嬷嬷也觉得寒碜,压低了声音在魏安然耳边说:“如今老太爷和老夫人的东鹤居是在内院正中围的院子。大房的锦怡苑被安排在府上东路,三房的景阳苑去了西路,四爷的院子就在西北角,与后花园相对。景阳苑里最好的院子有三个,除了三爷的那间外,刘姨娘住了一个,二少爷住了一个。” 魏安然气极反笑,冷声问:“咱们府上,是谁管事?” 前面引路的小丫鬟仰着头,声音清脆的说:“回三小姐,是刘姨娘。” “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三小姐,如今阖府上下正忙着,刘姨娘还要去东鹤居帮老太爷老夫人收拾,实在抽不开身。” 这丫鬟明里暗里替刘氏开脱,言外之意便是:我们夫人管家事务繁忙,没那些闲工夫来见你。 魏安然朝赵秀秀使了个眼神,赵秀秀会意,走到那丫鬟面前,抬手一掌,扇得她趔趄一下。 “三小姐是三房正妻嫡女,还吩咐不得一个姨娘了?让你去就去,哪这么多废话!” 赵秀秀被魏安然安排在小厨房打理了几年,性子泼辣几分;她自小没少做粗活,手上力气不小,又加之本身出身乡野,那股子狠厉血性被这丫鬟嘲讽的表情激怒,这一掌真是结结实实的打蒙了小丫鬟。 前几年这府上只有刘姨娘一人独大,他们丫鬟之间虽有争执,但也算一院当差,哪受过这种苦,当即哭着跑去找刘姨娘告状去了。 魏安然扶着魏氏,轻声说:“母亲,咱们先去屋里歇会,待会就走。” 魏氏没有言语,只是看了她一眼,拍拍她的手,然后进了屋。 魏安然坐在堂前等了一会,不见有人来,就带着杨嬷嬷和赵秀秀往东鹤居走去。 东鹤居正忙成一团,除了他们房里的东西,楚老夫人还把库房的东西也一并带在自己身边,如今又要核实入库,又要修整院里的行李,乱糟糟地铺了一地。 魏安然寻着空地进了屋。 就见楚老太爷、楚老夫人端坐在上首,一人一杯热茶喝着,三个儿子站在前面,像是刚请完安的样子,老太爷说了几句,就都站到一边去了。 魏安然走到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直截了当地说:“祖父,祖母,觅尘轩的院子小,连院里的丫鬟都住不下。院子狭长阴森,晚上怕是会做噩梦,请祖父祖母给觅尘轩换个院子住。” 楚老夫人在船上被折腾了十几日,病殃殃的,又坐了那么久的马车,现在是头疼腿软脚下漂浮,哪哪儿都难受。听了魏安然这话,眼神冷冷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刘姨娘。 心道:你可真不会办事,又让这小蹄子寻了错处来我跟前气我。 刘姨娘心里一惊,刚要找理由狡辩,谁知那楚四爷突然开口说:“我记得刘姨娘的院子还挺宽敞,怎么给主母安排的却是下人都住不开的小院子呢?父亲,这宠妾灭妻的话传到京城其他家族的耳朵里,儿子这官也别当了,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嘲笑吧。” 楚老太爷本就觉得刘氏这事做的不地道,又听楚老四这么一说,更是怒从心头起,一拍桌子,指着刘姨娘说:“刘姨娘,你是怎么安排的,赶紧去给觅尘轩换院子!” “老太爷,儿媳这几日忙的晕头转向,没曾想老太爷和老夫人来得这么快,还没去院子里走一圈,这才有了疏忽。” “儿媳?” 楚四爷歪着头,面露嘲讽,“刘姨娘这妾室都敢自称儿媳,看来不是她自己的缘故,而是咱们府上就是这股子风气啊。父亲,唐家那门亲事您也帮儿子推了吧,唐大人礼贤下士,把宝贝女儿许配给我,我可不能让人家在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一个大家族的嫡小姐,嫁进来成了正妻,还要受一个姨娘的气。” 楚老太爷听得火冒三丈,想揪着这个孽子的耳朵大骂“混账东西,唐家是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的吗?还推掉婚事,父母之命,哪里轮得到你说话!” 不过顾忌着老四如今的身份,只好把火气撒到刘氏身上。 “刘姨娘,之前我还觉得你守规矩,明事理,才让你跟着老三来京城打理,如今才发现你越来越没规矩,还敢爬到正妻头上作威作福,真给我楚家丢人。” 刘姨娘何曾受过这么严厉的批评,立刻跪到地上,泪顺着脸颊就流淌下来。 楚三爷一见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父亲骂哭,说不心疼是假的。但当着两个兄弟还有个不懂事的女儿,他也不好开这个口。只好不住地往楚老夫人那看,希望她能看在至亲的份上,帮她开脱几句。 亲娘啊,这可是你嫡亲的外甥女,你忍心看她受这种委屈吗? 楚老夫人当然也是心疼地,只是如今她身子未好,强撑着坐在这也就罢了,说话的力气早就没了,她还能怎么帮,只能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楚老四。 都怪你这个孽障,没事搭什么腔,真是火上浇油,看热闹不嫌事大。 刘姨娘哭了许久也不见有人站出来给她说两句话,这心凉了半截,被人围观着哭了这么久,羞愧难当,想死的心都有了。 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强撑着一口气说:“妾身这就去给三夫人重新安排院子。” 魏安然这才起身,拍打了几下膝上的尘土,然后走到楚四爷面前,福了福身子,谢道:“多谢四叔帮我说话,只是我娘她喜静,住不了太热闹的院子,就想找个安静又干净的院子,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楚四爷听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在脑子里思略一番,“府上西北角确实还有一处院子,是处宽敞又干净的,在角落也僻静,离我的院子也近,你想来串门抬脚就到了,不然你们就搬到那里。” 西北角? 刚好与她命段廷买的那处宅子相邻。 第161章 全仰仗四叔 魏安然心想,这下倒是方便了不少。 “三叔陪你去看看去?” 魏安然朝他甜甜一笑,“好,那就依三叔的,咱们去看看。” 这二人一唱一和,美滋滋地就把院子给定了下来,然后也没行礼,直接走出了东鹤居。 楚老太爷觉得只要这丫头和那孽子不闹就谢天谢地了,就没有在意二人对自己的不敬。 但楚老夫人却气得头疼,咬牙切齿地盯着两人的背影,脖子上青筋都凸出来。 老四这个孽障,肯定是故意跟三丫头交好,趁机恶心她的。 刘姨娘还趴在地上,早就忘了那副可怜作态,只是盯着二人的背影,心思转的活络——这二人也没见过几次吧,怎么就勾搭到一块儿了呢?不过老太太对他俩都是一样的恨之入骨,日后…… 楚家大爷把这出戏看得明明白白,心里算盘也打了起来:先前这府上只有老三一房,姨娘当家也就罢了,但如今一大家子都来了,还是得让自己媳妇把管家的权力夺回来才行,不然等哥儿做了官,说出去就成了笑话了。 主母的位置,还得捏在大房正妻手里才行。 —— 穿过垂花门,走出东鹤居,又过两道仪门,叔侄二人就走到了后花园。 楚怀行带着魏安然绕过照壁,伸手一指,柳暗花明似的,魏安然面前出现了一个雅致的小院,粉墙黛瓦,颇有江南风韵。 院墙外种了牡丹,正值花期,馥馥幽香,层层叠叠,好不热闹,还有穿着葱绿色衣衫的小丫鬟穿梭其中,更显得生机盎然。 “这处院子虽然离主院远了些,但胜在宽敞安静,我就在你们隔壁的小院里住,有事喊一声就能听见。” 楚怀行努努嘴,示意魏安然向北边看去,魏安然这才发现那处被修竹围绕起来的小院子,看起来比她们这个还要小一点。 “我一个人住,这个院子就足够了。”像是看出魏安然心中的疑惑,楚怀行解释道。 魏安然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他。 三年前那个冬日穿着单衣的穷困潦倒的“赔钱货”,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穿着绣锦的探花郎。 她还记得去四叔房间的情景,再看今日的四叔,束着暖玉发冠,剑眉星目,英气勃发,说话也好听了不少。 不过魏安然瞧着,四叔这性子还是没变。 “你……你眼神怎么这么奇怪,想做什么坏事呢?”楚怀行往后退了一步。 魏安然笑了,然后伸出小指。 楚怀行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面带嫌弃地看了一眼,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指,用力地勾住魏安然的。 “臭丫头,你说话可小心点,我可是很有才学的,这房间乱也只是佐证我学习有多废寝忘食。我老师都说了,要是我去考,肯定能中进士以上。” “万一没考上呢?” “那我就让你骑我身上,还给你汪汪叫两声,怎么样?” 当年场景鲜活,恍若就在眼前,却是已经过去了三年。 楚怀行此时才体味到意气风发的畅快。 魏安然清脆的嗓音响起,“四叔成了探花郎,日后一定飞黄腾达,安然以后的好日子,就全仰仗四叔了。” “你这丫头……” 楚怀行猝不及防地听到她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胸脯,“行,以后不论是这京城还是府上,四叔罩你。” 玩笑话刚说完,就有丫鬟匆匆过来行礼,“四爷,前院传话来说,有客人来拜访您。” “那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给三婶请安。” “四叔快去吧,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楚怀行撩着袍角走了两步,又匆匆折返回来,压低了声音说:“我老师还想见见你,改日我带你出府去看他可好?” 魏安然眨眨眼,故作天真地问:“他老人家还活着啊。” 楚怀行看出她眼中的坏笑,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她指点两下,骂骂咧咧的,“你……你这死丫头,等我回来再来找你算账。” 魏安然冲着他做了个鬼脸,才转身往新院落走。 等楚四爷走得看不见人影了,杨嬷嬷才走到魏安然跟前,笑着说:“小姐,如今四爷竟跟换了个人似的,没了三年前那副穷酸书生样,倒是很有世家公子英俊潇洒的模样了。” “嬷嬷,那是因为如今世人尊他敬他,时间改变不了什么,但权力可以。” 杨嬷嬷:“……” 赵秀秀背着一件行李气冲冲地走过来,往魏安然面前一站,嘴巴一撅,十分不快地说:“小姐,您怎么就答应住在这里了,这儿离主院那么远,一看就是苛待夫人和您,奴婢那巴掌算是白打了。” 魏安然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谁说你那巴掌白打了,多亏了你,我才能看清这府里的情况。” “什么?”赵秀秀被她这番话说得晕头转向,“这府上的情况咱一路走过来就看清楚了,小姐到底看到什么了?” 魏安然和杨嬷嬷对视后笑了一下,说:“咱们要来京城住的事情,刘姨娘肯定一早就知道了。若是她是个懂事的,一早就把正妻的院子给规划出来,今天就该在府前迎接,然后规规矩矩地请母亲住进去。” 杨嬷嬷接着说:“但是刘姨娘非但没这么做,反而毫不遮掩地就给正妻安排了个偏僻狭小的院子,就说明她从一开始就没把三夫人放在眼里,想借此机会,敲打敲打觅尘轩。让觅尘轩觉得这京中,是她刘姨娘的地盘,给她夹着尾巴做人。” 魏安然轻蔑一笑,“但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敢去老太爷和老夫人面前告状。今日在东鹤居,众人的态度一目了然,刘姨娘心里应该也有了分寸,不敢再轻易闹事了。” “可……刘姨娘让出那间主院的宽敞院子,小姐怎么就不要,非得搬到这偏僻地方呢?” 杨嬷嬷解释道:“是因为小姐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她住的那间房。” “什么?”赵秀秀一脸困惑地看着杨嬷嬷。 第162章 暗中监视 “这不过是一枚投进上京楚府的石子,看看刘姨娘对整府的把控到什么地步而已。如今看来,刘姨娘敢这么肆无忌惮,多半这上京楚府,已经被她里里外外安排个遍了,恐怕,连楚三爷都要对她唯命是从。” 魏安然笑了一下,“还有一点。” “还有?”赵秀秀低头看看自己打小丫鬟的那个手,掩饰不住的震惊。自己这一巴掌是打探出了多少事情啊! “如今的楚家人比以往更注重颜面,对老太爷来说,刘姨娘只是府上一枚寻常的棋子,弃了也不可惜,不会任她兴风作浪。我不想要她那处院子是因为做事不方便,住在内院,也不好寻由头要小厨房。” 赵秀秀看向魏安然的眼神多了几份崇拜,小姐真是太厉害了,就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发现了这么多细节,还想到了要小厨房的事。 也是,如今府上被刘姨娘把持,很难保证她不会往觅尘轩的饭菜里动手,小姐真是太聪明了。 魏安然读懂了她的情绪,笑着说:“明白了就好,咱们进院里逛逛吧。” —— 这院子确实不错,虽然僻静,但宽敞又亮堂,竟比寻常百姓的宅院还要大些。 魏安然带着丫鬟们进了屋,四处看了看,倒是很新,没什么住过的痕迹。 杨嬷嬷指挥着众人把院子彻底清扫一遍,又换上主子们常用的被褥,等全部收拾妥当,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魏安然把魏氏扶到正房安顿下,就有府上的丫鬟送了饭菜来。 杨嬷嬷让瑞云接过食盒,就拉着刚才送饭的小丫鬟就去了院子僻静处,顺便塞了一两碎银给她,问了她一些府中的事情。 瑞云和碧月把饭菜摆上桌,赵秀秀则送来净手的帕子,服侍魏安然用膳。 魏安然每样都夹了一口,尝了尝味道,然后放下了筷子。 杨嬷嬷不多时就回来了。 魏安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有问询。 杨嬷嬷摇摇头,“那丫鬟口风倒是很紧,什么也问不出来,不是摇头装傻,就是笑着掩饰过去。看来咱们猜得没错,刘姨娘已经把这楚府里里外外都把持住了。” 魏安然往门外一看,倒座的丫鬟房里还亮着灯,笑着问:“咱们这儿有几个楚府的?” “回小姐,老奴粗略数了一下,算上后院的粗使婆子,得有十几个。” 魏安然轻哼一声,“这刘姨娘也太重视咱们觅尘轩了,竟派了这么多眼线。” 杨嬷嬷走到她身旁,低声问:“小姐,那咱们该怎么办?” 魏安然勾勾嘴角,“刘姨娘敢把人放在这,咱也不能任她胡作非为不是。不过还不着急,我这几日在船上没休息好,如今累得很,今晚是想不出什么主意了。等歇一晚,再好好盘算怎么还击。” “小姐要保重身体才是。” 魏安然用完膳,就歪在美人榻上,感受着上京五月的微风,思量着何时寻个机会与段廷、段东见一面。 京城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陌生,她得找人商议,早做打算才行。 —— 楚府西墙外,一个黑色身影悄然落在隔壁院中。 他拉下黑色面巾,正是魏安然相见的段东。 段东敲开了书房的门,走进去,冲着段廷笑着说:“小姐就住在咱们府的东墙外,她搬了个僻静院子,看着还算宽敞干净,如今已经收拾妥当了。” 段廷点点头,嘱咐道:“这几日先不要去打扰小姐了,今天上午远远瞧着她气色不好,估计是长途跋涉,劳累所致,先让她休息两日。” 段东像是想到了什么,汇报说:“义父,此前我在楚府外围探查时,发现他们的后花园西面有处被假山草木遮挡的死角,如今小姐的院子就在那附近,我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在那处开一个隐蔽的小门,也能方便小姐的进出。” “你能保证那处的隐蔽性,开了门不会被人察觉吗?” “咱们做时仔细些应该没问题。” “嗯,这种事情就交由你去筹划吧。还有,咱们府上如今也没个名姓,难免惹人生疑,你明天去请一位做匾额个师傅,把匾额做了,就叫段府。” “是,我现在就出去量量尺寸。” “等一下,我和你一同去吧。” 段东跟在段廷身后,往正门方向走去。 黑夜里,沉重红木大门发出吱呀声,段东提着灯笼走到街上,抬头估摸着匾额的尺寸大小。 段廷却朝着淹没在黑暗中的府墙看了又看,最后往路尽头看去,像是发现了什么。 过了一会,门从里面落了栓,胡同里又恢复了安静。 一个黑影悄然从段府墙角黑暗处走出来,站在没有牌匾的正门前看了看,又向西张望,看着与它只有一墙之隔的楚府,眼神晦暗不明,最后轻点几下,消失在暗夜中。 —— 齐靖侯府西北角,尚还亮着灯。 黑衣人从墙外跃进来,快步走到书房外,低声叫了一句:“少爷。” “回来了。” 成文晗此时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手中的古籍,案边还放着一副未完成的美人图。 万二恭敬地跪在下首,成文晗这才放下书,问他:“可打探到什么?” “回少爷,三小姐已经在楚府安顿下来了,就在楚府的西北角,院子宽敞整洁,就是地方离主院稍远些,但胜在静谧,无人打扰。” “不在主院?” 成文晗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冲冲地走到万二面前,“这楚家人胆子也忒大,陛下不过三年没提点,就又故态复萌,欺负人了。” 万二琢磨着少爷的话,闭闭眼又加了句:“这已经不错了,三小姐刚进府时,给安排的是下人那般拥挤的小院子,还是三小姐去楚老太爷楚老夫人闹了一通,才得了这处。” 成文晗想着那抹瘦弱的倩影,心中涌上一股酸涩。 哪家的嫡小姐不是掌上明珠般供着,这身份就注定受阖府下人尊敬,每日巴巴围着,把好玩的好看的都捧到面前,任她挑选。 第163章 土包子 哪像魏安然这样,府上给分个下人房,还要受姨娘的欺负。 她这几年,即使得了皇帝“赏识”,似乎也没改变什么,甚至不如姨娘活得好。 “少爷,奴才还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事?” “今日,除了小的以外,还有其他人也在监视三小姐。” 成文晗心里一沉,“谁?” “就在楚府隔壁,奴才去四邻打听了一下,是昨晚才搬过来的,姓段。” 成文晗心中涌上一股不安。 他让万二去看看魏安然的情况是没有恶意,但不代表所有暗中的人都没恶意。 魏安然今日是第一天进京,她与上京城的关联,只有被灭了满门的魏家。她一个闺中小姐,又是哪儿来的机会认识外面的人呢? 另一个监视她的人,目的是什么? 即便已经到了五月,成文晗还是在温暖的房间里打了个哆嗦。 —— 东鹤居正闹得不可开交。 楚老夫人歪躺在贵妃榻上,仿佛没听见没瞧见刚才那幕,闭着眼转着佛珠,嘴里轻诵着经文,想把这事揭过去。 可这群小兔崽子就是不让她省心。 “四妹妹,你这话可说得有些过分了,骂谁土包子呢?” 魏安然听见这话,瞪大了双眼,她原以为出来为她说话的会是四叔,谁曾想,竟然是大少爷楚皓钧。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我哪有骂人,大哥哥你说话可要有良心,别随便冤枉人。”楚安萱嗔怪道。 “四妹妹,你确实说了。”楚安洁见楚安萱睁着眼说瞎话,忍不了出声证明。 楚安萱一张嘴说不过两人,急得张了张嘴又不知还能怎么狡辩,只好柔柔弱弱地看了眼楚老夫人,眼中的泪珠将落不落,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奶奶,哥哥姐姐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您可得给我做主啊!” 楚老夫人睁开眼,刚想说话,却被秦氏抢了先。 “老太爷,老夫人,我觉得然儿说得一点也不错,咱们如今不是待在天高皇帝远的扬州,而是就在天子脚下的上京,家门风气更要正过来,该守的规矩要更严苛才对。如今咱们一家人都在京城,又要给四弟操办婚事,刘姨娘已经给楚府付出了三年,这些繁琐事就不要叨扰她,是时候让她休息了。” 刘姨娘听着这明褒暗贬的话,气不打一处来,看向秦氏的眼神更多了份狠厉。 真是个好赖不识的商贾妇人,我替你养了三年儿子,一句感谢话都没有,还为了一己私利与那贱人勾结,我呸,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秦氏心里啐了一口,这刘姨娘看着柔柔弱弱的,花花肠子却是不少。 昨日她和儿子说了很久的话,细细问起生活起居来才知道,刘姨娘这阴险的贱人竟然往她儿子的房里塞人,平日伺候的丫鬟也是特意从牙子手里买的妖艳勾人的,就是不想让他中举。 还好自己儿子拎得清,经受得住诱惑,否则,他们大房还是得灰溜溜地滚回扬州,这辈子也无出头之日。 刘氏,他是你的侄儿,你真是好毒的心肠! 好狠的算计!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秦氏晚上回房,把这事同大爷一说,二人当即拍板决定——这楚家的主母一位,她非要拿到手不可! 魏安然看着大伯母与刘姨娘剑拔弩张的这个场面,微不可查地弯了弯眼角,看向坐在对面喝茶的魏氏,正巧,魏氏也正借着撇浮沫的动作,抬眼看着她。 二人瞬间读懂对方的心思,她们想的是一件事——大房和三房的龃龉越来越深了。 楚老太爷被他们扰得不胜其烦,对刘氏更没什么好脸色,也没和楚老夫人商量,当即拍板决定,“日后,秦氏为楚家主母,掌管内宅。” 楚老太爷雄浑的声音如隆隆雷声落在刘姨娘心上,她捂着胸口,西子捧心状娇弱地朝楚三爷望去,想让他替自己争取一下。 楚三爷哪里顾得上她,他刚把视线从魏氏身上收回来,一脸茫然地就听见父亲拍板决定秦氏为主母,管家事,他连忙点头附和:“确实是大嫂当家最为合适。” 刘姨娘一听这话,差点没气晕过去,露出咬牙切齿地可怖表情。 这出夺权大戏终于结束,楚老太爷坐在上首,威严地给儿孙训话。 不过是些翻来覆去的仁义礼智,兄友弟恭之类的老生常谈。 魏安然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心思早就跑到天外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本来只需要互相打个招呼就能搞定的请安礼,就因为“土包子”三个字搞得乌烟瘴气。 楚老太爷一拍桌子,让众儿孙随他一道去书房,各自发表一些与朝堂有关的看法,顺便研究一下如何靠探花郎的名气,在朝中站稳脚跟,使楚家上下都能飞黄腾达的法子。 只是楚四爷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只草草拱手,面无表情的说:“我今日还有约,先走了。” 说罢,拂袖而去。 楚老太爷把桌子拍的震天响,看着惯是与他不对付的孽子,气急败坏地喊:“你给我滚回来!” 楚四爷站定,淡然地回头看着他,问:“老太爷可还有什么嘱咐?” 魏安然听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老太爷”三个字,心里一惊。 四叔到底是狂妄到什么程度,竟然连一声父亲都不叫。 此时楚家众人齐聚东鹤居,楚老太爷就算想教训自己儿子,也得顾忌着他新任探花郎的身份。 他叹了口气,缓声问道:“你要去赴谁的约,去做什么?” 楚四爷:“……”这些关你屁事。 “今日是端午,廷临江上举行龙舟大赛,几位同窗约我一起吃酒看热闹。” 楚老太爷一听,埋怨道:“你这当叔叔的怎么不知道想着自己的侄儿。今日你带他俩一起去,也好长长见识。” 大哥儿虽然得了二甲,但名次靠后,恐怕分不到什么好的差事,今日这聚会定然能认识些官场上的人,对他未来也有助益。 楚四爷一听这话,眼神就冷了下来,“老太爷真会说笑,我哪里带得了这么多人。” 说罢,他转头看向魏安然,“三丫头,你和我去。” 第164章 苟活几年 他的变脸速度着实惊呆了众人。 带一个人不嫌多,带两个人就嫌多了? 魏安然像是没察觉到在她身上的不怀好意的嫉恨眼神,大大方方地朝楚老太爷看过去,脆生生的问:“祖父,我可以和四叔一起去吗?” 楚老太爷被这俩人气得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看明白了,这孽障就是存心想气死他。 楚大少爷怕老爷子气出个好歹,急忙说:“祖父,孙儿与成家少爷成文晗也约了去看龙舟大赛,二弟跟我们一起,就让四叔带三妹妹去吧。” 楚皓钧这话音一落,楚家大爷和秦氏就挺直了腰板,看看看看,到底是他们的儿子,同样是约了人,一个惹众人不快,一个却能体体面面地化解危机,日后,保证能飞黄腾达。 再看看老四,这么大的人了,话都不会捡好听的说,别看现在是个探花郎,日后在官场能不能混下去都难说。 楚安萱一听成文晗也在,忙不迭地说:“祖母,孙女也想去见识一下。” 刘姨娘也是存了想让女儿嫁进成家的心,也在一旁帮腔,“老夫人,儿媳……妾在京里呆了三年,都不知道端午还有这么热闹的龙舟赛,就让孩子们一起跟去看看吧。” 楚老夫人余光看到楚老太爷面容松动之意,点点头,“行,那便去见识见识也好。大哥儿,你要看顾好弟弟妹妹,别走散了。老大家的,你多安排些机灵的跟着,头一回进京,别出乱子才行。” 秦氏还沉浸在坐上管家主母一位的喜悦中,哪还有心思去考虑刘姨娘打的什么算盘,忙不迭地应下:“好,媳妇这就去安排。” 魏安然听到成文晗也要去,顿时就失了兴趣,脑子里还在考虑着用什么理由推辞,就看到母亲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分肯定。似乎看出女儿心中的推脱之意,她眼神一凌,点了点头。 魏安然绞了绞帕子,把想好的理由咽了下去。 —— 廷临江上的龙舟赛年年都有,但每逢春闱的年份,皇帝和各王府都会派人参加,与民同乐。 这一习俗并不是大夏始创,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最初,是皇帝携新科状元,与殿试的诸位文人,在廷临江边赏景作诗,也是为各部长官们提供一个机会,挑选心仪的部下。 而京中的贵族们也会一同出席,除了结识新人,更重要的是,替自家适婚的女儿挑选未来的夫婿。而那些既有才华,又有家室,长相倜傥的才子,会同时被各家贵人看上,甚至有因抢夺夫婿而结怨的。 乾帝建大夏后,为了得到汉人支持,把只有贵族参加的宴会改为汉人端午节的龙舟会。虽然形式与之前不同,但内在相同。 可谓一石二鸟。 魏氏在上京出生长大,对其中的门道自然看得清楚。 魏安然今年已经十五岁了,她不着急,做母亲的也得替她先物色着。 魏氏虽然不想过问俗事,却还是在心里牵挂着女儿的前程。 魏安然自幼长在乡下,当然不清楚这京中的习俗,更不会往这里想。如今她心里想的,都是怎样才能避开成文晗。 她回房间换了套素净衣裳,看了看镜子,又把头上仅有的那根玉簪摘了下来。 出门前,又回过身去,拿了把绢扇,想着到时候真不得已对上了,还能把脸遮一下。 魏安然与楚四爷同乘一辆马车,楚四爷看她这副模样,眉头紧蹙,啐了一声,“这楚家可真不是个东西,连嫡小姐都敢怠慢。我看,就是老东西的丫鬟穿的都比你好不少。” 魏安然摇摇头,“我这副打扮是因为天儿太热了,那些绫罗绸缎大多厚重,不如我这粗布麻衣来的爽利。还有那些叮叮当当的钗环,听得人怪躁的。” 楚四爷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又想起这丫头确实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主,才信了她的话。 “今儿除了去赏龙舟,我还得带你去见见我老师,然儿,待会还要麻烦你再给他扎两针。” 魏安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把随身的小包一解,一排银针闪着冷光。 “我猜到你应该趁此机会带我见他,所以早就备好了。” 楚四爷怎么也想不明白,他要带魏安然见自己老师是真,可也没说要她给医治啊。 她是怎么猜到的? 魏安然读懂了他内心困惑,开口说:“四叔,三年前我怕你担心,没跟你说。以老先生当时的身体状况来看,三根百年老参只能把他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命,也只能续几年。如今已经过了三年,樊先生也算半截身子入黄土,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楚怀行一听,急得握住魏安然的手,满目恳切,“然儿,四叔再去找百年老参,你一定救救他。” 魏安然拍拍他的手,摇摇头说:“四叔,天命不可违,能用老参吊一次命,已经是他命里的福报了。教我医术的土郎中曾经说过,到了以老参续命的地步,意味着寿命也到头了,要么死在当下,要么苟活几年,再无他法了。” 楚四爷的肩膀塌下去,失魂落魄。 魏安然不忍心他这副模样,轻声安慰,“四叔,樊先生看到你功成名就,想必也活得痛快。他还有些时日,你好好照顾他,让他不留遗憾就好。” 楚四爷脑中如走马灯般闪回过往与老师的记忆,半晌,闭了闭眼,艰难地扯出个笑,“能续上几年的寿命,也算不亏。” “若按以前的命数,看不见今日风景,抱憾离去,岂不哀哉。” 楚四爷听着她故意模仿老夫子,讲得文绉绉,瞪了她一眼,“你这小丫头,命数、抱憾这些跟你没什么关系,一天天的考虑这些做什么,反正要死也是你四叔我先死,你还要活几十年呢。” 魏安然轻笑,笑着笑着,她目光一暗,低下了头。 楚四爷还沉浸在老师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噩耗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第165章 还是小时候可爱 马车紧赶慢赶地跑了快一个时辰才到廷临江边。 魏安然只觉得车外多了些人声,撩开帘子才发现,江边竟然熙熙攘攘无处落脚。 他们的马车离人群还有些距离,但想也知道,在这里根本看不了什么龙舟赛,不然早就被人群占据了。 魏安然心道:怕不是全京城的人都出来看这劳什子龙舟大赛了,这种无处落脚的热闹,有什么好凑的? 她困惑地转过头,目露退缩地看着楚四爷,心里期盼着楚四爷能说一句人太多,转身回府,她便可以把责任都推到四叔身上,母亲那边也好交代。 楚四爷看出她心中的抗拒之意,笑着指向窗外,“这条街的江边,都是老百姓的,再往前,那处栈桥你可看到了,那边是京中小官坐的。” “咱们要去的,是那边,”楚四爷往上面一指,“那是皇家猎场的一部分,是京中贵人们的地盘。” 魏安然探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那是江对面山上的一处颇为平坦的缓坡,如今两边已树起围帐,隐约可见有士兵把守。 马车缓行在路上,魏安然便看见其间连绵的帐篷,还有隐隐奏乐声。心道:贵族们看个龙舟赛也是铺张,还分出了三六九等。 魏安然放下车窗,在车上坐了一柱香的时间,才到了那围场侧门。 她跟在四叔后面进了观赛的区域,眼前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奢侈。 偌大的围场内,帐篷依等级而排布。开府的王爷们在最前面,被门客女眷簇拥在内,负责服侍的丫鬟小厮就有十几人,端茶倒水的,扇风揉肩的,更有歌舞助兴,好不快哉。 各府之间又有围帐,互不干扰,只有丫鬟小厮往来,互通音讯。 楚四爷没带着她往人多的地方走,只是顺着小路,带她往山林隐蔽之间走去。 只走了没几步,树后就走出来一个人。 正是楚四爷的老师,樊应栢。 魏安然觉得自己记忆仿佛出了问题,之前那个躺在漏风茅草屋里,瘦的干瘪的老头,和她面前这个精神矍铄,气度不凡的白发老人,是一个人吗? “三小姐。”樊应栢笑着同她打招呼。 魏安然掩住震惊,福了福身,“樊先生,您这身子骨比我想象的硬朗多了,四叔让我再给您看看也是多虑。” 若是死期临近,这身子会一日弱似一日,看樊先生这样子,还是能活一段时间的。 “他就是爱给人找麻烦,我这每日喝酒吃肉,健步如飞,哪里用得着看什么诊。当年是三小姐救了老朽一命,还请小姐想想有什么是老朽能做到的,不要顾忌我与那小子的关系。这救命之恩,我得还了才能安心去阎王爷那报道。” 魏安然突然理解了四叔身上那股子倔强是跟谁学的。 “你这乱七八糟地说什么呢,她今儿让你还了恩情你还真就立刻报道去啊。你死前面我怎么成亲,净说些晦气话。知道你身子骨不好还约在树林里,赶紧找个暖和地方坐下看龙舟去。” 樊应栢啐了楚怀行一口,摆摆手,转过身就往外走,“我看那劳什子玩意作甚,吵的人心烦。今儿我就是来见三小姐一面,给人家道个谢,如今道完了谢,老夫就要去找个安静的小酒馆喝上它几盅,啧,美滋滋。” “一天到晚就知道喝,也不怕喝死在酒桌上。” 楚怀行跟在他身后骂骂咧咧,甚至想把他扣住,今天跟他喝一天的茶水才好。 魏安然朗声说:“樊先生,喝酒能活气血,但二两就足够,多了便是要人命了。” “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还嫌他喝得少吗?” 魏安然笑嘻嘻地看着楚怀行气急败坏的那副模样,劝道:“四叔,他都不在意这些了,你这么紧张可不好。” 楚怀行愣了神,半晌,有些无奈地说:“魏安然,你还是小时候可爱一些。” 魏安然心想,三年过去了,哪还能没有点长进呢? “四叔,几年过去了,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魏安然撇着嘴,眼含笑意,“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也不讨喜。” 楚怀行看了看自己,“是吗?我倒是觉得如今还算是人模狗样,也不会有人避我如蛇蝎了。” 魏安然没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嘴。 “哼,你个傻丫头,那是四叔在你面前直率坦诚,不拘小节。若是换了别人,四叔我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你就偷着乐吧。” 魏安然面露不屑,仿佛踩了楚怀行的尾巴,被他不依不饶的拉住解释。 叔侄俩就在路旁这么闹了起来。 “楚探花。” 楚怀行自我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 叔侄二人抬头往来人方向看去。 这一看,魏安然赫然睁大了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 打招呼的竟然是叶秉竹。 叶秉竹摇着扇子,看着魏安然这副失了魂的样子,心中得意的紧。 上次见她还端着一副大人模样,滴水不漏,三年后竟然见到她这么失态的模样,真是赚翻了。 没等他开心多久,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心中又攀上震惊。 这丫头,短短三年怎么出落成这样了,若是元呈在场,恐怕也很难相信。 “咳……让世子见笑了。” 楚怀行一边客套,一边不动神色的把魏安然挡在身后,只是这表情却跟吃了苍蝇似的,“安然啊,这位是景昭公府的叶世子。叶世子,这位是我的三侄女。” 魏安然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叶秉竹却移步往她面前走来,“原来是三小姐,失敬失敬。” 失敬个屁啊! 魏安然不情不愿地行礼,只是嘴巴跟被粘住似的,“叶世子”这三个字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她也不觉得景昭公府的世子爷需要讨好新任探花,毕竟离开这个三甲名号,四叔也不过是个即将上任的翰林院小官罢了。 楚家四爷和叶世子,这地位天差地别,别说是亲自来打招呼,就是见面,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第166章 这丫肯定没安好心 像是看出她的困惑,叶秉竹不以为意地解释道:“我久仰怀行兄大名,只是昨日才得以见真身,相见恨晚。” 叶秉竹笑眯眯地看着他叔侄二人,潇洒地摇着扇子。 他不说话还好,一提昨晚,楚怀行原本自若的神色,一下子难堪起来。 他和叶世子的见面可称不上相见恨晚,如果可能的话,他情愿一切都没有发生。 昨天晚上,说好去江边喝酒的同僚们非要带他去见识见识这名震京城的春风阁,连拉带拽地把他带去了城西。 楚四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群柔弱无骨的姑娘围着他,又是夹菜又是喂酒,他窘迫地坐在里面,酒喝了大半,有大胆的倚在他身上,一双手水蛇般灵巧,贴着他摸进了衣襟。 楚四爷怎么受得了这个,急急忙忙地要退场,只是没注意脚下,被椅子绊了一下,身子就往下栽去。 人摔倒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想搂住什么,楚四爷紧闭着眼向下栽倒时,感觉到前面还有东西,等他落了地,睁眼一看,自己抱住的是一位穿了青色缎袍的男子的腿,顺着向上看去,这位正是如今笑得别有深意的叶世子。 楚怀行觉得昨晚实在是太丢人了,又觉得对他不住,如今人就站在面前,忙作揖行礼,只是当着侄女的面实在是不好开口致歉。 魏安然见四叔这副窘迫的样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再看叶秉竹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脸的不怀好意,越想越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这丫肯定没安好心。 “三小姐,这里偏得很,可看不见龙舟赛,不然……来我的帐中稍作休息,一同观赛可好?” “不必了。” 魏安然拒绝的干脆,“安然身份低微,担不起世子抬爱,您请回吧。” 叶秉竹这嘴比脑子快,也不敢真把她带回帐中,毕竟他所在的,不是景昭公府的营帐,而是定王府的地盘。夜非辰那家伙要是看到他把魏安然带过去,虽然当时不会说什么,但估计这就是他最后一次看龙舟赛了。 “既然三小姐不愿意,那便罢了。怀行兄,三小姐,咱们改日再聊。” 叶秉竹说完,又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他走后,魏安然才扯扯楚四爷的衣摆,压低了声音问:“四叔,你和世子是怎么认识的?” 楚怀行原本松了口气,听她这么一问,又想起昨晚的丢人行径,支支吾吾地不想开口说是因为喝酒时被美女调戏,叶世子给他当了一回栏杆…… 他眼神躲闪,“就是……就是喝酒的时候认识的,小孩子家家别打听那么多。他们也到了,你可不要说漏嘴啊!” 魏安然他们虽然与大少爷是同时从府上出发,不过楚怀行想带魏安然见他老师,便命车夫走得快了些,大少爷那边人又多,还有个娇气的楚安萱,自然远远地落在后面,这会才到。 魏安然虽觉得事情多真相不止如此,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法问,只好闭了嘴,安安静静地站在四叔身后。 “四叔的车走得太快了,我们在后面落了好远的距离。”楚大少爷笑眯眯地说。 楚怀行并不喜欢这个八面玲珑的大侄子,只略微点头,转过身对魏安然嘱咐道,“你别乱跑,就在这附近看看就得了,我去找人喝酒去了。” “如今巴结四叔的不在少数,又都是显贵,确实是我们这些寒门学子比不上的。只是我没想到,四叔觉得我们站在这都碍他的眼,一刻也不愿意多待。”楚二少爷刻薄地说道。 自打放了榜,他在府中的地位就一日不如一日,殿试一结束,自己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全都围着这个浪荡不羁的楚家孽障,每日递到府上的拜帖琳琅满目,都是想结交新任探花郎的。 老楚家祖坟冒的青烟都是给四爷的,怎么就忘了他呢? “你还真说到点子上了。”楚怀行不屑地扫了一眼,淡淡地回应道。 说完,也不在意众人心里嘀咕什么,潇洒地往人群中走去,走了没几步,又回过头来嘱咐魏安然,“你注意安全,待会给你带好玩的,跟我一起回府。” 楚二少爷冷哼一声,满脸嫉恨,“还真是臭味相投。不过,就算穿的再光鲜,也挡不住这些年养在外面那副穷酸气。大哥,你说对不对?” 楚大少爷听到这话,先是看了眼魏安然,见她没事人一样,才摇摇头。这三年,他对二房的好感消失殆尽,更不会接他的刻薄话。 “行了,闭嘴吧,还不嫌丢人吗?” 魏安然感受到大哥审视的目光,不以为意,只走到楚安洁身边,挽住她的手臂。 众人往前走了几步,楚安洁故意走在后面,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三年,刘姨娘给大哥房里塞了不少人,都是些狐媚的,诚心毁大哥的前途。大哥对她厌恶至极,母亲也生气了。” 魏安然这才明白,为什么秦氏一进京就要夺了刘姨娘的权。 她笑得轻巧,“这刘姨娘不就是爱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 楚安洁见她这般不在意,拍拍她的手叮嘱道:“你也得小心些,知不知道?” 魏安然点点头,“知道了,我会小心她的。” 楚安萱目露嫉恨地看着她的两个姐姐黏在一起嘀嘀咕咕。 进京前,姨娘特地向老夫人求了薛先生一道进京,教她京中贵女的礼仪,还经常带她与贵族高官家的小姐们一起聚会,这三年,她可以说是把京中贵女认识了个遍,礼仪见识都有长进。 姨娘在各方面给她的都是高于普通官宦小姐标准的,连抹在脸上的胭脂,都要挑皇家特供的,与宫里的娘娘公主们用的是同一种,衣裳首饰也不曾有亏待。 如今她出门,没人会觉得她只是一个四品官员家里的庶女,觉得她定是哪位皇族的嫡女才是。 楚安萱也觉得如今的她,肯定不是魏安然能比得过的,等她一进京,就耀武扬威的灭灭她的威风。 不过,这不过都是她的美梦罢了。 第167章 侯府小姐 楚安萱充满敌意地看着魏安然。 这个从庄子上出生,在乡下长大,不过做了三年正经小姐的野丫头,周身的气派,竟然胜过不少京中贵女。 这精致的脸庞,从容的举止,她这几年的自信如泡沫般破裂。 一身素衣,更添如月清辉,未施粉黛,更显无暇纯洁。 这让她怎么比? “楚安萱?”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楚安萱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 见到来人,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去,亲昵地拉住那人的手。 “姐姐们怎么过来了?” “刚才进来时远远看着像你,这不就过来打声招呼,咱们自打上次乘月楼书会后就再也没见过,怪想的。” 开口的女子一身鹅黄宫涤,飞仙髻上金步摇闪闪发光,衬得她柔美的脸更显贵气逼人。 楚二公子看到这么美的女子,那眼神就跟黏在人家身上一般,死死盯着,不愿意挪开。 楚安萱一脸得意地看着楚家众人,介绍说:“大哥哥,二哥哥,这两位都是我在京中认识的好姐妹。这位是齐阳侯府的四小姐,冯轩冰;这位是齐武侯府的六小姐,唐苀烟。两位姐姐,这位是我大哥楚皓钧,今年中了进士,这位是我二哥楚皓瑾。” 两位小姐微微福身,行了个礼,楚家两位少爷见状,也大大方方地作揖。 只是楚皓瑾的脸色并不好看。 大夏虽是金人入关后建立的,但百姓中还是汉人居多,民风也不似关外那般豪爽。别说是豪门贵府中未出阁的小姐,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也甚少出门。 只不过,这一年里还是有几次出门的机会的,诸如元宵灯会、乞巧节和今日端午龙舟会了。 这些日子中,女子不光能自由地上街玩耍,更是可以趁机挑选如意郎君,而各府未成亲的少爷们,自然是抓住了机会好好表现,若是能得优秀的女子青睐,自然是好事一桩。 楚皓钧对此没什么兴趣,行完礼后就寻了理由离开。 楚皓瑾见亲妹妹特意把大哥的功名提了出来,最后倒是显得他一事无成了,此时他心里怄着一口气,虽然有心想在两位小姐面前长一回脸,但大哥走了,就剩他一个男儿在个女人堆里,更显得蠢笨,一甩袖子,追上大哥的步伐。 唐苀烟目送着楚皓钧离开,满心满眼的都是他高大的背影,她有些心动,见面前还有两位差不多年纪的女子,便问:“安萱,这两位是?” “这两位是我的姐姐们。”楚安萱亲昵地揽着唐苀烟的胳膊,把二人拉进楚府的帐中。 “这位是我的二堂姐楚安洁,是大伯房里的姨娘生的。”楚安萱笑着说:“我大姐姐已经嫁人了,二姐姐因为出身不好,如今还未婚配,但是我二姐姐是个很温柔很好的人。” 楚安洁被她这看似天真的话气得咬紧牙关,脸红到脖子根,手指紧紧绞着帕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位是我三姐姐魏安然,因为一直养在庄子上,便跟着她母亲姓,在乡下生活了十一年,这几年才回了府上。” 楚安洁听到她这么口无遮拦,再也忍不住了,“楚安萱,你注意……” “我注意什么啊二堂姐,我又没胡说八道,你说说我哪句说的不对?”楚安萱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语气甚至还有些委屈,只是这话说得实在咄咄逼人,听得楚安洁又是生气,又不敢跟她理论。 是啊,她好像哪一句话都没错。 楚安洁当着外人的面不好与她争辩什么语气上的错,只能攥攥拳头,咬牙退了回去。 她们姐妹两个在这边争执,另外两位侯府小姐却把楚安萱的话听到了心里。 原来一个是庶女,一个是乡下长大,刚接回来的。 两位小姐上下打量她们一番,果然,穿得一点也不上档次,这种贫贱的女人,怎么配和她们这些侯门贵女站在一起。 登时歇了想要结交的意思。 魏安然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自然把楚安萱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看得清清楚楚,她心想,过了三年,这楚安萱的脾气秉性还是一点也没长进。 也好,她还就怕她学得八面玲珑自己不好收拾她呢! 魏安然老神在在地踱到楚安萱面前,不动声色地把楚安洁挡在身后。 “四妹,我记得今儿早上你在东鹤居可不是这么保证的。我是不是嘱咐过,在天子脚下,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要守长幼尊卑的规矩才行?” 这长幼的规矩,就是敬她庶出的二堂姐,这尊卑的规矩,自然是敬她这位嫡姐。 魏安然眼神一凌,冷声说:“若不是在外面,还当着外人的面,就你刚才那一番话,就值得我现在把你绑回去跪祠堂!” “魏安然,你算什么东西!” 楚安萱恶狠狠地呛回去,脚步却往后退。 她看着魏安然那双眼睛,心中升腾起一片慌乱无措,她想掩饰住内心的退却,却发现在她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眸中,自己心里的一切仿佛毫无遮挡地暴露出来。 魏安然看着她这幅嘴硬的模样,勾唇一笑,“我都要怀疑是不是薛先生挂着羊头爱卖狗肉了,怎么能把你越教越不懂规矩呢。以前还好歹能懂点规矩,如今竟然是半点规矩都不懂了,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楚三小姐,难道安萱说错了,二小姐不是庶女,你没养在乡下十一年?” 冯轩冰对魏安然这般狂傲强硬的态度很是不满。 上京城中这么多豪门贵女,哪一位不是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的,没有一个如她这般毫不留情,能把亲妹妹逼得哑口无言。 她承认,这位三小姐的美貌确实在京中也能位列前茅,但美则美矣,没有家教,想必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 魏安然大大方方承认,“我确实在乡下长到十一岁,难道这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吗?不过这位小姐,若是你的妹妹当着外人的面,拿你的出身和婚姻大事挖苦玩笑,你会怎么想?” 第168章 不守规矩 冯轩冰:“……”她能怎么想,撕烂那小蹄子的嘴都是轻的。 “我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儿家的婚姻大事竟然能成为姊妹间的玩笑话。你我都是女儿家,还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这件事,只有父母长辈做得了主,拿出身做文章,就是没教养。” 魏安然冷冷一笑,“楚安萱,你出身就好到哪里去了吗,你不也是个没有托生到我母亲肚子里的庶女,你就没想过有天别人也会那这个理由来挖苦你吗?” 此话一出,两位侯府小姐瞪大了眼睛看着楚安萱,眼神里是震惊和失望。 她们虽是侯门贵女,但都不是嫡女,所以在府上的地位并不高。 上京城中的豪门之间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嫡女与嫡女交好,庶女与庶女作伴。 那时楚安萱刚刚进京,自然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以为侯府小姐就是顶顶高贵的,自然上赶着巴结。 这两位庶出小姐是头一回见主动与她们交好的嫡女,自然愿意放下身段与她相交。 楚安萱站在那儿,跟被雷劈了一样,失魂落魄的。 天知道她在京中一直是以楚府嫡女自居,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澄清。只是如今被魏安然全都捅开了,日后她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可怎么混啊! 楚安萱怒从心起,“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娘是正经走过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从正门抬进去,在祖宗和长辈面前拜了天地,落了宗祠名帖的,我就是嫡小姐!” 魏安然一脸冷漠,挑眉说:“哦?楚安萱,你喊这么大声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这话你跟我说可没有用,你得回去东鹤居同老太爷讲,等他老人家点了头,把你娘写到族谱上,我就认你是嫡小姐。” “你……”楚安萱被她这伶牙俐齿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你别欺人太甚!” “欺人?到底是谁不守规矩在先?” 魏安然又往前逼近一步,盯着她的双眼问:“四妹妹,今日你这混账话可说了不少,就是闹到老太爷老夫人面前,也是你受惩处。再者说,这天下也没有只许你出言侮辱,不许我捅出真相的道理,我说的对吗?” “你……你无耻至极!”楚安萱没想到,就算是过了三年,这贱人还是这般咄咄逼人,不留半点情面。 楚安萱被她气得泪都落了下来,她本就长得白白嫩嫩,娇弱可人,如今一落泪,就更显得楚楚可怜。 不过觉得她楚楚可怜的都是男人,京中贵女可不会这么觉得。 侯府的两位小姐见她这幅样子,心里是半点同情都没有的。 上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哪个不是落落大方,担得住事儿。官越大,风险越大,保不齐哪天家里地位一落千丈。就是这种时候,出身越高贵的小姐越要端起往日的风貌,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的姓名不被小人踩在脚下,用瘦弱的肩撑起家族。 这位楚四小姐,明明是她羞辱人在先,后被人反击戳穿她的谎言,如今又做出一副受尽委屈,被人欺负的模样,真是恶心。 平白与她站在一起都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 冯轩冰与唐苀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厌恶,双双往后退了几步。 楚安萱哭了一阵子,却没有一个人来安慰她,登时哭得更厉害了,简直要背过气去。 魏安然见这幅场景,心中冷笑,却从怀里掏出帕子,递到楚安萱面前,温柔的说:“今日端午盛会,别在为这些无聊的嫡啊庶的身份烦扰了去,咱们都是一家人,日后也少欺负二姐姐,她温柔好说话,可不代表不会难过,今日的事我不会告诉家里人的。别哭了,在外面呢,别让人看了笑话。” 楚安萱把帕子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几脚,啐了一口说:“魏安然,你别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个贱人,我恨死你了,你给我滚远点!” 这话说完,四周一片静寂。 魏安然有些尴尬地对着二位小姐笑笑,屈膝福了福身,说:“今日真是对不住两位小姐了,四妹妹心里有怨,脾气差了些,我给二位陪个不是。” 大夏的每个阶级的家族都有各自的礼仪规范,像他们这些侯府,与皇族是同一等级。侯府小姐无论嫡庶,都是自幼由宫中的教养嬷嬷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无论是待人接物,还是言辞语气,都是一等一的好。 而这楚家不过是一位四品官员,虽说勉强排的上第三等级,这教养在扬州府算得上不错,但来了京城,与她们这些侯门贵女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位楚三小姐,听她自己说是十一岁以后才回的楚家,以前估计就是个乡野丫头,就学了三年的礼仪,竟然比楚安萱这个自幼长在府里的小姐还周正。 甚至隐隐有些皇家礼仪的气派。 两位侯府出来的小姐,看着魏安然的措辞和涵养,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看向她的眼神也带了敬佩和欣赏。 再看那楚安萱,人家三小姐都已经放下嫡姐的身段,去规劝安慰你了,竟然还这么不识好歹,甚至口出恶言,这般教养,真是让人咋舌。 这么看来,她一直以来的大方稳重,知书达理,都是装出来的,真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龙舟赛就快开始了,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这话,众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楚家的两位哥儿正往这边走,身边还多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 这男人正是成文晗。 成文晗略过一众娇滴滴的女儿家,眼神直直地望向魏安然。只见她一袭月白素面烟罗衫,未施粉黛,未佩珠钗,却显得更加超凡脱俗,清丽动人。 不由得愣了神。 魏安然察觉到成文晗探究的目光,有些别扭地悄悄举起绢扇,把脸遮住,目光却冷了下来。 “四妹妹,谁欺负你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二哥——” 楚安萱悲切地喊了一声,仿佛此时才算见了亲人。 第169章 去找别人吧 她哭得愈发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地。那瘦弱颤抖的肩膀,强忍着不落下泪来的委屈,看得楚皓瑾一阵心疼。 他这个妹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何曾哭得这么厉害过。 “魏安然,一定是你欺负她了,对不对!”楚皓瑾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回去安慰自家亲妹妹。 魏安然对这人半分好感都没有,自然不会搭理他,只径直的走到楚安洁身边坐下,权当他不存在。 楚皓瑾也顾不上安慰妹妹了,撸起袖子就要往魏安然面前走,恶声喊着:“魏安然,你……” 楚大少爷把他拦住,“你就不要添乱了,去哄哄四妹妹。姑娘家拌几句嘴受了委屈是常事,别平白闹大了给人看笑话。” 楚皓瑾当着外人面只能忍住心中憎恨,见兄长面露严肃,也不敢放肆,只狠狠地瞪了眼魏安然,心道:贱人,你给我等着,看我日后不好好收拾你! 他正想转头去哄哄自己的亲妹妹,发现妹妹已经止住了哭泣,拿帕子拭干眼泪,弱柳扶风般走到成文晗面前。福了个身。 声音都娇翠欲滴,“安萱见过成少爷。” 成文晗赶忙还礼,“四小姐。” 然后,他就垂了眼帘,站在那里没再看她。倒是注意到地上那枚已经脏掉的锦帕,脏兮兮,皱巴巴的,反倒让他有种想捡起来的冲动。 楚安萱并没有放弃,依旧站在成文晗面前,声音细弱,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来寻安慰,眼睛却不住地往他脸上瞧。 “让成少爷见笑了。” 侯府的两位小姐,哪里不懂楚安萱的打算,此时正一脸嫌弃地看着她这副不知廉耻的模样。 成文晗挥挥手,笑着说:“四小姐言重了。万二,去把我刚才得来的小玩意拿给各位小姐们玩。” 这副潇洒大方的做派更是获得在场除魏安然以外的小姐们的欣赏。 楚安萱就不用说了,她甚至以为成文晗是因为不好意思只给她一人,才大手一挥见者有份的。 她羞红了脸,含羞带怯地说:“多谢成少爷。” 那些小玩意是宫女们编的五色绳。 和民间的五色绳不同,宫中多以金银线并其他贡品编织,还会穿上驱虫香木,编上各式络子,很是精致。 每年端午,皇后娘娘便会把它们赏赐给世家子弟,也不是谁都能拿到,只有很亲近,很器重的世家子弟才能拿到。 楚安萱先挑了根最华丽的,上面甚至还坠了金珠。她紧紧捏在手中,面红心跳地抬头看着成文晗,满目柔情。 两位侯府小姐各自挑了五色绳,看向成文晗的眼神也带了羞怯。 成文晗的大名在京中贵女圈里也是常有耳闻,这位齐靖侯府的嫡外孙,父亲也是升迁极快,前途无量的朝中官员。听说他颇为不羁,行事很有风格,连齐靖侯都不能轻易训斥。 本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少爷,谁知今年竟入了春闱,成绩也很不错。如今一见,竟连长相都是这么标致,长身玉立,丰神俊逸,又出手大方,彬彬有礼,谁见了不心动。 “多谢成少爷。” 两位侯府小姐大方地福身道谢,眼神也不住地往成文晗身上瞟,他身上的矜贵和傲气,怎么越看越迷人呢。 成文晗回了礼,笑笑,爽朗地说:“小姐们不必客气。” 这一笑,简直把少女的春心都给唤醒了,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成文晗一抬头,正看见万二捧着那些五色绳,走到魏安然面前,让她挑选。 魏安然看都没看,随意地拿了一根,就丢给了身后的瑞云。 成文晗觉得心被人攥紧又松开,一股名为失望的血液涌进他的脑中。他叹了口气,心想,魏安然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要怎么做这人才会不那么嫌弃自己呢? 此时,远处传来隆隆锣鼓声,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如层层巨浪,拍打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龙舟赛已经开始了。 在扬州府,端午节虽然也有赛龙舟的,但女儿家不能出府,也看不到这等盛景。 魏安然自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自以为无人察觉的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地往前面看。 楚安洁顾忌着外人在场,她这样子实在不合规矩,便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示意她矜持些,别失了仪态。 魏安然没有听她的话老老实实缩在后面坐好,她就是想失了仪态,让成文晗厌恶的。 我就是乡下养的没见过世面,自然比不上在场的诸位贵小姐。你成文晗祖父是侯爷,父亲是大官,自己长得帅又中举,前途无量,就别在我这个粗鄙丫头身上浪费时间了,去找别人吧。 只是她没算到,在其他小姐们坐得端方雅正,规规矩矩时,她这般作态倒显得率真可爱起来。 更让人移不开眼了。 龙舟赛他不是没看过,但这般率性洒脱,不做作的女孩他却是第一次见。 成文晗几乎是要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了。 趁着众人被龙舟赛牵动着心神,成文晗俯身把那枚被踩脏的锦帕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放好。 万二站在后面,把自家少爷这痴人般的举动尽收眼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怎么就跟被鬼迷了心窍一样? 坐在围场中,可以将比赛的大半江面尽收眼底。 一叶叶龙舟飞驰而去,船上人训练有素,动作跟随鼓点整齐划一。 魏安然数了一下,竟然有近十艘,一字排列在江面上。 “大哥,龙舟这么多,都是谁家的啊?” 楚皓钧被她这天真又没见识的话惊呆了,一时无语。 “荣王府一叶,庆王府一叶,肃王府一叶,还有两叶是景昭公府和平原公府的,还有宫中禁军一叶,和铁卫营一叶。” 魏安然边听边看,心早就飘到龙舟上了,哪里还顾得上看给她解释的到底是自家大哥,还是成文晗。 只随口问了一句,“定王府怎么没有龙舟呢?” 成文晗勾勾嘴角,满脸嘲讽,“定王才受封几年,建府也刚到三年,银子都送给春风阁的姑娘们了,哪里有钱养自己的龙舟队。” 第170章 禁军夺冠 魏安然一心系在快到终点的龙舟上,根本没注意到成文晗在身后说的那些话。 什么定王府,春风阁的,早抛诸脑后了,满心满眼的都是乘风破浪的龙舟。 越到最后,比赛越焦灼,魏安然的心也被揪紧了。 此时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之类,拎着裙摆就冲了出去。 魏安然的速度之快,都没给楚安洁反应的机会,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她跑到了帐外。 “三妹妹,你做什么去……” 楚安洁在帐中向外张望,又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仪容,只能暗自焦急。 魏安然冲出帐中,又随着龙舟向外跑了几步,等再也看不到了,才停下脚步。 “这么喜欢赛龙舟?” “是羡慕,羡慕他们能这般痛快,只管纵情往前冲,要是人生也能这般就好了。” 魏安然喃喃地说完,才反应过来,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她猛地回头,成文晗正站在她身后,一脸兴致盎然地看着她,见她回头,还挑了挑眉。 该死,怎么是他! 魏安然恨不得他是个聋子,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如今这么想也于事无补,索性随他去,满脸冷漠地往帐篷走。 成文晗没有追上去,还站在原地想着她刚才那番话,和生动的表情,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 这丫头真是有趣至极,一个千金小姐竟然会以龙舟做喻。还有那灵趣俏皮的小表情,真是个妙人! 没等他再多加回味,就听见远处传来阵阵呼喊声,他随手拉住一个小厮,问清了,才知道宫中禁军的龙舟队拔得头筹。 成文晗回到帐中,把消息同他们说了,众人连连赞叹。 楚皓钧笑着说:“禁军不愧是训练有素,如此一来,便是多年蝉联了。” 成文晗也在笑,只是眼角余光划过那抹倩丽身影,说:“虽然是意料之中,不过年年都是陛下夺冠,倒是有趣。” “这么说……其他队伍一早就是宫中禁军的陪衬了?”楚二少爷这话没过脑子,就这么直愣愣的说了出来。 —— 此时,最前面的定王府营帐中。 夜非辰举着酒杯,幽幽地说:“……宫中的禁军果然如传言那般勇武。” 叶秉竹歪在椅子上,嘴里含着美人喂的葡萄,懒洋洋地说:“陛下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再说了,谁又敢说比陛下的人还厉害呢?” 他眼珠一动,想到了什么,抬头去问自己的随从,“对了,第二位是哪家的?” 随从恭敬地说:“回爷,第二位是肃王府上的龙舟队,第三位是荣王府。” “嘿,今年倒是有趣了。” 叶秉竹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凑到夜非辰面前,贼兮兮地说:“前几年都是荣王府排第二,怎的今年就变成肃王了?难道说上次你去江南……让他元气大伤,连龙舟队都养不起了?” 夜非辰勾勾嘴角,没有理他这个话题,只说:“今日这热闹看完了,回府吧。” 正欲起身,就见府上侍卫急匆匆出现在帐外,又担心打扰了主子兴致一般,不敢进门。 玄若出去,那侍卫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玄若面色一变。 他走进帐中,对定王说:“爷,陛下有旨。” “元呈,你等到了!”叶秉竹激动地站了起来,朝着夜非辰说。 夜非辰心口微凉,压住心中躁动,起身整理了衣袍,才吩咐道:“走吧,咱们回府接旨。” 定王要走,不论你家世多么显赫,都要跪拜让行。 怎么说他也是天子的儿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谁敢跟他争抢? 自然,魏安然乘坐的马车,也要退避,马车上的人,都要下车跪拜,不能抬头张望。 魏安然等围障的官兵走了,才起身望着渐行渐远的定王府马车,嘴角微微上扬。 “三侄女,你这是看见什么好玩的事了?” 楚四爷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满脸好奇的看着魏安然,心中困惑。 这上京城地处北面,又干又晒,在这鬼天气里跪了许久,还能笑出来,肯定不是一般的趣事。 魏安然看着远处,目光平淡,“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只见觉得定王殿下这趟来的无趣,参赛的船中无一是他府上的,他竟然也能看到比赛结束,如今又急忙赶回去,你说他来这一趟是做什么呢?” “要不说你是第一次来呢,每次延临江的龙舟大赛,陛下都会指派一位皇子代表皇家前来观赛。虽说不少王爷即使没有诏令也会来凑热闹,不过多是自家府上有参赛的,来鼓舞士气的。真正代表皇室与民同乐的,唯指定的那位算是。 竟然还有这等内幕。 魏安然看着楚四爷问:“四叔,那每次指定的皇子是按什么选的呢?是年龄,亦或是等级?” 这话倒是把楚四爷给问住了。 “我也是这三年在京中道听途说,这其中的秘辛还是不清楚的。我猜,应该是按年龄从长到幼这么排吧,或者是依陛下的喜好。总之,不会那么随便的。” 他刚说完这话,二人便上了车。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着,“快看,王爷的马车停下来了。” 魏安然听了,心里一惊,急忙探头往外看去。 就见远处那装饰华美的马车停在路中央,有黑衣侍卫站在一旁听从主子差遣,说罢,定王府的马车继续向前疾行,而那黑衣侍卫,则沿着来路,飞身而来。 魏安然心道怕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也没在意,外面的天儿太晒,她便把帘子放下了。 刚想闭目养神,他们乘坐的马车的帘子就被人掀开了。 倒也不是不认识的,正是夜非辰身边的玄若。 玄若面无表情地站在马车前面,递进来一方请帖,冷淡地说:“景昭公府的叶世子想邀楚探花去府上一聚。” 楚怀行一听这话,手里把玩的玩意儿一扔,连滚带爬地从车厢里爬出来,整了整身上坐乱的衣衫,又抹了抹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才恭敬地双手接过帖子。 第171章 楚家的颜面 楚怀行看着帖子上精美的纹路,看入了迷,喃喃道:“叫我去干什么呢?” 玄若还是那般死气沉沉地站在外面,只是眼角余光看了眼车厢里的魏安然,冷声说:“这都是主子的吩咐,至于是为何邀楚探花去府上,小的也不清楚。” 说罢,玄若提气离开,不多时,就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当然,此时百姓的目光都被呆立在马车上的楚探花吸引了。 就见那楚探花难以置信地拿着叶世子送来的帖子,翻来覆去的看,嘴里还嘟囔着:“然儿,我此时不是在做梦吧?” 魏安然有一点头绪,但却无法窥知全貌,此时也眉头紧锁,心道:我也希望这是在做梦。 —— 彼时楚四爷还在神游天外,可早有腿脚灵便的,急忙回府上报信。 楚四爷被景昭公府的叶世子相邀的消息,没过多久,就随着风传进了京中显贵耳朵里。 楚府也不例外。 楚管家来报时,楚老太爷正在新妾室的屋里,与美人耳鬓厮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把把姨娘推到一边,衣服也来不及整理,就这么冲到他面前,问: “可是真的?” 楚管家低着头,“回老太爷,府上的阿路去采买,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楚老太爷一听,这还了得,急忙往东鹤居走。 此时,楚老夫人正倚着软垫,歪在榻上,手里捏着佛珠不停的转,总觉得心慌。 刘姨娘正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丫鬟们揉腿的揉腿,扇风的扇风,倒也一派祥和。 楚老太爷几乎是冲了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见他衣衫不整地这么急躁,楚老夫人心里一坠,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推开刘姨娘就站了起来。 楚老太爷吩咐道,“你这做娘的,万万记得不要厚此薄彼,老四如今有头有脸,月利奉银上不可短了,再从库房里多给他支些,好应酬交际。对了,记得去买几匹时兴的,贵的布料,给他多做几身衣裳。” 楚老夫人一听竟然是给那孽障花钱,气得把佛珠摔在他脚下,还不解气,又夺过刘姨娘手里的药碗,砸了下去。 黑乎乎地药汤飞溅,也一并洒在他脚下。楚老太爷赶忙往旁边走,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还吃斋念佛呢,连佛祖的物什都不好好珍惜,佛也不会庇佑你的。 楚老太爷看着那被药汤泼了个痛快的佛珠,心想道。 他清了清嗓子,“老四如今是新任探花郎,正是名头最盛的时候,多少王侯将相排队等着邀他一聚,打扮的体面些,不可叫他丢了咱们楚家的颜面。” 说罢,一甩袖子,转身出了楚老夫人的房中,又往姨娘那儿走了。 楚老夫人抚着胸口,气不顺,恶狠狠地盯着楚老太爷离去的背影,心里忿忿——那孽障都能做楚家的颜面?真是笑话,就等着他给你丢人吧! 刘姨娘见楚老夫人气成这样,生怕她一口气喘不上来晕死过去,急忙帮她顺气,又挥避了下人,才柔声细语地宽慰道。 “老夫人,四爷今时不比往日,确实是京里上赶着巴结的人,老太爷他想着念着也是正常。” 只是,这温柔的表象下,掩盖着的却是闪着冷冽光芒的眼神。 楚老夫人一听这话,更是要吐血了,想着念着那孽障,这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她往榻上一歪,哎呦哎呦地哭喊着,“可怎么活啊!” “老夫人,您别着急。这日子得过,也不可能没了活路,就是没有活路,咱也得拼出条活路来。您向来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内宅妇人,这活路必须拼,不然……” 刘姨娘没再说,楚老夫人却明白过来。 不然,等老四和唐家嫡小姐一成亲,这地位更是水涨船高,牢固稳定。到那时候,她再想法子就晚了。 刘姨娘看着楚老夫人满面苍白,眼中透露出疲态,不露痕迹的叹了口气。 她还有更担心的事。 林氏在寺中偷人沉塘一事,是老夫人一手策划。楚四爷当时虽然刚刚三岁,但看他可怜,老太爷没把林氏身边人赶尽杀绝,不能排除有知道真相,被林氏特意叮嘱过的。 老四自懂事后就与主院疏远,更是三天两头地往外跑,看起来随心所欲了些,但只有不碰上嫡母,才能免去杀身之祸。 如今他学有所成,一举中第,想结识他的权贵又这么多,日后想必官运亨通,不是他们楚家可以比得上的。 若他有意要查清林姨娘的死因,替他母亲报仇的话…… 刘姨娘看了眼一脸恨意地楚老夫人。 楚家的繁荣,甚至家产,她可就保不住了。 这可真是命悬一线的危机。 不行,她不能让老四得逞,不能等老四羽翼丰满再动手,到时候,谋杀朝廷命官,让唐家小姐变了寡妇,别说唐家不肯,就是陛下,也得龙颜大怒的。 她要先下手为强,趁着老四还没官袍加身,还未与唐家结亲,此时杀了他,众人也不过感叹才子陨落,世事难料罢了。 她想动手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觅尘轩的贱人不知道怎么勾搭上老四了,如今老四春风得意,那两个贱人也猖狂起来,她若想动手对付觅尘轩,就要先把老四解决掉再说。 想起魏氏那双眼,刘姨娘心里就恨得牙痒痒,她又趁机添了把火,“老夫人,您有没有觉得,最近老太爷的心思很少放到另外两位爷身上了,连带着两个哥儿都不受他重视。如今老太爷是恨不得把他库房里的东西一分为二,一半给新来的姨娘,一半给四爷。若是等老四真的与唐家结了亲,再升几次官职,怕是咱们楚府的库房,都要拱手奉上了。” 见老夫人目露凶光,她就知道自己押对了。 “姨母,这楚家该是您说了算的,怎么能让他楚老四握在手里?还有之前林姨娘那件事,姨母,若是老四做了官,有心要查,查了就等于昭告天下……您,您可怎么做人啊?” 这话一出,楚老夫人心里一紧,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第172章 楚四爷中毒 当年她查到老爷在庄子上偷养了个妾室,还生了儿子,虽然她百般阻挠,甚至让人暗中把那孩子推到水里溺死,却还是没能阻止那贱人进府。 相反,老太爷因为心疼贱人丧儿之痛,才把人接了回来。 那林姨娘惯会勾引男人,把时值壮年的老太爷勾的心魂都系在她裙上,对她的话也是言听计从。 楚老夫人想,要不是自己娘家与楚家门户相当,对楚家的生意也多有裨益,自己这主母一位,恐怕也要拱手让给林姨娘了。 以前人不在府内,她手长也伸不进庄子里,如今进了府,还怕她灭不了个姨娘吗? 她以为那林姨娘只是媚功了得,人应该蠢笨。谁知道她竟生了个七窍玲珑心,精得跟个狐狸似的,几次三番地试探下来,那狐狸精不仅毫发无损,甚至差点把她的正妻之位搭进去。 那年她设计陷害林姨娘,反遭她一将,楚老太爷大发雷霆,甚至要把她押去见官…… 自那以后,她便学乖了,即使林姨娘坐得位子比她都高,即使楚老太爷来她房中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使又听到林姨娘怀孕的消息…… 便是又蛰居了近五年。 这次,她想灭了林姨娘,就要不动声色,不露痕迹;要一击必中,出人意料;要先发制人,干干脆脆。 她五年蛰伏只为了那一晚,老天有眼,没辜负她这五年时光,如今她们一个白首老态,儿孙满堂,一个早就长眠于塘底。 若是…… 若是被楚老太爷知道了林姨娘的死另有隐情…… 楚老夫人打了个寒战,后背有冷汗滴下来。 “你快说,你有什么主意?” 刘姨娘起身去关了门,走到塌边,压低了声音说:“老夫人,此事事关重大,咱们必须小心谨慎的从长计议。” —— 等魏安然回了楚府,已经是傍晚了。 她回了觅尘轩,先去到魏氏房里,给她请安,又把今日龙舟赛的精彩之处与她说了一遍。 等丫鬟来问是否传膳,魏安然才起身要走。 魏氏却抬手一挥,丫鬟自觉退了下去。 “你先等等,我有话问你。” 魏安然又坐了回去,一脸好奇。 “娘想问什么?” 魏氏打量着她的脸,问道:“今日你与大哥儿他们一道,可是见到了成公子?他如何?” 这话一出,倒是把魏安然给问住了,她心里骇住,话都说不利索了,“母亲,您……您不是不喜欢韩夫人吗,难道还想……” “我确实不喜欢韩夫人,不过若他儿子一表人才,是个懂事的,倒也不是不行,你们若是……” “母亲!” 魏安然及时制止住她接下来的话,“母亲,我真的特别特别讨厌成文晗,我们俩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魏氏了然,解释说:“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别往心上去了。娘只是觉得成家算是个不错的,府上只有他一个孩子,去了也不用担心妯娌之间的矛盾,日后也没人跟你夺掌家权,日子过得平顺。” 魏安然最后一句,彻底打消了魏氏的念头,“母亲,如今我还要等那个人来。要是嫁了人,这魏家的东西,就不能让我来保管了。” 魏氏点点头,“确实如此,是娘没想到这里。只是这楚家水深,娘不忍心看你在这里受苦,才想着你嫁出去。若咱们不在楚家,你是一辈子待在娘身边,或者入赘个女婿,都可以,咱们又不是养不起。” “母亲,就算是在楚家,我也不怕那些内宅妇人的。” 魏安然回到房里,挥退众人,和衣躺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 她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按理说,确实是该寻摸人家,等着成亲了。 只是她一想日后那副场面,就觉得心里一阵窒息。 几个女人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就是为了男人今晚宿在谁那里。又或者为了掌家权,为了半分油水,明枪暗箭,没有安宁。 还要操持家务,管理下人,有一个不慎,就要受人挖苦,甚至夫家也会不满,动辄打骂…… 男人出门遇见烦心事还要哄着,忍着,银子赚不了多少,气倒是没少撒。 不光如此,她还要提防着姨娘,提防着外面的花花草草,为延续血脉操心。跟婆婆斗,跟小妾斗,跟庶子庶女斗…… 绕来绕去,也不过是内宅这些琐碎,和楚家又有什么不同? 等她斗了一辈子,操心了一辈子,最后墓碑上刻得却是“某某妻魏氏”,连个名都没有,多么可悲。 魏安然叹息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就想起四叔今天接了叶秉竹给的帖子。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魏安然想着这事,昏昏欲睡,心道:随他吧。 刚要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心里闪过慌乱,立马从床上坐起来,打算出去看看。 杨嬷嬷着急忙慌的进了屋,嘴里喊着:“小姐,小姐,出大事了,四爷,四爷他突然喘不上气来,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 魏安然立刻下床,向外跑去,“嬷嬷,赶紧帮我拿银针。” 杨嬷嬷连忙抱着箱匣,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两个院子相邻,魏安然快走几步便到了。 就见楚四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手抚着胸口,脸色发青,已经没了血色。 两个丫鬟吓得瑟缩在一旁,不敢出声。 “你们还等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四爷扶上床,脱掉他的衣裳!” “三小姐?”两个丫鬟好不容易才从魏安然震怒的话里回过神,懵懵的嘟囔一句。 “滚出去!” 魏安然吼了一句,自己上手把他的衣裳扯开,触手冰凉,手臂已经僵硬了。 魏安然心里大惊,捏开他紧闭的下颌,看舌苔发黑,就心道:不好,四叔中毒了。 此时杨嬷嬷和赵秀秀她们匆匆赶来,三人合力才把楚四爷抬上了床。 魏安然接过银针,手疾眼快地对着几个穴位刺了下去。 原本死人般僵直的楚四爷倒吸一口气,然后猛地一咳,一股黑血就这么喷了出来。 第173章 你哭什么 然后他就晕死过去,呼吸几不可察。 赵秀秀见状惊呼一声:“小姐……小姐,四爷他不会有事吧?” 魏安然满眼关切地注视着楚四爷的每个反应,根本没注意到赵秀秀说了什么。 直到她看到黑血,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复又凝神,继续施针封住他的心脉,直到第四十九针落下,楚怀行的胸口才有了起伏。 众人见状,这才呼出口气,放下心来。 魏安然脫力般向后仰去,被赵秀秀扶住。 “杨嬷嬷,你去准备炭灰和碱水,和好后给他灌下去。等他吐干净了,再取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给他服下。” “小姐,咱们院里的药草都在扬州呢。炭灰、碱水和绿豆好寻,可金银花和甘草要去哪里寻啊?” 赵秀秀听到这话已经急到要哭了,等她去寻来草药,怕是四爷早就没了。 杨嬷嬷话音刚落,就听见楚老太爷气喘吁吁的声音,“怎么了,老四这是怎么了?” 之后,才见他急匆匆地进了屋。 “快死了。赶紧去准备金银草和甘草,还有炭灰、碱水和绿豆,越多越好,越快越好。若再晚半刻,只怕神佛难医。”魏安然冷漠的语气中掺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向来大无畏的她如今手却是抖的。 楚老太爷一听,吓得一哆嗦,对跟来的下人大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快点!” —— 月凉如水,楚四爷的院子里一派灯火通明。 小厮们带来了所需的药材,魏安然盯着他们,先给楚怀行喂碱水催吐,等他呕到再吐不出什么后,又喂了金银草甘草绿豆水,一通操作下来,楚四爷的脸色终于有了血色。 这期间,楚怀行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直到戌时,又感到浑身燥热难忍,头晕眼花。 他总觉得嗓子刺痒,又觉得眼前人来人往,晃得他头疼。 突然,他觉得眉心一痛,立刻睁开了双眼,入眼是一张关切的挂满泪珠的小脸。 “然儿,好端端的,你哭什么?” 楚怀行觉得自己说的很大声,甚至说话时也没觉得嗓子痛。 不过在魏安然看来,却是只有嘴唇开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魏安然看得清他眼中的关切,不敢再去想“若她没及时赶到……”这种无意义的假设,如今她最想做的,就是给她四叔讨个公道。 她幽幽地回过头去,冰冷的眼神从屋里所有人身上一一划过。 她冷冰冰地说:“我四叔他,中的是断肠草,此毒为天下奇毒之一,误食之人,腹部疼痛难忍,晕眩无力,两个时辰内便会因呼吸衰竭而亡。此草难寻,能让四叔吃下去,便是费了很大的功夫,绝非意外。老太爷,老夫人,有人要谋杀探花郎,去报官吧。” 报官二字,像把匕首一样插进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的心上。 楚老太爷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训斥道:“老四都没事了,还报什么官,这事可不止老四一个人受委屈,等报了官,咱楚家在京中就抬不起头来了!” 楚老夫人手里转着佛珠,甚至双手合十在堂中拜了拜,嘟囔着,“菩萨保佑老四福大命大。” 只是这拜完说出来的话却算得上阴狠自私。 “对啊,说不定是老四今日在外面瞧着新奇乱吃东西,等报了官,人家要是以为咱自家人做出这等腌臜事可怎么办呦。老太爷,我就觉得,今日老四出事,是手底下的没尽心伺候,我看你们这些侍候的,就一并打了出去,留着也是祸害。” 跟在楚四爷身边的下人们一听,急忙扑通跪在两位主人面前,一个劲地求情。 刘姨娘凤眼微挑,斜睨了眼坐在一边的秦氏,话中有话的说:“老夫人,您瞧瞧,在您进京前四爷可是住在府上的,住了那么久也没出过这么大的差错,怎么如今换了人管家,就差点把四爷的命都给害了去,真是作孽啊!” “真是胡说八道!” 秦氏才不管她有没有直说,对着刘姨娘就骂起来,“你个贱婢,一个姨娘还敢说主子闲话,信不信我把你也发卖出去?我今儿才接手内宅第一日,连府上的厨房在哪儿我都没摸清,四爷的院儿也是头一回来,你安的什么心啊,想把这罪名扣在我头上,我呸,你想得美!” 若进京第一日她就担上个谋杀探花的罪名,日后她儿子怎么在京中立足,她又怎么在府上生存下去? 这刘姨娘,着实阴狠。 刘姨娘在京中生活的这三年,没有妯娌秦氏争权,没有正妻魏氏妨碍,没有嫡小姐魏安然使绊子,过得很是顺风顺水,与人斗嘴的功力都退化了不少。 只是,她为了勾住自家男人的心,这装柔弱的功力倒是有所长进了。 见秦氏这么骂她,她没有回嘴,而是瞬间留下两行清泪,也不高声说话了,就那么梨花带雨的看了眼老夫人,又看了眼自家男人,嘴巴撇了撇,让人好不心疼。 刘姨娘哭哭啼啼地说:“大夫人,你又何至于这么针对我,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秦氏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咬牙切齿地瞪着她,这个贱人,要不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她非得撕烂那张惺惺作态的脸才行! 她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阴阳怪气地说:“事实?是你自己想的事实吧。我告诉你什么是事实,就是你因为自己儿子没考上,转头就想害名列三甲的四爷。四爷没了,你儿子就不丢人了。刘姨娘,我说的对不对?” “你……你这个……” 刘姨娘抚着额,往楚三爷怀里一歪,“三爷……奴家真是活不成了,大夫人这般针对,不只是想要我的命,她还想让二哥儿也声名扫地啊!” 秦氏冷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冷声说:“那你就别活了。” “通通给我闭嘴!” 楚老太爷一拍桌子,吼道。 他环视一圈,看着两个无言的儿子,又看了眼坐在下首的两个孙子,转了一圈,才落到楚老夫人身上。 第174章 给世人交代 “老楚,你带人去查,给我把府上掀个底朝天,也得给我找出害老四的凶手。” “祖父,若是查到楚管家不敢动的人身上呢,难道四叔被人故意下毒陷害这件事,就不了了之?”魏安然深知这法子绝对查不到凶手,冷声问。 楚老太爷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嫡出的孙女,后掩住心中的波澜。 老三家进京后的这三年里,三丫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除了偶尔去东鹤居请安,其他事情一概不过问,不关心,不出现。整天待在那个觅尘轩里,安安静静地,就像是府上没有这个人一样。 要不是全府进京那次商量起来,他都要忘了觅尘轩如今已是有人住的了。 就是不知道这三丫头什么时候和老四那不着家的孽障有了联系,进京前,老四竟然特地来信要她必须跟来。进了京,也是处处照顾。如今看她对老四这幅急切的模样,他们叔侄之间,必定情深义重。 所以今日这说法,自己不想给老四讨,也得给讨了,不然这丫头,肯定会闹得他不得安宁。 如今又是在上京,那魏氏…… 想到这,楚老太爷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真是笑话,他竟然要怕一个灭了族的人。 楚老太爷清了清嗓子,说:“三丫头,老四是你四叔,也是我的亲儿子。这儿子被贼人下毒,差点连命都丢了,最着急的肯定是我这个亲爹。此事我定然会查他个仔细,给我亲儿讨回公道。既然你懂几分药理,此事又不宜声张,这几日,就由你来给你四叔调理调理。” 话已至此,魏安然心知,就算自己再怎么威胁,也不会让楚老太爷改变主意,甚至会变得更糟。 虽然她在纠结要不要继续坚持己见,但不代表她心里服气,四叔这次真是受了委屈。 她咬咬牙,目光冰冷,“祖父,这次是我离得近,赶得及时,若是等人寻了其他郎中来,四叔他肯定就没命了,哪还轮得到我们在这里争论怎么给四叔讨回公道呢。您别忘了,谋杀圣上钦点探花郎一事,把我们全府的脑袋递上去,都不足以平息文人怒火,于国家社稷更是不利,您觉得,陛下会放过扬州的同族吗?” 楚老太爷哆嗦一下,心道:当老子这些年都是白活吗? 大夏历代皇帝都十分看重文官,生怕被好事书生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如今老四没死,尚且能给世人交代,若是老四真死了…… 不敢想,不敢想啊! 楚老太爷疾言厉色,吩咐道:“老楚,把今天靠近厨房的所有人,还有老四院里的人都给我押到东鹤居,我一个一个亲自审问。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谋杀探花郎!” 话毕,一个小厮匆匆忙忙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老太爷……老太爷,门外来了个穿锦衣的侍卫,说是景昭公府叶世子的侍从,来请四爷去春风阁吃酒去。” “叶世子,他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啊……” 楚老太爷颓然地坐下,头痛欲裂。 真是愁人啊! —— 端午,白日廷临江上的龙舟赛看了个尽兴,上京城中的富贵哥儿们又聚首在城西,寻欢作乐,寻花问柳。 城西坊间,春风阁。 作为城中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今日也是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二楼天字号雅间内,传出一阵阵娇俏的笑声。 “十七爷,您快喝了这杯,萍儿喂你。” 夜非辰怀里搂着一个玲珑有致的美人儿,那个自称萍儿的,穿了一件淡紫薄纱,半个白花花的胸脯露在外面,正往夜非辰身上贴。 只见她用嘴衔着酒杯,一边勾人,一边一饮而尽,嘟着红唇就往夜非辰面前凑,娇滴滴的说:“哎呀,十七爷,奴家不小心把您的酒喝掉了,这可怎么办啊。” 夜非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在女子腰间轻轻一拍,原本要贴上他的红唇半开,喘出一声暧昧的嘤咛。 “十七爷,您真是讨厌!”萍儿娇嗔地打了他一下,又趴回他的胸口。 夜非辰换了个酒杯,给自己斟满酒,一脸邪气地看着她,“那你喜欢我这样吗?” 萍儿凑上来,趴在他耳边说:“萍儿最喜欢的就是十七爷了。爷这么久没来,萍儿都觉得自己苍老了几岁,整日觉得胸口痛呢,您给我瞧瞧,看我说的真不真?” 萍儿挺着胸脯就往前凑,夜非辰勾唇笑了下,毫不客气地捏了一下,“美人儿还是那么好看。这诊断病症我可做不来,得交给竹虚太医才行。” 竹虚就着美人的手饮完酒,才说:“依我看,这病症只有十七爷可以解,以小人的功力,不可解,不可解啊!叶世子,你说对不对?” 叶秉竹挑挑眉,也揉了一把怀里的美人,说:“太医说得有理。” 美人趁势搭上叶秉竹的脖子,朱唇轻启,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气息扑在叶秉竹的耳朵上。 “世子爷,你方才诊了诊,奴家可是有疾?” 叶秉竹捏着美人的下巴,重重亲了一口,轻佻地说:“美人有疾,但这病,非我解不可。” 话音刚落,雅间的门就被轻敲了三下。 “世子爷,隔壁的爷想请世子爷喝几杯。” 叶秉竹一听,眼睛亮了,笑着说:“那感情好,这免费的酒岂有不喝之理,快些请进。”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打头的是一位俊俏的灰衣侍卫,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的银壶雕刻精巧,不似俗物。 来人恭敬地进来,又侧立在门后,低着头,像是在等人。 之后进来的,便是一位身着青松色锦衣,器宇轩昂的男子。 叶秉竹一看来人,立马把手里的酒杯一放,怀里的美人一推,惊慌失措地站起来,躬身抱拳行礼。 “殿下。” 被唤作殿下的,正是荣王夜非衡。 夜非衡看了眼房中奢靡淫乱的景象,“十七也在呢?” 夜非辰不情不愿地起身,脸垮得跟被人揪住辫子似的,闷声闷气地说:“拜见皇兄。” 第175章 卖官进爵 夜非衡走到桌前,不怒自威,挥了挥手,那三个女人仓皇离开。 那灰衣侍卫把酒放在桌上,又取了四个同款雕花的酒杯,给四人依次满上,便无声退了下去。 夜非衡端起酒杯,朝他虚敬一下,笑着说:“十七,听说你得了个好差事。” 夜非辰冷哼一声,赌气似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什么好差事啊,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在礼部,除了听一群老夫子为了出门先迈那只脚最合礼法,就是定一下这个祭祀该放哪些果品,亦或是宫中哪个品级的宴会要定什么菜式……你说说,这能算哪门子好差?” 夜非衡一直留意着他的神情语态,见无二状,故作严肃地说:“这是父皇钦点的差事,你还敢说不好?” “不敢!”夜非辰虽然嘴上说不敢,实际却一副不屑的模样,看来是对这个差事很不满意了。 夜非衡拍拍他的肩,宽慰道:“行了,如今都是开府的王爷了,怎么还耍小孩子脾气。如今你年纪尚小,先去礼部锻炼锻炼也是好的,等日后,父皇还会给你指派更好的差事的。” 夜非辰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皇兄说的是。” 夜非衡面露赞许,又看了眼一片狼藉的桌面,说:“去礼部做事总比整日在春风阁同风尘女子喝酒厮混的好,等过个一年半载,我就替你上书,让父皇给你换个地方。” 夜非辰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皇兄,皇兄,能不能让我去兵部,我想去塞外骑马喝酒。我自幼在外面野惯了,觉得塞外才是最美的地方,有马骑,有酒喝,此生无憾了。” “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能喝酒骑马就是此生无憾,你把天家威严置于何地?”夜非衡目光一凌,厉声呵斥他。 夜非辰察觉到皇兄生气,连忙把自己团成一团,低着头不敢造次,只是嘴里还嘟囔着,“那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 夜非衡气得不愿再看他,扫了一圈,停在叶秉竹身上。 此时的景昭公府世子爷,一副花天酒地享受过的模样,衣衫不整,脖子和耳边还有几枚红色唇印,嘴巴通红,正笑眯眯地看死党的好戏。 “你瞧瞧你,堂堂世家公子,如此仪容,岂不让世人笑话!” 怒火发泄到叶秉竹头上,他却不恼,也没半点羞愧。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给自己开脱。 “殿下觉得我这副模样过分,想必是没尝过春风阁美人儿的滋味,啧啧,真是诱人。你一进门,姑娘们娇软的压在你身上,模样那个美啊,那眼角轻轻一挑,就觉得魂儿都被勾走了,哪还有力气把她们推开呢?” 夜非衡听得怒火中烧,“叶秉竹,你这幅样子,对得起景昭公吗?你如今也不小了,虽然你是景昭公府唯一的嫡子,如今有了世子称号,可不代表你能一劳永逸,等着承袭景昭公的封号。你们府上虽没有其他嫡子,却还有不少庶子吧,你就没有半点危机感吗?” 景昭公没什么出息,就好美人美酒,所以府上光姨娘就养了十四五个,更别说庶子庶女了,其中有成器的,有不成器的,只是对世子之位,倒都虎视眈眈。 叶秉竹倒是没浪费他老子的血脉,把景昭公的好色学了个十成十,不说他在外祸害过的女人,就是这春风阁,都快成了他自己的卧房了。 “这些都是小事,殿下不用担心。全上京城谁不知道我和元呈的关系,府上的庶子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夺了我世子的称号,元呈肯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夜非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吹牛,眼神中带了一分宠溺。 叶秉竹有所察觉,脸不红心不跳地歪到他身上,“元呈,如今你都成了礼部的大官,看在我到现在除了世子称号什么都没有的份上,就赏我个清闲油水足的官当当吧。” 见人没有反应,他还晃了几下。 夜非辰倒是没觉得当着皇兄的面说这种买官进爵的话有什么问题,很是认真的问他:“你想做什么官呢?” 叶秉竹考虑半晌,眼睛一亮,说:“就五城兵马司怎么样?” “哦,为何?”竹虚搭腔问道。 “你想想,每天骑着马在街市上巡逻,谁见了不得喊一声官爷好,看见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能逗两句,多威风,多气派。” 夜非辰纠结半晌,摇摇头,“我只负责礼部,你想的这个我本事不够,没法给你。” 叶秉竹脸一扭,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气冲冲地骂道:“好啊你个没良心的,刚才才说的给我个官,如今却说自己本事不够,真是个负心汉,以往我怎么待你好,你都不记得了吗?” 按理说,夜非辰己是王爷,被叶秉竹这样随心所欲地骂,早该觉得丢脸了,更有甚者,可能会借机治他的罪。 反观定王殿下,真像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面带愧疚。 夜非辰目露恳求地看着夜非衡,双手合十,颇有些无奈地说:“皇兄,你可有什么法子救救弟弟吗?” 夜非衡实在受不了他俩那柔情蜜意的样子,感觉再放任他俩勾搭,自己都要吐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欲训斥一番,谁知刚才还能接话的竹虚太医“哎呦——”一声,众人忙转头看去。 原本端坐着喝酒的竹虚脸红到脖子根,满脸醉态,像是再也撑不住,从椅子上歪了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这边是不成材整日想着玩的弟弟,那边是花天酒地不学无术,当着他的面求卖官进爵的世子爷,如今又来了个醉成一滩烂泥的太医院院首……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啊…… 荣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站起来指点几下,叹了口气说:“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整天像什么样子!” 说完,一甩袖子,离开了雅间。 荣王被他们气走后,夜非辰给待在暗处的玄若使了个眼色。玄若会意,把房间内外探查了一遍,才进来点点头,又关上门出去,和玄初一左一右,守着主子。 第176章 疯疯癫癫的竹虚 原本没骨头一样软在夜非辰身上的叶秉竹立刻坐正了,饶有兴致地得自己倒了杯酒,“竹虚,别装了,人都走了。” 竹虚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竟是一点醉意都没有,骂骂咧咧地说:“终于走了,不然我再看下去,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叶秉竹挑挑眉,“小爷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演戏比我好的人。” 夜非辰白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酒杯,意味深长地与二人对视一眼,“来,咱们继续喝。” 叶秉竹举起酒杯回应他,笑着说:“元呈,你说明天,那五城兵马司的总使会不会出什么岔子,要辞官啊?” 竹虚翻了个白眼,“你想得倒是挺美。” 叶秉竹笑得痞里痞气,凑近了他,然后悄咪咪地问:“赌不赌?” “赌明天五城兵马司总使出事吗?”竹虚问。 叶秉竹老神在在地摇摇头,“非也,我跟你赌更大的,咱们就赌明天我能不能拿到这个职位。” 竹虚冷哼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我赌一百两,不会。” 叶秉竹从怀里摸出张银票,在竹虚面前晃了几下,“小爷我赌三百两,过几日我就要骑马巡街咯。” 夜非辰冷不丁的把一锭金子放到桌上。 “我赌——会。” 话音刚落,秦仲站在门外说:“世子爷,楚探花出事了。” 楚怀行? 叶秉竹与夜非辰对视一眼,心里一沉。 —— 月明星稀,更深人静,荣王府的马车不疾不徐地走在街上。 马车里,端坐着二人,正小声地商议着。 夜非衡面露难色,说:“蔡先生,您觉得此事……” 被他尊称为先生的正是国子监祭酒,蔡卓澜。 蔡先生捋了捋胡子,思考了一会,说:“几年前十七爷回京,便是叶世子明里暗里帮衬疏通,听闻二人平日里也是十分融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十七爷与叶世子的感情,与和您之间的兄弟情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夜非衡点点头,他和十七说到底也不是同一个母亲,平日也很少在一块儿,对这个弟弟,他确实没什么感情。 “本王还听说过,定王府的何侧妃自嫁进王府以后,十七待她十分冷淡,从没正眼瞧过,更何况是碰过,这是不是说明……”夜非衡没把话说明了,只是肯定的看着蔡卓澜。 “这就能说得通了。前几年十七爷没回京时,景昭公府上门讨说法的女子可不在少数。自打定王回京后,这事就再没传出来过,虽然还是来春风阁寻乐,但几乎回回都有十七爷,应该是收了心。不管二人有没有逾矩,叶世子在十七爷的心里也是很重要的。您想拉拢十七爷,从叶世子下手,是最合适不过了。” 夜非衡盯了他半晌,点点头。 “殿下,如今各王府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地盯着中宫的位置。即使您的舅舅彭将军掌管塞北军政,但如今西北无战事,就是功劳再大,也很难对朝中势力造成什么影响啊。若您想再拼一把,一是民心,二是荣王一派的人。” 蔡卓澜点到为止,没再多说。 夜非衡仔细考虑了他的话,眉头一皱,问:“蔡先生,本王还有一事不明。十七这般不学无术,母族被灭,朝堂之上算是孤立无援,私下只有一个疯疯癫癫的竹虚太医,和一个花天酒地的叶秉竹。即使我把他拉拢到自己帐中,对我有什么裨益呢?” 蔡卓澜笑笑,说:“这裨益,就在疯疯癫癫的竹虚太医身上。” “先生何解?” “不知王爷是否知道竹虚太医的字为陵游,他的师傅,也是他的祖父陵散,是上一任的太医院院首。他们那一脉,历来担得就是帝王医师之位,这竹虚在外游历十几年,一回来,就是院首之位,这说明陛下对他,还是十分信任的。” 夜非衡连连点头,不置可否。 竹虚一族,本姓为姬,相传是神医扁鹊之后,从前朝开始,就在太医院任职,天下医术无人能出其右。 中原医术,赫赫有名,而其中最厉害的,还是姬家。 金人入关,始建大夏,太祖有意招安,只是京中一脉忠烈,以身殉国。而地处西北的这一脉,在朝代更替时躲过一劫,存活下来。 后来太祖听闻此事,几次派人去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人请回京城。此后,竹虚这一脉,就成了皇帝最为信任的,上一任院首请辞,接续的就是自己的子孙。 只是他们这一族,甚少过问政事,每日只低着头研究草药医书,对宫中事务,朝中情形,一概不过问,几乎要把自己过成透明人。 唯独先帝,对他们似乎格外有意见,待上一任院首死后,提拔了新人作为院首。只不过世事难料,太医院换了新院首,先帝却在四十出头就驾崩了。 竹虚自幼在医术上展现出过人天赋。四岁就能记住全身的筋脉穴位,九岁便会望闻问切,能跟着祖父一起给人看病。只是后来不知怎么认识了夜非辰,就成了现在这幅放浪形骸的模样。 虽然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脾气也暴躁,但架不住人家医术高超。 回京后的第一次出诊,就惊艳全城。 四年前,宫中中秋家宴,皇太后不过多吃了两杯酒,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省。她躺了五天,太医院一群人就战战兢兢地在慈宁宫门口跪了五天。 就在一行人束手无策之时,这人进去呆了一刻钟,只吩咐宫女给奉过一盏茶的功夫,太后就醒了。 皇帝虽然见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来气,却还是下旨让他做了太医院院首。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医术好。 蔡卓澜又说:“王爷,十七爷身上有异族血统,无论是皇上也好,还是朝中大臣也好,都不会让他登上宝座,所以说,他永远都没有资格参与进这场斗争。如今皇上对他这般器重,除了他对帝位没有威胁以外,怕是也有对回鹘的愧疚之心。” 第177章 给魏安然做个靠山 夜非衡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 这些年,陛下时常流露出对那场战乱的后悔,所以连带着对十七也偏爱了些。 “如果您能把十七爷拉拢过来,宫中有竹虚太医帮衬,宫外还有备受宠爱的十七爷,对您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啊!更何况,”蔡卓澜看了眼夜非衡的脸色,继续说:“中宫那边也有意拉拢定王,就说明,十七爷是有价值的。您还是尽快下手的好,若是让中宫抢了先,您就少了一个朋友,多了一个敌人啊!” 蔡卓澜说得恳切,夜非衡脸上终于有了松动。 他摇了摇扇子,说:“既然这样,五城兵马司总使也该休息一下了,明儿就赏叶世子个骑马巡街的差事玩。” —— 春风阁中。 秦仲得了允许进屋,跪在三人面前,“楚四爷今晚中毒了,是断肠草。” “可是死了?”叶秉竹一拍扇子,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回爷,他还活着,说是府上三小姐会些医术,发现得早,捡回一条命。” 竹虚老神在在地喝了口酒,说:“虽说断肠草是奇毒,但因长相似金银花,误食也不是不可能。那丫头七煞的毒都能解,还怕区区断肠草。” “吓死我了,下次能不能一次性说完,别大喘气,小爷我都要被你吓死了。”叶秉竹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坐了回去。 夜非辰冷声问:“可查到是何因?” 秦仲摇摇头,“小的去时府上正乱作一团,看样子是在查,但尚未有定论。” 叶秉竹一脸不屑,“我觉得这事绝对不是误食这么简单,只是这楚家人也太大胆了,竟敢谋杀当朝探花郎。若是真查到,或许会引火烧身,给楚府带来重罪,我倒想看看,楚家到底是怎么查的。” 夜非辰忽然一阵心烦,楚四爷如今功名在身,都会被人陷害到险些没了命,那她一介弱女子,又该如何在楚家生存下来? 想到这,他扭头看向竹虚,目露担忧。 竹虚一直盯着他瞧,见人看过来,冷哼一声,“关我什么事,是你先说的怕连累她,要与她保持距离,不然我能坐在这陪你们两个大男人喝酒?我早就去找我那乖徒儿了。那楚家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徒儿下手,我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叶秉竹一巴掌拍过去,吼道:“竹虚你是年纪大了耳背吗?现在被欺负的不是你乖徒儿,是她四叔楚怀行楚探花,这份牛皮等以后再吹。” 竹虚躲了一下,问:“不过是一个楚探花而已,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那人还挺有趣的。”叶秉竹像是想起什么,笑了一下,说:“小爷我这辈子抱过的女人无数,他倒是头一个主动来抱我的男人。” “这有关系吗?” “有啊,这不就是他很有趣吗。” 简直有病! 竹虚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夜非辰垂着眼,想了一会,看着叶秉竹说:“今日是你递了名帖,又知道他中毒了,理该去走一趟。就辛苦你去趟楚家,慰问一下你这位有趣的兄长,再顺便瞧瞧楚府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这便是要他拿世子身份去震慑一下查案的楚家人了。 “现在去吗?”叶秉竹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明日。” 夜非辰冷声说:“今日观舟,魏安然与楚怀行坐了同一辆马车,且只有他叔侄二人,说明他俩交情匪浅。你去替楚探花讨回公道,就是给魏安然做个靠山。” 竹虚对他这副不痛快的样子嗤之以鼻,“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磨磨唧唧的。不是说避开吗,又高这幅样子给谁看?面上装的跟个大尾巴狼似的,心里整天惦记着吧。” 叶秉竹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控诉道:“元呈,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脚踏两只船的负心汉,你辜负了我!” 夜非辰:“……”有病,谁能来收了这两个疯子。 叶秉竹摇摇扇子,心想:小爷我不过看破不说破,这样小心翼翼还装,装的下去吗? “姓叶的,明儿我跟你一起去。” 夜非辰听见竹虚说这话,扭头看他,“你去做什么?” 竹虚哼了一声,“我?我大大方方地去看我乖徒儿,犯法吗?” —— 夜深人静,段府书房传来说话的声音。 魏安然双手虚扶起跪在地下的段廷,“快起来吧,段东,你也是。你们一路奔波劳苦,不用行礼。” 二人谢过,段廷往书架边走去,段东则走到一边,去给魏安然泡了杯茶。 他虽然不是正经中原人,但跟在义父身边这么多年,也把他的技法学了个七七八八,如今满室飘香。 段廷从书架上取下几本账册,捧到魏安然面前,“小姐,这些是我们一路过来巡视的几十家珍奇斋的账簿,还有些在路上,不日就运到京中。” 魏安然啜了口茶,接过他手里的账本,粗略地翻了翻。 “这几月的生意怎么样?” 段廷摇摇头,“比起往年有所下降。” 魏安然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看来老百姓的日子不好过了。都道盛世藏珠宝,乱世藏黄金,这世道是在变差啊。” 珍奇斋的顾客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达官贵人。若大夏最有钱的一批人都顾不上花钱买石头打扮自己,普通百姓过得就更苦了。 “确实如此。我和段东这一路由南到北,沿途看见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南方还好一些,虽然旱灾,但皇帝派了赈灾官员去。再往北走,就不行了。北边也不乏因旱灾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但无人关心,只能走到乞讨或卖儿卖女的地步。老奴实在不忍心,就花钱买了几个人回来。” 魏安然叹了口气,“如今的税率太高,几乎算得上是苛捐杂税了。有钱的人家总能寻得到出路,卖官买爵,鱼肉一方。可贫民不行,天灾人祸加在一块,他们能做的只有等死了。” “小姐,这些咱们也只能尽力的帮帮,最重要的,还是等那人找到。” 第178章 楚府往事 魏安然掏出那个镯子,在灯下细细打量上面的花纹,“我们在扬州等了他三年,也不见人影。段廷,你去让咱们的琢玉师傅照着上面的纹样多做几个类似的,纹路要相同,用料挑寻常的就行。” 段廷骇然,“小姐,你这是打算放到铺子上吗?” “每个铺子都要有,就放到显眼位置,开价比普通玉料高些,就那么卖。” 二叔留下的嘱托像块巨石,压的她每晚都睡不好。与其她夜不能寐的等那人偶然找来,不如就利用如蛛网般遍布多地的铺面。 一来可以光明正大地展示信物,二来,店面多,那人既然有这么大的产业,逛个首饰铺子岂不是常态。 她得主动出击,把心上这块石头给搬开才行。 只是,她又想起上辈子听到的,定王谋反失败,畏罪自杀的消息,心里惶惑。 夜非辰,会是你吗? 段廷看着心事重重的小姐,心里叹了口气。 自打二爷走后,十几岁的小姐就把珍奇斋的担子和寻人这件事担到自己身上。这三年,除了自己和段东外,她到底有多辛苦,怕是夫人也说不清。 珍奇斋由南到北一百七十四间铺子,每间铺子都需要考虑原料、工匠、账房、铺面、庄子、伙计等等,每间铺子有每间铺子的问题,都要由小姐来权衡决定。 这三年,她兢兢业业,每间铺子的流水都算得清清楚楚,达理的分毫不差。 二爷从大爷手里接下这个担子时,世道已经开始乱了。所以珍奇斋的生意算不上如日中天,只能说盈亏平衡,有的铺子生意好,有的铺子只能积压货物,赚不到什么钱。 但自打小姐开始接手,一百七十四间铺子,上一年全部有所营收,虽然不如往年赚得多,但这世道,还求什么大富大贵,能撑下去就不错了。 她如今才十五岁,就能操控这庞大的珍宝产业,其中需要付出的努力,可想而知。 段东见义父和小姐都沉默不语,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忍了忍,开口说:“小姐,您上次吩咐的丫鬟我已经带来了,您看什么时候给送到楚府去?” 魏安然回了神,想了想,“这事不着急,你们先给我说一下这几年上京楚家发生的大事小事,我了解透彻了,才好权衡。” “是。” —— 杨嬷嬷一直侯在觅尘轩的院里,见人回来了,赶忙迎上去,故意说得高声道:“小姐,四爷身子可好些了?” 魏安然眼睛一转,“嗯,如今睡下了。” 杨嬷嬷看着下人房里浅浅的光灭了,才扶着魏安然的手往屋里走,边走边说,“老奴给小姐准备了热水,今日辛苦了,去泡个澡罢。” “嬷嬷,你进来伺候。” 片刻后,魏安然浸在热水中,喟叹出声。 今日,真的发生了太多事情。 她闭眼休息片刻,才把从段廷那边听到的说与杨嬷嬷。 “这上京楚府三年里都是刘姨娘打理,不论是府上下人还是楚三爷的同僚,里里外外都当她是正房主母。前年,通政使大人给楚三爷送了个女人,刘姨娘在府上闹了好几次,但楚三爷还是抬进府上,做了姨娘。如今就在景阳苑,叫宁氏的。” 杨嬷嬷问道:“既是三爷顶头上司,抬进来也情有可原,刘姨娘为什么要闹呢?” 魏安然笑着说:“那自然是见宁姨娘颇有姿色,楚三爷心动了才闹的。没有危机感,她闹一次便是情趣,闹多了难免与楚三爷心生嫌隙。听说抬进来没多久就怀了孩子,只不过没到三个月便小产了,至于是何缘故导致的,咱们的人也没打探出来。” “这缘由遮掩成这个样子,恐怕是人为。” 魏安然点点头,“想必你也听说了,刘姨娘往大哥哥房里塞狐媚丫鬟。但她女儿的婚事,你恐怕没听说过。” 杨嬷嬷来了兴趣,“难不成,刘姨娘已经给她物色好了人家?” 魏安然示意杨嬷嬷凑近些,压低了声音,说了一个字,“成。” 杨嬷嬷骇然,“成家少爷?” “刘姨娘随着楚三爷进京后,没过多久,就听说了成文晗也进京读书,就住在齐靖侯府。她存了这心思,每逢年节就往齐靖侯府送东西,三年从未中断。只不过,齐靖侯府年年都把她拒之门外,生怕收了再托人送回来要惹人闲话。” “哼,依老奴看,刘姨娘巴不得人家亲自上府给她退回来呢。” 杨嬷嬷冷哼一声,“这一来一往,京中肯定有闲话,她在外面就好吹嘘了。只是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姨娘,夫家也不过从四品,在京中达官显贵眼里,和百姓也差不了多少,齐靖侯府连官宦人家的嫡女都要考量许久,更何况是个庶出的女儿,真是自不量力。” 魏安然笑笑,“今儿去观龙舟,我瞧着楚安萱对成文晗倒是有些芳心暗许的意思,这几年她也没断了这念头,怕是喜欢得紧。刘姨娘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也要狠心拼一把,丢人都算小事了。” “成家上下都仰仗着韩夫人和她身后的齐靖侯府,府上姨娘不多,又只成家哥儿一个嫡子,没有兄弟阋墙,也没有妯娌争风吃醋,日子肯定过得不错。再加上齐靖侯府这个名号,难怪刘姨娘想尽法子也要在齐靖侯府露脸。” 魏安然想了会,又说:“还有一事,楚三爷从扬州升迁到京中,不少人心里算计着他日后会飞黄腾达,京中不少人上赶着巴结,逢年过节来拜贺的人也不少。恐怕他也收了不少好处,只是全都藏了私,因为老夫人那边,一直觉得自家小儿子在京中过得清贫呢。刘姨娘也没闲着,在上京城中还置办了两处丝绸铺子,还有城外的五十亩地,用的恐怕也是私房钱。” “刘姨娘这事,老夫人应该也不知道吧?” “嗯,应该是不知道的。” 第179章 老不死的 魏安然穿好柔软干净的中衣,正往床边走,想了想,让杨嬷嬷又给她拿了外衣,往隔壁走去。 先前为提防着院里刘姨娘安插的人,才说楚四爷睡了,实际她也没去看过,如今想来还是担心的紧。 楚四爷院里静悄悄的,丫鬟小厮都提去东鹤居审问去了,只剩他床前有几个小丫鬟伺候。 见魏安然走进来,小丫鬟跪了一地,不敢抬头,也不敢言语,只怯懦地喊了声“三小姐好。” 楚怀行听见动静,睁开眼,幽幽地转过头来。 从毒发到现在,才过了短短几个时辰,楚怀行却从意气风发的探花郎成了面容枯槁,声音喑哑的像将死之人。 魏安然读懂他的眼神,故意大大咧咧地说:“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的。” 楚怀行听到她说这话,突然瞪大了双眼,倒是颇有些生机了。 魏安然没再逗他,正色道:“四叔,你还记得今天下午吃过什么吗?” “无非是吃了些蜜枣粽子,回来时带了些外面卖的黄酒回来。” 魏安然眼神一凌,眉头紧皱,“那蜜枣粽子是府上小厨房做的,每个院里都有,我也吃了一口。这黄酒,倒是有可能。” “那酒是我看着小二从酒缸里打的,只两杯的量,”楚怀行眼睛转了转,“外头有谁要害我呢?” 魏安然做到床边,凑过去问:“那四叔觉得,最有可能害你的是谁呢?” “老不死的。” 楚怀行一字一顿的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配上他如恶鬼般的面庞,更添了些阴森。 魏安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肯定,“你得势也才月余,黄酒又是在外面买的,她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这么做呢?” 楚怀行瞪着头顶的床幔,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眼睛一眨,那因中毒而深凹下去的眼窝里,就盈满了泪水。 “因为,当年就是她陷害的我娘,让我娘遭受了那般折磨,她见我得了势,怕我回头跟她算账,肯定要一早解决我。” 魏安然听到上辈人的恩怨,不可谓不震惊,如今面对着楚四爷,不知道作何安慰,嘴巴开开合合,没有再出声。 楚怀行埋在心底的恨意在今夜被他揪了出来,他虽身子虚弱,但双眼却盛满怒火。 他回想起记忆中模糊的身影,回想起母亲与老夫人见面时,那副掩盖着恨意的眼睛,回想起母亲被沉塘时看向他不舍的眼神,和看向老夫人的不甘…… 那个眼神,在他心底看了二十几年,他知道,老夫人不会放过母亲,也不会放过自己。 他听母亲身边的妈妈说过很多次,他素未谋面的哥哥也是死于那个恶毒妇人之手,自己也逃不掉。 杨嬷嬷就在此时带着瑞云和碧月进来了。 魏安然拍拍楚四爷的手,“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治好,别的,等你自己好了再想法子收拾。” “安然——” 楚怀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抬手拉住了魏安然的衣角,用像是要把嗓子撕裂的声音说:“你一定要治好我,我得给我娘和我哥哥报仇,我得活着看她死!” 魏安然怔愣了片刻,点点头,“杨嬷嬷,你们给四爷翻个身,我给他行针祛毒。” —— 楚府东路,锦怡苑内。 秦氏站在楚家大爷面前,叉着腰,指着西边骂:“爷,今儿你也看见了,那刘姨娘一张嘴就把这罪名按在我头上,还好我给骂回去了。若是真让她得了逞,不光是我,您和哥儿都得被圣上降罪,别说什么前途了,能留命都是好的。您说那刘氏安得是什么心啊!” 楚家大爷这才有些后怕,脸色阴沉的啐了一口,“我呸,她刘氏就是个姨娘,竟敢踩在老子头上!” 秦氏阴阳怪气的说着,“人家可不是单纯的姨娘呢,在咱们进京前,她可是楚府的女主人,如今老夫人进了京,这做亲姨母的肯定在后面给她撑腰,人家怕你这个不受宠的大爷做什么。” 她瞥了眼大爷,又说:“老四那个人虽然不正经,但我也没想过害他的命啊。今儿您看刘姨娘那副模样,我看啊,怕是她自导自演,贼喊捉贼呢。” “这种话……” 楚家大爷对她这种气头上的话没有全信,迟疑地说:“这种话可不能乱讲,得看东鹤居那边审出什么,不然便是污蔑。” “哎呦,都这个时候了您还讲什么污蔑不污蔑的,不是她先污蔑咱们的吗?” 秦氏捏着帕子,往他身上一拍,颇有些怒其不争地看了他一眼,“您想啊,她害了老四,再把这罪名往大房头上一安,你算算,这府上的爷们还剩几个,不就剩老太爷、二爷和二哥儿了?觅尘轩也失了四爷这个靠山,日后她不就又坐上主母的位子,光明正大的成了当家奶奶,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也没人比较了,你算算,这实在是一举多得啊。” 楚家大爷眯着眼算了算,听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刘氏再只手遮天,也不过一府姨娘,又哪里有这通天的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探花郎下毒呢。 依他看,这背后肯定还有人…… 楚家大爷一想到这,背后就冒了一层的冷汗,不对不对,刘姨娘在这上京城里,最大的靠山,不就是他的亲娘,楚老夫人吗? 他闭了闭眼,母亲她从来没掩饰过对老四的恨意,从他小时候发现了。 他睁开眼,往窗外看了看,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我的亲娘啊,这种事你怎么敢的,真想拿楚府一家人的性命给老四陪葬吗? “好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快去歇息吧。” 秦氏还沉浸在自己天衣无缝的推理里,听到他这话,很是疑惑的问了句,“你呢?” “我去趟东鹤居。” “都这个时辰了,你去东鹤居做什么?” 楚家大爷怎么好说我怀疑是我亲娘下的毒,想去问问。 只面色平静地说:“这事太大了,我得去看看审问的如何,不然睡不好。” 秦氏却在他起身时伸手拦住了他,“等等,我还有事要说。” 第180章 不是一个心思 “还有什么事?”楚家大爷心里装着事,颇有些不耐烦的问。 秦氏哼了一声,说:“你这个当爹的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咱们家大哥儿如今都快二十二了,还没成亲。要不是为了考这劳什子功名,我都能做祖母了。还有那已经十七的二女儿,到现在也没找好人家,再留几年,你就等着把她养到老吧。这会子咱们府上声名正盛,得趁这个机会……” 楚家大爷早就不耐烦了,摆摆手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说:“这些也不是今晚就能商议定的,你先自己想着,等明儿再议。” 说罢,衣袖一甩,抬脚迈出了锦怡苑。 秦氏看着他走得心急的背影,狠狠地跺了下脚。 这男人,真是靠不住。 还让我先自己想,这府上我都没搞清,更何况偌大的京城了,让我凭空想些大姑娘小伙子给哥儿姐儿许配吗? —— 东鹤居内院,楚老夫人正捏着佛珠,歪在榻上念念有词。 听见外面丫鬟问好的声音,倏地坐正了,看着火急火燎冲进来的大儿子,训斥道: “这几十年的规矩都让狗吃了?真给楚家丢人。” 虽说老大和老三都是自己生的,但人心哪能跟称似的,楚老夫人心里这杆秤,还是更偏向小儿子的。 原因无他,就是生大儿子时,差点难产,身子也不好了,这才让那狐媚子林氏占了先机,在外面生下个野种。 好在后面她又养回来了,生小儿子时母子平安,没过多久,她就让那野种消失在世间了。 所以楚老夫人固执的认为,老大就是个灾星,但老三是自己的福星,对这两个儿子的态度便天差地别。 楚家大爷没给楚老夫人留一点思考的空档,直接问道:“老夫人,是不是你下的毒?” 这一晚上楚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就没停过,如今被自己儿子逼问,更是吓得慌了神,却还咬着牙不承认,“你这孽障,胡说八道什么呢?” 楚家大爷原本只是怀疑,如今一看老夫人这幅模样,倒是坐实了这事是她所为。 “我的亲娘啊,这种事你都敢做,是不要命了吗?老四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还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要是有什么好歹,咱们楚家全府都要给他陪葬,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不是……”楚老夫人听了这话,腿脚一软,跌坐在榻上。 “老夫人,您当了那么多年的楚家主母,可清楚咱们一族没出过探花郎吧?如今咱家都能来京中,是沾了谁的光?您受了那么多恭维讨好,又是借了谁的势?您这点都没看清,还敢……” 楚家大爷气得,自己亲娘又打不得骂不得,一脸无奈地劝,“您想想,府上还有这么多哥儿姐儿要成亲,若没有老四这个探花郎,哪个好人家会瞧得上咱们楚家?更何况大哥儿马上就当官了,到了官场上,还是不是得仰仗他这个探花郎四叔?您什么都不管,只想让自己心里痛快。您可知道这毒被他吃下去,要的不只是老四的命,还是咱们全家人的性命啊!” 楚老夫人在高门大户里生存这么久,这其中的利害早就看清楚了,但是,她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啊! “我的儿,那老四和咱们不是一个心思啊!” “咱们不求和他一个心思,只要他还姓楚,还从咱们楚府迈出去,这天下人都觉得他是咱们府上的,咱们只需要享受他带来的便利就成。” 楚老夫人:“……” “娘啊,你讨厌老四,不看他不就成了,别给儿孙带来祸患啊。儿子今天还想问娘一句话,你是信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儿子,还是信那个外甥女刘姨娘?凡事您别想得太好,那刘姨娘心里对您是什么态度,咱们谁也说不准。” 楚家大爷实在是忍不了亲娘这胳膊肘往外拐,被姨娘挑唆着害人性命的做法了。他站在那儿,也没管楚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子,把心里话往外一说,然后也没打声招呼,黑着脸扭头就往外走。 真是老糊涂了,不要安安稳稳坐在院里等着各府夫人们喝茶问好的日子,非得去做这种不入流的事情,也没想过一时痛快带来的后果。 楚老四这探花郎的名头,不只是官场上的利益,就是他的丝绸铺子,这个月的营收较上个月足足翻了一番。 老四这个名号,够他们府上吃好几年的呢! 楚老夫人看着大儿子气呼呼的背影,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被儿子指着鼻子骂了一顿,心里还想着前院审问一事,抚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来。 —— 比楚老夫人更生气的,就是紫玉轩的刘姨娘了。 她自己觉得这事做的天衣无缝,就等着给老四收尸了。 谁知道半路跳出了个魏安然,她那土郎中教的医术竟然真的给楚老四保住一条性命。 这个贱人,回回坏她好事! 更可气的还是秦氏,夺了她的掌家之位不说,仗着她儿子中了举,那鼻孔都要指到天上去了,今天竟然还敢当着全家人的面骂她,真是反了天了。 之前她做主母的那一阵,阖府上下哪个不是看着她的脸色过日子,别说是秦氏,就是楚家大爷,对她也得客客气气地道一声“弟妹辛苦”。 刘姨娘想起往日荣光,更是悲从中来。 她看了眼房里,才意识到都这个时候了,楚三爷竟然还没回来。 她问一旁候着的丫鬟,“三爷到哪儿了?” “回姨娘,三爷去宁姨娘房里歇息了。” “什么!他不知道今儿这事的利害关系吗,竟然还往那狐媚子房里钻?” 刘姨娘气得连眼一黑,狠狠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目露凶光。 “姨娘,四小姐来了。” 不等她开口请,楚安萱自己撩开珠帘就进来了。 刘姨娘看着女儿这幅标致模样,眼中的恨意消融,满脸慈爱地问:“乖囡囡,这么晚了你来娘这里做什么?” 楚安萱满脸不快,狠狠跺了下脚,“姨娘,女儿在这个家里是过不下去了!” “哎呦呦,是谁惹我宝贝女儿生气了?” 第181章 畏罪自杀 楚安萱一想起今天廷临江边发生的事,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又羞又恨,咬牙切齿地把发生的事讲了,把魏安然的所作所为又加工了一下,全都说给刘姨娘听。 刘姨娘听得,俊俏的脸都扭曲了。 好啊,又是你魏安然,你是诚心跟我们娘俩过不去是吗? “姨娘,不是女儿不懂礼数,您也是父亲八抬大轿,走了三书六礼娶进门,入了族谱的,凭什么魏氏母女两个一回来,咱就成了妾室庶女了?本来咱们在京中过得好好的,谁不称您一声楚夫人,谁不觉得我是楚家嫡小姐,明明是她们鸠占鹊巢,如今却反倒成了咱们的不是了,您可知道,今日女儿是被几位王府的小姐们围着耻笑呢。” 刘姨娘如今,也觉得像是被人当众打了脸,她又何尝不委屈心烦呢? 刘姨娘靠近了楚安萱,低声说:“萱儿,你别着急。只是姨娘运气不行,又被魏安然那个贱人毁了……” 她伸出四根手指,悄悄比划了一下。 楚安萱一脸震惊,“姨娘,你怎么敢动他,你还记得他的身份是……” 刘姨娘立刻捂上她的嘴,斥道:“你这孩子,喊这么大声,是想让姨娘去给他陪葬吗?” 楚安萱被她一嗓子给吓住了,本来就委屈,如今眼睛一眨,泪就顺着脸颊落了下来。 刘姨娘这才松开她,板着个脸训斥她:“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堂堂楚家小姐,竟然被一个乡下养的丫头片子欺辱成这副模样,真是丢人。” 刘姨娘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儿子读书没有别人好,一样的老师,还有她这个亲娘在一边帮衬,竟然连功名都没考上。女儿小心眼多,但算计不行,几次三番耍小聪明反被人将一军。 刘姨娘这么一想,都要憋屈死了。 “要是你和你哥能自己成事,我还用这般铤而走险,在府上找出路吗?” 楚安萱哭得梨花带雨的,听了这话,擦了把眼泪,问:“那女儿能怎么办嘛。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女儿只是楚家庶女了,又有哪家公子哥能看上我。以前借着嫡女的名头,还能想着往成家去,如今成家哥儿中了举,女儿是半点机会都没了。女儿嫁不好,母亲您在府上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谁说的半点机会都没有了,你配他,也是他赚了。” 刘姨娘冷哼一声,眼中冒出凶狠目光,“她魏安然算个什么东西,我活了这三十几年,还斗不过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片子吗?” —— 楚府众人鬼胎心怀,却在夜幕的遮掩下,只剩月光清晖。 无人知道,这府底下,藏着怎样的暗流涌动。 魏安然给楚怀行施完针,自己累得坐到地上。 楚怀行脸色好了一点,但身子还是虚弱,闭着眼,沉沉睡去。 魏安然伸手替他盖了盖被子,跟伺候的丫鬟们叮嘱几句,才回了觅尘轩。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实在是累了,回到房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杨嬷嬷给她掖了掖被子,正准备吹灭蜡烛离开时,听见躺在床上的魏安然轻声问。 “嬷嬷,老夫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林姨娘和野男人苟合,又正巧被老太爷发现的呢?” 杨嬷嬷觉得她浑身的血都要凝固了。 让她骇然的,还是魏安然说得第二句话,“你说,她会不会用同样的招式,对付我或我娘?” 杨嬷嬷抖了一下,没再说话。 —— 第二天一早。 魏安然刚起,正由丫鬟们伺候着梳妆。 瑞云急匆匆地撩了帘子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小姐,大事不好,咱们后花园里溺死两个人。” 魏安然此时正举着金钗往头上比划,听到这话,手里的金钗应声而落。 她顾不上捡,看着瑞云的眼睛,问:“可知道是谁,怎么死的?” “一个是替四爷赶车的小厮阿哲,一个是三爷身边的丫鬟春红。都是昨晚自己投的湖,一个从东边,一个从西边。等早上发现时早就断气多时了。” 瑞云也没敢去看,单是跟小姐描述,她都觉得有些恶心。 魏安然见过的死人多了,但这是她第一次由衷的觉得恶心。她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心底升腾起一股寒意。 她几次开口,却感觉像是有块石头压在喉咙里,说不出一句话。 她没有说话,屋里的丫鬟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很久,魏安然才呼出一口气,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天气晴暖,可她就觉得遍体生寒。 明明不是他们的责任,或许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就因为他们不是主子,就可以背着杀人的罪名,投湖自尽。 杨嬷嬷看着小姐颓然的背影,实在是不忍心,在一边轻声劝着,“小姐,您和四爷心里知道这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就行。他们在被选为替罪羊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只有一死。” 魏安然收回目光,回头看了眼屋里的丫鬟们,轻声说:“命不该分成三六九等,这个债不该让他们来偿。” —— “这就是畏罪自杀。依我看呐,老四这毒应该是下人疏忽所致,只是毒发的这么猛,下人们怕了,才投湖自尽的。回头让老楚取了卖身契来,寻到他们家里,让人把尸体带回去,给几两银子打发了就得了。” 楚老夫人眉头舒展,端着茶,三言两语就把这事揭过去了。 她看着沉着脸没吭声的楚老太爷,问:“老爷,你想什么呢?” 楚老太爷皱着眉,昨晚挨个审问了那么久,都没问出什么,怎么夜里就投了湖,这事有点蹊跷。 楚家大爷适时开口说:“爹,儿子也觉得母亲说得有理,应该是畏罪自杀,如今凶手找到了,四弟那边也能有所交代了。” 这便是觉得此事可以翻篇,按下不谈了。 楚三爷清了清嗓子,也开口劝到:“爹,凶手都找到了,就别提这糟心事了,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才是好的。” 楚老夫人见两个儿子话里话外的帮自己,心里熨帖得紧,到底是血脉相连,知道维护她。 话已至此,楚老太爷只能点点头,吩咐道:“就按老夫人说得去操办吧。” 楚管家行了个礼,应下。 话音刚落,前院的小厮匆匆忙忙跑了进来,礼都没行完全,就说:“老太爷,老夫人,大事不好了……” 第182章 叶世子来了 “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楚老夫人目光一凌,瞪着那小厮说。 “快说,出什么事了?”楚老太爷这心刚放下,又被高高提起。 “回老太爷,老夫人,叶世子到前院了。” 楚老太爷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多问了句:“是景昭公府上的叶世子吗?” “正是,叶世子他还带了个人,说是太医院院首的竹虚太医。” “什么?”楚老太爷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楚三爷。 楚三爷心道大事不好,急忙起身往前院走,“愣着做什么,快去把人请进来。” 楚老太爷心里又急又慌,看着那小厮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上去,“废物,叶世子要是怪罪咱们府上招待不周,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还不麻利点?” 楚老夫人心里一凉,面如死灰地说:“这个祖宗怎么挑了这个点来?” —— 楚怀行此时刚把祛毒汤喝下去,被那奇怪苦味熏得眼都要睁不开。 魏安然盯着他把药喝了个干净,看他的脸如今有了血色,稍微放下了心,只是张了几次嘴,也没把话说出口。 “安然,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找到下毒之人,但他们畏罪自杀了?” 魏安然眼神颤动了一下,闭上眼,点点头。 四叔虽然平日看起来不靠谱,但他是自幼浸淫在高门大户之中,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怕是司空见惯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说漏嘴。 楚怀行冷哼一声,把药碗往托盘上一放,垂着眼睫,挡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这些事情,还是他那位嫡母教会他的。 “四叔,你院里的人不可信,把伺候的人都遣了吧。改日从外面买些干净的,虽然不比家仆懂规矩,但规矩是人教的,还能省心,不怕听别院主子的命令,来害你性命。” 楚怀行听到她说这话,愣住了。 魏安然笑笑,说:“四叔会舞文弄墨,但对内宅的了解是不如我这个十几岁的丫头的。院里伺候的,即使再尽心,也不能完全信任,还是用自己的人放心。” 杨嬷嬷听了也在一边劝说,“是啊,四爷还是听小姐,把人换了吧。若您不嫌老奴愚笨,此事交给老奴就好。虽然在南边呆了十几年,但京中也姑且还剩些人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也都是我调教出来的,只需要挑了些家世清白的孩子来,老奴保证个个忠心。” 楚怀行急忙直起身,朝杨嬷嬷作了个揖,“那就麻烦嬷嬷了。” “四爷,老奴承不起您这么大礼,老奴定当尽心竭力。” 话音刚落,就听见远远传来楚管家的声音。 “四爷,四爷,叶世子来了,叶世子来看望您了。” 楚怀行听了这话,懵了,哪个叶世子,他认识什么世子爷吗? 魏安然听了,一股寒意从体内升腾而起,目光霎时间冷了下来。 叶秉竹想做什么? 昨日当着全城百姓的面递拜帖,就已经把人放到高台之上了,如今又亲自登门拜访…… 她看了看正慌张地整理衣衫的四叔,心里想的却是,叶世子想拉拢的,恐怕不只是四叔。 这个念头,在看到跟在叶秉竹后面进来的竹虚后,就像是破晓后江面上泛着浓白的浓雾,随着初升的阳光消散了,她眼前顿时清亮一片。 竹虚拽的二五八万地走进楚四爷的小院,却在看到他床边站着的那位貌美小姐时瞪大了双眼,再也看不出一点院首的气势。 我的老天爷啊,这还是他那个泥里打滚的徒弟吗? 世人都道红颜祸水,这丫头真是个难见的大祸水了。瞧这眉眼,这身段,竟然还有一身魏家人的风骨。 再长大些可怎么得了啊! 魏安然低垂着眉眼,往后退了几步,静静地站在那儿,只是偶尔抬眼打量一下,难掩心中震惊。 不过几年未见,师傅却全然不似南漳村时那般意气风发。如今脸上已经有了疲态,眼下还有乌青,可他如今也才三十多岁。 楚怀行挣扎着下了床,踉跄地走到叶秉竹面前,就要屈膝下跪,“怀行如此失态,望世子宽容。” 叶秉竹拿扇子托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必行礼,眼睛一转就开始编,“是昨日我派人来请探花郎,才知道你突染怪疾,便请了太医院的竹虚太医一道来,给你看看。” 竹虚太医? 那不是平日里只给陛下和宫里贵人们看诊的太医院的院首吗? 楚怀行还没等直起身,听到这话,腿更软了,直直地就跪了下去,“怀行惶恐。” 他和叶世子也不过见了几面,甚至初次见面还那么尴尬,世子爷没怪罪都是好的,如今竟然亲自探望,还请了太医院的院首竹虚太医给他看病,他这是何德何能啊! 竹虚站在后面气得翻白眼,真是个怂货,就见了他都腿软的跪下,还探花郎呢,真是没什么出息。 都不如他徒弟胆子大。 “针都没行你惶恐个屁啊,躺着,伸手,磨磨唧唧的,还好意思说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陛下的脸都得让你给丢尽了。” “……”楚府众人登时倒吸一口冷气。 都说这竹虚太医脾气大,说话难听,可没人说过这人发起火来连皇帝都敢骂啊? 看来这坊间传言也有说轻了的时候。 魏安然站在角落,摇了摇头,笑了。 这些年过去了,师傅的脾气还是那么差。 当年是在乡野间,还能容他这么放肆,如今到了上京城,要替贵人们诊治,要揣度圣上的心思,还要提防太医院中的明枪暗箭,这性子怎么就不收敛点呢? 他能活到现在也是命大。 被竹虚骂了一通的楚怀行没敢再说那些迂腐的客气话,老老实实躺回床上,苍白细弱的手腕搭在床边。 杨嬷嬷颇有眼力见地搬了凳子过去。 竹虚看了她一眼,傲气地往那儿一坐,搭上楚怀行的手腕,闭目诊起来。 房里众人都屏息注视,生怕一点声响惹这位暴脾气的太医不快。 叶秉竹老神在在地坐在一边,又闲得无聊,就抬眼看着角落躲着的魏安然。 第183章 谁给他诊治的? 就见她低眉顺眼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看着地面,装的跟个没出过门的小姐一样。 叶秉竹轻笑,这丫头,真的太会装了。 魏安然垂着眼发呆的时候,察觉到有视线停留,抬起头往视线来处去看。 恰好与叶秉竹打个照面。 魏安然见没人注意,很是狂妄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给他,没出声地冲他说了句:无聊至极。 叶秉竹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丫头,果真有趣。 也不知道是不是竹虚把她带坏了,那嫌弃人的神情,竟然跟竹虚一模一样。 “竹虚太医,不知道犬子的身体如何了?”楚老太爷凑上前,一副担忧的样子。 竹虚懒懒地抬眼看他,眉头一皱,冷声质问:“谁给他诊治的?又是谁施的针,开的药?” 楚老太爷就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狠攥了一把。 昨天竟然忘了给老四请个正经郎中来看了,如今要是被叶世子知道了是府上丫头给诊的,非得治他得罪不可。他简直想指着魏安然骂一顿了。 “哼,怎么了,难不成楚老太爷不想让你儿子好起来不成?”竹虚冷冷扫了他一眼。 楚老太爷简直想给他跪下了。 我的祖宗啊,这让他怎么开得了口啊? 难道要当着世子爷的面,说是让他那个跟着乡下野郎中学了几天医术的孙女治的? 他还想要这张老脸呢。 楚老太爷汗都下来了,那边的楚三爷也慌了神。 探花郎得了怪病,楚家都不给他请个正经郎中……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他在官场上又如何自处啊。 他看了眼自己老娘,心里连连叹气,娘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不想让老四好过,也得请个郎中装装样子啊,做的这么明显,是生怕别人查不到谁下的手吗? “竹虚太医,我这条命是我侄女救的,施针和开方子的都是她。”楚怀行往角落处一指。 竹虚抬眼往那边看去,见是一抹倩影,笑了,“竟然是府上的小姐。如今女郎中难寻,懂医术的贵女更是难见,倒是有趣。就是不知道小姐师承何处啊,楚三爷?” 楚三爷怎么也没想到会问到他头上,擦着汗往前走了两步,躬着身子说:“不过是和乡野游医学了些皮毛……” “乡野游医?”唰地一声,叶秉竹把扇子一收,踱着步子走到楚三爷面前,冷声重复了一下。 楚老夫人再也站不住,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下了,“世子爷,竹虚太医,此事是老身疏忽,楚家刚进京几日,对京中事务不了解,老四这病又起的急,乱糟糟的就忘了去请大夫。” “生了病,忘了请大夫?”叶秉竹挑着眉,看着楚三爷,“楚三爷可是在京中呆了好几年的吧?” 楚三爷哪敢给自己分辩,跟着老娘一起跪下,一时间,楚府的人跪了大半,呼呼啦啦的一地人。 只剩魏安然站在角落,垂着眼睛,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 竹虚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角落的魏安然身上,见她这副淡定的样子,心里连连赞叹:不愧是我的乖徒儿,连这副遇事不惊的淡定都学会了,我可真是个好师傅啊! “那位小姐,可以站出来跟世子爷和本太医聊聊吗?”竹虚老神在在地说。 师傅你个凡人装什么仙风道骨,魏安然先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才往前迈了一步,清亮的声音响起。 “世子爷,竹虚太医,四叔的病是我诊的。” 魏安然特意把太医二字念得很重,竹虚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故意发出一声冷笑。 楚老太爷自然是不敢抬头看竹虚的,但听到他那声冷哼,就知道竹虚被三丫头的态度惹得不快,毕竟,连他都听出三丫头话语中的不服。 他瞪了眼魏安然,“孽障,见了叶世子和竹虚太医,还不跪下请安,谁教你的规矩!” 魏安然扯着嘴角笑了两声,“祖父,无论是哪个府上的规矩,教的都是跪帝王,跪血亲长辈,跪师父,这位竹虚太医,算哪一位?他也不是我的长辈,也不是教我医术的乡野游医,我跪他才算没了规矩。” 楚老太爷被魏安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怼的无地自容,怒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其他人心里把魏安然撕碎的心都有了,刚才可不就是大家都跪了一地吗,确实,跪个世子爷还情有可原,跪太医就…… 叶秉竹带着戏谑的眼神瞧着竹虚,还故意拿扇子敲了敲他的背。 竹虚啊,瞧瞧你乖徒儿这伶牙俐齿的样子,自己反被人收拾了吧。这可真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啊。 竹虚一脸不快地回头瞪他:你瞧瞧你现在有点世子爷的样子没,他与徒儿不能相认还不是拜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所赐,还好意思在这嘲笑他,滚远点,别碍着他看徒弟。 魏安然把这俩人的动作看了个透彻,就站在那儿不再往前,由着他们互相推诿,互相嘲笑。 “世子爷,竹虚太医,我这条命是我侄女捡回来的,她医术真的……真的不差。”楚怀行生怕这俩不好惹的去怪罪魏安然,出声帮她证明。 “楚探花,我可有说那位替你诊治的郎中医术不行吗?”竹虚冷哼一声,沉着脸反问道。 “……啊?”楚怀行吃了一惊。 “……嗯?”楚府众人更是愣住,难道不是怪罪她? 竹虚挑着眉看了眼魏安然,说:“楚探花这病,不是病,而是中了毒。此毒就是大名鼎鼎的断肠草,虽然比不上‘七煞’这种毒师自己研制的毒厉害,但还是几个时辰就能让人窒息而亡,不可小觑啊!这位小姐,你那乡野游医的师傅,恐怕是隐世高人才对。” “……”楚府众人这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这魏安然怎么这么好的运气,在乡下学点医术都能碰到隐世高人。 这次竟然不是碰运气,而是真的会解毒? 叶秉竹在一边听得翻白眼,“……你这臭不要脸的家伙,怎么夸个人还要夹带私货捧一下自己?” 第184章 师徒情谊 魏安然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心里却大声吼着:师傅,要点脸! 竹虚看着满屋人因为他一句话而面露诧异,得意地挑了挑眉,哼哼,让你们瞧不起我徒儿。 活了三十多年,我还没见过谁比我脸皮厚呢,根本没在怕的。 再说了,自己行走江湖的时候,不就是被人称为竹虚神医吗,他说自己是隐世高人,还说小了呢。 神和人能一样嘛。 竹虚咳了两声,掩下上翘的嘴角,正色道:“回世子爷,楚探花这毒已经被那位师承神医的小姐清干净了,只不过到底是中过毒的身子,如今内里亏损,得好好调养才行。” 叶秉竹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老东西要搞事,摇着扇子装模做样的说:“楚探花不日就要去翰林院处理公务,必然要好好调养才行。你给探花郎开个最好的方子,楚老太爷肯定不会吝惜这点小钱,还是楚探花的身子最重要的。楚老太爷,我说的对吗?” 楚老太爷点点头,装出一副爱子心切的模样,“那是必然,请太医开个最好的方子,就是砸锅卖铁,我也得给小儿养好。” 不然日后捅到皇帝面前,还能有他楚家的好果子吃吗? 小厮立马支了桌子,拿了纸笔,备在一边。 竹虚皱着眉头,像是在考虑最有效的方子似的,慢慢踱到桌边,嘴里还嘟嘟囔囔,“谁能想到啊,在皇城根底下,陛下上个月刚钦点的探花郎就被人下了毒,也不知道那下毒的人是谁,但一个字,胆子大!” 他边写边说,还不忘抬头问楚老太爷,“老先生,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楚老太爷又要跪下了,这竹虚太医的嘴巴,真的太毒了。 叶秉竹冷哼一声,“来人!” “爷有什么吩咐?” “拿着咱们府上的信物去找顺天府尹,就说有人下毒要杀楚探花,请他派人来查一下。” “是!” 楚家大爷哪敢放任他们来查,急忙走出来拦着,说:“世子爷,此事已水落石出,不必惊扰顺天府的大人们了。那两个下毒之人昨晚已投湖自尽,畏罪自杀了。” 要是真让顺天府的人来查,估计一眼就能识破那两人的死因,此事母亲做的也不算隐蔽,估计不出多久,就能把真正的投毒之人找了出来。 到时候新账老账一块儿算,再传出楚家老夫人投毒杀害庶子的消息,哥儿还怎么做官,他们楚家也全完了。 楚三爷也清楚只要顺天府尹带着人一上门,京中必定流言四起,他脑袋上面的乌纱帽也难保,自然跟着出来帮腔。 “对啊,世子爷,我们府上也不敢怠慢探花郎,昨晚连夜查的,只是没看住投了湖,如今尸首都没安葬,还放在那儿呢,不信您可以去看看。” 叶秉竹也没打算真的去查,只是想敲打敲打楚家人。他沉着脸看了眼楚府众人,瞧着那几个目光躲闪的,冷哼一声,往外走去。 楚家众人也顾不上揣度世子爷的心思了,急忙拥簇着走出去,原本挤挤挨挨的屋里,走得只剩几位女眷。 楚老夫人故意落在后面,还想凑上前去看竹虚太医给老四那畜生开了什么药,却被竹虚一顿臭骂。 “怎么,楚老夫人是想偷师不成?本太医的方子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你配看吗?给我滚下去!” 楚老夫人哪里被人这般粗鄙的骂过,但对面是宫里的竹虚太医,不敢不从,夹着尾巴扶着丫鬟就离开了。 这边还没出房间呢,就听见竹虚开口说:“那个什么小姐,你别走,本太医还想跟你聊聊这毒的事情,它毒发时何状,毒发后又如何,让本太医好好研究研究,等日后碰见那些个不怀好意的,本太医就用这断肠草毒死他们。” 哎呦喂,真是作孽啊! 楚老夫人心里哭天抢地的,连日的担惊受怕再也撑不住,腿一软,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仰去。 “老夫人,老夫人!” 一众女眷手忙脚乱地托住她。 —— 楚老夫人最后是被几个婆子抬回去的。 她这一晕,楚府众人便心知肚明,看来楚四爷这次中毒,老夫人是脱不了干系了。打四爷年幼,楚老夫人就看他不顺眼,如今四爷得了势,成了探花郎,不日做官,这不就是在老夫人心头浇热油嘛,她动手也便顺理成章了。 只是众人心知肚明,但也不敢言语一二,毕竟捏着自己卖身契的还是楚家人,真敢说漏半个字,昨天投湖自尽的二人就是他们的下场。 魏安然看了眼竹虚,心中有一大堆话想说。但最后只轻声说:“太医,我四叔身子虚,更要休息,咱们还是去外间暖阁里说吧。” 竹虚握着拳在嘴边虚咳几声,踱着步子往外走去。 魏安然见状立马抬腿跟上,拿起他写完放在桌上的药方看了眼,心里了然。 她把药方递给杨嬷嬷,吩咐道:“嬷嬷去把这方子送到老太爷那边,让他照着方子多拿几副。待会你们也都下去吧,我同竹虚太医说几句话。” 众人应了,楚怀行房间里霎时空空荡荡。 竹虚在暖阁里坐下,看着魏安然,“丫头,那方子你可看过了,怎么样?” 魏安然没忍住,笑的灿烂,“不愧是宫里来的太医,这方子都开的气派,这么些个贵重药草,吃了肯定的大补。” 竹虚故意开得这么昂贵的方子,每一位草药都要高价去寻,更甚每日还要半根老参做引子,要是多吃几日,非得把楚家家底都吃光。 竹虚看着魏安然一脸笑意,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开方子的缘故,不由得挑了挑眉,这丫头,还是那般聪明。 刚想开口夸她,又觉得不是他平日的作风,这丫头万一觉得与自己生分了该怎么办;想骂她几句吧,五年没见,一开口就是骂人损人也有点于心不忍。 毕竟他俩还有层师徒的情意在不是? 魏安然看着竹虚脸上一会一个样,就知道他拿捏不准怎么开口。 她叹了口气,屈膝跪到竹虚面前,端正地磕了三个头。 “谢竹虚太医今日登门给四叔看病,四叔身子弱,这谢礼就让侄女替他行了罢。” 第185章 此生不敢忘 竹虚自然知道魏安然行这般大礼不是为了她那倒霉四叔,而是正经的拜师之礼。 只是他没想到魏安然会在这里,在这个门外还站着楚府丫鬟的暖阁里,给他行礼。 他虽然自称是她师傅,但只教了她几个月时间,剩下的都靠这丫头自生自灭了。但她还念着师徒情谊,对他这般敬重,让他如何不觉得惭愧。 “你能立刻诊出断肠草,替他行针,做得不错,也算没给你师傅丢脸。” “安然久居深闺,不常给人诊治,但师傅教的,全都记在心里了,此生不敢忘。”魏安然像是对着他说,又像是对着那位未曾露面的隐世高人说。 竹虚点点头,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搓搓手,说:“那就好,那就好啊!那什么……怎么样了?” 竹虚这句话说得奇怪,没头没尾的,魏安然却明白了,他这是在问魏氏的疯病如何了。 “已经好了。” “不错不错,那就好啊!”竹虚实实在在地替她娘俩开心,但说完这句,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看着当年灰头土脸满村乱跑的小丫头片子,如今长成了这般气质非凡,端庄秀丽的豪门小姐,他这心里还没能把这俩人连在一块儿呢。 魏安然像是下定决心那般,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唉,只是太久没见他老人家了,当年他身边还有个不爱说话脾气很怪的冷面阎王,也不知道他的身体好些了没。” 竹虚冷哼一声,“三小姐既然说他是冷面阎王,估计是没有恶鬼敢近身的。” “先生说的有理。” 魏安然眼睛一亮,灿烂的笑开。 被楚老夫人安排在门外偷听的丫鬟一脸懵,竹虚太医特意把三小姐叫过来,就是想跟她说这些废话吗?这俩人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连阎王啊恶鬼啊都出来了,怪渗人的。 —— 终于,叶世子不愿再听楚府众人的恭维,带着竹虚太医离开了。 送走了这两位瘟神,刚迁来上京城的楚府众人也没了玩乐的心思,一张张脸上满是疲惫。 楚三爷尤甚。 端午休沐,他打算的是带爹娘在京里好好转转,毕竟,他在京中呆了三年多,也算半个京城人士了。 谁能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楚三爷站在东鹤居内院老夫人的房里,望了望躺在床上的楚老夫人,叹了口气,“母亲病成这样,寻常郎中也觉得棘手,不如让老四写个拜帖,请竹虚太医来给母亲看看吧。” 楚家大爷点点头,“若是请不来,就让三丫头来看看也是可以的。竹虚太医不是说她师傅是隐世神医吗,她连老四的毒都能解,母亲的病想必也是手到擒来。” 楚老夫人躺在床上,听着两个儿子这般商量,气得两眼一抹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滚!” 还想让那小贱人给她治病,这不就是想谋害你亲娘嘛,还不如现在就给她个痛快,也省得被小贱人折磨。 楚老夫人这边气都没消呢,那边秦氏拿着药方匆匆进了屋,一脸的丧气样,活像是死了亲娘。 “老夫人,竹虚太医开得这药,真的吃不起啊!我去药房问过了,一副药就要百两银子,不得把家底都给吃穷啊?” 楚家大爷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说:“你闭嘴。世子爷当时说的话你都忘了,这药再贵也得买,不然没咱们楚家人的好果子吃。” 秦氏嘟嘟囔囔地说:“相公啊,这一副药百两银子不算贵,可连吃二十一日,两千多两银子呢,您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咱们府上哪里不需要钱,平白多了这么一笔,可怎么……” 楚老三睨她一眼,说道:“这才多少钱,就当拿这钱给咱们买条命,这不就很便宜了?大嫂,如今是你掌家,做事就得分得清轻重缓急才行。” 秦氏心里暗骂,嫌我不会掌家,是想帮你那刘姨娘夺主母之位吗? 她见楚老大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气得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反正是从府上的账房走账,花多花少又不能伤及她半分,不过是好心提点,如今竟成她的不是了。 哼,吃就吃,看谁先心疼钱! 东鹤居房里发生的事传到魏安然耳朵里,她笑的灿烂,“如此最好,也省的我想如何拒绝。” 杨嬷嬷一脸纠结地问:“只是不清楚四爷的药能供应多久,一顿两顿还行,二十一天……” 魏安然轻松地瞧着她,笑着说:“嬷嬷不用担心这个。这药方是太医院院首开的,人是叶世子带来的,命令也是他下的。这楚家不会不自量力的惹这两个主儿,即使是变卖家产,也得把楚四爷的药一顿不落的奉上。” 杨嬷嬷站在一边,沉思半晌,问:“也不知道四爷的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叶世子又是递拜帖又是亲自带太医探望的。我看日后楚家人就得仰仗着四爷过活了,看谁还敢怠慢他。” “嬷嬷,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四叔这般境遇,不一定是好事啊。” 魏安然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大,皱紧了眉头看着窗外。 她活了两世,自然清楚这其中的道理。既然知道夜非辰会造反,而叶秉竹是他那么好的兄弟,将来若是失败了,景昭公府肯定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叶秉竹突然的示好让她不得不留个心思。 她知道在那两人面前,自己不是他们必须要讨好的人。与其说拉拢四叔是因为自己和他们的一层缘分,倒是更像造反前拉拢帮派,充盈羽翼,到时候做到里应外合,篡位后有人站出来替他说几句好话这样。 只是夜非辰此行成功便也罢了,四叔还能占个功臣之位;但上一世明明失败了,夜非辰落得个府上自刎的结局,到那时,叶世子今日的亲近就成了悬在四叔头上的一把刀,结局显而易见。 魏安然心里担心得紧,却不好跟别人商议,毕竟这一世什么都没发生,她该如何劝说让四叔疏远叶秉竹? 第186章 唐家来人 她深呼吸了几下,努力平复心中的不安,但心跳声声可闻,就像有一只困兽在撕咬她的心脏一般,想让他出来,又不想让他出来。 她没法不担心。 不只是担心四叔的安危,也担心夜非辰他们的。 她本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南漳村的往事早就随风去了。她和师傅不过几个月的情分,原以为再见面心里也不会起什么波澜。 谁知道今日一见,她差点没忍住落下泪来,看到师傅憔悴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谁能想到,南漳村的土房子里住了几月,竟然在她生命里留下这么深的印记呢? 虽然不知道夜非辰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但无非为名为利为爱为恨……他想要成,就必须费尽十二万分的心力,也要承住败的后果。但是,他们是她的师傅,她的师兄,她的……朋友,就这么看着他们去白白送死,在史书上落下个为人不齿的名声,她就觉得痛苦万分。 “小姐……小姐……” “嗯?”魏安然回过神,问:“怎么了?” 杨嬷嬷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也没什么问题,不发烧啊,老奴怎么觉得小姐气色这么差呢?” 魏安然摇摇头,躲开她的手,说:“没事,可能是这几日没睡好,又给四叔施针,有些累了。” “三小姐在房里吗?”翠雯刚进院子,就跟丫鬟打听。 那丫鬟点点头,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就见她往屋里走来。 魏安然示意瑞云去请她进来,自己走到外间堂前坐下。 翠雯在下首福了福身,笑着说:“三小姐,如今唐家来说媒的已经到了东鹤居,老夫人身子不利索,没法出门见人,只有大夫人一人在寒暄,她说招呼不过来,让奴婢来请了三奶奶一起相看相看。” “请我母亲?” 魏安然怔愣在原地,抬头看向杨嬷嬷,轻声嘱咐,“嬷嬷,你去问问母亲的意思。” “是!”杨嬷嬷匆匆往魏氏房里走。 魏安然招呼她,“翠雯姐姐快请坐,瑞云,去沏壶茶来,”又笑着说,“我们觅尘轩比不得东鹤居,还请姐姐不要嫌弃才是。” “三小姐折煞我了,奴婢去外面等就行。”翠雯福了身,就退到檐下,安静地站着。 杨嬷嬷从魏氏那回来,站在魏安然身边,低声说:“夫人说愿意去看看。” 魏安然早就料到母亲会答应这件事。四叔与楚家其他人不同,如今府上最该出面的人倒下了,她就得给四叔撑场面才行。 “我陪母亲一道去看看,杨嬷嬷你去府外采办些东西,让瑞云陪我们过去,秀秀,你去四叔院里同他说一声。” 杨嬷嬷立刻理解了三小姐口中采办的“东西”是何物,就是想让她趁此机会去段府挑四叔院里的丫鬟,早些带回来,四叔那边住也舒服些。 众人应下,各自去忙了。 —— 东鹤居里,略显冷清。 秦氏穿了一身寻常的衣裳,发髻干净利落,亲切的招呼着唐家来的媒人们。 “唐大夫人,快,快请喝茶。” 除了唐府的媒人外,唐家大夫人陈氏也来了。 陈氏看着年纪不大,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是稳重典雅,端庄大方。这般气质,想来应该是府上当家的夫人了。 看着唐府的主母,带的几个丫鬟穿的都十分气派,如今一比,她这个楚府主母倒显得黯然失色了。 俩人客气几句,这话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秦氏这才进京几天,连这府上都没转过来呢,更别说谈论些府外的,京城里高门大户里发生的趣事怪事了。就算她知道,也不敢随便乱说,谁知道哪家的小姐夫人和眼前这位是不是沾亲带故呢。 秦氏急出一脑门的汗,又想端庄大气的同人寒暄,又怕说错话惹人耻笑,一时间支支吾吾,更失了风范。 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魏氏带着魏安然出现在门前。 秦氏连忙迎上去,笑着说:“三弟妹,你可算是来了。来,这位是唐府的大夫人陈氏,大夫人,这位是府上的三夫人。” 陈氏瞪大了双眼看着魏氏,不过转瞬,又是那副稳重样子,“三夫人。” 魏氏笑着问她:“陈大夫人,唐老夫人近来可好?” 陈氏听了这话,心里一惊,笑着说:“劳三夫人挂念了,老夫人她精神头还很好,如今每日还去园子里逛逛,要孙女们陪着吟诗作对呢。” 魏氏像是听到什么乐事儿,拿帕子捂着嘴笑笑,“我尚未出嫁时,也曾被老夫人要求做过诗呢。老夫人文采斐然,估计世间难寻比她更有才的女子了。” 陈氏这般前来,自然也是把楚家人的底细都摸了个透彻,知道如今跟她说话的三夫人就是魏家的嫡小姐,不敢轻视,笑着说:“我觉得也是,我刚嫁到府上时也整日提心吊胆,生怕让老太太失望。不过如今也看淡了,实在是比不上,比不上的。老太太现在还让丫鬟给她念书,说是要念到断气才停。” “老夫人这般勤恳,实在是令人佩服啊,如今儿孙绕膝,平和美满,世人都羡慕得紧呢。” “虽是这么说,每日被她缠着也让人又累又幸福。” 二人你来我往的寒暄,倒像是老友相见一般,不多时就亲昵有加了。 秦氏就站在一边干瞪眼。看着二人谈笑风生,她也想插两句,却什么都不知道,张了张嘴,也没好意思随便说话。 只能在心里想:幸好魏氏不屑管楚家这摊子事,不然哪里轮得到她做主母。 魏安然见母亲没有半点不适应,放下心来,趁着长辈们不察觉,就偷偷溜走了。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已开始相看,自己这个小辈站在屋里并不合适,还是趁早离开方不失礼数。 刚走出东鹤居的院子,就瞧见刘姨娘带着几个丫鬟朝门里看。 她抬步走上前去,问:“刘姨娘,你在看什么?” 刘姨娘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看是不是如翠雯所说,去请了魏氏出来招呼唐家来的人。如今却被魏氏的女儿抓了个正着,讪讪地笑道:“三小姐怎么从里面出来了?” 第187章 遭报应 魏安然挑着眉看她,意味深长的说:“自然是怕母亲被人欺负,来替她撑腰的,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刘姨娘眼中闪过凶狠,却被她及时垂眸遮住。 她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说:“三小姐说的哪里的话,三夫人是楚府的三夫人,还能让人给欺负了去?” “刘姨娘这话有些绝对了。比起我母亲这个三房夫人,四叔还是楚府正儿八经的四爷呢,还不是被府上的人下了毒,差点要了他的性命,更别说我那个挡了别人的路,手无缚鸡之力的娘了。” 刘姨娘虽然没有老夫人那般不经吓,但对于给老四下毒一事也很惊慌,听她这话中有话的一提,顿时攥紧了拳头。 魏安然想着那突然出现的断肠草,冷哼一声,“刘姨娘,我今日提醒你一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人还是要善良坦荡些的好,不然坏事做多了,走夜路是会撞见鬼的。就算姨娘没撞见,也有可能报应到自己孩子身上,这天打雷劈,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姨娘吓得打了个哆嗦,又听到她说自己的一双儿女会遭报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魏安然就开始骂。 “魏安然!你个没教养的东西,连自己的弟弟妹妹都敢咒骂,咱俩去正堂,让两位夫人和唐家夫人都来评评理。” 魏安然冷笑一声,“去就去,我又没做坏事,不怕分说。只是在掰扯这件事以前,咱们是不是该把顺天府尹一道请来,让他先在府上搜查一遍,看溺死的那二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凶手?” 刘姨娘吓得脸色惨白,失了神地后退两步,想躲开她。 “刘姨娘,走啊,咱们快去吧。” “不……还是不了,如今当着外人的面掰扯家事,不是给楚府丢人嘛,我又何必跟你一个小辈见识。”她支支吾吾地推诿完,就打算离开。 “等等。” 魏安然拦住了她,“刘姨娘,我是真心实意的奉劝你,如今四叔可不是以前无权无势的楚老四,这里也不是楚家作威作福的扬州府,你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他,再除掉觅尘轩,绝不可能。” 刘姨娘没想到,魏安然竟然能把她的心思猜的一分不差。 她心里像是被人捏了一把,脸色苍白,瞪大了双眼,看着魏安然。 “京中没人帮你法外开恩,你还是想想自己到底有什么本事,能保得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也保住楚府上下的性命吧,别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把自己搭进去,反误了自己的性命。” 魏安然昂着头,睨了她一眼,话说得恳切,眼神中却没有半分感情。 这个模样,让她恍惚间看到了她的舅舅魏向寅,甚至比魏向寅还多了几分杀伐果决的气势。 刘姨娘一阵心悸。 那年楚三爷与魏氏成亲,她是随父亲去观过礼,喝过喜酒的,就在那天,她远远地看到过魏向寅,当时就惊为天人。 他站在扬州府的人群中,犹如鹤立鸡群,长身直立,玉树临风,那个模样,简直是天神下凡,一派贵气,让人不敢多看。 魏安然冷哼一声,略过愣在那里的刘姨娘,转身离开。 刘姨娘想了想魏安然的话,又想了想紫玉轩的那一双儿女,和下人们恭敬地喊她夫人时惧怕的样子…… 我怕什么性命威胁,逆来顺受才是要我母子三人的命! 不能再被她骗了! 如今魏氏都敢打着三夫人的名号来给老四撑场面了,再过几日,怕是连主母之位都要握在手里,到时候还有她的活路吗?还有那个魏安然,她的医术那么厉害,又在竹虚太医前面露了脸,还有个楚老四帮衬…… 不行不行,她再不动手,觅尘轩就要爬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自己那一双儿女岂不是要被她踩在脚下了? 她沉思片刻,再抬眼,满目狠厉,笑得决然——魏安然啊魏安然,你想吓到我然后让我本本分分地做姨娘吗? 不可能! —— 等唐府来说媒的媒人和大夫人离开,翠雯就把两位夫人都请到了内院。 楚老夫人一脸病态,浑身无力的靠在床上,屋里笼罩着浓浓的药味。 她的眼神落在魏氏身上时,冷了几分,问:“今日唐家的人怎么说?” 秦氏见魏氏只清冷的站在那儿,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开口把楚老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回老夫人,也没说什么别的,不过是过问了咱们这边的意思,说既然没有意见,就寻个吉日开始行六礼,把婚事定了。唐夫人还说,等日后成了亲,官场上的提拔升迁都会想着楚家。” 楚老夫人听了,面色不虞,“唐家从老四得了探花郎那日就开始催,这般心急,指不定他那女儿有什么难以言喻的隐疾,或者是不干不净的女人。我觉得此事还得再议,咱们刚到京中,还得多加打听才行。” 楚老夫人“不干不净”四字咬的格外重,便是在暗讽魏氏。 魏氏面不改色,突然出声,“唐家是诗学大家,家风甚严,若子孙不孝,唐老夫人也不会活到这么大年纪,每日同孙辈们一处玩闹。” 这句话,是狠狠地扇在了楚老夫人脸上。 楚老夫人脸上白一阵青一阵,很是难堪。她哪里不知道唐家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她才不想让老四占了去。你个倒霉催的,没事出什么门,死在房里才最合她的心意,也省的平白出来惹她生气。 “行了,此事我会和老太爷商议的,你们先下去吧。” 秦氏都福了身子要走,魏氏却站着没动。 她语气淡淡地,说:“探花郎的婚事,是连皇帝都能过问两句的。陛下钦点这个名头,就注定未来四夫人的家世要比楚家高出不少。如今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唐家有意,若是拒了这份姻亲,日后要寻更好的姑娘才行。否则……” 魏氏没再多说,福了福身子,兀自退下去了。 魏氏一走,秦氏立刻福了福身子跟着离开,天气愈热,楚老夫人房里一股久病的味道,难闻死了。 楚老夫人等人都走了,气得把手里的药碗往地下狠狠一摔,真是作孽,那不干不净的魏氏还敢威胁她,她还怕了那贱人不成? 第188章 出主意 翠雯站在一旁,眼神示意小丫鬟把药碗碎片清扫干净。 她看着楚老夫人大动肝火的样子,心里叹了一声。 三夫人说的在理,如今四爷出了事,又是叶世子亲自上门,又是太医院院首帮他诊治,身份地位不似从前,可以称得上是人中龙凤了。 只希望老夫人能听进去一点,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恣意妄为,念着旧仇,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了。 —— “三弟妹留步。” 魏氏转过身,停下来等秦氏走近,问:“大嫂有什么事吗?” 秦氏吞吞吐吐,面露难色地说:“是有一事想请弟妹帮忙。” 魏氏没说话,只轻轻笑了一下,眼神示意她往下说。 “弟妹啊,既然你说唐家家学渊源,世代书香,想必哥儿也都很用功,他们府上还有没有适婚的哥儿,庶出也行。” 秦氏面露惭愧,“安洁她今年快十八了,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我这个做嫡母的,是有心无力啊。你说说,原来在扬州城还好,如今到了上京,我是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更别说帮她物色人家了。你是上京出身,对这京城了解的肯定比我要多,你帮我出出主意。” 魏氏想了想,说:“如今唐家要与楚家结亲,叔叔的婚事定下,侄女再结就不合适了。我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世家豪门迭代,能剩下的,我也只认识些老人,府上的小辈是一概不知的,更何况我现在……怕是帮不到大嫂了。楚怀进在京中做了三年的官,各家情况定然如数家珍,大嫂可以去问问他。” 魏氏说完,点头致意,然后款款离开。 秦氏看着那抹远去的倩影,心里还疑惑着:这魏氏怎么直呼自家男人的大名呢? “大夫人。” 声音从身后的树林里传来。 秦氏回头一看,是刘氏躲在后面,此时正往她面前走。 看到这个贱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哦,原来是刘姨娘,姨娘不去伺候男人,在这偷听别人墙角做什么?” 刘氏对她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像是没看到秦氏脸上的恶意,笑着地凑上来说:“大夫人刚进京,想必被府上事物烦扰,所以妾身没敢来跟前给大夫人请安,今儿有空,便来寻大夫人聊聊天。” “请安聊天都不用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别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我都要千恩万谢了。” 刘姨娘被她这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压着心里的火气,强撑着一张笑脸。 “大夫人,咱们今儿就先把以前的恩怨放放,妾身就想来请教一下大夫人——大少爷是哪里不如四爷,和唐家小姐成亲的为什么是四爷呢?咱们大少爷,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人品、样貌、才学……哪一样都比楚四爷好,还是嫡出的哥儿,为什么不能是大少爷呢?” 秦氏哪里想过这些,听了这话,呆愣在原地。 “我记得,四爷和唐家小姐差了有十岁,但是她和咱哥儿年龄正合适呢。唐家那边说是上赶着,但若是知道了咱们还有个得了功名的嫡少爷,恐怕选的还是大哥儿才对。” 刘姨娘一边说,一边留意秦氏的表情。见她有些动摇,便又说道。 “四爷这要什么没什么的,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那个探花郎了。唐家被这名头迷了眼,不管不顾,咱们家也是为了攀上唐家这门亲事,很多事情都不明说。若真让唐家人知道这楚四爷楚探花的生母是个卖皮肉的歌女,人家肯定避得远远的。” 秦氏大惊失色,心道:刘氏啊刘氏,这话可不能乱说! “依我看,还不如趁人家没跟咱们恼了,把大哥儿的亲事定了。一来日后真被人发现了,两家不会撕破脸面,二来,唐家说是对楚家人都有所照拂,实际上女婿和其他亲戚,亲疏人家还是分得清的。” 刘姨娘悄悄提点了一句,“大夫人若是拉不下这个脸面,就让我来做恶人,去跟人家把实话都说明白了。咱们楚家也是明事理的,哪能不清不楚的就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刘氏说完,就在一边等着。 她和秦氏斗了这么些年,对她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怎么把话说到她心里,也是十分有把握。 看秦氏那模样,不用猜就知道,她心动了。 刘姨娘虽然平日心眼多了些,但说的也不无道理。要真是能跟唐家攀上亲家,哥儿日后在朝堂上就有了靠山,唐家世代大儒,日后那些男儿恐怕都会入仕为官,对儿子来说就是如虎添翼啊。 而四爷那边…… 算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比起四爷,还是自己亲儿子的前途更重要。若此事真能给儿子带来助益,她做这恶人也没什么不可。 再说了,若是把四爷和她儿子都带到唐家让人相看,肯定是自己儿子更好。虽然这次春闱成绩没他四叔考得好,但也是能谋个差事,日后谁的官更大还不一定呢。 秦氏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点优劣还是分得清的,但对刘氏,她总觉得这贱人心里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不然她哪有这么好心? 秦氏面露难色,迟疑地说:“这……哪有侄儿抢叔叔亲事的,说出去让人笑话。” “哎呦我的大夫人啊,这点账你都算不明白吗?再说了,老四和唐家小姐的婚事还没定下,连六礼都没走,算什么亲事。又不用你亲自去,只是找个人去说说,这事儿保准能成。他唐家若是答应了,是他们家上赶着丢人,楚家又没损失。再说了,咱们说的都是实话,人家若是不乐意了,谁能怪罪?” 刘姨娘冷笑一声,“大夫人,您再迟疑,这机会可就没了啊!” —— 魏氏刚走出东鹤居没多远,就见魏安然在回院的路上等着。 魏安然走过来搀着母亲,一道往觅尘轩走。 “母亲,四叔的婚事定下了吗?” 魏氏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说:“唐家家学渊源,出来的女儿必定不差,又是嫡女,确实是一门顶好的亲事。唐大人能把嫡女下嫁给一个庶子,想必看重的是你四叔的本事,只不过……” 第189章 听天由命 “不过什么?” “你四叔的出身不好,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魏安然心中大骇。 四叔是庶出,生母是个唱小曲儿的,其实豪门大户总有几个出身不好的姨娘,这也便罢了。 坏就坏在林姨娘当年是被撞破和外男行苟且之事,被人沉塘而死的。 “母亲,四叔说他娘亲是被人陷害才……” “安然,人死如灯灭,即便是被人陷害,如今也查不到真相,于事无补。” 魏安然替她四叔不值,急切地问:“那该怎么办啊?” 魏氏淡然地看着前面,摇摇头,“咱们能做的只有等。这事成与不成,在唐家父母的一念之间,就是看你四叔的运气好不好了。” “您不是认识唐家的老夫人吗,不能从中斡旋,帮帮四叔吗?” “安然!” 魏氏看着她的眼睛,说:“人情纸薄,我与唐老夫人在十几年前相识,并不代表如今有那个资格去她面前说三道四。时移世易,如今的我不再是魏家的大小姐,而是个声名狼藉的妇人,谁会听我说话?” 魏安然一脸挫败地点点头。 她心里憋闷的紧,回到房里也平静不下来,强迫自己读了会医书,又看了些账,总觉得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没办法,她只好往楚四爷院里走去。 只是这楚怀行倒是心大的可以,半倚在床上,手里捧着本书看得兴致盎然,对自己的亲事丝毫没放在心上。 听到动静,见魏安然进来了,以为是来给他诊脉的,手一伸,把手腕搭在床沿,又看回书里去。 这人,心也太大了! 魏安然张了张嘴,也没把话问出口,只能说:“四叔,今日唐家人来相看,你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你小小年纪,对这种事怎么这么上心?” “四叔,就你这幅整日里不修边幅活得粗糙的样子,我怎么能不操心,随便喝点东西都能中毒,就得有个细心贤惠的四婶来管管你才行。” “安然啊!” 楚怀行老神在在地看着她,说:“你别说,这次中毒我就发现了,意外指不定发生在什么时候,就算我想活,老天爷不留我,我也活不成。我啊,还是听天由命的好。” 魏安然:“……”谁来泼醒他。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出身不好,这门亲事可能会不成。但是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若我可以选择,定然会避开楚家这个牢笼,如今已成定局,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若唐家因此毁约,也只能说明我命中无此缘分,他们也配不上我。人生在世,全是老天爷说了算啊!” 魏安然看着他那双无波深潭一样的双眼,心中嗤笑。 什么命运,什么老天,统统不作数。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该活得称意,活得痛快才行! —— 月明星稀。 定王府。 书房。 “夜非辰啊夜非辰,你没去可真是可惜啊,那丫头跟变了个人似的,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那长相,那气质……” 竹虚仰起头,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叹息一声,“她在楚家拜我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夜非辰在竹虚给自己倒酒时虚扶了一下,示意他少喝些,“你在想什么?” 竹虚冷冷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在想,这可是我的徒弟,要是能大大方方地喊我一声师傅再叙旧就好了。” 夜非辰眼神一抖,没再制止竹虚倒酒的动作。 “元呈,我跟你就不用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了,回到京城的这几年里,我住着华美的宅子,吃的是御膳房做的饭菜点心,手里握着金银珠宝,还有身前身后点头哈腰的小人,但我一点也不喜欢,心里最想的,还是咱们在那个小山村里住的几间破屋,那些个字都不识一个的病人都比现在的好。虽然那时候你整日跟个死人一样,脸冷话也少,还时常说两句话来气我,但那日子才无拘无束,过得自在啊!” 夜非辰面带冷笑,睨他一眼,“当时你在那几间破屋里可不是这么说得,你说你想回西北,想念那里的天和地。” 竹虚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手在虚空中指了两下,说:“你……你……论辈分你得叫我声师傅,有你这么跟师傅说话的吗?叶秉竹……叶秉竹……” 正在神游天外的叶秉竹被他唤回来,正色道:“发生什么了?” 竹虚正要开口说话,突然,夜非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手上用了些力气,他会意,立刻闭上了嘴。 没过多久,有人轻轻敲了下门。 “爷,妾身做了些糕点,想拿给您尝尝。” 叶秉竹一听到这声音,目露寒意,朝夜非辰看了一眼,嘴巴无声地做了个“滚”的口型。 夜非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起身往外面走。 他们三人在书房的屏风后面喝酒,如今只能听到屏风外面门开的声音。 顾汐颜见人出来,喜不自禁,连忙凑上前,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的看着他,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妾身怕您晚饭没吃好,还要操持公务,所以特意做了些糕点来。” 夜非辰只冷冷地看着她,没说话。 顾汐颜被他的眼神冻了一下,心中酸涩得紧,一垂眸,我见犹怜。 她摆摆手,示意丫鬟把食盒放下,福了个身,转身离开。 刚背过身去,眼泪顺着她娇嫩的脸颊滑下。 她是顾皇后娘家一个旁支的庶女,这种地位的身份,原本是嫁不到王府的。两年前,还是皇后从中牵线,她才进了定王府,还是侧妃的位子。 如今阖府上下只她一位女主子,也算是风头正盛。 外面谁不羡慕她,定王殿下容貌俊朗,又得皇帝器用。待她也是千般万般的好,整个王府都拿她当正妃来尊敬。 可谁能想到,那位风流名声在外的定王,回到府里却从不碰她,十分疏离,他们这对夫妻,不过有名无实而已。 第190章 五城兵马司 她嫁进王府两年,期间不论什么招数都试过了,费尽心思的讨好,换来的不过是他冷漠疏离的冷冷一撇。 这个人,向来就是这样。 “来人。” “爷,有什么吩咐?” “把那些东西拿去分了。” “是。” 夜非辰冷哼一声,进了书房。 什么狗屁侧妃,那不过是顾皇后拉拢他监视他的一枚棋子,为的就是让他与荣王之间再多一层纽带,日后也好帮助他夺得帝位。 弘顺帝被人赞颂,却掩盖不了他先后有过三位皇后,后宫妃嫔众多的事实。 头一位,是他的青梅竹马,彭氏。 彭氏出身于平原公府,其祖父平原公是乾帝时的宰相,曾掌管过户部、军政,很受乾帝信任。 她的父亲、叔伯也都在朝为官,权倾朝野,又有公侯爵位在身,最是风光恣意。 彭氏十五岁就嫁给了弘顺帝,先后生了大皇子,大公主,和次子荣王。在她二十四岁那年,大皇子夭折,彭氏丧子后,一病不起,二十六岁时就去世了。 弘顺帝便扶了魏氏做了几年皇后,之后,便是这第三位皇后,顾氏。 顾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女,选秀时留在宫里,从秀女一路爬上皇后之位。这些年,她苦心经营,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才到了如今的地位。 顾氏只有一个儿子,便是庆王,比夜非辰大十岁。 荣王夜非衡虽然没了生母,但其母族彭家根系庞大,舅舅彭长青如今是大将军,掌管塞北边疆安宁。 而庆王虽然背靠风头正盛的顾皇后,但外祖一家人微言轻,全靠母后蒙阴,对他没有什么助力。他能依靠的,也不过是母亲对皇帝吹吹枕边风,给他谋个差事,与荣王在朝野间一呼百应的地位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更何况,如今他的母亲顾皇后,也不再是这个皇宫里受尽宠爱的人了。 现如今,弘顺帝的心都被令妃勾走了。令妃比弘顺帝小十七岁,膝下有一皇子,名为夜非昊,深受皇帝喜爱,如今只十四岁,却被封了王,就是肃王。 比家室比不上荣王,比恩宠比不过肃王,庆王夹在其中,又无可奈何。顾皇后这做母后的更是心急如焚,便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夜非辰想到这里,苦笑着摇摇头。 “走了?” “嗯。” 叶秉竹晃着手里的酒杯,嗤笑道,“以后这书房的院子得派人把守着,不然这府上养着的什么阿猫阿狗的都能进来,怪扰人的。若是哪天人家受了谁的吩咐,把咱们说的话都散了出去,元呈,你可成了咱哥仨里的罪人了。” 夜非辰眼眸深邃,一脸寒意,“该她听得,不会让她少听一句,不该她听得,就是半个字也不会让她听了去。” 刚说完,玄若就在门外敲了几下,是有急事来报的意思。 “进来。” “爷,刚才探听到,五城兵马司的吴大人今日在巡街时被歹人所伤,从马上摔下来了,那歹人被顺天府尹拿住了。” 夜非辰勾勾嘴角,不用想都知道,那歹人是谁派的。他朝叶秉竹敬了一杯,“我那皇兄这般客气,可怎么好。” 竹虚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指着笑得俩人,一脸不服气,“他娘的,又给你俩算计到了,那荣王也是个沉不住气的,手怎么这么快,又让老子输钱了!” 叶秉竹摇了摇扇子,眼珠一转,“看来今晚这酒是喝不成了,不出半个时辰,景昭公府的马车就得停在定王府门口了。” “世子爷。”玄若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 叶秉竹瞪着眼看他,“你这冷不丁的喊什么,我还没死呢!” 玄若说:“卑职来时就看见景昭公府的马车停在门口,正跟门房说让人进来请您回府,卑职便顺路来通知您。” “瞧瞧瞧瞧,我说的没错吧!”叶秉竹一脸得意,摇头晃脑的站起来,“竹虚,那钱我不要了,你就请我吃顿好的,这新任五城兵马司总使之位,来的轻松啊!” 夜非辰笑着,饮下一杯酒。 —— 儿子再不争气,也会有个尽心尽力的老子帮衬。 就像景昭公府的国公爷和叶秉竹。 国公爷深知自己儿子的个性,知道他是个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主,却还是拿着银子到处去疏通关系,靠这一张老脸在皇帝面前卖卖人情,就是想让他儿子有个官位。 魏安然虽然有能力,但在魏氏面前,也是个小姑娘,就算她疯了,想着的也是自己的女儿。 楚家大爷听秦氏说起唐家的亲事,第一反应也不是抢叔叔的亲有多么大逆不道,而是——刘姨娘说的有道理,放着他儿子这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儿不要,非得去靠楚老四那张臭脸,唐家应该不会这么蠢。 血缘便是其中最大的利器,亲疏如何,在处事上就分的一清二楚。 秦氏见大爷没说话,就知道他心里也动摇了。 什么兄弟情深,什么礼义廉耻,这些在儿子的前途上,不值半文。 她喊来王嬷嬷,让她从自己的嫁妆里找了两只成色不错的玉簪,让她等吃完晚饭,就给刘姨娘送去。 刘姨娘看着手里的东西,冷笑,这步棋,她算是走对了。 刘姨娘喝了口茶,心里的小九九算了又算,没把这两只玉簪收到自己的箱匣里,而是转身去了东鹤居。 秦氏最牵挂的是她的儿子,楚老夫人最恨的,也是她的儿子,不过这儿子不是让她差点难产而死的老大,而是林姨娘留下的老四。 若想问这天底下谁不想让老四和唐家的婚事成了,楚老夫人肯定是当仁不让的。 夜色浓重,掩住了人心。 魏安然怎么着也没想到,最后毁了四叔亲事的,竟然是一向明事理的大房。 想也知道,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刘姨娘的手段。 第二天一大早,楚府就派了媒人,去了唐府,递上的便是出价大少爷的生辰八字。 唐老爷起先觉得此事荒谬,迟迟没接,但被夫人一句话说得迟疑了。 老爷,咱们这女儿从小娇养,你忍心她嫁出去后受人刁难,过苦日子吗? 唐老爷一世遵从儒家礼仪道法,不肯出半点差错,但唯独到了女儿的事上,算是一点原则都没有了。 第191章 缘分未到 夫人一句话,便让他动摇了。 对啊,那楚家老四如今有个探花的名号,但等再过三年,又有新的探花郎,那时候,这楚老四就是个朝廷里的小官。 他如今还在楚府上住着,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起来就是楚府庶出的四爷了,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嫁个庶子,着实委屈啊! 更何况,听来人说,这楚老四的生母是个不干净的,家里主母十分不喜,连带着对这个庶子也没有好脸色,日后女儿嫁去,还要受婆母的气,这可怎么得了。 如今嫁他,虽说是个探花郎夫人,但等楚老四做了官,也不过翰林院的小官一枚,于女儿来说,并不是可以忽略婆母刁难的益处。 再看那楚家的大少爷,年仅弱冠便中了进士,虽然不如探花郎的名声响亮,但也能入朝为官,自己再稍加帮扶,留在京中也不一定比楚探花差。 况且,这位楚家大少爷是府上的嫡长子嫡长孙,爹娘虽是商贾,但也都是扬州府的大户人家,况且还有两位做官的叔叔。更重要的是,女儿嫁进去以后,这商户人家出身的婆母不会故意刁难,儿子的前途还握在他手里,对待自己女儿肯定差不了。 而那位楚探花的嫡母,根本不把自己这个亲家看在眼里,恨不得自己和女儿断了关系,或者故意欺辱女儿,让她与楚家断了关系。 不成!不成! 唐老爷想到这里,连忙吩咐,把女儿要嫁的人,从楚家四爷改成楚家大少爷。 楚家来的媒人立刻把楚大少爷的庚帖递上,喜滋滋的揣了唐家小姐的庚帖,上了去永宁寺的马车。 唐家早就派人同永宁寺的高僧打了招呼,等他合了庚帖,称赞“天作之合”后,便快马加鞭的赶回去道喜。 就这短短半日,楚家大少爷与唐小姐的六礼便完成了一半,这份亲事是板上钉钉了。 媒人喜滋滋地去锦怡苑道喜,一炷香的时辰,赵秀秀就带了消息来。 此时,魏安然正在楚四爷房里,替他把祛毒银针取下。 赵秀秀没想惊扰魏安然,只是她的脸色着实不好,没能瞒过,被魏安然厉声一问,便委婉的把事情说了。 魏安然此时正在取最后一针,手一抖,那银针竟落到了地上,也是头一次,她脸色那么难看。 她没去看楚四爷的表情,只是默默蹲下身子,把银针捡起来,说了句,“娘真的说对了。” 楚怀行躺在床上,面色平淡,只是眼神中充盈着化不开的悲愤。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正巧我也不想被人约束着,管着,还是一个人过日子最自在不过了,如今正好随了我心意。安然,这又不是你被人抢了如意郎君,难过什么,该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不是我的也到不了我手上,缘分未到,难过也没有用处。” 说完,他甚至朝魏安然笑了一下。 “这时候了,四叔怎么还能笑得出来。”魏安然气得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楚怀行等人都走了,才收起大大咧咧地笑容。 他愤恨地看着虚空,胸中的怒火难以压制,脖子上青筋暴露,攥起拳头,狠狠锤了两下床。 他明白,若还是任他们欺辱的楚家老四,这仇,他永生不得报。 害他亲人,伤他性命,夺他妻子…… 日后,这一桩桩,一件件,自己都要同他们算清楚。 楚怀行脸上露出一个讥诮凶狠的表情,再等等,等自己不再是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他定然让她们加倍偿还。 魏安然刚回到觅尘轩,杨嬷嬷就带了四个丫鬟走了进来。 四人乖巧的福身行礼。 “嬷嬷,这便是你从外面给四叔买来伺候的丫鬟吗?” “回小姐,这四个大丫鬟便是要送去四爷院里的,老奴还另带了四个小的,留在觅尘轩伺候。刚刚都带人去大夫人跟前请过安了,大夫人也没有意见,只是问了下卖身契。” “你都给她了?” “老奴说四爷吩咐过,出了这档子事心里不安宁,卖身契还是要捏在自己手里才好。大夫人虽然有所迟疑,但最后也点头应允了。” 四叔的亲事便是她点了头,才抢了过去。如今再为几个丫鬟闹得不愉快,怕是她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再说,她既然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这点小事就不值得计较了。 魏安然看着这四个大丫鬟,冷声吩咐,“你们去了四爷院里,要尽心,衣食住行都要伺候得当,他对我来说就是至亲,你们要好好伺候。” 这四人都是在扬州庄子上受过训的,很清楚自己真正的主人不是段廷段东,而是眼前这位安然小姐。 四人齐齐跪下,给她磕了个头,“奴婢谨遵小姐教诲。” 魏安然摆摆手,走到院子里。 杨嬷嬷示意碧月瑞云她们跟新来的丫鬟说说话,自己快步跟上魏安然。 “小姐,您别伤心了,只是四爷同那位唐家小姐缘分不到,以后还会遇上更投缘的。” 魏安然在自己的事情上,不信鬼神,只信自己,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看不清了。 “嬷嬷,这缘分一事,说得清吗?四叔沉寂了那么久,才得了探花郎这个风光的称号。但探花每三年出一个,等过了这阵,还有谁能记得呢?他若是失了这个名头,是不是再没有比唐家小姐更好的亲事了?” “这个……”杨嬷嬷皱着眉头,不敢妄言,“真是不知道大夫人怎么就被那刘姨娘几句话就迷了心窍,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 魏安然笑笑,没有说话。 这人啊,到底还是自私的。尤其是做母亲的,对亲生的孩子更是怀抱着十二万分的私心,什么礼义廉耻,统统都可以不要,只要儿女过得舒心,过得幸福就好。 想必刘姨娘那一番话是戳到了她的肺管子,她想替儿子筹谋,老夫人想除掉庶子,刘姨娘在其中搅弄风云,倒是一箭三雕。 “刘姨娘……”魏安然轻道了一句。 “小姐,三年未见,刘姨娘的性子沉稳了不少,如今胆子也大了,无论是毒害四爷,还是出主意夺了这门亲事,其中都有她的身影,咱们得多加小心了。先前叶世子来警告一番,她还敢搞这种动作,怕是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第192章 是福是祸 “刘姨娘如今剑走偏锋,倒是存了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气魄,只是她处处害人,咱们啊,也不能坐以待毙了。” 魏安然神情愈发冰冷,她看了眼这院子,扯了扯嘴角。 “咱们先前在扬州时,我因为肩负着魏家的担子,才深居简出,在府上降低存在感,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把日子安稳过下去便罢。怪我天真,没想到他们存了心的要害人,出了疏漏,是我的不是。” “小姐您……”杨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送到四爷院里的那四个丫鬟,都会些功夫,有两个功夫不错,另外两个功夫差些的,是懂药理的。觅尘轩留的那四个小丫鬟,是段廷特意给小姐和夫人挑的,个个机灵,拳脚功夫也不错。其中有个叫文雯的小丫鬟,功夫是段东亲自教的,段东说她很是聪明。” “把她安排到我娘身边。” “小姐,您在明处,三夫人在暗处,还是您更需要身手好的丫鬟在身边,才更稳妥。” “不必,母亲是我的命,她安全了,我便安全了。” “是。” 魏安然眼神微动,冷了下来,“刘姨娘既然这么大胆,连四叔的婚事都敢搅弄,那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由着她欺负了去。” “小姐想怎么做?” “传我的话,让段廷在刘姨娘开的绸缎铺子边上再开两家,打听她的供货源,咱们也用一样的布料,但这价格嘛,就比她的低两成,还有……” 魏安然笑了一下,看的杨嬷嬷愣了神,“让他们暗中调查一下楚三爷的罪证,无论是贪污腐败,还是办事不力,都仔细搜查了来。” 杨嬷嬷听了小姐这话,简直骇然。 小姐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就是奔着要把楚三爷和刘姨娘搞垮去的。 “小姐,那锦怡苑呢?” 魏安然摇摇头,“大伯母虽然在这事上做的不好,但从没存了心思害我和我娘。” 杨嬷嬷想了想,说:“大夫人虽然计较了些,但心眼不坏,或许是出身商贾之家,眼界有限,只计较眼前的得失。不过一位唐家小姐,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不可遇也不可求,为了这么个女子和四爷闹得不愉快,实际上是亏了的。等四爷日后比唐大人的官还大时,恐怕再也不会想着他们。婚姻一事,父母之命,这让今年都要做官的大少爷和四爷怎么相处,毕竟同在一处,几乎算得上日日相见了。” 杨嬷嬷叹了口气,“这事,大少爷虽然得了个得力岳丈,但,不知道该说是福是祸啊。” 魏安然心里想道:连杨嬷嬷都能理清这其中的利益关系,大伯母竟然被刘姨娘三言两语给挑拨了,只看见眼前的得失,忘了真正尴尬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抢了叔叔媳妇的大少爷啊。 “嬷嬷,大少爷那儿是什么态度?” 杨嬷嬷叹了口气,说:“大少爷先前也觉得此事荒谬,跟大夫人他们争辩了几句,但没能成功。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只能听着。” 魏安然心想,此事若是换成了我,那定然是不肯的,去他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哦,对了,小姐,老奴出府时听人说,定王如今被皇帝派去了礼部,而那位叶世子,不知道景昭公府花了多少钱打点,如今竟成了五城兵马司的总使大人。” “定王去了礼部?” “是,听说官职不小,算是礼部顶头的上司,连礼部尚书都要听他的。别管人家叶世子这官是怎么得的,那五城兵马司我是见过的,可气派了。你看,这大夫人眼界浅的,叶世子和定王交好,如今二人都做了大官,叶世子又对四爷这么上心,日后四爷的官途岂不是越做越通顺。” 魏安然早就走神,听不见杨嬷嬷又说了些什么。 定王去礼部做官一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在此之前,师兄进京后,只是封了号,开了府,做个闲散王爷,从没被安排过一官半职。但这次被派去掌管礼部诸事宜,倒是头一遭。礼部虽相比起兵部、吏部,没那么威风,但也是六部之一,其中牵扯众多,权力不算小。 若说叶秉竹,装傻充愣是真,不学无术怕是假的,他那个五城兵马司恐怕不是偶得。 这五城兵马司可不是寻常闲职,它遍布京城的各个角落,而总使大人,便是明了整个京城的动向。以后不论是发生在京城哪个角落的大小动静,都逃不过叶世子这双眼了。 难道说,他们有所行动了? 魏安然的心像是被人攥住,沉了下去。 —— 楚皓钧和唐家小姐在定亲之日就把六礼行完了大半,于此婚事倒显得急不可耐了。 二人如今年岁都不算小,两家更是想快些成亲,便把婚期定在了十一月初九,准备时日已不到半年时间。 这婚期一定下,唐家就把楚大少爷叫去了家里,说是与唐大人商议事情,实际上则是给藏在后面的楚家小姐相看。 几日后,楚大少爷的官职便定了下来。 先前,因得他籍贯在扬州,又不是靠前的名次,楚府上下都在担心,是不是要被安排回扬州做地方小官。 如今,众人才算放下心来——楚家大少爷被安排的,是光禄寺的一个从七品小官,光禄寺署丞。虽然只是个从七品,却是个有油水的,也牵扯不到朝中诸王爷的党派之争中去,算是个不错的官职了。 而唐家老爷就是光禄寺卿,由此可见,便是唐大人这位岳丈给出的力。 楚家大爷做了这么久的商铺主人,心中有套自己的小算盘,对于人情世故更是熟稔。等官职任派的文书一到,这边就给唐家准备了丰厚的大礼,带着儿子去拜谢亲家公了。 那日,成文晗的任职文书也到了,为翰林院修撰,是个从六品的官职,倒是比楚大少爷高了不少。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听说他外祖父齐靖侯一把年纪,特意进宫在皇帝面前求的这个官职。 楚怀行的任职文书,倒是比二人来的晚了几日,为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读,倒是意料之中。 第193章 魏安然病倒 正逢皇帝对今春学子任命的时候,各家中了举的都欢天喜地,等着任职做官,一时之间,整个京中都洋溢着喜悦。 也有些被安排到偏远处的,虽说官职大了些,但不在京中,便少了几分喜悦。还有诸如三房那位没中进士的二哥儿那般的,只能看着别人收文书,又眼馋又嫉恨。 楚家算是三喜临门,一时之间往来贺喜的,送礼的,攀关系的,络绎不绝,楚家上上下下忙的脚不沾地。 又是摆宴席,又是筹备谢礼,还要回礼,宴请宾客……这楚家门前车水马龙,竟摆了半月有余。 这边好不容易收了尾,便要开始忙活大少爷成亲的事项。 府上嫡长孙娶亲,娶得又是顶头上司家的女儿,自然是不敢怠慢。 况且,人家唐小姐出身儒学大家,唐大人管的又是皇家的祭祀,朝会,宴请之类,其中礼仪颇为精细,生怕有哪里不合礼法,平白触了唐大人和新媳妇的霉头。 所以这婚事,不光要大办,还要风风光光,极为细致的办。 楚老太爷自然也想到了这些。这风光大办需要银子,请最好的人来操办,也需要银子……他大手一挥,从库房账上拿了五万两,来给嫡孙操办婚事。 而此时,楚府公家的账上只有八万两,这一下就拿走了大半,如今不剩多少了。 秦氏还觉得不够,又从自己的嫁妆里拿了两万添置东西,她就这一个亲儿子,结婚得气派才行。 楚大少爷婚事的账上添置了七万两,便是吃穿用度一应挑了最好的,连轿夫马夫,一人都做了一套极好的衣裳。 一时间,这钱如流水般花了出去,看得刘姨娘又眼红,又肉痛。 这公中一共才有多少钱,能撑得住他们这般糟践? 老大家倒是好了,她那一双亲生的儿女都成了亲,接着便是那庶女楚安洁。可她的一双儿女还要等,等大房家挥霍完,她的一双儿女成亲时去哪儿找银子? 如今楚家都来了京中,老三是个孝顺的,每月例银和拿的油水,统统交到老夫人手里,连点私房钱都没存,自己的月银有限,能有多少钱。 只是,楚家大哥儿和唐小姐这亲事是她出的主意,即使再眼红,也不能说一句不是,反倒时常得在一旁装大方,“大嫂,这银钱可不能省,哥儿一辈子就这一回,该花就得花。” 等回了房,刘姨娘得狠狠摔几个茶盏才能解气。 这也不是个办法,既然没人给操心,她就得自己攒这钱。 她便命丝绸铺子上的掌柜,把每批布料都涨涨价,多赚一分,自己女儿结婚时便能多一根朱钗。 就在她心烦意乱时,殊不知,自家丝绸铺子的边上,又悄咪咪多了一件同样的丝绸铺子。 那家店开的悄无声息,连正经的开业都没做,像是那雨后从地里冒出来的蘑菇,也瞧不见店铺里有什么,只一个小伙计,每日把门板一掀,便是营业了。 刘姨娘铺子上的掌柜派人出去瞧了一眼,自家跑堂的面带讥讽笑笑,“掌柜的,那店铺看着实在磕碜,连正经匾额都没有,只挂了块木板,写了个名,估计开不了几日就黄了。” 掌柜的摆摆手,眼里的讥诮都不屑地藏,啐了一声,便回后面喝茶去了。 上京城中,开店的讲究个吉利,不光要放鞭炮,家底厚的,还得请助兴的来,热闹完,才算开了张。 这家可好,连鞭炮都不敢放,估计是个不懂行的外乡人。这条街上的铺子租金都不便宜,小门小户,哪里比得上自己东家在朝中做官的,能撑足半月都是好的。 只是过了几日,这掌柜的就笑不出来了。 自家铺子,虽然说不上人头攒动,但也算红火。怎么这几日人越来越少,正是换夏衫的时节,不应该啊! 又过了半月,别说来的人少了,能有客来都谢天谢地了,整日的连个人影都见不着,铺子里时兴的花样都放过季了也没人买。 掌柜的再也坐不住,便找相熟的老顾客打听。这一问,倒是吓了一跳。 原来那新开的铺子为了站稳脚跟,比他们店里的货便宜了二成,这客人自然源源不断了。 掌柜的喊了账房来跟前,俩人拿着几个账本一通合计,最后拍拍手,毫不担心了。 原来,他们计算了一下,这绸缎的成本,运输,租金和人工的开支,自家店里能赚的也不过三成,隔壁铺子算是白送了。 这般做生意肯定有撑不住的一天,他倒要看看,这群外乡来的能撑几日。 —— 这边刘姨娘铺子上的掌柜正算计隔壁铺子能撑几日,那边魏安然却病了。 魏安然心里清楚,这病是怎么来的。 一来,楚四爷中毒一事她算是没日没夜的守着,又是诊治又是行针,内里消耗太大,又没时间休息。再加上刚来京城,与扬州城是截然不同的气候,适应不了,便晕倒了;二来,魏家的事情压了她三年,本就焦虑不堪,那日又听杨嬷嬷说了师兄他们的升迁,心里想起上一世的结局,更是担忧的不得了。 自二舅舅去世后,珍奇斋和魏家的担子就落到她身上,除了操心日常事务,还要绷紧神经,以备那人找上门来。如今夜非辰去礼部任职,叶秉竹成了五城兵马司总使,她自觉此事有异,但也没立场劝说。 这一来二去,她便撑不住倒下了。 府上为大少爷的事操心,秦氏更是时时盯着。银子是永远都不够花的,即使前期出了那么多,如今花起来才知道,总得分些轻重缓急。 再说,公家账上的钱没了大半,虽说花在她自己儿子身上,但她此时也是楚府的主母,得仔细计算着府上的开支,恨不得处处缩减。 虽然知道魏安然医术不错,但也知道医者不自医的惯例。 这求医问药,又是一大笔开支。 不过,这秦氏倒算是还有良心,府上过得再难,也没说不给魏安然出钱看病。 去请了京中的郎中来给魏安然请了脉,又开了方子,杨嬷嬷亲自去给她抓了药,又亲自给煎了。 只是魏安然吃了几日药,这病却没见好,反倒越来越重,杨嬷嬷着急上火也没用,只能痛骂京里的郎中,没真本事。 第194章 给几分薄面 魏安然躺在床上,虽说脑子里昏昏沉沉,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丝毫不急。 虽然医不自医,但自己身上的毛病,她还是知道一二的,这病不是突然得的,而是这几年“不敢病”,如今才撑不住了。 她心里明白久病难医,如此便也不怕了,就等着把这病给熬过去。 她这边躺着的不着急,楚安洁倒是急得不得了,忙让林姨娘炖了清淡的鸡汤,来觅尘轩探望。 自打大哥哥的婚事定下来,他们大房那边就忙的脚不沾地,再没时间往觅尘轩跑。 虽然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没法子做什么抛头露面的活计,但因得秦氏还要掌管家务,各院婆子们来报的那些鸡毛蒜皮,就都交由她去问去管,虽说女儿家免不了去夫家管下人,但她毕竟只是楚家一个庶出的小姐,整日跟婆子们扯皮,熬得是心力交瘁。 如今见了魏安然,却比她那模样还要憔悴。 不说脸颊都瘦的凹了下去,眉眼间更是一副病相,竟有几分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她忙走上前去,问了杨嬷嬷几句,又坐到魏安然榻边,递给她一个雕刻精美的九连环。 “这是大哥哥托我带来给你的,说近来太忙,没法来探你的病,在外面看见个小玩意儿,想说买来给你解解闷。” 魏安然摩挲着手里的九连环,笑着说:“我又不是小孩子,生个病还需要玩具哄着。” 楚安洁低头看到她手边的医书,长叹一声,“大哥这几日心里也不舒服,那天特意去四叔院里给他请安,却被四叔差人打发了,面都没见。” 魏安然听她说完,心里就明了了,目光也带了分疏离,“原来,大哥哥送我这东西,不是怕我无趣,是想让我去四叔面前给他说说好话?” 楚安洁被她这么一看,再难受也只能笑着往肚子里咽。 大哥当时把东西递给她时,确实说过这种话,只是自己怕说的直白惹三妹不快,才没直接提。 “府上的人都知道,四叔和谁都不亲,唯独只对三妹一人好。你开口,他肯定会给几分薄面的。” “二姐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四叔和府上人都不亲吗?还不是因为在他没成这探花郎之前,人人都来踩他一脚,谁也瞧不起他。” 魏安然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杨嬷嬷,接着说:“如今倒是好了,大哥哥都怕惹他不快,知道他的地位了。可二姐想想,四叔见了这个大侄子,能说什么好听的话吗?难道要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婚事抢得好啊!” 楚安洁局促地坐在那儿,脸色也不好看。 魏安然叹了口气,“二姐回去跟大哥说罢,四叔不见他,还是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给他留了颜面,还是不见的好。” “然儿,我不是……” “二姐,这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说的那些也只是针对大哥哥的所作所为,你别往心里去。大哥找我做中间人,你又何尝不是。可这中间人难做啊!” 楚安洁一听这话,更是忍不住心底的委屈。 她向来听话,也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东西一塞,跟吩咐下人似的就让她来,她跟三妹关系是好,但这种事情,他们大房不占理,又有哪个愿意做说客? 自打这婚事一定下,她就知道母亲做错了,而且错的离谱,可她能做什么?是跟嫡母促膝长谈,或者使使小性子在她面前闹上一场? 若她是嫡母亲生的,还能一试,但她只是个庶出,真这么做了,搅黄了这门婚事,最后只能落得全家人的埋怨。 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别说跟嫡母撒娇了,就是连关心都得揣摩,生怕送不到她心坎里。 魏安然给她递了个帕子,“林姨娘如今可还好?如今暑气正盛,我记得她体内有燥火,便让杨嬷嬷提前准备了几副败火调理的草药,只是这一病忘了。如今你来了,便带回去给她,方子也都写好了,不够可以去外面抓。” “老奴这就去给二小姐取来。” 杨嬷嬷正往外走,迎面碰上急急忙忙的楚四爷,“四爷怎的这会就回来了?” 楚怀行摇了摇手里的油纸袋子,“我是陪着大人出来寻几套古籍,正好路过一个小摊卖蜂糖糕,想着三丫头刚进京不习惯,送些蜂糖糕来给她解一下思乡之情,她在屋里吗?” “在的在的,您进去吧。” 楚怀行急匆匆撩开珠帘,把蜂糖糕往桌上一放,“丫头,蜂糖糕你快些吃,尝尝是不是扬州的味。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回头有什么想吃的就托人告诉我。” “四叔就别忙活了,如今暑气正盛,你身子才刚好些,别回头又给累坏了。” “笑话,天热还活不了了?” 楚怀行摆摆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只是这从头到尾,他都没搭理楚安洁一眼,别说打声招呼了,就像她不存在一样,视若无睹。 楚安洁没想到四爷这么不待见大房,如今也是坐不住了,随便塞了个由头,就带着人匆匆离开,那药和药方都是杨嬷嬷又派了人追上去送的。 楚安洁回到自己院里,衣裳也没换,直接就往林姨娘那儿走。 “姨娘,这是三妹妹托我给你带的去火调理的草药,还有药方,让你按时吃,不够便拿着这方子去抓药。” 林姨娘眼神带了笑,却注意到女儿一脸的难过。 “这是怎么了,三小姐给送了这么多东西,你怎么还难受起来了?” “姨娘,我在三妹妹房里说话时,正巧四叔去给她送东西,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四爷?” 林姨娘重复了一句,摇摇头,面色不虞,“他心里记恨咱们呢。” 楚安洁忿忿然,“又不是咱们设计抢了他的亲事,他记恨咱们做什么?” “你管他做什么,他想恨谁就恨谁。但是他恨咱们,对咱们的日子有一点影响吗?你是指望着大夫人和大哥儿过活的,跟他四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楚安洁心里一颤,低下了头。 第195章 自食恶果 杨嬷嬷站在院门口远远瞧了眼,直到楚安洁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才叹了口气回到房里。 “四爷和大房的关系恐怕没有解,他是真的看都不想看到那边的人,老奴刚才远远瞧过二小姐一眼,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魏安然看着桌上的蜂糖糕,想了想,说:“嬷嬷,这事还没完呢。” 杨嬷嬷瞪大了眼,“还没完?” “咱们等着瞧吧。” 魏安然指了指桌上的蜂糖糕,说:“嬷嬷,把这蜂糖糕分一半给二姐姐送去,她今儿着实受了委屈。” “是,小姐。” 刚说完,就听见赵秀秀在院子里大声地说:“哟,四小姐,今儿什么日子啊,您竟然光临我们觅尘轩。” “丫鬟对着主子阴阳怪气,我看啊,这觅尘轩的规矩得让老夫人重新教教了。” 魏安然靠在床上听着,心想:这楚安萱是来探她的病的,还是嫌她命长想推一把的? 楚安萱进了门,她就知道是后者。 甫一进门,楚安萱往床上一看,就笑着说:“哎呦,几天不见,三姐姐怎么病成这样了,最近家里忙,姐姐可千万保重身体,别出了什么事,家里还得贴钱给你办……” 虽然楚安萱最后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葬礼”。 魏安然连装都不屑地装,直接喊了声,“杨嬷嬷。” “老奴在。” “这会子天气晴暖,怎么还有晦气的东西在我房里呢,给她赶出去,晒晒太阳。” “不用赶,我也没想在你这多待。我今儿不过是想来看看,三姐姐你……” 楚安萱往前走了两步,目光凶狠地盯着魏安然,半晌,森森冷笑道,“三姐姐你什么时候自食恶果呢?” “这倒是你今天说的第一句人话。” 魏安然突然笑了一下,在楚安萱疑惑的眼神里,幽幽地说:“你和刘姨娘做了这么多恶事,如今也该到了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你!” 楚安萱咬牙切齿地瞪了她一眼,手一甩,离开了。 杨嬷嬷在一旁看得直摇头,“这四小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今儿巴巴的跑来,就为气小姐两句,何必呢?” 也不知道刘姨娘是怎么养的孩子,脾气是挺大的,但学不会沉稳和算计,心里没杆秤,做事全凭喜恶,一副被宠坏的样子,可你出了门,谁还必须要宠你呢? 魏安然倚在床头,瞧了眼窗外,眉间凌冽地说:“同样都是庶女,二姐姐说个话都要看嫡母脸色,生怕哪儿做的不好惹嫡母嫡兄生气;这楚安萱倒好,不光没有嘘寒问暖,还跑来咒我,咱们觅尘轩对她,还是太善良了。” “小姐,小姐……” 赵秀秀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刚才有人送了这个来,您快瞧瞧。” 赵秀秀递上一封信。 魏安然捏着这封信,正面用刚劲的小楷篆着六个小字——楚三小姐亲启。 “没有落款,可知是谁送来的?” “刚刚那门房也只说瞧着是个大户人家的下人,穿的比咱们府上的还气派,只交代了一定要把信送到三小姐手上。”赵秀秀也觉得这信主人神神秘秘的,皱着眉头说道。 “这就奇怪了,大户人家差人送的,在这京中我也不认识什么大户人家啊?” “小姐,会不会是叶世子或者竹虚太医他们?” 魏安然看了眼信封上的那几个字,抿着嘴看了看,觉得不像。 杨嬷嬷给她递上剪刀,魏安然朝她笑了笑,“只看信封还是看不出什么,还是要拆。” 她剪开信封,只一张薄薄的信纸,抽出来,上面只写了几个字——戌时,后花园临水亭。 魏安然吓了一跳,“会是什么人想约我晚上在后花园私会?” 赵秀秀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意味深长地说:“小姐才出过一次门,就被哪家公子给瞧上了,看来咱们觅尘轩,也是好事将近啊。” “你个小丫头,再给我说风凉话,当楚家后花园是南漳村呢,想来就来?” 魏安然伸手拍了下她,“别在我眼前碍着,出去打听打听,今儿府上可有宴请,请的又是些什么人。” “是,小姐。” 赵秀秀笑嘻嘻地跑走了,也就一盏茶的时候,又匆匆跑了进来。 “小姐,奴婢打听到了,今儿是大少爷宴请同学的日子,来了不少人呢,听说都是年纪不大的,个个才俊。” 魏安然心里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答案,问道:“你可看了?都有谁?” “奴婢去瞧了一眼,没有认识的,见过面的只有成家少爷一人。” “成文晗?” 魏安然觉得一阵晕眩,闭闭眼稳住心神,心里想着,不会真的是他吧? 这想法一出现在脑海,她越想越觉得没错。 能做出给闺中小姐递信,约天黑见面这种离经叛道的事,还认识她,对她存了心思的,在她身边,似乎只有成文晗一个人。 这人,想要做什么? —— 成文晗此时正坐在翰林院里,眼睛虽盯着桌上的文书,心思却早早飘到了楚府,呆愣愣地坐在那儿。 自端午之后,为了落个好官职,他忙上忙下,除了与同窗的聚会,还要常去侯府露面,在外祖面前多求几次,好让外祖给他安排个好差事。 好不容易等任职文书下来了,又要宴请亲友,最近又忙着入职,事情林林总总加在一块儿,他连静下心来想事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谈约魏安然出来问问了。 不过没时间想,不代表他就忘了。 反而因为世事琐碎,常常午夜梦回,他脑海里都是魏安然下船时那绰约仙姿,勾得他神魂颠倒。 没法亲自看她,就吩咐万二盯着楚府的动态。 万二这一盯,倒是盯出了些让人汗毛直立的事。 万二来报,三小姐身边跟着的杨嬷嬷时常出府,不论是办什么事,都会去一趟隔壁的段府,前几天,杨嬷嬷还从段府领回了好些丫鬟,那些丫鬟应该是给楚府预备的,进了楚府就没再出来。 第196章 半块玉佩 杨嬷嬷是魏安然身边,最为稳重得力的老仆。 倒不是说她背主,他曾派万二去打探过杨嬷嬷的底细,知道杨嬷嬷是魏夫人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能再得魏安然重用,说明她一定十分忠心。 既然这样,那杨嬷嬷的所作所为,魏安然恐怕也很清楚。 或者,不光是清楚,更有可能是她亲自吩咐的。 只是,魏安然一个养在宅子里,没出过几次门的深闺小姐,又是如何认识段家人的呢? 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既然与段府熟识,那万二那日发现的人,并不是在暗中偷窥,而是在暗处保护魏安然? 那天听了万二来报,他心里就充斥着疑问,无法解开。 他坐卧难安,从魏安然的身家性命想到未来前途,从震惊到平静,足足用了三日。 三日后,楚皓钧在府上设宴,宴请同窗。这帖子他早早就收到了,对于一个深闺女儿来说,自己想见她一面,恐怕也只有这种方式了。 他纠结了半晌,才想出这么不入流的一招,因得太羞愧,只写了寥寥几字,叮嘱万二,信送到楚府后,务必让他们交到三小姐手里。 他吩咐完,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抹仙姿。 看起来是个普通又命运坎坷的小姐,怎么身上充满那么多谜团,她到底还有什么身份,还想做什么? 这些想法时时充斥在他脑海中,若是没法见她一面,恐怕他死都不会瞑目了。 “万二。” “爷,有什么吩咐?” 成文晗皱了皱眉,“去看看楚四爷此时在做什么。” “少爷是想……” “别多嘴,快去!” 成文晗盯了他一眼,目光冷然。 万二没由来的哆嗦一下,闭嘴出去了。 —— 午后,一匹快马奔驰在城外。 进城时,那人没有下马接受盘查,只朝守门的抛出一块腰牌。 守卫接了一看,上面“定”字刻的龙飞凤舞,抱拳行礼,又双手奉上,招招手让同伴开了城门。 这日,定王夜非辰刚从礼部出来,一脸火气,不用想都知道,又是与那群老头好一阵争辩,在回府的路上,正好碰见新任五城兵马司总使在巡逻。 叶秉竹与他对视一眼,没说话,掉转直奔春风阁而去。 夜非辰也没回府,也跟着去了春风阁。 两个人刚刚坐到房间里,酒还没上,姑娘们也还没来,玄若就带着满身尘土,跪在二人面前。 夜非辰给手下人使了个眼色,屋里人退了出去,守在门前。 “如何,这一趟可有什么收获?” 玄若站起来,从胸口摸出那块已捂得温热的玉镯。 夜非辰疑惑地接了过来,等他看清上面的纹饰,瞪大了双眼,双手都有些颤抖。 他忙把怀里的半块玉佩掏出来,仔细对照着看了一番。 虽然一个是玉镯,一个是玉佩,但上面的雕工,图案,可以说是一模一样,他那半块玉佩上,是龙的图案,他敢保证,这纹样绝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而他今日,也总算见到了另外一半,是风格相似的凤凰纹样。 “元呈,你激动什么?” “这镯子上的纹样与我那半块玉佩上的一模一样,不差分毫。只是它的纹样更全,而且一个是镯子,一个是玉佩。” “我看看?”叶秉竹凑过身来,把两个物件上的纹案看了又看,确实是世间独有的风格,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做的。 “玄若,你是从哪儿找到的这东西?” “回爷,是从扬州府的珍奇斋所得。” “珍奇斋?”夜非辰念着这三个字,眼神漆黑如墨。 玄若站在下首,恭恭敬敬地把此行所闻一一说了。 “卑职拿着爷给的纹样,去了扬州最大的珠宝铺子,便是珍奇斋,那掌柜的就带卑职去看了这镯子,花钱买了回来。王爷,回京途中,卑职一路打听,才发现这珍奇斋开的不小,沿途几处大些的郡县都有他们的踪迹,找人问过才知道,他们在全域拱开了一百七十四间铺子,每个铺子都开的很大。” “京中也有?”夜非辰看着那枚镯子问。 “有啊,开好些年了,前两天巡逻的时候正巧路过。就在广德楼那边,一个三层高的门脸,很是气派。”叶秉竹摇着扇子,气定神闲地说。 夜非辰心里一紧,莫非,就是这个珍奇斋? 叶秉竹看着夜非辰的脸色,知道他有所怀疑,拿扇子轻敲了几下手掌,问:“玄若,你可打听到这珍奇斋是何人所开?” 玄若拿了镯子,还要沿途打听,一路快马加鞭才回到京中,连口水也没喝,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从桌上捞起个茶杯给自己灌了一杯水,喝完,才回答叶秉竹的问题。 “回世子爷,卑职打听了,是个姓段的,叫段廷,五月进的京。” 叶秉竹看着玄若拿的杯子是自己的,攥着手里的扇子,强忍着没骂他,而是还算“和蔼可亲”的搭了句话。 “哦,五月?还真是个进京的好时候,我记得楚府也是那时候从扬州城来的上京吧?” 叶秉竹说完,还看了夜非辰一眼。 玄若想到了什么,忙说:“不光这样,那段府还正巧就在楚府的边上。” 叶秉竹来了兴趣,对夜非辰说:“元呈,这可真是太巧了点,派人去查查吧。” 夜非辰把玉镯和玉佩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才收到怀里,“玄若,你顺着段家继续往下查,叶秉竹,咱俩也有日子没出去逛过了。” 叶秉竹看着他这胡说八道不打草稿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说:“元呈,如今我可是天天在街上逛啊。” 他觉得背后一凉,换了个谄媚的笑脸说,“但是,我府上正巧缺些小玩意,我爹过寿我还没准备贺礼呢,元呈,咱俩就去珍奇斋淘点有趣的宝贝吧。” 夜非辰看了这么些年,还是回回被这人不要脸的姿态给折服,揉了揉额角,起身就往外走。 叶秉竹还愣了一下,赶紧跟了上去。 第197章 凤形玉佩 广德楼是上京城中有名的酒楼,而其所在的街区,更是整个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商肆聚集之地。这条街除了几家名声在外的食肆,更多的,还是珠宝玉器的铺子。 像夜非辰这种对珍宝不感兴趣的人,知道那条街也只是因为去那儿喝过酒,而对于京城中的贵女们来说,那一整条街的珠玉翡翠,才是她们的目标。 这条街并没有西市繁华熙攘,因得全为有钱人所开,平民百姓并不会去凑热闹,所以比起其他商铺林立的街区又略显冷清。 而在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珠宝铺子,就是珍奇斋。 “这儿的生意倒是不错。” 夜非辰看着珍奇斋门前停的马车,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秉竹抬头看了看那匾额,摇摇扇子,抬步就往里走,“定王殿下,请吧。” 两个人刚迈上台阶,就有机灵的伙计注意到了,看着这二位爷的衣装,又见他俩周身的气势,急忙笑着迎上来。 “二位爷,咱们家朱钗玉器应有尽有,您想挑点什么?” 叶秉竹摇着扇子,笑眯眯地问:“可有什么好东西?” 伙计眼神一亮,忙道:“这店里虽说不是应有尽有,但您转转,肯定能挑到不少合心意的宝贝。咱们店里东边是珍宝摆件,右边是小姐夫人们的钗环,您要觉得不够,还有二楼我们掌柜的私藏,也可以去看看。” 叶秉竹看着夜非辰,笑道:“不错,那我们今儿可要好好逛逛了。” “那您二位慢慢逛,小的去给您泡壶好茶,明前的莲心龙井,刚从江南运过来,可香了,您二位尝尝。” 叶秉竹扇子一收,点点那伙计,赞道:“不错,够机灵。” 就在他们说话时,叶秉竹就感觉到一旁的注视视线,往旁边一看,几位穿红着绿的小姐正站在柜台边上窃窃私语,不时还往他俩这边看过来。 叶秉竹不动声色地迈了一步,站在夜非辰的一边,替他挡住了探究的视线,然后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一脸坏笑地说:“哟,今儿可算来着了,怎么这么多漂亮姑娘呢?” 那几位未出阁的贵小姐哪里听过这种风流话,一个个都羞红了脸,心里嗔道:进珍奇斋的怎么也是登徒子! 只不过,这登徒子还怪英俊的,看起来也不是寻常人家,想必是哪家富贵的纨绔少爷了。 有叶秉竹帮他挡住视线,夜非辰便把心思放到了柜台上陈列的珠宝上。 他顺着柜台望过去,每个器物都略了个遍,看得十分认真。 只是他眉头紧皱,反而把柜台后面的伙计给吸引来了。 “这位爷,可是想找什么东西?您看上哪件玉器,小的帮您拿出来,在光底下瞧瞧,个个剔透。咱们店里的东西,绝对是这附近最好的,无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是独一份的。” 夜非辰点了点头,说:“这看起来,像是扬州城的手艺。” “您可真是行家啊!我们扬州玉雕因得与苏州玉雕都有一分精致,常被人以为是苏州来的,您能一眼识破,不可不谓眼光毒辣。虽然我们扬州工不如京城玉雕和苏州玉雕名气大,但确实是独一份的好。不同于苏式玉雕与皇家风格融合后精致大气的模样,扬州玉雕清秀风流,别有一番雅致。您瞧瞧这个雕花玉簪,这花瓣,这纹路,简直是栩栩如生啊!” 夜非辰没有抬头,边听边打量着货架上的其他饰品,最后被一块玉佩吸引了视线。 他走过去,仔细地看了一眼,猛地抬头看向那伙计。 那伙计一直在他身边跟着,正打量着这位贵客,冷不丁的被看一眼,甚至觉得有蛇吐着信子缠上来,从下而上的起了一阵寒意。 夜非辰眯了眯眼,指着柜台,声音清冷地说:“把这枚玉佩拿出来,我瞧瞧。” 伙计立马开了柜台的琉璃匣子,把玉佩给他捧出来。 夜非辰皱着眉头,打量着上面的花纹,问:“这上面只一半的凤形,没有龙吗?” “爷可真是好眼力,这玉佩应是龙凤两块,合在一起,正好是龙凤呈祥。” “那块龙的呢?” 伙计挠挠头,这另一块,掌柜的也没说过去哪儿了,他又怎么知道。 “这……爷,您要是喜欢这花纹,我们这儿还有个镯子,上面雕的也是这龙凤图样,您瞧瞧。” 那伙计没法子,只能从柜台的另一边拿出了那枚刻着龙凤图样的,与玄若从扬州带回来的材质略有不同的镯子,递给夜非辰。 只不过,夜非辰虽然接了,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又盯着那枚玉佩,问道:“那与这枚玉佩相配的龙呢?” 伙计终于被他问得没法子了,一脸的支支吾吾,“这……” 叶秉竹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顾不上跟那些闺中小姐们调笑了,赶紧走到夜非辰边上。 这一看,却不得了了。 那枚玉镯与玄若带回来的,可谓是一模一样,除了材质略有不同,那纹样,那雕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不为过。 而夜非辰手里的那枚玉佩,竟与他珍藏的那枚,稍有不同,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另外一枚的模样。 “这位爷,稍安勿躁,那枚龙纹玉佩我们还在找。” 一道深沉浑厚的声音从二楼看台传来,夜非辰抬头看去,目色一沉。 段东此时站在二楼的看台上,冲他抱拳行礼,然后快步从二楼走下。 “这位爷,在下段东,是这间珍奇斋的掌柜,可是伙计有什么怠慢之处?” 段东挥挥手,让伙计去伺候其他客人了。 夜非辰看着段东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淡淡地说:“掌柜的不是汉人?” 段东笑笑,“确实不是,族里有几分西北血统,但自幼长在南边。” 段东虽说的是官话,却带了股吴侬软语的调子,若是把脸遮住,只听他说话,倒让人以为他是一位地道的江南人。 夜非辰垂下眼睫,看着手里那两枚过于熟悉的物件,心里有了一点琢磨,“把这两样东西给我包起来。” 第198章 即将浮出水面 段东愣了一下,问:“您……不问问价格吗?” 夜非辰抬眼看他,“掌柜的要多少?” 段东嘿嘿一笑,“我们东家说了,无价。” “无价?!” “什么啊,这么块普普通通的玉佩,料子也不是上乘,竟然要无价!” “是不是不想买,才这么说的啊?” “公子还是换一块吧,这珍奇斋多少宝贝,何必要买这块?” 那几位贵女也看到这边的动静,凑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吵闹。 夜非辰挑挑眉,看着段东,笑了一下,“若我说,我今日一定要拿到它呢?” “这位爷,小的只是这铺子的掌柜,做不了东家的主。您就算想要,也得我们东家点头才行。”段东大大方方地站在那儿,也是笑了一下,看着他。 “这是什么贵重东西,竟然还要东家点头才能卖?” “我看呐,就是块不值钱的玩意,想靠这难买的架势,卖出好价钱吧?” “这买卖是多大,竟然连掌柜的都没法拍板,还得东家定夺?” 几位闺中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话,夜非辰像是没听到一样。 他把两样东西都放回柜台上,往段东的方向推了推,说:“那便劳烦掌柜的替我问问了,若是肯卖,就请人去定王府送个信。” 定王? 几位小姐们瞪大了眼睛,压抑着口中的惊呼,小声与同伴交谈。 段东抱拳行礼,低头掩住震惊神色,说:“您放心,在下问完就去给您送信。” “秉竹,咱们走。” 夜非辰颔首示意,转身离开。 “等等等等,怎么这就走了呢,你这人……哎呦,对不住了各位,我们先走了。” 叶秉竹一收扇子,及忙跟上夜非辰的脚步。 “他……他竟然是定王殿下!” “定王殿下长得可真是……可真是……” “几位小姐,今儿事发突然,我们得赶紧去找掌柜的商议这块玉的去留了,今日我们就不营业了,您请回吧。” 段东说完,就揣着这两块玉器上了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老刘,关门。” “是。” —— 定王府的马车慢悠悠地在街上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一道残影闪过,车夫身边坐了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人从一开始就在那儿。 玄初压低了声音说:“爷,珍奇斋在您走后就清了客,如今已经打烊了。” 夜非辰回过神,心里有了打算,“派人盯着珍奇斋,有什么动静,立刻来报。还有,你去跟着那位掌柜的,查出这珍奇斋的东家是什么人。” “是!” 车帘微微晃动,马车前又只剩车夫一人。 叶秉竹摇着扇子,凑到夜非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元呈,你觉得这珍奇斋是不是……” “应该没错了。” 夜非辰没等他说完,就立刻回答了他的问题。 “他奶奶的!” 叶秉竹敲了敲脑袋,“这珍奇斋少说开了有十年了,就开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还浪费一番精力去搜寻。不对,这龙凤纹样并不时兴,我们府上有个姨娘喜欢来这买东西,说这里的玩意都是最为时兴的,从不会让旧款摆在柜台上,怎么还摆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呢?” 夜非辰看了他一眼,眼中晦暗不明,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叶秉竹被他盯得汗毛直立,搓搓胳膊。 夜非辰收起目光,“没什么,只是觉得这珍奇斋还有很多秘密。那位段掌柜,不是寻常的生意人,倒更像个练家子。” 叶秉竹愣了,他怎么没看出来? “这人一副西北外族人长相,却带了地道的扬州口音,而那几位伙计对他的态度,却是十分的敬畏。” “这不正常吗?他不是长在江南,又是掌柜的。还能说明什么?”叶秉竹一脸茫然地瞧着他。 夜非辰神秘一笑,也没多做解释,说:“说明另外一块玉佩的主人即将要浮出水面了。” —— 虽是初夏,但暑气升腾,只有傍晚才能感受到一点凉意。 楚家大少爷的宴席摆在了楚府后花园的水榭上,傍晚夕阳洒在水面,粼粼波光。 众哥儿围坐在席间,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没被暑气消磨半分热情。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花园灯光盏盏,闪烁如星子。 成文晗见水榭周围已漆黑如墨,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朝主位的楚皓钧抱了抱拳,说:“钧兄,我去方便一下。” “文晗,这才喝了几杯,你就想逃?” “文晗兄,你这酒量不行啊,是不是年岁到了,开始馋小姑娘了,这酒喝的就没滋味了。” 成文晗笑眯眯,朝调笑他的几位警告似的看了一眼。 “你们一个个的,又有多大,整日想的龌龊非常。你们先喝着,我去去就来。” 楚皓钧跟着众人一起笑,还回头叮嘱道:“去去就回啊!” “知道了!” 成文晗的身影很快隐藏到暗夜里。 万二事先打探过楚府后花园的路线,一早就给成文晗规划好了从水榭到临水亭的近路,没过多久,成文晗就站在了临水亭中。 临水亭在后花园的角落,此时只有点点灯光,快要被黑暗吞没。 夜色下,周围疏影森森,只偶尔有几声蝉鸣,更衬得四周阴森恐怖。 成文晗搓搓手臂,等了半晌,也没见人来,气的踹了一脚万二。 “你真的把信送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来?” 万二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说:“送完我还蹲院墙上看了眼,确实送到她院里了啊。” “那她人呢?” 万二苦哈哈地说:“人家收了信,也不一定恰好有时间答应您过来啊。” 成文晗突然慌了神,心道:确实,魏安然只收了信,但有没有答应他并不清楚。只是今日不见,下次见面又不知道到什么时候了。 “不行,万二,你在前面带路,咱们……咱们去她院里!” 万二这下真的要哭了,我的老天爷啊,哪有往人家未出阁小姐的房里去的,要是让成家祖宗知道了,非得气的跳出来骂你。 第199章 何处得罪你 还没想好怎么劝呢,就见少爷浑身一僵,也不闹着要走了,就呆呆地站在那儿。 万二困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盏暖黄小灯由远及近,正是两位少女提着灯笼,聘聘走来。 成文晗顿时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等人走近。 魏安然走到亭外,没再往前,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亭中等待的人。 那人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笑起来如沐春风,确实是个俊俏模样。 只是可惜了这么副好皮囊。 成文晗见她只愿意远远站在那儿,也不恼,立马笑着出了亭子,走到她面前。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看,生怕人一不留神就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魏安然毫不遮掩自己面上的嫌弃,往后退了一步,说:“成少爷,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的无所事事。” 成文晗懂魏安然话中深意,但也不恼,听着这温润的嗓音,他还求什么,这就足够了。 “楚三小姐,在下……” 魏安然掩嘴轻笑,“成少爷出门在外这么些年,竟是连话都说的磕磕绊绊了吗,难不成是做过什么恶事?也是,举止轻佻,约深闺小姐夜会,这种丢人的事,真令祖辈蒙羞。还请成少爷痛快些,有什么话尽快说清楚吧,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呢!” 成文晗看着魏安然在淡淡光晕下俏丽的容颜,愠怒却显得更生动的神色,比起那日在船上望去的仙人之姿,更添几分凡尘生气。 一时之间,竟然看入了神。 成文晗急忙用遮掩在袖下的手捏了自己一把,强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说:“三小姐,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我过得好与不好,与你何干? 魏安然冷哼一声,“托祖宗的福,尚且喘气。” 成文晗本想借寒暄之际让她对自己少几分敌对,只是这魏安然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说这种话,让他无法招架。 “楚三小姐是在怨我不该如此轻佻地就把你约出来吗?” 魏安然眼角带了一抹嘲讽的笑意,“难道成少爷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合理吗?” 成文晗被她说得面红耳赤,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自十五岁那年就与魏安然相识,从第一次见面,他就能感觉到,魏安然对他的态度,连陌生人都算不上,反倒更像是仇人。 每一次见面,不是视若无物,就是出言嘲讽,他也不知道是何时招惹到她。 而他感受到的那抹隐约恨意,又是从何而来? “三小姐,不知道我何处得罪你了?” 魏安然没有想到成文晗的下一句会是这个,她蹙起眉,目光幽静冰冷。 上辈子,她与成家哥儿定亲,却因此受刘姨娘陷害,被成家退了亲。 彼时,她还对成文晗心存好感,在万念俱灰之前,曾丢了一切脸面与尊严,跑到成文晗面前,拦住了他。 魏安然看着眼前如玉的公子,颤着声音说:“成文晗,我是被人设计,被人诬陷的,我从没想过,也从没做过……” 成文晗笑得云淡风轻,往后退了一步,仿佛她是什么不干净的人,笑容却依旧温润灿烂。 “三小姐,如今已成定局,你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魏安然苦笑着退开。 在成文晗看来,一个失了贞洁的女子,与他有瓜葛都是耻辱,更何况,事情发生前,自己还是她的“未婚夫”。 成文晗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她又蠢又脏。 “三小姐,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是被人陷害,你又谈什么冤枉?” 成文晗甚至还温和的笑了笑,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凉了心。 “明知高门大院,内宅之争,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谁不是小心翼翼又行事大胆,你自己怯懦胆小,被人陷害,都是自找的,又谈什么冤枉?” 魏安然听到这话,感觉到从脚底升腾起来的凉意。 如今的灾难竟然是她自找的吗? “三小姐,为人良善不是坏处,但任人宰割一定是蠢。我们成家是不会放任你这种人进家门的。我觉得咱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借过。” 成文晗冷漠地离开了,飘逸的发带打在她脸上,像是打在她脸上火辣辣的一巴掌,让她再也生不起喊冤的念头。 从借过到我何处得罪过你,这其中,尚且隔着一辈子的噩梦,隔着井底的六年,她早就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了。 魏安然淡然一笑,“成少爷,你能有什么地方得罪我,咱们充其量只是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您不必想太多。” 见过几面的陌生人? 成文晗今夜被她冷言多次,便有些恼羞成怒,质问道:“三小姐,怕不是我想太多,而是我知道的太少了吧?楚府隔壁的段府与你有什么关系,杨嬷嬷常去段府是否是受你的吩咐呢?” “成文晗,你是在监视我吗?”魏安然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成文晗往前走了一步,站定,目光审视地看着她:“监视算不上,只能说是碰巧看见。三小姐,对于那些疑问,你可否为我解答呢?” 倒是她看错了。 三年过去了,成文晗不再是那个不知分寸的小孩,而是个稳重内敛,又城府极深的男人了。他不像前世那样,蔑视她、厌恶她,而是用尽一切办法,窥探,并以此要挟。 魏安然遍体生寒,眼前甚至有短暂的白影闪过。刚才靠药物压下去的头疼又回来了,她强忍着,才没在他面前晕过去。 她不怕人发现段府,不然也不会把宅子买在楚家旁边,她有能力确保没人能查出她和段府的关系。 但是,她却怕人顺着她和段府的关系,查找出背后的魏家,甚至是那枚玉佩的主人。 若因为她的缘故,将大舅舅和二舅舅耗费一生心血保护的东西付之一炬,她内心难安,甚至百年以后,都愧对魏家人。 头痛愈演愈烈,魏安然只好用力地攥着拳,直到指甲刺破掌心,传来的痛才能让她清醒过来。 “成公子,若我不想与你解释这其中关系,你会去同楚家其他人说起此事吗?” 第200章 言而有信 成文晗没想到,魏安然在这种情况下,都不露慌乱,还能冷静地问出这句,对她来说是赌一把的话。 她在赌既能保住秘密,又能保住自己的他的答案。 成文晗从一开始就没想要害她,只是担心她被人利用,才想问清其中原委。 魏安然在看到成文晗略带委屈的眼神时,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 “成少爷,想必你也有自己的秘密,而秘密这个东西,就是无法与其他人分享的。我也是如此,成少爷问的,就是我的秘密,我不打算把它公之于众。而成少爷攥着的这个‘秘密’,也是属于您自己的,它的决定权在你,无论你告发也好,隐瞒也罢,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 说完,她冷着脸,转身离开。 “三小姐!” 成文晗急忙喊住了她,他大步迈到魏安然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魏安然默默地叹了口气,目光冰冷地看着面前男子。 “成少爷还抓住我的什么把柄了?” 魏安然那一声轻叹,像是清脆的巴掌,打在成文晗的脸上。 他忍着羞愧,郑重其事地对她保证,“三小姐,我成文晗虽然算不上什么正人君子,但绝对不是无耻小人,这个‘秘密’,我会好好保管在心里,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成少爷,你的保证,我可以相信吗?” 魏安然抬眼与他对视,目若秋水,眉若远山。只是目光充满着冷漠与疏离,还有满满的不信任。 “我发誓,决不说假话。”成文晗看着她的眼神,立刻保证。 “言而有信?” “言而有信!” 魏安然看了他半晌,见他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才朝他福了福身,“那便多谢成少爷放我一马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只是不知是刚才惊吓过度,还是心中忧虑太多,她刚直起身,就觉得眼前一阵黑,身子软软的栽下去。 成文晗被她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住。 夏衫轻薄,成文晗这一扶,便只隔着一层薄纱就触到了魏安然滚烫的皮肤。 “小姐,小姐……你别吓我。” 赵秀秀急忙放下灯笼,一把把魏安然揽到自己怀里,伸手掐住魏安然的人中,一边哭一边骂,“我们小姐病成这个样子,你们这些人还没完没了的逼问威胁,真是丧良心!” 成文晗没想到她生了病,被赵秀秀骂了个狗血淋头,半跪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魏安然长吸一口气,才慢慢睁开了眼。 等看清了现在的状况,回过神来,说什么也要撑着站起来,朝成文晗扯出个苍白客套的笑脸,说:“失礼了,再会。” “三小姐……” 成文晗看着那抹病弱的身影愈行愈远,心里狠狠地抽痛一下。 瞧他这一晚都做了什么,他回想起来都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他咄咄逼人的质问,丝毫没有考虑到她一个荏弱的女子,是如何在吃人不眨眼的高门大户中活下来的。 他徒劳的在虚空中抓了几下,触手可及的,只有初夏微凉的晚风,指尖似乎还有她细腻的肌肤触感,但人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他回过神来,轻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如月般肃冷清亮的女子,无药可医了。 月明星稀,他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这一抹倩影。 “爷?” “我要娶她为妻。” 万二:“……”爷,你这么说,夫人知道吗? 待成文晗二人离开后,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两个衣衫不整的人探头探脑地看了眼,才在外面站定。 这二人,正是楚皓瑾和他的小情儿春鸳丫鬟。 楚皓瑾跟自己身边清秀的丫鬟都睡了个遍,还不知足,心里想的还是姨娘身边的春鸳姑娘的滋味。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太容易得到的,就不值钱了。还是春鸳这样,三不五时地撩拨两下,勾的人心痒难耐,等握在手里,才算知情知趣,别有一番滋味。 春鸳这丫鬟看着文静,实则淫乱非常。不光敢勾引少爷,而且向来喜欢在外面与人苟合,楚皓瑾也尝出其中美妙滋味,更是欲罢不能。 “爷,这出戏,可真是愈发精彩了。”春鸳幸灾乐祸的看着成文晗的背影,揶揄道。 楚皓瑾瞪着成文晗的背影,心里悬着一口恶气,吐不出来。 自己的亲妹妹一直倾心成文晗,谁知又是被那小贱人给勾引了去……魏安然,你想抢楚安萱的人,也得先问过她哥哥我愿不愿意。 楚皓瑾甩开春鸳的手,三下五除二地系好衣带,啐了一口,往水榭走去。 “二少爷,可别忘了春鸳啊。” 春鸳的声音像是能掐出水来,勾的楚皓瑾心痒痒。 “这么舍不得爷?” 楚皓瑾摸了她的胸口一把,把她刚系好的衣襟都揉开了,“等爷做完了正事,再来找你。” —— 成文晗回到水榭,刚刚坐定,楚皓瑾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端着个酒杯晃到他身边,“哟,咱们成大少爷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再多等会,我都要觉得成大少爷是去做什么坏事了。” 他这番话,引得在场公子哥齐刷刷地看过来,眼神充满戏谑。 成文晗对这位楚府二少爷没有好感,总觉得他举止轻佻,眼神中常流露着贪婪与尖酸,一副刻薄之相。 “二少爷对成某人如此关注,竟然连我出去多久都算计,当真是无‘官’一身轻啊。” 成文晗虽然对着魏安然一副温柔细致的模样,但他可不是什么善茬,他可连先生都敢顶撞,对这么个不入流的世家公子,更是没什么好怕的。 楚皓瑾被他戳中了肺管子。 在场的人里,全都是在这场春闱中有了功名,入了仕的。今日他能在席间,不过是沾了自家大哥的光,细算来,他不过一介布衣,是无法入席的。 他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下,“我不过是担心这后花园中光亮微弱,怕成兄迷了路,走到什么不该去的地方,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毕竟我们家人丁兴旺,这内宅可是延伸到后花园一隅的。” 第201章 那人找来了 成文晗冷笑,“下次,不如让二少爷亲自带我去?” 楚皓钧听着弟弟和成文晗这一来一回,心中腹诽:成文晗今晚这是喝大了?怎么这么咄咄逼人? 毕竟这宴席是他做东,看着自家弟弟和好友快要打起来,出面转圜,“嗨,多大点事啊,来,咱们继续喝!” 楚家二少爷一番阴阳怪气让成文晗心里很不自在,再待下去,恐忍不住与人起了冲突。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起身对楚皓钧拱拱手,“皓钧兄,突然想起来公中还有事没完成,先走了。” “哎,这……本来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事了?” 楚皓钧冷眼看着弟弟,语气充满抱怨,“你今晚什么德行,你俩不过前后脚回来,还好意思揶揄讥讽别人,如今把成兄气走了,你安的什么居心?” 楚皓瑾耸耸肩,嬉皮笑脸的说:“我也没揶揄讥讽他,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谁知道他这么小家子气……得得,我不说了,我去找成公子道歉。” 他边说边往外走,丝毫不把楚皓钧的担忧看在眼里。 心道:切,不就是担心在官场上少了个同僚吗,装什么兄弟情深。 直到离开了水榭,他才放慢脚步,踱到能远远看到觅尘轩的角落,目露凶光。 贱人,你给我等着,让小爷慢慢收拾你! —— 强打着精神回到觅尘轩的魏安然,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一双阴狠毒辣的眼睛盯上了她。 一路上,她头痛欲裂,脚步虚浮,若不是赵秀秀搀扶,她根本走不回房间。 杨嬷嬷自她们出去就没回屋,一直在门口张望,远远瞧见小姐面色苍白,急忙迎上去。 手往魏安然额上一探,触手滚烫。她吓了一跳,急忙把人搀进去。 “嬷嬷,给我找件衣裳换一下。” 魏安然烧的迷迷糊糊,只觉得周身被冷汗浸湿,极不舒服。 杨嬷嬷让赵秀秀去给她温药,自己浸了帕子给她擦脸,哄道:“小姐此时正发着烧,换衣服更易着凉,先忍忍,我给你倒杯水喝。” 魏安然点点头,歪在榻上,由她服侍着喝了一杯温水,叹了口气。 杨嬷嬷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开口问道:“小姐,今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自打小姐出了门,她就觉得心里不安宁,所以才一直等在门口。 魏安然虚弱地笑了下,绝处逢生似的,“嬷嬷,还好我今晚去赴约了,他发现了咱们和段府有来往。” 简直是晴天霹雳! 杨嬷嬷愣在那儿,端着个喝空的杯子,一动不动。 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愤地骂道:“这个混账东西,整个楚府都无人知道,他是整日在暗处盯着咱们的动向吗……若是敢拿这种事来威胁小姐,老奴就算是死,也得拉着他一起见阎王!” “嬷嬷,他答应我了,不会告诉别人的,你放心。” 魏安然轻轻柔柔的安抚她,“嬷嬷,你先喂我喝完药,让我休息休息,等身上利索些咱们再商量以后的路怎么走。” 杨嬷嬷点点头,急匆匆地去给她端药,回来的路上,竟比四个丫鬟走得还要快。 魏安然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由着瑞云几人给她脱了外衣,扶上床躺着,刚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在陷入沉睡前,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二舅舅那副形容枯槁的模样。 她心里幽幽叹了口气,若是等不到那人出现,用不了几年,她也要熬成这幅人干似的模样。 毕竟,这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 等魏安然睡沉了,杨嬷嬷才摆摆手,让四人退了下去,自己则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前。 夜色正浓,万籁俱寂。 杨嬷嬷留神听着屋里的动静,没注意到身后,突然,有个黑影出现在眼前。好在她挂念着小姐,没有惊叫出声,只是瞪大了双眼,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的黑衣人。 段东立马拉下他面上的黑巾,悄声说:“嬷嬷,是我。” 杨嬷嬷看着这熟悉的脸,才拍拍胸口,“你个混账,这会子院子里还未熄灯,你来作甚,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小的实在是等不了了,铺子上出了点事,义父做不了主,如今正着急呢,嘱咐我今晚一定要请小姐过去商议才行。” 杨嬷嬷心里一慌,“这可怎么好,小姐这会子正病的严重,刚歇下没多久。” “可……”段东急得焦头烂额。 杨嬷嬷问道:“到底是什么事非要小姐过去才行?” 段东心一横,和盘托出,“那人……怕是找来了。” “什么?” 杨嬷嬷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叮嘱道:“你在这等一会,我去把小姐喊出来,你们可早点把她送回来!” “嬷嬷,多谢!” 魏安然烧的昏昏沉沉,听到杨嬷嬷说段东有急事来请她,立马睁开眼,打算出门,“嬷嬷,快,给我更衣。” 待衣服穿好,连头发都顾不上打理,就要往外走。却听到赵秀秀扯着嗓子吆喝:“二少爷,我家小姐都睡了,你请回吧。” 魏安然和杨嬷嬷对视一眼,杨嬷嬷忙快步走到屋外,见段东掩藏在暗处,才松了口气。 “二少爷,我家小姐生了病,身子乏,早早喝了药休息了,若有什么事,请您明天再来吧。” 楚皓瑾一身酒气,手里还拎着个酒壶,走得歪歪斜斜,目光涣散地看着杨嬷嬷。 刚才他追上成文晗,谁知道那人都不愿意正眼瞧他,只自顾自地上了马车,一点面子都不给。 当着下人他不好说什么,只是面子挂不住,回到席间又喝了几杯,他边喝边想,都怪觅尘轩,才让他和他母亲、妹妹过得不安宁。 借着这股醉意,他就往觅尘轩复仇来了。 楚皓瑾见眼前有个老太婆胆敢阻拦他,抬脚就要踹上去。 突然,一阵尖锐的风声响起,一粒石子正巧砸在他的腿弯。 “哎呦!” 楚皓瑾腿一软,支撑不住,就那么跪在杨嬷嬷面前。这还不算完,他又觉得肚子一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弯下腰去,脸都贴在地上了。 这一弯腰,胃里的东西就被挤了出来,张着嘴,吐了一地的污秽,又沾到了脸上,恶心至极。 第202章 取而代之 他这才清醒了片刻,狼狈成这样,也不好意思抬头,只能继续趴在自己吐得那摊污秽上。 跟在他身后的丫鬟连忙把主子扶起来,忍着恶心,也不敢和杨嬷嬷打招呼,低着头急匆匆地把人拖走了。 魏安然此时还牵挂着铺子上的事务,顾不上想楚皓瑾无缘无故的来觅尘轩做什么,等人一走,就往段东背上一趴,去了段府。 不过须臾,二人就落到了段府书房门前。 魏安然从段东身上下来时,头一晕,整个人就要往后仰去,被段东眼疾手快的扶住了。 “小姐,你还好吗?” 魏安然听到他说话才回了神,站稳了才说:“没事,只是突然有点头晕。” 段东小心地扶住她,生怕她再头晕摔倒,主仆二人进了书房。 而此时的院中,一道黑影从墙头悄无声息地落下,又隐到窗后的阴暗处。 他趴在墙边,听着房内的动静。只是那对话越听越让人心惊,他觉得背后浮起一身冷汗,没偷听多久,就提气,往院外飞去。 —— 此刻的定王府书房,尚且灯火如昼,屋内还有不少人。 竹虚“嘭——”的一下踹开了门,书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夜非辰见他一脸倦意地进来,挥了挥手,对幕僚说:“你们先回去吧。” “属下告退。” 幕僚们一起起身朝二人行了礼,才退了出去。 竹虚都没力气同那些人打招呼,仿佛累得虚脱,往椅子上一摊,就开始装死人。 夜非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因得自己心里还牵挂着珍奇斋的事情,总觉得心神不宁,自顾自地走到书桌边开始练字。 “你个没良心的,都不知道给我倒杯水喝,问问我为什么累成这狗样子吗?”竹虚拿起手旁的点心,朝他掷了一颗。 夜非辰低着头,仿佛长了眼睛似的,躲过那枚点心,毫不在意地问:“这次又是被哪位娘娘留下折磨了?” “还是令妃。” “哦?”夜非辰这才有了兴趣似的,抬头看着他。 竹虚煞有介事地说:“娘娘说她最近总觉得疲累,就传我过去把脉。我看了,没什么毛病,不过天热而已。只是她话里话外地关心你,还问你什么时候有空,说肃王一直念叨,想你进宫陪他玩。” 肃王夜非宇虽然已经得了封号,但如今年仅十三,皇帝和令妃都舍不得他自己出宫住,便还留在身边。 “元呈啊,令妃娘娘这是想跟你打好关系吧?” 夜非辰一脸冷漠,“我跟肃王不熟,更别谈什么兄弟情深了,还是算了。” “还真被我猜着了。” 竹虚笑得得意,“放心,我已经帮你拒了。都知道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只是另一只不可能分毫不伤。令贵妃应该想趁其不备,坐收渔翁之利。她倒是个聪明人,知道以肃王的年纪,也斗不过受伤的老虎,但你可以。” 夜非辰不置可否。 “嘿嘿,但是我没完全拒绝她,还帮你留了一点面子。肃王年纪还小,母妃又得皇帝宠爱,日后还不一定是怎样的局面呢。”竹虚笑着看夜非辰的脸色。 夜非辰眼神一凌,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 竹虚吓得一哆嗦,定了定心说:“元呈,如今朝中势力三方制衡,荣王有嫡长子的名号,庆王是当今皇后的长子,两派势如水火,朝野上下,心里都权衡着,但有一事跑不了——这未来的帝王,就是他们之一。” 他悄悄抬头看了眼夜非辰的脸色,继续说:“但是,如今皇上专宠令贵妃,又对肃王十分喜爱,这朝堂之上的变数,就在肃王啊。若你能抓住机会,借辅佐之名,发展自己的势力,待大业已成,取而代之,便如金蝉脱壳般,不伤分毫。而这大夏的江山,就落到了你的手上,这不比起兵造反要容易的多?” 他像是想到什么,又添了句,“也算报仇了。” 夜非辰听到这几个字,目光震颤,冷冷道:“若我拿到大夏的王位,就算大仇得报?”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起身走到竹虚面前,一字一顿地问:“我母亲,我外祖,我几位舅舅的命,就值一个取而代之?我回鹘汗五万将士的命,就值一个取而代之?我回鹘汗城内十万百姓,就值一个取而代之?竹虚,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对你有恩的是这些人,你这条命,是我回鹘给的!” 竹虚咬着牙,面色惨白,半晌,才说:“如今坐在龙椅上的,也是你的老子。你要起兵造反,就是弑父,下辈子都安宁不了。更何况,还有可能命丧黄泉,你又是何苦呢?” 夜非辰冷笑,“当年他屠杀回鹘汗国,可没想过他是我老子,我是他儿子。难不成你都忘干净了,要不是舅舅给我的那支死士,咱们俩能逃出来吗?如今你跟我说‘弑父’,那杀妻灭子的他呢?” 竹虚闭上眼,他又怎么敢忘。 那年除夕,下了好大好大的雪。 他原本坐在暖融融的宴厅里,看着宫女们载歌载舞,再回过神,尖叫和痛苦呻吟盖过了丝竹管弦之乐,血腥气盖住了美酒醇香,汩汩鲜血盖住了殿外皑皑瑞雪…… 除夕之夜,喜气洋洋的回鹘宫廷变成了人间炼狱。 夜非辰眼底猩红一片,嗓音嘶哑,“竹虚,这个仇,我就算是死无全尸,也要亲自手刃了他,咳……咳……咳……” 什么手足之情,什么伉俪情深,什么忠孝节义,在帝王之家通通都是笑话。身上流的血早就肮脏不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种道义,对他来说,不过是催命符。 殿上流淌的鲜血,与竹虚没有半分关系,所以他可以轻飘飘劝他一句放下仇恨,找个安稳和平的法子成就大业。 但他不行,那殿上躺着的是他的亲人。只要大仇不报,回鹘皇宫里的尸骨就永远未寒。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容易着急上火呢,我只是说个设想,不想做就不做,别生气了。” 竹虚打开随身带的银针,摆在小几上,“都跟你嘱咐过,不要动气,来,我给你扎两针。” 第203章 毫无瓜葛 夜非辰这才收起悲愤的心绪,摇摇头,“没事,最近心里有些乱,才一时没忍住。竹虚,你把东西收一收,我跟你说个事情。” 竹虚听了这话,坐得端正。 “怎么了?你说你心里乱?难道说那个人,你找到了?” 话刚问出口,就听到门口传来花盆破碎的声音,一个身影慌慌张张的推开了门。 “爷,出大事了!” 夜非辰面色不善地盯着玄初,竹虚则是一脸瞧好戏的样子,看着玄初狼狈的模样。 玄初裤脚上还勾着书房外的花枝,走进来还踩脏了书房的地面,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了。 他跪在下首,想开口汇报,可嘴像是被粘住一样,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该怎么告诉王爷呢? 要不是他今晚亲眼所见,怎么敢想,怎么相信,那人…… 竹虚瞧着他纠结的模样,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来,别着急,慢慢说。” 玄初双手接过茶杯,咕咚咚喝了下去,这才觉得五脏六腑回了原位,开口说道:“爷,卑职接下来说的,是亲眼所见,您不要觉得卑职是在胡说八道。” 夜非辰冷脸坐在上首,橙黄色烛光映在他脸上,却不染半分暖意。漆黑如墨的眼神中,一丝仇恨悄然划过。 这世上还能有什么事,比他亲生父亲是个杀妻灭子之人,更让人惊诧呢? “你说吧。” —— 段府,书房,烛光摇曳。 段廷正在屋里焦急的踱步,见魏安然进了门,急忙迎上去。 却见小姐脚步虚浮,面色惨白,进屋的这几步就像耗费了全身的力气。 段廷忙把人扶住,问段东,“发生了何事,小姐这是怎么了?” 段东摇摇头。 魏安然牵挂着铺子的事情,摆摆手说,“无妨,只不过一时着了凉,再加上刚进京水土不服,看着严重了些。” 段廷吩咐人去煎了去火的清茶,又让段东把窗户都关上,夏夜微凉的晚风被隔绝在外。 “段廷,不用忙活,赶紧说要事,可是有人找来了?是谁?”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段廷给她倒了杯热茶,举到她面前,“小姐不要着急,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对您身体有好处。” 魏安然把茶杯接过,然后放到一旁的桌几上,还是那般直直地看着段廷的眼睛,等一个回答。 段廷颔首,垂下眼睛说:“此人,小姐怕是听说过。就是十七爷,定王夜非辰。” “夜非辰?” 魏安然轻声重复了这三个字,缓缓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这一刻,就像是有人划开她的胸口,生生从里面掏出了血淋淋的心脏一样,她捂着胸口,坐在那里出神。 半晌,她回过神,突然就想起三年前与夜非辰在屋顶上等月亮,她站起来,往窗边走去,却发现门窗紧闭,只余透过窗户的盈盈月光。 她低声喃喃道:“真的是夜非辰吗?” 段廷在小姐身边这几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茫然若失的样子,慌了神。 见魏安然摇摇欲坠,他急忙上前扶住,朝段东说:“段东,把今天珍奇斋发生的事,一字不落的跟小姐讲一遍。” “是。小姐,今日我回店里……” 段东细致的把二人在店中的行为和言谈又复述了一遍,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魏安然更是把段东说的每个字都细细分析过。段东讲完,她也确定了这个猜测确实可信度很高。 只不过,如今接手的人找到了,她心里却五味杂陈,说不上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无助多一些。 她本就病的昏昏沉沉,如今思绪一多,反倒冷静下来,只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小姐,你说什么?”段廷问道。 魏安然虚弱地笑笑,“没什么,段廷,你觉得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老奴请小姐来,就是想商议此事。” 段廷捋捋胡子,“定王对玉佩再怎么有兴趣,也不能保证咱们等的就是他。老奴觉得还是打探清楚为妙,此时小姐还是不方便出面的,就让老奴先去探探,若是虚惊一场,咱们日后也好再想其他法子。” “若不是虚惊一场呢?”魏安然追问了一句。 “若真的是定王的话,那就把东西都还给他,也省的小姐整日为他的东西劳神费力。” “……” 听到段廷这话,魏安然张了两次嘴都没有问出来,她长呼出一口气,才堪堪发出声音,“然后呢?” 这下换段廷愣住了。 还能怎么然后?二爷当初吩咐的就是等到那人,把东西还给他,就算是完成了这事,事情画了句点,还有什么然后? 魏安然心知,段廷说得很对,他们魏家只是一个保管者的角色,等东西交到那人手里,他们就毫无瓜葛了。 只是…… “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拿这些东西去造反,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吗?” 段廷张大了嘴巴,呼吸一滞,“那小姐是想……” 魏安然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些什么,眼神中略带惊慌。 夜非辰对段家父子来说,不过是个从未接触过的陌生人,一个委托他们看顾宝藏的合作者,但对她来说…… 对她来说,也只是在艰难时刻,互相取暖的同伴罢了。 魏安然看着洒在地上的清冷月光,像是初夏落在地面上的白霜,她的心,仿佛也落上了霜。 “我只是随口一说,最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这事容我再想想……” —— 夜凉如水。 静谧无声。 竹虚往旁边躲闪,手不住地摆着,嘴里小声地喊着:“玄初,玄初,这有好大一只蚊子,快给我打死它!” “竹虚太医,你就安静点吧,我已经给你打了好几只了。” “小点声!” 竹虚随手摘了片树叶拿在手里扇着,语气不善地警告他:“若是被人发现了,有你的好果子吃!你说像你这般轻功不行的侍卫,能给爷打蚊子已经是即使修来的福分了,难道你还想让高贵的本太医院院首亲自打蚊子吗?” “竹虚太医……” “闭嘴,再说话就把你绑了扔春风阁!” 第204章 幕后东家 玄初哪里是竹虚的对手,气得跳脚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侧着脸看向自己的主子,一脸苦瓜相地喊了声:“爷……” 夜非辰不耐烦地看了眼竹虚,沉声说:“把他送回去。”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竹虚警告似的看了眼玄初,接着闭上了嘴装哑巴,老老实实地蹲在树上。 他奶奶的,说什么他的乖徒儿和那枚玉佩有关,都是屁话。 除非他亲眼看见,不然是不会相信的! “爷,您瞧,他们出来了。” 夜非辰抿着唇,眼神一暗,盯着书房门口。 —— 灯影摇曳,门口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 段东推开门,朝屋外看了看,又扶着魏安然走了出来。 魏安然在门前站稳,等了等跟出来的段廷,压低嗓音说:“一切照计划行事。” “是,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定王府递拜帖。” 初夏,夜风习习,凉风拂面,带走了魏安然心中的烦闷和燥热。脑海中纠缠在一起的回忆和现实像是突然被分开,思绪也条理起来。 “段廷,你去定王府时,切勿着急亮出咱们的底细,要看到那枚玉佩才行。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稳中求进,不可鲁莽行事。至于之后该怎么做,咱们再商定。” “小姐,老奴都记住了。” 段廷想了想,嘱咐道:“小姐,您要注意身体,好好调养。一百七十四间铺子的事务繁多,没了小姐我们是处理不了的。” 魏安然苦笑:“我怎么着也得撑到把它们都交出去以后,才敢倒下。” “杨嬷嬷带回去的丫鬟们可用的舒服?” “都很不错,四叔对她们也是赞不绝口。” 段廷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二爷,一时间心如刀绞。 他抿了抿嘴,说:“楚家若有什么不怀好意的,还请小姐再忍耐几天。老奴已经派人去探查楚三爷官场作为了,为官的,哪有几个清正廉洁的,不管他做的事多么隐蔽,老奴都能给他揪出来。” 魏安然想了想,问:“刘姨娘的丝绸铺子开得怎么样了?” “那两间铺子如今都无人光顾,除了库存和租金早交过还不至于关门外,其他开支都削减了,甚至还辞了两个伙计。老奴已经派人与铺面的主人交涉过,打算商量着把那两间门面房买下来。不出两个月,他们的铺子要么关门大吉,要么老奴亲自给他们清出去。” 段廷能得祖父信任,又跟在二舅舅身边做了那么多事,还是有不少本事在身上的,处理刘姨娘的铺子,可谓小菜一碟。 魏安然赞许地点点头,说:“等此事一了,我想带母亲离开楚家。” “老奴也是这么打算的,到了京城,再留小姐和夫人在楚府那豺狼窝里,就是老爷老夫人在泉下有知,也是不肯的。” 魏安然抿唇想了想,说:“我和母亲能离开楚家,但四叔暂时还得住在楚府。这样,你帮他留心着这京城中还有哪家有待嫁的姑娘,要脾气秉性好的,成亲后还能多个人照应。” “是。” 魏安然没再说话,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段东,段东明了,蹲在她面前。 她扶着段东的肩,趴在他背上。 段东脚尖轻点,二人就跃过了院墙,往楚府飞过去。 段廷看着月亮出了会神,又背着手走回书房,只余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 枝杈之间,夜非辰与竹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 竹虚一拍额头,叹了口气,“还以为那丫头只是被卷进来的,谁知道她竟然是珍奇斋的幕后东家。” 夜非辰没说话,只是眼神中,闪过一丝兴奋,他足尖轻点,就从树枝上飞了出去,消失在暗夜里。 “嘿!你这个杀千刀的,怎么一声不吭就跑呢?” 竹虚往玄初的身上一扑,“你赶紧飞,快点,快点,咱们追上去。” 玄初欲哭无泪,“竹虚太医,您可小点声吧。这段府卧虎藏龙的,您再大点声把他们都招来,咱们今晚可就走不了了。” “走不了我就住下,嘿嘿,那丫头可是我徒儿。不过到时候我就说你劫持了我,看你有什么好果子吃。” 玄初怕了他这幅无赖样子,轻点两下,跟上夜非辰的步伐。 —— 段东不过几次跳跃,人就稳稳当当的落在魏安然的房门口。 杨嬷嬷坐在门前等了一晚,见他们回来,立刻把魏安然扶了下来。 魏安然进门前,朝夜非辰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对着段东笑了笑,说:“你回去吧,明日来接我。” 皎皎月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本就苍白的脸变得如蝉翼般透明,只是这淡淡一笑,却令皓月失色,让人挪不开眼睛。 夜非辰看清她的面庞,顿时心跳的厉害。 如水月光下,魏安然安静的站在那。冰肌玉骨,仿佛要隐在月色之中。纤腰素手,皓腕明眸,眼神烁烁,粲如星子。 夜非辰屏息,看着她那双眼睛。眼尾微红,倒是在她脸上平添了一份媚态,可眼神坚毅,又透露出难以接近的感觉。这一擒一纵,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这些年她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是!” 段东隐在暗处,看着魏安然进了屋,才提气飞到觅尘轩的院墙上,警惕地探查一番,无果,才跃回段府。 夜非辰一直隐在阴暗处,直到杨嬷嬷把门关上,才收回目光。 “元呈啊,快给我拍拍背,我怎么觉得喘不上气来呢?”竹虚抚着胸口说道。 夜非辰一掌拍在他背上,不留半分情面。 “靠,下手这么狠——你他妈知不知道你得喊我一声师傅啊!” “不知道!” 夜非辰嫌他聒噪,走远了些,目光还盯着窗内的剪影,有些深沉。 他的思绪复杂地缠绕成一团,对于这个结果,他心里充盈着震惊,期待,还有隐隐地担忧。 我等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你吗? —— 卧房内,灯影摇曳。 魏安然身上乏累,便由着杨嬷嬷帮她净面换衣。 杨嬷嬷扶着她往床上一坐,自己去取来药盏,就见小姐自己钻进了被窝,闭上了眼睛。 第205章 一弯冷月 她无奈地走到床边,苦口婆心地劝,“小姐,这药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您刚出去吹了冷风,喝完了再睡啊。” 魏安然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尚且闭着眼睛,“娘呢?” “小姐,夫人早就睡下了。您现在还是先把病给治好吧,再拖下去,病情严重了,三夫人定是要心疼的。” 魏安然由着杨嬷嬷喂完了药,“嬷嬷也不问问今天的事怎么解决的。” “在老奴心里,再大的事也比不过小姐的身子重要。天色都这么晚了,您快睡觉吧,其他事情,等天亮了再说。” 魏安然心中涌上一股暖流。 自打杨嬷嬷来到她身边,就从未早睡过一日。尽心竭力地照顾她的起居,就是安排了人当值,她也要在门口守一会,等她睡熟了才离开。 她听话地躺下,裹紧被子,“嬷嬷,你也快点去休息吧。” 杨嬷嬷收拾了药盏,笑着应道:“好,等小姐睡了,老奴就睡了。” 魏安然没等到她说完,就陷入沉睡。 这一晚,筋疲力尽,刚一沾上枕头,就被拉进黑甜的梦乡。 杨嬷嬷帮她掖了掖被子,吹灭了房内的灯烛。她轻轻走出去,把温药的物什搬到廊下,又看了眼夜色,叹了口气,才掩上门,回暖阁去睡了。 觅尘轩内,针落可闻。 夜非辰这才走到院中,看着廊下的药炉。那药炉尚有余烬,他看了一会,轻叹了下。 月影婆娑,在他周身笼罩着清冷的光。 竹虚还坐在树上,看着院中那孤寂的身影,叹息一声,心里暗骂,这他妈可真是命运无常,谁知道兜兜转转,都是自己人。 远处,传来隐隐长啸,连只飞鸟都未曾惊起。 玄初却脸色一变,足尖轻点,从树上飞了出去。 没过多久,他又落在枝杈上,把竹虚一拎,稳稳落地。又走到夜非辰身后,压低了声音说:“爷,托依寒已经到了城外。” “回来了?” 夜非辰眼睛一亮,挑眉看了眼竹虚,足尖轻点,就消失在黑夜里。 “这小王八蛋……” 竹虚暗骂一声,往玄初身上一跳,嘴里嘟囔着,“快,快给我追上他!” —— 上京城中的贵族府邸,多围绕在皇城四周,以北面为尊。先是各王府、亲王府,之后是朝中重臣府邸,依次而建,其余小官,多在办公之地附近建府。 万籁俱寂,北街众府邸多熄了灯,只有几家书房还灯光绰约,尚未安眠。 这其中,就包括刚修缮好的成府。 成府如今所在的宅子,原是前礼部尚书的宅邸,因年岁大了,辞官回了山东老家,这处宅子便荒废下来。 齐靖侯知道了,卖了个面子,把消息压下。成乾这才能跟老尚书见了一面,把宅子买到手。 西边院子里,成文晗的书房里还亮着灯。 他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满脸不耐。 万二缩在一旁,不时抬眼瞧一眼自家心烦气躁的爷,闭紧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惹祸上身。 “万二,你说我去找母亲说这门亲事,母亲会答应我吗?” 万二一言不发,闭着眼装死人。这种事,他一个做下人的怎么好出主意。夫人那般手段,别说他今日敢给少爷的婚事出主意,就是查到他今晚的作为,自己也得少层皮。 成文晗没听到回答,抬头看了眼,又从怀里摸出那枚手帕。 这帕子是他观龙舟那日捡到的,回来偷偷摸摸洗干净了,就一直揣在怀里,心烦气燥时拿出来看一眼。 都说字如其人,这女子的帕子,也与本人有关。 只是寻常帕子上常绣牡丹鸳鸯,这枚上面,却只有一弯冷月。 满月意味圆满,弯月多伤怀,并非寻常人爱用的意象。 她为什么要绣一弯冷月呢? 成文晗心一横,把书房门一推,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与其在房里抓心挠肝,不如去探探母亲的底线。 万二见他这幅模样,不敢再装死人,急忙喊着,“爷,这会天色已晚,夫人怕是要睡了。” “那我们快些去。” 成文晗几乎算得上一路飞奔,走到他母亲的院里,见厢房尚未灭灯,自己站在外面平复呼吸,让丫鬟去禀报一声。 韩夫人此时正要上床睡觉,听见丫鬟说儿子来了,忙让人进来。 她拍了拍已经躺下的成老爷,二人起了身,披了件外衣。 成文晗进门,给二人请了安,看门见山地问:“爹,娘,孩儿与楚家大哥儿年岁相仿,如今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再看儿子,还是孤孤单单一个,父亲母亲心里可有打算?” 成老爷和段夫人对视一眼,心道:这成亲还有看着人眼馋的呢?不过也好,儿子总算开了窍了。 段夫人摆摆手让他坐下,笑着说:“瞧你这猴急的样子,还能少了你的媳妇不成?我已经帮你相看着了。” 段夫人并不是唬他。 从回到京城开始,她这宴席就没停过,今日去这家府上赏花,明日去那家府上游园,回回都是盛装出席,头顶的发冠压得她脖子酸痛。 这是何苦? 还不是为了给她儿子相看夫人吗? 她儿子身上流着侯府的血,又是重臣之子,家世显赫。如今自己也争气,成了天子门生,初入仕途就是六品,放眼上京,哪家公子哥能比得上自己儿子,她必须要多看,多寻,才能找到家室模样人品样样都好的姑娘。 成文晗被他老娘宠出了一副无法无天地架势,在自家府上更是无所畏惧,直言道:“不用劳烦母亲了,孩儿已经心有所属。” 韩氏目瞪口呆,心中火气噌的一下冒上来。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心有所属都是话本子胡说八道。自家儿子学得那些个礼义廉耻,都忘干净了吗! 她想发火,看着儿子那副模样,又咽了下去,只能背着手扭了一下身边的成老爷,让他说。 成老爷被她拧的一哆嗦,清了清嗓子问:“你看上的,是哪家的小姐啊?” 第206章 韩氏上门 成文晗给自己倒了杯水,往桌前大喇喇一坐,倒是露出了几分羞涩。 “父亲,母亲,我看上的,一直都是那一个人。” 那一个人? 哪一个人? 成老爷满头雾水,只好看向自己的身边人。 韩夫人听了这话,杏眼圆睁,她气得心慌,手指颤抖地指着儿子,问:“你……你这孽障,看上的难道还是楚家那个?” “母亲,儿子对楚家三小姐魏安然中意许久,请父亲母亲成全。” 说完,他直直跪在二人面前,目光坚定,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成乾这才反应过来,忙问:“楚三小姐?可是那年把她母亲的嫁妆都捐了的那位?” 韩夫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老爷,那楚三小姐虽说是楚老三的嫡女,但她的生母是魏氏,就是那个被抄了家的魏家嫡女啊。” 成乾一甩袖子,站了起来,指着成文晗的鼻子,怒不可遏,“混账,你怎么会想娶这种女人进门?” 韩夫人坐在一边叹了口气。 她起初有意撮合二人,是看在了魏家被抄的家产和魏氏手里的嫁妆,若魏安然能把这些当做陪嫁带到成家,以她的身份,配她儿子还算凑合。 但如今魏家家产在皇上手里扣着,嫁妆又都被她悉数捐了,真真是孤家寡人,没什么价值。 今时不同往日,自家儿子中了进士,如今在翰林院当值,那魏安然又算个什么东西,她看都不想看。 韩夫人瞧着跪在下首的宝贝儿子,冷声说:“你的婚事由我与你父亲做主,你不要胡闹。” 成文晗见父母这个态度,也不跪了,气势汹汹地站起来,放了句狠话,“我一定要娶她回家,不然……不然我就辞了这官,回扬州种地去!” 他仰着头,也不看父母一眼,就径直的甩袖离开。 “你……你这个孽子……” 成乾气极,一拍桌子,看着这不孝子的背影骂了一句。 他奶奶的,老子费劲心思培养你,就是让你为了个女人说罢官就罢官的? 真是家门不幸啊! ——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很急,远处的天空闪过一道惊雷,魏安然就是在此时醒来。 她揉揉眼睛,觉得房内昏暗,“杨嬷嬷,什么时辰了?” 杨嬷嬷在暖阁听到她的动静,起来走到她床边,低声说:“还早呢,您再多睡一会。” “外面要下雨吗?” “是,小姐安心睡吧,估计不多时便会停。”杨嬷嬷替她掖了掖被子,看着她睡着才离开。 魏安然听着她温柔的声音,渐渐入睡。等她再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瑞云、碧月正站在门边候着。 听到房里有动静,瑞云忙掀了帘子进来,“小姐,成府的大夫人韩氏来了,如今在东鹤居陪老夫人说话。” 魏安然一听这话,登时清醒过来,“这不年不节的,她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老夫人还派人来把三夫人请过去了。” “什么?特地来请母亲过去?” 魏安然坐起身,就想翻身下床。只是她猛地一起,反而惹得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瑞云忙扶住她,让她坐回床边,柔声安慰道:“小姐莫急,杨嬷嬷也一同去了,她经验老道,不会让三夫人受了委屈的。” “快为我更衣,今儿这举动实在是反常,我得亲自去看看才放心。” 上次东鹤居的把母亲请去,还是为四叔的事,后来就发生了侄儿抢了叔叔亲事这种事。今日又大费周章,怕会有其他坏事发生。 碧月端了热水进来,替她净面,瑞云去取了衣衫,替她更衣。 魏安然坐在镜前梳妆时,碧月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小姐,你如今还有些发热,得用完早膳,喝了药才能走,不然奴婢没法和杨嬷嬷交代。” 魏安然连梳头的时间都不想等,更何况吃药呢。但碧月把杨嬷嬷都搬了出来,她只好答应了。 就在这时,赵秀秀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挎着一个食盒,满脸不快,“小姐,赶紧去给咱们支个小厨房吧,您看看前院的厨房给送来的饭,哪儿像什么大户人家啊。” 瑞云走过去,掀开食盒盖子瞧了眼,等看清里面的东西,脸就垮了下来。 只有一碗白粥,配了两碟咸菜,这放在穷人家,还能再多来一盘翠绿的蔬菜呢,真真是故意刁难。 魏安然有所预料似的,打眼一瞧,笑了,“看来大哥哥的婚礼一定是气派非常啊,大伯母倒是下了血本,只是苦了咱们府上一起陪他们吃糠咽菜。秀秀,你去找四叔说一声,就说我请他出面在院里支个小厨房,做饭的事都交给你,不用花他的钱。” “好!” 赵秀秀放下食盒就往外走,不过片刻,又匆匆回来了,手里还攥着几粒碎银。 “小姐,奴婢问过四爷了,他说小厨房的事包在他身上,不过钱还是要给的,每个月给三两。” —— 东鹤居许久没这么热闹了。 韩氏颔首与上位的楚老夫人见了礼,摆摆手,丫鬟捧了漆匣上前,打开盖子,赫然是一株灵芝。 “这灵芝是宫里贵人赏的,听闻你近日身子不大好,便带来给你调理身体。” 楚老夫人哪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脸上登时笑开了花,“哎呀,这可怎么使得,真是让你破费了。翠雯,去库房里把那两根老参取来,给夫人带回去。” “是,老夫人。” 韩夫人与她客套几句,便半推半就地接了。 “大夫人,三夫人。” 韩氏正喝着茶呢,听到下人给魏氏请安,忙放下茶杯,端坐在那儿,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瞟。 等她看到款款进来的魏氏以后,眼中惊艳之色掩盖不住。 怪不得上次魏氏要以面巾遮脸,这……这副皮囊,除了稍稍多了几根皱纹外,几乎与她出嫁前一模一样。 她算是明白为何宝贝儿子会对魏安然念念不忘了,女儿也是这种倾城之貌,怎么不让人魂牵梦萦呢? 秦氏与魏氏落了座,丫鬟们刚各自奉了茶,就看见刘姨娘环佩叮当,款款而来,一看就知道是好生打扮过的。 第207章 瞎说什么大实话 楚老夫人见众人皱着眉头,轻咳一声,忙给外甥女找补,“这孩子一直在我身边伺候,跟我最为亲近,我这把老骨头离不了她。” 杨嬷嬷站在三夫人身后,听着楚老夫人这话差点呕出来。 人家韩夫人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吗,省省吧! 韩夫人非但不是傻子,反而十分聪明。她对刘氏出现的原因心知肚明,也不拆穿,笑着招呼道:“这位可是四小姐的生母?一起坐下聊聊吧。” 楚老夫人心里一惊,“夫人今日来,难道是想……” 韩氏就没打算遮遮掩掩,如今话说到这里,便大大方方地认了,“今日我身上确实是带了任务来的。楚老夫人,恭喜啊,有人看上了府上小姐,托我来相看一番。” 楚老夫人心里一喜,忙问:“是哪家的公子啊,看上的又是我们府上的哪个丫头?” 韩氏实在是哑巴吃黄连,面上却要维持端庄,笑着说:“老夫人莫急,这事八字都没一撇,我也不过是来打个头阵,做不得数。只是能否请几位小姐到堂前,一起说说话,先前虽说是见过几次,但都是匆匆一面,了解的不多。” 楚老夫人立刻吩咐,“快去,去吧三位小姐都请来。” —— 魏安然到的时候,东鹤居里笑语盈盈。 她先看了眼魏氏,确认她没事,才勉强撑着笑意,去韩氏面前请安。 韩氏眼带笑意,跟她客套几句,便称赞道:“到底是江南水乡里养出来的美人儿,个个水灵,让人看了就心生欢喜。” 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楚安洁,问:“二小姐平日都做些什么?” 楚安洁低眉顺眼地说:“平日里常绣花读书,消磨时光罢了。” “姐姐,咱们还有薛先生教的琴棋书画,这些陶养情操的事情姐姐都不做的吗?”楚安萱嗲声嗲气的插话。 “这样啊。” 韩氏对楚安洁心里的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没有多说什么。 她的视线在这三位小姐身上扫了个来回,最后停在四小姐身上。 刘姨娘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的女儿看,心里又焦急又期待,手里的帕子都搅扭在一起。 这韩夫人是侯府出身,能托她来相看的,肯定也是侯府的人,莫非是侯府哪位世子爷瞧上了她女儿? 没等刘姨娘兴奋多久,这韩氏的目光又幽幽落到了魏安然身上。 她今日只穿了件素色旧杉,脸上粉黛未施,简单的发髻上簪了一支普普通通的白玉簪,即使是这样,也让其他女子黯然失色。 她又想起这丫头的为人处世,心里还有些可惜。以她的长相和气魄,若是生在个普通的富贵人家,也是能进高门大户,做正室夫人的。谁知道她竟然摊上这么个娘亲,还有她背后的魏家…… 魏安然对昨晚成文晗的举动还惊魂未定。更是对成家,对这位韩夫人提不起兴趣,恨不得当个隐形人。感受到前面传来的视线,她垂下头,摆弄着衣袖,装没看到。 韩夫人笑着称赞道:“这二小姐温柔贤淑,三小姐貌若天仙,四小姐冰雪聪颖,我都看不过来了,未来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些小子们。” 秦氏正对庶女的婚事心急呢,今日韩氏就是瞌睡递枕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韩夫人,你瞧瞧我这个女儿,长相不说是倾国倾城,但也是清秀可人,更重要的是,心细如发,蕙质兰心啊。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最近府上事务颇多,我就让这孩子帮忙打理,如今才知道,她管家的水平,竟不输于我呢。这可不是王婆卖瓜,都是真真的大实话。我这当母亲的,也不求她有什么荣华富贵,嫁个贴心安稳的过日子就行。” 楚安洁听着秦氏夸赞她的话,羞红了脸,手足无措的坐在那儿,心里又惊又喜,她没想到秦氏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称赞她。 刘姨娘见秦氏抢了先,急忙说道:“韩夫人,我们家萱儿更是不错,只不过受我连累,不得三夫人喜欢……若从一开始,就是从三夫人肚子里生出来,我的萱儿怎么会……” 怎么会什么,刘姨娘没再往下说,只是拿着帕子抹泪,像是她和楚安萱都受了什么大委屈一样。 魏氏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我们家这个不成器,比不了二小姐和四小姐。乡下长大的孩子,自幼野惯了,没什么见识,更没人教什么规矩。别说京中贵族了,就是略高些的官宦人家的规矩,她也一概不知。我便不强求了,能找个平常人家,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成。” 秦氏一脸困惑:三丫头不是你亲生的吗,哪有这样当娘的,不称赞反而当着外人的面贬低。 刘姨娘得意地笑着想:魏氏终于清醒一回,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楚老夫人在上首没说话,心里却点点头:真真是乡下来的野丫头,规矩一概不懂。 魏安然没有半点不快,反而笑了起来:我娘真是太懂我了! 韩夫人那般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魏氏的用意,人家这哪里是自谦啊,人家就是不想嫁! 我的傻儿子,你看看你中意的姑娘是什么态度,人家根本不想嫁进什么高门大户。你再瞧瞧自己,还对人死心塌地,非她不娶,又是何苦呢? 就算这丫头皮相好些,一副仙人之姿,可美貌也不能当饭吃。这楚家又不是什么好人家,老太太连灵芝都一副没见过的模样,连招待客人的茶都不如咱们府上的好,你又指望那丫头能有多少嫁妆? 你可真是会给娘出难题啊! 韩夫人一想起家里那个混世魔王,心里就憋闷,此时更是没了待下去的欲望,便起身说:“老夫人,几位小姐我都见了,也了解过了,这相看的人物算是完成了。改日若有什么消息,我再来告知你们。” “韩夫人,”楚老夫人忙叫住她,“可否稍微透露一二?” 韩氏早就呆的不耐烦了,下巴一昂,说:“那边尚未定下,贸然说出恐伤了和气,等有了回信儿就知道了。” 第208章 看上哪个丫头 韩氏上了自家马车,眼中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面色不虞地坐在那儿,听着贴身丫鬟秋霜悄声跟她说道:“夫人,奴婢瞧着这楚府上下,没个有钱的。主母秦大夫人身上的衣裳,看着虽是今年的新样式,但那料子却不是什么好料子,估计就是他们自己丝绸庄子上的做的。楚老夫人的老参送得爽快,奴婢刚才瞧了,估摸着也就十年光景。” 就算成府和楚府是旧识,外客到了,也得换件体面衣服才好。 秦氏这当家主母都拿不出一件像样的衣衫,还有那三小姐,穿的还是旧衫,更别提自己拿株宫里赏的灵芝换了几根十年的参了。 这楚家看着气派,内里也和侯府一样,早就蛀空了。 韩氏想着自家任性的儿子,又看看楚府那穷酸样,心里又是煎熬又是烦躁…… 成府马车刚走,就有一个穿着体面的小厮走到楚府角门,把一封信匆匆一丢,然后快步离开。 等守门房的马老头发现了信封,再往外追出去看时,那人早就走得没了踪影。 —— 东鹤居里。 韩夫人一走,楚老夫人就摆摆手,示意她们散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不想看见魏氏那张脸。 秦氏心里还挂念着儿子的婚事,没再多说,带着楚安洁匆匆离开。 魏安然走在魏氏身旁,没有跟着一起走,而是慢了几步,与秦氏他们拉开了距离。 她只是对大伯母有些心寒。 四叔的婚事,虽说是刘姨娘从中挑拨才造成今日的局面。但没有大伯母点头,她的奸计也不能得逞。 说到底,大伯母就没觉得抢叔叔的婚事有什么不对,一门心思想的都是自己儿子的前途,完全没考虑四叔。 简直是连良心都没了。 等其他人一走,刘姨娘就跟主人似的,把下人屏退了。 她走到楚老夫人身边,低声问:“夫人,你觉得韩夫人看上了哪个丫头啊?” 楚安萱嘴巴一撅,“姨娘,你不先打听打听是哪位公子吗?” “小孩子家家的听这些作甚,赶紧回房间去。” “祖母!” 楚安萱一屁股坐到楚老夫人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说:“祖母,萱儿不想走,萱儿想听。” “她也不小了,就听听吧。” 楚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觉得,韩夫人看上的,不是你就是三丫头,对方,有可能就是她成家的公子哥。” “成家的公子哥?” 楚安萱瞪大了眼,“成家不就成文晗一位公子哥吗?” 刘姨娘也反应过来,面上一喜,然后又泄了气似的。韩氏今日是来给她儿子相看,到底看上她女儿了没? “你们还是太嫩了些。” 楚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瞧着二人惊诧的表情,说:“要是替别家相看,韩夫人哪能这么尽心尽力,今日那眼神,前前后后扫了多少遍,心里肯定是装了事的。” “祖母,那您觉得,她今日是来相看谁的?”楚安萱忍不住问道。 楚老夫人看着孙女这期待的模样,不忍心说自己算着是为魏安然那丫头来的,没明说,只拐弯抹角的安慰道:“这祖母怎么能猜到。今日只是她来府上打探一下情况,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最后看上谁也不一定,还不是讲究个缘分。” “也是,四叔和唐家的婚事起先都说好了,临了不还是没娶成,看中了也没用,不到成亲那天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楚安萱不假思索,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老四和唐家婚事黄了以后,府上谁还提这事,一来防着老四报复,二来给大房留点面子,三来,大家都能猜到这事是谁做的,不敢乱说,怕触了霉头。 谁知这楚安萱大喇喇地就说了出来,还是当着老夫人和刘姨娘的面。 刘姨娘听见女儿不经大脑的话,气得想撕烂这丫头的嘴。老四和唐家没结亲,还不是因为你娘在其中周旋,如今旧事重提,是想害死她吗? 楚老夫人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谁都知道她不待见老四,还敢在她面前提这人,这丫头真是太蠢笨了。心是够狠,但口无遮拦,没有心眼,日后在夫家宅院里不得让人给欺负死了? 楚安萱就像没看到二人的脸色那样,摇着楚老夫人的胳膊,撒娇说:“祖母,你忍心看着萱儿顶着个庶女的名头,嫁到小门小户,受人欺负吗?” 她见老夫人不为所动,哭哭啼啼地说:“孙女本是嫡出的女儿,做了几年庶女,就受够了别人的嘲笑,更别说嫁到下等人家做妾室了,那可是一辈子被人压着,这般折辱,孙女宁肯去死啊。” 楚老夫人怎么能不心疼这个孙女,听了这话,她闭了闭眼,沉声吩咐,“来人,把四小姐送回紫玉轩。” “祖母!” 楚安萱见目的没达到,还想再说,瞥见刘姨娘给她使眼色,就只好把话咽了下去,跟着丫鬟回去了。 刘姨娘等屋里就剩她们娘俩,直直地跪了下去,泪如雨下,“姨母,外甥女跟您流着一样的血,如今又是婆媳。不求您对我多考虑几分,就当是为了跟您更亲的萱儿,求您给她定下这门亲事吧。” 楚老夫人眉头拧紧,叹息一声,“我的儿啊,我又何尝不知道跟谁最亲。只是这嫡庶二字,差之千里啊!成家哥儿那么好的出身,是不可能娶庶女的,我也没有办法啊。” “可,三小姐虽说是嫡女,但魏氏还有她身后的魏家……难道他们都不顾及吗?” “你懂什么!魏家的事情,连陛下都没再说什么,还给老三升了官,谁敢妄言?” “那魏氏呢,她曾……” “魏氏怎么了,她不疯不傻,如今就是三房的正室夫人。” 怎么处处都不行,刘姨娘转念一想,计上心头,“不然,您做主,把萱儿过继到她名下,这样一来,萱儿不就……” “这怎么能行!” 楚老夫人出声制止她继续往下说,心里想的却是:她才不想看见魏氏那张死人脸呢,还让她做主,魏氏都不一定愿意见她…… 第209章 随他去吧 “我的儿啊,这不是个好法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刘姨娘眼珠一转,心道:让她死心也可以,不过…… 她深深拜了一下,伏在地上,情真意切地说:“姨母,你就可怜可怜外甥女吧。二哥儿如今没有功名傍身,只能靠他妹妹嫁个好人家,日后才好说个媳妇,才能入朝为官啊。这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无论如何,我也要他俩活得好才行。您就看在咱们血脉相连的份上,帮外甥女一把。” 楚老夫人见她这副模样,也不忍心,便叹了口气道。 “我怎么会不帮你呢?只是别像老四中毒那次那般莽撞了,得再妥帖些才行。像这次皓钧的婚事,就很好。” 刘姨娘听到楚老夫人应下,忙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又磕了一下。 “姨母自幼待我如亲娘,我是不会让姨母为难的。” 刚说完,还没等站起来呢,就听见门外匆匆的脚步声响过,门被敲了两下,是楚管家。 “老夫人,老夫人,有人往府上递了封信。” 刘姨娘垂着眼睫,掩住快意的光芒,心道:魏氏,你的好日子马上就要到头了! —— 秦氏刚回锦怡苑,就挥退了跟前的丫鬟,只剩林姨娘在跟前伺候。 她把韩夫人在东鹤居的所言所行复述了一遍,最后压低了嗓子,“虽说是都叫了去,但那韩夫人多瞧了几眼三丫头和四丫头,估计她心里的人选没有安洁。” 林氏一听这话,心里涌上一阵悲哀,但她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当着主母的面发牢骚。 她低眉顺眼地说:“怪二姐儿没那个福分。” “你这是说得什么话!” 秦氏一插腰,“咱们大房今非昔比,大哥儿做了官,还有个得力的岳丈,可正是京中红人呢。别家抻长了脖子寻巴结的路子,有的是好人家排队等着,缺他成家吗?” 她白了一眼林氏,说:“我留你不是为别的,今日韩夫人的心思大家都门儿清,安洁那孩子凡事都爱憋着,我不是她亲娘,有些话不好同她挑明了讲,你嘱咐她这几日就别往觅尘轩走了,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我总觉得,景阳苑那边要出大事。” 林氏吓得一哆嗦,“大夫人,您是觉得……” “韩夫人这趟,恐怕是看上了三丫头的多,当时刘姨娘就变了脸色,恐怕,不会让她们过安生日子了。这是他们三房的家事,咱们就别掺和了。” “若真如大夫人所言,三夫人和三小姐岂不是有危险,要不要给觅尘轩传个话,让她们提防些?” “你说说你这脑子,怎么就不转呢?”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她一眼,“我都能想到的事情,她魏氏想不到吗,哪里需要咱们这不亲不疏的人去提醒。我寻思着,魏氏当时就知道她的来意了,所以才把话说得那么绝,让韩夫人不要打她女儿的主意,就是不想惹祸上身。” “那为什么刘姨娘还……” “她们?她们的胃口比天还大!” 秦氏翻了个白眼,“寻常妾室都是知趣儿识礼的,伺候主母,延续子嗣。可刘氏,根本不是个省油的灯,恐怕她一日不坐到正妻的位置上,她就一日不肯罢休。” 林姨娘在盛夏打了个寒颤。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个丫鬟请安,她没进屋,不卑不亢地站在外间,第一句话就是: “大夫人,四爷让我来请您找人给搭个小厨房。” 秦氏满脸不耐烦的看着那丫鬟,开口道:“这支小厨房可不是个小数目,要公家掏钱吗?再说了,老太爷和老夫人都还没同意,轮得到他做主吗?” 那丫鬟丝毫不怵,甚至还冷眼看着她,“若是大夫人不肯,下次四爷再在府上中了毒,可就不像上次那么轻易解决了,恐怕到时候算起来,担责的第一个就是大夫人了。”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秦氏忍无可忍,走到外间,一脸怒意地瞧着这丫鬟,“你是四爷院里的,叫什么名字?院里没有人教你规矩吗!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敢当着主子的面大吼小叫,信不信我立刻找人把你发卖了!” 那青衣丫鬟云淡风轻地笑笑,“回大夫人,奴婢是刚去四爷院里的,四爷还没起名呢,卖身契都在四爷手里攥着,您恐怕发买不了奴婢。奴婢来时,四爷问了奴婢一句话,他说:丫头,你可曾听说过嫂子搅黄了小叔子的婚事,把媳妇抢给自家儿子的吗?” “这……”秦氏脸色变了变,又被她夺取话头。 “四爷来时叮嘱过了,说院里这个小厨房不要您安排厨娘,连身边的丫鬟和赶车的小厮都敢给他下毒,这府上的人他更是不敢用了。只需要您给安排人支好,每日从大厨房的采买那儿送些肉蛋蔬菜之类,这些开支就由府上负责。四爷还说了,最好是三日内把小厨房支好,他近日公务繁忙,更是需要吃些好的补补,毕竟刚中了毒又被人夺了妻,万一哪日饿得在翰林院说胡话就不好了,您说是吧?” 这便是威胁了。 没等秦氏回答,那丫鬟径直就离开了锦怡苑。 秦氏被一个小丫鬟话里话外地数落,脸上无光,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她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背影,狠狠跺了跺脚。 林姨娘忙出来给她顺气,“大夫人莫生气了,就给四爷支个小厨房吧,左右不是花咱们自己的银子,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秦氏拍掉她的手,眼中恨意压制不住。 老四这个天杀的! 竟然让个丫鬟来奚落她,真真是小心眼一个! 林姨娘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母的脸色,轻声劝慰道:“大夫人,这四爷如今找咱们锦怡苑撒气,也是正常,就怕他憋着,咱们还得提防着。如今就遂了他的意,以后也能少些明里暗里的不痛快,您说是不是?再说了,就一个小厨房,支了便支了,更不值得为这个无关痛痒的玩意给自己气坏了身子。” 秦氏呼出一口浊气,摆摆手,“算了,算了,随他去吧。” 第210章 和亲公主 魏安然刚扶着魏氏回到觅尘轩,就听到赵秀秀说府上答应了给四叔院里支小厨房的事。 她心里想了想,以她对四叔的了解,这次去跟大伯母说支小厨房一事,肯定会闹得不愉快。 她细细问过发生了什么,果然不出她所料,给大夫人气得火冒三丈。 “母亲,您先回房间歇会,我去四叔那儿看看,等小厨房支起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嘱咐她们。” “然儿,你跟我进来。”魏氏喊住她,把她叫到跟前。 “你我早知道刘姨娘的心思,她和老夫人对四爷下手,却迟迟没有对觅尘轩出手,不是因为她们不想咱们死,而是在伺机而动。如今你挡了她女儿的路,她不为三夫人这个位子,也会为她女儿拼一把,你务必万事小心。” 自从回了楚家,魏氏就很少出现在人前,除了提点她几句之外,很少过问她在楚家的境况,更遑论这么直接的点明要她小心。 魏安然心里一紧,顿时明了此时的事态之严峻。 “母亲,我想知道,你恨他吗?” 魏氏眼底都是寒意。 恨? 她为何不恨呢? 她这一生,远嫁,灭门,被休,遇害,疯癫……一路坎坷,终于有了可避风雨的港湾。 只是他失去的太过突然,就那么躺在自己的面前,鲜血和火光,都是热的,她的心在此之前,也是热的,却被那人一剑——全都凉了。 “母亲,您是女儿最亲的人,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魏氏看着她,又像看到另一个人,最后她朱唇轻启,“恨。” 魏安然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说完,笑着看她。 魏氏脸上露出掩盖不住的震惊。 果然是她魏家的女儿,有谋略,有胆识,有气魄。人只有眼界高了,才能走得长远,安然虽然年轻,但也知道,这楚家女人的风光,都是靠爷们赚出来的。 既然要防患于未然,就得从根儿上给它切断才行,失了根的树叶,不出一日,就得落到地上,干枯了。 “此计虽好,却得费些时日,这几日你也不能掉以轻心。” 魏氏嘱咐完她,又对一旁候着的杨嬷嬷吩咐道:“杨嬷嬷,仔细敲打敲打院里的丫鬟们,莫出去乱说话,做事都勤快机灵些。” “是,老奴遵命。” “母亲,还有一件事,嬷嬷,你去外面守着,谁都不准靠近,我要同母亲说会话。” 杨嬷嬷知道她要说的是玉佩和定王的事,点点头,把门合上,自己坐在门前守着。 “母亲,咱们魏家等的那个人,应该快来了。” 魏氏愣住,“怎么这么快就找到了……你可知道是谁了?” 魏安然执起她的手,在她手心缓缓写下一个“定”字。 “竟然是他?”魏氏握紧了拳头,抬头看着魏安然。 “是,就是他。”魏安然点点头,轻声说。 魏氏许久没有说话,最后,她呼出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 此时,换魏安然震惊了。 “母亲,你怎么会知道?” 魏氏没回答她,而是站起身,往窗边走去。 已经是夏季时分,天气早就炎热起来,他们这处院子倒是凉爽,偶尔有徐徐微风吹来,也能缓解些初夏的燥热。 只是,每当她想起那些陈年往事,她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竟然是连半点温度都没有了。 “我出嫁前,曾经去宫中看过姑母,她那时刚入主中宫,正是最风光的时候,有她身边得力的嬷嬷带着,一路上碰见的也都是和善的。快到姑姑寝殿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特别美,美到不像凡人的一个年轻女子,正从姑姑的寝殿里出来。” 魏安然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要知道,魏家人在全京城享誉盛名,不仅是因为他们才华横溢,更是因为相貌出众。 连从小就看过了许多美人的母亲都觉得她是仙人之姿,那得多好看啊。 “因为她实在是太美了,那天我就没忍住,问了姑姑一句,她是谁。姑姑告诉我,她是回鹘送来和亲的公主,今年十六岁了。” “那位公主,就是定王的母亲吗?” 魏氏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一样,只是歪头看着那枚洒满阳光的花瓶。 过了很久,她才说:“在我出嫁的前一年,听到母亲的闲谈,才知道,那位回鹘派来和亲的公主殁了。” 魏安然吓了一跳,“她是怎么去世的?” “宫墙内,谁知道藏着些什么秘密呢?”魏氏闭上眼睛,像是不忍回忆。 “那位公主去世的第二日,母亲就被姑姑招进了宫,过了几天,就传来姑姑的死讯了。” 这后宫之中,接连几日失了一个妃子,一位皇后,竟然没人觉得蹊跷吗? “母亲,定王那时候多大?” “他那时候多大呢?”魏氏想了想,说,“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吧。” “才那么小。” 魏氏点点头,“那一年我过得很匆忙,等我再想起来时,他已经被皇帝送到回鹘去了。之后,就是魏家被灭,我被赶出楚家,等再回来,我和杨嬷嬷谈起旧事,才知道回鹘竟然被灭族了。” “什么!灭族?” 这两个字跟晴天霹雳一样炸在她心头,让她没法再思考了。 原来,是被灭族了吗? 所以,师兄他才会和师傅待在那个小山村里,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茅草屋里,才会选择去造反,竟然是因为…… “三夫人,小姐……” 魏安然听到外面有动静,像是瑞云边跑边喊。 她回过神,知道让稳重的瑞云这般急切,肯定是出了大事。 她一掀帘子,出去迎上瑞云,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小姐,奴婢刚刚去后院取……取东西,听见……听见他们说觅尘轩摊上事了,奴婢就去听了听……就听他们说,说……老夫人在东鹤居摔东西……摔了好多,而且……边摔……边摔还边骂三夫人!还有,还有,楚管家……楚管家去……去找三爷去了!” 瑞云一路狂跑回来,火急火燎地来跟她汇报这事,气都喘不匀。 第211章 不是真的东家 “她在骂三夫人……不对啊,为什么要骂?” 魏安然想了想,眼神一凌,吩咐道:“杨嬷嬷,去把文雯找来,我有事吩咐她。”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瘦削的小丫鬟就跑了过来。 她上下扫了两眼,这丫头虽看起来瘦削,但仔细瞧来才能发现,她眉眼间的坚毅,只是跑来站定这几个动作,就能看出她身手干脆利落,不愧是段东亲自教出来的。 文雯福了福身,“小姐,有什么吩咐?” “文雯,从现在起,你就守在三夫人身边,半步都不许离开,就算有人要支开你,也不必理会,只能服从我的命令。” “是,奴婢记住了。” 魏安然身后的珠帘轻动,魏氏走了出来,淡淡地看着她。 魏安然朝她轻笑,这一笑,竟让初夏繁花都失了颜色。 “母亲,只有他们动手了,咱们才能理所应当的对付她们。” —— 定王府门前。 段廷拿着拜帖,敲响了定王府的西角门。 看门的从角门里探出头来,满脸不耐烦,“做什么的?” 段廷把拜帖递上去,“这位官爷,小的是珍奇斋的东家,上次王爷去铺子上没挑尽兴,我又搜罗了些好的,给王爷瞧瞧,麻烦您通报一声。” 那门房一听是珍奇斋,立马拿着拜帖进去了。 没等多久,就有个略年长些的男人出来看了他一眼,“段掌柜,请!” “您请。” 段廷客气一句,抬步迈进了定王府。 而段府的马车,慢慢地挪到阴凉处。车前的马夫抬了抬斗笠,眼神如鹰隼般,盯着从墙内伸出来的枝杈,心里计算着段廷进去的时间。 —— 段廷跟在那人身后,在定王府内走了许久,最后在湖前停下。 那人抬手指了指湖心的亭子,那亭子被纱幔笼罩,看不清里面的事物。 他笑着说:“王爷就在那里等你。” 段廷站在岸边看了会,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也不着急的样子,就垂着手站在一旁,等着段廷做好决定。 段廷看了看湖心亭旁的画舫,咬咬牙,点了点头。 那人便解开了岸边小舟,请他上了,才往湖心亭划去。 等船停到那画舫的旁边,段廷才发现,亭中站了两个人。 叶秉竹唰地打开扇子,摇了两下,看着船上的人,似笑非笑地说:“元呈,他来了。” 夜非辰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又冷冷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被赶出魏家的丧家犬啊。” 段廷听了这话,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心底竟涌出一阵慌乱。定王竟然能把自己的身份都探查清楚,自己不能掉以轻心,他有可能知道其他的秘密。 “小人段廷,给定王殿下请安。” 夜非辰点点头,让他上来,“本王几年前得到一件稀罕物,想来这京城中见珍宝最多的不是达官贵人,而应是珍奇斋的东家,所以今儿就请您帮忙看看这东西怎么样。” 段廷被他这话说得低下了头,“王爷说笑了。” “本王不爱说笑,你仔细看看。” 夜非辰看了眼玄初,玄初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递到段廷面前,却没有交给他。 段廷识趣地凑近去看,没有碰它,只一眼,心里便明白了。 “王爷,恕小人眼拙,这玉是块好玉,但这玉佩,却不是真的。” “哦,不愧是珍奇斋的人,一眼便明了这玉佩是假的。只是,这人也算个好人,只是却不是真的东家。”夜非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本王说的对吗?” 要是寻常人,早就被他这冷冷一眼看得跪下了。好在段廷跟着魏二爷见识过不少穷凶极恶的事,才强装镇定,没有腿软。 “既然王爷知道此物是赝品,自然和小的一样,也见识过真品了?” 夜非辰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叶秉竹抢了白,“废什么话啊,见过真品不等于你人是真品,爷手里有真品,不屑地见你这个赝品,赶紧去把拿玉佩的真东家请来。” 段廷听了这话,看了眼被玄初放在桌上的玉佩,手腕一转,那玉佩就落入他手中。 他行了个礼,“王爷,今日多有叨扰,小人一定把话带到,先行告退。” “等等!” 夜非辰拦住了他,扯扯嘴角,“不用这么麻烦,今夜子时,我亲自登门拜访。” 段廷回想起夜里他们商量的话,心里绕了好几个弯,才应下,“好,到那时,小人和主子一起恭迎王爷大驾光临。” “玄初,你送他出去。” 玄初得了令,拎着段廷,几下就到了岸边。 段廷回头看了眼湖心的亭子,才明白了定王的用意。 湖心亭四面环水,非船行和轻功不可接近,而他身边又有一位武艺这么高强的侍卫,是绝对没人能窃听他们谈话的地方。 他心里暗叹,定王真是个稳重的人。 夜非辰起身,站在栏杆处,望着远处的湖面,叹了口气说:“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等了那么久的人,竟然是她。” “我倒是很想瞧瞧,那丫头见了咱们,是个什么表情。”叶秉竹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 夜非辰冷笑一声。 初夏,蛙声阵阵,远处的荷塘已有了繁荣景象,只是他却觉得蛙声扰人,繁花迷眼,心里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他从三年前就刻意疏远,就是不想让她受他牵连…… 谁知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把她拉上贼船。 明明是他这世间仅剩的至亲,却是他非杀不可的人。 这是命运捉弄? 还是一早写好的悲剧呢? —— 觅尘轩。 魏安然没什么兴致地扒拉着几碟小菜,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往榻上一歪,翻起了医书。 这书她读了好几遍了,按照往日来说,她都能背过上面的字。只是今日,却像是横七竖八地乱写一通,任她再怎么用功,都觉得没法连成一句话。 不是因为别的,是她心思太乱了。 不知道此时段廷进了定王府没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拿到那块玉佩,也不知道那块玉佩到底是不是他们要找的那枚? 还有,东鹤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得老夫人摔东西,还要请楚三爷回府。 第212章 寸步不离 即使她派了杨嬷嬷去各院打听,也知道若刘姨娘和老夫人存了心的想对付觅尘轩,怕是不会让人走漏风声的。 她歪在榻上,心下想着对策。 杨嬷嬷这时从外面撩了帘子进来,“小姐,老奴去问过了,只打听到管家没能把三爷请回来,老夫人摔完了东西,也没了动静。” 魏安然直起身,把手中的医书一放,又捻起一根银针,拿在手里赏玩。 “那老夫人为何动怒,又为何非要请三爷回来?” “东鹤居的人说,楚管家送了封信进来,老夫人看完就生气了。” “谁送的,信上写的什么?” 杨嬷嬷摇摇头,“门房不识字,只匆匆给楚管家送去,他又是直接交到老夫人手里的,丫鬟们也没见到。” “这么看来,就只有老夫人和楚管家知道是谁写的了。”魏安然沉思片刻,“算了,既然他们有意防着,咱们就只能等着他们找上门了。” 楚老夫人并没有让魏安然等太久。 日暮西山,府上尚未摆饭,老夫人身边的翠雯就进了觅尘轩。 她原本想直接去见三夫人,却被人拦下,只好去了魏安然房里,直言老夫人请三夫人过去,并且叮嘱了,不让她跟去。 魏安然瞥了眼翠雯,嗤笑一声,“她说不让我去,我便不去了?” 翠雯没想到前几年大门不出,事事不争不抢的三小姐又变了性子,竟然这般咄咄逼人,甚至眼神中更有一分不羁和狠厉。她支吾半晌,不知该如何劝说。 魏安然根本不理她,只径直去魏氏房里,跟她说了,又给文雯使了个眼色,一起扶着魏氏出来。 “娘,咱们走吧。” 文雯顺手把惯用的匕首藏了藏,一左一右站在魏氏身旁,杀神一样。 东爷说过,自己进楚府就是要给三夫人和三小姐撑腰的,若有人欺负她们,不用顾忌,杀便是了。 她学了这么一身本事,却只与东爷打过,还没杀过人,这次就让她的刀见见血也未尝不可。 杨嬷嬷站在觅尘轩门口目送几人离开,心里还是觉得不够妥当,便招手让赵秀秀过来,“你去垂花门那儿盯着,一见到四爷的身影,就让他往东鹤居去,快点。” “是,嬷嬷!”赵秀秀立马往前院跑去,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瑞云站在一边,满脸的担心。她拉了拉杨嬷嬷的袖子,问:“嬷嬷,夫人和小姐去东鹤居,不会有危险吧?” 杨嬷嬷朝着东鹤居的方向哼了一声,“他们楚家没这么大的能耐,咱们小姐那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不光能起死回生,还能直接送人上西天。” “那嬷嬷怎么还去让人请四爷?” “楚家人惯会使阴招,小姐为了这种人手上沾血,不值得。” —— 魏安然刚迈进东鹤居,就觉得与往常不同,空气中多了分杀意。 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本当值的丫鬟们,都换成了一个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正凶狠恶煞地看着她们。 她握紧了魏氏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母亲,不要担心,有我呢。” 魏氏朝她淡淡一笑,在她手上拍了拍,二人迈了步子往前。 文雯本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一左一右的两个守门婆子伸手挡住了,她本想钻进去,却被魏安然制止了。 “文雯,你在院外等着我们。” “是。” 文雯乖巧地应下,然后朝那两个守门婆子狠狠剜了一眼,然后溜到墙边,仔细听着院里的动静。 那两个婆子本就是东鹤居的,沾了老夫人和老太爷的光,在府上谁不尊称两声“妈妈”,谁知这个小丫头片子敢这么瞧她,心下气愤非常。 心道:小贱人,你给我等着,看姑奶奶待会怎么收拾你! 东鹤居正厅里,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端坐在上首。 厅内,楚家大爷和秦氏坐在左侧,楚三爷和刘姨娘坐在右侧。 魏安然进了门,草草给长辈行了礼,就冷眼看着刘姨娘。 没等众人开口,她先抢先一步质问道:“刘姨娘,这位置,你配坐吗?” 她冷冷地打量了一眼,继续说:“你一个姨娘,就该站在后面好好服侍老爷和夫人,怎么能坐在夫人的位子上呢,难道姨娘还想着做三夫人不成?” 这虽是实话,但刘姨娘哪敢拿到台面上说。被一个小辈数落成这样,她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面上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含着泪看了眼楚三爷,屈辱地站了起来。 这一眼,真真是勾到楚三爷的心尖上了。 楚三爷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孽障,怎么跟长辈说话的,谁允许你出现在这儿的!” “为何我不能出现在这里?别人在夫家受了委屈,还能有娘家人撑腰,魏家就剩我和我娘两个人,我外祖母和外祖父常给我托梦,要我寸步不离地护好娘,别让恶人欺负了去。” 魏安然特意加重了“恶人”二字,刘姨娘站在后面哆嗦了一下。 这话一出,楚三爷挂不住脸,不好再挑她的错处,只好冷冷地把目光转向魏氏,“魏氏,你给我跪下认错!” 魏氏不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地走到刚才刘姨娘坐过的位置,端庄的坐了下来,一脸的风平浪静。 她无视的眼神像把刀子剜在他心口,这个女人,真是不识好歹! 魏氏朱唇轻启,似泉水流淌,“三爷,不知您要我认什么错,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过逾矩之事,需要你动这么大的肝火。” 说完,她还似有若无的瞥了眼刘姨娘。 楚三爷听着她话里的嘲讽,对她这种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把那封信往她脚下一摔,“你把信读完,再来说自己清白。” 那信砸到了她的腿上,又跌到地上。 魏氏像是没感觉到一样,连看都不看一眼,更遑论弯腰去捡了。 “你个贱人,自己拿起来瞧瞧!”楚三爷气急败坏的吼道。 魏氏瞧都不瞧,只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端起了未被人动过的茶盏,掀开盖子拂着上面的茶沫。 第213章 暗通款曲 楚三爷见她这副端庄稳重,却唯独对他不闻不问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当着大哥大嫂的面,他非得把她手里的茶盏夺过来,再狠狠扇她一巴掌才解气。 他强忍着怒意,瞪着她。 魏安然就站在魏氏身后,仔细地盯着楚三爷的举动,见他握紧了拳头,忍得青筋暴起的模样,自己也把银针悄悄握进手里。 楚怀进,今日你若敢动我娘一根汗毛,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一辈子当个没用的废人。 刘姨娘笑着,扭着身子走到魏氏面前,朝她得意地笑了一下。 她弯下腰,把信捡起来,先是诧异了一下,又诡异的笑了。 她出声读到:“淑柳,今日安否?十年一别,竟似昨日。余常怀幼时光景,弦琴无心,却把余念道破。十载望眼欲穿,初闻回京,书无可传,百思想,千系念。只道遗山词一首,略抒己怀: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盼与卿重逢,再续前缘。” 魏安然心道:原来是这个内容。 竟是母亲出嫁前的青梅竹马,一直对母亲余情未了,知道她回京后,才写了这么封情书,递到楚府。 楚府一瞧,觉得魏氏给楚三爷带了绿帽,与外男私通,还想着“再续前缘”,这才急匆匆去请楚三爷,最后弄了这么个大场面,想逼她母亲自己承认不守妇道,这样名声坏了,要杀要剐就是楚家人说了算了。 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竟然是这么蠢的招数。 这点小伎俩,还不如上辈子对付她的那招来的阴狠,这刘姨娘脑仁里恐怕没什么东西了。 想到这,魏安然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刘姨娘正在堂中卖弄的朗读“情诗”呢,被她这么一笑,立马回想起刚才有没有出什么纰漏。 她想了想,觉得并没有露出马脚,便把这声笑当做她脑子不灵光的证据。她嗤笑一声,看这魏安然,“三小姐,有外男与你母亲互赠情书,就这么让你开心吗?” 魏安然忍着笑,摇摇头,“这倒不是。我只是在笑那外男也太蠢了些。别说这信一看就是他单方面送来的,也别说哪个蠢蛋会把私通的信往府上门房处送了。就单单是我娘魏氏后人的身份,连三爷和楚府众人都恨不得和姓魏的没半点关系,这人是有几条命啊,敢跟姓魏的讨好关系,这不是很可笑吗?” 堂上的人一听,确实是这个道理。魏家被灭了门抄了家,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去寻这个晦气。 刘姨娘眼珠一转,笑着说:“这不正说明了三夫人和这位竹马梓隆兄的情谊,真真是比海深的,连死都不惧,也要与三夫人暗通款曲呢。” “这不是巧了吗,之前我就听闻刘姨娘与三爷也是青梅竹马,情谊比海深的。倘若日后三爷身上缠了官司,更甚抄家坐牢,刘姨娘想来也是不离不弃,连死都不怕的。” “那是一定的!”刘姨娘往楚三爷那儿递了个秋波,把人感动的满心满眼都是款款深情。 魏安然冷笑一声,往前迈了一步,从刘姨娘手里抽出了那封“情书”,跳过那一大段无病呻吟的文字,直接看向最后的落款。 “娘,这个梓隆是谁?” “是你外祖父一位同僚的儿子。” “他与你,原来有段情谊?” 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盯着魏氏这边,生怕错过一个字。 刘姨娘却是满眼鄙夷的打量着魏安然,这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一点也看不清现在的局面,还直接问“有段情谊”,啧啧,真是嫌她母亲命长啊。 “确实有段情谊。我们是幼时的玩伴,想来长辈们当时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不过,阴差阳错,我奉父母之命嫁到扬州,他应该也娶了别家的小姐。” 楚三爷听了这话,拳头握得咯吱咯吱的响。 真是不知羞耻的荡妇! 和那个什么梓隆就是有段情谊的青梅竹马,嫁到楚家却成了阴差阳错的被逼无奈。这般不知好歹,一定会给他戴了绿帽子,让他蒙羞,必须要沉塘! “竟是如此!” 魏安然笑了笑,“不过这也不妨事,三爷当初不也是与刘姨娘是有段情谊的青梅竹马,不过奉父母之命娶了娘吗?” 楚三爷被她说得一愣,又反应过来被她牵着鼻子跑,才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这女人配和我相提并论吗?” 魏氏冷笑一声,“确实是不能和你相提并论。你一个堪堪进了三等进士的吊车尾,要不是有魏家这个岳丈,哪里能坐上地方从四品这种官位。顶了天也不过天子脚下的小官一枚,真是不配和魏家相提并论的。” 不错! 魏安然在心里给她娘叫了声好。 “你……”楚三爷指着魏氏,半晌说不出话来。 “混账!”楚老太爷一拍桌子,“魏家就是这么教养的女儿,敢对夫家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姐姐,妹妹知道你这是口不择言失了礼数。你这一身的礼仪都是宫里嬷嬷教养出来的,哪能不知道这出嫁从夫,夫为妻纲的道理呢?咱们做女人的,在家听父亲的,出嫁后呢,就听丈夫的,这是咱们的本分,难道姐姐忘了不成?” 她阴狠的瞧了眼魏安然,又说:“这三纲五常,不光要约束自己,还得教养儿女,妻不贤,丈夫是可以休了你的。姐姐莫惹三爷生气了,给他跪下认个错吧。” 刘姨娘像是在讲道理劝慰她,实际则是在给人拱火。 不出她所料,楚三爷一听她这话,直起了身板,“魏氏,你不守妇道,不管教女儿,有违七出,再不跪下,我就休了你!” 魏氏听了这话,没有吓得跪下去,反而站起身,盈盈一笑,“那便请楚三爷把休书拿来,我拿了休书,立刻就走。” 第214章 杀人诛心 这话一出,楚三爷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再大的火气都灭了个干净。 他不是不想给啊,这不是宫里还坐着一位在乎魏氏后人的吗,他这边痛快的给了休书休了妻,等那位知道了,怕是连他的官职和楚家上下的人头都给“休”了。 魏氏见他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心中嗤笑。她堂堂正正的站在那儿,满身傲骨。 “打进了楚府这个门,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在觅尘轩那个小院子里本分过活。若你想拿这劳什子情书定我得罪,就是打错算盘了。我和这位梓隆已经十几年互不闻音讯了,若不是今天这事,我都要忘了世上还有这么号人物。别说他还记不记得我,‘真的’给我写了这封信,就算他没带脑子,莽撞的把这信放到门房,也是他自己做的,跟我没有半分关系。刘姨娘!” 刘姨娘被她这番话打乱了计划,突然被喊到名字,吓了一跳,还没想好对策,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痛。 原来魏氏早就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给她来了一巴掌。 这巴掌声响彻东鹤居,众人都呆愣住了。 “这三夫人的位子,我不稀罕,你也不用大费周章的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只要三爷把休书给我,我立马拱手让给你。但是,你要是想用这种龌龊的手段,坏我名声,那你这算盘是打错了。” “三夫人……三夫人我从没有过这种念想,你怎么能红口白牙凭空污蔑别人呢?”刘姨娘捂着被打肿的那边脸,哭得梨花带雨。 “母亲,依我看,不如把这封信送去京兆府尹,或是求四叔去送到陛下眼前。正巧他许久没再提起咱们魏家,借这个机会也能让他看看,先皇后托梦要他照顾的魏家人,如今过得是什么日子。” 魏安然说完,朝着置身事外的楚家大爷笑了一下,问道:“大伯,您觉得这主意怎么样呢?” 楚家大爷正喝着茶呢,被她这一句话,吓得呛到,咳嗽个不停。一边咳一边摆手,“咳咳……别……别冲动,都是一家人。” 刘姨娘见情况不利于她,立刻往地下一跪,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老太爷,老夫人,妾身真是被冤枉的,请您明鉴啊!我怎么敢拿这种事设计陷害三夫人呢,求您明察,还妾身一个清白啊!” “哦,刘姨娘一身清白,怎么不敢对天发誓呢?”魏安然冷眼瞧着她,对她说得一个字都不信。 刘姨娘泪眼朦胧地瞧着她,一脸恨意,口不择言的放狠话:“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不敢!” “那就请刘姨娘跟我念一下这段话吧,”魏安然勾唇走到她身边,一字一句地说:“我刘氏对天发誓,此事绝不是我为陷害三夫人而做,若有谎话,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断子绝孙,祸及子女,一双儿女死无葬身之地!” 刘姨娘被她这毒誓惊得半天回不了神,这……这也太毒了,她听着都心惊肉跳,又怎么敢真的发誓呢? “闭嘴!” 楚老夫人吼了一句,恶狠狠地剜了魏安然一眼,又嘲讽似的朝魏氏一笑。 “三丫头,你也别在那疑神疑鬼了,照我看,这多半是跟魏家有仇的外人,拿来恶心魏氏的。起初上京魏家被灭了满门,京里跟他有仇的报不了仇,如今魏氏进了京,这不就是个活靶子吗。今儿你受了委屈,可别怨别人了,怨就怨你们魏家人作恶多端,才给你惹了祸端。” 楚老夫人这话,说得不可不谓杀人诛心。 魏氏听到她话里话外的诋讽,如万箭穿心般疼痛难忍,那是她的噩梦。 魏氏简直要站不住,原本高傲的神情垮了下来,连眼圈都红了。 魏安然急忙上前扶住她,看着母亲颓然的样子,心疼不说,也是见识到楚老夫人的厉害了。 杀人诛心! 这招不动声色,却有蚀骨之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脆弱之处,而母亲最放不下的心结,就是魏家灭门,魏家人惨死。 别说这般揭她伤疤,就是不小心提起一句,也够她恍惚一阵,心中泛起苦涩和剧痛。 楚老夫人见人被她这句话击倒,得意地笑笑,又摇摇头对楚老太爷说:“老太爷,如今看来不过误会一场,让孩子们都散了吧。” 楚老太爷见魏氏一脸的失魂落魄,冷哼一声,理理袖子就进了后面。 楚家大爷本想着再说几句,起码缓和下气氛,还没等张开嘴,就被秦氏拧了一下,拉着他就往外走。 楚三爷忙从地上扶起刘姨娘,心疼地给她擦了擦眼泪,复又瞧着魏氏,冷眼打量着,声音低沉地说:“魏氏,你一个贱人,我想休便休了。” 魏氏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含半点温度,冷冷地瞧过去,“那你快休。” “哼!我能这么便宜了你?” 楚三爷得意地笑笑,“你不是不想当这个三夫人,不想待在楚府吗?我就不休你,让你一辈子都困在觅尘轩那个小院子里,一辈子被人提起来都是我楚怀进的夫人,就是死,也得葬在我们楚家的坟里,我们楚家人,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说完,他便带着刘姨娘离开了。 魏安然眼睛通红的看着他的背影,却不是以前在南漳村受了委屈的那种红了眼眶。 而是嗜血般的恨意。 她目光阴狠地盯着楚怀进和刘姨娘的背影,手里的银针寒光乍现。 总有一天,她总有一天要杀了他! 偌大的东鹤居里,走得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 魏氏还是那个姿态,只是脸上早就泪流满面。 魏安然只是静静地陪母亲站在那里,却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上前安慰她。 她就那么平静的,沉稳的站在那里,注视着魏氏。 因为她知道,魏家人从不需要别人的安慰。 痛吧,痛过了,擦干了泪,就能继续往前走了。 第215章 哪哪儿都不好 等她们回到觅尘轩,天已经暗下来了。 魏安然把魏氏安置到房里,便命院里众人摆饭,自己回房里想事情去了。 只是待她用完了饭,杨嬷嬷一脸苦相的回来说:“小姐,三夫人没用饭,都让人撤下去了。” 魏安然想了想,摆摆手说:“让人拿去小厨房温好,一炷香后再给她摆上。等她饿了,就去吃了。” “老夫人怎么敢说这种话,这不是存了心的让三夫人不痛快吗?” 杨嬷嬷朝着东鹤居的方向瞪了一眼,“这般心思歹毒,就是想要咱们夫人的命。” “这不正遂了她的意,若三夫人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正好扶她亲外甥女做主母的位子,”瑞云忿忿然,“我看她就是打得这个算盘,真是狠毒!” 碧月回了句,“真当咱们三夫人稀罕这个位置,还不是三爷又想要名,又想要权。她该找的是她的枕边人,而不是咱们八竿子打不着的觅尘轩。” 雪云附和道,“真是什么好事都让三爷给占了。又想借着夫人的名号给自己求荣华富贵,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他老娘和妾室对三夫人下手,依奴婢看,这最坏的就是楚三爷了。” “你们几个,少说两句会死吗?”杨嬷嬷拉下脸来训斥道,“一个个的,就顾着自己说个痛快,平白给主子添了火气,再多嘴,小心我挨个收拾你们。” 瑞云反应过来,忙去安慰道:“小姐莫往心里去,别为那群腌臜货气坏了身子。” 碧月给她倒了杯茶,“是啊,小姐的身子还没好全呢,别生气了。” 魏安然还在那想着她们说过的话,心里也是闷闷的。 她心里恨,但也觉得悲凉。 高门大院里的争斗,向来都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和善些的,不过斗两句嘴,更甚的骂几句打几下,也有逃不过你死我活的生死之争。赢了呢,不过是名声,称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正握着她们命运的不过拿她们当个工具,或为名利,或为子孙。 这其实与朝堂之上也没差多少,口诛笔伐,为的还不是自己的官职,党系之争,要的还是权力,能如愿以偿的有几位,更多的都成了史书上毫无干系的一笔。最后谁输谁赢,还不是看上位者对哪位更青睐,为的也是他自己的权力。 魏安然正想着这些,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给四爷请安……小姐用完晚饭了,正在屋里歇息,我去给您通报一声……四爷……” 没等丫鬟通报,楚怀行就自己掀了帘子进来,杨嬷嬷屏退了丫鬟,自己迎到他面前,“四爷今儿回来的倒是早了些,怎么衣服都没换就往这来,这……” 楚怀行没回答她的问题,径直走到魏安然面前,把她手里的医书往边上一放,拉着她就要往外走,边走边说:“安然,走,带四叔去给你娘请个安。” 魏安然仰头看着他,问:“四叔知道了?” “嗯,那群天杀的,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这楚家人我看得透透的,我去劝劝三嫂,让她别跟这些垃圾一般见识!” 魏安然撇撇嘴,笑得勉强,“好,四叔若能给母亲解开心结便是最好不过了。” 二人刚走到魏氏的门前,就被文杏拦住了,“三夫人说了,请四爷回去休息吧,她没事了。” 楚怀行往屋里一看,看了眼桌上没被动过的饭菜,叹了口气,往窗边走去。 “三嫂,人为了活着,就得多吃一些,不然哪有力气跟恶人斗法?他们不想让你活,你偏要不遂他们的意才好。不光要活,还要活得比他们好,活得比他们久。你若是觉得厨房的饭菜不合胃口,明儿我给你带正德楼的罗汉大虾回来,听他们说这是最地道的上京菜色了。” 房里没出声。 楚怀行站在廊下,把今天在翰林院看见听见的趣事说了一遍,然后就走了。 杨嬷嬷看着他不羁的背影,明明都是当了官的人了,身上还穿着官服,为了三夫人,也能不顾形象,把心捧出来,不由得湿了眼眶。 “小姐,四爷这条命,您救得真值,他是个很好的人。” 魏安然点点头。 楚四爷刚出了觅尘轩,没一会,文杏进了趟屋又出来,走到魏安然身边低声耳语几句。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今晚?” 文杏点点头,“三夫人心里挂念,说当年也没来得及祭拜,一道去了。” 魏安然怔愣片刻,点点头,笑开来,“好,我也没去过那府上,也想找时间去看看呢。” —— 成府上,正灯火通明。 成文晗一脸谄媚的凑到韩夫人面前,笑得跟朵花似的。 “娘,你去楚府可见到人了,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不同意。”韩夫人扭过脸去,不愿看他。 成文晗听了这话,脸就垮了下来,“什么不怎么样,为什么不同意,她容貌长得不错吧,人又聪明,是哪儿不合母亲心意了?” 韩夫人听到他这话里话外的还是念着那个妖精,顿时心生不快,昨晚强下咽去的火气又噌的一下升上来了。为了这么个妖精,又是半夜进屋打扰她休息,又是跟父母发脾气,真真是个祸害。 “我的儿啊,那位我去相看过了,真的不适合你,你换个人吧。” “母亲,您什么理由都不给,我怎么甘心?她哪里不好,您说明白不行吗?” “她哪哪儿都不好!你看看你自己的身份地位,再看看她的身份地位,一个自幼长在庄子上的野丫头,还有个不守妇道不知检点的亲娘,你觉得她哪点配得上你?” 成文晗听得心中冷笑,“母亲,几年前你让我与楚家大少爷交好时,也没告诉我她是乡下庄子上长大的,让我与她接触时,也没说她母亲和她外祖家如何如何,邀请她去府上时,也没介意过她的姓氏。等她把魏家给的嫁妆都捐了,你就再也不许我与她来往,后来更是把我送来京中读书。” 第216章 夜访魏府 成文晗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难不成,母亲是觉得她带不了丰厚的嫁妆,才不愿她嫁进来吧?” “你……”韩夫人轻易就被儿子说中了,更是尴尬非常。 “母亲,我如今官居六品,为什么要靠夫人的嫁妆为生,我有自己的俸禄,又有功名在身,还怕养不起个家吗?再说了,真养不起,也得我去找赚钱的营生,而不是靠吃嫁妆过活。” 韩夫人听了他的论断,气得一拍桌子,“你?你懂养家糊口有多难吗?你知道找个得力的岳丈能为你省多少力气吗?刚坐上官位,一两银子都没赚呢,就敢大言不惭说养家。我瞧你真是被那妖精迷了心智,一点道理都不懂了。” 成文晗气得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嘟嘟囔囔地说:“你又不许我开府,等我发了俸禄,不就有钱了?” 韩夫人听了这话,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转两圈。 这成府能存续,还不是拜托了她带来的嫁妆,就连成乾和儿子的官职,都少不了自己娘家出力。 他倒好,把齐靖侯府的功劳忘了个一干二净,还妄想着以他那点奉银养活那个妖精。 怎么不孝敬她这个为他操碎了心的亲娘呢! “成文晗!我把话给你撂这儿,那楚家早就是强弩之末,自己府上过活都艰难,若你执意要娶个一穷二白的女人,那日后吃亏的,只有你自己。” “只要能娶到她,我做什么都愿意!” “我的老天爷啊!” 韩夫人觉得眼前一黑,捂着胸口哎呦哎呦地喊着:“吾儿不孝,吾儿不孝啊!你……你这孽障,真是要气死我了!你可知道那魏家,到底牵扯着多少东西?” “是魏家人又怎么了?” 成文晗满不在意的笑笑,“她能拿回魏氏的嫁妆,不也是陛下出了力的,还给楚三爷升了官,这便是圣上不再追究的意思。母亲,您仔细想想这其中的道理,还请母亲能明白孩儿的一片痴心,我选中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改。” 韩夫人看着儿子这般坚毅的眼神,没觉得自豪,只觉得担心。 她颓然地垂下胳膊,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离开,自己却歪在榻上,心中哀嚎。 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位祖宗啊!真是作孽! —— 夜,静谧无声。 楚府西墙外的阴影处,停着一辆马车。 段廷焦急地站在一边,等待着。 树影摇曳,不过一阵风刮过,带起簌簌响声,段东和魏安然便悄声落地,站在光亮处。 “小姐,您先上车等,段东,快去把三夫人接来。” 不过几个来回,觅尘轩的几人就上了马车,段东把斗笠一戴,挥了下鞭子,就往前飞奔而去。 段廷和三夫人三年未见,如今也顾不上场合,在马车里就跪了下去,给她请安。 魏氏双手扶他起来,轻声说:“段廷,你老了许多。” “三夫人,老奴还能再帮衬小姐几年。” 魏安然低下了头。 这几年里,段廷为了教自己快速上手,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几乎是从零开始教她。操劳过度,原本黑色的头发已经近乎全白,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了。 “段廷,我,我以后会给你养老的。” “小姐,您真是折煞老奴了。您是主,老奴是仆,这些事都是老奴分内的事情,怎么能让主子给下人养老呢!”段廷吓得几乎要跪下去磕头了。 “然儿,段廷和杨嬷嬷,你都要给他们养老,”魏氏赞成的点点头,嘱咐道,“你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要待他们如长辈一般。这些年,他们付出了很多。” “母亲,我知道的。” 马车在静谧的夜里行了许久,约半个时辰,才到了魏府门前。 魏氏下了车,推开了魏安然和杨嬷嬷伸过来的手,固执的踉跄着往府内走去。 段东在前面给她推开了魏府的大门,入眼便是东侧那棵苍松,蓊蓊郁郁,一如十几年前那般,伫立在院内。 她留恋的看着这棵幸存下来的树,环顾四周,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魏府在京中豪门中不算最大的,却是极其悠久的。虽然没有那么精美奢华的雕栏玉砌,但魏家人独有的气质却像是渗透进这府上的一枝一叶,一砖一瓦中,无处不透露着魏家的味道。 她甚至能回想起,父亲和大哥下朝时,她是如何躲过嬷嬷的阻拦,跑来外院迎接他们的。 “母亲?”魏安然一直牢牢地紧跟魏氏的脚步,眼神饱含关切。 魏氏沉浸在回忆里,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顾着拎起裙摆,往内院跑去。 院内已许久没人居住,青石砖上铺满了苔藓,她走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像是毫无知觉一样,立马起身,往内院走去。魏安然他们紧随其后,生怕出什么意外。 魏氏穿梭在她生活过十几年的地方,灵巧的像只小鹿,最后,她在一座院子前站定。 这便是她大哥魏向寅的院子。 她看着门前那被腐蚀的看不出原貌的匾额,心里默念这大哥的院名——瞻洛居,是曾外祖父题的字,取自诗经歌颂帝王功绩的一篇。 只是没料到,他们魏家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瞻洛居里花草繁多,自己出生后,父亲特意在大哥的庭院里种了一棵青松,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一棵香柏。 哥哥的青松,寄托了父母对他刚毅不屈,无畏无惧的期盼。 而自己的香柏,则寄托了父母希望自己能长命百岁,福乐安康。 等她长大了些,从母亲那里听到另一层含义:等她和哥哥都离开了家,看着这两棵树,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儿女,陪伴他们到老。 魏氏捂着胸口,悲痛难以自已。 “娘,咱们……咱们去给他们祭拜吧,不要再看了。” 魏安然刚踏进这处宅子,就感受到仿佛来自血脉中的呼唤,心如刀割。更别说在这生活了十几年的母亲了,触景生情,她又怎么能撑得住呢? 杨嬷嬷也早就湿了眼眶,她接过段东手里的贡品,一样一样的摆在院中,仔仔细细的瞧着,不想有半点疏漏。 第217章 我想找到原因 她父母都是魏家家奴,自幼长在魏家,这里,便也是她的家。 魏安然回头看了眼,就见段廷早就伏在瞻洛居门前,跪着,无声痛哭。 在离开魏家之前,这处宅子,他哪里没走过,甚至说,这瞻洛居的那棵青松,都是他去准备的。 魏府他早就买下了,只是进京这两个月以来,他却连推门进来的勇气都没有,谁能受得了这般物是人非呢? 今夜,他觉得自己的预想一点也没错。 他刚踏进这里,就被沉重的回忆压得喘不过气来,非得痛哭一场才行。 魏安然看着这几位在魏府里生活过的人,感受到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她能治病救人又怎样,不能解身边人的旧恨和思念,不能抚平他们受过的伤……这样看来,她其实没什么本事。 等杨嬷嬷收拾妥当,魏氏解开了斗篷,一身白衣,在月光下更加惨白。 她接过杨嬷嬷递来的香,跪在蒲团上,朝前面拜了三拜,心中祷告几句,才插进鼎炉中。 她回头,“然儿,你也来祭拜一下你外祖他们。” 魏安然也取了香,跪在蒲团上,学着魏氏的样子叩拜。 “人这一生,还是童年最为快乐,不用考虑离别,因为所有人都是初逢。来世上走一遭,第一次做儿女,做兄姊,做父母……每一次相逢都是快乐的。若人一辈子都不用经历离别,那该多好……” 魏氏看着那棵青松,泪就滑了下来。 “我出嫁前,他们还都在,如今,竟都是天人永隔,更甚者,他们喝完了孟婆汤,等着转世轮回,或者,他们早就来了人间,只是变了模样身份,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魏安然每听她说一句,自己心里的痛苦就多一分,她手足无措的安慰道: “娘,我与你也是新相逢,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到老,陪你一辈子。” “然儿,你没法陪我一辈子的。” 魏氏拍拍她的肩膀,“你会有你自己的日子要过,即使找到那个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也不能陪对方一辈子。人啊,走到最后都是孤身一人。” 魏安然听得心里闷闷的,却又不知如何开解。 “如今我已经知足了。我本以为,打出嫁那日起,我就要一辈子窝在扬州,再也回不了京城了。谁知还能进京,回魏府看一眼,看看他们,也让他们瞧瞧咱们娘俩,还活得好好的呢!” 魏安然鼻子一酸,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水,颤着声音问:“母亲,他们能看到咱们,能听到咱们的祷告吗?” “能!” 魏氏终于笑了,“然儿,来陪母亲给他们烧些纸钱。” 魏安然舒了口气,接过杨嬷嬷给的一沓纸钱,往火盆里扔,“娘,你答应我,别再不吃饭了,好吗?” 魏氏点点头,“你四叔说的很有道理,我只有把身子养好了,才能长命百岁的活着,才能等着他们一个个的遭报应。” “娘,一定会的!” 魏安然在心中默默地说。 —— 一个时辰后,马车慢慢回到了楚府西墙的阴影处。 魏安然看着魏氏和杨嬷嬷都回去了,才稍稍松了口气,复又想起今夜的约定,心又揪紧了。 “小姐,咱们去段府吧,快到他们约定的时辰了。” 魏安然摆摆手,“不着急,咱们走回去。” 段廷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是想跟他谈些事情。他跟段东吩咐了几句,段东就驾着车离开了。 而他,就慢慢的跟在小姐身后,听她说话。 “我还记得那晚母亲去见二舅舅,咱们也像这样在黑暗中散了步。” “是,那时候的小姐比现在的胆子还大,横冲直撞的,看得人欢喜。” 三年过去了,小姐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被磨了些,直率敢言的性子也被锁了起来,他见到的,是一个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的小姐了。 “这一眨眼,就过去了三年。”魏安然叹息一声,“这三年里,有一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 “小姐请说。” “就是魏家,怎么就走到了人人喊打,抄家灭族这个地步的?陛下对魏家的恨,就这么深,这么浓,非要杀干净才解气吗?还是说……” 魏安然停了停,眼中讳莫如深,“还是说,另有隐情?” 话说到这里,二人也走到了段府门前,段廷本要迈进府内了,却在听到她这句话时,怔愣住了。 “段廷,虽然我年纪不大,但是也明白,恩怨是非,都有个度。多大的恩仇,就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为陛下做了多少的事,便能得多少的赏赐,而做了多少恶事,便承担多少的惩罚。事出有因,皇帝对魏家到底恨到什么程度,才能对魏家下灭门的旨意?” 魏安然看了眼月亮,“我想找到原因。” 今日在东鹤居,她和娘本来占据上风,绝对可以让刘姨娘受到教训。但是楚老夫人突然拿出了魏家,这一招,不可不谓狠厉。 她和娘都被这话扰乱了心神,不光没能惩治刘姨娘,甚至还伤了自己。 魏家的罪名就像是在他们身上悬着的一座山,她和母亲要是撑不住,逃不开,就只能被这座山压在底下,受一辈子折辱。 就是日后与人拌几句嘴,也得提防着这致命一击。 段廷看着魏安然满眼的疑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个疑惑,他和二爷又何尝没有考虑过呢? 当年,他和二爷去关外寻找大爷的尸首,等拼拼凑凑出一副完整的尸身后,二爷崩溃地朝他哭嚎:“段廷,你告诉我,我们魏家到底犯了什么罪,到底有什么过错,才落得这个地步?” 这个疑问,他也回答不了。 二爷至死,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死不瞑目。 —— 段廷没有回答魏安然的问题。 二人静默着,走到了段府书房,就见段东正往外迎他们。 “他来了?” “回小姐,还没有。” 魏安然这才松了口气,她慢慢地往回走,心里想的不是玉佩和珍奇斋的事,而是三年未见,她该如何打招呼呢? 第218章 故人重逢 她是该故作熟稔地拍拍他的肩,说:“师兄,好久不见了,你身上的毒都解了吗,我初入京城,就得靠师兄你罩我了!” 亦或是——“定王殿下,真是有缘,咱们又见面了。” 还是说——“元呈兄,你可真是越来越帅了!” 真是烦人,怎么竟然是他呢? 魏安然想了好几种说辞,都没那么有诚意,全像是客套。 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头痛又回来了,甚至似乎还觉得有发热的迹象。 段廷不知道她心里的纠结,“小姐,你不是早就认识王爷吗,他应该不会刻意刁难你的。” 魏安然见识过夜非辰的脾气,她并不认为夜非辰会因为是旧相识的缘故而不刁难她。 况且,他一个要造反的人,银钱和风声都是紧要的东西,他怎么会为了自己而网开一面呢?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段廷的话。 刚迈进院子,一抬头,她就直直地落进一双深邃的眼睛中。 “魏安然!” 那人喊了她一句,魏安然呆愣住,没再往前走,眼神落在他的脸上,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此举不礼貌,赶忙出声,“王……王爷。” 如水月光下,夜非辰一半隐在院墙阴影之中,一半暴露在清明月光之下,仿佛两个人,又和谐地共存于他的身上。 一位是古井无波,晦暗寡欢的师兄;一位是霁月清风,凌然清傲的定王爷。 一眼万年,她便把魏家往事抛诸脑后。 人的记忆真的很神奇,有些人天天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却对他的言行举止一点也记不到心里;有些人即使多年未见,回想起来,却栩栩如生,再见也没有陌生感。 只一眼,就像是把她拉回南漳村那个破败的药庐里。 灯影摇曳,她正擦拭着银针,夜非辰指了指八仙桌上的锦盒,里面是那本绝世孤本《九宫深草勘论》,他一脸认真的告诉自己,“我叫夜非辰,字元呈。” 夜非辰今夜才算真切的看到她的面容,心中似乎有了一丝悸动。 “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夜非辰身上有淡淡的熏香味道,乍一凑上来,魏安然仿佛被他的气息包围了,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别想些不该想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站到夜非辰的气息之外,冷冷地说:“定王殿下深夜到访,怎么能站在外面说话呢,王爷,请吧。” 夜非辰看着她绷着一张略显稚嫩地小脸,做出一副强硬冷酷的模样,心里不是个滋味,跟在她身后进了书房。 他环顾四周,这书房里陈设极简,连多余的字画都没有,比一般的书房还多了分压迫和冷意,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然能呆得下去。 正在他打量着屋中陈设时,魏安然早就去主位上落了座,跟房中古朴的家具和泛黄的书籍比起来,她的脸嫩的格格不入,倒是脸上的表情,与这古板严苛的书房有几分相似。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做了上位,让当朝王爷坐于下首,谁是这场谈判的主宰者,一目了然。 夜非辰甚至像是听到她的话外之音:你打量打量自己的地位,别妄想让我屈服。 夜非辰深潭一般的眼底有一丝光亮闪过,他勾唇笑了一下,然后坐在下首,毫无怨言。 魏安然给段廷使了个眼色。 段廷了然,径自坐在厅侧的小几前,取了火炉上温着的水,缓缓倒进壶中,茶叶上下翻飞,倒出洗茶水,又添了净水,盖好盖子放到炉上,茶汤泼盖,激起一阵滋滋响声,茶香盈了满室。 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 这是一场生死谈判,更何况,谈判的对方还是那位杀伐果决的定王爷,更是要小心再小心。她没那么多经验,面对王爷时不会不怵,可若你怕了,对方就会乘胜追击,最后落不到好下场。 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先从气势上与对方旗鼓相当。魏安然总结出了两个法子,一个是稳,一个是慢。 稳,说明你有把握,不让他小瞧了你;慢,则是给自己留一个余地,不急不缓,游刃有余,方能应对万变,让自己处于不败的地位。 不过这些在夜非辰眼里,还是小儿科了些。 他这几年都是在皇帝面前讨生活,这些手段远比不了皇帝的一声叹息。他理了理衣袖,问道:“你面色不好,是生病了?” 魏安然垂下眼睑,挡住他探究的视线,轻笑着说:“无碍,只是初入京城,水土不服而已。王爷倒是气色不错。” “嗯。最近诸事顺心,确实不错。”夜非辰淡淡地说。 魏安然听到这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把涌上来的好奇心压了下去,随后转开视线,只看着那氤氲着热气的茶壶,仿佛那是什么稀罕的玩意。 夜非辰看着她这一番举动,笑了笑,几年不见,这丫头倒像是换了个人一样,性子沉稳了不少。 段廷没让他们等太久。 不多时,那茶就煮好了,段廷分了两盏,给他们奉上,然后自己垂了手,站在魏安然身后。 如此局面,倒显得定王孤身一人,有些可怜了。 夜非辰却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端起茶盏,很是自如地品起茶来,末了,还称赞一句:“真是好茶!” 魏安然从怀中掏出那枚玉佩,摩挲两下,伸手递给了身后的段廷。 段廷接过,送到夜非辰的面前,双手递上那枚玉佩。 玉佩触手温润,仿佛还带着女孩子身上的温度,上面的凤形图案形神兼备,刻画细腻,夜非辰不由得捏紧了。 他从怀里掏出自己那枚,一左一右握在手中,两枚玉佩的纹路,质地几近相同,上面刻画的图案,绝对是出自一人之手,两枚玉佩拼在一起,便是一副龙凤和鸣的图案,与玄若拿回来的镯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夜非辰眉毛一跳,虽说早有预料,但真的见识到找到另一枚玉佩时,还是觉得震惊。 “真的是你!” 魏安然盯着他的动作,在看到两枚玉佩在灯下闪着同样温润的光时,也不由得屏住一口气,满心的震惊和无奈化作一声叹息。 第219章 封口费 竟然真的是他。 “段廷!” “老奴在。” 魏安然摆摆手,段廷便了然。 他走到书架前,从上面取下一个匣子,双手奉到夜非辰面前。 “王爷,珍奇斋南北共一百七十四间铺子,十八年间共赚得五千八百九十六万两银子。按照最初的约定,一半归您。” 夜非辰听着这一个个数字,掩饰不住的震惊。 竟然有这么多! 要知道,贵妃娘娘一年也不过六百两年例,京城中的普通人家,一年也不过二十两银子的开销。 这五千八百九十六万两……着实是天文数字了。 “不过,我们小姐说了,银钱虽是个好东西,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用处,左右不过院里那一方小天地,钱多了反而遭人算计。这五千万两并一百七十四间铺子,还有库房里的那堆石头,统统双手奉上。” 段廷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仿佛像是拿走几张纸这般轻巧。但听到夜非辰耳朵里,却是惊天巨啸,甚至有一瞬间头脑空白。 五千万两银子,还有生意铺子,都交给他了…… 可是为什么呢? 真的像他说得那样,怕人惦记吗? 夜非辰警惕地抬起头,这便宜都让他给占了去,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 夜非辰看着魏安然,目光探究,“魏安然,你打的什么主意?” “就是段廷说得那样,若王爷不相信,那我再给您添一条……” 魏安然笑了一下,“不过是想花钱,买定王爷守口如瓶罢了。” 魏安然花五千万两银子,不只是买他封口这么简单,更是花钱截断了珍奇斋和自己的关系,买她的一条命。 虽然她接手珍奇斋的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心人想查,也定能查到她的头上。 只有她把东西都交到夜非辰手里,让他把自己的痕迹覆盖掉,日后出了事情,才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若夜非辰造反失败,她只要让段廷和段东假死,再换个身份,任凭皇帝怎么查,也不会查到她和母亲的身上。 夜非辰抬眼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对她的想法已经了然。只是目光中还流露出些许怀念。 他怀念的,是在南漳村的魏安然。 那时候的魏安然,眼睛里是清澈的灵动感,会甜甜的叫他一句“师兄”,然后臭着脸数落他和竹虚;没有现在这般美艳,也没有现在这般沉稳,稍稍逗她两句,就气得杏眼圆睁,掐着腰,非要给自己讨回公道才行;刚给他行针时,小心翼翼地躲着,就差闭上眼,脸微微发红,带着羞涩,动作却行云流水,不受一点干扰…… 这些美好,就恍如被掩埋在时光的尘土之下,只剩那一沓沓银票,和不带感情的对话。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竹虚为什么会感叹,怀念在南漳村时的生活。 他怀念的不是南漳村,而是那个说话做事干脆利落,还会眼珠一转,算计自己师傅的野丫头。 “花这么多钱,就为封我的口,魏安然你可真是大方。” 魏安然客气地笑了笑,思绪却飘飘悠悠,落不到实处。 “钱这种东西,一辈子也花不了多少,于我没什么用处。” 夜非辰从段廷手里接过匣子,站了起来。 魏安然下意识地以为他要走,于是也站了起来,准备送客。 谁知道,夜非辰站起来后,把匣子往桌上一放,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是魏家的人?” 段廷闭了闭眼,心道:自己虽然被赶出魏家,但小姐想的不错,只要想查,早晚能查到魏家的痕迹,他这旧奴身份也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 “回王爷,老奴确实是魏家的。” “你倒是个念旧情的,要本王说,就趁着魏家没了可靠的人,把这些银子铺子都收拾收拾,改头换面的藏到自己怀里,也没人来找你,毕竟,魏家人都死绝了……”夜非辰的话里不带一丝感情。 段廷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是恭敬地回答他:“老奴受恩于魏家,断不敢做出这等不忠不义之事。” “那魏氏和魏安然在南漳村生活了十年,你是没发现呢,还是根本没找呢?” 段廷:“……” 夜非辰拍拍他的肩,手上施力,压得他微微弯了腰,他觉得自己背上有千钧重。 “若你寻了十年都未果,又怎么能在一朝一夕间找到她的踪迹的?魏家人那么聪明谨慎,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务,全权交给一个被逐出家门的老奴?还有你那个义子,他是你从西北带回来的,你没事去西北做什么,单凭你的身份,恐怕在西北不好行事,你是和谁去的?我派人寻了几年那半块玉佩,毫无所获,怎么就这么巧,选了这个时候出现在珍奇斋?” 夜非辰心里的疑问一股脑的问了出来,只是这问题都涉及秘辛,且回答环环相扣,即使他和小姐商量了无数种解释的托词,也为难的开不了口。 眼前这位定王爷看起来是位霁月清风的翩翩佳公子,但能问出这些话,必定是个聪明人。他若在回答中稍有疏漏,露出马脚,恐怕这位定王一下就能猜出他在说谎,到那时的后果,不堪设想啊! 段廷朝他为难的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朝魏安然摇了摇头,示意她此路行不通。 魏安然笑着站起来,拱手说了句:“定王殿下,您拿了银子和铺子还不甘心,还要打破砂锅,不留一点情面吗?” 这话是在提醒他,既然收了多余的封口费,就不要再追问下去了,否则这封口费便是没了用处。 夜非辰没想到这丫头竟磨练出这么滴水不漏的说话本事,这三年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才成了这副模样? “若我是定王殿下,这银两和铺子到了我的手里,我就不会在追问过往种种。毕竟,那些旧事毫无价值,而手里的银子和铺子,才是重要的东西不是吗?王爷,若我追问你‘为何要让魏家人与你们合作,准备这么多的钱是要做什么’,您心里会怎么想?您会如实的告诉我吗?” 第220章 白眼狼 魏安然面色平静如水,声音清润又温柔,倒不像是逼问,而是谆谆善诱地讲道理。 只是她目光中,隐隐透露出犹如万年冰窖般的寒意,周身清雅气质被寒意笼罩,让人不敢靠近。 夜非辰淡淡地看着她,见魏安然那一双美目,正冷冰冰的注视着他,还有病气留在她身上的痕迹——脸色苍白,感觉触手冰冷。 夜非辰手动了动,甚至想抚上她的小脸,想把她捂热,心里尚存的那份理智把他拉了回来,攥攥拳头,忍住了。 魏安然如今几乎算得上美艳。小时候也是清秀可人,即使他那时候中毒,眼睛看不见,听声音也知道这丫头灵动有趣,否则,他不会出手相救。 等他眼睛恢复了,在晨光下看到她,倒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许多。 等他回了京城,做了这劳什子王爷,竹虚也回去做了太医院院首,虽然竹虚总爱提起那个野丫头,但只要他不松口,他身边的人都不敢去打听这丫头的消息。 被朝堂和复仇淹没时,他也会想,若自己能听到那丫头的消息,是不是能轻松些? 这丫头如今这幅样子,算是遂了他的意,毕竟他不想让她被牵扯进来,公事公办,毫无关系,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但真的体会到这丫头的客套,他又觉得沮丧,心像是漏了个大洞,空荡荡的。 魏安然冷冷地看着他,“十几年前,我大舅舅与你的先辈歃血为盟,与他合作这大逆不道的事。就是因为这个誓约,他连全尸都没能留下,支离破碎,被饿狼啃食。在他死后,原本摇摇欲坠的魏家顷刻崩塌,抄家,灭族,流放……最后,只剩我娘和我两个人,身上还流着魏家的血。” 夜非辰脸上毫无波澜,他似乎一点也不吃惊。 “再后来的事情,您似乎比旁人更清楚,我和娘在南漳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定王殿下也都听说过。” 魏安然说完这些,突然觉得悲痛。 世人常谓旁人的苦难不值一提,提起来轻飘飘的,刀子没落在自己身上,就只是闲话一桩,无非评几句是非对错,留当事人做几次噩梦,挺得过来,变成老来谈资,挺不过去,也不过再被人提起几句,或惋惜,或嘲笑,下辈子又是一个新开始。 可是,对魏安然来说,这两世的苦难,都是割在她心上的疤痕,那份痛和苦,都是她和她母亲亲身经历过的,即使如今早就离开南漳村,但那个伤口,还隐隐作痛。 魏安然心想,夜非辰倘若不知好歹,还想继续揭她伤疤,她恐怕会忍不住破口大骂。 夜非辰听了她的话,没有动作。 他知道,魏安然虽然说得简略,又不带什么感情,仿佛这事是一桩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往事,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但对他来说,这银子不是他拿走就用这么简单,他得搞清楚这银子的来历,才能安心的拿去做自己的事情。 魏安然说得让人心疼,可事情从不是心疼就能解决的。 “魏安然,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我希望你能把事情如实告诉我。” “如实告诉你?” 魏安然攥着拳,背后早就被冷汗浸湿,她颤抖地,一字一字地复述着夜非辰的话,心里的那根线绷的紧紧地。 她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夜非辰,冰冷的吐出几字:“若我不想呢?” 夜非辰看到她紧绷的神态,也注意到她脖子上泛起的红色,恐怕他再说几句,这丫头就要崩溃了。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魏安然,段廷自离开魏家后,就一直待在永宁寺,这些痕迹,恐怕难以抹掉。” 啪—— 魏安然心里那根线,断掉了。 她仿佛支撑不住,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手指死死地握住椅子,才没让自己摔倒。她涨红了脸,目光如狼般恶狠狠地盯着夜非辰,仿佛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胸口起伏不定,直到呼吸平稳了些,她才低声啐了句:“白眼狼!” 这三个字落在夜非辰身上,仿佛被人扇了一掌,脸上火辣辣的。 茶炉下的木炭发出噼啪声响,给静谧无声的书房,更添了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段廷本就苍老的姿态,更多了分愁,他叹了口气,喊了声:“小姐。” 魏安然这才回过神,那些悲伤的情绪退去,理智重新回笼。 夜非辰本来就是这种人,不是吗? 他中毒失明,就把自己关在一间黑屋子里,一点风吹草动都要探查一番,任何靠近的人和事务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才敢落脚。无论脾气秉性,处处都是缺点,浑身上下也就只有脸能看。 这世间,怕是竹虚都不敢说完全的得到他的信任。 算了,算了。 既然他已经查到永宁寺,那她再瞒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了,总不好再去打扰永宁寺的那群大师们,让他们一起跟着自己圆谎吧,出家人可是不打诳语的。 再说,二舅舅是死在永宁寺,也以弟子的身份葬在永宁寺的,若他们探查无果,恐怕是把二舅舅的尸身从坟里挖出来,也要找到线索的。 魏安然想了想,叹了口气,“段廷,你如实与他说了吧,我去外面等着。” “是。” 夜非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原本在身侧的手抬了下,又落下,坐在椅子上。 段廷活了这些年,大场面也见识过不少,又给夜非辰添了茶,细细的说给他。 —— 魏安然出了书房,侯在外面的段东立马走上前来。 “小姐,事情怎么样了?” 魏安然摇摇头,只另问了句,“段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段东没想到小姐会问起他小时候,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会才说:“许多事都记不真切了,只剩一点印象。” “你记得什么?” “记得我的家人们。阿娘,阿爹,还有阿姊。家里有牛有羊,阿爹和我去放牧,阿娘和阿姊就在家做好饭,等我们回来。” “然后呢?” “不知怎么,家里的牛羊都死了,我们就只能待在家里,阿娘在家里哭,阿爹出门挖药草,再后来,就有拿着刀的人杀进来了。” 第221章 贪腐的罪证 段东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仿佛他正在讲述的是别人家的故事。 除了手心的那一抹汗。 在魏二爷身边这么多年,他早就喜怒不形于色,因为他明白,只要暴露出一点情绪的波动,在关键时刻就能成为自己的死因。 魏安然捕捉到一点,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记得了。”段东摇摇头,“那群人冲进来时,阿爹就把我敲晕了,等我再醒过来,就躺在戈壁中。” 段东仿佛回想起什么,叹了一声,“小姐怕是没有见过戈壁滩,那里寸草不生,荒无人烟,只有饿狼嚎叫。” “能从那里逃出来一定很困难吧?” 段东自嘲式的笑笑,“以那时的我根本逃不出来,还好遇见了二爷和义父,否则……” 他还记得那时候,戈壁滩上的风如恶鬼哭嚎,他裹紧身上破烂不堪的袍子,因为许久没有喝过一滴水,已经虚弱不堪,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在满是砂砾的戈壁滩上攀爬。 他已经在戈壁滩上待了五日,除了两天前幸运的抓到一条蛇,他再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天越发冷了,等动物冬眠,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撑着出去了。 他只记得戈壁滩上的星空闪烁,不远处,有群狼嚎叫声,狼眼在夜晚中闪烁着绿色的光芒,正注视着他,考虑如何把他吞到腹中。 段东闭了闭眼,他已经没了求生的意愿,吃就吃吧,反正就算不被狼吃掉,也会饿死,然后被秃鹫分食。 但是,他还是醒来了。 他醒来时,自己正在篝火旁,身上还披着一件破烂的袍子,已经够了,就这点温暖,已经够他撑下去,再活一次了。 那件袍子便是魏二爷的。 从魏二爷把他从饿狼口中救下来时,他这条命就是魏家的了。 魏安然听完他的故事,心里的不甘也消散了。 她和母亲沦落到南漳村,受尽欺负,若不是师傅,自己怕是早就步入上一世的老路,也不会站在当下了。 算了,就当还了这场恩情。 段东不知道小姐为什么挑这个当口问自己这些问题,但看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就猜到她心情不是很好。 片刻后,身后传来脚步声。 夜非辰和段廷一前一后地从书房走出来,夜非辰听完魏家旧事,脸上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魏安然回过神,抬头那瞬间恰好撞进他的眼睛中。这次她没有避开,也没有故作强硬地看回去,只是淡淡地,客气疏离的对他行礼。 “王爷可都明白这其中的曲折了?若没有与您的这个诺言,魏家人或许还在世上,我那二舅舅也会平平静静地在永宁寺做他的和尚,闲时赏月吟诗。” 夜非辰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只淡淡地说:“兹事体大,我得再考虑考虑,今夜更深露重,小姐既然身子不好,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日子时,我还会再来的。” 说完,他转身走进夜色里,脚尖轻点,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等夜非辰一走,段东清晰地感觉到原本在暗处的几道视线都消失了,不过微风轻动,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魏安然看向段廷,“段廷,他听完说了什么?” “就如小姐刚才看到的那样,王爷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走了出来。” “城府真深。”魏安然嗤笑。 段廷点点头,“老奴这些年打过交道的人不少,却很少见到如定王殿下这般,不到弱冠之年,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前途真是不可估量。小姐再与他打交道时,一定要再仔细些,他的城府深不可测啊!” “不会再与他打交道了。”魏安然说得肯定。 既然他们之间有这层关系,那只能说上天安排,他们的缘分就尽于此了。夜非辰此人的城府再深,自己也不会领教了,他们最好的关系便是没有关系。 “小姐,定王出来前给了老奴一张纸条,说等他离开后再给小姐。您看看。” 段廷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给魏安然。 魏安然拿着纸条,走到灯前,看完纸上写的字后,瞪大了双眼,惊诧地看着段廷。 段廷快步走过去,问:“小姐,出什么事了?” 魏安然把纸条递给他,段廷接过,看完也一脸震惊,“这……这竟然是楚三爷贪腐的罪证?” —— “他奶奶的,那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什么时候回来,老子困得要死,等着回去睡觉呢。”竹虚嘟嘟囔囔地抱怨着,顺手又给自己添了杯酒。 叶秉竹早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满脸通红,颇有醉态。 竹虚气得踹了他一脚,嘴里骂道:“真是不中用,老子比你大那么多岁,喝酒都喝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啧啧,等改日给你把把脉,别是身子不好。” 叶秉竹被他一脚踹醒,接着一脚踹回去。 “妈的,谁跟你似的在太医院无所事事,我可是五城兵马司总使,每日巡街都累个半死,还得回来陪你喝酒,一喝就是两个时辰,谁能受得了。老人家还是关心一下自己的身子骨,看看还能活几年。” “哟,还能说话呢!” “你……” “嘭——” 门被人推开,夜非辰一脸冷峻地进来了。 叶秉竹被他推门声吓得一下子坐直了,“元呈,怎么样了?” “给我倒杯酒。”夜非辰往桌前一坐。 叶秉竹大声吩咐外面候着的人,“来人,去多拿两壶酒来,重新布菜。” 竹虚见他一句话也不说,沉默着给他倒了杯酒。 等下人把新的酒菜布置好,夜非辰已经把竹虚那壶酒喝了一半了。 他连饮几杯,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脸上丝毫不见酒气,那双眼睛越来越深沉,就像幽潭一般,泄漏不了一丝一毫的情绪。 “你他妈的卖什么关子呢,赶紧说啊!” 竹虚心道不就是去见个人吗,搞成这幅样子回来,把人的胃口都吊足了,却一个字也不说,真是让人抓心挠肝。 他跟夜非辰没大没小惯了,正想一巴掌拍上去,却被人躲开了。 “别闹了,我有话要说。” 第222章 重诺守信 竹虚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哪里听过这语气,虽然腹诽:你有话要说还在这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还是瞪大了眼睛等他的下文。 “确实是她,玉佩也是对的,五千八百九十六万两银子,她给我五千万两,另外把一百七十四间珍奇斋铺子和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给我,包括库房里的子料。” 什么! 叶秉竹和竹虚两个人震惊地半晌说不出话。 以大夏现在的国力,皇帝的国库里也不过千万两现银,这丫头手里,竟然握着近六个国库的现银? 竹虚掰着自己的下巴,手动把嘴合上,扯扯一边的叶秉竹,“快,臭小子,快打我一下。” 哟,竹虚这是哪门子癖好,这么别致呢? 这他还不乖乖满足他的要求,他伸出手掌,哈了哈气,直接对着竹虚的脸扇了下去。 伴随着清脆巴掌声的,是竹虚的哀嚎,他捂着半张脸,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你下手怎么这么狠,留了印子我怎么跟皇帝交代。” “闭嘴!” 叶秉竹斜睨他一眼,又转过头看向夜非辰:“元呈,那丫头是发什么疯,你外公当时不是说,他们约定好一人一半的吗?” 竹虚也凑上前,朝着夜非辰努努嘴,“别卖关子了,快点捡重点的说说。” 夜非辰敛起情绪,把今夜听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原本催促好奇的二人听完,也没再说话,心里的余震一波一波,震得人发麻。 夜非辰也没指望这两人给出什么即时的答复,只是给自己又斟了一杯,一饮而尽。 他脸色不算好,虽然喝了那么多酒,却还是半点血色都无。一股脑的繁杂信息在今夜涌进脑海,它们纠缠在一起,他得捋清楚才行。 竹虚把夜非辰的话翻来覆去品了很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才说:“魏家竟还有位二爷,真是稀奇。谁人不知被皇帝抛尸的魏家大爷,却从不知道还有个魏二爷活在世上。要不是你说的,打死我都不信,这也太扯了。” 叶秉竹听完,一脸认真地问:“魏安然不是医术很好吗,怎么她也救不了?” “说见她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夜非辰又饮了一杯酒,“明明才三十多岁的人,身子竟像是风烛残年了。” “也是,隐姓埋名这些年,经历家族巨变,还不能找人倾诉,而是要守着这个秘密,还要守着那么多铺子,不油尽灯枯,也难那!”竹虚叹息一声。 “怪我,要是能早些找到他,就不会……” 夜非辰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为什么魏安然百般阻挠,不想让他知道实情了。 魏二爷这个人,一生就像是活在阴影中的人,只是死后才皈依佛门,虽然长在寺中,却没有过一时安宁。若是他,也不想去让外人去扰了魏二爷死后的清净。 “元呈啊,不得不说你外祖父的眼光真好,能挑中与魏家人合作。要是换做旁人,既不知道与谁合作,又不知道对方何时来取,早就心生邪念,毁约独吞了。”竹虚感慨道,“如今这世道里,为了钱不顾一切的人多,为了义重诺守信,视金钱如粪土的人少啊!” 叶秉竹满脸疑惑,“这魏家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皇上嘴里他们是丧尽天良,寡廉鲜耻的卑鄙之人,但在你们嘴里又成了重诺守信的好人,到底谁说的对啊?” 没人回答他。 竹虚凑到夜非辰面前,低声问他:“如今你找到了另外一枚玉佩,也拿到了钱,甚至不只是一半的银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夜非辰回来的路上,想的便是这些问题。 他回到京城的这几年,在世人眼里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闲散王爷,只不过顶着皇子的名号,又承了皇帝的几分偏心,在京中虽算不上大红人,倒也是顺风顺水,过得自在。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目标远不是当个富贵闲人而已。他胸中那团名为仇恨的火焰越烧越旺,他一直期待着能为外祖一家复仇的那天到来。 银子有了,托依寒在关外招兵买马,他在朝堂处心积虑,伺机而动,宫里有竹虚留意着各宫动向,宫外有叶秉竹紧盯京中变动…… 再用不了几年,这夜氏王朝恐怕就能易主了。 “我要让他把欠我的,全还回来。” “那就让他还。”竹虚无奈地点点头,只是叮嘱道,“等这事结束了,你得去好好谢谢人家,要不是为你这宏图大业,人家也不必走到抄家灭门这个地步。虽说不是直接原因,但恐怕与此脱不开关系。元呈啊,你这五千万两银子底下,都是魏家人的鲜血啊。” 夜非辰又怎么不明白,他沉默了片刻,启声说:“竹虚,我需要你跟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竹虚给自己斟了一杯,漫不经心的问道。 “断绝师徒关系的戏码。” “滚蛋!” 竹虚把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你的雄图大业怎么能拿我师徒的情谊开刀!” “是因为……” 夜非辰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魏家的血脉,只剩她们母女二人了。” 我接下来,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一些不忠不孝,以下犯上的恶事。此事若成,倒还好,如若不成,便是罪不容诛,死有余辜。 而与之相关的人事,都会被清算。 魏家人因何而死,我不想管,也不能管。我只知道,我想让她平平稳稳的活下去,去嫁人生子,子孙满堂,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说完,他把杯中酒饮尽,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剩下竹虚和叶秉竹二人,坐在桌前面面相觑。 等叶秉竹反应过来,他苦笑一声,去捡夜非辰倒掉的杯子,刚刚触及,心里就暗道不好,这杯子上的温度低的吓人,更何况如今已是夏夜,还是温过的酒…… 他阴沉着脸,目光严肃的看着竹虚,说了声:“竹虚,他……” “你知道了?” 竹虚脸也阴沉下来,“嗯,早就发现了,那个臭小子身上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不是因为他那张冻死人不偿命的脸,而是他自己的身体原因。我尝试用针给他压制过,收效甚微。” 第223章 示好 “是因为七煞毒发吗?” “也不算是,只是那些毒素像是融到他的血液之中,依附到骨髓上,虽然只有一点,但经年累月,对身子的消耗还是很大的。” 叶秉竹心中刺痛,“那……他会变成什么样?” “不严重的话,最多就和以前一样,逐渐回到黑暗中,若是严重,那……” 竹虚没继续往下说,但也算是说清楚了。 他给自己灌了杯酒,“你知道我为什么甘愿跟他出生入死吗?” 叶秉竹捏着手里的杯子,看着他。 竹虚冷哼一声,“我这辈子就没见识过这么狠的爹,世人都道血浓于水,哪家对自己的亲儿子不是捧着哄着,见孩子遇见危险,更是连自己的命都能舍了去,就为换孩子的平安。我跟他出生入死,就是想见识见识这能给自己亲儿子下毒的老子,最后落得什么下场。” 叶秉竹看着烛光下竹虚的眉眼神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和他从上京去了回鹘,又从回鹘王宫逃出来,到了南漳村,再从南漳村回到上京……流离过这么多地方,他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在回鹘时,骑马射箭,好不恣意;在南漳村,他生活在无光的世界,整日躲在黑暗里;到了京城……” 竹虚歪嘴笑了笑,“他战战兢兢,四面楚歌,活得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不光有皇子之间的你争我夺,就连最上位的那人,也在算计他。实在是累啊!” 叶秉竹垂下眼睫,捏在手里的冰冷的杯子已经被捂热,但他觉得,那阵冰凉像是钻进了他心里,“如果你明天不想开口说这件事,那就由我来帮你做这个事情。” “哼,用不着你!”竹虚冷哼一声。 —— 魏安然回到觅尘轩,看见魏氏的房里还亮着莹莹灯火,她便知母亲一直没睡,在等她回来。 她敲了敲门,便推门而入。 魏氏听见动静,从榻上坐起,伸手去拨弄了一下烛火,屋里更亮了些。 魏安然扶她坐下,坐在她身边,把今夜发生的事情都与她说了。 最后,她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给了魏氏,“母亲,这是楚三爷贪腐的罪证。” 魏氏吃惊地看了眼那张纸,说道:“安然,他这是在向你示好。” 示好? 跃动的烛焰下,魏安然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她捏着这张纸,想了许久说:“什么示好,不过是给咱们的一些补偿罢了。” 这一晚,经历了太多事情,魏安然没睡多久便天亮了。 天刚蒙蒙亮,外面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不过这夏日的雨来的急。走得也急,不多时,便停下来,徒留满地残花。 骤雨将歇,秦氏便让人带了东西去四爷院里支小厨房,谁知人一进去,就被丫鬟们推着往觅尘轩走,说是四爷吩咐了,小厨房就支在觅尘轩里,来回也近。 但下人们却不敢自作主张,还是匆匆跑回去问过了大夫人。秦氏本就想借此机会缓和一下和老四的关系,老四说把小厨房支在觅尘轩她又敢说什么,府上都知道老四和三丫头关系好,也是情有可原。她便摆摆手,让人按四爷说得去做。 这边叮叮咣咣的响个不停,把魏安然吵得也是心烦气躁,索性溜达去了四叔院子里。 楚怀行院子里特意留了一个巨大的书房,一排排的书架上摆得都是些枯燥文本,魏安然溜进去,随手从架子上拿了一本,往椅子上一歪,却是一个字也没瞧进眼里去。 她在楚怀行的书房里坐了一上午,愣是一张纸都没翻过。 下人还算手脚麻利,不过一上午时间,觅尘轩的小厨房就支了起来,赵秀秀终于找到了她的位置,撸起袖子满脸干劲。 杨嬷嬷迎着魏安然进屋,见她一脸的闷闷不乐,心里也觉得难受,劝慰道:“小姐,您不要乱想了,养足了精神,今晚还得耗费心神呢。” 魏安然点头应下,稍微吃了些东西,便又往四爷书房里去,一直待到傍晚才回。 等她兴致缺缺地用完晚饭,重新换了套衣裳,就坐在厅中看着窗外夜色,等着段东到时候来接她。 待更声敲过,段东就出现在觅尘轩里,不多时,他们边稳稳地立在了段府书房前。 她刚下来站稳,就见玄若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行过礼后说:“魏小姐,我家主子希望能与您夜游廷临江,已备好马车,就停在门口。” “我一个尚未出阁的大姑娘,深更半夜的和男人夜游廷临江,玄若,你觉得合适吗?” 玄若尴尬地笑笑,“魏小姐,这是主子的命令,小的不敢不从,还请您给个面子,就当救卑职一命。” 这话说得,看来她今晚是非去不可了。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段东往前一步,侧身挡在魏安然面前,一副保护的姿态。 段廷更圆滑些,“小姐,让老奴陪您去赴约吧。” 魏安然知道他们僵持在这里没有什么用,只好借着这台阶下了,只是推脱道:“民女受不起王府的马车,段东,你驾车送我过去。” “是,小姐!” “段廷,你去把东西都搬到车上。” “小姐?” “定王殿下今晚若是再推脱,我就只能把这些东西都抱着,自投廷临江了。” 玄若心中一震,龇牙咧嘴的看着眼前有些疯魔的魏安然。 —— 时至七月,已是盛夏,空气中笼罩着闷热的暑气。 廷临江上,一艘画舫静静地停靠在岸边浅水处。 月夜,江上温度低些,正是清爽怡人,画舫上灯火摇曳,还有几个歌女助兴,只是琵琶铮铮,平添了几分悲凉的意味。 竹虚正坐在船中的宴席里,他端着酒杯,目光打量着正唱着哀伤调子的那位歌女。 甲板上,两位玉树临风的公子,正迎着夜风,低声讨论着什么。 叶秉竹早早的看见停在路边的马车,仔细看了眼,玩味的对着夜非辰笑笑。 “元呈,你等的人来了,只不过,她竟然没有坐你定王府的马车,坐得却是段家的马车。看来,这丫头是铁了心的要跟你公事公办了。” 第224章 师徒情谊圆满 夜非辰自嘲似的笑笑,“我与她向来也没有私情可循,只能公事公办。” “看她那副样子,怕是你和她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你好自为之吧。”叶秉竹看着冷着脸从马车上下来的魏安然,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夜非辰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丫头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从来不会被外人的想法左右,兴起时还会算计别人,是个鬼灵精。” 叶秉竹摇着扇子,撇撇嘴,这丫头那么聪明,怎么她四叔就笨成那副模样? 魏安然走近,上了船。 她今夜穿了一身嫩黄色衣衫,略施粉黛,未佩钗环,站在月光下,似春寒料峭中那一抹春色,让人心生欢喜。只是她面若寒霜,平白让人想起尚未解封的河流,让人不敢靠近。 等她的身姿出现在众人眼前,叶秉竹明显眼前一亮,欲向前迎上,又想起什么,侧着头去看夜非辰的脸色。 刚才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夜非辰那张寒冰封住的脸有了一丝柔情,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 魏安然盈盈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就站在下首,没再有动作,对于他们旧相识的关系来说,是疏离了些。 叶秉竹一脸瞧好戏的样子,看看魏安然,又看看夜非辰,似乎在说:看看看看,人家这是那你当外人呢! 夜非辰心里烦闷得很,在南漳村的过往记忆又涌现在脑海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念那个时候,还是恨不得从没经历过那段时间,竟然有些不想看见魏安然这张脸。 不过毕竟皇家出身,礼仪还是拿捏得很准,夜非辰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清冷地说: “魏小姐,里面请!” 魏安然颔首,“定王殿下,请。” 魏小姐和定王殿下,这二人似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魏安然跟在二人身后进了船舱,刚进去,就被坐在一边喝酒的竹虚吸引了视线,她微微一顿,不知道是上前行礼唤一声“师傅”,还是远远称呼一声“竹虚太医”就好。 竹虚斜睨了她一眼,有些不快地说:“傻了?还不快过来坐下?” 魏安然松了口气,顺从地坐了过去。 “会喝酒吗?” 魏安然淡淡地笑了,“不太会,最多只能喝几杯自家酿的米酒。” “那你来的正是时候,这就是江南那边上贡的米酒,还加了些青梅,酒香醇厚又带了份清爽,酸酸甜甜的,你来试试。” 竹虚一边介绍,一边取了新杯子替她满上。 魏安然看着他都要把杯子倒满了,笑着问:“师傅以前喝酒都要我倒七分满,说倒十分是农人喝法,上不来台面,今日怎么给我斟了十分?” “那时是我唬你的。”竹虚摇摇头,往夜非辰那边一瞥,回过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说:“酒满敬人,这杯酒是回敬你那日给我磕的头,你喝了这杯酒,咱们俩的师徒情谊才算圆满。” 魏安然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跳,她抬起头,看向竹虚的眼睛。 只见他眼中无丝毫调侃逗趣之意,而是十足的认真神色,与以往不学无术的竹虚完全不同,又仿佛这才是他的本色。 魏安然慌了一天,此时犹如醍醐灌顶般,一下子就明了了。 她低着头,看着那快要溢出来的酒杯,笑了笑,然后端起酒杯,朝竹虚敬道:“竹虚太医,多谢你的照拂。” 真到了这时候,竹虚也装不出什么冷血无情的模样了,他愣了一下,甚至觉得眼眶微湿,他嗫嚅着,然后问了一句:“你……能理解?” 魏安然笑得轻松,“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杯酒,是我拜师之际欠下的,喝了,咱们这师徒之礼才算圆满,但是这情谊也就走到这里了。来,安然敬您一杯!” 竹虚见她不多言语就明白了其中深意,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难过,只觉得今夜饮的青梅酒十分醉人,让他浑身燥热,胸口隐着一团火,不知道该怨谁才好。 他承了魏安然这一杯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回敬过去,一饮而尽。 喝空的酒杯朝下倒了倒,被他随手丢进廷临江,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扶着船舱就往外走去。 魏安然喝完了酒,也学着竹虚的样子,把酒杯顺着窗子丢进江里。 这青梅酒虽说酸甜清爽,但饮得快了也是呛人,魏安然咳嗽两声,顺便把不知是被呛出来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出现的,即将冲出眼眶的泪珠抹掉。 她看着夜非辰,声音冷漠,不带一份感情地问:“定王殿下,现在,咱们可以开始商量正事了吧?” “嗯?” 夜非辰的思绪似乎飘远了,他听到魏安然叫他,摆摆手,说:“此事不急,等会再议,先把这支曲子听完。” 魏安然这才注意到此时的乐师换了种曲风,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首悲凉哀戚的曲子。 魏安然注意到,夜非辰在桌上的手攥成了拳,像是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身死魂灭,可有些东西是忘不了的,一如眼下这首曲子,叫人如何敢忘。安然,你从其中听出了什么?” 魏安然没想到他会喊她“安然”,冷不丁的抖了一下,恭敬地说:“殿下,我不通乐理,什么也没听出来。” “罢了,罢了,这曲子你不懂倒是好的。” 夜非辰的目光暴露出他如今的情绪。虽说他城府极深,整日挂着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让人猜不透,但说到底,也不过十几岁的少年,难免会露出破绽。 “恐怕没经历过生死的人,听不懂这曲子。这是回鹘族传统的凝魂曲,讲的是年少一场大梦,梦见亲族亡故,满门覆灭,魂魄零落四处,渴望回归故里的故事。” 魏安然抬头去看那群乐师和歌女,才发现这一群人,全都是异族人的长相。 她想起母亲跟她讲过的夜非辰的往事,心里顿时明白了。 她回过头,不带感情地看着夜非辰,“定王殿下,您不妨有话直说。” 夜非辰饮了杯酒,挥挥手,示意乐师等众人退出去。 第225章 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等人都下了船,他才说:“那五千万两银子,和珍奇斋的一百七十四间铺子,并铺子里和库房里的玉石子料,我全都要。” 魏安然点点头,舒了口气,“那就按这个去做。” “还有一事,需要你首肯。”夜非辰往船舱外瞧了一眼,“段廷、段东二人我要留一段时间,你放心,我不会把他们两个推出去做替死鬼,等三年一到,我也会帮他们伪造一个新的身份,隐姓埋名过自己的日子也不错。” 魏安然仿佛瞳孔地震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听到夜非辰跟她说:“你不用担心,既然是借你的人,等还回去时,定不会出差错。” 魏安然往窗外看了眼,回过头,脸上又是平静的表情,“那就拜托王爷给他们伪造个身份了。” “安然,多谢你,还有魏家,若没有……”夜非辰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心虚的换了其他说法,“若没有这笔银子,恐怕我得再去筹谋其他路子,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魏安然歪歪头,总觉得夜非辰前言不搭后语,但她也找不到什么破绽。 “王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若没有,就请王爷差人把马车上的账本和银匣搬下来。三个大雕花漆木箱,里面放了二十卷共四千余本账本,从开业至今一百七十四间铺子的采买、人工、原料都记录在册,分门别类。五个小银匣里装满了银票,共计五千万两。” 夜非辰摆摆手,玄若玄初就下了船,只用了一会功夫,这三大五小的箱子就都搬到了王府的马车上。 魏安然站到船舱外,看着他们麻利的搬着箱子,等段府的马车空了,她觉得自己背上压的那个重担也被人移开了,她终于能直起身了。 “安然!” 夜非辰在身后看她,目光留恋,等魏安然回过头来,他笑了,那笑有如春风拂面,他的眼神中,却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魏安然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多情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的身影,她震惊,然后突然明白过来。 师傅与自己断绝师徒情谊; 师兄叮嘱她以后过自己的日子。 若她没有上一世的记忆,他或许会觉得这两个人忘恩负义;但她现在明白了,他们并不是过河拆桥,而是保护自己! 为了保护她不受牵连,就连段廷段东二人也要一并要了回去,掩盖她和段府的关系,最后把她从这个交易中心摘出去。等段廷、段东假死,并且把他们的过往全部改写,就再也不会被人查到她头上了。 魏安然觉得自己十分可恶。 她仿佛觉得这波光粼粼的江面能把她心里的小算计映照出来,这样一比,她原本心里想的那些弯弯绕绕,反而让她羞愧地抬不起头。 “师……” 魏安然茫然地看着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嘴却再也张不开,吐不出音节了。 她想问:师兄,难道就没有平平稳稳,不用打打杀杀你死我活,就能实现你愿景的那条路吗? 她还想问:师兄,我知道你上一世的结局,结果并不好,倘若你知道了这个事情,你还会这么义无反顾的走下去吗? 无论是哪个问题,她都问不出口。 因为那一曲凝魂曲,就让她的嘴黏住了,他的恨,不是轻易就能消散的。 她只好点点头,轻声保证:“嗯,我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的。” 她还有母亲,有魏家,有四叔,有杨嬷嬷,有秀秀,瑞云……她还答应了二舅舅,要给魏家延续血脉,要结婚生子…… 她没有办法站在他们那边,因为她身后也有一群需要的人。为了自己,也为了她们,她只能离开。 她淡淡地笑了,“你和他……也要好好的。” 说完,她走到段廷、段东面前,吩咐了几句。然后把那枚玉佩捏在手里,转身回了船舱,把它放到夜非辰的面前。 “这枚玉佩,便交给你了。” 魏安然笑了笑,“段廷心思缜密,经验老道,这珍奇斋一百七十四间铺子,几乎是他看着一步一步走起来的,能有今天这成就,属他最功不可没。段东年纪虽小,但人很沉稳,是个热心肠,对铺子上的事务也很擅长,有了他们两个,管理铺子会轻松许多。只是今年南方旱灾,全国都有影响,出现了很多饥民饿殍,珍奇斋的生意也受到波及。” 魏安然没等他点头,就接着说道:“再往后,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安稳日子可过,珍奇斋的生意不会太好,银钱流通不了,就没办法进账,银子便只能越花越少。倘若想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就去囤些粮食,也多有裨益。” “为何是屯粮?”今晚一直坐在一边喝闷酒的叶秉竹出了声,若有所思地问道。 你们起兵造反,无非是招兵买马和准备粮草,招兵买马的动作过于大,还是囤粮草最不引人耳目。 这种事情,连她都能想到,叶秉竹却问为什么…… 她了然地笑笑,自己以为只是好心提醒,却忘了他们最忌讳被人猜,多嘴一句反而让人怀疑动机。 “叶世子,不过是听说今年饿殍遍地,便想到了屯粮,我只是随便说说,这银子你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跟我没关系。” 魏安然对夜非辰福了福身,“定王殿下,咱们就此别过了。” 就此别过四字从她口中说出来时,夜非辰的眼神暗了暗。 “魏小姐,就此别过。” 魏安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扶着段东的手臂上了岸。 她回头看着这静谧无声的廷临江,余光看到船舷上站着那位歌女,正在暗处朝她摆摆手。 魏安然颔首,笑了一下,然后躬身钻进段府的马车。 马蹄声渐渐消失,耳边只余水声。 “她走了。”叶秉竹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下来。 明月高悬,天地寂寥,只有轻轻浅浅的水声,潮涨潮落,平添孤寂。 夜非辰看着那辆小小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才收回了目光。 他目送魏安然上了马车,看到她回头不知对着谁笑了笑,心里还有些失落,只是,他们最好的关系,便是现在这样。 自己推开的,就再也不要奢望她会回头。 第226章 飞龙山 魏安然端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一旁的段廷面露难色,好不容易才开口。 “定王要把我和段东都带走,恐怕以后我们很少能呆在京中了。” 珍奇斋遍布全国,共一百七十四间铺子,既然把它们都交给了定王,必然是要重新查一遍账,定一下新东家的规矩的,这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恐怕不短。 小姐在京中只有他们二人可用,他们不在,小姐该怎么办? 魏安然知道他心中的担忧,轻声说:“没有你们,我确实难做些,不过段府里还有那么多人,你挑几个身手好的听我差遣,还要不乱说话的,留给咱们做往来联络。” 段廷思索一番,“段东手底下有两个人,是兄弟二人,哥哥叫邓齐,沉默寡言,老实沉稳;弟弟叫邓久,是个机灵的。那年黄河决口,二爷去洛阳带回来的,应该能让小姐用的顺手。” “那就留下他们两个,段叔。” 段廷一听这个称呼,立马跪在她面前,“小姐真是折煞我了,您是主子,我是奴才,您怎么能,怎么能……” “如今您都算定王那边的人了,咱们还有什么主仆之分。” 魏安然把他从地上搀扶起来,“此行事务繁琐,但务必细心,尤其交接一事,更是重中之重。咱们珍奇斋开了这么多年,不乏有信任魏家才愿意跟着干的,如今易了主,有想走的,一定要好好安顿,给足了银子,这些年,他们也吃了不少苦。若有无处可去,或想留在魏家的,就在咱们自己的庄子上安顿好,莫亏了人家。那些琢玉师傅,记得再编撰造册,处理妥当才行。” “您放心,老奴一定处理好。” 魏安然点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咱们手里还有八百多万两,虽说够咱们这辈子的开销,但总不能全依赖这些。我会些医术,毕竟师承竹虚太医,不用可惜了,我打算在京中开几间药房,请好的郎中坐堂,也是给自己祖上积德。” 段廷点点头,“这主意不错,咱们手底下还有好几处庄子,可以把他们腾出来,换成种药草。只是老奴对药馆的了解不多,还得去问过别人才能知道准备什么。” “这事不着急,你慢慢来就好。” 段廷叹息一声,“珍奇斋交付出去,小姐身上的担子就轻了,赚银子是小,小姐的婚姻大事也该相看起来了。” 他这一番话,却像那寒冬腊月的风,一吹,便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魏安然扯扯嘴角,苦笑道:“此事也不强求,还是先给你们践行要紧,可知道什么时候出发?” 这才把话题引开。 —— 廷临江上。 有丫鬟来把桌上的冷酒残羹换了下去,又上了新的来。 那个在船舷上冲魏安然招手的歌女一屁股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酒,就喝起来。 只是这位小姐喜欢的酸酸甜甜的青梅酒着实不和她胃口,她想念的,还是关外那烈酒,一口下去,喉咙就像是被刀劈开,一路烧到胃里。 “阿辰,如今银子到手,咱们得招兵买马了。” 夜非辰没有应她这句话,而是问道:“托依寒,如今飞龙山有多少人? “六百余人,只有当年的五分之一了。只不过,能从那年的杀戮中活下来的,也都是高手了。你给我备好兵马粮草,不出两年,我就能把北边全拿下。” 托依寒口中的“北边”是指关外十六州,除了回鹘汗国之外,还有十五个其他异族小国,分布在西北关外的土地上。 回鹘汗国就在飞龙山脚下,占据了平坦肥沃的土地,还有充沛的水源,所以国力一直不凡。 要不是当年那场无差别的屠杀,关外十六州里最强大的回鹘汗国,是有实力一统关外的。 回鹘汗国被屠杀灭城后,剩余的十五个国家整日冲突不断,整天忙着攻打别国。大夏自然乐见其成,他们的注意力被邻国转移,如此便换来西北边关的安宁,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没人能统治各部,转而矛头指向朝廷的话,谁赢谁输都无所谓。 飞龙山上的那队人马,是托依寒亲手创建的。 她原本是回鹘最小的公主,受尽了皇族和臣民的喜爱。自幼,她想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长大后,她迷上了大夏的珠宝玉器,于是派人去上京购买。 谁知道那群人连边关都没过,就被关外神出鬼没的贼人给打劫了。 托依寒听到这消息,拍案而起,她从回鹘的将士中挑了一千余名身手好的,组成了她的私兵队伍,专门去打那些流窜的贼人。 因得贼人多居于飞龙山,她悄悄命人在飞龙山上建了寨子,人称飞龙山主人。 几年后,飞龙山战绩显赫,在关外声名鹊起,回鹘可汗又大手一挥,除了银子,还拨了一批最好的士兵,帮他们训练,几方努力之下,飞龙山这个队伍越来越壮大,也越来越强悍,成了回鹘皇族不可缺少的暗卫。 只是,再厉害的士兵也挡不住大军压境,几千人对十几万人,根本没有胜算,况且,对方还是以屠杀为目的,更是难以抵挡。 经此一役,飞龙山上下就剩五十余人。 虽然有托依寒坐镇,慢慢培养训练,人多了不少。但与过去有王族撑腰,提供银子和粮草相比,如今兵马粮草全都缺的局面,归根到底还是银子的问题。 叶秉竹“唰”地一声收起扇子,“我今晚刚得到一个消息,镇北将军邢登尚正快马加鞭地给陛下送辞官的折子,这会恐怕已经送到皇帝案前了。” 邢登尚三字一出,夜非辰和托依寒脸色就变了。 西北恰逢边关,幅员辽阔,战事不断,彭粤安任塞北总督,是为西北封疆大吏,总览陕甘二省财政、司法大权于一身,又为塞北大将军,掌军权。 这位邢登尚邢将军,就是他手下的一员大将,战功显赫,后被封为忠迅伯。 其手下的靳远军就驻扎在与关外十六州接壤的地方,守护着边关安宁。 讽刺的是,当年回鹘汗国灭族,也是这位邢将军的战绩。 还有一位是纪明寒纪将军,他驻扎在西南边关,负责抵御南方各部的入侵。 第227章 辞官回乡 这二人同为彭粤安的左膀右臂,但彭粤安对他们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纪明寒是彭粤安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的自己人。 而邢登尚掌靳远军,则早于彭粤安的塞北总督和塞北大将军。 他南征北战,屡建奇功,这将军之位是实打实的,非彭粤安这种挂虚名的大将军之流。 而且,此人颇为忠勇,向来只听从皇帝的号令,对彭粤安这种靠身世和关系上位的文官很是不满,向来不拿他当回事。 彭粤安上任塞北总督,算来比邢登尚官职还大些,面对这个长官,邢登尚还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对彭粤安提议收回兵权统一调配的提议很是不满,当场给他甩了脸子。 彭粤安为了拿到塞北的军权,多次上书汇报塞北情况时提及邢登尚,每次总没好事,邢登尚为此不知被皇帝骂过多少次。 一来二去的,邢登尚就和彭粤安结了仇,人家官大一级,他躲又躲不开,索性直接辞官,回家养老。 皇帝当然不肯应他。 笑话,邢登尚一走,整个塞北的军权就都挪到彭粤安手里了,这彭粤安又是荣王的亲舅舅,到时候他们舅甥二人来个里应外合,他这王位还要不要了? 邢登尚是皇帝在塞北地区安排的一个门神。 不仅抵御关外十六州的来犯,还是牵制朝堂上的彭粤安和自己大儿子荣王。 托依寒一想起这个灭她族人的仇家,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手刃了他,以告慰族人在天之灵。 当年,邢登尚大军压境,她的父汗,也就是夜非辰的外祖父,回鹘汗王拓达木,为了守护族人,被邢登尚围于阵中,最后无法抵抗,身负重伤,死于沙场。 回鹘王城外,杀声震天,哀鸿遍野。 父汗抚着断了腿的坐骑,他最爱的那匹的卢,面带慈爱地说:“老朋友,转世投胎后,你做我的主人,我愿为你身下坐骑,与你征战四方,可好?” 这就是回鹘汗王,他是回鹘族人的王,也是回鹘土地上一草一木,所有生灵的王,至死,他都要保护着这片土地。 回鹘汗王被邢登尚取了首级,奉到大夏皇帝面前。 托依寒掩下屈辱的滔天恨意,“这狗贼灭我族人,还想辞官回家享福,他不配!早晚有一天,我定会取他首级,手刃他的尸骨,曝尸荒野,告慰回鹘臣民!” 夜非辰轻轻拍拍她的手,扭头看向叶秉竹,“他今年,也到天命之年了吧?” “应该有五十五了,这些年征战沙场,受的伤不少,听说如今连马都不太骑了。” “那他确实该辞官回乡了。不过,还是拿不准他这次是下定决心辞官,还是故作姿态,毕竟他没少做这种事。” 叶秉竹想了想,“前几次时听说他与彭将军闹得挺凶的,估计是故作姿态。不过这次,感觉是真的想辞官回乡了,毕竟没法上马的将军怎么带兵打仗呢?只是不知道皇帝这次让不让他回来,他若辞了官,他手底下的靳远军谁带,难道都交到彭粤安手里吗,那他简直可以在塞北称王了。” 夜非辰冷哼一声,“东宫一日无主,彭粤安就一日不敢在塞北称王。这次,就算是皇帝允了邢登尚的辞官请求,也会另派人去掌管靳远军,不会让它落到彭粤安手里的。” 叶秉竹挑挑眉,来了兴趣,“元呈,你觉得会是谁?” 夜非辰摇摇头,“天意难测啊。” 托依寒冷哼一声,“无论皇帝老儿想让谁去顶替那狗贼的之位,飞龙山都要扩大。靳远军加上塞北大军,足足有三十万,以飞龙山如今的水平,就是来个零头也打不过。” 夜非辰睨了她一眼,“虽说迫切,但也不能心急,招兵买马最易露出破绽,你还是暗中去做。” —— 长乐宫内,氤氤氲氲。 令妃娘娘身着华服,雍容地走进来,见一明黄身影坐在灯下读书,眼中闪过惊喜。 她娉娉袅袅地走近了,福了福身,“参见陛下。” 弘顺帝点点头,示意她起来,笑道:“非昊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粘着母妃。你也是,少惯着他。” 令妃嗔了他一眼,十分娇俏,顾盼神飞,可以想象,她年轻时是何等的好模样。 “瞧陛下这么说的,倒像是妾身不对了。他如今年纪小,未出宫,自然是亲近妾身这个娘亲些,但等他出了宫,就换做别人来替他操心了。妾身不担心他,倒是陛下今日眉头不展,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 令妃说着,一双素手就按到弘顺帝的额头上,轻柔地替他按着。 弘顺帝眉头略舒展了些,还是喟叹一声:“邢登尚那个老家伙又给朕上书,说要辞官回乡。” 令妃手中略用了些力气,弘顺帝舒坦了些。 “陛下英明,如今大夏社会稳定和盛,敌寇不敢来犯边境,百姓安居乐业,那边关也不是只有邢将军才能守住。如今他年事已高,也该回京养老,与儿孙共享天伦之乐了,听说他小孙子去年出生,还没见过面呢。” 弘顺帝惬意地享受着令妃的按摩,随口问道:“这邢登尚回来倒不是不行,只不过,他手里的靳远军该交给谁呢?” “陛下,朝中那么多大将,怎么还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呢?”令妃垂着眼,偷偷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弘顺帝轻笑一声,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仿佛沉浸在她的按摩中了。 令妃也不敢再做什么大动作,更不敢追问,手上动作不停,心里回想着她刚才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疏漏,也不知道自己同意让邢将军回来的话有没有惹皇帝生气,是不是有不妥。 她按了一会,就听到弘顺帝平稳的呼吸声,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垂着眼,看着弘顺帝的脸,即使皇帝再保养,如今已经有老人的疲态了。 令妃轻轻地托着他的头,让他平稳地躺下,然后取了锦被,打算给他盖上时,弘顺帝突然睁开了眼。 “不是朕不愿意,而是此事事关重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第228章 齐靖侯府请帖 令妃吓得一惊。 这可真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邢登尚交出靳远军的军权,朝中荣王和庆王的争斗就被摆到明面上来,谁也不能当看不见了。 皇帝这里,又要担心儿子们的暗中谋害,又要担心手足残杀,如何找到合适的,能压制住局面的人选,着实要头痛一番的。 令妃把扶他去床上躺好,待他安歇后,才坐到梳妆台前由着宫女给她拆掉钗环,自己则盯着一旁跃动的烛光发呆。 这太平了几十年的大夏朝廷,暗流涌动啊。 她又该怎么替儿子筹谋,才能在这场夺嫡之争中,分得一杯羹? 是先发制人,还是静观其变呢? —— 这是魏安然自打见了魏二爷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 如今她身上的担子卸了,无事一身轻,才觉得困意袭来,回到房里一沾枕头就睡了,一夜好眠。 等她换好衣服,先去了趟魏氏房里,给她请完安,又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魏氏沉默良久,才说:“像他这般有野心的男人们面对国仇家恨,非得一命换一命才行,也不知道疲倦和困难;但是咱们女人,哪有那么大的心脏,装得下他们的家国仇恨,且让他们自己做去,咱们自己过自己的小日子,离远些也好。” 魏安然给她递上一杯热茶,“我也这么觉得,如今真像卸了重担一样,浑身上下都舒坦了不少。” “三夫人,三小姐,早膳好了,给您摆在哪儿?”赵秀秀在外面问道。 魏安然抬头看了看魏氏,笑着说:“今日我想跟母亲一起用膳,就摆在这屋吧。四叔那边可用过了?” “四爷已经用完早膳,去翰林院了,估计这会子都到那儿了。四爷今早嘱咐说,明日不必给他准备膳食,他明天要出趟远门,好像是去做什么官去。” 魏安然听了她没头没尾的话,没忍住笑了出来。 赵秀秀跟着她从南漳村一路到了京城,一身的气质谈吐早就换了个样子,再也看不出来是个乡下出身的穷丫头了。只是她对官场上的事总是记不清楚,就是别人耳熟能详的事,她也反应不过来。 “你们开始摆饭吧。” 这日的早饭格外的香。 虽然与平日无异,都是些清粥小菜,但却觉得格外诱人,魏安然把赵秀秀多给她添的那碗粥也喝了个精光。 杨嬷嬷看着也觉得开心,“小姐今日胃口真好。” 魏安然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一来自家小厨房,又是赵秀秀掌勺,她觉得安心;二来如今卸下了担子,心情舒畅了,自然胃口不错。 “嗯,今日比往日轻松不少,也觉得胃口好了。母亲,您也多吃点。” 魏氏被她的轻松畅快感染,听着她的劝慰,也多添了半碗粥,杨嬷嬷站在一边,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也乐开了花。 等二人用完饭,碗碟刚撤下去,楚管家就摇摇摆摆地进来了。 “三小姐,这是齐靖侯府给您的请帖,五日后侯府有宴,请您去呢。” 魏安然正从后院往自己房里走,就停在院子里跟他说话。 她低头看了眼帖子,笑笑,推脱道:“如今天儿这么热,还是在房里避暑来的舒服,何必去凑这个热闹。” “三小姐,人家齐靖侯府的帖子是写了您的名,点名道姓的让您去的。老夫人说了,既是侯府,这礼仪就按最好的来,人家下了请帖,您就得去,不然,就是不识抬举了。” 楚管家笑眯眯地,这话说得可十分强硬,只是那眼神一直往后院瞄,像是在找什么。 魏安然注意到他这一举动,“楚管家,你在找什么?” “噢,奴才是想看看三夫人起了没,要是起了,奴才就给三夫人磕头请安,她回来这么多年了,老奴还没去过呢。” “劳楚管家挂念,母亲她不愿意见到外人,还是等以后吧。” “是。” 魏安然睨了那帖子一眼,笑着问:“咱们府上,齐靖侯府都请了什么人?” “回三小姐,府上的三位小姐,并老夫人、大夫人、刘姨娘她们,都请了。老夫人说,二小姐是个可人疼的,如今年岁摆在这里,也该着急了,所以让她也去露露脸。” 老夫人做的什么打算,魏安然心里一清二楚。 二姐的年纪稍长,如今婚事还没有着落,得尽快了。 “那好,这帖子我就收下了,我跟着一起去。” “是,小姐您收好,老奴这就去给老夫人回话。” 楚管家把帖子双手奉上,退了出去。 杨嬷嬷在一旁冷眼看着,啐了一声,“切,装奴才装的是挺像的。” “小姐,这人虽然看起来慈眉善目,见谁都笑呵呵的,实际上却是个心思狠的,别被他骗了去。” “和老夫人、刘姨娘走得近的,越是对咱们笑,就得越小心。”魏安然吩咐道:“嬷嬷,去找个机灵的小丫鬟跟在他后面瞧瞧。” “是,小姐。” —— 楚管家出了觅尘轩,挥避跟着的丫鬟们,没再往东鹤居走,而是转身进了后花园的竹林。 他边走边回头望了望,见没有动静,才快步走进林深处。 走了一会,就见一个小小竹亭,刘姨娘正坐在里面,身边有丫鬟扇着风,他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 “姨娘,她答应要去。” 刘姨娘瞧了身后的孙奶娘一眼,孙奶娘从怀里掏出张银票,递了过去。 楚管家忙双手接了,点头哈腰的说:“奴才旁敲侧击地问过前院当差的,四爷要跟着他们上司出去办差,听说是去通州府,出去好几日呢。” “嗯,不错。” 刘姨娘赞许地点点头,“楚总管,等日后我掌了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那奴才就祝姨娘早日美梦成真。” “倒是个会说话的。” 刘姨娘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轻摇着扇子离开了。 楚总管目送着人出了竹林,又等了一会,才走了出去。出去后,又左右看看,见没人,就大摇大摆地回了前院。 刘姨娘离开后,没有回自己房里,而是去了楚二少爷院里。 刚进院子,就被院子里的人给吓住了。 第229章 何其不公 这哪里是少爷的院子,简直像是进了秦楼楚馆一般,丫鬟们个个打扮的妖里妖气,脂粉味重的要命。 刘姨娘气得指点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心道:等我收拾完觅尘轩那些个碍眼的贱人,再来收拾你们这群婊子。 那边得了信的二少爷往书房一钻,等丫鬟领了刘姨娘到了书房门口,才放下笔,出来迎她。 “这么热的天,姨娘怎么过来了?” “你前几天让人给我送的那封信上写的,到底是你杜撰的,还是确有其事?” “哎呦,您是我的亲娘,我骗您做什么?再说,这种事我怎么好杜撰,是我亲眼所见,绝无半点虚假。” 楚皓瑾凑到刘姨娘身边,忿忿地说:“您是没见着,就魏安然那个狐媚子的模样,那眼神,那动作,真真是不要脸到极致,成家哥儿倒是很吃她那一套,把双眼色眯眯地看着,任那小贱人说什么都答应她。您说,成家那么好的亲事,魏安然精成那个样子,能放过吗?她那晚不过勾勾手指,成家哥儿就屁颠屁颠的求了他母亲来相看,等她再抛个媚眼,成家不得把少夫人的位子给她准备好啊,到时候我妹妹可怎么办?” “可真是个婊子!”刘姨娘气得握紧了拳头。 “姨娘,咱们得早做打算,不然等这俩人行了苟且,私定终身,那成家少夫人的位子,就被那贱人占了。” 楚家子弟自四岁起就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教导,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不说学问做的有多好,但人品做派都是一等一的知礼。 楚皓瑾随口一说,却能说出这等龌龊话来,不怪别人,都是他自己作的。 他自幼受尽全府宠爱,不少歪心思的丫鬟都盼着他长大,都盼着得他宠爱,日后翻身做主子。而这位二少爷也“不负众望”,留恋在温柔乡里,把诸子百家都抛诸脑后。如今和不三不四的丫鬟学了一嘴的粗鄙之语,脱口而出,岂不正常? 刘姨娘又是出自小门小户,心里也尽是些勾引男人的弯弯绕,自然不觉得“饱读诗书”的儿子说出这种话有什么不妥。 况且,自魏氏回府后,她一心扑在如何取回掌家之权上,整日研究怎么害人,自然忽略了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早就被养歪了。 先前污蔑魏氏的那封信,她就没打算借此让魏氏付出代价,只不过是她小试牛刀,测试一下众人的痛点而已。如今她拿捏住了魏氏的弱点,就该动真格的了。 “姨娘,我跟你说,觅尘轩那个地方可邪门得很,你去的时候小心一些,好像不干净啊。” 楚皓瑾一脸的惊魂未定,“我那晚本想去找那贱人算账的,谁知道被鬼手打了一下,就趴在那儿了,这膝盖都磕青了。” “你这个不成器的!” 刘姨娘恨铁不成钢的戳着他的脑门,“你是个爷们,犯得着跟个贱人算账,把你的心思从内宅收收,放到读书考功名上。这内宅的事有姨娘操心,轮不到你!” —— 楚管家刚见着刘姨娘,这边魏安然就知道了这件事。 杨嬷嬷心里越想越不对,“小姐,楚管家那般鬼鬼祟祟的去见刘姨娘,定没好事,咱们得多加小心啊!” “那刘姨娘就不是个好人,”赵秀秀撇撇嘴,“每日就知道勾搭男人,梨花带雨地瞧着三爷,让人是非不分,好赖不识。看着虚弱得很,实际上就她心最黑,就想着怎么害人。” 瑞云提议道:“小姐,您去侯府赴宴时,把文雯和秀秀带上吧,文雯功夫好,秀秀机灵,力气也大,能保您安全。” 魏安然坐在那儿考虑了半晌,开口说:“你们先下去吧,杨嬷嬷留下,跟我说会子话。” 秀秀和瑞云一听,就知道小姐有事和杨嬷嬷商量,这事肯定不是小事。她们忙合上了房门,自觉站在廊下给二人守着门。 魏安然道:“定王给了我一张纸,上面是楚三爷贪腐的证据。我和母亲商量了,此事先按下不提。” “这是为何?”杨嬷嬷一脸惊讶。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魏安然瞧着窗外灼人的日光,眯了眯眼,“楚家人再可恶,也不是所有人都对咱们不好,还有四叔和二姐姐,是真心待我的。如今她们一个刚刚做官,一个还未嫁娶,要是这证据交上去,他们谁也躲不过,娘觉得不忍心。” 杨嬷嬷心一沉,“那小姐是想……” “母亲说,等分了府,就不必顾及这些了。” 杨嬷嬷心沉到底了,叹了口气,“夫人太心软了。” “我也这么觉得。” 魏安然回头,看着杨嬷嬷的眼睛,说:“但母亲说,人不是只为自己活着的,如果只为了自己的利益,把别人推到火坑里,这就是害人了。嬷嬷,我本来想的也是不管不顾地推他们一把,把自己的仇报了才爽快,如今却不这么觉得了。” 杨嬷嬷哪能不明白这道理。 楚家不止有三房,还有大房和四爷。小姐即使对楚家恨到骨子里,也不会忍心让真心待她的四爷和二小姐被人拖累。 不过…… 杨嬷嬷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瞧着魏安然问:“小姐,这么说,楚三爷的罪名不是小的?” “嬷嬷真是聪明!” 魏安然见她不点自通,笑着说:“母亲看过楚三爷的罪状,说罢官都是好的,恐怕还有牢狱之灾,整个楚家都会受到牵连,所以四叔的官位也很危险。” 杨嬷嬷叹了口气,“那咱们就再等等吧,等四爷自己开了府,跟楚家断了关系再行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 魏安然又转头看向窗外,世间何其不公,只要她心存善念,就不得不顾忌更多的人,只有恶人才能痛痛快快地不顾一切,报仇雪恨。 “小姐不用担心,这些日子我会提醒下人们小心行事,咱们安安稳稳的等到那天到来。” 魏安然笑着回过头,“确实要小心行事才行,文雯还是安排在娘身边,我手中的银针会保自己平安。” 第230章 没那个福气 杨嬷嬷点头应下,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凑近了说。 “还有一事,老奴前几日在后花园碰到宁姨娘,脸色发青,见了老奴竟是浑身发抖。” “这是怎的,难道是生了什么病?” “应该不是。在她瞧见老奴之前,曾干呕过两声,细想起来,她那般症状,不一定生病,也有可能是怀了孩子。” 魏安然挑挑眉,“嬷嬷心里可有把握?” 杨嬷嬷摇摇头,“老奴也只是猜测,想来刘姨娘如此心狠手辣小肚鸡肠的人,怎么能让宁氏怀上孩子。” “刘氏再厉害,也不可能滴水不漏,宁氏也许有她自己的本事也说不定。”魏安然想了想,说:“嬷嬷,你找个法子去探听一下宁氏那边的消息,看看她到底有没有怀上孩子。” “老奴遵命。” 杨嬷嬷虽然应下,却没急着走,反而站在那儿看着魏安然若有所思,“小姐,如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子。咱们从明儿起,就开始调理身子,无论是药浴还是补药,都得准备起来。小姐如今已经十五岁了,还没来葵水,身子实在是太虚,补好了,以后才能顺顺当当的怀孩子。” 魏安然一听这话,立马红了脸,她慌乱的放下手里的书,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去院里瞧瞧。” 然后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杨嬷嬷眼含笑意瞧着她的背影,心下觉得有趣。 小姐虽然十分聪明能干,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尚未出阁的闺中姑娘家,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她的婚事。 三爷贪腐的事先放放也好,毕竟他们觅尘轩被迫和楚三爷绑在一起,他那边树倒猢狲散,小姐也更难寻到好人家了。 虽说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之家,封侯拜相之才,但也得给小姐找个相互体贴,相互尊重的人才行。 —— 而宁氏,则在房内走来走去,半刻不得闲。 并不是她能干,而是她心里烦闷得很,实在坐不住。 丫鬟慧心撩了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份银耳羹,放到桌前,又扶她坐下。 “我的姨娘,您别担心了,且先用些东西,这么热的天儿,您转来转去的出一身汗,到时候难受的可不止您一个人。就算不为自己的身子考虑,您也得考虑考虑肚子里的孩子啊。” 宁氏一听,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只是没想到他竟来的这么早。” “还不是姨娘命里有这位小公子。姨娘这福分,可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你看看咱们院里那位谢姨娘,都熬成多大年纪了,膝下竟然一个孩子都没有……” 宁氏摇摇头,“这算不得什么福分,我本就是个命不好的人,他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刘姨娘是何打算了。若是她不想要这个孩子出生,我保不住他,只能说他和我一样,没这个福气。咱们三房,不是向来都由刘姨娘做主的?” 宁氏娘家本是做商贸茶叶之类的生意,她爹的生意做的大了些,就捐了个官。 宁氏是家中庶女,生母是宁家茶叶庄子上的一位采茶女,颇有几分姿色。宁老爷看上她了,抬回家做妾室,只是好景不长,在生下宁氏不久后,她就染了病,去世了。 宁氏自此就在嫡母眼底下过活,为人老实,不争不抢,才能在府上活下去。 等她到了十六岁,宁老爷为了升官,觉得走钱路太俗,便把自己的亲女儿抬了去官爷府上。 只是那位大人有位颇厉害的夫人,平日对夫人也是唯唯诺诺,抬妾一事更是不敢做的,正房夫人闹了一顿,只能把她安排在下人房里,做府上的丫鬟。 只是她长得越发明艳动人,心知这祸害必须送人,便吹了吹枕边风,让那位大人又找了顶小轿,最后兜兜转转,送到了楚三爷这里。 如此,她才算暂时安下身来,辗转多处,最后成了楚三爷院子里的宁姨娘。 刚进府,楚三爷对她的新鲜劲还没过,再说,一个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姨娘,谁不眼馋。 楚三爷便每日都要往宁氏院里钻,钻的刘姨娘那条金丝牡丹帕都要撕烂了。 刘姨娘知道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否则一定会出事。于是,她便命丫鬟们在宁氏的饭菜里撒让人宫寒的药粉,试图让她没法怀孕。 还好丫鬟慧心长了个心眼,早早看出来这其中的猫腻,否则,别说是今日肚子里这位小少爷,就是宁氏这条命,都有可能早早陨落。 为了活命,她几乎拿对待主母的样子对待刘氏,每日端茶奉水,晨昏定省,一次不落。 开始时,楚三爷一回府就往她怀里扎,手脚乱摸之际又被她推开。她借口身体不好,让他回了紫玉轩。 刘姨娘知道她懂事了,便放下心来,不再往她的饭菜里放寒性药,这才算保住了性命。 只是不过才安稳了半年,她这肚子里就有了动静,也不知道这回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姨娘,您何必担心那个刘氏,您是姨娘,她也是姨娘,还真当自己有通天的本事不成,依奴婢看,她不过是进府时间稍早些而已。”慧心撇撇嘴,“咱们院里真正的主子,该是三夫人,而不是她劳什子刘姨娘。” 宁姨娘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话太大胆! 慧心根本没把她警告的眼神放在眼里,把汤碗往宁氏手里一放,接着说道。 “姨娘,虽说刘姨娘在府上沾亲带故的,多少有些地位,但如今也不是她当家,真论起来她的地位只是区区妾室。您要是怕她下手,咱们就去求了主母大夫人和三夫人,有这两位正室夫人在,她还能反了天不成?” “宁姨娘,杨嬷嬷来了。” 宁氏把手中的汤碗一搁,惊得立刻站了起来,“杨嬷嬷,她来咱们院里做什么?” “姨娘,夫人院里的人,来做什么会同您说的。您先别管这个,听说这位杨嬷嬷在觅尘轩也是半个主子,若您不知道怎么同三夫人开口,不然先说给这位杨嬷嬷听听,瞧瞧她的意思,再做决断。” 宁姨娘一边整理自己的仪容,一边吩咐,“快,快去请杨嬷嬷进来。” 第231章 乡试作假 一个时辰后,杨嬷嬷回了觅尘轩。 “小姐,老奴问出来了。那宁姨娘确实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她哭得可怜,求老奴跟三夫人求个情,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魏安然听了这话,吃惊地抬起头来。 杨嬷嬷低声说:“宁姨娘哭诉,她刚进府时,楚三爷经常去她院里歇着,刘姨娘担心她生下孩子,就往她的吃食里下了寒凉的药物,久食会造成小产,甚至害人性命。宁姨娘这是怕了她了。” 魏安然抬眼看她,“杨嬷嬷觉得,宁姨娘这事,咱们是帮还是不帮呢?” “这宁姨娘跟咱们非亲非故,平日里也不走动,此事袖手旁观也不无不可,况且还能给刘姨娘添堵;但宁氏确实是个可怜人,被亲爹卖了换功名,辗转到楚家,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不该掺和进楚家的破事里。” 这也正是魏安然心中所想。 魏安然轻声吩咐道:“嬷嬷,此事就由我来替母亲这个三夫人做主了。咱们就帮她一把,她的吃食上面,就拜托嬷嬷多费些心思了。这消息瞒得越好,她越安全,你提点着她些,让她能多瞒一会是一会,其他地方也得提防着,你让她多注意一点。” 杨嬷嬷去安排事务,房里就剩下魏安然一个人,她瞧着窗外出神。 人活一世,都有些念想,有点执念,只是个人选择不同,结果便不同。 刘姨娘想把楚家三夫人和主母之位坐稳,便选择把觅尘轩除掉; 宁氏想让肚子里的孩子安稳出生,便选择觅尘轩作为投靠; 楚老夫人想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只盼着自己的嫡儿孙成才成家,考取功名; 楚安洁想求个安稳前程,嫁个好人家,于是听话服帖,把大夫人伺候的十分舒心; …… 只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使些不入流的诡计,早晚有一日要自食恶果。谁都是在艰难地过日子,靠谁都不能长久,能把你拉出深渊的,只有你自己。 —— 定王夜非辰不日离京,奉旨再往江南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消息甚至飘到了魏安然耳朵里。 原是因为有人弹劾江南地区乡试作假,其中牵涉诸位地方官员。如今各方任职文书早就下达,大部分的进士早已领了差事,如今爆出这种消息,足以令天家蒙羞。 弘顺帝勃然大怒,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不查。 江南地区颇有才名,文人墨客众多,朝廷上下皆为称赞,对其秋闱也是重视非常。如今传出这种丑闻,不仅说明江南官场上的风气歪斜,更说明恐怕全国上下的官场都有这种风气了。 弘顺帝思来想去,还是把定王夜非辰诏进了宫。 科举考试本就归礼部来管,各地春闱秋闱的官员任派,流程,也都有礼部官员把控,出了事,自然要找礼部的人。 虽说夜非辰是春闱结束后才走马上任,此事应该与他没有关系,但一来他是王爷,权力地位本就高于礼部众人,此去查案能给江南地区的各路官员一些震慑。 再者说,弘顺帝还想借机收拾一下官场碌碌营营的沉疴旧疾,正是需要夜非辰这般新鲜血液,以强硬手腕去整治。 父子二人商谈一夜,便有了定王二次南下之行。 定王南下,也吩咐了段廷父子前去江南,打算趁此机会让他们把南边铺子的事务收拾一番。 段廷他们离京之前,魏安然在段府给他们置了一桌酒席,席上未分主仆之位,几人其乐融融地吃了顿团圆饭。 魏安然觉得放心不下,还是与他们细细叮嘱一番,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吃完。 魏安然伴着月色回了觅尘轩,碧月、雪云替她卸了钗环,换了衣裳,正打算上床睡觉时,就听见窗外有动静,影影绰绰地站了个人似的。 众人骇了一跳。 雪云年纪小,胆子却大些,自告奋勇的开了门往外一探,刚好瞧见外面站的那蒙面黑衣人,一双眼睛倒是亮得紧。 “来……” 雪云见来人神神秘秘,心里忐忑,便打算喊人来帮忙。谁知刚发出一点声音,就被人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魏安然见雪云突然噤声,就知道大事不好,银针在指尖闪着冷冽的寒光。 她走进了些,刚要起势,就听见门外那人低沉着声音,有些耳熟,“三小姐,是我,玄若。” 魏安然松了口气,收了银针,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来我这有何贵干?” 玄若听到她这语气登时苦了脸,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三小姐,小的来是想帮我家王爷求个人。” 魏安然一脸的莫名其妙,“人?堂堂定王要来我这求什么人?” “王爷离京前想请秀秀姑娘去做几道菜给他吃。” 魏安然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菜?” “香菇烧肉,土豆炖牛腩,宫保鸡丁,三鲜丸子汤。” 玄若从身后提起一个篮子,谄媚的笑着说:“小姐,东西我都准备好了,就借用一下您的小厨房,还有秀秀姑娘。” 魏安然听到熟悉的菜名,心里一动,旧时记忆涌上脑海。 这几道菜,正是夜非辰治好眼睛后,亲自点的几道菜。当时她还觉得稀奇,一直以来,师兄就像是个不染凡尘的矜贵谪仙,如今点了些家常吃食,倒显得有些人气,或者说是烟火气,自此之后,她才觉得师兄可以亲近。 如今,他早就不再是身中剧毒,委身乡间草屋的师兄,已然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难为他心里还能记得这几道菜。 魏安然嗤笑一声,“王爷这些年尝过多少山珍海味,何必贪恋这一口家常菜。再者说,我们秀秀恐怕是比不上王府的大厨,实在不行还有京里各大酒家的名厨,何必来我府上求个小丫鬟?” 玄若:“……”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大人来的不巧,秀秀已经睡下了,请回吧。” “三小姐,我家王爷说……” 玄若想起定王那张冷脸,打了个寒颤,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第232章 活的憋屈 “他这些年在京中的确吃过不少好东西,但他尝过的菜愈多,便越发想念秀秀姑娘的这四道菜,就是偶尔午夜梦回,也会想。” 梦中吗…… 魏安然听到这话,挂了寒冰似的脸上有了一丝破裂,露出清浅的笑意,“你家王爷的梦,倒是有趣。” 玄若见她隐隐有松口之势,便继续说道:“三小姐,我们爷嘱咐过了,这顿饭不会让秀秀姑娘白做的,小姐想要什么南方的玩意,他都能给您带来。” 魏安然听了这话,先是沉了脸,又冷笑一声。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当时在船上说得决绝,此后再无关联,如今又来拉扯,到底想做什么? “回去跟你家王爷说一声,这菜可以给他做,东西就不用了,我有想要的可以让段廷他们帮我买。” 玄若:“……” 这关东西的事吗,重要的是送东西的人。 —— “小姐,他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吃这四样菜,再说,这又不是什么稀罕菜色,为啥让我来做呢?” 赵秀秀一脸迷惑,“你说他堂堂王爷,什么厨子找不到啊,别说是御膳房和王府里的大厨了,就是京里随便哪家酒楼的大厨,做的都比我好。” 魏安然也不知道夜非辰这是抽什么风,只能摇摇头,笑着说:“可能是他馋这一口吧。” “那他这个王爷做的倒是很憋屈了。”秀秀想了想,又说一句,“跟小姐一样。” 魏安然早就躺在了床上,听到她这话,气得瞪圆了眼睛瞧着她,“我哪里憋屈?他又哪里憋屈了?” 赵秀秀像是没看到她故作生气的样子,随口答道:“小姐你吗,虽说是这楚家嫡出的三小姐,却不能享受到轻松的日子,整日提防着别人的算计,想走还走不成;他是王爷,多威风,却连自己想吃的菜都吃不着,还馋这个馋那个的,都不如我这个小丫鬟,可不就憋屈吗?” 魏安然听了她这无心之语,陷入沉思,半晌,她叹了口气说:“确实,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我在此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呢?更何况,他面对的危险比我更甚。” “小姐,你这会子倒是很理解体谅他了,刚才玄若在时,你怎么话说得那么少,还冷冰冰的?” 魏安然被她这一问,立马觉得脸颊烫了起来,把脸往被子里一埋,翻过身不理她了。 赵秀秀以为是她累了,轻轻走过去替她吹灭了灯,悄声退了出去。 等房间恢复安静,魏安然才幽幽睁开眼睛,瞧着床幔上的花纹,陷入沉思。 感情是不受控制的,她努力地戒断自己的心动,却难免会在不经意时透露出来。如今,她更想做的是活下去,所以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就只能埋在冷淡地面色之下,或许过些时日,就能把他忘了。 —— “爷,菜带回来了,您趁热吃吧、” 夜非辰放下笔,抬头看着玄若往桌上摆那几样菜,提步走了过去。 “给我温壶酒来。” “是。” 玄若把酒和主食都端上了桌,夜非辰才开始动筷。 他先夹了一块牛腩,炖的软烂入味,“几年不见,这丫头的厨艺倒是更好了些。她,可有为难你?” 这个她指代的是谁,玄若再不灵光也能懂。 “爷,她说爷的梦倒是有趣,只是……只是她说,菜可以做,但玩意就不必买了。” 夜非辰的手顿了顿,没忍住露出一点笑意。 玄若低着头,但一直拿余光撇着自家主子,瞧见他脸上的笑意,更是愣住了。 王爷进京后的这几年,很少有直达眼底的笑意。在京中生存颇艰,他只能带上面具生活,喜怒哀乐全藏在后面,扮演着皇子王爷的身份。 三小姐这句话说得,不光是无礼,甚至有些不敬了,王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 玄若心里估摸着,王爷对安然小姐的态度,似乎与平常人不一样。 “王爷,顾侧妃求见。” 夜非辰收起笑意,“让她进来吧。” 顾汐颜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身走进来,眼含秋波的朝夜非辰看了一眼,福了个身,目光扫向桌面时,脸色一冷。 堂堂定王殿下,晚膳就只有三菜一汤,还都是些普通菜色,就是寻常人家也是不屑上桌的。 “玄若,你怎么做事的。王爷这等身份的人,怎么就安排的这么寒碜,下面的人是反了天吗?来人,把这些菜倒了!” 顾汐颜一招手,就有丫鬟递上手里的食盒,她亲自把菜端上桌,“妾身给王爷做了些好的吃食,您就不要委屈自己吃这些糟烂东西了。您瞧,这是妾给您熬了几个时辰的……” 一记颇为凌厉的眼风扫了过来,顾汐颜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碗盅摔掉。 “顾侧妃这么闲吗?” 夜非辰拿帕子拭了拭嘴,冷眼瞧着她:“是觉得本王身边人都做不好,需要你来教本王手底下的人做事?” 顾汐颜在府上可以说是横着走,哪有人敢跟她说一句重话,更别说被夜非辰当着下人的面如此数落……平日里,夜非辰再不耐烦,也会给她留几分面子的。 她又羞又臊,“王爷,不是的……” “天很晚了,顾侧妃回去休息吧,本王还有公务缠身,就不留侧妃了。” 顾汐颜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才能在人前稳住侧妃的仪态。 这种屈辱,她早就遭受过万次,也不差这一次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满心的委屈,“妾身有一事想求王爷恩准。” 夜非辰瞧着她那副模样,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还是淡淡地,端起手中茶盏,啜了一口,才问:“何事?” “王爷明日启程后,这府上就没人陪妾身说话了,在府上呆着也无趣,妾身想回娘家一趟,看看父母。” 玄若站在夜非辰后面,低着头冷笑,顾侧妃这心思昭然若揭,早不回,晚不回,偏偏王爷走了才回去,不就是想回去给顾家送信吗! 顾侧妃这心思玄若都能猜到,更何况是夜非辰。 第233章 红嘴绿鹦哥 夜非辰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把茶盏往桌上轻轻一放。 “这王府没了主子,怕是乱成一团啊。” 听着夜非辰轻叹的声音,顾汐颜忍不住红了脸,心里怦怦直跳。 “按理说,你回娘家本王也不好拦着,只是你得记住,如今你是定王府的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要清楚。” “是,妾身谢过王爷。” 顾汐颜被他幽幽点破,一时间有些慌乱,赶紧低下头拜谢,离开前,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不舍,也有委屈。 等人离开了,夜非辰也没了用膳的心思。 “白白浪费本王一桌好菜。” 夜非辰起身,背着手往门外走去。 他站在庭院中,仰头看着天边的一轮银月,云影浮动,颇为平静安宁。 夜非辰静静地欣赏了一番月色,复又吩咐道:“让他们过来吧。” 玄若担心地看着自家主子,见他面色平静,才出声劝到:“爷,天这么晚了,想必师爷他们都已经睡下了,咱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了,今儿就……” 夜非辰不过扭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玄若就觉得从头冷到脚底,立马噤声,躬身退了下去。 “等等。” 玄若收住将要迈出的脚步,“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既然不想要南边的小玩意,也不能让人白白做这么一桌菜,还是得回礼才行。” 玄若:“……” 夜非辰往廊下一看,盯着那鸟笼里安静的红嘴绿鹦哥,“就把这玩意给她送去吧。” 玄若在后面瞪着眼睛,心道:爷,您可真行。 —— 魏安然看着在廊下挂着的新玩意,嘴角抽了几下,什么也没说,但一看就毫不感兴趣。 一大早就被人揪起来的她站在廊下,看着这个一动不动的鹦鹉,翻了个白眼——这玩意根本不值得她早起。 夜非辰脑子是抽什么风? 送她一只鹦鹉,还是只不会说话的鹦鹉,想干什么? 虽然她不喜欢,但院里的小丫鬟们倒是觉得此物有趣,一个个的放下手里的活,聚到鸟笼下,叽叽喳喳地比鸟还烦。 瑞云拿手指着,“小姐你瞧,这小玩意眼睛黑溜溜的,多灵气,长得太漂亮了。” 鹦鹉此时望着远处的蓝天,心里默默吐槽:我不是小玩意,我是鹦鹉,不过你说得倒是实话,我确实很漂亮。 碧月对着它叽里咕噜地逗弄,结果鹦鹉一言不发,连叫都不叫一声。 “小姐,这小东西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不会是被人毒哑了吧?” 鹦鹉:“……”这位姑娘,我只是一只可怜的鹦鹉,不会有人没事来给我下毒的。 赵秀秀左看看,右瞅瞅,眼里十分欢喜,“这玩意可比咱们在南漳村时养的那小胖麻雀漂亮多了。” 鹦鹉:“……”虽然我漂亮是事实,但我好歹是宫里来的,尊重点,不要拿我和胖麻雀作比较,他们不配。 魏安然站在一旁,远远盯着这鹦鹉。 “秀秀。” “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玩意拔了毛,怎么做比较好吃?能不能让母亲多吃两口饭?” 鹦鹉惊得满笼子乱飞,扑闪着翅膀,眼神闪过惊恐。 王爷啊,王爷,我再也不嫌你府上憋闷了,快带我回去吧,我不要在这里了,这丫头要把我炖了给她娘补身子啊! 救命啊! 赵秀秀拉住企图对鹦鹉下手的魏安然,“小姐,小姐,你看看这鹦鹉能听懂话呢,多有趣,还是留着它吧。” 鹦鹉站在笼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魏安然,一动不动,魏安然仿佛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五分讥笑,三份无趣,和两分的漫不经心。 呵,算你识相。我可是靠智慧和颜值征服所有人的,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王爷不会放过你的。 魏安然看着跟一根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的鹦鹉,翻了个白眼,冷声吩咐道:“把它拿远些,别出现在我面前碍眼。” 赵秀秀觉得它能从小姐嘴里躲过一劫就算好的,管它挂哪儿呢,保命就成。她拎着鸟笼就往远处走,边走边喊,“小姐,给它起个什么命啊?” “小畜生!” 这话一出,笼子里的鹦鹉跟受了刺激一样,哐哐地往鸟笼边上撞,颇有种要冲出去与她大战三百回合的意思。 老子可是通人性的鹦鹉,还是宫里来的,不是什么小畜生! 你这个愚蠢的人,早晚得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代价! 再说一遍,我是鹦鹉!不是畜生! 那鹦鹉扑腾累了,把脑袋往笼外一搁,小眼睛哀怨地瞅着魏安然的方向,为自己无端的命运而愤懑不平。 杨嬷嬷在一旁看着,她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一只鹦鹉吸引了去,往更深层的地方去想。 她给魏安然上了杯茶,问她:“小姐,就秀秀那几道菜,也不值这么只灵气的鹦哥,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呢?” 魏安然叹了口气,摇摇头,谁知道他什么意思,这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他们明明说好了的“就此别过”,怎么到如今又牵扯起来,一会来做两道菜,一会儿送只鹦鹉来扰人。 这算哪门子“就此别过”? “嬷嬷,这想不明白的,就放过它,不值得费那个心神。” 人世无常,哪有那么多道理需要弄懂,难得糊涂才是至上法则。 —— 魏安然这边为定王心里什么打算猜了一上午,定王那边早就出发了。 大清早,定王府就飞驰出一列骑兵。 待急行军开路后,定王的人马才出现在正门门口,随后,他的马车就跟在后面,离开了王府。 他们一路向西行,在晨光熹微中出了京城。 马蹄声声,疾行在官道上,载着夜非辰往南边走去。 此时,廷临江边的码头上,定王府的大船正树起船帆,顺着廷临江南下至京杭运河,往江南走去。 段廷负手而立,望着楚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此去处理事务,非三五月不可回。自二爷把他安排给三小姐后,他们几乎朝夕相伴,这几年里,他们从没有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第234章 小姐和丫鬟 他觉察到身后有人,回过头去。 段东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说:“义父,我挨个瞧过了,这船上的人个个都会功夫,定王府的人果真训练有素。” 段廷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他们刚才收到了定王的来信,说会在保定停留一日。” “去安排一下保定的掌柜,让他准备好账本,迎接定王。” “义父放心,儿子已经安排人前去了。”段东一脸沉稳。 段廷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沉吟了一下,问道:“楚府那边,可都安排好了,邓齐和邓久都知道了?” “义父放心,楚府那边还是有人盯着,邓齐邓久每日都会去觅尘轩瞧一眼,有事会传给咱们。” “好,那我便放心了。” 段廷看着渐渐远去的京城,心里默默为小姐和夫人祈祷。 —— 齐靖侯府的宴会,就办在盛夏。 烈日炎炎,又闷又热。 魏安然刚走了几步,就觉得汗涔涔的,浑身难受。 扬州府虽是南方,夏日多雨,便比京城的夏日要舒服些,并没有这般闷热。 况且,当时府上供应的冰盆也更多,如今来了京中,却是比以前要少了许多,每日每个院子只有两盆。 魏安然虽说有银钱在手,但在府中也不方便过于奢靡,毕竟露富容易引来灾祸。她担心这闷热的天气会让魏氏中暑,便吩咐下去,她的那盆也都搬到魏氏房里。 “今天的装扮不用太过于繁复,不缺礼数便可以,还是尽量简单些才好。” 瑞云端着水进来,“小姐,每次赴宴你都穿得十分简单,可奴婢听说,四小姐为了这场宴会,可是新做了衣裳,又新买了首饰的。” “谁给她的钱?”魏安然心里还记挂着母亲那边的事,脱口而出就是银子。 瑞云对着自家小姐撇撇嘴,“别家姑娘家哪有操心这些俗物的,您倒好,不问衣裳什么款式,首饰什么模样,倒问起谁出的银子了。” 她叹了口气,说:“应该是刘姨娘自己拿的私房,估计老夫人也添补了些。” 魏安然笑着看了眼杨嬷嬷,说:“这么看来,刘姨娘手里的银子还是很宽裕,倒是能经得起折腾。” 杨嬷嬷笑了笑,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白玉步摇,“小姐,瑞云说得有道理,同四小姐一比,您太过素净便成了失礼,还是戴这个罢。” 魏安然看了眼,只好点点头,“好吧,就戴这个吧。” 等她收拾妥当,先去魏氏房里请过安,才带着瑞云和秀秀去了东鹤居。 刚进前厅,就觉得凉爽怡人。 魏安然朝四下看了看,见房里每个角落都摆了冰盆,心下了然,低头翻了个白眼。 “呦,安然来了,快来,让大伯母瞧瞧。” 秦氏把人拉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你看看你,一个嫡出的小姐,怎么连你二姐都比不上。再瞧瞧你那四妹妹,你俩站在一块,活脱脱小姐和丫鬟。” 魏安然一听这话,抬眼去看楚安萱。 也不怪秦氏话中有话,今儿的楚安萱,打扮的确实很华美。 她身穿一袭水红色湖绸花锦衣,外面罩着藕荷色撒花烟罗纱衫,下身穿了件玫瑰红大朵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飞天髻轻盈灵动,上面一支点翠步摇,上面嵌的是石榴石,红艳如火。 皓腕上,一只碧玉手镯,称得她四肢纤细,白嫩可人。 魏安然瞧着她手上那只镯子,玉料极好,她按珍奇斋的标准估了估,只这一个镯子,就要上千两白银,再加上她头上、耳上配的,一身行头加起来,得有几千两。 一般人家的嫡女都没有这种规格,看来刘姨娘为了她女儿的前程,真是拼了一把,大出血了。 楚安萱一看到魏安然进来,穿得那般寒碜,心里就嗤笑一声。要她跟这种不入流的女人一起从车上下来,她都觉得丢人,更何况还要敬她,走在她身后呢。 连件正经衣服都买不起,也没什么值钱的首饰,穿得根本不像个主子,反倒像是她院里的丫鬟。 真是不知道这魏安然到底有没有脑子,她这次去侯府赴宴,代表的可是楚家和她觅尘轩的颜面,穿得这么穷酸,真是丢人丢到侯府去了。 楚老夫人与刘姨娘对视一眼,心里就有了数,眉头也舒展开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钱那,没白花! 实话实说,三丫头确实长得比四丫头漂亮许多,但如今俩人站在一块,三丫头清雅素洁,四丫头千娇百媚,倒是不分伯仲。 刘姨娘此时才放下心来。 这次去侯府赴宴,她给女儿置办这身行头时,拿银子花的如流水一般,真真是滴着血的。 只不过之前儿子说了,那个魏安然惯是个靠脸来勾引男人的贱人,她总不能让女儿输给这种贱人,便铆足了劲让她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争取艳压群芳。 她的女儿,又聪明又漂亮,即使嫁不到成家,能嫁到侯府去做少奶奶,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所以这次机会,她一定要抓住了。 楚老夫人见时辰差不多了,沉声嘱咐道:“这次你们去侯府赴宴,一言一行都贴着咱们楚府的烙印,都得把长辈教的礼仪拾起来,记住你们贵女的身份,别给楚家丢了脸面。” 楚老夫人在叮嘱这些话时,眼睛看的都是魏安然。 魏安然也不跟她绕圈子,直接笑着问:“祖母是在担心我吗?若祖母嫌我给府上丢人,那我便不去了,正好,我也很久没来给祖母请安了,今儿我留下来陪祖母说说话吧。” 说个屁的话!你要是留下来能把我气死! 楚老夫人腹诽,面上却还是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我的儿啊,你是个懂事的,但今日接了侯府的帖子,就得去做客。大夫人,你带着姐儿们去吧。” 魏安然乖巧地福身离开,刚出了东鹤居,就觉得有人在看她。她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刘姨娘一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35章 赴宴齐靖侯府 刘姨娘见自己窥视被发现,立刻把眼神挪开,神态慌张,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眼中的狠厉被魏安然捕捉个正着。 魏安然像是捕捉到模模糊糊的信号,暗忖道,这刘姨娘定是做了什么打算,若非是这次侯府之行,她还留了后招? 她跟在众人身后慢慢走着,对身侧的瑞云和秀秀使了个眼色,提醒他们过会一切小心。 —— 马车一路向北,走过几条繁华街巷后,马车外逐渐安静下来。 北街是皇亲贵胄的居住之地的统称,实际是一处占地辽阔的居住区,南边是皇城根,北面是廷临江。自南向北,先是各王府、亲王府,之后是朝中重臣府邸,依次而建。 通常,一座王府就能占据一条街,有的甚至要占到两条街。下人出行皆从角门侧门,故而正门的那条街上行人寥寥,安静得紧。 因得是侯府宴请众女客,故而宴席都摆在后花园的水榭之中,并没有摆在前院。 下了马车,便有粗使婆子把各位贵女们抬到后花园处,也是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未出阁小姐们行的方便。 宴席虽摆在园子的水榭里,却也算清凉宽敞。微风习习,湖面泛起微波,倒是能吹散些胭脂香粉的浓郁气味。 魏安然刚到时,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等人逐渐多了起来,她才惊觉,这水榭里放了五六张大桌子,便是会有这么多人来赴宴。人一多,再宽敞的景象也憋闷起来。 齐靖侯夫人张氏年逾半百,脸上却没有老态,保养的极好,看起来竟比她女儿大不了多少。那一双如琼脂玉般的手,让人一眼便知,这位是享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的夫人。 张夫人十五岁嫁到齐靖侯府,作为当时齐靖侯嫡长子韩荃止的正妻,育有二子二女。 韩荃止三十岁时,以嫡长子身份袭爵位,称齐靖侯,他身后还有几个庶出的兄弟。 老侯爷在世时,就很喜欢热闹,不允许孩子们分家开府,便都住在侯府内。等韩荃止三十岁袭爵位,老侯爷对他的唯一一点要求就是照看好这府上的众人,作为长子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有了老侯爷的叮嘱,府上的庶子也都还住在齐靖侯府,没有出去自己开府。庶出的几位也都各自成亲,生了孩子……几十年下来,子子孙孙,人丁兴旺,就是儿媳、侄媳,也十几位,还不算上各院的姨娘,如今莺莺燕燕聚在这里,好不热闹。 魏安然跟在秦氏身后,对着这些夫人、少夫人们行礼。一圈下来,她头晕眼花,眼冒金星,更别说分出谁是哪位老爷的正妻了。 再加上天儿热,魏安然实在忍受不了,行完礼,就拉着楚安洁往外走去。 今日能得到邀请的,都不是寻常人家,而且大家都抱着一个目的,就是给自家儿女相看相看,为了讨主人家欢心,自然是围在张氏身边,这水榭里的温度便越来越高了。 魏安然不明白,时至盛夏,为什么要搞这劳什子宴会,贵女们穿着华丽繁复的衣衫,梳着高高的发髻,身上的胭脂香粉味也很浓,他们不热吗? 水榭里待不下去,魏安然就想出去找个僻静些的地方发呆。只是她这念头刚起来,就被韩夫人扼杀住了。 韩夫人从那天去楚府相看后,这件事就在她心里扎了根,无论她再去别家相看合适的女儿家,最后也会回到魏安然身上。 如今魏家不是当年那般,对她来说“有利可图”,相反,还有可能给成家蒙羞,甚至造成灾祸。所以,她十分不愿让魏安然进门。 只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偏偏就被她给勾了魂去,无论她和他爹怎么劝说,儿子都不会让步,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 她思索了几天,想到了齐靖侯府,她的娘家。 齐靖侯府上人丁兴旺,便是未婚的适龄公子也少不了,这些公子们有嫡出的少爷,也有嫡出的孙少爷,当然也少不了庶出的少爷和孙少爷,就是等着娶媳妇的都有六七位,今儿来了不少贵女,还怕找不到愿意嫁的女孩吗? 只要她从中稍加操作,给魏安然争取一个齐靖侯府少夫人的位置还不是绰绰有余,这名号响亮,不比她那个蠢笨儿子来得好? “三小姐,你往前站站。”韩氏坐在上位,朝她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此话一出,虽说不至于哗然,但也有不少人怀着恶意的目光去看她。 魏安然被她突然的召唤骇住,心里忐忑,走上前道,“夫人有何吩咐?” 韩氏一把拉过魏安然的手,亲昵地拍了拍,“母亲,这位是楚家三小姐,女儿与她真是有缘,连进京都是同一日的。您瞧瞧她的模样,可是一等一的好,就是比咱府上的小姐,那也是不差的。” 魏安然听着她这有些夸张的话,皱了皱眉,“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怎好跟侯府贵女们比较,您真是折煞我了。” 齐靖侯夫人听到这话,竟是眼神一亮,慈眉善目地瞧着她,越看越欢喜。 “真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人长得标致,说话也有分寸,不愧是江南出来的女儿家啊。” 张氏这一番话落到众媳妇耳中,又成了别的意思。 这次宴席上来了那么多的贵女,哪个不是才貌双绝的,老太太怎么单挑了楚家这位三小姐,难道说她看上了这位三小姐,想让她嫁到侯府来? 这个楚家三小姐,长相真是一等一的标致。她爹在朝中做官,她四叔今年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如今更是在翰林院任职,前途不可限量。 这位三小姐的家事、相貌、才情都出类拔萃,众人心里也都有了小算盘。 那几位夫人看向魏安然的眼神,也带了些热切地渴望。 这齐靖侯府,外面虽瞧着气派,内里早就破败不堪,都是强撑着不倒下去。 等把她娶进了门,且先不提她有什么本事,就单单是她四叔,未来也能提供不少帮助。 第236章 性烈如火 魏安然对众人的心思了如指掌。 高门大户中的宴会,从来都不是寻常说话聊天的场合,而是都暗含目的。 如今,他们的尾巴便露了出来。 她心中嗤笑,幽幽地看了一眼齐靖侯夫人,说:“老夫人,我虽出身于江南,但外祖却是京中的,这身上的血,还有一半是京中的呢。” 齐靖侯夫人来了兴趣,问道:“三小姐,你外祖是哪家啊?” “魏家,就是先皇后那个魏家。只是他在我出生前就被抄了家,如今就剩了一座破败房子,人都死光了。我听娘说,外祖家所有人都死得很惨,甚至连尸身都没给留下。”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水榭顿时间鸦雀无声。 在场的年轻女孩们不清楚,但各位夫人、老夫人们却是门儿清,知道她口中的魏家是哪一家。 只不过这丫头,瞧着标致合意,怎么竟是那魏家的人? 原本还想着让魏安然嫁进来做儿媳的几位夫人们,听到这句话彻底断了念头,这丫头竟然是魏家的人,谁敢娶,不要命了吗? 韩夫人这一盘棋,竟然被她毁了个彻底,登时白了脸。 原本是顺水推舟,一桩好姻缘摆在前面,谁知被她自己毁了个精光,自己的如意算盘也被她掀了。 任她怎么算计,也没算到,这魏安然的胆子,竟然大到敢在众人面前自戳痛处,把魏家那摊子事放到台面上说。 魏安然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心中十分满意。 她没在意韩夫人的脸色,只是对齐靖侯夫人福了福身,然后退出了宴席。 韩夫人,真是不好意思了,虽说你想把我推进齐靖侯府,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大恩大德,但对我来说,我不稀罕。 还有你们成府,我也从没打算进去过。 如此,我与你毫无关系,也不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就请你放我一马,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别再牵扯了。 秦氏见魏安然当着众人的面自揭短处,默念了好几遍阿弥陀佛。 这丫头真是任性的可以,即使她不稀罕齐靖侯府少夫人的位置,也不能把这种话拿到明面上来说啊。今日来的又不只是齐靖侯府的夫人们,还有上京城中各府的贵女,你这般说了,日后,还有哪家能比齐靖侯府身板硬,敢娶你进门啊? 真是个不懂事的! 楚安萱觉得她收获了突如其来的惊喜,站在一边简直要憋不住笑意了。根本轮不到她出手,这小贱人就自己给自己挖坑埋了,真是蠢不自知。 齐靖侯府的张夫人,却对她这般言行颇为赞赏。 这丫头,倒是随了她外祖家的脾气,简直跟魏家人如出一辙,与宫里那位,也是如出一辙。 都是些性烈如火,至死不悔的人啊! —— “爷,爷——”万二悄声喊着。 “什么……” 成文晗这才回过神,“你喊我做什么?” 万二往下看了看,又朝远处使了个眼神,示意他有人走了过来。 “爷,有人往这边来了,咱们先下去吧。” 像他们这种梁上君子的行为,在晚上倒还好些,如今这光天化日之下,更容易被人发现。他一个小小奴才被发现了倒是还好,就怕自家爷,如今已经在翰林院做官的修撰大人,被人发现爬墙上瓦,才丢人。 成文晗了然,足尖轻点,翩然而落。 只是刚沾上地面,他的脸就阴沉下来。 自家母亲心里想的什么,他这个做儿子的哪里不懂。今日她的言行,就表明了想把魏安然引荐给外祖母,顺便给那几位婶婶提个醒,让她们去楚家提亲,把魏安然娶回家。 还好魏安然机灵,知道拿她外祖家的事做文章,这个身份一亮,怕是在场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娶她回家了。这么看来,她是十分抗拒豪门的了。 只是,侯府这般富贵的不想嫁,那成府呢? 成文晗想到这儿,觉得自己这一颗心沉下来又吊上去,上上下下,比那大风浪里的船只还要颠簸,他都觉得自己要被大浪拍进海里,无法呼吸了。 他捂着胸口,喃喃道:“她愿意嫁到成家吗?若她不愿意,我又该怎么办?” “爷,咱们快离开吧,这里是内宅花园,来来往往的也都是些未出阁的小姐,万一被发现了,您就……” “你给我滚一边去!” 成文晗气冲冲地往外走。心里愤愤地想:不管她想不想嫁到成家,我得把自己的态度告诉她,她嫁不嫁是她的事,我若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不想再等下去了! —— 齐靖侯府的后花园极大,集亭台水榭,雕栏画栋于一身,十分恢弘。 除了举办宴会的水榭外,在院子的东南角,还有一处涌翠亭,亭前便是一处湖泊,与水榭处为同源,只是其间有奇山异石,虽说连绵,却互不干扰,别有洞天。 楚家三位小姐从水榭中退了出来,在园子里闲逛赏景。 楚安萱一边走,一边感慨道:“二姐,你瞧瞧,这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的园子,多么气派和恢弘!” 楚安洁点点头,虽说她见识过不少好东西,也不是贪慕虚荣的人,但不得不说,侯府就是侯府,无论是风格还是审美,都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所能比拟的。 魏安然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再辉煌庞大的家族,为子孙后代留下的恩惠福禄,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耗殆尽。 齐靖侯府这等的名门望族,至今已是第三代了,虽然如今看起来繁华依旧,但上辈子韩夫人想让自己嫁到成家,为的也是母亲手里的嫁妆,这么看来,齐靖侯府的气数,怕是支撑不了几代了。 “三妹,刚才韩夫人在人前那么称赞你,你为什么要把魏家的事拿出来说呢,人家是好心,你倒好,没给韩夫人留一点脸面,搞得她多尴尬啊。” 魏安然不想与二姐争执,只能闭着嘴不发一言,腹诽道:那位韩夫人才不是好心呢,她是另有所图。 第237章 借一步说话 楚安萱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里,此时又提起来,更是得意非常。 她阴阳怪气地关心道:“三姐啊,如今上京城中所有豪门贵夫人都知道了你外祖是那个魏家,以后你的婚事……唉,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哟?” “我以后的日子能怎么过?” “那自然是没人要,孤独终老啊。”楚安萱毫不犹豫的说。 楚安洁一听这话,厉声呵斥:“四妹!” “二姐,你这么凶做什么,难道我说错了?”楚安萱反问道。 “四妹说得不错。”魏安然挑挑眉,“没人要不也挺好的,我就在府上做一辈子的老姑娘,府里有吃有穿有住,也不用帮个男人管家斗妾室,还不用管庶子庶女,多好。” 楚安萱一脸稀奇的瞧着她。这人该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能说出口,真不要脸。 真不愧是从乡下来,人生追求是吃饱穿暖,眼界真窄,规矩礼仪更是一点都不明白。 “三姐姐,我觉得你还是去跟薛先生学学女德吧,这种事你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被人听到了,不光是没人娶你,怕是连累我和二姐姐的婚事,要人家听到了,还以为是咱们楚家女儿没教养呢。” “哦,原来四妹妹是怕自己嫁不出去啊?”魏安然挑眉看着她。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世间万事万物都是这个道理,你怎么能逆天道而行之呢?” “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 “你!”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少说两句吧。这不是在自己家里,小心给别人看了笑话。”楚安洁急忙按住二人继续争吵的苗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三小姐。” 假山后面,一位身穿藏蓝缎袍的男子走了出来,正是成文晗。 他笑意盈盈,面如冠玉,一出现,就把怀春少女的心都勾走了。 楚安萱眼冒红心地看着他,痴痴地问:“成少爷,你叫我做什么呀?” “谁叫你了!” 成文晗一脸嫌弃的看着她,“我喊的是三小姐,我想找三小姐单独说几句话。” “可,可你刚才明明喊得是我啊?”楚安萱红着脸狡辩。 成文晗这时才愿意看她一眼,腹诽道:这位楚家四小姐不知道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怎么蠢成这样。 “三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魏安然满身拒绝,甚至往后退了两步,“成少爷,这恐怕不太合礼数。我尚未出阁,私会外男于名声有染。成少爷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为什么要约我单独去说话呢?” “三小姐,在下只有几句话同你说,不会占用你很长时间的。” 魏安然看了眼成文晗,淡淡地说:“成少爷,我与你没什么话要说。” 成文晗登时觉得心凉了半截。 他不顾名声和面子,想方设法的溜进后宅,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个机会,怎么就…… “成少爷,我家三妹说得有道理,即使你们只出去说一句话的功夫,在旁人眼里,也是坐实了私会,对我三妹的名声不好。” 楚安洁的声音,把成文晗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顾忌礼法不想和他说话,也会顾忌礼法不与其他男子说话的,这只能说明她很守规矩,并不是讨厌自己。 成文晗想到这里,心里又轻快起来,心思一转,就生出一计,“三小姐,此事事关重大,是楚四爷出门前交代我告诉你的,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四叔? 魏安然心里一紧,难道说四叔从翰林院离开前想到什么要紧事,只能让同是翰林院的成文晗告诉她? 成文晗见她半信半疑,又浇了把火,“三小姐,此事万分紧急,再耽误下去,恐怕四爷有危险啊!” 魏安然探究似的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跟他走了。 —— 就在魏安然跟着成文晗往假山后走去时,楚府觅尘轩内,魏氏瞧着眼前的孙奶娘,蹙了下眉头。 孙奶娘笑眯眯地看着她,恭敬的说:“三夫人,四爷托人送信儿送到前院,想请您去给他找一份文书,就在他书房中。前院小厮没法进内院来,就请老奴来代为传达。” 魏氏觉得此事蹊跷,审视地瞧着孙奶娘,“四爷院里明明有丫鬟,为何要我前去帮他找?” “老奴去问过了,院里丫鬟说,四爷先前吩咐,除了三小姐,任何人不得靠近书房半步。如今三小姐去侯府赴宴,翰林院的人还在前院等着,老太爷想着四爷同三爷院里的人亲近,便请人来传话,让老奴务必请三夫人去给他取来。老奴实在是没了法子,求三夫人去吧。” 魏氏与杨嬷嬷对视一眼,杨嬷嬷皱着眉,也拿不定主意。 四爷在那次中毒后确实这般吩咐过,实在是因为对这个府上其他人不信任,不想让那群人打扰。只是,夫人毕竟是他的三嫂,哪有嫂子进小叔子的院子的,这也太不和礼数了。 “三夫人,您且快些吧,这文书对四爷顶顶有用,不然也不会从保定府派人快马加鞭地来取,若您不去取,四爷这前程可就……” 孙奶娘这一番话,倒是说到魏氏心里。 她知道老四在她女儿心里的地位,同时还对老四心存感激,一听涉及到他的前途,自然着了急。 “是份什么文书,在何处?” “是关于进京的通牒,说是被四爷放在了书架后面那个梨花木匣子里。” “进京通牒?” “对,对,是进京通牒,据说是这次他们去找个什么古时候的宝贝,需要这份文书的。” 孙奶娘低着头诺诺地应道,从她混浊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老奴陪三夫人去吧,外院的人跟着,也能给三夫人做个见证,老奴不去四爷书房,就在院外候着。” “三夫人,让奴婢跟你去吧。”文雯立刻走上前,站在魏氏身边。 魏氏知道这丫鬟是女儿特地安排给她,保护她安全的,便点了点头,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咱们走吧。” 第238章 刀疤男 孙奶娘本想拦下,只是临到末了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若自己真出声拦住了,定会引起三夫人的警觉,这丫鬟看着瘦弱不堪,成不了气候,就随她去吧。 魏氏带着文雯进了四爷的院子里,穿过一道拱形门,到了内院,西边的一排厢房便是老四的书房。 只是打她从门口进来,就没看见一个丫鬟,心道:这院里的丫鬟真是会偷懒,主子一走,连扫洒都不干了。 她走到书房门口,推开门,静悄悄的。 “文雯,你在书房外面等。” 魏氏笑吟吟的留下这么句话,就进了书房里。 “是,三夫人。” 文雯恭敬地应下,她看着魏氏的身影,心想:三夫人可真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了,若是三夫人再年轻些,怕是比小姐还要好看。 文雯这边警惕地注视着书房外的动静,魏氏在书房里,绕过书架,在书架后面找到了那个梨花木的匣子,确实有一份进京通牒放在里面,她怕是什么秘密文书,便没有翻开来看。 此时,一个黑影慢慢靠近了她。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攀上她的肩头,她刚要尖叫,就被人捂住了嘴。 那人的力气很大,轻而易举的把她拖到了房间角落,魏氏在挣扎时瞥到男人的样子,一道伤疤从眉峰到唇角,眼神狠厉。 魏氏试图挣扎着弄出动静提醒外面的文雯,却被刀疤男识破,反手抽出一柄亮着寒光的匕首,抵在她的后腰上。 “老实点,不然我就杀了你!” 魏氏顿时手脚冰凉,不敢再挣扎,还没等她回过神,就觉得脖子一痛,人就失去了意识,软软地倒了下去。 刀疤男冷哼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扔到墙边。 魏氏的胳膊在挣扎中露了出来,肤若凝脂,看得刀疤男小腹一紧,舔了舔嘴唇。 他蹲下去,扒开魏氏脸前的头发,色眯眯的摸着她软嫩的脸,这次可真是捡到宝了! 刀疤男把刀一收,猥琐的眼神从魏氏的头顶滑到脚面,真真是个标致美艳的夫人,那脸嫩的,一看就是养在深闺的,这种女人柔柔弱弱的,叫声跟猫儿似的,玩起来最舒服了。 真是赚了! 文雯在外面等了一会,却左等右等的不见魏氏出来,心里忐忑,“三夫人,您可找到那份文书了,要不让奴婢进去跟您一块儿找吧?” 书房一片死寂。 文雯登时汗毛直立,她一手摸上了腰间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往书房里走。 刚进书房,就觉得这里阴森清冷的可怕,而且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汗臭味。要知道,四爷一早就走了,又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会有这种汗臭味,这里还有练家子! 她立刻抽出匕首,握在手里。她贴着书架往里走了几步,余光一撇,心都止了一拍—— 就在墙边,三夫人歪斜着,像是失去了意识,在她身前的,是一个强壮的男人,正对她意图不轨! 他奶奶的! 文雯敛声屏气地快步走到刀疤男身后,举起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刀疤男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向后一看,就见一个身量瘦小,清瘦单薄的小丫鬟正不自量力的举着刀朝他刺来。 他冷笑一声,抬手去挡了一下。 就这种小鸡仔似的丫头,自己单手就能把她捏死。 谁知那匕首就像是有生命一般,非但没被他打飞,反而直直地刺进他的手臂,甚至穿透了骨头,登时血流如注。 刀疤男赶忙收回手臂,看那丫头的狠劲,是要把自己剥皮抽筋的。 他眼中闪过狠厉,用力地向前一撞。 “啊——” 文雯直接被他撞飞,身子摔在书架上,人滚了下来,在地上跌了一下,随后口中吐出一摊血沫。 “他奶奶的!” 文雯从地上爬起来,啐了一口,袖子往嘴上一抹,另一只手就从袖中抽出另一柄匕首,摆了个应战的招式,“看我弄不死你!” 胆壮气粗的刀疤男被这瘦弱的小丫鬟的气势惊得怔愣住。 什么情况! 这种高门大户里的丫鬟不都是文弱的废物吗,怎么这丫头跟那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这么不怕死? 土匪一样的文雯脚法凌厉,只一道残影,人就到了刀疤男面前,她虚晃一招,在男人挡住面中时,刀锋一转,从下往上刺去。 等刀疤男反应过来,再那手去挡时,那刀已经快到胸口了。文雯用力地挑上去,顺势划伤了刀疤男的双臂,长长的两道伤疤,直接把他的手筋挑断了。 刀疤男的两只手失了控制,软塌塌地垂了下来。 他杀红了眼,举着几近残废的胳膊,死死地搂住文雯,闷声往墙上冲去。 速度和重量加诸于文雯和墙壁之间,连挂在墙上的字画都被震了下来。文雯听到胸腔内传来破裂的声音,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等刀疤男起身,她的身子就像是残破的布一样,从墙上摔下去。 就在她脸砸向地面的瞬间,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就像破烂的风箱一般,她感觉到浓浓的血腥气从鼻腔喷出。 说时迟那时快,她攥紧了手里的匕首,往上一送,角度极刁钻地刺进刀疤男的右眼。 “啊——” 刀疤男痛苦的声音响彻云霄,他的右眼汩汩流血,却因为手筋被文雯挑断,无法捂住。他抬脚,把文雯狠狠踩在脚下。 文雯本就受了重伤,他这一脚,差点把她的心脏碾碎。 即使这样,她依旧红着眼,恶狠狠地挤出一声,“你他娘的,看我不干死你!” 刀疤男这一生坏事做尽,杀人放火的事没少做,却从来没见过这么狠的女人。 “小丫头片子,自不量力!” 刀疤男啐了一口,一脚踹了上去,文雯的身子撞倒了一排排书架,此时,她连咳嗽的力气都没了,血顺着嘴巴鼻子流了出来。 刀疤男见她还是那副狼似的目光,觉得屈辱,走到她面前,蹲下,盯着她的眼睛,歪嘴笑着。 就见文雯眼神中闪过一丝笑意,突然他颈上一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脑袋就掉了下去。 他瞪着双眼,眼中除了不解,还有震惊。 他纵横江湖多年,竟然败在这么个小丫头手下,真是可笑。 原本蹲着的身子也倒了下去,书房内血流成河。 第239章 她不想嫁给他 杨嬷嬷心神不宁的送走二人,回到房里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还是不放心的往楚四爷院子里去。 孙奶娘试图拦住她,杨嬷嬷便知道肯定是有什么猫腻,冰冷的目光看得孙奶娘一哆嗦,进了院子。 “三夫人呢……三夫人……”杨嬷嬷快步往书房走,房门大开,却不见文雯的身影,便知道出了事情。 文雯早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歪躺在血泊中,隐约听到杨嬷嬷的声音,才轻松地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 齐靖侯府后花园。 假山石后。 魏安然面色不虞,颇有些咄咄逼人地问:“成少爷,四叔交代了什么,还请你快些说明白。” 成文晗看着她墨黑的眼睛,心里忐忑了一下,闭上眼承认:“三小姐,对不起我骗了你,楚四爷并没有交代我什么,是我,是我有话想对三小姐说。” 魏安然一听,气得扭头就走,面上简直是被寒冰封住一般。 “三小姐等等!” 成文晗急忙拦住她的去路,焦急地说:“三小姐,我,我很中意你,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你可愿意?” 魏安然对他突然地靠近有些不适,向后退了两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吃惊。 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上一世那么嫌弃,恨不得与她没有交集,这一世就追在后面,说要娶她为妻。 这一冷一热的态度,打的她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一世,成文晗竟然会喜欢她,还向她提亲。 魏安然此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漫漫红尘,你一人,足矣。 这句话,是他上一世写给楚安萱,随着他的聘礼一道送到府上的。 她还记得楚安萱拿着这张纸,洋洋得意地走进觅尘轩,拍到她面前,笑着说:“魏安然,你瞧好了,文晗他心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人而已,你就不要肖想了。” 过了一世,不知怎么阴差阳错,这爱恋竟到了自己身上。 魏安然勾勾唇角,眼神却冰冷,“成少爷,我门第卑微,不敢高攀,请你另觅良人吧。” “为什么?”成文晗接受不了她的理由,瞪着眼睛问她。 “我说过了,我门第卑微,高攀不起。” “魏安然!” 成文晗焦急地喊了一声,“若你是因为魏家的事,我不会介意的。” “成文晗,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拒绝你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不想嫁给你,并不是因为我外祖家的事。” 魏安然站在阳光下,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整个人笼罩在一种圣洁,平静的氛围中。只是她的话,却说得毫不留情。 成文晗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不屑和冷漠。 “为什么不想嫁给我,你给我个理由。” 魏安然轻笑一声,没再看他,“成少爷是个很优秀的人,只是我不喜欢。” 上一世摔过,她便知道了痛的滋味,她又怎么敢忘呢? 成文晗脸色一沉,问道:“那你喜欢谁?” 魏安然周身笼罩着寒意,她冷笑道:“这与成少爷何干?” 她说与他何干! 她不喜欢他! 成文晗站在盛夏的阳光底下,却觉得由脚底而上的寒意,整个人像是在冷湖里泡了一夜,从身到心都是冰凉的。 魏安然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却不想关心一二,只尽了礼数,然后转身就走。 “魏安然!你给我站住!” 魏安然停下脚步,头也没回的问:“成少爷,还有什么事情吗?” “那日……那日……” 成文晗问道,“那日在临水亭中,我与你保证,你是信了的,可如今,你拒了我,是恨我吗?” 魏安然定了定神,“成少爷,那日多谢你帮我,今日我拒了你,也不是恨你,只是事实如此。” “魏安然,难道你不怕……” “不怕你把事情说出去吗?”魏安然接上了他的话。 成文晗气急败坏的说:“对,你不怕我把事情都说出去吗?” “无妨,成少爷请便。” 魏安然清浅的笑着看他。 此时她身上早就没了珍奇斋的担子,无论是段府,还是珍奇斋,都与她没了关系。就算他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他也查不到什么,不然,她都要去嘲笑一句夜非辰,空有王爷名号,结果没半点本事了。 成文晗愣住了,先前拿这事威胁她,她就算强忍着身体不适,都要与他争执一二,此事在她心中肯定非同小可,怎么到如今却不管用了呢? 成文晗失了这个把柄,顿时有些心情焦躁。 “魏安然,你……” 魏安然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成文晗在她身后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可真是个混蛋!” —— “你给我站住!” 魏安然刚走到湖边,身后就传来一声叱喝,楚安萱急匆匆地追上来,面色不虞的看着她,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成少爷找你谈了什么?”楚安萱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贱人今日穿的素净,殊不知只要她一笑,就把人给比下去了,再昂贵的首饰都黯然失色。 魏安然收了笑意,冷冷地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同你说呢?” 楚安萱嗤笑一声,“魏安然,你别做梦了。就凭你那个身世,摊上那么个外祖和亲娘,就不要肖想成家少夫人的位子了。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人家成少爷何等的身份,你配不上!” 魏安然冷笑,漫不经心的说:“楚安萱,我一个嫡女不配,难道你这个庶女就配了?按我说,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世,再来说你嫡姐的不是吧。虽然说成家少夫人的位置我比你可能性大些,但妾室的位置我可不会跟你抢的,不然你就走条捷径,我觉得以你的身份,还是可以巴结个成家妾室的位置的。” 楚安萱被她这一阵贬低,羞得抬不起头来,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贱人,也不想想自己什么出身,成家嫌弃你是众人皆知的,别说妾室的位置,就是丫鬟人家也不会让你做的。” “四妹妹真是说笑了,成家哥儿刚才还跟我说,中意我,想娶我为妻呢,只是我不喜欢他,便没答应。倒是四妹妹……” 第240章 只有痛,才是活着 魏安然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依四妹妹这身段,倒是个看得过眼的,若是让刘姨娘去成府门前哭上几遭,想必成家也会大发慈悲,一顶小轿抬你进门的。” 楚安萱咬牙切齿地瞪着她,心中恨意翻涌。 “我的姑奶奶们,你们就少说两句吧,这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家,这是侯府啊!” 楚安洁急匆匆追过来,就见二人剑拔弩张,嘴里的话越说越离谱,边走边劝慰道。 谁知没等她走到跟前,突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楚安萱脸上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冷笑一声,用力地推了魏安然一把。 魏安然觉察到危险,想要闪开,却已经来不及了。 “扑通——” 魏安然跌进了湖里。 瞬间,她就被水淹没,窒息和恐惧让她挣扎起来,身子却向湖底坠下去。 她觉得小腹一痛,冰凉刺骨的水更是加剧了这个疼痛,她睁开眼,见身下飘着丝丝缕缕的血水,顿时心凉了半截。 疼痛感被无助和恐惧放大,简直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而窒息如影随形,她觉得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魏安然在疼痛和窒息中渐渐失去了意识,飘飘荡荡间,她仿佛又回到那棵树下,那棵吊死自己的树下。 她觉得自己还是被绳索套住脖子,悠悠荡荡地,绝望的等待死亡的来临。 疼痛是片刻的,身子越往下坠,窒息感就越强,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可她为什么还是觉得很痛,死人不是没有痛觉吗? 她又想起把她送上“刑场”的人。 “魏安然,谁让你身上流着魏家的血,今日我做出这等事,过错全在你!” 她慌张地想逃,但手脚被人从后面束缚住,有人按着她的头,把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别挣扎了,只痛一下,你就解脱了。反正,不是你死,就是你娘死,你舍不得的,对吧?” 不对! 她死了一次,她娘也死了一次! 就算我死了,你们也不会让娘活下去! 我得活着,我必须得活着,我活下去才能护住我娘,我不能死! 魏安然突然惊醒,她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下腹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只有痛,才是活着! 二姐就在岸上,一定会找人来救她,她不会让自己死的。 只是。 只是—— 能把她拉出深渊的人,怎么还不来。 魏安然觉得自己在水下等了好久好久,久到身子已经冰凉,意识也渐渐溃散了,她闭着眼睛,准备迎接第二次死亡的来临。 “扑通——” 她身边的水流有了动静,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她睁开眼,模糊之间看到一个人往她这里游来。 成文晗伸出手臂,环住她的腰,试图把她拦腰抱上岸。 但魏安然坠得太深,又没了力气,他只能松开手,往她身下游去。 在翻身向下时,他看到魏安然身下血红色的湖水,心下大惊。 她受伤了? 成文晗不敢耽搁,拼尽全力向下游去,从她身下,把她向水面推。 魏安然的意识几近溃散,此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长时间的窒息已经让她濒临死亡。 她觉得一双有力的手撑在身后,自己正向水面浮去,她看着离水面越来越近,心里找回一点理智。 成文晗,上一世,你负我,让我命丧楚家人之手,这一世,你把我从楚家人的陷害里救下,咱们两清了! 还有,谢谢! 快到水面时,成文晗搂住魏安然的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带离水面,上岸时,他也支撑不住了。 成文晗把自己和魏安然摔在岸上,他喘着粗气,已经筋疲力竭。 他扭头去看魏安然,她面色已经苍白,嘴唇被湖底冷水冻得青紫,她发着抖,胸口不住的起伏。 胸口…… 成文晗脸色一红,转过头去。 这时,被楚安洁喊来的下人们才匆匆赶来,一看二人都面色惨白的躺在那儿,吓得魂都没了,立马乱作一团,喊人的喊人,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 这边手忙脚乱的不知该不该把二人抬走,那边听见消息的韩夫人和秦氏也是悬着心地往这里赶。 一看二人像死了一般,没了呼吸,面如死灰,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韩夫人被丫鬟搀扶着,冲着愣神的下人大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抬到屋里,去请大夫啊!” “快点,快点,快把我三妹妹抱走,”楚安洁在一边急得直跺脚,“母亲,给三妹请郎中,她流血了。” 罪魁祸首楚安萱就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她绞紧了手帕,伸长了脖子往魏安然那边看。 “啪——” 一声脆响,她的脸歪到一边。 抬头,是楚安洁那张愤怒到扭曲的脸,她扬着的手还没放下。 “楚安萱,你竟敢下毒手杀害嫡姐,真是丧心病狂!” 楚安萱勾了勾嘴角,笑得诡异,“二姐,她死了吧?” 楚安洁被她笑得后背发毛,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就算你死了,安然也不会死!” —— “臭扎针的,你说,是人可怕,还是鬼可怕?” “这还用问,当然是人啊。” “可人都怕鬼。” “人有人的活法,鬼有鬼的死法。活人有避免做鬼的法子,做鬼的,不说全是善人,却不乏被人害死成了鬼的。你自己慢慢悟吧。” 魏安然猛地睁开眼。 “小姐?” “小姐醒了?” 魏安然抬手,掐了自己一下,“是疼的,我还活着?” “小姐说什么胡话,当然是活着的,”赵秀秀几乎是哭着说出来,“小姐要长命百岁的活着,得把那群恶人熬死。” 魏安然眼前逐渐清明,她看着围在床前的几张熟悉的面容,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悦和后怕。 她笑了笑,试图起身坐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没有力气,根本没办法支撑自己坐起来,而且下腹的疼痛一直没有缓解,还是钻心的疼。 “我……我这是怎么了?” 杨嬷嬷喜极而泣,低着头擦了下泪水,“小姐……” “小姐落了场水,受了寒,又加上葵水来了,所以浑身无力,但是保住了命,保住命就好。” 第241章 救命恩人 魏安然还有些愣神,想思考却觉得脑内疼痛欲裂,她隐隐约约记得听到过竹虚的声音。 “我怎么好像听到过师傅的声音?”魏安然皱着眉问。 “哼,要不是老子,你早去喝孟婆汤了。” 竹虚的声音由远及近,扒开人群走到床边。 他眼神愤愤不平地看着魏安然,挑挑眉,似乎在说:老子可是天下第一的神医! 魏安然眼睛一亮,刚想说“师傅,你怎么来了”,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晚在廷临江上,他们是饮过一杯酒,了了师徒情分的。师傅怎么会愿意来的,难道说还有什么其他的急事? 魏安然试图挣扎着坐起来,却被杨嬷嬷按了回去。 “嬷嬷,可是还出了什么事?” 她急切地问出这句话,才觉得自己心都是悬着的,隐隐的不安。 杨嬷嬷知道瞒不住她,脸色暗了暗,“小姐,太医是来给文雯救命的,她……她为了保护三夫人,自己受了重伤,快没命了。” 魏安然脑子还没力气想什么事情,听完这话,脑子里就剩一点信息,文雯差点没命了? 她不解的重复了一句,“她快没命了?” 杨嬷嬷还欲解释,被竹虚一把推开,“是,她断了五根肋骨,五脏六腑破了不少,一喘气就吐血,要是没有我妙手回春,你们现在就等着给她烧纸钱吧。但是,谁让你们找到我这个神医呢。” 怎么回事? 刘姨娘今日不是设计针对自己的吗,怎么会对母亲下手? 魏安然这才觉得魂魄归了位,她挣扎着问道:“母亲呢,母亲没事吧?” “小姐,三夫人只是受了点惊吓,人没受伤。” 魏安然这才呼出一口气,“杨嬷嬷,你扶我起来,我去看看文雯。” “就你这幅残废身子,往哪儿走?” 竹虚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人在我院里躺尸呢,吊命三月,你再来领人。” 魏安然心里一阵慌乱,若非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师傅又怎么会把人放到身边吊命。 她强忍着身体不适,用力把自己撑起来,转身跪在床上,朝着竹虚深深一拜。 “文雯是我母亲的救命恩人,请太医救她一命。” 竹虚见此情形,心里叹了口气,面色阴沉的扔下一句,“本太医才不会砸自己的招牌”,说完拂袖离开。 等竹虚走了,魏安然卸了力般跪坐在床上,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嬷嬷,“嬷嬷,你把府上发生的事详细的告诉我,一句话也不要省。” 杨嬷嬷见小姐这副模样,就知道不容含糊,便一五一十的把下午的事告诉了她。 最后说:“老奴冲进去的时候,三夫人和文雯就躺在血泊里,旁边还躺着个掉了头的男人,老奴吓得魂都掉了。三夫人醒过来,见文雯几乎冷了身子,推开老奴的手,就要抱着文雯出去。最后,是老奴抱着文雯,三夫人拿刀抵着自己的脖子,我们才出了楚府。” “谁敢拦?”魏安然问。 “起先是刘姨娘身边的孙奶娘,后来拦不住,就去找了老夫人和刘姨娘来拦。一左一右的,一个说这一身血出去吓着别人,给府上丢人,又说没有主子给丫鬟请郎中的,嫌跌了份;另一个就一口咬定三夫人在四爷书房里偷男人,威胁她要浸猪笼,说这会她要出去,就是想畏罪潜逃……总之僵持了一会儿。” 魏安然似乎能感觉到文雯身子在慢慢变凉,“然后呢?” “然后……” 杨嬷嬷咬着牙,“我们好不容易出了府,正好碰见叶世子在街上巡逻,他帮我们找了辆马车,亲自驾车带我们去找了竹虚太医。今日太医不当值,才能托他的福,把文雯的命给捡了回来。小姐,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魏安然听完,遍体生寒,脸色铁青。 若那时听了杨嬷嬷的话,没把文雯留给母亲,那此时…… 若母亲他们没有碰见叶世子…… 她不敢想。 魏安然红着眼,像是盯上猎物的狼,眼中充斥着对血的渴望。 你们真敢下手! 上辈子陷害她的伎俩这辈子用到了母亲身上,刘姨娘,楚老夫人,你们真是胆大啊,我该如何给你们算这笔账呢? 杨嬷嬷见魏安然面色不虞,又怕她身子不舒服,赶紧劝慰道:“小姐别急,老奴已经派了邓齐去找四爷去了,等四爷回来,咱们觅尘轩就有了靠山,他会给咱们做主的。” 魏安然垂着眼半晌没说话,再睁眼,一片澄明,“有人去通知四叔,那楚三爷呢?” “府里府外出了这么多事,他不敢耽搁,早就回来了。” “那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是在刘姨娘房里。” 哦? 她都想给楚三爷和刘姨娘之间的感情鼓鼓掌了。 发妻嫡女差点命丧黄泉,却先往罪魁祸首的姨娘房里去,到底是找她算账呢,还是想帮她转圜,商量怎么替她脱罪呢? 魏安然一声冷哼,像一把冰刃扎进周围人心里,“嬷嬷,十几年的恩怨,两世的痛苦,也是时候跟他算一算了。” 杨嬷嬷听的一愣,应该是她和夫人两代人,而不是两世吧,小姐真是烧糊涂了。 —— “贱人!” 楚三爷扇了刘姨娘一巴掌,嘴里愤愤地骂着。 刘姨娘被他一掌打到地上,半边脸肿了起来,她捂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男人。 怎么会脱离她的计划? 她想得好好的,让人把魏氏引到老四的书房里,让那贼人把人按住,等人发现就成了。 不管那人是真的见色起意,还是只共处一室,等被人看见,魏氏就是不认也得认。 先前魏氏再嫁的事就是楚三爷心里的一根刺,再来一次,别说楚三爷了,就是宫里那位,也保不住这水性杨花的贱人。 如今这世道,女人就得本本分分,清清白白,身上有一个污点,就得以死谢罪,没有人会救她。 等魏氏死了,教训魏安然这个小贱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就凭老四那个废物,能护她几天,还不是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过活。 第242章 凭什么认命 刘姨娘咬牙切齿地想着。 谁知道魏氏身边竟然能有这么个不怕死的忠心丫鬟,把她找来的人都给杀了; 魏氏也够豁得出去,为了救个丫鬟,敢把自己的性命都赌上,闹个满城风雨也在所不惜; 更是没算到她们恰好碰见叶世子,直接把这事捅到世子跟前…… 真是作孽啊! 刘姨娘捂着被打肿的脸,心中翻涌着恨意,她爬到楚三爷跟前,面容狠厉地说: “三爷,我做这种事时,已经想好了,就是搭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的。三爷要打要骂,我都无悔。只是有几句话我想在死前跟三爷说明白。” 楚三爷看着她这副故作姿态样子,恨得牙痒痒,“你用不着在这做什么大义凌然的样子,平日哪个不是由着你胡来,每每作下一堆烂摊子,等着人来给你收拾。自己就会做些哭哭啼啼的姿态,你做给谁看!” “做给你看!” 刘姨娘泪如泉涌,“三爷,表哥,咱们两个自幼相识,早就是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了的。那些你说的想娶我为妻,只我一人的情话,都是骗我的吗?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长大了,我就盼着有一日能凤冠霞帔,八抬大轿的嫁给你,做你的正妻,可最后,你给了我什么!” 楚怀进怔住。 “你把魏氏娶了回来,我信了你迫于无奈,被父母逼婚的假话,我痴痴地等,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值,我也知道魏家给你带来的是什么,我就想着,只要表哥好,要我做什么都甘愿。” 刘姨娘素净着一张小脸,她本就长得弱柳扶风,如今这泪珠一滚,更显得我见犹怜,娇怯多情。 如今提到旧事,其中的深情和可怜,更是让人于心不忍,只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的哄一哄,楚怀进心里的怒气都消了半分。 刘姨娘声泪俱下,“终于,我盼到了。魏家出事,表哥休了魏氏,天知道我收到表哥聘书时有多么开心,我等了这么些年的愿望终于成真了,真是老天有眼。嫁个表哥以后,我操持内宅,生儿育女,没有一天不庆幸佛祖保佑,让我能与表哥白头偕老。可……可是表哥你,是怎么对我的?” 刘姨娘失声痛哭,伤心欲绝,“表哥,你想想,这些年,你是怎么对待我的?” “都是些过去的事儿了,你又为何拿出来惹自己不痛快。”楚怀进眼神躲闪。 刘姨娘悔恨交加,“你四处寻找魏氏的踪迹,要把她接回来,我认了;你要把她以正妻之礼抬回来,要我尊她敬她,伏小做低,我也认了……可是,你又何尝问过我愿不愿意?这些年来,你有关心过我一句不曾?表哥,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的心没有一日是安宁的,若不是因为两个孩子,若不是因为你,我早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了。” “我也是身不由己,你当我愿意被姓魏的威胁吗?” 楚怀进咬牙切齿的说:“我不过强撑着,你以为我不狠吗?我又何曾亏待过你,我待你不薄,心里也装着你,不然进京时为何只带你一人?” 刘姨娘嚎哭了一阵,擦干脸上的泪,语气哀切的说:“我又何曾不明白表哥待我的好,不然我也不会忍耐至今。表哥的苦我也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学着懂事,学着不去计较,每每与觅尘轩起了冲突,我都甘愿忍着委屈去哄,去顺从。可是我忍就忍了,但我那一双儿女不能忍!” 她说完这句话,突然悲从心来,潸然泪下。 “多少次,萱儿被那贱丫头指着鼻子骂她嫡庶有别,要她事事忍让。你当她愿意顶着庶女的名头吗?她自幼就是被咱们捧在手心的楚家小姐,怎的魏氏一来,自己就变成和丫鬟差不了多少的庶女了,表哥你不为我想想,也得为萱儿想想啊!” “可府上从没亏待过四丫头……”楚怀进驳斥道。 “是,托老夫人的福,萱儿在府上尚能做她的小姐,可出了府呢?被贵女们戳着脊梁骨骂的时候你不知道,被来提亲的媒人明褒暗贬的时候你不知道。三爷,你可知道他们给萱儿说得都是什么人家的亲事?都是些低廉家族的妾室!萱儿也是你的女儿,她不该被人这么踩在脚底下啊!” 楚怀进听完,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憋出一句话:“她,她命该如此。” “谁说的!” 刘姨娘目光狠厉了一瞬,又伏在男人膝头哭了起来,“他们凭什么要认命!” 她这边哀哀切切,楚怀进心里也憋闷,沉着脸没说话。 “不光女儿受委屈,还有儿子,本就被大房压了一头,如今又顶着个庶出的名头,谁敢结交,谁敢接近。表哥,我能认命,他们不成啊!” 刘姨娘抬起头,双目含情地看着楚怀进,脸上的脆弱感看得他心里一阵触动,“表哥,大夫人都能为了给自己儿子谋好处,得罪老四,我又何尝豁不出去为我这一双儿女寻个出路呢?我已经受够了做妾室的苦,受够了不被人重视的罪,又为什么放我一双儿女去受这个苦这个罪呢?” “你,你只想着这一双儿女,又何曾想过咱们楚家?” 楚怀进痛心疾首地说:“你姑且当为了楚家,忍忍不行吗?那魏氏是什么身份,你难道不清楚吗?我向来能避则避,都不敢与她有冲突,你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去害她,你可有想过后果?” “就是因为表哥不敢动她,我才豁出去,替表哥做了这个恶人。” 刘姨娘泪如雨下,失声痛哭了一阵,又哽咽着说:“表哥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便是为表哥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有遗憾。若是能给表哥分忧,能给那一双儿女搏个前程,那我死的心甘情愿。我不怕死后遭人唾骂,只求表哥心里记挂着我,我便能瞑目了。” 说完,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由分说地就往桌角上撞去。 楚怀进被她说得心中悲痛万分,见她这样,急忙一把抱住,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第243章 颠倒黑白 “我既然做下这等连累楚家的事,就不能再安稳地活着,若我一死能换楚家安宁,那我便舍了这条命,绝不让表哥为难。” 刘姨娘泪水盈眶,凄楚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是化不开的情深和不舍,“只是我死了,还请表哥记着我的好,照顾我这一双儿女,不要让他们再受庶子庶女的苦啊!” 楚怀进心如刀割,悔恨交加,用力地搂着怀里的人儿,心痛不已,“你真真是个傻的,怎么能舍了自己的命?” “表哥,是魏氏把我逼到绝路上,我不得不走啊!” 刘姨娘趴在楚三爷怀里,红着眼睛,哭的撕心裂肺。 —— 等刘姨娘心情平静,不再寻死觅活,楚三爷才让人看好了她,走出了紫玉轩。 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替她揭过去。 楚三爷迎着日头在院门站了半晌,抬脚往东鹤居走去。 东鹤居里,遍地瓷片,楚老夫人倚在贵妃榻上,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指了指跪在下首的人,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跪在下面的,正是楚安萱。 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正义凌然的说:“祖母,三姐姐私会外男,不知检点在先,我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有二姐姐的名声,才失手做了这事,您要怪,还是怪她不安于室吧!” “你……你给我闭嘴!” 楚老夫人拍着桌子,厉声喝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狡辩,你可忘了当时还有你二姐姐在场,我糊涂,她可不糊涂,她可是把你的所作所为看得清清楚楚!” “二姐姐向来跟觅尘轩交好,您偏信了她的鬼话,我是在您跟前长大的,您怎么不相信我的话呢?” 楚安萱脸上没有半点惧怕的神情,“祖母,我这么做可是为了咱们楚家的名声。她没半点教养,在侯府上任意妄为。但人家可都知道她是楚家三小姐,她私会外男被发现了,传出去可是咱们府上的姑娘们蒙羞。祖母,二姐姐蠢笨,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萱儿,萱儿是为了自己和二姐姐好啊!她怎么好赖不识呢?祖母,你相信我!” “你说的可是真的?”楚老夫人严厉的表情有了松动。 “萱儿绝无半点假话!” 楚安萱信誓旦旦地向楚老夫人保证,“萱儿是祖母一手带大的,您最知道我的秉性。若不是三姐姐做的事情太过分,萱儿又怎么会不顾楚家名声,当着那么多贵夫人的面,做出这等事呢,萱儿是被逼无奈啊!” 就在这时,楚三爷提脚进了门,就见自己女儿跪在堂下,看着满室狼藉,皱了下眉头。 楚老夫人一看自己小儿子进来了,急忙站了起来,“去,把四小姐关到后院厢房,没我的吩咐不许她踏出一步!” 楚老三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家老娘,问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楚老夫人瞥了眼站在一边的翠雯,翠雯立刻明了,去把楚安萱扶了起来,往后院走去。 等二人出了门,楚老夫人才跌坐到榻上,揉着额头问:“老三,你是打哪儿来的?” “紫玉轩。” “我的儿啊,这娘俩真真是蠢啊!她们俩是想要咱们的命啊!” “母亲,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咱们细细商议了,还能留她们一条性命。” 楚老夫人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外甥女已经吹过风了,却还是拉着一张脸,故作严肃的说:“转圜什么,你可知侯府还发生了一事?” 楚三爷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还有侯府的事,发生什么了?” “你那心肝女儿把三丫头推到水里了,差点淹死。” “什么!”楚三爷没忍住,吼了出来。 只老四院里那件事还好说,发生在自己府上,只伤了个丫鬟,而魏氏毫发无伤,除了魏氏闹的动静大些,倒也没那么棘手。 可谁知道那不安分的,竟然还敢在侯府谋杀亲姐,那可是侯府啊,当着京中贵人们的面,就敢对嫡姐动手,这,这不是要他死吗? 单魏氏那件事就够他操碎心了,再加上个向来不肯服软的魏安然,这让他怎么转圜? 楚老夫人仔细看着自家儿子的表情,叹了口气说:“老三啊,这四丫头当着贵人的面就动手,确实不对;但我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那孩子才肯把她三姐做的事告诉我,竟是因为三丫头私会成家哥儿,她气三丫头不知检点,坏了她和二丫头的名声,这才贸然出手。她也是被气急了,才做出这种事的。” 楚三爷忍了一天无处宣泄的恼火,这下才找到出口,他气急败坏的骂道:“果然是她们娘俩的错。她娘就是个偷男人的荡妇,生了个小杂种也是个偷男人的主,真是家门不幸!” 楚老夫人抬眼瞧了他一眼,装模做样的叹了口气,说:“再有理,觅尘轩那俩也都闹得满城皆知了。依我看,咱们得好好商量商量,软声软气地去哄哄她娘俩,把这事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揭过去,咱们也得为了楚家的名声考虑。” 楚三爷心里恨不得把觅尘轩的俩人给掐死,但不管怎么说,刘姨娘和四丫头动手是抹不去的,要想她娘俩没事,就得按老夫人的想法,给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行。 他压住心里的火气,绷着脸点了点头。 —— 锦怡苑里。 一个小丫鬟悄咪咪地溜进来,把东鹤居发生的事一一跟她说了。 秦氏当下气得一脸菜色,“三丫头就这么说胡话,老夫人也信?” 小丫鬟点了点头。 秦氏气得翻了个白眼,朝着楚家大爷一瞪眼,“大爷,你可都听见了,四丫头满嘴谎话,颠倒是非,她推嫡姐下水,怎么就成了气愤不过,成了为二丫头好了,这种话老夫人都信,怎得就不信二丫头呢?” “母亲真是老糊涂了!”楚家大爷气得一拍桌子,力气之大,连桌上的茶杯都叮呤咣啷响个不停。 第244章 宠妾灭妻 秦氏气得骂道:“咱儿子的婚事刚刚定下,官也才做几天。谁知三房那对母女,一个放外男进来劫人,一个把嫡姐推进水里,简直不顾全家人的名声。如今咱儿子只把婚事定下了,可还没娶人进门呢,让她母女这么一搞,怕是唐家也不乐意了。” 秦氏看了眼自家男人,压低了声音说:“我看,最可恶的还是那个小的,安洁一双眼睛看得明明白白,还有成家哥儿也都能作证,她也敢胡乱编排,颠倒黑白,还怨别人败坏楚家女儿的名声,我看,就属她最最丢人。真当那群贵夫人们是吃素的啊,三丫头是在侯府出的事,人家不得好好查清楚了,以免惹祸上身吗?” 秦氏这话说得没错,当天出了事,等郎中一到,人家侯府就安排了人去查了个清清楚楚,不管是周围的丫鬟小厮,还是楚二小姐和成家哥儿,一个人也没放过地细细问了,才得了结论。 再说,若不是成家哥儿理亏在先,韩夫人那种护短的,见儿子为救三丫头落水,不朝她甩脸子就算好的了,哪里会对她有张笑脸? 楚家大爷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们是犯什么病,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得搞出几条人命来才算完。别说是在侯府,就是在小巷子里,也不能随心所欲,蔑视王法啊。这下好了,不光她们娘俩要死,还连累咱们全府一起倒霉!” 秦氏悲从中来,“爷啊,她们娘俩搞出这种事来,怕是倒霉都不够,或许……或许会让咱们也一起掉脑袋啊!” 楚家大爷瞪了她一眼,警告地说到:“你胡说些什么?” “胡说?” 秦氏掐着腰,指着楚家大爷的鼻子就开始骂。 “你说我胡说?楚怀羽,你自己看看他们娘俩做的是什么事,这次都敢对魏家人下手,你看看上面那位能不能放过三房,能不能放过楚家!就算这次让她们侥幸逃掉,你能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见楚家大爷面色迟疑,秦氏又说道。 “大爷,咱们两个倒是其次,可二丫头还没找到人家,咱们儿子也还没成亲,还要在朝廷中做官的,眼瞧着日子顺风顺水,前途无量,你忍心让那两个疯婆娘给搅黄吗?” 楚家大爷攥紧了拳头,满脸厌恶。 秦氏没骂够,哪管他到底是什么态度,继续骂道:“真是疯婆娘教出来的小疯子,杀人放火学得透彻,睁眼说瞎话也面不改色,三房真真是教出来个好女儿。连老太爷和老夫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们胡来。” 秦氏话锋一转,“大爷,他们糊涂,咱们可不能糊涂啊!” 楚家大爷听着她大胆的话,吓得去捂她的嘴。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要是传到东鹤居,老太爷和老夫人非得给她气死不可。 屋里话刚歇了没一会,外面就有丫鬟来通报。 “大爷,大夫人,唐家大夫人到前院了,正往锦怡苑走呢。” “什么!” 秦氏吓了一跳,刚才义愤填膺的气势尽失,嘴里嘟嘟囔囔地:“完了完了,唐家来退婚了可怎么办?” 她越想越没底,一个劲的在屋里走,转的楚家大爷心里烦躁。 “你给我坐好了,别自己吓自己了。”楚家大爷出声道。 秦氏在他面前站定,指着他的鼻子就骂:“楚怀羽,要不是你个废物,我至于这么操心吗?咱们儿子的婚事和前程要是有个什么变数,我非跟你拼命不可!” —— 唐家大夫人陈氏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连招呼都没打,径直的坐到椅子上,沉着脸说:“大夫人,老祖宗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楚家,宠妾灭妻,嫡庶不分,这怎么能齐家?当初考虑楚家,就是觉得楚家人才济济,定是栋梁之材,谁知竟这般不安宁,又何谈治国平天下呢?” 秦氏听到亲家这么说,脸上一阵发热。 陈氏又说:“你我都是高门大院内宅里长起来的,自小听的看的也都是这些,内宅有争斗是常事,可你听过几次要对正室下死手,对嫡姐下死手的?没说不让她们争宠,只是争宠也得有个度才好。” 秦氏点头称是,“大夫人,您说的对,我又何尝不懂这个道理。您来之前我就同他说呢,这事儿吧,做的真是……唉,里外是一家人,说出来我都嫌臊得慌。” 陈氏冷笑一声,“您嫌臊得慌,可您家里那位可不嫌,我活这么大年纪都没听说过一起,这可倒好,您一家一天就出了两回。这里可不是天高皇帝远的扬州府,这是皇城根底下,天子脚下的地盘,您觉得,这事瞒得住吗?” 秦氏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腾。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觉得杀人不该判罪吗?”陈氏瞥了她一眼,“楚家这回动静闹得这么大,恐怕被盯上的不止想杀人灭口的那两位。” 秦氏慌了神,低声问道:“您是说,我家哥儿已经被人盯上了?” 陈氏微不可查的点点头,“大夫人,咱们算是半个姻亲,今春多少人羡慕楚家,就有多少人暗地里等着楚家摔跟头。别说那些个虎视眈眈的,就是御史台,也得时刻监视者诸位大人的动静。大哥儿还算好的,您府上那位楚三爷,一早就被人盯着了。都是一家人,您觉得楚三爷出了事,不会牵连大哥儿吗?我家老爷自打定下姻亲,就四处给哥儿寻好差事,您以为这么好的差事别人愿意拱手让人吗,还不是我家老爷在前面替你们受着。” 秦氏一听这话,大惊失色,官场中的弯弯绕绕她不懂,但生意场上还会为了蝇头小利使绊子,又何况是官场呢。 而且,这宠妾灭妻,嫡庶不分的事一传出去,肯定瞒不住上面那位。内宅都这么不安宁,又怎么为皇帝效忠,治国平天下呢? 上面的人只要起了疑心,就不会再重用了。 第245章 受到牵连 秦氏想清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顿时脸色惨白,心里慌得不行。 这可怎么是好。 陈氏见她这副模样,冷冷一笑,“大夫人,这可不是我危言耸听,您府上那位魏氏,日后会带来什么,谁都说不准。若得了运势,指不定能给全家族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可若没有这运气,便是全家一起见阎王也说不准。全京城都在猜,也没有一个人能拿得准你们是好运还是厄运,怎么就她们那么胆大,敢对魏氏动手呢?” 秦氏听到这话,吓得魂不守舍,一把抓住陈氏的手,恳切的乞求道:“大夫人,咱们如今也算是亲家了,您就看在咱们即将成为姻亲的份上,给我们指条明路。日后,日后唐小姐嫁进来,我,我定把她当亲生的女儿来疼,不,比亲生的还好!” 陈氏拂开她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帮,只是这事情太大,放在寻常人家都是要惊动圣上的,更何况这回还牵扯到两个魏家的人。这些年,虽然说陛下像是忘了魏家这号人,但谁知道他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呢?旁人都猜,陛下对魏家后人不闻不问,冷落了几年,是不是早就忘了,打算冷他们一辈子的。” “可我家老爷说,当年魏家被灭了满门,抄了家,连与魏家相关的阿猫阿狗都杀干净了,却独留魏氏一人,便是有意留魏家一条血脉。前几年不还派了亲信去看了眼,给你们家老三升了官。当年还有魏氏嫁妆一事,陛下表现得态度很明显,便是有心护着魏家这人了。” 秦氏听到陛下有心护着,顿时软了腿。 魏氏嫁妆那事竟都传到上京城了,陛下定是有意警告,谁知还闹出这等事,“宠妾灭妻”,灭的还是陛下在意的魏氏,他们楚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若是陛下知道了,不光是三房那两个蠢货,怕是他们大房也受到牵连啊! 秦氏如今满脑子都是他们一家人被押往刑场的样子,身边就是她的宝贝儿子,刽子手的刀正往他头上砍去…… “不!”秦氏惊呼一声,才从幻想中惊醒,“大夫人,这可怎么是好啊?” 陈氏想着出门前老爷的交代,斩钉截铁的说了一个字——“分!” “我们家老爷说了,要想不被魏家这个祸患牵扯到,趁早分家才是最保险的。若是得了运,最受益的还是三房,于你们大房来说,不过一点蝇头小利。若是为了那点名声,不论分不分家,你们都能沾些光;但若是触了陛下霉头,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但分了家,这隐患就能避免了,毕竟到时候你们已经是两家人了。” 陈氏站起身,微微颔首,“话我就只说到这里,做与不做还得看大爷和大夫人的意思,我就不多呆了,我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还等着我回话呢。” 秦氏把人送到门口,丢了魂一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大爷,你说这算个什么事啊,咱们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 楚家大爷面如死灰地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走,想办法分家吧!” —— 齐靖侯府内。 韩氏不住地唉声叹气,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就成了如今这幅局面。 自家那小子把人从水里捞出来,不过歇了片刻,就走到自己面前,张口第一句就是要娶魏安然,她又急又气,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谁知道那小子软硬不吃,抛下一句话,扭头遍走。 “母亲,我在水里摸过她的脸,她的手,她的腰,她只能嫁给我了。” 韩氏被他气了个好歹,这会想起来还觉得心口憋闷。 齐靖侯夫人看着女儿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出生劝慰道:“事已至此,你还是派人去楚家提亲吧。” “为什么!” 韩氏猛地抬头看着她母亲,“文晗救了她的命,还要再搭上自己的姻缘吗?” 齐靖侯夫人叹了口气,“你是文晗的母亲,最是知道他是什么脾气,他什么时候这么急切的去救过人?前年发生过什么你可是忘了?” 前年元宵,齐阳侯府邀了诸位公侯家的少爷小姐去府上赏灯,有位小姐失足落水,就在成文晗面前,他皱了皱眉,看着那位小姐在冷水里挣扎了几下,自己转身走了,像是嫌人扰了雅兴。直到心在,齐阳侯府还数落这小子无情无义。 韩氏想起当时母亲的来信,再加上今日这事,眉心几乎是蹙到一起了。 “我的儿啊,文晗喜欢那个丫头,又出了这档子事,便是顺水推舟,把婚事定下,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韩氏嗤笑一声,“母亲,您又不是不知道,那楚家难道是什么好人家吗,宠妾灭妻,妾室敢谋杀正妻,庶女敢谋杀嫡姐,谁敢娶他们家的女儿?” 齐靖侯夫人沉默了。 “先前,是你们传信给我,说皇上会把魏家被抄的财产给还回去,要我为了侯府,为了侯府的兄弟们,让自己的儿子屈尊与楚家交好,委屈他娶楚家那位三小姐。如今虽说文晗对楚三小姐有好感,但我也不想再把自己的儿子往火坑推了,绝对不可能。就算文晗糊涂一辈子,要恨我一辈子,我也不会允许的!” 韩氏说完,站在齐靖侯夫人面前,冷眼看着她,眼底是难以名状的忧伤。 “母亲,女儿不知道您这次劝我把那丫头娶进门是什么目的,但若真的有利可图,为何不见母亲让自己的孙子去娶?” “你!”齐靖侯夫人面色惨白的看着她。 “就因为文晗姓成不姓韩吗?” 韩氏嘴里发出一声冷笑,“女儿无能,办不成父亲吩咐的事。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们自家的儿子孙子去做吧,别来打我和我儿子的主意了。” 齐靖侯夫人被她这一番话气得心口发慌,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韩氏就当没看见,拂袖而去。 齐靖侯夫人看着女儿走的决绝的背影,胸口说不出的憋闷。 第246章 一家人 她撺掇女儿把魏安然娶进门,确实是打过魏家财产的主意,但那也是为了外孙好啊。 魏家人的教养真真是极好的,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误,能娶到魏家的女儿,那是祖上冒青烟的好啊! 那魏安然不说是魏家女儿,但身上也流着魏家人的血,她今日看过,确实很有她外祖的风范,能娶到这个丫头就是烧高香了! —— 为众人所关心的觅尘轩,此时却风平浪静。 魏安然第一次来葵水,又遭落水,寒气进身,下腹钻心的疼,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疼痛却毫无减弱。 杨嬷嬷又着急又心疼,劝着她把药喝下去,陪着她硬挨过一个时辰,那疼痛才稍稍弱下去一点。 而痛了几个时辰的魏安然,此时就跟刚从水里捞出来时毫无二致,汗津津的。 而楚三爷,正站在觅尘轩门前,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心里的托辞说了一遍又一遍,才提气进了觅尘轩。 “三爷。” 外面丫鬟问过好,没等去通报,楚三爷就径直推开门进了魏安然的厢房。 他见无人来迎,颇为不悦地绕进屏风内,看着满头冷汗,脸色苍白的魏安然,皱了皱眉,大手一挥。 “你们都下去。” 杨嬷嬷出去之前,深深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小姐,示意她自己就在外面守着。 楚三爷有些嫌弃的往榻前的椅子上一坐,端起大家长的架子,他不想看到那张与魏家人十足相似的脸,所以根本就没看向魏安然,开口就问。 “今天你和你娘受苦了。所以今日父亲来,是来问一下你的想法,打算怎么处置刘姨娘和你四妹妹?” 魏安然没直接回答他,只低声问道:“父亲是怎么打算的呢?” 楚三爷对她这种态度十分受用,脸色缓和了些,“来之前我已经去骂过她们了,她们都认了错,态度都很好,所以我打算把她们禁足两个月,等你大哥成亲时才解禁,你觉得如何?” 魏安然像是早就预知了这个结果,她面上不喜不悲,缓缓从床上起身,披上外袍,理了理头发,就淡淡地看着楚三爷。 楚三爷转头去看她,就见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绽出一个讥讽的笑,淡淡地,但却似闪着寒光,刺在他脸上。 他皱了皱眉,扭开脸,“若你觉得太轻,那改成禁足三月,罚半年月银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别搞得太狠,让人家看了笑话。” 一家人? 魏安然被他这般不要脸的言论逗笑了,“父亲是觉得,罚她们禁足月银,就是不顾及一家人情分,让外人看了笑话?刘姨娘设计陷害我母亲,还差点打死我的丫鬟,楚安萱把我推下水时,他们考虑过我们是一家人吗?宠妾灭妻,庶妹谋杀嫡姐,这笑话还不够外人看的吗?” 楚三爷沉了脸,冷声说:“你四妹为什么推你下水,还不是因为你不知检点在先?魏安然,我忍你许久,这次不过是念在你伤的重,才好意来问你,不要蹬鼻子上脸!”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我何时不知检点?” “你在侯府勾引成家哥儿,还不算不知检点?” 魏安然瞬间变了脸色,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如今几乎是惨白了。 她这两世,在楚家经历过的恶,怕是别人十辈子都不一定能经历完全的。 楚安萱真是好手段,不过含糊的几句话,就能颠倒是非,把黑的说成白的,谁能想到,自己被成文晗骗去,她嫉恨把自己推下水,竟成了自己勾引在先了。 真是笑话! 楚安萱难道当在场的人都眼瞎吗? 她用这招也不知是太聪明,还是太蠢了。 “父亲就这么相信四妹妹的话?” 魏安然问这句话时,面上无悲无喜,连讥讽的嘴角都落了下去,如秋日的湖水,无波无澜。 “这事虽说你有错在先,但她也不该这么对你。” 楚三爷接着话锋一转,“所以我在老夫人面前骂过了,她们跪地哭诉,说自己一时糊涂,愿意来给你和你娘磕头谢罪。” “若我不想呢?”魏安然冷笑。 楚三爷看着她这笑,像有一把淬了冷水刀子,直直刺向他的心口,把他心里那些打算一股脑的捅了出来。 只是为了刘氏母女的那条命,他也得咬着牙,装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劝慰。 “安然啊,从前父亲对你们觅尘轩多有疏忽,才让刘姨娘和四丫头养出了这等骄纵的心性,是父亲的不是。将来你出阁了,父亲一定给你陪送丰厚的嫁妆,还会善待你母亲,我今日说得,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你受了惊,这几日就不必去东鹤居请安了,好好将养着,若是有什么缺的,就让人去前院说一声,父亲以后定好好对待你们母女。” 楚三爷这一番话,在他看来,说得不可不谓窝囊至极。于是说完这番话,就再也挂不住慈父的表情了,面色古怪了一瞬,立马扭头就走。 楚三爷刚走出觅尘轩,外面的丫鬟就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话里话外都是为自家小姐抱不平。 “真真是不要脸,她心里嫉妒,故意推咱们小姐下水,竟被她说成了打抱不平,倒是都成了咱们小姐的错了。” “怎得都信她的话,那日除了她和小姐在场,还有二小姐呢,都当别人是瞎的不成?” “唉,谁让人家是得宠的小姐呢,她说这是好的,在三爷眼里就是好的,她说这是坏的,在三爷眼里就成了坏的。” “小姐真可怜,怎么摊上这么个爹,真让人寒心。” “谁说不是呢,咱们做丫鬟的听了都觉得心里怪不是滋味的,那可是小姐的亲爹,她听了那是非不分的偏心话,心里该多难受啊!” 魏安然心里早就没了什么难受与否,到了今日,她不想再忍楚家半分了。 “嬷嬷,你进来一下。” 杨嬷嬷听见小姐传唤,立马推门进去,“小姐,老奴在外面都听到了,是真的忍不下这口气,光天化日之下,哪有这么颠倒是非的。” 魏安然轻笑,低声吩咐道:“嬷嬷,去把楚家三小姐在齐靖侯府私会成家哥儿的消息给散出去,记住,做的隐蔽些,最多只让人查到是从楚府传出去的,别让人查到觅尘轩头上。” 第247章 狠一些 “小姐这是作甚?” 杨嬷嬷听了她的吩咐,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小姐刚受了这等委屈,却不想着怎么还自己一个干净的名声,怎么还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呢? 魏安然揉着肚子,轻声解释道:“嬷嬷莫怕,照做就是。楚家人想让这事私了,我偏不如他们的意,这事还得闹得再大些才好。你放心,等消息传出去了,自然会有人上赶着帮咱们澄清。” 话刚说完,文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小姐,三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 魏安然独自进了房间,先看见的,就是魏氏手里的那串佛珠。 自三年前二舅舅去世,这串佛珠就被她收起来了,只是如今怎么又拿了出来…… 魏氏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轻声说:“坐下吧。” 魏氏虽把小佛堂给撤了,但她燃得还是檀香。如今她周身充盈着檀香,觉得自己的心也静了下来。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恍如隔世的意味。 生命虽有尽头,可谁也不想因人陷害而死。 “葵水来了,身子可有好些?” “还疼着。” 魏氏看她疼的发白的嘴唇,心疼地看了她一眼,“如今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母亲,我一早就是大人了。” “早长大有什么好的?” 魏氏低下头,语气染上恨意,“我今日抱着那孩子,都不敢用力,就和你刚出生时那样,生怕用了力气,伤了她。她好轻好轻,血都有些凉了,仿佛下一秒就要飘走一样。” 魏安然知道她说得是文雯,吸了吸鼻子,“她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家里穷的揭不开锅,走投无路了,也不至于被卖到段府,受这种苦。” “见她为了我豁出性命,我也豁出去了。” “母亲今日做得很对,若换做是我,可能是要杀出楚府了。” 魏氏笑了,“安然啊,母亲做错了。” 魏安然抬起头,看着魏氏的笑容,心里一酸,“母亲是说对楚家心软一事吗?” “对。” 魏氏放下手里的佛珠,“从你被人抱回来,我就一直在念经文,念了一下午,心里还是不安宁。当初你说的很对,我想了想,人活着,就得自私一些,想着这个,想着那个,最后倒把自己丢在最后,得不偿失。” “母亲?” “安然,等你四叔回来,你就把那张纸交给他,让他递到御史台吧。” 魏安然愣了片刻,眼底是掩饰不住的惊异。 当日娘劝她留下这张纸,没有检举楚三爷,不光是念在府上几人的情分,更是为了她。 这份心意,她这个做女儿的,自然是明白的。 如今这个世道,女子出嫁前从父,出嫁后从夫。女子若想嫁个好人家,媒人头一号关注的,就是你娘家是何身份。 魏氏的血统再高,如今也只是楚三爷的妻子,是她的附庸,旁人不会去看她外祖家是什么身份,却要看楚三爷是何等身份,楚家是何等身份的。 所以,不论楚三爷再不堪,楚家家风再不正,魏氏也得把他们保住,起码要在魏安然出嫁前保住楚家的风光。 否则,楚三爷一出事,他们三房一个也跑不了,魏安然的婚事也都泡了汤。 只是如今她们都是阎王爷前走了一遭的人,魏氏也就想开了。 还有什么能比保住性命更重要呢? 魏安然露出今日最真心地笑意,“母亲终于想明白了,要想活命,就得狠一些。” 魏氏点点头,“再忍下去,咱娘俩怕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们丢了性命,是活该,毫不可惜。” —— 从魏氏房里出来,魏安然觉得畅快无比,既然母亲能狠下心来,她们接下来的路也能越走越顺了。 想到这,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都不疼了。 “秀秀。”魏安然喊住了赵秀秀。 “小姐?” 她从腰间摸出一根银针,交给她,“你拿好这根针,明日就说替我买东西,溜出府去找叶世子帮个忙。你把银针交给他,他便明了。” 赵秀秀拿着那根银针,打量了一下,疑惑地问:“小姐,就交给他这根银针,他就会给小姐帮忙吗?” “会的,他还欠我一条命呢!” “好的,小姐!” 魏安然吩咐完,慢慢走回自己房里,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这张纸,由四叔来不太合适。 他刚入官场,以后大有可为。这纸上所写,虽说是板上钉钉的罪名,但作为亲弟弟的他不能担这个大义灭亲的名头。做官,最是看重情谊,官官相护,历朝历代不能避免。若是他“刚直不阿”的名声传了出去,在官场中不好做人。 但叶秉竹就不一样了。 他是景昭公府的世子,向来放纵不羁,无法无天。如今又有官职在身,递这一纸罪行,再合适不过。 ——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短短一夜,那谣言就跟张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京城。 楚家小姐于侯府花园私会成少爷这件事,从人们嘴里说出一百八十个情形,每个都合情合理,让人信服。 “你们听说了没,楚家三小姐在齐靖侯府以死相逼,威胁成家少爷娶她呢。” “我还听说她还拉成家少爷一起落水,想搞个殉情的戏码呢。” “哎呦,真是胆大妄为,还好人家成家少爷会水,不计前嫌的把她救了上来。” “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救她做什么,死了倒干净。” “我听说,那楚家三小姐长得可漂亮了,跟天仙似的,怎么这成家哥儿就偏偏看不上她呢?就是不想让她做正妻,抬回家做一房妾室,不也能享尽齐人之乐吗?” “你真是有所不知,人家成家哥儿如今可是翰林院的大人了,外祖家就是齐靖侯府,日后定然大有可为。那位楚家三小姐,自幼养在庄子上,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听说一点规矩都不懂呢,举止粗俗,怕是连成府的丫鬟都比不上。你说,成家哥儿娶她做什么,简直是自降身价!” 第248章 少去掺和 茶馆内这等言语不绝于耳,甚至有愈发高声之势。 “啪!” 成文晗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拿起扇子,面色不虞的离开了。 万二赶忙放下银子,跟着自家爷出去。还回头瞪了那群人一眼,心想:一群大老爷们,嘴比那娘们还碎。以讹传讹也就罢了,还编排到人家闺中姑娘身上,真是恶心。 这边成文晗的心情被扰了,成府内的韩夫人也没个清闲。 出去采买的丫鬟回来,便把坊间流传的谣言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气得登时摔烂了手里的白玉茶盏。 这又是谁放出来的胡话,她在侯府里好不容易压了下去,此时又旧事重提,提的还驴唇不对马嘴,她还得给魏安然那丫头片子澄清。 本来这事就是他们不占理,如今又给楚家三小姐坏了名声,这几回过错加起来,楚三小姐是又伤了身又伤了心,自家儿子那个痴情的,还不知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 要知道上京城中这些盘根错节的家族,最看中的就是女子的名声。 如今楚家尚未立足,楚三小姐还未许配人家,就摊上这档子事,其中大半过错还是自己儿子。思来想去,眼瞧着只有把她娶进门这一条路了,她能不着急吗? 韩氏是又着急又无奈,心里对她那不成器的儿子翻来覆去地骂了几遍,才憋着一肚子火吩咐道:“去从库房里多挑几件宝贝,我亲自登门,去楚家致歉。” 秋霜听了,忙拦住她,“夫人,这会子外面风言风语传的正甚,您再去楚家,岂不是更乱了?” “还能乱得过昨日吗?” 韩氏颇为不耐的挥了挥手,“趁着这阵谣言刚起,咱们就得快点去澄清了,把咱们成家的态度表现出来,才能绝了楚家逼婚这条路,不然,为了给那小兔崽子赎罪,咱们也得把魏安然娶回来。你快去侯府一趟,把外面的谣言跟老夫人说一说,人家姑娘出了这档子事,咱们都有责任,让她赶紧想法子给姑娘正正名声。” “是,奴婢明白了。” —— 韩氏这边亲自去库房盯着,挑了满满一车的礼,带着往楚府赶。 那头,秦氏也听到了外面的传闻,两眼一黑,直愣愣的向后仰去,被林姨娘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这是什么事儿啊!二房那两个贱人真是不肯放过三丫头,这是铁了心的想让她死啊!” 楚安洁在一边擦着眼泪,“母亲,这口气我真的咽不下,明明是四妹存了心的要害三妹妹,如今她得不到惩罚,反倒是三妹妹名声受损,这可怎么是好!” 众人心急如焚,这时,大少爷楚皓钧面色不虞地快步进了门,开口就问:“母亲,儿子在外面听到很多三妹妹的传闻,可都是真的?” 秦氏一听,连公务繁忙的儿子都听说了这等谣言,更是心急如焚,“我的儿啊,那些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妹妹就在旁边看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大哥,三妹妹根本不是传言中说得那种人,那天发生的跟传言里的完全不符。分明是成家哥儿拦住三妹妹,起初三妹妹不肯去,成少爷又说四叔有话留给她,这才去的,谁知……” 楚皓钧听完,拳头都攥紧了,咬牙问道:“这楚安萱心思狠毒,颠倒是非,三叔和祖母他们就这么信了?” 秦氏听到儿子说这话,心里又是不忿又是叹息,“儿啊,老夫人和楚三爷的心思,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楚皓钧一脸疑惑地问:“明白什么?” “我的儿啊,刘氏母女两个,是老夫人和楚三爷捧在手心的,你想想,这些年要不是他们有心护着,这母女二人做过的恶事,早就够休她一百遍的了。” 楚皓钧登时心头火起,“真是越护越没了规矩,丢的还是咱们楚家的脸。要不是三婶和三妹妹福大命大,咱们家这一劫是躲不了的。” 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你要去哪儿?”秦氏见状,连忙拉住他。 “我要去前院找祖父商量,得用这件事敲打敲打府上众人,立立规矩,否则……” “否则什么,我警告你,你别去搞这些有的没的!”秦氏狠狠拉住儿子的衣袖,不让他离开,“这件事和咱们大房没关系,你少去掺和。” “母亲?” 楚皓钧和楚安洁听到她这话,同时转头看她。 秦氏脸上悻悻的,“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袖手旁观。三房这件事,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听母亲的话,老老实实在自家过日子,别去趟三房这趟浑水。” “为什么?”楚皓钧一脸疑惑地看着以往心善的母亲。 秦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昨日唐家的大夫人来了,她替唐大人给咱们带了一字。” “什么字?” “分!” 楚皓钧脱口而出,“他让咱们分家?” “不是他让,而是他希望咱们能分家。” 秦氏劝道:“我的儿啊,这次就听娘一句劝,回你的衙门好好当差,别回来掺和三房的事了。为了你的婚事,咱们大房已经得罪了你四叔,如今三房不光有魏氏这个隐患,更是多了两个不省心的,到时候闹起来,谁胜谁败不好说,但一定元气大伤。我同你父亲商量过了,这家咱们是一定要分的。这是长辈的决定,就不用你操心了,快回去罢。” 楚安洁听着主母的话,面色越来越不好,正想试图说几句,余光瞥见林姨娘恳求的目光,知道她不想让自己与主母起了冲突,影响婚事。 楚安洁心中天人交战,狠狠绞着手里的帕子,最后闭了闭眼,把一肚子的不甘咽了回去。 “大夫人,不好了,大夫人……成家哥儿来了!”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跑进屋里喊道。 秦氏一怔,转头去看自家儿子,“这个时候,他往府上跑什么?” 楚皓钧还没见成文晗呢,又怎么会知道。 母子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接着,又有一个丫鬟跑了进来,“大夫人,不好了,大夫人……成家的韩夫人也来了!” 第249章 上门致歉 “小姐,小姐,成家的韩夫人来了,成少爷也来了!” 魏安然刚在杨嬷嬷的服侍下喝完药,听完这句话,嘴里更苦了。 杨嬷嬷眉头紧锁,状似不解的问:“小姐,这个时候他们母子来做什么?” 魏安然没立刻回答她,而是先捻了颗蜜饯含进嘴里,过了一会才说:“不管他们来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跟咱们没有关系。” “小姐,老奴想,他们母子此番前来,定时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怎么会跟咱们没有关系呢?” 杨嬷嬷心里着急,半晌不得闲,脑子里尽是些胡思乱想。 要她如何不担心。 小姐非得让她出去传那些个谣言,如今街上不管什么人都能骂一句楚家三小姐不知检点。 这……小姐到底是何打算,可不能剑走偏锋,最后害了自己啊! 杨嬷嬷急得冷汗都下来了,魏安然见了,于心不忍,这才把话给她说明白。 “嬷嬷,我落水一事起因就是成文晗,他们但凡有点良心,这脏水他们都得替我收拾干净。如今外面的谣言都是我勾引成家哥儿不成,若要化解这个谣言,嬷嬷觉得最快的法子是什么?” “自然是成少爷来迎娶小姐。” 过了半晌,杨嬷嬷忿忿地说:“他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可不得娶您?” “可成家的韩夫人不会想让我进门的。不然,齐靖侯府宴席上,韩夫人就不必极力把我介绍给侯府的诸位夫人们了。” 那日回来,魏安然脱离危险后,杨嬷嬷已经把随行的丫鬟都喊来细细问过了,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安然起身抱住了她,“嬷嬷,我也是不愿意嫁到成家的,不然我也不会在宴席上说那种话。至于我为什么要自己散出谣言,坏自己的名声,是因为我知道韩夫人看不上我,又怕我借机讹上成家,必然要把齐靖侯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公诸于世人。到那时候,楚三爷想偏袒楚安萱也不成了。” 杨嬷嬷这才明了,“原来如此,小姐是想让楚三爷正视现实?” 魏安然轻笑,“楚三爷既然只相信他宝贝女儿的话,不信我和二姐姐,那我就找个更权威的,来打他的脸。” —— 楚三爷脸上火辣辣的。 就算他不信韩夫人和成文晗的话,也该信齐靖侯府管家的话吧。 真是没想到,四丫头竟敢做出这等事,还敢说谎骗他! 韩夫人看着楚三爷火冒三丈的样子,叹了口气,“这事本就是我的不对,教子无方,冲撞了三小姐。本该昨日就来赔礼道歉的,想着府上出了事,正是慌乱的时候,不好来打扰,谁知今日又出了这等事,竟连三小姐的闺名都辱了。儿子,快去给老太爷,老夫人和二爷赔个不是。” 成文晗上前,跪到堂下,“老太爷,老夫人,二爷,这件事都是文晗的错,是文晗冲动行事,连累了三小姐。你们要打要骂,文晗定无怨言。” “是啊,你们尽管打,尽管骂,这孩子自幼被我们给宠坏了,恣意妄为,才做出这等事的。”韩夫人痛心疾首地说。 可一个六品官员,齐靖侯府嫡亲的外孙,在场的哪个敢打,哪个敢骂? 楚老太爷捋了捋胡子,“算了算了,只是孩子间的玩闹,哥儿以后得稳重些才好,起来吧。” 楚老夫人突然有股不祥的预感,这母子二人今日来,应该不只是赔礼道歉吧! 果然不出她的所料。 成文晗深深拜了一拜,起身后正色道。 “昨日一事,祖母知晓后,怕三小姐名誉有损,下了死命令,府上断不可能有人将此事说出去。谁知只一夜,这事就传的满城风雨,偏偏说得不是真相,而是处心积虑的诋毁三小姐的名声。老太爷,老夫人,我虽做错事情在先,但断然不会拿这种事来做消遣,还请老太爷和老夫人明察,还三小姐一个清白。” “是,是,是!” 韩夫人怕儿子情急之下吐露真心,连忙接过话头,“我们齐靖侯府的规矩还是很严的,侯爷夫人那边也都仔细查过了,并不是从府上传出去的。而当日在场的诸位夫人,都是与侯府关系好的世家夫人,自然知道其中轻重,不会乱嚼舌根。只是这一晚,突然就闹了个沸沸扬扬,因得知道此事与我儿有关,更是伤心,可怜三小姐落了水,又得经受这种非议。老太爷,老夫人,这事必须要查,还三小姐一个清白才行。” 成文晗轻嗤一声,“那天,四小姐突然就把自己嫡亲的姐姐推下水,我看这事……” “成少爷!” 楚老夫人厉声打断他的话,警告地说到:“成少爷,如今三丫头被人污蔑,你又要空口白牙造谣我的四丫头吗?这件事就不劳成家费心了,我们自会查清楚的!” 成文晗冷哼,“最好如此!” 楚三爷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韩夫人见楚三爷和楚老夫人的反应,就猜到儿子猜测的大概是真的,真真是蛇鼠一窝,顿时失了继续待下去的欲望,草草寒暄几句就带着儿子离开了。 真是不要脸的一家人! 还想把女儿嫁到我家? 我呸! 就你们这种家风,谁敢娶楚家女儿回家? 二人刚走出东鹤居,正往前院走去,成文晗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远处,楚安萱正扶着丫鬟的手,往东鹤居款款走来,脸上挂着得意地笑。 她看着数米之外那挺拔英俊的人,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便再也挪不动脚了。 楚安萱面露酡红,含羞带怯地望回去,饱含期待。在看到那男子抬步走来时,心如擂鼓,赶紧娇羞的垂下眼睫。 成文晗见她这副神情,冷嗤一声,面色不虞地走了过去。 万二正要跟上自家少爷,却被夫人拦住,“夫人?” 韩夫人冷笑一声,“真不愧是宠妾教出来的女儿,半点礼义廉耻都不懂,尽学了些狐媚子的手段。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他才看不上这种人呢。” 成文晗站定,目光肆意地打量着楚安萱。 第250章 寻死觅活 楚安萱再大胆,也不过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儿,别说被男人这么打量,就是她见过的男人也屈指可数。她低垂着头,魅色染红了脖子根。 成文晗厉声问道:“那日,你为何把魏安然推到水里?” “成,成少爷?” 楚安萱抬头,爱慕的看着他,“还不是她勾引你在先,是她不知廉耻,我是怕她给我们楚家女儿丢了脸面,才出此下策的。” “哦?” 成文晗勾起唇角,满意的看着楚安萱眼神变得痴迷,然后冷声说:“楚安萱,是我爱慕三小姐在先,我告诉你,是我想娶她,不是她要嫁我。” 这话简直像千万根针,密密麻麻的扎在她心上,楚安萱顿时面如死灰。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难道说,你喜欢我?”成文晗步步逼近,“嫉恨她?才把她推到水里?” 楚安萱被他道破心事,慌张后退。 “就你这种恶毒的女人,还配喜欢我?” 成文晗眼神轻佻,上下打量着她,“楚四小姐,就你这种女人,都比不上烟花之地的妓女,你根本不配和魏安然相比,更不要妄想嫁进成家了。” 轰—— 楚安萱神情恍惚了片刻,复又狠厉起来,“成文晗,你,你算什么人物,能评判我?” “四小姐,注意仪态。我当然算不上什么人物,只是比起谋杀嫡姐的四小姐来说,我的行径姑且算是个人。四小姐嘛……” 成文晗轻轻一笑,眼神冷厉,“倒是连人都算不上了,像个畜生。” 说完,他厌恶的像是多看一眼都恶心,转身便走。 楚安萱被他一阵羞辱,身形摇摇欲坠,梨花带雨地哭着,“我,我不活了,不活了!” 东鹤居的丫鬟此时大着胆子走上前,“四小姐,三爷请你去一趟。” 楚安萱一听父亲找她,心里慌乱不堪,顿时连哭声都止住了。 —— “啪!” 楚安萱被楚三爷一掌掀翻在地。 刘姨娘扑到他身前拦着,苦苦哀求道:“三爷,三爷,都是妾身的错,别打孩子……” 楚三爷见她还敢拦,嘴上骂着,“瞧瞧你教出了个什么东西!” 一脚把人踹了出去,抬手又是一掌。 母女二人靠在一处,瑟瑟发抖的捂着脸,抬眼看着楚三爷。 楚三爷怒火万丈,恶狠狠地看着她们。 “你们平日里在府上闹闹也就罢了,只要不让外人知道,就是要了她们的命又如何。谁知你们竟蠢成这样,都敢闹到外面去,被外人瞧见,还敢捅出去闹得满城风雨,我真是杀了你的心都有!” 刘姨娘趴在地上哭喊着:“三爷,三爷明察,这事不是我们母女二人做的,冤枉啊!” “呵,不是你们,难道是三丫头自己说的不成?” 楚三爷怒不可遏,“昨日我还腆着老脸去骂三丫头不知检点,竟都是你女儿杜撰的,明明是成家哥儿示好,三丫头拒绝,她非要说成是三丫头主动勾引成家哥儿,如今外面的谣言与你昨日所说一模一样,你还敢狡辩?” “父亲,父亲饶命,我冤枉啊!” “你给我闭嘴!” 楚三爷也是从少爷长起来的,高门大户的内宅里,龌龊事不少,女人间争风吃醋稀松平常。自家院子里也少不了,只要不闹大了,就当瞧不见,由着她们去闹。 只是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么大胆,不光在侯府推嫡姐下水,还敢在长辈面前颠倒黑白,连最疼她的老夫人都被蒙在鼓里,往后还怎么得了! 楚安萱自幼被家里人捧在手心,性子傲了些,哪里受过这种罪,别说扇一巴掌了,就是连半句重话都没人敢说的。 楚三爷这一巴掌扇得毫不留情,半张脸肿的老高,她瞧着父亲那张脸,顿时慌了神。 她膝行到老夫人面前,抱住祖母的腿,痛哭流涕。 “祖母,祖母,萱儿知错了,你救救我吧!我不该撒谎,不该瞒着您,不该推三姐姐下水,都是我的错,萱儿知道错了,求祖母救救我。” 楚安萱伏在楚老夫人腿上失声痛哭,哽咽着给自己求情。 楚老夫人瞧着宝贝孙女和外甥女被打肿的脸,心里那叫一个心疼。可更让她痛心的是,这两人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做出这等蠢事。 打打杀杀也就罢了,竟敢把脏水泼到三丫头身上,还闹了个满城风雨。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楚家宠妾灭妻,嫡庶不分了。 到时候齐靖侯府往外一说,谁都不是傻子,这其中猫腻如何,人家一想就知道,都是这两个蠢货所为。 到时候新仇旧账,人家全都算到楚家头上,最后挨骂的,还不是他们楚家吗? “老三啊,事到如今,你就是把她母女二人打死,也晚了,还是坐下来想想,这事该怎么解决吧。”楚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两个蠢妇,叹了口气,像是又老了几岁。 “母亲,都到了这种地步,还能怎么解决?”楚三爷突然后怕起来。 如今木已成舟,若御史台的人听到,他该怎么办? 万一被人传到宫里,让皇上知道了怎么办? 本来指望着陛下忘了魏氏母女,如今宠妾灭妻的旧事重提,自己的乌纱帽还能不能保住都说不准。 楚三爷想到这里,看着地上那两个蠢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咬牙切齿的说:“来人,给我取纸笔来,我要休了这个恶妇!” 楚老夫人一听儿子竟要休了自己外甥女,原本郁积在胸口血冲破喉咙,“哇”的一声,呕出血来。 —— “小姐,三爷扇了四小姐一巴掌,把人关在房里禁足了。” “小姐,小姐,三爷又扇了刘姨娘一巴掌,还喊着要休妾,刘姨娘这会子正闹着寻死呢!” “小姐,小姐,小姐,老夫人刚才吐了血,大夫来看,说身子不大好了!” 东鹤居的消息一件件地传到觅尘轩,魏安然歪靠在榻上,手里的医术草草翻过几页,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这才刚开始了,怎么一个个都寻死觅活去了,还没完呢! 第251章 去搬救兵 魏安然索性合上手里的医书,朗声问杨嬷嬷。 “嬷嬷,秀秀可回来了?” 杨嬷嬷此时正端着今日的药进来,把药往她手边的小几上一放,才说:“没呢,五城兵马司的衙门离咱们府上有段距离,叶世子还不一定在哪儿巡逻,这趟得费些时辰,小姐莫急。” 魏安然端起药碗,缓缓搅动着褐色的药汤,“也不知道四叔这会走到哪儿了?” “小姐放心,四爷知道了消息,定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二人正说着,雪云急匆匆地进来说道:“小姐,奴婢刚才瞧见大少爷了,他只去了大夫人院里,连东鹤居都没去,又急忙走了。” 魏安然想了一会,开口问道:“昨日是不是唐家的大夫人曾来过一趟?” 杨嬷嬷点点头,“是,但唐家夫人只去了趟锦怡苑,也是只呆了几句话的功夫,没往老太爷和老夫人跟前去。” 魏安然看着杨嬷嬷,突然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唐家果真不简单。” “小姐,这话怎么说?”杨嬷嬷不解的问。 “如今婚事已经定下,两家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商量,怎么偏偏挑了这个府上乱作一团的时候来访?”魏安然粲然一笑,“依我看,唐家这是来给大房拿主意来了。” 杨嬷嬷神色一凌,“小姐是说……” 魏安然没有立刻回答她,她低下头,浓密的眼睫低垂,掩住失落的神情。 当初若是四叔得了唐家这门亲事,有这么个得力的岳丈帮衬,四叔的日子一定会很好。 她叹了口气,“嬷嬷,唐家应该是来劝大房分家的。” “分家?” 杨嬷嬷与雪云异口同声地问道。 —— “叶总使,外面有位自称楚家的姑娘想见您。” 叶秉竹挑挑眉,对身后站着的秦季吩咐道:“快去把人请进来。算了,还是我亲自去见吧。” 他大跨步走到府外,远远就看见一位穿着青翠色衣裳的女子。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魏安然身边的丫鬟。 赵秀秀见来人穿着官服,气度不凡,吓得跪下磕了三个头,额头上还沾着灰,也不敢擦,恭敬地爬起来。 叶秉竹看着她这模样,没忍住,笑了,“你们小姐派你来是给我唱戏的?” 赵秀秀撇撇嘴,把魏安然给的银针掏出来,恭敬地递上去,“这是小姐让我带给世子爷的。” 银针? 叶秉竹接过来,仔细看过,心里便明了了。 “说吧,你家小姐想让我做什么?” “嗯?” 赵秀秀怔愣住,心想,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世子爷怎么就跟小姐想的一样,立马就知道了呢? 她不敢耽误,从怀里掏出那张纸递了过去。 “世子爷,我家小姐想请您把这张纸递到御史台。” 叶秉竹接过那张纸,打开看了一眼,愣了片刻。这不是元呈的笔迹吗,这上面的证据还是自己参与查过的。 叶秉竹把纸折好,捏在手里,“你家小姐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了。” “行,这事我会帮她办好的,你回去吧。” “我替我家小姐谢过世子爷了。” 叶秉竹摆摆手,把先前她给的银针又递还回去,“用不着谢我,这银针你拿回去,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有事告诉我一声就行。对了,你们家四爷回京了吗?” “还没,但听说了消息,应该在路上了。” 赵秀秀说完,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跑。 叶秉竹倚在秦季身上,没骨头似的,眼睛盯着前面的虚空,笑得玩味。 秦季定定地站在那儿,只敢拿余光去瞧自家爷的脸色。 见世子爷笑得不怀好意,他心里咯噔一下,完蛋,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又被自家爷盯上了。 如他所料,他家爷笑了一会,直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拍拍袍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说:“去给定王殿下写封信,把这几天京中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全写一遍。记得,把闹得最大的事着重写写,连坊间传言也都写清楚。” “是。” “对了,派个人去南城门等着,看见楚四爷回城,就说我有事找他,带他去春风阁。” “卑职遵命。” 秦季刚要走,又折返回来,嘴角抽了抽,“爷,楚四爷若是不肯去呢?毕竟他府上出了事,万一……” “绑也得绑去!”叶秉竹踹了他一脚,“赶紧去!” 秦季刚走,秦仲就进了门,他屈膝行了个礼,然后抱拳回禀道: “爷,如今楚三小姐的谣言遍布全城,所有酒楼茶肆都有人在说,说得都很……” 叶秉竹听了,面色不虞,他沉声吩咐道:“来人,备马!” “爷,您上哪儿去?” 叶秉竹没有回答他,快步走到府衙外上了马,冷笑一声,“去搬救兵!” —— 太医院。 竹虚刚从宫里回来,正晒着太阳在院子里喝茶休息,刚端起茶杯,就见叶秉竹快步走了进来。 见他行色匆匆,竹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叶秉竹气都没喘匀,“两件事。” “好事还是坏事?” “一好一坏。” “你先说坏事吧。” “如今坊间都在传言,楚家三小姐勾引成家少爷不成,拉着人跳湖殉情,还有一百零八个版本,个个生动。” “啪!” 竹虚把手中的杯子一摔,“真他妈狗娘养的东西,谁传的?” 叶秉竹冷笑一声,“我让人去查过了,谣言最初是从楚家内宅传出来的。” “定是那贱妾教养的小贱人的诡计!”竹虚狠狠地说,“好事呢?” “好事是,三小姐差人来给我送了楚三爷的罪证,让我递到御史台。” “她终于下定决心了。那男人宠妾灭妻,心狠手辣,也不是个好东西。” 竹虚骂了个痛快,叶秉竹听的也痛快。 “对了,我已经差人去通知元呈了。” “他远在天边,等他拿完主意黄花菜都凉了,这事我就能做主。” 竹虚哼哼两声,“你现在赶紧去御史台送证据,等下次我去皇帝跟前请脉的时候,得好好说道说道,让这楚老三,吃不了兜着走!” 第252章 孝子居丧 叶秉竹怔愣了一下,“竹虚,你可想好了,真要这么做吗?” 竹虚冷哼一声,“即使我和那丫头一杯酒断了师徒情分,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她!” “元呈那边……” “若是被他知道了此事,他只会做得比我还狠。” 竹虚叹了口气,“南漳村那段时日,算是他休养生息的日子,是个宝地,那丫头帮了他太多次,不只是解毒,还有珍奇斋……为了他,魏家人都快死绝了,这恩情,咱们不能不记在心上。” 叶秉竹还有些迟疑,嘱咐道:“你去跟皇上说这件事时,可得斟酌些,别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万一把握不好,再透露出什么,咱们都得完!” “你当我跟你似的,心里没点数吗?” 叶秉竹:“……”怎么还骂上他了? 叶秉竹无语了一会,又问:“对了,还有个小事要问问你。上次我从宫里带回来的那哑巴鹦鹉,去哪儿了,我上次去王府的时候也没瞧见它。” 竹虚:“被元呈送人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那鹦哥可是宫里的玩意,送给谁了?” “魏安然!” 叶秉竹一脸的难以置信。 “等等!” 他瞪大了眼,“那日不是说好了后会无期,怎么还送起东西来了?” “谁知道元呈脑子里是什么想法!” 竹虚背着手,转身离开。 —— 赵秀秀一溜烟跑回觅尘轩,热的满头大汗。 魏安然瞧着她脸憋得通红,大口喘着粗气,忙让杨嬷嬷给她端了杯茶水。 赵秀秀两口喝完,喘了两口气,说道:“小姐,世子爷答应了,他说这事会帮您办妥当。世子爷还说,以后小姐找他做事不用带银针,开口说一声就行。” 魏安然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见赵秀秀浑身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有些心疼地吩咐道:“快下去换身衣裳歇一歇。” 赵秀秀脆声应下,正要退下去时又抬头,没心没肺地多说了一句,“小姐,世子爷一点也不像世子爷,待人可亲切了。” 待赵秀秀走后,杨嬷嬷笑着走上前来,对魏安然说:“小姐,世子爷这么爽快,日后小姐又多了一个靠山。” “嬷嬷,山会磨平,人心会淡漠,这人情,若不是一来一回,迟早会没的。” 魏安然心里明白,叶秉竹之所以答应帮她,无非是看在那五千万两白银的份上。 而靠山一说,实在谈不上。 “小姐,小姐,不好了,东鹤居快打起来了!”瑞云匆匆走进来,说道。 魏安然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了?” “大爷和大夫人去东鹤居谈分家一事,没得到老太爷首肯,如今正在闹呢!” 杨嬷嬷立马扭头去看魏安然,“真被小姐您给说中了!” 她又回头去看瑞云,“老夫人什么个态度?” “老太爷不肯,老夫人自然也是不肯的,气得刚喝进去的药都吐出来了,东鹤居现在已经乱作一团了呢。” 魏安然抬头看着杨嬷嬷,出声道。 “嬷嬷,赶紧去给段府送个信,让人去打探一下四爷到哪儿了。分家是全府的事,四爷不在场不合适。” “是,小姐。” 杨嬷嬷刚出了门,紧接着,大夫人秦氏就快步走进觅尘轩,嘴里还问着:“你们家小姐可在屋里?” 瑞云和魏安然对视一眼,立马迎了出去。 秦氏还没进屋,就见廊下的药炉上还蹲着刚煎的草药,小丫鬟还在卖力的扇着风。 一进门,就见魏安然面色苍白的斜靠在榻上,可见那日落水,寒气浸身,如今还没好透。 秦氏一副关切的模样,“怎么吃了竹虚太医开的药还不好,可还需要请大夫来瞧瞧?” “大伯母说笑了,哪有药喝下去立马就好的。大伯母今日来,可有什么事?” 秦氏有些局促地站在堂下,也没落座,支吾地说道:“三丫头,伯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伯母也不瞒着你了,老夫人前几日受了惊吓,先前的病根没好全,便吐了血。我们给她请了京里的名医,吃了几贴药也不见效。伯母知道你和竹虚太医有几分交情,你看……能不能请竹虚太医来一趟,给你祖母瞧瞧?” 魏安然对她话中几分真假看得清楚,但没有揭穿,只是面露难色,“大伯母,不是安然不愿意帮,竹虚太医是太医院院首,只给贵人看病的。安然与竹虚太医不过几面之缘,实在请不动他。” “你落水那次……” “大伯母。” 魏安然打断她的话,“我落水那次,是叶世子请的竹虚太医,而且,他也只是顺带给我瞧瞧。” 秦氏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说:“那,能不能请你去给你祖母瞧瞧?” 她刚才在东鹤居大闹一场,把老夫人气吐了药,又给气昏过去。一群人手忙脚乱的掐了她的人中,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这气死婆母的罪名她可担不起。 魏安然想都没想的拒绝,“大伯母,安然学艺不精,只是略懂皮毛,老夫人那么金贵的人,安然没那个本事给她瞧病。您还是赶紧请了京里的名医来给祖母瞧瞧吧。” 秦氏见她拒绝的如此干脆,狠心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一下就流出泪来。 “安然啊,大伯母知道你身子不好,可大伯母也是走投无路了。当初大伯母身上的旧疾就是吃了你给的方子好的,所以大伯母相信你的医术。如今老夫人危在旦夕,实在是等不了外面的郎中,万一,万一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四叔的官职也保不住啊!” 魏安然揉了揉太阳穴,嘴里一阵发苦。 这话倒是不假。 依大夏律法,双亲离世,孝子居丧。 对于朝堂中人,还要辞官为父母守丧,待三年期满,才能复官。除此之外,府上也不能有任何婚丧嫁娶之事。 秦氏搬出了四叔,可魏安然知道她真正担心的是谁。 “大哥的婚事就在十月吧。”魏安然淡淡地说。 第253章 错怪你了 秦氏苦笑,知道这丫头精,但不知道这么精。 “是,没几个月了。若老夫人真出了什么事,你大哥这婚事就办不成了,哥儿能等,唐家可等不了,你二姐姐也等不了。安然,大伯母知道你跟你二姐姐要好,她如今都快十八了,再耽搁三年……” 秦氏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复又抬头盯着魏安然的眼睛,“安然啊,三年后,你二姐姐就二十多了,还怎么嫁人啊!” 秦氏这几句话,真真是扎在魏安然心上。 魏安然眼神萧索幽远,沉声问道:“大伯母可知,这几年老夫人心里的打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老夫人一门心思地想弄死你们母女俩。 秦氏虽心里一清二楚,但她也知道,若是说出来,自己这口就不好开了。 她局促的笑笑,然后劝慰道:“安然啊,就是那杀人放火的恶人,得了病也得给他看病不是?再者说了,老夫人是你嫡亲的祖母,你救她一命,也是救你大哥、你二姐姐和你三叔,还有你。” 秦氏见她表情略有松动,又加了把力气,她狠心扭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又淌下两行泪来,“安然,大伯母真是走投无路了,求你帮帮大伯母吧!” 魏安然没想到她的姿态能放的这么低,心里一震。 秦氏出身商贾,小门小户,没什么见识。嫁进府上这么多年,一直被刘姨娘压一头,好不容易夺得主母之位,行事依旧小家子气,常以身份之便给大房谋蝇头微利。什么对她有利,就一头扎进去,若是于她有恶,立马跑的不见踪影。 不过小气归小气,在大是大非上却从未有过半点迟疑。什么事该做,什么是不该做,心里那杆秤拎得很清,便让人恨不起来。 而且分家一事,不光是大房着急,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此事该做。 分家不比其他,便是这楚家整个拆开的,大房、三房、四房,各自开府,互不相干。若想她计划顺利,分了家,便可以不连累其他无辜之人,正和她心意。 魏安然苦笑,看来大伯母这请求,自己不想答应,也得答应了。 她正想开口答应,谁知秦氏心急,没过脑子,不合适的话便脱口而出,“安然啊,你就当给魏家积德行善吧!” 若说大伯母她一点心机都没有,魏安然是不肯信的,能把这个家管的井井有条,她绝不是蠢人。 而这句话,看似无心之失,却又意味深长,实打实的戳在魏安然的心上。 “哎呦,安然,是大伯母口不择言了,该打,该打!” 瑞云站在一边,脸上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焦急。 这大夫人那里是口不择言,分明是故意为之,就想拿这种话刺激小姐,让她不想看,也得看。 她来这一趟,一会拿四爷说事,一会拿二小姐说事,这会子又提起魏家,秦氏这心思,真真比海都要深! —— 东鹤居里。 楚家大爷和三爷都跪在老夫人床前,楚家大爷更是把头垂到了胸口,浑身散发着罪孽深重的气息。 魏安然进了门,眼睛都没往地上看一眼,更没有行礼,径直地走到老夫人床前坐下,抽出她的手腕,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了楚老夫人的腕间。 楚老夫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这会子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感觉到腕间一凉,她急忙睁开眼,就看见魏安然坐在一边,正闭着眼给她切脉,立马抽出胳膊,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给我滚!” 魏安然自然不屑得自讨没趣,她一句话也没说,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秦氏哪敢让她就这么走了,及忙拦住,哭嚎着对老夫人说:“老夫人啊,您就发发慈悲,为大哥儿和二姐儿想想,我知道您心里有气,但也得把自个儿治好了才行,您就给三丫头瞧瞧吧。万一……您倒是眼睛一闭什么都不管了,可留下的孩子们该怎么过啊!” “大夫人!”楚三爷听了她这话,怒吼一声。这秦氏什么意思,这不是咒他母亲死吗! “三弟,你别嫌大嫂说话难听,你心里不也担心着吗?你房里还有两个闺女也没许人家,三年守丧下来,你这官位早就被人顶了去,难道你不怕吗?” 楚老夫人还不容易清醒些,被她这话一气,又不行了,气急攻心,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楚老三冷哼一声,又恶狠狠地去瞧自己大哥。 谁知楚老大跟没听见一样,还是耷拉着脑袋,在那儿自我反省呢。 楚老三哪能不清楚自家大哥的态度,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秦氏哪里顾得上楚老三心情如何,她只细细的安抚魏安然,轻声劝慰着:“安然啊,你祖母是个老糊涂,你不一样,你深明大义,去给你祖母瞧瞧吧。” 魏安然没搭理她的恭维,只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楚三爷,问:“父亲,你想让我给祖母看吗?” 虽然秦氏说话难听了些,但他生气的点也不止是关于他母亲。他心里也十分忐忑,若是母亲有个三长两短,即使自己的官位能保住,可三年回来,怕是原本的下属都要爬到自己头上了,这让他怎么甘心! 楚三爷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么不留情面,咬牙切齿的说:“你想看就看,还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吗?” 当然要征得你的同意! 她不光要征得他的同意,还要问个仔仔细细。魏安然目光冷冽地看着楚三爷,“父亲相信我吗?” 楚三爷心里骂了句“小贱人”,面上却一副懊恼样子,“先前是父亲错怪你了,听信你四妹的谎话。如今你祖母正病着,快些去给她瞧瞧吧。” 魏安然轻嗤一声,“父亲,四妹可不止说谎这一件错事。她推我下水,差点要了我的命,刘姨娘设计陷害母亲,差点让她身败名裂,就一句错怪了事吗?” “不然呢?”楚三爷哪有那么多耐性去哄她,登时勃然大怒,这小贱人,竟敢蹬鼻子上脸的威胁他! 第254章 被叶世子带走了 秦氏早就瞧他不顺眼,又为了哄魏安然,便疾言厉色地走到楚三爷面前,指着鼻子骂道: “我呸,我们大房若是敢出这种事,我非打断那两个贱蹄子的腿!” “大哥!”楚老三忍无可忍地冲着神游天外的楚老大吼道。 楚老大身子一抖,头更低了,“我……我觉得你大嫂这话说得没毛病。” 楚三爷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下去,“你!你们!实在是……” “父亲莫急!” 魏安然轻蔑一笑,“父亲知错便好。” 说完,她没在意楚三爷那铁青的脸,径直绕过二人,重新坐到楚老夫人床前,搭上了她的脉搏。 楚老三还跪在那,身子都有些摇摇欲坠。不知怎的,他总觉得三丫头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暗含着浓浓杀意。 —— 魏安然给楚老夫人诊断完病因,正拿出银针替她行针时,一匹快马到了南城门外。 来人正是一身官服的楚四爷。 秦季正蹲在城门外百无聊赖的玩着草根,听见马蹄声,抬头一看,心里喊了句“阿弥陀佛”,终于让他给等到这位爷了。 他赶忙迎上去,追上毫无减速之意的楚四爷,大声喊着:“楚四爷,停一下!” 楚怀行一拉缰绳,马儿扬起前蹄,嘶鸣响彻南城门。 “楚四爷,我家世子有请!” 楚怀行对叶世子身边的侍卫还是有些印象,听到世子爷有请,脸色变了变,“同我与世子告一声歉,家中还有急事,改日再去拜访。” “四爷,我家世子找您也是急事,只是说几句话的事,您快跟我走吧!”秦季上了自己的马,行了个礼,“四爷,请!” 楚怀行:“……”这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 叶世子与自己不过几面之缘,能有什么要紧事呢。算了,就是几句话,去听听吧。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南城门外,邓齐从茶棚里走了出来,皱着眉头看那两匹快马,心道不好,得赶紧告诉小姐一声,四爷被叶世子的人请走了。 楚怀行跟着秦季一路往西城走,这路越走越熟,到了地方才发现,叶世子找他商议事情的地点,不是酒肆茶楼,而是春风阁! 大白天走进妓院,于楚四爷来说还是头一遭。他面红耳赤的跟着秦季进了门,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 叶世子不愧是风流名声响彻全城的人物,谈话的地方都选的这么独树一帜。自己跟他真不是一路人,以后还是躲着走吧。 春风阁分了三层,刚进门,就是一个大的台子,底下林林总总摆了十几张茶桌,便是寻常人寻欢作乐,听曲儿的地方。 第二、第三层则是贵客们的看台,有珠帘屏风遮挡,便于行乐。 楚四爷刚进了门,就觉得头顶有道视线盯着他。抬头一看,正对上叶秉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 叶秉竹窥视被人发现,却没半点不好意思。他倚靠在栏杆上,颇为玩味地冲楚怀进一笑,挥了挥手说:“楚四爷,好久不见啊!” 楚怀进不愿理他,低下头往上走。 叶秉竹没半点被忽视的不耐,依旧笑得灿烂,“楚四爷快些上来,我这里存了些好酒,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这就是他的急事? 楚怀进恨不得掉头就走,却被秦季一把拦住,无奈继续往上走去。 上了楼,他冷淡而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叶世子。” 叶秉竹颔首,“楚兄,请吧。” 楚怀进生怕屋里有妖艳的女人缠住他,心思还系在魏安然身上,恨不得快些回家。 “世子爷,今日对不住,我家中有事,得快些回去,我就不进去了,您有话就直说吧。” 叶秉竹看着他瑟瑟缩缩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放心吧,不会留你,我的话不方便在外面说,楚四爷请吧。” 楚怀行这才惴惴不安地进了屋。 见屋中并没有什么妖艳女人,只有他二人和一壶酒,这才松了口气。 这房中没有女人,只有个玩世不恭的叶世子,楚四爷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世子爷,我可以先喝一杯酒吗?” 他迎着太阳快马加鞭地跑了好几个时辰,能说出话来都是万幸,此时正渴到不行,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 叶秉竹不置可否,替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楚怀行不跟他客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渴极,连饮了三杯,才慢悠悠地给叶秉竹和自己杯中斟满了酒。 正在他喝第四杯时,叶秉竹突然开口说:“魏安然,曾救过我的命。” “咳、咳——” 楚怀行一杯酒呛在喉咙里,响起震天的咳嗽声。 —— 魏安然从东鹤居走出来时,大汗淋漓,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她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就被早早等在外面的杨嬷嬷一把扶住。 二人往觅尘轩的方向走了一段路,杨嬷嬷警惕地看了眼周围,才低声说:“小姐,刚才段府来人,说四爷被叶世子的人半路带走了。” “被叶世子带走了?”魏安然瞪大了眼睛,“叶秉竹此时找四叔做什么?” 杨嬷嬷摇了摇头,邓齐来时只说了这个,至于去做何事,他也不清楚。 魏安然心里焦急,皱着眉头边走边想,都快走到觅尘轩了,也没想明白叶秉竹做法的深意。 “小姐,老夫人身子怎么样了?” “不是什么要命的病,只需行半月的针,再吃几服药就好了。”魏安然心里还记挂着叶秉竹一事,回答的心不在焉。 “老夫人肯让小姐医治吗?” “行针还好说,药估计是不会吃的。随她去吧,左右不过好的慢些。” 杨嬷嬷又顿了一下,问:“那分家一事……可有消息?” 魏安然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长辈未去世便闹着分家,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能不能分还要看大房那边的态度了。只不过,老太爷和老夫人一定不肯。” “是啊,这世道没有这个理。再说,真分了家,他们老两个跟着哪一房走呢?” 魏安然朝东鹤居的方向看了一眼。 第255章 讨个屁的公道 “真分了家,要是跟着大房,倒算是聪明的。大伯虽没本事,但长孙前途无量,大伯母管家也井井有条,不会出大乱子。但老夫人若舍不得三房……那就得吃些苦了。” 她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怒吼。 “魏安然!你给我站住!” 魏安然回头一看,面色阴沉,“二少爷找我有什么事?” 楚皓瑾一脸怒气,盯着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恨不得用眼神杀了她。 杨嬷嬷见他一脸杀意,心里担心,身子一横挡在自家小姐前面。 楚皓瑾一脚把她踹开,嘴里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还敢拦我!” “楚皓瑾,放尊重点!”魏安然忙扶住杨嬷嬷,警告道。 楚皓瑾冷笑一声,“爷我不过是踹条狗,难道你让我尊重一条狗吗?魏安然,你们配吗?” 魏安然把杨嬷嬷安顿好,才淡然地转身看着他,“楚皓瑾,你不过一个庶子,敢欺辱嫡女,也不撒泡尿看看你自己配不配。刘姨娘和四小姐可哭着喊着要去觅尘轩磕头赔罪呢,你要不要一起啊?” “我呸,你个婊子养的,真拿自己当棵葱了?” 楚皓瑾往前迈了一步,指着魏安然的鼻子就骂道:“你在临水亭私会成文晗,还装什么贞洁,不过是个勾引男人的荡妇,坊间骂你骂的轻了。一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妹妹推你下水都是积德行善!” 魏安然脸上挂着冷笑,往后退了一步。 那日赴成文晗的约,竟被他看了去。 “楚皓瑾,你真拿自己当盘菜了。在府上花园里与丫鬟私通,也不知道是谁更不知检点。像你这么心思不正的人,还好没中举,真做了官,倒成了百姓之苦。” “你这个贱人!”楚皓瑾气急败坏,抬手就要往魏安然脸上抽。 魏安然心知躲不过,指间银光一闪,捏紧了银针,心想:你若敢舍出命来,我乐意奉陪,反正你们一家欠我好几条命! “住手!” 楚皓瑾扭头去看,见穿着官服的四叔气冲冲地走来,心里一沉,眼瞅着慌乱起来。 楚怀行走近了,对着楚皓瑾的腿弯就是一脚,把人踹的腿一软,跪了下去。 “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对嫡女下手,老子非踹死你不可!” 楚皓瑾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膝上的灰,给自己辩解道:“四叔,我……” “你什么你!你别叫我四叔,我没你这样的侄子!还不快滚,再有下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楚皓瑾悻悻地闭上嘴,双手举到脸前,往后退了一步。 “给我滚远点!” 楚皓瑾再瞧不起楚老四,也对他身上那身官服充满敬畏。转身跑走前,他还恶狠狠地瞪了魏安然一眼,然后飞快的跑了。 “安然,你没事吧?” 魏安然扯出个苍白的笑,说:“四叔,他还没打到我你就来了,我没事的。” “别逞强了,脸都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没事。”楚怀行满脸担忧地问,“那小兔崽子为什么要打你?” 魏安然把手里的银针藏回袖中,“他想给刘姨娘她们讨回公道。” “讨个屁的公道!”楚怀行神色凌厉地骂了一句,“做错事还有理了,我还没去找他讨公道呢!对了,快点说说,如今这事处理到哪一步了?” 魏安然警惕地看了眼四周,扯扯他的袖子,低声说:“四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院子里再说。” “行,来我书房吧。” 魏安然心里咯噔一下,自从四叔书房出过那事,她再也没进去过。 —— 楚四爷书房内。 不知道是死过人所以鬼气森森,还是因为魏安然的心理作用,她总觉得这书房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还有挥之不去的阴森感。 楚四爷张了张嘴,却不知这话该从何问起。 魏安然见他迟疑,只好叹了口气,说道:“四叔想问什么,便问吧。” “我……” 楚四爷看着魏安然倔强的脸,深吸一口气,“我刚才进城时,被叶世子请了去。他告诉我,你曾救过他一命。” 魏安然没掩住惊讶的神情,她千算万算,没算到叶秉竹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四叔。 他想做什么? 为什么? 楚四爷的目光饱含探究之意,魏安然躲不开,只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叶世子还跟您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了,就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所以他对此心存感激。” 叶秉竹这句话,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要跟四叔说这种话,他到底是什么用意?魏安然想得头疼,也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对了,安然,你是什么时候救的他,他不是和竹虚太医关系匪浅吗,为什么要你去救他?” “这个……” 魏安然招架不住楚四爷一连串的问题,只好硬生生的截住,“四叔,如今不是说这种旧事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吧。” “对!” 楚四爷迟疑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安然,你四叔我虽然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也就这件官服有点本事。这件事,我就是拼上我这身威严,都要给你和三嫂讨个公道!” “四叔!” 魏安然见他作势要找人去拼命,急忙拦住他,“四叔,如今有件事,比讨回公道还要紧。” “什么事?” “分家。” “什么?分家?”楚四爷听到这话,身子都来不及扭回来,只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谁要分家?” “大伯和大伯母想分家。”魏安然松开他的衣袖,“四叔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楚四爷虽然自幼被楚家人欺负,更是亲爹不疼嫡母不爱,性子虽然不羁了些,但从没想过分家的念头,连离家出走,再也不回的念头都没有过。 “我……我没想过。” 魏安然听到他的回答,心里了然。 楚四爷作为新晋探花郎,颇有才气,又放荡不羁,看起来像个离经叛道的怪才,实际上,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守礼之人。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读书这条路,非要考出功名光宗耀祖。 第256章 是我小看她了 “四叔,在安然看来,这家还是分了的好。” “怎么说?” 楚老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怎么这大逆不道的事成了好的? 魏安然直白地说:“四叔,这是为了你的前途考量,家还是分了的好。” “我的前程?”楚四爷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为了你的前程。” 魏安然停了停,“大房那边闹着分家,不是偶然。四叔回来之前,唐家的大夫人曾拜访过一次锦怡苑,她走后,大房那边就开始闹着要分家了。唐家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管是政事还是家事,心里都门清,他们既然敢出这个主意,定是觉察到了什么。” 楚四爷听到唐家二字,脸立马阴沉了下来。但他再恨唐家,也不得不承认,三丫头分析的很对,唐家确实有几分实力在身上。 “若唐家觉得不分家会牵连到大房,那也必然能牵连到四叔身上。就算您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也得想想自己的婚事,这家,还是分了为好。” 楚四爷直直地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孩,像是头一回见。 魏安然呼出一口气,“若四叔能自己建府,说不定哪天,我和母亲被人从楚家赶了出来,也有个落脚之处。” 被赶出去? 楚四爷原本脑内的执念,被这四个字狠狠地消灭了。 是啊! 他怎么糊涂了呢! 楚老三那个无情无义的人,敢休三嫂一次,也便能休她第二次。若真有一天安然和三嫂被人赶出楚家,走投无路,还能去他府上落脚。 “是,是,是,这家一定要分!日后你们母女俩就住在我府上,这日子也安宁。” 魏安然松了口气,“四叔,这会子大伯和大伯母都回了自己院子里,您不妨现在去找他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能把这个家给分了。” “你说得对,我现在就去!” 楚老四下了决心,半点没迟疑,转身就往锦怡苑跑去。 魏安然看着他飞奔出去的背影,虽然身上早就是锦衣华服,她却觉得又看到上辈子那个落魄书生的模样。 都是要带她走,想给她一个依靠的四叔。 魏安然盯着看了一会,眼眶微湿。 —— 紫玉轩里。 楚安萱趴在刘姨娘怀里,闷头大哭。 刘姨娘看着女儿委屈的样子,也跟着抹眼泪。 孙奶娘站在一边,心疼地看着两位主子,劝慰道:“姨娘,还不到哭的时候,此事三爷那边还没成定论,咱再想想法子,万一还有路能走呢?” 刘姨娘轻轻推开女儿,叹了口气,“还有什么路能走,还不如哭一哭,心里痛快了,之后的日子也好熬下去。” 孙奶娘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姨娘仿佛心如死灰,怕是把楚家所有人都恨上了。 她虽震惊,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初把姨娘八抬大轿抬到府上的是楚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她贬为姨娘的,也是楚家。若不是他们,姨娘又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姨娘,姨娘,大事不好了,刚才宁氏晕了过去,三爷请了郎中来看,说是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什么?” 刘姨娘一脸的难以置信。 孙奶娘忙说:“那小贱人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对您恭敬顺从,背后竟敢做出这等事……姨娘莫急,才三个月,这孩子能不能保住还得看她的运气,您且等着瞧,看老奴怎么把她的运数都夺了去!” 刘姨娘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她呆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孙奶娘低头悄悄抹了把眼泪,心里也不好受,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往后,她们紫玉轩的日子,是越来越难咯。 “我本以为他是真心待我,却不曾想,他也不过是个薄幸郎。前儿喜欢的时候,眼神都跟浸了蜜糖似的,看得人眼里心里都欢喜;等明儿换了其他人,在他眼里也就成了残花败柳,踩一脚都嫌脏。” 刘姨娘苦笑着说:“我还以为他这一辈子就爱我一个,到头来,竟都是我自作多情。” 宁姨娘的孩子,楚三爷的巴掌,桩桩件件都像利剑插进她心口,把她的心铰得血淋淋的,却也让她看清了真相。 她是深爱着这个男人,但如今她看得清清楚楚,真正把她推到这个地步的人,也是他。 刘姨娘像是回了神,眼神狠厉的问道:“府上如今是什么状况?” 孙奶娘恭敬的说:“今日大房去东鹤居闹着要分家,把老夫人气晕过去了。” “秦氏那个贱人,真是哪里有好处往哪里钻,当初楚家全仰仗三爷时,巴巴地凑上来,一口一个妹妹喊得亲热,如今儿子刚做了个小官,攀上个得力亲家就了不起了,急急忙忙地想着分家……真是不要脸!” 孙奶娘劝道:“分家一事,老奴却觉得可以一试。等三爷单独开了府,您就是这府上掌家的夫人了,到时候,就是三爷也不敢把您怎么样的。” 刘姨娘冷哼一声,“依三爷那个孝子脾气,怕是不愿分家的。” “分不分家,也不是三爷一人说了算的,还得看大房和四爷的态度。” 楚安萱一直静静地听着,如今才突然开口说道:“姨娘,分家一事咱们更是左右不了,横竖由他们闹去。如今最紧要的,还是想办法夺回父亲的心,姨娘,此事您最擅长,快点想办法把父亲拉到身边,有他做靠山,姨娘想做什么不成?” 刘姨娘和孙奶娘一听,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 楚安萱擦干净脸,站了起来,“不要这样看我,如今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太蠢,总觉得有姨娘在我身后撑着,再不济,还有父亲帮衬着,出什么事也不怕。谁知道,父亲会变心,甚至还要休了姨娘。” 刘姨娘听到她这话,眼泪再也止不住,捂着嘴呜呜的哭。 “以前是我狂妄无知,总觉得那丫头不过是庄子上养的,根本不配跟我相比,咱们捏死她都易如反掌。” 楚安萱轻抚着自己肿胀的脸,扯起一边嘴角,“竟是我小看她了。” 第257章 坊间传闻 刘姨娘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了她。 “萱儿啊!” 她趴在楚安萱怀里,像是又找到一个依靠。 “你可终于明白过来了!” 楚安萱拍拍刘姨娘的背,沉声说道:“我不光明白了,我还要做明白事。以后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我要让那贱人,跪在咱娘俩面前,给咱们磕头求饶。” “姨娘,妹妹!” 楚皓瑾朗声喊着,冲了进来。刘姨娘见状,赶忙松开女儿,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 “姨娘,刚才我去给你们算账,拦住了魏安然那臭丫头,谁知四叔突然回来了,还踹了我一脚。” 刘姨娘一听儿子遭了打,心疼都写在了脸上,赶忙拉过来细细地看,正欲开口哄,却被楚安萱截了话头。 楚安萱神情冰冷地说:“若二哥哥今春能中了进士,咱们也不必过现在这窝囊日子,瞧瞧大哥和大伯母他们,过得多风光。要是你也一身官服,四叔那一脚定是不敢往你身上踹的。” 楚皓瑾听了胞妹毫不留情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这……” “如今咱们紫玉轩没了依仗的人,而魏安然那贱人却还有四叔护着,二哥,咱们紫玉轩,就剩你一个男人了,你得给我和娘庇护才行。” “是,是,二哥定会努力。”楚皓瑾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若放在平时,刘姨娘听了楚安萱这话,早就火冒三丈,骂她不识好歹了,可今日,她却对楚安萱刮目相看。 这丫头,真是长大了! —— 郎中前脚刚走,宁姨娘怀孕的消息就在府上传开了。 魏安然看了眼窗外,叹了口气。 能在高门大户的内宅里活下来的庶女,没有一个是笨的。 如今刘姨娘被禁足,不可能寻到机会对她下手,反倒是方便她笼络住楚三爷的心。 楚三爷宠爱谁冷落谁都与她无关,但她乐得看紫玉轩那娘俩的笑话。 这宁姨娘的手段和运气都是一绝,刘姨娘的好日子恐怕远了。 魏安然心下感叹,对宁氏也多了份赞赏。她换来赵秀秀,吩咐道:“你今晚多做几道菜,去给宁姨娘送去。” 吩咐完,她拿起医书,准备继续读下去,却发现自己的心怎么也静不下来。 也不知道文雯如今怎么样了,师傅的医术她信得过,但文雯伤得那么重,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啊。 竹虚此时正站在大殿之外,垂着手,低垂着眉眼,等着殿里人的传唤。 雕花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张公公拂尘一甩,行了个礼,“竹虚太医,陛下有请。” “有劳公公了。” 竹虚朝他作了一揖,低着头进了殿内。 他朝着上首的人行了跪拜大礼,得了诺,起身走到皇帝身边。 金丝帕子覆上皇帝的手腕,竹虚三指轻轻搭了上去,闭眼诊脉。 皇帝沉声问道:“如何?” “回陛下,近日天热,所以心火旺了些,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让底下人注意些饮食,挑些清淡败火的就行,连药都不用吃,您身体极好。” 皇帝面露喜色,到了他这个年纪,国泰民安都算不得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唯有自己长命百岁,才是最好的消息。 “先前那些太医,一诊就说朕这里不好,那里不行,说得像是朕明日就要驾崩似的。你来诊,就成了这里很好,那里极好,说得朕像是能福寿延年。” 竹虚垂首,恭敬地答道:“微臣不敢保证陛下能百岁千岁,但以陛下如今的身子来说,臣能保证陛下福寿安康。” “竹虚,你今儿这话……”弘顺帝轻啧两声,瞧着张公公说:“倒是说得好听啊。” 张公公忙道:“竹虚太医今日许是遇见了什么喜事。” “喜事倒真没有,只是进宫前听人提了几句坊间传言,觉得挺有趣的。” 弘顺帝年轻时最爱做的便是走到宫外,去四处游历,对这种传闻更是好奇的不得了。如今年事已高,出宫游历不现实,但对坊间传闻的兴趣还在。 “哦?竹虚太医说来听听。” “臣进宫之前,听见府上下人们在谈论最近传遍全京城的趣事,微臣细细问过,品了品,倒真是件稀罕事。都说男儿血性,今日一听,这深闺小姐的性子倒也不输男儿。您可能想到,如今的深闺小姐示爱不成,拉着人跳湖殉情的?” 皇上被他三言两语勾起了兴致,“朕活了这一把年纪,倒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殉情不都是郎情妾意,怎么人家没同意就拉着人跳湖了,这是哪家的小姐,这么不清明?” 竹虚冷哼一声,“还能是哪家的小姐,就是那楚府的。” “竹虚太医,您别卖关子啊,这京中那么多高门大户,也有不少姓楚的呢!”张公公一脸好奇,急切地问道。 “就是那位新晋探花郎楚怀行那个楚家。” 竹虚又哼哼两声,嗤笑道:“陛下,这楚家祖坟冒青烟,今年就出了两位进士,可谁知道他们内宅这么不安生,教出个这样的女儿来。” 张公公眼睛一转,心里就忐忑起来,“老奴记得楚家有好几位小姐,这件事是哪位小姐做的?”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那个祖宗! “公公有所不知,楚家几位小姐里,有一位是自幼养在庄子上的,就是那位三小姐。如此看来,教养对人的改变真的很大啊!” 张公公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去看皇帝的脸色。 弘顺帝面色阴沉,没有说话。 竹虚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记得,那位三小姐当年是把她母亲的嫁妆都捐国了,这么高的觉悟,也是世间难寻,怎么能做出这种蠢事呢?” “咳、咳……” 张公公边咳,边用眼神示意竹虚住嘴。 竹虚这才如梦初醒,看见皇帝面色不虞,赶忙闭嘴告退,“陛,陛下,都是臣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臣先告退了。” 弘顺帝眼都没抬,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竹虚恭敬地行了礼,低头退了出去。 张公公眼观鼻,鼻观心,只拿余光偷偷去看皇帝的脸色,也不敢贸然开口,只好垂着头装不存在。 第258章 偏要她好好活着 “这事,你怎么看?”弘顺帝沉默了一会,幽幽开口。 “老奴……老奴觉得……” 张公公如芒在背,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诚惶诚恐地说:“坊间流言,不可尽信。” “那就待查明真相来报。” “奴才遵旨!” —— 两个时辰后,张公公毕恭毕敬地跪在昭阳殿的中间,身后是禁卫军统领任晋。 “启禀陛下,此事老奴已同任大人查清了。” “如何?” “回禀陛下,卑职已经查清,此事实属谣言。” 弘顺帝放下手里的笔,往前坐了坐,“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 任晋便把从齐靖侯府、成府、楚府等等在场人的供词都说了,得了个完整的真相,“卑职还查到,在楚小姐和成大人落水那日,楚家府上也出了起命案,还有丫鬟受了重伤……” 张公公偷偷抬眼去看皇帝的脸色,见他面色铁青,虽极力隐忍,却也能瞧出天子震怒的模样。 陛下生气了! 张公公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 魏安然此时还不知道,跟她一杯酒了却师徒情谊的竹虚,如今正为了她在皇帝面前做戏。 她此时正在段府书房里,听邓齐、邓久的汇报。 邓齐把一个小匣放到魏安然面前,“小姐,这是那几间铺子的房契,共花了两千八百四十两银子。刘姨娘的铺子已经连续几个月没有生意了,而掌柜的却还瞒着她,没敢说。” 邓久忿忿然,“小姐,咱们费这个功夫做什么,不就是一个姨娘吗,手无寸铁的,找个机会灭口不是更快?” 魏安然多看了他一眼,“就这么让她死了岂不是便宜她?她这些年犯下的种种罪行,岂能一死了之,我偏要她好好活着,眼睁睁的看着在意的都消失掉,她痛不欲生,才能赎清这辈子犯下的罪孽。” 魏安然低头看着手里的房契,冷笑一声,“你明天去通知一下她铺子上的掌柜,告诉他,明年起房租翻倍,租得起就租,租不起就趁早滚蛋。” “是!” “邓齐,段廷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段爷如今到了保定府,那边的铺子也都与定王殿下交接好了,您放心吧。” 魏安然心道:这只是交接的第一个,还有一百七十多间呢,让她怎么放心。 今夜月凉如水,空明如镜。 魏安然刚回到觅尘轩,杨嬷嬷就迎上来扶着她进屋,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小姐,刚才四爷来了一趟,我说小姐今日累了,已经睡下了。” “四叔?这么晚了,他来找我做什么?” 杨嬷嬷摇摇头,说:“四爷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像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的。” “估计是在为我的事而着急。” “小姐,这件事不光四爷急,老奴也心急得不得了。您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家,为什么要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呢,这种名声谁愿意沾染上啊,您还自己迎面去接。这日后……日后可怎么嫁人啊!” 杨嬷嬷简直要急哭了。 她如今一门心思,都系在小姐的婚事上。 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再不相看,适龄优秀的公子们就都被挑干净了。她可不想让自家小姐和二小姐一样,十七八岁还没个人家,说好听些叫等个更好的姻缘,说难听些,可不就是嫁不出去吗! 魏安然站在廊下,看着笼子里的那只红嘴绿鹦哥。 那鹦哥站在笼子里的秋千上一动不动,像是在闭着眼休憩,察觉到熟悉又可怕的目光,才猛地睁开眼,作势要逃,扑腾着翅膀躲到离魏安然最远的角落里。 魏安然的眼神越过鸟笼,望向虚空,她出神喃喃道:“嬷嬷,倘若不发生这件事,难道您觉得我能在京中找到好人家吗?” 杨嬷嬷哑然。 —— 第二天,大清早。 魏安然早早起来,梳洗完毕,就往四叔院子里去。 楚怀行这边刚摆上早饭,还没用呢,见她来了,一点也不意外地说:“昨日去找你,一事是咱们分家,另一事,是为了坊间关于你的谣言。” “谣言的事四叔就不用说了,您还是跟我说一下分家的事,大伯那边是怎么个打算?” 楚怀行冷笑一声,“他们商量的主意是让我去闹一场,还答应了,只要我去闹,这府上该是我的,不会少我一分。” “四叔是怎么打算的呢?”魏安然皱着眉头问他。 “我没什么打算。分家对我来说,就是日后能给你们母女两个有个落脚的地方,得什么家产我都不稀罕。所以我想去要他个五千两银子,好在京中置办个宅子。” 没等魏安然开口说话,楚怀行又说:“我还想寻个机会去御史台参楚老三一本,就告他宠妾灭妻。” 魏安然心里感激,却还是摇了摇头,“四叔,告楚三爷一事,不要你来做。” “为什么?” “因为即使你不去,御史台也早早就盯上楚三爷了。” 楚四爷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呀!”魏安然俏皮的眨了下眼睛。 —— 确实如魏安然所料,早朝时,御史台便把楚三爷的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了出来,并且把他们收到的,楚三爷的贪腐证据,和弹劾奏章一并递到了皇帝案前。 弘顺帝拿起贪腐证据看了一眼,又在奏章上点了两下,便放在一旁,没有多过问。反倒又问起靳远军统领邢登尚将军辞官一事了。 除了这件事让人摸不着头脑以外,坊间关于楚三小姐的流言,一夜之间乍起,又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仿佛是一场幻境,人们甚至要怀疑到底有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叶秉竹听说了早朝上的事,便趁着巡逻之际去了趟太医院。 竹虚坐在太阳底下,百思不得其解。 按理说,弘顺帝不该是这个反应啊,怎么能按而不发,放过楚老三呢? 是昨日自己暗示的不够明白? 还是说皇帝已经忘了魏家,不打算为魏氏母女讨个公道,所以才纵容楚老三行事? 还有,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魏安然的谣言给压下去,一夜之间再无人提及? 第259章 请教樊先生 二人坐在院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凝重,又透露着不可说之意。 当晚,叶秉竹又从半路截到了楚四爷,连拖带拽地带他进了春风阁。二人喝了几杯酒后,叶秉竹才隐晦的把这件事透露给了他。 楚怀行听了这话,哪里还有心思继续陪他喝花酒,匆匆行了个礼,翻身上马。 魏安然得了消息,自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当晚便睁着眼躺在床上,毫无困意。 月色昏暗,厢房内更是一片漆黑。 魏安然觉得自己脑中就像是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什么也看不清楚。 为什么御史台查到的,证据确凿的谈附证据,到了陛下面前,就成了废纸一张,没有下文了呢? 她困惑万分,便轻轻起身,披了衣裳,走到院中。 月亮被云层遮住,她慢慢走到鹦鹉笼前,一股无力感侵袭而来,让她无所适从。 她的一切思绪,最终都化作一个巨大的疑问——魏家当年到底做过什么,让弘顺帝大发雷霆,非要灭了满门不可? 想着想着,她便红了眼眶。 前世,今生,她和母亲到底要为这个问题受多少苦才肯罢休? 真真是荒谬至极! 若弘顺帝早就对魏家厌恶,又为何要提起魏家后人,为何要让王海去扬州宣旨? 不对! 一定有地方不对! 魏安然止住无用的情绪波动,呼吸了几个来回,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只有把云层拨开,才能看见月亮。 魏安然一点点梳理着,突然,眼睛一亮。 最大最厚的那朵云,是魏家,也只有魏家。 她无意识地点点鸟笼,喃喃自语道:“作为天子,他做事定不能拘泥于一个点,而是要关注这个点在整个事件中的位置和意义。所以,魏家那些罪证,并不是他厌恶的全部源头。” “扑棱——扑棱——” 被喊作小畜生的鹦鹉正扑腾着翅膀往后躲,这三小姐怎么这会子来了,站在他笼子前端详这么久,如今还摸着笼子门,是想趁着月黑风高把它烤了吃吗? 老天爷啊,杀鸟了!救命啊! —— 魏安然第二日晨起,眼下一团乌黑,让人难以忽视。 瑞云端着水近来伺候,看着她一脸没休息好的样子说:“小姐,昨夜奴婢听您翻了一晚上的身,怕是没休息好,便让秀秀给您煮了鸡蛋,待会拿给您敷敷眼下。” 魏安然心不在焉的摆摆手,说:“我又不出门见人,不用这么麻烦。” “但是小姐还要去东鹤居给老夫人施针的,让她瞧见了,还以为小姐为她生病急得一晚上睡不着呢,美得她。” 魏安然被她逗笑,心里轻松了些,梳洗完毕,又往楚四爷院子里去了。 叔侄二人甫一见面,就瞧见对方的脸和自己的如出一辙,都是眼下乌黑,满脸憔悴,对视一眼,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魏安然把手里的鸡蛋往楚四爷怀里一塞,“四叔拿着这个,自己敷一下眼下,再去衙门吧,不然让同僚看了会被笑话的。” 楚怀行收了鸡蛋,叹了口气,“安然啊,我这心里纠结的很。想让他获了罪名,能给你和三嫂出口气;又想让他躲过这次,不至于让你失了依靠。我这一晚上翻来覆去的,尽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魏安然心里一动,便知道叶秉竹并没有把事情的全部都告诉四叔,所以他并不知道,楚三爷贪腐的证据,是自己拜托叶秉竹交上去的。 她松了口气,轻声说:“四叔,我想见一下樊先生。” “见他?你想做什么?”楚老四十分诧异。 “替他诊脉。” —— 魏安然以为,作为新晋探花郎的恩师,樊应栢应该声名鹊起,门下学子众多才是,谁能想到他的日子还过得这么质朴。 樊先生只在京中租赁了一处小小的宅子,与寻常人家无异,院子里甚至连伺候粗使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凡事都要他亲力亲为。 樊应栢看见她进门,像是早就料到一样,把壶往泥炉上一蹲,又掏出两个茶碗,放到他们面前。 樊应栢捋了捋胡子,笑着问:“三小姐是来瞧瞧老朽还活着没?” 魏安然被他豁达的话逗笑了,“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先生还能再活几年。” 楚老四站在一边,有些担忧,“前几日还咳嗽呢,安然,快给他仔细诊诊。” 魏安然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腕间。 这些年,她看过的人屈指可数,可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手上的功夫也见长了。初学医时最不擅长的切脉,如今也渐有所成,屏气凝神间,脉搏传来的信息便看得清清楚楚。 “那日咳嗽应该是受了些风寒,如今老先生身子骨不错,那病症已经自愈了。先生平日里多加注意些,保持心情畅快是最好不过了。” 樊应栢笑呵呵的,“依老朽拙见,三小姐也该保持心情畅快才行。数月不见,小姐竟清减了许多。” 魏安然惊诧地睁开眼看他。 樊老先生并没有多说,只是笑眯眯地注视着她,看得魏安然想往后躲。 “安然今日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请教樊先生。” “哦?三小姐可是为了楚三爷被弹劾但陛下毫无反应一事?” “老先生竟知道这个?”魏安然惊诧不已,心道这位樊先生并不是归隐,反倒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 “罢了,老朽这条命是三小姐救的,今日就卖弄一回,替三小姐解惑吧。” 樊应栢缀了口茶,指着面前的小板凳,跟她说:“你坐到这儿。” 魏安然起身,走到小板凳前坐下,像是他的学生。 樊应栢这才开口,“丫头,我考考你,这楚三爷原是扬州府的官,隶属江南地区的,他们背后的势力,你可知道是谁?” 这个问题魏安然还是能答得上来,“应该是荣王的势力。” “三年前,定王夜非辰下江南,把江南地区大大小小的官员敲打了一遍,又换了几位,你觉得,他动了谁的利益?” 猝不及防地听到夜非辰三个字,魏安然心头颤了下,“还是荣王。” 第260章 破坏平衡局势 樊先生笑笑,啜了口茶,继续问道。 “荣王是皇嫡长子,按道理说,是不是最合适的太子人选?” 魏安然皱了皱眉,“若彭皇后能活到今日,荣王殿下的太子之位定是坐稳了的。” 樊应栢点点头,赞许地看着她。 虽说是个内宅未出阁的小姐,可这丫头的眼界不止于内宅,心智更是超出同龄人许多,考虑问题也细致。 “三年前,定王清洗江南地区官场,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彼时受的委屈还没还回来,又碰上端午龙舟败北,输给了肃王,如今又有顾皇后为了庆王暗中针对,荣王殿下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啊。皇帝之所以暗中敲打,是为了制衡三方,掌控朝局,若有一方被打压得太狠,便失了平衡,于国无益。” 魏安然灵光乍现,“所以,因为楚三爷算荣王一系,虽说楚三爷不是身居要职,但此时拿他开刀,会激怒荣王,破坏平衡局势!” 樊应栢眼中赞许更甚,“如今靳远军的邢登尚将军多次上书,请求辞官回乡……三小姐,若你处在帝王之位,会作何决定?” “邢登尚是哪位王爷的人?靳远军又是什么?”魏安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安然,邢登尚不在王爷派系,而是皇帝的人。靳远军是西北最勇猛的军队,是西北边塞最重要的力量,而他的顶头上司,就是荣王殿下的亲舅舅,塞北总督彭粤安。”楚四爷低声解答。 魏安然一下就理清了其中的利害,“要我,我会选择按兵不动。” 樊应栢一拍手,惊喜万分地称赞道:“不错!” 魏安然深吸一口气,“樊先生,可否把目前朝堂风云说给安然听听?” “你一个深闺的小姐,听这些做什么?”樊应栢没料到她会问这些,瞪大了眼睛看她。 “先生,安然一介女子,总归会随着时代局势而随波逐流的,了解这些,不是为去朝堂搅弄风云,只是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想在随波逐流时,知道自己被哪股浪裹挟着,往哪个方向飘。” 魏安然顿了顿,“人活一世,不能只拘泥于头顶那一方天空,不然也太无趣了。我活这一遭,是想多欣赏些景色的。” 樊应栢听到她这一番话,目光深沉,饱有深意地看着魏安然。 魏安然承受着他的眼神,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心里有种预感,这位樊先生,并不是单纯的教书先生这么简单。 —— 魏安然在樊应栢那里待到夕阳西沉。 杨嬷嬷这一天心神不宁,一直盯着院门,等着自家小姐回家。 远远看见魏安然的身影,她忙迎上去,抱怨似的说道:“小姐,您一大早就出了门,这是往哪儿去了,也不留个信,尽让人担心了!” 魏安然笑笑,进了屋,先脱下外衫,又在瑞云的服侍下净面擦手,边收拾边说:“嬷嬷不用担心,我是与四叔一起出的府,往樊先生那边走了一遭,去给他请脉,然后又听了听他的课。” “小姐又不用考进士,听他的课做什么?”杨嬷嬷嘟囔着说。 魏安然笑笑,“虽说不为考进士,但樊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大着呢,听听也有好处,我和四叔还说好了改天再去呢。” “还去?”杨嬷嬷一脸不理解,“东鹤居那边都来了好几趟,催了好几次了,若小姐再晚点回来,老夫人又得吐血晕过去了。” 魏安然冷哼一声,把毛巾放回瑞云手里,“先前嫌弃我,不愿让我诊,这会又是请又是催,真是一点也不觉得害臊。晚施一会也不会死人,让我先歇一会再去。” 歇一会是托辞,她是想趁此机会,把今日从樊先生那边听来的知识消化消化。 魏安然端坐在窗前吸收知识的时候,楚三爷心急如焚地进了东鹤居,把今晨在早朝上被人弹劾一事说给楚家二老听。 楚老太爷听完,肩膀垂下来,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急切的问道:“这……这可怎么办?” 楚三爷心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被按下不表的担心,“儿子今日一听说这事,就多方打听了,幸好还算有些人脉,有位大人告诉我说,今日陛下看了御史台的折子,眉头都没皱一下,就转而说起了其他事情。” “那岂不是陛下不怪罪你了?”楚老夫人挣扎着坐起身,一脸欣喜。 楚老太爷想了想,“陛下觉得魏氏的死活不值得给你定罪,那岂不是说明皇上把魏氏母女忘了个干净?” 楚三爷心里也是忐忑不定。 皇帝他老人家的心谁能猜的透啊,这次往好了想是他再也不用活在魏氏的阴影下,把魏氏赶出去也不会有后顾之忧了;但往坏了说,此时放他一马不代表以后不秋后算账,万一呢? 所以往后该怎么对待魏氏母女,还是没有确切的答案。 “我看那,你就该去找些有权有势的大人们,送钱也好,送人也罢,让他们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把这事给揭过去。”楚老太爷出主意道。 “父亲,咱们府上的风波才刚刚过去,就不要再搞出动静让陛下重提了,咱们等过几日再说。” 楚老夫人满目深情的看着小儿子,“不然,就推脱是我和魏氏婆媳间有矛盾,我看她不顺眼,所以才偏宠刘氏母女二人。儿啊,母亲就是豁出去,也得帮你啊!” 楚老太爷白了楚老夫人一眼,这哪里是豁出去,明明就是事实好吗! 楚三爷攥了攥拳头,咬牙说:“父亲,母亲,如今这个情形,儿子同意分家!” 此话一出,楚老太爷,楚老夫人都不吭声了。 老三的罪行被按下不表,之后是喜是忧都不清楚,如此境地,只有提前分了家,才能保住楚家血脉,日后也有个出路。 楚老太爷一脸阴沉的站起来,沉默半晌,沉声说:“此事,得再找老大商量商量再说。” 楚老夫人等男人离开,唤了小儿子到跟前坐着,低声说。 第261章 一点名声也不要 “今日有人来跟我说,三丫头跟着老四出了府,去了大半天呢。他们俩从来跟咱们不是一条心,儿啊,你得提防着些才行。” 楚三爷心中涌出不安,目露凶光。 “还有啊,刘氏她母女两个这次做的确实过分了些,但怎么说,也是咱们楚家对不起她们,老三啊,你就看在与她不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还得看在你姨母的份上,就……” “母亲!” 楚三爷打断了她的话,“此时还不是时候!” —— 魏安然刚迈进东鹤居,就看见楚三爷一脸阴沉地从房里出来。 魏安然也不怕他,迎面走过去,目不斜视,连招呼都懒得打。 楚三爷却在即将擦肩而过时喊住了她:“平日在府上没有规矩便也罢了,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小姐,天天往府外跑,是一点名声也不要了吗?” 魏安然扯扯嘴角,“父亲不用担心,今日安然是与四叔一起出的门,有四叔在,不会出差错的。而且,父亲怕是忘了,如今我这名声可是没有半点好的,要与不要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话一出,就像狠狠扇在楚三爷的脸上,他面色铁青的冷眼看着这个女儿。 他对这个长女,从来没有正眼瞧过。 因为她长得实在是太像魏家人了,不说与他有几分相像,只要他看到这个女儿的脸,就会想起可恨的魏家人。 那年他娶魏氏时,大舅子魏向寅曾单独叫住他,叮嘱了他一句。 “楚怀进,别欺负我妹妹,不然,我饶不了你。” 虽然只是普通的一句话,但魏向寅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嘲弄,似乎自己能娶他妹妹是上天的恩赐,像是施舍他一样。 就那一个眼神,他就对魏家人恨到极点,对魏氏的厌恶更是多了几分。 魏氏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那些嫁妆,谁稀罕娶这么尊佛回来。 此时,他站在魏安然面前,看着眼前这个身上流着他一半血的女儿,却仿佛看见了魏家人。 魏家不光死了的人讨厌,连血都让人讨厌,这丫头身上只有一半魏家人的血,看起来却像是个完完全全的魏家人,半点不像他。 楚三爷脸色铁青,冷哼一声离开了。 走进景阳苑,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紫玉轩,轻啧一声,往宁氏院子里走去。 宁氏此时坐在正厅的灯下绣花,见楚三爷面色不虞的进了门,忙起身迎上去,“三爷回来了?” 楚三爷摸摸她的肚子,眼神柔和了许多,语气轻柔地说:“今日可有难受,这孩子为难你了没?” “三爷,这才几个月啊,还不到他为难妾身的时候。今日天热,妾身做了去火的银耳莲子汤,给三爷来一碗尝尝?” “好!” 楚三爷往屋里走去,绕过屏风,歪在榻上揉着眉心。 宁氏跟着上前,接过丫鬟浸好的帕子,替他净手净面,又亲自奉了茶,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如今她怀了孕,出汗比平日多了些,如今香汗淋漓,配上白嫩的胳膊,看得人心里痒痒。又加上月份尚小,所以她的腰还是那么细,盈盈一握的,衬得胸前更波涛汹涌,随着她的动作起伏。 楚三爷躺在榻上,看着宁氏这曼妙的身姿,更是按捺不住,在她放下银耳莲子汤时,大手一搂,就把人圈进了怀里,另一只手顺着衣襟开口就摸了进去。 “三爷,不好了,四小姐如今正在觅尘轩门口跪着请罪呢,说得不到三夫人的原谅,就绝不起来。” 楚三爷此时裤子都脱了,听见这话,顿时失了兴致,烦躁的起身。 宁氏心里那个恨啊,这楚四小姐真是会挑时候。楚三爷好不容易来一次,箭在弦上了,被她一跪给搅黄了,是故意的吧! 楚三爷穿好裤子,亲了亲她的脸,“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那个丫头,一会就回来。” 宁氏憋着心里的气,满目柔情的点点头,“三爷可得快些回来,妾身这几日总睡不好,容易惊醒。” “好。” 楚三爷一脚都迈出门了,又退回来,满眼期待的问:“你这几日是爱吃酸的,还是辣的?” 宁氏娇声说:“一日偏要饮一碗酸梅汁才好吃饭,三爷说呢?” 楚三爷大喜过望,酸儿辣女,宁氏怀的定是儿子了。 —— 东鹤居里,魏安然正给楚老夫人行针。 最后一针落下,楚老夫人的眼睛幽幽睁开,目光冰冷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倒像是魏安然欠了她的。 魏安然就当没感受到那冰冷的仇视眼神,收起针,又接过杨嬷嬷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水,一屁股坐到上首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坐着休息。 世上有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人,就有东郭先生与狼一般的人,有些事情不必强求,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所以,她也不想拿热脸去贴楚老夫人的冷屁股,她都费力给她诊治了,不识好歹的从不是她魏安然。 果然,不识好歹的楚老夫人没沉默太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三丫头,都是一家人,你也得宽宏大量些,别小家子气。往后啊,等你嫁了人,就知道娘家人的重要性了。” 魏安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祖母刚施了针就快些闭嘴吧,多说话好得慢,别又气吐了血,您还得再遭一遍罪。” “你!” 楚老夫人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走到这个臭丫头面前,狠狠地扇她一掌,但她哪有这个胆子啊! 魏安然不过一垂眼,就知道楚老夫人心里的打算了,在她看见楚老夫人目露凶光,狠厉非常时,就知道她的火气憋不住了。 所以魏安然赶在楚老夫人发火前说道:“老夫人这个病,要想去根,就得心胸豁达,少发脾气才好。”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赵秀秀的声音,“小姐,小姐,不好了,四小姐她跪在觅尘轩的门口不起来,说非要听到三夫人亲口原谅她才肯走。” 魏安然目光一凌,对着门外的赵秀秀厉声说:“喊那么大声做什么,不知道祖母刚施过针,身体虚弱吗。如今病根未除,就开始无理取闹,是嫌她命长吗?” 第262章 唱一出戏 楚老夫人这一口血又涌了上来。 “祖母莫急,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四妹妹不会委屈了自己,她是想给祖母您,也给咱们府上的人唱一出戏瞧瞧呢。” 楚老夫人咬牙切齿地瞪着她,“魏安然,你个贱人,不要妄想着几句话就把我气死!” “祖母真是言重了,孙女怎么敢让祖母生气呢?” 魏安然笑得一派轻松,“祖母莫要动气,若是再吐了血,两眼一抹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唤不回您的魂。” “畜生!” 楚老夫人握紧了拳头,把床板捶得啪啪作响。 魏安然拿好自己的东西,带着杨嬷嬷和赵秀秀离开了。 靠她救回一条命,却不知感激,还得原谅了两个无恶不作的贱人才放心,真当她是软柿子,由着别人捏吗? —— 魏安然不过刚能瞧见觅尘轩,就见门前热闹非凡地站了很多人,有觅尘轩的丫鬟婆子,也有府上来凑热闹的,都围在那里,不敢靠近,也不敢高声说话。 瑞云见小姐回来了,连忙快走几步,跑到魏安然身边说:“小姐,您瞧瞧这位,以前见了面都没个好脸色的,如今一身硬骨头竟学会了低头认错,只是她这副模样,知道的,明白她是在演戏给府上主子们瞧,不知道的,还以为三夫人欺负她,苛待庶女了呢!” “母亲那边是什么态度?” “三夫人听了,只笑了笑,也没吩咐什么。” 魏安然皱着眉头问:“楚三爷那边可去通知了?” “奴婢知道小姐正在施针,不便打扰,便是让人第一个请了三爷来的。谁知道这会了都没到。” “那刘姨娘那边呢?” “也去说过了,只是刘姨娘说自己最近被禁足了,没法来把她请回院子里。” 魏安然冷哼一声,看着跪在前面的楚安萱,“既然都禁足了,她又是怎么溜出来的?” 楚安萱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不惜违背老夫人、三爷的吩咐也要来一趟,自然是有利可图。 老夫人、三爷最恨的,就是府上的魏氏了。 她想让老夫人、父亲心疼她,原谅她,最好不过的法子就是跪魏氏。 魏氏的觅尘轩与她们的紫玉轩向来是死对头,她极其肯定,魏氏不会见她,不会给她好脸色,更不会请她起来。 但她此行的目的不是取得原谅,而是拿这次屈辱的经历来提醒祖母和父亲,魏氏才是你们最大的敌人。 楚安萱想到先前的计划,更是坚定了在觅尘轩长跪不起的这个念头。她面上梨花带雨地哭着,心里却在窃笑。 魏安然,你们跟我斗,还是不够心狠手辣,差了些。 正当她翘着嘴角想的出神时,一双黛色绣花鞋停在她的面前。楚安萱翻了个白眼,她不用抬头都知道此时站在她面前的人是谁。 魏安然冷冷地看着她,像是能透过她低垂的头,看清她心里在想什么。 “三姐姐,求求你原谅我和姨娘,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若我不打算原谅你呢,你会在觅尘轩门前一直跪着吗?” 楚安萱:“……”她正有此意。 “那没办法了,我现在还没有打算原谅你。既然你自己说要跪,那便跪着吧。只是,……” 魏安然扯扯嘴角,低下头凑到楚安萱的耳旁,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四妹,你心中是什么打算,不只是我和我母亲一眼能看出来,更别说老夫人、老太爷和楚三爷了,就连这围观的下人,也都能看得出来。” 楚安萱变了脸色,她攥了攥拳,心道:难不成自己这招的目的,不光是瞒不住楚老夫人他们,甚至连府上的下人都瞒不住? “楚安萱,你太天真了,你和刘姨娘想让我和母亲死,难道我不能也希望你们死吗?” 魏安然轻嗤一声,拍拍她的肩膀,说:“四妹妹来猜一猜,我会拿什么法子,要你和刘姨娘的狗命?” “不要——不要过来!” 楚安萱被她阴森森地语气吓到了,整个人跪也跪不稳,用手撑着又往后挪了几步,一脸惊恐。 魏安然轻笑一声,眼神中掩藏不住的鄙夷,又似利剑指在她眉间。 “换做是我,我肯定不会使这种愚蠢法子,跪在门前风吹雨淋。我会挑个日子,斋戒沐浴,去永宁寺去诵经燃香,在菩萨面前祈求保佑,保佑楚三爷的官运顺顺利利。如今你这戏,越演越浮夸,也没什么益处,只让楚三爷听了愈发烦躁罢了。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 楚安萱不想理她的自问自答。 “因为啊,在楚三爷的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官位,你们母女两个对他来说,不过是闲暇逗趣的玩意,不会那么在意的。” 楚安萱咬着下唇,脸上褪去了血色,好不容易正过来的姿势又开始摇摇欲坠。 魏安然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就看见站在远处的楚三爷。她定定地看着他,看得楚三爷满脸怒气的往前走了几步。 父女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个是威严冷硬,一个是挑衅轻蔑。 魏安然朝楚三爷笑了笑,“父亲,如今楚家的风波刚要过去,这热度才将将退散,就又要由着四妹妹给挑起来吗?若是明日传出楚家四小姐受嫡母苛责,在其门前长跪不起,以求得嫡母原谅……这种消息一传出去,我和母亲的名声尽毁,还连累楚家,我们就只能去顺天府喊冤叫屈,讨还公道了。” “讨还公道,讨还公道!” “哎呦,这小畜生自打来了就没说过一句话,奴婢还以为她是个哑巴呢,竟然会说话了!”赵秀秀惊讶的凑上前去看。 小畜生趾高气昂地站在笼子里,连个眼神都不屑地分给她,又得意地瞧了眼魏安然,见她没有惊讶之意,心里还不服气,在躲过赵秀秀的戳弄后,心道:愚蠢的丫鬟,离我远点,刚才还说我是哑巴,你才是个哑巴,你们全家都是哑巴! 第263章 莫让她再受委屈 保定府行宫内。 蝉声阵阵,喧声扰人。 夜非辰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张信笺,静静地翻看着。 拆开信封,里面不过薄薄一张,上书一行小字,内容却让他不由得变了脸色。 夜非辰喃喃道:“托依寒竟已经到了宁夏府城,她动作倒是迅速。” “王爷,叶世子派人前来。” 夜非辰皱了皱眉,把信纸连同信封都放到烛火上,待燃尽后,才沉声说:“让他进来。” 黑衣人跪在下首抱拳行礼,“王爷,世子爷让卑职给您送信儿,京中最近出了两件大事,都与楚家有关,一个是楚三夫人魏氏在府上被歹人埋伏,但身子并无大碍;另一件,是楚三小姐,她被人推下水,接着,又有传言称她不知检点,如今正闹得沸沸扬扬……” 夜非辰在听到“楚三小姐”这四个字时,心里一惊,细细听完,心中像是有什么情感要挣脱着出来,但他的脸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样子。 “卑职在来的路上又收到世子爷的消息,说御史台在陛下面前弹劾了楚三爷,但却被轻轻放下,没有处理。世子爷请卑职来问问王爷,此事该如何处理?” “你们世子爷是怎么打算的?” “世子说,他猜不透陛下的心思,不敢妄断。” 夜非辰垂着眼,看着跪在下面的人,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皇帝这次的所作所为,竟然连叶秉竹那小子都猜不透,怕是少有人能看透了。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世子爷还说了,皇上下朝后,又单独把朱大人叫到了御书房商量事情,世子说,估计是在商量邢登尚一事。” “户部尚书朱林河?” 夜非辰勾勾唇角,眼底却深不可测,如漆黑海底一般,“邢登尚大将军的请辞,最该商量的人是兵部尚书,怎么也轮不到户部。朱大人不愧是陛下最信任的人。” 秦仲垂首跪在下面,不敢说话。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既然陛下单独留下朱林河,就说明他对邢登尚辞官回京一事,心里已经允了,如今只是还没有找好接手的人。还有,快到中元节了,让他以本王的名义去趟荣王府,给彭皇后上柱香。” “是,卑职告退。” “等等。”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你们世子爷把楚三小姐护好了,莫让她再受委屈。”夜非辰抿唇摇了摇头,“至于楚家……先等等,日后再收拾他们。” “卑职遵命。” 门被从外面合上,恢复静谧的书房又能听见蝉鸣声。 夜非辰伫立在窗边,脑海中闪过他第一次看见魏安然时的景象。 他和竹虚辗转多地,落脚在南漳村那个穷乡僻壤。彼时的他,不再是两年前突然失明的时候了,他早就习惯和黑暗共生,同时适应的,还有毒发时的痛苦,以及逃不掉的梦魇纠缠。 能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是件幸事,以他这个身子,报仇雪恨都是奢望。 却不曾想,老天爷怜他,送了魏安然来到他身边。 两年里,他与黑暗一体,却能感觉到,在魏安然的针下,他一点点从黑暗中剥离出来。在他能看到房间内微弱的橘色烛光时,他就迫切的想看看这个女孩的模样。 所以,在那个清冷地早晨,他推开房门,却撞进比阳光还炽热的另一双眼睛里。 那个丫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精致俏丽些,脆生生又小心翼翼地问他:“师兄,你能看见光了吗?” 那时候的魏安然,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偏浅的眸子,像是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人心。 被她那样看着,夜非辰却起了逗弄之心,把人吓了一跳,这才恢复了活力。 听着她的惊呼,看着她骤然亮起的眼睛,还有让他无法忽视的,眼角的那一抹泪意。 这几年的失意在她如晨曦般灿烂的笑容里,骤然而消。 他觉得自己的心,又开始跳动了。 夜非辰嘴边溢出一抹淡淡地笑,眼神也恢复了冷静和坚定。 他的命,还有他们的命,都悬在刀尖上,所以他要做的,必须慎之又慎。 元呈,别让她卷进风波和危险。 总有一天,你能保护好她。 “来人!” 玄若推门进来,“爷,有什么吩咐?” “今晚不必休息了,立刻备车马,往南走。” “爷,都这么晚了……”玄若在心里叫苦不迭。 夜非辰回头看着他,语气淡淡地,听不出喜怒,“皇上派本王去查舞弊一案的消息,若是快马,想必已经送到了那些官员手上,必须速战速决才行。” “是!” —— 弘顺帝莫名其妙的按下不提; 楚家张皇失措地瑟缩在府上; 邢登尚将军辞官回京和江南科举的舞弊之举;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人在时至盛夏的日子里,生出寒冬般的冷冽之意。 —— 暴雨倾盆。 刚从衙门回来的楚三爷、楚四爷和大少爷刚一进府,就被候在门前的楚管家请到了东鹤居。 此时的东鹤居里,各房各院的主子们齐聚在这里,就连被禁足多日的楚安萱也在。 刘姨娘并没有出现,因为她只是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妾室,算不得主子。 觅尘轩也只来了魏安然一人,魏氏托辞太累,并没有出现。 楚老夫人身子利索了不少,精气神很足,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扮过的,正端坐在上首,脸上看不出喜怒。 楚四爷刚进门,就往魏安然的方向看去,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这么大的阵仗,应该是决定要分家了。 秦氏盼这一天盼了好久,每天都等着东鹤居去通知她来分家,如今得偿所愿,更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 要不是上首的老太爷和老夫人面色不虞,屋里的气氛颇为压抑,她这个做小辈的不敢太过张扬,不然,她肯定是笑得合不拢嘴。 楚老太爷见人都来齐了,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把你们叫来,是因为我和你们母亲商量了,决定分家,今日就聚在一块,把家给分明白,分清楚。” 第264章 两千两私房 刚说完,楚老夫人就扯着手帕擦擦眼角的泪,语气悲切地说:“原本祖上的规矩,是父母在,不分家。只是如今,你们一个个的都大了,我和你父亲年事已高,想趁着还有几分力气的时候做主,把家给你们分清楚,也省得百年以后,你们弟兄之间为这点小事反目。” 说完,又止不住泪似的,哭啼了两声,除此之外,东鹤居正厅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楚老太爷严厉地瞪了发妻一眼,又扫了一眼下首坐着的儿孙,“老大。” “父亲。” 楚老大忙站起来。 “你是嫡长子,咱们扬州府的老宅,并两千三百亩良田,三处庄子,还有十八家绸缎铺子,以及库房里的东西,都交给你,只每年收的田地的租钱,平分给两个兄弟。” 楚老大没料到父亲对他这么大方,几乎是把楚家的大半家产都送给他了。 “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既然祖宅和祖田都给了你,我和你母亲日后就跟着你们大房一起过了,日后也由你们大房送终。” 楚老大早就有这份觉悟,本来养老送终也是嫡长子的责任。 秦氏听了这个安排,自然一百个愿意,她很清楚楚家的家产有多少,算来,他们分得的比向来得宠的三房要多得多。这一算,秦氏就不自觉地挂着满脸笑容,欣喜万分。 笑着笑着,就感觉到上首看过来的那股凌厉的目光,吓得赶紧垂下头,把眼中嘴角的笑意都憋了回去。 “等你办完我们老两个的丧事,这些东西就都归到你的名下。” 什么? 还得等到老两个都入了坟茔,那如今这些家产还不算他们自己的? 秦氏这下笑不出来了。 “老三!” “父亲。” 楚老太爷看了眼身着官服的小儿子,“你是嫡次子,我和你母亲不用你养老,所以只留给你京里这一套宅子,因为少了些,所以你母亲把她自己的嫁妆也拿了出来,全都给你继承。” 楚三爷在听到楚老大的东西时,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如今一听,京里的宅子归他,顿时解了气。 要知道,京里的宅子虽然不比扬州府的祖宅气派,但位置好,又是在寸金寸土的京城,价格更是贵了两倍有余。 母亲作为嫡女出嫁,嫁妆肯定是少不了,又做了那么多年的主母,府上的开支都经由她手,明里暗里的也捞了不少油水。 这些东西加起来虽比不上大房那么多,但又不用给父母养老送终,又是紧紧握在手里的钱,可比大房拿着舒坦多了。 楚老太爷清了清嗓,把众人的心绪拉了回来。 “公中库房里还有四万两银子,老大、老三一人一万,留两万给二哥儿娶媳妇用。剩下的未出嫁的三位小姐,就都交由你们自己房里商量,公中账房如今一干二净,只能由你们自己出钱陪送嫁妆了。” 秦氏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头去看楚老四。 老太爷几乎把家都分干净了,却从头到尾没提过楚老四的名字,难道是打算一分都不给他? “老四。” 楚老太爷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 楚老四这个做儿子的也颇有傲骨,不屑地问:“父亲是想给我分点什么?” “你一个庶子,按理说是不配分得家产的,但不管怎么说,你身上终究是流着楚家的血,我这里还有两千两的私房,就赠给你,你自己出去开府建宅吧。” 魏安然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两千两,别说在京城了,就是在扬州,也不一定能买得起什么像样的宅子。 让四叔拿着两千两出府,就是存心想饿死这个儿子。 她抬头去看楚老夫人的脸色,不出她所料,楚老夫人虽端的一副的嫡母的模样,那眼底嘴角的讥笑却掩藏不住。 楚四爷一听,羞愤得满脸通红。 本来,他也没想能从楚家分得多少家产,只想要五千两银子出去置办个二进的宅子,能让他和三嫂、安然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行,谁知道……连庶出的孙子都能有两万银子备着娶媳妇,他这个庶出的儿子竟然只有两千两! “老太爷既然觉得嫡庶有别,庶子不配分的家产,那也便罢了,都怪我命不好,偏托生在一个姨娘肚子里。只是有件事,我想问问老太爷的意见。” “你想问什么?” “当初大房的嫡长女出嫁,除了大哥大嫂给她置办的嫁妆之外,公中也是出了一万两银子去给她置办嫁妆的,府上两位庶出的小姐暂且不论,安然作为三房嫡女,是不是也该和大姐儿一般,由公中出个一万两银子的嫁妆才行呢?” 魏安然看着四叔那副倔强的模样,感动之余还是叹了口气。 四叔啊四叔,就你如今在楚家的处境,还为我出头做什么? 老太爷一说出‘剩下的未出嫁的三位小姐,就都交由你们自己房里商量,公中账房如今一干二净,只能由你们自己出钱陪送嫁妆了’这句话,魏安然就知道了他们是故意针对她。 大房那边,只剩楚安洁一个庶女,他们家底丰厚,自然不会亏待。虽不会比大姐姐那般上心,但一个庶女的嫁妆,不论多么寒碜也怪罪不到娘家嫡母身上。 三房楚安萱的嫁妆,早就有刘姨娘和老夫人明里暗里的打点贴补,如今肯定是在刘姨娘手里攥着,也是少不了的。 细想下来,府上只有她这位三小姐,没有长辈能给她存嫁妆了。 先前她把母亲的嫁妆从楚家人手里要了回来,当着王公公的面全捐了国,他们这口恶气,就等着今天出呢。 哼哼,先前捐嫁妆不是颇为豪气吗,今天轮到你自己准备嫁妆了,拿不出手,怪谁? 如她所料,楚老太爷听了楚四爷的质问,拍案而起,“谁让她们母女为了虚名,把魏氏的嫁妆都捐了国,如今拿不出来,就是活该,自己受着吧!还有,三丫头是你侄女,不是你亲闺女,她的嫁妆自然有她自己的亲爹去考虑,关你什么事!” 第265章 分家结果 “你……你们……” 楚老四看着屋里这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气得满脸通红,“真是欺人太甚!” 楚老夫人看着他吹胡子瞪眼,火冒三丈的样子,心里舒坦了不少,这几日憋在心里的那口气也都散了大半。 我呸,还探花郎呢,还不是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连处宅子都买不起,巴巴地求了我多分点,真是笑话,我恨不得你昨儿死在外面,今儿回来了还得拿走两千两白银,嫌少是吗,嫌少硬气点直接拍屁股走人,贱人生的种果然上不了台面。 楚老夫人在一边老神在在地看了会子戏,这才慢悠悠地开口。 “老四啊,你没听你父亲说吗,按理说,今儿你都没有资格来这里,一分钱都不应该分到,如今你父亲慈悲,给了你两千两白银,你该知足才是。咱们今年初入京,上下打点亏空不少,也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了。再说了,你如今高中探花,又在翰林院当差,荣华富贵这才刚刚开始呢,你那两个兄长,人至中年,已经没有多大的盼头了,未来还要依仗你呢。” 楚老四被她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这个老不死的,真是狠毒。千方百计地算计挖苦他也就罢了,还当着全家人的面欺负安然,真真是无耻至极! 而被欺负的魏安然此时突然出声,“大伯父,大伯母,你们觉得祖父和祖母分家产的方式,合理吗?” 大房的两位没想到,这丫头不去质问老太爷老夫人,反而先问起他们来了。 这个丫头,心思深沉的可怕。 二人警惕地看着她,又对视一眼,秦氏笑着说:“安然啊,分家从来不是我们这种小辈说了算的,全听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吩咐。” 魏安然笑笑,又转头去看楚皓钧和楚安洁,“大哥,二姐姐又是怎么觉得的?” “父母在祖父母面前都是小辈,我就更别说了。”楚皓钧没有明确的回答她,但也表明了态度。 他转过头去,目光淡淡地看着魏安然,只是突然意识到:三妹妹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魏安然自然觉察到楚皓钧眼中的惊异,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又去看楚安洁,“二姐姐怎么看呢?” 楚安洁被她盯着,登时又急又慌,这让她怎么说,连父亲母亲大哥哥都说自己是小辈,她又怎么能妄评。 但是,但是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楚安洁纠结半晌,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觉得……四叔说的也不无道理。” 秦氏一拍桌子,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警告道:“安洁,记住你是正经的大家闺秀,如今分家这么大的事你都敢妄议,真是反了天了!” 楚安洁低着头,心里酸涩不堪,泪盈于眼睫,暗自垂泪。 她对四叔没什么感情,所以他拿到多少东西她一点也不关心。但是安然不一样,她是她的妹子,她怎么忍心看着安然出嫁时一点嫁妆都没有。做人不能太软弱,也不能失了良心! 魏安然听到楚安洁的话,心情好了些,也暗自松了口气。 利益相关时,才能看清人心。有的人为了一己私利敢杀妻灭子,也有人敢为了他人顶撞长辈。二姐,你今日的好,安然记下了。 魏安然勾勾嘴角,不卑不亢地问:“祖父,祖母,四叔拿了这两千两银子,日后还要回来侍候你们吗?” 楚老夫人冷笑,“当然不用,养老送终都不用他。” 她巴不得老四死在外面,这辈子都不见他,这样还能多活几年。 得嘞! 魏安然心里欢呼一声,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走到楚怀行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 “四叔,两千两也是钱,总比一分都没有的好。老夫人说得有理,你有探花郎的名声在身,将来定是官运亨通,往后你赚得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握在手里底气才足,腰板才直,日后就是有人来抢,他们也抢不走!”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 楚四爷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这丫头怎么就反过来劝他,他心里憋屈啊。 他一个大男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两千两还是五千两不过是宅子大小的问题,他又不在意。 还不是心疼她自幼吃苦受累,没过几天好日子就被人针对,差点连命都丢了! 他不是在给自己打算,是心疼她啊! —— 这场发生在东鹤居分家的戏,就在楚四爷甩袖离开后,落下帷幕。 楚老太爷第二日就请了德高望重的中间人来,在正堂里摆了香烛,众人分坐两边,在中间人的见证下,把家产的分割交代的一清二楚。 秦氏走回自己院子时笑得见牙不见眼,走路都飘。 楚三爷昨日深夜偷偷溜回东鹤居,与楚老夫人在暖阁里把她的私房和嫁妆都算了一遍。 不愧是掌家这么多年的主母,这些年口袋里的钱真是不少。 虽然他的东西看起来没有大房那么多,但明里暗里的加起来,并不比大房少了多少,况且,他的银子是实打实的放在自己的库房里的,比起等父母百年后才能拿到钱的大房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楚四爷这边,捏着那两千两的银票,恨不得当场撕碎,摔到那群不怀好意的楚家人脸上。 但是他心里清楚,分了家最首要的就是要置办一处宅子,一想自己口袋比脸都干净,他便生生忍住了。 算了算了,这笔钱买不到两进的大院子,买一处普通的四合院总可以了。他虽有探花郎的名号,但不过五品小官,也不讲究那么多,等以后赚了钱,再去换一处大点的宅子就好了。 楚四爷心里盘算着往后的日子,满脸愁容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丫鬟婆子们都站在门口等着他今日分家的结果。 楚老四看着众人翘首以盼的期待模样,叹了口气说:“你们这几日先帮我收拾一下细软,等天气凉快了我再搬出去。那些卖身到楚府,卖身契都在府上的,就收拾好东西留在府上吧,留在这里总比跟着我强。” 第266章 不笑,难道哭吗 楚老四心里叹了口气,对没本事的自己越发痛恨起来。 就在他愣神时,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四爷,那我们四个呢?” 楚老四循声望过去,看见那四个丫鬟,心里更乱了。 这四个丫鬟是他中毒后,杨嬷嬷帮他从外面买回来的,她们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里,自然也是要跟他一起搬出楚府的。 只是,他一个身强体健的大男人,哪里需要四个小丫鬟伺候,还得发四份工钱,这…… 他还想留着钱换大房子呢! “你们……” “你们自然是跟着服侍四爷。” 魏安然笑眯眯地从正厅走了出来,冷不丁的出声把楚四爷吓了一跳,“安然?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自然是在这里等四叔。四叔今日把银子拿到手了没?” 楚怀行挠挠头,面上闪过一丝羞赧,“拿是拿到了……不过安然你别担心,四叔从今日起就好好存钱,我肯定能给咱们……”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魏安然没让他把话说完,就轻松地说了一句,然后拉着他的袖子就往屋里拽。 楚怀行被她拉着走,却还不死心地继续说:“安然,你和嫂子先在府上住一段时日,等天气凉快了,我把自己以前攒的钱和今日的钱一起拿去,买个小院子,先把樊先生接过去,我们两个人住在一起,就能省一份房租钱,吃穿用度能省就省,反正两个大老爷们也不讲究什么。如今我的月银是十二两,每个月省吃俭用就算二两,再加上年节拜礼的钱,一年也能省下百两银子,这么算来,等……” “四叔!” 魏安然听不下去他的絮叨,喊了一声好让自己能有个开口的机会,“竹虚就是当时教我的那个郎中师傅。” “哦。”楚怀行还想着他心里那笔账,心不在焉的应付几句,“原来你师傅是竹虚啊。” 他自己说出这句话,像是觉察到什么地方不对,又细品了一遍,这才愣住了。 他瞪着眼,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魏安然,像是不相信他的耳朵。 “竹虚?是太医院那个竹虚?太医院院首竹虚太医是你的师傅?” 魏安然面带苦涩地笑笑,“是,我回楚家前,就是跟着他学的医术。几年前,他和定王夜非辰曾在我原来生活的南漳村落脚,机缘巧合,他便成了我的师傅。三年前叶世子被人暗杀,凶器上淬了毒,那时候也是我去救的,是定王殿下请我去的。” “定……定……定王殿下让你去救叶世子……你……你……你……” 楚四爷好不容易问出一句话,又哽住了,一口气憋在胸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魏安然并没有给他时间去消化这些看似天方夜谭的信息。 “四叔,还有一事,就是关于你分家后的宅子问题。因为等我和母亲离开楚家,肯定是要去投奔你的,所以我母亲在京中的一处宅子就赠与你了。它就在咱们楚家的西墙外,紧邻着,这些丫鬟们便跟你到那边。往后,那处宅邸就是你的了。” 轰! 仿佛惊天巨响,把楚老四的魂都震出去了。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突然像是魂魄归了位,眼睛一亮,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安然,我是在做梦吧,我肯定是在做梦,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能落到我头上呢!” 魏安然看着四叔兴奋的样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当初,四叔见完叶秉竹,回来问她什么时候救的叶秉竹时,她就想把事实告诉他了,只是那时,她心里还有些担心。 如今楚家分家,他一位爷,竟落得个拿着两千两银子被扫地出门的下场,还要为了以后能照顾自己和母亲,省吃俭用,畏畏缩缩。她于情于理,都过不了良心这一关,这才下定了决心把一部分实情告诉他。 把这部分实情告诉他,并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想让四叔能明白,她魏安然,不是手无寸铁的闺中小姐,不依靠楚家的势力也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所以楚四爷也不必为了那几百两银子烦扰,也不用担心她和母亲在楚家会无依无靠,受人欺负。 楚四爷能尽快搬离楚府,而不是赖在楚府受人鄙夷,承担那些不必要的冷嘲热讽,她就觉得很好了。 “四叔,你现在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今儿晚上就搬去隔壁。我先前已经吩咐过杨嬷嬷了,此刻她已经带人去替你收拾院子里的其他物什,今晚连那四个丫鬟都一并带走。” 楚怀行:“……”他这侄女,真是不得了啊! 这丫头竟然跟定王爷、竹虚太医和叶世子都有交集,甚至还是竹虚太医的徒弟,叶世子的救命恩人…… 他看着眼前的丫头,觉得她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安然,又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安然。 虽然他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实打实的触摸到,但她周身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让人无法看清她的内心。 “你,你这丫头,竟然连我都瞒着,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魏安然勾唇一笑,心道:若你知道了全部的事实,怕是不会有力气骂她没良心了,估计就吓晕过去了。 “你还有脸笑,还能笑得出来!”楚四爷瞪了她一眼。 “不笑,难道要哭吗?” 魏安然此刻心里不知有多舒坦。 楚家分了家,她在意的,对她好的无辜人都能不受波及,也就说明,她可以尽情的去报自己两世的血海深仇,无论是伤她害她,甚至于要她性命,这些仇,她要一点一点得清算。 “四叔,即使我认识他们,但安然能依靠的也只有四叔。他们高高在上,哪有功夫搭理我这种小丫头片子,日后若是遇到了麻烦,我最能依仗的还是我那探花郎四叔。四叔,你可得再厉害些,混出点名堂,日后我和母亲受了欺负也能找你帮我们报仇。” “安然……四叔,四叔一定会混出个名堂,我……我……”楚四爷有些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第267章 楚三爷教女有方 无论是三年前进京赶考,还是这次分家后帮他找到落脚之处,还有在楚家遇到的种种……自己这个做四叔的,没能成为侄女的依仗,反而事事靠她帮忙。 真是惭愧啊! 楚怀行回想一番,又羞又恨,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都是朝廷命官了,还是没法带安然离开楚家这苦海。 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有什么可以报答她的,突然灵光乍现,窸窸窣窣从怀里掏出那两千两银票,一股脑的塞到侄女手里。 “安然,这些钱你收着,我定会把那宅子看顾好。” 魏安然不跟他客气,把那两千两银票展平,收到袖中,临走前还叮嘱道:“别忘了把樊先生请去府上一起住,我也好时不时去听他讲课。” 楚怀行听她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说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好待在房里做女儿家的事,反倒跟个老头子听什么朝中事,没得沾一身俗气,有什么好的!” 朝中事不好吗? 魏安然淡淡一笑。 她活一世,不能跟那无根浮萍一般,被时代裹挟着随波逐流。况且,她清楚,死了可就没有朝堂,到时候她想听也没得听了。 —— 楚四爷这个家,搬得十分迅速。 有了杨嬷嬷带着觅尘轩的丫鬟下人们帮忙,再加上他除了书本多些,其他也没什么东西,没出一个时辰,大包小包的行李便收拾好,抬到停在楚府后门的马车上。 楚四爷走前,连东鹤居都没去,就径直上了马车,与魏安然道别后便离开了。 几辆马车哒哒走了几步,就停在了段府门前,一早得了消息候着的小厮丫鬟们见马车一停,把自家主子扶了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马车搬得干干净净。 邓齐领着楚四爷稍微欣赏了一下院中景色,不过一盏茶时间,楚四爷心里的震惊就压抑不住,心里不住的感叹:魏家不愧是魏家,连下人的举止谈吐,都超出楚家不止多少倍。 他正想着,邓久就带着下人上前来说:“四爷,樊先生的轿子已经快到垂花门了。” “这么快?”楚四爷收起脸上惊异之色,拎着袍子就往外走,“我去迎迎他。” 这边楚四爷和樊先生刚在府上安顿好,觅尘轩那边的魏安然便知道了消息。 她把四叔给的两千两的银票塞到杨嬷嬷手里,自己往榻上一歪,满脸餍足地伸了个懒腰,嘱咐道:“嬷嬷,你去找个匣子把四叔这两千两放起来,等他娶媳妇的时候还给他。” 杨嬷嬷捏着手里的银票,哭笑不得,“小姐,哪有做侄女的给叔叔送宅子,送下人,又替他管着全府开支,如今还要给他攒钱娶媳妇。” “我呀。” 魏安然没心没肺的笑了一会,又从榻上起来,正色道:“嬷嬷,帮我更衣梳头,我要去三爷院里。” “这么突然,所为何事?” 魏安然浅浅吐出一口气,“如今楚府分了家,原本的主母大夫人管不到三房了,我作为三房的嫡长女,自然要掌家。” 什么? 杨嬷嬷瞪大了眼睛,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魏安然看着房内跃动的烛光,面无表情的说:“从今日起,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到觅尘轩头上。” —— “你想掌家?” 楚三爷捏着手里的茶盏,咬牙切齿地问。 魏安然不紧不慢的啜了口茶,幽幽地说:“如今楚家分了府,祖父、祖母跟着大房过,大伯母不会也不能再替咱们三房掌家了。我母亲身子不好,不宜操劳,能行掌家之职的就只有我这个三房嫡长女了。莫非父亲还在考虑让妾室掌家,若……” 楚三爷一听到妾室掌家,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想来,三丫头说得没问题,单看他们三房,能掌家的确实只有魏氏母女。就算他不想让她们掌家,可自己宠妾灭妻的罪名都捅到皇帝面前了,既然如今尚未有定论,他便不敢轻举妄动,不然,别说是官位不保,真要闹大了,怕是项上人头也保不住。 理是这个理,但楚三爷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个苍蝇般难受,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后槽牙也咬的越来越紧。 魏安然才不管他是吃了美味佳肴还是恶心苍蝇,只自顾自地把自己的打算全都说了出来。 “父亲,先前刘姨娘母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再让她们在主院待下去,怕是会落人口舌。所以女儿掌家的第一步,就是要请刘姨娘让出如今的院子。先前她不知规矩,女儿念在她算半个长辈的份上,忍就忍了。但如今不行,再忍下去,怕是对父亲的政途和名声有影响。” 魏安然说得不急不慢,娓娓道来,末了又添了一句:“父亲觉得,女儿这么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楚三爷满心怒气,可上有陛下御案上的弹劾奏章压着,下有坊间传闻念着,他还敢有什么问题? “这第二步,就是要保护好宁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咱们三房如今只有二少爷一个男孩,只是他被刘姨娘给养歪了,整日的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看着也不像个能成器的。咱们三房的以后得看宁姨娘肚子里这位了,所以护好她的肚子是咱们府上最要紧的事。” “这第三件事,就是要开源节流,女儿觉得,首先要从清减府上人手开始。这次分家,老太爷虽留给二少爷两万两银子娶妻,但以大少爷的标准来看,还是少了的。更何况,府上还有两笔嫁妆支出,日后的开支是少不了的,咱们三房分得的钱本来就少,只嫁娶就要花费近五万两,必须节省着花才行。” 魏安然说完,眼含笑意地看着楚三爷,问:“父亲,女儿所提的这几件事,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楚三爷敢有意见,但他敢说吗? 他如今是强忍着火气和满心的愤懑,但他不敢说。 这三条,任凭是说破了天,找人来评理,人家也得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楚三爷教女有方,实在是佩服!” 第268章 被收账本 楚三爷咬牙切齿,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这位大女儿,复又扯起一边的嘴角,尽力的做出符合慈父的笑容来。 “三丫头真是长大了,就按你说的去办吧。” 魏安然颔首起身,朝他行了个万福,“多谢父亲愿意信任女儿,女儿定不负父亲所托,把咱们三房打理的井井有条。还请父亲把从前的账本拿给女儿,女儿也好把旧账目理清,省得留一屁股糊涂账,被人蚕食也无知无觉。等理清了账本,往后的账也有迹可循,女儿在府上也好做人,免得落人口舌,失了清白。父亲早些休息,女儿就先告退了。” 楚三爷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魏安然走出门去,还是听到了那声动静,心里充盈着的不是屈辱愤怒,而是久违的畅快。 她看着如墨的夜色,嘴角翘起,眼神充满坚毅和不屈。 由她掌家,便能把三房的大小动静尽收眼底,这无疑是她复仇的最关键的一步。 刘姨娘,你可得好好活着,好好看着我怎么一步一步地要你的命! —— 第二日清晨。 魏安然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就去了景阳苑的主院,就坐在楚三爷内院书房的院门前。 她面前,站着的就是三房所有的下人。 楚三爷昨日气得没回房,直接歇在了书房,刚走出门,就见院门外乌泱泱的一大片脑袋,吓了一跳。 魏安然听到身后动静,起身走到楚三爷面前,福了福身,“给父亲请安。父亲,人都齐了,您可有什么吩咐?” 楚三爷瞬间明白了她大早上折腾的目的,噎了一下,心里冷哼一声,走到众人面前。 “从今天起,三小姐就是咱们府上的掌家人,你们万事都要听三小姐的,要照着三小姐的规矩来。” “是!” “父亲,账本呢?” “来人,去刘姨娘房里取了来给三小姐。” “是!” 魏安然见目的达到,笑眯眯地说:“父亲可是要往宁姨娘院里去?我见今日小厨房煮了银耳莲子羹,很是清热去火。” 自打出了门,楚三爷的脸色就没好过,如今更是阴沉到了极点,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魏安然示意小厮把椅子挪到阴凉处,她慢悠悠地走了过去,瑞云识眼色地递上茶盏,她接过来,拂了拂茶汤,啜了一口才启声立规矩。 “在我跟前儿当差,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便是难。若是做得干净利落,赏得丰厚;若是有偷奸耍滑,做不好的,就打了发卖出去。你们要是见我小,有心欺瞒,那便尽管去试,看看我能不能做得出来。” 底下人垂着头,谁也不敢吭声。 “今儿起,杨嬷嬷就是咱们院里的总管,她说什么,便等同于我说什么。” “三小姐,三小姐,府外有人来求见刘姨娘。” 魏安然懒懒地掀开眼皮,“什么人?” “来人自称是刘姨娘外面铺子的掌柜,说有急事来汇报。” 魏安然把茶盏往瑞云手上一递,又慢慢地起了身,拍打了下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说:“刚好,我也有事要去找刘姨娘,那就请人一起去吧,我也好去听听,到底是什么样的急事。” —— 孙奶娘急匆匆地掀帘进屋,“姨娘,姨娘,三爷派了人来让姨娘把三房的账本给送去。” “什么?” 刘姨娘正踩着凳子去数她的私房,被孙奶娘的话吓了一跳,霎时没站稳,身子一晃,就要栽下来。 还好有两个丫鬟在下面候着,急忙扶住了她。 孙奶娘一脸忧愁相,“我听下人们说,打今儿起,咱们三房就由三小姐掌家了,而且也是三爷亲口应下的。” “什么!那个贱丫头竟然成了掌家人!?” 刘姨娘站在平地上,竟生出了晕眩感,身形晃了晃,勉强稳住。 如今是魏安然当家,那就说明这三房的里里外外,她都了如指掌了。别说从账上捞点油水给一双儿女贴补,就是她想知道其他院里的事情,都办不到了,这让她以后怎么计划。 三爷能同意让那小贱人掌家,这只能说明,自己成了三爷的弃子,再不会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前程妥协,自己怕是永远都坐不上那个位子了。 站在一边不发一言的楚安萱这时候开了口,“姨娘,父亲不会再偏宠你了。” 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刘姨娘就是再蠢笨,也能想到这些,只是如今被人拎出来打脸罢了。 她还以为,自己还能像以前那样,就算犯了再大的错,去老夫人和三爷面前哭几次,管它是禁足还是扣月银都好,反正对她的地位不会有影响。 只要还有老夫人和三爷帮衬,她坐回原来的位置,甚至更上一层,都是轻而易举的。 可谁知道,还没等她去哭诉呢,自己就被收了账本,如此看来,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账本是什么,账本就像是皇后的凤印,不管她是妾室还是正房,只要握着账本,底下人就得敬她,就连魏氏,他也能不看在眼里。 可如今,一切都没了! “刘姨娘,三小姐来了。” 楚安萱吓了一激灵,“姨娘,那个贱人,她,她来做什么?” 刘姨娘咬了咬牙,心一横,“别管她来做什么,咱娘俩去会会她,看看她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 楚老四离了府,这小贱人在府上只有她那个不成气候的娘,怕她做什么! 母女二人刚走到前院,就看见魏安然款款地扶着杨嬷嬷的手进来,身后还呼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丫鬟婆子,排场大的很。 魏安然连眼神都没赏给她们母女两个,冷声吩咐道:“来人,去把刘姨娘和四小姐请去她该去的院子,从今儿起,这里就是正室的院子。对了,把匾额也一并拆了去,让人去做新的,还沿用‘觅尘轩’的名字。” 什么? 这贱人说了些什么? 她说得是人话吗? 什么叫她该去的院子! 刘姨娘顿时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魏安然,你是要反了天不成?!”楚安萱再也忍不住,出声威胁道。 第269章 三房要变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https://rourouwu.com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270章 好戏还在后头 孙奶娘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三小姐?” “来人啊!” “三小姐,有何吩咐?” 魏安然冷冷打量她一眼,“孙奶娘勾结外贼,欲祸害正房夫人,狼心狗肺,打三十板子,发卖出去。” “扑通!” 孙奶娘一听要打板子还要被发卖,顿时失了魂,吓得跪地求饶,“三小姐,三小姐,老奴一时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请三小姐饶我一次,饶我一次吧!” “饶你一次?” 魏安然无动于衷地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孙奶娘,末了冷哼一声,“你当我好欺负是吗?来人,给我打!狠狠地打!” 主事人发话,揍得还是个下人,粗使婆子们自然痛快的取了板子,把人拖了下去。 接着,就听见院墙外此起彼伏地嚎叫声和皮开肉绽的声音,久久挥之不去。 孙奶娘是刘姨娘的奶娘,自幼看着她长大,又作了陪嫁嬷嬷,俨然是她半个长辈。 如今听到她在院墙外的哀嚎,心疼的不得了。 人家都说打狗都得看主人。 这魏安然真是不给她留一点面子,整整三十大板,就是身强体健的小厮都得伤个十天半个月,更何况这五六十的老妇,非要了她的命不可。 刘姨娘在院子里听着孙奶娘的惨叫,不落忍,“魏安然,你不要做得太绝,日后不好收场。” “做得太绝……哈哈哈哈哈哈!” 魏安然像是听到什么蠢话,笑完便道:“还有更绝的,不知道刘姨娘想不想见识一下啊?” 刘姨娘心一沉,面如死灰。 “来人,去把那二人请进来。” 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两个瑟缩不前的中年男人。 这二人一看见刘姨娘,赶忙跪在她面前,低垂着头。 刘姨娘一看这架势,心里的不安感更强烈了。 这二人是她丝绸铺子里的掌柜,怎么这时候找来楚府,又不顾内宅礼节,走到她面前的? 那个稍胖些的掌柜说:“东家,咱们的铺子只有出没有进,再也撑不下去了。” 瘦些的掌柜说:“前几日,我们收到了房东的来信,说铺子的租期马上就要到了,若要继续用,就得加房租。可咱们的账上,哪里还有现银够交房租的啊!” “咱们的银子呢?”刘姨娘失声尖叫。 两个掌柜互相对视一眼,那个胖些的掌柜只好硬着头皮说:“东家,咱们的铺子自两个月前就没了生意,实打实的一点生意都没有,一件成衣,一尺料子都卖不出去,那些个老顾客也都走了,咱们是真的一两银子都没赚到啊!” “东家,我俩冒险找上门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如今铺子开不下去,我俩也不好瞒着您,要您的月银。今日来,是想跟您请辞,不做这掌柜了。” 刘姨娘听完,火冒三丈,“你们,你们真是狼心狗肺,一点良心都没有!” “东家,你这话可说得过分了。我们两个要是一点良心都没有,早就卷着你铺子里的钱财和库存跑了,还用撑到今天来挨你的骂?” 说完,二人没理会刘姨娘是什么态度,径直站了起来,离开前,还朝魏安然行了个拜礼,然后快步离开。 “你们!你们给我回来!回来!”刘姨娘喊得声嘶力竭。 这两件绸缎铺子是她拿自己的私房开的,当初钱不够,她还去钱庄当了些宝贝,这几年下来,也只回了一半的本钱,另一半还都押在她仓库和店铺里的存货上。 到如今……如今……如今那布料都成了过时的,还有谁愿意买呢? 魏安然往前走了两步,低头凑到她耳旁,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说。 “刘姨娘,这出戏如今才开了个场,好戏还在后面呢。你记住,先前你有的东西,我会一样一样的把它们通通拿走。” 刘姨娘眼珠一阵,“你……你说什么?” 魏安然笑着重复了一句,“我说,好戏还在后头呢。” 刘姨娘:“……” 就在这时,门外匆匆忙忙冲进来一个婆子,说道:“三小姐,才刚打了十五板子,那老货就晕死过去了,还打吗?” 魏安然转过身,冷冷地看着她,“打,为什么不打,准备一桶冷水浇上去,清醒了继续打,我说的三十板子,一板都不能少。” 刘姨娘一听这话,神行恍惚,摇摇欲坠,最后没撑住,直直地倒了下去。 “姨娘……母亲!”楚安萱失声尖叫。 —— 没过多久,刘姨娘被魏安然逼到晕倒的事,就传遍了府上各院。 楚老夫人把桌上一套上好的茶盏给摔了个粉碎,气得差点和她外甥女一样晕过去,被人扶住顺了顺气才好。 她心道,我们楚家是做了什么孽,摊上魏安然这个小畜生,搞得府宅不安宁。今日更是过分,把我的外甥女作贱成这个样子,老娘定不会……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一身病还得靠那个小畜生医治,想报复她也得往后靠,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等小畜生给自己治好了,再找她算账也不迟。 秦氏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觉得是件天大的喜事。 看看,看看,还好她当初坚持闹分家,这家分了好啊,分了三丫头才能当家,如今才能把刘姨娘给收拾了。 她早就看刘姨娘不顺眼了。 以前仗着老夫人和老三的宠爱,在府上无法无天,还整日在她面前炫耀。如今好了,老夫人分了家,没法给她主持公道,老三因为弹劾一事对她恨之入骨,她外面的铺子也黄了,真是一报接着一报,活该! 宁姨娘坐在椅子上,抚着自己尚为平坦的小腹,在心里求神拜佛。让刘姨娘多关个一年半载的,让她把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也好在这府上立足。 只有楚三爷,在听下人说了魏安然在紫玉轩的做派后,阴沉着脸,在房里坐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也没去正怀斋哄刘姨娘,而是直接去了谢姨娘房里。 当晚,谢姨娘被他折腾的哭到半个楚府都能听见,凄厉的哭声响了半宿,仿佛笼罩在众人头上,生怕哪个时候就落到自己身上。 第271章 留一份退路 魏安然躺在黑暗中,只当没听见。 才刚开始呢,就折腾成这个样子,日后可怎么过啊。 楚四爷是第二日才知道了三房里发生的事,听得他乐不可支,自己端着酒壶酒杯就往樊先生院里跑,师徒二人对坐桌前,又差人送了下酒菜,就这么喝到深夜。 喝尽兴了,楚四爷还哼起了江南小调,那歌声不敢恭维,但周围的野猫倒是兴致大发,此起彼伏地叫了一晚。 —— 第二日一大早,魏安然命人去把刘姨娘先前住的院子打扫了几遍,又等了个黄道吉日,和母亲一起搬了进去。 搬家那天,她故意掏了十两银子给采买,让赵秀秀做了一桌酒席,又派人去各院下请帖,请府上众人来吃饭。 想也知道,整个楚府除了楚安洁,没有一个人愿意过来,无非是托辞有事,身子不好,总之当日的酒席冷冷清清。 魏安然也不气,也不恼,她把魏氏扶到主位坐下,又让杨嬷嬷和几个小丫鬟拉上了桌。 楚安洁坐在一边,盯着魏安然一脸的担忧。 她看着如今的三妹,总觉得又像看到了几年前,魏安然刚回楚府时,那样的锋芒毕露,桀骜张狂,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 “三妹,凡事得有个度,不要做得太狠,日后也好给自己留一份退路。” “什么退路?” 魏安然啜了口桂花米酒,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楚安洁突然想到她这几年过得叫什么日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魏安然摩挲着杯沿,笑着说:“二姐姐可知道我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真真是要把我憋闷死了。” 魏家和珍奇斋的担子压在她身上三年,脑袋顶上像是悬着一把刀,稍有不慎就能要了她的命。 所以这几年,她深居简出,话不敢多说,事偷偷摸摸地做,连跟人吵个架,也得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好不容易盼到了分家,自己还顾忌什么,先畅快淋漓地活一回才好。 什么不要做得太狠,什么留一份退路,去他妈的,她统统不在意! “安洁,你就让她畅快一回吧。” 魏氏看着她,淡淡一笑,这一笑,霁月清风,院中花朵都尽失颜色,让楚安洁晃了眼睛。 这么多年,魏氏很少出觅尘轩的门,她们见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每每见面,魏氏脸上都是清清冷冷,从来没有过笑模样。 如今第一回见,就觉得仿佛见到了天上的仙女,让楚安洁失了魂。 “魏安然!”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乍起。 楚皓瑾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满眼杀意直直地盯着魏安然,仿佛游走在爆炸的边缘,就等着下一秒手撕了她。 觅尘轩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提心吊胆,杨嬷嬷见状,忙不动声色地走到魏安然身侧,抿着嘴,心道:若二少爷突然发起疯来,自己也能给小姐挡挡。 魏安然拍拍杨嬷嬷的手臂,示意她放松。她云淡风轻地迎上楚皓瑾的目光,沉声吩咐道:“来人,送三夫人和二小姐回房歇着。” “我看谁敢走!” 楚皓瑾杀红了眼一般,怒吼一声,扶着桌子边缘,手上青筋暴露,把整个桌子都掀了。 “哗啦——” 响声不绝于耳,碗碟杯盏尽碎,屋里一片狼藉,吓得楚安洁心都骤停了一下,又怦怦直跳起来。 “来人!”魏安然扯起一抹冷笑,“把三夫人和二小姐送回房里歇着。” 几个丫鬟见三小姐面色铁青,忙不迭地上前扶人。那楚皓瑾却像是被刺激了一样,低吼着朝几个丫鬟冲上来,拳打脚踢。 魏安然眼神一凌,楚皓瑾,我忍你几次,你竟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她手中寒光一闪,往楚皓瑾身边一迎,手起针落,楚皓瑾只觉得脖子一凉,痛感随后,便失声惊叫起来。 “啊——” 楚皓瑾脖子疼到仿佛要断掉,不过这才是开始,之后他就觉得半边的身子都瘫软了。还没等他接受现实,眼前又有一道寒光,直奔面门而来,定睛一看,一根杀气腾腾的银针正对着他的双眼,只有一寸的距离。 若是魏安然狠心再往前送一寸,哪怕是她手一抖…… 楚皓瑾吓得魂不守舍,又加上半边身子全麻,更是瘫软在地,舌头也不利索,“你……你敢……你想做什么!” 魏安然看着他这副模样,似笑非笑地说:“我能对二少爷怎么样呢,只不过是作为掌家人,给二少爷一点警告罢了。二少爷目无嫡庶,不敬长辈,我只好忍痛废了他的双眼,给他长个教训罢了。” 楚皓瑾听着魏安然云淡风轻说出的狠话,心底顿时升腾起刺骨的寒意,“你,你这个疯子!” “二少爷真是说对了,我就是疯呢,你说你惹谁不好,偏生惹一个疯子?” 说完,魏安然又稳又狠地扎了下去。 我的老天爷啊! 楚皓瑾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眼睛从她的针尖下挪开来。 只是那针在魏安然手里像是长了眼,立刻手腕一转,直奔他面门而来,并以迅雷之势,扎向他的几个穴位。 “扑通——” 这下楚皓瑾再也支撑不住了,他面朝下,直愣愣的向下倒去,口眼歪斜,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像是犯了什么病一样。 厅内众人都因为这一变故,吓愣了神。 楚安洁更是吓得尖叫一声,飞扑到丫鬟怀里,瑟瑟发抖。 魏安然这边还没完,她慢慢蹲下去,瞧着四肢扭曲的楚皓瑾,轻啧两声,然后举起手里的银针,打量了一下,带着笑意地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来,我这个掌家人最是仁慈不过,咱们来商量一下,到底给你选个怎么样的死法不那么痛苦。” 楚皓瑾本就被她几针搞得难受不已,一听她这话,更是吓得全身都不住地发抖。 这个女人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吗? 她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身子到底怎么了? 第272章 遇刺重伤 魏安然拿手背拍拍他的脸,试图让他跟自己对视。 “我想想啊,不然就下个毒,让你毒发身亡可好?我对此颇有研究,保管叫仵作都验不出你是为何而死。”她又想了想,“也不太好,这毒发时太折磨人了,得折磨你一柱香的时间,让你慢慢看着自己死去,还挺难受的。” “不然,找根绳子把你吊在房梁上可好?也不行,吊死鬼飘飘荡荡的,舌头伸得老长,万一吓着别人怎么办。” “对了,还有一个更简单的,就是一刀子下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只是这血得流干了你才能死透。二少爷觉得怎么样?” 魏安然往楚皓瑾那一看,身下竟洇湿了一大片,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散开来。 魏安然嫌弃的站起来往后走了两步,冷笑着说:“二少爷胆子也太小了,我不过说几句玩笑话,怎么都尿裤子了呢?” 楚皓瑾又急又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口吐白沫失了禁,他真是半分脸面都没有了。 但是他的身子被魏安然扎了几针,他想挣脱逃走也不成,只能在地上扭来扭去,早就失了所有尊严。 魏安然忍着恶臭,往前走了一步,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语气,低声说:“楚皓瑾,今日只是小试牛刀,你若是不服气,还敢来找觅尘轩的事,刚才那三种死法,我不介意给你挑一种,让你死个痛快。” 楚皓瑾吓得哆嗦,没多久就晕死过去。 —— 丫鬟春鸳急匆匆地跑进正怀斋,边跑边喊:“姨娘,姨娘,大事不好了,二少爷被人从觅尘轩抬出来了。” “啪——” 茶盏应声而碎,刘姨娘急忙站了起来,拉住春鸳的手,“我儿,我儿怎么了?” “姨娘,刚才二少爷说去觅尘轩找三小姐报仇,气冲冲就进去了,掀了她们的桌子,但是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二少爷躺在地上抽搐,还……还……” “还什么,快说啊!” “还说了不知什么话,竟让二少爷当场尿了裤子。” 刘姨娘痛心疾首,身形晃了晃,就往后跌坐到椅子上,嚎哭道:“我的儿啊!” “姨娘,那贱人定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才让二哥那么失态。可如今父亲不管我们,连二哥都失了手,咱们该怎么办啊?” 楚安萱这几日夜夜以泪洗面,一双眼睛布满血丝,肿的吓人。就算是每日起来以冰巾敷面,也无法消去哭痕。 还有一点就是,这正怀斋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鬼气阴森的,野草长得都有半人高,到了夏夜,各种虫子此起彼伏的叫声,还有蚊蚁叮咬,防不胜防,她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 刘姨娘听到她话中担忧,心里一痛。 自从她们被魏安然赶到这鸟不拉屎的正怀斋,别说三爷没来瞧瞧她,就是老夫人都没派人来看看。自己本以为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有靠山,何曾想过有一日会落得这般田地? 她不相信! 她死都不信! “三爷那边知道他儿子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吗?” 提到三爷,春鸳就一肚子的气,“三爷此时还在宁姨娘房里呢,早先奴婢见二少爷受欺负,就已经派人去请过三爷了,可都被宁姨娘房里的人拦住了,后来再去请也都是这样。” “我的老天爷啊!” 刘姨娘哭嚎一声,恨不得以头抢地。 这宁氏真真是狐媚子,个不要脸的贱人,背着我怀了身子也就罢了,竟敢拦着三爷去救我的儿,你怎么敢! 给我等着,等老娘重新回到掌家人的位置,看我不把你和你肚子里那块肉给折磨死! 楚安萱咬了咬牙,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攥着,“姨娘,如今咱们指望不上父亲了,还是派人去找老夫人求求情,让她去救救她的孙儿吧。”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翠雯的声音,“姨娘,四小姐可在房里?” 老夫人没有忘记她们! 她派人来救她们了! 刘姨娘与楚安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希冀。 春鸳急忙去给翠雯打了帘子,让人进来。 翠雯在堂内站定,四下打量一番,叹了口气道:“刘姨娘,四小姐,老夫人让奴婢来给二位带个话儿。” “祖母是不是要我们搬回去住?”楚安萱期待的问。 翠雯面露难色,尴尬地看了眼四小姐,才说:“老夫人说如今情势不明朗,请刘姨娘和四小姐再忍几日,等这阵风头过了再想办法出去。” “什么?” 楚安萱满心满眼的期待化作泡影,扭头去看刘姨娘,发现也是如此。 二人肩膀耷拉下来,顿时觉得自己人生无望了。 —— 而此时,通往南城门的官道上,一匹快马正飞奔而来。 时至傍晚,城门都落了锁,马上之人亮出腰牌,守门的士兵随之色变,急忙开了城门放人进来。 快马没做停留,鞭子一甩,朝着皇宫方向飞奔而去。 这一晚正好是禁卫军统领任晋当值,他看着一闪而过的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随定王殿下下江南查案的羽林卫副使林文成吗? 他奉命保护定王殿下的安全,怎么这个时候回京了? 林文成亮出腰牌,与任晋点头致意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往御书房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悄然落在景昭公府叶世子的书房外,他闪身进了门,跪在叶秉竹面前,双手递上一封书信。 叶秉竹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接了过来,一目十行的看完,惊得拍案吼道:“快,快去备马!” 叶秉竹上马,直奔春风阁。他拿着信,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二楼,推开天字一号的门,看见正在喝酒的竹虚,立刻把信递了过去。 竹虚接过来看完,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哐啷”一声摔在地上,洒了一地的酒香。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遇刺,重伤! 但却如石破天惊,让人不由得心惊。 何时遇刺,遇谁的刺? 伤到哪里,重伤到什么程度? 他们谁也不知道! 第273章 和魏家人一样 竹虚脑子里嗡嗡响作一团,好不容易回了神,皱着眉头盯着那张薄薄的纸,“估摸着宫里也收到消息了。” 叶秉竹点点头,“他会怎么做?” “估计今晚就会派御医往南去,再派刑部的去查案,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别的。” “那咱们该如何行动?” 竹虚没回答,只是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眉头紧锁,“别的都好说,怕只怕他那个身子……” 他那个身子,怕是大罗神仙都难救,更别提太医院那群废物了。如今重伤未愈,再加上体内未解的毒,若是气血流动稍有差池,那就……竹虚不敢再往下想。 自己倒是可以跟皇帝自荐,去南边给夜非辰诊治,反正皇帝知道他和夜非辰关系好,不会多想什么。但最严重的问题是,就算他去了南边,也没法给他解毒,纯属白折腾。 若是算起来,如今似乎只剩一个人能救他,只不过,不知道那丫头愿不愿意啊…… 竹虚一想起那张小脸,就抓心挠肝地想再见识见识她的医术。 虽然他很久以前就跟夜非辰提议,找魏安然给他诊治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希望,却都被他强硬地拒绝了,如今看来,这次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不过楚家那边……” 叶秉竹听着他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气得不行,“你个老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嘟囔楚家那边,有话就说,别卖关子。” 竹虚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叶秉竹,我想让魏安然去一趟。” “她?” 叶秉竹瞪大了眼睛,看着发疯的这个人。 —— 快到夜半,房里的满室狼藉才算收拾干净。 就在丫鬟们收拾时,魏安然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一边眯着眼看。 她安静的看着,又回想起下午发生的那一幕,实在是酣畅淋漓,让她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魏安然今夜喝了些酒,染上一些醉意,两颊热的红扑扑的。还好夜间有些许凉风,吹在人身上,卷走了烦闷和忧愁,只剩快意。 魏安然由着杨嬷嬷把她搀回床边坐下,瑞云替她拿温水沾了帕子净了脸和手,端着脸盆退了下去。 杨嬷嬷替她脱了外衫,扶她慢慢躺下。正想替她吹灭烛火时,手却被她拉住了。 “嬷嬷,我今天真的很高兴,回楚家这么多年了,我从来没有那日能比得上今天这么畅快。” 杨嬷嬷拍拍她的手,轻声哄道:“嬷嬷都知道,小姐这几年因为魏家的时,憋闷了太久了。” “哪里是憋闷啊,简直憋得心都要停了。” 魏安然被夜风一吹,醉意又上来了,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泪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嬷嬷,若是爹爹还活着就好了,他要是在,母亲还能多笑笑。” 杨嬷嬷:“……” “嬷嬷,你可见过有几个男人愿意给女人把螃蟹一点点挑好,送到你嘴边,然后还笑得开心,比自己吃了还开心的?嬷嬷,他对母亲真的很好。” “小姐喝醉了,睡吧。”杨嬷嬷叹了口气。 “我不是醉了,我只是有点想他,心里有点痛。”魏安然说得越来越轻。 杨嬷嬷叹息一声,替她掖了掖被子。 她看着小姐的模样,眼里满是心疼。 小姐一双眼睛灵动又清澈,却也从不叫人看到她心底去,她虽常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却也有牵挂。 她心底藏着很多事情。 和魏家人一样! —— 奢华精致的卧房; 善意深处的不怀好意; 井边的老槐树; 刘姨娘和楚三爷无情的嘲笑…… 这些上辈子的痛苦场景,借着酒意偷跑出来,盘桓在她眼前心底,让她陷入梦魇。 “母亲,母亲……” 魏安然突然睁开眼,等眼前清明了,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还没喘一口气呢,就突然看见窗外影影绰绰,像是有个人站在那里。 她屏息看了看,大着胆子走到窗边。 “是谁?” “我。” 叶秉竹? 魏安然忽的清醒过来,把噩梦忘了个干净,“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来……”叶秉竹捏着扇子,支吾不语,没能把话说完全。 魏安然眉头紧皱。 她印象中的叶秉竹,从来都是潇洒不羁,张扬潇洒的公子哥,而且话很多,向来只有别人插不上话的,却没有他无话说的时候。 而今日,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吞吞吐吐的态度,倒像是经历了什么打击,仿佛魂都丢了一样。 “竹虚在府外等着,三小姐可否愿意同我走一趟?” “我师父?” 魏安然在听到竹虚的名字时,就把窗户打开了,她目露疑惑,定定地看着叶秉竹。 “叶世子,是不是有人中了毒,需要我去救?” 叶秉竹突然瞪大了眼睛,目光恳切地看着她,“确实是这样,魏安然,我想请你去救夜非辰。” 魏安然心里一惊,立马点头答应。 —— 楚府东侧的胡同里,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墙角,竹虚就端坐在里面。 虽然他端的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仔细看去,还能看到他的胡子有轻微的抖动,眼神盛满了担忧。 魏安然掀开侧面的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竹虚听到动静,往身侧指了指,示意她赶紧坐上来。 魏安然利落地爬上马车,刚坐好,叶秉竹也随后上了车。 马车内并不是外面看到的那般朴素,三个人坐在里面还很宽敞,马车顶上还镶嵌了一颗夜明珠。 “竹虚,你直接说吧,她猜到了。” 竹虚张了张嘴,最后决定直说:“好,那我就开门见山吧。安然,我想请你去南边一趟。” “到底出了何事?” “元呈那边递了信来,说他半路遇刺,伤得很重。” 魏安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说只是遇刺受伤,江南地区那么多的名医,怎么偏偏叫她去? 竹虚垂下头,叹了口气道:“要你去,不是为了替他治疗外伤。我也不瞒你了,这些年,元呈身上的毒又有扩散之势,如今四散在身体里,若这次重伤导致他血脉破裂,就有可能牵制不住,最后……” 第274章 快到中元节 竹虚话没说完,但魏安然就明白不及时治疗的后果了。 当初在南漳村,她只是替夜非辰治好了眼睛,虽说身上的余毒难以除尽,但平安活到四十岁应该不成问题。 这不才过了五年,怎么又这么严重了? 竹虚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别看他现在是个王爷,可做王爷,比做乡野村夫难多了。他这几年里,几乎没睡过一夜好觉,人都快熬干了。” 魏安然冷哼一声:“为了那些虚职,命都不要,不知道真如他所愿的时候,还有没有力气爬上去……”照他这个熬法,估计等不到起兵造反,人都没了…… 竹虚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叶秉竹咳嗽一声打破了尴尬地局面,“魏安然,这种话等着元呈平安回来以后再说也不迟,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的话,让魏安然陷入纠结,到底要不要去? 去的话,去几天?楚家那边怎么交代?她倒是拍拍屁股走了,可留母亲自己在府上,让她怎么放心? 不去……她怎么能忍心看着那人就这么死在路上? 她纠结半晌,咬唇问道:“什么时候走?” 叶秉竹和竹虚的眼睛霎时亮了。 竹虚高兴地直拍大腿,“我就知道,安然你定会同意的!” 魏安然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一个是我的师傅,一个是世子爷,大半夜的亲自上门,更何况,她母亲的救命恩人文雯还等着你医治,我敢不从吗! “师傅,我虽然答应了,可你得帮我解决楚家的事情,我该怎么跟楚家人交代,怎么保护我娘,怎么往南边去……这一个个的问题你得给我解决了,我才能去。” “这些就不是我操心的事了,我只需要说服你同意就行。” 竹虚看了眼叶秉竹,给了他个你懂得的眼神,又说:“咱们不是还有个神通广大的叶世子吗。” 叶秉竹状似无奈的撇撇嘴,“说实话,我还没想好怎么把你送去。你若是个男子,我还能让你混入卫队出城,偏生你是个闺中小姐,难不成让你女扮男装?可你会骑马吗?不然,就说你四叔把你请过去,让他帮你周旋?” 魏安然忍住想把巴掌呼到他脸上的冲动。 拿四叔做挡箭牌,且不说母亲还要留在楚府,就是都出去了,也只能瞒一日,瞒不了十几日。 叶秉竹耸了耸肩膀,眼神颇为无奈。 事发突然,他也没有办法。 “永宁寺的住持是我二舅舅的师傅,应该会给我们行个方便。若我说要和母亲去永宁寺住上半个月,为祖先祷告,应该也不会引人怀疑。” 叶秉竹和竹虚眼前一亮。 魏安然无奈地笑着说:“你们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问问母亲的意见,再让她给永宁寺的老和尚写一封信,让他看在我二舅舅的份上帮我一把。” —— “安然,此去凶险万分,与内宅是不同景致,况且,再与他们……你可做好心理准备了?”魏氏皱着眉,面露担忧。 魏安然怎么会不知道。 她好不容易与二舅舅所托的东西交割干净,与她的师傅和师兄断了关系,倘若如今又有了交集,那日后发生什么,她再想抽身就难了。 “母亲,当初您求叶世子、竹虚太医帮忙的时候,他们可有犹豫过?” 魏氏心里一震,眉眼间满是清明,“你替我研墨吧。” 魏安然呼出一口气。 尚带着墨香的纸被塞进叶秉竹的怀里,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魏安然,然后脚尖轻点,消失在夜空里。 叶秉竹回到了马车上,竹虚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急切的问道:“可拿到了?” “拿到了,来人!” 秦仲的声音响在马车外,“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这个送到永宁寺的住持手上,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里。”叶秉竹沉声吩咐道。 “是。” 帘子被放下,马蹄声回响在寂静夜色中,一步一步踏在二人心上。 叶秉竹闭了会眼睛,轻声问:“竹虚,你现在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们和那丫头的缘分,兜兜转转,酒也喝了,钱也结了,怎么还是能碰上。” 叶秉竹猛地睁开眼睛,静坐了半晌。 —— 魏安然送走了叶秉竹,还是站在院子里,静静地呆了好一会。 她心里很乱,担心那人的安危,但在担心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慢慢走回房间,喝了口茶,看着一旁惊魂未定的杨嬷嬷,想了想说:“嬷嬷,我往南边去一趟,应该不会很快回来,留母亲在府上我不放心,她会去永宁寺待一段时间,比在楚家安全许多。觅尘轩就交由你来打理了。” “老奴定会给夫人小姐守好觅尘轩。小姐,你心里可打算好了让哪个丫鬟跟去吗?” 魏安然扯出一抹苦笑,“嬷嬷,我去南边是救人的,怎么能带丫鬟服侍。” “可小姐这么娇贵,万一路上有什么事……” “嬷嬷,你可忘了我是在乡下长大的,条件再恶劣能恶劣到哪儿去。如今我最担心的,是怎么跟楚三爷请辞,让他同意我和母亲去永宁寺上香。” 杨嬷嬷想了想,说:“小姐,就快到中元节了。” 魏安然眼睛一亮。 —— 楚三爷任由宁姨娘给他脱了外衫,又接过帕子擦了擦手,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 宁姨娘知道他心里在气什么。 三小姐这才当家几天啊,就把刘姨娘和四小姐都赶到了正怀斋去,还把刘姨娘的陪嫁孙奶娘打了个半死,又把府上刘姨娘安插收买的眼线拔了大半。 她这般强硬行事,不只是为了报复刘姨娘,更是在跟楚三爷示威。 楚三爷是三房的天,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这般挑衅,能不气吗? 宁姨娘想着刚才杨嬷嬷的传话,看着楚三爷不虞的脸色,忍住了话头,只低着头尽心地服侍他。 “三爷,三小姐在门外,想见您。”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来做什么?” “三小姐没和奴婢说,只是说找三爷有点急事。” 楚三爷冷哼一声,他实在是不想见那个小畜生,见一次短命一次。 “三爷,这么晚了,怕是三小姐有什么急事才来找的,三爷还是见一面吧,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楚三爷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氏一眼,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第275章 一切顺利 宁氏感觉到楚三爷的不满,忙道:“三爷,如今这情形,还是要以大局为重,莫让外面人钻了空子说您的不是,还是顺着她些才好。” 楚三爷深以为然,端坐在上首等魏安然进来。 魏安然进了门,行了个万福,“父亲,我娘她想去永宁寺住一段时日,女儿想去陪她,望父亲恩准。” “好好的去哪个地方做什么?” “回父亲,娘她这几日心神不宁,每晚都被噩梦缠身,总是梦见亲人们在地府里被抽鞭子,想着许是中元节快到了,阴阳失调所致。母亲觉得只有佛门重地能镇压恶鬼,想去寺里静心修行一段时间,也好减轻外祖家的罪孽。” 楚三爷一听魏家人在地府里受苦,心里一下子就舒坦起来,冷哼一声,心道:就是你们娘俩去当一辈子尼姑吃斋念佛,魏家人在地府里也不会少受一点痛苦的! 宁姨娘看楚三爷皱着眉头没有说话,轻声说:“三爷,我听家里老人说过,七月是鬼月,越到十五日阴气越盛,是因为大鬼小鬼都等着十五日鬼门一开,来探亲的探亲,索命的索命呢。妾身觉得,三夫人怕是这个原因才梦见她娘家人。三爷,人家都说怀孕的女子阴气最盛,若中元节他们找来,那妾身和孩子……” 楚三爷听了宁姨娘的话,硬生生吓出一身的冷汗来,赶紧把人抱在怀里安抚,“胡说什么,咱们楚府达官显贵之家,福星高照,有哪个恶鬼敢找上门来!” “父亲,惨死冤魂,最易化作厉鬼,上门寻仇。”魏安然冷冷地抛出这句话。 她把魏家人比作惨死冤魂,语气却并没有怨恨之意,只是带了些鬼气森森,楚三爷看着她,甚至觉得她是被鬼附了身,又被这个想法吓得起了鸡皮疙瘩,头点的飞快。 “去吧,去吧,心诚一点,劝劝你们魏家的祖宗们,没事别出来晃,安心待在地府赎罪才行。” 魏安然已然不在意他说了什么,能点头就行。 她看了眼趴在楚三爷怀里,但毫无惧怕之意的宁姨娘,心下了然,“父亲,女儿作为掌家人不在内宅怕是要出乱子。这几日,就劳烦宁姨娘帮忙看顾了。” 她是万分不愿意让刘姨娘掌家的,既然今日宁姨娘愿意帮她,她也得给她点好处才是。 —— 等得了允,魏安然回到觅尘轩。 杨嬷嬷早就带着丫鬟把她们的东西收拾妥当了。 魏安然回了房倒头就睡,即使她心里还藏着事,却是一夜好眠,连梦都没有做。 第二天,她早早起来,简单梳洗了一下,用过早膳,就和魏氏一起上了去永宁寺的马车。 马车一路往西。 直到出了西城门,身后又多了两个马蹄声,便是叶世子的两个护卫,秦仲和秦季。 他二人隔着一段距离,护送楚家的马车出了城向北,往永宁寺走。 永宁寺在京城的西北方向,坐落在西郊的望山半山腰。她们的马车又行了一个时辰,才到了永宁寺的门口,那里早有得了讯的小沙弥等在门口。 小沙弥走在前面,引二人往寺后面的厢房走,魏安然都没看清寺中景色,就到了后院。 永宁寺的老主持没有露面,但给母亲安排的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口有两个布衣侍卫,看着气度不凡,院中站着几个婆子,都低着头候着,很是知礼。 魏安然一眼就明白,这些人不是永宁寺老主持安排的下人,而是叶秉竹的人。就是怕她担心魏氏的安危,才挑了可信任的人来保护、服侍她。 这人看着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但实际上心细如发,行事妥帖。 魏安然进了屋,床上放着一套俗家弟子的修行袍,有候着的婆子替她束了男人的发髻,远远看去,俨然一个年幼带发修行的小弟子。 魏安然去外间与魏氏道了别,跟着指引她们那位小沙弥一起离开了后院。 小沙弥脚步轻快,带她七拐八拐,直到走到永宁寺的后门处,才行了个礼,悄声退了出去。 魏安然推开门,就见叶秉竹站在门外。 见她出来,叶秉竹替她挑了帘子,亲自扶她上了马车。 待魏安然坐好,他还撩着帘子,探头说:“三小姐,事发突然,我没有理由离京,就不能送你过去了。这一路我会派人护送,路上颠簸,你且忍忍。” “我不是娇弱无骨的大家闺秀,没那么虚弱。你有什么话要我带到?” 叶秉竹叹了口气道:“你就告诉他,让他还清欠我的东西,别想赖账。” 魏安然听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突然,她想起今天走得太匆忙,都忘了跟四叔说一声,万一他找不到自己,再做傻事怎么办。 “叶世子,请你差人跟我四叔说一声,让他放心,还有,务必要护好我娘,不能出一点差池!” 叶秉竹朝她抱拳行了个礼,“三小姐,有我叶秉竹在,定不会让魏夫人受一点伤。一切顺利。” —— 魏安然没有哪个时候能比现在更希望一切顺利。 他们此行为了不引人怀疑,走的都是些近便的羊肠小道。这种偏僻小路只一个坏处,就是不如官道那般平顺,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即使是垫了软垫的豪华马车,在这种小路上飞奔起来,也是颠得人想吐。 她就这么颠了三个时辰,魏安然在车上觉得浑身骨头都被颠散了,还不如选择骑马。 天色已晚,她和秦季停在路边吃了几口干粮,又启程继续赶路。 她在路上走了整整三天,才到定州城中歇了歇脚,把那辆快要散架的马车弃了,在城中新买了辆马车,接着向南赶去。 又走了两天,二人才到了晋州。 刚进了晋州城内,马车就慢了下来。 秦季回头对马车里的魏安然说:“三小姐,王爷他就在城中的客栈内休憩,小的就不陪您进去了。” “为什么?” 话一出口,魏安然就觉得自己蠢到家了。 夜非辰这次是奉旨去江南查案的,身边自然有许多皇家的护卫。如今他在途中遇刺,为了他的安全,他周围的安保自然也会加强。 第276章 秉烛夜游 他们这一路没敢走大路,就是怕人发现了端倪,给夜非辰和叶秉竹惹来祸端。秦季是叶秉竹身边的侍卫,更是不能露面。 他们在城中又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最后在一个街巷前停下。 如她所料,秦季不能下车。 秦季低声对她解释道:“陛下派了羽林卫护送定王殿下入江南。他们的正使陈深和副使林文成都在列。前几日,去京中送信的,就是副使林文成,如今王爷身边的,应该是陈深,他认识我。” “陈深此人,人品如何?” “他家世代功勋,都是武将。此人瞧着是个舞刀弄枪的粗人,实际上做事细致,心思缜密。” 一个心思缜密的武将? 魏安然露出一抹苦笑,“好吧,我尽量不让他看出来。” “小姐不用担心,陈将军自幼与我家世子爷一起长大,就是他派人给世子爷送的信。” 自己人? 魏安然简直要风中凌乱了,那他躲躲藏藏做什么? 秦季挠挠头,仿佛听到她内心的困惑,“我不是躲他,而是他的手下们。卑职在跟着世子爷之前,就是在羽林卫训练的,这一次有不少熟面孔。” “……” 魏安然一脸无语,心道:好吧,你们这些京里人的关系真复杂。 等二人说完话,秦季就把魏安然扶了下来。 魏安然被颠了五日,一下地,就觉得双腿酸软不堪,腿都要抬不起来了。 秦季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敬佩。 这三小姐真是女中豪杰,这几日快马加鞭,连觉都没怎么睡过,竟然就跟着他硬挨了下来,连一声苦都没喊过,怪不得竹虚太医和自家世子都那么信任她。 秦季低声说:“三小姐,再往前就是客栈的范围了,那里定有羽林卫的监视。你从这里过去,卑职会在暗中保护您。” 魏安然点点头,拖着疲软的腿往客栈走去。 客栈的伙计一看来人是个带发修行的小和尚,穿的破破烂烂的,一看就不是有钱的主,冷哼一声说:“去去去,我们这种地方是你能待的吗!” 魏安然从怀里摸出一锭金子,举到小伙计面前晃了晃,“这下,我能呆了吗?” 小伙计看着那金灿灿的玩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这小和尚看着年纪不大,修为也不大,怎么能随手掏出一锭黄金呢,难道说当和尚这么赚钱? “行行行,您愿意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上面还有一间天字二号房……” 说完,小伙计噤了声,没敢再说下去。 魏安然一挑眉,余光瞥见一个佩刀的男子从楼梯上走下来,孔武有力,威严无比,一看就不好惹。 小伙计不想错过那锭金子,便忍着惧意,谄媚地凑上去,“这位官爷,这儿有个小和尚想住天字二号房,您看看……” 陈深居高临下的看着堂中两个小鸡仔似的人物,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魏安然计上心来,她双手合十,朝陈深拜了拜,“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法号夜由,刚从叶府做完法事出来,如今累得很,就想拿着今日的酬劳好好睡上一觉,还请这位施主通融一下。” 陈深不可一世地看着她,“我管你叫什么,从什么叶家还是成家来,这天字二号房……” 等等? 夜由?叶家? 秉烛夜游,叶秉竹? 他奶奶个腿,怎么找了这么个小和尚来? 陈深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拒绝的话在嘴里过了两遍,又硬生生地拐了个弯,“自然是拿够了钱就可以住了。小二,给这位小师傅开一间上房,就要那间天字二号。” 小伙计看着这波操作,一脸懵。 定是因为那小和尚眉清目秀,官爷不忍心他被扫地出门,才同意的。一想昨日来的那个大腹便便的富商,有两个臭钱就想包下整个客栈,还不是被这位官爷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 魏安然得了他的帮助,下意识就想给人福身行礼,一抬手看见自己身上的和尚衣服,又生生忍了下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多谢这位官爷。” “小师傅,您跟我来。” 小伙计收了金子,自然是态度恭敬,走在前面跟她说着当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住店的规矩。魏安然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与陈深擦肩而过时,她抬头看了一眼,轻声说道:“也不知道这晋州晚上有没有好风景,适不适合秉烛夜游。” 陈深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对她这次提醒更是了然,只好与人点头打了个招呼,心里却忿忿然骂了起来。 叶秉竹,你这家伙的脑子是被春风阁的酒泡过吗,守着个太医院院首竹虚不用,不知道给他请了个几年道行的小和尚来给王爷看病。是不是诚心想让他丢了脑袋,个王八蛋! 此时。 城西坊间。 春风阁。 被春风阁的酒泡过脑子的叶秉竹连打几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又喝了一杯,道:“也不知道是哪位美人又想我了。” —— 魏安然进了自己的天字二号房,把随身的包袱往桌上一放,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便推开门吩咐伙计抬了热水给她沐浴。 两个伙计把热水抬了上来,替她倒到浴桶里,放下一块方巾,掩门离开。 魏安然锁好房门,简单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好准备的银针,边梳头,边安静的等着。 陈将军对这个房间的态度,让她更加确信——夜非辰的房间,就是与她一墙之隔的天字一号房。 她等啊等,没过多久,困意袭来,伴着栩栩如生的梦境。 她梦见亲眼看见夜非辰被长剑刺穿,血流汩汩,染红了他身上的白衫。他面色惨白,双目失神,一道如墨血迹顺着他青紫的嘴角流下来。 魏安然大喊一声“师兄”,被自己吓醒,瞪着眼睛看着镜中的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她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立刻噤了声。 自己的房门被敲了几下,玄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小师父,能不能请你去给我们家公子念念平安经。” “乐意效劳。” 第277章 刺客是假 魏安然从镜前一跃而起,拿上自己的银针就推开了门。 她与玄若对视一眼,就在他的遮掩下进了隔壁的房间。 进门前,她瞥见远处的陈深,握着刀站在那里,眼中是戒备和探究。 放心不下? 魏安然耸耸肩,推门而入。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药味,她嗅了嗅,在屋内站定。 床幔没有放下来,能看见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躺在那里。 待她走近,才看见夜非辰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他看见了魏安然,却像是没有料到,有些意外的瞪着她。面色说不上好看还是难堪,只皱着眉头,不像是欢迎,反倒像无奈。 魏安然也有些尴尬,她咳嗽了一声,“那个……你还是老样子哈。” 声音像一汪湖水,浸润他的心间,一时间夜非辰的脸色变了几变。 他没想到他们会把她给请来。 夜非辰眯着眼看了看,问:“是竹虚去请的你?” “嗯,确切地说,是求。” 魏安然低头打量着他的身子,只是他身上盖了一床薄被,只能看见隐约轮廓,并不能看出哪里受了伤。 但见他面色惨白,就知道身子一定出了问题。 “玄若,给我搬把椅子过来。” “是。” 玄若把椅子给她放到床前,魏安然落了座,幽幽开口,“我看得出来,王爷并不欢迎我来。说实话,我也不想来看王爷,只是我都奔波到了这里,还是给王爷把把脉吧。” 魏安然说这话时,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挂着云淡风轻地笑。房内跃动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长如羽翼的浓密睫毛在脸上垂下阴影。 只是暖黄的烛光把她的脸称得温柔气十足,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 简直是个无赖做派。 凡事全看她乐意。 夜非辰没法子,抿着唇递上了手腕。 魏安然的手指往上一放,就被他腕上的寒意吓了一跳。 他的身子怎么这么凉,都快赶上死人了。 魏安然闭着眼,给他诊了很久很久,久到玄若以为她睡着了,她才把手收回来,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伤口呢,露出来我给你看看。” 夜非辰把被子往下推了推,露出他光裸的上半身,肩线平直,胸膛宽阔,身上的肌肉恰到好处。 魏安然呼吸一滞,心道:这是我不付钱就能看的吗? 五年前,他在南漳村时,还是个未褪去少年气的身板,如今再见俨然是个成熟男人的躯体了。 若不是胸口那惨白的纱布破坏了美感,魏安然怕是能当着他的面犯花痴。 “你能自己坐起来吗?” 夜非辰看了眼她身上的僧袍,皱了皱眉头,手往后一撑,轻巧地坐直了身子,又长臂一伸,拿过一旁的外衣,胡乱披在了身上。 魏安然见他行动这么自如,心里升腾起疑惑,手上却没有停顿,吩咐玄若把灯拿近些,自己则轻柔地解开了他身上的纱布。 在整个伤口暴露出来时,魏安然眯着眼睛,心道:这伤口看起来竟…… “这伤口,看起来竟不像是受了重伤,难以痊愈的伤口。”夜非辰眯起眼睛,掩住一闪而过的寒光。 魏安然挪开眼神,盯着他的眼睛说:“王爷的脉象,倒像是中毒难愈,侵入五脏六腑的脉象。” 就这么轻巧地略过了自己的话! 真是个机灵的。 夜非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玄若识趣地退了下去,掩上门站在门口,替他们守着。 魏安然听到关门声,笑了笑,说:“竹虚太医跟我说,你已经是将死之人,当年你送我的那本书,我反反复复看了数百遍,有所顿悟,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拿你试试?” “你都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受的这伤?”夜非辰眯着眼看她。 “不想。” 魏安然把银针的布包摊在桌面上,一根根的拿起来,放在烛火上烧过,摆在那里。 好奇心害死猫。知道的越多,就越容易因此丧命。 更何况,夜非辰的事,自己还是了解的越少越好。 夜非辰于阴影处看着她瘦削的身影,心底压抑不住难以言喻的情感,他甩了甩头,有些僵硬的问道:“来的路上,辛苦吗?” “如果我说辛苦,王爷会不会多给我些赏钱?” “会。” “好,王爷请躺下吧。” 夜非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你吃过晚饭了吗?” “晚饭不妨事,你身上的伤……”魏安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夜非辰的眼神肃然冷峻。 “我能看出来,旁人也能看出来。还是要重新处理过,不然惹人怀疑。” 魏安然说完,起身径直打开了门,与门外的玄若交谈几句,再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 夜非辰眉头一皱,心道:这丫头,果然猜出来了。 是的。 根本没有刺客这一回事,那蒙面人是玄若假扮的。 玄若与他一起长大,二人间的情谊更是非比寻常,玄若不敢下狠手,所以伤口呈利落干净的浅伤,若是恨他入骨的刺客留下的伤,应该是狰狞直奔心脏的伤口。 这便暴露了刺客是假扮的。 只是这件事,除了玄若,玄初之外,谁也不知道。 林文成快马加鞭地去给宫里送信,皇帝知道了,定会派太医前来。 虽说他最主要的目的是给王爷治病,但也会身兼查探之职,若是被太医发现这伤口是伪造的,那就是欺君之罪。 这丫头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是又不点破,倒是个聪明的。 夜非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听话地躺下。 魏安然走到床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块手帕,递过去,“张嘴,咬着。” 夜非辰伸手接过帕子,却没往嘴里放,只是捏在手里,淡淡地说:“不用。” 得,人家是定王殿下,身上流淌的是皇室的血液,自然是不惧这些小伤小痛的,倒显得魏安然矫情了。 血溅出来,染红了胸膛。 魏安然把刀一丢,眼疾手快地落了针,止住了血,又掏出那瓶竹虚特意给她带上的金疮药,给他撒到伤口上,又拿了新的纱布给他一圈一圈地缠绕上去。 第278章 异族正统 魏安然看着他疼出冷汗却一声不吭的样子,泛出一些心疼。 这男人,对自己真狠。 心里虽这么感叹,却也不忍心看他这么痛苦。 “把嘴张开。” 夜非辰以为她要给他喂什么解毒的药丸,张开了嘴,却感觉舌尖泛起酸甜。 竟是一颗蜜饯。 夜非辰浅浅一笑,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魏安然替他包扎好了伤口,解释道:“师傅给我的这个药是他最好的金疮药,能让伤口快速结痂,仿佛过了好几天的样子。即使下一刻京中的太医推门而入,也看不出这是刚受的伤。” 她抿了抿唇,接着说:“这个伤处理好了,我就要给你施针了,我说过,这个针是我自己悟的,具体我也没有实践过,你是第一个试的,有没有用还得看运气。你躺平放松,呼吸慢一些,然后……” 魏安然看着在阴暗处都熠熠闪光的明亮眸子,忍无可忍地说:“然后把你的眼睛给闭上。” 夜非辰一愣,刚想怼回去,“你以前行针时也没这么多奇怪要求”,不过他嘴里还含着一颗蜜饯,作为皇子的尊严和教养让他放弃了说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 魏安然见他闭上了眼,这才松了口气。 被那么一双眼睛注视着,她怕手一抖给他扎错穴位。 但她庆幸的有点早了。 第一针落下去时,她的手也抖了。 明明不久前还在给楚老夫人扎针,明明他已经把眼睛给闭上了,怎么第一针下去,她竟然生出了些惧意。 还好几针过后,她又恢复了以往游刃有余的状态,手起针落,没有一丝差错。 夜非辰虽然只需要闭着眼躺在床上,但他却觉得无比煎熬。 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手在何处,能感觉到她的体温,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像是一阵暖风,轻柔地拂过他寒冷的躯体。 他很久没感受到温暖了。 他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像是眷恋着这股暖意,他沉沉睡去,在失去意识前,他轻喃道:“辛苦你了,安然。” 魏安然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放在落针上,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有余光瞥见他嘴唇动了动,直到最后一针行完,她才卸了力般,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整个人都湿透了。 得,刚才的澡白洗了。 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平复呼吸,一边欣赏夜非辰的睡颜。等她身上的汗都干了,一阵夜风吹过,她一激灵回了神,这才意识到什么,慌忙站了起来。 她走到门前,推开房门。 “王爷他,怎么样了?”玄若一脸担忧。 “睡下了。” “睡下了?” 玄若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话,又不敢往房间里看,只能压着嗓子问一句。 问完,他像想到了什么,感叹道:“终于能睡下了。” 魏安然见他那副模样,又听到他的话,皱了下眉,“难道他一直睡不好?” 玄若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慌张地避开她探究的眼神,“只是偶尔……偶尔……” “魏小姐,卑职斗胆想请您照顾一下王爷。王爷遇刺后,外面就剩了一堆烂摊子要处理,而且陛下派的人已经快到了,我还要……”还要把遇刺经过布置地再完美些。 “我……” 魏安然刚说了一个字,抬头看见玄若的脸色,又忍住换了个答案,“行吧。” 玄若只觉得,魏小姐这一眼,饱含深意。 —— 魏安然认命地退回房里。 她待在夜非辰房里无事可做,只好坐在桌前,看着跃动的烛光出神。 而她想的最多的,是他演的这出刺杀的戏码,是为了夺嫡吗? “樊先生,您觉得定王夜非辰若是参与到夺嫡之争中,胜算几何?” “没有胜算。”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是从他出生之前,就写定了的结局。定王殿下身上流着一半回鹘族人的血,无论皇帝多么宠爱他,也终究不是正统,早早就被人排除在皇位之外了。” “樊先生,正统和异族又该怎么区分呢?先前是汉人做皇帝,那汉人便是正统;如今换了大夏,咱们汉人倒成了异族,正统一词,岂不是个笑话?” “哎呦我的三小姐啊,这话可不能乱说,是大逆不道,让别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 “樊先生,若定王殿下一定要坐到皇位上呢?” “三小姐觉得,明知希望渺茫,仍奋力争取的人叫聪明人,还是及时收手,避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叫聪明人呢?老夫倒是觉得后者才是聪明的,不强求,懂取舍,才能放下执念,不然循环往复,只是看起来努力,永远都追不上目标,反倒惹一身的伤,甚至丧了命去。” 魏安然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喃喃道:“你真要那么固执,惹一身伤,丧了命吗?” 话音刚落,躺在床上的夜非辰突然抽搐了一下,接着,他突然全身绷紧,手脚在床上敲出了声响。 魏安然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忙走到床边,见他紧闭双眼,牙齿打颤,眉头紧皱,仿佛在经历让人恐惧又伤心的事情。 这……这是被噩梦魇住了? 魏安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儿,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伸手牵住了他的手。 突然,夜非辰掌心一翻,就把她的小手紧紧地握在手里了。 她感受到夜非辰手里的冷汗,面露担忧和无措。 “到底是什么噩梦,竟然像是跟人厮斗的样子。” 魏安然曾试图抽出她的手,只是用力抽了几次都没抽出来,她面红耳赤的坐到脚踏上,举着手,倚在床前眯了一会。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夜非辰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刚才做了个梦,梦见的尽是些打打杀杀,自己手无寸铁,只能嘶吼着与人搏斗。但是在他夺了人手里的匕首,往对手肚子上捅去时,他又似乎闻到一股熟悉又安心的味道。 这气味与他的噩梦格格不入,让深陷噩梦的他明白,那些刀光剑影,断臂残肢不过是梦境。 第279章 京中来人 这一觉对他来说,已经算是是难得的好眠。 他动了动手,发现被牵制住了,忙睁开眼。 自己的手正紧紧握着魏安然的,而她趴在床沿睡得恬静,小脸正压在他的手上。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清魏安然的脸,在烛光下明明灭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柔软的脸颊,和鼻尖似有若无的馨香。 烛焰发出“噼啪”声,光影随之跃动…… 他目色晦暗地看着她香软的唇…… 意识到不妥,他急忙撇开目光,小心翼翼地把手松开抽了出来,魏安然累极,闭着眼配合他的动作换了个姿势,又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猛地睁开眼睛。 她直起身子,眼中满是戒备地四下打量着,见夜非辰睁着眼躺在床上,这才慢慢恢复记忆。 她打量着夜非辰的脸色,问道:“你还好吧?” 夜非辰冷冰冰地说:“还不收针吗?” “哦哦,马上。” 魏安然给他取下身上的针,手指落在他的腕上,闭眼诊了诊。 “如何?” “什么如何?”魏安然瞪了他一眼,“王爷,医者也是人,又不是大罗神仙,施个法术就能病除,再说你身上的毒,大罗神仙也难救,一次行针能有什么改变。你好好休息,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嗯。”夜非辰应了一声。 “记住今晚身子不能沾水,明天早上我来给你换药。” 魏安然边收拾东西边叮嘱,她收好银针,刚走到门口,还没等她推开,门就从外面打开了。 玄若一脸焦急地说:“三小姐,京中来人了,来人是李太医和户部尚书朱林河。” 魏安然听到是两个人,太医来是给他看病的,而那位户部尚书,应该是来查定王被刺一案。 只是,皇帝怎么派了户部尚书,管查案的不应该是刑部吗? 算了算了,她才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呢,先溜为上。 魏安然刚要猫着身往外溜,青山一把关上了门,听到他隐隐走了几步,在外面说:“朱大人,李太医……” 这…… 被关在门内的魏安然愣了愣,她这是逃不了了? 接着她慌乱起来,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门前乱转。 夜非辰早就留意着门前动静,适时咳嗽一声,然后往屏风那边指了指。 魏安然撇撇嘴,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人却快步的闪身进了屏风后面。 刚站定,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了。 夜非辰从床上坐了起来,目光随意柔和,不见凌厉之色。 来的竟是朱林河,皇帝也是看得起他。 “下官参见王爷。” 朱林河躬身行礼,“陛下挂念王爷的身子,特地派我带了李太医来给王爷诊治,让他给您看看吧。” 夜非辰抬眼看了看那太医,抿唇点了点头。 李太医把药箱往桌上一放,走到床边,把他胸口的纱布解了开来,在看到伤口时深吸了一口气,叹道:“王爷这伤口太深了,那刺客是带着杀意的,持了一把快刀啊。” “匕首。” 李太医忙点头,“是,是,是,小的糊涂了,是一把匕首、” 朱林河听着他们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李太医,这伤口需要怎么处理呢?” “回大人,王爷这伤虽深,但庆幸没有伤及五脏六腑,只需要上好的金疮药就行。”李太医对朱林河说完,从药箱里取了软枕,朝夜非辰行了一礼。 “王爷,您伸手,下官给您诊诊脉。” 夜非辰把手放到床沿。 李太医把软枕垫到他的手腕下,又取了锦帕蒙在他的腕上,这才落上手指给他诊脉。 李太医闭着眼,越诊心越沉,他睁开眼,看着一副慵懒模样的定王,目光震惊。他动了动唇,说话都带了颤音,“王爷,你得好好照看自己的身子啊。” 这话,躲在屏风后的魏安然自然也是听到了的。 她心里一惊。 虽然不知道李太医在太医院排行第几,但他这一句话,就足以证明他的医术。 不对! 听李太医的口气,他像是根本不知道定王身子不好的事情,难道说整个京城,除了他夜非辰本人以外,只有竹虚和叶秉竹知道? 连皇帝都不知道吗? 魏安然想到这里,像是窥破了什么秘密一样,心跳得飞快。 “听李太医的意思,难道说我命不久矣?”夜非辰开口的第一句,是带着笑意问出了这句话。 就算是事实,李太医也不敢这么说啊。他慌乱的看了朱林河一眼,差点给定王跪下求饶,一张老脸笑成褶子花,“王爷言重了,言重了,您自然是吉星高照,长命百岁的。” 朱林河见他一副谄媚的样子,心里暗骂了几十遍,冷冷开口道:“李太医,赶紧给王爷开药方吧。” 李太医自然知道这位朱尚书的地位,不敢怠慢,也是谄媚的模样,“马上,马上。” 他取了纸笔,飞快地写了方子,叮嘱玄若,“现在就要把药抓了来,每日喝了药才能睡,一天都不能落下。” 说完,他收拾了东西,朝夜非辰深深行了一礼,才躬身退了出去。 现在的房间里,除了躲在屏风后面的魏安然,就只剩两人。 一个是不怎么出众的皇子,一个是被皇帝信任重用,全勤朝野的大臣。 夜非辰垂着眼,静静地坐着,像是受伤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朱林河往前走了一步,行了个礼,道:“王爷,下官奉皇帝口谕,前来追查王爷遇刺一案,请王爷配合,也好尽快把刺客捉拿归案,陛下也能安心。” 朱林河说着一嘴的漂亮话,无非是为皇帝好,为他好。可那语气和神情,半点没有恭敬之意,反倒像是在审问犯人,魏安然在屏风后面听着,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大气都不敢出。 夜非辰还是那副半抬眼皮的随意样子,“朱大人,本王就是普通的快马加鞭的赶路,谁知道从哪儿蹦出来个刺客,狠狠给了我一刀,这有什么好说的,本王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人还不如去问问羽林卫呢。” 第280章 你走不了了 朱林河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又在皇帝面前当了几十年的差,怎么不明白定王话里的言外之意。他挂着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瞧着夜非辰。 “下官也是关心则乱了,王爷您好好休息,下官去找陈正使问问。走之前,下关还想问王爷一个问题,王爷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朱大人真是问到点子上了。” 夜非辰挑挑唇角,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朱林河,说:“本王这次下江南,做的可不就是得罪人的事?” 朱林河脸色变了几变,点头哈腰地陪了个笑。 “这说起来,三年前,本王上次下江南的时候,也遇了刺,那刺客凶狠到刀尖上淬了毒,要不是叶世子替本王挡了一刀,本王早就在三年前下去见阎王爷了,也不会坐在这跟朱大人说话了。” 夜非辰笑笑,“本王真该去找个算命的瞧瞧,是不是本王的命格与江南犯冲,朱大人,你说是不是?” 朱林河避而不谈这个问题,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王爷请放心,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追查凶手。” 真是只老狐狸。 夜非辰心里暗骂,换了个姿势又牵动到胸口的伤,一脸痛苦。 “王爷,您好生休息,下官就先告退了。” “拜托朱大人了。” 朱林河躬身行礼,低头时,余光一撇,屏风后面赫然一双粉色的绣花鞋,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那副笑眯眯地模样,退了出去。 —— 待听见人脚步声远了,魏安然才松了口气,浑身汗湿地从屏风后出来。 若是之前,她接触的只有内宅时,她是听不出这二人一来一往的客套话里有什么深意的。 但最近她都跟着樊先生了解朝中之事,二人的话就像是刀光剑影般,让人挪不开眼。 朱林河算得上体面,措辞恭敬严谨,似乎十分有礼。但仔细品来,他的每一句话里都是对夜非辰的怀疑和鄙视。 朱林河一个户部尚书,对定王怀疑和鄙视…… 魏安然目光柔和的看着夜非辰,觉得自己刚落回肚子里的心又提起来。 人只有在孤立无援,又想拼尽全力时,才会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即使牺牲自己也要实现目标。 夜非辰在朱林河关门的那一瞬间,就恢复了冷峻的神色,他感受到魏安然的目光,抬眼瞥了她一眼,了然道:“朱林河今天对我的态度,已经比五年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魏安然心里一酸。 五年前,夜非辰回京,其实和自己回楚家时的处境是一样的。他们除了让自己咬牙硬撑下去,让自己在一次次的刁难中成长强大起来,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而内院与朝堂,又是一个鸿沟。 他过得,比自己还难些。 “人活一世,还是对自己看重些才好。” 看重自己? 夜非辰冷笑。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被将士们拼死救出一条性命的时候,在回鹘被全灭后,他这条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 魏安然察觉到空气中突然的凝重气息,忙道:“我来之前,叶世子还托我给你带了句话。” 夜非辰恢复了那副冷淡的神色,“什么话?” “叶世子说,让你把欠他的东西还清了再死。”魏安然边说边去打量他的神情,见他眉头舒展了些,才大着胆子好奇的问,“你欠了他什么要被追债追到地府门前?” 夜非辰一脸无语,“小时候我们常在一处玩耍,也经常起争执,只是他太菜了,打不过我,还想使阴招,捡起砖头就想往我脑袋上砸,被我躲开了。” 魏安然:“……”玩的真野啊。 “我那时候也不懂事,见他用这一招,我也要用,捡起手边的砖头就往他的脑袋上砸去,给他砸破了脑袋,然后他就被人给抬走了。之后景昭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去宫里找皇帝哭诉,我就被人押着去给叶秉竹赔礼道歉去了。” “然后呢?” “叶秉竹脑袋包的跟个粽子似的,坐在床上哭的撕心裂肺,说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我看他哭的那么惨,也以为他马上就死了,就给他留了个好处,我口头给他打了个欠条——我夜非辰这辈子欠你一条命!” 魏安然想笑又不敢笑,只问道:“那个,那是你们多大时发生的事?” “那时候我四岁,叶秉竹五岁。”夜非辰撇着嘴回答。 他对那日印象深刻。 从景昭公府回来后,父皇罚他在殿外跪了一夜。 夜深后,父皇出现在大殿门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身上流着蛮夷的血,再高贵的血统都拯救不了,难成大器!” 四岁的他还不懂什么叫蛮夷,等长大了,明白了皇帝话中之意,却已经晚了。 魏安然在他的故事里第一次意识到,“王爷”这个身份,与她的距离有多遥远。 他四岁时就敢拿转头去砸景昭公府世子的脑袋,她四岁时,经历一场大火,在南漳村的李家受尽苛待。 “我,我该回房了。” 夜非辰回过神来,朝她笑笑,“你回不去了。” 魏安然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意思,什么回不去了,是秦季给我的金子,让我住你隔壁的。” “你来这里。”夜非辰对她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做什么?” “你再往前走半步。” 魏安然听着他的指挥,挪到了合适的位置。夜非辰从床上起身,捂着伤口,慢慢走到屏风后面。 “冲着床铺行礼,稍微高一点,抬头,你看到了什么?” 魏安然抱拳的手,捏得更紧了。 她看到了夜非辰的脚。 夜非辰带着笑,从屏风后面出来,“本王这王爷当的真是风流恣意,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消停,还把女人带到房里藏起来。魏安然,所以你走不了了。” 谁知道自己这一晚的身份,又从小师父变成了通房丫鬟。 魏安然突然被安了这么个名头,自己也是一筹莫展。 自己好好地来给人出诊看病,怎么连人都要搭上。男未婚女未嫁,倘若被别人发现了,自己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第281章 冰火两重天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叹了口气问:“需要我睡地上吗?” 夜非辰摇了摇头。 “那我今晚睡哪儿?” 夜非辰:“床。” “那你呢?” 夜非辰:“椅子。” 魏安然苦笑了一下,她作为一个医者,能好意思占着重伤中毒的患者的床铺,让他坐一晚上吗? 她看着光着上半身站在那儿的夜非辰,脸颊一红,说:“你重伤未愈,还是多穿点,别着了凉。” 夜非辰浅浅的笑了。 五年过去,这丫头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褪去了小时候的青涩和莽撞,多了分可爱和腼腆。 他从床边随意地拿起一件外衫披上,慢慢走到书桌旁坐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睡吧。” 魏安然有些犹豫不前。她不清楚夜非辰是真的有事情要做,还是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这个结果。 她纠结时,夜非辰已经坐到了书桌前,开始处理公文了。 魏安然回头,见他眉头紧锁,表情认真,许是在考虑什么国家大事,她嘴唇动了两下,又把话咽了下去,认命地往从床上一躺。 她刚躺下就发觉有什么不对。 她躺的位置正是夜非辰先前躺过的地方,无论是帐内、还是被子枕头,全都充斥着夜非辰身上的香味。 她闭眼,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但这些香气就像是长了腿似的,疯狂的往她鼻尖钻去。 魏安然躺在那里,觉得浑身发热,心脏狂跳,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魏安然在床上翻了几个身试图入睡,最后放弃了,起身坐了起来。 夜非辰停笔,朝她看了一眼,问:“睡不着?” 魏安然觉得自己刚稍稍凉快些的脸又烧了起来,“嗯,我有些认床。” 夜非辰叹了口气,说:“那你过来,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他面色柔和的看着魏安然,眉眼间自带一股谦谦君子的风度。 魏安然只觉得他平时是个冷面阎王,何曾见过他这么温柔儒雅。 在她的印象里,夜非辰一直心门紧闭,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暴露自己的情绪,即使是他觉得感动或温暖,也不会在脸上表露出来的。 “难道你不敢过来?是因为自己没写过几个字吗?” 我去! 还能这么讽刺人的! 真当她是从小野在乡下,没上过学的丫头吗! 魏安然自然不服他的挑衅,掀开被子就往书桌前走。 她提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楚”字。 上一世,她回府后,为了得到楚家人的青睐,就自己改了楚姓,又知道自己底子薄,就在练字上下了狠功夫,想以此来得到楚三爷的认同。 这一世,她没有刻意去练过,但这些年,无论是开药方还是做账本都要写字,她总算没丢了手感。 “你的字,是跟哪位老师练的?” “没有老师,只是自己描红临帖,随便练的。” “还可以,能看出来底子不错,但若不勤加练习,恐怕会越来越差。” 夜非辰只评了这一句,然后绕到她右侧,握住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一个“魏”字。 “写字,不是要锋芒毕露,更要学会暗藏锋芒。都说字如其人,你的字太过强硬,让人一眼就觉得此人强势、压迫。可你得把自己揉碎了,把你身上所有的品格都加上,才能写出最好的,属于魏安然的字。” 夜非辰握着魏安然的手,她的肩膀抵在他的胸口,说话时,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耳边,让她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但他浑身彻骨寒冷,身上还带着淡淡地药味,让人心里乱酸软。 魏安然感觉自己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一半是心脏跳得飞快,面红耳赤地捏着笔,一动也不敢动。 另一半是手上冰凉的触感,还有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仿佛被夜非辰的味道环绕,仿佛回到了扬州楚府的屋顶上, 明月当空,霁月清风般的夜非辰在侧,自己仿佛被月光浸了个透彻。 她不发一言,一个字写完,她就飞快地丢下笔,仿佛身后有恶鬼般,几步就爬回了床上,在蒙头躺下后才暗自舒了口气。 夜非辰觉得她有趣非常,勾唇笑了笑,才低下头拿起笔,在“魏”字后面又写下两个字——安然。 —— 另一间客房里,朱林河坐在上位,李太医站在下首。 “定王殿下的伤,如何?” “回大人,定王殿下身上的伤是真的,确为刀伤,且伤口极深,差毫厘取其性命。” 朱林河点点头。 刚才他去羽林卫里找陈深问过了,行刺过程没有什么含糊或值得怀疑的地方。定王身上致命的重伤也做不了假,如此看来这场行刺是真的。 李太医迟疑了一下,“朱大人,有件事,下官想跟您说一下。” “何事?” “定王殿下身上的伤好治,但他内里,却是难啊。他的脉象杂乱无序,且有衰竭迹象。” 朱林河心里咯噔一下,“这说明了什么?” 李太医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道:“说明定王殿下命不久矣。” “什么?!” “定王殿下身上有十分狠厉的毒,余毒未尽,如今已经侵入血脉,流至全身了。” 朱林河知道一些内情,如今只觉得手脚冰凉。 那年皇帝秘密下令攻打回鹘之前,曾商议过要不要让夜非辰回京,而且商议过好几次。最后,还是怕突然召回他乱了计划,引人怀疑,才放弃的。 大战前夕,大夏的细作潜入回鹘王宫,在他们的水里下了剧毒……恐怕是夜非辰在那时误喝了有毒的水,才中了毒。 不对! 五年前夜非辰回京,看着没病没灾,身体强壮,谁也看不出来他生着病,难道是他一直故意瞒着不说? 他心里一沉,恨不得身上长了翅膀,连夜飞回京城,向皇帝报告此事。 若定王真的命不久矣,那他在房间问他的那些话,就显得愚蠢和可笑了。 一个将死之人,想的应该是怎么吃喝玩乐,享受最后的快乐时光,怎么会想着夺权、夺皇位呢? 他又想起定王殿下房里出现的那双绣花鞋了,还有他的风评,在京中的那些做派…… 第282章 让皇帝猜忌 朱林河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人家定王爷就是每天在吃喝玩乐,哪里有过夺权的念头? 他们这群人真真是没长眼睛,把劲用错了地方啊! “来人!” “大人有何吩咐?” “我立刻修书一封,你秘密回京,把信呈给皇上。” “卑职遵命!” 朱林河沉着脸,看站在自己身侧的李太医,冷声说:“李大人,你先回去休息吧。” 李太医还没这个心理准备,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让自己回房了,自己还准备了一堆马屁要拍呢。 还有,朱大人要给皇上写什么啊,还要人秘密回京,会是什么秘密呢? —— 月色皎洁。 蝉声虫鸣。 夜非辰借着月光走到床前,迅速且轻声地点了魏安然的穴,然后放下了床帐。 门被人从外打开一条缝隙,玄若闪身进来。 “爷,朱大人刚才离开后,就去了羽林卫找陈深,与他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回到房间后,又把李太医喊了去,二人聊了一会,李太医就出来了。没过多久,又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个亲卫,卑职跟踪他到郊外,发现他是往京城方向去的。” 夜非辰看着京城方向,眼神带了分杀气。 玄若心一沉,“爷,咱们是不是被盯上了?” “不是。” 夜非辰胸有成竹的一笑,“是着急回去报信。” “报什么信?” “报的,自然是定王殿下命不久矣的信。” 玄若闭上嘴。 夜非辰扯扯嘴角,笑得得意,“这一次,又成了。” 玄若看着他苍白的面色,满眼恳求道:“爷,下次别用自己的身体设计了,您能狠得下心来,玄若也下不去手啊。” 夜非辰沉默很久,半晌才出声,低声道:“只有拿我自己的身体做诱饵,皇位上坐着的那个人才会吃。” 五年前,夜非辰回京,弘顺帝虽然开心他流落在外的儿子没死,但对他这个杳无音讯,在他心里早就死了的儿子充满戒备。 他突然回来做什么,是想给他外祖家复仇,还是来夺他的皇位的? 所以他故意把自己中了毒的消息隐瞒起来。 他规规矩矩在皇帝面前做了两年儿子,哄得皇帝给他一个定王的称号,也拿到了上一次的江南之行。 江南那次他知道自己会得罪不少人,又怕皇帝以为他有企图,便故意花天酒地,流连于春风阁,扮演一个放浪形骸,纵情声色的废物王爷。 这招确实奏效,在他于江南官场雷厉风行,剔除了不少荣王派的官员后,并没有被他记恨,反而有了拉拢之意。而皇帝对他也少了戒备,甚至还赏了他礼部的职位。 拿到魏家的五千万两后,他就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而这第二次的江南之行,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三年前,他把江南地区荣王的根系砍了几根,后来新上任了一批官员,有的是皇帝的人,还有几位,是庆王的人。 他这次下江南,为的是官场介入科举的徇私舞弊,自然又是给江南官场换换血,而这次,他不能动皇帝的人,能动的只有荣王和庆王的人。 而荣王的人先前已经动过,他猜,皇帝为了权力制衡,并不会让他特意再来砍掉荣王的势力。 所以这次他能动的,只有庆王的人。 他能猜到,荣王和庆王也能猜到。 第二次江南之行,庆王会担惊受怕,而荣王,则虎视眈眈,等着看他的好戏了。 所以,他才自导自演了这出刺杀的戏,让皇帝去猜忌。 是不是庆王做的? 夜非辰此次下江南,似乎直指他的党羽,半路杀掉夜非辰,既能少一个竞争对手,又能保住棋子,夺嫡有望。 还是说,是荣王做的? 上次江南官场大清洗,获益最多的不是皇帝亲派的定王,而是投机取巧的庆王。若荣王对此怀恨在心,刺杀夜非辰便可以嫁祸给庆王,他受了罚,自己又可以继续掌控大半江南官场了。 还是说,是夜非辰自己自导自演,演给他们看的? 皇帝若是能在心里埋下疑惑的种子,自然会冷落荣王和庆王,因为他最恨的,就是因为夺嫡而手足相残。 如今肃王太小,得力的只有夜非辰一人,他不过受了点伤,没有伤及性命,就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自导自演也是可能的。 只是,在无迹可寻时,最容易做的就是排除。 而首当其冲被排除掉的,就是夜非辰。 太医亲眼所见,夜非辰的伤口极深,差毫厘取之性命,若是自导自演,未免太不要命了。 竹虚与夜非辰简直是穿一条裤子,皇帝不会让他来查,所以派了李太医。 如此一来,李太医不仅能把他从这场刺杀中摘出来,更能诊出他身上的旧疾,而这无疑是惊天的秘密,他定不会私自瞒下,而是要快马加鞭地赶回京中,跟皇帝汇报此事。 皇帝心里不会轻松的。 他不光会觉得误会了自己这个将死的儿子,更甚于此,他还会自责,内疚。 因为他身上的毒,他行将就木的现状,都是拜他这个做父亲所赐。 夜非辰冷笑一声。 皇帝对他有愧,又没法弥补,只能加倍的对他好。人都有一个特性,那就是对将死之人十分宽容和信任。皇帝知道,他一个活不长的人不会对皇位有企图,所以会把更多的权力和机要交给他管理。 而有了这些,他对那个位置就更近一步了。 先帝那时,手足相残,弘顺帝最恨得就是这一套。而这次刺杀的种种迹象表明,定是庆王或荣王重蹈覆辙,皇帝对他们又会多一分猜忌。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第二天一早,咱们准时启程。朱大人要是想留下来查,就随他便吧。” “是。” 玄若往帘子后面看了一眼,“那……魏小姐怎么办?” 魏安然? 夜非辰愣了一会,叹了口气道:“送她回去吧。” 玄若面露急色,“不让她跟着一道下江南吗?那您身上的……怎么办?” “你忘了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官家小姐吗,她离家数日未归,别人怎么想她?” 玄若噤了声。 第283章 上来睡 “我身上的伤无妨,李太医会跟我们一道走的。” 玄若垂着头,低声嘟囔,“您知道我说的不是外伤……” “滚出去!” 夜非辰忍无可忍。 —— 魏安然是被突然地坠落感吓醒的。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转头就看见帘子被放了下来,她隐隐约约看见外面还亮着光,以为天光大亮,一撩帘子坐了起来。 却发现还是深夜,也没有打更报时的,只看见窗外沉沉的夜色,和夜非辰案前如豆灯光。 夜非辰还低着头在案上写些什么。 魏安然披着头发下了床,走到夜非辰身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 夜非辰看着满手的墨汁,沉声说:“你真是不怕死啊。” 魏安然才不怕他,把笔往地上一丢,挑着眉看他。 真说对了,我就是不怕死! 你能把我怎么着? 夜非辰看着她这副无赖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稍微软了语调,“给我捡起来,我再写几个字就好。” “上床睡觉!” 魏安然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他,双臂抱在胸前,冷冷地说。 夜非辰心里有气,但对着她这张刚睡醒的小脸又生不起气来,只能在心里骂叶秉竹给他请了个祖宗,专门和他过不去。 虽然心里觉得这丫头胆大包天,但也明白她是为自己的身体好,气就消了大半。 他堂堂定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就不跟这个小丫头片子计较了。 他自己去洗了手,走到床边,干脆利落地躺在床上。 魏安然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躺上床还睁着眼,粉嘟嘟的小脸上染上怒意,警告道:“闭上眼睡觉,熬夜活不长!” 夜非辰:“……” 魏安然看着他闭上眼,才转身往硬榻边走去,刚坐下,就见夜非辰坐起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还有位置,上来睡。” 魏安然见状,一脸苦相,“夜非辰,很晚了,你饶了我吧,我还没嫁人呢。” “这跟你嫁没嫁人有什么关系?” “你……我……” 魏安然一脸的难以置信,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被他一句话噎了半天,只能愤愤道:“算了,跟你这种人说不清楚。” “没事,说不清楚就不说,或者,”夜非辰抬抬下巴,“那里有纸笔,你可以写下来。” “你!” 夜非辰握着自己的手练字的场景历历在目,她不争气的红了脸。 “夜非辰,你到底睡不睡觉!” 夜非辰把手往脑后一枕,轻巧地说:“不睡了,反正天亮就要往南继续走,在路上睡也行。” “什么?”魏安然心里一沉,慌忙转头看他,“那我呢?” “你回家。” “你身上的伤……” “李太医会跟着。” 魏安然一脸无奈,“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伤。” 夜非辰听着刚才就听过的,一模一样的话,想了想,“我暂时还死不了,等回到京城你再去给我治吧。” 魏安然快步走到床边,眼神中有愤怒,也有难过,“夜非辰,你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了。如果你糟蹋自己的身子,它是不会撑很久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不论做什么,身体才是一切的基础。 夜非辰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认真保证到:“我绝不骗你,等把江南的事办妥了,我一定好好养身子。” “……”魏安然听着他的保证,愣了神。 “你不想知道段廷和段东去哪里了吗?” “去哪儿了?” 夜非辰半引诱地拍拍身侧的床铺,说:“你过来躺着,我就告诉你。” 魏安然的脸皱成一个小包子,心想: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毁我清白,想让我嫁不出去? “魏安然,三年不见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上次在扬州你还敢在我身边躺下,怎么这次就不敢了?” “谁说的!”魏安然被他一激,自然不肯认怂,一屁股坐在床上,“往里面挪挪,别把我挤下去了。” 夜非辰听话的往里挪了挪,低声说:“他们这几日已经快到苏州府了,等忙完苏州的事情,就要去扬州。他们身边有定王府的人跟着,他们的安危你不用担心。段廷这个人,果然是行走江湖数十载的人,很会与人打交道,也很会做生意,我现在都有些后悔了。” 魏安然听着他说到这里,心里一沉,“你后悔什么?” “后悔只借用了他几年,我想把他留在定王府,帮我做事。” 魏安然噌的一下坐了起来,“夜非辰,你想都不要想,咱们说好的几年就是几年,我绝对不会把他让给你的!” 夜非辰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想起那个不会说话的小玩意,圆头圆脑的,生气了就瞪大了眼睛,圆溜溜的,跟这丫头还有几分相像。 “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激动,当初答应你借用几年就是几年。” 魏安然哼了一声,才又躺下,发丝扫过夜非辰的耳朵,带起一抹可疑的红。 “对了,那次你为什么要送一只鹦鹉给我?” “那小东西每天站在廊下,除非去逗逗,不然就半眯着眼打量人,也不开口说话,怪烦的,送给你炖汤喝。” 魏安然:“……”早说啊,她要是早知道这是送给她炖汤的,那小畜生早就进了她肚子里了。 魏安然轻啧一声,“现在吃不成了,它那天开口说话了。” “嗯?”夜非辰轻笑道,“那算了,就养在院子里解解闷吧。” “听它说话才烦呢,哑巴鸟还好点。” “既然这样,那还是炖了吧。” 上京城楚府的觅尘轩中,正在噩梦中挣扎的小畜生突然惊醒,它在笼子里扑扇几下翅膀,愤愤地想着刚才梦里两个人的对话。 ——人类真是没有追求,整天就想着怎么把我炖了吃,会说话的鹦鹉不好吗,我这么可爱,怎么会烦? 魏安然撇撇嘴,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那天我给它起了个名,叫小畜生。有了名字就不想吃它了,总觉得它会骂人。” 夜非辰轻笑,“反正送给你了,你随意处置就好。只是,这个名字,怎么这么难听?” 嗯嗯,因为就是在骂你啊。 第284章 你得活着 当然这话魏安然可不敢当面说出来,只敢暗自腹诽。 多少人羡慕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不用费力就能凭着出身得到财富和地位,这人却非得要给自己挑个最难走的路,走错的代价是丢掉性命。 你自己不怕死,可别忘了,你这条命可是我救回来的,这么霍霍,问过我的意见吗? 我费劲巴拉的把你从阎王爷那里救回来,就是眼睁睁看着你再拼力跑回去的? 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魏安然撇着嘴暗自生气,又气自己毫无立场,只能闭上眼,掩住难过。 夜非辰没听到她的回答,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像是睡了,才叹息一声,就听到魏安然低声喃喃道:“夜非辰,活着才有选择的权力。” 夜非辰心里一惊。 这些年,他面对皇帝的猜忌,手足的防备,大臣的冷眼……只能咬紧牙,连毒发时钻心蚀骨的痛都能忍住。所有人都感叹他的幸运,只有这个稍显稚嫩的女子,告诉他,你得活着。 —— 翌日清晨。 魏安然一醒来,身侧的床铺早就冷了,那股让人安心的味道也消失不见了。 他,已经走了? “咚——咚——” 传来短促的敲门声。 魏安然垂袖,把指尖的银针藏住,悄悄拉开个门缝往外看。 刚开门,秦季就溜了进来,吓得魏安然短促地一喊,又急忙噤声。 “三小姐,王爷今早已经带着羽林卫的人离开了,朱大人也往衙门去了,如今正是离开的好时机,咱们走吧。” 魏安然愣住,又着急的问:“李太医可跟着定王一起走了?” “小姐放心,李太医会随行照顾好王爷的身体的。虽然他的医术不如竹虚的好,但也算是世间少有的名医,您不用担心。” “好,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收拾完就出去。” 等魏安然再坐到马车里,总觉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仿佛是她臆想出来的,根本没有实感。 只是她觉得真是也好,虚幻也罢,如今脑子里想的,全是夜非辰那七零八落的脉象。 她就不信了,既然有人能制出七煞这种毒药,那又定会有解的法子。夜非辰身上的毒,一定有解。 等她回到觅尘轩,就去翻看医书典籍,她就不信了,世间之大,难道真不能研究出救他性命的解药吗! —— 就在魏安然上了马车,准备启程时,张公公垂首,快步地走进昭阳殿。 “陛下,朱大人派人带了密信。” 弘顺帝刚下朝,啜了口茶,“怎么这么快?” “说是有急事要禀。” “呈上来。” 暗卫跪在下首,双手奉上一封密信。 张公公接过,递到案前。 弘顺帝展开信,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难看,看到最后,竟拍案而起,指着下首的暗卫,声音泄露出一些惊慌。 “这信上说的,可是真的?” “回陛下,卑职去朱大人房中取信时,李太医也在场,是他亲口说的,千真万确。” “来人!”弘顺帝怒极,“宣竹虚上来。” “嗻!” 没一会儿,竹虚就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来了昭阳殿。 “竹虚参见陛下。” 弘顺帝见了他就来气,随手抄起桌上的茶杯,朝跪在下首的竹虚掷去。 茶杯在竹虚眼皮子底下炸开,还有瓷片贴着他的脸飞过,被他无声躲了开来。 竹虚顾不上地上的碎瓷片,俯下身去,心里不住地慌乱,脑子里闪过的弘顺帝暴怒的第一个原因就是:魏安然被弘顺帝的人抓住了。 “竹虚,你如实说,定王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 竹虚一听这话,心里更乱了。 皇帝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问的是新伤还是旧伤? 他该怎么回答呢? 算了,装不知道吧。 “陛下,微臣没有去南边,也不是很清楚定王殿下的身子……” “他还有几年好活?” 轰! 耳边起惊雷。 竹虚脑子转了一圈,终于明白了皇帝今晚召见的目的。 定是他派去的太医诊出了夜非辰身上的旧疾。 “回陛下,若定王殿下能爱惜身体,细心调养,还能再活五年,若……恐怕只有两三年的光景。” 两三年? 弘顺帝捂着胸口,突然剧烈的疼痛。 “怎么不早告诉朕!” 早告诉了你,你会痛成今天这个样子吗? 竹虚看到他这幅痛彻心扉的模样,心里冷笑,垂首道:“定王殿下念陛下日理万机,甚是操劳,不愿以这等小事惹陛下心烦,而且,他觉得死有何惧,多活几年便是赚了几年,人生当知足。” “……”弘顺帝被他说得一愣,心却跳得飞快,“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及早回京,朕的太医院里有多少能人,若早些回来,也许就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局面。” “陛下,不是臣自卖自夸,臣医治不好的病,无论换了太医院的谁都治不好。” 竹虚抬头看了眼弘顺帝的脸色,继续说:“回京前,定王和臣就是在南北游历。寻找解毒治病的名医,若那日不是叶世子寻来,定王殿下和臣都是不愿意回京的。” 弘顺帝心里一震,警告似的说:“竹虚!你敢!” 竹虚吓了一哆嗦,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句话。 “定王殿下说,若不回京,陛下会渐渐淡忘了他,也就不用再受生离死别之苦了。若是告诉了陛下这件事,恐怕陛下会难受的吃不好睡不好,做儿子的不能给父亲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能让父亲为儿子担忧呢?” 这句话说完,弘顺帝就摊在龙椅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 夜幕降临。 张公公端了杯参茶奉上,“陛下,时辰不早了,您今儿是要在哪儿歇着?” “朕今晚歇在昭阳殿。”弘顺帝叹息一声,起身走了出去。 张公公忙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小太监手里,匆匆跟了出去。 皇上今天宣了竹虚太医觐见,等竹虚太医走后,皇上就一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连晚膳都没怎么吃。 “皇上,需不需要让人准备软轿?” “不必,朕只是随意走走,不要声张。” 第285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那让老奴陪陛下走走吧。” 弘顺帝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看一轮明月,叹了口气道:“朕对不住他啊。” 张公公对这个“他”是谁,心知肚明。 “陛下,定王殿下瞒着您,也是怕您担心,是一片孝心啊。” 弘顺帝心里何尝不知道,只是面上非要装出生气地样子,冷哼一声,“一片孝心?他倒是赚个好名声,把别人放在哪儿!” 张公公赶紧闭上嘴。 “朕还活得好好的呢,就一个个的都拿朕当老糊涂,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罢了。” 弘顺帝摆摆手,没有往下说。 他已是老态龙钟,说完还踉跄了一下,张公公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陛下小心,还是龙体为上,别气坏了身子。” 弘顺帝冷哼一声,推开他的手往前走去,且走得步伐越来越大,以此来证明自己不老,张公公只能趋步跟上。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儿,前面竟没有路了。 “这是哪儿,好好的怎么把路都堵死了?” 张公公抬头一看,脸色青一阵紫一阵,心里暗道:好死不死的,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陛下,这是先魏皇后的寝宫……先皇后去了以后,您就名人给封起来了。” “先魏皇后?”弘顺帝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陛下,咱们回去吧。” 弘顺帝却像是在那儿扎了根似的,“朕记得,他生母刚进宫时,就是住在这里吧?” 一个魏皇后,一个回鹘公主,他一个奴才怎么敢妄议? 这二人是皇帝心间的一根刺,虽然不曾提及,但他知道,那根刺从来没有被拔出去过。 “你可记得,当初朕为何要把她二人安置在一个寝宫里?” 皇帝目光阴沉的看着永安宫的宫门,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陛下说,魏皇后性格沉稳,公主性格活泼,刚好可以互补的。” “互补?” 弘顺帝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张公公见状,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呼出来呢,就听见皇帝说:“魏家抄出来的财物,还在户部吧?” 张公公都要吓死了,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那笔财物了? —— 君王侧的张公公快要吓死,楚四爷待在叶秉竹身边也快要吓死了,那七魂六魄在空中悠悠荡荡好一会,才算归了位。 什么?安然跑去永宁寺吃斋念佛了? 什么?安然去永宁寺只是伪装? 什么?安然被她师傅派去给定王看病去了! 楚老四觉得今儿这酒喝的他醉醺醺的,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叶秉竹坐在一边,看着人一惊一乍的,魂都跑没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这么痴傻不堪的人,是怎么考中探花的,还能进翰林当官,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呆子嘛。 他原本只想告诉他,魏安然去永宁寺吃斋念佛,祈求平安去了,谁知这呆子二话不说,就要骑马去永宁寺看她,还平白生出一身的怪力气,让人拦也拦不住。 没了法子,他只能实话实说了。 只是这实话实说也得付出代价,这呆子也不呆了,不再是无头苍蝇乱撞,倒成了个没魂的根雕物件,喊也喊不醒。 叶秉竹心想:魏安然和楚怀行一定有一个是捡来的,怎么一个那么精明,另一个那么蠢笨呢,根本不像一家人。 不过话说回来,蠢笨也有蠢笨的好,和聪明人打交道都太累了,还是和蠢笨的人待在一块儿比较有趣。 楚怀行神游天外一刻钟,终于回了神,朝叶秉竹粲然一笑,意图告诉他:“我回来了”,只是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他也无话可说,只好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叶秉竹看得有趣,面上却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警告道:“这事事关魏安然的性命,今日只有你知我知,万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好,好。”楚怀行自然点头应下,“我一定会保守这个秘密,不让安然有一点危险的。只是叶世子,你可知道安然什么时候能回京?” “得十几天吧。”叶秉竹也不清楚她会在南边待多久。 楚怀行眉头紧皱,“叶世子,即使不被京里的人知道安然她私下江南,但总归她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万一被人发现她私会定王,那她的名声可就毁了!” 叶秉竹:“……”他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更不知道怎么回答魏安然四叔的问题。 这些天,为了夜非辰和魏安然的事,他已经一个好觉也没睡过了,哪边都担心着。 楚怀行见他没有说话,便知道叶世子也没法子,只好暗下决心,这丫头若是被人发现私会定王,怕是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自己要努力,好养这个丫头一辈子。 他自己下了这个决心,便觉得什么都不怕了。楚怀行端起酒杯,朝叶秉竹敬了一杯,说:“叶世子,现在担心也没有用,船到桥头自然直,来,咱俩喝一杯!” 叶秉竹:“……”你一脸轻松真的好吗? 先前还愁眉不展,仿佛世界末日似的,如今竟成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笑着举杯了,真不知道是说他傻还是乐观才好。 二人碰了杯,皆是一饮而尽。 叶秉竹睨了他一眼,问:“我听说,楚家分府,四爷是被扫地出门的?” 楚怀行一脸尴尬,点了点头。 “老实说,你服气吗?” “怎么会服气。” 楚怀行目光澄澈的看着他,“但是这几日我想清楚了,也释然了,这些强求不来,都是命。” 叶秉竹端起酒杯的手一顿,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冷下来。 认命吗? 哼! 他从不相信这东西! 这时,就看见楚怀行在自己怀里摸索,最后掏出一两碎银放在他面前,“世子爷,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家去了,明儿还要去衙门。今日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钱,不够就先赊着,等我发了月银再还。” 叶秉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世子爷今日好心与我说安然的消息,我不能再让您请我喝酒,这钱一定要记在我账上。” 第286章 平原公府求亲 楚怀行说得大方,那双眼却直勾勾地粘在那一两银子上,头也不抬,像是多看几眼能少花点似的。 叶秉竹见状,一把抓起银子,利落地塞到自己怀里。 楚怀行这才悻悻收回目光,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又觉得失态,才端起酒杯又饮了一杯,装模做样的。 这一套动作下来,叶秉竹都要被他逗笑了。 这么看来,楚四爷真是穷疯了啊! —— 楚四爷缺钱,秦大夫人缺女婿。 楚家分了家,儿媳妇还有三个月就能进门,一切都顺风顺水,合她心意,只是独独是楚安洁的婚事,让她愁眉不展,哀声连天。 想把她许给高门大户,但分完家,她只有一个做小官的大哥,楚家的门楣在上京城中实在是不够看。再说她一个庶女嫁进去,不是做妾,就是填房,日子过得不好。 若是往低了去,怕是只能嫁个穷酸小官。安洁平日里又懂事又听话,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实在是不忍心。 高的攀不上,低的不愿嫁,秦氏都快愁白了头。 没想到这时,平原公府的媒人就上了门,是替平原公彭粤安的最小的嫡子彭方勤求娶楚家二小姐。 这消息没一盏茶的功夫就传遍了楚府上下,众人为之震惊。 楚家大房庶女竟攀上了平原公府的亲事? 平原公是什么身份? 要知道,整个大夏只有两公,平原公就是荣王的母族,先皇后的娘家,彭粤安为塞北封疆大吏,手握塞北军政大权。他与荣王,相辅相成。若他日荣王继位,平原公就不再是外戚,而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那是何等的荣耀啊! 再看楚家,这么一比,就很平平了。 楚家不过是今年春闱出了个楚探花,又出了个中进士的楚大少爷,才在京城中有了名气。 只是有名与否,并不是少爷小姐们嫁娶的评判标准,配不配平原公府的嫡子,要看官职有多高。 只是楚家最高的官,不过是楚三爷这个正四品的小官,还因为他出了名的宠妾灭妻,为人不齿,又被御史台一纸弹劾递到了御案上。 这种家族,在扬州府也算不上一等一的好,更何况遍地豪门,皇亲国戚的上京城中。 楚家连个高门大户的名头都算不上。 当初,楚三爷在扬州做知府,虽然品级不高,但也算的一方父母官,这才给他们家的嫡出的大小姐楚安曼寻了个知府嫡长子的亲。如今这位二小姐,既不是长相出众,又不是才名在外,只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又何德何能配得上平原公府的嫡少爷? 这事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定是平原公府有所图,才能让这馅饼掉在楚家二小姐的脑袋上。 而这楚家小门小户,平原公府能图她什么呢?思来想去,定是那位彭方勤少爷身上,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氏这边笑眯眯地把媒人送出大门,那边立刻让王嬷嬷去外面找人打听去了。 这打听不打紧,一打听,竟把秦氏都吓了一跳。 王嬷嬷回来带了两个版本的故事,哪个都把秦氏吓个半死。 平原公彭粤安今年四十多岁,发妻林氏生下两位少爷,两位小姐后,驾鹤西去。 彭粤安为发妻守了一年半,就娶了齐明侯的小女儿,宋巧焉。 这位宋夫人,长得娇媚可人,一笑起来,勾人心魄。 彭粤安娶她回家后,喜爱非常,把先夫人忘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兴致来了,把下人遣下去,两个人在院子里幕天席地的来一次也是常有。 这位宋夫人比彭粤安小了十几岁,正是娇俏欲滴的模样,彭粤安几乎把她宠上了天。 两个人如胶似漆的过了七八年。 只是有一点十分奇怪,这八年里,彭粤安几乎日日黏在董夫人身上,可这八年里,宋夫人的肚子就没有过动静,一个孩子都没生下。 八年后,彭粤安奉命驻守塞北,掌管塞北军政。宋夫人作为当家主母,自然是要留在京城,打理平原公府的事务。 她膝下无儿无女,男人也不在身边,每日不过是枯燥的看看账本,无事打发,自然觉得寂寞非常,这一来二去,便和小少爷彭方勤勾搭上了。 此为第一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是,林氏去世后,彭方勤尚年幼,而他自幼,就是由他的二姐姐彭雨晴照顾,姐弟二人相亲相爱,竟是比一般姐弟情更浓厚。 彭雨晴许下人家后,彭方勤先是威胁她要嫁人自己就去出家做和尚,又在婚礼当日以死相逼,总之就是不想让他姐姐嫁人。 坊间有传闻说,姐弟二人吃住都在一处,而且同枕而眠,好的不似寻常。 秦氏听完,大呼一声“阿弥陀佛”,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不是勾搭主母,就是勾搭胞姐,这平原公不在府上,就淫乱成这个样子,女儿嫁过去可怎么是好啊! 秦氏当机立断,这种人家,就算是富贵非常,她也不能把女儿往狼窝淫窝里送,这门亲事一定要拒。 晚上她回了屋,跟楚家大爷一说,两人一对视就知道,这门亲事绝不可能。 只是这时候,东鹤居来人,请了大爷和大夫人去跟前,商量二小姐的婚事。 二人立马换了衣服往东鹤居赶。 秦氏一看,连楚老三都在场,顿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楚家如今已经分了家,大房庶女的婚事怎么着也轮不到三房来插手,不过是他一个庶出的侄女,楚老三完全可以不在意。 他这大半夜的巴巴跑来,一定没好事。 楚老太爷坐在上首,清了清嗓子说,“老大家的,今日平原公府来说媒,这门亲事你们夫妻俩是怎么商量的?” 楚家大爷看了眼自家媳妇,秦氏忙站起来说:“我今晚和大爷商量过了,咱们楚家小门小户,怎么攀得上人家平原公府这么个皇亲贵胄呢,我们安洁也不在乎这些,找个和咱们差不多的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就可以。” 第287章 楚二小姐的婚事 秦氏的话刚说完,楚老太爷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妇人之见!” 楚老太爷腾得一下站起来,“那平原公府嫡少爷是什么身份,能屈尊降贵来求娶咱们家的庶女,是那丫头的福分。这门亲事,我看十分不错,你们俩好好考虑一下!” 楚老夫人眼里闪过一道算计,忙道:“老太爷说得是啊,那平原公,赫赫威名,又是皇亲国戚,想嫁进去的上京城贵女都要排到西城门外了,你们也别嫌这嫌那的,要不是没有老三,你们再等八辈子也寻不到这个机会!” 秦氏听了这话,才知道楚老三今日坐在这儿的原因是什么了。 她说呢,怎么好好地,这平原公府竟来楚家提亲了,原来是楚老三在其中牵线搭桥,给自己侄女寻了这么一门“好亲事”啊。 “呦,那大嫂可得好好谢谢三弟想着他那个侄女儿了。只是这么好的一门亲事,怎么不留给自家两个姑娘呢?” 秦氏才不中他们的计,含糊笑笑又把话给抛了回去。 楚三爷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真是见识短浅的妇人,不值当的他多费口舌。 “彭公子与安洁年岁相仿,和三房那两个丫头的年纪差的就多了些,还是安洁最合适。” 放你娘的屁! 说得好听,就是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吧! 秦氏简直被他这无耻的理由气炸了,楚老三什么时候有过好心,真拿她当傻子吗。 她气不过,拿眼去剜坐在一旁跟个木头似的楚家大爷,心道:你是坐在这里充数的吗,还不快跟你三弟辩一辩! 楚老大自然感受到身边人怒气冲冲的眼神,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楚三爷抢了先。 “大哥,大嫂,今晚我过来就是想跟你们透个内情的。早朝上,陛下已经允了邢登尚邢老将军告老还乡的奏折。这下整个塞北,就全是彭家的了。而他还作为荣王殿下的亲舅舅,朝中势力自然非比寻常,这文成武就,平原公府都占了个全。你们想想,就拿这种蹩脚的理由去拒绝平原公府,还剩什么好果子吃?” 楚老三看了眼脸色发白却强撑凶狠的秦氏,笑着说,“大嫂,就算你和大哥不在朝堂,不会担心平原公和荣王派系的针对,你们也得想想大哥儿吧。” 这…… 秦氏凶狠的目光变成了茫然地目光,这老三的意思是,如果他们把这门亲事给推了,那大哥儿在官场上也就走到头了? 楚老三看着秦氏那副痴傻的模样,冷嗤一声,“平原公府的地位和实力放在这,等将来二姐儿嫁进去了,别说大哥儿的官运亨通,就是那不成器的大女婿,他也能有个好的前程。荣王殿下在江南地区的势力可不小,让胡家出点钱,去荣王那边吹吹风,别说江南的小官,就是来京中做官也不是不可能。” 楚老夫人适时冒出一句,“老大,你是当家的,这门亲事是哪哪儿都好的,你可别糊涂的拱手让人啊。” 楚老三那话,确确实实扎在了她的心上。 大女儿嫁到胡家这么些年,就是因为大女婿不成器,没法开府,只能日日在婆母跟前看脸色,日子过得很是委屈。今岁女婿又名落孙山,这胡家是更看不上他了,若将来女婿能做了官,再好点,来京城做了官,那她岂不是和女儿在一处了! 只是,再想起那二女儿来,心里还是不落忍。 “老夫人,三弟,此事事关姑娘家一辈子的幸福,还是得找个体己的才好。” “老大媳妇,你是糊涂了不成?” 楚老夫人发出一声冷笑,“谁家女儿靠体己过日子,不都得衣食住行,哪哪儿都操心吗。体己都是骗小姑娘的玩笑话,还是握在手里的银钱和权势才是真的。” 楚三爷说:“大哥,大嫂,这坊间的话不能相信,先前外面还传三丫头勾搭男人呢,那些都是胡说八道,做不得真的。你们若是因为这种混账话推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以后可难遇了。再说了,大哥儿和大姐儿的一生幸福,可全系在这个庶女身上了,你们忍心让他们俩受苦吗?” 秦氏这下真没话可说了,只好抬头去看楚家大爷。 楚老大自打听到自己家儿子的前程时,就已经有动摇了。只是个庶出的女儿,这些年也没有一分一毫的亏待过,把她养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唯一的用处不就是给楚家和她大哥哥换荣华富贵吗。 他站起来,垂首对上位的楚老太爷说:“儿子虽然心里不舍这女儿出嫁,但父亲母亲的话有道理,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遵从。” 秦氏一听,心里凉了半截,她再也没了据理力争的模样,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垂着头在心里哀叹。 安洁啊安洁,不是母亲不想给你许门好亲事,只是咱们女人在府上就是这么个命啊! 第二日,平原公府的媒人带着庚帖上门,楚老大和秦氏点头应下了这门亲事。 两家当场交换了庚帖,又去找了永宁寺的高僧合了帖,倒是十分相配的天作之合。 彭家那边根本不在意结果如何,早早准备着行六礼,几乎是前后脚的,这六礼和聘礼就都完事儿了。 等这消息传到楚安洁耳朵里时,已经是连婚期都决定好了,就在来年的三月十八。 楚家二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楚安洁这时候才明白,自己老实本分地做了十几年乖乖女,十几年老好人,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都不如别人简单一句“对你大哥好”来的重要。 自己不过是被楚家养来换取荣华富贵的筹码,需要她时,就把她丢在秤上,换回足斤足两的金钱来就行。 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关上门大哭一场。 —— 楚安洁在房里哭得撕心裂肺,林姨娘在房里急得想撞墙。 她在楚家呆了快二十年,最是知道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身上时,日子过得有多苦。 第288章 拿命来搏 她一个妾室,更是知道高门大院里的斗争和招数有多残忍,连楚家都这个样子,那平原公府不就跟个吃人的魔窟一般。 她自己生的女儿,最是了解。 按安洁那个性子,她要是嫁进了彭家,恐怕等着她的就是无尽的苦难和折磨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让女儿往狼窝里去。 她下定了决心,往秦氏房里走去。 迈进门槛的第一件事,就是深深跪下去,泪如泉涌。 “大夫人,您行行好,行行好吧。就看在奴婢服侍您这么多年的份上,看在二小姐孝顺的份上,救救她吧!” 秦氏又何尝不心碎,她见林氏哭得这么伤心,自己也觉得鼻子一酸。 “林姨娘,二小姐也是我女儿,我又何尝不想救她。只是这门亲事是老太爷和老夫人要求的,又是平原公府来送的聘礼,请的媒人,你让我怎么救?” 林姨娘抬起头,擦掉脸颊的泪水,眼中透着一抹坚毅的狠绝,“大夫人,您以前答应过奴婢,会给二小姐寻一门好亲事的。” “林姨娘,那时还在扬州,如今已经是在京城了。” 秦氏叹了口气,“京城之下,暗流涌动。到处都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咱们拒绝了平原公府的亲事,就等于是跟大半世家贵族划了楚河汉界,势不两立啊。他们捏死楚家,比你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天子脚下,他们还敢蔑视王法,杀人放火不成?” 林姨娘从地上缓缓起来,再也不掩饰眼底的恨意,“让二小姐嫁过去,不就是为了楚家那几个爷儿们的前程吗,说到底,他们的前程都比我女儿的命重要,可大夫人你别忘了,安洁也是你的女儿!” 秦氏这么多年,从来没想到唯唯诺诺的林姨娘敢跟她这么叫板,被她一吼,心里的怨气也压不住了。 “我能怎么办,你都说了是爷们儿的利益,我又怎么能左右得了!你们一个个的就知道冲着我吼,有本事你找你男人掰扯掰扯,让他给你出个主意!” 林姨娘眼里充满了绝望。 她跟了楚老大这么些年,早就看得透透的了。那楚家大爷也就比三爷好了那么一点点,但是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林姨娘深深地看了秦氏一眼,悲切地号泣一声,冲着墙边就撞了过去。 白花花的墙面迸开大片血色的花。 秦氏吓了个半死,连哭带喊地,“快来人啊!救命啊!快点去请郎中!快去!” —— 姨娘在大夫人房里撞了墙的消息不到半刻就传遍全府,大家这才想起来大房还有位生了二小姐的林姨娘。 还好下人们手脚利索,请郎中请得快,林姨娘这一撞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却因为妇道人家没什么力气,只是血流的吓人,人没什么事。 等她醒来,一只手抚着她的脸,哭成了泪人。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何苦拿命来给我搏?” 林姨娘动了动唇,觉得嗓子干涩难忍,嗓音嘶哑,“这哪里是何苦,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姨娘总要给你争一争。只是姨娘人微言轻,这条路都行不通的话,就没有其他法子了。” 楚安洁听到这话,心都碎了。 打她懂事儿起,她就成日跟在嫡母身后,嫡母喜欢温婉的,她就学着温婉,嫡母想要不争不抢的,她就不争不抢。 那年冬天,嫡母和姨娘同时染了风寒,她在嫡母跟前侍药,而姨娘那边,却是看都没看一眼的。 谁知最后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楚安洁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姨娘,满眼愧疚,“咱们这十年隐忍就当全数喂了狗,娘,咱们不值得。” 林姨娘听到她喊“娘”,泪如泉涌。 这孩子没懂事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喊了自己一声“娘”,第二天,秦氏就罚了她半天的跪,训斥了她一顿。 自此,她再也不敢有一点侥幸,处处叮嘱告诫女儿要守规矩。可守了十几年的规矩,她们母女两个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还不如三小姐那般,痛快的闹一场,心里还舒坦。 “娘,你听我说,这门亲事我会嫁,而且一定要嫁。” “安洁?”林姨娘泪眼摩挲地注视着女儿,颤抖着问。 楚安洁扯出一抹笑来安慰她。 她不是小孩子,她知道自己能出生,能在嫡母跟前安安稳稳的长大,不是托秦氏大度的福,而是自己生母在秦氏跟前做小伏低换来的。 这门亲事,既然涉及到楚家众人的利益,那她只能应下。并且必须应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林氏在府上过得舒坦和安全。 “娘,从前是你在前面护着我,现在换我来护着你。从今儿起,再也没人敢支使你,欺负你。他们把这个机会硬塞到咱们母女跟前,那得赚回本才行。你放心,只要女儿在彭府一日,这府上就没有人敢给你脸色看,你就在府上安安心心地当姨娘就行。” 别说秦氏不敢给你脸色看,就是老夫人也不敢把你怎么着。楚家上下自此得看你的脸色过活。 楚安洁咬紧了牙关,把血泪咽到了肚子里。 —— 这门亲事是和平原公府结亲,排场是要有的,不光是为了自家女儿在府上日子好点,更是代表了楚家的颜面。 秦氏这么一琢磨,咬咬牙掏出两万两银子置办嫁妆。 大哥儿的岳丈唐大人听说了此事,也差人送了三千两银子过来添妆。 秦氏看着唐家送来的三千两银子,便知道唐家对这个决定也是十分满意的。 不过,楚安洁到底是在秦氏跟前儿长大,和大女儿养在一处的。虽然银子拿的她肉疼,可还是免不了觉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时常被噩梦侵扰。 王嬷嬷见大夫人夜里惊梦,白天精神头不好,便出主意让她去永宁寺烧香拜佛,也好定一下心神。 秦氏一听觉得不错,去佛祖面前把心底的话说出来,自己也是迫不得已,佛祖听完也不会怪罪她许多的,到时候和魏氏她们一起回府就好。 她自己有了打算,只需去东鹤居说一声,又跳了个凉快些的日子,带着楚安洁就上了去永宁寺的马车。 第289章 不见任何人 楚安洁原本并不想去,只是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还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跟魏安然说,又逢生母撞了墙,来年又自己一人孤身生活在楚府,她思来想去,还是跟去给生母祈个福才能安心。 这边楚家的马车刚到了西城门,那边成家的马车也启了程。 “万二,你确定楚三小姐在永宁寺?” “爷,千真万确,她已经去了十几天了。” 成文晗想魏安然想到魂牵梦萦,能去见她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万二,要是小爷我把彭方勤的为人告诉她,她会不会对我高看一眼,感激涕零?” 万二前面翻了个白眼,心想:三小姐怕是不会高看你一眼,只会斥你多管闲事。 万二这话可不敢说,他嘿嘿一笑,然后悄咪咪地说:“爷,万二这还有个关于三小姐的事想给您说一声。” “快说!” “您知道楚家分家一事吧,那楚家人忒不是东西,三小姐一分钱的嫁妆都没分到,到时候……我的爷,您这事再考虑考虑?” 话刚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一记爆栗,万二龇牙咧嘴,心里更是苦不堪言。 夫人已经把死命令给下了,无论如何三小姐是进不了成家门的,若自家少爷一意孤行,非要娶楚三小姐的话,那恐怕只能…… 万二不敢细想,只抬头看路,缰绳一甩,朝着永宁寺的方向飞奔过去。 马车刚到永宁寺门口,还没来得及拉住缰绳把车停稳,成文晗就先人一步跳下了车。 他落了地,拍了拍袍角沾着的灰,正打算往寺里走,就瞧见楚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楚家的大夫人刚下车看着下人们搬东西。 他眼睛一转,撩起袍子往楚府马车跟前走去。 他在秦大夫人面前行了个礼,“大夫人安好。可巧今儿竟在永宁寺遇上了。” 秦氏一看是成家哥儿,笑眯眯地说:“是挺巧,成少爷也是来上香祈福的?” 成文晗点点头,“外祖母近日身子不好,我这做孙儿的就趁着休沐的空档来给她烧香祈福,这永宁寺的香火很旺也很灵验,大夫人真的来对了。” 呵,真拿别人都当傻子呢? 祈福是假,来看安然是真吧!回头让齐靖侯夫人知道她的外孙为了看女人,硬把她说成身子不适,估计能气个半死。 秦氏不点破他蹩脚的借口,只淡淡地说了句:“成少爷真是有心了。” “大夫人,这么巧的碰上了,不如咱们就一道走吧,也好有个照应。” 他这话一出,秦氏就犯了难。 要是答应他,安然那边肯定不乐意,怕是会怪罪她;但若是不答应,这成家哥儿和大哥儿是昔日同窗,今日同僚,若是得罪了他,怕儿子会不开心。 就在她犯难的时候,身后安静做个乖顺女儿的楚安洁开了口,“成少爷,那便一起吧。” 秦氏听到这话,脸上就挂不住了,登时冷下来。 楚安洁并不管她,福了福身,就往寺里走去。 成家少爷对安然的用情至深,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是独子,将来没那么多是非,这姻缘若是能成,安然能幸福许多。 她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但安然不同,她还有机会。自己和她要好,就想她嫁个好人家,有个贴心的男人照顾她。 成文晗对着秦大夫人笑了笑,“大夫人,您请。” 秦氏憋了一肚子火气,只能装模做样地扯出个假笑,往前走去。 —— 虽说她们特意挑了个凉快的日子,可七月又能凉快到哪里去呢。 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四周都摆了冰盆,但无奈香火正旺,人流攒动,络绎不绝,殿里还是闷热无比。 三人上完香,拜完佛,就往后院走去。 她们一行人来时并没有通知寺里,只在门口打了声招呼,如今更是找不到魏氏的居所,只好半路问了个小沙弥。 秦氏把路记好,就冷眼看着成文晗,似笑非笑的说:“成少爷,内宅妇人的居所,您就不要跟去了吧。” 成文晗跟着她本来就是想找魏安然的,如今就差临门一脚了,怎么会轻易就放弃呢,他笑了笑说:“可巧我从来没有见过三夫人,这次碰上了,无论如何没有不去打声招呼的道理。我还是跟去拜访一下三夫人吧。” 万二在他身后无语望苍天,三夫人别说是他这种外男了,就是楚家的人,也是不会见的。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不用说就知道的常识,也只有你敢睁着眼说瞎话了。 秦氏更是被他这无耻的论调给气得一肚子火,只是人家好歹是个六品官,比自己儿子还厉害些,更不敢替儿子得罪了他,只好拿眼去剜楚安洁。 谁知道,一向乖顺的楚安洁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目光,像是没觉察到自己心里的气一样,仰着头往前走,气得秦氏在心里把她骂了千百遍。 这么走着就到了永宁寺的后院,他们顺着院门的小牌找到了魏氏住的那一间,刚想搬着东西进去,就被两个穿着小厮服的男人给拦住了。 “做什么的?” 秦氏忙往前一步,笑着说:“我们是楚家的,这里面住的是我三弟妹,我来找她说会子话。” 男人之一冷冷地说道:“三夫人下令,不见任何人。” “我可是楚家的大夫人,平日里就是我们两个一处说话的,你再去问问,她不可能不见我的。”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没人进去问,也没有说话,只是照常站在门前,拦着不让任何人进去。 “……”秦氏见他们这般不给面子,脸色也不好看,“那你们去喊楚三小姐来,她知道是大伯母来了,一定会让我们进去的。” “不行!”门口的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 “你们!”秦氏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成文晗心里更是吃惊。 若是单单把他拦在门外,他一点也不吃惊,但这次连楚家人都拦着不让进……似乎有点奇怪了。 更让他奇怪的是,这二人虽然一副小厮的打扮,但这衣服与寻常小厮服略有不同,袖口领口束紧,颇有种打服的意思。这二人孔武有力,看着不像普通的守门小厮,倒像个护卫,魏氏母女怎么会有…… 不对! 第290章 关门诵经 魏氏并不是寻常人家,而魏安然身上,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成文晗想起楚府旁边那个神秘的段府,和与觅尘轩来往甚密的黑衣人……这些秘密就像是浓雾,把魏安然遮住,让他看不清。 这些人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们与魏安然又是什么关系? 魏安然无缘无故的来永宁寺,是为了烧香拜佛,还是说与那些黑衣人有关? 成文晗压下心底的疑问,疾言厉色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敢对大夫人这么说话?还不快让开!” 秦氏见有成家哥儿撑腰,顿时有了底气,“对,还不快让开?” 门口的侍卫站在那儿像两个雕像,对他们说的话毫不关心,依旧守在门前。 成文晗见他们不为所动,自觉失了面子。 他握紧了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跟人拼命一样。 万二一看自家少爷的脸色就知道不好,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打算少爷一有行动自己好去帮他。 那两个冷脸壮汉一瞧,脸上泄露出一分不屑,也把手里的刀一亮,哗啦一声抽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啊,秦氏怎么也没想到,永宁寺后院还有舞刀弄枪的,顿时两眼一抹黑。心道:这两尊门神守在门前谁也不让进,进还要杀头的架势,怕不是魏氏母女在院子里遭遇了不测,贼人害怕被发现吧! “住手!” 身后传来一声叱责,成文晗听到了心心念念的声音。 他垂下手,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有些呆愣地转身看去,一眼又沦陷。 来人一身家常薄衫,明眸如水,眉眼如画。 “安,安然啊,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不让我们进去呢?” 魏安然看了眼门口站的两个男人,毫不在意地说:“这是永宁寺住持为我们母女二人请的护卫,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你们娘俩出来十多天了,家里也没人跟我说话,怪想你们的,这不是来看看吗。” 魏安然笑了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 说得好听,却当不得真。 “来人。” “小姐有什么吩咐?” 瑞云惊魂未定地走上前来,真是太险了,大夫人他们前脚到了院门前,小姐后脚下了马车,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把大夫人和二小姐送进房里安置。” “是。” 楚安洁在魏安然看过来时,脸上带了一抹急色。 魏安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又转头去看成文晗,一脸困惑。 “三小姐,这次我有急事相商。” “成少爷,这院子里都是女眷,不适合请您进去说话,若可以,咱们凉亭一叙。” 成文晗做梦也想不到,魏安然有天会这样柔声细语地跟他说话,头点的飞快,“好,好,三小姐,请。” 魏安然勾了勾唇角,抬步往凉亭走去。 成文晗刚要跟上,目光落到她的鞋上,面露诧异又赶紧掩住。 那双绣花鞋上,已经布满了灰尘,几乎看不清上面的纹样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门口的两个护卫,心里的疑惑更甚。 永宁寺的住持向来不喜欢俗世中人,让俗人留宿都不情愿,又怎么会派人来保护官家女眷呢? 魏安然在前面走着,根本不知道成文晗心里对她这次的“永宁寺之行”起了疑心。 她站在凉亭里,问道:“成少爷此次来,是有什么急事?” 成文晗收起心里的疑虑,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又换了一句,笑着说:“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和三小姐说一下彭方勤的事。” “彭方勤,是谁?”魏安然还没从长途跋涉中清醒过来,下意识地就问了一句。 “就是楚二小姐的未婚夫。” 啪! 魏安然脑子里的那根弦像是绷断了一样,她瞳孔颤了一下,慌乱地捏紧了衣衫。 成文晗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强烈。 魏安然这下彻底被吓清醒了,自然能感受到成文晗对她充满探究的目光。她定了定神,解释道:“这几日我和母亲关着门,在小佛堂里静心诵经,没有留心外面的事。” 关着门静心诵经? 那为什么鞋上会沾了那么多灰尘? 成文晗把所有的疑惑都串联在一起,这个蹩脚的理由他一眼就识破了。 但是他并没有戳穿魏安然的掩饰。 “怪不得。楚二小姐和彭家嫡子彭方勤六礼已成,到来年三月十八成亲。” “这个彭家,可是平原公府的彭家?”魏安然心里还有一丝侥幸,期待成文晗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就是这个彭家。” 魏安然彻底傻了眼。 平原公府的嫡子,怎么能看得上楚家小门小户的庶女呢? 成文晗在魏安然出现后,目光就一直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的表情。 “三小姐定是在奇怪,这门亲事看起来并不搭,又是怎么做成的呢?” 魏安然点了点头。 “我这次来找三小姐,就是为了想跟三小姐说说,这位彭方勤……”成文晗面露难色,仿佛有什么话不好说出口。 “他怎么了?” “他的作风有些,让人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他与彭家继任的主母和他的亲姐姐都有染,二人更是常为了他争风吃醋,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哪家都不敢跟他们做亲家。” “什么?!” 魏安然这下彻底懵了,她身子晃了晃,觉得眼前一黑。 成文晗伸手扶住了她,接着说,“三小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那彭方勤人品差到极点,上面还有‘婆婆’争风吃醋,楚二小姐嫁进去,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魏安然握紧了拳头,后退半步挣开了他的手,低着头。 “成少爷,今日多谢了,我……” “我不想听你的感谢!”成文晗又往前迈了一步,“三小姐,我来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想要你的感谢,只是希望三小姐能给我个机会,来了解我一下。我不是三小姐想的那种浪荡轻浮的公子哥,我,我是真心,我是真心想对……” “成少爷!” 魏安然出声制止了成文晗逾矩的话,“不好意思成少爷,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思去想这些,我得赶紧走了。” 第291章 乱了分寸 说完,她转身就往院子方向走,迈出去几步后,又想起来还没给人行礼,才转身行了个礼,才回到房间内。 成文晗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目光眷恋又包含愁思。 永宁寺是京外第一大寺,平日里香客众多,人来人往的说几句话,定会提起京中新贵楚家和平原公府的联姻来。 即使她整日在佛堂诵经礼佛,也不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看她这个样子,应该是这些日子都不在永宁寺才对。 那她去了哪里?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掩人耳目? 那两个侍卫到底是谁派来的? 万二看着自家少爷愣神的样子,叹了口气。 —— 魏安然回到院子里,径直就去了秦氏房里,还没行礼,开口第一句就是,“大伯母,你为什么要把二姐姐嫁给那么个不要脸的东西?” 秦氏一口茶堵在嘴里,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她皱着眉好不容易咽下去,来不及擦擦嘴角,就赶忙为自己辩解道:“安然啊,不是我要把你二姐姐嫁过去的,是老太爷和老夫人逼得我,不得不点头同意,咱们家,谁敢违背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意思呢?” 魏安然看着她这推脱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老太爷老夫人是眼瞎还是没良心,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 秦氏:“……”你胆子大,你想说什么说什么,我可不敢。 “你们知不知道那彭方勤是什么样的人?” 魏安然看着不发一言的二姐姐,咬牙切齿的说:“这人渣不光跟他小娘有一腿,还,还跟他的亲姐姐……这种人,就是死了地府也不会收,又何苦把自家女儿嫁了去?” 秦氏听到这话,瞪大了眼睛。虽然当时找人打听过,但楚三爷说得那句“坊间传言,不可轻信”确实让她以为那不过是风言风语,做不得数。 谁知这彭方勤竟比传言中说得还不堪,两个可怕的传言竟都是真的。 “大伯母,二姐姐就算不是你亲生的,也服侍了你这么多年,也喊你一声母亲,还有林姨娘。你就算不看在她是你女儿的份上,就算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也没有把她往火坑里推的道理。你怎么会忍心把她嫁给彭方勤呢?” “安然,这话你可得小心点说。” 秦氏被她这一阵数落,面上阴沉下来,“这门亲事为什么会落到我们安洁身上,你得回去问问你老子。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为了和彭家攀上关系,才费尽了心思牵线搭桥,又舍不得你们这些亲生的女儿,就拿我的女儿去填这个火坑。魏安然,你来找我算账,我还想找你们算账呢!” “大伯母,难道你和楚三爷想的不是一回事吗?他拿二姐姐去换前程,难道你心里没想过用二姐姐去换大哥的前程吗!” 魏安然不是不信楚三爷低劣的人品,她只是忍不了秦氏这把自己摘个干净还倒打一耙的态度,没留半点情面的点破她。 秦氏自私算计,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忍不了拿二姐姐的前途和幸福来当做给自家谋利的工具。 秦氏被点破,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点规矩都没有,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我?二丫头是我们大房的女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大房就是她的父母,我们定下的亲事,哪儿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魏安然气红了眼,拿起手边的茶盏,朝地下掷了下去。 “我魏安然今日就把话放在这,谁敢把二姐姐嫁到彭家,我就要谁的命,我看谁敢动她!” 茶盏在地上迸出清脆的声响,秦氏吓了一跳,站起来指着魏安然,半晌说不出话来。 楚安洁缩在一旁,看着争执的二人,泪流满面。 —— 魏安然这一闹,秦氏饭也吃不下,经也念不出,让人收拾了东西就要走。 楚安洁深深地看了魏安然一眼,眼里蓄满了泪,有苦说不出的模样,还是跟着母亲走了。 瑞云进了门看见一地的碎瓷片,叹了口气,扯了扯小姐的袖子,“小姐这次太凶了些。” “我还嫌不够呢!” 魏安然还没解气,楚家那一窝的狼心狗肺的东西,男人们不学无术,就等着卖女儿换荣华富贵,我呸! “你们去收拾收拾东西,咱们也赶紧回府。我去隔壁看看母亲。” 瑞云一脸为难地说:“小姐,回来的急,还没跟府上说一声,没有马车来接,咱们怎么回啊?” “雇车!” 魏氏早就听见隔壁厢房的动静,见魏安然进来,幽幽叹了口气道:“前几天彭家刚上门时就有人来和我说了,只是你在路上,捉摸不定行程,便没给你送信。” “母亲,他们真是欺人太甚!” “楚家已经分了家,按理说他们大房的事,咱们不该,也不能去插手。尤其是你,一个小辈,怎么能跟大伯母那么说话。” “咱们不插手,还有谁能替二姐姐住持公道呢,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二姐姐从一个狼窝跳到火坑里去?” 魏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安然啊,如今才七月,到明年三月十八,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不是明天就把她嫁去,而是给你留了时间去想法子。你在房里大发雷霆,对着她的嫡母数落一顿,有什么用,做事情冷静下来想想,总会有好法子的。别自乱阵脚,出了差错,那才会酿成大祸啊!” 魏安然仿佛被敲了一闷棍,这才清醒了。 自打第二世重生以来,她从没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向来是四平八稳的设计,谋定后动。 怎么今日竟这么大的火气,乱了分寸? “定王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安然再也不复往日的模样,肩膀都耷拉下来,一副颓然的样子,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他……活不了多久。” “活得久,又有什么意思?”魏氏轻轻感叹一句。 魏安然霎时瞪大了眼睛,一脸急切地看着她,“母亲,你说什么?” “没什么。” 第292章 错在命运 魏氏眼神躲闪,转身坐下,“你去差人收拾东西吧,咱们也不能一直待在永宁寺,府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母亲!” 魏安然往前迈了一步,站在她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母亲是不是还念着他,想跟他去泉下相聚?母亲是为了我才撑到现在?” 日光从窗外斜斜的照进来,洒在魏氏的脸上。 她朝着女儿笑了笑,“安然,你想什么呢,你是母亲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魏安然抱住魏氏,“母亲,你也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您不要想那些念头,咱们的好日子就在后面了。” “好,在后面!” “三夫人,三小姐,刚才有小和尚来说,住持想请小姐过去一叙。” 老和尚? 魏安然抬起头,一脸茫然。 魏氏拍了怕他的肩膀,说:“你去吧,中元节那日他就跟我说过,想见见你。” 魏安然听出了她话中的另一点深意,“中元节那日,他替二舅舅他们超度了?” 魏氏点了点头,“你去吧,母亲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 魏安然朝来请她的小和尚合十行了一礼,跟在他身后到了永宁寺住持,空云和尚的禅房。 院落颇显清贫的雅致,门前是两株上了年头的松树,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桌椅花草之类的摆设。 魏安然在门前站定,轻轻敲了敲门,自报了名号,这才推门进去。 正对门就是一尊菩萨像,案前奉了些瓜果,只一个蒲团,一柄木鱼,空云坐在蒲团上,闭着眼诵经。 檀香悠悠,魏安然不敢妄动,只站在门前。 她看着老和尚的背影,心里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那瘦骨嶙峋的二舅舅,在夜深人静之时,是不是也如他这般,在菩萨面前诵经。 众生皆苦,你诵的是什么经,求的是什么愿? 莫非诵的是地藏本愿经,求的是忏悔业障,救拔亲人眷属苦难? 可是忏悔什么? 业障是何? 亲人眷属的苦难又是拜谁所赐? 魏安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潜意识里也认为魏家清白,所有业障苦难皆为恶人所赐吗? “丫头,站着做什么,茶都要凉了,还不快坐下。” 魏安然这才回神,往旁边一看,空云大师替她支了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盏茶。 她走到桌旁,坐下,端起茶盅品了一口,自嘲的笑笑,“大师,我不懂茶,更品不出茶的好坏。” 空云大师看着她,若有所思道:“无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不只是茶道,就是喝水,也能从中品出禅意来,他的悟性真的很高。” 魏安然放下茶盅,坦然地看过去,“让您失望了。” “非也!” 空云大师摇摇头,“佛在心中,不在悟性。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魏安然很想直说自己听不懂,但怕老和尚觉得她半点慧根都没有,再落了他的面子。 空云大师又道:“有的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有的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这其中凡所思,所想,所见,所感,皆是悟道。其中所感所思多的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倒不如不思,不想,不见,不感,殊途同归。” 魏安然想了想,“大师,我倒觉得,慧极和情深无错,错在命运。” “怎么讲?”空云大师眼睛一亮,笑着问她。 “我没有读过多少佛经,只能拿我自己经历的事情来说。对我来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妻恩爱,君臣同心……这些,就得靠运气碰到,而碰不到,就变成自相残杀,恨之入骨,斩尽杀绝,铲草除根……到时候,不论你慧多极,或是情多深,亦或是五感尽失,都难逃命运。常言道佛度己度人,我倒觉得恶人难渡。” 魏安然在这充满檀香味的佛堂里,仿佛忘记了一切禁锢自己的礼法教诲,痛痛快快的把自己剖白给一个外人看。 老和尚看着她的眼神,更惊喜了,“你这丫头,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魏安然说完一身轻松,自嘲式的笑笑,“大师,是晚辈莽撞了。” “这些不过是心中所思所想,有何莽撞。三小姐倒是颇有魏家风骨。” “安然不敢当。” 空云温和地看着她,“三小姐,有句话你可以听听。” “什么话?” “茶香入喉,忘尽前尘。” 魏安然猛地抬起头,难掩脸上震惊之色。 “阿弥陀佛!”空云又转回身去,敲响了木鱼,“三小姐,且回吧。” 魏安然端起茶盅,一饮而尽,朝着空云大师行了一礼,这才推门出去。 空云看着开门时泄露出来,洒在佛像身上的阳光,又唤了句阿弥陀佛。 几十年前,他也见过如她这般的一个人。 那人告诉他:大师,佛渡不了恶人。 没想到,在他圆寂之前,还能再见一个这样灵气的人,而且这二人竟是血亲! 真是不错啊! —— 魏安然从佛堂出来,心里轻松了许多。 她还有很多时间,总能想到阻止二姐姐嫁过去的好办法。 等她回到客居院子,她们的东西已经收拾好装到了车上。 “瑞云,这车你是从哪里雇来的?” 瑞云笑着说:“哪里是租来的,是寺里知道咱们要走,特意来送我们回去的。” 魏安然挑眉一笑,“那老和尚倒是挺懂人情世故的。” 瑞云心里一惊,心道:小姐啊小姐,您人还没出永宁寺呢,就敢这么说空云大师……佛祖在上,我们家小姐只是年纪小,莫怪罪。 寺里的马车刚进西城门,就被人给拦下了。 魏安然掀开帘子往外一看,却是楚四爷,他满头大汗,嘴唇都急得青紫。 “四叔,你这是怎么了?” “你母亲在哪儿?” 魏安然往边上侧了侧身子,露出了魏氏带着浅笑的脸,“四爷,别来无恙。” 无恙什么啊无恙,眉毛都快被烧着了! 楚四爷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手脚并用地往马车上爬。 “三嫂,安然,我刚刚收到一个消息。皇帝今儿叫了户部的人进宫,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皇帝就下了一道旨意。” 第293章 归还家产 魏安然和魏氏都一脸的不明所以。 “所以呢,四爷急匆匆跑来,是与我们有关系?” “那肯定啊,不然我跑这一趟做什么?” 楚四爷急得都要发飙了,强忍着说完,“你们魏家被抄的财产一直存在户部的库房里,皇帝下旨把魏家的财物都还给你们母女!” “什么?” 魏氏失了态,惊呼一声,脸唰得一下就白了。 魏安然此时更是觉得被人扔到冰天雪地里,遍体生寒。 上辈子,皇帝抄出的魏家的财产,早在三年前派人传旨时就送到了她们母女手里,也正是因为她们手里握着这么多巨额财产,才惹得楚家人眼红,对她们母女起了杀心。 这辈子,她早在三年前就以为,魏家被没收的财产不会再还给她们了,谁能想到,这些财产只是晚了三年,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轨迹到了他们手里。 只不过是推迟了时间罢了。 她以为躲过去的劫,还是无法抵挡吗? “安然,安然?” “嗯?” 魏安然回过头,一脸茫然。 她此时像是被人按在水里,那双手不过是放过她几刻,让她以为能侥幸逃脱,如今又被人按着脖子挣扎,还是逃不过溺死的命运。 “你发什么呆啊,三叔跟你说话呢!” 楚怀行一脸焦急,“圣旨很快就要送到楚家了,我悄悄打听过,很大的一笔钱呢。按楚家人那副贪婪的样子,你们娘俩就是没犯错,他们为了这些钱也要让你们吃些苦头的,你们可要小心再小心!” 楚家的库房里早就捉襟见肘,更何况,就算是全盛时期,楚家那点小钱在魏家惊天的财富前也是不够看的。 都说饥寒起盗心,楚家人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相反,个个的狼子野心,什么恶事都敢做,也都能做得出来。若给他们一个发财的机会,而且只需要悄悄弄死魏氏母女的话,他们肯定二话不说就要去做。 而魏家的财产,虽说是在魏氏母女的名下,但魏氏是入了楚家族谱,魏安然身上又流着一半楚家的血,只要她们母女二人死了,那笔钱就理所当然的属于楚家了。 楚怀行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魏安然心里也十分难受,她对上四叔那焦急的眼神,自然清楚他心里在担心什么。 但是事发突然,把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她这会脑袋里也乱成一团,想不出什么主意。 她抬头往魏氏的方向看去,低低地唤了一声,“母亲。” 魏氏此时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早就泪流满面,低声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这对她来说,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魏安然闭了闭眼,和楚四爷说:“四叔,此事等旨意下了再说吧。” ——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宣旨的太监吴海就坐着小轿停在了楚府门前。 他手捧圣旨,不待下人传召,就让人开了楚府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楚三爷得了信,火急火燎地穿上朝服出去迎接,又忙命人去永宁寺请魏氏母女回府接旨。 他刚到正堂迎上吴公公,就有下人来报,魏氏母女的马车也到了正门口,正往里来。 楚三爷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堆满了笑,朝吴公公行了礼,请人落了座。 这时,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以及大房的楚大爷和大夫人秦氏也都得了讯,来正堂准备接旨谢恩。 吴公公睨着堂下几人,尖声尖气地问:“咱家怎么听说,楚家分了家?” 楚三爷在下面笑得悻悻然,有些尴尬地说:“回公公,确实分了家。” “既然是分了家,这堂下跪得都是些什么不相干的人物?这圣旨是下给令夫人和小姐的,皇帝的旨意岂是什么阿物都听得,不懂规矩的东西!” 堂下跪着的众人听了,臊红了脸,堂上坐着的是宫里来的,又没人敢怨言半句,只能悻悻地站起来退下。 这其中,最受挫的自然是那楚老太爷,想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是儿子的同僚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老太爷”,如今竟被一个阉人喊“阿物”,真是羞耻万分。 这吴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人,自然是很会察言观色,阿谀奉承的,如今陛下给楚家三夫人归还赏赐,他却非要给楚家人难堪,你道是为什么? 原来是在他来的路上,刚好碰见巡城的叶世子。 上次去扬州城给楚家宣旨,他身上还担负着照顾定王殿下和叶世子的任务。结果叶世子竟然在扬州城遭人暗算,差点连命都丢了。回京后,吴海心里忐忑,这下怕是自己的小命不保,结果谁知叶世子竟然在陛下面前给他说了句好话,非但没被降罪,反而还得了皇帝一个点头,这下他在宫里就更得势了。 对于这个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在碰见叶世子后,他不光暗自透露了几句圣旨的内容,还在谈话中明白了叶世子对楚家人的态度,于是才有了训斥楚家人这出戏。 “回来了,回来了,三夫人和三小姐回来了。” 吴海一听魏氏母女回来了,忙站起身整了整衣袍,脸上堆起了慈眉善目的颜色。 楚老夫人慢悠悠地走在最后,还想偷听几句提早做打算,正巧看见吴海这个表情,心想,虽然吴海不留情面的训斥他们,但见这样子,定是宫里有了什么好事落到那贱人头上了。 魏安然扶着魏氏,不紧不慢地走进正堂。 她面上不显,一派风平浪静,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早就翻江倒海,指尖轻抖。 楚家众人忙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 楚三爷看着魏氏的模样,眼神变得有些浑浊。也不知道是不是永宁寺的水养人,这魏氏怎么越发水嫩起来? 魏安然扶着母亲跪在下首,自己也屈膝跪在一旁。 楚三爷忙走到魏氏身旁,正欲跪下,却被吴公公抬手制止。 “楚大人就不必跪了。皇上有令,这旨意是下给魏氏母女的。” 屋外的楚家人一听,更是竖起耳朵,绷紧神经。还嫁妆那次,还是给楚三爷升了官呢,也没说不给跪,怎么这次反而不让了呢? 第294章 宣旨 连这当家的爷们都不让跪了,那皇帝给魏氏母女下的,到底是什么旨意? 楚三爷膝盖都弯下去了,被他一止,这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在那儿半蹲着僵了半晌,才脸色悻悻地退到门外,还好低着头,不然就暴露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 待外人们都出了房间,吴海才拿出圣旨来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魏家淑柳,为大族之后,皇后之侄,钟祥勋族,秉教名宗,温恭娴图史之规,敬顺协珩璜之度……念其亲,朕甚慰,故还魏氏一族暂存户部之财物,茵及子孙,以昭恩眷。钦此!” 什么? 什么什么? 这旨意一出,在门外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外面偷听墙角的那些人,个个目瞪口呆的站在那儿。 他们没听错吧? 皇帝是把抄到的魏家的家产,悉数还给魏氏了? 皇帝这是吃错药了吗? 先前魏家可是恶事做遍,才被抄家灭族的啊! 吴海宣完了旨意,一副笑眯眯地模样,冲着魏氏有礼地说:“三夫人,快快领旨谢恩吧。” 魏氏的眼里仿佛闪过一丝光亮,只是这光亮照见的眼底,不是喜不自胜,反倒是明明灭灭的恨意。她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垂首接下圣旨,深深地叩了个头,“民妇叩谢皇恩浩荡。” 魏安然也跟着她母亲叩了下去,只是掩藏在暗处的嘴角,微微扯出小小的弧度,半分是惊诧,半分是嘲意。 吴海看着她们二人行礼,满意的点点头,给外面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小太监人精儿似的,忙捧了户部给列的单子双手奉上。 吴海翻开,朗声喝唱。 “上京魏氏旧府两座,南郊别苑三处,温泉庄子两处,知秋坊院子一十八间,永通街门面铺子三十六处;良田二万一千五百七十二亩……金子七万四千两,银子五百二十七万两,玉器翡翠一千八百三十五件,首饰三千一百六十四件,古玩字画八百九十七件……” 喀嚓—— 这一条条就像一道道的惊雷,狠狠地劈在楚家众人的头上,连带着楚三爷,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焦了。 我的个老天爷啊! 这是真的吗? 这么多的财富,都成魏氏那两个小贱人的了? 世人都说魏家积累了几代的财富,定是有不少宝贝,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有这么多的宝贝! 秦氏红着眼,死死盯着手里捧着匣子的小太监,看他一样样的把地契、房契亮给魏氏母女确认,又交到她们手里。 她觉得,自己的眼神要是有形就好了,别说把东西都给她,就是能摸上一摸,她也觉得这辈子都满足了。 还没等她羡慕完,户部的人就抬着巨大的箱子鱼贯而入,林林总总的看着,怕是有上百只。 楚家在京城的院子虽不大,但也不是寻常小宅,前院更是为了气派宽敞的可以,这箱子却摆不下,只等魏氏看过挪走才能再往里搬。 吴海大手一挥,侍卫得令,把箱子的盖子都打开了。 霎时间,楚府真真是蓬荜生辉,金碧辉煌。那金灿灿的财宝简直让人眼花缭乱,甚至要把人的眼睛给刺瞎。 楚老夫人更是屏息看着这满院的金银财宝,这些个好东西,别说没摸过,就是见也是第一回见。那些她只有所耳闻的奇珍异宝,就这么大喇喇的被堆在箱子里,被旁边的奇珍异宝一衬,显得也没那么稀有了。 这么些好东西,怎么就都去了魏氏母女手里呢? 秦氏满心满眼的都是这些金银珠宝,心里不住地懊悔。 她真恨不得回去打自己两巴掌,为什么非得那个时候闹分家,再晚两天,等魏氏拿到这些金银财宝,自己还能摸两把,也许还能分个边边角角。 还以为自己分得楚家那些财产就顶了天,谁知道楚家那些东西在魏家面前根本不够看。就是人家吹个风,都比楚家那点东西贵…… 皇天在上,您怎么不早给点指示,闹成这样,以后她还有什么理由去要钱呢? 吴海嘴角扯着一抹冷笑看着门外哈喇子淌了一地的楚家众人,余光仿佛瞥见一抹不一样的神色。他转过头,刚好看见魏安然那副波澜不惊的脸色。 吴海心里咯噔一下。 这可不是寻常的金银财宝,简直算得上是滔天的巨富了。他敢拍着胸脯说,除了坐拥江山万里的皇帝,没人见了这么些金银珠宝不会惊讶艳羡。若知道这些金银珠宝属于自己,痛哭流涕都是轻的,就是惊讶的吓晕过去,吴海也觉得情有可原。 怎么这魏氏母女偏偏不像个正常人,既没有吓晕,也没有痛哭,更甚至,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魏氏这一生坎坷,前半辈子也是享受过荣华富贵的,她宠辱不惊还能理解,但这小的……这小的怎么比她娘还淡定,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呢? 魏安然察觉到吴公公眼神的探究之意,随手摸出一张银票塞了进去。 “公公,安然愚笨,想请您给我解解惑。” 吴海一低头,这手里塞得银票上写的清清楚楚,是白银五千两。他喜笑颜开,笑眯眯地走过去问:“三小姐,您言重了,您说就行。” “这些东西,是皇上还给魏家的,还是还给我母亲和我的?” 此话一出,连一边的小太监都大气不敢喘,生怕漏掉一个字。 门外的楚家众人更是竖直了耳朵,楚三爷自然屏息凝神,期待吴海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吴海笑眯眯地回她:“三小姐,这些个东西都是魏家暂存在陛下手里的,如今魏家就剩你和三夫人,还也只能还到你们手里了。再说了,还给你们和还给魏家,有什么区别吗,对不对啊,楚三爷?” 楚三爷自然不敢反驳,低头称是。 魏安然眉头还没有松开,继续问道:“也就是说,这些财产都是我和母亲的私产,是记在魏家名下的,和楚家没有半毛钱关系,对吗?” 第295章 树大招风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丫头,真敢说啊! 楚三爷更是咬牙切齿,方才他称是,不过是应下吴公公的最后一句,反正他没明说,之后装个糊涂也就过去了。谁知道这小贱人这么较真,非要人给一句准话,把他拿一道天堑给隔开,真是可恶! 吴海在心里暗自惊叹了一声:真是聪明! “三小姐,这圣旨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些财物是魏家的东西,如今自然是你和三夫人的私产,和旁人没有关系的。” 魏安然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朝吴海笑得乖巧,又说:“既然是我和母亲的私产,与旁人无关的话,这些东西也不好放在楚府占地方,就劳烦公公送去魏府的宅子里,可好?” 这—— 楚家众人的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就算是一向愚笨的楚家大爷,都听出了魏安然话中的疏远,在场的所有人都清楚明了——魏氏母女与楚家,真是不共戴天啊! 吴海这么精明,又怎么会不懂,他面上还是那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给三小姐送去倒是无妨。只是这魏府旧宅常年无人居住,连个看门的都没有,若是把这些个箱子送去,万一……” “吴公公!” 魏安然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赶忙抢白道:“我母亲在京中还有一处陪嫁私宅,就在楚府旁边,那边有人住。劳烦您送去那里可好?” 喀嚓嚓—— 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把众人劈得失神片刻。 没等他们做好心理准备,魏安然又是一句话,差点把人吓死。 “我四叔如今管着那处宅子,由他帮忙看顾,我和母亲都会很放心的!” 语毕,魏安然清楚地看着楚家众人变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楚老夫人甚至身形晃了晃,被她大儿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魏安然这才绽开今日第一个舒心的微笑。 她此时不想去考虑上面那位的想法,眼前,她就想让这群人直接被雷劈死! —— 林安茶馆的二楼,只有一桌客人。 叶秉竹临窗而坐,表情凝重,“真是不知道上面那位怎么想的,竟然会把魏家的财产给还回去。他老人家随心所欲惯了,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倒是苦了你那个小徒弟,这一下可是给她推到风口上了。” “树大招风啊!” 竹虚捏着茶盅,在手里转了几圈也没饮下去。 那天他在皇帝面前也没多说什么话啊,怎么就让这“天大的好事”落到魏氏母女身上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竹虚,我倒是没在担心别的,我只担心楚家那一个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这些个财物,不定想出什么阴招损招来对付她们母女呢。” 叶秉竹扇子摇的飞快,这天见鬼死的热。 竹虚白了他一眼,“楚家人,我倒是没那么害怕,那丫头跟他们斗了三年多,总该是长点心眼,不会吃了大亏。” “那你怕什么?” 竹虚冷哼一声,手指在茶盅里点了点,在叶秉竹面前的桌子上写了两个字——皇子。 叶秉竹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觉得……” “正是!” 竹虚适时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魏家的财物一还,魏安然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官家小姐,一跃成为京中最炙手可热的最佳婚配对象。 要知道,她手里握着的可是魏家巨额的家产。若是把她娶进门,那就等于是大开库门,迎接魏家经年累是的财富了。 按魏家的财力,吸引来的不只是高官显贵,怕是连皇帝的儿子,无论婚娶与否,都会对这些财富眼红。 这么一来,魏安然的婚事就不能再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简单了。有这么高额的陪嫁,无论是嫁到哪家,都能成为让世人瞩目,让皇帝关注的对象。 这么看来,她未来的婚事,应该是要得到皇帝首肯才行。 二人把其中的厉害一琢磨,顿时都失了言语,茶馆里也寂静下来。 过了半晌,叶秉竹才出声,“这事不容小觑,我得赶紧派人跟夜非辰说一声才行。” “跟他说一声也好,皇帝这招用的出其不意,虽然看似的颇丰的赏赐,但滔天的财富也有可能成为暗流涌动的杀意。好好地把这孩子捧到风口浪尖,我看不是寻常恩赐那么简单,怕是有祸事发生。” “你是觉得……”叶秉竹拿扇子捅了捅竹虚。 竹虚没料到他出其不意的动作,没躲开,硬生生挨了他两下戳弄,白了他一眼,才说:“我问你,若是那几位颇有威望的王爷娶了她,得到这一笔财物,你觉得会如何?” 话音刚落,叶秉竹已经坐不住了,他拿扇子敲敲桌面,长短声交错。 秦仲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爷,有什么吩咐?” “立刻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定王殿下。” “是。” 叶秉竹等秦仲离开了,又皱着眉想了半晌,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唤来秦季,“去楚家一趟,看看他们现在是怎么个状况。” “是,卑职现在就去探查。” 这两件事情吩咐完,叶秉竹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刚端起茶盅饮了,就听见竹虚老神在在地问:“你说,要是让元呈娶了那丫头,怎么样?” “噗——” 叶秉竹一口好茶喷了个精光。 —— 别说楚家各院的丫鬟们,就连后院看门的门房,也都一股脑的涌进前院看热闹去了。 一箱! 两箱! 三箱! 等到第一百四十八箱被抬出楚府,所有人心里就有了同一个答案。 完了,这么些金银珠宝,跟他们楚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楚老夫人捂着胸口,一路哎呦哎呦地喊着,被人搀着回了东鹤居。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不舍,一点胃口都没有,觉得那些个箱子抬出去,就像是把她的魂也一并抬出去了。她只能有气无力的歪在榻上,脑子里走马灯似的看那一箱箱的金银财宝。 秦氏回到房里,把扇子扇得呼呼作响,喝了两杯凉茶也不解渴,浑身燥热无比。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羡慕啊! 第296章 不死不休 这事,自然也传到正怀斋去了。 刘姨娘听着派出去的丫鬟回来传话,说皇帝把魏家的家产悉数还给了魏氏母女,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她瞪着眼,眼神空洞,像是着了魔一样,吓得小丫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是! 她就是着了魔! 她怎么能想到,魏氏母女这两个贱人的命怎么这么好,回回让她们毫发无伤的躲过去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得到这么一笔财产? 分家时她还嘲笑魏安然那个小贱人拿不到半两银子的嫁妆,如今就被狠狠地打了脸。 她不仅拿到了魏家滔天的家产,如今更是得皇帝看重,以后想让他忘,怕也是难咯! 反观自己…… 刘姨娘悲痛不已,顿时心如死灰,自己往后,是没有半点可能了! “姨娘?” 坐在一旁的楚安萱看刘姨娘半天不说话,咬牙狠狠推了她一下,嘴里哭诉道:“那贱人怎么这么好运气,往后咱娘俩更没有好日子过了。姨娘,以后咱们真的要看她的脸色过活吗?” 刘姨娘心里的那些绝望和怨怼,都被她这一句话说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狠厉和怨恨。 楚安萱看见她目光中的杀意,继续说道:“都怪姨娘当时还要顾忌父亲,若是您能干脆些,咱们母女也不至于到了如此地步。这下可好了,那贱人这辈子都要骑在女儿头上了。” 此话一出,更是让刘姨娘心头火起,她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心中却有无限的熊熊烈火,像是要把她烤干,外在却是冰冷至极。 谁知道,楚安萱话峰一转,“姨娘,我不管她是有钱也好,还是有谁庇佑也好,总之,我不会甘愿被她使唤和看不起,我绝对不允许她骑在我的头上,就是闹个你死我活,我也要把自己的名字落在族谱嫡女的位置上!” 刘姨娘眼神一凌,拳头不自觉地攥紧了。 她好像已经闻到了日后腥风血雨的味道。 这下,她们要不死不休了! 看谁能笑着活下去! —— 成家。 内宅。 韩氏听着下人回来传话,心里又酸又涩。 三年前她教导儿子与楚府交好时,就曾经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帝要把魏家的家产还给魏家后人。 谁知这一番兜兜转转,竟过去了三年多。 魏家这滔天的财富砸下来,正正好好砸在魏安然的脑袋上,也把她对魏安然的那些不满砸了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要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说什么她也不拦着儿子,先把魏安然捏在手里才行。 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她还能想个什么样的理由,让魏安然能把之前的事一笔勾销,让儿子能把她娶进门啊! 韩氏叹了口气,拿起齐靖侯府的来信看了又看。 信是齐靖侯夫人差人送来的,信上只两个字:联姻,她却愁的眉头紧锁,翻来覆去的看,也找不到思绪。 韩氏把信纸用力地拍到桌上,眉头间皱成一团,她沉声吩咐道:“来人,去前院把老爷请来。” “是,夫人。” 没过多久,成乾就身着靛青长袍走了进来,他揽住自家夫人的腰,问道:“你喊我来可是为了楚家三小姐一事?” 韩氏叹了口气,“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咱们把路堵完了,又出了这么一出。” 成乾和韩氏成亲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若当初他们能顺着儿子的心意,帮他从中撮合,魏家这些财富,他们少说能分得一半,多了,就是全拿到手也说不定。 虽然他如今在官场上混的风生水起,人人敬仰爱戴,但他很清楚,自己更多的还是依仗齐靖侯府这个靠山。 官场虚名拿不住,如今穷困无人知。 这齐靖侯府虽说在官场上给他撑腰,可到底是强弩之末,很少能给他谋得什么发财的肥差。相反,他家娘子还常拿成府库房的东西给自己娘家补贴,他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也知道这不是个办法。 而他成家也不是没有开销的地方,宗族里的人情往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再加上他被调离江南那个富庶之地,来到皇帝脚下,周围也多的是同僚或敌人。每日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就算有贼心,也会被这些个监视的眼神灭的一干二净。就是收个礼,办点事,也得左思右想地考虑清楚利害关系,不敢轻易答应。 若是能把魏安然给娶回来…… 成乾清了清嗓子,笑着安慰道:“这事自然怪不得你,都是人之常情。楚家时什么身份,咱们家又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有所顾虑才是为了咱儿子好。” 韩氏:“……” “老话说得好,娶妻低头,嫁女抬头。这媳妇家门楣低些,也好拿捏。咱们就算是为了儿子好,为了咱们府上的安宁,也得找个门楣低一些人家的女儿。这么看来,楚家那个三小姐也不是不行,而且咱儿子不是一直心悦她吗,倒不如顺了他的意,儿子开心,咱们做父母的不也跟着开心吗。” 这台阶都递到脚下了,韩氏岂有不踩的道理? 韩氏心里那点气一扫而光,顺着台阶就下,“老爷说得正是我想的。虽然这楚家和咱们家实在是不相配,但楚三小姐的外祖父,和咱们齐靖侯府倒是旧识,算来也能勉强配得上咱们成家。为了哄儿子开心,做父母的不得顺着他,我看那,就这么定下得了。来人!” “夫人?” “少爷此时在哪儿?” “回夫人,少爷刚刚回到自己院子里。” “去,把人请来。” “是。” 韩氏吩咐完下人,又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姿态来,装模做样的说:“老爷,虽说咱们是为了儿子开心,但毕竟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该有的礼节也得咱们做大人的帮着把把关才是。” 成乾点点头,“夫人说得不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咱们先去请一位媒人去说说媒,等两边合了帖,再去行六礼,把婚事给定下来。” 韩氏一听,眼睛霎时就亮了起来。 第297章 积德行善 魏安然这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此时,她正站在段府的庭院里,眼神充满坚毅,丝毫不见先前惊慌失措地模样。 十几年了,她又看见魏家的东西从自己眼前经过,她看着下人们忙着清点,归类,分门别类的放到库房里落了锁,她就站在那儿,没由来的鼻子一酸。 楚怀行除了盯着下人们的动作,也会分神看看她。他走到魏安然面前,低声问道:“安然,这么多贵重东西,虽说多派了人手看着,可我还是不太放心,要不再多落两道锁?” 魏安然这才回神,“四叔不必担心,这些东西不光是咱们自己登记在册,户部和宫里都有备份,没有人会蠢到来偷这些东西。” “那我就放心了!”楚怀行继续做他的监工,心道今晚自己不用睡觉了,绝对睡不着的。 就在这时,邓齐从前院走了进来,道:“小姐,四爷,楚家的人在府外偷偷摸摸地往府里瞅呢。” “随他们去吧。” 魏安然眼神一凌,吩咐道:“东西分门别类的入册,摆放到库房后,只管落了锁,让平日守库房的人看着就行,不用再安排人手。” “是,小姐。” “邓久呢?” 邓久从后面悄无声息地出现,“小姐,我在这儿。” “段廷不在京中,那几处庄子别苑就由你去看看情况,该修补的修补,该打扫的打扫,需要添置人手的就拿了牌子去调,去买。那些个都是魏家的旧物,务必收拾妥帖。” “是,小姐。” “温泉庄子差人打扫看顾就行,若是没什么大事你自己拿主意。知秋坊的一十八间院子的租户记得都打声招呼,看看有什么需要的再商量。” “是。” “那些个良田就按照原先的安排,如今魏家又接手了,今年和明年的租就减免些,那些个佃户也都去送点东西,打好关系日后才好用。这些就等你亲自去看过了,再回来商定。” “邓久知道了。” “那五十四间门面铺子维持原样不动,但是要给我留最大最好的一间。” “小姐,您留这间铺子是要做什么?”邓久问道。 “来开医馆。” 魏安然笑了笑,“这件事不着急,回头我准备好了,会再告知你的。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多去准备些人手,要忠心的,这么多铺面宅子,哪一个都需要人来打理,都得做到妥帖才行。” 魏安然一边吩咐,一边在心里设想未来的每一步路该怎么走,想着想着,她心里浮现出一个惊人的计划。 魏氏一族如今还背负着天大的罪名,不论皇帝归还家产一事是何居心,但既然还给了她,她自然要做些什么来给魏家惨死的列祖列宗们行善积德。 她只有一技傍身,行医正是最好的积德方式。 她要广开医馆药铺,让国疆内的百姓都能受益,她要让那些看不起病的百姓,都有医可看,有药可吃。 楚怀行见她自己有条不紊的拿主意,恍惚间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他余光瞥见先生樊应栢,正捋着胡子,老神在在地看着魏安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樊应栢和他想的差不多,甚至要更震惊一些。 楚三小姐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和老成的处事方式,不光有知有识,还能有一批训练有素如邓齐、邓久这般的人物在身边供她差遣…… 这位待字闺中的官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是个怎样的人物啊? “樊先生?” “嗯?”樊应栢回了神,“三小姐找我?” 魏安然笑了笑,往一边走去。 樊应栢知道她有话要说,便提步跟上,“三小姐想问什么事?” 和聪明人交流就是轻松。 魏安然放慢脚步,“我陪母亲去永宁寺吃斋礼佛时,听到有人说定王在南下的路上遭人刺杀,好像还受了很重的伤。这件事,先生怎么看?” 樊应栢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樊先生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三小姐似乎对定王很感兴趣,上一次就特意问过定王殿下的事。” 魏安然叹了口气。 这位樊应栢樊先生虽说只是一介书生,一个老夫子,但是不可否认,他的眼光比寻常人可毒辣多了,只需一个眼神或一句话,就能引起他的怀疑。 魏安然索性跟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道四叔有没有跟樊先生说过我和定王殿下的渊源。当年我在南漳村生活时,就已经见过定王,认识他了。” 这种事樊应栢自然是知道的,他一双眼老狐狸似的盯着魏安然,笑得意味深长,“三小姐这般上心,恐怕不只是旧相识这么简单。” 魏安然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解释什么,就听见樊应栢说:“都道福祸相依,定王遇刺不一定是坏事,而小姐得到这滔天财富,也不一定是好事。” 魏安然脚步骤停,眼神锐利不可阻挡。 她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杨嬷嬷一脸焦急地快步走到她面前,“小姐,小姐,成家来人了。” 魏安然瞥了一眼,随口问道:“来就来呗,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是来给小姐提亲啊!” “给我?”魏安然瞪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樊应栢站在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似笑非笑的说:“三小姐,这便是祸福相依。” 魏安然脸上装的在平静,也难掩心底的不快,她冷笑一声,“他们家倒是会算计,杨嬷嬷,咱们回去看看。” 二人匆匆离去。 楚怀行看着魏安然离开的背影,想了想,侧身去问,“先生,您觉得成家这门亲事对安然来说,是好是坏?” 樊应栢摇了摇头,面色不虞道:“先前那些事情闹得那般大,三小姐不喜欢成家少爷是板上钉钉了,如今成家听到三小姐有了巨额的家产,就紧赶慢赶的来提亲,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三小姐这个人,还是为了她院子里的这些财呢?” 楚怀行想了想同在翰林院的成文晗,一下子不敢吭声了。 第298章 祸福相依 “听见三小姐得了赏赐就凑上来的,也不止成家。” 楚怀行一愣,扭头直直地看先自己的老师,心想:还有谁? —— 魏安然刚走进楚府,下人们的态度简直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光门房殷勤的给她开了正门,那几个守在门边就等她回来的婆子更是一看见她,就一窝蜂似的围上来,眼神殷切,言语奉承。 魏安然心里有事,也没那些个心思应付这些,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一句话也没说。 那些婆子也不恼,还是笑眯眯地,说些吉祥话来哄三小姐开心,一路上生怕她磕着碰着,小心仔细地护送她到了正堂。 正堂里,楚三爷端坐在上位,脸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下首坐着一位穿红着绿的老妇,笑得喜滋滋的,一看就知道是成府请来说亲的媒人。 魏安然朝上首的楚三爷行了个礼,大大方方地落了座。 “你来做什么?” 楚三爷本意是想为了魏家这滔天的财富,和这个女儿亲近些的,但话刚说出口,就不自觉带上了些怨气。 魏安然端起小几上的茶盏,放在唇下吹了吹,啜了一口,润了润嗓子,复又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媒人,笑得别有深意。 “这位是成家派来的吧?” 张媒婆做了这些年的媒人,说得还多是高门大户的亲事,从没见过有哪位小姐能跟这位楚三小姐一般,说话没羞没臊的。 “哎呦,都说三小姐冰雪聪明,如今一见,真是如传言那般的伶俐妙人。成家老爷和夫人派我来,就是想过问一下楚三爷的意见,具体的我已经和三爷细说过了,成不成就在您的一句话。” 张媒婆把魏安然归属为楚三爷的附属,给了他能拿捏这个女儿的错觉,让他很是受用。 他正了正身子,装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让张媒婆说下去。 “三爷您是知道的,成家哥儿是多么优秀的一个孩子,人品样貌家世个顶个的优秀。他现在就在翰林院当差,将来最少最少也是成大人那般,更何况他嫡亲的外祖就是齐靖侯,未来不可限量啊。三爷,这门姻亲您想想,不光是为三小姐日后的生活过得舒心,对您的政途也颇有助益啊!” “这门亲事……” “这门亲事,我不愿意。” 魏安然冷冷打断楚三爷的话,“你回去跟成家老爷和夫人说一声,就说安然福薄命薄,没有这么命。” 此话一出,原本正沾沾自喜的楚三爷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中尽是锐利。 他看着这个女儿,心中的愤怒和羞耻再也按捺不住。 魏安然才不管他什么表情,她只端起茶,眼神垂着,也不看张媒婆,“这府上刚得了圣上的旨意,正乱糟糟的,还等着我去打理,就不留您了。” 张媒婆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明白过来,看魏安然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本以为她只是个不懂规矩的蠢小姐,如今一看,竟是个心机颇深的聪明人。 这话虽然听起来客套,但细想起来,不就是说成家趋炎附势,听见她的了旨意就要上门求亲吗? “安然,不得无礼!” 楚三爷为了自己这个大家长的面子,自然是呵斥一声。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说:“这孩子自幼被府上宠坏了,平日没大没小的,乱了规矩,您别往心里去。我膝下就这一个嫡女,她的婚事自然要十分上心,此事还要跟她母亲商量过才行,等商量出结果,我亲自派人去成府回复。” 这位张媒婆常年被高门大户请去说亲,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什么话听不懂。 她笑眯眯地,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了,不劳三爷去送,等过几日老身再来叨唠。” “不用再来了,我母亲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 “放肆!” 楚三爷气得青筋暴露,一拍桌子怒斥道:“婚姻大事,岂有你这个小辈插嘴的份!今日你实在是没有规矩,再不教训你真当自己反了天了!来人,把三小姐关到房里去!” 魏安然丝毫不惧楚三爷的怒斥,她站起身,幽幽地看着他笑了笑,“父亲,难道您真的觉得,你能给我的婚事做主吗?” 楚三爷:“……”这丫头怎么没完没了了? “前一刻吴公公才把东西送到,下一刻成家就来人求亲。父亲,难道你会觉得这件事皇上不知道吗?” 魏安然面露讥诮,“父亲当了这么些年的官,竟然连这点事情都想不到,也太天真了些!” 这番话,无疑是当着外人的面给了他两巴掌,而且一下比一下重,但楚三爷早就忘了自己的恼怒,反而觉得醍醐灌顶,一下就清醒了。 对啊! 皇上突然归还魏家的家产,这件事事发突然,必定是有他老人家的深意和打算在的。 可他老人家到底是做了什么打算呢? 楚三爷百思不得其解,又想在张媒婆面前圆个场,挽回一下自己的颜面。还没开口,就听见外面楚管家的喊声,他跑的气喘吁吁,边跑边喊,“三爷,三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荣王府来人了。” 楚三爷蹭的一下跳了起来,一脸震惊,“荣,荣王府?来的是什么人?” “也是媒人。递了帖子说要来给三小姐说亲的,荣王殿下想纳三小姐为侧妃。” 侧妃?! 这两个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魏安然更是觉得这像一记惊雷,把她的心扎了个洞。 她觉得自己的胸腔呼呼漏风,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她再清醒过来,正堂里早就走没了人,只剩杨嬷嬷从门外悄悄探了个脑袋,脸上都是担忧。 魏安然长呼出一口气,总算把憋在心里的那口浊气给喘了出来,她的心也慢慢恢复了跳动。 果然如樊先生所言,祸福相依啊! 魏安然慢慢走出了正堂,感受着院内的阳光,却又觉得遍体生寒。 杨嬷嬷见她脸色不好,忙扶住她,主仆二人慢慢走回了觅尘轩。 第299章 把庆王拉下水 魏安然歪在榻上,听着丫鬟们不断来报前院的消息。 “小姐,小姐,那位张媒婆悻悻地走了,头都不敢抬!” “小姐,小姐,荣王府的媒人也走了,楚三爷亲自送她上的马车。” “小姐,小姐,又有媒人来提亲了。” …… 前院的消息就没断绝,魏安然眼里的冰冷越来越甚。 上一世,皇帝把魏家的财富归还给她,招来个成文晗; 这一世倒是更精彩了,连大皇子荣王都引来了! 成家让成文晗接近她,为的就是这滔天的财富,而荣王呢,荣王为什么会上门求亲? 若说与成家无异,为了钱来? 不应该啊,荣王贵为当朝皇子,居长居嫡,连江南官场都有大半,怎么会缺钱。 难道说,他想讨皇帝的欢心? 可皇帝真的放下和魏家的恩怨了吗? 若真的放下了,又为什么这个时候归还她魏家财物呢? 按理说,此时并不是个合适的日子,毕竟他的宝贝儿子定王刚刚遇刺,几位皇子估计都人心惶惶,生怕皇帝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呢。 还是说,那老皇帝还有其他的用意? 他到底是什么打算,是觉得如今朝堂和京城的局势还不够乱吗? 魏安然举着本医书,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没有思绪,越想越难受。 她索性起了身,把医书往旁边一丢,往魏氏的房间走去。 魏氏见女儿皱着眉头,满含心事的进来,想着前院传来的消息,轻叹一声,拍拍身边的位置,让她坐下。 魏安然苦笑着,实在憋不住,问道:“母亲,外头的事,你都听说了?” “安然。” 魏氏轻唤了她一声,“有母亲在,你不用怕。没有我的首肯,谁也别想把你从这里娶走。” 这句话在魏安然心头盘桓许久,她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母亲不过是深居内宅的一个妇人,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能为了她跟外面那群豺狼斗呢,能在楚府活下去都是如履薄冰了。 话虽难听些,但真的是自不量力。 魏氏没再多说,只是朝着女儿笑笑,然后轻轻合上眼睛。 母女二人一个睁眼,一个闭眼,心中各自有自己的坚持和打算。 —— 深夜。 荣王府。 书房里,尚灯火通明。 国子监祭酒蔡卓澜把茶杯往桌上一放,皱着眉头道:“王爷为何要在此时去趟楚家那趟浑水。这楚三小姐正处在风口浪尖,她的婚事更是被众人关注,您又为什么非得把这浪掀到滔天才行?王爷此番行事,在老臣看来,着实有些莽撞了。” 荣王在书房内慢慢踱着步,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了。 夏夜的晚风带来阵阵凉爽,吹得人心底都少了几分烦躁,多了几分清明。 “先生,上次定王江南之行,除了我几位得力大臣,让我落了下风。此次他又去江南查案,险些被刺客夺去了性命,你觉得父皇会怎么看我?” “陛下乃一代明君,自然会明察秋毫,抓出真凶。此事并不是王爷所为,行得正坐得端,皇上也不会想当然的怪罪您的。” 明君? 荣王轻笑一声,“他年轻时做了再多称得上明君的政绩,如今,也不过是个老眼昏花的老人。” “王爷!” 蔡卓澜急声喊他,连忙起身检查了一遍房间周围,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说:“王爷,刚才那话可不能随便说,小心隔墙有耳。” 荣王回过头,眼神不带一丝感情,“他这辈子最恨的不就是魏家吗,他挑了这么个时候归还魏家的财物,就是想看看谁心动了,谁会上钩。我总不能让我那位年迈的父皇去唱这个独角戏,我这个做儿子的,自然要捧他的场才好。” 蔡卓澜脸色变了变,也接不上话。 荣王是大皇子,又是彭皇后所出,居长居嫡,自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皇帝对他就是不喜,立储一事迫在眉睫,皇帝对他却更厌恶了。 三年前,皇帝委派十七去江南斩去他的部分党羽,这些年,暗中的打压也没有间断过。 荣王一个人处心积虑经营到现在,已经是筋疲力竭。心里对这个父皇的怨言也是越来越多,但是他只能隐忍。 前几日,宫里有消息传来,皇帝半夜在宫里散步时,竟散到了永安宫门前…… 要知道,彭皇后可和那位魏皇后是出了名的死对头。 蔡卓澜想到这里,心里就凉了半截。 再说,皇帝准了邢登尚辞官回京的请求,但接替他接手靳远军的人却还没定下。要知道,接替邢登尚的那人的派系是什么,将会直接影响他们在朝堂中的地位和局势。 荣王等不来结果,索性跳下皇帝安排的陷阱,就是想借机试探皇帝的用意。 若是皇帝不答应这门亲事,就说明他这个儿子做的还没有那么失败; 但是,他若答应了……蔡卓澜叹了口气,没敢继续往下想。 “其实本王这么做,还有一个用意。” 荣王踱了几步,沉思完说:“如今执掌凤印的那位顾皇后出身小门小户,顾氏一族也出身卑微,全靠她这个皇后撑门面,更没什么势力和本事,按她那个见识来说,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魏家家财万贯,正能给她儿子提供助益,帮他成就大事。这些年,她总刻意针对荣王府,如今我看似把魏家三小姐收入囊中,她也不会再拖延几日摆架子,定然会及早去提亲的。” 蔡卓澜瞪大了眼,“王爷的意思是……” “在南下途中对夜非辰下手的,除了他庆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三年前,我就是被他用这阴招导致失了几位得力干将。他们都以为我今日去楚家求亲是为了她身后的巨额财宝,实际上,我真正的目的,是……” 荣王顿了顿,勾起一抹冷笑,轻哼一声,道:“是想把庆王拉下水。” —— 庆王府。 庆王妃派去的第三个去前院打听的小厮回来了,这次才算没白跑,说是王爷这会子刚回府。 她顾不上再检查一下仪容,带着人匆匆往外院走去。 第300章 派长史去 刚出了垂花门,远远就瞧见庆王的身影,他正往内院走。 庆王与庆王妃视线相对,怔愣了一下。 庆王妃并没有上前行礼,就垂着手站在那儿,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夫君,面上有几分倔强。 庆王皱了皱眉,挥退了下人,朝庆王妃使了个眼色,自己进了垂花门。 庆王妃碎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往小花园走。 夜深人静。 庆王妃在庆王身后跟了几步,就忍不住迈大了步子追上去,扯了扯自家王爷的袖子,低声问:“皇后娘娘这么晚了请王爷进宫,可是有什么重要的是要交代?” 她柔声细气的,咬字却清晰非常,庆王止住脚步,回头看着这位与他成亲五年的发妻,叹了口气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母后说府上太冷清了些,该添些人了。” 庆王妃瞬间觉得鼻子酸涩不堪。 庆王府确实冷清。 除了她一位正妃外,不过两位侧妃,几个暖床丫鬟,都是些不入流的。 王爷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与正妻合住,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里,也是宿在她的房里,二人明面上还是举案齐眉,伉俪情深,只是她心里也明白,王爷对女人似乎兴致缺缺,庆王府的子嗣也少了些。 “府上添人确实是好事一桩,但母后可有说想添谁?” 庆王摇摇头,笑着说:“母后只是说了这件事,并没有说她看好了哪家姑娘,只是提了句楚三小姐,说父皇最近很看重她。” 庆王妃心里咯噔一下。 这位顾皇后心里有个十分在意的人,就是彭皇后。 但凡彭皇后有的,她也要有;彭皇后的儿子荣王有的,她儿子庆王也得拿到。 庆王妃绞着帕子,白日里她听闻庆王府派了媒人去楚家说媒,她心里就隐约有预感,觉得顾皇后也想要这么做。 果不其然,被她给料到了。 她听懂了王爷的话外音,问道:“王爷可允了?” 庆王虽然沉着脸,但由于他长得如他封号这般,有些喜庆,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一点没退去的婴儿肥,这种阴沉又少了些威严。 “母后既然开口说了,做儿子的就得去做。明日准备准备,你去把这件事办了吧。” 庆王妃听完,浅浅笑了一下,“王爷,不是我小气,只是我今日还听说荣王那边派人说亲去了,咱们这时候就去争,合不合适?” 庆王摇摇头,“这事我也问过母后,她的意思是,不过是个侧妃,看见喜欢的就去说媒提亲罢了,楚三小姐生的优秀,自然说媒的人就多了,哪有那么多合不合适的。” “话虽这样说,但荣王那边,还有父皇那边……咱们可得处处小心些。”庆王妃字字恳切,面上是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虽然不过是久居内宅的妇道人家,不懂什么朝中的派系脉络,但总觉得此时凑上去,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自家王爷没有什么主见,又特别孝顺,向来对他母后的话言听计从。 可皇后这个人,一不是出身世家,连世家间的暗流汹涌和心照不宣的默契都看不明白;二来,她读书不多,脑子也算不得聪慧,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也多是运气不错,实际比起来,别说是先皇后和魏皇后了,就是连她也比不上。 她做皇后这么些年,却连皇帝的心都拉拢不到,被令妃娘娘处处压了一头。 “王爷,府上添几个人都是小事,但若对象是那位楚三小姐,就得再权衡权衡了。” 庆王想明白了母后的用意,又想了想其中的关键,对王妃也没再瞒着,他低声道:“母后是觉得万一荣王得了手,魏家那笔滔天的财富就落到了他手里,日后会成为他的助力,也是咱们的阻碍。” 庆王妃听了,骇得说不出话来,捂住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半晌才说:“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好好地,父皇怎么就要把魏家的东西给还回去呢,都在户部呆了十几年了,怎么偏偏选了这么个时候还呢?” 庆王摇了摇头,叹道:“母后也看不明白,她猜不透皇上的用意,但是无论是何用意,这笔钱也不能让荣王拿到手,成为对付咱们的工具。” 庆王妃还想再劝两句,但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劝就不懂规矩,惹人厌烦了,只好摇头苦笑道:“那我明日就去安排媒人去楚家。” “不要派媒人了,让府上的长史去吧,显得咱们看重她些。” 庆王妃一听这话,脸色一变。 派长史去,那就是必须要成了。 —— 春风阁里,歌舞升平。 外面的嬉笑打闹,管弦丝竹纷纷扰扰,却根本传不到二楼房门紧闭的天字号房里。 叶秉竹阴沉着脸,对竹虚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赶紧派人通知元呈吧。” 竹虚没回应他这句话,只是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手里的酒,“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我怎么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呢?” “看明白也好,看不明白也罢,总之先把消息给元呈送去才行。” “你着什么急,我一早就派人去送了。” 叶秉竹这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几下,“可万万,万万不能让魏安然嫁进荣王府做侧妃。” “你说不嫁就不嫁?楚家那边一听是荣王府来人,别管是侧妃还是暖床丫鬟,肯定是一万个答应,一点磕绊都没有。” 叶秉竹听见这话,原本瘫着的身子坐正了,“算了算了,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来人。” 他的侍卫一身黑衣,在门外悄然而立。 “派人去江南,告诉定王,让他赶紧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完,然后快马加鞭地回京。” “是。” “告诉他一定要骑快马,如今京城暗流涌动,再过几日,怕是没有太平日子了。”竹虚又补了一句。 黑衣人行了个礼,闪身离开。 竹虚一直绷紧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 “我听说,那丫头拒了成家的说媒?” “是,谁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倒是希望她嫁到成家。” “嫁到成家和嫁给荣王又有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她手里的钱去的,最后还不是一样!” 第301章 第二撇画在哪儿 叶秉竹被噎地说不出话来。 齐靖侯府与荣王一向交好,成乾是齐靖侯的女婿,自然是荣王一派的人。当年他从翰林院升迁,就是托了荣王,才能调动到扬州城去。 最后殊途同归,果然是一样的。 “不然,不然我今晚去一趟楚府,跟魏安然交代几句?” “交代个屁!” 竹虚把桌子拍的震天响,“那丫头心高气傲,心里装的事儿比寻常人都大,根本不稀罕这些。别说是荣王的侧妃,就是他正妃的位置,那丫头也能不皱一下眉头的给推了。” “那……咱们这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观其变了?” “再等等吧,等等夜非辰那小子的意思。” 竹虚把酒杯往桌上一搁,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这几日我就多去宫里走动走动,给自己安排值几场大夜,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还能尽快得到消息。虽然不知道老皇帝来这一招是想做什么,但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定是有什么预谋的!” —— 第二日。 一大早。 庆王府的长史就坐在了楚府正堂里。 魏安然刚起床没多久,现下正坐在梳妆台前。听到丫鬟来说这件事,手里的簪子一下下地敲击着台面。 她就是借着这动作,来想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脑子转的飞快。 她都不用细想,就知道庆王府的长史来楚家,就是为了提亲的。昨儿是荣王,今儿是庆王,看来这位庆王殿下是有意要给荣王使绊子了。 她想都不用想,这二人又没见过她,这般上赶着来求亲说媒,不过是看上了她手里魏家那滔天的财富。 人心不足蛇吞象,两位王爷即使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也还是会惦记她手里这些东西。 她因为魏家的东西,一跃成了人人争抢的炙手可热的人物,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谁都想把她娶回家。 杨嬷嬷此时也是忐忑不安。 先前皇帝把魏家的东西都还了回来,她还觉得上天眷顾,自家小姐的亲事不用担心了。可如今看来,不用担心自家小姐嫁不出去,该担心的是嫁给谁的问题,真是大难题啊! 成家吧,推辞过就打发了,左右成不了大气候。 可荣王府和庆王府该怎么打发? 再者说,去成家好歹是正妻之位,但荣王府和庆王府都有正妃,小姐要是答应了他们的亲事,那去到府上就只有做侧妃的命。说好听了叫侧妃,说难听了便是妾室。 自己看着这么多年的孩子,手把手教着,看着她长大的孩子,就只有做妾这一条出路吗,她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忍心。 魏安然把簪子往桌子上一丢,沉着脸走到院子里。 她出了门,沿着廊下往前走,走到转角处,她看见一朵厚重的云彩遮住了太阳,树叶被风轻易地裹挟而下,她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杨嬷嬷在担心什么,她是知道的。只是做妾做妻现在都是可以往后挪的事情,她心里想的,是另一件更大的事。 自己这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是不是老皇帝故意设下的饵料? 如果是,老皇帝想借她来捉住什么样的鱼呢? 他是什么目的? 难道只是给庆王和荣王下的圈套? 魏安然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 “小姐,小姐,二小姐来了。” 魏安然一转身,就看见二姐姐楚安洁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二人无声的对视一会,最后还是魏安然先撑不住,对她笑了笑。 本想着从永宁寺回来以后,就给二姐姐想个法子,帮她把婚事给推了,再给她寻门好的亲事。谁知此时竟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楚安洁往前走了几步,纤指戳了戳她的脑门,“都要烧到这儿了。” 魏安然:“……” 不笑,她还能哭不成? 魏安然把心里的那些不安压了下去,笑道:“二姐姐今日来是想做什么?” 楚安洁叹了口气,“先前我还在羡慕,一下子得了那么些金银珠宝,如今……” “如今也该羡慕的。那可是王府的侧妃之职,大小算个人物,出去谁不得尊称一句呢,也不是谁都能当上的。” “安然,你可真是……”楚安洁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姐姐。” 魏安然走到她身侧,挽住她的手臂,娇嗔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些什么。就散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呢。这件事八字都还没一撇,日后不定发生什么,咱们静观其变就好。” “你能静下来,我静不下来。” 楚安洁瞪了她一眼,“人家两个王爷府的媒人都上门了,还八字没一撇呢,就等你把第二撇给画好就能嫁人了。” “二姐姐,这第二撇画在哪儿,可是轻易就能下笔的?” 魏安然笑着说:“若我画在荣王府上,就得罪了庆王和皇后;若画在庆王府上,就得罪了荣王。二姐姐,这会子操心的不是咱们,而是我那个亲爹。” “你心里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吗?” “急,又有什么用呢?” 魏安然抬头看了眼天空。 急什么用也没有,如今皇帝把魏家的钱财悉数还了回来,别说是婚嫁,就是是生是死,都捏在皇帝的手里。 他想让你嫁谁,你就得嫁谁。 如今她能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 魏安然等得了,但楚三爷等不了。 两边王府里都催得紧,又都是当朝得势的王爷,随便打个喷嚏都能让全京城震上三震的人物,他让王爷们等,就是数着日子给自己送终。 还有更要命的一个问题,他该选谁才好? 楚三爷刚送走庆王府的长史,就满头满脑的汗,心里更是焦急万分,拿不定主意。 他心里一直觉得,魏氏母女就是他手里的废棋,没什么用,扔掉也不可惜。谁知道,如今这棋子,用好了是满世富贵,用不好……可是要杀头灭族的! 楚三爷在正堂里转了几圈,脑子里盘算了一阵,立马起身往东鹤居走去。 第302章 只做妻不做妾 东鹤居。 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从昨儿起就紧盯着前院,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但这一次,他们大眼瞪小眼,都没了辙。 你瞧瞧,你瞧瞧,这魏氏母女就是个扫把精,没有一天安生。 看见小儿子急匆匆的进来,楚老夫人像是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说:“真是造孽啊,那贱人是招来了哪路的神仙,竟要在咱们府上都斗起法来,这可怎么办啊,我这心里急得发慌啊。” 楚三爷拿袖子抹了抹脑袋上的汗,就匆匆行了礼,连好都来不及问一声就说:“母亲,就算是再着急,咱们也不能自己乱了阵脚,这两位神仙咱们都不敢得罪,得罪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依我看,不如答应了成家的好,两边都不得罪。”楚老太爷虽说舍不得,但还是颇为大度地说道。 “哎呦,您可真是我亲爹!”楚三爷在心底喊了一声。 他忍着不快,说:“爹,您这哪里是两边都不得罪,您这是把两边都得罪了才是,咱们楚家好大的官威,晾着荣王府、庆王府两个侧妃之位不选,去选个寻常小官,您,您可让我说什么好啊!” “是,是,是,是爹老糊涂了,这么选咱们楚家就别想活了。”楚老太爷一拍脑门,清醒过来。 楚老夫人眼珠子一转,来了主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那丫头不还有个亲娘吗,让她去拿主意!” 楚三爷的眼睛也亮了。 是啊,就让魏氏去做这个决定,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好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 楚三爷连后路都想好了,却还是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母亲说的是,那丫头向来跟她母亲亲近,最听她母亲的话。女儿家的婚嫁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她母亲肯定更为上心,横竖我选哪家都觉得不错,还是让她来拿主意吧。” “那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三丫头的婚事。” 楚三爷喜笑颜开,立刻朝二老行了一礼,往觅尘轩走去。 楚老太爷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想了想,对候在下面的楚管家吩咐道:“不论她要选哪一家嫁去,三小姐的衣食住行都要升一个档次,从今儿起,三小姐的月银多发些,再多给她做几件衣裳,下人们伺候也得尽心才行。” 笑话,三丫头如今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无论老三给她挑的是哪家,这三丫头日后肯定是王府的侧妃,进了王府可不能让人看轻了,说他们楚家没规矩。 再说,这二位王爷都是夺嫡的热门人选,将来不是你死,就是他活。若等到那日,三丫头运气好,挑了位荣登大典的,楚家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了,从此鸡犬升天。 若是运气差,就跟她断绝关系,一刀两断,就是新帝也不能说他什么不是。 —— 觅尘轩。 楚三爷走到魏氏门前,推开门进去时,恰好与听到动静抬头的魏氏撞了目光。 他瞧着魏氏的模样,心里不上不下的,堵的不行。 这女人竟像是不会老去一样,还是如他初见时那样,漂亮高傲。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不是沧桑衰老,而是平添了一份三十多岁女人才有的韵味。 很诱人。 楚三爷先前就起过念头,这个女人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勾引他,他恨不得找一日把这女人压在身下,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只是一想到这个女人也曾经在其他男人身下浪荡过,他就觉得一阵恶心和厌弃。 楚怀进一双眼睛色眯眯的上下打量着魏氏,把人看的心底发冷,开口也不客气了,“你来干什么?” 楚怀进听到她的语气,眼里的欲望少了大半,更多的是恶心。 但他今天来是有事相求,大男人宽宏大量,不至于为她生气。他陪着笑,道:“今日是想来跟你商量一下安然的婚事。这几天你应该也听说了,上门求亲的人很多,你可有觉得不错的婚事,咱们可以给安然定下。” 魏氏看都不想看他,更是不想跟他演些郎情妾意,父子情深的戏码,只说:“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安然的婚事,不能做妾,只能做妻。 楚三爷:“……” 真是不知好歹! 他都觉得一个侧妃之位都是抬举魏安然了,这女人竟然还能说出只做妻不做妾这种话来,半点用也没有。 他巴巴跑来由着这贱妇甩脸色是作何,不就是想听她给个主意吗。 要是他真能对着荣王、庆王说出“我家女儿只做妻,不做妾”这种话,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他们砍的。 楚三爷忍着心里的怨怼,笑着说:“我这个当爹的还不是一样希望她能嫁个好人家吗,只是这事发突然,皇上还了岳丈家的东西,如今安然她在京城更是水涨船高,连荣王、庆王两个王爷都上门来说媒了,这不是迫不得已吗,你就在这两家给她挑一个吧。” 魏氏心头的恨简直要溢出来了。 十几年前,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把她推进火坑,十几年后,还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又把她的女儿推进火坑。 这个男人,真真是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她呼出一口浊气,眼神冷幽幽的,像一潭死水,缓缓从楚怀进脸上划过,她慢慢开口道:“我说过了,我的女儿,只做妻,不做妾。” 楚三爷简直要被她气死了,这个女人能不能听懂人话? 再说了,王府的妾和寻常人家的妾能一样吗,押对了宝,三丫头可是未来的贵妃娘娘,难道说三丫头的命金贵到只能做皇后,连妃子都不能当了? 这女人真是蠢货,今天来找她就没句别的话。 “若三爷的话说完了,就请回吧,我这觅尘轩干干净净,别污了才好。” “你!” 楚三爷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人,阴狠地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说:“你那个女儿天生一副贱命,能当王爷的侧妃已经是祖上蒙阴了,做妻?你想都不要想!” “楚怀进!” 第303章 烂在肚子里 魏氏突然高声喝住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阴测测的说:“我不过是个罪臣遗孤,除了安然没有别的亲人,从前受你欺负,我只当自己命不好,忍便忍了,只是你现在欺人太甚,竟要拿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去换你自己的前程,楚怀进……” “那又怎样?” 魏氏幽幽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茶盏,手指一松,上好的青瓷片就炸在她脚前。 “你当真是不怕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怕丢了全楚家人的性命吗?” 楚三爷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还真是不怕一个妇道人家口中的威胁之语。 他甚至看着魏氏那个笑,自己也轻笑两声。 “你敢威胁我?难道你觉得我会怕你的威胁吗?” 说完,他踩着碎瓷片走到魏氏面前,一下子把她扑在榻上。 真是个婊子! 他恨不得把这张嘴给她撕烂! 这么漂亮的脸蛋儿,撕烂太可惜了,还不如给他爽爽。 不是要威胁他吗? 不是当他软柿子任人揉搓吗? 试试啊! 他还就不信了,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本事,还不是被人压在身子底下,还丢了性命,爽够了就舍不得他丢了性命了。 魏氏千算万算,算不到向来装模作样的楚怀进真敢光天化日下就动手,她怒目圆睁,警告道:“你敢!” “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楚三夫人,你当我敢不敢!” 此时,楚怀进的手已经扯开了她的中衣,两个手束缚住魏氏的,正要把嘴凑上去。 魏氏挣扎不开,也没有再哭泣哀求,只冷声说:“楚怀进,你今日若是奸了我,明日你就要去宫门外领我的尸首。我定要把你们楚家做过的恶行上达天听,我要你们楚家诛九族,死无全尸!” 楚怀进满眼的情欲,在这一句话说完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女人看着弱不经风,实际上却有一副狠心肠,她不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皇上这才刚念及魏皇后旧情,把魏家的家产都还了回来,说明皇上还是顾念着魏家后人,若她去皇帝面前胡说八道,再把脏水泼到他身上…… 楚怀进心里把身下的女人骂了千万遍,还是悻悻起身,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说:“我只不过是和夫人开个小小的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 魏氏听到他不知廉耻的话,气的一行泪霎时间淌了下来,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一个字:“滚——” 楚怀进眼底有恨意一闪而过,转身出了门后才冷哼出声,心道:早晚有一天,我定把你这个贱人压在身下,今日没成的事,改日我让你千遍万遍的还回来! 他刚出了觅尘轩的院门,一直咬牙垂首站在门外的丫鬟们才敢冲进房间。 “三夫人!” 魏氏浑身一颤,再睁眼,眼底已是冰冷,“此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给我烂在肚子里,尤其不能告诉安然,谁都不能说,听清楚没有?” “三夫人……”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三夫人在府上能依靠的只有三小姐,又为什么不能告诉三小姐。 魏氏把自己的衣裳穿好,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把乱掉的头发梳好,“我和他是夫妻,闺房里发生的事岂能说给被人听,尤其是自家未出嫁的女儿,如何说得?你们下去给我准备热水去吧,我身上脏了,要洗个澡才行。” 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都觉得三夫人话中有话。 —— 魏安然和楚安洁去花园呆了段时间,与她道别后就回了觅尘轩。 刚迈进院子,就见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邓齐。 她目光一凌,“这会子天光大亮,你来做什么!” “三小姐,今日外面都在传荣王和庆王都来给小姐提亲,此事干系重大,卑职受段爷吩咐保护小姐,此事不敢妄动,只好这个时候来找小姐要个准信,卑职也好计划之后的事情。” 魏安然心里一暖,道:“确实有这件事。” “那该怎么办?”邓齐急的青筋暴露。 “不着急这会,楚家人多眼杂,你晚上再来接我过去。此事我与四叔和樊先生商量过再说,如今只是来府上说媒,八字都没有一撇,你且按以前的步调行事就好。府上不能乱,别让我分神处理这种小事。” 邓齐羞赧地红了脸,“是属下心急了。小姐,此事需不需要跟段爷他们说一声?” “段廷那边……” 魏安然沉默了一会。 若按她以往的做法,自然是选择瞒下来。毕竟他们都在江南,就算告诉了他们又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平白惹人着急担心。 但是,如今段廷就在夜非辰身边……若他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魏安然眼前浮现的,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还有那阵让她安心的香味,两个人的身影躺在床上,轻声交谈…… 她的心跳得飞快。 魏安然脸上爬上一抹红晕,她捂住如擂鼓般的胸口,心里五味杂陈。 她从南边回来时,本打算的是回到京城,就开始着手研究夜非辰身上的毒才是,就算是翻便天下医书,她也要给夜非辰解了身上的毒。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从南边回来后,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发生,让她分不出心神来给他研制解药。 “小姐,小姐……” “嗯?” 魏安然被邓齐的声音唤回神,抬头就见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忙说:“你给他传个信吧,反正这件事瞒不了多久,对了,顺便把魏家的事情一并告诉他们。” “是,小姐。” 魏安然等邓齐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才匆匆回了房间,刚翻出两本医书,就见杨嬷嬷一脸担忧的走了进来。 她只得微不可查的叹息一声。 世事难料。 如今的局面,几乎算得上如履薄冰,不止是楚三爷他们,整个觅尘轩的丫鬟们都在为她的婚事挂心。 看杨嬷嬷这副模样,昨晚肯定是担心了一晚,觉都没睡好。 “小姐,老奴刚才去门房,就看见成少爷身边的下人站在门口往府里瞧,手里还捏着这封信,是给您的。” 第304章 请魏安然 魏安然看了眼她手里的信,心里更是五味杂陈,“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来凑什么热闹?” 杨嬷嬷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小姐,嬷嬷没什么见识,只是觉得您与其嫁到这个那个王府去做妾室,还不如应下成家那边的亲事,好歹在成家您是正妻,他们府上也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日后您就是堂堂正正的当家主母,也不用给人做小伏低,更没有人敢给您气受。” 魏安然没说话,只是撕开信封,把里面的信纸取了出来。 展开信,里面只有短短一句话——魏安然,请你以叙和谈。 魏安然的手指捏紧了信,盯着那张纸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嬷嬷静静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明明就是个十来岁的女儿家,看着周身的气场竟比二三十岁的夫人们还稳,那瘦弱的肩膀仿佛能担得起千钧,怕是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 杨嬷嬷觉得自己提心吊胆一晚的五脏六腑归了位,心里朝着天上拜了拜,阿弥陀佛,列祖列宗,求你们显灵,给我家小姐许一门好亲事,让她幸福美满的嫁给一位如意郎君吧。 —— 夕阳西沉。 翰林院正门外。 成文晗一撩皂袍,大步流星地迈出门槛,早就候在门外的万二立马快步上前。 “少爷,小的把信亲手交到了杨嬷嬷手里。” “干的不错!”成文晗赏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又从怀里摸出一粒银瓜子,扔给他。 “少爷,还有一事,”万二收好那粒银瓜子,小心地瞧着自家少爷的脸色说道,“老爷和夫人请您回去,有要事相商。” 成文晗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让人给家里送个信,说我今晚约了同僚,要晚些回去。” “哪位同僚?” “他!” 成文晗手一指,万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楚四爷楚怀行正从翰林院的大门迈出来。 万二心里咯噔一下,少爷约的人是楚家四爷,定是为了打听楚三小姐的事情,但是…… “少爷,老爷今日早早回府,刚回去就与夫人在书房商量了很久,应该是很要紧的事,您要是不尽快回去,……” 万二话还没说完,就见少爷的脸色变了变。 他忙顺着他的目光去瞧,就看见大门的另一侧,有个身着锦衣的男子从阴影处踱了出来。 他定睛一看,这男的他还认识,正说那位新上任的五城兵马司总使,那位叶世子。 叶秉竹与楚四爷低声说了几句话,二人就一同上了等在一边的马车。待车帘落下,马车就哒哒向前飞奔而去。 “少爷?”万二唤了一声。 成文晗一脸怒气,吼道:“叫什么叫,还不快追上去!” “可……少爷,老爷和夫人还在府上等着您回去呢。” “那就让他们等着!” 成文晗翻身上马,鞭子一挥,往前奔驰而去。 —— 楚怀行正襟危坐在国公府的马车上,一直维持一个姿势让他腿有些麻,他悄悄换了个姿势,但还是警惕又紧张的注视着一旁叶秉竹的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他每次遇上叶世子,都觉得十分紧张。 虽然叶世子一副不羁的模样,但他却生了一副极为深沉的眸子,那一眼仿佛锐利的匕首,能直直地看到人的骨肉中去,无处可逃。 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世子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叶秉竹本想逗逗他,看见他那副紧张样子,连汗都下来了,也就失了兴致,“是想请你把魏安然请出来。” “请安然?” “对。” 楚怀行心里一想,“是为了荣王和庆王求亲一事?” “什么都瞒不过怀行兄。” 叶秉竹笑着,违心的夸赞他一句。 他和竹虚商量了半宿,觉得还是得把魏安然约出来,亲自谈一谈。 他们对意思是,不论是荣王还是庆王,这两桩亲事,魏安然都不能嫁。 他们想了许久,最后还是想到了楚怀行身上,他们认识的人里,只有楚怀行能用正经理由带魏安然出府和他见面。 楚怀行一大早就去了翰林院,听说庆王派人上门求亲一事后,也是急的抓耳挠腮,一整天都没静下心来,就想着下午早些回府,把三丫头拎出来好好说道说道。 他听叶世子找他也是为这件事,欣然应允。 车夫又快又稳地到了楚府大门前。 楚怀行跳下车,径直往府里走。 门房见有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府上闯,正想上前拦住。看清来人后就止住了动作,一个个点头哈腰的打了招呼,又退回去了。 笑话,人家官袍都穿在身上呢,哪个不长眼的敢拦? 再说,虽然他是被楚家赶出去的,但人家现在就在隔壁住着,那边的宅子可不逊色他们楚府,又有官职和名声加持,想必以后也是官运亨通的主。 楚怀行这一路畅通无阻,没用多久就走到了内宅前的垂花门,刚进门,就跟楚三爷打了个照面。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楚怀进看着弟弟身上那一身官袍,脸色难看了一瞬,又挂上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四弟这般焦急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魏家那些东西繁多,下人们处理不来,我公务多,也忙不过来,就像请安然去帮帮忙。” 楚怀进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金银财宝本来应该放在他的库房里的,如今竟成了这个穷鬼的,自己见都见不着,更别提打理了。 楚怀进冷笑一声,“是得让安然去看着,不然要是出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去库房偷了东西就跑,那就不好了。” 此话一出,楚老四就红了脸,头都不想抬起来了。 当年他走投无路,为了救老师一命,确实去偷过自家府上库房里的东西。 但是,他怎么就用不得了,这些年楚家欠他的,可不是那点东西能填补的。 楚老四眼睛一瞪,“偷点东西事小,一个人能拿多少东西啊,但是最要提防的是那些狼子野心,妄图灭口贪财的无耻之人,见钱眼开,不惜杀人,这种人才最可怕啊。三哥,你说是不是?” 第305章 请三小姐拒亲 这话一出,楚三爷被戳中心事似的,当即变了脸色,只是眼底的恨意转瞬即逝。 他笑眯眯地说:“四弟这是哪里的话。” 楚老四没与他多说,只回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大步离开。 楚三爷的面色阴沉下来,看着楚怀行离开的背影,阴测测地笑了,姑且先让你得意几日,等把三丫头嫁进王府,我有的是时间来收拾你! —— 魏安然看见楚四爷进了门,坚不可摧的模样就化作水一般,眼神里带了信任和安心。 这就是真正对她好的人,知道自己面临重要的抉择,就一刻不停地赶来助她。 “小姐,您去了以后,好好和四爷商量商量,拿个主意。”杨嬷嬷一边给她梳妆,一边恳切的叮嘱道。 她在府上这么多年,知道只有四爷对她们觅尘轩是真心实意地好。在这府上见惯了冷血和苛责,对四爷这种人就更多了分信任。 “嬷嬷放心,我会的。母亲那边就劳嬷嬷看着些,告诉她这些事情有我和四叔呢,让她不要担心,让她晚膳多吃些才是。” “小姐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先把眼前事解决好吧。”杨嬷嬷担忧的从镜子里看她。 魏安然乖巧的点点头。 待收拾好,她起身,朝秀秀看了一眼,赵秀秀会意,扶着她出了觅尘轩。 楚怀行看见侄女出来了,立刻走到前面,引她们往前院走。 按理说,魏安然一个未出嫁的小姐是不能走正门的,但前面有楚四爷这位被赶出家门又自己开府的官老爷领着,自然是没人敢拦。 三人就这么出了楚府大门。 魏安然一抬头,便看见门前停的那辆马车,脸色变了变。 她认得那辆马车,是景昭公府的。 “叶世子也在车上,他今日去找我,也是想见你一面。”楚怀行低声跟她解释道:“应该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的。” 魏安然压下心中的慌乱,定了定神,抬脚上了马车。 刚撩开帘子,果然见叶秉竹端坐在一边,看见她进来,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开口。 魏安然低了低头,当作打招呼,并没有寒暄。 待楚四爷也上了车,马车缓缓走着,没有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就已经到了隔壁段府的前厅里。 段府的丫鬟只在门外敲了几下,赵秀秀便轻巧地走了出去,把她手里的托盘接了过来,那丫鬟福了身便离开了。 赵秀秀给三人上了茶,垂首站在魏安然身后。 魏安然虽然端坐着,面上没有波澜,心里却早就思索了半晌,这叶秉竹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见她,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她抬眼望过去,却正好与叶秉竹的目光交汇,刚想开口,就见叶秉竹微微一抬手,抢白一句。 “三小姐,我这人向来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今日就敞敞亮亮地说吧。” “等等。” 魏安然把他的话给堵住了,扭头对秀秀吩咐道,“秀秀,去后面把樊先生请来,让他也听听。” “是,小姐。” 叶秉竹一愣,难掩眼中疑虑,这段府不就是楚老四自己一个人吗,什么时候又多了个樊先生? 没过多久,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捋着胡子走了进来,他一身粗布衣裳,脚下大步流星,打量了一眼堂中坐着的三人,只朝魏安然点头打了个招呼。 楚怀行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迎接,介绍道:“世子爷,这位是我的老师樊应栢樊先生;先生,这位是景昭公府的世子爷。” 樊应栢? 叶秉竹心里想到了什么,“老先生,您可知道樊笙言?” 樊应栢一听这个名字,立马转头,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你竟然知道樊笙言?” “当年乾帝入关,改称大夏后,第一个出宫拜访的人,就是樊笙言老先生。樊老先生是儒学大家,在前朝也是赫赫有名,常为帝王讲学。乾帝为了请他出山,也算得上是三顾茅庐,最终一片赤诚感动了樊老先生,这才入朝为官,为皇子讲学。” 能从后辈口中听到家族往事,樊应栢不禁红了眼眶,“樊笙言是我的祖父,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记得他。” 叶秉竹一听,立刻起身拜见,“晚辈小时候听祖父讲过,对樊老先生很是敬仰。” 魏安然坐在一边,目瞪口呆。 樊先生的出身,她听四叔说过几句,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谁会相信一个住在茅草屋里的老头祖上真是天子帝师呢? 如今听到叶秉竹的话,她才意识到,原来四叔这位先生还真是出身名门啊。 只是现在,并不是叙旧的好时候。 她出声打断二人的谈话,“樊先生,今日叶世子来,是想告诉我几句话的。叶世子,樊先生是我四叔的老师,待他如亲人,不必有所顾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叶秉竹坐了回去,开口道:“今日前来,是想冒昧的说一句,无论是荣王府的亲事,还是庆王府的亲事,还请三小姐都拒了去。” “哦?” 魏安然一副不明白的样子,故意地问道:“叶世子,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时候竟需要叶世子来出主意了。再说,那可是王爷,这门亲事算我高攀了。” 叶秉竹心思活络归活络,遇到魏安然这种人,却也是真的实在。 他把玩着手里的折扇,轻笑道,“不是我故意来搅黄三小姐的亲事,只是这门亲事,我觉得配不上三小姐。其一,像三小姐这样心气儿高的,是不愿意委身做妾室的,无论是妾室还是侧妃,总归都是些争宠的主,三小姐做不来;其二,这两位王爷上门求亲,为的也不是三小姐这个人,而是你身后魏家滔天的财富,难道说三小姐愿意为了一个侧妃的虚名,就放弃自己的尊严和祖辈的家产吗?其三……” 夜非辰扇子一收,转眼看了魏安然一眼,“三小姐可有想过,为什么皇上会选这么个时候还魏家的财富呢?” 第306章 伴君如伴虎 “叶世子,安然愚笨,所以是为什么呢?”魏安然反问道。 “这……”叶秉竹突然没了声音。 他要是知道,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跟个无头苍蝇一样在京城里转来转去了。 魏安然见他没了话,便朝樊应栢看了一眼,眼神充满渴求。 樊先生摇摇头,眉头紧皱,“帝心难测啊!” 此话一出,便是连樊先生都不清楚皇帝的用意,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理由。 魏安然叹了口气,要真是能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她的难题也能解开了。 事到如今,她猜不到皇帝的用意,却对叶秉竹的来意了解了七七八八。 夜非辰志在皇位,而如今,对他威胁最大的两个对手,就是荣王和庆王。自己在这场博弈中的作用,就是她身后魏家的滔天财富。若她真的带着这些东西嫁到某一位王爷府上,那对夜非辰的阵营来说,就多了一位难以抗衡的强劲对手,他离皇位就越来越远了。 夜非辰肯定不会希望这种事情发生的。 所以,叶秉竹这一趟,应该就是为夜非辰而来。 这么说,夜非辰已经知道这几日京中发生的事情了? 真是好快的信息网! 魏安然低声说:“世子爷放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母亲只许我做妻,不许我做妾,所以无论是庆王府还是荣王府,这两门亲事我都会拒掉。” 叶秉竹怎么也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 虽然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件事,但也不能回答的这么干脆吧! 结果是他想要的结果,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七上八下的。拒绝是上嘴皮碰下嘴皮,但拒绝以后带来的后果,她到底想没想过? 王府的求亲可不是寻常人能体会的,王爷们被落了面子,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她到底有没有想好合适的婉拒托辞呢? …… 叶秉竹觉得自己脑子里乱成一团,但是这些想法他并没有说出口。 今日他找魏安然的目的就是要她这句保证,不用多费口舌就能解决,倒是省心省力,但他怎么半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安然,你要是这么做,岂不是把荣王府和庆王府都得罪透了,以后怎么办?” 楚怀行没那么多弯弯绕,直接开口把叶秉竹心里的担忧问了出来。 “我不想嫁,谁也勉强不了。” 魏安然眼神坚毅,“若真逼到动手的地步,大不了我把自己的嫁妆悉数捐掉,况且这种事我也不是头一回做了。” “这是个好主意。”樊应栢点了点头。 魏安然笑的苦涩,“好了好了,都回去吧,叶世子,天色不早了,恐怕府上也没准备宴席,我就不留你在府上用膳了。” “三小姐,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请尽管开口。” 能有什么地方需要你帮忙呢? 魏安然心里虽然这么想,但面上还是表现出感激的模样,“那就提前谢过世子爷了。” 叶秉竹知道自己能帮上的地方不多,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他朝樊应栢行了一礼,转身看向楚四爷,“就劳烦楚四爷送我出府了。” 楚四爷一脸嫌弃,心里暗骂:又不是三岁小儿,怎么还要人送出去,有毛病吧! “四叔,你去送送世子爷,我与樊先生再说几句话。” 既然侄女都这么说了,楚四爷自然应允,他做了个“请”的姿势,“世子爷,您请。” “四爷,请。” 待二人出了门,魏安然刚想抬头与樊先生说话,就看到樊先生的目光饱含深意的落在他的脸上,她扯出一个笑容,问道。 “先生为什么要这样看我?” “三小姐,老朽斗胆一猜,三小姐刚才对叶世子说的,恐怕不是真心话吧。” 魏安然:“……”这都能看出来? “不全是真话,但也不全是假话,只做妻不做妾是真,但捐嫁妆是假。魏家的家产不止是金银珠宝这么简单,还有很多是祖上留下的基业,那些东西是母亲的念想,也是我的根,我不会捐的。” 樊应栢的眼神锐利起来,“三小姐是不是想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能解决现在的困局?” “先生可否指点一二?” “没有。” 听到樊应栢干脆的回答,魏安然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四肢百骸都僵硬了。 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只忍无可忍道:“先生,说话含蓄一点也是可以的。” 樊应栢摇摇头,“三小姐,如今可不是含蓄的时候,老朽话虽然直了些,但不给你假话空话的期待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依老朽看,如今只剩一个法子,就看小姐愿不愿意选择了。” “嫁给成文晗。” “三小姐的心里门儿清,就看三小姐怎么选择了。” 魏安然听完他这句话,一阵失落感袭来,她这一世汲汲营营,但似乎还是躲不过写好的命运。 “三小姐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利弊得失你都看得清楚,不用老朽多说废话。嫁给成公子,就是能保住楚家,保住三小姐的唯一办法。” 魏安然反驳道:“我为什么要保住楚家?” “三小姐不想保住楚家,但楚家还有三小姐在意的人,三夫人、楚四爷他们,在外人看来,都是和楚家拴在一条绳上的人,而他们又是你的至亲,是你割舍不掉的。连老朽这个将死之人都能得三小姐庇护,更何况你至亲至爱之人呢?” 魏安然泄了气一样,原本梗着的脖子也垂了下来,眼神柔软了许多。 樊先生所言一点不错。 “三小姐可知道,为什么我祖父称得上是帝王之师,我却沦落到这个地步吗?” 魏安然摇摇头,这也是她想问的。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上位者有生杀大权,这心思难猜,也要少猜。即使是三顾茅庐请出来的老师也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后果,更何况区区一个妾室呢,说难听些,女人在那些个王爷眼里,还不如自己养的一匹马价值高。三小姐还是离远些,当个普普通通的人,寿命才能长一些。” 魏安然抬头看他,总觉得樊先生这话里,还藏着什么其他的意思。 第307章 寡妇的称号 江南行宫。 书房。 夜非辰推了晚膳,还在处理公务。 这行宫除了打理的宫人外,许久没人住过,即使窗明几净,也到处透露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到底是空了太久!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夜非辰放下手里的笔,沉声说:“进来。” “王爷,京中送来的密信。” “呈上来。” “是。”暗卫低头把信放在夜非辰的书案上。 夜非辰展开信看了眼,只是看了一眼,脸色就阴沉下来,目露寒光。 “竹虚太医可还带了什么话?” “竹虚太医说他想说的都在信上,但叶世子说,请王爷处理完江南的事赶紧回京,说京中怕是没有几日太平日子了。” 夜非辰一思索,就知道了叶秉竹话中的意思。他抬起头,问:“楚府可有什么动静?” “卑职离开时,楚府上还没有什么动静,估摸着尚在权衡。但叶世子说,楚家人贪生怕死,又个个趋炎附势,结果恐怕不会尽您的意。三小姐虽然机灵,但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婚事捏在楚三爷手里,撑不了多久,还请王爷早些定夺。” “下去休息吧,容我考虑考虑。” “是!” 暗卫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夜非辰把信纸往桌上狠狠一拍,满眼怒意。 他站起身,在堂下烦躁地走了几步,在一边没说话的男人把桌上的信拿下来看了看,再抬头,夜非辰又恢复了如常神色。 那人正是苏州知州候逐靖。 此人心思活络,头脑清明,深谙为官之道。上次他刚到江南,这人就自荐到他的阵营,颇为坚定。 他正愁江南官场无人,便稍加运作,给他谋了个苏州知州的位置。知州一职,在江南这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算不得很出挑的官职,不会引人注意,由他来监视江南官场的动静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候逐靖看了看京中来信,笑着朝夜非辰贺道:“王爷,还有这等好事,他们在京中鹬蚌相争,咱们在江南渔翁得利啊!” 夜非辰听到这话,脸色沉下来,沉默半晌,才说:“楚三小姐于本王有恩,本王无法看着救命恩人被摆上谈判桌做筹码。” 候逐靖揣摩了一下主子的意思,笑着说:“王爷不想让楚三小姐做筹码也好办,您把她娶了不就成了?您娶她做正妃,楚三小姐的地位有了,您美人和钱财也有了,何乐而不为呢?” “放肆!” 夜非辰厉声警告。 他从三年前就极力与她撇清关系,就是不想让她卷进这送命的危险中来,怎么能让她嫁进王府,从此命运与共呢? 他这条路,如她所言,是一条不归路,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他自己担惊受怕就够了,他不想让那个惜命的丫头也卷进来,陪着他担惊受怕。 而且,她嫁进定王府,自己能给她的,除了一个定王妃的称号外,还有什么呢? 夜非辰苦笑一声,心想,怕是还要多送她一个寡妇的称号。 因为夜非辰那句怒斥,书房里寂静的落针可闻。 夜非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寂静,“这件事待会再说,江南的事,你有几成把握?” 候逐靖不敢放肆,恭敬地说:“回王爷,七成。” 夜非辰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逐靖,你刚才说的,我都明白是为了我好,但是做人,还是要有良心才行。”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再说,楚三小姐如今横竖是一死,您为何不出手相助呢,更何况,她手里还握着魏家的滔天财富,若是能为王爷所用,岂不是获益颇丰?” 夜非辰笑着摇摇头,“逐靖,我若娶她,定是为真心,而不是为什么财富。” 候逐靖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他知道定王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浪荡王爷做派,但也只认为他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谁知道,竟还有这么柔情的一面。 但是,柔情对她们来说,不是好事。 “王爷,段廷、段东求见。”玄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夜非辰眉头一皱,心想,他们父子两个这个时候来见他,应该也是为了魏安然一事。 “逐靖,你先回去休息吧。” 候逐靖行了个礼,垂首出了书房。 —— 段廷这边得了京中消息,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下意识想到的,只有定王夜非辰。 他得了准许,匆匆推门进来,跪在堂下就说:“王爷,荣王和庆王都要纳我家小姐为妾,您给出个主意吧。” 夜非辰没有看他,仿佛没听到一样,背对他在窗边站着。 已至初秋,江南却仿佛还在盛夏,只有太阳下山后,才能察觉到一点凉意。若还在京城,此时应该换上秋装了。 段廷这才意识到自己乱了规矩,悻悻地垂下了头。 定王殿下虽说和小姐认识,但也不到能为她的婚事插手的地步,而且身居高位,对方又是自己的手足,这个忙他应该不会帮。 段东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他心直口快,正欲再说,被旁边的段廷瞪了一眼,堪堪止住话。 夜非辰在窗边看了一会,说:“此事本王已经知晓了,但是本王也没有办法,若是直说听天由命,也显得不懂人情,此事……” 见夜非辰摇了摇头,段廷的心沉了下去。 连定王都束手无策,说出没有办法这四个字,那小姐这次,只能在两位王爷之间选一个了。 夜非辰转过身来,真诚地说:“若她能接受这个结果,便选一家,若是她不想这样……本王会保她一条性命,给她安排好后路,四海之大,总有一处能让她容身。” 段廷愣住了,听定王这意思,小姐若不想在两位王爷中选一位嫁了,他会给小姐安排后路,让她从京城离开? “京城暗流涌动,是个是非之地,离远些也好。” 夜非辰像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说道,“本王会给她写一封信,问问她的意思,你们二人也回去收拾好东西,把余下的账本和铺面交接好,不用再跟着我了。她身边不能没有得力的人,你们务必护好她。” 第308章 一箭三雕 段东一脸担忧的说:“不会有危险吗?” 夜非辰苦笑,“危险虽然有,但我也做了这么些年王爷了,帮一个姑娘隐藏身份的能力还是有的。” 段东一脸恳切,抱拳跪下,“那就拜托王爷了。” 一旁的段廷深深地俯下去磕了个头,“老奴替我家小姐谢谢王爷。” 夜非辰摆摆手。 “不必谢我。”他闭了闭眼,回想起什么,脸色变了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该如此的。” 言毕,他提笔,行云流水的写了两封信。 “来人。” 暗卫悄然出现在堂内,跪在堂下,“王爷。” “这封信你亲自去送,送到京城楚三小姐手里;这一封信给托依寒送去。” “是!” 夜非辰安排好,抬头看向堂下跪着的段家父子,“南边的事本王会尽快处理好,你们收完尾就回京城吧。” 段廷抱拳行礼,“多谢王爷,我今晚就启程。” 夜非辰点点头,二人垂首退下。 一时归为寂静。 “玄若。” 玄若推门进来,“爷,什么吩咐?” “派人给叶世子带个口讯,就说……” 夜非辰叹了口气,“虽然候逐靖说荣王庆王在京中鹬蚌相争,咱们在江南渔翁得利。但魏安然性子倔强刚烈,从来不是乖乖束手就擒的人,她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虽然本王在信里告诉她可以让她离开京城,但以她的性子,不到最后绝境,她是不会离开的。” 玄若听得一头雾水。 夜非辰缓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和秋日渐起的凉风,慢慢说道:“老皇帝把魏家的家产送回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良心发现,对魏家有愧,想补偿魏家后人;要么,就是他以此事布置了陷阱,他想看看,宫里宫外有野心觊觎皇位的有哪些人。” 玄若听到这里,震惊地浑身僵硬,冷汗浸湿了后背,皇帝这一招,真是阴险。 “以本王对荣王的了解,他不会想不到这点。而他自三年前江南官场一事后,就一直在韬光养晦,按道理说他不会如此激进,冒这么大的风险接触魏家人,唯一能解释的,就是他要借机拉庆王下水。庆王这些年有顾皇后在背后撑腰,早就不会动脑了,顾皇后又是眼界不高之人,荣王这一招他们肯定会咬饵。他们这些年顺风顺水,也有些轻敌了。只是这些,恐怕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皇帝会帮哪边?” “他谁也不会帮。帝王权术,最常用的就是制衡。荣王和庆王互相制衡,没有一家独大,就不用担心他的王位。若二人不竞争,要么一方退居二线,要么合力对付他这个暮年的父皇,这些,都不是他愿意看见的,相反,现在这种局面,却能让他的皇位坐得更安稳。” “王爷,宫里的消息,在皇帝还魏家财产之前,他曾去过永安宫。” “永安宫?” 夜非辰猛地回身,沉声问了一句。 那年永安宫里发生的事,他多方打听也一无所获,像是被人刻意隐瞒了。 皇帝那边也下过禁令,禁止所有人谈论此事,甚至把永安宫的所有宫人赐死,给魏皇后陪葬。 永安宫就像是被大雾笼罩,风言风语都没有,更别说看到内里发生的真相了。 “这样看来,皇帝归还魏家财产,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洗掉‘魏家家产’这个名字。” 玄若听得更糊涂了,这钱都搬到了三小姐手里,谁来洗,怎么洗? “皇帝骄奢成性,这些年,他大兴土木,骄奢淫逸,搞得国库贫乏,民不聊生,连部分地区的官员俸禄都成了问题,又加上这几年天灾不少,税收不上来,无法节流,更无处开源,捉襟见肘。而魏家的财富,是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不是小数目,甚至可谓是富可敌国,对皇帝来说,只要拿到魏家的钱,就足够他奢靡挥霍到他驾崩了。” 夜非辰嘴角噙着淡淡得笑意,“按道理,他下旨抄了魏家,这东西放在户部,也算是归了他的,但咱们陛下太要面子,顾忌着自己的名声。魏家祖上算得上忠心耿耿,原本折磨魏家人惨死就已经遭到部分大臣反对了,更何况还有位魏皇后,他顾忌着自己仁慈的形象,只能把魏家的东西暂且扣押在户部,再挑个合适的时机还回去。” 他沉默半晌,接着说:“如今他这般行动,目的就是在把魏安然纳入皇室,这次,无论是庆王还是荣王能把魏安然娶回家,这嫁妆都姓夜,等魏氏一死,这魏家的全部家产,就都是皇帝的了。” 玄若几乎是屏息听完,心里止不住的恶寒。 老皇帝这心,可真黑啊! 既赢了名声,又能一点损失都没有,还能试探出谁威胁他的皇位,真是一箭三雕的好招数。 这般心狠手辣,谁能斗得过啊! “你去告诉叶秉竹,让他务必以魏安然为重,保护她的安全。” “是!” “去吧。” 夜非辰转过身去,看着窗外,远处的月影重叠模糊,他身形晃了两下,又稳稳站好了。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夜非辰心里一阵刺痛,他握住拳头,满心愤恨。 老皇帝的心思,太深了。 他如今做的隐蔽,却有一半要归功于自己这残破身子,还有那非正统的血脉。他估摸不出自己的胜算,能做的不过寥寥,只能放手一搏,用他自己的身家性命,搏一场复仇的胜利。 安然。 若我还是南漳村那个没有前路的残废瞎子,是当朝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我定会不顾一切的把你娶回家。 但我现在……我不能害了你! 你能理解我吗? —— 魏安然走出段府时,有些失魂落魄。 月光澄澈,她往楚府门前一看,却看到一个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人——成文晗。 成文晗并没有站在楚府门口,而是站在府门旁的树后面。楚府门前的灯笼这几日更亮了些,照的门前光亮,旁边的树却更加影影绰绰,刚好把他笼罩在阴影里面。 第309章 互不亏欠 魏安然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成文晗抻长了脖子四处张望,自然也看清楚了在月光下的魏安然。 他站在树下招招手,又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示意她赶紧过去。 魏安然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走到他面前,朝他行了个礼。抬头,带着笑意看他。 成文晗何曾见过她笑得这么和善,一时间呆愣住了。 月光洒在她身上,那抹笑容简直比星子还要耀眼,初秋的夜风带来一丝清凉,仿佛把他们之间这些年的恩怨情仇,全部吹散了。 “成文晗。”魏安然连名带姓的喊他。 成文晗一愣,随即又笑开了,“魏安然。” “上次落水你救我,我还没有跟你道谢。” “之前你也救过我一次,咱们互不亏欠。”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相视而笑。 魏安然此时才发现,成文晗笑起来,竟然有几分温柔的意味。 “你这是,在等我?” 成文晗挠了挠头,没了先前那般狂妄,反倒有些羞意,“是,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那你就直说吧。” “那……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成文晗目光躲闪了一下。他不敢和魏安然长时间的对视,他怕自己眼中的神情会唐突了她。 “你不说,我应该会生气。” 成文晗被她这句话说得轻松了些,他呼出一口浊气,攥了攥拳,下定决心似的说:“魏安然,你嫁给我吧,我会,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保护你的。” 魏安然淡淡地看着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上辈子,她做过很多次好梦,每一次,梦见的都是她和成文晗的大婚。每一次,她都会在梦到成文晗掀开她的盖头时,感觉到幸福。 醒来,她坐在院中,设想将来她们会有几个孩子,几个孙子,共享天伦。 尽管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成文晗娶她并不是因为想和她白首,而是觊觎魏家的家产,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她相信,这个男人早晚有天会喜欢上自己,会一辈子对她好。 在刘氏折磨的她身败名裂时,她还做着白日梦,以为成文晗会相信她,会保护她,他们还是会成为人人艳羡的夫妻。 可是,成文晗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位站在勾栏里的妓女,眼中是恶心,是不屑,是避之不及,没有一点相信,更不用谈保护她。 这辈子,成文晗和她仿佛互换了身份,那个苦苦恳求的人成了他,一遍遍说娶她,说保护她,说一辈子对她好。 魏安然细想这两世的不同,却发现,成文晗还是原来那个成文晗,而她,早就不是原来的魏安然了。 她突然释然了,在谈论为何命运不公时,重要的不是运气如何,别人如何,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 命好命坏,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成文晗见魏安然没有回答,心里更是不安,他也不敢上手去拉魏安然,怕惹她不快,只能忐忑的问:“魏安然,你,你不相信我吗?” 魏安然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成文晗,多谢你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帮我,但是我不会嫁给你。” “为什么?”成文晗眼神一震,问道:“你不嫁给我,就要去王府做妾,而且还是要在两位王爷之间选择,横竖都是得罪一家,何必呢?” 魏安然勾勾唇角,道:“你今晚来找我说这些话,你家里人知道吗?” 成文晗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成文晗,你愿意这个时候跟我说这些话,愿意为了我得罪两位王爷,我很感激,但是,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魏安然眼带笑意,“我如果嫁到成府,看似解了这个危机,但不论是你父母,还是楚家人,都不会乐意看到这个结果。且不论两边长辈甩的脸色,就是你这个做法得罪的荣王、庆王两位王爷,你觉得他会放过你吗?” 成文晗听到这话,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定了定神,说:“我,我不怕!魏安然,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我怕!” 魏安然收了笑意,略显稚嫩柔弱的脸上挂上一抹坚毅的神色。 “我可以不在意楚家的态度,可以忍耐你父母的刁难,但是我不希望在你被荣王、庆王针对,而郁郁不得志,庸碌落魄,不受重视,等你看着原本在你手下的人爬到你头上时,你就会想起你今日的决定,就会怨恨我。” “我……” “成文晗,以前的我们就当一命抵一命,谁也不欠谁,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受挫,放弃大好前程,”魏安然眼神中带着一抹自信,“这件事,我不希望你插手。” 成文晗的目光暗了下来。 此时,他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柔弱不堪,相反,她的脊背比男子都要挺拔,仿佛上有千钧也不会弯折。 即使她处在现下的处境,几乎是无论走那条路,都要一脚踏到刀下,她也临危不惧,坚毅不屈。 她真的是自己见过最特别的女孩。 他想为她赴汤蹈火。 “成文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能为了我的路不顾一切。如果有那天我的路走不下去了……” 魏安然沉默了一会,道:“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怨不得别人。” 成文晗从她的话中听出了绝望,却让他燃起热血,更对她念念不忘。 —— “少爷,您别想了,快走吧,不然老爷和夫人就要拿小的开刀了。” 万二心里那个着急啊,都觉得自己从内而外的都烧着了,回头一看,自家少爷还一副丢了魂的样子,慢慢悠悠的走着,急死他了。 成文晗没有理会万二的催促,垂着手,一路沉思着进了成府内院。 主院的正堂里,成乾和韩夫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主位,见儿子好不容易回来,还垂着头,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深意。 第310章 先立业再成家 成乾咳了一声,“儿子啊,今日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觉得咱们和楚家的亲事,就算了。从今往后,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你的婚事,你母亲会另给你寻觅好的姑娘家,以后就不要再提楚家了。至于为什么,我想你今日也听说了,你自己明白。” 成文晗坐在下首,看着父亲母亲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没有说话。 韩夫人叹息一声,脸上还有些可惜。 原本儿子和楚三小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了,谁知道半路出来两个王爷,这谁还敢争? 别说他们成家没什么分量,就是她娘家齐靖侯府出来,也是不敢争的。 魏家确实是有滔天的财富,可有钱没命花,岂不是更惨? “我的儿,你就把那个魏安然给忘个干净,以后母亲给你寻一门最最好的亲事,保管比她好个一万倍。” “我谁都不要,只想娶魏安然!” “放肆!” 成乾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急败坏地说:“老子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去娶一个女人吗?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老子求爷爷告奶奶去给你弄到现在这个官位,你就为了那个女人置你我的前途于不顾,你个畜生!” 段氏何曾见过自家夫君发这么大的脾气,软言软语的劝自己儿子,“我的儿,此事万万不可冲动!现在还有荣王和庆王要娶魏安然,咱们怎么敢往前凑啊!” 段夫人急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母亲也心疼你,知道你对她一片痴心,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你痴心,你不能不顾及咱们全家上下的人啊!” 成文晗见母亲这样,对娶魏安然的最后一点念头都断了。 他确实狠不下心置成府上下于不顾。 他和父亲如今能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并不是他们有多么大的能耐,而是因为他们的出身。 虽然看起来比楚四爷那种人要轻松许多,但实际上处处掣肘,仿佛是齐靖侯府的两个提线木偶。 就好比他父亲,虽说如今已经做到了三品的位置,但对于他岳丈家的吩咐,无论是好的坏的,都得点头哈腰的办到。 就如魏安然说得那样,他这条路走不通,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成文晗原本低落烦躁的内心,一下就平复了。 再抬首,他已经不是原本养尊处优的高门少爷了,周身弥漫着说不出的阴郁。 他从椅子上起身,缓缓朝上首的父亲母亲行了一礼。 “父亲,母亲,是儿子年幼无知,惹您们担心了,请你们放心,我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这就好,这就好。”段夫人激动地脸上挂着泪珠就笑了起来,“以我儿子这般风流倜傥,全京城有哪家女儿不为之倾倒啊!” 成文晗扯扯嘴角,轻声说:“父亲,母亲,儿子准备先立业,再成家,不在官场上混出一点名堂,儿子是不会成亲的。” 这话如惊雷一般炸在成家夫妇二人耳边。 成文晗一颔首,转身走进夜色中。 “这,他是什么意思?”韩夫人还没从余震中缓过神来,他瞪着双眼看一边的男人。 成乾重重的拍了下扶手,叹了口气。 这话不是说的很明白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儿子这是被打击大了啊! —— 秋风渐起,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正怀斋。 楚安萱听着外面沙沙作响的声音,心烦意乱。 她怎么也想不到,魏安然的命会这么好,得了那么多财宝不说,还能让荣王府和庆王府上门求亲。 那可是侧妃啊! 侧妃! 若是她运气再好下去,押对了人,以后就是皇妃,贵妃。要是她运气再好,生下个儿子,说不定连凤印都能执掌,将来还有可能做皇太后…… 那个魏安然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都是楚家的小姐,嫡长姐加了个没用的废物,自己连成家的哥儿都是高攀的,她怎么就能被王爷纳为侧妃呢? 她不服! 凭什么不能是她! 在魏安然回来之前,自己也是楚府三小姐,怎么那时候没人上门提亲呢! 想到这里,她更是难以接受如今的巨大落差。 即使魏安然回了府,自己从嫡出三小姐成了庶出四小姐,但自己的吃穿用度与魏安然没有二致,甚至自己还有祖母和姨娘的宠爱。 楚府上下,谁不认为自己和姨娘才是正统,连下人都瞧不起觅尘轩,谁都能啐一声。 如今再看,时移世易,自己和姨娘竟到了当年魏氏母女的境地,她们被魏安然那个贱人赶来正怀斋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年极尽谄媚的下人一个也不见人影,怕不是在背后啐她们了。 恐怕她们又去谄媚觅尘轩去了。 也是,就算魏氏不知检点,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就算魏安然长在乡野,但她们身上淌着的是魏家的血。 魏家虽然罪恶深重,从来没有好下场,但也是重臣世家之后,总是高贵的,他们骨子里带着的就是上位者。连老皇帝都念念不忘,还把魏家的旧物和财产还了回来。 先前她总觉得,出生在嫡母和姨娘肚子里没什么区别,如今才发现,人的富贵从她投胎的那一刻就决定了。 父亲对魏氏母女敢怒不敢言,其实就是畏惧魏家,畏惧皇帝。 所以,即使魏安然做掌家人,对她们母女百般刁难,父亲也不敢出来给她们说一句话,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他若不这么做,下一个被她们母女收拾的,就是楚三爷本人。 原来,这偌大的楚家,真正掌握人生死的,不是楚老太爷,更不是楚三爷,原来是先前连下人都能踩一脚的魏氏母女。 如此这般,她和姨娘还怎么争,她怎么争得过,怎么比得上? 楚安萱觉得她没有如现在这般清醒过。 同样,她也没有从未如现在这般不甘心过。 “萱儿,你别在窗边吹冷风了,当心着凉。”刘姨娘娇弱地声音在身后响起。 楚安萱转过身,幽幽的笑着,“姨娘,你要想翻身,除了对魏氏母女赶尽杀绝外,就剩一条路可走了。” “什么路?” 第311章 亲事不妥 “只剩一条路,就是让女儿嫁进王府做侧妃。” 楚安萱冷冷的声音在暗处响起。 刘姨娘听见这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维持这原来的模样一动不动。 楚安萱慢慢从暗处走出来,半边脸被跃动的烛火映照着,像是鬼魅一样。 扯着嘴角笑了。 刘姨娘被她这个笑吓得浑身汗毛竖起,一口气梗在胸口,半晌才敢缓缓吐出。 —— 觅尘轩。 杨嬷嬷站在魏安然面前,苦口婆心地劝。 “小姐,成家哥儿都亲口保证了,您为什么不答应呢?”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如今,小姐若不想被纳为王爷的妾室,陷入两王相争的局面,答应成少爷的提亲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她一意孤行给拒了,日后可怎么收场啊! 魏安然无法跟杨嬷嬷坦然的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只好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听他的念叨。 “如今可怎么办啊?” 杨嬷嬷这几天夜夜惊醒,差点给一夜愁白了头,可她的负任何小姐,一个个的淡定的不得了,仿佛事情与他们无关似的。 她在这边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那边门外响起了瑞云的声音。 瑞云从外面匆匆进来,在魏安然身边站定,低声说。 “小姐,刚才老夫人身边的翠雯来了,给您带了一支碧玉簪子,大夫人那边也派人来送了一匹上好的湖绸,大少爷那边送的是一副字画,还有……” 瑞云悄悄抬眼看了下魏安然的面色,“正怀斋也派人送来了东西,是刘姨娘亲手绣的绣帕。” “嗯,收到库房里吧。” 魏安然眼皮也不抬,懒懒的说道。 “对了,给我准备一份礼,待会我要去趟锦怡苑看大伯母。” “小姐?”杨嬷嬷心中诧异。 魏安然拍了拍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嬷嬷,我想了想,虽然如今我现在这泥潭里,婚姻大事容不得自己做主,但二姐姐不一样,她的婚事,或许可以让她自己做主。” —— 锦怡苑内。 秦氏听说魏安然亲自带了礼物来拜访,实在是出乎意料,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该怎么是好了。 自从上次从永宁寺不欢而散,她和觅尘轩的关系就结了冰似的,颇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若在平时小吵小闹也就罢了,但那次是为了自己房里的庶女,魏安然一个小辈竟然敢那么跟自己说话,她心里忿忿,实在忍不了。 但这次她不想低头也得低头了。 魏安然这一次就有两位王爷上门求亲,还都是得势的王爷,搞不好她这个侧妃抬进门,下次再见,就是宫里的贵妃娘娘了,那他们楚家,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她儿子和女婿在朝中谋个官职岂不是轻而易举。 再说,她如今不再是连嫁妆都凑不起来的不得宠的女儿了,人家得了魏家的家产,那可是堪比国库的,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首饰都能值他们扬州城的老房子了,她哪里还敢端着。 这不,即使她再觉得丢脸羞愧,这该走得礼数也得走,该攀的关系也得攀! 秦氏堆起笑脸,起身迎上去。 “安然啊,快坐快坐,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跟大伯母搞得怪生分的。” 魏安然笑道,“大伯母这是哪里的话,大伯父和大哥哥可在?” “在书房呢,来人,去把大爷和大哥儿叫来,就说三丫头来了,许久未见还怪想的。” 秦氏这话,说得让人发笑,寻常恨不得绕到而行,如今竟然成了想念的紧了。 魏安然笑笑,道:“顺便把二姐姐也请来吧。” “哎呦呦,你瞧大伯母这脑子,你自小就和你二姐姐颇为投缘,我竟忘了这茬,快去,快去,快把二小姐给请来陪三小姐说话。” 秦氏这般热心张罗,不多时,大房的人就都坐在堂内了。 魏安然摩挲着茶杯,笑着问:“大伯父,大伯母,这几日我们三房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 “那是自然,安然啊,你这了不得了,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啊,日后可别忘了咱至亲至爱的亲人。尤其是你这个大哥哥,你们这些小的里,他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秦氏张嘴就来,也不论是真的假的,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 魏安然皱着眉,面露难色,“大哥哥对我的好,安然定是不会忘记的。只是今日来,是想和大伯母说一件顶顶要紧的事,这话要是不说出来,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心里不自在。” “我的儿,有什么事你就直说罢,大伯母帮你好好参谋参谋。”秦氏只以为让她为难的是选哪位王爷,心里还颇有些沾沾自喜,自己和三丫头的关系竟比她娘老子还要亲,日后的好处定少不了她的。 “我心里想的是,若我选了荣王府,嫁进去做了侧妃,那二姐姐那门亲事就有些不妥了。” 这话一出,满屋人的脸色都变了,楚安洁垂首坐在那儿,却掩不住心底的震惊。 秦氏哪里想到会是这种话,忙道:“这是为何,荣王和彭家少爷可是表兄弟,她嫁到彭家,你们二人还是做姐妹,这不是亲上加亲,里外还能多些照应,怎么不妥?” 魏安然嗤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二姐姐嫁到彭家是助力,但嫁给彭小少爷,就是隐患了。相信你们都清楚彭小少爷的为人,若是他那些不入流的事被人捅出来,二姐姐在彭家怎么做人,我在荣王府又怎么做人?” 魏安然这话说得没有半点遮掩之意,直愣愣的捅破了大房粉饰太平的嘴脸,众人当堂变了脸色。 “当然,如果我嫁到庆王府,就更不合适了。且不说庆王府和彭家互相看不顺眼的关系,就是彭小少爷这件事被爆出来,我在庆王府就在没有容身之地了。” 魏安然轻巧地扯了扯嘴角,道:“二姐姐这门亲事早就定下了,做妹妹的也无法阻拦,就只好明日去荣王府和庆王府把话说清楚,全都拒绝的好。” 第312章 嫁妆我来出 她说出这种话,堂下坐着的人要是还听不出她这次来的目的,就真是傻的了。 这魏安然说了这么多,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让楚安洁嫁到平原公府吗。 魏安然似笑非笑的尖锐的眼神划过在场人的脸,最后定定地落在寝室的脸上。 “大伯母,你觉得我这个处理方法,可行吗?” 秦氏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甚至要有冷汗滴下来。 这丫头恐怕是铁了心了要给她二姐姐讨个公道,看她这样子,不是在开玩笑,她真的能做的出来。 若真的到那个时候,荣王、庆王一打听自己被拒绝的原因,竟然是她为了大房的姐姐而避嫌,他们大房不就被两个王爷给恨上了! 秦氏阴恻恻地看着魏安然,她小心的问了一句:“安然,你这是拿自己的婚事威胁大伯母吗?” “如大伯母所说,我确实是在威胁你。” 魏安然站起身,脸上似笑非笑,声音冰冷地说:“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大哥哥,这其中的利害相信不用我说,你们就能猜到。若你们执意要让二姐姐去成这门亲事,那就别怪我把退婚一事怪罪到你们头上了。” “你!”秦氏虽早有预料,但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顿时脸色煞白。 “若是大伯母心疼二姐姐,想要给她退婚另觅良人的话……” 魏安然看了眼早就红了眼眶的楚安洁,一字一顿道:“二姐姐的嫁妆,我来出。” “安然!”楚安洁的眼泪再忍不住,唰地流了下来。 她自己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还要苦苦支撑来换自己的自由,安然,你让二姐姐如何报答你啊。 —— “小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您没瞧见大夫人那个样子,简直是要把您生吞活剥了。”瑞云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说道。 赵秀秀杏眼圆睁,说道:“别说大夫人了,就是往日没脾气似的大爷的脸色也难看得很,还有大哥儿,都脸色铁青了。” 魏安然笑了,“这就对了,我就没想让他们好过。” “小姐,难道大爷他们真的会去给二小姐退婚吗?”瑞云半信半疑的问。 “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只能听天由命。”魏安然面露无奈,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我们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这一天太长了。” 魏安然伸了个懒腰,往觅尘轩走。 杨嬷嬷在她躺下后,怕她睡不好,给她点上了安神香,魏安然却像是几天没睡觉一样,躺下就睡着了。 —— 长乐宫内。 宫里的主子一早就歇下,只有宫人打着哈欠守在殿外。 “皇上驾到——” 忽闻内侍唱和,门口打瞌睡的小太监吓得跳起来,宫内的烛火也都亮了起来。 等皇帝进了主殿,令妃早就携一众宫人等在那儿了。 令妃扶着皇帝进了内室,挥避了众宫人。 她粉黛未施,钗环未佩,倒显得更水嫩脱俗。 从小炉上舀了一碗桂花银耳羹,素手捧了奉到皇帝面前,“陛下劳累,喝了这碗银耳羹就歇息吧。” 皇帝接过来,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令妃小心的打量着皇帝的脸色,轻声问道:“陛下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朕不过是把魏家的东西还回去,宫外就闹成一团,都觉得朕是老糊涂不成,连伪装都不屑地伪装,一个个把狼子野心挂在脸上,心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陛下原来是为这件事!” 令妃娇笑一声,“陛下,臣妾可是听人说过,那位楚三小姐可是有倾城之貌的,她这种官家小姐,可不就是众人求娶吗,人家也不一定是为了他们家的东西去的。” 弘顺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未必。” “陛下金口玉言,您说未必,那就是未必!” “你啊。” 弘顺帝叹了口气。 令妃轻轻柔柔地替皇帝揉着额头,眼底露着似有若无的笑意,“陛下为这种事劳神费力作甚,总归事情已经发生了,倒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们自己做的事,朕才不替他们收场。” “臣妾才不担心他们那几个,臣妾可怜的是那位楚三小姐,本来是陛下的善举,竟让三小姐遭遇这么多是非,如今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呢,换做别的女儿家,早就崩溃了。” 令妃轻笑一声,“陛下,这事依臣妾看,就是您的不是,虽然您是好心,如今反倒给楚三小姐出了个难题。您看看,楚三小姐若是选了荣王,就得罪了庆王,选了庆王,就得罪了荣王,她不过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弘顺帝被她娇嗔几句,倒是不气不恼,只得无奈的说:“那爱妃给朕出个主意?” 令妃浅浅一笑,“这不简单,依臣妾看,就把他们三人放在一处,让楚三小姐自己挑,当场选,这样两位王爷就不会想东想西坏了兄弟情,又能顾及楚三小姐的颜面。” “这倒是个好主意。” 弘顺帝摸着她的手,把她拉到面前,令妃作势轻轻柔柔地歪在他怀里,温顺的靠在他身上。 “等楚三小姐挑好了,臣妾定要把她召进宫里来瞧瞧,看看是什么样的倾城之貌,能把两位王爷的魂都给勾走。” 弘顺帝亲昵地勾了下她的鼻子,“你啊,还跟个小孩子一样。朕后宫这么些人,也就只能在你这里能安心。” 令妃仰着小脸,凑到皇帝面前,娇娇柔柔地呢喃一句,“陛下——” 香炉青烟袅袅,芙蓉帐暖,被翻红浪,一夜春宵…… 等枕边人熟睡,令妃酡红的脸上绽开一抹不同于娇俏的精明的笑。 她处在深宫,但对外面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这些年,宫里妃嫔的待遇看似没有变化,但每年过寿,赏赐和排场都简了许多。 魏家那些东西,一直堆在户部没有入库,但皇帝早就想把它们据为己有,不过原本就有人不满,他不敢妄动。如今还回去,不过是换了个名号,他的目的还是把魏安然纳进皇家,这些东西又能回到他手里。 第313章 退婚失败 所以说,无论魏安然最后选哪个王爷嫁了,皇帝都乐观其成,所以她今日只需要给他一个台阶,做个顺水推舟。 而且,她能感觉到,陛下对魏皇后似乎……想到这,令妃从男人怀里起来,避之不及似的躲了开来。 —— 魏安然觉得自己被困在梦境中。 她在南漳村的田埂上不停地奔跑,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跑得筋疲力尽。 孙连枝提着刀在身后哇啦哇啦地边骂边追,像是非要把她抛尸荒野才肯罢休。 她在无尽的路上跑了很久很久,才看见前面有个茅草的小院,赶紧钻了进去。 那是间漆黑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她一回头,却看到一双墨染的眼睛,在黑暗中却像是能看到他眼中的肃杀。 那眼睛眨了眨,把她吓得不轻,逃命似的出了那间小草房。站在门外,她像是知道了怎么回家,拔腿就往家跑。 她一口气跑到后山前的那处房子,推开虚掩的门,就看见井边一棵巨大的树。 树下,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胸口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正一袭白衣,站在井边,把绳子打了个结,正往脖子上套好了,要跳到井里去。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的爹娘! “娘!” 魏安然吓得大喊一声,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了。 她浑身是汗的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房间里。 幸好…… 幸好是梦。 魏安然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下心情,轻拍着胸口,从床上慢慢坐了起来。 瑞云听见她那声惊呼,忙睡眼惺忪地探头进来,问:“小姐可是做噩梦了,要不要我给您倒杯水喝?” “没事,你快睡吧,我自己来就好。”魏安然扯着苍白的脸,朝她笑笑。 瑞云放心不下,给她倒了杯水,又被魏安然给劝了出去。 “你快去休息吧,我看会书再睡。” 瑞云回头看了她几眼,挠挠头回去睡了。 魏安然在床上坐了一会,待身上的冷汗消退了,才披上衣服下了床。 瑞云给她留了烛火,她取了桌上的医书,慢慢地翻看着。 只是这医书她看过好几次,如今却是一句话也读不懂了。 她呼出一口浊气,放下书,慢慢走到窗边。 秋风起了凉意,倒是能吹散她心里余悸,那些血淋淋的画面渐渐淡去。 人们常说,梦见死人是好兆头,可她梦里的事情,倒不像是荒诞不经,而是实打实发生在她眼前的,真的是好兆头吗?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吹得身上发凉,人也清醒不少。 她关上窗户,歪在榻边继续拿着医书读了起来,迷迷糊糊,直到天光微亮才有睡意,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 魏安然被瑞云从榻上轻声叫起来时,还有些迷茫,身上被人盖上了锦被,她缓了一会才想起昨夜的事情。 起身时觉得自己脑袋里昏昏沉沉,心道昨夜吹了一会夜风竟有些着凉了。 瑞云面露担心的看着她,生怕昨夜没照顾好小姐,受人责备。 魏安然安抚的笑笑,临走前悄悄取了药草香囊配在身上,这才往前院去,处理府上事务。 如今分了家,三房也没有多少大事发生,拢共不过几条开支账目,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都交代清楚了。 魏安然刚喝了口茶,就有下人来报,说大房那边备了一车礼,由大爷和大夫人亲自带着去了平原公府。 魏安然眉毛一跳,心道莫非她的招数成了,大伯母他们去给二姐姐退婚了? 她忙看了眼杨嬷嬷,让她盯紧大房那边的动静。 一个时辰后,大爷和大夫人灰溜溜地带着那一车礼又回来了。 大夫人秦氏回去换了常服,又急匆匆往觅尘轩来。 她和大爷今日确实是往平原公府去探口风的,谁知刚寒暄几句,含糊地提了一句退婚,那位平原公夫人就火冒三丈,饭都不留他们,就把他们给赶回来了。 大房夫妻二人不过是得势于自家儿子,算来二人不过商贾,无论如何是配不上平原公这门亲事的。 他们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不过是平原公夫人甩了个脸子,二人就贪生怕死的带着东西脚底抹油的回了家。 “安然啊,真不是大伯母不愿意,人家平原公府家大业大,位高权重,又是皇亲国戚,我们得罪不起啊。” 秦氏在她面前哭哭啼啼,没完没了。 这幅样子,就像是在跟她说,安然啊,不是大伯母非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实在是被逼无奈,就是把大伯母这条命给搭上,这门亲事也没法子了。 你可不能不讲理,把你要得罪两位王爷退婚的事情推到我的头上啊! 魏安然叹了口气,她也没有料到平原公府会把这门亲事握得这么紧,她也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只能点点头把秦氏给劝走了。 思来想去,这件事也要和二姐姐说一声,又让人去请了楚安洁来。 楚安洁听了她的话,眼泪强忍着不落下来。 姐妹二人对视着,脸上都是悲切。 魏安然沉默了一会,开口劝解道:“二姐姐别着急,咱们还有些时间,总会有办法的,容我再想想。” “安然,不用再做无用功了,都是命。” 魏安然的心像是被人狠攥了一把。 上一世,二姐姐的婚事就很难定下,甚至到自己在井下呆了那些年,也没听说她嫁到哪里。 她们二人坐在房里相顾无言时,景昭公府的管家却亲自登门拜访了。 正堂派人来请她,魏安然一听是景昭公府来人,立马换了正装往前院走去。 景昭公府的管家见了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又双手递上一张帖子。 魏安然接过来一看,竟是景昭公寿宴的请帖,一时间愣了神。 管家见状,往前走了一步,低声说,“三小姐,我们国公爷今早上朝时被陛下留下了,陛下点明让他办这个寿宴,到时候,荣王殿下和庆王殿下也会登门贺寿,来请您去见见也好。” 魏安然浑身发抖,不知作何反应。 第314章 做人得知足 魏安然深知这次寿宴的目的,让她与两位王爷相看不过是个借口,最终还是要她二择一,必须做出选择。 她原以为,自己私下婉拒了两位王爷的求亲就好,谁知皇帝安排了这么一出,这是一点后路都没给她留的。 她不想嫁,也得嫁。 这个皇家的侧妃,她是一定要做了。 魏安然半晌不语,不知道该不该拒绝这次宴请。 看着魏安然的脸色,景昭公府的管家也拿捏不准,生怕她怪罪,解释道:“三小姐,我们老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嗯?”魏安然回过神来,问道:“若我说不想去呢?” 管家脸耷拉下来,苦哈哈的说:“三小姐若是不想赴宴,那我家老爷就要去宫里罚跪了。” 魏安然身形晃了晃,心沉到了底,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她取过手边的茶盏,吹了吹漂浮的茶沫,啜了一口,面色恢复如常。 景昭公府那可是世代荣耀,当家管家也是见过不少人物,但如楚三小姐这般淡定从容的,不多了。 景昭公这次的寿宴,原本只是想在府上聚集些亲朋好友们,喝喝酒,聊聊天,听听戏的,谁知皇上非要来插一脚。 早朝还没散呢,就被皇帝给点名留下了,原本心里就窝着火,知道了事情原委后,不敢当着皇帝的面甩脸子,可苦了他们这群下人,话都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国公爷怪罪。 本来就是,这件事跟景昭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就轮到他们做这个冤大头。此事十之八九会成为皇子之间结怨的焦点,日后不管是哪位王爷被人当面拒绝,都要想起这事发生在景昭公府,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也会被连累,真是晦气。 这口茶喝下去,魏安然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才算活了过来,人也清醒了不少。 她暗自思忖,莫非宫里那位在她身边布满了眼线,否则怎么好死不死,偏偏选景昭公做这个冤大头呢? 若是无关人等,去宫里罚跪就罚吧,左右是皇亲国戚,一国栋梁,不过丢脸些,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景昭公不行,她就算跟景昭公素不相识,但她认识他儿子叶秉竹啊,这让她怎么拒绝。 “安然谢过国公爷的邀请,定当准时赴宴。”魏安然笑了笑,答道。 管家松了口气,笑着说:“三小姐若是觉得孤身一人赴宴会孤单,可邀请府上未出阁的小姐们一道去。” 魏安然点了点头,给杨嬷嬷一个眼神示意。 杨嬷嬷会意,从袖中拿出早先准备下的银子递给管家,又亲自送了出去。 管家见这位楚三小姐礼数周到,更是在心里称赞,到底是被两位王爷看上的人,这教养,不是寻常高门小姐能比拟的。 景昭公府的管家刚离开楚府,魏安然的脸色就阴沉下来。 杨嬷嬷更是满脸担忧,“小姐,这可怎么办才好,皇上这是铁了心的要小姐嫁到王府去做侧妃了。” 魏安然心里也不好受。 她本以为自己私下婉拒,又能给两位王爷留面子,又能给自己留出路,谁知…… 这哪里是让她挑相公,这是逼她去死啊! 她半晌没说话,后叹了口气道:“杨嬷嬷,我们去找母亲商量商量。” “是,是,找三夫人,还有几日时间,总能找到法子的。”杨嬷嬷这会子也是强撑着精神,祈求老天爷显灵,给她们一条出路。 二人刚要从正厅往回走,就瞧见穿着官服的楚三爷迈进了门。 三人打了个照面,同时愣了愣。 楚三爷早就听管家来报,说景昭公府下帖子请三小姐赴宴贺寿,目的是跟两位王爷相看相看。 楚三爷一听,那感情好啊,这下就是三丫头再想拒绝,也跑不了了。 他们楚家这皇亲国戚,当定了! 这会子他看见这个女儿,是越看越顺眼,语气宠得恨不得滴下蜜来。 “安然啊,景昭公寿宴一事,父亲都听说了。你自己去库房里支银钱,多多置办衣裳首饰,那日可得漂漂亮亮的,别给咱们楚家丢脸。” 魏安然并没有被他这幅慈眉善目的样子骗到,她慢慢地走到楚三爷面前,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如剔骨利刀般,像是看到他心里。 那双眼睛,如碎玉,清润透亮又暗藏锋芒,眼神中充斥着鄙夷。 楚三爷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是:这丫头真的生了一双美目,怪不得两位王爷都为她痴迷。 自觉忽略掉她眼中的鄙夷,他笑着说:“父亲还有事,你自己去库房挑喜欢的首饰吧。” “父亲。” 魏安然轻声喊住他,“父亲,侧妃是妾室。” 皇家的妾室那也是人中龙凤,不是谁都能做梦的,你魏安然能入了皇上的眼,也是他们楚家祖坟冒的青烟,真拿自己当盘菜,还挑挑拣拣什么? 楚三爷心里不满,面上却不显,还是那副慈眉善目的笑模样,道:“安然啊,做人得知足,能嫁到王府就已经是众人艳羡了。” “是吗?” 魏安然问出这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楚三爷被她这幅轻飘飘的模样弄得一愣,这丫头不是高兴疯了吧,当然是啊! —— 魏安然进了觅尘轩,就往魏氏房里走去。 她把景昭公寿宴的帖子递给母亲,安静的坐在一旁。 魏氏看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非要让安然去做侧妃? “母亲,我原本想的是,只要我守礼的把他们的求亲拒了,这件事就能翻篇,可如今……皇帝竟想了这么个主意。” 魏安然说着说着,想起了魏家那些长辈,又何尝不是被皇帝的主意折磨致死呢? 他们,也如同现在的自己,被捏在皇帝手里,任由他搓扁揉圆。 如今,她已经无其他路可选,只能走这一条路了。倘若,倘若她执意要拒绝,那之后她会经历什么,她不敢想。 魏氏又何尝不清楚皇帝的手段。 她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叹息一声,“安然,当年我祖父,也是被他用相似的手段,逼死在河道上。” “母亲,您能给我说说那些旧事吗?” 第315章 姑母的事 “天辅十六年,黄河决堤,陛下让祖父率人救灾。期间,除救助灾民外,还要修筑堤坝,引水改道。因为受灾人数众多,未能按时完成,陛下下令,将祖父身边的两位大人处死。祖父已年过古稀,竟以包庇属下的罪名被人押解到河滩上,折辱一天一夜,又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得力部下被活活打死。祖父年迈,在两位大人去世后,自己也晕过去了。但祖父醒来后为延期一事自责非常,说什么也要完成这件事。” 魏安然握紧了手,虽然她听二舅舅说过,但其中皇帝的计谋,如今理解的更深刻了。 “皇帝恨他入骨,欣然应允,甚至他在河道上晕过去后,还让人用冷水泼醒他,美其名曰‘皇恩’。祖父不敢有怨言,只能兢兢业业的在河道上做工,河道竣工前,祖父被人落在后面,开闸时因为体力不支,被洪水裹挟,溺水而亡。” 魏氏心底在滴血,“直到三年后,得新任河督洪曾谙上书请奏,皇帝才装模做样的悲号两声,给祖父封了谥号。” 这是魏安然第一次听母亲说起魏家先祖的死,先前,她对这些绝口不提,魏安然能了解的去到,只有杨嬷嬷和当年二舅舅给她讲的只言片语。 看着母亲的样子,她心如刀割。 魏氏又说,“你的外祖,也就是我父亲,原本掌管吏部,后辞官五年为外祖守孝,天辅二十一年,被皇帝提拔成内务府总管。皇帝这头派人来宣旨,那头就挑了人去吏部查账,这一查,就查出祖父在任时,贪污白银三万两。” 魏安然呆愣住。 只有三万两? 她外公可是被判处死刑斩首,并且被曝尸荒野无人收敛的。 就是楚三爷这种四品小官,在任期间也能贪十几万两,皇帝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安然?”魏氏声音喑哑,似字字泣血。 “母亲,我在。” “这世上,最是无情帝王家,不论是得势的臣子,还是受尽宠爱的宫妃,全都要仰人鼻息,他们仰的不只是最上位的那人,还有诡谲的局势和私人的恩怨喜好。我还没出阁时,我父亲跟我提过最多的,就是后悔把他亲妹妹送到皇家,那里根本不是什么锦衣玉食的天上人间,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所以娘就是拼上命,也不会让你往里面冲的。” “母亲是想让我当场拒绝?” 魏氏点点头,“只要你说不嫁,没有人真敢把你绑去的。” 真的这么轻松吗? 魏安然懵懵地看着魏氏,对她的话存了半分疑心,这件事不只是涉及到两位王爷,更重要的,是上面那位皇帝的意思,她真的能轻松拒绝,毫发无伤吗? “安然,此时八字还没一撇,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去。”反正她这条命也是白捡的。 “命可不能随便舍掉,你得好好活着,活个长命百岁才行。”魏氏嗔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脸,眼带笑意。 从她们离开南漳村,母亲就再也没有同她这么亲近过,突然的亲昵让她心里软软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魏氏,“母亲,你能跟我讲一下姑母的事吗?” 魏氏眼神一动,拍了拍她的手,“乾帝入关,大夏开国后,魏家就被皇帝抬了号,地位与正统金人氏族无异。而正统金人氏族每三年要把自家女儿送进宫里的,往年选秀女,咱们家是不必去的,只是那年先帝微服出巡,来了咱们家,一眼就瞧中了姑妈,那年姑妈十四岁,就被选中进宫了,先帝把她安排到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弘顺帝身边伺候。” 魏安然心里充斥着疑问。 为什么明明是先帝瞧中,特意指派的魏家贵女,要去一个皇子身边做侍女伺候,这一伺候还是近十年? 为什么弘顺帝这么看不上她,还要让她掌凤印,做皇后? 为什么她在弘顺帝身边这么多年,膝下无一子一女? 只是,这些话她都没有问出口。 皇后娘娘在皇家过了大半辈子,宫墙深深,谁又能知道个中之苦呢? 过了很久,魏安然问:“母亲,咱们魏家被皇帝记恨,是因为皇后娘娘吗?” 魏氏诧异她问出这句话,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 “皇后娘娘十四岁就到了皇帝跟前,只是那时,皇帝已经有一位青梅竹马了,就是荣王的生母,彭皇后。她们两人都是与皇帝从小到大的老人,只不过,一位是正妻,另一位是侍妾。但奇怪的是,虽然皇帝不看重姑母,但先帝却十分看重她,当年就是先帝一纸诏书,把娘娘从侍妾抬为侧妃。” 弘顺帝身边的两个女人,一个是自己喜欢的,一个是他爹欣赏,给他安排的。 先帝在世时,自然是要做做样子,但是等先帝一死,弘顺帝继位,天下谁还敢有怨言,他想宠谁就宠谁。 “母亲,难道是因为先帝……皇帝才看不惯咱们魏家吗?” 魏氏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内情如何。皇帝对姑妈不好是真的,但是,很奇怪的是,在他登基后,竟抬了姑妈做贵妃,仅次于彭皇后,待遇排场丝毫不差正宫皇后。” 魏氏叹了口气,“有一年我和母亲进宫去拜见姑妈,刚行完礼落座,皇上就摆驾来了永安宫,跟她说要把回鹘来的公主安顿在永安宫里。我那时年纪还小,只顾着害怕的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看不见皇帝的脸色,但还是听到了他的话。” “什么话?” “皇帝说‘朕只有把她安顿在你身边,才能睡得安稳’,等出了宫,我还跟母亲说,都说姑妈不受宠,但今日一看,皇帝还是很信任姑妈的。” 魏安然对这些往事一无所知,听的也是云里雾里。 “其实,姑妈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也是怀过孩子的。我记得当时全家人得了消息,都很开心,觉得姑妈终于要熬出头了。我还跟着母亲他们还去了永宁寺给她上香求签,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摇出来的是一支下下签。” 第316章 浪子回头 下下签? 魏安然心里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天我们从永宁寺回去时,所有人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果不其然……” 魏氏自嘲的笑了笑,“没过几天,宫里传来消息,说娘娘小产了。” “可有说是什么原因?” 魏氏冷笑一声,“宫里的事情,又有哪个知道原因,不过是说了句娘娘身子单薄,没那个命。” “我看,不是因为娘娘命不好,而是有人不想让她把孩子生出来吧。”魏安然脱口而出。 魏氏眼睛一亮,自己的女儿虽然年纪小,但实在是太聪明了,什么事都瞒不过她,自己不过才说了半句话,她就能点破事情的真相。 那就多给她说几句吧。 “娘娘自那次没有缘故的小产后,身子虚弱不堪,一直不见好,祖母和母亲担心她因为这事心情憋闷,便常往宫里递帖子拜见,只是没去几次,宫里就不收帖子了,说是娘娘需要静养,不宜叨扰。我就是那时候被远嫁到扬州,再往后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魏氏说完,顿了顿,“安然。” 魏安然被她喊得一愣。 魏氏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串泛旧的木头佛珠,“你来,伸出手来。” 魏安然看着母亲把那串失了光泽的佛珠戴在她的腕上。 “这串佛珠是娘娘赏我的,如今我把她给你,娘娘在天上会保佑你的。”魏氏拍拍她的手,眼神眷恋。 魏安然低头看手上那串佛珠,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可娘娘她连自己都护不住,又怎么能护住她呢? —— 景昭公府的寿宴在三日后。 魏安然像是没有这回事一样,每天就坐在书桌前,搜罗了一大堆医书古籍没日没夜的看,没有让人给她做新衣裳,也没有去添置头面。 杨嬷嬷和几位大丫鬟也只能悄悄站在门外看,连话都说的少了,觅尘轩就这么沉寂下来,连笼子里的小畜生也像是察觉到沉闷的氛围,都不怎么在笼子里飞来飞去的扑腾了,生怕哪天自己因为太吵被主人捉来炖了吃。 觅尘轩沉闷,京城却热闹起来。 所有得了信儿的世家暗自准备好了贺礼,接连不断的往景昭公府递拜帖,送贺礼,都想在国公爷过寿当日进府祝寿。 景昭公府车水马龙,连带着那位在京城中“颇负盛名”的叶世子都被人盯上了。 这次,大家谈论他的不再是抱着孩子寻上门的不入流的话,而是换了个眼神,一瞧,这位新任五城兵马司总使一表人才,怪不得那么多女人上赶着进府上做妾呢。 七嘴八舌的一说,这才想到,原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往景昭公府送孩子了。 叶秉竹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又高大了不少。 既然这位叶世子浪子回头,知道上进了,不少世家长辈们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 全京城就剩两个国公府,叶秉竹要家世有家事,要样貌有样貌,如今还是五城兵马司总使,前途肯定不可限量。 况且,景昭公府只有他一个嫡出的儿子,日后肯定是要承他老子的封号的,嫁给叶秉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这么一合计,往景昭公府送拜帖,送贺礼的队伍里,又多了不少小轿,里面坐着的都是替京城各世家小姐们说亲的媒婆。 可怜景昭公府的管家,应付诸位大人还不够,还要分神去应付媒婆,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头上的汗就没断过。 而那位重新得到世家青睐的叶世子,正倚在春风阁美人的怀里,饮一杯酒,偷一个香,好不快意。 只是这好日子过了没有半刻,就听见窗外传来一声轻哨。 叶秉竹吓得一激灵,从女人怀里起身,挥挥手把人给赶了出去。 窗外,一道黑影闪进来,跪在叶秉竹面前,把定王的话说给他听,说完,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叶秉竹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眼神微微一动,问:“魏安然的那封信,你给她了?” “属下待会去送。” 叶秉竹抿唇想了想,吩咐道:“你把信给我,我亲自去送。剩下的,都按定王所说,去做吧。” “是。” 叶秉竹等房间内只剩他一个人,才不掩饰他身上的肃杀之气,眼神冰冷。 魏安然,既然元呈让我护你,那我就护你周全吧。 —— 魏安然此时不知道叶秉竹心里的话,她只能听到楚安萱在她耳边的痛苦哀嚎。 “三姐姐,以前是我不懂事,我知道错了,姨娘也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妹妹最怕的不是过苦日子,最怕的是失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你若是心里有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妹妹不敢有一点怨言,都是妹妹和姨娘的错,我和该受着。” 楚安萱哭得梨花带雨,“姐姐,我不是故意给自己和姨娘开脱,实在是事出有因。姨娘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从正门抬回来的,先前的族谱上写的清清楚楚,她是正妻,我是嫡女,可之后……” 魏安然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楚安萱这副可怜模样,心里却没有半点同情。 先前恨不得把她剔骨抽筋的人,如今跪在自己面前,哭得泪如雨下,句句恳切,若说她回心转意,自然没人信,魏安然敢肯定,楚安萱这幅姿态,定有所图。 楚安萱往前爬了两步,“姐姐,若换做你,换做夫人,正妻变妾室,嫡女变庶女,这个中滋味,谁能忍得了?都怪我,听信丫鬟的鬼话,说其他人家庶出的女儿,在家当牛做马,连丫鬟都不如,姨娘更是要伺候夫人,就是丫鬟命,我这才发了疯,以为咱们楚家和其他人家一样,我和姨娘日后只能当牛做马伺候人,这才做了错事。” 杨嬷嬷听着她胡言乱语许多,实在忍不了,反驳她:“四小姐,就是你做庶女这段时间,府上吃穿用度可从未短过你的,甚至比嫡出的小姐还好,楚家确实和其他人家不一样。” 第317章 楚安萱的后招 我呸! 主子说话哪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 老不死的,等我得了势,第一个就先收拾你! 楚安萱垂着头,眼中狠意一闪而过,缩在袖中的手悄悄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泪就跟开了闸的水一般,滚滚流下。 “嬷嬷,就是因为咱们府上不一样,才让我生了不应该的念头,越发的恣意妄为,无法无天起来。三姐姐,你信我,萱儿是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不会做这种蠢事。三姐姐,你就原谅我吧,若你不肯原谅我,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让你看着我自行了断,也好成全我的清白,咱们姐妹之间的恩怨也能两清。” 魏安然眉毛一跳,这楚安萱可真会演。 求不到一个原谅就要碰死在她面前? 那你楚安萱可得留一口气,她不想原谅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得碰死多少回才能两清啊? 魏安然笑得和善,伸手虚扶了她一把,让她站起来。 “四妹妹,咱们都是一家人,别动不动打打杀杀的,让别人听了还以为在土匪窝呢。看在咱们是亲姐妹的份上,你们的禁足便解了吧,以后老老实实过日子就好。” 楚安萱听了她的话,并没有起身,反倒又往前挪了挪,一脸诚恳地哭诉道:“姐姐愿意原谅我和姨娘,但我不想原谅我自己。都怪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这禁足令就像是一道警钟,让我时刻记着自己做过的错事,姐姐,禁足令不要解了。” 她这一番话,说得魏安然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她这般哭诉,不是为解禁足令而来,是为什么呢? 正当她满头雾水时,楚安萱又哭了起来,“姐姐这般金贵的人儿,可万万不能嫁到王府去做侧妃啊。王府最是礼仪森严之地,侧妃与正妃一字之差,可地位是天差地别,那儿的妾就是妾,妻就是妻,姐姐这般妙人是不能做妾的。” 魏安然听见这话,更是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楚安萱袖子一抹,平白擦出一股气势来,“三姐姐,今日我能求的你的原谅,就更不希望你去王府受苦。哪怕是嫁个寻常人家做正妻,也不要去王府做妾室。毕竟寻常人家的夫君还能考取功名,将来出人头地,可嫁到王府做了妾,就是一辈子待在那个位置上了。” 说完,她起身福了一福,转身离开了。 徒留魏安然和几个丫鬟站在堂内,几人一头雾水,魏安然更是觉得自己昨晚受了凉一样,脑子里突突的跳着。 这楚安萱是吃错了什么药,这话是为她好,还是挖了坑等她跳进去? 杨嬷嬷转头看向魏安然,启声说:“小姐,你能猜出四小姐今儿是想来做什么的吗,老奴怎么觉得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就是就是,这四小姐是受了什么刺激,怎么像是改了性子一样?”碧月点头赞成。 瑞云试探地说:“莫非,这四小姐真的悔改了?” 秀秀撇撇嘴,“我可从没听说过有狗能改得了吃屎的。” 杨嬷嬷反问道:“那你说说,她没事过来说这么一堆话是做什么?” 屋里的女人们叽叽喳喳,虽然吵,但也不失为提供思路的一个法子。 以楚安萱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在几日就能反省成这个模样,绝对事出有因。只是她是何因何意,就得细细考虑了…… “小姐,小姐,东鹤居来人,说楚老夫人请您过去。”雪云匆匆撩了帘子进来说。 魏安然一挑眉,扫了眼屋里站着的几个丫鬟,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这不,楚安萱的后招到了。” —— 东鹤居。 楚老夫人慈眉善目地看着魏安然,叮嘱道:“你去景昭公府,代表的可是咱们楚家,要记得事事周全,一点错都不能出,不然丢的可是我们楚家的脸。” “是,老夫人。” 楚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关切地说:“这次景昭公府只给你一个人递了帖子,但我听说,他们府上的管家提醒你,若是一个人觉得闷,可以邀请府上的小姐们一起去热闹热闹。祖母不是信不过你,只是这次没有长辈带着,你又是第一回进京,没什么认识的,祖母是担心你怕生,觉得宴席无趣。祖母知道你和二丫头好,但是她刚定了亲,出门见人不合适,不然,就让你四妹妹陪你一块儿,你们姐妹两个之间还有个照应。” 原来,这就是楚安萱的后招。 魏安然低头撇撇嘴,心想:这才几天,这祖孙两个倒是学了些本事,算计人之前还知道铺垫一下了。 楚老夫人见她低着头没答应,又劝到:“你们两个是最亲的,等她禁足解了,你们俩在出阁前吃住都要在一处的。再说,等日后你们俩各自嫁了人,在外面也能互相有个照应。如今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这当姐姐的得大度些。” 魏安然抬起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看着楚老夫人,“祖母您忘了吗,宽以待人是正妻该做的事,孙女马上就是要做妾室的人了,用不着大度,能留住男人就行。” 听着魏安然大喇喇说出这种不知廉耻的话,楚老夫人的表情没有一点波动,还是那副慈眉善目地笑模样,“我的儿啊,你若是瞧不上这两门亲事,那咱们就拒了它,祖母在外面没什么话语权,但在府上还是有几分面子的,你别怕,就是他们有心刁难,祖母也会保护你的。” 魏安然觉得先前受的风寒又严重了,不然她怎么能看到楚老夫人和蔼可亲的模样呢? 她活了两辈子,也没有见过楚老夫人对她这么慈爱。 糊里糊涂的,她点了点头,“就让她跟我一起去景昭公府吧。” —— 这边魏安然带着人刚出了东鹤居,那边楚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雯就抄近路往正怀斋走去。 刚进院门,一直抻长了脖子等着的楚安萱就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刚关上门就迫不及待的问:“怎么样,成了没?” 翠雯点点头,“老夫人好一顿劝,终于点头答应了。” 第318章 真正的聪明人 “我就知道老夫人能劝得动她。”楚安萱得了这次机会,眼角眉梢都是得意。 “四小姐,虽说老夫人劝动了三小姐带您去赴宴,但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莽撞了。老夫人嘱咐了,这次去景昭公府,是给国公爷祝寿,在场的都是皇亲国戚,可万万不能再闹出上次齐靖侯府的动静了。老夫人说,就是您有什么想法,也得谨慎着做,不能出一点差错。” 刘姨娘走到她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二两碎银子,说:“回去请老夫人放心,说我会亲自教她的。” 翠雯假意推脱几下,最后还是收下了银子。 只是这银子收归收,老夫人的话也不能不说。 “老夫人特意叮嘱过,要是那日四小姐闹出什么不该有的动静,万万不可拖到楚家头上,咬着牙也要把委屈往自己肚子里咽,切记。” 楚安萱此时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你回去告诉老夫人,那日我惹得麻烦我自己担,绝对不会连累到楚府身上。” 翠雯余光看了眼四小姐,然后退了下去。 在她走出正怀斋的院门时,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心道:这两个人犯了那么大的错,还不知收敛,这次不知道又想了什么主意,可别连累到府上人才好。 刘姨娘直到翠雯走得看不见,才让人守住房门,在屋里细细交代女儿在景昭公寿宴上应该怎么做。 虽然她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也没有去过景昭公府这样的气派宴会,对其中的礼数并不清楚。但她这一辈子,知道最多的就是勾引男人的方法手段,无论是什么地位的男人,喜欢的女人都大差不差。 不过是有人喜欢大胆些的,有人喜欢温柔些的……对付绝大部分的男人,只需要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按照她的模样来,不说全部到手,也能虏获十之八九了。 若是碰上难缠的,只需要胆子大一些,无非是上手触碰,甚至扑到他怀里…… 总之,以她女儿这般如花一样的年纪,正是女人最可口的样子,脸蛋甜美,身段玲珑,男人们单看一眼就流一地口水了,更别说再加上那些心机动作,还不上赶着娶她女儿? 楚安萱听着刘姨娘的话,心里还有自己的一套小九九。 姨娘这些,都是她之前用过的老掉牙的一套了,恐怕这些手段,在王爷面前也只是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 自己费尽心思拿到这次机会,是想去勾引荣王、庆王这种人中龙凤的,他们怎么会轻易上钩呢? 她得多加把劲,用一剂猛药,才能让自己得偿所愿。 —— 翠雯回到东鹤居,楚老夫人拆了头面,坐在窗前看景,见她进来,问道:“我跟你说的,可都告诉她们了?” 翠雯端着热茶上前,回道:“都交代清楚了。” “四丫头怎么说的?” “与您之前说得一样,她说出了事自己担,绝对不会连累到楚家头上。” “哼。”楚老夫人接过茶,冷哼一声,“她说不连累就真的不连累了?” 翠雯含糊道:“老夫人莫气,想必刘姨娘会叮嘱好她的。” “你还信她那个蠢娘,要是她能机灵点,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楚老夫人往觅尘轩那边使了个眼神,“真正的聪明人,在那儿呢。自己门一关,躲在房里避世不出,凡事都安排给自己的女儿去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她也只坐在屋里指挥,不顾她女儿的死活,谁能比得上她?” 翠雯尴尬地笑笑,她可不敢编排主子。 在她看来,府上最聪明的人,不是三夫人,而是三小姐。其他的先不说,就是她把刘姨娘和四小姐赶到正怀斋这件事,她都觉得不可思议,对三小姐的佩服也滔滔不绝。 别说是刘姨娘和四小姐了,就是活了这些年的老夫人,都不一定能比上三小姐这个十来岁的丫头片子厉害。 想到这,翠雯小心的看了看楚老夫人的脸色,问道:“老夫人,真的要四小姐去做这件事吗?” 楚老夫人瞥了一眼翠雯,冷声道:“他们娘俩要是不把握住这个机会,日后就永远都没有翻身的时候,就要一辈子抽活在魏氏母女的阴影下了。” “可是,两位王爷看上的也不仅仅是三小姐的模样,最重要的,是她身后魏家的家产啊。” “你知道什么。” 楚老夫人冷笑一声,“要是真让四丫头得了那个侧妃之位,老三定是要给她从三丫头手里讨一笔嫁妆的,而且这笔嫁妆,绝对不在小数。” “那,三爷去要,三小姐就会给吗?” “到那个时候,她在府上就没有话语权了,给不给不是她说了算,而是咱们说了算了。四丫头若成了王府的侧妃,那她头上是有诰命的,不光给她自己找了个安稳的未来,更是给咱们楚府增光添彩,三丫头要是想继续得楚家庇护,就得老老实实的听话才行。” 翠雯面上笑得仿佛已经听到了四小姐嫁到王府消息的模样。 但是她心里的担忧却挥之不去。 这件事,这能如楚老夫人所言,这么一帆风顺吗? 还有,四小姐要进王府做侧妃一事,三爷又知不知道? —— 觅尘轩里。 魏安然换下正装,取了柔软的家常衣服穿好。 “小姐,您怎么就信了楚老夫人的鬼话呢,她那出戏一眼就能看出来,实在是太假了。” 杨嬷嬷给她盛了碗银耳羹递到她手边,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劝道。 “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吗,上次在齐靖侯府,就是她没安好心,这次去景昭公府,人更多,她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乱子呢。” 魏安然舀了一勺银耳羹送到嘴里,问道:“嬷嬷今日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了,他们祖孙两个一唱一和,就是想让您带四小姐一起去景昭公府赴宴。” 魏安然摇摇头,道:“楚安萱为什么非要跟着去呢,她大费周章的搞这么一出,去到景昭公府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319章 远走高飞 “嗯……”杨嬷嬷心里的话在嘴里转了两圈,没敢说出口。 魏安然不管她,“楚安萱打的主意,无非就是顶替了我的位置和身份,去挑王爷做侧妃。” “我呸,她一个姨娘生的庶出,也配和小姐相提并论,还顶替?” 杨嬷嬷气愤非常,痛骂了一顿,骂完才觉得不对劲,“小姐,你既然都知道他们母女的打算,又问什么会答应呢?” “嬷嬷,这门亲事,我铁了心的要取消,而他们又上赶着要往前凑……若我不带她上场,那她们排了这么久的戏没有戏子,又怎么唱的下去呢?” 她上辈子就看清楚了这些人的真面目,又怎么会因为这短短几天就对她们另眼相看? 自己只是被头痛干扰了思考,对于这些人,她是不会有半分念想的。 杨嬷嬷听了她的话,这才反应过来,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沉默了半晌才说:“原来她们竟是这种打算。只是这也太自不量力了,姨娘教养出来的孩子,能上什么台面?” “我倒是期待着楚安萱能搞出些大动静,正好把我取而代之,也省的我为难。” 杨嬷嬷这心,没落下,反而又往上升了升,她这心里,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就怕这四小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莫连累了小姐才好。” 魏安然笑了笑,“等后天去景昭公府时,不要在意楚安萱的动态,放她自己去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用劝阻,全随她去。至于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就只能看她的命如何了。” 杨嬷嬷看了眼东鹤居的方向,一口恶气梗在心间,上不来下不去。 我家小姐想不想嫁,想嫁给谁,都是她自己的事,但是若有人想取而代之,耍心眼使手段的从小姐手里抢了去,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些人,也太不要脸了! 魏安然看到杨嬷嬷那个表情,劝慰道:“嬷嬷,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横竖这是我不要的,要是她们有办法,我也能顺水推舟,也省了咱们的麻烦。” 杨嬷嬷冷哼一声,“小姐,不是老奴说话刻薄,四小姐也实在是自不量力了些,这件事,我看悬。我得把这件事告诉三夫人一声才行。” 魏安然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 依杨嬷嬷的说法,楚安萱能成的概率太小了。若她搞不成,自己就只剩在国公爷寿宴上一头撞死这一条出路了。 —— 夜深。 秋雨骤降,卷携着渐黄的叶子,簌簌落下,平白添了些肃杀之气。 魏安然刚换上柔软的中衣,正准备上床躺下,就听见外面小畜生扑腾翅膀的声音,随后,她的窗框被人敲了两下。 她顿时反应过来,忙挥避了丫鬟们。 瑞云她们早就见怪不怪了,各自端了水出去,回到自己房间落了锁。 魏安然推开窗户,发现来人竟是叶秉竹,不由得一惊,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秉竹看她穿的单薄,皱了皱眉,忙把信递了过去。 魏安然接过来,只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顿时心如擂鼓。 是他写的! “愣着干什么,赶紧看啊!” 魏安然却对他的催促充耳不闻。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两眼,才慢吞吞的打开信封。 他知道了? 他会给自己什么意见吗? 他是赞成还是反对? 魏安然此时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这封信会拆出一份礼物还是一份失望。 叶秉竹看着她慢吞吞的纠结模样,恨不得一把夺过信念给她听。 “我的小祖宗啊,你赶紧的吧,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 魏安然这才抽出信读了起来。 夜非辰在信中只写了一行字,侧妃,亦或是远走高飞? 短短一句话,却让魏安然感受到夜非辰的柔情。 虽然是出于双方利益和意愿而考虑的解决办法。 她眼睛亮亮的,“叶世子,他是怎么知道我不想嫁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想知道自己去问。”叶秉竹耸耸肩。 “那……我想远走高飞,又该如何?” “这才是重点啊!” 叶秉竹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这几日他都给你安排好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藏一个人不成问题,只要你愿意放弃这京里的繁华。” “我母亲能跟着一起走吗?” “除了魏家的几十箱财产带着引人注目不能离开外,你想多带几个丫鬟都没问题。” 叶秉竹呼出一口气,“魏安然,你现在赶紧给我一个确切的想法,去或不去,我也好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魏安然这才明白叶秉竹刚才为什么那么着急。 夜非辰动用自己的力量帮她远走高飞,处在这么个紧要关头,藏她们这种人,不可不谓艰难。其中涉及到的关卡,人脉,都是一环扣一环,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事发突然,他们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所以只能尽力而为。 “我走。”魏安然斩钉截铁地回答。 她不想要金银珠宝,也不想做什么侧妃贵妃,她只想和母亲一起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就像当年她设想的那样。 二舅舅托付给她的魏家的担子卸下来了,除了楚家那些欠她一条命的畜生之外,她没有什么遗憾了,更不会对这座城有什么留恋。 那就远走高飞! 虽然夜非辰给自己的信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她却觉得能听懂他的话外之音,夜非辰希望自己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 既然他这么想,那…… 她自然如他所愿。 “好!” 叶秉竹像是给她打气,也像是给自己打气,“魏安然,我定把你安安稳稳的送出京去。” “等等,此事或许还有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 “楚家四小姐楚安萱。” “她算哪门子变数?” 叶秉竹嘲讽一笑,只是刚刚勾起唇角,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瞪,问:“你是说,她想……” 魏安然用眼神肯定了他的猜想。 叶秉竹眯了眯眼,有些无奈的愠怒,“算了,总之我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320章 王爷写的信 魏安然笑笑,请求道:“那日,还请世子爷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叶秉竹面露惊诧,“可行吗?” “且让她试试吧,若是成了,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好。” “多谢!” “不用谢我,我只是听从元呈的吩咐。魏安然,此事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能提及,你知道吗?” “好,你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谁也不说。” “你等我消息。” 魏安然看着叶秉竹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一阵凉风吹过,树叶上甩下几滴雨水,淅淅沥沥。 她想:我还没给他解毒呢。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后悔答应离开了。 她无牵无挂,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呢? 魏安然低头看着信纸上熟悉的字迹,慢慢攥紧了。 又一阵冷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连廊下刚睡着的小畜生都被惊醒了,不安的在笼子里扑腾着翅膀。 魏安然见状,忙推门走到廊下,往鸟笼边走去。她想去安抚一下受惊的小畜生,手却在半路停了下来。 魏安然像是被冷风惊醒一样,反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 仿佛换了个性子,夜非辰如何,是他的命数,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和他之间,除了医患关系外,没有也不应该有任何关联。 如今,也不过是有个空口的承诺而已。 魏安然仔细想了想,又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最后,她给自己开了个方子——要么,是因为她天生爱操心,要么,就是她医者的心在作祟。 郎中总会对自己手底下久治不愈的患者生出担忧的情绪来。 魏安然就这么给自己理清了思绪,又觉得自己半夜不睡觉,站在冷风底下想东想西的行为十分可笑,不由得笑出声。 先前她不声不响的出来倒没什么问题,可她突然笑了一声,把笼子里好不容易镇静下来的小畜生又吓一跳。 妈妈呀! 新主子好可怕! 半夜不睡觉突然站到我面前,愁眉苦脸的站那儿想了一会,又突然笑出声…… 这是发癔症还是半夜饿昏了头啊? 难道是闻见我身上的肉香想把我炖来吃了? ——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骤雨过后,天凉了许多。 杨嬷嬷晨起收拾完,见魏安然还没有起,便推开内室的门,悄悄走进去。 魏安然就是被开门的声响惊醒,睡眼朦胧,半睡半醒的躺在床上,然后握紧了手里的信。 信? 这么一想,她瞬间就清醒了不少,眼睛倏地睁开,就看见杨嬷嬷端着一杯热茶往她床前走。 她赶忙把信塞到了枕头底下。 杨嬷嬷把她的举动尽收眼底,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走到魏安然面前给她掖了掖被子。 “可是王爷写的信?”杨嬷嬷温柔的问道。 魏安然脸色一红,“嬷嬷是怎么知道的?” 杨嬷嬷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若不是王爷给的信,她又怎么会当成宝一样捏得那么紧? “老奴随口猜的,王爷信上可有写什么办法?” “他,他没写。” 魏安然随口一说,接着问:“母亲呢,可起来了?” “老奴就是想来和三小姐说这件事的,三夫人待会要去永宁寺上香。” 魏安然一惊,“好好地去永宁寺上香做什么?” “三夫人说去永宁寺给小姐烧香求平安,顺便去求一支签,看看明日的运气。小姐快起吧,三夫人马上就要走了。” 魏安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简单梳洗过后披着外袍就往外冲。 就是这样,她也只堪堪在院门口拦住魏氏。 魏氏一身湖蓝色罗衫,静谧秀丽,看见女儿追出来,她拉过女儿的手腕。 魏安然忙亮出腕上的那串佛珠,说:“母亲,我一直戴着呢。” “好,要一直戴着。我去永宁寺求个签,然后拜佛上香,好求佛祖菩萨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 魏氏最后一句话压得很低,最后只淡成一抹笑意,“天冷了,你穿的太单薄,快些回去,当心着凉。我傍晚就回来了,你让秀秀去外面买些螃蟹,秋雨过了,到了该吃螃蟹的时节了。” 魏安然笑着答应:“母亲放心,我马上就让秀秀去挑螃蟹,挑最大最肥的那种,母亲可一定要早些回来。对了,路上可有照顾着的人?” “杨嬷嬷跟我一块儿去,你别担心。” 魏安然点点头,看着一行人离开觅尘轩,又觉得心头隐隐不安,只好吩咐秀秀在出门买螃蟹时,给隔壁的邓齐邓久带个信,让他们暗中保护魏氏。 夕阳西沉,魏氏的马车在楚府门前停下。 此时,觅尘轩里热气氤氲,原来是个个肥得流油的螃蟹刚被架上锅,螃蟹独有的香味就散发出来了。 魏安然自上次全家吃得那顿团圆饭外,就再也没有吃过螃蟹了。她边注视着母亲的行动,一边回味着以前吃过的螃蟹滋味。 魏氏换了身衣裳才坐到桌前,笑着说:“今天抽到一只上上签,住持说,一切困难迎刃而解,逢凶化吉。” 魏安然心里自然是畅快无比,心想:昨日刚刚收到夜非辰的消息,还愿意铤而走险的帮她,今天就求了个上上签,真是好兆头。 “母亲,咱们今儿喝一杯吧。” “好,咱们娘俩喝一杯。” 身后的杨嬷嬷立刻上前去给二人斟酒,这是当初她们特意从扬州城带来的桂花青梅酒。 魏安然不过啜了一口,就摇摇头,放下了酒杯。 这酒完全比不上爹亲手酿的香醇,就连桂花香都不比那年浓郁。 这酒,太辛辣了,母亲喝不惯! 她只啜了口酒,就想起那个质朴的男人,她怕母亲也被酒香勾起回忆,忙亲手挑了只肥美的螃蟹,放在母亲的面前。 “今年的蟹都挺肥的,娘快尝尝。” “好。”魏氏点头。 杨嬷嬷她们见三夫人点头,忙取了工具,把蟹肉都剃了出来,堆到魏氏的碗里。 魏安然没有拦得住魏氏喝酒,不一会的功夫,她已经饮了好几杯了,脸色酡红,眼神迷离,像是已经醉了。 魏氏捏着酒杯,看了眼魏安然,叹道:“这酒的后劲怎么有些大?” 第321章 脱尘出俗 魏安然晃过一阵心虚,她讪讪地笑着说:“桂花酒的后劲都挺大的,母亲要是喝不惯,我让她们烫了黄酒来吃,正好去去寒意。” 魏氏嗔了她一眼,把酒杯往桌上一放,道:“我喝醉了,不喝了,来人,扶我回去。” “母亲,螃蟹还没吃呢。” “明儿再吃。” 魏氏半倚在杨嬷嬷身上,脸上带着淡淡地笑意,由着她把自己架了回去。 魏安然饮了口酒,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哪里是说忘就忘的,别说母亲的味觉还记得他,就是自己,也能品出酒的不同来。 她们都没忘了。 月挂柳梢,面前的螃蟹凉了。 魏安然顿时觉得失了胃口,酒杯掷在一边,起身回房了。 这一晚,似平静无波,又似暗流汹涌。 觅尘轩陆陆续续都灭了灯,魏安然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没有睡意。 虽然她手里握着夜非辰的承诺,但她还是在担忧。 担忧什么? 明日,楚安萱随她一道去景昭公府,到底能不能如她所愿呢? —— 景昭公的寿宴,对魏安然来说,值得担忧,对京城的另一些人来说,更是巨大的挑战。 今夜,魏安然躺在榻上无眠,有不少人,也是无眠。 正怀斋里,楚安萱对着镜子,一举一动都必须演练到完美。形如弱柳扶风,笑时要带三分娇羞,这些,姨娘都教过她的,说是男人最喜欢的样子。 景昭公府里,管家躺下后,又担心明日宴席,觉得还得再检查一遍,换了衣裳又往大厨房走去。 春风阁里,叶秉竹和竹虚凑在一处,低声商量,魏安然离京,是从南走还是往北走,是绕一圈掩人耳目,还是快马加鞭速战速决? 而此时的江南行宫里,夜非辰落下一枚白子,对面的候逐靖摩挲了下巴,道:“王爷这步棋下的有些凶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明日魏安然在景昭公府拒亲,且看宫中的动静,若真出了事,就由叶秉竹的人带她离开景昭公府,最后自己的人接应她…… 就是不知道京城那边安排的,是不是万无一失。 若万无一失,那他和魏安然从此再无相见可能。 倘若有闪失,…… 夜非辰睁开眼,神色如常,却心如擂鼓。 —— 翌日,魏安然早早起了。 今日是景昭公的寿辰,按她和叶秉竹的交情,也得盛装出席才行。 等她收拾妥当,铜镜前那道俏丽的身影让她挪不开眼。 “小姐,您瞧瞧,打扮和不打扮还是有区别的吧。要我说啊,就是您平日里太素了,这个不肯佩,那个不肯穿,如今您瞧,还是打扮了更显气色。” 瑞云心里想,就凭小姐这一身打扮,就是京中遍地是贵女又如何,在小姐面前统统失了颜色。 魏安然像是没听到她的抱怨,手摸上发髻,抽出一支金簪来。 “这个收起来,太重了,压得我脖子疼。” “小姐!”碧月在后面气得跳脚。 小姐怕不是忘了,今儿那不要脸的四小姐也跟着一块儿去,可不能让她抢了风头。 魏安然淡然地笑笑,走出房间,往魏氏房里走去。 魏氏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身上一件月白色衣衫,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点钗环佩饰都没有。 见女儿聘聘走来,她笑了笑,拉过女儿的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裳,嘱咐道:“早去早回。” 魏安然握上她的手,触手冰凉,担忧地说:“母亲怎么也不披个披风,如今天凉了不少,快回房吧。” “不着急,我送你走了再回。” “昨晚的螃蟹还没有吃,等我回来了,让杨嬷嬷热了,再添一壶黄酒,我亲手给娘剥螃蟹吃。” 魏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已经不早了,魏安然没有多说,松开手,往外走去。 她踏出门去的同时,又回望了一眼。 母亲站在树下,见她望过来,脸上绽开一个微笑,仔细看时,眼角似乎有泪光闪过,但只一瞬就消失了,让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魏安然笑着回过头,心想:母亲笑起来可真好看! —— 软轿在角门停下,魏安然下了轿,就看见楚安萱垂手等在一边,恭敬地像个小丫鬟。 而且打扮也很像。 她今日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裳,脸上粉黛未施,只一支白玉簪子固定发髻,看起来甚至不如瑞云她们穿的好。 幸好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儿们自带一股风流,弱柳扶风似的,淡紫的衫子映得她白皙如雪。似乎是因为上次的惩罚,她清减了许多,细腰盈盈一握,眼睛一抬,水汪汪的,看人无情也多情。 哦,这次走的是娇弱风。 就祝她脱尘出俗吧。 看见魏安然的软轿落下,楚安萱早早就迎到轿前,低眉顺眼地行了一礼,道:“三姐姐,萱儿这身打扮,没有抢了姐姐的风头吧。” “太素了,根本不像是去贺寿,反倒像是给景昭公奔丧的。” 楚安萱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羞愧地神色来。 这话听着怪耳熟的,自己好像对魏安然说过差不多的话,如今她借机还了回来…… 那就还吧! 等今日事成,你魏安然就得跪在我脚底下喊侧妃娘娘。 姐妹俩出了角门,刚上了准备好的马车,还没走呢,就听见外面传来楚安洁的声音,“三妹妹,等一下!” 魏安然忙掀开帘子。 楚安洁顺着打开的帘子往马车里一看,趴在魏安然的耳边轻声叮嘱,“三妹今日小心,这楚安萱绝对没安好心。” “多谢二姐姐提醒,我心里已有打算。” 魏安然笑得云淡风轻,随手放下了帘子。 马车哒哒跑在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楚安萱抬着眼,怯生生地问:“三姐姐,二姐姐跟你说了什么呀?” “她叮嘱我别闯祸。” “三姐姐是个稳重的,怎么会闯祸呢,是二姐姐言重了。” “四妹也该是个稳重有分寸的。”魏安然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 楚安萱眉头微皱,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的计划? 第322章 赴宴 转念一想,这怎么可能,此事只有她们几个人知道,这魏安然又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她可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不多时,马车在景昭公府门口停了下来。 管家一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一看到马车上的“楚府”二字,立马走上前来。 就是早有心理准备,魏安然掀开帘子时,也被景昭公府门口排成长龙的马车队伍吓了一跳。 不愧是皇帝钦点的寿宴,人可真多! “三小姐,里面请。” 景昭公府的管家亲自给她们带路,早有粗使婆子抬了小轿侯在一边。魏安然和楚安萱一人一顶小轿,慢慢地往府里走去。 魏安然的小轿走在前面些,没走几步,管家就在外头压低了声音道:“三小姐,我家世子爷吩咐过了,请您一切随意。” 魏安然心里一动,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你们世子爷呢?” “正在前院招待客人呢,今儿人多事杂,等他忙完就来找您。” “帮我给世子爷带句话,让他不要着急,反正这寿宴要忙到很晚,有的是时间。” “是,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原原本本的给世子爷带到。” 说话的功夫,小轿就到了分开内外宅的垂花门前,管家适时告退,她们的小轿就进了内宅。 刚落地,就有婆子掀了帘子,一边的小丫鬟机灵上前扶住她,都垂着头,态度恭敬非常。 魏安然心里感叹,自己这才是见了世面。 景昭公府不愧是地位斐然,连下人都生的如此教养规矩,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全都门清,可见世家礼仪之周全。 只是这景昭公府的下人这么守规矩,怎么就养出那么不着调的个叶秉竹来? 魏安然这念头只想过一瞬,就被众丫鬟婆子们拥着进了正厅。 “楚府三小姐到!” 丫鬟唱和,原本叽叽喳喳的厅里,顿时没了声响。 今儿来赴宴的,谁不知道这场寿宴都是皇帝为这位楚三小姐设的,这才是今儿宴会的主角。 瞧瞧! 这位楚三小姐才是幸运的,不过是身上淌了一半魏家的血,得了滔天的财富不说,还能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变凤凰。 两王争一女的戏码,谁不爱看呢? 韩夫人和她母亲齐靖侯夫人对视一眼,心里都闪过一丝酸楚。 尤其是韩夫人,恨不得跑回几个月前,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早知道魏安然之后是这个光景,当初她在齐靖侯府落水,被儿子救起来时,就该顺水推舟,把婚事给定下。 如今倒好,她心心念念的魏家滔天的财产没了,儿子还为这事与她生分了……她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点好都没落到。 若眼神能具象化,魏安然怕是被屋里人盯成了一只刺猬,四面八方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但她置若罔闻,只抬首往前走去。 主位上并没有人,但有一位穿红着绿,雍容华贵的夫人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说:“瞧瞧,真真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女儿,多水灵。再看咱们这些人老珠黄的,见了楚三小姐这般的妙人,得躲起来才行。” 魏安然身边的婆子立马低声提点,“这位是景昭公府掌家的宋姨娘。” 魏安然既然来出席寿宴,自然是做足了准备的。 景昭公的正妻,叶秉竹的生母,早就去世多年。景昭公不肯续弦,只养着不少姨娘,这些姨娘争风吃醋,互相斗了很多年,最后,这位宋姨娘掌了家。 不过,只是掌了内宅而已。 景昭公早就放了话,这辈子,他只有叶秉竹生母这一位夫人,其他人,想都别想。 虽说正妻之位空悬,但妾室是源源不断的被抬进府上,庶子庶女生了一堆,但没人能坐的上正妻之位。 这一顿操作,把人都搞蒙了,谁也不清楚,这位景昭公,到底是深情还是寡义。 “夫人折煞我了。”魏安然行了一礼,笑着说。 夫人二字一出口,宋氏的目光倏的亮了,但还是规矩的以侧室身份还了礼。 到底是景昭公府的掌家人,虽上面没有正妻,这规矩也是一等一的好,不逾矩,有分寸。 魏安然心里称赞道。 自己对她称一声“夫人”,算是抬举她了,掌家的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以妾室身份还礼,倒是个守规矩的。 宋姨娘请魏安然在小辈们的上首落了座,抬眼扫了一眼楚安萱,淡笑着说:“四小姐也坐吧。” “多谢夫人。” 楚安萱道了谢,却往魏安然的身后走,在她身后站定,垂着手,一副懦弱样子。 堂下的夫人们见了,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往魏安然那边瞧的眼神又带了些其他的意味。 嫡庶有别是不错,可就是庶出的小姐,那也是小姐。往嫡小姐身后一站,这不就是丫鬟之礼吗? 这楚家真是好规矩,庶女竟当丫鬟用。 还是说,是这位楚三小姐娇纵跋扈,平日里就是欺压庶女的做派,才让庶出的妹妹养成了这种性子? 瑞云站在一边,气得直冲楚安萱翻白眼。 她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这才刚进门呢,就使这种招数,让小姐难堪。 也不想想,要是没有小姐,你连站在这儿的资格都没有。 瑞云咬牙切齿地想,要不是小姐叮嘱过随你去,我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你打起来不成。 瑞云只顾着骂她,没有看到几位夫人眼中的鄙夷。 今日这宴是为楚三小姐设的,若是没有她,这位四小姐就是门都进不来。 既然承了别人的恩情,就规规矩矩的,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连姐妹情深的戏都演不出来,这个小姐也别当了。 如今倒好,委委屈屈地往嫡姐身后一站,像是来她们面前喊冤讨公道似的,谁知道府上是什么做派呢? 想也知道,能在今日做出这等姿态的,在府上也是个厉害的主,真当在座的都是傻的,瞧不出她的花花心肠吗? 那些个正房夫人都想起自己院子里那些庶子庶女,心道:要是三小姐是我亲闺女,我非撕烂这丫头的嘴不成! 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第323章 左为尊右为卑 楚安萱低垂着头站在后面,心里颇为沾沾自喜,觉得这一招一箭双雕。 既能贬低魏安然,让人认清她蛮横欺压的模样,又能给自己树立一个柔弱小白花的形象。 殊不知,在场除了几位深受正妻欺压的姨娘外,所有人都瞧不起她。 魏安然抬眼打量着屋内众人的神态,心里嗤笑一声。 也不知道该说楚安萱聪明,还是该说她蠢。今天这场合,确实会有姨娘和庶出的小姐出席,但大多数是说不上话的身份,那些有头有脸,能说上话的,却都是正妻嫡女,最厌恶的就是这些使歪心思的庶出。 就算是有人被她骗到,但那些当家的夫人们心里却门清。 她笑了笑,并没有做出什么姐妹情深的戏码,只是抬了抬手。 “去把贺礼抬上来。” “是,小姐。” 两个婆子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是一尊玉如意。 这玉如意不似寻常青玉白玉,倒是青白混杂的模样,成色却极好,在阳光下一照,剔透温润,中间还夹杂着一缕金脉,寓意福寿绵长。 玉如意,在座的夫人们库房里都有,可论质地,论做工,能比得上今天这一柄的,恐怕无人能出其右。 听说魏家那位大先生平生就爱去西北搜集玉料,这柄玉如意,恐怕就是出自他手的,这可是世上独一份的,楚三小姐能把它献出来,实在大气。 “小辈不懂什么规矩,这贺礼俗套了些,但也是小辈的一点心意,万望不要嫌弃。” 宋姨娘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嫌弃。她一面道谢,一面叮嘱人小心的把它抬到后院,放到景昭公的书房里。 这时,就听见外面婆子的唱喝,“庆王妃到——” 听见这话,屋内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垂首见驾。 魏安然低着头,却悄悄抬眼去看了眼庆王妃。一身宫装雍容华贵,头上戴的是金丝攒的牡丹花样,眼睛细长,昂着头从人群中走过,在上首左边的梨木椅子上缓缓落了座。 她打量着底下众人,又多看了眼魏安然,才启声说:“都坐吧,今儿是国公爷的寿宴,我可不是来抢风头的,实在是在府上待的烦闷,来凑凑热闹。” 宋姨娘笑着说:“王妃可别拿我们寻乐子了,你能来,反倒使我们景昭公府出了风头呢,就连国公爷昨日都叮嘱妾,明儿见了王妃,可万万不敢懈怠,说来也不怕您笑话,我们国公爷可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呢。” 庆王妃笑了,“可真是折煞我了,我一个小辈,何德何能得国公爷这般看重,按理说,该是我亲自到国公爷面前拜贺才是。” 宋姨娘忙摇摇手制止,“王妃真是折煞我们了,您金枝玉叶的一拜,保管我们国公爷冲我发火,到时候我可找谁说理去。” 众人轻笑,庆王妃也被逗笑了,指着她嗔道:“就你会说。” “荣王妃到——” 宋姨娘心里一惊,稳住身形朝庆王妃告了个礼,又急忙转身往门口去迎。 庆王妃端坐在那儿,也不起身,倒是饶有兴致地研究起腕上的镯子来。 魏安然余光瞥到,脸色变了变,跟着其他人站在一边。 荣王妃一身金丝撒花朝凤缎面宫装,头上戴了支点翠凤形步摇,周身的气派竟像位正宫娘娘。 她缓步到正厅上首,打量了一眼坐在左边的庆王妃,什么也没说,扶着宋氏的手,面色如常的在右边坐下。 头上的步摇纹丝未动。 按照礼仪,左为尊,右为卑。 荣王和庆王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因生母都是皇后,故都为嫡子。只是荣王为嫡长子,而庆王为幼弟,所以按道理来讲,左边的位置,应该是荣王妃的。 只是这庆王妃半点要让位的意思都没有,便是要借着当下皇后娘娘的撑腰,要压荣王妃一头了。 而荣王妃没有与她争执,从容的坐在了右边,想来也是底气不足,不敢硬来了。 众人心里合计,今儿这两王选妃之争,怕是庆王要抱得美人归。 韩夫人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发苦。 自从三年前荣王在江南的势力被皇帝削减不少后,他在朝中的威望就不似从前,行事也收敛了许多。他们齐靖侯府和成家都是荣王一派,自那次江南官场洗牌后,也不敢有大动作,生怕哪日被别人盯上,成了别人对荣王报复的一个焦点。 只是,荣王收敛,庆王猖狂。 看今日这般,荣王要是再不反击,怕是要被人骑在头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韩夫人焦急的看了眼自家老娘。 齐靖侯夫人瞪了她一眼,心道:自己这女儿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半点不长进,一点耐性都没有。皇位一事,不到登基那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她在这儿操什么心! 韩夫人被自家母亲瞪了一眼,悻悻的垂下眼,握着茶盏摸索两下,又装作气定神闲的模样,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只是眼角余光一直关注着上位的两位王妃。 上位的两位王妃寒暄几句,庆王妃抬起头,缓缓看了一眼,问道:“在座的哪位是楚家的三小姐?” 王妃都发话了,魏安然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她走到堂下,屈膝行了个礼, “民女安然,拜见荣王妃,庆王妃,两位王妃安好。” 魏安然今日一袭湖绿金丝软烟罗,上面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广袖上绣五翟凌云花纹,纷繁复杂,透露着贵气。 上首都两位王妃心里赫然一惊,尤其是庆王妃,她进门时就注意到这位小姐,以为是哪位侯爷的嫡女,谁知竟是要被王爷纳到府上的魏安然,她眼神微凌,变的深不可测。 她们自嫁进王府时就清楚,这辈子,她会和不少女人共事一夫,但只要她正妻的地位不变,她们也不会管男人纳多少妾。 虽说每次纳妾前,她们也会暗自派人去调查对方的身世,什么出身,什么秉性,一点一滴都要调查清楚,这楚家三小姐,不过是承了她外祖的光,虽说是魏家人,可却是在她娘的陪嫁庄子上长大的,据说是因为教养很差,才不为楚家认可。 第324章 沉得住气 谁知道今日一见,这周身的气度、修养……一举一动竟比那京中贵女还要夺目,哪里像是在乡下庄子上养大的女儿家。 除却这些,更让人担心的是,这丫头当真是倾城之貌,才十五岁的年纪,按理说应该是含苞待放的模样,她身上却是天真和惑人,这两种气质交相辉映,让哪个男人看了,恐怕都想一头扎在温柔乡里不出来。 而这位楚三小姐,眼神坚毅,看起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若真让她进了府,自己这正妻之位能不能坐稳,还是两说。 还有她身后魏家那滔天的财富…… 这个丫头,远不是她们想象中的那般好对付。 两位王妃眼含笑意,心底却早就懊悔到抓心挠肝了,怎么偏偏挑了这么个丫头呢! 荣王妃朝庆王妃看了一眼,笑意达不到眼底,说:“妹妹,到底是被两位爷看上的女儿家,生得这般好模样,一看就知聪明的紧,看得我心生欢喜,来人,把我给三小姐带的礼物呈上来。” 话音刚落,本就安静的厅内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丫鬟手里的匣子,只是荣王妃并没有让人打开,直接呈给了魏安然。 魏安然接过来,也没有动作,只双手捧着,朝荣王妃行了一礼。 庆王妃虽好奇盒子里是什么,却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起身,缓步走到魏安然面前,取下头上的一只红玉簪子,替魏安然簪到发上。 “今天一见三小姐,我心生欢喜,这只簪子是我未出嫁前就戴的,觉得很搭三小姐今日的衣裳,还请三小姐莫嫌弃。” 魏安然垂着眼,在众人都把目光投在她身上,期待她的反应时,反而让她冷静下来。今儿这场争斗,她避不开,躲不过,那就硬刚吧。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如跟荣王妃道谢一般,给庆王妃行了礼,然后退了下去,面上也无激动窃喜之意。 荣王妃和庆王妃在上首看着,心里咯噔一下。 这楚三小姐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心思颇深,她们完全看不透,这要是来了自己府上,怕是个不好拿捏的主。 魏安然当然沉得住气。 今日最沉不住气的,该是楚安萱,她不动,自己就不动,她若动,自己依然不动! 这个场合,不适合撕破脸,也不适合表露心思,不到最后一刻,她是不会表现出任何欣喜或厌恶的。 只是她能沉得住气,楚安萱却不行。 荣王妃给魏安然的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但又谁都清楚,这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庆王妃能给魏安然亲手簪簪子,就已经是至高的赏赐了,再说,那根簪子如今就在她眼前,她打一眼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不是俗物。 这两位王妃出手如此阔绰,怕是心里已经认定魏安然,盼着她上门了,自己若还是站在这儿装丫鬟,那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楚安萱此时心乱如麻,站在后面揪着帕子,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穿得气派的婆子匆匆走了进来,从后面绕进来,在宋姨娘耳边说了几句。 宋姨娘听完,笑着说:“两位王妃,园子里的戏要开场了,咱们一起去跟着他们热闹热闹,前院的男人们也都要过去呢。” 跟两位王妃说的男人,自然是两位王爷。 众人心里自然打了算盘,对魏安然更加高看一眼,连王爷都亲自赴宴,并且还留下听戏,就是要趁此时相看罢。 面对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魏安然一副娇羞的样子,低垂着头,耳尖一抹羞赧的红。 她本就有倾城之貌,如今敛去眉眼间的英气,一副女儿家羞涩的姿态,更是让人暗叹风华绝代。 韩夫人在一边看了,也要暗自的夸赞一句,我儿真是好眼光! “三小姐,咱们一起过去吧。”宋姨娘虚扶了她一把。 魏安然这才垂着头起身,轻声应了句,“是。” 厅内众人移步后花园,寒暄着跟在两位王妃和即将成为王爷侧妃的魏安然身后,只有楚安萱,默默地落在最后,然后趁着无人在意的时刻,带着贴身丫鬟轻巧地躲进一旁的竹林里。 魏安然走在前面,但一直留心着身后楚安萱的动静,见没了她的身影,她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 楚安萱,你可得加把力气啊,别让我失望。 —— 此刻,杭州行宫。 夜非辰合上案卷,满脸疲惫。 两声敲门声,让他收起疲倦的神情,沉声道:“进来。” 羽林卫正使陈深匆促的推门进来,“王爷,今日收押的犯人们都招了,明日就能启程回京。” 夜非辰神色微动,点点头,“把这些案宗一并带回返京,通知其他人,今明两日收拾好东西,后日启程回京。” “是!” 陈深朗声应道,面上的欣喜遮掩不住。出来这一趟,心力交瘁不说,连酒都喝不痛快。这江南也不知什么气候,都秋天了,还是一副闷热的样子,又湿哒哒的,想喝酒解乏祛湿,谁知这酒闻着挺香,就是喝起来不得劲,让人没了兴致。 “今天,还是景昭公的大日子。”夜非辰突然开口。 “是啊,本来还想着去他府上讨杯酒喝,谁知出来这么久,没得喝了。” 陈深笑眯眯地说:“我听说,今年国公爷的寿宴办的很大,连荣王和庆王都要亲自去贺寿,我觉得,怕是全京城的大官小官都要去,今儿国公府一定非常热闹。往年虽说国公爷不办大宴,但宫里的赏赐却是不缺的,今年这般高调,想必就是收贺礼都要收到手软。” 夜非辰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他眼皮微跳,突然站了起来,“陈将军,你留下带队后天按时启程,本王先行一步。” “欸?”陈深没反应过来,一脸疑惑。 夜非辰拿起架上的宝剑,笑着说:“景昭公府这么热闹,岂有不凑之理?来人,给本王准备最快的马!” “是,王爷。”玄若在门外应了一声。 第325章 见她最后一面 陈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王爷,您就是骑最好的马,从江南到上京也是要没日没夜的跑五天才行,到时候别说热闹了,连残羹冷炙都不会有了。” 夜非辰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兀自去取了软甲和护腕,给自己穿好。 “王爷,也不用这么着急走,用完午膳再走吧。”陈深劝道。 “不必了。”夜非辰轻笑一声,“本王归心似箭。” 陈深看着夜非辰收拾的利落,只见他出了门,往马背上纵身一跃,不过须臾,人就消失在眼前。 “这是怎么了?”陈深一脸疑惑。 —— 他奶奶个腿! 怎么来了这么些人,蹭吃蹭喝的,一个个的都没活干吗,衙门也不去都凑在他家,恭贺个屁。 叶秉竹今天在前院招待,笑得脸都僵了,还得接受几位大人的盘问,就快把他最后一次尿裤子是什么时候都问出来了。 他含含糊糊地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内院的事。 也不知道魏安然那边怎么样了。 他避开人群,找了个隐蔽地方站定,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喝着茶,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秦仲一眼。 秦仲见状,立马闪到主子身边,低声说:“爷,后院刚刚都往后花园去了,那边的戏要开场了。” “那个楚安萱,派人盯着没?” “爷放心,都有人盯着,绝对让她心愿成真。” 叶秉竹笑得一脸得意,心痒得想给夜非辰送封信,就说元呈啊,今儿有一出大戏,你看不到真可惜啊! 这边刚问完,叶秉竹抬头间就看见了张熟面孔,他喝光了杯里的茶,笑着迎了上去。 “成少爷?你怎么自己在这儿,你父亲呢?” 成文晗朝他行了一礼,“家父与荣王在一处。” 叶秉竹眉毛一挑,问道:“你怎么不去?” 成文晗脸上的难堪只出现一瞬,接着就被笑掩盖住了,“我一个小辈,跟着不自在,还不如离场来跟世子爷打声招呼,恭喜啊!” 叶秉竹盯着成文晗,笑了笑。 这人还挺聪明的,要不是他是齐靖侯府的外孙,成乾和齐靖侯都与荣王走得近,他倒挺想给元呈招揽到麾下。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又不是我过寿,走吧,魏安然这会在园子里听戏呢,两处台子我盯着搭起来的,离得很近,还是能瞧一眼的。” 成文晗听到魏安然的名字,脸微微一沉,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语气不悦地解释道:“叶世子,我与楚三小姐之间坦坦荡荡,没有任何……” 叶秉竹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文晗兄,你我都是男人,这些事情就不用藏着掖着了,我劝你还是珍惜现在能看得着的时候,能看一眼就看一眼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可就少了!” “你!” 成文晗听他越扯越远,索性扭头就走,连礼都不行了。 叶秉竹看着他怒而离去的模样,挠了挠头,“我说的不对吗,本来就是看一眼少一眼,难道以后他俩还能见面,这不说笑话吗!这人真是无趣,都不如怀行兄好玩!” 成文晗怒气冲冲地走出很远,又突然停下脚步,他刚才被叶秉竹气出来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他站在原地自嘲的笑笑,其实叶秉竹说得没错,今日就是魏安然定亲前的最后一日,等今天挑完了王府,她就是未来的侧妃了,可不是见一面少一面吗。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露了一个大洞,里面呼呼的漏风。 他暗自下了个决心,握紧了拳头。 “那就见一面吧!”他想,“总得知道她想嫁哪位王爷,也好让自己死心。” 这次见了,以后就不再见了。 他心里打定这个主意,就回头看向身后的万二。 万二一看主子这个眼神,就暗道不好,哆哆嗦嗦地问:“爷……您有什么吩咐?” “你想办法把魏安然约出来,就说……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让她跟我见一面。” 万二仿佛被晴天霹雳炸了个脑袋开花,他这个主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 “爷,今儿可不是咱家的宴席,能容得小的这般胡来。这里是景昭公府,两位王爷都在呢,怎么约?再说了,就算是小的把三小姐约出来了,你们在哪儿见面能保证没人看见?若是被人看见了,三小姐的名声该如何?今儿本就是三小姐选亲的日子,你这般就是害她,也害了你自己,翘王爷的墙角,你的前程还要不要,老爷和齐靖侯府的前程还要不要?” “你给我闭嘴,我找三小姐不是为了什么龌龊事,我只是想问问她选哪一位。” 成文晗撇撇嘴,威胁到:“你若不想办法帮我,我可能会做比现在还要过分的事。” 万二很不得给他跪下磕头,“我的祖宗啊,你在这威胁万二做什么,要知道这事败露了,不只是万二,您也会受到责罚的。万二只是个下人,没那么多能耐……” “万二,我只想见她最后一面,跟她说几句话,最后一次了,你不打算帮帮我吗?” 成文晗的声音早就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对着他这个奴才,也是用几近哀求的语气说着,万二听了心里不落忍,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算了! “得,爷,您等着,我去想办法把人给叫出来!” 成文晗拍拍他的肩,声音低沉的说:“万二,就拜托你了。” —— “小姐,咱们在这里藏着,能碰见庆王吗?” 听了这话,楚安萱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涩。 你问我,我问谁去?今儿她又不是主角,溜出来也不知道往哪边走,不过是碰运气罢了,运气好,就能让她碰见,若运气差,就碰不见了。 列祖列宗在上,你们可得保佑萱儿能遇见庆王殿下,好让她把事情办成,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这时,远远地听见有说话的声音,楚安萱赶忙拉着丫鬟躲到了树后。 “……两位王爷长得都好看,只是兄弟间长得却没那么像。” “快闭上你的嘴,连王爷都敢编排,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姐姐,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说说也没事的。你觉得,三小姐会选哪一位王爷呢?” 第326章 老天待她不薄 年长些的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才开口。 “我看呐,应该是庆王更胜一筹。今儿在后院你也瞧见了,庆王妃做的是尊位,压了荣王妃一头呢。以她这气势,怕是庆王上位是板上钉钉了。” “不会吧,荣王那边可是有彭大将军坐镇,谁敢跟他抢?” “像是谁没有似的,庆王背后可是有皇后娘娘,那可是吹吹枕边风就能让人削官罢爵的主。” “这么说来,我好想去庆王身边做个打杂的丫鬟,也好能有机会见识见识宫城。” “去吧去吧,庆王如今就在湖边的亭子里喝茶呢,你收拾的好些,凑上去,或许不只是打杂丫鬟这种身份呢。” “姐姐你怎么这样,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我……” 二人打闹着走远了,楚安萱悄咪咪的从树后探出头来,心情一下子就舒畅了。 老天爷待她不薄,定是想让她坐上这侧妃之位,才让她轻而易举的就知道了庆王的位置。 “走,咱们去湖边赏赏景。” —— 微风在湖面上卷起涟漪,湖边亭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庆王负手站在湖边,亭内坐了几位来递投名状的官员,尽说着恭维的吉祥话,逗得他不时轻笑几声。 只是,在庆王府的丫鬟在他耳边说过几句话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了。 那丫鬟来说,见过那位楚三小姐了,是位清秀脱俗的江南女子,生的着实好颜色,传闻倾城之貌不是假话,而且自成一分风流气度,规矩十分不错。 虽然他府上不乏美人,但来自江南的确实是没有。 倒是新奇! 他这边被楚三小姐勾的心痒,那些个奉承话也不中听了,他只想现在就往戏园子走,去亲眼见见那位有着倾城之貌的楚三小姐。 忽闻竹林簌簌,他警惕地回头望,“谁在哪儿!” “我,我只是迷路了。” 从林中走出一位小姐,她怯生生地抬头,又羞涩地低下头,低声解释道。 庆王心里有些没由来的厌恶,真是不知礼数,不懂规矩,也不知道是哪个府上养出来的小姐。 楚安萱像是委屈极了,她抬头往亭中深深地看了一眼,含羞带怯的,像是要把人的魂给勾走。 庆王这等身份地位,不论在府上还是府外,永远不缺的就是投怀送抱的女人,有哪个女人不想嫁进王府呢,再瞧这位自称迷路的姑娘,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就差把我想勾引你写在脸上了,他又怎么会不懂。 庆王皱了皱眉,旁边的侍卫见状,立马往楚安萱面前走去。 “亭中的几位大人有要事相商,请这位小姐回避一下。” 楚安萱费尽心思才见到庆王一面,她才不肯轻易罢休。 她灵机一动,道:“民女只是想远远地看王爷一眼,好替姐姐参谋参谋,让她挑个如意郎君,谁知迷了路,就走到了这里,打扰大人了。” “你姐姐是谁?”庆王果然没忍住,问了她一句。 “我姐姐是楚家三小姐。” 哦? 有趣。 那这位便就是楚家的四小姐了。 庆王打量她一眼,然后摆摆手,侍卫见状,把人放了进来。 楚安萱得了恩准往亭子走时,原本在亭中的几位大人品出了几分弦外之音,便纷纷借故离去了。 楚安萱进了亭子没多久,人就走光了,只剩她和庆王两人。 楚安萱心中窃喜,觉得老天爷待她不薄,便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庆王。 谁知,庆王竟也抬头看向她,目光审视。 她看着庆王的眼神,觉得呼吸都不畅了。 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深情又疏离,他长得不算俊美,但英气勃勃,剑眉入鬓,器宇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原来,庆王竟是长这样子的。 楚安萱被他盯红了脸,心里泛起一阵阵荡漾,她装傻道:“今日是我唐突了,就在这给您陪个不是,不知您该怎么称呼?” “大胆!这位是当今庆王殿下,还不跪下请安!”亭外的侍卫适时出声。 楚安萱一副吓得不轻的模样,脸色惨白着哆哆嗦嗦地跪到地下,“民……民女有罪,不知王爷在此,冲撞了王爷,民女该死!” 庆王伸手虚扶了她一下,“起来吧,你是楚家的四小姐是吗?” 他竟知道我! 楚安萱心里尖叫起来,脸上却是娇羞到极点,“是,萱儿给王爷请安。” 亭外的侍卫听了,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还萱儿,第一次见面就告诉男人自己的闺名的,只有春风阁的姑娘。 楚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主,怎么养出这么位小姐来,真是丢人! “起来吧。” 楚安萱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起来后甚至还轻叹一声,“萱儿从没想到,姐姐竟有这么好的命,能嫁去王府做侧妃,不像我,我不过是个……” 庆王看着这位楚四小姐这娇怯怯的模样,心里冷哼一声,没说话。 楚安萱没办法,只好继续把话说下去,“我不过是个福薄命苦的,没托生在嫡母肚子里也就罢了,如今连见王爷一面,都是缘分造就的阴差阳错,我与王爷之间,也就只能靠缘分维系了。” 说完,她仰头看看天空,哀戚一句,“老天真是不公啊!” 庆王还是抱胸站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 楚安萱这才慌乱起来。 姨娘给她设计的台词和动作她都演完了,可庆王殿下竟是连往前走一步的动作都没有,按理说,男人见到这种女人,就该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女人,并且把她搂在怀里才好。 这庆王殿下,怎么一点也不似她设想的这般主动? 楚安萱暗道不好,再抬起头,就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自知没有姐姐那样的出身和福气,入不了王爷您的眼,旁人也只当我是姐姐的跟班,从没有将我正眼瞧了去的。” “可是我再低微,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 “今日在湖边见到王爷的第一眼,我就倾心于您,我不求有什么结果。” 第327章 楚家小姐掉湖里了 “只是如今情难自禁,怕被王爷误以为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才丢了女儿家的矜持。萱儿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王爷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今日这番话,只你我二人知道,您就当它随风吹散就罢。看见王爷娶到心爱之人,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萱儿就心满意足了。” 楚安萱字字泣血,在最后一个字将落未落时,一滴泪从眼眶滴了下来,仿佛用情至深至纯,让人看了都心痛不已。 若是换了寻常男子,恐怕早就抱上来,搂在怀里心疼地哄了,偏偏她招惹的是庆王。 金钱,女人……这些不过是他们权力的附庸,真正能让他沉浸的,只有最高无上的权力。 楚家三小姐,能带给他金钱,能成为他登上最高位的助力,而这位楚四小姐,什么用处都没有。 相反,他还会陷入危机。 若今日,他答应了这位四小姐的请求,跟她有了牵扯,那魏安然他是绝对没有机会再娶了,甚至会惹父皇不快。 这样算下来,他不光损失了助他夺得皇位的棋子,更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是顶顶亏本的买卖。 楚安萱拿手帕擦着眼泪,心道:我这一番话可是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字字泣血,庆王这下应该会被触动吧。 谁知道,她这眼睛都要擦肿了,也没等来庆王的半点软语劝慰,再抬头,就只瞧见庆王冷酷无情的眼神,没有一丝柔情在里面。 她心沉到谷底。 “楚四小姐,本王真该给你鼓鼓掌啊。到底是姨娘生的女儿,大家闺秀的本事一点也没学会,尽是些勾引男人的下三滥手段。” 轰—— 楚安萱听到他毫不遮掩的厌恶话,脑子里一阵嗡鸣。 庆王面露讥诮,“不知道生你的那位姨娘多久没出过门了,就是春风阁的姑娘们也断没有直接就倒贴上来的,见着男人也要先吟诗作对,聊上几句,喝上几杯,才慢慢答应搂搂抱抱。本王与楚四小姐才第一次见面,小姐就芳心暗许非我不嫁了,到底是四小姐人尽可夫呢,还是在说谎呢?” 楚安萱起先还觉得自己那番话说得露骨,如今和庆王这位当朝王爷比起来,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楚安萱今年才十五岁,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哪里听过这些浑话,又把她说成娼妓不如,一时急火攻心,竟要直直地栽下去。 庆王歪嘴笑笑,走到她身边,大手沿着她的腰侧向后游走而去,“这身段和这个模样,也算是凑合,瞧这个孟浪劲儿,在床上应该也是个本事大的,睡起来应该很得劲儿。只是你这勾引男人的技巧该换换了,不然就别搞那些虚的,直接把自己洗干净送到男人床上岂不是更快?” 轰隆—— 这道天雷下来,直直地劈在楚安萱心头,她眼前一闪,直愣愣的倒了下去。 庆王从怀里摸出帕子,缓缓地把手擦净了,把帕子往楚安萱身上一丢,冷声吩咐到:“来人,去查一下这位楚四小姐与荣王府有什么往来。” 青天白日的出来勾引男人的女人他没怎么见过,而这样行事的闺中小姐他就更没见过了,事出反常,算来算去他若中了计,受益最大的就是荣王,他不得不防。 庆王甩袖离开,亭中只剩楚安萱晕倒在地。 她的丫鬟见人都走了,才敢冲进去,急声唤道:“小姐,小姐,你醒醒啊,你别吓我,呜呜。” 楚安萱在丫鬟的呼唤声中悠悠转醒,她一想到刚才在庆王面前被他不留情面的羞辱,就委屈的不得了,泪如泉涌。 魏安然,都是因为你,我今日才受这般羞辱,总有一天,我会在你身上原原本本的重现,把你踩在脚下,拿走属于你的一切! 这时,突然有一阵说话声传来。 她的丫鬟慧玲急忙扶住她,“小姐,有人来了,咱们往树那边躲躲吧。” —— 楚安萱由着慧玲把她拉到湖边的大树后躲好,刚藏好,成文晗就面色阴沉的走到亭中,身后还跟了个苦哈哈地万二。 “爷,三小姐说了,今日人多眼杂,不宜见面,而且有皇子重臣在场,贸然行事会对爷的前程有影响。” “你没告诉她我找她有要事相商吗?” “说了。只是三小姐说,就是天大的事,也得等到出了景昭公府再说。她……她还叮嘱说,爷的大好前程,万不可因为她毁了。” 成文晗心中失落与怒气掺杂。 他又怎么不清楚魏安然话中的担忧,今日来赴宴的全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的身份敏感特殊,要是被人看到他们二人私下说话,怕是要给双方招来祸事。 但是,如今他怕招致祸事躲在这亭中,不就像是为了前程富贵,苟且活着一般吗? 难道苟且就是幸福的吗? “爷,三小姐不见面是怕您因为她毁了自己的前程,小的请爷不要因为一时冲动,毁了三小姐的前程。”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浇到成文晗的心上。 是,他不想自己庸碌苟且的活一生,但自己庸碌苟且,换来的是平静富贵。而魏安然她,从出生开始,就是拼了命的活着,想换平静的活着,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让她这些年的努力化为泡影。 万二看着自家爷的脸色,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我的老天爷啊,幸好幸好,三小姐明事理,在少爷心里也有分量,不然由着自家少爷乱来,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万二刚松一口气的功夫,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有个丫鬟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楚家小姐掉到湖里了,谁能来救救我家小姐啊!” 成文晗猛地回神,“万二,跌水的是哪家的小姐?” “楚家的……” 万二刚说了几个字,就见眼前一道残影闪过,面前没了人,他焦急地往外跑,就听见“扑通”一声。 “少爷——” 第328章 请三爷来 此时的楚府,觅尘轩内。 文杏急得高声说着,“三夫人,您为何非要这个时候请三爷过来,您不是最讨厌他吗?” 魏氏笑得淡淡,“安然今日怕是会定下婚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一直推脱不干,这等大事我这个做母亲的总要为她置办商议的。” 文杏没有说话,只疑惑地看着她。 “不是我不放心,安然的婚事和其他小姐们不同,虽说她是去做侧妃,不是明媒正娶的礼,但皇家有皇家的规矩,嫁去王府做贵妾比起寻常嫁人更是多了许多规矩。咱们府上没有嫁过贵女,只能我来给她操办。” 魏氏顿了顿,继续道;“这嫁妆陪送多少,彩礼应收多少,礼服要准备什么样式,这些规矩可多着,我总该给她准备好的。今儿她不在,正好适合我和三爷给她商量婚事,她嫁到王府是去做妾,已经十分委屈她了,我总不能在其他地方受委屈,让人瞧她不起。” 文杏这才恍然大悟道:“三夫人您等等,我这就去前院请三爷,他今日休沐。” “快用午饭了,让小厨房多做点,请三爷过来吃,我们边吃边聊。” “是!” 楚三爷此时正坐在东鹤居,听老夫人说今日楚安萱跟着一道进景昭公寿宴的事,他眉头紧皱,心里突突地跳了两下,有些不安。 早在听说四丫头跟去时,他就知道,这人心里肯定不是去祝寿这般简单。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群人竟然打的是这种主意。 他脸色铁青的坐在那儿,怒斥道。 “妇人之见,真是愚蠢!一个大家闺秀,在宴席上勾引当朝王爷,你不嫌丢脸,我还嫌呢!王爷什么人没见过,真以为你们内宅那些可笑的伎俩能入了王爷的眼,当王爷是内宅争风吃醋的妇人吗,自不量力。” 楚老夫人被他骂的愣住,一拍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母亲!” 楚三爷吼了一声,攥着拳头忍着怒气跟她解释。 “王爷是什么人,身边都有侍卫、暗卫,萱儿有多大的本事能躲开这些?就算她躲开了,和王爷见了面,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跟个娼妓一样勾引男人,像什么话,咱们楚家还要不要脸了?他们是王爷,做梦想成为王妃的就咱们萱儿一个吗,人家从小到大不知道见识过多少这种倒贴上来的女人了,萱儿还小,被人一眼就能瞧出企图,还以为自己特别有谋略吗?再说了,王爷能瞧上三丫头,是看中了她身后的钱,四丫头有什么?” “你这个当爹的,怎么都不考虑考虑自己女儿的前程呢,张口闭口就是为王爷塑金身,可我问你,世上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咱们萱儿差在哪儿,我瞧着,她那个身段,哪个男人都把持不住,美人在怀,哪里还有功夫去想她的刻意,若是事成,你不就又有一位侧妃女儿了?” “你……” 楚三爷气得差点一口气憋死,他把茶盏举起来又放下,冷哼一声,站起来甩袖而去。 这群妇人,真是蠢到家了。 魏安然这种,带着魏家的财产,能在皇帝面前有印象的女人,也只能在王府做个侧妃,若是楚安萱真能勾引到王爷,别说是侧妃了,就是通房也得考虑考虑,怕是连王府都不会让进的。 侧妃? 想得美! “三爷,三夫人请您去一趟。” 楚三爷一看来人是魏氏身边的丫鬟,顿时沉着脸,不耐的问:“什么事?” “三夫人请您去商量一下小姐的婚事。” 楚三爷半晌没说话,这胸口的气才压下去,他冷着脸,语气尽量平静的说:“她这个当娘的终于想起来了,我收拾收拾就过去。” —— 踏进觅尘轩。 楚三爷刚进了魏氏的房门,就看见正堂的桌上摆了饭,而且一东一西摆着两副碗筷。 他眉心一跳,就见魏氏被人扶着,从里屋出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也没说话,就坐在东边的椅子上,小丫鬟端着水上前,魏氏自顾自地净了手,拿起了筷子。 他猜得没错吧,西边这碗筷是不是留给他的? 楚三爷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听见魏氏幽幽地说:“坐下吃点东西,吃完再说。” 楚三爷心里一跳,想:今儿到底是什么稀奇日子,难道说他早上没注意,这太阳是打西边升起的?这女人平日里见了他都是一副棺材脸,今天竟邀他一道吃饭,该不会是这菜里有毒,想跟他同归于尽吧? 魏氏才不管他心里多少担忧,自顾自地用着膳,吃得慢条斯理。 楚三爷想着他以前对觅尘轩做过的坏事,还是心里没底,只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桌上的饭菜一点也没动。 他把茶喝完的功夫,魏氏就吃完了饭。 文杏和宝真捧了清口茶和痰盂上来,伺候着魏氏净了口,让小丫鬟把菜撤了下去。 文杏又去沏了新的茶来,递给三夫人时,不知道是她没端好,还是三夫人手抖了一下,那热茶直直地朝三夫人身上泼去。 她吓得快要哭了,急忙问:“夫人,您烫到没有?” “没事,只是衣裳湿了些。”魏氏安抚的笑了笑,又抬头看了眼楚三爷,道:“劳三爷稍等片刻,我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商议。” 初秋阳光正好,洒在魏氏的脸上,显得她愈发娇嫩。楚三爷觉得魏氏望过来的眼神,不似以往的冷冰冰,反倒添了些温情,还有让人心痒的深意。 楚三爷不自觉地点点头,心里就像是被羽毛拂过一样,得让人给看看才好。 他心里起了意,就怎么也压不住了。 楚三爷坐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里不住地来来去去。 他这些年,玩过的女人又何止内宅这些,只是他睡过的女人里,从没有比魏氏还要漂亮的。 虽然魏氏被他赶出家门后,又和别的男人躺在一处,但是过了这么些年,魏氏的风情竟不比当年少半分,反倒多了些勾人的媚态。 第329章 身子脏了需要洗洗 瞧瞧她的身段,再瞧瞧她的脸蛋,一颦一笑都勾魂摄魄。 这种妖孽,自己放着不动才是暴殄天物。 他这般想着,就觉得身下按捺不住,总得找她抒发了才好。 先前还没觉得她勾人,便端着爷们的架子,如今精虫上脑,他便再也顾不上什么,抬步就往内室冲去。 魏氏定是刻意勾引他的,是不是空虚了这么些年,忍不住了,才请他过来的。 今日邀请他来,明面上是商议女儿婚事,实际上就是等着他此时撩了帘子进去,替她排解空虚吧。 楚三爷淫笑着进了里屋,就看见屏风后面那道婀娜的身姿,纤纤素手正把搭在衣架上的衣衫拿下,楚三爷再也忍不住,飞扑过去,手搂着就要把人往床上带,嘴上也不停歇,凑到魏氏脸前又是亲又是啃…… 魏氏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得尖叫出声,拼了命的挣扎。 “美人,美人,你行行好,今儿就让爷好好痛快一回,保管也让你舒舒服服的……今儿你从了我,以后你就是正经的三夫人,我保证不再碰其他女人……美人,此后我不再嫌弃你……” 楚三爷嘴巴贴着魏氏的耳朵说出这些话,手上也丝毫不停,胡乱摸着,猴急的噘着嘴,早就没了半分爷的样子。 魏氏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地从枕头底下摸出把剪刀,反手朝身上的男人刺去。 “啊——” 文杏和宝真往魏氏房前走时,才听到屋里的动静,急忙往房间里跑来,刚进门,就见楚三爷趴在夫人身上…… 二人吓得魂都没了,一个赶紧冲上去,把楚三爷从三夫人身上薅下来,抄起凳子就要往楚三爷身上砸去,另一个挡在三夫人的面前,替她遮住春光。 “咳——” 楚三爷受了伤,又不防备,被一个小丫鬟掷下床,头正好撞在桌子腿上。 他咳出一口血,摸了摸被碰到的额头,觉得温温热热的,以为是沾的魏氏刺出来的血,谁知,脸上的温热感越来越强烈,甚至像是有水滴蜿蜒而下,这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想明白呢,他突然觉得天旋地转,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来人啊——快来人啊——” 有跟着楚三爷的小丫鬟听到房里有动静,悄悄地在屋外看了一眼,就见楚三爷直直地倒了下去,忙尖叫着喊人来。 这下,整个觅尘轩的丫鬟婆子们一拥而入,顿时慌乱不堪。 在众人被晕倒的楚三爷吸引视线后,魏氏悬在胸口的那口气才吐了出来。她在床边坐得挺直,看着众人手忙脚乱的把楚怀进抬了出去,脸上泛起一个笑容。 “三夫人……”文杏回头看她,一脸担忧的问。 魏氏忍住胸口涌上来的恶寒,摆了摆手,道:“去给我备些热水,多烧些,我身子脏了,需要洗洗。” 文杏和宝真互相对视一眼,低头应下。 —— 戏台子上,叮叮梆梆的鼓点敲得急,戏子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好生热闹。 戏台下,魏安然端一杯茶,垂下眼去做掩饰,心思早就飞出九霄云外了。 那楚安萱都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了,她能不能碰见王爷,碰见的又是哪位王爷? 若是碰上了,那她用的手段有没有效,能不能把事情办成? 叶秉竹呢,来了好一会了,竟连他的影子都没瞧见。 她坐在这热闹的戏园子里,却没由来的生出一种寒冷的孤寂感,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离她而去一样。 她心里惶惶然,放下茶杯抬头看,却不巧,不知哪位夫人的婢女走过她面前时突然甩手,正巧打在她的眼上。 这一下,把她打了个眼冒金星,痛的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魏安然轻呼一声,低着头捂着眼睛,闭眼等痛感消退。 站在她身后的瑞云瞪着那个没有分寸不长眼睛的丫鬟,正要下去找她理论,就见有个婆子匆匆跑进来,往宋姨娘那边去了。 紧接着,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往韩夫人身边一站,低着头耳语几句。 宋姨娘虽面露慌乱,但看样子不是大破了天的事,可段夫人就没这么气定神闲了。 她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眉头紧皱,脸色铁青,动作之大甚至把手边的小几给碰歪了。 瑞云在后面嘀咕,“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段夫人这么大反应啊?”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段夫人那边,心思一动就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能让这位齐靖侯府的小姐这么失礼。 有好事的夫人已经悄悄跟身后的丫鬟使眼色,一时间,不少丫鬟鱼贯而出,各自溜出去找人打听去了。 段夫人根本顾不上他人怎么看怎么想,早就带着丫鬟急匆匆的往外赶了。 而叶秉竹,就是趁着众人无暇顾及时,溜到了众人身后,伸长了脖子寻找魏安然。 瑞云一眼就瞧见他了,而叶秉竹此时也正好抬头看,见状,忙招了招手。 “小姐,那是叶世子吧,他好像找你有事。” 魏安然此时眼睛还红着,也顾不上闭眼等疼痛过去了,就这么回头去看他。 叶秉竹见魏安然看过来,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魏安然起初并不知道叶秉竹想表达什么,神色茫然的看着他,拿帕子拭去脸上刚才痛出来的泪水。 一低头,她突然明白了,叶秉竹想说的是:楚安萱失败了。 叶秉竹见她眼圈通红,又拿帕子擦眼,只觉得她哭了,心道:这有什么好哭的,他们今儿可不只是把宝押在楚安萱身上,不还有第二招吗。自己答应了元呈又不会后悔,等着就是了。 “荣王殿下,庆王殿下到!” 听见这声唱礼,众人便顾不上打听八卦了,连戏台子上的梆鼓都停了,所有人恭敬的站起来,垂首恭迎两位王爷大驾。 叶秉竹赶紧回到父亲身边,给二位王爷行礼,安排入席。 魏安然站在远处,随着众人的视线方向望去,正对上一双眼睛。 她是第一次见这么一双眼睛,冷如冰窖,充满压迫,让人想逃离。 是荣王。 第330章 英雄救美 荣王如今刚至而立,因得长相俊秀,所以看起来要再年轻一些,长身玉立,一袭湖青色袍子衬得他俊美非常。 魏安然只看了一会就匆匆转过头去,因为她的眼睛又痛了,泪盈于眼眶,下一秒就要落了下来,她忙低头去拭,生怕别人看到又说什么风言风语。 远处的荣王勾了勾唇,端坐在上首。 庆王很是知礼的坐了下位。 后宅勾心斗角只不过是试探,细追究起来,只几句不知礼就可以糊弄过去,而明面上,就要摆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以免落人口舌。 毕竟有外人在场,那些个老腐朽连皇帝的礼仪都敢说三道四,他更是要小心。 不过,也只是为这点麻烦的小事而已。 庆王冷哼一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景昭公虽是长辈又贵为国公,今日又是他的生辰,但两位王爷在此,他也不敢造次,识趣的坐在下首,叶秉竹则坐都不敢坐,站在他爹身后,等着听三位的指示。 男人和女人们分了两处坐着,本是互不打扰的,但女宾这处也都朝着二位王爷遥遥行礼,复又看向魏安然。 众人都藏着一颗想看热闹的心,心想,待会要发生的事,恐怕比戏台子上的还要精彩不少。 魏安然怎么也没想到,今儿她竟然与戏台上的戏子一般粉墨登场,唱一曲选夫的戏码,供人享乐。 她心里忐忑之余,又扯扯嘴角,露出一抹嘲笑。 她在嘲笑她自己。 她提防着被人惦记,却怎么绕也绕不开这个命运。 这便是人生吗? 不过,即使绕不过去,也该搏一把,反正总有一死,或许就柳暗花明了呢。 她眼中的惶恐褪去,眨眼间恢复了平静。 戏台子上的戏刚开场,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越来越多人在说话。 “什么,楚家四小姐掉湖里了,没事吧?” “成少爷跳下去救的她?这孩子真不错啊。” “楚四小姐也是命大,二人还挺有缘的。” “什么有缘啊,成少爷本来就在那儿,听说是二人在湖边私会楚四小姐一时不察,才落了水,郎情妾意的,成少爷肯定要跳下去救啊。” “我听说,二人救上来时还抱在一块儿呢,肯定有事。” “胡说什么,成少爷前几日还去楚家提亲,提的是三小姐这个亲,怎么今儿就跟四小姐郎情妾意了,这不是胡扯吗。再说,成少爷先前就是个见义勇为的,之前三小姐落水那次也是他救的。” “对对对,我打听到的是楚四小姐倾心成少爷,今天是故意等着,让成少爷看见她落水,好讹上人家的。” “四小姐又怎么知道成少爷往湖边走的呢?” “这……” “到底发生了什么,还不再去打听……” “走,走。” 魏安然在一旁听的心惊。 以成文晗的行事来说,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不可能和楚安萱私会,那就只剩一个可能,就是楚安萱故意掉到湖里,等着成文晗来救。 她又为什么想往湖里跳呢? 魏安然心里跳了一下,怕不是因为勾引王爷失败了,做不了侧妃,就选了成文晗吧。 若真是这样…… 那岂不是她害了成文晗? 魏安然的心沉到了底,陷入自责。 秦仲走到叶秉竹身后,低声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自家爷听。 叶秉竹听完,冷哼一声,往魏安然那边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魏安然探究的目光。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深意。 楚安萱动静太大了,而且太出乎意料,之后的行动要更小心才行。 荣王自然注意到这动静,啜了口茶,问道:“秉竹,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动静闹得这么大,就算叶秉竹有心想瞒也瞒不住。 叶秉竹硬着头皮说:“刚才楚四小姐不慎落了水,被成家少爷救了上来。” “成文晗?”荣王摩挲了下茶杯。 “是。” 坐在一边的庆王眼睛一亮。 那位落水的楚四小姐,不就是刚才在亭子里勾引自己的女人吗? 哼,正好一块收拾了。 他眼珠一转,就来了主意。 庆王笑眯眯的看着皇兄,道:“这不是比上面的戏还精彩?英雄救美的桥段,二人这是天赐之缘啊,不然皇兄就来个喜上加喜?” 荣王当场变了脸色。 成家怎么说也是他阵营里的人,成文晗的出身在京官里数一数二,如今还在翰林院任职,他能不顾成家和齐靖侯府的面子,给成文晗和一个小官的庶女做媒吗? 庆王这主意出的着实阴损了些! 荣王似笑非笑道:“婚姻大事,非父母不可妄议,还是交由他们决定吧,本王就不插手了。” “皇兄,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人家后面不还有句媒妁之言嘛。今日你我在场,又是国公爷的寿辰,出了这档子事,总该给人一个交代。而且姑娘家落水,被一个男子抱着救上来,这名声可就毁了,皇兄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也好给楚四小姐一个公道。” 荣王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难不成是庆王想做这个好人?” 庆王笑眯眯的看着他,一点也不惧,“皇兄,我这是为楚四小姐着想,您没听下面人说嘛,二人是郎情妾意,正好有皇室的人做个见证,也显得重视。不然等楚四小姐名声毁了,嫁不出去,她要是一时想不开一头碰死,可怎么办啊。” 荣王看着他这假惺惺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心道:你能替别人照着想才是奇怪,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诚心恶心我! 庆王笑的越发张狂,眼神也充满挑衅之意。 我就是想恶心你,也顺便恶心恶心成家和齐靖侯府的人,让他们瞧瞧,忠心跟随的荣王殿下竟会把一个庶女许配给自家嫡子做正妻,想想就觉得有趣。 庆王那一番话,就是把荣王架了起来,若他不替楚四小姐主持公道,日后楚四小姐出了什么事,大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荣王。 荣王自然不肯就这么招了他的道,冷声说:“来人,把成少爷和楚家四小姐都请过来。” 景昭公坐在下首,战战兢兢地看着上面两位王爷之间暗潮汹涌,背后都起了一层冷汗,回头看看自家儿子,见叶秉竹点了点头,忙朝下面吩咐道:“还不快去!” 第331章 机关算尽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楚安萱就湿淋淋地被人馋了上来,她低垂着头,脚步虚浮,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像是受了惊吓,她身上还披着一件男人的外衫。 成文晗也好不到哪儿去,嘴唇青紫,衣衫不整,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楚小姐身上那件外衫和成少爷身上的衣裳正是一套的,原来,成少爷这般怜香惜玉,还把衣服脱了给楚小姐披上。 虽时至初秋,但暑气逼人,楚安萱又打着歪心思来的,身上穿的单薄,如今被水一浸,原本淡色的衣衫就贴在了身上,凹凸有致的身材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楚安萱被带到正中,像是台上戏子一般被人品头论足,羞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搁,还是旁边的婆子提醒,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众人瞧了她这副模样,都心知肚明。闹这么一出,楚四小姐怕是心如死灰,大有成家少爷不娶她就不活了的意思。 众人又往成文晗那边瞧去。 今儿这楚四小姐,成少爷是非娶不可了。 庆王看热闹不嫌事大,笑眯眯地看着楚安萱,问道:“四小姐,有本王和皇兄在,你不要怕,我们会给你做主的。” 楚安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王爷,民女但求一死,别无所求。” 说完,深深的伏了下去。 瞧瞧楚四小姐这忠贞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庆王冷哼一声,想着刚才她那副狐媚子模样,心里啐了一口,假的让人恶心。 他冷声说:“既然四小姐一心求死,那便给她准备准备吧,不知四小姐是想怎么个死法呢?” 楚安萱怎么想到这人竟然不劝她,一听这话,吓得哆哆嗦嗦,忙道:“民女想死是真,但家中长辈还等着民女服侍,只求王爷看在民女可怜的份上,替民女做主。” 这才对嘛,别搞那些花样,有事说事就好了。 庆王咳了一声,拿余光看了眼荣王,道:“四小姐有此孝心,本王深受感动。你说说,想让本王给你做什么主?” 楚安萱幽幽怨怨的看了眼一旁跪着的成文晗,又红着脸回过头,低头不语。 这一眼,倒是说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庆王也没逼迫她说出来,女儿家嘛,脸皮都薄。 他大笑一声,“皇兄,这英雄救美也是缘分,不然今儿咱们就做一回月老,成了这两个人的亲事罢?” 荣王才不会这么蠢的跳下去,他冷声道:“本王说过了,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此事轮不到我们这些外人做主。” “王爷,我不同意!” 段夫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一脸冷意地朝楚安萱瞪了一眼。 这个小贱人,定是故意落水,想让她儿子娶她进门。笑话,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配嫁到她们成家? “四小姐,今日你落水,可是我儿子推你的?” 楚安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夫人,是萱儿自己失足落水,只是成少爷看见了,救我上岸。” 哼,小蹄子,老娘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王爷,您听到了,她落水是她自己不小心,我儿子救她只是因为这是一条人命,做善事罢了。我儿子心善,看不得别人受苦,救的人也不止楚四小姐一人。咱们大夏的律法也断没有救了人还要替他负责,养她一辈子的道理!” 段夫人说完,就走到成文晗身边,狠狠的戳着他的脑袋,骂道。 “你这个蠢儿,一个小妾生的,哪里轮得到你下去拼死拼活的救人,你身后跟着的都是死的吗!若是碰上个不要脸的,人家是要怪你毁了清白,还要纠缠你一辈子的!” 成文晗被段夫人狠狠戳醒了,他忙道:“母亲,事出紧急,不能见死不救,儿子也就没想那么多。” 段夫人狠了狠心,继续骂道:“你啊你,你自己不想那么多,可别人一点也不少想,甚至,人家可能早早就想好了呢。不然,别的女宾一早就坐在台子上听戏,怎么就她往水边去,还那么巧,就在你出现时落了水,也没给她淹死?你也不想想,她今儿穿这一身是个什么心思?今儿国公爷大寿,又是秋日,怎么就她穿了一身素色,还这么单薄,就是等着落水让人看光了去,好讹上人家!” “段夫人,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冤枉人,我才不是那种人。” 段夫人听见她娇滴滴的辩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那你解释解释,今日国公爷寿辰,你是来贺喜的还是来奔丧的,就是寻常人家祝寿,也得打扮的体体面面,你今日素面朝天,环佩未饰,一身丧服,是做何居心?你这是无知吗,你就是坏,你就是存了心的来勾引男人!” 众人听到这话,齐刷刷的往楚安萱那边看去,又恍然大悟。 确实啊,今日来贺寿,哪有人不施粉黛穿得这么素净的来,看来这四小姐,真真是心思颇深啊! “你……”楚安萱被她点破了心思,满脸通红,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你什么你,咱们内院是一齐来的后花园,怎么就你迷了路,还正巧摸到湖边,又正巧在我儿子出现时落了水?楚四小姐,你不觉得这些,都太过刻意了吗?” 是啊,他们当初是一块儿过来的,走的时候楚四小姐还跟在她姐姐身后,亦步亦趋,怎么偏偏这会子迷了路又落了水呢? 再说了,那湖边可不是内宅的地界,临水亭那边正是大人们谈话的地方,楚四小姐怎么那么巧,就到了男人们的地界呢? 这么看来……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被段夫人一提点,顿时就明白了这位可可怜怜楚四小姐的心思,她哪里是受人欺负,不小心落水啊,分明是机关算尽,在这里设好牢笼算计成家哥儿呢! 段夫人朝着上首行了一礼,满脸坚定道:“王爷,我作为成文晗的亲娘,绝对不允许这种心机叵测的女子进我们成家的门。” 她看了眼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楚安萱,紧接着说道,“若是王爷非要逼她嫁进成家,那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好过看见门楣被污。” 第332章 做成家的妾室 段夫人说得决绝,连庆王都变了脸色,他本想以楚安萱的性命要挟荣王,如今要是他再执意让成家纳了楚安萱,日后段夫人出了事,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了。 一个是楚家庶女,一个是成家夫人,齐靖侯府小姐,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的。 楚安萱趴在地上,被段夫人这连珠带炮的话说得没脸见人,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只能哭得死去活来。 那边哭,这边骂,还有个面色不虞的庆王,此时最开心的,应当是先前被庆王逼到墙角的荣王了。 他面露难色,“老三,你看这……” 庆王刚才还十分强势的说要给楚安萱做主,如今也不好直接反悔,只能心里骂了几句——成乾娶得这个夫人可真是能言善辩,娘家是齐靖侯府,定是没有善类。 他皱着眉头,问:“这位夫人,你没有证据可不要妄加揣测,人家姑娘家失足落水,本就可怜,如今还被你说得这么可恶,让她以后怎么做人啊。” “我妄加揣测?” 韩夫人气笑了,面容狰狞的笑了几声,对着儿子的脸就是一巴掌。 “混小子,你自己想想,到底是你娘我妄加揣测,还是事实如此?要是今天换做是万二跳下去救了她,你觉得她会以身相许,嫁给万二做夫人吗?” 成文晗哪里想不明白? 只是如今说这些都太晚了,现下这个场景,也不再是他做个选择就能了的。 听庆王的意思,就是摆明了要楚安萱嫁给他,而自己若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不娶,就是打了庆王的脸。若楚安萱当场作出什么过激的事,一切又变成他们成家和荣王殿下的错了。 要他怎么选! 成文晗绝望了,他跪在段夫人面前,求道:“儿子知错了,请母亲给儿子指条明路。” 看见儿子这副模样,段夫人的心简直在滴血。 如今这个局面,还能有什么明路,这个贱女人,是一定要进成家的了。这个傻儿子,被人算计了还巴巴跳下去救人,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傻福。 只不过,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也算是她倒霉。 段夫人昂着头,朝上首说道:“什么明路暗路的,如今这情形,就一顶小轿把人抬进府上,既能成全她的颜面,又不让成家人不快。荣王殿下,您觉得这个主意可以吗?” 楚安萱听到段夫人的话,猛地抬起头,连啼哭都止住了。 什么,一顶小轿抬进府上,没有三书六聘,没有八抬大轿? 那不就是做妾?! 楚安萱伏在地上哭得更惨了。 荣王清了清嗓子道:“婚姻大事,当父母之命。既然夫人这么说了,本王觉得甚是合理。楚四小姐一位庶女,做成家的妾室,是门好亲事。” “可不是门好亲事吗,那位四小姐真是命好,落水被救不说,还得了这么一桩好姻缘。” “是啊,是啊,这姻缘简直是菩萨发善心,那楚四小姐,实在是配不上成家哥儿的,依我看那,这就算是高攀了。” “是啊,如今成少爷可是在翰林院任职,有家里帮衬,将来是前途无量的!” “倒是那位楚四小姐,很有做妾室的潜力,又会耍心眼,又会勾搭男人,长的那副样子就是个狐媚子。” 众人在下首议论纷纷,一句一句像是利剑,戳在楚安萱身上。 楚安萱再也哭不出声来,一时气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 “小姐,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吗。”瑞云在后面低声道。 魏安然像没有听到似的,抬头看着那边,目光落在成文晗身上。 上辈子,他和楚安萱成了亲,做了夫妻;这辈子,虽然曲折了些,楚安萱依旧进了他的门,成了他的妾室。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同的地方有很多,但最后,却是一样的结果。 命运早就写好了啊! 无论人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像是神开的一个玩笑,还是写好的结果。 想到这里,魏安然觉得心脏被人狠狠一捏,再回神,楚安萱和成文晗就已经不见人影了。 她就听见荣王朗声道:“来人,把这个扳指送给三小姐。” 说完,他从拇指上褪下那枚张扬的扳指,放到托盘里。 庆王见状,也不甘落后,他摘下身上的玉佩,也放到托盘里,然后对叶秉竹说:“世子爷,就劳烦你去给三小姐送去了。” 这么多人看着,叶秉竹哪敢落庆王的面子,只能颔首称是。 —— 魏安然盯着叶秉竹捧着托盘走到她面前,屏住了呼吸。 叶秉竹看着她的眼睛,心底涌起深深地无奈。 直到他走近了,在魏安然面前停下,才换了副开心的模样,道:“三小姐,这扳指是荣王殿下赏的,玉佩是庆王殿下赏的,您喜欢哪个,就留下哪个吧。” 魏安然看着叶秉竹的眼睛,那里面闪过一瞬间名为担忧的情绪。 但只是一瞬。 因为下一瞬,魏安然起身朝两位王爷方向福了福身,看着叶秉竹的眼睛,道:“这东西都太过贵重,民女福薄命薄,收受不起。”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众人心里乱如野草,都在猜测魏安然这话的用意。 难不成,她是想把两位王爷都拒绝吗? 那这不就是抗旨吗? 她不怕皇上震怒,抄家灭门吗? 因得她这话太过出乎意料,此时也不敢有人开口议论,只敢拿眼睛去瞧,这位楚三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连皇帝的旨意和王爷的求亲都敢拒。 在座的世家贵女们,也有不少对她心生敬仰的,在如此情形下,这楚三小姐竟能落落大方,从容淡定,确实有几分魏家人的模样。刚才那位楚四小姐,与她虽是姐妹,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完全不同。 叶秉竹心里给她叫了声好,但却不敢表露出来,只瞧着一脸的惋惜,劝道:“姑娘,你可想清楚了?” 魏安然点点头,眼神坚定,只有叶秉竹才能看到,她眼中泄露出来的一丝担忧。 “我想清楚了。” “三小姐,这扳指是我家王爷的贴身饰物,这些年是形影不离的,东西贵重,正是因为我家王爷看重三小姐,这是他的一份心意啊。” 第333章 红颜祸水 荣王妃突然开口,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干脆利落,既彰显了正妃的气势,又向人们透露着她的大度。 庆王妃生怕落了下风,也赶忙说道:“三小姐,这玉佩也是珍贵至极的,我家王爷每次出门都要佩着,你可不能一句话就打发了!” 事关王府的尊严,她若选了荣王,岂不是当众打庆王府的脸? 她可不能让魏安然这一巴掌扇到他们脸上,就算是扇,也得狠狠地扇到荣王脸上才好。 魏安然淡淡笑了,没有回答她们的话,反而朝着两位王爷的方向跪了下去,眼神冷静又坚定。 “两位王爷福泽深厚,安然谢过两位王爷欣赏之意,请王爷恕民女不能抉择之罪。若民女今日选了扳指,便是当众拂了玉佩的面子,若民女今日选了玉佩,则是拂了扳指的颜面。两位王爷丰功伟绩之形象,不能受此玷污,民女选不了。” 这话,说得十分体面。 翻译成白话就是:两位王爷将来都有可能荣登大宝,我一个女人不敢得罪,更不敢当众打哪边的脸,不要再难为我了。 众人没有言语,但都看向跪在下面的那个小小身影。 赴宴前,他们心里都抱着看好戏的目的来了景昭公府,就在刚才,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如今,他们看她的目光,就多了些佩服。 在如此高压之下,还能说出这等得体大方的漂亮话,还能给两边都留了面子,哪边也不得罪,真是聪明啊! 荣王道:“三小姐言重了,我和三弟都是大度的人,怎么会因为今日一事心生隔阂呢,三小姐就放心的选吧。” 庆王笑眯眯地看着她,道:“皇兄说得不错。” “两位王爷关系如此之好,安然就更不能选了。” 魏安然定定地看着前面,道:“民女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担不起红颜祸水的名号。” 此话一出,连荣王妃的表情都变了。 庆王妃直接冷笑出声,道:“魏安然,你太抬举自己了吧,想当祸水,不光要有倾城的容颜,更要魅惑众生才是,这词可不能乱用。” 魏安然眼神坚定,“红颜祸水,不是看她先前如何做的,而是看后人如何说的。要是因为今日我的选择,造成明日两王相争的局面,那我即使不能魅惑众生,也会被后人钉在耻辱柱上鞭笞,成了红颜祸水的。”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只听见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话说得,无理至极,但又是实话。 虽然两位王爷现在表现的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但谁不知道,两人早就为皇位闹得不可开交了,什么大度,不追究,都是屁,若是三小姐真的选了,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魏安然若选了上位那个,倒还好说,总之成王败寇,没什么影响。 若是选了落败那个,上位的那个追究起来,非要算一算老账的时候,哪里还有她的活路? 再说了,两王相争已成事实,魏安然此时做出选择,不过是在早就打得不可开交的无形战场上,多的一枚棋子而已。可谁知道世人和后人怎么述说呢? 万一把魏安然说成一切的源头,万一两位王爷最后把为了皇位的斗争说成为了魏安然的斗争呢? 那她岂不真成了红颜祸水? 叶秉竹脑子转得快,种种后果都想了个清清楚楚,心里不住的感慨。 他早就知道这丫头聪明,只是没想到,能聪明到这个地步。 这话一出,无论是谁,都不敢逼她再做选择了。 只是,世上有魏安然和叶秉竹这种识礼的聪明人,自然也有不懂什么叫台阶的蠢人。 “放肆,你今日这话,足够你死百遍千遍了!” 出来说这话的,是庆王妃。 魏安然跪在地上,深深地伏了下去,“民女死罪。” “你……”庆王妃被她这招打了个出其不意,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气到极点。 她早就想好了,景昭公这场寿宴,就是她庆王府向世人昭示,谁是正统,谁是将来这天下主人的舞台。她要当着全京城权贵们的面,把荣王府的正妃,甚至于荣王本人,都踩在脚下。 谁知出了魏安然这股岔子。 但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庆王妃冷笑一声,道:“真是抬举的你忘了身份,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拒绝了两位王爷,难道不怕你以后都没人敢娶吗?” 叶秉竹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庆王妃是抽什么风,给了台阶不下,非要把事情闹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才行,如今竟以权势相逼,威胁魏安然。难道她不怕今日之事传到皇帝耳中,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吗? 也不知道魏安然该怎么应对。 叶秉竹在这边惶惶不安,不知如何是好,魏安然却抬头挺胸,一副临危不惧。 “若真如王妃所言,活罪难逃的话,那安然愿一生青衣古佛,平淡一生,请王妃成全。 “魏,魏安然……你当真胆子肥了!”庆王妃气急败坏,喊道:“来人,把这个不懂规矩,不知廉耻的女人……” “民女只是说出心中所想,福薄命薄,收受不起,你们接受不了,实话实说,红颜祸水,你们说我狂妄,青灯古佛,平淡一生,你们还不满意……既然这样,是不是只有我以死谢罪,才能让你们放过我?” 魏安然说完,再淡然的眼中也承不住悲伤。 即使命运早就写好,即使这一世还是无法平淡老去,她也要喊出不公。 不为别的,就是想告诉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她魏安然不是任人搓扁揉圆,屈于命运的。 我魏安然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叶秉竹托着托盘的手,狠狠地颤了一下,灵光一闪,朝着他爹的方向,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好好地一个寿辰,不是跳湖的就是自杀的,竟沾染上几条人命威胁,真是家门不幸啊。” 景昭公又哪里不懂儿子这出,见状,立马跪了下去,他这跪得方向,不是别的,正是皇城的方向。 第334章 业火 景昭公哭嚎着说:“我真真是命苦啊,好好地办个寿宴,招谁惹谁了,竟让生辰过成别人家的忌辰,是我家门不幸啊!皇上啊,我就说这寿宴办不得,办不得,您瞧瞧,这办成什么样子了,差点办出几条人命来。” 景昭公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哭诉倒是一绝,可以说他们府上这一世的荣华富贵,都是他哭出来的也不为过,就连皇帝听了也直摇头,只能由他去。 荣王、庆王各自与自家王妃对视一眼,心道,要是再逼下去,怕是要逼出人命来了。总归今日谁也没占了便宜,谁也没丢了面子,不如就到这为止,那个魏安然,就等以后慢慢收拾。 荣王清了清嗓子,刚要说几句话把这场闹剧圆过去,就听见远处一阵凄厉的喊声,“安然,安然……” 魏安然听到这连叠的喊叫声,心底一沉,猛地站了起来,动作甚至把叶秉竹手里的东西都扫落在地,什么王爷的扳指玉佩,统统落在地上了。 魏安然全然不觉,只盯着眼前的人。 “四叔,你来做什么?” 楚怀行面色凝重,眼神慌乱不堪,身上汗湿一片,气喘吁吁道:“安然,快回去,你母亲,你母亲她……” “她怎么了,你快说啊!” “你母亲她……上吊了。” 魏安然眼前白光一闪,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只觉得连自己的魂都飘走了。 瑞云看她这副模样,吓得赶紧扶住了她,“小姐?” 瑞云的喊声太过凄厉,把魏安然飘在半空中的魂,都给叫了回来。 她失神般望着楚怀行,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一口血喷了出来,身子也随即软了下去。 “小姐——” “安然——” “魏安然——” —— 魏氏死了。 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粗布旧衣裳,簪了个农妇才会簪的发髻,上面只有一支粗俗的黄金簪子。 她屏退了丫鬟,自己一个人往后花园走去。 文杏、宝真本想跟她一起,被她一个狠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两个丫鬟只觉得三夫人受了惊吓,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并没有多想,只劝慰了几句,让她等三小姐回来给她做主。 魏氏笑了笑,说了她生前的最后一句话,“这点小事,不用让她替我做主。” 两个丫鬟十分不解,心想:这哪里是小事,这件事都传到另外两个院子里,连老太爷老夫人都惊动了,怎么算小事。 一炷香的时间,只一柱香的时间,等扫洒的婆子推开后面院子的小门时,就看见院内槐树上有个白白的影子飘来飘去。 那老妇大着胆子去瞧,是个吊死的人,再一看,竟然是觅尘轩的三夫人。 那婆子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连尖叫都喊不出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此时,正好楚怀行打马从楚府面前经过,正听见楚府乱哄哄的一团,接着就听见有人匆匆去门房说,说三夫人上吊自杀,他身形晃了一下,忙派人带着他的腰牌去请郎中,又快马加鞭地往景昭公府来,给魏安然报信。 魏安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楚府,只记得她周围一直是人声,但是这一切又都像是隔了一层,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像是被人扶上了马车,又被人搀着跌跌撞撞地去了觅尘轩。 没等进觅尘轩,就看见所有丫鬟脸上都带着难以言状的悲伤,她心里一紧,推开了搀扶着她的四叔,踉踉跄跄地迈进了觅尘轩。 在她穿过院子的时候,所有丫鬟都静静地站住,看着她,眼中有悲伤,也有不忍。 她全部视若无睹,迈进了那扇门。 母亲平躺在床上,她常温润地看着她的那双眼睁着,不似生前的淡然,魏安然却从她略显狰狞的脸上看出一丝平静。 魏安然站在那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魏氏,没有再上前,仿佛她不靠近,床上那个人就没有死去。 她陷入恍惚,魏氏的面容变得可怖又陌生起来。 她想,母亲的表情不该是这样的,她的眼神虽然冰冷,但一直是温柔的,温润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 她看见自己应该起身,喊一声“安然”的。 怎么会躺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呢? 魏安然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人一定不是母亲,她最近都没有惹她生气,又怎么会不理自己呢,这人一定是假扮的。 她想转身就走,又像是想到什么,肩膀垮了下来。 但是她头上戴着的,是那根金簪。 是那根她明日里要拿出来细细擦拭,然后放在枕下的金簪。 她又怎么会让别人染指呢? 魏安然站在那儿,身体不自觉地开始抖动,她的牙齿碰撞出难听的“咯咯”声,她的舌头仿佛不听使唤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狠命咬住牙,好止住自己的颤抖,却根本无济于事。 一旁追进来的楚怀行见她浑身颤抖,忙用力地掰住她的肩膀,视线与她齐平。 “安然,人死不能复生,你冷静一点……” 这话说得,他都觉得无情。 这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亲人,如今不是因为重病不治,不是因为年老体衰,甚至不是因为飞来横祸,而是自己上吊自杀。 任凭谁,见了亲人自杀,能冷静下来的。 魏安然突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到蜷起身子,咳到像是要把心血都呕出来,一道血迹从她的嘴角流出。 楚怀行心疼又慌乱,“安然,你没事吧。” 魏安然咳完,像是没事人一样直起身子,抬头,朝他笑了一下,嘴角那一抹血迹红的扎眼。 她推开楚怀行扶在她身上的手,缓缓地走到床边。 楚怀行被她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 魏安然那张脸,惨白如死人面,唇却因鲜血变得艳丽,只能让人想到厉鬼。 她走得缓慢,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地府的业火之上,每一步都走得极痛。 就像是走着一条让她痛苦,又躲不过的不归路。 可是,阳间的路,总有尽头。 第335章 孤身一人 楚怀行不忍再看,只能叹了口气,深深地闭上眼。 这条路,再长,也该走到的,这就是她的命。 魏安然站在床前,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站着看了许久。 她的手,颤巍巍地伸出去,落在魏氏几近透明的脖颈皮肤上,又突然缩了回来。 彻骨严寒。 魏安然觉得自己的指尖都要冻住了。 血是热的,人就不会凉。 可为什么早上笑着送自己离开的母亲,会变得这么凉呢? 她真的死了吗? 魏安然缩回手,指尖碰到掌心的皮肤,那里的血是热的,仿佛要把她灼伤。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从指尖开始,被自己的血灼成灰烬。 她再也压制不住心里的仇恨和怨怼了。 娘—— 你怎么忍心,放我自己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你为什么要自顾自地走呢? 我和你,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呢? 您还没有吃过女儿亲手替你剥的蟹,没有看着女儿出嫁,没有见到魏家的后人,怎么就舍得放下? 为什么死还要带着这枚金簪,穿着这身旧衣? 魏家的旧物里,哪件不比它珍贵,哪件没有承载您的思念,为什么就挑了它? 母亲! 是不是在你心里,你亲生的女儿比不过那个男人,所以为了他,就能抛弃女儿,为了地下的团聚,就舍掉人间的团圆? 魏安然支撑不住,腿软的跪在床前,那件旧衣,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底。 就是那件,就是那年爹去世时,母亲穿在身上的粗布衣衫。 魏安然心痛到滴血,她感激那个男人,但不妨碍她如今对那个男人恨到极点。 魏安然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底已是熊熊怒火。 她咬牙切齿地质问躺在床上的女人,“你们是团圆了,但是我呢!我呢!谁来跟我团圆!” 自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无私的爱她,无条件的信任她的人了,这一生,她要自生自灭,无人听她分享快乐和痛苦了。 她再也看不到母亲的笑颜,再也听不到母亲唤她的一声“安然”。 因为这世上,只她孤身一人。 眼前模糊一片,恍然间她看见母亲从床上坐了起来。 就是这一身粗布衣裳,她眼睛明亮如星子,朝她笑呵呵地伸出手,“安然,抱一下,阿娘抱一下。” 心如死灰。 魏安然突然抬起头,朝旁边的床框上用力一撞。 血,流了下来。 —— 秋雨潇潇,冲走了夏日的最后一丝热闹和烦躁。 段府内宅,一个青灰色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细雨如丝,男子未撑伞,身后也没有仆人相随,但周身气度不凡,被雨淋过也不显狼狈。 竹虚在檐下看了看药炉,看见来人,怔愣了一下,忙起身走到那人面前。 “你怎么来了?” 夜非辰没有回答,只问:“她怎么样了?” “生命无大碍,但是……” 没等他说完,夜非辰就要往房间里走,却在一旁发现了一个熟悉的物件。 就在他的左手边,廊下挂着的鸟笼里,正是那只红嘴绿鹦哥,正瞪着两颗绿豆小眼看着他。 “王爷。”楚怀行一听见定王殿下来,忙匆匆赶了过来,躬身行礼。 夜非辰便转回视线,眼中像是不见底的深潭,晦暗无边。 “楚四爷,府上如何了?” 楚怀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呈到夜非辰面前,“这是三嫂留下的,您过目。” 夜非辰接过,皱着眉头看完,道:“此事等她醒后由她定夺。” “是。” “魏氏什么时候出殡?” “虽然发了丧,但这头安然不醒,这殡就没发出,只能先停在楚家。如今楚府也是乱成一团,只有几个仆人守灵堂,都在等她醒。只是无论我怎么骂,怎么劝,竹虚太医给她施了好几次针,这孩子就是不肯醒过来,我这心里也担心啊,她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再这么睡下去,怕是……” 楚怀行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此事事发突然,她心里悲痛和难以置信也正常不过。谁知道三嫂她……她……唉,别说安然她接受不了,就是我……” 楚怀行转过头去,低头擦了把眼泪,又道:“这孩子跟她母亲的感情太深了,娘俩相依为命,如今她母亲突然抛下她走了,她怎么能接受呢?” 一个走了,另一个怕是也想跟去了。 夜非辰垂眸,想了想,道:“节哀,我进去看看她。” “元呈?” 叶秉竹匆匆迈进院里,身上沾了些水汽,脸上也被雨打湿了,“我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就匆匆过来了。” 夜非辰站在廊下,回过头,问:“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叶秉竹跑到廊下,拿袖子擦了擦脸,一脸忿忿,“能有什么消息,不过是那位发了很大的火,砚台都摔了,荣王和庆王在殿外罚跪,跪了一夜,早朝时候才给人放回去的。” 夜非辰冷笑出声,皇帝可真是道貌岸然,当初若不是他逼迫,能走到这一步吗,如今倒还发起火来。 “那这么说,他们不会再纳安然为妾了?”楚怀行插了句嘴。 叶秉竹朝着这个书呆子翻了个白眼,“还纳妾呢,他们恨不得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早就有多远跑多远,生怕再提起旧事,惹怒天威。” 夜非辰想了想,问:“谁给皇帝出的主意,要她在景昭公寿宴上做决定的?” 叶秉竹答道:“没打听到是谁的主意,只知道我爹进宫的前一晚,皇帝是歇在令妃娘娘宫里的。” “一个个的,倒是很会算计。” 夜非辰说到最后,语气越发冰冷,楚怀行和叶秉竹都不敢吭声,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 算计皇帝的位置,有时候枕边风比战绩还要有用,想要有通天的地位,自然要工于算计才行。 “我进去看看她。” 夜非辰扔下这句话,走进房里。 一进屋,就觉得森然阴冷,不像是卧房,反倒像是停尸的地方。 绕过屏风,他看见了躺在床上的魏安然。 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副躺在棺材里的样子,一动不动,面色惨白,眉头紧锁,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像是死人的气息。 第336章 命不是自己的 已经三天了。 她就这么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醒,旁人看了,甚至不知她是死是活。 夜非辰看着她,神色复杂。 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从一开始,他就该带他们一家三口一起离开南漳村,要是楚家人没找到她们,或许就不会出现今日这事。 若没有楚家人,他们一家三口应该在哪个小地方过着平静又幸福的生活。 他早就明白,京城这个地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自己生存下来尚且艰难,更何况魏氏母女。 魏氏早在十几年前的变故里成了疯子,她的世界里只剩丈夫和女儿,丈夫在她面前被杀,她就硬生生地被吓好了。 他不清楚这母女二人在楚家受了多大的罪,才能在楚家活到现在。只是京城,终究是不一样的。 上位者掌握着生杀大权,他想做的事,若是违抗,就只有死路一条。 魏氏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母亲,只能用自己的命,来换女儿自由安稳的一生。 她死了,女儿就要给她守孝,不能再嫁了。 她能保女儿三年安稳。 这便够了。 夜非辰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看着床上的人。 “魏安然,我今日来,不是劝你醒来对抗这个世界的。我只想告诉你,你母亲如今孤零零的躺在楚家的灵堂里,没有亲人给她守孝,也没有人去给她送行,只剩几个下人,到点了哭几嗓子,烧点纸钱,有几人是真心的,谁也说不清楚。她一辈子过得太苦了,你就忍心让她这么走?” 那日,夜非辰刚上了马,还没出杭州城的地界,就听到了这一噩耗,他一路快马加鞭,跑死了两匹马才匆匆赶回来。这一路,他很少停下,几乎滴水未进,滴米未进,嗓子喑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浸了血。 “你想随她一起去,倒也无妨,死了多轻松,再不为凡尘的俗事扰身,不必为家国大恨的事情呕心沥血。只需坐着船,过了忘川河,一碗孟婆汤下了肚,上一世的恩怨是非一笔勾销,下一世的苦难,就等下一世再说吧。” 夜非辰顿了顿,勾起唇角,“谁不想死,我还想死呢。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我天天想的就是这件事,怎么能躲过竹虚,自己一刀了断了反而轻松自在。可是每当我找到时机,把刀架在脖子上时,我就后悔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后悔吗?” 魏安然躺在床上,灵魂却飘飘荡荡的悬在半空,她把夜非辰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却一个字也不想听。 要不是灵魂无手,她现在只想把耳朵捂起来,什么都不听。 她颇为阴狠地想,夜非辰,你的家国大恨,你的抉择,与我何干? 但是,越不想听,她却觉得那沁了血的声音直往自己耳朵里钻。 “因为我知道,我这条命,不是自己的。” 夜非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床上的人,一字一句地说给床上的人听。 “我这条命,是我母亲给的,是我外公,我的舅舅,还有回鹘战士和全族人的性命换回来的。他们为了我丧命,为我牺牲,有暮年的老人,有牙牙学语的孩子,我这条命,早就不属于我自己了,所以我无权,也无法选择放弃。” 魏安然的眼皮,轻轻地跳了一下。 “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就算是这条路直通黄泉,是惨死的结果,我也得拼尽全力的走到最后,一刻也不能松懈。因为,回鹘万人的亡魂,正在天上看着我呢,他们还在等我报仇。你可知道,我大舅舅是怎么死的?他站在敌军围成的阵法中,身中数刀而屹立不倒,直到血流干,流尽了,也不曾把手中握着的那柄刀放下,甚至没有人能把刀从他手中夺过。直到最后,为首的将领割下他的头颅,砍下他的右掌……那柄刀是我回鹘的象征,是我回鹘王的象征,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他流尽最后一滴血,都要握着那柄刀,只要刀在,回鹘永生。他是回鹘的英雄。” 夜非辰没有流一滴泪,但周身笼罩着化不开的悲痛。 “而你母亲她……” 夜非辰看着她,目光陡然变暖。 “你母亲她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命,却是给你换了三年的自由,你这条命,是她当年给的,也是如今续的,她为了你活下去,连命都能舍弃,你又怎么能践踏她的一片心意?魏安然,你这条命,如今也不是你自己的了。你母亲,你爹,你外祖,你的舅舅们,都在天上看着你,你有什么资格放弃这条命呢?” 魏安然的眼角,潸然滑下两行泪来,原本紧皱的眉头,此时也有了舒展。 夜非辰看着她柔软下来的神色,心里微松,看着那滴泪,他抬了抬手,又放了回去。 看了片刻,他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魏安然,我放了样东西在你枕边,你醒来后看一下。若是你连死都不怕,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说完,他轻笑两声,转身走了出去。 只是周身,却萦绕着说不出的孤寂。 —— 夜非辰刚出了房间,就被人团团围住。 “怎么样,她醒了没有?”竹虚问道。 夜非辰笑了笑,道:“没事,她会醒过来的,我们先回去。” 他受皇命下江南,回京后却先来了段府,没有回王府休沐,没有回宫述职,要是被有心人知道了,不光自己受罚,连魏安然都逃不过。 竹虚却没有动作,只说:“你先回,我……” “你想留下来?”夜非辰问。 竹虚点点头,道:“怎么说我也是她师傅,先前我找她帮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今她出了事,没道理我留她自己一个人去面对。” 夜非辰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越过他,看向后面的叶秉竹,道:“秉竹,你不便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回去。” 这么一说,便是同意了竹虚留在这的请求。 叶秉竹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无济于事,点点头,抬脚就往外走去。 第337章 讨个公道 太医院院首留在这,尚且能给人看看病,他一个五城兵马司总使留在这,半点用都没有,还可能给人添乱。 夜非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什么,吩咐道:“楚怀行?” 楚怀行原本垂首侯在一边,听到定王换他,立马躬身行礼,“王爷,有什么吩咐?” “三小姐醒后,遇到什么麻烦,就去找竹虚。竹虚是她的师傅,有竹虚在,楚家人不敢生事。” 楚怀行想着三嫂在上吊前的遭遇,点了点头。 吩咐完,夜非辰回头看了看房间里的烛火,站了一会,大步离开。 这时,魏安然喑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来人,给我沐浴更衣,准备用膳。” 外面候着的人听见,一时间热泪盈眶,立马涌了进去。 一炷香的时辰,魏安然推开门,披麻戴孝的走了出来。 楚怀行忙迎上来,看见她惨白的小脸,心里一酸,“安然?” 魏安然垂着头,站在那儿,一声不吭。 楚怀行看着她瘦的只剩骨头的身板,担忧的问:“你,还好吧?” 魏安然咬紧牙关,半晌没有说话,直到最后,才缓缓开口道:“四叔,我没事了。” 楚怀行深知,这种伤痛不是三日就能缓过来的,听到她这般强撑,心里更不是个滋味,酸涩不堪。 “有什么事尽管跟四叔开口,四叔一定竭尽全力。” 魏安然抬头,道:“那就请四叔给我母亲寻一副最好的棺材。” 楚怀行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魏安然想让他做的,是寻一副棺材。 魏氏作为楚家的儿媳,棺材这种东西,自然是他们负责的。 如今安然要自己操持,就说明…… “我最熟悉京中的这个行当,我来吧。” 一直没说话的竹虚突然开口,他就负责给宫里的贵人和京中王公大臣看诊,算是看遍了生死,棺材一事,自然熟悉。 楚怀行听了这话,把心中的设想强压下去,看着魏安然。 魏安然像是才看见他似的,走上前,笑着道:“多谢竹虚太医。” 竹虚甩着袖子冷哼一声,还不如不笑呢,比哭还难看。 “文杏,宝真在哪儿?” “小姐?” “把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我说一遍,一点细节都不能放过。” 文杏、宝真对视一眼,应声称是。 二人当真原原本本的复述一边,却让魏安然觉得越听越绝望。 她又想起那天离开前,母亲站在院中的那个温柔的笑,再见她已是无情的尸首一副,她又怎么能笑出来的? “楚三爷呢?他如今是生是死?” “那畜生几乎叫毫发无伤。你娘刺他的那下子虽说用尽全力,位置不对,力气也不算大,血出的多,却没有伤到要害。脑袋上磕了个洞,但也是个皮外伤,如今看着伤重,实际上休养几天就能活蹦乱跳的。”竹虚翻了个白眼,说道。 魏安然声音听不出喜乐,只淡淡地说:“没死啊,那真是太好了。” 竹虚不会傻到以为她不希望楚三爷死,他只觉得从脚后跟升腾起起一阵恶寒,总觉得这丫头还有什么大招在后面。 她不会轻易放过楚三爷的。 竹虚看着眼前这个少女的身影,恍然间觉得看到另一个人。 那人也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挺直了脊梁,带着满身的肃杀之气,等着向这世间讨个公道。 这时,少女突然转身,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师傅,安然能求您一件事吗?” 竹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愣了一下,才想到原来那声“师傅”是在喊他。 他一脸嫌弃道:“死丫头,有事就说,求什么。” —— 魏安然出了段府,就跨步走进楚府,把满院乱作一团的下人们吓了一跳。 众人悄悄对视一眼,立刻把人引到灵堂去。 灵堂上,一尊棺木停在正中,长明灯闪烁,魏氏早在杨嬷嬷的操持下小殓。 棺材前,楚三爷头上束着厚厚的布,上面还隐隐有血迹,一身丧服,跪在火盆前,神情落寞。 看见女儿进来,他挣扎着起身,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确实是伤心。 魏氏死得不明不白,还是自己吊死的。外面风言风语会怎么传? 知道皇家密辛的,或许会说是为了她女儿,为了对抗天恩,可这种话,谁敢说出口? 稍加打听就知道,魏氏吊死当日,楚家请过郎中给楚三爷看诊,看的是什么诊? 是被人拿剪刀刺伤,磕破了头的诊。 这么一串,谁都知道他楚三爷想强迫自己的发妻,结果被人反抗,刺伤了自己还把人给逼得上吊自杀。 这种言论可比妄论天恩安全得多,也有趣得多。 日后,这话要是传到同僚,甚至皇帝耳朵里,他该怎么做官呢! 即使担心自己的前程,也不会减削他对魏氏的恨意。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去上吊? 这个狠毒的妇人,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就是想让他名誉受损。 还有,她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女人,别说搂搂抱抱,就是上了她又能怎样? 非要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还敢拿剪刀刺伤他,那毒妇是半分没留情面,就是想要他性命的。 还好自己躲了一下,没让她刺中要害,不然此时出殡的。就该是自己了。 贱人,你该庆幸自己吊死了事,要是你还活着,我必不会让你这么轻松的死去! 魏安然连看都没看他,只是径直的往棺材前走去。 她跪在前面,深深地磕了三个头,又上了香,撒了一把纸钱。 做完这些,她才转头,轻飘飘地看了楚三爷一眼。 这一眼,无喜无悲,无怨无恨,是没有任何感情的一眼,却让楚三爷不自觉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扭头挪开了视线。 魏安然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扯着嘴角,笑得毛骨悚然。 她跪在蒲团上,跪在她母亲的棺材前,但笑不语。 一直跪在后面的宁姨娘,把这个笑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一阵恶寒,这可是灵堂,旁人装哭还来不及,这三小姐的亲娘都死了,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这三小姐,怕不是受惊过度,吓疯了吧? 第338章 最毒妇人心 宁姨娘这么想着,在魏安然稍有动作时,瑟缩了一下。 她藏在丧服下的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感觉到隆起,才安心了些。 魏安然转过头去,没有她预想的那般疯魔的动作,倒像是丢了魂,跟个提线木偶似的。 这一晚,她面无表情地跪在魏氏的棺材前,到了时辰就哭,其余时间,就是跪得笔直,把手里的纸钱往火盆里放,无悲无喜的模样。 宁姨娘看着她这副模样,更想躲得她远远地,生怕哪时她发起疯病,伤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就这么胆战心惊的度过了一夜。 天刚亮,三房的庶子庶女就披麻戴孝的进了灵堂。 今日是吊唁的日子,是该子女们都在场的,就算楚安萱他们在不情愿,其中的礼法不可费。 二人刚刚就位,手里的纸钱才撒下去,就有人来了。 来吊唁的头一位,就是大少爷的岳家唐氏,接着,又断断续续来了些人,都是与三爷有关系的。 楚家刚进京没多久,在京中的好友并不多,所以没有太多人来。 魏家早就没了,魏氏如今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魏安然,所以没有专程来为她吊唁的。 没过多久,灵堂就安静下来。 却不知到了下午,方家来了人,来的还是韩夫人和成文晗。 楚安萱听到唱礼,忙跪直了身子,哭得伤心欲绝,整个灵堂回荡着她的哭声。 谁知,成文晗根本没给她一个眼神,他满心满眼,都放在前面那个小小身影上。 魏安然一身丧服,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她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孤寂,她小小一团跪在那儿,看得成文晗只想冲上去抱抱她。 韩夫人注意到儿子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胳膊肘用力地捅了他一下,然后把手里的香交给他。 成文晗这才回过神,朝着上首行了礼,上了香。 他这边行礼,魏安然那边回礼,朝着他弯腰答谢。 成文晗敬完香,低声叮嘱道:“魏安然,无论如何,你要撑住。” 魏安然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客套疏离的说:“谢成少爷关心。” 二人一来一回,在灵堂这种肃寂的地方都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被楚安萱听了个清楚。 她在魏安然身后,眼神几乎黏在成文晗身上,藏在袖中的手捏紧了拳,压下心中滔天的嫉恨。 —— 夕阳西沉。 东鹤居里,一片唉声叹气。 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满面愁容地对坐着,心底的火无处宣泄。 这都是什么事啊! 眼瞧着他们楚家今年运势好,两个儿孙做了官,孙子孙女又都寻了门高不可攀的亲事,如今又会出一位甚至是两位侧妃,谁知道,一个成了六品小官的妾,一个死了亲娘。 打了好久的算盘一天就摔了个稀巴烂,他们楚家做了什么恶事,连祖坟上的青烟都散了个干净? 楚老夫人一想起小儿子脑袋上和身上那个大窟窿,就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这些心疼,又都转化成对魏氏的恨,连带着他们算计落空的恨,统统算到魏氏的头上。 她面色阴沉的说:“按习俗,人去世后,停灵三日就可以下葬了,除非是至亲或位高权重的,才停灵七日。魏氏在世时尚且不清不白,如今又是吊死在府上,尸体在府上放着不太合适,还是这几日尽快抬了出去的好。” 坐在下面的秦氏一听,心里明镜儿似的。 老太太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朝魏氏泄愤,拿个死人开刀,顺便给三丫头不痛快。 这魏氏一死,于至亲来说是痛苦,于这几位来说,也不可谓不痛。 只是他们的痛是为自己到嘴的荣华富贵飞了而痛。 老三院里的两个女儿,一个丧母守丧三年,三年内没法再嫁王公贵族之家;一个倒逼成家纳作了妾室,夫家不记恨便是好的,哪里能给楚家带来什么助益。 不得不说,魏氏这人心真狠啊! 平日里瞧着就是个柔柔弱弱,闭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怎么竟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要是换了她,可真做不出这种事。 楚老太爷听了楚老夫人的话,点点头。 魏氏一死,这几天他也得迎来送往,尤其是那些个高官重臣,他们的每一句节哀,自己都要嚎哭一段,细说魏氏的好和他们全家人的悲伤。魏氏的尸首要是在府上再停几日,他都要自己把自己给恶心吐了。 这个魏氏当真不是什么好玩意,你说她死就死吧,找个普通日子,寻个僻静地方,一刀了断多好。如今就死在他们家里,寻的那个日子还是三丫头选亲做侧妃,在景昭公府赴宴那天,被那个大嘴巴的老四一说,全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一边是楚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逼嫡小姐做妾室,另一边是纯良的夫人被楚家人活生生逼死,还有捕风捉影的楚三爷被刺伤,这风言风语一传开,可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你说得十分在理。如今虽到秋天,但天气还是太热了,尤其越往南,越炎热潮湿。魏氏的灵柩要运到扬州的祖坟那儿,路上还要十几日的脚程,再不走,怕是会烂在半路。老大家的,你去跟三丫头说一声,让她收拾收拾,明早就启程上路吧。” 秦氏心里那个恨啊,自己不去,偏偏叫我去做这个恶人! 只是她心里再恨,也不能当面违背长辈的话,只好忿忿地穿好丧服,往灵堂去。 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进了灵堂,旁人只当她悲伤过度,实际上,她却是为即将得罪人而担心。 她跪在蒲团上,给魏氏磕了三个头,又上了三炷香,在一边随着唱礼官跟着哭嚎了两嗓子,才走到魏安然面前,有些局促地把二老的意思说给她听。 魏安然还没说话,跪在她身后的杨嬷嬷就不高兴了,作势就要与她理论一番。 魏安然回头轻轻看了她一眼,杨嬷嬷就只能不情愿的松开攥紧的拳头,只用眼神狠狠地盯着秦氏。 第339章 葬回魏家 魏安然看着秦氏的眼睛,语气森然道:“我就在这,看谁敢早一刻把我母亲抬出去,不怕死的,尽管来吧。大伯母,回去告诉老太爷和老夫人,能把我母亲好好地安葬,这事还有回转的余地,但若动些歪心思,就别怪我不顾血脉亲情,对你们不客气了。反正如今满大街的都知道我母亲是哪日死的,我也不怕把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秦氏一听,顿时一句话也说不出,一句话也不敢说。 楚三爷在一边不做声的听着,见魏安然这么说,更是吓得直冒冷汗,他虽恨魏氏,但也知道,她的死,怕是自己也摘不干净,三丫头若是不追究,这事就随着魏氏的尸首一起被埋进地下,但若追究起来,严重了,跟魏氏一起埋到地下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他咬了咬牙,道:“大嫂,魏氏是我发妻,她早些年流落在外,才刚回来几年,还没跟着我过几天好日子,就让我再陪陪她吧。你回去转告老太爷老夫人,就说我这个做夫君的想陪她一程,若他们不开心,便告诉他们,这是我舍了命去也要做的。” 此话一出,魏安然藏在袖中的手,顿时握紧了。 她意味深长的看了楚三爷一眼,又垂下头,什么也没说。 秦氏听见老三这么说,心里有了回禀老太爷和老夫人的底气,便替他们应承下来,咬牙道:“行,那就停满七日,我去嘱咐底下人勤换冰盆。” “等等!” 魏安然这时从蒲团上起身,磕磕绊绊地,脚步虚浮。 杨嬷嬷忙扶住她的手。 在碰上魏安然皮肤的那一刹那,杨嬷嬷的脸色就变了。 三小姐的掌心怎么这么烫,像是凝着一团火气。 她疑惑得抬起头,就见魏安然满面苍白虚浮…… 小姐惨啊! 她没多说,只安稳地扶好小姐的手。 秦氏心思一动,道:“安然,你还有什么事?” “就劳烦大伯母把府上的人都叫来,我有几句话要说。是所有人,包括被禁足的刘姨娘。” 秦氏掩盖不住脸上的惊异之色,忙侧头去看一边的楚三爷,楚三爷也正往她这边看来,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怎么连刘姨娘都请,这丫头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杨嬷嬷。” “小姐?” “去隔壁请我四叔和我师父,让他们一同过来做个见证。” “是,老奴这就去请他们。” 杨嬷嬷松开搀扶着小姐的手,路过秦氏时还叮嘱了一句,“大夫人,别愣着了,快去请人吧。” 秦氏登时气得脸色发白,这都是什么事啊,老太爷和老夫人支使她,连个下人都能支使她…… 算了算了,左右与我大房没什么关系,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楚家人就把灵堂塞了个满满当当。 刘姨娘站在人群里,看着惨白的灵堂和一身丧服憔悴不堪的魏安然,心中冷笑几声,一脸畅意。 魏氏,你死了,那个位置又是我的了! 楚四爷一身丧服,昂首挺胸的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位竹虚太医。 众人见到楚四爷时,还只是觉得是他们自家府上的小事。 可看见他身后的竹虚时,顿时心慌了起来。 怎么还有个外人? 还是个他们惹不起的外人。 魏安然想做什么? 魏安然冰冷的眼神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淡淡地开口说道:“我母亲死了,停灵七日,七日后,葬京城魏家祖坟。”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楚家人都吓个半死。 这丫头,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魏氏是楚三爷八抬大轿抬进门,写进族谱的女人,自那以后,世间再无魏淑柳,只余楚魏氏。这魏氏早就是楚家人了,死了自然也要葬到扬州楚家祖坟里才是。 停灵七日后,魏安然应该替魏氏扶灵,把她送到扬州安葬。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里还能葬回魏家去,这不就是摆明了嫌弃他们楚家吗? 楚老夫人头一个不同意。 她一拍椅子站了起来,指责道:“三丫头,你娘是怎么教的你,这点规矩都不懂吗,她是我们楚家的媳妇,怎么能……” “一点规矩都不懂的,是你们楚家吧,楚老夫人,您想想清楚。” 魏安然披麻戴孝,看向她的眼神却似鬼魅般无情。 “十六年前,我母亲已经被楚家休了,族谱上也除了名的,你忘记了?” 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一听这个称呼,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是她嫡亲的祖母,这贱蹄子真是被她娘养歪了,半点规矩都不懂。 “放肆!”楚老太爷一拍桌子,怒斥:“当年休妻,后来不是又请回来了,族谱上也赫然在列,你胡说八道什么?” 这三丫头尽说了些混账话,哪有这么做事的? 要真如了她的愿,把魏氏安葬到魏家坟茔,那他们楚家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了? 魏安然勾唇冷笑着缓缓回头,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楚老太爷这话还是小心说为好,这么多人瞧着呢。当年是怎么请回的我娘,想必楚老太爷和楚三爷心中都有数,要不要我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再复述一遍呢?哦,我想起来了,这话楚老太爷可能不太想听,但顺天府衙门的应该很想听的。毕竟,谁能想到一个朝廷官员,竟敢滥杀无辜,烧杀抢掠呢?” “你……”楚老太爷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如今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威胁,还真的让他说不出话来。 楚家大爷看不过去父亲被一个小辈威胁的哑口无言,正想开口教训她一下,却突然感觉袖子被人紧紧地扯住了。 他扭头一看,大夫人秦氏正死死地拉住他,眼神警告。 你给我闭嘴,听着就成,别下去搅这趟浑水,给咱儿子惹是生非。你没瞧见那竹虚太医都来了吗,那位可是皇上和各宫娘娘眼前的大红人,摆明了就是来给魏安然撑腰的,你别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楚家大爷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 “安然啊,父亲那时动手,你还不知道为什么吗?你们娘俩被贼人掳去,清白名誉毁了不说,生命都受到了威胁,父亲那时候已经苦苦追寻你们十年,看见你们受此苦难,自然是要狠狠教训他们才是,怎么到了你口中,竟成了烧杀抢掠了呢?” 第340章 道貌岸然 楚三爷一副我为你好的不得已模样,在魏氏灵堂里哭得悲天恸地,心里却早就把魏安然骂了百八十遍了。 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些年吃他们楚家的,和他们楚家的,到头来话锋一转,又拿剪刀刺他的喉咙来了。 真是跟她那个疯娘一模一样。 魏安然冷冷地看着楚三爷在那儿演戏,拳头紧握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打在他鬼哭狼嚎的脸上。 “师傅,就请您来做个证,我和母亲在南漳村时,真的是受了威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吗?” 竹虚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是非不分,满口胡言的人。这楚三爷黑白颠倒的功力,在他见过的所有人之上,早让他看不过眼,甚至想一刀解决了他。 “丫头,我犯得着给这道貌岸然的小人解释吗,真是毁了我一世名声。若是顺天府不信,我就亲自进宫,去陛下面前说道说道,我还就不信了,切切实实,板上钉钉发生的事,怎么到了他口里,就成了解救被拐妻儿的大好事了!” 再多的口舌不如竹虚一句找皇帝论说,楚三爷此时已经吓到地上去了,哪里还敢再叫冤。 楚老夫人和楚老太爷也都一句话也不敢说,坐在那儿当哑巴了。 魏安然一个十几岁未出阁的姑娘家,她的话可以全当耳旁风,左右她是楚家的女儿,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去。 但竹虚不行,这人脾气古怪,又深得皇帝信任,他就算到时候扯个谎,添油加醋一番,都够他们楚家人喝一壶的。 和他们全家人的性命比起来,魏氏葬到哪里都不是大事。 左右一个死人,就算葬回娘家,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是被人戳戳脊梁骨,骂几句。只有活着才能听见骂声,还是活着的好。 楚三爷自然也懂这个道理,命都没了,还关心魏氏往哪儿葬的不成,还不如趁早了了她这个祸患。 只是有些骂声还是可以避免的,只要他给自己找个好的台阶下了。 “安然啊,你是觉得最近天热,上京离扬州城又远,为了你母亲的体面,才葬到京中魏家坟茔的吗?” 楚三爷没给她回答的时间,紧接着说,“倒是父亲疏忽了,就依你的吧,葬到京城,日后我想她了,也好去看她。” “不是,是为了日后在地府里见了母亲,不会受她责骂。”魏安然才不给他粉饰太平的机会。 楚三爷一听这话,得,标准的火上浇油,坐实了他们的罪名,气的两眼一翻,什么事也听不见了。 —— 停灵的最后一夜,灵堂中只剩魏安然一位小姐。 自那日她与楚家人撕破脸,楚三爷晕过去后,就再也没来灵堂做些夫妻情深的假象,三房那两个庶子庶女更是不会陪魏安然在这里枯坐,他们早去陪刘姨娘庆贺去了。 大房就更别提了,不见人影,还有楚老太爷和楚老夫人,那日也被气了个半死,更不会再来。 入了夜,灵堂的气氛就愈发冰冷起来,四周都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魏安然静静地跪在灵堂前,手里的纸钱撒到火盆里,瞬间化为灰烬。 夜色中,有人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魏安然听到动静,抬起头来,怔愣住了。 来人竟是段廷和段东。 段廷在见到灵堂时,心里就忍不住哀恸了。他踉跄地走到棺木旁,扶着棺,老泪纵横。 他魏家的最后一位旧主,没了。 魏安然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 段廷回头就要给她跪下,魏安然看着他的样子,也生出些风烛残年的悲哀来。 “段叔,如今还不到哭的时候,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嘱咐你去做,你给我娘磕过头,上过香就去吧。” 段廷这些年,见过不少生老病死,也熟知许多阴谋诡计,他知道,如今最要紧的,是把魏氏安安稳稳地下葬。 他强忍着悲伤,“小姐,您尽管吩咐。” “事情是这样……” 魏安然把因果关系和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段廷起初还觉得疑惑,到后来,就把所有的事情捋顺了,又觉得小姐这么做很有道理。 “小姐放心,此时就交给老奴去办。” 魏安然在他走前,又拉住他的袖子,叮嘱一句,“段叔,你也要好好注意身体,我们……我们魏家就剩你们这几位老人了。” 段廷一听这话,顿时老泪纵横。 侯在一边的段东见状,怕他伤心过度,忙扶住他,道:“小姐,我与义父一起去做。” 魏安然这才注意到段东。 不过半年未见,这孩子竟长高了这么多,而且周身的气场也越发稳重了,已经是个可靠的男人了。 “就拜托你们了,去吧。” 段东临走前,看了魏安然一眼,咬牙道:“小姐也得保重好身体,许久未见,你也清减许多。”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灵堂里又安静下来。 魏安然继续跪在那儿,定定地看着香烟袅袅。 然后,她就察觉到身后有人站定,鼻尖萦绕着熟悉的香气。 她立马就反应过来,现在站在堂前的是哪位。 夜非辰一袭青衫,并未跪,只从一旁小几上取了三炷香,拜了三拜,插到香炉里。 上完香,夜非辰挥了挥手。 杨嬷嬷没有说话,只朝他行了个礼,就退到灵堂外面候着,玄若玄初一左一右,站在灵堂门前。 灵堂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夜非辰弯腰看了眼魏安然。 她憔悴许多,像是几天没有合眼那样,身上的丧服像是要把她吞噬。 香烟袅袅中,她的脸愈发清晰,连她眼中的坚毅神色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狠。” “不狠,怎么为爱的人讨回公道,我已经没有寻求安慰的人了。” 夜非辰怔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确实想让魏安然坚强狠厉,保护自己,保护爱的人。而她也这么做了,可夜非辰觉得,她还不如伤心欲绝,大哭一场的好。 第341章 做了个梦 毕竟,狠厉才能让人在无依无靠时所向披靡,软弱是因为有后盾帮你遮挡风雨。 谁不想一直都有人爱护呢? 夜非辰的脸上,泄露出让人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再也不能做小孩子了。 魏安然见夜非辰一直盯着她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来。 夜非辰移开眼神,只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和竹虚他们,总能护得了你。”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刚才她吩咐段廷的,他都知道了? 也是,不然他怎么会说这种话,就是表明了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会有风险。 魏安然哑口无言。 自二舅舅交代的事情完成,她把珍奇斋和那些银子交予他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断绝关系和一切来往,从此变陌路人,连师傅都跟自己断了师徒关系。 她本意是不想受到牵连,当时就欣然应允,此后也一直尽量避开与他们的来往,称呼都换成了客套疏离的。 怎么今日他又说出这种话来? 他是什么意思? 魏安然只好去揣度夜非辰的心思,她怔愣半晌,启唇轻声问道:“王爷是在同情我吗,您可知道这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夜非辰苦笑。 他又怎么不知道这话会带来什么,只是连一向无情无义的竹虚都一副“天塌下来,老子顶着”的模样,他早就没了顾及的心思,只想帮帮她。 灵堂里的长明灯被风吹的明明灭灭,火光跃动在夜非辰的脸上,显得他愈发阴沉。 魏安然突然想到了夜非辰在自己床前说过的话,心底深深的叹了口气。 她抬头,往她母亲那边看了一眼,心底的话在口中打了几转,最后还是忍不住,启唇说道。 “很久以前,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成了一个吊死鬼,被镇压在楚家后院的井底,要等下一个吊死在那儿的人出现,我才能解开封印,去地府投胎转世。” 夜非辰看她这副模样,知道这故事不是她为了找话随意编的,找了个蒲团,坐在她身边,手里捏了几张纸钱,丢到面前的火盆里。 “我在井里待了很久很久,听着他们过了六次除夕,结果真的让我等到了下一个吊死鬼,你猜猜,那个吊死的人,是谁?” “是谁?” 魏安然抬头看了眼棺木,淡淡地说:“是我母亲。” 她脸上带了一抹诡异的笑,“你瞧,多么巧,我母亲真的在井边吊死了。” 夜非辰被她脸上的笑搞得颇不自在,他皱着眉头,面露担忧。 “夜非辰,在那井底,我还听到过两件事,一件是近来发生的,一件与你有关。” “何事?” “近来发生的那件,就是楚安萱嫁给了成文晗。” “那另一件呢?” 魏安然面色阴沉,迎上他的眼睛,“另一件事,就是听到你谋逆失败,定王党惨死的消息。” 火盆里的光映在魏安然脸上,却显得她愈发苍白起来,灵堂里本就森然,被她这般故弄玄虚的一讲,更添些诡异气氛。 夜非辰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眼神中充满疑惑,仿佛从来没认清过她。 魏安然收回视线,垂着眼,盯着火盆里的火焰,喃喃道:“夜非辰,我不怕死,也不惧活,我只怕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 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自己,如今,她只能自己孤零零的活着,就算能长命百岁,一生富贵又如何,这种日子,不比死去舒服半分。 夜非辰说他护得了自己。 她并不在意这些,生生死死,如今也没了意义。她只想让夜非辰护住他自己,护住竹虚,护住叶秉竹,还有无数信任他追随他的人。 连那小畜生终日养在廊下,见久了都舍不得,她又怎么能舍得了这些人呢? 魏安然知道,夜非辰此刻心里,对她有怀疑,揣度,但这一切她都不想再替他解答,生生死死,自己只能说到这里了。 夜非辰见她垂首不语,就知道自己等不到答案,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更深露重。 他走到马车前,玄若递来一件披风,被他挥手拒绝。 玄若默默收起披风,问道:“爷,咱们回王府吗?” 夜非辰点点头,上了马车。 玄若认命的抱着他的披风坐在外面,朝楚府方向看了一眼,心道:王爷进去和三小姐说了什么,怎么面色这么不好? 回了王府,幕僚们早就候在书房等着了。 夜非辰走到书房,打量了一眼,道:“今夜本王乏了,改日再议。” 幕僚们没多想,这几日王爷饿刚从江南回来,一天被皇上传召两次,又有礼部诸事缠身,就是铁打的身子也需要休息。 众人朝他行礼,然后退了下去。 夜非辰并没有往自己卧房去,而是直接进了后面的暖阁,和衣躺在床上。 他想着魏安然给他说的那个梦,恍惚间,自己也陷进梦中。 梦里,他一身朝服,被人押着跪在金銮殿内,身边跪着的,还有竹虚和叶秉竹。 弘顺帝坐在龙椅之上,俯视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蝼蚁,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李公公,手捧圣旨,嘴一张一合,像是在向世人昭告,定王这一生所犯罪行,而这最后一句,就是:斩立决。 他心中悲痛,朝着上首冷笑的男人大喊一声,“父皇——” 眼前的景象霎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劫后余生般拍了拍胸口,又摸了把脸,全是冷汗。 “爷,您没事吧?”玄若敲了敲门,问了句。 那声“父皇”他听的清清楚楚,但主子的事,他做下人的不敢多问,只能更尽心的服侍。 夜非辰把脸上的汗水擦干,说了声,“没事。” 他起身走到门外,吩咐道:“去把他们都叫来,把这几日积攒的事情商议一下。” 玄若愣住,试探的劝道:“爷,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他们应该都睡了,您从回了京城就没睡过什么安稳觉,今夜就好好休息休息吧。” 第342章 换副好棺材回家 “等死了有的是时间休息。” 玄若被这话憝得哑口无言,立马敛声屏气,灰溜溜的跑去叫人。 夜非辰拿起茶杯,杯中水早已凉透,他一饮而尽。 他抬眼看着窗外的无边夜色,心中升腾而起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恨意。 谋逆如何? 惨死又如何? 滔天大恨,他这条命能搏上一把,就是败了也不足惜! —— 晨光微熹。 纵使楚家人再不情愿,今日魏氏出殡,他们也得起个大早,一身丧服,往灵堂里去。 待众人收拾妥当,在灵堂里等着时辰一到,送魏氏母女二人南下时,就见楚管家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他边跑边喊,“老太爷,老夫人,不不不……不好了,外面,外面……” 楚老夫人坐在魏氏的灵堂里本就嫌晦气,被他这么一喊,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她发作,就瞧见几个腰上缠着白布的壮汉,抬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走了进来,把魏氏的灵堂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好端端的,又是搞得哪一出? 楚老太爷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棺木用的都是稀罕物,只是不知其中之意,颤巍巍地开口道:“这……这是……” “娘!” 跪在最前面的魏安然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着喊道:“女儿帮您大殓,咱们换副好棺材回家!” 她这一声喊的凄厉非常,把在场的楚家人都吓了一跳,跪也跪不安稳。 魏安然真是不让人省心,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跟他们作对,就是摆明了不给他们留一点脸。 这时,从外面进来七个白衣婆子,不知喊了什么,七人合力掀开了旧棺,又有人碰了一套上好的殓服,替魏氏换上,行大殓之礼。 而魏安然,除了最开始那一声外,没有再有过其他动作。她伏在地上,连哭声都没有。 几个婆子依礼把魏氏的尸身挪到楠木棺材里,又替她整理好仪容,然后垂首站在后面。 “盖棺!” 唱礼官一声长喝,沉重的棺木盖在上面,严丝合缝。 那十六位腰缠白布的壮汉依次在棺木旁站好。 “抬!” 壮汉们动作整齐划一,弯腰起身,奋力把棺材抬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魏安然被人搀扶起来,幽幽的看了一眼灵堂,手里捧着牌位跟出去。 那十六个壮汉抬着棺材出了楚家,却又拐了个弯,直接往隔壁的段府抬去。 而段府此时,早就一片素色,连门口的小厮都一身丧服,头顶上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白幡缠绕的匾额,不知何时换成了“魏府”字样。 魏安然在抬脚迈进魏府之前,脚步一顿,转过身,把手里的牌位狠狠地摔在门外。 牌位上用金笔写就的“楚魏氏之位”顷刻间四分五裂,就那么摔烂在魏府门前。 街上看热闹的不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魏安然这个做女儿的把她母亲的牌位都给摔了,别说是楚家人,就是外人看了,都觉得不可思议。 楚三爷更是忍不了,气急败坏的就要冲进去找她问个究竟,却被门前的邓齐和邓久给拦了下来。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连我都敢拦,不要命了吗?”楚三爷气急败坏,以为这不过是老四的家奴,什么话都敢说。 邓齐、邓久冷笑一声,手里的剑刚刚出鞘,面对楚三爷,一副“你来试试”的模样。 楚三爷哪能想到两个下人敢这么做,又怕死,吓得连连后退,一句狠话也不敢说了。 送葬的不止他三房一家,依习俗,除长辈外,就是长兄长嫂也要去送行的。所以在看到老三被人拦在门外时,大房夫妻俩迟疑了一下,本是不想跟着进门的。 谁知楚怀行走在他们身后,用力地往前推了他们二人一把。、 楚家大爷和秦氏还愣着呢,冷不丁的被人推一把,一个踉跄就进了魏府,被眼疾手快地下人给扶住了。 他们这才回过神,回头看时,发现楚三爷一脸戚戚然,站在门外十分可笑。 他们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有余悸道:还好没得罪过魏氏,不然今日就丢死人了! 从楚家出来的送葬队伍,几乎全部都进了魏府,正门外,被拦下来的除了楚三爷,还有刘姨娘和她的一双儿女。 刘姨娘他们,本就该以主母之礼待魏氏,所以今日穿着与魏安然这亲女儿无异,街上看热闹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三人站在魏府门口,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被拦下来的四人都能猜到是何原因,但围观的群众不清楚。见这四人一看就是死者至亲,反而被人拦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下一步动作,一个个的伸长了脖子看他们。 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见这么出殡的,长见识了。 四周的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划在他们脸上,尤其是刘姨娘母子三人,都恨不得撕了这身衣裳,钻到人群里。 而楚三爷,早就吓得慌乱不堪,一屁股坐在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对外面人的指指点点更是不知道了。 “吉时到,起!” 唱礼官高喝一声,灵柩又被人抬出,这次,扶灵的人,变成了段廷和段东。 魏安然抱着一个牌位跟在后面,一身重孝白衣像是要把瘦弱的她吞噬掉。 楚三爷挣扎着站起来,凑近了去看魏安然手里的灵牌,邓齐的长剑横在胸口处,不让他再往前一步。 挣扎着看清了灵牌上的字,楚三爷再也忍不了了,浑身颤抖。 那灵牌上赫然写着,“魏氏女淑柳之位”。 死的是他的妻子,却睡得魏家的棺材,从魏家出殡,葬魏家坟茔,连牌位,都是那贱人自己的名字。 这,这不就是向全天下人昭告——你们楚家我不稀罕,楚怀进,你配不上她! “贱人,你竟敢如此侮辱我!” 楚三爷朝着魏安然的方向,怒吼一声。 紧接着,他就怒火攻心,吐出一滩血来,然后脚下一踉跄,人就朝下栽了下去。 “三爷!” “父亲!” 第343章 合葬 魏安然只抬起头,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脸上无喜无喜,似乎只是看向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 送葬的队伍走远了。 站在观礼的人群中,成文晗死死地盯住最前面那两个一身丧服的扶棺人,这才知道那两个一直暗中观察魏安然的到底是什么身份。 原来是魏家的老人,怪不得一刻也不敢松懈。 就在这巷子深处的树后,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 叶秉竹撩开帘子看了看,又叹了口气。 “如今魏安然给她母亲以京城习俗换府出殡,就是摆明了与楚家撕破脸。那丫头也是胆子够大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一个朝廷命官的脸,我瞧着,日后这楚家人谁也别想抬起头来做人了!” 夜非辰冷哼一声,“只是抬不起头来,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了。” 叶秉竹一脸疑惑,说道:“你的意思是……” 夜非辰轻声嗯了一声。 魏安然的决心,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 先前楚三爷在南漳村杀了她爹,那时尚且年幼,手无缚鸡之力,这仇只能稍待以后来报。 如今,她身边彻底没了能完全相信的人,魏氏一走,这世上再没人是她的软肋,如今又手段有能力,她是该新仇旧账一块儿算了。 更何况,她手里还有魏氏留下的能致楚三爷身败名裂的证据。 叶秉竹悬着一口气,看夜非辰点了点头,才呼出来,“这丫头,当真胆子大过天去,这种事都敢做,真是不敢惹,不敢惹啊!” 夜非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缓解那里突如其来的疼痛。 “你怎么了?” 夜非辰启声道:“没事,这几日没有休息好,有点累了。” “元呈,命是自己的,活得久才能看到初升的太阳。” 夜非辰恍若未闻,只惦记着魏安然的事情,喃喃道:“魏安然今日行事,还是乖张了些,到底会传到上面那位的耳朵里。他会怎么想,真的难说,这次闹的动静就不小,日后若是再闹,那位会怎么判,会不会对她不利,还是难说。上次楚怀进宠妾灭妻一事被按下不表,这次……魏家人在他心里是什么地位,谁都猜不到啊。” 叶秉竹登时愣住。 “走吧。” 叶秉竹回过神,“去哪儿?” “进宫面圣。”夜非辰冷冷地说。 “他又没传召,你去做什么?” “与其等别人添油加醋的告诉他,对魏安然不利,还不如我给他说道说道。” 叶秉竹一副震惊模样,结结巴巴地问:“这……这不就是挑明了告诉他,你和……和魏安然……” “从那日竹虚站在魏氏的灵堂里,他应该就知道魏安然和我有关系了,这个时候再瞒又有何用?”夜非辰叹了口气,“到底在他心里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这……还真是,当初废了那么大功夫遮掩,也是白费。” 魏家的哭丧声越来越远,马车往皇宫的方向驶去。 —— 一阵狂风吹过,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楚府门口,一个小厮翻身下马,匆匆忙忙往楚三爷的书房奔去。 “三爷!” 楚三爷原本瘫坐在椅子上,听见那小厮的呼喊,立马站了起来,往外走了几步。 “可打探到了?” 丰井看着楚三爷那副关切模样,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打……打探到了。他们……他们确实是把人葬到了魏家祖坟,但是……但是……” “你个狗奴才,但是什么,快说啊!”楚三爷一脚踹到丰井心窝,把人踹了个人仰马翻。 丰井见老爷震怒,忙跪倒在地,狠狠心道:“但是,三夫人是和人合葬的,合葬的碑上只有一个名姓,叫魏正。小的跟人打听了一下,发现这人并不是魏家人,而是……而是三夫人在乡下时嫁的那位。” 楚三爷仿佛被雷劈过,尽是什么都听不见了,他耳边回荡的只有“合葬……嫁过……”。 他震怒非常,抬脚又是一下,把丰井踹倒在地,“什么嫁过,她只嫁过我一个!” 丰井哆哆嗦嗦地爬到他脚下,用力地点头,“是小的说错了,是小的说错了。” “你,你再说一遍,她做什么了?” “三……三爷,”丰井咽了口水,胆战心惊的说:“三夫人和那个野男人,合葬在一处了。” 楚三爷抬手拿起桌上的白玉笔筒,一下子摔到地上,登时四分五裂。 “……贱人!” 丰井此时恨不得遁地消失,生怕老爷一个不快把气都撒在他身上,毕竟他还有半截话没说完呢。 “来人,给我来人!” 楚三爷高喊道:“都给我抄家伙,去挖了那狗男女的坟。男的挖出来烧掉,女的另找道士做法,然后运回扬州。这贱人,生是楚家的人,死也得是楚家的鬼!” 丰井这下,不想说也得说了。 “三爷,三爷,您息怒,这可不敢做啊,三爷,三夫人刚安葬,三小姐就带人往回赶了,她……” “那小贱人又作什么妖了?” “三小姐带人,带人往顺天府去了,说是要去告三爷逼死发妻呢!” “什么?!”楚三爷再也撑不住,身形晃了晃,又两眼一抹黑的晕了过去。 “三爷!” 丰井忙把人给扶住,一手扇风,一手狠掐楚三爷的人中,没多久,楚三爷悠悠转醒,气还没喘呢,就听见外头楚管家杀猪一般的喊声。 “三爷,不得了了,三爷,顺天府派人来抓您了!” “真是……真是畜生!畜生啊!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我要杀了她,以正家法!” —— 这次楚三爷没晕倒,是清醒的走到顺天府衙门的。 他看着上首的顺天府尹,和头顶的明镜高悬,还有一旁站着的带刀侍卫,顿时吓得跪在堂下,哆哆嗦嗦的不知如何是好。 再一转头,看见跪在旁边一身丧服的魏安然,则是心头火起,双眼放着狠毒的光,直接上手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而由宁姨娘扶着,颤巍巍进来的楚老夫人,看见魏安然就气不打一处来,就要往魏安然面前站,顺手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一旁的楚四爷立马走到魏安然面前,替她挡住楚老夫人的视线。 第344章 状告生父 楚老夫人受了阻拦,正要悻悻离开,抬头一眼却见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她扫地出门的老四,又来了气势。 “我说怎么见识到女儿告父亲这种荒唐事,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楚老四,家都分了,你为什么还是要来祸害我们,看我今日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畜生!” “闭嘴!” 顺天府尹惊堂木一拍,大喝一声:“顺天府的公堂上也敢喧哗,你好大的胆子!” 楚老夫人仗着老四不跟他计较,什么话都敢说,对着朝廷命官都敢喊打喊杀。但不代表她见了其他官老爷也是一样无赖,惊堂木像是拍在她心口,吓得她一哆嗦,住了嘴。 走之前,还拿眼剜了一眼楚怀行,然后忿忿然退到后面去。 顺天府尹见她退了下去,才看向下面跪着的魏安然,厉声问道:“楚三小姐,你要告的可是下面那位——你的生父楚怀进?” 魏安然此时不卑不亢的抬头,看了旁边的楚怀进一眼,眼中无悲无喜。 她点点头,“正是。” 顺天府尹顿时觉得这位子坐的有点不稳。 “楚三小姐,你要状告你生父何罪?” “我要告他逼死我母亲,残害百姓!” 魏安然的话,掷地有声,像刀子一样扎在楚怀进的心口,让他不由得一抖。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怎么生养出你这么个不知感恩的女儿,简直是畜生不如。那日你不在场,明明是你母亲和她的丫鬟意图杀我在先,你看看我身上这些伤,这都是证据,请大人明察!” 楚怀进露出额上的伤痕,朝魏安然看了一眼,眼中有憎恨和得意。 魏安然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不惧他。 二人对视之间电光火石,势如水火,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问道:“那你可有证据证明是他逼死了你母亲?” 魏安然这才收回视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双手奉上,“大人,这是我娘留下的遗书,请大人过目。” “呈上来!” 有差役接过魏安然手中的纸,奉到案前,顺天府尹打开一瞧,吓了一跳,再看向楚怀进的眼神就锐利起来。 这不只是一封遗书,更是一封血书,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楚怀行,你逼迫我至死,残害我家人,我定咒你满门不得好死!” “除了逼迫我母亲自杀,他还在六年前杀害南漳村李大田一家六口,还有我继父魏正。当日,我和我的丫鬟赵秀秀都在场,还有扬州楚府的家丁和南漳村的村民都可以作证。” 魏安然诉完冤情,深深伏了下去,“求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女做主,为我死去的娘亲和爹爹做主啊!” 顺天府尹面色铁青,把魏氏留下的血书往地下一掷,惊堂木一响,道:“楚怀进,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冤枉,冤枉啊!这都是这两个贱人设下的计谋,是为了诬陷我的!我从没有逼死魏氏,也没有杀过人,这些证据也都通通不做数,魏氏是自己上吊自杀,这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魏安然猛地回头,看向他眼神凌厉,似步步紧逼,“楚三爷,当着顺天府尹大人的面,你可得把话都说全了,说实话才好。那日我虽不在场,却是有府上的丫鬟和小厮作证的。那日我母亲请你去商议我的婚事,饭后,丫鬟把我母亲的衣服弄湿了,她去里屋换衣裳,而你楚三爷,青天白日的就起了淫心,跟着溜进了房间。” “我……” “你欲强迫她,她不从,挣扎间连屏风都摔碎了,最后她没有办法,才拿起剪刀自保。” “这……她是我明媒正娶娶来的夫人,我想怎么睡她就怎么睡她,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说什么强迫,我又不是逼良为娼,睡自家媳妇还犯法不成,她不从才是不知礼法,不懂规矩。” 楚三爷气急,什么脏话浑话都敢往外说。 “就是,那贱人连自己男人都不服侍,还敢伤人,是犯了七出,活该打死的,肯定是她知道错了自寻死路,不然我们楚家也不会放过她的!”楚老夫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魏安然跪在地上,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凄厉,回荡在众人耳畔。 “楚老夫人说的没错,犯了七出的女人确实该被清算,但强迫别人家夫人的男人,更该被清算。大人,我母亲与我爹爹,是在十六年前成过亲,拜过堂的,他们才是正经夫妻。而这位楚三爷,早在十七年前就一纸休书,把她给休了。您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而这楚三爷,把我娘关在府上,欲行不轨,我娘自知受了侮辱,想不开,被他硬生生逼的上吊自杀,这还不够给他定罪吗?” 楚三爷一听,自己竟成了强迫别人媳妇的无耻之徒,更是咬牙切齿。 魏安然站起身,走到楚三爷面前,一字一顿道:“楚三爷,若我母亲自认是楚家三夫人,又为何会让我从魏家出殡,葬到魏家祖坟,与我爹爹合葬一处呢?” 楚怀进顿时瞪大了眼睛,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流着他一半血的女儿。 原来,原来今日这场闹剧,竟是为这时候做铺垫的,真是好一出大戏啊! 楚三爷的肩膀颓然落下,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恍惚间,他看着魏氏的亡魂,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血痕,手里拿着那把剪刀,一下一下地朝他胸口戳过来。 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 御书房。 张公公一甩拂尘,躬身进来。 他走到弘顺帝身边,压低了声音和他悄声说了几句话。 弘顺帝眯着眼,皱了皱眉头。 夜非辰仿佛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儿臣哪里见过这等事,那楚三小姐也是个狠人,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也得给她母亲讨个公道了,我和秉竹在那儿看的都愣住了。” 叶秉竹自然附和道:“可不是吗,我活了这么些年,这是第一件让我看傻了的事。” 第345章 都是痴人 “呵。” 弘顺帝睨了二人一眼,又冷眼看了一下一边的张公公。 张公公这些年在皇帝身边可不是白呆的,立马开口道:“王爷,世子,您是不知道,还有更狠的呢,刚刚有人来报,说那位楚三小姐,给她母亲出完殡,就立马去了顺天府尹,状告她亲爹呢!” “这…父皇,您瞧瞧,她可真是个狠人物。” 夜非辰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和叶秉竹对视一眼,心底同时感叹道:这丫头,真是不出所料啊。 叶秉竹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一拍桌子,“要我说,这楚三小姐先前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把自己亲爹告上官府呢,我还从未听说过这等奇事,这根本就不是不孝顺了,这是欺师灭祖,是要遭天谴的!” “世子爷,此事还有内情,你且听我说完。” 夜非辰呷了口茶,笑眯眯道:“那魏氏刚过门没多久就被那楚怀进给休了,听说还是大着肚子给赶出去的,生下孩子以后,就带着女儿在庄子上过活。谁知哪日,庄子上遭了匪又起了火,这母女二人就沦落到南漳村,我和竹虚住的地方,就在她们旁边。” “哦,原来楚三小姐与王爷竟是旧相识。”张公公忙道。 夜非辰冷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我那时还是个半死不活的残废,出不了门,更何谈旧相识了。只是和竹虚闲谈时听说过她母女二人的离奇遭遇,感慨几句罢了。我听说她与后来那个男人是行过礼,成过亲的,所以楚三小姐才改了姓。张公公,不知三小姐状告她父亲,所为何事啊?” “逼死魏氏,残害百姓。” 夜非辰幽幽的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先前听说的,竟是真的。那楚怀进实在不是个东西,不光杀了当初收留魏氏母女的李姓一家,更是把魏氏的丈夫给杀了,才逼的她们回到楚家,去做什么楚家的三夫人和三小姐,不然,人家活的平静自在,又怎么会突然回到楚家去。” “唉——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叶秉竹感慨一句,“这么看来,楚三小姐状告她父亲,竟是合情合理的。说回来,那魏氏也是个性子刚烈的,左右她新嫁的那一户人家都被楚三爷灭了满门,还不如在府上做她的三夫人,为了那么个男人,就寻了短见,连女儿都弃之不顾,又是何必呢?” “啪!” 弘顺帝一拍桌子,心头无名火起,不知如何宣泄。 叶秉竹不知自己哪句话惹的弘顺帝不快,吓得惴惴然跪在地上,大呼:“臣一时失言,望陛下责罚。” 弘顺帝的一句“滚”就在嘴边,而夜非辰还像是没有看到这出变故似的,幽幽说了句。 “都是痴人啊!” 弘顺帝给他一句叹得心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那一句“滚”也咽了下去。 “退下吧,朕乏了。” “是,儿臣告退。” “是,微臣告退。” 直到走出大殿,夜非辰和叶秉竹对视一眼,才吐出那口浊气。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不可揣度,他们今日这般,也是剑走偏锋了。 至于能不能达到他们心中所设想的目的,还是要看皇帝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瞧今日这模样,那楚怀进是别想安然无恙了。 而魏安然未来如何,谁也说不准。 “秉竹,我感觉,从皇帝归还魏家家产,到景昭公府设宴,他的目的和想法我只能猜到一二,却还是一片茫然,总觉得看不透。” 叶秉竹听了,看了眼夜非辰,他的目光深邃,望不到边。 “只可惜,当年知道实情的人,都死干净了。” 夜非辰刚要继续往前走,又突然停住,想到什么似的,道:“不对,还有一个人还活着。” “谁?” “张公公!” —— 人走后,御书房里又恢复了肃静。 弘顺帝颓然坐下,看着案前的奏章,目光沉沉。 饶是张公公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揣摩皇帝的心思炉火纯青,如今也不敢多说什么。 毕竟其他事情都好说,可牵扯到魏家,他心里也没谱了。 他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不敢多说一个字。 只是等了半晌,皇帝还是那一个动作,双眼怔愣出神,他才轻声唤了一句。 “陛下,茶要凉了。” 弘顺帝这才回过神来,轻轻啜了口茶,突然开口问道:“那性子…可真是一模一样啊。” 张公公握紧了手里的拂尘,没敢吭声。 弘顺帝想了想,冷哼一声:“魏家虽是罪有应得,可罪不及出嫁女,那楚家听到风声就休了怀孕的发妻,在朕要寻人时,又滥杀无辜,强抢民妇,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楚怀进更是畜生不如!” 张公公忙道:“陛下,老奴这就去办,只是……楚三小姐呢?” 弘顺帝垂垂眼,没有说话。 张公公低头说到:“陛下,老奴还听到一个消息,今晨替魏氏扶灵的人中,有一个是魏家的旧人。” “魏家的旧人?”弘顺帝神色一凌。 “似乎原本是跟在魏大人身边的,后来不知怎么,似乎是犯了什么错,被赶出了魏家。如今突然出现,老奴也想不明白,或许是为了送魏家最后一个人一程。” “魏家人都死没了?” “回陛下,确实都没了,楚三小姐算不上是魏家人,她现在还在楚家的族谱上呢。” 弘顺帝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倒算她幸运,没沾上京城魏家的晦气。”便甩手进了内殿。 张公公又遥遥听到一声,“死干净才好!” 张公公留在殿上,低头把这两句揣摩了几十遍,才垂首退了下去。 弘顺帝走到内殿的书架旁,在一个格子上轻敲了几下,便从墙面凹下去一个洞去,里面只一方玉石做的旋钮,他扭了一下,手边的暗格便打开了。 他站在书架前,迟疑了一下,才抽出暗格里的匣子,匣子里除了一堆古旧的小东西外,还有一副卷轴。 弘顺帝轻轻展开那副卷轴。 是一副仕女图。 画上那名女子,生的艳丽非常,裙裾随风而起,有仙人之姿,眼含笑意… 第346章 无魂之人 一切是非恩怨皆与她有关,如今趋于圆满,怎么一句“痴人”,他又觉得不平起来? 弘顺帝猛地把画卷往桌上一放,冷声叹息,“魏氏啊魏氏!” —— 楚三爷被打入大牢,是由她女儿亲自状告,就在魏氏出殡的那日傍晚。 这消息不胫而走,不单单是楚家,就是全京城,都在为这个消息震怒。 荣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脸上还挂着一抹笑意。 门被人推了开来,荣王妃匆匆进来,道:“王爷,那楚三小姐把……” 荣王摆摆手,“本王都知道了。” 荣王妃拍拍胸脯,暗道一声阿弥陀佛,“这下咱们可算是清白了,先前那副模样,我还以为咱们荣王府就要给那魏氏陪葬呢……” 她这番话说的夸张,却也不是空穴来风。 魏氏死的时刻,好巧不巧,正是他们夹枪带棍地逼迫魏安然做选择的时候,这消息传到宫里,弘顺帝勃然大怒。 两位王爷被请到宫里,一顿臭骂,那意思就是他们和他们不懂事的王妃把魏氏给逼死了。 王爷还在殿外跪了一夜,秋意料峭,她都心疼王爷的身子。 想她嫁进荣王府以来,除了朝堂上的起伏,也并未伤及自身,那晚皇帝却为了一个魏氏,把两个最得力的儿子都罚了,这让她不由得担心,往后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了。 原本这些年,皇帝就经常旁敲侧击的敲打王爷,再摊上个强娶逼死人的名声,他们荣王府也就别想好过了。 谁知道,不过短短几日,竟沉冤昭雪了! 这边荣王妃双手合十朝着四周拜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家王爷的脸色已经变了变,阴沉下来。 他这边沉冤昭雪,庆王那边也是这样,如此两方都无亏减,虽说是好事一桩,这心里总还是有些不服。 更让她不舒服的,是他看遍荣王府的女人们,却找不出一个能比得上魏安然的,没有哪个女人有魏安然这般有魄力,敢舍得出去,若是她能在自己府上…… 荣王想到这儿,就想起那日在景昭公府看见的那双眼睛。 若她在自己身边,定会助益颇多啊! —— 此时,被荣王记挂着的人,正躺在床上,烧的人事不知。 方才,顺天府尹一声令下,楚三爷被人收了监,魏安然强撑着走出顺天府衙门,她单薄的身影晃了晃,眼前一黑,就要往地上扎下去,幸好楚四爷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 这一晕,却把楚四爷吓了个半死,他把人打横抱起,上了马车,一面命人赶紧回府,一面派人去太医院请竹虚太医。 马车在楚府门前慢了下来,楚怀行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咬牙道:“别停,回咱们府上。” 竹虚听了信,立马往魏府赶去,只是给魏安然把了脉,连笔都没拿,只丢下一句话,“她的病,吃药是没用的。你只管好好伺候着,这个状态应该会有一个多月的模样,之后就会慢慢好起来了。” 真不愧是神医,这一个月里,魏安然几乎没能下床,她的体温在第三日就降了下来,但人总不清醒,躺在床上昏睡着,一睡就是大半天,半梦半醒间还不忘了叮嘱杨嬷嬷,“别忘了提醒母亲多用点饭。” 杨嬷嬷给她喂水时听了这话,手都要端不稳,面上却挂着笑,点头称是,待她昏睡过去,又要躲到无人的地方哭一场,才能缓过来。 段廷和段东在京中呆到魏安然醒来才离开。 那几日正好是魏氏五七前夕,段廷去了趟永宁寺,找住持给魏氏念经超度,却被那老和尚一口回绝。 “一个无魂之人,怎么超度,把这个给你家小姐,让她摆在枕边。” 说完,扔过来一本金刚经,然后关了门。 段廷差点被他的话给气死。 五七那日,魏安然发了高烧,到后半夜,更是烧到开始说起胡话,怎么唤也唤不醒了。 楚四爷看着她这副模样,吓得脸都白了,忙差人去请竹虚,段廷这才想起那本金刚经,忙拿出来摆在小姐枕边。 真是神了,那经书往小姐枕边一放,她就没再说胡话,魂魄也像是归了位,烧也慢慢退了下来。 直到过了重阳,魏安然的身子才算渐渐好了起来,此时,距魏氏下葬,楚怀进入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京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这头一件,便是震惊朝野的秋闱舞弊案有了定论。礼部尚书被收监,罪名正是徇私舞弊,其余涉案者也都进了大牢。 而新任礼部尚书的人选,弘顺帝并未点头,只是吩咐定王夜非辰暂时掌管礼部。 而第二件事,就是接替邢登尚的人定了下来,此人正是邢登尚的副将,蒋洪城。 此人出身贫寒,十七岁就进了靳远军,从最底层的士兵一步步走到副将之位,这些年跟着邢老将军打过不少胜仗,在军中也颇有威望,由他接替邢老将军,最合适不过。 这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看向荣王的眼神便带了些同情。 这位新任靳远军主帅,出身贫寒,从底层做起,就说明他没有其他朝廷势力做背景,恐怕和邢登尚一样,是个坚定的拥护皇帝的人;他是邢登上一手提拔起来的,恐怕和彭将军也势同水火,又有足够的威望和能力与之抗衡。 如此看来,皇帝还是在防着这个大儿子。 而第三件事,就是定王夜非辰的婚事了。 定王在皇子中算不得出类拔萃,名声也隐约有被叶秉竹带偏的意思,他的母亲又是被灭了族的异族公主,这般看下来,确实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 但是架不住他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儿子,又是赏赐又是任派,倒是比荣王庆王还要得皇帝重用。 但大家都清楚,以定王这等出身,是无论如何也做不上皇位的。别人清楚,他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对上那两位锋芒毕露的哥哥,他是能忍则忍,能让便让,看不出他亲近哪边,也看不出他针对哪派。 这般行事,便是铁了心的要做个闲散王爷,花天酒地了,日后不论哪位登了大位,对这位定王殿下来说,都不会有性命之忧。 第347章 也是活该 这般一合计,当初的不好便都成了好,说媒求亲的也多了起来。 别说京中各位大臣,就连宫中的娘娘们,也有意无意的在皇帝面前说起定王的亲事,希望自己娘家的小妹侄女们,能和定王结个亲。 皇帝听得多了,耳朵都要起茧,甚至于早朝时都半开玩笑似的提了句儿子的婚事,说必须要寻个样样都好的贵女,才是不委屈了自己这个儿子。 而处于整个京城权贵们视线中心的定王殿下,却是十分淡定,朝堂上只朝皇帝行了礼,道了谢,并未说什么,对那些下了朝有意找他说亲的大臣们,也该拒就拒,该躲就躲,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只是下了朝,他往春风阁去的次数就多了起来。 更甚至,一个月里,甚至有半个月都歇在那儿,被人问起,就道:成亲有什么好的,还是在美人怀里最好。 定王这话和近日做派,就被有心人编排后,传到皇帝耳朵里。 谁知弘顺帝听了,不仅不惩处他,反而还赏了他不少好东西。 魏安然听罢,笑了笑,没有说话。 杨嬷嬷一脸困惑,“小姐,你说这皇帝到底在想什么,定王殿下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怎么不惩反赏了?” 魏安然瞪了她一眼,道:“嬷嬷,皇家的事就不要妄议了。” 魏安然心道:老皇帝这是知道夜非辰身子不好,心里有愧,他这般做派,是怕耽误了好的姑娘,所以才流连花丛,不愿成家,老皇帝不光要赏,还要重赏,才好给定王和世家安全感,定王这亲事才能成。 杨嬷嬷便放过了这茬,接着说道:“小姐昏迷不醒那些时日,叶世子还曾来府上探过几回小姐,每回来都要送些老参灵芝之类的稀罕物。那次小姐烧得狠了,第二日叶世子不知怎的就知道了,拉着竹虚太医就来给您诊脉,把他好一通骂呢。您是没瞧见,竹虚太医气得胡子都一跳一跳的。” 她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说:“别说定王府都快被上门的媒人踏破门槛,如今景昭公府也差不到哪里去。世子爷近日天天往咱们府上跑,回回进门都是灰头土脸的,但对下人们却是笑呵呵的模样,见了我们这些跟着小姐您的,也会多问几句。他和四爷很是投缘,二人常在小姐院子里偷闲,支个小桌,在外面喝的半醉。” 魏安然把玩着腕上的佛珠,轻轻笑了声,感情叶世子是拿她这里当避世居所呢。 杨嬷嬷见魏安然眼带笑意,松了口气道:“小姐,还有几件关于楚家的事情,老奴想跟小姐说一声。” 魏安然乍一听到楚府二字恍惚了一下,一时间竟觉得有些遥远。 她甚至以为楚府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第一件事,楚老夫人在小姐昏睡的第五天,就让人把觅尘轩里的人都给遣散了,咱们的东西也都清理了。” 魏安然脸上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她这是恨上我了,我那些东西,她都给我扔了?” “小姐说的不错,楚老夫人下令,把您的东西都扔了出来,四爷出去一件一件又给您捡了回来。三夫人的东西则是一把火给烧了,老奴想着三夫人出殡前,她身边值钱的东西都跟着安葬了,便没有去抢。” “嗯,烧的好,烧了娘亲身上也干净。”魏安然显得很惬意,问道:“她怎么肯放你们几个来魏府的?” “是四爷给老奴几个交了赎身的银子。老夫人原本不想把我们卖给他的,她本意是想把我们发卖到南疆去,后来四爷带了竹虚太医去,楚老夫人这才没了辄,把我们放了出来。” 杨嬷嬷叹了口气,道:“小姐,楚老夫人这是把您逐出楚家了!” “那不是正好?咱们又何必窝在觅尘轩那小地方,整日受老太爷和老夫人的气。” 远远地传来一阵反驳,就见帘子一掀,瑞云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递到魏安然面前。 “小姐,到时辰该喝药了。” 魏安然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汤,顿时觉得自己的舌头都不听使唤了,她面露难色,怎么着也不想端起药盏来喝掉。 她想,定是她师傅嫌她睡了太久,非要借此机会整整她,才熬了这么苦的药。 “我的好瑞云,这药能不能待会再喝?” “小姐,竹虚太医叮嘱过了,必须现在喝,待会还有别的药要吃呢。小姐若是嫌弃这药难喝,那下次就不要生病了,也省的终日吃这些苦药。” 魏安然一脸无奈,咬了咬牙,端起托盘上的杯子,捏着鼻子一口饮了下去。 杨嬷嬷眼疾手快的给她捏了两颗梅子,放到她掌心,魏安然感受到,就忙含进嘴里。 “这第二件,就是您的庶妹,楚四小姐,在三日前由一顶小轿抬着进了成府。只是这纳妾归纳妾,一般权贵也总该摆个酒席,大家吃吃喝喝才是。” “谁知没有宴席不说,连婚房里都是空空荡荡,只在一个床板前插了根红蜡烛,一应礼仪从简,说是四小姐还在丧期,所以不能大操大办。” “她算计了这么久,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活该。”瑞云噘着嘴,嗤道。 杨嬷嬷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音说:“老奴打听到,成亲那晚成少爷根本就没往她房里去,在前院的书房里呆了一晚,全府皆知。楚四小姐本该三日后回门,却被成家给拒绝了,说是没有姨娘回门的道理,不论是成少爷还是成家的老爷夫人,都很瞧她不起。那边成家拒了,连个口信都没有,刘姨娘在老夫人院里等了一天没等到人,哭的可惨了。” “她就算哭死,也是活该。”瑞云又插了句嘴。 魏安然十分赞同这个言论,淡淡地说:“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好是坏都要自己受着才是,赚了亏了全是‘活该’。” “就是,奴婢还觉得成家哥儿倒霉呢,那么清贵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被这么个货色给缠上了,当初口头答应了,后来就得寻个由头打发出去才是,怎么竟给她纳进府上,平白受这委屈。” 第348章 做了亏心事 “你以为韩夫人不想把她打发了吗,她是打发不了。楚三爷入狱,别说是成府的妾室,就是个无名无分的,她也会握紧不放的,你说她握着个妾室的名头,哪里肯放手,若逼得狠了,一头撞死,不光成文晗,就是成府和齐靖侯府都少不了一顿责罚。” 魏安然大病初愈,身子疲乏得很,不过闲话几句,就有些睡眼朦胧,眼神氤氲着水汽,平白添了分娇憨的媚态来。 她掩面打了个哈欠,却把杨嬷嬷都看愣了。 小姐最近清减不少,却凭添了一股子风流劲,一颦一笑颇有夫人余韵,谁知将来是哪个享福的得了她去。 只不过,夫人一死,小姐就要替她守三年的孝,等守完,小姐就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如今楚三爷入狱,她这么个身世,又该如何寻个看得上的姑爷呢? “杨嬷嬷?” “嗯?”杨嬷嬷回了神,“小姐喊我?” “叫了你好几声呢!”瑞云嗔道:“小姐想知道大房那边的事。” “大房啊。” 杨嬷嬷道:“三爷下午入狱,第二日上午大夫人就吩咐人出去找宅子去了,说是分了家,要搬出去住。大少爷的岳丈唐家有门路,最后托人给他们寻了个三进的宅子。” “买了?” “买了,这会还在收拾那边的新房子呢,说是等大少爷结婚时,就在那处宅子里娶亲。” 魏安然想都不用想,这分家搬出去住绝对不是他们换房子的理由。 母亲吊死在后院,还留了血书,这房子怨气太重,就成了凶宅。就是大哥哥不在意,想把婚结在这处宅子里,别说唐家不乐意,就是大伯母也不会同意的。 再者说,原本楚家出名,就是一家三位做官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楚三爷锒铛入狱,大伯母定是怕影响他儿子的仕途,才要另开府,是与三房划清界限。 毕竟楚家早就分了家,还生活在一处难免会被不知情的人以为还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连带着对大少爷的态度也微妙起来,还是分开住的好。 “那老太爷和老夫人是跟着大房一起走吗?” 杨嬷嬷想了想,道:“这倒是没听说。” 魏安然幽幽地说:“应该是会搬过去一起住的,毕竟三房如今就剩下一个刘姨娘和两个庶出的孙辈,没人撑得起,还不如依靠大房。” 杨嬷嬷想了想,觉得自家小姐说得有理,“对了,大小姐一家也马上就要进京了,说是来吃大少爷的喜酒。” “我与她,许久未见了。” 杨嬷嬷听了这话,愣了愣,又道:“这见与不见,倒也没什么意义。当初您在楚家时与二小姐那般交好,您病的那么重,她连句话都没有,就当没了您这个人。小姐,听老奴一句劝,以后楚家那边,您就别操心了,他们一个个的没良心,您又何必腆着脸凑上去讨那群腌臜货的欢心。” 魏安然呷了口茶,道:“嬷嬷言重了,我也没想上赶着,只是问一嘴。三房的恩怨牵扯不到大房头上,只是怕他们受到牵连,所以问了句。” “当初大夫人抢四爷婚事的时候,也没想过问问四爷的情形。”瑞云没忍住,又多了句嘴。 魏安然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瑞云耸耸肩,正要退出去,一掀帘子,又回过头来,道:“小姐,小姐,文雯回来了,胳膊是胳膊,腿是腿的,看起来跟头小牛似的,就是嘴笨了些。” “谁能比得过你的嘴巧,”杨嬷嬷笑着说:“那丫头一回来,就缠上了邓齐、邓久兄弟俩,非要他们教她功夫,说要再精进一步,就不会被人打的那么惨了。” 魏安然笑了笑,等瑞云出去了,对杨嬷嬷说:“是个懂事的,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姐和老奴真是想到一块去了。”杨嬷嬷说完,低下了头,有些局促的站在一边,像是对只剩两人的环境有些不措。 “嬷嬷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曾?怎么今日都不敢与我对视了?” 杨嬷嬷听了这句话,心沉了大半,听到小姐下句话时,整颗心都凉了。 “嬷嬷知道母亲的计划吧。” 这个念头,在她知道母亲自杀时,就一直在想。 那楚三爷就算是色胆包天,但也不会如此迫切,他心里一直梗着母亲再嫁的事,不会那么饥渴的。 尤其是她看到夜非辰给她的那封母亲留下的遗书,心中的不解才消散了,这些,都是母亲布下的圈套。 母亲是魏家教养出来的女儿,文采斐然,就是绝命信,也断不会写的那般激进明了,像是明晃晃的匕首,直冲人心窝戳去。 而这件事最大的破绽,就是母亲刺伤楚三爷的那把剪刀。母亲虽绣工了得,但自回到楚家后,就再没做过那些粗活,房里更不会有剪刀,那定是母亲备下的,就是为了刺伤楚三爷,留下强迫她的证据。 杨嬷嬷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她,跪在下面哭诉道:“三夫人那日曾让老奴给三爷的杯子里下了媚药。” 难怪! 魏安然垂首,看着脚下,一句话也没说。 杨嬷嬷跪在下面,哭得情难自已,“小姐,是老奴不好,老奴劝不住她。” “嬷嬷,这件事,不怪你。” 魏安然想了很久,才缓缓的抬头,看了眼窗外忽明忽暗的天,低声道:“她的人,早在五年前就不属于人世了。” “小姐,老奴没见过那个魏正,也不清楚夫人对他的心,但是老奴清楚夫人的为人,她不会为了那个男人去死的。” “是,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去死的。” 魏安然困在心里的一口浊气,缓缓吐出。 这件事,是自己的责任。 若她能早点和母亲说自己的计划,或许她就不会选择这种方式去斗争了。 但她似乎忘了,母亲也姓魏,魏家人,从来都是不畏生,不惧死的,为了能走下去,就是拿命来赌都无所谓。 而他们这一次次押上命来赌,又何尝不是对命运和权威的挑战。 第349章 与楚家断绝关系 掌握了生杀大权又如何,在生死面前,还有更大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大不了一死,又能怎样呢! 是啊! 又能怎样呢! 大不了一死而已! 魏安然想到这里,连日来的困惑和疑虑一扫而光。 “嬷嬷,母亲用她的命给我换来三年安稳自由,我不会辜负她的苦心,一定要过好这三年才行。” 先前畏首畏尾的魏安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惧死的魏安然。 —— 她变了。 这场沉疴旧疾好了以后,魏安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隔壁楚府。 那日正是大房乔迁新居的日子,整个府上忙成一团,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前任掌家小姐进门。 等注意到时,魏安然已经端的一副傲然的模样,站在东鹤居里了。 楚老夫人一看见她,就恨不得上去撕烂她那张脸,连楚老太爷都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握着椅子的手都涨成紫色。 只是还没等她们发作,魏安然就从袖中亮出一把剪刀,把楚老夫人吓了一跳。 只是谁都以为魏安然贼心不死,还想来刺伤长辈时,魏安然拿起几缕长发,“喀嚓”一声,断在掌心,被她随意地丢在地上。 她目不斜视,眼神清明,道:“我还发与楚家,自此,与楚家无半点干系,自愿从楚家族谱除名,从此再无楚三小姐楚安然。我魏安然,堂堂正正做魏家人,死入魏家祖坟,与楚家再没有半点干系!” 说完,她不顾楚家人是什么态度,昂首挺胸的离开了。 众人目瞪口呆,等她身影看不见以后,楚老夫人才反应过来,冲着她剪下来的发丝狠踩了几脚,命人把这些脏东西捡起来烧掉。 烧完,尤不解气,又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们楚家的,就是个野种也配姓楚?我们族谱上有你的名字都是晦气,忍你这么多年,真把自己当颗蒜了,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吗!我们楚家才养不出这种狼心狗肺,不仁不义的畜生,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早晚有天我要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骂着骂着,楚老夫人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被丫鬟扶住坐下才好。 她瘫在椅子上,胸口用力的起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魂在哪儿。 等气顺了,她一嗓子嚎了出来,嚎得人一激灵。 不过也是该哭嚎一番的。 她最宠爱的小儿子如今蹲了大牢,生死未卜,最宠的孙女成了别人家不受宠的妾室,最宠的外甥女如今守了活寡,她不哭,谁能替她纾解心里的苦闷呢? 这边魏安然刚与楚家断绝关系,那边她就在府上修了魏氏祠堂,要把魏家先祖们的牌位都请进来。 接着,她又让杨嬷嬷去寻了十几个无父无母机灵的小丫头,又亲自去求了竹虚,给她介绍了一位牙都快掉光的老郎中,请他来给这些小丫头们授课。 那老郎中原是竹虚的门客,医术也算上流,本以为自己七老八十,只能在竹虚太医府上混吃等死了,谁曾想,如今竟被人以礼相待,来教十几个水灵灵的小丫头医术。 这等好事,让那老郎中头也不疼,眼也不花了,每日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精神矍铄的来给小丫头们讲课。 而那些被杨嬷嬷买回来的小丫头们,本就是无父无母,只知饥寒的穷苦孩子,谁知道如今竟可以穿的暖暖和和,吃得饱饱的,来课室听郎中讲课,连苦力活都不用做。 虽然小姐说,半年一考核,学不会的就撵出去。 但这种日子,谁愿意被撵出去,就是为了这暖暖和和的房子,她们也不能走,都铆足了劲的学。 邓齐、邓久也没闲着,小姐让他们两个负责铺子一事,在魏家留下的铺子里挑了两处,又请了工匠来修缮,一切都按照医馆的标准来。 这边医馆修缮好了,那边魏安然就简装去了永宁寺,求着住持让她在寺里住下。 老和尚本以为她是来寺里为魏家人祈福祷告的,二话不说就让人收拾了厢房,让她住了下来。 谁知这丫头住下了,却不往佛前跪,而是铆足了劲地往他房里去,每回被她拦下,都要问一句,“老和尚,我什么时候能去藏经阁,去看书啊?” 永宁寺是千年古刹,屹立在上京城外,看着皇城里换了一批又一批的皇帝和当权者。 虽然战火难免波及,但这么些年也不是白过得,永宁寺的藏书量,怕是世间第一了。 只是都称藏经了,又怎么能随便让外人出入呢? 虽然老和尚我是你二舅舅的师傅,但与你却是没有半点关系的,你又不是我们庙里的和尚,想什么好事呢? 可魏安然才不是这种碰了钉子就回头的人。 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条路走。 既然讲道理讲不过你,那我就换苦肉计,不吃不喝的跪在你禅房门前,我看你能心硬多久。 老和尚被她这幅无赖做派气个半死,心想这魏家人怎么都是一根筋,他上辈子怕是欠了姓魏的钱,才一个个的都像讨债似的凑在他跟前。 话说回来,上辈子欠了又如何,这辈子谁也不欠谁的,你想跪就跪着吧,谁怕谁,我寺里的藏经阁也是有规矩的! 魏安然跪了一天一夜,老和尚还能硬着心肠不去管她,又跪了两天,再硬的心都撑不住了,更何况慈悲为怀的出家人。 他命人去劝了劝,以为料峭霜寒,魏安然会就此罢休,谁知第二日,他一推开禅门,就见魏安然晕倒在门前。 老和尚再也没法淡定了,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忙把人抱了起来。 抱着她进屋的瞬间,老和尚心里突然生出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像是又回到很多年前,从魏家大爷手里接过那个死婴时一模一样…… 老和尚看着躺在床上的魏安然,终究是心软了,看她的眼神带了些怜悯和悲伤,只是原本内敛的目光只化开一瞬,就收敛了下去。 只道了一声:“真是个痴儿啊!” 第350章 三分三 自此,魏安然便是得了永宁寺住持的默许,可以去藏经阁了。 魏安然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老和尚身边的小沙弥,自己一身男装,每晚夜半跟在他后面,从暗道进了藏经阁。 她在永宁寺的日子,也就变成了白日睡觉,晚上去藏经阁苦读医书。 都道气命自有定数,先前种种看起来不过是把上一世的恩怨是非重走一边,那接下来,她和夜非辰他们,也只能等阎王爷招魂的那刻了吗? 她就是梗着一口气,绝不服气这个安排! 重来一世,若不能改变原有结局,这活不活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所幸舍了命去,且看最后结局如何。 母亲吊死了,接下来,就是要她看着夜非辰他们死无全尸吗? 你休想! —— 在寺里,每日循规蹈矩,过起来就忘了年月。 在今冬第一场雪落下后,永宁寺就迎来了两位贵客。 其中之一,是皇帝的宠臣,户部尚书朱林河的小女儿,朱璇语。 她这次来,是为了给她生病的母亲祈福,而同行之人,更是地位非凡。 正是当朝十七王爷,定王夜非辰。 这二人先前也没听过什么传闻,如今却亲近到一起来寺中小住,这一切,都要从那日宫中的梅宴说起。 今年皇后大寿,办的颇为隆重,请了各家女儿们进宫赏梅庆贺,实际上,则是给皇室宗族的儿孙们相看。 朱林河这等地位,他的女儿自然在邀请之列。他有二子二女,除了这最小的女儿朱璇语外,其余三人早已成亲,她便成了那日梅宴众人关注的焦点。 而她和夜非辰的缘分,说来倒是奇妙。 梅宴上有个规矩,就是要世家子女们各去梅林间寻一枝喜欢的梅带回来作诗,而这位朱小姐,在去折枝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恰逢定王路过,便轻扶了她一把。 枝头轻颤,落下几片梅花,那位朱小姐登时就看呆了,此情此景,倒是比那话本子上写的还要浪漫。 那位朱小姐倾了心,眼神便瞒不住了,又正好被顾皇后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亲儿子早就有了王妃,更不能让朱林河的女儿去做妾,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去拉拢呢,如今这机会白白送到手边,她岂有不用之理? 做完诗,众人陪着皇帝皇后在后花园里喝茶,闲谈间,朱璇语说道母亲身子不舒服,她要去永宁寺替母亲上香祈福一事,顾皇后听了,忙道皇帝这几日也常咳嗽,她也想去永宁寺祈福上香,只是身居内宫,并不方便,环顾四周,要么年纪太小,要么不是嫡系,最后,顾皇后把视线落在了夜非辰身上。 “不然,就请定王殿下替我走一趟吧。” 说完,顾皇后看了眼一旁的皇帝,请他示下。 皇帝正想给他苦命的儿子寻个王妃呢,如今这理由正好合适,那孩子就是想拒也没法子拒。 再说了,这可是朱林河的小女儿,出身不错,模样也不错,这言谈举止更是和他心意,他儿子若是娶了她,也算是相配,受不到委屈。虽然十七的身子不好,但早点成亲,再活个三年五载的,还能留下些血脉,到时候自己多加赏赐,也不算是亏待了这位朱小姐。 真是一桩样样都合适的婚事啊! 皇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点头让他们一同上山祈福。 寺里得了消息,除了住持外,里里外外一干人等都忙活起来了。 那两位都是人中龙凤,谁都得罪不起,何况还是来给皇帝祈福,更是半点不能马虎,桩桩件件打点的十分完美才行。 所以,在他们的仪仗刚走到山脚下时,庙里的和尚就已经出了山门去迎接了。 魏安然这几日夜夜在藏经阁里读书,过着黑白颠倒的日子,人都快走空的庙里,魏安然反倒觉得自在起来,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去关心外面发生的热闹事。 这日午后,她趁着阳光和暖,草草用过午膳,连觉都没睡,就带着文雯往永宁寺的后山走去。 她最近看的书里,出现了一味名叫三分三的毒药,它的叶子是治疗腹部不适的草药,但其根茎内有剧毒,若误食它的根茎,周身血脉相凝,轻则目眩神晕,重则要人性命,相传就是三分三厘的药粉,就能置人于死地。 而医书上又说剧毒的解法,并不需要研制出完全相克的解毒药剂,相反,以毒攻毒才是最优解法。 魏安然想,这“七煞”之毒,如今有扩散之势,而三分三以毒入药时,又能使人血脉凝结,岂不正好? 若以三分三入药,正好能把“七煞”封在周身血脉内,再配合以针灸,把毒压制住,最后把三分三逼出体内即可。 大雪过后,后山连个活物都不见,就连青松都被雪覆盖了。 三分三常常在阴暗处,魏安然和文雯在雪地里遍寻无果,冻得手都青紫,也只找到一根老参,只能就此罢休。 雪把以往上山的小路都掩住了,为了安全起见,二人只好绕道前山的官道。 官道平坦,又有专人打扫,路也好走不少,魏安然不用提心吊胆的怕摔跤,也就有了闲心欣赏白雪皑皑的风景,心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她的方子。 只以三分三入药风险太大了,若控制不好时间,怕不等她解了七煞的毒,夜非辰就因血脉不通而死了,所以,还要添哪几味药呢?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有轮子倾轧雪地的声音,应该是有一队人经过。 这么大的动静,文雯没想到小姐心里记挂着事情,没来得及往里走,只好手忙脚乱地把小姐往自己身侧拉。 魏安然想得出神,脚步不停,文雯这一拉她才回过神来,好奇的往身后看了一眼。 魏安然就看见几匹骏马朝她飞奔而来,须臾间就要到眼前了。 文雯见状,来不及细想,抱住魏安然就向后退去,脚下一滑,主仆二人摔在了路旁的雪地里。 前面骑马带队的叶秉竹被他们吓了个半死,立刻拉紧缰绳,马儿前蹄抬起,在空中嘶鸣一声,堪堪停住。 第351章 本事不小 坐在马车里的夜非辰听到外面的动静,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见路旁的雪地里躺了两个小沙弥,知道叶秉竹能摆平,便打算放下帘子闭目养神。 谁知,那躺在雪地里的小沙弥朝他看了一眼,他顿时就没了安坐下去的心思,立刻下了马车。 他走到那个小沙弥面前,看了好几遍,还是不敢相信。 “我说这么大的动静,你们两个小和尚是听不到吗,怎么……诶……魏……” 叶秉竹边走边数落她们,走近了却突然愣住,只直直的盯着魏安然的脸看。 而此时魏安然的心跳,比把她扔在漫山遍野都是三分三的山上,都要快。 她看着眼前这两张熟悉的脸,原本满肚子的火瞬时瘪了下去,脑子里比白茫茫的雪地还干净。 怎么这么巧? 她在文雯的搀扶下从雪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残雪,有些尴尬的朝二人笑了笑。 “楚三小姐?”夜非辰问了一句。 魏安然摇了摇头,道:“魏家小姐,魏安然。” 魏安然说完,才觉得自己的手钻心的疼,低头一看,手心不知被什么擦破了,密密麻麻的血珠涌出来。 她懊恼的看着满手的血,心道,这个样子还怎么撰抄药经呢。 “本事不小。” 夜非辰轻斥她一句,正想再说她几句,后面跑来一个小厮,问:“王爷,我家小姐想问问前面出了什么事?” 夜非辰淡定的朝叶秉竹看了一眼,他立刻会意,“没什么事,刚才不小心撞了两个永宁寺的小和尚,王爷,这里离上山还有段路,要不咱们顺路稍他们一程?” “上车。” 夜非辰扔下一句话,转身回了马车上。 魏安然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僧袍,不知道是上他的车还是上其他的车。 她愣在当地不知所措时,夜非辰撩开他的车帘,冷眼瞧了她一眼。 魏安然撇撇嘴,忙快步往他马车前走去。 走到车前,魏安然就见车帘被撩起,伸出一只有力的手来。 她看了看,咬咬牙,握上他的掌心。 夜非辰稍微施力,就把魏安然拉进马车,文雯跟在小姐身后,脚尖轻点,也钻进了马车。 魏安然待马车前行,才缩在一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夜非辰意识到是自己掌心的温度太低,忙松开她的手,打算把手收回来。 谁知魏安然反手叩住他的,又摸上他的手腕,三指放在上面,闭眼给他诊起脉来。 她先前在雪中寻药草,如今钻进燃着小炉,暖洋洋的车里,指尖又热起来,就带着那股子要把人烧着的热意,落在夜非辰虚弱的脉象上。 夜非辰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视线,只用眼角余光去端详少女恬静的容颜。 她又清减许多,脸色也苍白了些,似乎是身上的病气还未除尽,但是刚才在雪中看她的样子,却还不错。 他早就听叶秉竹说过,魏安然身子好了就来了永宁寺,他本以为,她母亲的死给她带来的打击很大,来寺庙为她烧香祈福也是常有,谁知她竟一副小沙弥的扮相,连姑娘家的装束都舍去了。 如此看来,她母亲的死给她的打击也太大了,竟要遁入空门吗? 他正放任自己的想法信马由缰,却见魏安然眉头一皱,那双眼睛睁开,却是狠戾至极的模样,指尖倏然收了回去。 他全身的血又像是凝固起来了。 魏安然脸色黑的和炉中的碳有的一拼,倒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反而有种七老八十的老郎中模样了。 “夜非辰,你是怎么保重自己的身子的?” 此话一出,夜非辰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她身后的文雯坐不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家小姐,又颤巍巍地去打量定王殿下的模样,生怕他一个不快把她俩从窗户里丢出去。 小姐的胆子也太大了,眼前坐的可是正得宠的定王殿下,她怎么敢直呼其名的? 她该担心的还多着呢。 她家小姐不光敢直呼定王大名,还想一巴掌扇上去呢。 按夜非辰现如今的身体状况,她如今也不用去冒着雪寻找什么三分三了,还是趁早给他准备后事更合时宜。 她在这里青灯古佛的给他翻药经,觅良药,夜非辰在外面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半点不顾及自己的身子,挥霍自己的命数,她还为他操什么心? 死了干净! 夜非辰看着她的模样,解释道:“最近事务太多,实在没时间顾着,以后会注意的。倒是你,怎么几月不见,脾气这么大了,生气多了不漂亮。” 这种程度的解释任叶秉竹看了,都是要大呼震惊的程度,魏安然看他态度诚恳,也不好再发作。 再说,他自己的命,自己要是太紧张,倒显得她太在意。 魏安然冷声道:“当初我既许下诺,必是要实现才行,若你这般不配合,到时候砸的还是我自己的招牌。死何难何惧,不过是没了命,想成的事都成不了,王爷要是世事无求,那就且等着无常来收吧。” 夜非辰:“……” 这丫头,不光脾气长了不少,连口才都好了不少。 魏安然顿了顿,又说:“我近来又琢磨出一套针法,应该对王爷身上的毒有所助益,王爷若是不怕疼,可以试试。” 夜非辰面容温和,点了点头,便是应下了。 魏安然今日这番话,跟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无论她说话多么暴躁,多么难听,这男人都好脾气的应着,她疑惑的抬头,盯着夜非辰看了看,才发现了他的不同。 这男人如今愈发沉稳了,周身的锋芒也都被掩住,连眼底也更深邃,让人看不真切,更难琢磨了。 “手。” “嗯?” 魏安然回过神,疑惑间手已经被他握在掌心了。 接着,一个略带暖意的帕子敷上了她的掌心,然后在手背处轻轻打了个结,把她手心的伤口遮住了。 “多谢!” “不用客气。”夜非辰往后一靠,闲话道。 “在寺中可住的惯?” “还好。” “什么时候回去?” “暂时还没想好。” 二人一问一答,不至于冷场尴尬,却也在刻意避开一些东西,以免他们之间可怜到握不住的情谊消散掉。 第352章 有意撮合 聊着聊着,夜非辰发现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没了声息,抬头一看,那丫头已经靠着车厢睡着了。 他没有再问,反而眼风一瞥,看了眼一旁坐着的文雯。 文雯吓得忙背过身去。 夜非辰这才往前稍挪了挪,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学着魏安然的模样,靠着车厢,光明正大的看起魏安然来。 这几年的痕迹,在她身上真的太明显了。 在南漳村初见她时,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如今眼前这个,虽然年纪不大,却是十分老成,甚至他有时候都读不懂她眼底的深意。 马车不知怎的,晃动了一下,魏安然没有睁眼,却是皱起了眉头,然后动了动身子,像是睡的不舒服。 夜非辰把自己身后的锦垫放到她身后,又拨动了小炉中的碳火,火烧的更旺了些。 一低头,发现她身上的僧袍被雪浸湿,又默不作声地把小炉往她跟前推了推。 这时,魏安然突然睁开了眼,迷迷糊糊的,眼神还不清明。 而此时,夜非辰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个铁钳,抬头看着她,这副样子,着实算不上高贵。 谁知,魏安然又合上眼,在锦垫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过去了。 夜非辰呼出一口气,把铁钳放回去,坐直了身子。 —— 夜非辰的马车里,都在闭目养神,而朱小姐的马车里,则是欢声笑语,热闹极了。 朱璇语的两个丫鬟你一眼,我一语,说的都是定王殿下的好。 “小姐,定王殿下的心可真善,小沙弥这种身份的他都邀请上车,一点王爷的架子都没有。”青荷说。 黄叶道:“是啊,平日见了我们这些下人,也不会摆王爷的谱,见人都和和气气,以礼相待,真是个顶顶好的人。” 青荷接着说:“依我看,殿下这种人是最会疼人的,心善的人不会有坏人的。” 黄叶叹了口气道:“就是常去那些烟花之地,不知道日后如何。” 青荷瞪了她一眼,说:“怕什么,男人嘛,没成亲前就是心思野了些,可要是成了亲,家里有王妃管着,那还有心思往外跑啊,更何况,他的王妃还是我们小姐这般的妙人,怕是连早朝都不想去了。” 黄叶也跟着笑起来,“也是,听说王爷最近也不常往那脏地方跑了,定是怕咱家小姐不高兴,才收敛的,日后成了亲,定是被咱们小姐吃的死死的了。” 两个丫头笑闹成一团,把朱璇语笑了个脸红。 她斥道:“两个不知规矩的小蹄子,是不是皮痒了,连王爷和主子的事都敢编排,小心被人听了去,要了你们的小命。” 话虽这么说,朱璇语心里也甜滋滋的。 心里也不自觉想那两个丫鬟口中说的,若是夜非辰也顾及她的想法,那这门亲事,她定是要出一分力的。 —— 直到马车晃到永宁寺门口,魏安然才堪堪转醒,由文雯扶着跳下马车。 她朝夜非辰行了一礼,然后低着头匆匆进了山门。 夜非辰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凑到夜非辰身边,笑的一脸的意味深长。 像是在问他:你在车里做了什么事,让魏小姐脸红成这副模样,头都不抬的就走了,都没跟本世子打声招呼。 夜非辰一脸平静,余光看见后面的马车,下人们正扶着朱家小姐下车,便稍稍走近,却还隔着一段距离,一起往山门走去。 叶秉竹此人,虽说花天酒地没个正形,但这点规矩还是懂的。 夜非辰这番动作,倒是把分寸拿捏的精准。 离得近了,就难免有轻浮和奉承之意,远了,就显得生分疏离。 今日贵客至,原本香火缭绕,香客众多的永宁寺一下就安静下来,在大雪覆盖下,像是避世古刹一般。 对常在寺里穿梭的沙弥来说,今日萧索不少,但对生活在红尘里的朱璇语来说,则是难得的安静之地。 她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稍稍加快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夜非辰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一抹温柔笑意,“朱小姐,请。” 朱璇语羞赧的低下头,轻声说:“王爷先请。” —— 魏安然回了自己的小厢房,把身上湿透的僧衣换下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拿起纸笔,把她在路上对于解毒之法的感悟全写了下来。 文雯出去又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 “小姐,奴婢刚才出去打听了一番,今日和定王殿下一起来的,还有朱大人的小女儿。” 魏安然突然觉得掌心的伤口又痛起来,笔顿了顿,“他们怎么会一起来的?” “听说是奉了皇帝的命令,让他们一起来的。说是待一夜再走,来的除了定王府的护卫,还有五城兵马司的人也跟着来了,就连叶世子,也是以总使的身份,来保护二人安全的。就是来上个香就这么大动静,真是了不得。” 竟是皇帝让二人一起来的? 魏安然心里震惊,这么来看,怕是老皇帝有意撮合他们二人了。 这么一想,她才突然发觉,夜非辰如今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而在没成家的皇子里,就数他年岁大了。 只是他的身子…… “小姐,今天晚上寺里戒备森严,咱们还往藏经阁去么?” 魏安然回过神,道:“他们在前面祈福,关我看经书什么事,咱们小心些就行。” “好。” “我乏了,先睡一会,等天黑了叫我。” “是,小姐快睡吧,奴婢在外面守着。” 魏安然爬上床铺,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脑子里也清明了许多。 以夜非辰的性子,若是他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皇帝施压,他也会寻理由拒了去。 那他今日来永宁寺,到底是他自己乐意的,还是想与朱家联姻,助他一力呢? 若是后者,未免动作太大了些,怕惹其他人心生戒备。 若是前者呢? 魏安然脸色变了变,最后叹了口气,感觉被寒风吹的头又开始痛了。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但也是到天黑时醒来了。 魏安然自己披了衣裳坐起来,文雯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推门进来。 第353章 闭眼抱住我 她把热水放在旁边,又拨了两下炭火,让它烧的旺些。 “小姐,晚膳备好了,在外间的小炉上暖着,要用吗?” “摆吧。” “是。” 文雯把素斋摆好,就听到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文雯撩开帘子一看,竟是下雪了。 雪花洋洋洒洒,如鹅毛洒下,原本扫出来的小径也被重新覆盖起来。 “小姐,上京城这雪怎么这么多啊,昨儿刚下过一场,不过才晴了半日,就又下起来,明早还不知道能不能停。” 魏安然想起前几日收到段廷的信,信上说,今年南边的天气很不寻常,先是旱灾,又是水灾,到了冬季又开始大降温,整个江南地区的良田收成都不好,他们的庄子上产的粮食,只有去年的六七成。因为今年没把粮仓填满,他总觉得心里担忧,便自作主张又去买了些粮,多囤了些。 魏安然那时还想,他们庄子上囤的粮食已经够多了,就算卖掉之前的旧粮,余下的也够他们吃很久的,今年收成不好,花大价钱去收粮,最后坏在仓里还是他们自己亏本。 谁知,竟让段廷给预料到了,今岁的天气从北到南,看来都是不好的,若真有一日闹了饥荒,他们粮仓的粮食还能接济给城里的百姓,也当给魏家祈福了。 她心里又牵挂上这些,嘴里的饭菜也没了滋味。 —— 月上中天,魏安然换上僧袍,把头发盘起,塞进僧帽里。 时至三更,老和尚派来的小沙弥敲了敲她院子的门,然后静候在院外。 那小和尚法号明心,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十岁左右的模样,他见魏安然一身僧服出来,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就走在前面带路。 魏安然跟在他身后,临走前,又不放心的看了眼文雯,摆摆手,示意她进屋等。 文雯在雪夜看着小姐,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才转身回了房间。 魏安然跟着明心穿过老和尚的院子,从后面的围墙钻进了一个暗道,然后走了约半刻钟,出来就是寺里的密林,穿过这片密林,他们就到了藏经阁前。 雪天路滑,明心走得比往日慢些,魏安然跟在后面心里一暖,笑言道:“明心小师父真是修为颇高,不但前面那双慧眼如炬,这身后的眼睛也是十分明亮呢。” 明心手中的佛珠抖了一下,暗自加快了速度,把魏安然甩在身后。 魏安然懊悔自己没事逗这种不识趣的人做什么,一边加快脚步,只是没走几步,她的脑袋就撞上了明心的后背,撞了个眼冒金星。还没缓过来呢,脖子上就架了把刀。 “来者何人?” 明心谨记住持的叮嘱,他扯了扯魏安然的袖子,把她护在自己身后。 “阿弥陀佛,小僧明心,是住持身边打杂的,空云大师见外面雪下得好,便命小僧和师弟出来寻一支落雪红梅。” “那这位……” “这位就是我的师弟,明安,刚入佛门,还未开蒙。” 魏安然原本低垂着头,听到他的话,想抬起头来跟人告个礼,只是一抬头,她就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巧? 陈深也是十分吃惊,这个小和尚怎么长得这么眼熟,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正在陈深绞尽脑汁想这人他什么时候见过时,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刀枪声,陈深变了脸色,一掌把明心拍晕过去。 正打算解决魏安然时,那小和尚突然开口,“陈统领,是我,魏安然。” 陈深迟疑了一下,手刀举起,不知道该不该落下,纠结时,又传来一声惨叫。 他顾不得这些了,只丢下一句“别出去,在这里藏好了!”就提气飞奔而去。 魏安然吓了一跳,从袖中摸出银针捏在指尖,然后悄悄蹲了下去。 她如今处于危险境地,脑子却转的比什么时候都快了些。 夜非辰来了,叶秉竹来了,连陈深都来了,这永宁寺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她认识的人都快来全了。 就在她愣神之际,耳旁传来箭矢破风而过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人揪着后颈,离开了原地。 她扭头一看,差点吓得晕死过去,就在她刚才藏身的位置,正插着一支箭矢,而且离明心的脑袋就差几寸。 “看什么,闭上眼抱住我!” 魏安然一听这个声音,脑子里的混沌和惊慌才被赶跑,她立马抱住夜非辰的脖子,闭上眼死死地扒住他。 夜非辰见她抱稳了,脚尖轻点,长手一捞,就把昏过去的明心提在手里,借势向上提气而去,人就落在了树上。 此时大雪将停,月色明亮,照在雪地上恍若白日。 他们站在树梢,看着林中景象。 一队官兵正围着两个黑衣人,打得激烈。 哪边是自己人? 哪边是敌人啊? 就在这时,陈深往他们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把手里的刀举起,又落下,大吼一声:“放!” 魏安然这才知道,原来围攻两个黑衣人的并不止下面那些,还有埋伏在林中的弓箭手,一时间,数百只流矢朝二人飞去,即使他们拼尽全力格挡,也无济于事,最后倒在血泊中。 下面的官兵举着刀靠近,确认人死后,扯下他们脸上的布,“报告大人,确实是他们那伙人,都是外族人长相,不会有错的。” 陈深冷哼一声,一摆手,“把尸体带回去。” “老大,还有那个女人呢。” “她身负重伤,又掉落悬崖,今日大雪封山,今晚贸贸然去找也只是置弟兄们的安危于不顾,让弟兄们先回去暖暖身子,明早再去找。” “是。” 雪又落下来,把刚才打斗的痕迹遮盖的干干净净。 魏安然看着一边沉声不语的夜非辰,悄声问他:“咱们能下去了吗,那贼人已经死了。” “贼人?” 夜非辰冷笑一声,眼神跟淬了毒药一般,阴冷凶狠地盯着她看。 魏安然顿时噤了声。 她与夜非辰相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他这种凶狠表情,她又回忆了一番刚才的情景,立刻明白过来。 那两个黑衣人,身形高大,面容深邃,完全不是中原人长相,难道……他们是回鹘人? 第354章 秘密 夜非辰看到魏安然脸上的惧意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她吓到了。 他微微提气,三人就落在了雪地上。 他把明心往地上一扔,忍着身上不适,“对不起,刚才我的语气冲了些。” “无妨,你就是骂我也无所谓,毕竟刚才你救了我一命。” 魏安然笑起来,比月色还要亮。 “你去忙吧,我等他醒来就走。” 夜非辰被她的笑蛊住一般,点了小和尚的穴位,道:“你跟我来。” “去哪儿?” 夜非辰眼底露出一抹笑意,“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魏安然愣了一下,她总觉得,夜非辰这句话,像是包含了许多秘密。 —— 果然,这秘密有些大了。 魏安然刚踏进定王在永宁寺的居所,就闻到了一丝血腥之气。 而当她推开门时,满室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床前的叶秉竹听见开门声,警觉地抬起头,见是魏安然,眼睛瞪得更大了。 夜非辰仿佛没看到他的表情,只往前一走,引着魏安然走到床前,指着床上躺着的那个人说:“这人,你可还记得?” 魏安然走到床边,看了一眼,触目心惊。 这位……这位不是那日夜游廷临江时弹曲的那位姑娘吗? “她叫托依寒,回鹘人,是我的姨母,刚才死掉的两个黑衣人是她的亲卫,她还是赫赫有名的费飞龙山主人。” 魏安然并没有对她的身世和名号吓住,反倒是被她浑身的血给惊住了。 她取出随身带的银针,在火上烤过,道:“我现在要先给她止血,不然过会她的血都要流尽了。夜非辰,你来帮我一把,把她身上的衣服除掉。” 夜非辰倒吸一口凉气。 魏安然的动作却利落又干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人。 “你愣着做什么,赶紧给她脱了!还有你!”魏安然转身指向叶秉竹,冷声道:“赶紧去准备热水和金疮药,越快越好。” 想他叶秉竹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么镇定的女子,他看到托依寒身上的血都觉得后怕,这女人怎么这么淡定,又这么沉稳? “发什么呆啊,快去!” “哦哦,好。” 叶秉竹回过神,连声应下,推门离开。 魏安然看夜非辰还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没再出声催他,把手里的准备工作做完,又弯腰去解托依寒的衣裳。 她顺着血流找到了伤口所在,就在托依寒的腰部,是一处贯穿伤,伤的极重,还有一柄断箭留在皮肉里。 魏安然拿银针把血止住,又封住她周身的血脉,怕治疗时造成血脉破裂。 她皱着眉头想了一会,道:“夜非辰,你去给我找一把匕首,我要把她肚子上的断箭取出来。” 夜非辰几乎是颤着声音问:“这可行吗,那断箭是特制的,连剑柄上都有倒刺。” “不行也得硬着头皮上,再不取出来神佛难救。” 夜非辰把自己随身的匕首递给她,魏安然接过,握着刀柄在火上烤过,直到刀锋闪出蓝光。 “叶秉竹呢,怎么拿个金疮药都这么慢?” “来了,来了,我的大小姐,这又不是你府上,找这玩意不得时间吗?” “闭嘴!” 魏安然厉声喝止,手里的刀应声而落…… 叶秉竹就是单听到那刀子在血肉里穿梭的声音,都觉得头皮发麻,他低着头,背过身去,没有哪个时候能比他现在更希望自己看不见听不着。 夜非辰则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少女坚毅的侧脸,看着她手中沉稳的动作,觉得她和以前的魏安然不一样了。 魏安然剜出嵌到肉里的断箭,拿金疮药撒到伤口处,又拿纱布绑紧……而她身上的其他伤口,也都处理干净了。 而托依寒身上止血的银针,直到魏安然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才取下。 待取完最后一根针,魏安然就像再也支撑不住似的,双手撑着床板,缓缓坐了下去。 “那个……魏安然啊,这就是救活了吗?”叶秉竹听到动静消失,才敢转过头问。 “还没。” 魏安然看了眼床上尚在昏迷的托依寒,道:“等她熬过两晚,醒过来了,才能算是救活了。” “辛苦你了……不对啊,魏安然,你原来不是只会行针的吗,怎么如今连处理这种伤口都会了,这些日子在永宁寺你是不是找到什么隐居的世外高人了?”叶秉竹捏着下巴,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魏安然轻轻一笑,道:“你有这闲工夫想这些话本都不爱写的情节,不如去给我取个纸笔来,天底下没有让郎中自己去找纸笔开方子的吧?” 叶秉竹笑得一脸谄媚,只是扭头时,看向夜非辰的眼神却全是控诉——元呈,你瞧瞧,这丫头哪里还是原来躺在床上要死要活的黄毛丫头,嘴真是毒的很啊! 莫非这永宁寺里藏着跟她一模一样的两个魏安然,不然她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了,简直是换了个人! 夜非辰没在意他的眼神,只是伸手抚上少女的肩头,片刻,一股带着少许寒意的真气缓缓进入少女体内。 魏安然此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的酸痛也消失不少,“多谢。” “你救了我姨母,不用客气。” “你的身子不适合运气。” 夜非辰收回手,有些话在嘴里滚过一圈,又咽了下去。 魏安然接过叶秉竹递来的纸笔,思来想去,几笔写就了一个最为复杂凶猛的方子。 “赶紧拿着这个药方去抓药去,熬的时候,切记不能加太多的水,三碗就可以了。” “我现在就让秦仲去抓药。” “对了,你让他取药的时候,顺便去给竹虚送个信,说让他明日不用来了,不然以后也说不清楚。”夜非辰突然开口说了句。 “这还用得着你叮嘱?” 叶秉竹识相的离开了,房间里又剩他们二人。 魏安然打算撑着床板站起来,谁知一下子起得太猛,身子晃了晃,就要直接歪到地上了,夜非辰伸出手,打算把她拉起来,却被魏安然轻轻闪开。 夜非辰立马就明白了,感情这丫头还记着他在树林里看她的那一眼。 第355章 抓捕逃犯 他往后稍退半步,只是一直完美无缺的面庞,此时有了一丝裂缝。 “魏安然,他们不是贼人。” 魏安然心道,对夜非辰来说不是贼人,但对陈深来说…… 不对! 魏安然想起在送她往南边去时,秦季告诉她,陈深和叶秉竹是至交…… “难道说,陈深不是你的人?” 魏安然脱口而出,说完,又轻轻的问他:“夜非辰,这是怎么一回事?” 夜非辰看了她一眼,原本是想故作冷漠和轻蔑的把这件事圆过去。 只是魏安然的神情和语气,一眼就知道,她是真的在担忧他。 夜非辰匆匆低下头,像是怕泄露什么情绪,那些往事和恩怨,他已经积压在心底很久很久,从没对外人说起过。 但面对魏安然的眼睛,他内心却升腾起陌生的、名为希望的情感,他似乎对眼前这个拥有超出她本来年纪的淡然的女人,产生了几分信任。对他这种被冰封数十年的人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你还记得之前上书辞官回乡的邢登尚吗?” “记得。” “托依寒与他有深仇大恨,本想在他卸任途中把他杀了报仇,不料皇帝早早派了羽林卫出营五百里迎接老将军回京,所以……” 夜非辰垂眸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心里某处的冰结的越来越厚,他不曾想,在仇恨面前的托依寒,会选择这么冒险的方式去给族人报仇雪恨。 这世上,还有与他一样的人。 “若不是陈深手下留情,恐怕托依寒已经是躺在山野间的一具死尸了。陈深已经尽力了,而且此番只能保住她一个人,多了便会引人怀疑。” 所以,剩下的黑衣人必须死,魏安然在心里默默替他补完这句话,“托依寒到底与邢登尚老将军有什么血海深仇?” “当年,是邢登尚带了靳远军,踏平了回鹘王朝,灭了回鹘满族,而托依寒的父亲,我的外祖,也是死在他的手里。” 夜非辰眼底一片猩红,恨意遮掩不住。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喃喃道:“……这,真的是不共戴天了。” 语毕,门外响起几声轻响,随后,玄若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王爷,刚才有人来报,荣王连夜进宫去了。” 夜非辰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邢登尚遇刺,皇帝头一个怀疑的,就是荣王。 荣王的舅舅彭粤安和邢登尚的恩怨由来已久,虽说邢登尚此时辞了官,可朝中局势诡谲,牵一发而动全身,制衡住邢登尚,最获利的就是荣王一派。 荣王自然不信彭粤安会选这么个时候刺杀邢登尚,毕竟等邢登尚回了京,邢老将军对他是利是弊,尚没有定论。 所以荣王自然不肯把这罪名顶到头上,相反,他不光不认这个罪名,还要查出真相,还自己清白,顺便揪出对手。 这么看来,明日永宁寺也不会安宁的。 想到这里,夜非辰眉头皱了皱,“魏安然,我想请你做件事。” 魏安然愣住,“你说……” —— 雪下了一夜未停。 天光乍亮,小和尚从温暖的被窝里钻出来,草草洗了把脸,就拿着扫帚往山门外走去。 刚打开个门缝,就被山门外密密麻麻的人头给吓住了。 阿弥陀佛! 这么早就来了这么些人,不对,怎么来人都穿着盔甲,手里还拿着长剑…… 小和尚顾不上去清雪开路了,扫帚一扔,大喊着就往寺里跑,边跑边哭喊道:“住持,不好了,不好了,官兵围了寺庙,咱们是不是都要死啦……” 禁卫军统领任晋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抱拳恭敬地问:“王爷,现在开始搜查吗?” 荣王冷冷地声音从车厢里传出,“里里外外,不能放过一处角落。” “是!” 任晋走到队伍前面,打了几个手势,所有的军士井井有条的分散开来,各司其职。 荣王方才下了马车,身边的内侍立马拿了披风给他披上,被他拒绝,然后大步往寺里走。 山门前早聚起了几名和尚,为首的是住持的大弟子,法号无明。 他走到荣王面前,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王爷请留步,佛门是清净之地,这般……” 荣王冷哼一声,便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他刚才已经派人去山谷下搜查过了,并没有尸首。 而那歹人身受重伤,跌落悬崖,绝不可能从悬崖下逃跑,若不见尸首,只能说明她没有跌下去,且还活着。 那人有伤在身,昨夜又是大雪,走路都不灵便,定是没有走远。羽林卫在方圆十里一点一点的搜查,而禁卫军负责的就是这个永宁寺。 “再多说一句,统统拿下!给我搜!” —— “小姐,小姐,不好了,寺里来了好多禁卫军,正一间一间的盘查呢!”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是有逃犯藏在寺里。” “哦,原来是在抓捕逃犯。” 朱璇语笑着,没放在心上,“这事与咱们无关,走,我们去定王殿下那边瞧瞧去。” “是,小姐。” 她刚走出厢房,就看见院门被团团围住,还有一队禁卫军已经闯了进来。 青荷立马瞪了他们一眼,呵斥道:“你们是什么人,连我家小姐的院子都敢闯,是不要命了吗?” 任晋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恭敬道:“朱小姐冒犯了,在下也是奉命行事,追查朝廷逃犯,还请小姐给我们行个方便。” “你是说……怀疑我窝藏逃犯?”朱璇语脸色很难看。 “朱小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卑职皇命难违,还请……” “滚出去!” 朱璇语气得把手炉摔到他脚下,“你也不瞪大眼睛看看,我是什么身份,还敢带兵来搜我的院子,就不怕我爹爹参你一本吗?” 朱小姐对着定王殿下是娇娇弱弱的模样,但不代表她对谁都是好脾气,相反,似乎只有夜非辰能有这种待遇。 她是什么身份,她爹是皇帝跟前的宠臣,手握户部,掌全国财政,她大哥身居要职,二哥娶了公主,如今的大夏还有比他们家更得势的吗? 一个个狗胆包天,竟搜查到她的头上,不知是嫌官做得太久,还是命活得太长了。 第356章 故意恶心你 手炉摔到任晋脚下,他没躲开,只是低着头,不敢看朱璇语。 他抱拳行了一礼,态度为难但强硬的说:“朱小姐,此事不是卑职胆大妄为,这是皇上和荣王殿下的命令,卑职莫敢不从,就是定王殿下的院子,也是照搜不误的。” 朱璇语听到这话,更气愤了。 她觉得谪仙一般的人,也要受这帮小人的腌臜气吗! 她跺了跺脚,纤手指着任晋道:“你们就是欺负人,早晚我要报仇!” 说完,就带着丫鬟匆匆出了门。 她和夜非辰都是贵客,都住在东院,两个人的院子也是比邻而居。 朱璇语不过刚跑出门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夜非辰那边,被自己这边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为严苛。 他的门前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帮军士,个个身披铠甲,像是要去打仗,而夜非辰,不过一袭玉白长袍,外面还披了一件云锦斗篷,此景之下,更显得他气度不凡。 他负手而立,面色肃杀,冷声问:“皇兄,不知我做错了什么,需要让皇兄带这么多禁卫军来缉拿我?” 荣王夜非衡笑了笑,道:“十七啊,你想多了,我只是奉父皇的命令,来永宁寺搜查刺客的下落而已。” “那皇兄是认为,那刺客被我藏在院子里了?” 夜非辰在朝堂之上不争不抢,平日也多做个闲散王爷之态,便是不想与他交恶的。 只是,若是从前,他可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但如今却不是从前了。 夜非辰这时隔三年重下江南,又动了几位他的人。上次他还能念在十七刚回朝,不懂事上,不跟他计较,可这次却不能再如此含糊过去了。 要不是这两次江南之行,他夜非辰能这么快入了皇帝的眼,还让皇帝亲自撮合他和朱林河之女的婚事吗? 皇帝对他好过头了! 再这么下去,他是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老天爷不忍心他受此委屈,把这天大的好差事送到他面前,再不用,就是傻子了。 “十七,你想事情不要钻牛角尖啊,皇兄这是奉命行事,一丝一毫也不能放过的,更何况,这次的刺客来头可不一般,看那副样子,倒是像回鹘……” 夜非衡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十七弟在回鹘长大,要是我贸然带兵离开,之后出了什么岔子,于你于我都不好,你说对不对?” 夜非辰似是想清楚利害,皱着眉头道:“这么一说,我还真不好继续拦着了。” “十七弟,请吧。”夜非衡朝旁边做了个请的姿势。 夜非辰没分给他眼神,转身离开。 朱璇语看见他面色青黑,自然是心都碎了,急忙小跑着追上去,道:“王爷,您别生气,他就是故意来恶心您,搜不出他也没法子,您且忍一会,等回去了我就去找我爹,非要把这口恶气给出出去才行。”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含糊,而且没有半点藏着掖着,就站在禁卫军队伍旁边说得,想让人听不见都难。 众人对这位狂妄小姐的身份心知肚明,在场的无不出了一身冷汗,又都去瞧荣王。 朱小姐的父亲,朱林河朱大人,在陛下面前那可是独一无二的宠臣,老皇帝谁的建议也不听,但只要是朱大人的主张,没有他不同意的。 此人深得皇帝信任,就是再得势的娘娘,诚如皇后娘娘,也是铆足了劲的想跟他套套近乎,拉拉关系的。 荣王不能说不在意朱林河,相反,对于他一个没有母后吹枕边风的王爷来说,若是能拉拢到朱林河,对他的大业绝对有极大的助益。 只是他一个王爷,向来只有臣子去攀附他的,他绝不可能为了一个臣子低头。 所以听到朱璇语的狂妄之言,他先是面色一沉,然后接着就收敛起来,嘴角甚至还挂着淡淡地笑意。 “朱小姐真是性情中人,作为十七的皇兄,看见他能得朱小姐这般的妙人倾力相助,也甚是欣慰。只是这次的歹人,是刺杀邢登尚大人的主犯,就是朱大人在场,怕也是无能为力。” 朱璇语顿时失了语,就算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可邢登尚的名号还是响当当的,在西北驻扎了这么些年,他在皇帝和百姓心里的地位,简直可以说是高不可攀的。 若这刺客是刺杀邢老将军的,那可真是管不了了。 “皇兄,朱小姐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一时间失言,你见谅。院子我已经让出来了,你带人去搜吧。” 夜非辰转过身,挡在朱璇语面前,朝荣王行了个礼,无论是言语还是动作,满满的都是他对朱璇语的袒护。 朱璇语更是抵抗不了这些柔情蜜意,看向夜非辰的眼神都带了些甜蜜。 夜非衡摆摆手,道:“十七你想多了,我又怎么会生朱小姐的气呢,今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等我去父皇面前时也好交差。” 说完,他一摆手,身后的禁卫军就散了开来,在夜非辰院子里装模做样的搜查一会,而朱璇语的院子,任晋连房门都没敢进。 这位可不比定王好惹,就交给手下的人去做吧。 “荣王殿下,都搜过了,没有。” “好。”荣王抬头看了看夜非辰,似笑非笑的说:“十七,要不要跟我一起?” 夜非辰原本想回绝他的,谁知身后的朱璇语抢白道。 “本小姐正想瞧瞧闹得这寺里不安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还敢去刺杀邢老将军,要是抓住她,非要把她碎尸万段不可。” 夜非辰冷眼看着她,只道:“那就去吧。” —— 禁卫军连定王和朱家小姐的院子都敢搜,这永宁寺的上上下下,自然是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们的。 只是他们连大雄宝殿的金佛都搜了两遍,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而羽林卫那边也传来信来,说他们在外面搜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那个歹人。 任晋道:“王爷,如今整个永宁寺都搜过了,只剩住持的院子没进去搜过。” 荣王眉头一皱,道:“过场还是要走的,叮嘱底下人,行事别毛手毛躁的,惊扰了大师。还要提前通知他一声,也省的惹大师不快,冲撞了他。” 第357章 美娇娘 “是!” 任晋先带了人往空云大师的住所处去,告诉了他事情原委,随后夜非衡和夜非辰才到。 出来迎接他们的,正是那位明心小和尚。 他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说:“住持他老人家说了,搜查不要紧,只是小心些,别扰了后院的女施主。” 女施主? 永宁寺老和尚的后院里藏了个女施主? 荣王好奇地看着他,问道:“小师父可知那位女施主是谁?” 明心道:“是魏府的小姐魏安然,在寺里住了有一段时日了,来给她的亡母祈福念经。” “魏安然?是不是她娘下葬的那天把她亲生父亲关进大牢的奇女子?”朱璇语仰着头问夜非辰,“听说她本姓是楚呢,却改了个魏姓。” 夜非辰故意避开她的话题,心里充满疑惑。 他先前查过段廷的身份,猜测他们魏家与永宁寺老和尚有什么交情,却不知道魏安然竟与空云大师有这么深的渊源,能答应让她住在自己院中。 “你们往前院去吧,我要去后院瞧瞧,这位敢一纸诉状把亲爹送去坐牢的女子长什么模样。” 朱璇语拎起裙脚就往后院走去。 “十七,这位朱小姐,倒是个很有个性的,往后你的日子……” 夜非衡话没说完,只看着他笑得玩味。 他轻笑一下,像是羞赧,又像是不愿多说,只道:“皇兄,莫打扰大师清修,请吧。” —— 魏安然早就得了信,如今正站在院门口候着。 她的心里七上八下的,手里布满了冷汗,只能咬紧牙关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来。 文雯站在她身后,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脸上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慌乱不堪。 她扯了扯小姐的袖子,浑身上下透露着恐惧。 魏安然拍拍她冰凉的手,安慰道:“不要怕,有我在。” 文雯听了这话,稍稍放下了心,紧闭着嘴,生怕多说一句让她和小姐都没了命。 不过须臾,一队禁卫军就站到她们面前,把院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而这冷兵器和冰雪之中,突然冒出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昂首看着她,问:“你,就是魏安然?” 魏安然不畏不惧,道:“正是。” “我还以为是个悍妇,谁知竟是个美娇娘。”朱璇语没看夜非辰,反倒扭头去看一边的荣王,笑得意味不明。 荣王懒得理这个疯疯癫癫的朱小姐,只是在听到“美娇娘”三字时,抬头看了眼魏安然。 今日她穿了一件白底绿萼梅云锦长袄,唇红齿白,颇有几分雪落红梅之意,真真是一位美娇娘。 而她面色苍白,眼下一团乌青,但眼神比他记忆里的还要坚毅。 “魏小姐,又见面了。” 魏安然只行了个礼,脸上的表情一点也没变,抬头时,眼神略过一旁的夜非辰,什么也没说。 她侧了侧身,示意禁卫军可以进屋搜查了。 夜非辰此时正抬头向她望去,二人的视线交融,又匆匆转开了。 夜非衡摆摆手,任晋便带着几个禁军进了她的房间。 “魏小姐,你母亲当真是嫁了两次,不想伺候你爹才吊死的吗?”朱璇语对这个魏安然兴致正浓,胆子也大,便什么话都敢说。 魏安然身上发生的事可太稀奇了,她从没听说过这么曲折离奇的故事,终于让她见到本尊,可不得问个透彻。 魏安然听了这话,脸刷的一下就白了,眉头皱紧,垂首不愿回答。 “喂,别人在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教养?” 魏安然不想在此时与她有冲突,她知道这位小姐是千宠百爱的被人哄大,说话这般无礼也能理解。 她只能强硬地应了一声:“是。” 她本以为自己回答了,这位朱小姐满足了好奇心,也就不再问了,谁知她根本不清楚这位朱小姐的嘴有多毒,人有多恣意妄为。 “啧啧,你母亲要是有点羞耻心,就该在回到楚家时就吊死,还不是贪恋着官太太的地位,所以她选的那个时机就很值得人玩味了。魏安然,莫非她是不愿意你嫁到荣王府为妾,才自己设计的这一出吧?” 这下,魏安然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都褪了个干净,她眼底烧起一片血红,却又顾忌着眼前场景,把心中的恨捋直了,才强硬地回道。 “这位小姐,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逝者,请你放尊重些。若真这么好奇,不如你亲自追去阴曹地府,去找我娘问问,她到底是为了清白而死,还是为了不让我做妾而死?” “你……”朱璇语被她怼的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这人,会不会说话啊?你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身份吗,还在这里口出狂言,”黄叶气势汹汹地与她对峙,“当心你的小命!” 魏安然冷笑一声,根本没把这小丫鬟放在眼里,而是聘聘移步到院里的红梅树下。 此时树上的红梅与树下她身上的红梅交相辉映,衬得她不染凡尘,高洁如仙。 原本素净的衣裳,被她穿出超凡脱俗的意境,倒显得朱璇语那一身大红艳俗了。 荣王看向她的眼神暗了暗。 朱璇语这种身份的人,怕是全京城都没几个敢招惹的,她却能直言不讳。 他果然没看错,这丫头是个胆子大的。 夜非辰则注意到人群外的叶秉竹,此时他正倚在墙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眼神分明是:朱小姐嘴巴狠,恣意妄为,魏小姐胆子大,毫无俱意,这两个女人都太可怕了,你怕是驾驭不了。 夜非辰心道:若魏安然胆子不够大,谁来帮他藏人? 叶秉竹这才想起托依寒此时还在魏安然手里,脸上玩味的笑容敛去,背后起了一层冷汗,这丫头,能把人藏好吗? 黄叶是家生子,自幼与小姐一起长大,平日里见惯了阿谀奉承的,哪里见到过魏安然这般软硬不吃的臭脾气,顿时就心头火起,很不得上去撕烂她的嘴。 文雯见她不怀好意的要冲出来,脚步瞬移,挡在了她面前,目光锐利强硬。 第358章 睹物思人 黄叶一瞧她的眼神,顿时什么恨都没有了,往后退了几步,正想回头去跟小姐告状,就看见定王殿下不虞的面色,讪讪地低下头。 而这时,任晋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 “王爷,在魏小姐的床边发现了一处血迹。” 黄叶喜不自胜,高声说:“王爷,就是她,是她把那贼人藏起来了,快把她抓起来砍头。” 魏安然慢慢回过头,目光冰冷,声音淡淡的,却有十足的压迫感,“若我没有呢,我是不是可以说你诬告我,要砍我的头,这可是意图谋杀啊。” 朱璇语笑道:“是不是真的,自然有王爷和任统领定夺。不如魏小姐赶紧趁这个机会解释一番,不然……”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魏安然身上,只见她不紧不慢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手上包扎着一块灰白的帕子,上面有血迹干涸的印记。 “昨日我和丫鬟去后山赏雪,不小心摔了一跤,划破了手,王爷和各位大人觉得,这就算我窝藏罪犯的证据吗?” 众人讪讪。 任晋却突然开口,“这自然不算的。” “只是魏小姐,这柄匕首的来历,可以解释一番吗?” 任晋摊开掌心,一柄匕首出现在众人面前。 魏安然看见那枚匕首,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昨天事发突然,匆忙间竟然忘了把匕首还回去,怕是今日换衣服时不小心落在外面忘记收起来了。 夜非辰的目光暗了暗。 这枚匕首是自己十岁时,外祖父送给他的,是很传统的回鹘的纹样,刀鞘内还有他们王族的图腾。 难道他机关算尽,竟是这枚匕首让一切前功尽弃? 他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迈了一步,原本靠在墙边的叶秉竹走到他身边。 二人几乎并肩而立,对视一眼,叶秉竹背在身后的手,朝某个角落比划了一个手势。 而隐藏在暗处的秦仲,脚尖轻点,人就闪身而去。 任晋道:“王爷,这匕首上的花纹是回鹘最传统的纹样,上面这个图案,正与刺客手臂上的刺青相似,而且上面,还有血痕,不知道是不是魏小姐手上的。” 荣王接过匕首,掂在手里瞧了瞧,又冷眼看着魏安然,道:“魏小姐,这是你的匕首?” 魏安然觉得从脚底升腾起一股寒意,脑子飞快的转着,想的她头疼。 若承认这把刀是自己的,又该以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若不承认呢,东西是在她房间里发现的,上面还沾了自己的血迹,她又能找到什么理由? “这刀应该是刺客留给她的,上面的血也不一定是她的,反而有可能是受重伤的刺客的,定是她窝藏罪犯,那刺客为了答谢她而赠的!”黄叶可算逮到个机会,理由张口就来。 朱璇语冷笑一声,“依我看,她手上的伤也未必是真的,你们还是解开看一下吧,莫让她逃了。” 荣王冷声吩咐,“来人,把她手上的帕子解了!”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来。” 魏安然迅速解开帕子,有几处干涸的血粘住帕子,揭开时甚至又撕裂伤口,流出汩汩的血来。而结痂的地方,一眼就知是新伤,不是作假。 魏安然把手举到朱璇语面前,问:“这位小姐,你觉得这伤是假的吗?” 朱璇语噘着嘴,道:“就算伤是真的,那柄刀又是怎么回事?” “这柄刀,是我大舅舅去西北办事时带回来的,觉得这上面的纹样别致,就送给我娘随身带着防身。如今我娘死了,我便拿了这柄匕首,睹物思人,有错吗?荣王殿下,请问安然何罪之有?” 魏安然今日的委屈像是都揉在这话里了,先是被朱璇语步步紧逼,辱她母亲,又是三番两次的被怀疑……这番话几乎是字字泣血,又被少女强压在心底,只闻悲伤意,不见涕泗流。 夜非衡听得心里一软,不忍再逼问她,只道:“任晋,你进去再查探一番,若没有可疑之处,就撤吧。” “王爷,不必了,房内没有其他可疑之处,我和兄弟们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夜非衡此时有些尴尬,“那就撤吧。” “文雯!”魏安然突然开口。 “小姐?” “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给我打扫干净,别让不干不净的人污了我的眼。” “是,小姐。” “让人去把房间里的陈设都换一遍,连床铺都重新铺一遍,凡是被人摸过碰过的,统统扔出去。” 说完,魏安然径直出了院子,身影仿佛刚从地狱里杀出来,一身肃杀之气,只留下院中的人,尴尬地站在那里。 众人有些无措的站在那儿,文雯却不等人走掉,直接拿了扫帚开始打扫起来,也不管前面站没站着人,也不管站着的是什么身份的人,一时间灰尘和泥泞就飞起来,朝那些锦衣华服上飞去。 院子里顿时乱作一团。 不过站在院中的人多少都会些武功,躲避这些还算是得心应手,只有朱璇语主仆二人,毫无招架之力,华贵的衣衫顿时沾满了泥水,慌乱间人也挨了几下扫帚的拍打,狼狈的要命。 夜非辰就站在朱璇语身边,他若是想救,只需捞一把,就可以把人带离,而朱璇语,也势必会对他更死心塌地。 但比起这些,他倒是觉得魏安然的喜怒在他心里似乎更重要些。 他自己脚尖轻点,转身离去,只留文雯的扫帚拍打在那二人身上。 “好痛——” 嘈杂的惊叫声传来,魏安然走得更快了些,直到从后山门走出,走到山间的小亭中,她才腿软了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还没碰到冰凉的地面,一双大手稳稳地捞住了她。 夜非辰看了她一眼,道:“辛苦你了。” 魏安然想离他远一些,只是那人的手像是箍在自己胳膊上,让她无法挣脱。 她急得满脸透红,“你不怕被别人瞧见吗?” 夜非辰问她:“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今日离开,把她交给你照顾。” 魏安然无语,不是他的姨母吗,怎么又是交给她? 第359章 寺里不太平 见魏安然面色不虞,夜非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那柄匕首送给你。” “我要那柄匕首做什么,难道需要睹物思人吗?” 魏安然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就恍然意识到这话中的尴尬。 她脸红到几乎是烧着了,眼神躲闪,不敢再看夜非辰。 魏安然脚下踉跄一下,飞快的转身向后跑去。 可是如今大雪封山,亭子外白茫茫一片,她也无处藏身。 她只好站在雪地中,背着身,在心底暗骂自己:怎么能蠢成这样,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手里的匕首热得发烫,她不能丢掉,也不知如何处理,只能咬牙转过身去,谁知,她身后早就只剩白茫茫一片雪,空无一人了。 —— 禁卫军无功而返,在天气晴暖的午后撤了兵。 羽林卫则还在搜山,并且把搜索范围扩大到周围的村镇,却还是无半点线索。 深夜。 魏安然提着灯笼,警惕地去了藏经阁,而她身后也一身小沙弥装扮的文雯跟在身后,小声叮嘱着:“小姐,小心脚下的台阶。” “嗯。” 魏安然应了一声,眉头紧皱,迈上阁楼,就在角落看到一个躺着的身影。 她快步走上前,摸了下她的额头,早是一片滚烫。 她把手里的灯笼凑近了,每个伤口都仔细瞧过。 “小姐,怎么样?” “还好,虽稍有出血,但不是大问题,伤口应该是在恢复了。只是发起热来……” 没等她说完,就觉得脖子上一凉,一根银针就抵在魏安然脖子上,再往下一点就要刺破她的脖子了。 “什么人!”托依寒虽重伤躺在那儿,可语气中的威胁之意没有少半分。 “喂,你这人怎么好赖不识,恩将仇报呢!我家小姐冒着性命危险救你,你如今却要杀了她,还不快点收手,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魏安然摆摆手示意文雯退到一边,她握上了托依寒的手,轻声说:“托依寒,我是魏安然,夜非辰让我救你。” 银针应声落地。 托依寒的手卸了力,垂了下去。 她气若游丝,“那个……臭小子……” 魏安然道:“皇帝派了羽林卫和禁卫军来搜捕你,禁卫军无所获,收了兵下山,但羽林卫的还在找,他们在京郊设了关卡,此时最安全的就是寺里,我来把你带回我的院子里,也好给你医治。” 魏安然手里提着两个灯笼,文雯把托依寒抱在怀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后院走。 走进老和尚的院子时,前院他的房中尚且亮着灯,文雯看了眼自家小姐,被魏安然示意先回房安顿托依寒,待为她换完了药,又写了药方让文雯去煎,这才提了灯笼往前院走。 她站在老和尚门前,敲了敲门。 里面钻出一个光头小和尚,正是明心。 “住持说了,近日寺里不太平,还请小姐快些回去休息,太晚就不要在外面走动了。” 魏安然心下明了,看来她这两日的动作都被老和尚看在眼里。 她点点头,又朝着房内双手合十拜了拜,才转身离开。 老和尚今日没点破她,怕也是看在二舅舅的份上,卖她个面子。 起风了,魏安然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快步回了房间。 —— 深夜。 定王府内。 夜非辰站在院中,看着远处跃来的那个身影,目光沉了沉。 玄若脚尖轻点,落在他面前。 “王爷,魏小姐把人藏在藏经阁内,方才把她接回了自己房里。她闭着眼,但看魏小姐的脸色,应该是没事了。” 藏经阁? 她非寺庙中人,怎么能进的了藏经阁? 夜非辰皱着眉吩咐:“把咱们的人都撤走。” “王爷?” “如今京中传言此事与本王有关,想必早有不少人打算拿此事做文章了,如今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没有动作,你们撤回时也要隐蔽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夜非辰又加了一句,“有她在,不会出乱子的。” “是!” 夜非辰吩咐完,转身回了书房。 书房里只一个叶秉竹,如今他正瘫坐在椅子上,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元呈,明天早朝,我寻摸着你要遭殃了。” 夜非辰一脸凝重。 这件事他已经预料到了。 他身上流着一半回鹘人的血,而邢登尚与回鹘有血海深仇,此次半路伏杀邢登尚的又都是典型的回鹘人长相…… 种种巧合,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这件事,与他有关。 明日早朝,怕又是一番口诛笔伐,有一场硬仗需要打了。 沉默许久,他冷声道:“来人!” “王爷?” “立刻去取库房里那株血灵芝来,我要去趟邢府。” 叶秉竹一听这话,瞪大了眼睛噌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来,“元呈,你这会子去做什么,怕是邢老将军都要睡了。” 夜非辰说得轻描淡写,“慰问,请罪。” —— 今夜,无眠的不止定王。 朱林河书房里的灯也亮了很久,直到三更天,才灭了灯往自己院中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自家那个小女儿披着大红斗篷,站在门口等他。 “幺儿,天这么冷了,又这么晚,怎么不去屋里等呢?” 朱璇语往前走了一步,示意丫鬟把手里的食盒打开,道:“女儿这不是来给爹爹送宵夜嘛,炖了好久呢,爹爹快尝尝。” 朱林河不用想都知道,这小女儿定是有事所求。 他没有去看食盒,反倒抬头打量了小女儿一眼,道:“别卖乖了,说吧,想让爹爹做什么?” 朱璇语像是攒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生气,“爹,女儿今日在永宁寺受的委屈可太多了!” “平日都是你欺负别人,怎么今日还叫你受了委屈了?” “今日女儿的院子都被人围了,带队的就是荣王和禁卫军的任晋,他们可凶了,还去搜了定王的院子。” “我懂了,你今日不是给自己喊委屈,是给夜非辰喊委屈来了吧?” 朱璇语被戳穿了也不恼,只拉着她爹爹的衣袖晃了晃,嘴巴一撅,“爹爹,你就说帮不帮吧!” “我的宝贝女儿受了委屈,那定是要帮的。只是你告诉我,怎么帮?” 第360章 别有所图 “我不管你怎么帮,总之你要给我和定王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朱璇语哼哼唧唧地威胁道:“若你不帮我,日后休想再吃我做的好吃的!” 朱林河听见这话,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好不容易把这个祖宗给送走,朱林河领着食盒进了屋。 他把食盒放到桌上,又把在外面的事情跟自己的夫人徐氏说了,徐氏歪在榻上,道:“这丫头,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这么任性。只是她这回恐怕是陷了进去,竟知道让你去替她转圜去了。不过,偏偏她看上的是定王,我是不满意的。” “怎么了?” “他的血统本来就不纯,又在外面流落这么些年,日后怕是给不了咱们语儿幸福。” “我倒不这么觉得。” 徐氏一听,骇了一跳,“老爷莫非是真的打算……” “按如今的形式来说,怕是只有这一条路要走了。”朱林河叹了口气,解释道:“皇帝最厌倦的就是兄弟阋墙,如今朝堂上都知道,荣王和庆王斗得不可开交,我也收到过不少请求,只是我现在的身份……无论站在哪边都不妥当。” “老爷是怕陛下怪罪,还是说跟错了阵营日后会遭人报复,莫非,老爷觉得这两位……怕是登不上大位?” 朱林河瞪了她一眼,“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如今又没有外人在,我说说又怎么了。”徐氏嘴上强硬,却已经竖着耳朵去注意外面的动静了。 朱林河向来对这个夫人疼爱有加,压低了声音与她解释道:“如今这一切尚无定论,只是板上钉钉的是,定王一定没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他谁也不帮,就是铁了心的要做个闲散王爷了。” 徐氏一脸不服气,却被朱林河抢了白,“再说,我如今在皇帝面前是有头有脸,可若改日换了主,也不知道我这张老脸能撑起日,此时,也该给咱们朱家筹谋一下未来了。” 徐氏一听,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而此时,门外有人喊道:“老爷。” 朱林河刚宽衣上床,听到这声音又不得不披了衣裳走出来。 “何事?” 朱府管家抱拳行礼,道“回老爷,定王殿下刚刚带了人去邢老将军府上了。” “哦?” 朱林河捋着胡须,点点头,眼神中充满欣赏。 这位定王若是出身好,此时朝堂上就没有荣王和庆王的一席之地了! —— 在连日的雪停后,京中的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定王夜非辰遭人弹劾,弹劾的理由是“别有所图”。 这弹劾的奏章递到老皇帝手边,他看了眼,没有批复,待下了早朝,他又单独留了朱林河,进御书房商议此事。 二人商议许久,第二日,这奏折又被扔到御史大夫秦成旭的脚下。 我可怜的儿子不过身上有回鹘的血,日后回鹘人或关外人犯了任何错,都是我儿子别有所图,居心叵测吗? 还有,你们竟然胆大包天,连当朝皇子的院落都敢搜,把他作疑犯要犯对待,把人吓得不轻,宵禁后还带着礼物连夜去将军府请罪,真是荒唐! 朕瞧着,倒是你们一个个的别有所图! 老皇帝一想起自己这个儿子的身子骨差成这样,竟然还有人想污蔑他,让他最后几年也不好过,气不打一处来,当堂震怒,把弹劾的折子扔到秦成旭脚底下,斥责一番还不算完,直接让人把他的官服给扒了,让他辞官养老去。 处理完这个,弘顺帝又幽幽抬起头,看向一旁站着的大皇子夜非衡。 夜非衡打了个哆嗦,低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第二件事,就是先前江南舞弊案后,空缺的礼部尚书一职。 六部大臣空缺,很多大事无人定夺,快到年末,祭祀祈福一事必须有人主持,而先前吏部呈上来的名单被皇帝按下不表,如今看来,此事必须尽快解决才行了。 只是吏部又上了折子请皇帝选择合适人选,却被皇帝以相同的处理方式,扣在御案上。 相反,弘顺帝看着下面站着的夜非辰,笑眯眯地说:“十七啊,礼部你待了这些日子想必学了不少东西,年末的祭祀祈福是大事,可得好好干!” 此话一出,众人谁不明白老皇帝话中的意思。 他这是铁了心的要让定王把控礼部,即使日后有了合适的礼部尚书的人选,也没有实权,只能听命于定王。 这时,众人又想起前几日定王和朱家小姐一起去永宁寺祈福一事,先抬头看看朱林河,又拿眼角余光去看定王,这朝堂之上,怕是要变天了。 下了朝,有三五文官围到定王身边,又是探讨祭祀之礼,又是探讨祈福之礼,末了,还厚着脸皮请王爷回家吃饭。 定王借口有事,匆匆离开了。 而且自那日以后,定王就很少出门,连定王府的大门都关上了,不少想要套近乎,上门拜谒的官员都被请了回去。 这件事自然瞒不过老皇帝,当时朱林河也在场,老皇帝也没有遮掩,只叹了口气道:“是个明事理的孩子。” 又过了几日,延谷寺脚下乡镇上,有人上山来砍柴,发现一片树林的树干上都有血迹,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山林野兽,吓得屁滚尿流的去报官。 县丞派了人去追查,又忽然想起前几日羽林卫搜山,忙派了人去汇报给陈深。 他派去的衙役顺着血迹,找到了一处带血的山洞,只觉得那山洞里莹莹有个绿色的眼睛,洞口还有些吃剩的残骨,没敢往里走,又原路折返了。 陈深带着羽林卫去了那地方,大着胆子进去洞里,倒是没有活物,只有残得七七八八的一副人骨和一地干涸的血痕,还有狼生活过的痕迹。 羽林卫在山洞周围又找到几根残肢,拼拼凑凑的成了一副完整的尸体,陈深瞧了瞧,从一处快烂掉的皮肉上隐约看出有与其他贼人相似的图腾纹身,这才确定了她的身份,正是他们搜了好几日的贼人。 陈深不敢再耽误,快马加鞭的进宫汇报了此案。 第361章 定王的婢女 第二日,皇帝让御膳房给邢登尚老将军做了两道清淡的菜,由张公公亲自送了去,慰问他。 邢老将军感动的涕泗横流,甚至开了邢氏祠堂,恭恭敬敬地把这两道菜都供了起来。 如此,邢登尚回京遇刺一案方才解决。 —— 临近年关,魏安然一天三次的收到魏府传来的口信,问她何时回家。 她知道这些都是四叔派人给她送的,直到十二月中,她才去拜别了老和尚,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山。 她在寺里住了四个月,行李却见多,不光多了十几本医经药典,还多了一位婢女。 只是这个婢女,却不是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相反,她还要穿着最舒服的衣裳,披着锦缎的斗篷,坐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尊白玉手炉,脚下就是马车里的小暖炉。 魏安然这个主子,还要负责给她拨炭,让暖炉里的火烧的更旺一些。 而坐在一边的文雯见状,忙接过小姐手里的铁钳,上手拨弄起来。 她一边弄,一边抬眼去看闭眼小憩的“婢女”,过会,又去看缩在一边的小姐,眼底的愤怒就遮掩不住了。 马车悠悠晃晃到了山脚下,早有两人等在那里。 一人骑着一匹枣红马,穿着一身官服,外面披着青色斗篷,一人骑黑马,一身红袍颇为不凡。这二人正是楚怀行和叶秉竹。 楚怀行早在魏安然走了一个月时就不时给她传信了,谁知被她一次次的敷衍就到了年末,要不是永宁寺是个和尚庙,他都要以为自己这个侄女是剃度出家,青灯古佛去了。 他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马车里气呼呼地说:“你瞧瞧今儿都几号了,谁家不是忙的不可开交,等着过年,你快掉头往回走吧,过了年再回来也不迟。” 魏安然心里自有一套对付他的话术。 “四叔啊,今年府上本就人少,我刚没了娘,这个年……” 魏安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幽幽叹了口气,暗自神伤的模样。 楚怀行立马变了脸色,原本的气愤成了羞愧,侄女今年孤身一人,自己还要把她往外赶,真不是个东西。 楚怀行的拳头松了又紧,讪讪地凑上去哄她。 叶秉竹在一旁看了不由得发笑,以他这个外人对魏安然的了解,她怎么会听不出楚老四的意思,又怎么会这么脆弱。 这楚老四也是关心则乱了。 “安然啊,在寺里住的可还习惯?” 叶世子说话,魏安然不便拿小性子,这才撩开帘子,只是像是话中有话的说:“世子爷,您觉得呢?” 叶秉竹转头避开她的视线,道:“你如今回家,就不用说这件事了,我在醉仙楼摆了宴席,替你接风洗尘。” 魏安然把帘子一摔,冷声道:“安然还未出孝,不宜饮酒赴宴,世子爷能把人接走,我就万事大吉了。” “人,什么人?”楚怀行云里雾里的听着二人的寒暄,这四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叶秉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上回我和定王去永宁寺上香,看你侄女身边就带了一个小丫鬟,怕她照顾不周,定王就把他身边的丫鬟赏了一个给她。” 此话一出,心里最生气的当属文雯了。 什么叫担心我照顾不周,看看旁边这位“婢女”,比小姐还要精贵。她原本只需要伺候小姐一个人就好,如今还多了一个,如今竟成了她的错。 这位“婢女”,睡的是小姐的床,穿的是小姐的衣服,使唤的是小姐的婢女! 哼,气死她了! 托依寒看着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笑出了声,凑到魏安然耳边悄声说,“你的这个丫鬟,气性不小啊,先前只是抬眼看我,如今竟是恶狠狠地瞪我了,要不是打不过我,恐怕她连吃了我的心思都有了。” 魏安然低着头没有说话,腹诽道:我的姑奶奶,您也不是个善茬,别说话了,再说我也想把你扔出去,实在是太难伺候了。 最初那些日子,因为重伤和伤口发炎,托依寒烧的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不多,所以还觉不出什么。 等她醒过来,吩咐起人来一点都不带客气的,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魏安然想着她是夜非辰的长辈,等下了山就能把她送回定王府,忍忍也就过去了。 谁知文雯和她根本不对盘,互相看不顺眼,仿佛托依寒能跑能跳之日,就是二人决斗之时一样。 她们也确实这样做了。 不过没等到托依寒痊愈,而是好了大半,行动时不会把伤口挣裂,二人就在后山约好了比划拳脚。 不过三招,文雯就落了下风,而这位“婢女”,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连她嘱咐的话都敢抛在脑后了。 不过这种跳脱的性子倒也正常,这般霸道彪悍,才能镇得住飞龙山的仁人义士,才能带着一队人就去刺杀邢登尚。 “安然啊,这人你还是再留几天吧,王爷这几日忙得很,你还人也得亲自还给他才是。” 魏安然听出他话外之意,叹了口气,怎么还没解决,又要伺候这位姑奶奶了。 托依寒更是压着心里的火气,咬牙切齿地掐着嗓子道:“世子爷,请您回去告诉我们家王爷一声,我定会好好伺候安然小姐。” 叶秉竹自然听得出她压抑下去的怒火,只是他也没法子啊! 再说了,如今这京中的乱子不就是您凭一己之力惹出来的,定王府虽没受到惩处连累,但不少人还在暗中盯着,凡是有可疑人物进府,定是要被人寻了由头搜府的。 你还是在明面上没有任何关系的魏府躲躲吧。 也是魏安然和他们的交情不错,不然换了别人,人家早就把你扔出去了,哪能由着你使唤,又是疗伤又是藏匿的。 叶秉竹把人送到城里,借口离开了。 魏安然的马车晃晃悠悠停到魏府正门,她没有下车,而是命人把车停到后门去。 婆子们的软轿也急忙往后门赶。 到了后门,魏安然先下了车,又命车夫直接把马车赶回院里,自己也没上软轿,扶着文雯的手进了院子。 楚怀行看着车上只下来两人,心中疑惑不解。 第362章 王府的丫鬟 “不是说还有个丫鬟吗,哪儿去了?” 魏安然没说话,只是让婆子抬着小轿跟着。 马车在院中停稳,魏安然命文雯把托依寒扶到轿上坐好,送到西北角的院子里。 楚怀行更是不明所以,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魏安然撇撇嘴,道:“四叔,她是定王府的丫鬟,怕是品阶比我还要高呢。” 楚怀行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品阶,不就是个丫鬟……” “算了算了,四叔,我还有好些话想单独跟你说说呢。”魏安然打断他絮叨的抱怨。 托依寒被她安排在魏府一处幽静的院子里,并且派了文雯去伺候,美其名曰让她俩一起住,另外又让邓齐挑了几个得力的护院,把院子守得严严实实。 这边安排好后,魏安然才回到自己院子里歇息。 杨嬷嬷她们早就在院子里等候多时,雪云趴在院门口远远瞧见魏安然,就撒丫子往屋里跑,众人忙迎出来。 院子里立马热闹起来。 杨嬷嬷拉着魏安然的手,心疼地念叨她又瘦了,又去吩咐小丫鬟们伺候小姐沐浴更衣。 等魏安然由着她们折腾完,梳妆打扮好,早就有饭菜摆好了,樊先生和四叔已经落了座。 魏安然朝樊先生行了一礼,坐下后,也没有那些个规矩,三人边说边吃。魏安然脑中想的都是藏经阁里翻看过的几本晦涩难懂的经书,便借这个机会细细问过,而樊应栢也耐心的给她讲了。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多时辰。 这顿饭,樊老先生吃得十分痛快,也十分的累,最后实在是没了力气,哈欠连天,魏安然才放过他。 她正想回房间时,却被楚怀行叫住了。 “安然,楚三爷的案子又翻出来审了一遍,怕是不日就会有结果了。” 魏安然神色淡然,“四叔,最后会给他个什么结果?” “我托人打听过了,因为证据和罪责的缘故,此番大理寺给楚三爷的罪名是滥杀平民,贪污腐败,并不会以逼死你母亲定罪。若按前面的罪名来看,楚三爷这次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楚怀行顿了顿,又说:“他的身份牵扯到魏家,这次的罪名控告又很多,定罪不是顺天府或大理寺就能拍板的,我从大理寺的同僚那儿打听过,说是之后还要上报刑部,再请皇上过目,方能给他定罪,这七七八八的走下来,最快也得明年春天了。” “没事,拖得越久越好,我就是想让他尝尝提心吊胆的滋味,他越不舒坦,我就越开心。” 楚怀行半晌没说出话来,只道:“得,我也管不了你,这件事谁也左右不了,就看他自己的命数吧。” 又寒暄几句,楚怀行的侍从来催,说翰林院那边还有事等着他去做,不得已匆匆离开。 魏安然转身,看着杨嬷嬷欲言又止的模样,疑惑地问道:“嬷嬷近来身子可好,怎么瞧着脸色恁的不好,怎么了?” 杨嬷嬷从怀里掏出一份册子,为难的说:“小姐,这是三日前成府送来的年节礼,是成家少爷亲自送来的。”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他送这些做什么?” 杨嬷嬷也是疑惑不解,“老奴问过了,但成少爷没说,只道送了就收下,大过年的没有拒礼一说。老奴推脱好几遍,他就把礼单一塞,东西一放,就骑着马走了……您瞧瞧,咱们该怎么回礼?” 魏安然没有接杨嬷嬷手里的礼单,只淡淡地说:“再等等,等我想想。” “是。”杨嬷嬷应了一声,又笑眯眯地说:“小姐,这是咱们出府过的头一个年,大房那边……” 魏安然突然眯着眼看她。 杨嬷嬷承不住这压力,硬着头皮说到:“老奴心里拿不定主意,只是这是咱们出府过得头一个年,连大房那头都不去的话,怕是……” “日后也没人敢跟我来往,更别说婚娶一事了。” 魏安然把杨嬷嬷没说完的话补充完,见杨嬷嬷点头如捣蒜,正皱着眉看着她。 魏安然一点脾气也没收敛,只道:“嬷嬷,就是有人敢上门提亲,我也不会嫁的,这些年被人算计的还少吗,我又何苦睁着眼往火坑里跳。” 杨嬷嬷那心里头,又苦又涩,阿弥陀佛一句,心里叹道:我的小姐,这话不是胡闹吗,天底下哪有姑娘不嫁人生子的,再说了,她若是不嫁人,那魏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 —— 魏安然先前在永宁寺时,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如今回了府,也是改不过来,到了点就困了。 她午睡醒来后,就让邓齐陪她一起往辟出来的小院子走去。 她隔着院门听了听院子里背书的动静,朝气蓬勃的,她笑了笑,没说话,转身离开。 魏安然边走边问,“让你们修缮的铺子如何了?” “回小姐,那边一早就拆完装好了,临近年关,已经把柜子都打好了,如今正开窗散味呢。段爷还从南边带了半船的药材回来,等味道散的差不多了,就能把东西都装进去了。只是……小姐,咱们可还没有坐堂的郎中,老先生讲课还行,坐诊是没办法了,姑娘们又还太小……” “此事不用担心,我已早有打算。” 魏安然笑得意味深长,“今晚应该会有到访的客人,你让侍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姐,是谁?” “之后你就知道了。” —— 回到翰林院,楚四爷又拿起手边的书,开始校对起来。 还没等他对完一页,就听见窗户一响,一个人影站在外面。 那人敲了敲他的窗户,楚怀行没法子,只能给他开了窗户。 看见是成文晗,楚四爷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道:“原来是成公子,你手边的事情可做完了?” 成文晗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问起魏安然的事情,“她回来了?” 楚怀行一听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侄女,这怎么得了,目光一凌。 成文晗讨好的笑笑,道:“四叔莫担心,这点规矩我还是懂得,绝不会违背。” 楚怀行哪里能听到他一声四叔。 第363章 楚姨娘生辰 自家侄女不只是魏安然一个人,还有一个被纳到成府的楚安萱,虽说她是妾室,但既然成文晗不介意,那楚怀行就担得起他一声“四叔”。 只是他们本就同是翰林院的同僚,在衙门里就攀亲带故,难免会惹来风言风语。 成文晗纳楚安萱已经有段时日了,也没见过他如此,今日这般怕是…… 楚怀行心里暗道不好,但面上也不能表露什么,只问道:“你怎么想起来打听她了?” 成文晗轻笑道:“没什么,只是我纳妾时她不在城内,连杯喜酒都没喝,想找个机会请她喝一杯罢了。” 楚怀行一脸尴尬,“她早就从楚家家谱上除名了,如今是魏家人,楚安萱成亲跟她也没有关系,你请她不合适吧。” “她也喊你一声四叔,我也喊你一声四叔,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楚怀行:“……”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太对劲,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楚怀行还是想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的,毕竟安然可不好惹。 “这……那个……我……她……你……” 只是他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只是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成文晗没等他的下文,干脆的扔下这么一句话,就扭头走了,“明儿我跟你一起回魏府。” 楚怀行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 成文晗刚走出衙门,万二就凑了上来。 “爷,今儿是楚姨娘的生辰,您看今晚要不要……” 成文晗原本惬意的表情立马变了,他一脸深沉地盯着万二看,盯得万二心底发毛。 “不过是个姨娘,有什么值得我操心的,你这般替她说话,收了她什么好处?” 万二垂着头,嘴里发苦。 他也清楚这话说出来会挨一顿骂,只是今儿出门前,楚姨娘喊住他,哭的梨花带雨,字字恳切地请他帮忙,让他提醒少爷今晚早些回家,去她院里。 他头一回见姑娘哭的快背过气去,心一软就答应了。 成文晗冷笑道:“派人告诉她,姨娘就要有姨娘的规矩,从没听说过姨娘过生辰要大操大办的,我们成家就没这个规矩!” 万二听着他那绝情话,心底暗道:他们少爷真真是把楚姨娘当仇人来看了。 —— 月明如水。 楚安萱一身大红锦袍,头上簪了两只金丝凤簪,正抻长了脖子看着院外,等着成文晗回来。 今日是她的生辰,不管成文晗怎么想,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会回来跟她吃一顿饭的。 “姨娘,外边天冷,您回房等吧。”丫鬟红玉给她披了件斗篷,心疼地说。 楚安萱推开了肩上的披风,出嫁前姨娘教过她,楚楚可怜才是吸引男人的最好的模样,而达到这个境界的最好办法,就是对自己心狠。 她如今站在寒风里,仿佛脆弱精致的瓷娃娃,让成文晗瞧一眼,都要心疼的把她搂到怀里,对她嘘寒问暖。 “姨娘,姨娘!” “喊什么,爷待会就回来了,让他瞧见仔细你的皮。”楚安萱没好气的数落她。 “姨娘,刚才万二派人来,说……” “说什么?”楚安萱眼睛一亮。 红玉看了看主子的脸色,低头说:“说少爷今晚有事,不过来了。还说……还说……成家没有给姨娘过生辰的规矩。” 最后的那些个难听话,红玉没敢说,但就是这一句话,已经把楚安萱打击的没了魂一样。 红玉忙去扶她,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姨娘进门时,成家连酒席都没有摆,只一顶小轿抬进门来,楚家来人问,就说姨娘嫡母刚死,要替她守孝。 洞房花烛夜,少爷将将露了个面,连交杯酒都没有喝,挑了盖头就走了。 如今姨娘进府几个月了,别说圆房,就是见少爷一面都难说,也就是偶尔在夫人跟前伺候的时候,能碰见少爷,其他时候,少爷怕是会绕着她们的院子走。 姨娘在府上尽心的服侍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少爷,按理说,就是个石头也该捂热了,可少爷那边,却还是像看个仇人一样,躲得远远的。 这才多大的年纪,往后的日子还多着呢,可怎么办啊。 “可怎么办啊!” 楚安萱叹了口气,失了魂一样幽幽的看着远处,她双目无神地朝四下看了眼,就是这么个院子,就是这几个人,难道她的余生,就要这么度过了吗? 难道她永远都得不到成文晗的温柔相待吗? 他怎么就不肯多看自己两眼呢? 他是不是还惦记着魏安然那死丫头,还想把她娶回家压自己一头吗? 楚安萱一想起魏安然,心底的火就熊熊燃烧起来,脸上的表情在血红的衣衫上衬得更加阴狠。 魏安然,你去死吧! —— 月上柳梢。 夜非辰悄然落地,眼神一转,就看见一道倩影站在光下,眼睛明亮地盯着他看。 他心里一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你是在等我?” 说完,他自己愣住了。 “是,我在等你。”魏安然笑了笑,“我料到你今晚会来。” “她哪里是只料到你什么时候会来,她连你什么时辰来都料到了,看起来像是在寒风里苦等你一晚的模样,实际上,才出去半刻。你们这些个中原人,那心眼多的跟头发丝似的。” 托依寒老神在在地坐在屋里喝茶,颇为担忧的叹了口气,道:“元呈,你可得小心点,别栽进去才好。” 夜非辰原本还担心托依寒身上的伤,如今看她这副模样,心里的些担心一扫而光。 他笑了笑,对魏安然说:“真是辛苦你了。” 魏安然朝他摆摆手,“习惯了就好。但是,如果王爷能答应我一个请求,那我就能更好了。” 夜非辰看着她这副算计的模样,眼底的狡黠都要写在脸上了,顿时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他颇为紧张的说:“你讲。” “我要开医馆了,如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差一个坐堂的郎中。麻烦你去问问我师傅,让他初一十五来医馆里坐诊给我撑撑场面行不行,每日只需要一个时辰。” 夜非辰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种请求,还愣着,就听魏安然继续说道。 第364章 先变哑巴 “月银嘛,就算了,我把医馆的收成分两成给他,日后等其他的医馆开起来,也都给他两成,等步入正轨,这收入可不比他在宫里当太医来的少,日后也能娶个媳妇。” 夜非辰回京快六年,虽说在外一副闲散王爷的模样,很少与人勾心斗角,但也不是不需要,这些年为了维护自己浪荡王爷的形象,他也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站在魏安然面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看,我说过了你要小心,她这副模样一定是想算计你的,你瞧瞧……” “托依寒?”魏安然笑眯眯的转过身,看着她,“这几个月,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为了你我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行嘛,我刚才都是胡说八道的,你们继续……” 托依寒放下茶杯,朝夜非辰飞过去一个“你自己保重”的眼神,闪进了里屋。 等只剩他们二人,气氛又不一样了。 魏安然这才注意到夜非辰穿了一身旧衣裳,头发稍显凌乱,以往的不可接近少了些,平白多了些烟火气。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魏安然问。 夜非辰摇摇头,似真似假地说:“本来还挺好的,被你这么一吓就不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话在定王心里占这么大重量呢,细数全京城能有几人能让定王不舒服,我魏安然倒算是个能人了。” 魏安然知道他不想说,却也清楚他为何事操劳。 南漳村一别,他们都经历了许多。 而她也看着夜非辰步步为营,爬到现在这地位,如今的京城,也没几人能让他不舒服了。 她在寺里,却不代表她不问凡尘,与世隔绝了。 定王和朱家小姐的事,世人看的清清楚楚,就差最后一步了。 夜非辰被她的阴阳怪气给气笑了,这丫头,平日看着闷声不响的,如今这般伶牙俐齿全用在他身上,就为惹他不痛快。 “这件事,我会去和竹虚说一声,但他肯不肯,就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了。” “就得你说了算。”魏安然得意一笑,“你还欠我一个人情。” 夜非辰:“……” “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做这件事,这不,给你准备好了回礼。”魏安然从身后提起一串草药包,“这是给你配的药草,让人给你煎了,分七天喝完,每天喝完派个人给我说说你是什么感觉。” “这是什么?” “我拿三分三制的药,用来以毒攻毒的。” “魏安然,原来你不管是在寺里还是在家,闷头在院子里捣鼓那些药草,就是为了给我家元呈治病啊,这么深情,难道说,你喜欢上我家元呈了?” 若是换了别人,魏安然定会让说这话的人付出代价,但这人是托依寒,这人脑子里是空的,有什么说什么,她可不想再听她冒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虽然这样,魏安然还是在想有什么招数能让她闭上嘴,就见夜非辰伸手来拿自己手里的东西。 只是,却落了空。 他脸色变了变,手又挪了一下,将将碰到药包,这才摸着接了过去。 魏安然此时心里什么也装不下了,早就把托依寒的调侃抛到脑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而这时,魏安然才发现夜非辰的手凉的没有一点温度,在深冬更是冰冷刺骨。 夜非辰飞快的甩开她的手,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怎么,魏安然,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魏安然皱了皱眉头,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接问:“夜非辰,你的眼睛怎么了?” 夜非辰脸上不泄漏半分情绪,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没什么,想是最近太忙了,所以眼有点花了。” “不是有点花,是快瞎了吧。” “魏安然,你这几年是越活越回去了吗,以前说话还知道委婉点,现在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了呢?” “不是不会委婉,是懒得委婉。” 魏安然脸色瞬间变得认真起来,伸手拉着夜非辰就往屋子里走。 这时,里屋传来一阵幽幽的嘲笑声,“元呈,你瞧瞧,不说实话就这个下场,不光自己要瞎了,连姑娘都生你的气了。” “托依寒,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夜非辰忍无可忍道。 “你怎么说话呢,好歹我也是你姨妈……”托依寒嘟囔一句,果然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只是两只耳朵尖得要竖起来,留心着外面的动静。 “坐下,手给我。” “魏安然,我的手正被你握着呢,还怎么给你?” 魏安然听到这话,手立马松开,像是被烫到一样,脸红心跳的。 她心中腹诽,自己真是被他气糊涂了。 夜非辰坐在椅子上,面上没有一点对自己身体状况的担忧和紧张,倒显得魏安然大题小作了。 “安然,我眼睛会瞎你不早就知道吗,不就是个早晚的事,反正都会有那一天,我还不如趁早习惯习惯。” 眼瞎不是结束,只是给他的死打头阵的反应。从视觉开始,他的听力,嗅觉,味觉……都会慢慢的消退,直到连呼吸都做不了,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 而在此之前,他要忍受五感尽失,像个废人,就像是他在南漳村时那样。 他不怕做废人,只求他的大业能在他断气之前完成。 只是,如今他还能模模糊糊看见一抹倩影,闻见她身上的馨香,见过了这些,要他再回到黑暗里,着实有些不舍。 夜非辰不知道此时魏安然眼眶已经盈满泪水,他连魏安然的脸都看不太清了。 魏安然几乎是咬牙说:“我不会让你瞎,更不会让你死。” 夜非辰惊讶于她语气中的坚定,没有给她什么答复,只把手放到桌上。 “等着!” 魏安然警告似的跟他说了两个字,走到外面跟文雯叮嘱几句,看着坐在烛光下的夜非辰,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别着急,慢慢来,一定会有办法的。 她走到夜非辰身边,三指搭了上去。 “安然,别费劲了,竹虚他们都没办法的事……” “闭嘴,他没办法,不代表我也没办法!” 魏安然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警告道:“从现在起,你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就先给你扎一针,让你先变哑巴!” 夜非辰:“……” 第365章 以毒攻毒 夜非辰腹诽,这丫头这些年,其他的不好说,胆子却是愈发大了起来。 他闭上眼,由着她把温热的手指搭上来,鼻尖萦绕着一股馨香,就连先前他最不喜的草药味,在魏安然身上却变成了令人安心的味道。 魏安然蹙着眉,指下的脉搏比上次在马车上给他把脉那次更弱了些,这个人,怎么永远记不住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过看他这副模样,这几个月过得并不轻松,能护住心脉已是不易。 想到这里,魏安然心中隐忍的怒气便消了,只剩对自己医术的不满,还有对现实的无奈。 再睁眼,魏安然换了一副平静的面色。 “你的身子经不起太大的折腾,所以我今日只帮你缓解眼睛上的毛病,祛毒一事慢慢来。待会我会在你眼周和脑后施针,当下不会痛,但在你要入眠时,就会痛的很厉害,你忍忍就过去了。这个针配合我给你的药,能让你的视力衰退的慢一些,甚至会逐渐好转。” 夜非辰突然睁开眼,眼神正落在她的眼睛上,他这下看得清清楚楚,眼前的少女虽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她眼底烧着熊熊的火。 “夜非辰,从今天起,你的身体就归我管了,配合我治疗,按时吃药,否则……” —— 夜非辰还没听到她拿什么威胁,人就一个恍惚,晕了过去。 所以他也不清楚魏安然的威胁有没有用。 他只清楚,扎完针后的痛,比魏安然说得还要强个十万八千倍。 怎么在她口中“痛的厉害些”,到了他实际感受起来,竟成了头痛欲裂,抓心挠肝的痛呢? 他的脑袋像是被人强力的撕扯开来,眼睛周围更像是有几千万根针扎,而且眼球又胀又热,仿佛要爆开了。 玄若见自家主子疼的冷汗直流,浑身湿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臂上的青筋都凸出来,连脖子都红了,他站在那儿忍了一会,还是不忍心看他这样,忙跑到竹虚的院子里,把人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竹虚一个月里,除了在宫里当值两晚,其余时间一般住在自己府上,一半住在定王府里,他住在这里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来帮夜非辰调理身体的。 他睡得正香的时候被玄若一把挖出来,本是有怨气的,只是他的骂刚到嘴边,就听见玄若说夜非辰疼得要死,快不行的模样,他立马就清醒了。 冬夜,他连外袍都没披,踩着鞋子就往夜非辰院里跑。 到那儿一看,夜非辰一脸平静的盘坐在床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竹虚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玄若一巴掌,骂道:“他奶奶的,这叫不行了,你耍我呢!” 玄若捂着被打的肩膀,也懵了,刚才明明就疼成那个样子,怎么又没事了? “别怪他,刚缓过来。”夜非辰一开口,就能听出是元气大伤的意思了,声音都透着虚弱。 竹虚一听就暗道不对,忙走过去给他把脉,还是那副废物脉象,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边的药盏上。 他拿过来闻了闻,立马变了脸色。 “三分三,谁让你吃得这个?” “是魏小姐开的。”玄若忙说,“爷刚才疼成那个模样,也是因为今晚魏小姐给她施了针。” 竹虚气得头顶冒烟,“这丫头平时看着靠谱,怎么这次行事这么大胆。那三分三是人吃的东西吗,这玩意不光是有毒,而且一不留神片刻就要了你的性命。她人回家了对吗,我现在就找她去!” “等等!” 夜非辰眼前模糊成一片,“算了吧,我早晚得成瞎子,早一时晚一时都无所谓,况且她也是为了我好,就随她去吧。” 竹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举着手指愣是没敢往他身上点,就怕再戳出个三长两短。 “你啊你,这是被她扎傻了还是被三分三毒傻了,她给你开毒药吃啊……” “她说这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这法子虽存在,但哪有什么准确的记载,还不得靠自己摸索。 有名的毒医研究解药,都是要拿活人来试毒,才敢写下方子的,这“七煞”从没听过能以这招解开,她这是拿夜非辰尝试来了? 竹虚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一会,夜非辰头上又泛起一层细密的汗,脸色也苍白不少。 “玄若,给我备水沐浴,竹虚,你来帮我按一下穴位,又开始疼了。” 竹虚一听这话,立马抬手去帮他按住头顶的要穴。 揉了一会,就听见夜非辰喃喃道:“竹虚……她让我给您带个话。” “她不亲自来找我,而是绕个圈子让你来说,定不是好事情,我不听。” “是不是好事,你先听了再说。” 过了一会,定王府的院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骂声,“夜非辰,你他妈是不是人,老子堂堂太医院院首,你他妈让老子出去给人坐堂看诊当郎中,要脸不要——” —— “小姐,已经四更天了,您快歇息吧。” 瑞云今夜当值,看着小姐屋里的灯还亮着,又进来劝了一遍。怎么小姐去了趟永宁寺,这睡觉的时辰反而越拖越晚了呢。 “你先去歇着,我看完这页就去睡了。”魏安然头都不抬,敷衍道。 瑞云知道小姐一身倔脾气,没有再劝,只是又添了些银丝炭,把火烧的更暖了些。 做完这些,她打了个哈欠,嘟囔了一句,“竟像是痴了。” 魏安然猛地从书里抬起头,问:“什么痴了?” “自然是小姐您痴了啊,您现在就跟那被狐狸精灌了迷魂汤的书呆子一样,没日没夜的埋到药经里。您可别以为自己跑去了永宁寺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文雯可都告诉我们了。” “这丫头……” 魏安然啐了一句,要被她给气笑了,怎么在她面前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怎么一回了府就把主子给卖了呢。 什么狐狸精,什么迷魂汤,又说谁是书呆子,难不成夜非辰是狐狸精吗,真是笑话。 “小姐,奴婢多一句嘴,人家定王殿下是要跟朱小姐成亲的人,您又何苦为他劳神费力的,最后偏偏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第366章 乱了心神 魏安然脸上的笑突然凝固了,她手里的医书竟花白一片,她猛地起身,推开了窗户。 一阵冷风袭来,让她打了个寒战。 什么叫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真当她为他治病,为他读遍医书,就是为了嫁给他做王妃的? 这些丫头们的胆子也太大了,连主子都敢编排,每天也不知道闲在那里胡想八想什么东西。 她这般……也只是跟阎王爷比谁更厉害罢了。 算了,她管不住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她自己可不能乱了心神。 魏安然站在窗前吹了会冷风,又生了会闷气,正想关上窗户继续回去看她的医书,又突然顿住了手。 不对,什么叫乱了自己的心神? 魏安然忐忑的反问自己,她的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往事种种就这么窜进脑海,给了她闷头棒喝。 在南漳村发现他们不告而别时,心底的失落; 扬州楚家的屋顶上,他们一起赏过的夜景,她心中的不定和安宁; 晋州的客栈里,他站在她身后,有力的手握住自己的,写下的那个魏字…… 凡此种种,皆鲜活如在眼前。 而那些被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压在心底的情感,都像是浪潮一般,朝她席卷而来。 所以,她的心神,怕是早就乱了…… 魏安然此时站在窗前,脸越烫,心底越清明,她对他…… 不敢再想,她倏地合上了窗户。 —— 而这一夜,魏安然躺在床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她起身梳妆,眼下的两团乌青把杨嬷嬷都吓了一跳,而守夜的瑞云更是遭了殃,挨了杨嬷嬷一顿数落。 瑞云今日便更加尽心的服侍小姐了。 谁知道,小姐今日跟换了个人似的。 先是早上梳妆时碰倒了胭脂盒,红红绿绿的洒了一地;又是看书时发呆,一个时辰翻了一页;下午写药方时,沾了墨水的笔一直悬停在纸上方,毁了一沓名贵的纸。 她都要以为小姐丢了魂,可仔细一瞧,小姐的眼睛却是又大又亮,丝毫没有失魂落魄的意思。 而其中,最让人不解的地方,就是小姐从起床就在脸上的那圈红晕。 起初瑞云以为是她身子受了寒气,所以发烧,摸了额头才发现不是这样,这下可急坏了瑞云,她总觉得是昨儿她没伺候好小姐,才让小姐今日害了病。 瑞云一脸关切的看着她,心里自责不已。 魏安然心里还记挂着昨晚的事,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她今天一整天都像是云里雾里,脸都要烧着了。 她在心底把夜非辰骂了一顿,又把自己骂了一顿,可心底的那个念头一点也没有消退,反倒趁着她开窍的时机,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在魏安然今日第三次意识到自己拿反了书时,她突然下决心道:那个医馆,必须要尽快开起来! 正想着,杨嬷嬷匆匆进来。 “小姐,四爷回来了。” “嗯,让厨房摆晚饭吧。” “小姐……”杨嬷嬷一脸为难,诺诺地说:“四爷还带了一个人来,说是来家里吃饭,让多添双筷子。” “谁?” “成家少爷!” —— 魏安然刚走到偏厅,远远地就瞧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里翻来覆去的把四叔骂了个遍,脸上却是一副和气的模样。 “成少爷光临寒舍,有失远迎。” 成文晗来之前曾设想过百种他们重逢时的情景,却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场面。 魏安然几乎算得上是嬉皮笑脸了,这和他想象中的有所出入。 他总以为,经历了抗婚,丧母,把亲爹送进大牢,又去永宁寺住了几个月,本以为她是心灰意冷,去寺里修行去了,谁知,这哪里像是四大皆空的模样,反倒活泼了许多。 有这么开心啊? 成文晗话中有话,道:“你看起来,挺好的。” “确实!”魏安然做了个请的姿势,道:“成少爷请。” “对,对,都别站着了,不然一会菜都凉了。”楚怀行招呼着,眼睛却不住地瞄魏安然。 他今天本来打算的是到了时辰直接开溜的,谁知道成文晗这小子叫他的随从在衙门前堵着不让他走,非要拖到他家少爷笑眯眯的跟上来。 他昨儿怎么想都觉得魏安然会不开心,也没告诉她,这次带成文晗回来吃饭,属实是先斩后奏了。 魏安然看不都看他,“成少爷,要尝尝我们府上酿的酒吗?” “安然,你能别成少爷成少爷的喊我吗,我们从小到大的关系,你唤我一声文晗又如何?”成文晗说得苦哈哈的。 此话一出,魏安然噤了声。 如今她和成文晗的关系,就是姐姐与妹夫,本就该避嫌的,若喊得如此亲昵,怕是楚安萱都不放过她。 “成文晗,这酒是段叔亲自酿的,你尝尝。” “好!” 成文晗并不想逼她,连名带姓也说明他们的关系没有那么生分,便接受了。 三人落座,魏安然举起酒杯,朝他敬了一下。 “我回来才听到杨嬷嬷说,成府给我们送了年礼,这几日正想着怎么回礼呢,想了想,夫人曾在扬州住过一段时间,就给夫人准备了时兴的绸缎布料和扬州特产,你回去替我谢谢她。” “年礼是我自己送的,我母亲并不知情。” “噗——” 楚怀行惊得一口酒喷了出来,这下连他的官服都遭了殃。 “真是对不住,失礼了。” 他先朝成文晗作了个揖,又对魏安然道:“安然。我先回房换件衣服,你们先吃……” 说完,也没敢看魏安然的脸色,低着头快步离开了。 走出偏厅,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心里沉了沉。 安然已经把年礼的事替他圆过去了,可偏偏这姓成的又给她扯回来…… 安然啊,别怪四叔临阵脱逃,这个人,你得自己面对才行。 魏安然对着离开的楚怀行的背影咬了咬牙,心想,不然把她后院晾着的三分三给四叔喝一点? “安然,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要救她吗?” 成文晗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让魏安然脸上的笑都淡了下去,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启声道。 “我……” 第367章 就你聪明 成文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那日,有人喊楚府的四小姐落水了,我耳朵里只能听见楚府二字,便不顾一切的跳了下去。” 他自幼锦衣玉食,没有经历过风浪波澜,这却算是头一遭了。 小时候母亲教导他,这世上,男女情爱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没必要为了这些放弃他的地位和前程。 然而真的经历过后,他才觉得,母亲的教导似乎是错的。 即使他位极人臣,荣华富贵,身边没有那个人,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 “我今日告诉你这件事,不是让你有压力的,只是想告诉你,我纳楚安萱,并非真心。” 魏安然又给他斟了杯酒,没有理他这茬,只说:“我母亲走的时候,没几个人来送她,你们能来,我很感激。” 成文晗盯着她的动作,心里暗暗想着,也不知道她一腔的柔情蜜意会便宜了哪个男人。 “我与楚安萱有仇,便不说些你好好待她的冠冕堂皇的话了,你自己想怎么对她,她能过什么样的日子,都是她自己的命数。” 魏安然举起酒杯,朝他敬了一下,“人生苦短,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沉溺于过去于事无补,且往前看吧。成文晗,这杯敬你。” “也敬你!”成文晗端起酒杯,朝她回敬,然后一口饮尽。 他们之间,有些话不用说的很明白,魏安然与他的缘分,到底是尽了。 他这般不顾礼节前来拜访,本就是想求个朋友的身份,能陪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 魏安然也允了! 一大幸事! 成文晗笑着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开……” “魏安然!你给老子滚出来!” 魏安然吓得噤了声,这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往外看,就看见院门口,竹虚一脸怒意地瞪着她,胡子都翘了起来。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半张脸隐在暗处。 魏安然端着酒杯的手晃了一下。 —— 魏安然忙起身出去迎接,“师傅,您老人家用过膳没,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怎么这么大火气?” 竹虚看着这丫头一副谄媚模样,恨不得掐死她,“三分三也敢当药用,你这是拿那小子当试药小童了?我教你的东西全忘干净了?” 魏安然:“……” “还有,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想出去抛头露脸的开医馆当坐堂郎中吗,是魏家留下的钱不够你花的,不够来找我要,我给,不行还有夜非辰,他有钱。” 成文晗愣了一下,原来她想开医馆。 竹虚越说越气,手指点在魏安然的脑门上,戳了两下。 “我这是倒了什么大霉,碰上你这么个徒弟,还要我这个堂堂太医院院首,享誉天下的神医给你的小医馆坐诊,真是笑掉大牙,你师父我不要面子的吗?” “享誉天下的神医,怎么不给王爷解毒呢?”魏安然低头嘟囔。 “你说什么?” 竹虚气得跳脚,“我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遇上了你,成了你师父吧。我怎么会教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徒弟来……” “师傅,你知道一个铺子赚得的钱有多少吗?”魏安然没理他的抱怨,直接问道。 竹虚被她脸上的一本正经给唬住了,“多少?” “至少一万两。” “切,才一万两。” 魏安然缓缓道:“那你知道我未来会开多少间铺子吗?” “多少?” “南北各地都要开全,至少百间。” 竹虚被她的口气下了一跳,脑子里飞快的转着。 一个铺子一年一万两,百间就是百万两,这银子来的很轻易啊! 魏安然换了个为难的语气,“既然师傅这么不愿意,徒儿也不强求了,想必以王爷的面子,太医院还有其他的人能请的动,王爷,对不对?” 夜非辰本来站在后面充满闲情的看着师徒二人斗嘴,结果这戏演到他头上了,只好充满同情的看了竹虚一眼,说:“确实,本王与太医院的张太医和刘太医都很相熟。” “你熟个屁!” 竹虚气的吹胡子瞪眼,“真是不肖子孙,这种好事还想着往外面送,你师父这么大个人看不见吗,还有你,夜非辰,别以为老子看不见你站在后面笑眯眯的模样,也是个一肚子坏水的。得,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不就是一月去两个时辰吗,我去。我怎么瞧着屋里还有人,倒像个熟人模样,过去看看去。” 魏安然被他这反应搞得哭笑不得,师傅这脾气真是一点也没变,还是脸皮厚如城墙。 夜非辰等竹虚走过去,才走到魏安然身边,低声问,“你这一百多家医馆得开到什么时候,不会等竹虚七老八十了才开起来吧?” 他微微低头,呼气打在魏安然的耳朵上,让她红了脸。 “就你聪明!” 她看了眼夜非辰,然后转身就走,不过刚走出一步,又想起他的眼睛,忙回过身看他,问:“你现在能看清了吗?” 夜非辰淡淡地说:“我的眼睛也是这几日才出了毛病,时好时坏,如今能看得清。” “那你……小心一点。” 说完,她觉得自己的脸又要烧起来了,她忙转过身,对自己说:魏安然,你有点出息行不行! —— 原本冷清的偏厅,因为这二人的到来,瞬间热闹起来。 楚怀行听说了前面发生的事,及忙换了衣服赶过来。 杨嬷嬷命下面的人多添了两副碗筷,又让厨房添了两道菜,夜非辰因为他的身份,自然落在了主坐。 成文晗从注意到门口这二人时,心就沉了下来,又见了竹虚和魏安然相处的方式,心顿时凉了。 无论是他外祖家还是他父亲,都受了荣王不少好处,是板上钉钉的荣王一派,而魏安然竟然和定王、竹虚太医这么相熟,话里话外这关系还十分不一般。 夜非辰进门看见坐着的是成文晗,心里也吃了一惊,只是面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竹虚却是藏不住事的,他谁的面子也不给,直来直去地问:“成文晗,怎么是你?你和我徒儿是什么关系?” 第368章 戳脊梁骨 全京城谁不知道,成公子奋力救楚家四小姐,被两位王爷亲眼瞧见,还做了桩好事,如今楚家四小姐已经进了成家,做了他的姨娘。 成文晗对于他和魏安然的关系,一时间还想不起来怎么形容。 说姐姐和妹夫,总是有违礼法,若说他一直钦慕魏安然,又显得他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不负责任。 他这边纠结着,一旁的楚怀行支支吾吾地出了声,“这……这也算是半个自家人,毕竟他叫我四叔,安然也喊我四叔……” “楚四小姐上门是做妾的,不是做妻,你算他哪门子的四叔。”竹虚不跟他玩虚的,直接点破。 楚怀行一脸尴尬,悻悻地缩了回去。 成文晗也觉得有些难堪。 魏安然并不想太落了成文晗的脸面,只好解释说:“师傅,成公子来是想与我说些事情的。” “你一个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跟这个纳了你妹妹的人有什么好说的,也不怕被人戳你脊梁骨!” 此话一出,原先的三人都变了脸色。 成文晗本就担心对她的名声有染,才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借着楚怀行“半个自家人”的理由,避重就轻的说服自己来了这里。 如今被竹虚太医一语道破,他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当场遁地。 魏安然听了却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戳脊梁骨,她魏安然清清白白,怕什么闲言碎语。 更何况,她明年还要去外面“抛头露面”,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夜非辰的手在桌上轻敲了几下,出来圆道。 “许是成公子新纳的姨娘有什么要求,成公子一时为难,来找你徒弟也是可能的。虽然安然现在姓了魏,到底是她姐姐,许是知道的。” “就因为是她姐姐,这才……” 一个眼刀飞来,竹虚冷不丁的抖了一下,剩下的话一骨碌就咽了下去。 成文晗顺势站起来,“魏安然,今日叨扰了,我府上还有事,先告辞。” “我送你出去吧。”魏安然瞪了竹虚一眼,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出了偏厅,走到前院的垂花门前,成文晗才开口道:“我并不知道你与定王他们这么熟悉,只是有件事想叮嘱你。” “你是想告诉我,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成文晗点点头。 魏安然轻笑了一下,“这么说来,我也有件事想叮嘱你。” “不要和荣王走得太近?” 魏安然也点了下头,“虽说赢了是滔天的富贵,可又能撑多久呢,从云端跌下来的滋味可不好受,不如从一开始就在半山腰得好。” 偏厅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冬夜外面还是冷的,乍一出来,说话都带着雾气,魏安然的脸朦朦胧胧,只能看见嫣红的嘴唇一开一合。 她这些话时,不像是在警告他,倒像是在回忆什么,眉眼间挂着一抹忧愁,语气也淡淡地,盈满悲伤。 成文晗这才想到,她对魏家的人事都还没放下,对她母亲的死也没放下,只是压到心底而已。 真是个念情的姑娘。 成文晗愈发放不下她了——若她坠入爱河,那她喜欢的那个人该多么幸福啊。 “成文晗,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自己寻个路子,调离京城,去洛阳,去江宁,总之远离京城这是非的漩涡中,才能……” 没等魏安然把话说完,成文晗已经摆摆手制止她,然后转身大跨步走出去了。 这些,谁不明白? 可他的心,又怎么控制得了呢? —— 魏安然慢慢走回偏厅,没有给竹虚一点眼神,直直地看着夜非辰,“王爷这么晚来府上,有什么事吗?” 夜非辰单看她的面色,就知道这丫头生气了,桌下的脚用力地踢了踢竹虚。 竹虚登时跳了起来,炸毛道:“我怎么了,难道说错了,是你已经嫁了人还是他已经娶了夫人,就是这样你俩也会被人戳脊梁骨。” “师傅当初求我去南边给王爷治病的时候,也没说男未婚女未嫁不适合见面,会被人戳脊梁骨啊。”魏安然毫不客气的回怼他。 竹虚被她的气势骇住,脑子一转,又是一副有理的模样。 “成文晗和元呈能一样吗,你和元呈那是小时候就认识的,你们……你们……你们这是青梅竹马,那个成文晗顶多算个色欲熏心。” “竹虚,慎言!” 夜非辰出声呵斥,回头看向魏安然的眼神,淡淡地,又透露着一丝温柔。 魏安然不自在的捏了捏衣襟,然后微微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师傅,你别胡扯了,夜非辰,你说吧,有什么事?” 竹虚撇撇嘴,对这两人冷哼一声。 夜非辰却从魏安然那羞赧的模样里看出了几分她小时候的模样。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向来告诉你,昨儿那一套针法行下来,虽然脑袋疼的难以忍受,却换来一夜好眠。” “王……王爷,你……你是睡不着觉吗?”楚怀行吃惊地问。 夜非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最近事务繁多,偶尔夜间会休息不好。” “哦,哦,那是得赶紧治好。” 魏安然早就出神去想其他的了。 如夜非辰所说,那套针法确实有用,说明她的方向没有错,现在就需要再深入挖掘一下,还有没有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让他少受些痛苦。 这次给他开的药里,只有一点点三分三,若是再提高一些,是不是更加有效呢? 可,该放多少才是最有效的? 夜非辰盯着她的脸,今晚他的眼睛很好,所以能一眼看出魏安然眼神的游离,恐怕这会子她早就不知道想到哪里了。 这丫头愣神愣成这样,定是又沉迷到药里了。 他先前怎么没注意过,这丫头能付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和精力去解这个毒。 不论是救他也好,还是研究医术也罢,这丫头的决心不容小觑。 魏安然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却在她抬头的瞬间,夜非辰把视线转开了。 错觉啊。 魏安然想了想,道:“第一次治疗,看不出太多来。师傅,过会我会给王爷施针,你在旁边看着,每晚睡前一个时辰帮他施针,药我已经给了他了,咱们先试七日,七日后再做定夺。” 第369章 送年礼 夜非辰轻咳一声,“好,开始吧。” 魏安然道:“稍后,我让人去取针来。” “好。” 待银针取来,魏安然点了一方小蜡烛,把银针在烛焰上面烤了烤,然后命人把灯笼烛台移近些,手起针落,银针就落在夜非辰头上各个穴位上。 “难受吗?”魏安然语气淡然。 夜非辰眨了眨眼睛,道:“没事。” 魏安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竹虚站在旁边,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他徒儿施针,心底的震惊简直快写在脸上了。 这穴位他都知道,功效他也知道,行针的顺序他也了如指掌,怎么在魏安然手里,这行针的力道和顺序变了变,就能起这么大的效果? 这才几个月,怎么这丫头像是得了高人指点一样,进步这么多? 不对,这世上除了他竹虚,还有什么高人吗? 三人各怀心事,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 —— 如今已临近年关,各府上都准备年节礼,夜非辰也不例外,府上管家还等着他回去定夺送去宫里和各府的年礼。 夜非辰不便多留,行完针后匆匆离开。 他和竹虚一走,这偏厅里就剩她和楚四爷二人了,今晚的饭也没吃好,可满桌的佳肴早就凉了。 魏安然没了胃口,只摆摆手让下人们把东西撤了,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楚怀行往前跟了她一步。 “四叔,有事吗?” “我……”楚怀行有些尴尬,“成文晗今日的事……你不要见怪,我们都在一个衙门当差,有些拒绝的话说不出口,总要给双方留一点余地。” 原来是因为这种事。 魏安然这才笑开,“我先前已经与他说清楚了,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那就行,那四叔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魏安然给他告了礼,施施然往自己房里走回去。 —— 魏安然刚坐下,就让杨嬷嬷到跟前来。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阖府上下都该有个新面貌才好,今年又是他们魏府第一次过年,得置办的丰盛些,看着也热闹。 杨嬷嬷作为魏家老人,做这种事最擅长了,立马就安排了人,买什么,怎么买,都一一吩咐了下去。 “我在丧期,但四叔和樊先生不是,记得去给他们一人做一身新的冬装,用最好的料子去做,绣工就请咱们常用的那位,让她绣的精细些。” 杨嬷嬷应下,又想起什么,道: “竹虚太医帮了咱们很多,又是您的师傅,是要备一份厚礼的;成家的回礼老奴也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挑个日子给送去了;叶世子也尽心尽力的帮了咱们好几回,这礼该送;定王府嘛,就算了,咱们小门小户攀不起他这位人中龙凤,年礼也就不送了,免得人说谄媚。” “嬷嬷,大房那边也备一份年礼。” 杨嬷嬷一脸诧异,“小姐?” “不用准备很好的东西,普普通通,一百两银子的玩意都嫌贵了。” “是,小姐,那老太爷和老夫人那边,还要不要准备呢?” “他们不用。” 杨嬷嬷掀开眼皮看了眼自家小姐,颔首称是。 “对了,就拿四爷做衣裳的料子给我也做几身男子衣袍,四季的都备上几件。” 杨嬷嬷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小姐,你真的要去……” “这能有什么真的假的,”魏安然轻松地笑笑,“嬷嬷去忙吧。” 杨嬷嬷知道自家小姐有自己的打算,对于她的吩咐向来是服从的。 只是她心底还在不住地叹气,她家小姐这下要在外面抛头露面了,等丧期过了,谁还敢娶她啊! —— 腊月十七,一趟从江南过来的航船停靠在廷临江码头,早有人赶着几辆马车等在那里。 这些是段廷、段东给他家小姐送的年礼。 除了江南的特产外,还有一整船的药材。 马车赶到魏府停下,颇为气派,魏安然对那些吃的玩的不感兴趣,幸好段廷知道她的喜好,特意给她淘了两本古医书,拿了锦盒装好,托人亲手送到,盒中还有一封信。 段廷的东西送到,京中的庄子铺子也都陆续送了年礼来。 魏府第一年建府收年礼,需要一一清点然后记录在册,魏安然如今心思不在这上面,只吩咐杨嬷嬷带着几个大丫鬟一起下去对账,让楚四爷由邓齐邓久带着,去各庄子上清点这半年的账务收成。 楚四爷这次去,倒是带回来个好消息。 原来,皇帝归还的魏家的那处温泉庄子,旁边有十几亩地也是魏家的,这几年无人打理,逐渐长成了荒地。而这块地的温度比其他土地的温度要高,距庄子里的老人说,这地底下还有温泉水,这块地上长的杂草都比别处要好,以前魏家人拿它来种冬日用的蔬菜,足够供魏府百十号人吃。 楚四爷回来说,他算了一下,这几年天灾不断,无论南北,菜价都涨了不少,若让人把地开垦种上蔬果,一年能省不少。 魏安然自然是答应的,吩咐了邓齐邓久去安排人,樊先生听说了,来找魏安然主动请缨。 他说整日待在府上,没有事情做,看着年轻人们忙忙碌碌,只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得找点事忙活一下。 魏安然婉拒了他。 樊先生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温泉庄子在京郊,每日车马颠簸都要几个时辰,他那副身子骨还是不要折腾了。 再说,他一个读书人,除了之乎者也什么也不懂,让他去打理庄子上的账务也打理不了。 魏安然怕他觉得自己是嫌他白吃白喝又帮不上忙,就拜托了他另一个事务。 就是每日给魏安然讲一个时辰的书,无论是圣贤还是野史,她都欣然接受。 樊先生这一辈子都在研究学问,对于这个请求自然是手到擒来,每日用心的准备好当日要讲的内容,风雨无阻的来给小姐讲课。 魏安然之前也听过几次他的课,没有这么连续,如今依次听下来,也觉得获益颇丰。 腊月二十三,依上京城魏家的习俗,该由一家之主带着全家人祭祀,以求来年顺利。 魏安然既成了魏家人,也该遵循这个礼法,早在十几日前,杨嬷嬷已经开始准备了。 第370章 恩怨了了 虽然魏安然尚未出阁,又是女流之辈,按理说不该主持祭祀的,但如今这世上就剩她一个魏家人,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魏安然带着全府人在祠堂祭祀,那边楚家大房的年礼就送到了魏府门前。 来送礼的是楚家大少爷楚皓钧,他带了半车的年礼,递了礼单,说要见魏安然一面。 门房把他请进前厅,又飞快的跑到祠堂去请魏安然。 魏安然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这位堂长兄了,想来最后一面还是在魏氏的葬礼上。 她祭祀完,换了身衣服,才往前厅走去。 见了楚皓钧,才觉得确实生分了许多。 楚皓钧坐在前厅,见魏安然进来,打过招呼,也抬眼去看这个堂妹。几月不见,模样倒是没什么变化,可周身的气质和眼神却不像是一个人了。 他啜了口茶,道:“安然,你送的年礼我们收到了,我父亲母亲也都很欢喜,说太久没见怪想的,让你有时间去府上坐坐,咱们都是一家人,可别为了些小事生分了。” 楚皓钧这话说的自己都不信,可魏安然也不是原先在府上时那般直来直往,不给人面子的人了。 她微微一笑,道:“大哥说的不错,十月大哥大婚时,我身上着重孝无法到场为大哥祝贺,但是这贺礼总是该补上的。” “杨嬷嬷。” 杨嬷嬷从内堂走出来,身后跟了三个小丫鬟,每人手里捧了个托盘。 杨嬷嬷上前行礼,道:“这份是给大少爷您的贺礼,另外两份是给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年礼,姑娘们之间送点小玩意,也是我家小姐的一份心意。” 楚皓钧看着面前的三份礼,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大哥您收下吧,上一辈的恩怨已经了了,没必要牵扯到咱们这一辈身上。”魏安然拨了拨茶盖,淡淡道。 周身的气度一句话便显现出来。 楚皓钧听见这话,觉得脸上有些臊,坐不住了,接了礼道了谢,就匆匆离去。 快走到门口时,正碰见回府的楚四爷,俩人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楚皓钧怎么说也是个小辈,忙行礼,“四叔。” 楚怀行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说:“恭喜大婚,回去吧。” 楚皓钧满脸通红的快步离开,仿佛再待下去自己就要羞愤而死了。 他大婚的时候,爹娘怕楚四爷去闹事,连请帖都没给他下,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心中有愧,父母这般处理则把四叔架在一个更尴尬的境地,如今见了面,四叔这么说,更显得他们无耻又小肚鸡肠,他简直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他快步钻进马车,小厮凑上来说:“爷,夫人给三房的年礼还没送呢。” 楚皓钧一听“三房”两个字,头都大了,冷声说:“你派人送去吧,我还有事。” “是。” —— 楚皓钧回到府上,思来想去还是要去父母那里说一声的。 秦氏没料到儿子这么快就回来了,面上还有些吃惊。 “可送过去了,三丫头怎么说的?” 楚皓钧道:“她说上一辈的恩怨已经了了,没必要牵扯到我们这一辈身上,还给我和两个妹妹都带了年礼。” “连大丫头都有年礼?” “是。” “快,快拿来瞧瞧。” 楚皓钧让人呈上来,秦氏迫不及待的打开了。 并不是她所想的多么豪华贵重的东西,都是些寻常也能买到的珠宝首饰。 秦氏想起魏安然送给他们的一车年礼,也都是这种风格,普普通通的,说不准她的态度。 她盯了那根翡翠簪子半晌,问道,“你瞧着那丫头气色如何?” “气色挺好,脸上也带着笑意,眉头舒展,不像是强撑。而且我在他们前厅坐了一会,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连下人都比咱们府上有礼,奉的茶果也都是好的。” “也是……魏家留的那些东西都到了她手里,够她活几十辈子的。” 楚皓钧说:“我还看见了四叔。” 秦氏皱了皱眉,问:“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只是出门前打了个照面,他还给我贺喜。” “哼,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恐怕还是记恨咱们。” 楚皓钧想了想,道:“四叔近来和景昭公府的叶世子走得很近。” “你忘了,那叶世子和三丫头有私交,老四能攀上景昭公府肯定是因为三丫头的缘故。” 内室走出来一个聘聘袅袅的女子,正是楚家大小姐楚安曼。 她如今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虽有江南女子的婉约精致,到底没有年轻时那般水灵灵了,夫家不如意,她的脸上也带了些岁月的痕迹。 “安然是竹虚的徒弟,而竹虚向来和定王、叶世子他们走得近,如今安然自己开了府,出入也方便,一来二去的相识倒也应该。如今看来,以四叔的性子,还只能与‘自来熟’的叶世子交好,若他有朝一日成了定王殿下的好友,那……” 楚安曼没有说完后半句,但秦氏这心里已经懊恼的不得了了。 原先在府上时,她仗着几个姑娘们玩的好,以为她们这一房才是与三丫头最亲近的,谁知道…… 楚安曼虽说嫁作他人妇,可心思还是一等一的,她打眼看了下托盘上的年礼,心里了然。 “母亲,不是女儿灭自家威风,以安然那般魄力,她以后的日子会比咱们好。” 秦氏这下嘴里发苦,简直要气吐血了。 魏氏死了,楚三爷如今算是生死未卜,他们楚家虽然分了家,可到底是骨肉血亲,在外人看来,还是一家子。 先前他们楚家在上京城有面子,无非是沾了三位当官的光,还有个魏家后人,一时之间炙手可热。 如今楚三爷下狱,还是因为逼死魏家后人下狱,楚老四也被扫地出门,如今的楚家,就是说风雨飘摇都不为过。 他儿子在衙门里更难过了。 虽说有岳丈帮衬,到底不是先前那种众人巴结的模样了。 她大女儿就更别说了,女婿如今还没有半点功名在身,连正经差事都没有,孩子都会走路了,一家人还要靠着女儿的嫁妆过日子。 第371章 一根刺 眼瞧着他们和唐家做了亲家,本以为等魏安然做了侧妃,水涨船高之时,给大女婿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寻个官做做的,谁知道竟出了这档子事。 没当成侧妃的伯母,反倒和魏安然生分了。 如今她手里握着魏家留下的丰厚家产,结交着世家公子和太医院的神医,没了爹娘的日子反倒比以前还要好了。 她这心里,真是酸死了。 楚安曼看了看自家母亲的表情,心中了然,“母亲,明天我和二妹去一趟魏府。” “不年不节的你去那儿做什么?”秦氏斥道。 “我进京也有几个月了,我们姐妹俩还没有见过面呢,先前做姑娘时同在一处玩的,如今回门不见面不太合适。” “她那边……”秦氏面露担忧,想着那些“廉价”的年礼,生怕女儿会看人脸色。 “她先给咱们大房送了年礼,是不想断了亲人间的情谊,又给我和二妹妹送年礼,就是还想交好。她都把竹竿递到咱们脸前了,要不要拉,就是看咱们懂不懂做人了。大哥,你说对不对?” 楚皓钧听到妹妹这番话,就知道她是个明白人。虽说魏安然递的不是台阶,而是几块破石头,但妹妹知道怎么把这石头摞成台阶,只要他们和魏安然的关系恢复如初,那么日后他的前程、妹夫的前程,就都有保障了。 楚皓钧点点头,忙道:“明日也把你嫂嫂带去,今日她给我们送了贺礼,姑嫂二人不见一面就不合适了。” 楚安曼笑着点头道:“确实如此。” 秦氏虽说心里不痛快,见儿子女儿都点了头,便同意了,忙吩咐人送拜帖去。 —— 帖子递到魏府时,正是午后。 魏府忙了一上午,此时才刚刚用膳,魏安然是在饭厅里看的这枚拜帖。 她看完,把帖子递给了一边的楚怀行。 楚怀行听了下人报,是大房送来的拜帖,自然不愿意看,只摆摆手推脱掉,又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樊先生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眼,道:“怀行,世事无常,容人容己,方能得意畅快。孔子曾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你无法以正直的方式去让他付出代价,只能用这种小孩子把戏去逃避,竟连这十几岁的小丫头都不如。” 魏安然道:“先生有一事说得不准。大房与我无冤无仇,也没有害过我母亲,我容他们是应该的;但是他们对不起四叔,四叔不找法子让他们付出代价,但不代表他连喜怒哀乐都不需要有。” 楚怀行低声说:“也没什么容不容,只不过是一桩婚事而已,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他们付出什么代价,只是他们的处理方式让我很寒心。他们做了那般无耻的事情,却一句抱歉都没有,反倒和提防敌人一样提防着我,处处都怕我搞破坏……”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却是楚怀行心里的一根刺。 如今这根刺扎在那儿,他只要看见就觉得生疼,如此多了,便下意识的避开,不让他伤到自己。 魏安然笑得云淡风轻,“四叔,等你日后做了大官,或者喜欢上一个更好的女人,在回头看这些,就都不是事了。明天我约好了要去看临街铺面,应该赶不回来见他们了,四叔你明日休沐,正好招待一下他们。” 楚怀行当即变了脸色,“安然!” 魏安然突然挑起嘴角坏笑了一下,“四叔,您把成文晗带回家时,也没有跟我商量一下。” 楚怀行:“……” —— 晚上,杨嬷嬷替魏安然宽了衣,给她挽了个松松的发髻,方便她在床上看一会医书。 “小姐,您先前主动要老奴去准备大房的年礼,又多给哥儿姐儿添了彩头,怎么这会就说不见了。” 魏安然手里翻着医书,神情有些懒懒的。 “送年礼是因为当初母亲在世时,大房不曾针对、亏待过她,既无冤无仇,所以该送;不见是因为大房亏待过四叔,如今我和四叔一条心,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杨嬷嬷知道小姐明事理,拎得清,还有些疑惑,“小姐这般恩怨分明,为什么要让四爷替您去招待呢?” 魏安然觉得一阵困意袭来,把医书合上放到枕边。 “四叔连唐家小姐长相如何,秉性如何都不清楚,见一面,才能知道他们不是良配,才能打心底里就把这件事给放下。” —— 第二天。 一大早。 魏安然梳妆完毕,带着瑞云、秀秀出了门。 邓齐随行护卫。 临近年关,街上各处是叫卖声,临街店铺都挂上了灯笼,一股浓浓的年味扑面而来。 她的医馆开在平康坊,是上下两层的铺面,后面还带着一个小院,面积不小。 魏安然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点点头,“如今收拾好了,药材也可以慢慢的放进来,等段廷找的郎中进了京,咱们就找个黄道吉日开门营业。” 邓齐:“是,小姐。” “从那些小丫头里找四个机灵的跟着收拾,跟不上就换人。” “是!”邓齐笑着问:“小姐,您是现在就回府,还是在外面吃了饭再回去?” “吃了饭再回,京城有哪家的菜做的不错,让我也尝尝。” “醉仙楼的菜式是京中一绝,小姐何不去那儿尝尝?” 魏安然点点头,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你拿着这方子去药房抓药,再派人送去定王府,跟他说,这是这七日的药,我新换的方子,让他试一试。” “好,小的亲自去送。” —— 而此时的魏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 楚家大房的两位小姐和一位少夫人下了车,由软轿送到了内院的花厅处。 杨嬷嬷迎上来,笑眯眯地说:“大小姐,二小姐,少夫人,真是对不住,外头铺子上突然有急事,我家小姐就匆匆出去了,我已经差人去请四爷了,您三位先坐着歇息。” 二小姐楚安洁愣住了,明明是递过拜帖,怎么偏巧这会子就有事要她亲自去处理了? 大小姐楚安曼皱了皱眉,心里却有些不安,她看了眼旁边的唐氏,就见她一脸的慌乱。 第372章 去定王府 唐氏又如何不慌,她听见“四爷”二字,就冷汗直流,这位四爷,可不就是先前与她议过亲的探花郎吗? 楚怀行一脸不快,往上首一坐,有识相的丫鬟早早就给他奉了茶,被他端起啜了一口,又狠狠放到桌上。 “砰——” 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突然的声响,把慌乱无措的唐氏吓了一跳,将将没吓出惊呼。 “安然今日有事,你们先回去吧,改日再来找她。” 楚安曼想着既然有下一次,那这次的礼数也该备全了,省得落人口舌,她看了眼一边的二妹,然后二人起身走到堂中,朝楚怀行福了福身子,“四叔,一切安好。” 楚怀行冷声说:“好着呢,你们回去吧。” 楚安曼笑着说:“大嫂,你也来给四叔见个礼吧,四叔,今日我嫂嫂也来了,想来是和四叔的第一次见面。” 楚怀行一进屋就看见个穿红着绿的夫人端坐在一边,不过他心里也一直端着,不敢往那边瞧,如今被楚安曼一提,他就是不想见也得见了。 唐氏作为新过门的媳妇,今日穿了件大红如意纹袄子,带的是金丝凤钗,十七八岁的模样,比起小女儿家更有种成熟的韵味。 她走到堂中,福了个身,“问四叔安。” 她一行一动都是京城礼节,周身也弥漫着一股豪门大家做派,楚怀行虽然欣赏,但若是成了他的夫人,他是接受不来的。 这么一想,原本他心里的那些不甘也都消散殆尽了。 他看着下首给他行礼的侄媳妇,这才想起来头一回见面还没给她准备贺礼。 他突然有些局促起来。 这时,杨嬷嬷托着盘子走到他身边。 楚怀行瞧见,当时就反应过来,这是安然替他准备的,他摆摆手,让杨嬷嬷送过去。 “头一回见面,这点东西拿去玩吧。” “多谢四叔。” 楚怀行今日任务完成,起身往外走去,“杨嬷嬷,你带她们去园子里转转,我衙门还有事,先走了。” “四叔请便。” 楚怀行心情舒畅的走出花厅,想了想,勾唇笑了。 也不过如此! “来人!” “四爷?” 楚怀行掏出十两银子,“去给安然送去。” 小厮拿着银子不知所措,这是作何,平日见四爷都抠抠搜搜,怎么今日这么大方,一送就是十两银子? “你告诉她,今日难为她了,这十两银子请她吃点好吃的。” 说完,楚怀行一脸轻松的离开了。 一炷香的功夫,魏安然就拿到了银子。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明白了四叔的意思,拿在手里颠了颠,给了瑞云。 “收好了,待会用它来结账。” 瑞云笑着接过银子,脆声应下:“四爷想的太周到了。” 魏安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雅间的门被人敲了两声。 “小姐,是我。” “进来。” 邓齐推门而入,“小姐,东西送过去了,是玄若接的。” “可问过王爷的状态,他最近如何?” 邓齐垂下头,似是欲言又止。 魏安然心里猛地一沉,“难道很不好?” 邓齐低声道:“小的去定王府时,看见王爷的马车刚回府,小的只远远看了一眼,见王爷的面色不好,连马车都是玄若扶着下来的。小的送完药打听了一下,说是在宫里呆了一夜。” “为什么事?” “是叶世子。” “叶秉竹又怎么了?” “叶世子昨天晚上在外面巡逻时,把齐武侯的儿子的腿给打断了,他们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魏安然瞪着眼,半晌才问:“那……我师父呢?” “小的没打听。” “结账,去定王府!” “小姐,咱们的菜还没上呢。” “闭嘴。” 说罢,魏安然就起身往外走。 邓齐匆匆跟在后面,问:“小姐,定王府这会正乱着,咱们现在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 —— 定王府。 玄若扶着夜非辰躺到榻上,替他脱了外袍,发现他的中衣早就被冷汗浸湿。 “主子,你还好吗?” 夜非辰摆摆手,吩咐他:“去煎药来,把那些人叫来这里,我有事要说。” “主子?” “快去!” 玄若一咬牙,扭头往外走,说:“我去找竹虚太医来。” “回来,他被禁足三日,出不来。”夜非辰咳了两声,“你去煎药即可。” 怎么连竹虚太医都被禁足三日,这次的事情怕是不小,玄若见主子这么难受,不敢再耽搁,急忙去煎药。 夜非辰挣扎着起身,走到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握着暖热的茶水,他才觉得自己有了点温度,刚要举起来饮一口,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瓷杯应声而落。 玄若刚走出去拿药,就听见屋内的动静,忙冲了进来,扯着嗓子对外面喊:“玄初,快去请魏小姐来!” 玄初正要往魏府赶,刚提起气来,就见魏安然的马车停在府门外,心中大喜,忙迎上去。 —— 魏安然看见玄初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就知道夜非辰出事了。 当她快步跑到夜非辰房内,看见他的模样时,眼底的火几乎要压制不住,她厉声让玄若把夜非辰身上湿透的里衣脱了下来,银针早在马车上就准备好了,魏安然手起针落,飞快的扎在夜非辰身体的穴位上。 一套针法行完,夜非辰仿佛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比先前流的汗还要多。 玄若站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 “魏小姐,我家主子怎么样了?” 魏安然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三指搭在夜非辰那稍有温热的腕上,脉象还是乱的,而且有几分虚弱。 “他昨天晚上又运气了?” 这都知道! 玄若倒吸一口凉气,只能老老实实的点头,“事发紧急,王爷为了快点赶到牢里,运了半刻的气。” “不要命就别让我给他解毒!” 魏安然斥了一句,恨不得把晕过去的这人拍醒。他身上的“七煞”,最忌讳的就是相互交融,而先前的治疗都是把他们分开,困于各处血脉之中,最忌讳的便是运气。 运气半刻,足以让原本困在各处的毒素聚到一起,相互交融,毒性直逼心脉。 幸好他先前服了三分三,毒性被压制,尚能保住一条命。 第373章 连王爷都敢打 魏安然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后怕,若先前没有让他用药,此时躺在这里的就只剩一副躯壳了。 然后她又升起一股怨怼来,自己没日没夜的帮他研究解毒之法,这人就这么不爱惜,一次次让她的努力化为泡影。 魏安然回想了一下新药方的内容,吩咐道:“取半包药来煎,他身子太虚,受不住那么烈的药性。” 魏安然从怀里取出一小包三分三的药粉,接着道:“把这个加进去一块煎。” “是。” 就在这时,门被人推开,定王府的三个幕僚依次进来,拱手低头道:“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找我们来有何事?” “滚出去,人都快死了,还商议什么!”魏安然厉声骂道。 这三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顿臭骂,玄若此时正拿着药粉出门,忙把这三位请出了房间。 夜非辰这时睁开眼,幽幽的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的说:“火气别这么大,我只是吹了一夜寒风有些着凉罢了。” 只是着凉吗? 魏安然被他这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彻底激怒了,她的手掌用力的拍了下去,却还是没忍心拍到他身上,而是偏了偏,落到了床铺上,指尖擦过夜非辰的下巴。 夜非辰还没反应过来,站在一边的玄初吓得目瞪口呆,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受到了洗礼。 这魏小姐的胆子也太大了,连王爷都敢打。 夜非辰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魏安然一眼,然后把头偏开了。 这一眼,魏安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知道怕了,但还是撑起身,背过身去,整理她桌上的银针。 她心想,若你敢说我一句,我就不再管你死活了。 过了半刻,身后也只有淡淡地呼吸声,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魏安然回到床边,看着已经闭上眼假寐的夜非辰,松了口气。 她看着这张脸,那些狠心的话就全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抬手扶上夜非辰的额头,指尖用力,在穴位上按了起来。 夜非辰紧皱的眉头动了一下,又放松下来。 他低声说:“事发突然,我也没有办法,你的药很管用,辛苦了。” 魏安然只咬着唇,手指用力,没有说话。 夜非辰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心想:这丫头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等他身上的寒气都排尽了,魏安然才帮他把银针给去掉。 夜非辰披了件干净的衣袍,抬眼看着魏安然,眉头紧皱。 “你怎么了,眼睛又瞎了?” 夜非辰移开目光,“你瞧瞧自己打扮成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魏安然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这才想起来今日为了出门方便,她换了一身男子的衣袍,头发也做男子的模样,全都束了起来,可她身量小,衣服虽合身,穿起来也是一副娇俏模样,显得不伦不类。 “这不挺帅气的嘛,和王爷比也差不到哪里去。” 夜非辰看了她一眼,没有理她,只抬头吩咐玄若。 “去把他们请回来。” “请什么请,你身子这么差,给我好好躺着休息!” “安然。”夜非辰轻声喊了她。 魏安然便不出声了,只固执的看着他,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二人就这么静静的对峙着,夜非辰沉默一会,指了指身后的位置。 魏安然没了话,立马站到他身后去,扮起了小厮。 她这个扮小厮的还会吩咐王爷身边的护卫:“快去把药端来。” 玄初出门前和玄若对视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待会进来的可是定王府的幕僚,商量的都是大事,连他们二人都少有能呆在王爷身边的时候,怎么王爷就让她留下了呢? 那三位幕僚再次推门进来,就看见王爷面色苍白,披着件外袍坐在床上,旁边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厮,只是这小厮身量娇小,眉清目秀,像个女儿家,刚才那一声呵斥恐怕也是这位女子,又想起魏家有一位竹虚太医的高徒,怕就是这位小姐了。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心里有了定论。 夜非辰摆了摆手,让他们三人坐下。 常闵坐下就问:“王爷,您昨夜匆匆出府,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夜非辰朝玄若看了一眼,玄若会意,便把昨晚发生的事都讲了一遍。 魏安然低眉顺眼的站在角落,竖着耳朵,边听边想。 原来,昨晚叶秉竹当值,在街上巡逻时听到有女子大呼救命的声音,他追过去一看,竟有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绑了一个弱女子往马车上塞。 叶秉竹上前盘问,这几个男人竟是齐武侯府上的家奴,而齐武侯的儿子唐天逸听到动静,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这唐天逸是家中独子,被侯爷宠得很是不知天高地厚,蛮横无理,从小就在孩子群里欺负人,如今一看拦下他们的竟是叶秉竹,更是不服气,要与他一决高下。 他们两个从小就是死对头,说着说着就要动起手来。 叶秉竹如今掌了五城兵马司,区区一个纨绔少爷又能把他怎么样,几下就把人的腿给打断,还让人把他押进大牢,罪名就是强抢民女。 唐天逸是齐武侯老来得子,一听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打断了腿还关进了大牢,当下就不干了,知道自己理亏在先,没敢直接去宫里告状,先派人拿了银子去京兆尹打点,自己则换了衣裳往顾家跑。 齐武侯的嫡女嫁到了顾家,而这位姑爷又是当今皇后的亲侄子。 这位顾姑爷一听小舅子被人打折了腿还下了大牢,忙差人往顾皇后跟前送信。 顾皇后接到弟弟的信,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把话带给皇帝,毕竟如今后宫之中,最得圣心的是令妃那个狐媚子,皇帝来她宫里的时候本就少,要是自己贸然去找,少不得也是一阵数落。 谁知就这么巧,今日皇帝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主动来了皇后的宫里。 顾皇后使尽浑身解数,把老皇帝哄的高高兴兴,就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嘴,皇帝听了,立刻让人去把叶秉竹叫进宫里来,顺便让张公公去京兆尹那儿了解了情况。 第374章 失手打人 叶秉竹心道,此事就是说破了天,也是那唐天逸有错在先,面圣又有何惧。 他理直气壮地站在御书房里,把唐天逸宵禁后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事情全给皇帝说了个遍。 谁知张公公却从京兆尹衙门带回了不一样的消息。 原来,经衙门的人几番盘查,发现那女子并不是什么清白的民女,而是一个妓女。 虽然唐天逸有错在先,但叶秉竹也从理直气壮变成了有理说不清——为了一个妓女就把人的腿给打折,就算是有理也变无理了。 叶秉竹本想着,既然都有错,那唐天逸和他老爹又向来是个不讲理的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低头认个错吗,他最擅长了。 要是还不行,让他爹多赔点银子,明日下了早朝找皇帝哭一通,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谁知那唐天逸这些年别的没有长进,泼皮无赖倒是精进了不少。他都亲自去道歉并且接他出大牢了,谁知道那小子抱着栏杆不撒手,非要让人当着他的面给叶秉竹也敲折腿才行。 叶秉竹哪里是个好惹的主,他在这上京城的纨绔子弟里,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听见唐天逸这话当即冷笑了两声,原本来道歉的好脾气一溜烟就没了,当场揍了哼哼唧唧的唐天逸一拳。 得,又把他的鼻梁骨给打断了。 齐武侯正在宫门外候着,打算进宫给皇帝哭诉儿子在狱里又被人打了,正巧碰见刚给皇帝请完脉的竹虚。 竹虚的小药童刚才回了趟太医院,对他说唐公子被叶世子在牢里敲碎了鼻梁,如今张太医匆匆往大牢赶去了。 竹虚啐了一声,道:“活该!” 结果正巧被侯在宫门外的齐武侯给听见,齐武侯拎着竹虚的领子,一手握拳就要往他脸上挥去,竹虚也不甘示弱,跟他扭打起来。 一位是侯爷,一位是太医院的院首,如今扭打撕扯在一块,还是在皇帝的宫门口,连不少老百姓都有所耳闻。 老皇帝气坏了,一人赏了三十大板,罚在府禁足三日,然后直接把叶秉竹按在了大牢里。 老皇帝并不是真的想处他的罪,只是这小子自幼无法无天惯了,大牢里也敢动手,他想杀杀他的锐气。 景昭公怎么能接受得了,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本来是好意,谁知道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 他乘着马车赶到皇城根底下,让人通报时却被直接拒绝。 他没法进宫找老皇帝哭诉,只好掉头去了定王府,来找夜非辰帮忙。 夜非辰这才先去了大牢,又往宫里赶去。 玄若说完,几位幕僚包括魏安然都沉默了。 这故事乍一听环环相扣,十分精彩,可细品起来,却像是忽略了什么一样。 以她对叶秉竹这个人的了解来看,虽然他看起来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模样,但实际上是个很有心思的人,做起正事来十分可靠,再说,他跟夜非辰这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会轻易被人激怒然后失手打人呢? 再说了,她师傅虽然话多嘴欠,常把人损到地底下去,但这些只针对他熟悉的人,不熟的人,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分给他。 若师傅真的如玄若所说,出宫时听到了这消息,想必不会只说“活该”两个字,而是会惊呼,会骂人,不可能说两个字就完了。 更何况,这么点小事,根本不值得一个王爷提气往牢中赶,只怕事情并不像他们说的这般简单。 夜非辰笑了一声,道:“事情刚出的时候我就听说了,还用定王的意思查了会子案,后来发现那女子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而是个姓林的妓女,心里就警惕起来了。” 幕僚疑惑不解,问:“王爷,请问是哪个林家?” 夜非辰道:“彭楚粤的先夫人的那个林家,他们前些年去了京外。” 众人心里才隐隐有了线索,原来这件事竟与彭家脱不了干系,要是知道,彭家毕竟是先皇后的娘家,是当今荣王殿下的亲舅舅,此事莫非与荣王殿下也有干系? “我是追在叶秉竹被带往大牢的路上,亲自和他见了一面谈的。” “不对啊,王爷是怎么跟叶世子见的面?”魏安然突然问到。 夜非辰没想到这丫头的关注点这么清奇,看了她一眼,略显无语的说:“在大牢的两条街外的小巷子里,有个茅厕。” 哦! 魏安然便明白了。 这其一是因为叶秉竹此番是被皇帝数落一通,去牢里给唐天逸道歉,暗处有不少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夜非辰没办法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眼前,只能自己赶过去。 而时间紧迫,他即使快马加鞭也赶不上,只能运了半息的内力,才能赶到。 其二,夜非辰在这个时候想把人保出来,能用的也就是苦肉计了。看夜非辰如今的样子,应该是在外面冻了半宿,那就只能是在殿外跪着了。 数九寒冬,在宫里冷硬的青石板上跪一遭,谁能不受寒,更何况这位中毒已久的人呢。 夜非辰看她一脸了然的神色,挑了挑眉,继续道:“我与秉竹商量过,都觉得此事与荣王有关,想来或许是他布下的圈套。既然他敢设计陷害,那我们也不妨将计就计,这才有了他狱中打人一事。回来后,我又派人给竹虚带了个口信,让他务必把那女人的身份透露给顾皇后。” 魏安然这时才反应过来。 顾皇后知道了这个消息,定会让庆王去调查那个女子,若那女子真如夜非辰所说,是平王的人,顾皇后是不会让荣王轻而易举得利的。 她定能劝说齐武侯放过叶秉竹和竹虚。 如此,叶秉竹会安然无恙不说,夜非辰也能给顾皇后和庆王递个投名状。 魏安然低头看了眼夜非辰,满脸震惊。 此事发生不足一日,夜非辰不仅能把叶秉竹保住,而且还能和顾皇后结盟,这是怎样的算计。 怪不得身子一天天的虚弱下去,这般殚精竭虑,就是常人也难为。 魏安然偷看夜非辰的眼神也柔和了下来。 第37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席春林站起来,拱手道:“春林佩服!” “王爷多谋!”许行钧也跟着站起来。 常闵也道:“属下佩服!” 夜非辰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左手持盖,右手捧杯,然后突然松开右手,杯盏应声而落。 登时四分五裂。 他看了眼地下的碎片,道:“这,便是荣王,我若把他给打碎了,这边……” 他左手捏着茶盖,做了个盖上的动作,手一松,又是一地瓷片,“这边的茶盖也没什么用了。” 三位幕僚对视一眼,深深弯腰,“王爷英明。” “这些没用的话,留到以后再说。如今开了局,你们要做的,就是想想后面的棋子该怎么落下去。” “是!” 三人鱼贯而出,房间里安静下来。 夜非辰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仰,就躺在了床上,浑身颤抖不止。 魏安然看着他,一时唏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最后,她叹了口气,道:“你如今身子都这个样了,还想着什么杯盏茶盖的,安安稳稳的养身子不好吗?” “安然,这毒在我血脉,也在我心中,你血脉无毒,可心里也有毒,且不比我浅,不然你又为何跟楚家决裂,入魏家家谱呢?” 这话,在魏安然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她知道夜非辰聪明,却没想到他几句话就点破了她的内心。 夜非辰看了她一眼,“我的毒,我自己清楚,今天允许你留下来,就是不想再瞒着你,我要做的事,和你梦中的一样。” 魏安然看着他,静静地看了半晌,叹道:“就算是我梦里的那般结局,你也要做下去吗?” 夜非辰勾唇轻笑一下,“从我重见光明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决定了,这是我条命应该走的路,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要做下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会担心! 魏安然差点把自己内心的话喊出来,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她走到夜非辰床边,帮他盖上了被子,然后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夜非辰,让我帮你。” 夜非辰猛地睁开眼,看着她,眼神盈满担忧,“你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想好了吗?” “我一早就决定好了。” 魏安然平静地说,“这弓我早就拉开了,不然我也不会帮你治病。” “是因为你的亲人都离世了吗?” 夜非辰低声问道,他还记得,当时在船上,她恨不得与他再无干戈。 “是,我独自一人,生也好,死也罢,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碍不着其他人了。”魏安然浅笑。 自那以后,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的心安之处,就是夜非辰。 “傻不傻。”夜非辰叹了一声,算是默认了,然后闭上眼沉沉睡去。 魏安然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帮他解了发冠,满头乌发中掺杂了几根白发。 魏安然叹息一声,替他拔掉,然后关门出去了。 玄若见她出来,迎了上去,“魏小姐?” “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 “这是……” “给我住。” 魏安然一脸忧愁,“他的身子太虚弱了,师傅被禁足,我来守着他。只不过我还得先回府一趟。” 玄若起先听着吓一跳,如今已经眼带笑意,忙说:“好,我现在就去安排。” “药若是煮好了,先放在小炉上温着,等他醒来再给他吃,我很快就回来。” 魏安然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叮嘱玄若,“待会去给他点一支安神香,让他先睡足三个时辰再说。” “是。” —— 魏安然回到魏府,就听到杨嬷嬷来说,楚家大房的三人用完了午膳还没离开。 “小姐,看他们这副模样,便是铁了心的要见你一面了,不行就去见见吧。”杨嬷嬷道。 “四叔可见过他们了?” “见过了,也没说什么,就让他们去园子里逛逛。” 魏安然轻笑。 四叔这人的性子,说好听点叫嫉恶如仇,说难听点就是不给人面子。 要是他讨厌的人,一早就甩了脸子赶出府去,若是他不讨厌的,便能留下来吃个饭,逛逛园子。 这么看,四叔心里的那道坎是跨过去了。 “嬷嬷,把人请进花厅,再去派人把四叔和樊先生一道请来。还有,让人把樊先生的东西收拾一下,我给他找了个新住处。” “什么新住处?”杨嬷嬷心里一惊。 魏安然看着她,“待会你就知道了。” —— 花厅里,地龙烧得暖洋洋的,香炉吐烟,四周充盈着曼妙的香气。 “小姐来了。” 楚安曼立马起身,楚安洁和唐氏见了,也赶紧跟着站起来。 魏安然换了一身衣裳,身着丁香色白蝶花卉纹缎袄,水影红密织金线万福苏缎长裙,手里捧着一尊三兽掐丝金手炉,披着件孔雀纹大红羽缎斗篷,进了屋自有丫鬟迎上去给她解开。 楚安曼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三妹妹了,如今一瞧,她这一行一动早就不像原来,看起来竟像是活脱脱的京中贵女了。 再想她们刚才逛过的园子,又精致又气派,屋里的摆设和一应用度都豪华非常,就连三妹妹身上穿的这件衣裳,都让人眼睛移不开。 “真是对不住,今儿早上铺子里突然来人,说出了急事,必须要我亲自去一趟,这便怠慢了两位姐姐和大嫂,还请你们原谅小妹。” 魏安然走到楚安曼跟前,拉住她的手,目光轻柔,“大姐姐,好久不见了。” 楚安曼回神扯出一抹微笑,眼底闪过泪光,“咱们姐妹分开竟这么些年了,如今一见,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魏安然笑着看她。 楚安曼抬手扶了扶发髻上那支簪子,“这只簪子还是小时候你送给我的,这些年了,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该时刻铭记于心。” 一上来就提情谊…… 魏安然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你大嫂,性子是个好的,你们来见见。” 魏安然上前福身,“大嫂好,我大哥有福了。” 唐氏从身后丫鬟手里拿过一个荷包,递给她,“一个小小的见面礼,是早就备下的,只是一直没有时间来给三妹。” 魏安然接过来,递给身后的杨嬷嬷,“大嫂真是客气了。” “安然!” 第376章 出山辅佐定王 魏安然扭头看了眼,笑得温温柔柔,“二姐姐,你也坐吧。” 这般态度早就没了先前的亲昵,怎么回事,难道生分了? 楚安洁局促地扭了下手帕,惺惺作下。 都坐定了,丫鬟们奉上茶果。 魏安然心中还有牵挂的事,就直接开门见山,“说来也是惭愧,前些日子我在永宁寺住着,大房搬府,大哥成亲都没去,礼数不周,大姐姐和大嫂嫂可别怪我才好。” 这话说得楚安曼和唐氏满脸羞赧,垂着头。楚安曼还好些,怎么说也是认识许多年的堂妹,但头一回见面的唐氏就羞得无地自容了。 她学的礼仪都是一等一的,搬府成亲,他们连帖子都没给妹妹送,如今反倒被人说抱歉,一时间羞愧难当,手里的帕子都绞成一团。 “按道理说,我从寺里回来后,该去府上给大伯和大伯母请安的,只是我如今还带着重孝,不方便去府上见礼,只好安排了人备了年礼去表表孝心。” 魏安然啜了口茶,笑着说:“老太爷和老夫人那头,我是没有送的,一来他们心里应该是还记恨着我,二来,我心里也记恨着他们,就不必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事情,来给自己添堵,也给他们添堵了。” 楚安曼没想到三妹妹会把这件事直说出来,也不遮掩她对他们的怨恨,手指捏紧了。 “前几日我还听四叔说了,等过了年,楚三爷的案子也要定下来了,虽说我希望再关他一阵,让他长长记性,但也无妨,总归结局不是流放,就是杀头,这都是他应得的。前头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想着找找关系,塞塞银子,把人给留下,如今看来也是没有成效的。我也把话挑明了,就是他们塞再多银子,我也不会让楚三爷逃出生天,总归还是要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外头人都说,楚家摊上我这个不孝女,是家族不幸,一来我已经不是楚家人,倒是不惧这个名号;二来,我不能白白挨骂,总得把我自己的恩怨了结才成。既然骂名已经出了,那我不如就做到极点,让人瞧瞧什么才是家门不幸。” 谁能想到,临近年根,她们还能见到魏安然这副一脸杀意的模样,别说亲姐妹脸上挂不住,就是新嫁娘唐氏,也惨白着一张脸,一副被骇住的模样。 魏安然看着三人的脸色,笑着说:“我这人就是这样,对我好的,我加倍对人好,对我不好的,我非要千倍万倍的讨回来。若姐姐和嫂子觉得夹在其中为难,我不强求,大家就断了往来;若能理解我,愿意容我,逢年节走动走动,也是可以的。” “咱们都是一家的姐妹,说什么容不容的。”楚安曼云淡风轻的说。 “是啊,三妹妹,”唐氏说道:“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咱们的情分是咱们的,哪里尽活在过去受他们拖累。” 魏安然看了眼唐氏,眼中露出欣赏。能在这个时候审时度势,并且把话说得这么漂亮,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很是聪明。 “二姐姐怎么不说话?” 楚安洁低下头,红了眼眶,又抬起头来。 “我……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觉得……只觉得先前你被人说不肖子孙,我若来找你,也就成了不孝;若我不来找你,站在他们那头,又觉得十分对你不起,我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想和你,和待我好的,都安安稳稳的在一块,好好过日子。” 这番话没什么漂亮的句子,却是十分诚恳。 她说完,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魏安然却笑了,露出今日第一个真诚的笑。 她回头看了眼杨嬷嬷,杨嬷嬷微微点了点头。 二小姐是个实在的,心里如何,话就说得如何。大房那两个,话说得漂亮,可就是个见风使舵的,要是换个境遇,定是一早就跑没影的。 二小姐不是,她心里真的记挂着小姐,也不枉小姐心里念着他。 魏安然放下茶盏,笑着说,“我说怎么瞧着二姐姐清减许多,原来竟是因为想的太多,咱们姐妹间的情分又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楚安洁听到这话,原本在眼眶里摇摇欲坠的泪珠,倏地流了下来。她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魏安然。 就在这时,秀秀的声音刚好响起,“小姐,樊先生来了。” —— 片刻,楚府的马车离开了魏府。 杨嬷嬷等马车看不见了,才匆匆回到花厅,此时,楚四爷和樊先生都在花厅里了。 “小姐,人走了。” 魏安然沉默一会,道:“明日再派人去给二姐姐送点东西,挑点好些的,先前怎么待她,日后就怎么待她。” “小姐,你这般做,不会让二小姐在府上难做人吗?” “不会,你家小姐是在给她撑腰。”樊先生老神在在的说。 魏安然笑着看了眼樊先生,又道:“先生,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吧。”樊先生看了她一眼,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魏安然摆摆手,杨嬷嬷会意,亲自关了门,守在花厅外面。 魏安然这时才开口,“请先生出山辅佐定王,助他登得高位。” 啪—— 茶盏摔得四分五裂。 樊先生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楚怀行倒是没摔了茶盏,但那里头的热茶跟着他颤抖不已的手洒了出来,他一点也没感觉到。 —— 等夜非辰再醒来,天已经黑了。 “玄若,几更了?” “酉时了。” 夜非辰刚要起身,就发现了一抹熟悉的倩影,登时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 魏安然走到床边,淡淡地看着他,说:“我已经在王府住下了,等师傅放出来我就走。” “胡闹!” 魏安然端起小炉上的药盏,还隐隐冒着热气,她伸手往夜非辰嘴前一送,“先喝药!”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在王府是怎么回事,若是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你,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夜非辰压着心中的火气,质问道。 第377章 忍痛割爱 魏安然被骂,也不觉得难堪,甚至还有心情笑出来。 “夜非辰,我住下,坏的应该不是我的名声,而是你的名声吧,毕竟,你要和朱家小姐议亲了。” 魏安然似笑非笑,脸上看不出波澜。 夜非辰的心却抽动了一下。 “你放心吧,师傅他老人家只被禁足了三日,我也就只在你府上呆三日,坏不了什么大事的,快点喝药。” 夜非辰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从来不是靠嘴上功夫取胜的,如今也不知道如何劝她,只想着让人把她保护好,剩下的也就随她去了。 毕竟只要是她下定了决心,自己做什么都拦不住她。 待夜非辰喝完药,魏安然笑眯眯地把碗往桌上一放,走到门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樊先生,请。” 樊应栢走了进来,满脸不情愿的朝床上坐着,病恹恹的男人行了个礼。 魏安然抢在夜非辰出声之前抢白道:“这位是我四叔的老师,也是我如今老师,樊应栢老先生。依我来看,这位先生的水平比你府上那些幕僚的水平要高些,如今我便忍痛割爱,请他来给你筹谋策划。” 一瞬间,夜非辰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是不是对着丫头太过纵容,纵得她如今不把自己当回事,连这种大事都敢插手了。 “王爷,你也不用做这副模样给我们看,你以为老朽稀罕来做这种杀头的事吗,还不是因为受恩于小姐,不然谁爱来谁来。” 樊先生口气大得很,却是实话,明眼人都知道,这定王夜非辰是最无希望荣登大宝的皇子,他想登基,就只能比荣王、庆王更狠,说到底,也都是些送命的差事。 樊先生笑了笑,“不过,老朽这个身子,怕是等不到被杀头那日,贱命一条,权当报恩了。来之前我替王爷想了想,以王爷如今的能力,若是想坐上那个位置,就只有起兵造反这一条路,没有别的路可以走。王爷比其他王爷们相比,这难处就是王爷身上的血,是从没出生之前就注定了的。” 樊应栢也不管定王爱听不爱听,兴致冲冲地继续说了下去,“起兵造反,最后只有两种结局,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王爷不论是胜是败,最后都只能沦为一个‘寇’字,因为王爷并不是正统,日后只能由得后人评说,而写正史的那帮老腐朽们,也只会把你写做乱臣贼子,口诛笔伐。” 夜非辰的面色越发难看起来。 “小姐来时和我说,王爷想登上那个位置,无非是为了回鹘的族人们。当年回鹘的惨事我有所耳闻,我汉人也不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有打进来赢了的,也有没打赢退居一隅的,像皇帝这般赶尽杀绝,让数万回鹘百姓陪葬的,却是少有。他行事凶残,受到伤害的不止是回鹘的数万人,还有东南与西北来往的商贸也尽数受毁,自此多少良将铁骑守于关山十六州边境,丝毫不敢懈怠。他这一招,蠢啊!” 夜非辰默然,这个樊应栢说得丝毫不差。 当年大夏与回鹘一战,看似让回鹘灭了族,仿佛是大获全胜,实际上,他们为了这一战,已经把国库掏空,靳远军元气大伤,一边休养生息,一边驻扎于西北边陲,以此震慑关山十六州其他部落的蠢蠢欲动。 而整个大夏,不止西北这一处战争之地,最强的军力受困于西北,导致西南、东北等地纷争不断,民不聊生。 此外,原本塞北人民多靠贸易往来为生,如今国界封锁,与西北的往来贸易线付之一炬,又因为近年气候反常,几乎是颗粒无收,西北地区民不聊生。 魏安然知道樊先生对政事颇有了解,但并不知道他了解的如此透彻。 “如今的大夏,看起来繁华如初,实际上内里就快被蛀空了。这些年天灾人祸不绝,不止塞北,连富饶的江南都受洪水干旱侵袭,有存粮的还好,没有存粮的就只能逃亡,可他们都无处可去啊!如金大夏周围的边陲小国,弹丸之地,风波纷争不断,更是有异族生了二心,打算入主中原,正暗中筹备,战事若起,受苦的是黎民百姓啊!王爷,若你登基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那我就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助你,但若只是为了给回鹘报仇……” 樊应栢冷笑一声,“那就算了,就是小姐对我的恩情再大,我也不能做这种事,王爷,作为一个中原人,我有自己的家国情怀,恕难从命。” 夜非辰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得肃然起敬。 “樊先生,我从始至终,就只有一个目的。” 魏安然心里一紧,眼睛死死的盯住他。 “就是在弘顺帝死后,无论正史野史,都会写他屠尽回鹘,是暴行,是恶事。我要让他在青史留名时,留的不是明君,而是暴君。” 樊应栢的脸色变了变,有些难看。 魏安然心脏怦怦直跳,她深深看了眼夜非辰。 这话确实够大逆不道,只不过,和她所求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就是想戳破如楚三爷这般人的虚伪假面,让他们为自己的所做所行付出代价吗? 只是,樊先生一个读书人,所学的儒家最重视的便是忠孝,而夜非辰此行,就是不忠不孝。 樊先生会同意帮他吗? 出乎她的预料,樊应栢竟用力地点点头,答应了他。 魏安然瞪大了眼睛,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只要不是让百姓做你政绩的垫脚石,什么正统异族,明君暴君,又与我何干,比起其他皇子,定王的魄力更令人敬佩。” 夜非辰听到这一席话,心都快跳出胸口,他掀开被子下床,对着樊应栢深深一拜,“先生大义。” 樊应栢平静地看着他,眼底却流露出苍凉的神色来。 “鸟尽弓藏,总归我这身子活不了几日,日后会是什么下场,我也就不在意了,就当是还安然小姐一份恩情。” 夜非辰听出他言语中的凄凉之感,并不知道因何而起。恍惚之间,他想起前朝的那位樊太傅,大夏围攻上京,前朝摇摇欲坠之时,曾冒死进谏,劝当时的皇帝开门受降,以免百姓受苦。 第378章 借女人的东风 皇帝自是不听,持宝剑斩下他的人头,挂于城墙之上,并下令,再有投降之意,效此法,杀无赦。 大夏攻城,本是势如破竹,却因为旧帝此法,城中百姓皆起,誓死守城。 但终究是气数将尽,被大夏攻破城门,为以绝后患,屠尽城中人。 百年帝都,一朝成为人间炼狱。 夜非辰回过神,郑重道:“多谢先生。” “不用跟我道谢,要谢,你就谢安然去吧。”樊应栢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夜非辰看着魏安然。 她淡淡地笑着,“几年前我曾救过他一命,我四叔就是他一手培养的,听说祖上出过前朝大官,后来家道中落,就靠去大户人家教授课业为生。我听过他的课,讲得很细致,又有自己的见解,觉得他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前朝大官!” 夜非辰心中一颤,这位樊应栢老先生,想必就是那位樊太傅的后人了。 “他先前的病伤到根基,我尽力医治,也只能保他几年性命,如他所言,确实是时日无多,你要好好照顾他。” 夜非辰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最后才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为什么,全凭我乐意。” 魏安然没再管他,端起空的药碗,掀帘正欲走出去。 谁知刚掀开帘子,就看见玄若抬手撩开帘子,正打算往里冲。 俩人同时注意到对面的人,玄若立马往后退了半步,“爷,朱小姐来了。” 魏安然的脸色登时就拉了下来,径直就往外走。 夜非辰慢慢踱到外间,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目光更深了。 “她住在哪儿?” 玄若垂着头,极力忽视刺在他背上的目光,道:“魏小姐就住在这个院子里,说离得近,方便看病,书房重地,保密性也好。” 不对,看魏安然走的方向都要出了他的院门了。 夜非辰喊了一句,“你要去哪儿?” 隔着一层厚厚的门帘,魏安然竟然听到了,她一脸的无奈地喊了一声:“回避!” 夜非辰面色铁青,想着她刚才离去的背影,眼神如深潭,“玄若,把我的手炉给她送过去,这么大个人了还和个小孩子一样。” “是!” “王爷。” 樊应栢又折返回来,老头穿着厚厚的棉服,慢悠悠地走到定王面前行了一礼。 “王爷,我听说朱家的小姐来了,想起一件事要跟王爷说一声。” “先生请讲。” “当今朝居,想必王爷也很清楚,皇帝身边最得信任和重用的,不是皇子,不是皇后,亦不是宠妃,而是朱林河朱大人。这朱大人自陛下登基以来,就深得圣心,常有一句话左右陛下决定的时候。若换做是我,我不会舍近求远,另觅他门。” 夜非辰听了他的话,凭空生出一丝不满来,他沉声问:“以先生之见,本王该当如何?” “联姻。” 樊应栢干脆利落的甩出这两个字。 夜非辰抿唇,道:“这件事,我也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王爷不干脆些?”樊应栢疑惑的问:“依老朽看,朱小姐对王爷不说情深根种,也是用情至深,不然以她的教养,断不会做出夜半上门的举动来,王爷又为何不趁此时机落子,老朽相信,这定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买卖。” 夜非辰扯了扯嘴角,“婚姻一事,不是买卖。况且,我还不想借女人的东风。” “王爷,老朽说句难听的,走上这条路,儿女情长就该舍了去,无论是什么,能实现王爷的大业才是最重要的,真心假意,又能做得了什么?” 夜非辰:“……” “王爷,依老朽来看,您现在,不光要靠婚姻,靠女人,还要靠岳丈,靠兄弟,这才能成大事,万万不可优柔寡断,贪恋儿女情长!” 夜非辰沉默半晌,想不到任何的话来反驳他。 —— “魏小姐,这是王爷的手炉,他让我给你送来。” 魏安然摆摆手,“我只是在院子里逛逛,不会冷的。” “魏小姐,你就收下吧。” 说罢,玄若把手炉往她手里一塞,脚尖轻点,人就消失在黑夜里。 这是一尊暖玉做的手炉,上面的纹样纷繁复杂,隐隐有龙纹,手炉暖融融的抱在怀里,隐隐还有熟悉的香味。 魏安然摩挲着怀里的手炉,想了想,拿不准夜非辰这般待她是什么意思。 寒风吹过,惹得魏安然打了个寒颤,脑子里的弯弯绕一下子消失殆尽。 他能有什么意思。 就是无意之举,朋友间的关怀罢了,自己真能乱想! 这时,一阵谈话声大了起来。 魏安然忙闪身往假山的阴影处走去。 “真没想到朱家小姐的胆子那么大,她和王爷八字都没一撇呢,就敢半夜找上门来,丝毫没有姑娘家的羞耻心,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你说话当心点吧,小心祸从口出。人家将来可是咱们定王府的王妃,是咱们头顶的主子,你小心被人记一笔,日后由你的好果子吃。” “也是,我这不是心疼咱们侧妃吗,本来日子就难过,若是这位再进了门,那可不是把王爷的人都留在自己身边了,哪还有侧妃的好日子啊。” “是啊,王爷本来就对侧妃不上心,日后怕是更冷淡了。” “王爷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就是块石头,咱们侧妃也能给他捂热了,怕是比石头还冷。” “唉,别说了,咱们快走吧,小心别让人听见了。” 脚步声渐去,魏安然从假山后出来,神色黯然。 她带着上一世的记忆,重活一世,自认为没少受到恶意,几乎是刀尖上滚出来的人,更是看破了一个个虚情假意的嘴脸,心早就阴冷的不成样子了。 谁知,人总要走一遭红尘,到底让她翻了个跟头。 她摔在红尘里,又该怎么办呢? 第379章 谁是坏人 魏安然想不到答案,她上辈子栽到成文晗手里,想想,和现在的境遇也不一样,那时她对成文晗,只把他当做救命稻草;如今她对夜非辰,却是想和他一起迎接风雨,这下是真的栽了。 这对她来说,是头一遭。 是一辈子憋在心里,只在一边默默守护? 还是腆着脸贴上去,跟那个侧妃一样,用一腔热血去捂化那块石头,最后在他身边当个可有可无的人? 她又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对一个期待能救她出苦海的成文晗,她曾天真的以为,他对自己好,这辈子就可以幸福安稳的度过,谁知梦醒时分,仿佛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等着她的竟是一根麻绳和一口枯井。 魏安然,这种教训还不够吗? 她摩挲着手里的玉炉,看着结了薄冰的湖面,心中暗道:夜非辰,就算我喜欢你又怎样,我还是我,我的一切还是要我自己主宰。 —— 朱璇语被下人们引至前厅,夜非辰早就更衣束发,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等在那里。 “朱小姐,这么晚了,怎么来了?” 朱璇语眼中的关切和欣赏掩不住,她对夜非辰的爱慕之情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我今天才听我爹说,你昨晚在宫里跪了一夜。白日人多,不好贸然来访,只好等天黑了来瞧瞧你。” 夜非辰面上淡淡地,眼神饱含担心,“我没事,你快些回去,被人发现会于你的名声有损。” 朱璇语仿佛没听见似的,盯着他的脸瞧,“殿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是生病了?” “确实有些着凉,只不过已经找人来看过了,也喝了药,出一身汗便好了。” 朱璇语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心疼,“王爷,你也可以不用跪的,只要你开口跟我说一声,我就去求我爹,让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他们不会对叶世子怎么样的。” 朱璇语的真心在这话里展露无疑,夜非辰也不能再装糊涂。他想起刚才竹虚叮嘱他的话,点了点头。 “这件事,本与你无关,你牵扯进来,我怕你受朱大人的责备。” 朱璇语听了这话,从心底觉得暖洋洋的,王爷在担心她,想必也对她有意思吧。 “这是你的事,我又怎么算牵扯呢。” 说完,她才意识到失言,羞赧的垂下头去,又拿眼睛含羞带怯的去瞧夜非辰,那小模样,可爱又可怜。 夜非辰温柔的笑笑,“好,那下次再遇见这事,我就去找你。” 朱璇语脸上一热,“那我们就说定了,可一定要来找我。” “好!” 夜非辰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柔情,配上他磁性的嗓音,听的朱璇语心都要化了。 她今晚来,只是头脑一热的冲动行事,但是却试探到王爷的真心,便是回去被父亲怎么骂她也无悔了。 她结结巴巴地跟他道别,“我,我得赶紧走了……” 夜非辰轻咳两声,仿佛强撑着身子,道:“我送送你。” “送什么送!” 朱璇语嗔怪似的看他一眼,道:“你赶紧回去躺着,好好养病,等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些好东西来。” 夜非辰眼含笑意,对着她点点头,直到朱璇语第三次依依不舍的回头上了马车,他的嘴角才垂了下来。 夜非辰冷言道:“来人!” “是。” “把樊先生请去书房一叙。” 没过多久,樊应栢就到了书房。 夜非辰站在院子里,看着他,道:“先生陪本王说会话吧。” 他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无月,夜幕阴沉。 “先生喜欢京城吗?” “不喜欢!” 夜非辰踱了两步,勾唇轻笑,“真是巧了,我也很不喜欢,待在这里呼吸都像是要守规矩。” 樊应栢看着他这副愁眉紧锁的模样,心中升起一股怜悯之心。 “三年前,我与人一起看过扬州的夜空,说起大漠苍山上的夜晚,星星像是触手可及,虽然少有绿洲,但呼吸却是畅快的。” “老朽这辈子仅剩的心愿,就是去一趟塞北边陲,看大漠孤烟。” 夜非辰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仅剩的愿望,是想带她去看看大漠的晚星。” 樊应栢眉头一皱,抬头看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 朱璇语偷偷从西角门溜回府,黄叶一早就带着婆子和软轿候在那儿,等她下了软轿,就瞧见自己院子门口站了个人影,正是她父亲。 “爹爹!” “哼,你还知道回来!”朱林河冷哼一声,转头就走,“这都什么时辰了,你那些个诗书礼仪都学到哪儿去了?” “爹,您听我说嘛,我今晚真的只跟他说了几句话,只是咱们家离定王府太远了,来回花了快一个时辰呢。” 朱璇语追上去,挽住朱林河的胳膊,嘟着嘴说:“爹真是个小气鬼!” 朱林河被她气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问:“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怕我牵连进来受你责备,又答应了以后会来找我。爹,他今天脸色可苍白了,都感染风寒了,咱们就帮帮他吧!” 朱林河看着可爱的小女儿,心里再舍不得,也知道她认定了这个人。 从叶秉竹这件事出来以后,他就等在府上,等着夜非辰上门求他帮忙。谁知道他等了一晚没有等到,第二天一早,就听见夜非辰在殿外跪了一夜的消息。 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而且…… 朱林河捋了捋胡子,一脸满意。 他在皇帝身边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夜非辰这般做派,便是性格上带着的骄矜自负又谨小慎微。 有情有义,能保证他女儿不受委屈,而性格可以拿捏,则能让他这个岳丈做的更轻松些。 “爹!您给一句准话,到底帮不帮他?” 朱林河回过神,点点头,“帮,一定要帮,这可是我的宝贝千金看上的男人,爹能不帮吗?” “哼哼,这还差不多。” 朱璇语笑得一脸灿烂,“爹,明天你上朝的时候劝劝皇帝,让他把叶世子给放了吧,他也是好心,不管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唐天逸当街强抢民女就是不对的,他才是坏人,女儿倒想给叶世子叫一声好呢!” “你啊,这唐天逸能算哪门子坏人……”朱林河冷笑一声。 “他不是坏人,那谁是?”朱璇语皱着眉头,一脸不知所以。 第380章 管好自己的心 “你个小丫头,管那么多做什么,朝堂上的事就交给爹来,你快回去休息罢。” 朱璇语不满的嘟着嘴,她才不是小丫头,她也要给喜欢的人遮风挡雨的! 朱林河看着一边天真烂漫的女儿,微微出神。 彭粤安在塞北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早就是皇帝心里的一根刺了。 正好趁此机会,他伸手帮皇帝把这根刺拔了去。 而且,这也是给他小女儿和小女婿的一分小小贺礼,让他们未来的路,少一点坎坷和阻碍。 —— 第二天。 用过午膳,魏安然休憩片刻,又起来在院子里摆弄她的药草。 忽然有个人遮住了她上方的阳光,抬头一看,叶秉竹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盯着她。 “夜非辰呢?” 魏安然朝书房指了指。 叶秉竹撩袍就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有退了回来,仔细的盯着她看,“你,你是魏安然?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有,你这是穿成了什么样子?” 魏安然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道:“怎么,我这个小厮的模样很丑吗?” “嗯……确实没好看到哪儿去。”叶秉竹上下打量她一眼,嫌弃地说了一句,往书房走去。 没出半刻功夫,书房里就传来了叶秉竹破口大骂的声音。 魏安然手里翻着医书,耳朵竖起来听着书房里的动静,没忍住,笑了。 今天早朝好不热闹。 景昭公参了齐武侯一本,说他儿子没个正型,给自己儿子伸冤喊屈; 齐武侯不甘示弱,也参了景昭公一本,说他儿子仗势欺人,滥用职权。 眼瞧着两位公侯在朝堂上都要打起来了,朱林河幽幽站出来说和,说的那叫一个苦口婆心,忙的团团转。 谁知道这两个老家伙一点话也听不进去,把坐在龙椅上的老皇帝气得七窍生烟,摔了折子,骂他们子不教父之过,二人这才噤了声。 皇帝震怒,自然不是一句数落就行了,两位四十多岁的侯爷,被罚半年俸禄,回府面壁思过。 罚也罚了,两个小的也就被放了出来。 谁知道那个唐天逸是个十成十的蠢货,被人下了套也不自知,在牢里哭爹喊娘的说疼,出了狱,坐在齐武侯府的马车上,让人追着叶秉竹的马车跑,边追边在后面骂,整整骂了一条街,要不是叶秉竹能忍,早就掉头回去把他的另一条腿给掰折了。 魏安然听得发笑,不过笑着笑着,她的笑容就淡了下来。 很难说朱林河在其中做和事老是为什么,也许是劝架,也许是拱火,总之,有他在其中说和,这件事确实看起来圆满了。 而他今日愿意站出来,十之八九是昨晚朱小姐的到访起了作用,而朱林河能做出这种举动,应该对他们的婚事十分满意。 夜非辰外有朱林河,内有朱璇语,暗处还有樊应栢先生出谋策划,他的大业应该很快就能成了。 那,自己呢? 魏安然捏紧了手里的书,在心里问:魏安然,你当真能管好自己的一颗心吗? 她想了片刻,不禁嘲笑自己别别扭扭,一点也不干脆。 她又盼着夜非辰能看懂她的心意,又怕他看懂后会远离自己,这种别扭矛盾的心思,从昨日听见“朱家小姐”这四个字时,就开始了。 想来,这个念头可能会纠缠自己一辈子。 魏安然自嘲的笑笑,摇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脑内。 算了,等师傅禁足解了,她立马就离开。 她合上医书,然后对照着先前的药方做了几处修改,重新称了药,包成小包让人拿去后院给王爷煎上,自己则净了手,拿上银针包,推门进了书房。 “该行针了。” 叶秉竹瞧着她,笑眯眯地说:“魏安然,你穿和尚衣裳比穿这个要好点。” 魏安然一记眼刀飞过去,没有说话,只示意他挡了路。 叶秉竹自顾自笑着,给她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你,躺下。” 夜非辰照做,闭上了眼睛。 银针极细,刺进皮肤时并没有很强的痛感,但是过了一刻,阵阵熟悉的痛感袭来。 叶秉竹看他疼的冷汗都流下来了,不由得捏一把汗,他看看魏安然,又看看夜非辰,问:“魏安然,这病,耽误结婚生孩子吗?” 魏安然指尖轻顿,头也不抬的说:“不耽误。” “哦!那也不会耽误和朱小姐行房吧!”叶秉竹向来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只是魏安然虽然活了两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家,听到叶秉竹无遮无拦的话难免面红耳赤,就想把手里的针扎到叶秉竹身上,让他变成哑巴。 还没等她有动作,就感觉自己眼前有一阵风迅速吹过。 “啊!” 叶秉竹在一边跳脚大喊。 魏安然这才发现,原本自己捏在手里的银针不见了,而叶秉竹的手背上,正闪着冷岑岑的银光。 “夜非辰,你个杀千刀的,小爷我这么关心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竟然敢起了杀心……我,我真是交友不慎,识人不清,上辈子做了什么恶事这辈子要跟你做兄弟……真是……” 没等叶秉竹嘟囔完,夜非辰就冷声道:“滚出去!” “滚就滚!” 叶秉竹把银针一拔,泄愤似的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小爷我真是自讨没趣,我要去春风阁找姑娘们喝酒,以慰藉我这幼小的心灵,哼,羡慕吧!” “嘭——” 门被狠狠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平静。 半晌,夜非辰开口道:“他这人没个正形,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魏安然笑了笑,“略有耳闻。只不过确实不耽误。” “安然?”夜非辰突然唤了她一声。 “什么事?” 魏安然噤声等着他的下一句,谁知静默半晌,只等来一句轻轻的“没什么。” “夜非辰,我明天晚上给你行完针就回府了。” “好。” “之后我会派人把新的药方和行针的顺序送来。” “好,辛苦你了。” “以现在的速度是可以阻止视力继续恶化,看事物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忌思虑过重,忌忧心操劳。” 夜非辰突然睁开眼看着她,“安然,我送你的那个匕首,你收好了吗?” 第381章 没碰过女人 魏安然对上他的眼睛,躲闪了一下,稳了稳心神才又看回去,说:“收好了。” “这把匕首是我十岁生辰那年,我外祖给我的生日礼物,这柄匕首是他亲手所做,刀鞘上的花纹也是他亲手雕刻的。” 魏安然吓了一跳,她以为这只是一把寻常的匕首,谁知它对夜非辰的意义这么重大。 “你千万要保管好。” “夜非辰,这柄匕首这么贵重,不然我还给你,你自己……” “先别说话了,我这会头疼得厉害,先让我睡一会……” 夜非辰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痛苦的闭上眼。 魏安然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如玉般的面庞,呼吸一滞。 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 叶秉竹气急败坏的来,气急败坏的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王府门前的树底下,站了个鬼鬼祟祟的人。 呦呵! 唐天逸,算你小子有种,都敢往王府跟前凑,看小爷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叶秉竹悄悄绕到他身后,一把揪住那人的脖领,刚要骂,就看见那人慌乱的回过头来。 二人当即一愣,嗯?怎么会是他? “楚怀行,你鬼鬼祟祟在这干什么呢?” 楚怀行郁闷的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叶秉竹瞧他这副怂样,当即笑出了声,腆着脸凑到人家面前,嘲笑道:“哦,这是担心你侄女的安危了?” 离得太近,热气打在楚怀行的脸上,吓得他后退半步,点点头。 谁知道那丫头是个什么打算,语出惊人不说,话都说不清楚,拉着樊先生就上了马车,他心里还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个清楚,偏偏人直接住在王府,一晚没回。 他这一天多的时间里,不住地抓心挠肝,又是担心又是困惑,连差事都无心做,这才从衙门溜了出来,打算冲进王府问个明白。 谁知到了定王府门口,看着气派的府门,和门前两尊石狮子,他刚积攒的那点勇气瞬间瘪了下去。 要是定王反问他一句——又没找你,关你什么事? 他能怎么回答? 叶秉竹看着他这副怂包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也当了半年的官了,还是魏安然的长辈,怎么一点气势都没有呢? 啧啧,不对,不对。 他侄女是魏安然,他肯定没有气势,这才合情合理。 顿时,叶秉竹看向楚怀行的视线就变成了同情。 “嗨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不要担心这么多了,走,走,今天小爷我请客,请你去找春风阁的姑娘们喝酒,也替我接风洗尘。” “世子爷,我……我……衙门那边……” “衙门个屁!” 叶秉竹搂住他的脖子,“我可比你上司的官大,出了事找我,你就今儿是被我绑架了去,安心的喝!” —— 一个时辰后。 春风阁的天字一号房里,楚怀行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底去。 而让他如此羞赧的原因,是身旁那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靠在他胸口,晃动着自己胸口的丰盈。 甜腻的馨香扑面而来,楚怀行觉得一阵气流翻涌,把人往旁边一推,捂着嘴就冲到门外,把先前灌下去的酒吐了个干干净净。 叶秉竹倚靠在栏杆上,笑眯眯地看着他,像是憋着一肚子坏水。 “楚四爷这是,还没碰过女人?” 楚怀行把胃里的酒吐干净了,才觉得舒坦,看着他这副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叶秉竹眼里,这便是承认了。 叶秉竹瞧着他这副狼狈模样,又被他一瞪,心里那点歪心思消散大半,腹诽道:怪不得第一次来春风阁时出那种洋相,原来这家伙一把年纪了,还没开过荤。 “好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姑娘们扭着腰来跟叶秉竹打招呼,个个依依不舍,期待他能留下自己,而对于那个冲出去吐的,则不满的撅撅嘴,看这模样挺俊,却是个酒都不会喝的,真是扫兴! 楚怀行在小厮的帮助下净了口,回了房间。 叶秉竹早就坐下了,他取了两个杯子,一个扔给楚怀行,另一个自己取了酒壶斟满,一饮而尽。 “你也用不着担心你侄女,她比你有心眼,比你有主意,运气也不错,你听她的就行。” 楚怀行心一横,把酒干了,举着酒杯,拎着酒壶,满脸通红的走到叶秉竹身边,凑过去,压低了声音。 “你……你们,真的要……真的要……” 楚怀行嘴里的酒香就这么朝叶秉竹扑来,他也像染了醉意,脸有些发烫。 叶秉竹侧头一看,楚怀行的脸离自己也就一拳的距离,红着一张脸,眼神认真的盯着他看,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叶秉竹静静地看着他,半晌过后,冷声说:“你害怕吗?” “我……我……” 楚怀行眨了下眼,想了想,道:“我是不怕,就是,就是担心安然,还有,还有你们。” 该死! 一个大男人做这种茫然模样,怎么觉得还挺有趣的! 叶秉竹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你担心魏安然,我能理解,你担心我们做什么?” “你,你们……” 楚怀行举起酒壶,猛喝了一大口,做足了心里准备才说:“我……你们是安然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担心朋友怎么了?” 这是哪门子等价代换的逻辑? 叶秉竹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笑嘻嘻的,“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就连你的恩师樊先生都进了定王府,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楚怀行又喝了一大口酒,红着脖子说:“不论你们做什么,我永远跟着!” 说完,他像是醉的狠了,腿软的支撑不住,靠着桌子滑了下去,他把头埋在膝盖上,喃喃道:“事到如今,我还有哪条路可以走呢?” 第382章 赤子之心 叶秉竹活了这二十年,自诩出身不低,见识过的人不少,无论是精于算计的,还是笑里藏刀的,他都司空见惯,却唯独没有见过楚怀行这样的。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楚怀行除了长得不错,念书不错之外,几乎是毫无可取之处,人也没有气魄,就是个怂包。要不是他有个侄女叫魏安然,他连看都懒得看他。 殊不知…… 这人竟有一颗难能可贵的赤子之心。 叶秉竹在心里感慨一句,语气也放缓了许多,“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他以为这人会被感动的痛哭流涕,等了一会却毫无动静。 叶秉竹蹲下身子去,看了一眼,得,这人早就坐在地上睡着了。 他妈的,白白浪费老子一腔真情。 叶秉竹嗤笑一声,正想出去喊人来看这个大傻子,谁知道刚往外走了一步,就觉得一阵阻力,低头一看,那大傻子正攥着他衣袍一角,睡得正香。 那双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紧紧攥着,又像是诉说着主人的担心。 叶秉竹叹了口气,无奈扶额,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真是个大傻子。” —— 夜非辰闭上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只是半梦半醒间,他总觉得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 他醒了片刻,床边并没有其他人,此时窗外早就漆黑一片,玄若听见动静,端了早就熬好的药进来,伺候着他服下。 等他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 玄若推门进来,有丫鬟端了热水上前,伺候他净面。 “主子,管家来问,今年的年礼是怎么个送法?” 夜非辰想了想,道:“父皇、荣王府的就按往年的规格,庆王府那边,略重一分,顾皇后那里,重两分。” “是。” “因得秉竹那件事,就给顾家和齐武侯府也备一份年礼,普通的就行。” “那朱府的年礼怎么送?”玄若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问。 夜非辰眉头微皱,半晌才道:“朱府,重礼。朱小姐的年礼,比这份再重一点。” “是!” 玄若准备掩门出去,就听见一声,“等一下!” “主子,您还有什么吩咐?” 夜非辰走到窗前,想了想,“魏府今年新开府,也得备一份年礼,让魏安然明天回去时带着吧。” 玄若问:“爷,这礼该怎么备?” 夜非辰淡淡地说:“她喜欢什么,就备什么。” 玄若无语,瞬间心疼起外面站着的老管家来。 —— 在定王府待的第三日。 傍晚。 魏安然给夜非辰行完最后一次针,带了小半车的年礼,走小巷离开了定王府。 楚怀行知道她今晚回来,一早就等在门口了,连探查的小厮都派出了三四波,这才远远看见自家的马车。 楚怀行扶着魏安然下了车,二人一起进了前厅,魏安然一路说,楚怀行一路听,最后搜肠刮肚,也没找到合适的说辞。 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安然,你比四叔厉害,有气魄,又聪明,四叔拿不了这种主意,就都听你的,反正四叔能有今日也全是你的功劳,咱爷俩就拼他一把。” 魏安然没忍住笑了一声,她都能想象的到,这几日四叔是如何辗转反侧,说服自己,好好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笑眯眯地看着楚怀行,“四叔,你与其操心这些不见影的东西,还不如想想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四婶回来。” “你这丫头……”楚怀行被她羞得满脸通红。 “四叔可有心仪之人,咱们又不求门第家世如何,只要人品好,安然定是举双手同意四婶婶进门的。” 楚怀行快要被她羞到地底下去了,他指着魏安然,点了几下,到底没敢说一句重话,拂袖而出,正好与回来的邓齐打了个照面。 邓齐朝他行了一礼,又匆匆进门朝魏安然汇报,“小姐,小姐,荣王府着人来送年礼,如今已经到门口了。” “荣王府?” 魏安然怔愣,觉得心底一沉。 —— 荣王府派来的送年礼的人,虽然是府上的下人,却也是又品阶的,就是楚怀行见了,也得以礼相待。 那人双手奉上一封礼册,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行礼离开。 待人走后,魏安然忙打开了礼册,细数一番,上面竟有三十六份礼。礼物并不贵重,多是些钗环糕点之类的小玩意,甚至还夹杂着几件新奇物什。 魏安然愣了半晌。 她和荣王府的瓜葛,想来也就只有先前侧妃一事,可那件事无论是她还是荣王本人,都不愿再提。 按理说,他们无论如何都是不想再牵扯的。 可荣王府给她送这么多礼,又是何意呢? 杨嬷嬷问:“小姐,会不会是上次在景昭公府那件事……” “嬷嬷,荣王比我更想忘记这件事,他哪有那个功夫来给我赔礼道歉?” 魏安然冷冷打断她的话,把礼单往楚怀行手里一塞,说:“四叔,劳烦你把这些年礼退还给荣王。” 楚怀行一听要他去退还年礼,不禁打了个寒颤,只是又想到定王、叶秉竹他们要做的事,又立马冷静下来。 “好,我立马去还。” 魏安然见他悟到了其中的道道,点头笑了笑。 她既然已经下决心与夜非辰站在一处,那这个态度就要表明,不论荣王府送这份年礼是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要与之划清界限才行。 楚怀行拿着礼帖匆匆离开,杨嬷嬷已经皱起了眉头,担忧的问:“小姐,咱们这样做,荣王会不会怪罪啊?” “嬷嬷,很多事情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我们的精力只能看顾一处,势必会有其他地方看顾不好。咱们和荣王府,先前没有来往,日后也不必又来往,他若想怪罪,那就怪罪吧。” 杨嬷嬷听完她这番话,震惊地目瞪口呆。 这时,碧月和雪云并肩走了进来。 碧月噘着嘴,嗔道:“小姐,您快去瞧瞧定王府给送的年礼,都是些什么啊,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魏安然这才想起来,自己从定王府出来时,玄若曾安排人往自己马车上搬了些东西。 “是什么?” “医书,一箱箱的全都是医书。”雪云气愤地说:“这大过年的,旁人送的都是寓意好的,这定王府不一般,偏送些医书,这不是诚心给咱们添堵吗?” 第383章 人和狗没区别 魏安然一听这话,眼睛一亮,没理会丫鬟们的话,径直往外走去。 等她走到外间,厅里放了三个箱子,满满的都是医书。 她随意拿起一本,看了眼封面,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 这些,竟都是太医院珍藏的医书拓本! 魏安然笑得见牙不见眼,夜非辰这份年礼送的好用心。 “全都帮我妥帖收好,都放到我房里。” 碧月与雪云互相对视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 —— 荣王府。 荣王府的礼官恭敬地对荣王妃汇报,“王妃,小的前脚刚把礼单交到魏小姐手里,后脚那个楚四爷就带着年礼送了回来,您说说这……” 荣王妃贤淑的仪态荡然无存,一拍桌子,怒声道:“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 “谁说不是啊,能得到咱们荣王府的年礼的,别说是布衣百姓家了,就是京里当官的大人们,都少有,他们还敢给退回来,真是不识抬举。”礼官这礼没送成,生怕王妃怪罪,跟着附和道。 荣王妃沉着脸,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王爷可知道此事?” “王爷在前院书房议事,小的还没来得及去禀报。” 荣王妃的脸色缓和了些。 荣王府每年送的年礼都是定了的,除了皇亲国戚,就几位对王爷忠心耿耿的老臣能拿到,更别说用心的给哪家平头百姓送礼了。 只是自景昭公那场乱作一团的寿宴后,王爷不知明里暗里提过多少次魏家小姐,她这般精明,又怎么不知道王爷的意思。 王爷他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男人要纳妾,她这做正妻的就要给他张罗,那魏小姐年根底下才从寺里回来,她一早就打算好了,要趁送年礼的时候,试探一下姑娘的态度。 若是收下了,那就好办;倘若给拒绝了…… 荣王妃叹了口气,总不能跟唐天逸似的,半夜把姑娘绑上马车吧,这姑娘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她如今可是姓了魏! “你去告诉王爷一声,魏小姐退了咱们府上送的年礼,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魏小姐重孝在身,三年不能谈婚论嫁,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是。” 礼官退了下去,王妃的陪嫁丫鬟素月走到她跟前,低声说:“王妃,奴婢记得那位小姐的二姐好像是和彭家少爷结了亲,咱们能不能从这头想办法呢?” 荣王妃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等她二姐过了门,才算攥在手里,到时候不成,再想法子也不迟。” —— 一转眼,离除夕就还有三日了。 楚怀行虽说廉洁清正,但因得他探花出身,又似乎与叶世子走得近些,到了年底请客吃饭的人也是一波接一波。 他为人老实,别人邀请了就拉不下脸来拒绝,在宴席上也常被人灌酒,回回喝的烂醉。 有几回,叶秉竹也在,替他挡过几轮酒,还是没阻止的了他醉成一滩烂泥,只好叹一口气,认命地把人扶回魏府。 魏安然心里还放着一桩没有解决的事,就趁着叶秉竹来府上的时候,把人拦住了。 除夕这日,天气晴暖。 魏安然起了个大早,一番收拾后,只让邓久跟着,出了魏府。 魏府门前早就有一辆陌生的马车停在那儿,魏安然径直上了马车,邓久不敢多问,坐在了马夫旁边。 马车里,叶秉竹满脸倦意,正半靠在车窗边假寐,看他这副模样,怕是酒刚醒。 他听见动静,懒懒地掀开眼皮看了眼魏安然,又敲了敲车壁,马车疾驰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刑部的大牢门口。 叶秉竹一改刚才那副疲倦的模样,精神抖擞地跳下马车,立马就有牢头模样的人迎上来,笑眯眯地拍着他的马屁。 叶秉竹跟他说了几句,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他手里。那牢头赶紧妥帖的把钱收好,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叶秉竹。 叶秉竹却没看他,只是转身把魏安然扶了下来,二人交换了眼色,一前一后地走进大牢里。 即使是白日,大牢里还打着火把,昏暗不明。 牢头在前面引着,在一处牢房门前停下。 牢房里只有一处破草席,墙上一盏小灯,没有窗,只能隐隐看到墙角蹲了个人。 那人缩着肩膀,坐在草席上,脚边还有老鼠跑来跑去,那人却毫无知觉,捧着那半块干粮往嘴里塞。 这人就是楚三爷。 牢头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给他们开了门。 叶秉竹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骰子,拉着牢头和一边守着的狱卒去旁边赌钱去了。 魏安然推开门,走了进去,目光落在楚三爷手里的干粮上,昏暗间,似乎能瞧见她的笑意。 楚怀进起先没认出来她是谁,直到人走到近前,他才赫然瞪大了眼睛,牙齿咬的咯咯响。 他攥着拳站起来,只想把这个禽兽不如的女儿掐死在这。 邓久见状,忙闪身挡在小姐面前。 楚怀进不敢造次,只能讪讪地放下拳头,心底怒火升腾。 魏安然丝毫不在意他眼底的怒意,甚至看着他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 她招招手,邓久立马把手里的食盒掀开了。 顿时,整个大牢里都弥漫起饭菜的香味,连赌钱赌得正欢的狱卒都频频回首。 楚怀进看着食盒里的酒肉,咽咽口水,抬头看了眼邓久,那人一脸鄙夷的看着他。 楚怀进心里天人交战一番,最后他的尊严败给了口腹之欲,飞扑过去抢过邓久手里的食盒,狼吞虎咽起来。 魏安然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邓久,你瞧瞧,人和狗也没什么区别,看见吃的就跳上来抢,只是一点不同,你喂狗吃了东西,他还能冲你摇摇尾巴,可有些人,你要是把他给喂饱了,他有了力气就要算计你,把你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邓久没有说话,只鄙夷的看着早就失了形象的楚三爷。 楚怀行在牢里呆了快半年了,被牢头当狗一样呼来唤去,身上哪还有半点老爷的形象,如今看着他攥在手心又着了她道的“女儿”,心里骂了无数声畜生,却连头都不抬,只顾往嘴里塞着饭菜。 第384章 不守妇道 管他那么多,先填饱肚子再说。 魏安然看着他这副模样,笑着说:“明儿就初一了,我来就是想跟三爷说一声,家里都挺好的,在这儿别惦记。刘姨娘这些年还存了些私房,虽然下人们遣出去不少,日子过的不比以前,但也算能过得去。宁姨娘一月前生了个女儿,这会儿刚出月子。” 楚怀进一听是个女儿,刚打算抬起的头又埋了下去,继续往嘴里扒饭。 魏安然轻笑,“对了,前几日我听说谢姨娘被赶出了府,我差人打听了下,说寻得是个通奸的名头,大白天的被刘姨娘给捉奸在床,对方还是楚府的小厮。” 楚怀行突然停下动作。 “只是这谢姨娘被赶出了府,还一脸不忿,站在楚府门前破口大骂,说自己根本没有偷人,和府上小厮不干不净的另有其人,而且您猜怎么着,那人竟然是刘姨娘。这二人谁说的真,谁说的假,咱们没亲眼瞧见,也说不好,只不过……” 魏安然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楚怀进此时心里更忐忑了,他一脸戒备的看着魏安然,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楚家还出了件小事。刘姨娘竟然把自己身边的丫鬟春鸳给了二少爷,还给了个名号,虽说只是个通房,如今二少爷后院无人,这丫鬟也就拿自己当个主子了。自打春鸳进了二少爷后院,他就夜夜笙歌,还出去找女人回来一块儿玩,这春鸳仗着他的宠爱,越发的目中无人起来,听说就连刘姨娘管教二少爷让他用功,她都敢对着刘姨娘大打出手,很是泼辣。只是她这般过分,刘姨娘却不敢把她怎么样,甚至还给她送过自己的陪嫁首饰。” 魏安然弯了弯腰,看着楚三爷的眼睛问:“三爷,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咳咳! 楚怀进被呛了一下,嘴里的肉也被咳掉,立刻被老鼠给叼走了。 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楚怀进眼底翻涌着恨意。 真正和小厮通奸的是刘氏,谢氏怕是撞破了她和小厮的苟且,才被刘姨娘赶出家门,以防被威胁。 而春鸳,更因为是她的贴身丫鬟,所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刘氏为了不想让事情暴露,就把她抬成了通房丫鬟,送到儿子房里去。 春鸳因为手里捏着刘氏的把柄,渐渐地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而刘氏也不敢去招惹她,生怕她一个不快,自己就被扫地出门。 “啧啧,看这样子,楚三爷应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了吧。想来你们二人青梅竹马,爱得死去活来,这才不到半年,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了。三爷,你说这是因为你不争气,还是因为刘姨娘她……不守妇道呢?” 魏安然顿了顿,一脸玩味的看着他。 “楚三爷,先前你一直痛恨我母亲,觉得她一女侍二夫,对你不忠诚。你可知道,她是一纸休书被你们楚家赶出家门,按理说自那以后她与你就没有关系了的。可是,她却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她诞下我,教养我,或许还期待着某一日你能接她回府。” 魏安然苦笑一声,“可她没有等到你去接她,等来的只有刘姨娘放的那一场大火。不过这样也好,要不是刘姨娘那一场大火和放进来的贼人,她也不会对你心灰意冷,后来才能遇见我爹。那日既然你袖手旁观,如今不管真相如何,外面人都知道了你楚三爷被姨娘戴了绿帽,兜兜转转,这个帽子你还是戴实了。楚三爷,这就叫天道轮回吧。” 楚怀行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牙齿咬的咯咯的响,狰狞的面容配上瘦骨嶙峋的脸,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魏安然依旧没有放过他。 她看了眼楚怀进的模样,笑了笑,道:“对了,还有几件小事要跟你说一声。大房已经另寻了宅子,搬出去了,大少爷成亲,他们邀请了京中不少官员,这嫡亲的三房却是一张帖子也没有收到,你瞧瞧,他们这是害怕你脏了他们。还有你最宠爱的女儿,被人一顶小轿抬进成家,回门喜酒都没有,全府上下都厌恶她,段夫人更是恨她恨得牙痒,听说要守活寡呢。和楚安萱这边不同的是二少爷那边,他的日子过得可滋润极了,亲娘忙着和小厮亲热,亲爹蹲在大牢里,叔伯祖父都搬了家,他攥着你攒了半辈子的钱出去喝花酒,兴致来了叫上府上的丫鬟们一块玩乐,听说楚家二公子养活了城西坊间的半数妓院呢。” 楚怀进气得双目圆睁,眼底一片猩红之色,他喉咙里发出粗粝的呼吸声,往魏安然的方向爬了一步,脚上的铁链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摩擦声。 他的脸上,有愤恨,有不甘,有绝望。 楚皓瑾是他这辈子最后的希望,若是连他都不知上进,那他这一辈子怕是……怕是…… “啊……” 楚怀进嗓子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声,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 魏安然轻笑,“楚三爷,这点小事就受不住了?那等二少爷把家产都败光,让你的女人们和女儿们无所依靠的时候,你该怎么办呢?那个时候哭都来不及了吧?” “你……都是你……”楚怀进又往前膝行一步,满目愤恨地瞪着魏安然。 邓久把魏安然护在身后,魏安然摆摆手,低头满脸鄙夷的看着他。 “楚怀进,我怎么会舍得你死呢?我要让你活着,看着一件一件的报应落在你头上,落在你重视的人的头上,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啊——” 楚怀进再也支撑不住,他趴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嚎悲鸣。 半晌,归为死寂。 —— “元呈,今儿你没去真是亏了,你不知道那丫头说话有多狠,字字都往那楚怀进的心口戳,最后都把他吓晕过去了。” 叶秉竹端起酒,轻啧两声,“要我说,这楚怀进也是在官场上混过这么些年的人了,就凭他的身份地位,苦心钻营不一定,但一定不是个省油的灯,竟然被魏安然那个小丫头给整成这幅惨样……小爷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老话。” 第385章 两广出事 “什么话?”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女人。” “世子爷,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才是。”玄初没忍住,多了句嘴。 “有你什么事,爷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叶秉竹贼兮兮地凑到夜非辰面前,“也不知道最后是谁娶了这丫头,唉,先替她未来的夫君默哀吧,真是太狠了。” 夜非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只是吩咐,“过了年给刑部的人带个话,楚怀进的事下手狠一点。” “这还用得着咱们开口,他重刑已经是定下了的,就算不死,也得生不如死。” 夜非辰饮了杯中酒,想到了什么,问:“今儿除夕,我过会就要往宫中去了,你不回家,打算在我府上混到天亮?” “小爷我正有此意。等竹虚从宫里回来,我俩就鸠占鹊巢,在你府上一醉方休了。” “切,我可听说了,竹虚要去魏府吃年夜饭。” “什么?” 叶秉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那我今晚就换个地方,去魏府一醉方休,顺便去瞧瞧托依寒怎么样了,这么说来,魏府可比你这定王府好玩多了,还有个大傻子。” “世子爷,魏府什么时候多了个大傻子啊?”玄初皱着眉头,一脸不解,他怎么没听说过魏府的这号人物呢? 叶秉竹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得,原来大傻子在这儿。” 话音刚落,屋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夜非辰紧皱眉头,“进来。” 玄若推门而入,“主子,刚才有人来报,两广出事了。” “什么?” 夜非辰心里一沉,立马往叶秉竹的方向看过去,叶秉竹也是一脸凝重。 玄若掩上门,走到二人面前,低声说:“这几年天气反常,不是水灾就是旱灾,今冬又突遇大雪,不少地方的百姓流离失所,而这些逃难的灾民日子过不下去,就暴动了。” 叶秉竹皱着眉头,“两广总督胡奕隆是庆王的人。” 夜非辰想了想,道:“这件事怕是不多时就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今年这个年,估计很是热闹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还记得候逐靖?” 叶秉竹点点头,“苏州知府,咱们这边的人。” “他曾跟本王说过,他的好友在两广做官,当地的总督胡奕隆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无恶不作,当地的官员都要每年给他上贡,才不会被穿小鞋,卖官鬻爵等事也是层出不穷。” 叶秉竹冷哼一声,“这两广远离京城,就是有人真心想反抗,也会迫于路程而却步,真真是个好差事。元呈,照你说,皇帝肯定会派人去两广彻查此事,你觉得他会派谁?想来想去,我觉得你最合适。” 这两广总督既然是庆王的人,说明这事办不好,会让庆王大出血一次。若是派荣王去查,以他们水火不容的性子,定会把两广的事按到庆王头上,让他背上这造反的名头。 而庆王和皇后这边为了保住自己,肯定会极力阻碍荣王赴广,最推荐的人选,就是定王夜非辰。 夜非辰眼睛一亮,朝叶秉竹笑了笑,“秉竹,咱们的机会要来了!” “你疯了!” 叶秉竹骇然一惊。 —— 魏安然回到魏府时,门口已经挂上了灯笼,贴了对联,祠堂也都打扫干净,摆了供品。 她没有折回房中换衣裳,只净了手,接过杨嬷嬷递来的香,朝上首拜了三拜,祭拜魏氏祖先。 祭祀完,换了衣裳,她和楚四爷简单的用过午膳,就往托依寒院子里走去。 一路走过来,各个院子的门上都贴了樊先生亲手写的福字,下人们也都换了新衣裳,脸上都是欢快的模样,笑着朝魏安然他们打招呼。 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传来打斗的声音。 二人吓个半死,忙不迭的往院子里跑去,原来是托依寒在和文雯比划拳脚。 托依寒背着右手,剩下一只手,动作还游刃有余,面上一派轻松,再瞧文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一套拳法使得虎虎生风,却像是碰不到托依寒半分,等托依寒左手微动,文雯显然招架不住,已经落了下风。 魏安然站在一边,仔细注视着托依寒的动作,心道:等过了年,托依寒这尊从寺里带回来的大佛也就可以送走了。 她心里正盘算着,余光就看见文雯的小身板飞了出去,托依寒的腿还没收回去,定定地来了个金鸡独立。 文雯没有摔得很远,怕也是托依寒收了力度。只是这小丫头一点也不恼,一副不服输的模样,冲着托依寒冷哼一声,道:“咱们明儿再比,我就不信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打趴下!” 楚怀行差点往后退一步,怎么现在这小丫头们,一个比一个脾气火爆,这丫头身子不是刚好吗,这么摔都不怕死? 托依寒挑眉,笑道:“乖孙,你可别让祖母我等太久哦!” 文雯忽的红了脸,攥起拳头,恶狠狠地招呼了一下,又仿佛敢怒不敢言似的,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魏安然瞧着这两个活宝似的,忍不住轻笑,走到托依寒面前说:“行了,打也打过了,损也损过了,可以来号脉了吗?” “我哪有损她?” 托依寒冷哼一声,“这小丫头不识好歹,想我飞龙山那么多英雄好汉,天天求着我要跟我打一场,姑奶奶我从来都不肯的,这小丫头我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喂她两招,就偷着乐去吧!” “好,奶奶,就劳烦您移步到屋里,我给您请个平安脉。” “你这辈分弄错了,我不是你奶奶,是你小姨才对。”托依寒这脑子转的很快。 魏安然这回却落了下风,她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才明白她这话的含义。 她忿忿道:“我外祖家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我没有什么小姨。赶紧进屋把脉!” 第386章 沾上晦气 说罢,她红着脸,头也不回的进了屋。 托依寒跟在后面,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心道:一个小丫头整日装老成,等日后夜非辰娶了你,你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唤我一声小姨。 楚怀行在后面踌躇几下,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进吧,他还觉得这位土匪一样的姑娘让人害怕,恨不得躲得她远远地;不进吧,又显得他没礼貌,一个大老爷们在女人家的院子里杵着也不像话。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进了房间,只是远远的躲着,生怕被这位女侠瞧见似的。 魏安然三指搭在托依寒手腕上,闭目凝思,心里掩盖不住的吃惊。 这回鹘人到底是马背上长大,整日大口吃肉的,身子骨就是比中原人的壮,托依寒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恢复的完全看不出是受过伤的模样,身子骨比平常人还要结实几分。 魏安然松了手,“你身子已经好的透彻了,恢复的比寻常人还要好,也就不用再喝药了。你接下来是个什么打算?” 托依寒冷哼一声,“你们中原人说话这么绕,说得累,听得也累,不就是想让我赶紧走吗,直说就得了,绕这么大个圈子做什么?” 魏安然:“……”回鹘人说话真是一点也不含蓄啊。 “我能有什么打算,全看夜非辰是个什么打算,先前我给他惹了大麻烦,之后就得老实一点,听他的安排了,唉——” 托依寒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我能在你这里待到现在吗?” 倒是还有人能治得了她。 魏安然陪了个笑脸,“那今晚就一起去前边过除夕吧,我还让下人买了好些烟花,咱们一块热闹热闹。” 托依寒面色古怪地看了她半晌,点了点头,应下了。 —— 隔壁楚府。 宁姨娘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这毫无喜庆之意的府上。 丫鬟慧心匆匆进来。 “姨娘,刘姨娘那边传话,说三爷今儿还在牢里,也就没心思过年了,今晚不聚,各自在屋里用饭,也不用去给她请安了。” “我呸!” 宁姨娘狠狠地啐了一口,都是妾室,刘氏拿什么乔,自己还要给她请安? 真是笑话! 不就是仗着大房搬走,三房无主,仗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就托大吗! “姨娘,咱们就在自己院里守着姐儿过年吧,去她院子里还不定粘上什么晦气,咱们姐儿还小,受不住那乌烟瘴气的地方。” 宁氏捏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点点头。 打三爷进了大牢,大房搬了家,连带着老太爷他们也都离了府,这楚家就成了刘氏的天下。 她没别的本事,勾引男人是一等一的,外面对楚家几乎是看尽了笑话,她又不敢往外去找,便起了在府上找人的心思。 她独守空闺久了,连府上的小厮都觉得不错,最后一来二去,和后院养马的搅在一起了。 那养马的长得人高马大,想来是床上功夫也了得,刘姨娘独守空闺久了,食髓知味,又无人管束,更是旁若无人起来。 有时候,大白天,二人在房里闹得动静也不加收敛。 谢姨娘是个老实的,她不过是提了几句,就被刘姨娘给赶出了府,平白还让她污了名声。 身边的丫鬟也不是个好的,先前也被人撞见她和二少爷幕天席地的做派,如今握着刘氏的把柄,竟被抬成了通房,如今俨然一副主子做派,连她都不看在眼里了。 那二少爷也不是个正经的东西,他头上没人管,家里的钱一半在他亲娘手里,一半在他手里,整日的往那秦楼楚馆跑,书也不读了。 起初还顾忌些府里的面子,只敢去外面花天酒地,如今连自己亲娘都公然在府上行苟且之事,他也放开了性子,不止把院里的丫鬟骚扰了个遍,更是把外头的女人带回家来……真是败坏楚家的名声! “这府里不是给男人戴绿帽的**就是色胆包天的小畜生,真是平白让他们污了眼睛……” 慧心听的心里一惊,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姨娘小点声罢,莫让别人听了去再找您的麻烦。” 宁姨娘住了嘴,心里却还是不痛快,“我初进府时,还觉得自己能来过上好日子,怎么最后沦落到这个地步,竟,竟……唉……” “姨娘别怨了,还是趁早做打算的好,如今您在府上没有个依靠,又有那母子整日的挥霍,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咱们院子里还有点积蓄,但怕是难养的起小姐。姨娘就算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小姐想想。” 这话,仿佛雷劈一般打在了宁姨娘心上。 是啊,如今她和女儿都要仰仗那母子二人过活,女儿如今还小,不需要什么开支,可若她大了,要成亲,这嫁妆要从哪儿来,就是再给她一辈子也攒不出来啊! 如今府上大的找姘头,小的喝花酒,女儿在这种家里能长成什么样子还未可知,就是她有心教导,可是能拦着她跟哥哥、长辈来往吗? 她没什么本事,吃喝都要仰人鼻息,若有朝一日那母子二人花光了所有积蓄,起了坏心,自己和姐儿被他娘俩给买了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她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谢姨娘还是好的,她是府上的老人,虽说不受宠,但一个透明人,暗地里也好行事,这些年下来,肯定是攒了不少银子在身上的。 更何况,她老家又不是京城,回了家,谁还知道刘氏往她身上泼的脏水,她膝下无儿无女,这么被赶出去也是个干净的,回了娘家再找个老实的过日子也不是不可。她养尊处优这么些年,可比那寻常农妇的姿色要好,真嫁个百姓人家,怕是比现在还要舒坦。 京城这么大,她们娘俩又能依仗谁呢? 慧心心眼多,见姨娘面露难色,指了指隔壁的魏府。 “姨娘,您别忘了,那边还有位姐儿的嫡亲姐姐呢。” 宁姨娘被她这话惊的差点没站稳,一副骇然模样,“你别乱说,她和咱们三爷可是撕破脸的,如今三爷还背着她亲人的几条命呢!” 第387章 趁早另寻他路 “她跟三爷撕破脸,身上带着血仇,可和咱们姐儿是个无冤无仇的。奴婢可听说了,她还给大房送过年礼呢,当年大房抢四爷的亲,如今还能往来,想来她是不会在意这些没血仇的人的。奴婢说句难听的,三爷这回悬了,不然以刘姨娘那副精明劲儿,还能把姘头带回自己院子里,一块厮混吗?” 说完这话,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阵冷风吹来,宁姨娘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对啊,连刘氏都觉得三爷没了指望,她还做什么巴巴的盼着三爷从牢里出来,自己做贴心人,当上主母的美梦呢? 趁早另寻他路吧! 宁姨娘狠狠心,道:“咱们姐儿到现在还没见过那嫡亲姐姐的模样呢,按理说年关将至,是该团圆团圆,走动走动的。明儿大年初一,我带姐儿去给三小姐拜年去!” “姨娘,姨娘,四小姐回门了。” 宁姨娘听着小丫鬟的传话,眼皮跳了跳,“这大过年的,哪有回娘家的道理,该不会她被成家给休了吧?” —— 楚安萱是在韩夫人面前做小伏低了好一阵,又苦苦哀求过,才被允许回了趟门。 而韩夫人,则是听了些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想着让她回来叮嘱,才点的头。 成家本就是顶顶要面子的读书人家,她又有个齐靖侯府在后面,这两家可都是京中数一数二的,不能让一个小妾的娘家辱了名声。 楚安萱头一趟回门,刚进了刘氏的院子,就哭的泪流满面了。 等看见刘氏,更是伏在她膝上狠狠的哭了一场才肯罢休。 等哭的眼睛红肿,抬起头来,看见姨娘那白里透红的模样,心里不禁想起了临走前韩夫人把自己叫进屋里的那一番叮嘱,心里咯噔一下,那些个乌七八糟的,难不成是真的? “父亲如今在牢里还不知音讯,咱们三房支离破碎的,更该有人撑起这个家才是,姨娘更该对二哥约束些,让他把心思放在读书上,考个功名才是正经事。如今他混迹妓院乐坊,一两银子都不往家里拿,反倒都撒出去,平白让那些腌臢货得了去,就是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 刘姨娘心里又何尝不懊悔,只是她如今就管得了吗,春鸳那个贱胚子觉得抓住了她的把柄,如今都要踩到她头上来了。自家儿子被她的枕边风吹的飘飘然,更是不服她的管了,她能怎么办呢? “姨娘今日还是楚家的姨娘,行事的时候也得顾忌着儿女的名声,别猫啊狗啊的沾了姨娘一身骚,做的那些个没脸的事,让外人瞧了笑话不说,还把儿女给带的没了脸。” 刘姨娘一听这话,瞪着眼跳脚起来。 “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 “到底是不是女儿胡说,姨娘自己心里清楚,咱们府上的人不在您跟前说,可谁也保不齐不在院子外听墙根。都长了一张嘴,姨娘又怎么知道他们不往外说。人要脸,树要皮,你别辱了我的名声!” “你!你这个不孝女!” “我还不孝?姨娘可知道我在成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娘家不争气,我在成家的日子就更难过,你们要是能给我长长脸……算了,我现在只求你们别给我丢脸了!”楚安萱吼了一声,又落下泪来。 “姨娘这副模样,外面说的看来是八九不离十,再不知收敛,我在成家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刘姨娘又怎么能想到,她把谢氏赶了出去,又拿通房的位置堵了春鸳的嘴,怎么还能传到外面去,那她这些时日愈发荒唐的事,岂不是……岂不是…… 一时间,刘姨娘又羞又愤又急,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恨不得自我了结了才好。 楚安萱哭了一会,抹了把泪道:“姨娘的心里若还有女儿,就把自己房里那个毒哑了发卖出去,二哥房里那些狐媚的也都赶出去,尤其是唆使二哥不务正业的那些,统统打死为净!” 刘姨娘正食髓知味呢,一听女儿要把她的姘头毒哑发卖出去,心里怪舍不得,还想偷偷把人藏起来。 楚安萱一看她这副模样就知道她舍不得,登时恨的牙根痒痒,拿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 “姨娘,咱们三房没了上头管教的人,可祖父祖母、大伯伯母可都还在呢,祖母舍不得你,可大房能放过你吗!你当真要为了那么个野男人把自己的命丢了,和他沉到塘底了事?” 茶盏炸裂的声响不如楚安萱的话打在刘氏心头来的炸裂,她心脏砰砰直跳,面如死灰。 “哎呦,这不是咱们四小姐吗,怎么不到初二就回了门,还平白发这么大的火,瞧把咱们姨娘给吓成什么模样了,都是一家人,咱们坐下来把话说开了就好了,别动不动就摔杯子盘子的,多可惜。” 楚安萱听见声音回头一看,正是春鸳。 这女人身着团花大红锦衣,头戴金簪,端的模样比正妻还像正妻,瞧这比她这个府上四小姐还要贵气。 楚安萱正在气头上,看见她这副花枝招展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主子自称一家人,这儿哪有你个下人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 春鸳在府上连刘姨娘都踩在脚底,哪里会受这个嫁出去的庶小姐的气,她轻笑一声,“瞧瞧,瞧瞧,我不过是劝慰几句,怎的四小姐就发这么大的火,难道说四小姐在夫家过的不如意?不该啊,刘姨娘不是最会勾人的吗,怎么不教教小姐怎么做妾室,怎么笼络住男人的心呢?” “啪!” 楚安萱被戳到痛处,反手就是一巴掌,“下作的东西,就凭你也敢编排主子是非,你就不怕我把你发卖出去,脏东西!” 春鸳捂着火辣辣的脸,冷哼一声,“我再脏,也脏不过四小姐的心,巴巴往河里跳等着男人来救,知恩图报不说,还狗皮膏药似的粘上人家,四小姐,你说说,这种人脏不脏啊?” “啪!” 刘氏早就看春鸳不顺眼了,平日里踩在自己脑袋上作威作福她忍也就忍了,如今竟出言不逊的侮辱她女儿,又加上自己的事早就传到外头去了,她还怕她做什么,一巴掌就扇了上去。 第388章 老不正经 “贱胚子,先前你仗着我疼你,就敢勾引我儿,又觉得抓住我的把柄作威作福,你震荡我是吃素的,还奈何不了你吗!来人,给我把她关到柴房,先饿她几天!” 春鸳一听这刘姨娘竟要把她关起来饿死,那股狠劲儿就冒了出来。 “你真当我手里没个后手吗,我告诉你,你今儿敢绑了我,接着就有人往大房府上送信儿,老太爷那里一封,大夫人手里一封。我到要瞧瞧,是我先饿死,还是你刘姨娘先沉塘淹死!” “大过年的吵吵什么,真是晦气!” 这时,喝的醉醺醺又赌输了钱的楚皓瑾满脸通红的走了进来,嘴里骂骂咧咧的。 “一个个的死了痛快,也省的花我的钱。四妹,你死不死,不死就快回家去老老实实的呆着,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没事别老往家跑。你说你回来就是吵架,也不知道带点好东西孝敬孝敬你哥和你娘,赶紧滚吧。” “哥,你……” “赶紧滚,大过年的回家晦气!”楚皓瑾一脸嫌弃的摆摆手。 楚安萱气的满脸通红,甩袖就走。 春鸳捂着脸,朝她翻了个白眼,啐了一声,心道:还敢说我勾引男人,你们娘俩才是勾引男人的祖宗! —— 楚家后院闹的不可开交,一墙之隔的魏府却一副热热闹闹,阖家欢乐的模样。 竹虚来过年,叶秉竹也跟着来了,先前只让人送了几幅对联和福字的樊先生也回来了。 魏安然起初以为他们都要在定王府过年,谁知一下来了这么些人,又忙让杨嬷嬷去嘱咐小厨房多做几道菜。 托依寒自身体好了以后,根本闲不住,京中的冬日比她老家的还要暖和些,如此更是不肯老老实实坐在房里,见来了这么些熟人,更是兴冲冲的拉了叶秉竹跟她一起玩投壶,输了的给银子。 她是习武之人,手又稳又狠,百发百中。 叶秉竹从小就是京中的混世魔王,什么玩意都不在话下,也是十投十中。 两人玩了一会,身上都出了热汗,却没分出个胜负来,叶秉竹觉得无趣,说什么也不想玩了,就拉了楚怀行来和托依寒比拼。 楚怀行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个从小就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哪里会玩这个,不一会就输了十两银子,托依寒乐得箭都要拿不稳了。 竹虚看她这副模样,把楚怀行推到一边去,自己拿了一根箭,正跃跃欲试,托依寒一看是他,眼神躲闪,把银子往怀里一收,拍拍手就要走,嘴里还嘟囔着:“谁要跟老不正经的一块玩。” 哎呦我这暴脾气! 竹虚被她这话气得鼻子都歪了,“你说谁老不正经呢,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老,我不正经了?” 托依寒支吾着打算含混过去,转头就走。 “回鹘人,哼,莫名其妙。” 托依寒耳朵尖的很,捡起块石头就丢了过去,“你们中原人才莫名其妙呢!” “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我拿石头砸狗怎么了,又不是打人!” “妈的,气死老夫了,你竟敢骂老夫是狗,看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 “老你个头啊老,三十来岁的人就自称老夫,你装什么大人物,这还不是老不正经吗?” “你……我……看我不弄死你!” “呵,老不正经,你有本事就弄死我,弄不死我就喊我一声姑奶奶行不行。唉,就是这大孙子的年纪有点大了,我就勉为其难吧。” “谁说我一定会输的!我和你拼了!” 一时间,府上鸡飞狗跳。 魏安然无奈的摇了摇头,问站在一边看戏的叶秉竹:“这两位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像是有大过节一样?” 叶秉竹压低了声音悄悄说:“也不是什么大的过节,就是之前在回鹘的时候,你师傅那个老头给托依寒看过诊,他觉得托依寒的睫毛很长,手欠去摸了一把,被人抓个正着,这梁子就结下了。” 魏安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师傅倒是能担得起“老不正经”这个名声,谁让他摸人家姑娘的脸。 叶秉竹说着说着,看了她一眼问:“年夜饭可准备好了?小爷我可是留着肚子来的,如今都有些饿了,要是没好你再派人去催催,我待会还有事呢!” “世子爷,你是来做客的,蹭饭也要有个蹭饭的样子好吗?” 魏安然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丝毫不搭理他的无理取闹。 叶秉竹眼疾手快的揽住她的去路,低声说:“两广暴动,夜非辰在宫里的那顿年夜饭估计也不怎么痛快,我得早点吃完回去陪他。” 叶秉竹压低了声音,可每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在魏安然的心口上。 “两广为何暴动?” “还不是贪官和天灾!” 魏安然恍然大悟。 —— 皇宫。 弘顺帝带着一众皇子皇孙们祭完祖,在正殿里摆了宴席,吃团圆饭。 今夜依辈分和年纪坐,夜非辰的位置在后面,正好掩人耳目,一个人自斟自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公公打着秋千进来,走到皇帝耳边低声耳语几句,皇帝变了脸色,命妃嫔退下,召集诸皇子一齐进了御书房。 没过多久,朝堂上的重臣和将军们也悉数从府上赶来,站在御书房里。 弘顺帝一脸阴沉,听着张公公读两广传来的急报。读完,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荣王居长居嫡,头一个站出来说。 “父皇,两广远离京城,部分官员监守自盗,路途遥远,就是有心举报也投诉无门,这才造成了为恶一方的局面。近年来天灾不断,若官员依朝廷律法行事,怕是不会出这种乱子的。儿臣觉得,出现灾民暴动的局面,当地官员逃不了干系!当务之急,是先调集军力,镇压暴民,再由父皇派人亲赴两广,彻查贪官污吏,给老百姓一个交代,还大夏安稳局面!” 弘顺帝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那你说,朕派谁去查比较好呢?” “儿臣愿为父皇效力,为大夏臣民效力!” 第389章 顺水人情 荣王言辞恳切,一副鞠躬尽瘁的模样跪在下首。 弘顺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把他晾在那里。 夜非辰心里暗忖,大哥这番话说得倒是聪明。 若皇帝接受他的自请,派他去两广,便是默认了他可以对庆王一派下手,那他顺势而为,最后给弟弟安上个不得不死的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若皇帝拒绝了他,便是放出一个信号,一个保住庆王,制衡朝野的信号。 那时,对他来说,这件事就不宜插手了,否则容易惹火烧身。 弘顺帝沉默了片刻,又看着庆王,幽幽开口问道:“老三,你的意思呢?” 这便是给他机会了! 庆王上前一步,恭敬道:“大哥愿为父皇分忧,是国之幸事,但如今大哥已经掌管户部,新旧交替之际,事务繁杂,两广又路途遥远,来回颇费些时日,恐因此事分神。如今礼部事务已于年关前备好,想必十七弟正是闲散时候,再说他两下江南,事情办的颇为圆满,儿臣觉得,十七弟可去。” 夜非辰听罢,先朝上首的皇帝行了个礼,又朝庆王行了一礼,“皇兄谬赞,十七愧不敢当。但适逢天灾,灾民暴动,此事事关社稷民生,十七定当万死不辞,恳请父皇恩准。” 弘顺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殿内一片寂静。 就在此时,朱林河站了出来,说了一句:“陛下,微臣觉得庆王言之有理,先前两次下江南,定王雷厉风行,果决行事,如今灾民暴动渐起,必须尽快出发才行,想必定王很有经验了。” 朱林河并非有意帮庆王,而是存了私心的想让夜非辰多积累些实绩。毕竟自家宝贝小女儿早晚都是要做定王妃的,以后的日子安不安稳,就要看定王在朝堂中的地位安不安稳了。 此举还是一石二鸟,又能给庆王和皇后做个顺水人情,岂不妙哉? 荣王跪在前面,低垂着头,谁也看不见他眼中的恨意。 朱林河,你给本王等着,等日后本王夺得大权,头一个开刀的就是你! 弘顺帝本就觉得老三说得有理,如今最信任的大臣也这么说,他满意的点点头。 “好,那就辛苦十七跑一趟了,来人,拟旨!” —— 平定两广的人选就这么迅速的决定好了。 弘顺帝当天晚上就下了旨,夜非辰自然是乐意接旨,而庆王,原本还觉得此事犹如利剑高悬,如今也放心了。 当初叶秉竹和齐武侯府的事,夜非辰可是给自己递过消息的,当初那就是给自己的投名状,这十七明里暗里,已经是他庆王一派的了,此事由十七去做,最合适不过了。 而那个两广总督胡奕隆也是他庆王一派的人,这些年他在两广做总督,天高皇帝远,无论是水运漕运还是盐粮珍宝,都是发财的路子,每年这胡奕隆都要给他分得八成,他库房里的银子半数来自这里。 天下又有谁能嫌弃自己库房里的银子少呢? 这胡奕隆做父母官不行,但搞钱有一套,自己留着他还有用处,这次必须想办法把他给保下。 可该用什么法子呢? 庆王边走边想,脚步慢下来,往身后瞧了一眼。 夜非辰知道庆王的意思,立马快步走到他身边,态度恭敬,“皇兄。” 庆王脸上笑开了花,他点点头,“十七,今儿父皇为两广的事遣散了宴会,你可要孤家寡人的回去守岁了,不然就去我府上,人多热闹些。” 夜非辰低声道:“多谢皇兄邀请,若是放在往常,十七肯定很愿去赴宴,可当下两广出事,不日我就要启程,还是不去了。这次多谢皇兄赏识,十七如今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和有心人眼里,皇兄还是避着些的好。” “对对对,好好好!” 庆王这才恍然大悟,他拍了拍夜非辰的肩膀,“十七啊,好好干。” 末了,又压低声音说:“日后哥哥是不会亏待你的。” “十七多谢皇兄赏识!” 到了宫门外,庆王钻进马车后,与小厮低语:“赶紧先回去和王妃报个信,让她开库房,把定王府的年礼快马加鞭的送过去,一定要快!” “王爷,送什么?” “银票!” —— 夜非辰看着庆王钻进马车,一回头,就瞧见朱林河与荣王一道走了出来,他笑了笑,转身迎上去。 “皇兄,真是对不住,十七抢了你的差。” 荣王不咸不淡地说:“十七,到了那儿可得小心点,两广那地方山高皇帝远,当地的官员都是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等级制度森明,甚至私刑都是有的。灾民暴动更是不长眼,你这番去可得小心着点,别磕了摔了,更别把自己伤了,反误了自己性命。朱大人,你说本王说的对不对啊?” “是,是,王爷说的对。”朱林河满脸堆笑,连声附和。 夜非辰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眉眼间一片清冽之风,他一字一顿道:“皇兄,我这番去,就是想给百姓寻条活路。” “活路?” 荣王冷哼一声,转身上了车,车里传来毫无感情的声音,“百姓的活路就是仰仗我们的鼻息,你不用再寻了。” 朱林河等车马走得差不多了,才凑近了叮嘱夜非辰。 “十七爷,这为官之道,不是要赶尽杀绝,而是做人留一线才好,十官九贪,这些都是小事,你此番去,就是把那群暴民给镇压下去,其他的事少插手。” 夜非辰眉心一跳,朝他作了个揖,“多谢大人提点。” “十七爷,下官再多一句嘴,在皇帝的心里,江南的事和两广的事都是一样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那,什么才是老皇帝心里的大事? 夜非辰不禁陷入深思。 朱林河冷冷看了他一眼,上了府上的马车。 夜非辰,若你连这句话都想不明白,也就别娶我家小女儿了,你配不上她。 一阵寒风吹来,夜非辰被冻得一激灵,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西北是大事,立储也是大事。 而与这两件事都有关的,不就是平原公,塞北总督彭粤安吗! 等他坐进车里,身上已经寒彻骨了。 第390章 赏福菜 玄若把火炉挪到他脚边,又挑了挑炭火,让它烧的更旺些。 “爷,世子爷和太医都在魏府呢,咱们是去瞧瞧,还是回府?” 夜非辰脸上的疲倦遮掩不住,“回府。” “是!” “派人去调查一下那个胡奕隆的底细,在我去两广前交给我。” “是,主子!” 定王府的马车晃悠悠到了府门前,刚进了书房的功夫,庆王府的礼官带了半车的年礼,十分低调的到了定王府。 那车上的物什都是障眼法,全是些普通模样的玉石珠宝,而真正的好东西,则都藏在箱子底部。 礼官亲自从底下的箱子里抽出个小匣,里面用一摞纸包着几沓银票,每一沓都用一张写着人名的纸包着,一人一万两,十人十万两。 夜非辰接过他递来的银票和人名,笑着说:“请转告皇兄,这些人,十七一定帮他保住!” 礼官惊异于夜非辰的聪明,都不用他多说,就明白了庆王的意思,脸上笑得一团和气,说了几句吉祥话,就行礼退下,赶回去跟庆王汇报去了。 夜非辰挥避众人,自己独自进了书房,把那些银票往桌上一扔,提笔写了两个大字。 左边是“庆”,右边是“荣”。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许久,什么话也没说。 —— 荣王府内,灯火通明。 荣王夜非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先生,这局,如何?” 幕僚李学逢持子沉默半晌,落在棋盘,“若没有猜错的话,这定王府已经站在了咱们的对面,替他做事了。” “本王的弟弟们,倒是团结的很啊!” 李学逢沉吟片刻,低声说,“王爷,近年来,皇帝对您的心思是越来越明显了,无论是江南还是朝堂,处处打压,怕是西北也不会轻易放过,王爷要趁早做好打算才是。” 夜非衡一拍桌子,棋盘上的子微微乱了。 想他居长居嫡,若是母后在世,自己怎么也不会落得这个地步,那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的! “如今看来,是母后死的早了些。” 李学逢想了想,“王爷,如今陛下听了庆王的意见,派定王南下,就是有意要保住庆王的势力,看来两广,不是陛下心里的大事。” “嗯?说来听听。” “皇帝保留庆王的势力,就是想制衡王爷您的势力,而两广地处偏远,海防颇盛,于西北大军比起来,还是弱了些。您今日试探过,皇帝还是忌惮兄弟阋墙,于他皇位产生威胁,如今算起来,威胁最大的还是西北啊!王爷,是时候给彭将军书信一封了。” “你是觉得……”夜非衡没想到皇帝已经把主意打到了舅舅身上,话都不敢说完全。 李学逢又捻起一枚棋子,看着微微凌乱的棋局,皱了皱眉头,“皇帝过于忌惮彭将军,恐庆王那边会有动作,万一哪日皇帝……,没了彭将军,咱们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夜非衡低头看着棋盘,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立马起身往书桌前走去。 信很快就写好了,他交给李学逢一看,然后亲手折起来放进信封。 夜非衡唤来亲卫,吩咐他务必亲手交到舅舅彭将军手里。 信送了出去,夜非衡像是放下石头一般呼出一口气,道:“前几日,我往魏家送的年礼,被魏安然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魏府魏安然? 李学逢面露惊异之色,“王爷还想纳她为侧妃?” “正是。” “王爷,先前就因为这件事被皇帝处罚,如今再提,怕是会勾起旧事,再说,这魏家女人,红颜祸水啊!” 夜非衡冷笑一声,“本王才不惧怕什么红颜祸水,本王只知道,这魏安然退回年礼,是因为她和十七走的近,只是因为她和竹虚是师徒关系,这夜非辰和朱家小女儿的婚事怕是板上钉钉,魏安然跟着他也没用,不如来本王这里做侧妃的好。本王还知道,这魏家女人确实不一般,当年母后在宫里的唯一对手,就是那个魏贵妃。” “王爷三思啊,您若是想要她,岂不是和定王撕破了脸?” “呵,本王和夜非辰,还有什么脸面可顾及吗?” “这……就算一早就不对付,也应该再等等,还不到时候呢。” “学逢啊,他两下江南,处处与本王作对,此次去两广,也是翘了本王的差事,你说说,本王还要忍他到什么时候呢?” 话音刚落,就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王爷,皇上赏的福菜到了。” 夜非衡脸上的笑,更冷了。 赏福菜是宫里的规矩,每年皇帝都会挑几位赏识的皇子重臣,在除夕夜赏福菜,以彰显天子惠泽。荣王府开府这些年,一次也没落下过,只是夜非衡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今年可有新添进来的?头一家赏的是谁?” “回王爷,还是那几家,没有新添的,头一家是定王府。” “又是他!”夜非衡眯着眼,表情阴狠。 —— 定王府。 夜非辰跪下行礼接赏,又赏了来传菜的内侍,听了他几句吉祥话后,把“福菜”捧回了内厅。 等进了内厅,他把盖子一揭,今年是一道松鼠桂鱼,他冷笑一声,手一松,盘子骤然炸开,汤汤水水洒在食盒里,夜非辰身上一点都没有沾脏。 叶秉竹和竹虚正巧从魏府回来,看到这个场景,眉头都没皱一下,淡然的绕过那些狼藉。 每年都见一遭,没什么好稀奇的。 夜非辰看到他们回来,皱了皱眉,“你们这是吃好了?” “还不是这个臭小子,惦记着你的事,还要把我也拉回来,不然我还想在那儿多喝几杯呢。”竹虚满脸嫌弃的瞪了叶秉竹一眼。 叶秉竹懒得理他。 “你还惦记着喝呢,我是待不下去,太丢人了,真把那儿当你自己家了,和托依寒闹的差点把人家的年夜饭桌子给掀了。” “谁让那娘们老针对我!” “我看是你阴魂不散缠着她。” “你放屁!老子……” “行了,都少说一句吧,我初二就走。”夜非辰被他二人吵的脑壳疼,及时制止,不然两个人能把他的屋顶掀了。 第391章 不要命 “怎么这么早?” “你身上的毒怎么办?” 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夜非辰轻咳一声,“来人,把樊先生和其他几位先生一道请到本王书房。” 说罢,他自顾自往书房走去。 “夜非辰,我问你话呢,你身上的毒不解了,命不要了?”竹虚在后面气的跳脚。 夜非辰摆摆手,示意这话可以晚点说。 “秉烛,你带我去见见陈深,这次去两广,我还要用他。” “我看你就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叶秉竹骂了他一句,转身就要走。 “竹虚,你帮我准备两个月的药。” “你!” “两广能拿到手里,我们接下来的处境会好很多,竹虚,你不用再劝我了,劝不动的。” “夜非辰,你他妈就是活腻歪了,叶秉竹骂得没错,你就是不要命!”竹虚跟在后面骂骂咧咧。 心里愤愤地想,最好是死在半路,他连尸体都不想见,出殡那日一滴眼泪也不会给他流。 夜非辰愣了一下,“反正早晚都会死。” 这话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竹虚不忍再听他这般自暴自弃的言论,甩袖离开。 —— 竹虚和叶秉竹走后,魏府的年夜饭就少了一半的热闹,不多时就吃完了。 今夜除夕,循惯例,大家一起聚在花厅里守岁。 文雯胆子大,和一群年纪不大的小厮凑在一块玩炮仗,瑞云她们胆子小,只能远远看着,偶尔发出一声惊呼。 托依寒是第一次接触中原人的除夕,没见过这种玩意,抢了几个拿到一边去放,站在烟花底下仰着头看,眼睛亮亮的,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魏安然他们就坐在花厅里看着外面的喧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楚怀行看了眼魏安然,她脸上带着欢喜的模样,眼中却有一丝寂寥。 她又想起了魏氏。 楚怀行揽着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魏安然知道他的意思,笑着说:“四叔,我没事的。” 丫头们玩够了,哈着气走进来,窝在一处烤火说话,杨嬷嬷他们年前忙了太久,说年纪大了受不住,就去歇着去了。 魏安然和楚怀行二人是着家里的主人,要守着岁,过了子时才能歇。 托依寒玩够了也回了屋,只是她冷了不烤火,反倒是闹着要喝酒。魏安然想着她身子恢复了,又是过年,就允了,亲自给她挑了坛酒,又放在小炉上温过,给她和四叔一人倒了一杯,让四叔陪着她喝。 她做完这些,就捧着手炉,窝在榻上,看着他俩行酒令,一来一往,也是热闹。 楚怀行的酒量不好,吃年夜饭时已经和叶秉竹他们喝过几杯,如今被托依寒灌了三杯就不行了,摆摆手,人就昏睡过去。 托依寒气的在炕上踹他,结果楚怀行睡的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最后冷哼一声,仰头饮了一杯。 “你们中原的男人,真是不行。想当年,我阿爸和人喝了一天一夜,都能和人在马背上打一架;我大哥二哥,更是千杯不醉,喝完两坛酒,二人最爱做的就是牵上马去山里打猎,每次都能满载而归,我大哥更是赤膊跟野狼搏斗过,最后拿狼皮给我阿妈做过毯子。” 魏安然这几日劳神费力,没有力气跟她斗嘴,只静静的听她说。 “你们中原人过的除夕也是文绉绉的,连炮仗都没什么好玩的,哪有我们回鹘过年来的热闹。大家一起围着篝火喝酒唱歌,吃的是小羊羔身上的肉,喝的是我们自己酿的酒,大家围坐在一处,管你是皇帝还是平民,谁都能划拳喝上几杯。那天晚上,男男女女聚在一起,要是有女儿家看上了谁,问过意思,要是男人同意了,大家做个见证,当晚就能入了洞房。” 魏安然听的目瞪口呆,婚姻大事,岂能这么随便的就决定了。 “我阿爸有十六位妻子,但他最喜欢的就是我阿妈,他说只有我阿妈有资格生下他的儿女。所以我们兄妹几个,从来都不吵架,也不和你们中原人一样,自相残杀。我是阿爸最小的女儿,我出生时,我阿姐都要嫁人了,我阿姐长得和天山上的仙女一个模样,所有人都说她是仙女下凡来的我家。” 托依寒说到这里,眼中有泪光闪过,只是一瞬就敛了去。 魏安然起初以为是她眼花,细看时却发现,托依寒的眼眶都红了。 “我阿妈在我小的时候告诉我,天山上的仙女就该待在父母身边,不然活不长久。果然,我阿姐嫁到你们大夏没多久就去世了,你们大夏的皇宫就是个地狱,就是吃人的地方!” 魏安然低下头,“你说的没错,那个地方就是地狱,你们不该把她送来。” 托依寒饮尽一壶酒,苦笑一声。 “若这些尤得我们自己选,谁愿意把阿姐送来受苦。我们回鹘天大地大,却气候严寒,每年和暖的日头不足百日,庄稼种下去一点动静都没有,碰上天灾,草原上的草都不足人的手掌高,牛羊都要饿死。我们没有饭吃,只能求大夏的皇帝帮忙,从你们大夏运粮食。你可知道为什么关外十六州每天都要打仗吗?” 魏安然摇摇头。 “还不是因为没有吃的,打仗是为了争夺水源和肥沃的土地,谁有了这些,谁的日子就好过了。” 托依寒凝神想了想,一拍脑袋说:“对了,除了抢这些,我们那还要抢女人,当年我阿妈就是被我阿爸抢来的。” “为什么要抢女人?” “你傻啊,不抢女人,谁跟你成亲,不成亲,怎么生儿子女儿,没有孩子,谁替你打仗,怎么能打得过别人?” 托依寒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呜咽着哭起来,“可是这些打打闹闹,在你们大夏国皇帝眼里不值一提。就是那年的今夜,我们正围在一处喝酒唱歌,你们大夏人就来了,就是那个邢登尚,他带兵冲进我们皇城,把回鹘人全杀了……我们只是想活命而已,为什么啊?” “托依寒,你喝醉了。” 第392章 陪我赏月 一道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把魏安然吓了一跳。 她慌乱的抬起头,夜非辰一脸阴沉的站在门口,除夕夜里,一身旧衣,失了些王爷的气派,又凭添了份人味。 “阿辰,你来了……嗝……是不是今儿想小姨了……来来来,陪小姨喝一杯……” 夜非辰看了她一眼,“别喝了,赶紧回房收拾一下,初二陪我出城。” “怎么这么早就走?往哪儿去?两广吗?”魏安然神色紧张的问。 “我……我可不去两广。”托依寒醉呼呼的说。 夜非辰一字一句,面容阴沉,“我,去两广;你,回飞龙山。” “我可以回家了?”托依寒一听这话,酒杯都放下了,语气开心的像个孩子,末了又一脸怀疑的看着夜非辰,道:“阿辰,你不会骗我吧?” 夜非辰没忍住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托依寒笑得更欢了,“姑奶奶我这就去收拾收拾,这破地方真不如我寨子里舒坦,终于能走了,哈哈哈哈……” 魏安然气得脸都黑了,跟她呛道:“托依寒,我们可没亏待你!” “行行行,大小姐,你全当我在放屁。” 托依寒俏皮的讨饶,又朝她挑了挑眉,英俊潇洒的模样,“那个,这些天谢了啊,等以后你来草原,我请你喝酒吃肉。嗯,还是别喝酒吧,我怕把你灌醉了,有人会不肯放过我。” 说完,也没去看魏安然是什么表情,脚步略显虚浮的走了出去。 就在这时,楚怀行似乎是被说话声吵醒,他挣扎着起来,醉醺醺地说:“谁,谁敢不放你,我……我去救……去救你……我替你喝……喝!” 魏安然哭笑不得,心想:四叔,就你这酒量,别说救别人,估计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夜非辰迅速地点了楚怀行的睡穴。 魏安然的笑意僵在脸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个什么情况,就听见夜非辰说:“陪我出去赏月吧。” —— 今晚阴天,看不见月亮。 外面的西北风呼呼的吹着,魏安然出来前被夜非辰披上斗篷,此时还是被吹得在风中凌乱。 屋里有地龙,有暖炕,自己为什么不劝他在屋里说话,非要来屋顶上吹冷风,这脑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这位定王爷也是傻的不轻,他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除非每天用针药续着,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这种时候还要往两广跑,真是个傻的。 魏安然心里充盈着怒火,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暴怒。 “你在心里骂我?”夜非辰垂眸看着她的脸,眼睛里带了深不可测的意味。 魏安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眸子一下就眨进他的眼底,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去两广,是大势所逼,父皇已经下旨,我无法推却。两广是庆王的地盘,就像江南是荣王的地盘一样。” 他顿了顿,“不过你放心,这次去我还带了樊先生,还有以前你见过的陈统领,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竹虚不便出京,我已经让他帮我准备了两个月的药,有这些药撑着,我能熬到回京。” 这人倒是好算计,不紧不慢的把话都说尽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魏安然愣了一下,冷哼一声,“师傅他老人家准备的药有什么用?” 夜非辰弯了弯嘴角,道:“那就劳烦你明儿再帮我准备一份。” 魏安然撇撇嘴,这家伙倒是拿捏到自己吃软不吃硬…… “樊先生已是暮年,又有旧疾在身,不适合长途跋涉,你府上幕僚那么多,换个人吧。” “我也劝过,只是樊先生执意要跟去,他说生平没有去过两广,如今有机会,自然是要去一趟看看的,就是死在路上也能瞑目。” 这老家伙! 怎么去了定王府的都是些不要命的,自己当初费尽心思的把他们救了回来,一个个的竟都要干些不要命的事,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救! “魏郎中,你还有什么事情交代吗?”夜非辰眸子一弯,带着笑意说了句俏皮话。 魏安然一愣,再看夜非辰的模样就更生动起来。 她在心底深深地叹息一声,有这双眼睛,这个容貌的人,无论心里有再大的怨怼,能被他以这个眼神注视,再多怨言也都消散了。 “此去,有危险吗?” “有。”夜非辰回答的干脆。 “你能平安回来吗?” “能。” “你又如何能保证!” “若不平安,那就是命。”夜非辰收了笑意,他说不担心都是假的,只是,此去利大于弊,他必须要搏一把。 魏安然眼神暗了暗,收回视线,“灾情并不是今年才有,准确的说,每年都有天灾,但这么频繁的出现已经有好几年了。我进京前就让段廷他们买了些庄子,这几年,江南的收成都不好,更别说其他地方了。我们扬州府的粮仓里存满了粮食,你若是有用,就去找段廷去取,他应该能想到是我让你去的。” 夜非辰心中的震惊无法言表,“安然,你不必做到这般……” “这些不是给你的,是给两广流离失所的百姓准备的。若风调雨顺,人人能吃饱,谁又愿意去揭竿而起呢。樊先生说,为君者,以民为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到了那一天……他们也会念着你的好,为你的社稷出一份力的。” 夜非辰的眼睛亮了。 这件事,樊先生也告诫过他,他心里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只是他从来没想到魏安然这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觉悟。 他也明白灾民暴动的起因,也知道赈灾的益处,只是他手里的粮食又能撑得了多久。连皇帝都不愿意开仓放粮,而她却愿意把存好的粮食悉数赠予,只为百姓和他的大业…… 夜非辰又想起这半年她的所作所为,心里顿时一片清明。 但是,只能到这个地步,自己怕是要辜负她了。 他又何尝不想承下这片好意,也还她想要的情谊? 但是他不行。 这些年他在朝堂上钻营,为的是他的家国大恨,如今他拖着一副残破身躯,汲汲营营,等着大业将成或是死期将至,他哪里配得上这儿女情长! 第393章 宁姨娘拜年 夜非辰笑笑,“国库虽算不上富裕,但也用不着要你一个弱女子开仓放粮的地步。” 魏安然眼珠一转,道:“我也没说免费给啊,如今米价正高,都按市价来,一分钱也别想赖账!” 夜非辰笑了两声,“好,本王自是不会赖你的账,等你出嫁的时候,本王还会再为你陪送一份厚厚的嫁妆!” 魏安然的笑,僵在了脸上。 远处,不知谁家放了烟花,在二人头顶炸开,明明灭灭的灿烂光色洒在魏安然的脸上,却显得她更孤寂了。 二人就这么抬着头,在满城的烟火里各自想着心事。 魏府小厮在前院踩着时辰放了鞭炮,噼噼啪啪的声音中,夜非辰启唇,轻声道:“安然,新年快乐。” 夜非辰过了子时就走了,魏安然坐在睡得沉沉的楚四爷面前看了一会,又端起桌上微凉的酒,喝了起来。 不知何时睡下的。 第二日一早,大年初一。 杨嬷嬷四更天就起了,去魏安然的卧房看了一眼,没看见人,就去了花厅。 一进内室,暖融融的,又有一股酒香,再一看,叔侄两个一个躺在这边,一个躺在那边,睡得正香。 她没有打扰,只是命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又去煮了饺子来。 文雯醒了,换好新衣裳,往小厨房钻。 杨嬷嬷见她进来,让她端了一盘刚出锅的饺子去给托依寒送过去。 文雯迈着轻快的步子往托依寒院子里走,进屋一掀帘子,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绕到内室,床铺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打开衣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她慌慌张张的往花厅跑。 等她跑回花厅,魏安然已经睡眼惺忪的喝着醒酒汤,正由着丫鬟们给她换衣裳梳头了。 听着文雯说完,她眼里一点惊讶都没有,“她爱去哪去哪,你今儿就回我院里吧。” “难道说她昨晚被我灌醉了,嫌丢人跑了吧?”楚四爷此时才迷迷糊糊的醒来,一开口还是一副醉态。 魏安然翻了个白眼,“杨嬷嬷,去给四叔倒碗醒酒汤去,这酒醒不了,初一的饺子不许吃。” “大过年的怎么火气这么大,我又没招你惹你,难道是托依寒?”楚四爷嘀嘀咕咕在后面问,“安然,谁气你了?” “你!” “我?我怎么了?”楚四爷皱紧了眉头,仔细回想着昨晚有没有做什么糊涂事惹到这位小祖宗。 对了,今儿是大年初一,要给红包的! 楚四爷立马伸手在怀里掏了掏,最后摸出仅剩的一张银票。 “给你,今年的压岁钱,本来想包个红纸的,一喝酒就忘记了。” 魏安然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三百两的银票,心想:四叔一年的俸禄加上赏赐也就这个数,竟然全给她了! “嬷嬷,这个和之前四叔给的钱都放在一块儿,等明年四叔娶媳妇的时候用。” 楚四爷敢怒不敢言,喝了醒酒汤就灰溜溜的走了。 魏安然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张药方递给杨嬷嬷。 “嬷嬷,你去让邓久拿着这张药方去库房里拿药,两个月的量,包好了送去定王府,记得让邓久按市价算好钱,回来的时候要把银子给要回来。” 魏安然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杨嬷嬷一边点头,一边让人把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和些,她听着小姐的嗓子像是有点着凉。 邓久拿着方子,揣摩着杨嬷嬷跟他说的话,先前往定王府送药可从没要过银子,都是他们自掏腰包买的。怎么如今段爷送了那些个药材来,竟然要算起账来了? 年初一的饺子是前一晚赵秀秀她们包的,包了好几个花样,光馅料就调了五样。 谁知早上魏安然只吃了一个,第二个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粥也只喝了两口。 赵秀秀在一边看得心惊,难道说自己的厨艺已经退步到难以下咽了,小姐以前最爱吃自己包的饺子的,怎么今天只吃了一个? 另一边,楚四爷早上被魏安然呵斥一顿,喝了一大碗醒酒汤,如今香喷喷的饺子放在面前,馋虫都给他勾起来了,他一口气吃了两盘。 这边还没撤桌子,那头就有小厮来说,隔壁的宁姨娘抱着楚家小小姐上门拜年了。 魏安然皱着眉想了一会,让瑞云去前厅伺候着,又把杨嬷嬷叫过来,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 宁姨娘并没有被引进后院,只是被瑞云留在前厅,以外客身份伺候。 宁姨娘也不懂这些道道,只顾着眼前这金碧辉煌的气派,看得眼花缭乱,不论是桌子椅子,还是玉器摆件,个个金贵。 心中震撼在看见魏安然时更盛。 少女一袭朱红团锦缕金牡丹花长袄,上面披了件镶边盘花四合如意云肩,外面罩着一件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举手投足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 再看看自己…… 身上的衣裳是去年的旧袄,身上佩的也都是过时的玩意,今年他们府上连灯笼都没挂,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院里唯一换了新衣裳的就是她怀里的孩子,只是这布料买的也是便宜的。 宁姨娘来之前还游移不定,不知该不该这么做,如今却是坚定了。 她脸上带着笑,朝魏安然行了一礼,“三小姐,姐儿生下来,还没见过姐姐的面,今儿初一,说什么也得来拜个年才好,也让你们姐妹两个亲热亲热。” 魏安然侧了侧身,受了她的半礼,笑着说:“宁姨娘,新年好。” 宁姨娘让丫鬟抱着姐儿给她行全礼。 魏安然坐在上首,生生受了这个礼,但是没有再说话。 宁姨娘也不是个木讷的,先前能在楚三爷那里讨得到恩,自然是有几分能耐在身上的,按理说这种寒暄不在话下,如今却觉得有些张不开口。 她硬着头皮,笑着说:“姐儿如今满月,我这个做娘的蠢笨,到现在还没给取名字,三小姐读的书多,我今儿就厚着脸皮,来请三小姐给姐儿起个名字。” 魏安然淡淡地说:“宁姨娘,我如今从楚家族谱除了名,现在是魏家人了,无名无分的,不能给楚府的小姐赐名。” 第394章 人心捉摸不定 宁姨娘听见这话,心沉到了底,听三小姐话里的意思,是不想跟她们有牵扯了。 谁知魏安然接着又说了一句话:“可不管怎么着,姐儿出生,我也是该送个礼的,请宁姨娘原谅,杨嬷嬷。” 杨嬷嬷捧了个小托盘,上面放了一个黄澄澄的小金锁,“这是我家小姐旧时的小玩意,姨娘若是不嫌弃,就给姐儿戴上,取个好兆头,长命百岁。” 宁姨娘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哪里敢嫌弃,忙不迭的道谢,收到怀里。 杨嬷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看模样像是压岁钱,“这是小姐给姐儿准备的压祟钱,姐儿收好了,压祟驱邪,讨个吉利。” 说罢,塞到了姐儿的襁褓里。 宁姨娘又是一番道谢。 魏安然坐在上首,端起了茶盏,饮了一口,已经是要送客的意思了。 宁姨娘这七窍玲珑心哪里不明白,立马托辞说府上还有事,带着姐儿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院子里,宁姨娘卸了力似的往榻上一歪,深深地叹了口气。 三小姐今日看着礼数周到,只是不论怎么品,这语气和动作都像是跟她有壁,她嫡亲的妹妹去了,别说是抱一抱亲一亲了,就是多看一眼都没有。 “哇,姨娘,三小姐给了姐儿一千两的压祟钱!” 宁姨娘一听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 寻常人给个压祟钱,二两银子就已经很多了,不过是讨个彩头,三小姐出手阔绰,一下给一千两…… 这就是不愿来往了。 银子拿走,日后不要再上门了,也别想拿“亲姐妹”这话来堵她,一个姓魏,一个姓楚,怎么看都不是本家。 三小姐竟这么绝情吗? —— “小姐,咱们这么做,是不是狠了些?当年宁姨娘也算帮过咱们,她们娘俩又是生活在个狼窝里,咱们连谢姨娘都帮了,把她扔在楚府……” 魏安然目光凌冽,杨嬷嬷识相的闭了嘴,小姐从来就是一分恩,百分报的人,这次是怎么了? 谢姨娘与她们无恩无怨,站在楚家门口骂了半天,又举目无亲,求到小姐面前。 小姐什么话也没说,花钱雇了船把谢姨娘送回扬州,又给她带了一千两银子的盘缠。怎么宁姨娘上门拜年,还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小姐反而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一千两银子就把她打发了呢? “嬷嬷,给姐儿的压祟钱,也只是还宁姨娘当年行方便的恩情。倘若只她一个人,咱们帮也就帮了,接到咱们府上来又如何,但是她如今身边还带这个小的……姐儿不姓宁,更不姓魏,而是姓楚,将来她若是知道了她亲爹是我送进大牢,是我让三房败落至此,你觉得她心里会对我一点怨怼都没有吗?” 魏安然一脸清冷的看着她:“嬷嬷,人心捉摸不定,一厢情愿的对她好,到头来什么都得不到,这种蠢事,做一次还不够吗?” 杨嬷嬷无话可说。 —— 大年初一,在京中一向不被人关注的定王府,此时却成了香饽饽,上门拜年的人络绎不绝。 在这皇城根底下,往上数个几代都能出个做官的,消息网更是盘根错节,昨儿宫里的福菜头一份赏的就是定王,明儿他又要启程去两广,这位低调的定王殿下,已经开始走向权利中心了。 谁不想先和他搞好关系? 只是再大的官老爷也都吃了闭门羹。 定王一早就不在府上,往羽林卫点兵去了。 府上也不是过年的喜气洋洋,和打仗也差不了多少。王爷去两广的旨意下的突然,准备时间又很少,府上所有的丫鬟下人都忙着给他收拾行李,尤其是老管家,身负重任,不敢有一丝懈怠。 所以他一脸抱歉的看着来拜访的几位大人,行了个礼,又匆匆去后面指挥去了。 那些大人们虽进了定王府,可连杯热茶都没有,只能悻悻离开。 而这时,邓久到了定王府门前,门房进去通报。 老管家一听是魏府的,不敢怠慢,忙把人给请进来。 邓久捧了个锦盒,乍一看像是来送礼的,等进了屋,才一包一包的把药给拿了出来。 “这是我家小姐给王爷开的两个月的药,每包药上都写了纸条,标了日子,按时间吃就好。” 老管家忙作揖,“多谢小姐。” 邓久挠了挠头,一脸的为难,脸涨得通红。 “小哥还有什么事吗?” 邓久一咬牙,一闭眼,掏出怀里的细目,把话给说了出来,“我,我家小姐说了,这药要给钱的。” 老管家一听,立马让账房把银子拿来。邓久不好意思多待,抱拳行了个礼就走了。 晚上。 夜非辰从郊外回府,老管家把白天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又想起魏府送药的事,说:“王爷,魏府今年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啊,咱们要不要差人送点银子过去?” “噗——” 叶秉竹一口热茶刚刚进了嘴里,接着一下子全喷了出来,尽数撒到竹虚身上。 竹虚气得拿脚去踹他,还举着手里的杯盏作势要丢到他头上。 叶秉竹忙摆手告饶,“……哎……不是……这……” 到底发生了什么,叶秉竹没有说下去,只是两只眼睛已经瞄到了夜非辰身上,竹虚见状,也瞪着夜非辰。 夜非辰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年初一送药已经是不吉利了,收钱是驱晦,这是南边的规矩。” 叶秉竹一脸茫然:难道说冤枉他了,南边竟还有这种规矩,真的假的? 竹虚则皱了皱眉头:老子在南边也生活了几年,怎么不知道有这种规矩? 不过两人没有再追究这件事,立马翻了篇,找夜非辰把此次南下的对策又商量了一遍才算完。 最后,竹虚给夜非辰施针,等着的时候,又把他和徒弟开的药方拿过来对照着看了一遍。 看完,他幽幽地叹了一声:“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丫头保不齐真是斑君再生,你就老老实实吃她开的药吧。” 夜非辰躺在床上,仿佛已经睡着了。 只是他颤抖的眼睫泄露了他些许难言的心事。 第395章 正月十五 大年初二。 在送行官员还在睡梦中时,定王府府门大开,一队仪仗往南走去。 南门外,羽林卫正使陈深率一众亲信候在门外,与定王府仪仗汇合后,悄无声息地往南走去。 夜非辰坐在马车里,旁边还有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他压低了声音道:“到了廊坊你便下车,玄初会护送你出山海关,飞龙山的兄弟们在关外等着接应,这次你回关外十六州,还有两件事要交给你去做。” “什么事?”托依寒一脸凝重。 “第一件事,想办法在彭粤安身边安插几个自己人,荣王这些年在朝堂上连受打击,我怕会逼得他狗急跳墙,如今他能用的只剩一个彭粤安了,他肯定会跟彭粤安商议下一步的动作,或者说,已经打算动手了。” “动手才好呢,反正他们自个打自个,咱们远远看着给他们补几刀就成了。”托依寒想了想,“就跟你们中原说得那个话一样,什么鸟和蚌打架,最后渔翁得利嘛。第二件事呢?” 夜非辰翻了个白眼,“第二件,就是想办法打通塞北和关外的贸易通道,用咱们不要的东西,来换咱们需要的东西。” “懂了,就是用那些个破石头,高价卖出去,换咱们的粮食和兵器对吧。” 夜非辰松了口气,托依寒读书不行,但赚钱还是可以的。 “这条路能做的可不止这些,日后对我们的益处很大。你回飞龙山以后,要派人去查一下皇家采玉一事。” “成,你说什么,我就帮你做什么,我信不过别人,但一定信得过你。” “万事小心,不可冲动,上次的事不能再出,不然你就回山里当土匪去!” “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托依寒翻了个白眼,低声抱怨。 魏安然此时正缩在城门外的茶馆摊子上,看着定王府的仪仗越走越远。 文雯缩在一边,低声说:“小姐,人都走没影了,咱们快回去吧,怪冷的。” 魏安然最后看了眼马车的影子,垂着眼睛,“好,回去吧。” 远处天光乍亮,京城依旧是一副风调雨顺的模样,街上的人洋溢着过年的喜气,没有人知道,两广的灾民此时正经历着什么,未来会经历什么。 —— 正月十五,上元花灯挂满街头巷陌。 今年皇帝为了与民同乐,特意在廷临江边选了处彩灯街,挂满了形状各异的灯盏,均由礼部召集各地能工巧匠,以示天恩。 女子在这一天可以上街玩耍赏灯,所以这晚彩灯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所有的京城人都来了。 五城兵马司调了大半兵力来维持现场秩序,却还是于事无补,最后叶秉竹亲自去找皇帝,又调了禁卫军来,一同维持。 事情安排好,叶秉竹把手里的担子扔给了禁卫军统领任晋,自己做了甩手掌柜,在临江的街边酒肆定了个二楼的好位置,约了竹虚和魏安然叔侄一起来赏灯。 魏安然从夜非辰离京后,就不常出门了,除了去将开的铺子看看进度之外,就是整日闷头钻进书里,要么就是摆弄她的草药,总之谢绝一切应酬。 今日她只觉得没什么好看的,又不想出来看人挨人,人挤人,本是让人带了口信回拒了叶秉竹的,不知道是他固执还是四叔固执,这四叔的唠叨从她拒绝开始就没停下,她听得耳朵起茧,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没等天黑,街上就有不少人占了位置等着点灯,天一黑,街上几乎是同时亮起灯盏,映得廷临江熠熠闪光,确实美哉。 二人就是这时到的包厢。 竹虚和叶秉竹来的比他们晚一些,吵着架进来的,你一言我一语,互相谁也不服谁,谁也不让谁,说得一个赛一个的难听。 魏安然倒是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些羡慕,能有个损友也不错,你在意的苦事难事,被他一说,倒成了不值一提的小事,能说出来也就不必钻入深仇大恨的牛角尖里了。 也不知道他如今到哪里了,还有几日到两广,没有施针,只用药,能不能保住他的眼睛? 不多时,酒菜上桌,旁边的小炉上煮着茶水,一口暖酒下肚,整个人都熨帖了。 众人说了会闲话,赏了灯,叶秉竹就和楚怀进一来一往的行酒令。 竹虚则和魏安然凑在一块聊医书典籍,聊到兴处,魏安然被竹虚突然来一句俏皮话给逗笑,是她这半年里少有的灿烂的笑,她的眉眼完全舒展开来,眼含春色,面若桃花。 竹虚在一边看着,心里不觉咯噔一下。 这丫头怎么越长越惹眼起来,都道红颜祸水,难不成这丫头未来会成祸水? 他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 秦仲把门打开,一个灰袍小厮拎了一顶造型精巧别致的花灯站在门口,问:“请问魏小姐在吗?我家王爷送了她一盏花灯,让她拿着玩。” 秦仲挡在门前,问:“你家王爷是哪位?” 这小厮傲气地回答:“荣王殿下。” “我不认识什么这个王那个殿下的,你拿回去吧。”魏安然出声道。 “魏小姐连本王都不认识了?” 声音一出,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秦仲忙跪下行礼,叶秉竹机灵些,忙堆上笑脸迎上去。 “我还以为这小厮是胡说呢,谁知道荣王殿下也出来与民同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进来喝一杯?” 夜非衡摆摆手,眼睛一直看着他身后的魏安然,开口也是对着魏安然道。 “今日正月十五,女儿家上街寻找如意郎君,听闻街上十分热闹,本王起了闲心,来看看。魏小姐,今儿这花灯可好看?” 他既然点名道姓的说了,魏安然就不能再装听不懂,只好起身行礼,“问荣王殿下安,花灯很好看。” 魏安然刚才的笑意早就收起来了,只是刚饮过酒,又大笑一番,面色娇艳,眼尾留情。 夜非衡淡淡地看着她,心痒难耐,舔舔嘴唇,轻笑一声,“魏小姐,先前的东西没收,这回的小玩意总不好再拂本王面子了吧?” 先前是什么东西? 第396章 下马威 竹虚和叶秉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深意。 只是这其中牵扯众多,二人都有分寸,所以装作没听见,闭口不言。 魏安然笑笑,“先前的东西没收,这回的小玩意就更不该收了。这盏花灯很是雍容华贵,与安然并不相配,还是府上的王妃更好,王爷就拿回去送给王妃吧,她定会喜欢。安然谢王爷厚爱。” “魏安然,本王倒是小瞧了你,胆子不小!” 夜非衡最后四个字说得有力,把楚怀行都吓得一哆嗦。 谁知魏安然胆子不小,平静的回他:“确实很大。” 夜非衡面上带了怒气,“魏安然,你可知本王是什么身份,这世上还没有像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人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拂本王面子,当真不想活了?” “呵,草民不过贱命一条,王爷想要便拿去。”魏安然直视着他的眼睛,无所畏惧。 “倒是个不怕死的!”夜非衡大笑出声。 竹虚从他一露面就发现了,这人一双眼睛粘在他徒弟身上,他起身侧了侧,把魏安然挡在身后。 他端了杯酒,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意,“王爷人中龙凤,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置什么气,来,今日上元节,竹虚敬王爷一杯!”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王同席饮酒?” 夜非衡居长居嫡,自幼受尽宠爱,更是被周围恭维声惯出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只是自彭皇后去世,太子之位高悬,他为了讨老皇帝的欢心,才装出一副懂事的大皇子模样,面对着群臣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孙子样。 如今皇帝三番五次的针对他,这太子之位怕是不会再留给他了,装孙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痛痛快快的骂个痛快。 他今晚多喝了几杯,此时更肆无忌惮。 竹虚作为皇帝面前的红人,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又顾忌着对方的身份,只能把骂句憋在心里,憋得满脸通红。 叶秉竹生怕他不管不顾的惹了荣王,忙赔上一副笑脸,又回头瞪了眼魏安然,朝她使了个眼色。 “王爷息怒,我们在这里喝多了酒,一个个的尽说些胡话了,这花灯好看,好看,最配我们安然了,楚怀行,你说对不对?” 楚怀行哪还有理智去考虑这话有什么意思,他忙不迭地点头,替叶秉竹找了台阶。 “安然,你再瞧瞧,是不是与你很配?来来来,别害羞了,快收着,也省的我待会还要费劲巴拉的去给你买。” 若是魏安然自己一个人在,她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可今日不光有叶秉竹和竹虚这种后台硬的,还有她那个半傻不傻的四叔在,她必须要顾忌着他们的前途。 魏安然吞下这口恶气,道:“这灯是个什么纹样的,我可不爱那寻常俗气的花样。” 灰袍小厮十分机灵,这便给魏小姐寻了个台阶,“小姐,这上头的纹样是月亮,可雅致了,您瞧瞧?” 文雯替她接了过来,魏安然走到夜非衡面前,盈盈行礼,“多谢王爷。” 夜非衡傲慢的抬着头,朝身后几人点了点,道:“人啊,还是识相的比较好。” 魏安然低垂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 这场风波结束,众人也就失了赏月赏灯的兴致。 魏安然稍坐了一会,就推脱说累了,拉着楚怀行离开了。 这二人一走,竹虚和叶秉竹的脸就拉了下来。 竹虚今晚虽说喝了点酒,但不至于脑子都不转了,“今儿这夜非衡来这一遭,是故意恶心咱们,给咱们下马威来了?” 叶秉竹叹了口气,“谁叫元呈把人逼到绝路上去了,如今看来,倒是彻底撕破脸了。” 竹虚砸着嘴,回想着刚才的情景,叹了口气道:“就是可怜了那丫头,平白被卷进来,当了咱们的活靶子,改日得给她送点东西安慰安慰。不过我瞧着夜非衡那个眼神,也不像是全冲着咱们来的,他像是看上安然了。” 叶秉竹此时的心,懊悔到极点,“你说我好好地干嘛要攒这个局,就不该把人给叫出来,待在府上还安宁些。” 二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避免不了,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 马车在空旷的街道上往魏府疾驰。 楚怀行一脸担忧的看着侄女,想说的话在嘴边绕了三圈,也没说出口。 魏安然心里憋屈,还有些记恨他刚才的帮腔,决计不搭理他。 只是这楚怀行唉声叹气到第三声,她就忍不住笑了。 “四叔,你又愁的哪般?我如今重孝未除,还要给我娘守两年半呢,等我成了十八九岁的老姑娘,就是你有心往荣王府送,人家王爷也不会要的。” 楚怀行看她不像是说假,只是隐隐有些不相信。 “四叔,如今夺嫡之争又加了一人,你觉得他会让荣王好过吗,怕是等不到我重孝结束,这绊脚石已经被他给清除了。” 这么一说,楚怀行倒是信了,他放下心来,“是这样,是这样!” 叔侄二人回到府上,魏安然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衣裳,打开窗户看着一轮圆月,心里的愁思缠成一团。 他已经走了半月,若不出什么岔子,应该快到两广了。他身上只带了两个月的药量,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不过有性命之忧吊着,他应该会快马加鞭吧。 只是有事务缠身,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时间抬头看看月亮,想想京中的人。 想到这里,魏安然脸上露出红晕。 自己怎么又想到这里来了,真是相思入骨。 赶紧停下! —— 对夜非辰来说,月圆月缺与他何干。 这一路他快马加鞭,几乎没有歇息,花了十二日就到了两广,一起跟着来的,除了他府上的侍卫外,皇帝又调集了羽林卫的八十精干士兵,一同陪他南下。 这灾民暴动,一听就没什么杀伤力,都是饿了好几年的穷苦百姓,饭都吃不饱,又有什么力气去杀人劫舍呢,都是些乌合之众,拿着破铜烂铁,看着人多,实际上做的都是些抢劫之流的勾当,按理说衙门的衙役都收拾的了。 第397章 胡奕隆必须死 谁知这次不知道是谁在暗中教唆,给了钱粮,把这场闹剧给挑拨成了复辟汉人统治王朝的造反。 而两广地处偏远,金人少,汉人多,当地大部分都是汉人,如此一呼百应,竟成了需要当地官员忌惮的一支队伍。 夜非辰一路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止汉人的暴动之势,在他到达当日,听闻对方已攻下南边一座小城。 两广总督胡奕隆倒也不是个只会敛财的废物,其人手段颇为强硬,亲自率兵,把小城攻打下来,并且屠尽全城百姓。 他心里明白,自己在两广待了这么些年,就是路边随便抓个老百姓一问,就能知道自己做过什么,要是真让定王拿到证据,自己就是死一万遍都不足够。 他本想着在定王到来之前,把这场暴动镇压下去,谁知他手段残忍至极,原本不想反的民众都起了逆反之心,所有人都豁出命去,非要与他胡奕隆干上一场。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从没下过雪的两广,今年冷得出奇,竟短暂的飘了会雪,一波又一波的寒潮,米仓粮仓里空空荡荡,路上的尸体又多了起来。 夜非辰一路走一路看,饿殍遍野,流离失所,心里隐隐有了打算。 早在夜非辰来之前,胡奕隆就收到了京中密信,说定王是自己人,要他低调行事,全力配合,把事情查清楚,他的身份和地位一点也不会动。 胡奕隆收到信后,长长的松了口气,当即拍板决定,从公中库房里掏了一百万两白银,召集了几千名工匠,连日给定王修了座行宫。 饶是夜非辰见过不少骄奢淫逸的,这种做派的他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墙上的朱红还没干透,这胡奕隆,不能留。 他又想起来时路上看见的景象,心中冷笑,这人必须死。 胡奕隆带着两广的官员在行宫门前跪成一片,夜非辰朝皇城方向抱拳,道一声:“圣躬安。”众人才起身。 到了前厅,胡奕隆的马屁才拍出来,就有侍卫匆匆跑进来,说城外又聚集了一群暴徒,胡奕隆吓个半死,立马跪在定王面洽,一句话也不敢说。 夜非辰只说了一句话,“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胡奕隆身上的冷汗褪去,抬头看向夜非辰。 “此事还是胡大人最了解,还是您亲自率兵,陈统领做副将。” 胡奕隆看他面色无责怪之意,就知道庆王所说不假,行了个礼,带兵往城外走去。面对陈深,他也不敢拿大,与他并行出了城。 夜非辰短暂休整了一下,又叫了当地官员私聊,一夜未休息,对两广发生的事了解了十成十。 遣散了官员,夜非辰又与樊先生细细商议对策。 樊先生抚须思考,“王爷若想要庆王的信任,他交代的名单就要替他保下才行,可这胡奕隆实在不是个东西,你保下了他,皇上那边不好交代这件事的起因,百姓那头也不好交差。” 夜非辰自然知道这个难处,灾民一事,他不能简单镇压了事,出的问题更不能撒手不管,庆王的面子也要保全,如何拿捏这其中的分寸才是难题。 “依老朽看,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甚多,完全避开名单上的人也不可能,王可以挑几个小官开刀,杀鸡儆猴,警示一番。” 夜非辰没有点头,要他敷衍过去,良心难安! “先生,差事要办,庆王的面子要卖,杀鸡儆猴也好,找个替罪羊也罢,这胡奕隆,必须死!” “王爷?” 樊先生以为定王是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如今心里却有些改观。 “樊先生,咱们这一路走来,看见的饿殍,流民,惨死的惨状还少吗?近年天灾,已经到了百姓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这胡奕隆为一方父母官,又做了什么?强抢民女,滥杀无辜,鱼肉百姓,你看看咱们脚下的这块地,底下不知埋了多少白骨,这些都是两广百姓的血,我无法坐视不理。” 夜非辰说这话时,言辞恳切,没有半分王爷的天威,听在樊应栢耳朵里,却是让他对这个人彻底改观。 他心潮澎湃,这不就是他苦苦追寻的仁君之姿? 他打量着夜非辰,此人眉眼凌厉,行事果决,利落,有卧薪尝胆的气魄,也有放手一搏的胆魄。他夺权为复仇,但心中装着仁慈和百姓。 若能称帝,定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樊应栢咬咬牙,“王爷,请给老朽几日时间,老朽定为王爷献上万全之策!” —— 元宵一过,上京城又飘了几次雪,天整日阴沉沉的。 廷临江上,缓缓驶来一艘船,下来数人,为首的正是段东。 邓齐早就赶了马车候在码头,看见人下来,忙迎了上去,“段大哥,赶紧上车吧,小姐都等急了。” 段东笑笑,招呼身后的人上了马车,自己则翻身上马,直奔魏府。 魏安然等到人的通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她一早就梳妆打扮好,如今带着人匆匆往前厅赶,段东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 二人对视一眼,魏安然笑开,“你怎么黑了不少?” “风吹日晒,总会变黑的。” 段东要朝她行礼,被魏安然伸手拦住,“你义父身体怎么样?” “义父身体很好,就是很惦记小姐。” 段东没有起身,而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才罢休。 魏安然扶他起身,看着他,又笑着说:“你长得也太快了些,如今我竟要仰头看你才行。” 段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开口说起来正事:“小姐,人给你请来了,郎中姓吴,带了媳妇和闺女,媳妇姓郑,小女儿也懂药理。” “你们是怎么找到他的?” “吴郎中祖籍陕西,后来在一处给人看诊,因为帮人开了一副滑胎药,惹上了官司,不得已逃到江南,在一处给人看诊为生,义父偶然听说附近有个神医,去请了才知道这些内情,花钱帮他摆平了官司,这才把他们带来了京城。” 魏安然皱了皱眉,一剂滑胎药就能惹上官司,想必对方一定是高门大户,怕是牵扯不少,这位郎中也是倒霉。 第398章 招摇撞骗 魏安然当即对这位“倒霉”的郎中来了兴趣,让段东把人带来。 魏安然问了吴郎中几个问题,他不光连病症和药方都说对了,甚至还说出了病因,是个不可多得的好郎中。 而他的夫人和女儿,看着也是靠谱的,夫人文静贤淑,女儿古灵精怪,脑子转得快,像是装了一肚子的鬼点子。 魏安然命邓久取来了文书,让吴郎中看过,盖了自己的印章,这聘任之事便成了。 邓久亲自驾了马车,把吴郎中一家送到铺子上,安顿下来。 吴郎中带着妻女迈进铺子的后院,明亮宽敞的宅子,早有扫洒的下人候在门前,窗明几净,蔬果肉菜一应俱全,屋里暖融融的,一扫船上的潮湿阴冷,让人心里熨帖非常。 他们走后,魏安然和段东回书房长谈。 段东把去年他们在南边的事务一一与她汇报过,又说:“定王爷的人靠谱又利落,交接起来没费多大力气,如今只剩六七十间铺子了,到年末应该能结束。” 魏安然问:“交接后的那些铺子可还开着?” “小的留了个心眼,和铺子上的老人还有暗中往来,所有铺子都开着,还是按咱们之前的模式,外人看了并不知道易了主。定王把大部分的老人都留下了,月银比咱们那时候又多了点,自愿走的也都给了赏钱,没有亏待。” 魏安然轻轻一笑,朝段东说:“做的不错。” “应该的。两广暴动,定王给我和义父传过书信,起初我们以为是要开仓放粮,谁知定王爷只是叮嘱我们别往南边去了,等他平定这场动乱后,再去也不迟。” 段东感慨一句:“定王爷是做大事的,行事果决,但有一腔仁义之心,这种事都会特意叮嘱,义父也觉得很窝心。” 夜非辰走了大半个月,这是头一次听到他的消息,魏安然有片刻的晃神,不自觉就想到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从我手里借了你们去,还欠着你们的人情,总该叮嘱一句的。” “小姐,人家可是王爷,天下求着他替他做事的人还少吗,也没见他个个都通知。我们是小姐的人,是沾了小姐的光。” 听了这话,魏安然愣了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心里有窃喜,又充盈着难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段东看着小姐突然黯下的神色,皱了皱眉,“小姐,先前随着年礼送了些药材来,这次义父又让我带了一船,邓齐应该差人送去药铺了。吴郎中他们安顿下,我也该走了,如今南边正乱着,留义父一个人在我不放心。” 魏安然收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正色道:“好,我也不虚留你了,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 二月初二,平康坊一个新的铺子悄然开了门。 邓齐差人把匾额上的红绸扯下,便是平静的开门营业起来。 路过的人抬头看了眼,那匾额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鬼医堂,这下原本想进去瞧瞧的念头全打消了,个个站的远远地,脸上全是惊恐之色。 这是谁开的铺子,这么晦气,哪个去看病的不是想活命,谁想大白天的见鬼啊,还鬼医,难不成看病的都是地底下爬出来的? 大白天的,怎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一连十来天,药铺门口连个人影都瞧不到,百姓都觉得那地方鬼气森森的,远远地绕着走。 二月十三那日大清早,鬼医堂正门前贴了告示,上面说:每月初一十五,太医院院首竹虚会在鬼医堂坐诊。 有胆大的走上去瞧了一眼,当即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众人一问,顿时觉得这鬼医堂打的就是骗人的幌子,根本没想好好给人看病。 废话,竹虚太医是什么人? 那可是给宫里的皇上娘娘们看病的,听说不得宠的娘娘还请不到他呢。 虽说先前有传闻说他在乡野看病,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人家竹虚太医是神医转世,跟他们这些老百姓根本不是同路人,那是远远见一面都能药到病除的身份,怎么会屈尊给他们看病呢? 这告示的内容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所有人都在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奶奶的,敢拿竹虚太医的名头出来招摇撞骗,也不看看能不能挡得了众怒,等十五一到,大家齐心把这个装神弄鬼的鬼医给赶出京城! 二月十五,天还没亮,就有一辆马车拐进鬼医堂后门的小巷,从上面下来个面色不虞的男子。 而鬼医堂的正门,早就被好事的人给堵得水泄不通了。 鬼医堂依时辰开了门,堂中正坐得就是那位黑着脸,仿佛是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一脸迫不得已的竹虚太医。 “不是,谁见过竹虚太医啊,他找个赝品来顶替咱们也看不出真假啊?” “就是,人家竹虚太医是什么身份,能来这个劳什子鬼医堂坐诊?这个肯定是假的!” “让一让,给我瞧瞧……”众人一脸狐疑的回头看,顺便给开口那人让出个位置来,“就是他!他就是竹虚太医!” “你怕不是这鬼医堂找来的托吧!凭什么你说是就是?” “我要是托我天打五雷轰,竹虚太医最喜欢我们醉仙楼的酒了,我见过他好几次,绝对不会认错。竹虚太医,竹虚太医,我有病,你快帮我看看啊,竹虚太医!” 这人冲到门前,后面的人见状,也都一拥而上。 门口的小厮拼了命的拦住,让他们一个一个来。 竹虚端坐在屋内,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却在心里把魏安然骂了几百遍,他可听说了,这鬼医堂刚开业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如今一看,这魏安然就是把自己当活招牌给她揽客了,自己这二成利润拿的亏了,得跟她要六成才行。 那丫头,又坑自己! 竹虚太医被人质疑他的身份时就已经面露不悦,如今算着自己到手的钱又少了,更是脸黑成锅底,从先前的迫不得已变成了一脸恨意,就是鬼见了也得发愁。 “排队!排队!排队领号,不要挤,一个一个来!”邓齐邓久也站在前面,奋力维持着门前的秩序。 第399章 女郎中 等人领完号,排好队,场面稳定下来,他们二人就站在门口,伸长耳朵去听屋里的对话。 竹虚没切脉,先是问了一句,“你哪里不舒服?” 排在头一位的那位妇人说:“竹虚太医啊,我时常觉得胸口憋闷,要不你给我看看?” 说罢,那妇人挺起了胸,一副想当场让他摸的模样。 “看什么,你胸前什么都没有,没什么毛病,下一个!” 竹虚一脸怒意,没好气的问排在第二的男人,“你是什么毛病?” 那男人一脸苦恼,“太医啊,我跟我媳妇成亲三年了,怎么她肚子里就是没有个动静呢,你有法子治吗?” 竹虚头也不抬,“让她自己来。” 男人一脸为难,支支吾吾的半晌才低声说:“太,太医,我媳妇说是……说是我的问题!” 竹虚瞥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问题?” 男人的眼神往下身看了一眼,“这……这儿有问题。” 竹虚心头火起,老子是世间神医,是太医,看的是疑难杂症,不是不孕不育! 时辰一到,也不管后面还有多少人等着,竹虚扭头就走,一句话也不说。 “看看,看看,什么是神医,什么是院首,就是这么硬气!” “我还是想不明白,竹虚太医怎么会答应这药铺的主人来坐堂的,莫非是欠了人钱?可以竹虚太医的能力,这得欠了多少钱才走到这一步啊?” “也许是与铺子主家关系很好呢?” “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谁知道!” 第二日,鬼医堂门前又贴了张新告示,这次众人都学乖了,揣着一颗真诚的心去读了告示的内容,结果差点把下巴给掉地上。 鬼医堂说,从明日起,鬼医堂会添一位女郎中坐诊。 “郎中从来都是男人的活计,我还从没听说过女郎中呢。” “这鬼医堂花招多得很,谁又知道这女郎中的医术如何,怕不是个标新立异,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吧!” “嘿,这事倒是新奇,明儿我还要来一趟鬼医堂,老子长这么大,什么稀奇古怪的没见过,可这女郎中还是头一回听说。” “你们说,这女郎中怕不是男的假扮的吧,谁家夫人敢这么抛头露面,这不是不守妇道吗?” “治病救人也是给自己积德吧。” 第二日大早,鬼医堂照样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铺子里支了一东一西两套桌子,原来的吴郎中坐在西首,东首坐的是一位面容清秀,身量娇小的少年,仔细一看,唇红齿白,活脱脱一副女孩模样,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魏安然。 “还真是个女的,只是看起来年纪好小,长得也俊俏。” “你们说这位小姐出嫁了没,我不嫌弃她抛头露面和出身,能纳回家做妾也是可以的,你瞧瞧她那脸蛋,真是美啊。” “我呸!”众人鄙夷。 “哎,你们说,这女郎中医术怎么样啊,别是个花瓶,就为摆在屋里好看吧!” —— 才过了三日,鬼医堂和女郎中的名号就在京城不胫而走。 无论是酒楼茶肆,还是街头巷尾,众人凑在一块谈论的中心,都是那位女郎中。 “你们听说鬼医堂那个女郎中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 “我跟你们说,先前都说她医术好,我还不信,谁知道可真让我长见识了,她的医术比旁边吴郎中的医术还要好呢!” “都是自己人,别说瞎话了。” “谁说瞎话了,是真的。昨儿我弟妹难产,请了好几个郎中都说没救了,最后求到了鬼医堂,那位女郎中只是扎了几针,孩子和大人都保住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也听说过一件,前天我对门家的夫人的侄子的同窗家的小女儿,不知道乱吃了什么东西,突然就倒地抽搐,浑身发黑,她爹抱着她往鬼医堂去,本是想去请竹虚太医瞧瞧的,谁知竹虚太医不在,那位女郎中接手,也是几针下去,小孩就好了。” “这女郎中医术这么高?” “可不是嘛,连我爹都一大早去鬼医堂门口排队,想让女郎中给他治病了!” “她长得可俊了,我瞧着,有一半的人是奔着女郎中的脸去的!” “话别说得这么直白嘛,小心让人瞧出你一脸下流模样。但是俊是真的俊,穿着男装都这么好看,那脖子白得哟,皮肤嫩得哟,真想让人瞧瞧她穿女装是什么天仙模样。” “说这么久了,有谁知道那位女郎中是哪家的姑娘吗,怎么平时都没见过这号人物呢?” “你要是见过她还得了,人家先前可是高门大户后院里的小姐。” “嗯?看来是个知道内情的,她是哪家的小姐啊?” “你们还记得去年把自己亲爹送进大牢的那位三小姐吗?” “那谁不记得,千百年才出这么一个不孝女……等等,难不成是她?” “可不就是她吗!” …… “啪!” 成文晗把手里的筷子一放,脸色阴沉。 “爷,这些流言蜚语都是三人成虎的,魏小姐怎么会做这种事,绝对是他们胡说八道!” 成文晗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走,咱们去鬼医堂看看!” —— 鬼医堂门前大排长龙,顺着人群看进去,堂中坐着的那位“公子”,可不就是他朝思暮想的魏安然吗? 成文晗阴沉着脸,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扔给万二,“去,给我插个队!” 魏安然刚写完一个药方,让人拿着去取药,身边的药僮也是女的,捏着方子还不忘喊了一句:“下一个!” 魏安然看着进门的熟悉身影,怔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成文晗看着她又爱又气,只能面色不虞的憋出两个字:“看病!” 看病就看病,这脾气恁的这么大! 魏安然不关心他为什么生气,公事公办地说:“伸手,把脉!” 成文晗把袖子一撩,手腕放到手枕上,三指带着女孩特有的馨香落在他的腕上,烧的他心头无名火起。 一个未出阁的大闺女,千金的小姐,两王相争的姑娘……单拎出来,哪一个身份都不能是现在这副模样,更别说还是他成文晗求娶不得的女人。 第400章 南边来的信 一想到将来娶她的不是自己,他都要黯然神伤好一阵,更别说现在她这双手要碰遍各式各样的人物了,魏安然这种仙子一般的人物,岂是那些贩夫走卒可触碰的? 魏安然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闭眼凝神诊起脉来。 “身体不错,最多就是火气旺一些,我给你开一副祛火的药,你喝三天,保管你心平气和。” “魏安然!你知道我为什么火大吗?”成文晗压低了声音,怒气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为什么?” “你可知道你这般举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永远都不能踏进京城显贵之家的圈子,你永远都嫁不进高门,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严重?” 说到最后,成文晗风度尽失,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几乎是吼出来的,整个铺子里的人都看了过来。 魏安然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变。 “说完了?” 魏安然笑笑,“成文晗,你可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嫁什么高门,进劳什子显贵圈子。我这种身份的人,嫁不进,也不想嫁。” 成文晗捏紧了拳头,青筋暴露,“魏安然,你有钱,有宅,有地,有粮,不愁吃不愁喝,开这个药铺做什么?你在家安安稳稳的做个千金大小姐不好吗!” “什么叫安稳?我母亲三从四德,换来的是什么?”魏安然冷笑一声,“原来在你成文晗的眼里,治病救人是错的,被男人逼死才是安稳。” “你……”成文晗被她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成文晗,到底咱们是毫无关系的,你说的话,我又凭什么听?饶是我四叔,我师父也都劝过,你看我听过吗?” 魏安然笑笑,“都是人,没道理男子可以志在仕途,女子不能行医治病的,我没说你在官场钻营,趋炎附势是错,你也别来我跟前指指点点,说我给百姓治病是错。成文晗,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跟你说这么多还是念在往日情分,不然,我还是唤你一声成少爷吧。” 成文晗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冷汗直淌,他此时只能想到四个字:自取其辱! —— 日薄西山,最后一个病人看完,魏安然擦了擦手。 后院的丫鬟给她准备了热水,净手洁面,换回自己的衣裳,与吴家人告了别,钻进后门停着的马车。 回到府上,杨嬷嬷嫌弃铺子上的丫鬟伺候的不细致,又命瑞云她们端了热水来,伺候魏安然梳洗一番。 等一切收拾好了,后厨也端上来晚膳,魏安然刚用了几口,邓齐就带着秦仲进来了。 魏安然放下筷子,“你怎么来了,可是南边……” 她被秦仲手里的东西吸引了目光,话就咽了下去。 “小姐,是南边来的信。” 魏安然心头一跳,“是专程带给我的?” 秦仲点了点头,“我家世子爷和竹虚太医那边一人一封,这封是小姐的。” “需要回信吗?” “不必,”秦仲又道,“我们世子爷让我给您带句话,鬼医堂的盛名传遍京城,风头太盛,恐有乱子,请小姐一切小心,低调行事,他会在暗中帮衬着。” 这话听着像是客套,但以叶秉竹的性子,恐怕已有苗头。 魏安然忙道谢:“多谢世子爷帮衬。” 秦仲抱拳行礼,等人瞧不见了,杨嬷嬷才凑过来问:“小姐,刚才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一条街上做生意都怕有同行的风头盖过自己,更何况鬼医堂如今名满上京,怕是有人暗中使坏了。” 使坏的是什么人,叶秉竹没说,想必他自己就能应付得了,魏安然便心安理得的承了他这份好意。 她回到自己房里,把胸口的信小心的拿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个字:“安。” 字写得倒是龙飞凤舞,苍劲有力,却把魏安然看得牙根痒痒,她等了一个多月,就等来一个安字,多写几句话就累死他了吗! 不过又一想,两广情况不明朗,他肯定是忙的焦头烂额,能记得给她写一个字就不错了,她得知足才行! 魏安然心里一会开心,一会难过,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想通了,又纠结起另一件事了。 她要不要给夜非辰回信呢? 回吧,她能写什么?问问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会不会太死板了? 不回吧,又总觉得有点失礼。 纠结了一番,她索性闭了眼把信往枕下一塞,又生气闷气来。 她这气说是跟定王无关,却也有关,只是她从旁人口中听来的几句闲话。 今日她在堂中坐诊时,听到来诊的病人说,两广那边的暴动与总督大人逃不了干系,若他想要活命,唯一的出路就是讨好定王夜非辰,人七情六欲,能送的不过钱财美人罢了。 钱财的话,夜非辰会收,那美人呢? 魏安然想到这里,脑子里更乱了,她需要让自己跳出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找了一圈,还是只有医书能读得进去。 翻了几页,她的视线被其中的解毒之法吸引,这才渐渐忘了先前的烦躁。 —— 魏安然这次可真的冤枉夜非辰了,纵使胡奕隆找了世上最貌美的女子献给他,恐怕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转头就能把人给送出去。 不为别的,单单是他心里装着的大事,就让他无暇分心了。 樊先生冥思苦想好些时日,终于想出了个办法。 他拿着庆王给的名单,一一打听了解过,目光最后落在了一个叫沈浩适的人身上。 此人进士出身,如今任职广州布政司,是庆王的人。 虽说他和胡奕隆一样,同属于庆王阵营,但这二人心生嫌隙,并不对付。 沈浩适的女儿在十年前嫁到胡家,没几年就死了,而且女儿身体很好,死得不明不白,这件事,应该可以做做文章。 夜非辰忙命人去查沈浩适的出身来历以及他女儿的死因,还有胡家后院发生的蹊跷事。 两日后,玄若蓬头垢面的回来了,他把沈浩适女儿的死因一说,夜非辰和樊应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两个字——成了! 第401章 行刺定王 沈浩适老来得女,对这个女儿十分娇宠,最后把她嫁给了胡奕隆的嫡子,也算是门当户对。 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知道,自己女儿天生媚骨,平日只当她小姐做派,娇滴滴的。谁知做起那档子事,一推就倒,叫声就像那黄莺轻啼,一次夜饮,他那个姑爷喝多了酒,跟胡奕隆炫耀了一番,这胡奕隆就起了歪心思,想着总有一日要寻个由头把沈氏给睡了。 最后真让他得逞了,果然如他儿子所说,是世间少有的好滋味。 沈氏出身世家,被公公糟践,这种屈辱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下的,当夜就一根白绫把自己吊死了。 公公糟践儿媳,儿媳上吊自杀一事,若传出去,胡奕隆这个总督也就不必当了,这种家丑绝不可外扬。 胡家几人一商量,决定以沈氏嫁进来几年肚子里没个动静,自己想不开上吊自杀。 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沈氏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沈浩适再畏惧胡家的地位,也忍不了宝贝女儿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沈氏的陪嫁丫鬟是个忠心的,偷偷逃出胡府,把那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沈大人听。 沈浩适老泪纵横,但也知道在两广的地盘上,自己就是掌握了再多的证据,也无法撼动大树般的胡奕隆,他选择了隐忍。 这几年间,他一直在私下偷偷搜集胡奕隆贪腐的证据,就等着有朝一日,这些证据能给胡奕隆致命一击,给他可怜的女儿报仇。 当晚,夜非辰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又过了几天,两广暴动彻底被镇压,那几个暗中挑唆带头造反的也都抓到,在南街问了斩,而夜非辰此时就剩一个任务,那便是调查暴动的起因。 夜非辰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胡奕隆悄悄叫来自己跟前,让玄初递上一沓纸。 胡奕隆忐忑不安的接过,第一张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仔细一瞧,这字迹十分熟悉,是他主子庆王写的! “胡大人,想必你也收到庆王的消息了,本王不会把你怎么样。今日,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两广暴动,不是小事,本王既然是皇帝钦点,来彻查此事,就要给皇帝,给百姓一个交代。”夜非辰一脸为难的看了看他手里的纸。 “只是这交代,难啊!” “下官不才,愿为王爷分忧!” “胡大人啊,本王受你主子之请,保住名单上的人,只是这次的事太大了,全都保下,简直是无稽之谈。” 夜非辰压低嗓音,“胡大人,你说本王把谁舍了去最好?” “这人!” 胡奕隆一点犹豫都没有,立马亮出早被他捏在手心的沈浩适的名字。 “胡大人是觉得,这位沈大人……可弃?” 胡奕隆点了点头,“王爷有所不知,沈浩适在两广的这些年,欺上瞒下,无恶不作,此次暴动也是因为他渎职,没有及时制止,险些酿成大祸。王爷,沈浩适一死,百姓拍手称快,陛下大肆嘉奖,此人可弃啊!” “那你主子那边……本王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王爷不必担心,下官会亲自手书一封,向他解释事情经过,王爷放心,下官必将尽心尽力,不让王爷受半点为难。” 说完,胡奕隆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双手奉上。 夜非辰收下了,他捏捏银票的厚度,笑得十分满意。 胡奕隆见王爷终于收下了银票,放下了心,又看了眼手里的纸片,心道:这可是一桩合算的买卖,既讨好了王爷,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真是一箭双雕啊! 胡奕隆笑眯眯的退了下去。 等他出了院门,书架后面出来一个人,青筋暴露,咬牙切齿,此人正是沈浩适。 他跪在夜非辰脚下,“求王爷救下官一命,我沈家所有人愿为王爷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到了晚上。 镇压两广暴动取得胜利,定王宴请群臣,摆宴行宫。 就在众人酒足饭饱,喝酒闲话时,突然冲进来一群黑衣人,手拿长刀,直冲夜非辰的面门而来。 陈深带着羽林卫保护在定王左右,刀光剑影,吓得群臣瑟瑟发抖,早就失了应有的体面。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这群黑衣人就倒了一片,死的死,伤的伤。 行刺定王,还是得了皇帝御赐恩差的定王,这幕后黑手的胆子也忒大了。夜非辰一拍桌子,厉声吩咐胡奕隆找出真凶。 胡奕隆装模作样的走到他们面前问了几句,见他们不说话,就命人上了大刑。 这些人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他府上养的死士,之所以会选择这一招,就是想从他们口中听到“沈浩适”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这沈浩适不想认罪,也得认了。 谁知费了一番力气,好不容易撬开了死士的嘴,从他嘴里听到的,竟然是“胡奕隆”这三个字。 胡奕隆这下慌了,抽出长剑就把人给刺死了,又去拷打下一个,说出来的也是这三个字。 夜非辰坐在上首,一脸痛惜,“胡大人,枉本王这么信任你,你这是作何!本王原想放你一马,可谁想会被恩将仇报,你竟恨我至此,要养死士刺杀我,这下,本王也就不必心软了。来人,把胡奕隆给本王拿下,彻查总督府和总督衙门!” 胡奕隆把头磕的震天响,头破血流的模样像是厉鬼讨上门来。 陈深早就带人等在胡府门前,只等王爷的令一到,自己就带人进去查抄。 不过是查了两间屋子,陈深头都大了,差人去给夜非辰送口信,只有一句话。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这胡奕隆府上有一间屋子,装了满满的金子,让人眼花缭乱。 黄金都有一屋子,更别说银票珠宝了,粗略估算下来,怕是比国库还要丰厚。 又过了三日,沈浩适独身一人打着灯笼进了大牢,他径直走到胡奕隆的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胡大人,原来您也有今天哪。” 胡奕隆挣扎着,双目赤红,目眦尽裂,似要把沈浩适撕烂在这大牢里。他此时才明白,前几天堂上的临阵倒戈是怎么一回事。 第402章 驿站休整 当晚,胡奕隆在狱中畏罪自杀,真正的死因无人知晓。 与此同时,一封密信正往京城送去。 一同进京的,还有沈浩适这些年里收集的胡奕隆贪腐欺瞒的罪证,直奔庆王府。 沈浩适看着飞奔而去的快马,心里郁积的仇这才消散,不由得老泪纵横。 女儿啊,爹爹终于帮你报仇雪恨了! 胡奕隆死的消息传遍两广,所有百姓拍手称快,还有不少在行宫门外叩谢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的。 除了胡奕隆外,夜非辰并没有收拾太多两广官场上的关键人物,只是淡淡地说了句:网开一面。 这话让那些与胡奕隆有关联的人立马撇得干干净净,更甚至交出了自己手里的证据,以示割席。 京城里,皇帝收到定王的密报,气得拍了桌子,觉得牢中自尽这个死法不足以平他心头怒火,他现在就想去把胡奕隆的尸首挖出来,抽他个几百鞭子才好。 这个胡奕隆,不光鱼肉百姓,为祸一方,他府上的钱,竟然比他的国库都还充盈。 庆王接到沈浩适的密信,也恨不得把胡奕隆给拉出来鞭尸。 胡奕隆啊胡奕隆,要不是这回两广出事,你还要打着我的名号做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本王拿小头,你拿大头,欺上瞒下,你活该死! 死得好! 庆王在书房里发作一同,立马进宫去求见皇后。 顾皇后听完,没说别的,对夜非辰十分满意,这次两广一事,他前有皇帝,百姓,后有庆王,他完成的漂漂亮亮,两广的事,就在两广解决,绝不等他进京,所以也没有牵扯到他们庆王府一点点。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寻个时机,让沈浩适坐上两广总督的位子。 沈浩适也是他们阵营里的老人,由他坐这个位子,他们放心。 而只要保证了这点,等两广的风头过去了,他们还是能做那些勾当,两广就又成了他们母子二人的聚宝盆。 反正无论是沈浩适还是胡奕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都是他们的一条狗罢了。 这母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算计。 只是这二人算盘打得再响,那条狗却摇着尾巴找了另一个主子。 四月初,夜非辰终于启程回京,一路快马加鞭,连训练严苛的羽林卫陈深都受不了,累的要死要活。 樊先生一把老骨头就更不用说了,上马车都费劲,这一趟,颠得他一身老骨头发出叮呤咣啷的声音,怕是下了车就拼不起来了。 羽林卫在后面小声嘀咕,这件事都办妥了,王爷着急回去作甚,就是打仗也没有这种磨人的法子。 只有玄若玄初知道内情,当初他们只带了两个月的药,如今都拖到四月了,王爷的病越发严重,再不快点,他就要瞎了! —— 快马加鞭的赶了七八天,最前面的夜非辰他们已经到了保定城外的驿站,马困人乏,行军队伍里颇有种怨声载道的意思。 夜非辰大手一挥,让人在外修整修整。 他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满脸嫌弃,通州昨日刚下过雨,空气中萦绕着一种潮湿黏腻的感觉,他就算瞎了也知道,此时的地面都是泥水。 他满脸嫌弃,“怎么就寻了这么个鬼地方,本王是什么身份的,连正经的官衙府邸都住不了吗,你瞧瞧这模样。玄若,背爷进去,莫沾了爷的鞋。” “是!” 夜非辰一副纨绔做派,与先前雷厉风行的模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众人都盯着玄若和马车,像是要把车帘盯出个洞来。 玄若不惧他们看,面不改色的背起自家主子,走进驿站。 主子平日根本不是这种做派,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定是因为他身上的毒恶化,他的眼睛怕是已经看不清了。 比起受这点闲言碎语,还是堂堂王爷看不清路让他更不爽。 将士们看着定王真的被人背着往驿站走,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要看,对先前京里传出的定王纨绔的流言进行了肯定。 这时,驿馆里面走出个清秀的公子,一双眼睛大而有神,灼灼的注视着后面的人。 玄若一看来人,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时手一松,差点把夜非辰给摔下去。 夜非辰气得在后面骂他,“玄若,你若想害爷,就找个机会爷跟你真刀真枪的杀一场,别用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 “爷……” “爷什么爷,还不快进去,爷这副模样好看吗……” 夜非辰说到这里,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草香。 他视力下降的厉害,嗅觉和听觉倒是好了不少,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地幽香…… 这两种味道,他似乎只带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夜非辰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魏安然吧! 确实是她。 上元花灯节这人不在京中,二月初二自己开业也不在,算着两个月的药吃完了,也没听到他要回来的消息,魏安然再也坐不住,和叶秉竹友好商量了一下,就在京外的驿站等他们。 她确实是想给夜非辰治病,只是还存了一股私心——她很想他。 保定离京城也不过一两日的车程,已经晚了一个月了,也不差这几日。 但是,当他看到夜非辰的模样后,心中的那些杂七杂八统统抛诸脑后,此时她只能说,幸好自己提前过来等他,夜非辰这个模样,再拖两三日可能就无力回天了。 夜非辰面色苍白,面庞消瘦,连日的奔波劳苦让他一身疲惫,连周身的皇子的气度都被长途跋涉的疲累给遮掩住了。 魏安然何曾见过这样的夜非辰,陌生又让人心疼,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说不出话的,又哪里只有魏安然一人。 玄若玄初看着眼前熟悉的脸,脑子像是被人挖出来捶了一拳。 到底是他们爷眼花还是我眼花,没看错吧? 这人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这是魏小姐吧,怎么在这荒郊野岭的遇上了,还女扮男装,她身边都没人跟着吗?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那身竹绿色衣袍,那柄玄石玉骨的折扇,这不就是我们熟悉的叶世子吗。 第403章 翘辫子 “元呈啊元呈,你让小爷我等的好苦啊!” 如果没有外人在场,叶世子的话估计就变成了:夜非辰你个王八蛋,你死在外面吧,老子等了你这么久,妈的,别回来了! 夜非辰听出他的声音,对那个幽香身影的猜测便又证实几分,他纵身跳下,问:“秉竹,你怎么来了这里?” “这不是来接我们定王殿下吗。” 叶秉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又转头吩咐道:“那小谁,帮我把定王押进来,小爷我要好好的问问他这次的事情。” “那小谁”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过来,叶秉竹在叫她,她在后面恶狠狠地剜了叶秉竹一眼,走上前,扶着夜非辰, “王爷,请吧。” 她一身男子装束,为了不惹人注目,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只是夜非辰离她太近了,还是从她语气中听出一丝紧张,他侧头去看,隐约能看到她明亮的眼睛。 他大手一挥,抚开少女的搀扶,嘴里还振振有词,“你家主子没规矩,还敢押本王,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说罢,长臂一伸,把少女圈进臂弯,有力的胳膊下,是少女纤弱的肩膀,他收了几分力气,靠在上面。 魏安然此时只顾着脸红心跳,没有回应夜非辰的话。 夜非辰眼眶微湿,又在瞬间隐藏,他只懒懒地说了句:“秉竹,你这小厮倒是面生。” 叶秉竹走在前面,没好气的说:“你管他面生不面生,长得好看就行。” 夜非辰勾唇,笑得温柔又灿烂,“长得确实好看,本王瞧着,倒是比我还好看些。” 叶秉竹故意戳他痛处,“哟,想不到王爷眼神这么好使,寻常人可看不出我这个小厮的模样又多俊。” “闭上你们的嘴,看路!”魏安然仗着走出几步,压低了嗓子警告。 “抬腿,门槛。” 细细轻轻的声音钻进夜非辰的耳朵,惹得他又温柔几分,眼底带了笑意,潇洒的抬腿进了驿馆。 叶秉竹在门口站了一会,嚷嚷着说:“陈深啊,你派人去城里买点好的酒菜,小爷我十天前就住在这了,那吃食,简直不像是人吃的,如今你们来了,去给小爷我买点好的打打牙祭。” 他们竟让十天前就到了! 夜非辰冰冷的手虚扶在魏安然的肩上,听到叶秉竹那句话时,蜷了蜷手,轻点了两下,像是在说“谢谢”。 魏安然站在一边,脸红到要爆炸了。 此时她和夜非辰的姿势不可谓不暧昧,夜非辰半圈着自己,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半边身子的重量落在她的肩上。而她的左手,正搂着夜非辰的侧腰,此时有些冒冷汗。 她怎么就喜欢上这么号人物呢! —— 等上了楼,进了屋,魏安然就忙不迭地松开了手,从夜非辰的胳膊下逃了出来,后退几步,满脸通红的站在远处。 这人也太瘦了,骨头都咯着她了。 他是不是又瘦了,怎么瞧着人都快被衣服给淹没了。 不过,此时能看到他,心里的熨帖和温暖又多了几分,她心里又喜又悲,心里酸酸软软的。 而夜非辰突然失了支撑,眼神有片刻的茫然。 魏安然捕捉到他这个神情,立马上手扶住他,把他扶到床边坐下。 “衣服脱了,我现在就给你行针。” 夜非辰没有动作,只是好像能看见她一样,抬头淡淡地看着她,问:“你,做了女郎中?” 魏安然一回头就看到他那副神色,心里咯噔一下,“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劝我安分守己,不要抛头露面?” 夜非辰皱了皱眉,对她这种说辞很不理解,“为什么要劝?很多人这么说吗?” “那可多了去了!” “我肯定不劝。” “为什么?” “我要是把你劝回家去,从此不治病救人了,那我怎么办?” “就你聪明!” 魏安然语气不好,脸上却堆着笑,心想:还算你识相。 魏安然拿着针走到他面前,面上的笑意没有收起,被夜非辰隐隐约约的记在心里,他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魏安然见他还没有动作,撇嘴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脱了衣服施针?” 夜非辰挑挑眉,把自己的外衣和中衣脱了,只剩一条裤子,往床上一躺,颇有种不羁公子哥的风度。 真的瘦了不少。 魏安然打量了一眼便挪开,举着的银针落下。 这时,夜非辰启唇轻笑。 “女郎中行医救人,做的是善事,有何不妥,谁敢说闲话让他来找本王,本王绝对替你好好收拾他!” 魏安然的手一抖,差点落错穴位,气急败坏的说:“闭嘴!” 叶秉竹刚摇着扇子迈进一只脚,就听见魏安然的这句闭嘴,心道:我刚张嘴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让我闭嘴,有没有礼貌啊! 心里再多抱怨,他也不敢出声。 毕竟前面坐的这位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女郎中,而躺在床上的,又是那位修罗定王,要是他敢开口说一个字,估计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他少有的安静的坐在一边,摇着扇子,静静地看着他们。 行完针,天色也暗了下来。 魏安然把一早熬好的药端了出来,给夜非辰饮下。 不多时,久违的痛意席卷上来,夜非辰咬牙一声不吭,到底是赶了很久的路,早就筋疲力竭,慢慢地也就陷入了昏睡。 叶秉竹此时才敢说话,“安然,你去看看樊先生去吧。” “樊先生怎么了?” 叶秉竹翻了个白眼,“元呈虽说身子不好,到底是个年轻人,骨头散不了架,你的樊先生就不一样,一把老骨头颠簸了七八日,怕是都要碎了。” 说完,他又吐舌做了个死掉的鬼脸,“快去看看吧,怕不是要翘辫子了。” “快走!” 樊先生打了两个喷嚏,震得全身都在疼。 虽然不至于翘辫子,但浑身的老骨头确实都散了架,这一路赶得及,他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被子也挡不住路上的颠簸,马车几乎在路上是飞起来的,他坐在里面颠来颠去,如今躺在床上都觉得头晕。 浑身的酸疼就更别说了。 听见魏安然他们说话的声音,樊先生嘴里的痛苦呻吟又高了几度,仿佛在无言的控诉某人的恶劣行径。 第404章 让她贪心一回 魏安然只出声安慰几句,并没有多说。 她一边给樊老先生按着身上的穴位,一面吩咐着叶秉竹去找个浴桶,让老先生泡个药浴休息休息。 这驿站离城里还百八十里路呢,鸟不拉屎的地方有热水就不错了,他去哪儿找浴桶,真当这是客栈了。 再说,保定府离京城不过两三日的脚程,忍忍回去再泡也不是不可以。 叶秉竹发作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魏安然瞪了一眼,没好气地说:“樊先生如今这般到底是为谁受的苦,只要不是你们定王府的人,谁的死活都不顾吗?” “我……” 叶秉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把话放在这,今儿这要求,你不想做也得做,不然我立马带着老先生进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停,停,停,我的姑奶奶,我这就去找。” 叶秉竹没法子,只好板起个脸,命秦仲秦季兄弟俩出去找浴桶。 樊先生躺在床上,听见小姐的这番话,顿时觉得腰不酸腿不疼,瞧瞧,小姐可是为了他这把老骨头跟叶世子吵架的,还是小姐对他好。 真好啊! 秦仲秦季找遍了附近的村庄,最后在一处农夫家里,找到了新娘子陪嫁的木桶,花了十两银子买了回来。 魏安然这边给他开了药浴的方子,已经放在夜非辰的药旁边煎着了。 木桶抬了回来,樊老先生在里面泡了个暖呼呼的热水澡,四肢百骸都熨帖了,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魏安然过来看了他一眼,替他把过脉,又掖好被子,才悄无声息的回到了夜非辰的房里。 屋外,叶秉竹和陈深支了篝火,和一帮弟兄们烤着肉,喝着酒,吵吵嚷嚷;屋里,夜非辰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魏安然走到他床前,伸出如葱手指,轻轻的点在他的手心。 夜非辰觉得痒似的,皱了皱眉,指尖微蜷,魏安然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先前并没有那么多心思,只是自己痴迷医术,想帮他解毒,却在不知不觉间被他迷住,仿佛一脚踏进深坑,等她意识到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透过他,魏安然好像能看到奋力挣扎在泥潭中的自己,如今她没了亲人,只剩家仇,夜非辰却像是还有好多好多路要走,他被困在亲情里挣扎,被困在家仇里挣扎,被困在国恨中挣扎…… 她多想帮帮他…… 魏安然想着,不自觉的伸出了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 他仿佛没了温度,却是魏安然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他,她能感觉到男人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算不上有力,却也是他活着的证明。 她喃喃道:“一个人活在世上太孤单了,我是不会让你死掉的。” 突然,她的手一凉,男人的大掌把她的手完全的包裹住了,还摩挲了两下,细腻的触感像是取悦到他,夜非辰勾起唇角,满意的睡了。 魏安然从起初的惊慌变成羞赧,她另一只手捂在胸口,企图以此来遮掩不绝的心跳声。 她用目光勾勒着男人的轮廓,心想:这一晚过得慢些,再慢些吧,让她贪心一回。 ——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手中的触感温柔,他的目光也温柔,落在少女恬静的睡颜上。 他以目光勾勒,最后定定的看着少女的眼睫出神。 他从没见过生的这么漂亮的美目,顾盼生辉,看水也多情。若看向她的眼底,却是清冷凉意,凭空增加了距离感。 那日,在晨光下,他第一次踏出小黑屋,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双眼睛。 他能感觉到这双眼睛的变化,再后来,她眼底的薄冰融化,仿佛冬雪消融,只剩清冽溪水,带了些春意。 夜非辰想,如今她成了春风一般的人。 他指尖动了动,又碰到那柔软的手,他垂眸,眼神温柔。 她的手指纤细,青葱似的,柔若无骨般落在自己的掌心,他感受到她指尖的温度,不自觉红了耳朵。 他多想把她抱进怀里,什么家仇,什么国恨,统统抛却不管,只想有她,只要有她…… “夜非辰,你忘了吗?” “夜非辰,你敢忘吗?” “夜非辰,你的命是谁救的?” “夜非辰,你谁都不欠了吗?” 你怎么敢! 你怎么敢忘记自己的血仇,忘记惨死的外祖,忘记回鹘万人鲜血! 他们的冤魂不散,尸骨未寒,你怎么敢抛却仇恨,逍遥人生! 夜非辰闭上眼,不再看她,又悄悄抽回了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第二日,午后。 一行人整装待发,定王下令,以普通脚速回京即可。 再像先前那样不要命的狂奔下去,他都要受不住了。 将士们突然换了赶路的节奏,一下就不适应了,还好多了叶秉竹这个大夏最会玩的公子哥,无论是酒楼茶肆里的闲话,还是勾栏青楼里的趣事,他都讲的活灵活现,仿佛给他个桌子就能去醉仙楼抢了说书先生的位置。 只是陈深这人,再迟钝也发现了,先前跟在叶秉竹身后一起的小厮不见了。 难不成他去坐马车去了? 可不对啊,哪有主子骑马,小厮坐车的道理? 难不成,定王真的瞧上了叶世子身边的小厮,这么说来,军里偶有传言,说定王与叶世子走得近,怕不是……如今看来,定王看上的应该是…… 陈深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 他能注意到,军里的有心人自然也能注意到,他们竖着耳朵听定王车里的动静,听了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 哪里会有动静。 夜非辰赶了那么久的路,昨晚又是扎针又是头痛,不过睡了三个时辰,醒来时还有些困顿。 更何况,这三个月里,他又何尝睡过一个好觉,这差事看起来风光,可其中牵扯着各方利益,他既要给皇帝,给百姓一个交代,又要给庆王一个交代。 回京后,还不知有多少危险等着他。 如今魏安然在身边,他只需要配合她医治即可,心弦放松下来,他突然觉得昏昏欲睡。 第405章 不要慌 魏安然跟他一起坐在车里,就算是一人占据一角,也不免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她心里装着事,手里捧着医书也看不进去,一会看看书,一会看看他,心里充盈的感觉叫幸福。 马车缓步行在官道上,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小小一方天地。 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真好! —— 三日后,定王的仪仗到了上京城外。 皇城外五里处,有个专为进城人歇脚的凉亭,如今被人围了个透,停在一边的马车上赫然挂着朱家的牌子。 一炷香前,有小厮骑了马来报,说定王的仪仗马上就到,朱璇语一身石榴色的衣衫,走到路边,看着远远而来的马车,大声喊着:“夜非辰,夜非辰!” 叶秉竹正悠悠骑在马上,享受着春日暖融融的阳光,猛不丁听到这一声,下了个一激灵。 怎么这姑奶奶也来了! 朱璇语已经在这里等了两日了,每日点卯似的,天不亮就带人来,宵禁前才拿着朱林河的腰牌回城,还留下两个小厮在这里守着,一有消息立马往府上传消息。 朱林河如今就剩这么个小女儿未出嫁,宠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管旁人怎么说,只随她去。 更何况,夜非辰这次在两广办了个漂亮事,其他人想有这机会还碰不上呢。 听到朱璇语的声音,打了一激灵的,可不止叶秉竹一人。 马车里,魏安然正了正神,虽然她如今是一身男装,俨然小厮的打扮,可碰上朱璇语,她总有一种被正牌王妃捉奸在床的慌乱感。 再看夜非辰,一副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一脸不耐的皱了皱眉,睁开眼,示意魏安然躲到他身后去。 魏安然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过去,虽说夜非辰和朱璇语连婚事都没定,但明眼人都知道,夜非辰接下来的一步棋,就是和朱璇语成亲。 要是被朱家小姐发现他车里还藏了个女子,这步棋就走不成了,比起儿女情长,此时她更不想打乱夜非辰的计划,不想给他添麻烦。 “不要慌。” 魏安然瞪了他一眼,让她怎么不慌,来的可是朱林河的女儿,你未来的王妃! 经过魏安然的针药,夜非辰的眼睛恢复了原来的五成,马车内并不昏暗,这么近的距离里看清她的表情还是绰绰有余。 马车停了下来。 夜非辰大手一撩帘子,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他轻巧落地,长身玉立的站在阳光下,身后的帘子迅速落下。 他长得玉树临风,华贵的衣衫穿在他身上,并不会夺走他的光芒,一切都成了陪衬。他的脸上掩饰不住疲态,但温和的看着朱璇语,让人一下就忘了其他,只顾沉溺在他的脸上。 马车刚停稳他就跳了下来,定是迫不及待的想看见自己,朱璇语陷入他温柔的眼神里,脑海中只有一句话,这就是她未来的夫君! 夜非辰笑起来,朝她行了个礼,“朱小姐,想不到我回京城头一个见到的是你。” 朱璇语娇嗔道:“我在这都等了你两天了。” “辛苦你了。”夜非辰的语气拿捏的很微妙,既不失礼,又不逾矩,落在朱璇语耳朵里,又有种耐人寻味的暧昧感。 朱璇语立刻红了脸,低着头呐呐道:“等你,不是辛苦。” 叶秉竹一脸牙酸的模样,这朱家小姐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的,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陈深和后面好事的将士们则是替朱璇语可惜——朱家小姐这是错付情郎啊,人家定王殿下喜欢的是男人。 魏安然坐在马车里,听着夜非辰的话,想:原来夜非辰这么喜欢朱家小姐。 夜非辰一时无言。 少女真心不假,无论是眼神还是言语,情深切切,只是他半点感觉都没有,只觉得她烦人的紧。 但是他笑得温柔,“城外风沙太大,快回去罢。” “我才不要,四月春暖花开,城外风景才美。看在我等你这几天的份上,你得陪我去赏赏花。”朱璇语一副娇蛮做派,没有男人能抵挡的了。 除了夜非辰。 他回头一脸凝重的看了眼叶秉竹,眼角余光看的是身后的马车。 叶秉竹会意,咳嗽了两声,“元呈,你去吧,待会我把樊先生送回去。” 只这一句话,夜非辰就明白了他话里的几重意思。 夜非辰回过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充满深情地看着朱璇语。 朱璇语羞涩地低下头,眼含春色,往他身边走了几步,站在一处,一看就是一双璧人。 她抬起眼悄悄去看身边的男人,天真可爱。 魏安然从窗缝看着人离开,马车动了,似乎是往路边停下。 她没忍住,掀开帘子,看着二人般配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突然,帘子被人掀开,眼前赫然出现一张脸,是叶秉竹。 他打量地看着她,末了朝她眨了眨眼。 魏安然立马退后,一脸慌乱。 叶秉竹飞快的闪身进了马车,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 魏安然被他盯得窘迫,拿起一边的医书翻看起来,只是这会比夜非辰在时还要慌乱,满纸的字都认识,只是连在一起怎么一个字也读不懂呢? “你……喜欢他?” 魏安然慌乱的抬眼,“叶秉竹,你被夜非辰传染的眼瞎了?” “瞎不瞎的,还不是你这位郎中最清楚吗?” 叶秉竹翘着脚,悠悠地晃了晃,脸上却半分调笑之意都没有:“我不担心他,我担心你!” 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 她一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住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驿站里,连浴桶都没有一个,就是秦仲秦季那种糙汉子都受不了。 她却没事人一样,带了半车的药材,每日守着小炉子,坐在驿站的门前,每日早上就开始熬药,熬好了温在炉上,自己站在门前继续等,等不来人,就把药倒掉,明日再换一锅。 无论是熬药时的期待,还是倒药时微微一皱的眉头,落在叶秉竹眼底,就是她一片真心的证据。 他摇着扇子,坐在堂里喝茶,看着少女的背影,再冷的心也难得起了怜悯。 第406章 跳不出红尘 这丫头,怎么偏生喜欢上了夜非辰那个人,且不说他心里有没有她,就算是装下了,也决计给不了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夜非辰是要登上皇位的人,又怎么会独她一人? 魏安然听懂他话外之意,没回答他,反而另开了个话头,“我又不是佛祖,世俗之人,总跳不出红尘。” 这便是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叶秉竹指了指车外,“他未来要娶的……定是那位朱小姐。” “我知道!” “那你还……” “他要娶谁便娶谁,我在红尘做俗人,难不成还影响到他?” “你……”叶秉竹吃惊地看着她,“难道你就没想要什么结果吗?” “什么是结果呢?” 魏安然抬头看着他,眼神透出淡淡凉意,“娶妻生子,加官进爵,千秋功业,名垂青史……这些是结果吗?” “是啊!” “可拿到之后呢?” “之后?” “娶妻生子,难免有妻离子散之日;加官进爵,难免有抄家灭族的一天;千秋功业,名垂青史,可又能抵挡得了改朝换代吗?这些看起来像是结果,又何尝不是其他的开端?” “你,你这是歪理,太绝对了!”叶秉竹一脸震惊。 “可是叶世子觉得,这种事发生的少吗?盛极必衰,你所求的结果又当真是结果吗?既然俗世人免不了困于红尘,我又为何徒然挣扎,索性就随它去,能陪他一段时间,也很好,我也不用等一个结果,他也不必愧于给不了我结果。” 魏安然抚上书脊,轻轻道:“我的一生,也不会就此围着他而活。” 叶秉竹心底压抑不住的痛,他再不甘心,再心疼,碰上魏安然和夜非辰这种人,也只能束手无策,话在嘴边打转,说了也无济于事,只好全部咽到肚子里。 我也不用等一个结果,他也不必愧于给不了我结果。 他若是知道了,会不愧吗? 一切一切,对他这个外人来说,只能化作一句叹息,散在春日和煦的风里。 —— “朱小姐,咱们回去吧。” “这才走了几步?” “城外风大尘多,怕沾染了小姐的衣衫。” “你,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小姐了,咱们都……不用这么生分了。” “六礼未成,小姐清清白白,唤称呼怕辱了小姐。” “那……我能不能跟叶秉竹一样,叫你元呈?” “元呈是小字,非父母兄弟等亲厚之人不可称之,我与小姐……还不到时候。” “我已经得到我父亲的首肯了,你……你什么时候才肯……才肯上门求娶。”朱璇语满脸羞涩,低下头说。 夜非辰目光闪烁,“我,我定尽快!” “那我等你!五月初一是我生辰,我爹说要摆宴,你,你来吗?” “只要有空,我一定去。” “没空也得来!” 夜非辰捂嘴咳了一下,淡淡的笑了笑,说:“好。” 朱璇语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对别人都是冷言冷语,唯独对我,百般柔情,说什么都答应,他定是十分喜欢我,日后我们定是恩爱眷侣! 玄若玄初对视一眼,垂下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朱璇语的两个丫鬟走在后面,脸上的笑意灿烂的亮眼,她们小姐和王爷可真是般配啊! 二人没再往远处走,朱璇语见目的达到,没什么怨言的跟着他回了凉亭处。 夜非辰看着朱璇语上了马车,直到他们的马车离开,他才转身上了自己的车。 一掀车帘,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心里不由得一惊。 陈深上前道:“王爷,世子爷先送樊先生回城了,那小厮跟着一起走了。” 一阵风吹过,扬起风沙,他朝京城的方向看了看,道:“我们也进城吧。” —— 朱家马车里。 黄叶突然出声,悄咪咪地凑到朱璇语耳边说:“小姐,刚才王爷下车时,奴婢看见他车里有个人。” “什么!”朱璇语瞪大了眼,“男的女的?” “帘子落得太快了,奴婢看不清,只注意到他束着发。” 朱璇语瞪了她一眼,“也许是小厮呢!” “可是……哪有小厮和主子同乘的,连世子爷都骑马呢!”黄叶不服气的说。 “也许是幕僚也说不定,叶世子不是说还有位樊先生吗?”青荷想了想。 “可是……”黄叶皱着眉。 “可是什么?”朱璇语眼神一凌。 可是,那人的身形根本不像个男人! 黄叶不敢拿捕风捉影的事惹怒小姐,只好说:“可是那也该出来给小姐行个礼啊!” “你啊……” 朱璇语被她气笑了,“我还没嫁过去呢,就是嫁过去了,也没道理让王爷尊称一句‘先生’的人来给我行礼。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让赶车的快点。” “小姐急着回去有什么事?” “我得快回去跟母亲商量生辰的事,近在眼前了,得办的气派些,别让外人瞧了笑话。” 这话可真是惹人发笑! 黄叶和青荷对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这偌大的皇城,谁敢瞧朱家的笑话,怕不是活腻了。 “笑什么?”朱璇语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 “小姐,”青荷大着胆子说,“小姐不是怕外人瞧了笑话,是怕他瞧了笑话吧。” “需要你多嘴!” 朱璇语呵斥一声,羞红了脸。 —— 魏安然风尘仆仆的回了魏府,刚进院子,杨嬷嬷她们就围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心疼。 黑了不少,也瘦了不少,灰头土脸的,简直像是逃难的难民,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模样! 杨嬷嬷吩咐人去打热水,又让赵秀秀去做她喜欢的吃食,忙的团团转。 魏安然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舒服的喟叹出声。 杨嬷嬷给她把脏衣服捡起来,闻了闻,变了脸色,“小姐,你这衣服都馊了!” “能不馊吗,我都十几天没沐浴了,您不知道……” 魏安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整个人沉到水底,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她馊了,还和夜非辰坐在同一辆马车里! 也不知道他闻见没有,还是闻到了没有说? 她怎么忘了这茬! 第407章 投桃报李 杨嬷嬷并没有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只把近日发生的事讲给她听。 “小姐离开的这几日,医馆的生意比以前差了些,不如你在的时候好。” 杨嬷嬷一股脑的把事情讲出来,“邓久每日都去医馆看看,说吴郎中待人和善,没有架子,对病人也很有耐心,就是他那个小女儿,名唤杜若的,伶牙俐齿的一个鬼灵精,把邓久招呼的够呛。府上还是老样子,如今开了春,温泉庄子上送了些新鲜蔬果来,还有些不应季的新鲜果子,说给小姐尝尝鲜。哦,还有一事,前几天,那位来了一趟。” 魏安然探出头来,大口喘了两下。 “那位是谁?” “四小姐。” “楚安萱?”魏安然大吃一惊,“她来府上做什么?” “没问出来,吃了盏茶就走了。” “你们还给她上了茶?” 杨嬷嬷怨气不少,“不是我们上的,那个茶是给四爷提前备好的,她自顾自的吃了。我们没给她赶出去都是看在成少爷的面子上,不然别说吃茶,一早就把人打出去了!” 魏安然笑笑,“那套茶具就扔了吧,下次再来,直接打出去就行,左右是闹翻了。” “扔了扔了,她碰过的东西谁不嫌晦气。”杨嬷嬷有了撑腰的,心里那口气也畅快了,腰板挺直,想了想又道:“小姐,夫人院里的文杏和宝真如今到了年纪,小姐是个什么主意,得给她们拿个章程了。” 魏安然脸上的笑意淡了。 母亲去世后,她院子里的两个大丫鬟作势到了自己房里,为着她们伺候过母亲,她也没降了品级,还是按大丫鬟待她们,她院里的人早就够用了,这二人的事儿少了许多。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杨嬷嬷突然提起这二人? “嬷嬷,她们做什么了,你如实告诉我。” 杨嬷嬷见小姐这样机灵,便不再瞒着,索性说开了,“丫鬟们到了年纪,是留不住的,不如主家做个顺水人情,找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文杏还好,就是这宝真……” “宝真怎么了?” “……她老往四爷院子里跑。” 魏安然一下就明白了。 四叔如今功名利禄在手,长得又是个俊俏的,房里还空无一人,哪个怀春少女见了不心动? “四叔年纪不小了,要不是先前唐家那件事,四叔早该是成家的人了。” 杨嬷嬷想了想,道:“四爷这人心大的很,不拿自己的事情当个正事,如今一拖再拖,好歹男子比女子好些,再过两年也不好寻觅了,小姐得替他上上心才行。” 魏安然正想说话,就听见楚怀行在外面喊,“安然,安然,你回来了?” “四爷,三小姐还在沐浴呢,您等会再来吧。” “等会,等会!”小混蛋学着瑞云的话说。 “你给我闭嘴!来,这个是给你家小姐带的醉仙楼的荷叶糕,热乎的,让她趁热赶紧吃!” “四爷,您往哪儿去,待会就要开饭了!” “我昨儿去办差时淘到一本旧医书,有点散架了,我给你家小姐装好,让她等等我,就快弄完了……哎呦……” “四爷,您小心点……” 魏安然抹了把脸,看着杨嬷嬷,心想:确实该给四叔找个媳妇了。 —— 夜非辰回到京城,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直接进宫回话。 御书房。 两位皇兄都在。 一个笑得和煦。 另一个也笑着,只是眼底的阴冷藏不住。 夜非辰呈上胡奕隆的罪证,又把这次两广暴动的前因后果梳理了一番,先前这些已经递了折子,如今再听一遍,把弘顺帝气得不轻,看向庆王的目光也带了些埋怨。 庆王自知理亏,跪在下首说自己识人不清,用人不明,说得那叫一个涕泗横流,懊悔不已,最后竟趴在地上,哭得半分皇子的威严都没有了。 弘顺帝冷冷地,让他起身,然后打量了一下他的三个儿子。 “两广总督职位空缺,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庆王刚反思完自己识人不清,此时更不敢再说。 荣王则提了个自己人。 夜非辰想了想,略有忐忑的提了提沈浩适的名字。 “父皇,如今两广大乱刚平,百姓需要的是尽快恢复稳定生活,最需要的是一个熟知两广情况的人来治理,这沈浩适在两广为官多年,暗中搜集了胡奕隆不少的罪证,想来也是个爱民的,儿臣愿举荐他做两广总督。” 庆王低着头,眼角余光看了眼夜非辰,心想:十七啊,哥哥先前亏待你了,日后你就是我嫡亲的皇弟,我什么好处都不会让了你的。 弘顺帝皱了皱眉,看向荣王,“老大,你怎么看?” 荣王笑眯眯地说:“一切听父皇的。” 弘顺帝满意的点点头,“这沈浩适先前只做了广州布政司,到底是经验不足,且先让他代为处理几日,等两广的情况稳定些,再寻合适的人选。” 三人称是,闲话几句后退出御书房。 荣王径直出了宫门。 他走到马车前,一个侍卫悄然立在他身边。 夜非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去通知蔡卓澜,可以动手了。” “是,属下遵命!” 而庆王拉住夜非辰,找了个稍微隐蔽的地方,握住他的手。 “十七,这次多亏了你,日后哥哥不会亏待你的!” 夜非辰笑了笑,“十七愿为三哥效犬马之劳,只求日后三哥不要忘了我的好就行。” “这我肯定铭记在心,你放心!”庆王咳了一声,轻声说:“老大那头你得小心点,他向来心眼比针孔还小,你得提防些。” 夜非辰拱手,“多谢皇兄提醒。” 庆王看着夜非辰一副唯唯诺诺,感激不尽的模样,挺了挺胸膛。 “还有一事,你得早做打算,朱家的婚事一定要尽快定下,不然容易突生变故。” 这番提点,便是投桃报李了。 夜非辰听出他话外之意,忙问:“皇兄,可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庆王压低声音道:“漠北的突厥派使臣来访,说他们的可汗想求娶大夏的公主。” 夜非辰当即一愣。 第408章 恭喜王爷 金人入关后,统中原与东北,而把周围小国分成四部分,与大夏相邻的西面为关外十六州,再往西北为漠北,西南为戎蛮,东面隔海为东瀛。 东瀛以倭国为首;戎蛮以大理为首;关外十六州以回鹘为首,漠北则以突厥为首。 先帝在位时,有东瀛诸国联合来犯,被先帝组建的水军打了个落花流水,从此俯首称臣。 戎蛮多小国,不善兵力,先帝以五十万大军压境,震慑西南诸小国,使之不敢有动作,归附大夏。 到了弘顺帝,直接派人灭了回鹘。 如今,就剩一个漠北突厥了。 庆王道:“十七啊,父皇如今年老,膝下儿女众多,但尚未婚配的公主只有一个十四岁的昭阳公主,昭阳现在还没出宫,你觉得父皇会把她送到漠北去和亲吗?依我看,这次和亲人选,定是从朝中大臣家挑选适婚的女儿,朱家那位肯定不会,但为了给朱家和皇帝一个台阶,你也得早日成亲才行。” 夜非辰立刻抱拳行礼,“多谢皇兄指点!” “你此去两广,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快回去休息吧,过两日皇兄再给你接风洗尘。” 兄弟二人出了宫门,各自上了马车。 —— 夜非辰回到府上,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命人备热水沐浴更衣。 等一切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喝口水,朱林河的马车就到了府外。 夜非辰忙去前院迎接,把人请进书房密谈。 等谈完这些,已经到了酉时,朱林河心事沉沉地离开定王府。 叶秉竹和竹虚一个时辰前就在后院等着,等听说人走了,才往前院去。 刚进门,就看见夜非辰一脸凝重的盯着院子里的玉兰树发呆。 “朱林河找你谈了这么久,想做什么?”竹虚不解的问。 夜非辰心事重重地说:“来找我分析朝中之事,让我赶紧上门提亲,尽快把他女儿娶进来。” “也到时候了。”叶秉竹皱了皱眉头,“毕竟女儿家的婚事不能等。” 夜非辰叹了口气,“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突厥人来使,称想求娶大夏公主,我想知道,塞北总督彭粤安知不知道此事。” 叶秉竹骇然,“你的意思是……” 夜非辰跟他对视一眼,幽幽地说,“我也说不准,近年来两国并无交集,如此突然说求娶公主,怕是有什么猫腻。” “荣王想夺位,也犯不着跟突厥人合作吧,那群人阴险狡诈,蛮荒之地,最是桀骜不驯,嗜杀成性,谁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才是。” 竹虚在西北呆了很多年,突厥与关外十六州的恩怨由来已久,他最清楚突厥人的德性了。 “玄若,去请樊先生过来。” 竹虚冷笑,“你去这一趟不要命,差点连老先生的命也丢掉。” 夜非辰笑的无奈,“没丢掉命,但也伤的不轻,你得帮他好生调养一番,不然我没办法跟她……” 一句话没有说完,夜非辰突然停下了。 竹虚皱眉看着他,“路上颠出毛病来了?怎么话都说不全了,要我说……” “秉竹!” 夜非辰突然喊了一声,把叶秉竹吓得不轻,“我就站你旁边,喊什么,真颠出毛病来了?” 夜非辰转身正视着他,目光认真的说:“你亲自跑一趟,一定让她……让她……” 夜非辰说不下去,叶秉竹却是突然明白他话中含义,难以置信地问:“应该不会吧,她如今还在重孝,怎么可能去和亲!” 竹虚这才听懂了他们两个聪明人打的哑谜,笑着摆摆手说:“别闹了,那丫头在上京城里根本排不上号,怎么可能轮得到她呢。” 夜非辰抬眼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担忧之色,心底的不安来的不明不白,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但愿如此吧。” —— 即便这么说,叶秉竹还是跑了一趟魏府。 到了魏府,叔侄二人正在用饭,叶秉竹此时也没用晚膳,大喇喇地坐在桌旁,跟自家人一样,吩咐下人给他添了一副碗筷。 他夹起一道菜送到嘴里,品了品,才说:“这菜色看着普通,味道却是可以的。” 楚怀行替他夹了一筷子芹菜,“这些是我们南边的做法,你是北方人,吃惯了京里的饭,偶尔尝一回才觉得好吃。” 叶秉竹看着碗里的芹菜,皱了皱眉。 楚怀行这才察觉到自己这番有些失礼,慌乱的拿起公筷去夹他碗里的菜,“对不住,对不住,我……” 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叶秉竹就一筷子敲了上去,“都是大男人,哪有那些讲究!” 说完,他把那一筷子芹菜送到嘴里,慢慢咽了下去。 魏安然吃完饭,漱了口,坐在一边等叶秉竹吃完。 叶秉竹心里放着事,匆匆吃了几口,一抹嘴,把这次来的目的说了。 魏安然听完,和楚怀行大眼瞪小眼,一脸不解。 叶秉竹看了魏安然一眼,也觉得这叮嘱来的不明不白,只好说:“那个……你们心里有个准备就行。” 魏安然没有理会和亲一事,反而问了一句。“夜非辰和朱家小姐的婚事要订下了吧?” 叶秉竹点点头,“应该就是在最近了,下月初一是朱小姐的生辰。” 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魏安然笑得得体,“那便提前恭喜王爷抱得美人归!” “……不是!” 叶秉竹摸不着头脑,自己今晚是来提醒他们注意宫里,别被人推了出去的,怎么最后竟成了恭喜王爷了? 叶秉竹想:算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还是快点回王府吧。 “世子爷,我去送送你。”楚怀行突然好客。 叶秉竹先前被吓了一遭,如今楚怀行这般更是惊恐不已,连声拒绝,“不用不用不用,我来过好几次,路还是认识的。” “世子爷,我去送送你。”魏安然突然开口。 四月,已经过了立夏,但夜晚总是凉一些的。 叶秉竹见魏安然穿的单薄,也不与她兜圈子,直说道:“说罢,有事不要憋着,你说送我是不是有事想找我?” 第409章 突厥和亲 “世子爷果真聪明,我这儿有件事,想请世子爷帮个忙。” “杀人放火的事我可帮不了!”叶秉竹开了个玩笑。 魏安然成功被他逗笑了,“不用你去杀人放火,这件事是你的强项。” 叶秉竹一挑眉,心想,这丫头还能知道自己的强项是什么? “我的强项是什么?” “女人啊!” 叶秉竹扶额,“你瞧瞧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整日说得是什么话,你这是瞧不起我不是?” 魏安然摇了摇头,“我可是真心佩服,不是瞧不起你。你在上京城里出生长大,谁家小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谁家小姐蛮横无理,张扬跋扈,你应该知道的很清楚才是。” “……等等!”叶秉竹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突然打听这个做什么?” 魏安然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想给我四叔寻门好亲事。” “哎哟!” 叶秉竹走路失神,差点被块小石头绊倒,他气得一脚踢开石子,说了句:“知情的,知道你是他侄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哪门子的长辈呢!” “我们府上没有长辈,除了我,谁能给他操这个心?” 叶秉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你啊,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吧,一天天的让人怪为难的!” 魏安然被他说得莫名其妙,“我让谁为难了?” 叶秉竹瞪了她一眼,道:“我啊!你喜欢谁不好,偏生喜欢个不可能的人,我夹在中间很受为难啊!” “谁让你为难了!” “你……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叶秉竹摆摆手,气鼓鼓的走了,只剩魏安然摸不着头脑的在原地站了会,过会道:“我爱喜欢谁就喜欢谁!” —— 回到院子里,魏安然脸上依然带着怒气。 楚怀行瞧见,只当她在为突厥和亲一事烦恼。 “安然啊,咱们大夏有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将士,区区一个突厥,有什么可怕的。他们对大夏没有威胁,这公主给不给还是咱们说了算,要真的派公主去和亲,丢的还是咱们大夏的脸!” 魏安然却没有他这么乐观。 大夏建朝至今,已经送出去好几位和亲公主了,即使强盛如先帝在位,也曾把公主送去喀喇汗国和亲,而且那时的喀喇汗国看起来并不是大夏的对手。 夜非辰让叶秉竹跑这一趟,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绝非捕风捉影。只是,这件事落到她头上就有些稀奇了。 且不说她身上重孝未除,就是放在以前,在楚怀进没进大牢之前,这件事都轮不到她。 上京城里多少皇亲国戚,多少肱股之臣,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 若真的落到她头上…… 魏安然抬手拂了拂发髻,腕上的佛珠发出轻响。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与魏家有关! 但若真如此,这件事就不是小心谨慎能避免了。 魏安然理清这件事,知道是她力不能及,便也放宽了心,目光一转,就看住了四爷,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四叔啊。” “嗯?” “你今年有二十二了吧!” “是啊,怎么了?” “也该娶妻生子了!” 楚怀行一脸惊恐,“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怎么能娶妻生子,我还给三嫂守孝呢!” “轮到你守哪门子的孝!” 魏安然被他无厘头的话气笑了,“四叔可瞧上了哪家小姐,咱们一不在意她出身如何,二不在意她门第如何,只要是个知心的,四叔说一声,我立马派人去提亲!” 楚怀行脸皮薄,如今早就红了脸,结结巴巴的说:“不……你……我……没有!” “那……” 魏安然到底是个大姑娘,有些话也不好开口,只能做了做思想准备才说:“什么通房,妾室的,四叔可有中意的?” 楚怀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一下就挑起来,红着脸摆手,语气坚定地说:“我,我这辈子绝不纳妾的!” 魏安然脸上带了笑,问:“为什么啊?” “你,你别管为什么,总之我不会纳妾,更不会找通房!” 楚怀行一肚子气的瞪了魏安然一眼,扭头就走,心里骂道:什么世道,侄女都管起他这个做叔叔的婚事了! 他刚走,杨嬷嬷和宝真就从后面出来了。 宝真两眼通红,如今脸上还挂着泪。 “你都听到了?” 宝真点了点头,嘴唇上一点颜色都没有,“是奴婢逾矩了!” 他这样神仙似的人物,自己怎么能亵渎呢。 “这谈何逾矩不逾矩,最多就是起了不该起的念头,但是谁还没有过这种念头呢,我不怪你。” 魏安然道:“你要是想寻个人嫁了,我不拦着,只要是个好人家,我定会给你准备一笔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或者就在府上寻一个,以后也能留在府上。虽然你不是我的丫鬟,但到底照顾了我母亲那么久,在我心里,是和她们几个一般的,甚至还要更重一些,所以我定是要给你寻个好前程的,你不用担心。” “小姐,奴婢……” 宝真跪在她脚下,泣不成声。 魏安然不想劝她,她连自己都阻止不了,又何谈让别人放弃幻想。 男女之情,红尘之中谁能躲过? 不管是天子还是丫鬟,谁也躲不过! “小姐,奴婢不想嫁人,更不想出府,奴婢这辈子就跟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宝真磕了个头,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眼神坚定。 魏安然笑了,亲手扶起她来,柔声说:“这辈子太长了,日后若是有了什么意中人,他想娶,你想嫁,可不要因为这句话给绊住脚才是。如今你就跟在我身边,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可好?” “小姐!” 宝真又深深俯下去,哭了几声,然后擦干眼泪,昂着头说: “幸好他没答应,奴婢想明白了,跟着小姐才是个好的,人不该贪心,有小姐对我的好,就足够了!” 说完,她磕了个头,便离开了。 杨嬷嬷看着她的背影,“这丫头倒是个惜福的,小姐这次做的很好,没有直接发卖了去。” 魏安然挑挑眉,“那是当然!” 有她母亲那种主子,教出来的丫鬟个顶个的忠心。 “嬷嬷,房里剩下的到年纪的丫鬟你都问问,要是谁有这种心思,咱们也不用拦着,只要是靠谱的人家,通通备上份丰厚的嫁妆,给她们寻个好的归宿。” 杨嬷嬷看着小姐,眼眶酸了。 世人都说小姐心狠手辣,亲爹都能送进大牢,可对她好的,她都记在心上,别说是竹虚太医,叶世子那种,就是她们这些下人,小姐也是真情实意的对她们好! 第410章 攀亲带故 叶秉竹一脸不快地回了定王府,推门进了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夜非辰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与樊先生商谈了。 竹虚踹了死气沉沉的叶秉竹一脚,被他狠狠瞪了一眼,便偃旗息鼓,扭头不再看他。 心里暗骂一句:总归那小子脑子缺根筋,谁知道又为什么事生气呢,晾他一会,等他自己忍不住了,自然会说。 这一忍,足足忍了一个时辰。 夜非辰与樊先生商议完要事,叶秉竹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 “去一趟魏府,脾气大了不少?”夜非辰冷言。 叶秉竹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你去哪儿?”夜非辰看着他那副样子,问。 “去死!” 叶秉竹一肚子气没处发,吼得中气十足,半点不像刚才那副虚弱模样。 夜非辰摸不着头脑,“竹虚,他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你管他做什么!” 竹虚从怀里掏出银针,指了指书房内的软榻,“赶紧躺那儿,行完针老子要去睡觉了!” 夜非辰一头雾水,他不过是离京三个月,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跟见仇人一样,对他没半点好脸色了? 他远在两广忙的焦头烂额,留在京城的人也没闲着,一个个的都盯紧了平常与他走得近的几位。 排第一的,就是景昭公府的世子爷,这排第二的,则是太医院院首竹虚。 如今定王得力,等两广的事一了结,他在朝中的地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更何况,从他回京到现在,从没见过除叶世子和竹虚太医外,这般勤快往定王府跑的。 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叶世子和竹虚太医的身份单拿出来都是响当当的,如今又有了定王好友这一身份,地位更是水涨船高。 能在上京城活得有头有脸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定王不在京中,未来的定王妃又定了周家,从他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但叶世子和竹虚太医可还尚未娶亲,若能攀上他们,荣华富贵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所以这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是天天上门,把他二人堵得心里那叫一个憋屈。 叶秉竹还好一点,他若是不想见,统统都推给他那个没什么事的国公爷老爹身上。 竹虚就不行了。 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孤家寡人一个,这些琐事就统统堆在了他的面前。 况且,除了这宫外的媒人,他还有些想逃也逃不了的媒人,就是后宫的娘娘们。 瞧他都三十多岁了,身边连个暖床的丫鬟都没有,整日的泡在药房里,皇帝不说,并不代表娘娘们也不说。 更何况,竹虚和定王的关系匪浅,各宫娘娘们除了钻营后宫争宠一事,还身系家族命脉与荣耀,这媒,便是一定要说的。 宫里见竹虚比见叶秉竹要便利许多,只需差人去太医院说一声,请竹虚太医来给娘娘请个平安脉,只要不是那些个不得宠的,稍有位份的娘娘便都能把他请来。 一来二去,竹虚就算再大大咧咧,也能听懂这些娘娘们的话外之音了。 他虽然没有夜非辰那小子心思多,但也不是个傻的,其中缘由也是一想就能想到,不就是眼瞧着定王走进权力中心,生怕自己赶不上,来攀亲带故的吗。 早做什么去了! 竹虚这人,脾气犟得过一头牛,做事向来有一股气势,那边是叛逆。别人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偏不做,别人不让他做的,他就偏做。 这日,皇后又请了平安脉,甚至还把她娘家的侄女给叫进宫来了,为的便是与竹虚来个擦肩而过,让侄女相看相看。 这姑娘年岁大了些,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身段倒是极好的,只是脸上稍稍有点瑕疵,不过不打紧,看起来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按理说,她的身份和年岁配竹虚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竹虚刚进屋后,那姑娘就怯生生的看了他一眼,什么都好,就是这眼神也太过饥渴了,吓得竹虚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请完脉,行礼就走,走得那叫一个六亲不认,恨不得让皇后给他个痛快。 老子想结就结,不想结就不结,你们这群叽叽喳喳的女人,谁能左右的了我,都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话虽这么说,竹虚却觉得自己眼前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影子单看是一个娇美的女人,隐隐又透露着一股飒爽之气。 他站在那里想了想,自己若是娶,也得娶她才好…… —— 魏安然在家歇息了两日,然后又每日往鬼医堂去,皆束发男装的模样。 刚开业时,不少人听说有女郎中十分稀奇,甭管有病没病,通通早上来排队,就为目睹她的真容。 而如今的病人,则是十里八乡的听说有好心郎中在上京坐诊,才拖家带口的来此医治。 除了这些,还有就是在春夏交替时受凉感染风寒的。 这人数不少,魏安然和吴郎中看了好几个时辰,连口水都顾不上喝。 文雯看小姐那副样子,心疼地不得了,往后院去吩咐了厨娘,给小姐炖了一碗鸡汤,让她放在炉子上慢慢煨着,等人少些再给她吃。 谁知道这人就没断过,两位郎中午饭都没吃,门外排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文雯急了眼,往门外一站,就等着寻个人少的时候把人拦在外面,让两位郎中回去吃点东西。 这心念刚起,就看见成府的马车从外面赶来,停在他们后院门口,而楚四小姐,或者说成楚氏,被人搀着下了马车。 文雯见状,立马回房里见自家小姐。 魏安然皱了皱眉,同吴郎中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后院。 吴夫人喜欢玉兰,邓久这个机灵的不知道从哪儿给她移了一株,如今正好开花,满树洁白,煞是好看。 楚安萱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魏安然像是一个过分清秀的男子,立于玉兰树下,一副男人打扮也无法掩饰她的倾城容颜,不禁让人猜测,若是一副女子打扮,该有多美。 楚安萱定了定神,走到她面前,施施然行了个礼。 第411章 高抬贵手 魏安然只睨了她一眼,冷声问:“你要找我?” 楚安萱心中不可谓不震撼,她似乎明白了男人们的目光为什么总是落到魏安然身上。 她只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自己却觉得她的眼神带了钩子,让人贪心,仿佛要这双眼睛永远注视这自己才行。 不过作为她的“情敌”,楚安萱更想的,是把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别再勾引男人了。 楚安萱扑通一下跪倒地上,“三姐姐,我……” 她这句话没说完,就开始流眼泪,伏在地上哭得凄凄惨惨,还好药馆后院没有外人,否则又要说不清楚了。 魏安然在心里庆贺一番,又有了闲心去评判她的演技——不错,在她的地盘都能想哭就哭,一点也不怯场,是个好苗子。 只是她前面还有很多事要做,一点陪她演戏的欲望都没有,朝一边的文雯递了个眼神。 文雯冷笑着说:“楚小姐,你跪我家小姐做什么?” 楚安萱心里闪过一丝凶狠,面上却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她擦了擦眼泪,道:“我,我今日来,是求三姐姐给我治病的。” “哦,求医啊,求医就去外面排队,跪在院子里做什么,要是让人瞧见了,还以为我家小姐怎么着你了呢!” 文雯原本嘴巴笨的要命,跟托依寒相处了那么久,总是被言传身教的涨了点本事,让她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只是魏安然一句话,让文雯觉得,自己还得再学学。 “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你们姨娘扶起来!” 这姨娘二字一出,楚安萱明显身形不稳,她的陪嫁丫鬟慧玲立马把她扶起来,眼里的光恨恨地打在魏安然身上。 楚安萱哭得梨花带雨,抽噎着说:“别管我了,先去前面排队吧。” “算了,就在这看吧。”魏安然实在不想她们去外面装模做样,自己还要分神去处理那些个谣言,还不如在后院解决了她们。 “三姐,此事有些难言,能否请三姐屏退了下人。” 魏安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手一挥,文雯退了下去,却不放心,远远地站在屋檐下看。 楚安萱伸手,魏安然切脉。 “你哪里不舒服?” “我,我来就是想问问,为什么成亲快一年,肚子里却没有动静。” 魏安然又诊了诊,道:“你身子没什么问题,肚子为什么没有动静,我诊不出。” “三姐确实诊不出来!”楚安萱脸上一悲,“我却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 楚安萱收回手,绞着帕子,咬牙道:“因为,从我成亲到现在,他从来都没有碰过我!” 魏安然再也装不下去好脾气,冷言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当然要跟你说!” “要不是你把他的魂都勾走了,他又怎么能瞧不见我,我对他死心塌地,对他百般柔情,为何不看我一眼!” 楚安萱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得凄惨。 “三姐,先前我年纪小,不懂事,做了很多错事,我不求三姐把事情一笔勾销,只求三姐看在咱们是一个爹的份上,原谅我。如今妹妹遇见这种苦事,只三姐能解开,求三姐高抬贵手,放我一马,不然,不然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也比回去受那腌臜气来得好!” 魏安然听她说得直翻白眼,感情你们俩没孩子都怪我头上了? “三姐,小时候他就最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如今也是这样。三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帮帮我吧!” 说完,楚安萱跪在她面前砰砰的磕头,发髻凌乱,钗环也歪了,好不凄惨。 魏安然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恶心。 这楚安萱杀人诛心的招用的太狠了,明里暗里的说她和成文晗有染,什么勾魂,什么听话,通通都是屁话。 她重活一世,早就不在意外人怎么想她看她了,要是换了其他的小姐们,这一句话就能要了她们的命。 什么叫从小就听她的话,不就是想说她和成文晗不清不白这么多年吗? 她如今尚未出阁,就和别的男人有了好几年的私情,就算家里人知道实情,可传出去,这名声终究是不好听的,别说是高门大户,就是小门小户,也决计不会考虑这种不清不楚的女子。 寻常人家讨妾室都要查来历,更何况王公贵族之流,正房和侧室顶多在出身上有差别,这种不明不白的,就是连王府的石头都摸不到的。 楚安萱今日来,就没安好心! 魏安然勾勾唇角,正要反击,却被一个清脆的声音给打断了。 “哟,魏安然,人家姨娘都找上门来了,你怎么不给她支个招啊。啧,不过这毛病用不着你这位女郎中,我来就行,不就是想睡男人吗,你把衣裳一脱,往男人床上一躺,只要你男人不是柳下惠之流,这事就成了。男人嘛,都是一个样子,就算是心里装着别人,面前有姿色不错的女人袒胸露乳他也会上的,这位姨娘,你这哭哭啼啼的模样就不必了,男人见了,心烦。” “你……” 楚安萱被她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这小丫头看着像是还未及笄,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知羞。 吴杜若慢悠悠走到她面前,眯着眼笑道:“看姨娘这个模样,也不像是不会勾引人的,怎么男人就是不碰你呢?让我想想,若不是你做过什么天打雷劈的事,你男人恶心你,才不肯碰你了?如果是这样,那姨娘就只好闭门思过,也不要想肚子有没有动静的事了,到底是你们的家务事,关我们家女郎中什么事呢?” 楚安萱红着脸,转头去看魏安然,一开口,泪又流了下来,“三姐姐,就算你现在不姓楚,我们也好歹是一个爹生的,你就这么狠心让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这般羞辱我吗?” “我这叫什么羞辱啊,还不是这位姨娘自取其辱?”吴杜若一点也没客气,直接戳穿她。 楚安萱这招也行不通,一脸的难以置信,毛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说起话来这么不留情面。 第412章 鬼面人 “照姑娘这么说,就是不想让我活下去了?” “这位姨娘,你搞搞清楚,是你先来让我家女郎中活不下去的。她清清白白什么事也没做过,你开口就给她扣了顶大帽子,是何意啊?这话要是传出去了,你觉得旁人会怎么看我们女郎中,怎么看我们鬼医堂?这事说到底是你们家务事,来找我们女郎中,是想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跟你家男人说,让他晚上跟你睡?你脑子里想什么啊,自己留不住男人,就来找别人的茬,要不要脸?” 吴杜若叹了口气,又昂首挺胸的一站,“要是换了我,我就直接派人给拿根白绫,找个没人的地方吊死得了。” “你……”楚安萱气急攻心,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魏安然目瞪口呆,这吴杜若名字听起来文气,怎么这嘴真如邓久说得那般不饶人,只是她还挺喜欢这小丫头说话的。 “你看什么看,上辈子是投胎投成了木头是吧,由着人找上门来骂,一句也不敢还嘴。” 魏安然:“……”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你抢了先吗? 吴杜若睨了手忙脚乱抬着姨娘出去的丫鬟们一眼,得意地哼哼两声,转头跑走了。 魏安然看着她那活泼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收回眼神,轻轻笑了。 这姑娘,真不错。 —— 楚安萱此番来,只带了两个小丫鬟,最后还是魏安然给文雯使了个眼色,才把人抬上马车送走的。 为此,文雯还恶心了好一阵。 魏安然回到府上,把这发生在医馆后院的闹剧一说,杨嬷嬷她们对那位泼辣的吴姑娘心生好感,都想把她请来好好看看。 这位吴姑娘一张利嘴,就是有十个楚安萱这类的货色,也不是她的对手。 “到底这小丫头是帮了我,还是要好好谢谢她才是。我看那丫头身上穿的旧衣裳,看身量和我差不多,你们几个给她做两件新衣裳吧。” 魏安然不说,杨嬷嬷她们也是想给这位吴姑娘道谢的,如今小姐都发了话,自然是动作飞快,不几日,四套新衣裳就呈在了吴杜若的眼前。 小丫头脑子转的很快,冷笑一声,“你这是作为东家来赏我,还是作为那日我帮你骂人的答谢啊?如果是东家赏赐,总该给些银钱,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送衣裳,如果是骂人的答谢,我骂她是因为看不惯她那副模样,骂完我心里舒坦,就用不着答谢了。” 魏安然懒得跟这丫头辩白,扔下一句“爱要不要”,就去前面忙活去了。 第二天再见,那吴丫头穿了一件新衣裳,在医馆里忙活,跟这个说说话,跟那个聊聊天,一天下来,一句话也没跟魏安然说。 二人偶尔对上的眼神,那小丫头也是翻个白眼,扭头不去看她。 魏安然心道:这丫头,也是个欠收拾的! —— 四月中旬,突厥来使二十八人,携大量珠宝金银,浩浩荡荡的入了京。 夜非辰如今掌管礼部,使臣来访,他忙的脚不沾地。 竹虚直接住在了他府上,方便替他行针。 魏安然虽然不用每日去给他行针,却是要分析方子和针法,每十日去切一次脉,修好方子再送过去的。 这个十日一到,魏安然从医馆直接往定王府去,谁知到了王府一问,才发现夜非辰和竹虚都不在府上,说是今夜宫里宴请使者,都进宫了。 魏安然在府上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把人给等回来,再耽误下去怕是误了宵禁,她只好上了马车,往魏府赶。 临近宵禁,街上已经没了行人。 马车在路上跑的飞快,只余马蹄声,魏安然累了一天,正闭目养神。 突然,她眼皮一跳。 魏安然匆匆睁开眼,就见一个黑色影子突然闪进来,还没等她反应,就觉得脖子上一凉,上面俨然已经抵上一个锋利的匕首。 “闭嘴,出声就杀了你。” 魏安然吓得心脏怦怦直跳。 驾车的是邓齐,文雯也在外面坐着,这男人从帘子里闪身钻进来时,他们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男人的武功深不可测。 她大着胆子抬眼,差点没把她吓死。 那男人一身黑衣,脸上带着个狰狞的鬼面具,周身笼罩着鬼气阴森的气息,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不对,恶鬼又怎么会选择劫持而非伤人? 他露出来的眼睛一片血红,不对,这种红,并非杀红了眼,更像是……魏安然悄悄嗅了嗅空气,她闻见了熟悉的血腥气。 这鬼面人受伤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停下,前面的马车,停下!” 魏安然脖子上的匕首又往上抬了抬,已经有隐隐红痕。 只听那人压低了声音道:“把人打发走。” 这人说得是官话,语调却生硬十足。 这人不是中原人! 正想着,外面十几个带刀侍卫骑着马,把马车团团围住。 邓齐忙勒紧缰绳,跳下马车,抱拳行礼道:“官爷,这是怎么了?” “里面何人,报上名来!” “车里坐得是我家小姐,是魏府的。” “临近宵禁,怎么还在街上?” “这……” “说!”为首的厉声呵斥一声。 邓齐看了看马车里,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是给王爷请脉去了,这不是把王爷的事昭告天下了吗? “官爷,我今日同师傅约好了去听他授课,只可惜他老人家今日有事不在,我等了他几个时辰,没等到人,才赶在宵禁之前匆匆回府。” 任晋一听这女子的声音,挑了挑眉,问:“你师父是谁?” “竹虚。” “你是魏安然?”任晋脱口而出。 魏安然愣了一下,又一想,自鬼医堂开门以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和竹虚是师徒了,他知道也不稀奇。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角,女子清秀的半张脸就露了出来,她在车厢里微微颔首,道:“是我,府上人说师傅今日进宫赴宴,我等了会,没等到,这便回府了。” 任晋看着少女露出来的半张脸,在夜里都觉得白皙的面庞,和那双璨如星子的眼睛,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他突然话锋一转,“魏小姐,这车里就你一人吗?” 第413章 医者仁心 “官爷,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说这话不合适吧。” 魏安然轻笑,“若您不信,可以进来瞧瞧,是不是藏了人在里面。” 隐藏在暗处的刀尖往前一抵,袖中的银针闪着寒光,被她捏在手心。 再往前一寸,就别怪姑奶奶不客气,大不了咱们一块上西天! 任晋变了变脸色,才觉出自己方才话中的不妥,挥了挥手,让手下把刀收了起来。 “魏小姐既是竹虚太医的徒弟,就不必搜查了,天这么黑了,快些回府吧,晚上不安全。” “多谢官爷,赶明儿我让师傅请您喝酒。” 任晋身上还背着捉拿刺客的任务,确定了她车上没人后,就没了闲心与她聊天侃地,拱手打了个招呼,就骑马飞奔离去。 魏安然把帘子一放,面色暗了下来,目光阴冷的看着面前的鬼面人,道:“那些人走了,你滚吧。” “你懂医术?”鬼面人眼神带了一丝惊喜。 “你的伤损了血脉,怕是伤到胸腹,如今失血太大,恐怕你已经觉得全身发冷,隐隐有握不住刀的意思了,不出两个时辰,你必会失血过多,成了一具被放干净血的干尸。你现在不走,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那鬼面人被她说中,又被她言语中的轻蔑之意惹怒,把刀又往前送了半寸,魏安然已经觉得自己的皮肉要绽开了。 “哼,一个中原弱女子,能奈我何?” 魏安然眼神一转,立马“哎呦”一声,头往后一靠,状似虚弱的躺在男人怀里,那刀尖离她远了些。 鬼面人被她这动作给搞蒙了,心中不住的冷笑。 这中原女子就是虚弱非常,自己还没怎么着呢,就吓趴下了,还敢威胁自己,呵,自不量力!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只觉得右边肩颈处一疼,他的手就像失了力气一般,软软的垂了下去,连匕首都握不住了。 接着,颈后又是一针,这下,全身上下就只剩眼珠子还能转动。 魏安然伸手推了推,没推动,心里暗骂一句,这人怎么这么有力气。 她用了些力,那鬼面人倒了下去,匕首掉在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文雯耳力很好,心生疑惑,与邓齐对视一眼,问道:“小姐,出了何事?” “没事,抓紧赶车回府。” “是!” 魏安然居高临下的看着鬼面人,唇角轻轻勾起,一脸的得意。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匕首抵着我的脖子,今日你头一回,我不怪你,但也要让你长长记性。” 鬼面人眼神凶狠,还夹杂着一丝不屑。 “呵,倒是个硬骨头,再瞅,我是不介意把你那眼珠子挖出来,踩来听个响。”魏安然想了想当年竹虚是怎么阴阳人的,有样学样的威胁道,“还不赶紧把你的眼珠子给闭上?” 那鬼面人就跟魏安然杠上了,无论她怎么威胁都不闭,把魏安然气了个好歹。 不想闭是吧! 魏安然手里银针寒光乍现,对着他的眼睛就刺了下去,那鬼面看着那女子没有半分犹豫,这才慌乱的闭上眼。 魏安然得意地轻哼一声,手扯着他的领子,往两边一掀,哗的一声扯开了他的衣服。 魏安然拿出装在怀里的夜明珠,凑近了些,又把了他的脉象,心中有数了。 和她想的大差不差,只是这胸腹处的伤口却是比她想象中的更严重些。 差一寸就要贯穿心脏了。 她先用银针封住了他周身的血脉,下针时,针下的肉体触感不像是中原人,结合他所说的话,她才确信,这是个异族。 中原人可不会有这么壮硕结实的肌肉,就是习武者,也甚少有。 她心中有疑,这针下的就没有那么尽全力,只是帮他止了血。 “医者仁心,先前你威胁我,我却不能见死不救,但只帮你止血,你身上的穴位也会在半个时辰后解开,到时候,你的死活就与我无关了。” 鬼面人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周身上下是屈辱的寒意。 “邓齐!” 马车在路上停下。 “小姐,出什么事了?” “你进来。” 邓齐早就察觉到车厢里有异,但小姐既然说了不许过问,他便一直忍着没问。 这下他撩开身后的帘子,往里一瞧,吓得待在原地,“小姐,这是?” “把他扔到路边草丛里。”魏安然擦了擦手上的血。 邓齐立马把那鬼面人拽下车,只是那人实在太重了,最后是文雯帮他一块把人扔到草丛里的。 他一个习武多年的大男人竟然连个人都搬不动,说出去真是让人笑话,也不知道那小子是吃什么长大的,真他娘的沉。 “我们走!” 车马声消失在黑暗里。 草丛中,鬼面人睁开了眼睛,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眼神带了一抹笑意。 魏安然? 很好,我记住你了! —— 魏安然一行人回了府,走到灯光下,文雯一侧头便看见自家小姐脖子上的红痕和刀印,甚至颈后还隐隐有血色。 她吓了一跳,立马就扯着嗓子喊来了杨嬷嬷。 杨嬷嬷她们几个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忙的团团乱。 魏安然却一副冷静的模样,沉声让邓齐去后面院子里找个医徒来给她包扎。 人带来魏安然院子里,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只是碰上主子还有几分胆怯,手微微颤抖,步骤却做的不错,一板一眼,颇有几分医女的模样。 杨嬷嬷瞧着那伤口位置直叹气,嘟囔着:“这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呢?” 魏安然安抚的笑笑,让瑞云去取了她的药匣,摸出一个小瓷瓶来。 “这是师傅给我的药膏,只需抹两日,我这种伤口就瞧不见了。”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盯着小医徒给她包扎好。 魏安然此时累极,眼睛已经是半阖,还强打着精神吩咐邓久,“私下去打听打听今晚为何有禁卫军巡街,可是今晚宫里的宴请出了事?” 吩咐完,她倒头就睡。 杨嬷嬷和瑞云她们打了热水,替小姐擦了身子,换了干净柔软的里衣,又悄悄退了出去。 第414章 深感欣慰 皇宫。 竹虚跪在龙榻前,闷声道:“陛下受了些惊吓,身子并无大碍,吃几贴安神药便好。” 顾皇后缓步走到龙榻前,取了丫鬟手里的锦帕,替皇帝拭去额上冷汗。 皇帝摆摆手,命殿中诸人离开,又指了指朱林河,让他留下。 竹虚走出大殿时,回头看了朱林河一眼,另一边,看见顾皇后也看了朱林河一眼。 他垂着头,加快了脚步。 殿里只剩他们二人,朱林河走上前,亲自端了盆热水,跪在下面给皇帝濯足。 看这副模样,已经是常做的了。 皇帝叹息一声,“林河啊,你觉得是谁这么大胆,敢进宫行刺朕呢?” 行刺二字,就是给此次事件的性质一锤定音了。 朱林河脑子一转,想着皇帝心头的那根刺,换了个可惜的语气道:“臣愚昧,这刺客的身手实在难见,那么多的禁卫军都抵挡不住,堪称江湖高手了,只是这江湖与朝堂素来没有瓜葛,应该没有草莽敢这么大胆来行刺……这,臣也不知道是谁了。” 朱林河一脸为难,弘顺帝却听出了第二层意思。 世间武学造诣深厚者,除了江湖豪杰,就只剩武将了。 而全天下最好的武将,除了皇帝身边的禁卫军,便只剩下驻守边关,常年征战的军中,这其中,又以塞北为最上等。 弘顺帝面色不改,冷言道:“宣荣王进宫侍疾。” “是,皇上。” 朱林河忙取了锦帕给皇帝擦干净脚,又跪在地上把水渍擦干,这才出去传话。 只这一句,老皇帝心里对荣王这个儿子就有了嫌隙,就算不是他的人,老皇帝也会认为是他的,到时候,真相如何,又能怎样呢? 朱林河冷笑一声,离开了皇宫。 —— 荣王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就进了宫。 一进皇帝寝殿,他就跪了下来,因为已至深夜,他头发没来得及收拾,只匆匆冠了发,还有些凌乱。 弘顺帝在床上盘腿坐着,看着他,目光暗了暗。 “你这头发,倒是生的和你母后一模一样。” 先皇后自去世后,皇帝就很少提及,荣王心里也是有些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更猜不出他突然的用意,只好做出一副小儿模样,哽咽着说:“儿臣很想母后。” “朕也很想她。” 弘顺帝轻咳一声,“这都好多年了。” 皇帝这话说得不假,他后宫里的女子多到数不清,这彭皇后到底在他心里有一些分量,尚且能让他记起这是个什么人。 她温婉大方,出身名门,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他后宫三千,至今为止,也只有她配得上那凤印。 荣王听完,头深深地垂了下去,眼眶隐约蓄满了泪水。 父皇从来不缺女人,但每月初一十五,都是来母后宫里的,那时候,他们父慈子孝,夫妻琴瑟和鸣,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光景。 “你是朕的皇长子,这些年,朕待你是比其他皇子严苛了些,你心里可有怨怼?” “儿臣不敢!” 荣王深深叩拜,“父皇对儿臣的一片苦心,儿臣明白,更当勉励自己,牢记自己身份。” “好,你知道就好!” 弘顺帝唤他走近些,他没有起身,膝行到龙榻前。 弘顺帝对他的顺从很是满意,摸了摸他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 只是时过境迁,他不再是慈父,夜非衡也绝非孝子,如今他的心里,只剩下恶心。 “你舅舅在塞北,苦啊,这么些年,多亏了他帮朕守住了边关。你们舅甥二人,许久未见了吧?” 荣王垂首道:“五六年了。” “竟这么久了!” 弘顺帝看了他一眼,道:“他是国之栋梁,朕更不能冷落了他,也是时候回来看看了。” 荣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皇帝有意收回军权? 他藏在袖中的手握紧了,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父皇谬赞。为臣子,更该以社稷江山为重,舅舅如今身在塞北,为国守住边疆,是彭氏一族的荣耀,母后的在天之灵,也会欣慰。” 弘顺帝笑笑,“朕也深感欣慰,回去吧。” 荣王唤了宫人入内服侍,自己才退了下去。 走到殿外,紫禁城的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中衣早就被浸湿了。 回到荣王府,蔡卓澜早就等在书房了。 荣王把今夜皇帝敲打他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与蔡卓澜听,他越听,眉头就皱得越紧。 本以为皇帝把荣王叫去,是为了今晚宫里遇袭一事,谁知他只字未提,竟说起了彭将军和先皇后。 这是何意? 蔡卓澜在厅内踱了两步,皱着眉头,低声道。 “王爷,皇帝这是把今日的事,按在了你头上啊!” 荣王又何尝不知道。 他冷笑一声,“本王身上还怕再多这一件吗,左右在他眼里我已经成了个弑君杀父,无恶不作之人,倒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你立刻派人去突厥使所居驿馆打听打听,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夜闯皇宫!” “王爷认为是他们?” “除了他们,你还能想到是谁吗?”荣王咬了咬牙,道:“赶紧给塞北拟书信一封,催我舅舅开始行动!” “是,王爷!” —— 定王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夜非辰坐在上首,静静地喝着药。 玄若敲门进来,道:“回王爷,禁卫军搜了一圈也没抓到人,如今街上已经宵禁,那贼人就是躲也躲不到什么地方了,估计是死在哪个角落了。” “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若垂首,不敢再语。 夜非辰皱着眉,捏着药盏的手紧了紧。 今日宫中设宴款待突厥使臣,因有外臣来访,宫中的戒备比往日多了三倍有余,只是酒宴过半,宾客尽欢时,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还有高声喊着的“抓刺客”。宴厅众人颜色大变,帝后被侍卫护住,匆匆散了宴,进了内室。 到底那刺客没有进来宴厅,后来禁卫军就追着那刺客出了宫,全城抓捕。 “今日宫里的禁卫军比往日多那么多,也能让他给跑了,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第415章 诡异的平静 夜非辰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眉头越皱越紧,“叶秉竹呢?” 玄若抱拳,“主子,五城兵马司也全都调动出去寻人了,叶世子此刻应该还在巡城抓人。” “派人去给他递个信,让他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来报我。” “是!” 玄若躬身退下,樊先生刚要出声说什么,就被竹虚的推门声打断。 “如何?”夜非辰看到竹虚,第一句就问。 “什么毛病都没有,就是吓得。” 竹虚往桌前大喇喇一坐,给自己倒了杯茶,“他只留了朱林河一人,我出宫时又看见荣王急匆匆的进了宫,也不知道为什么。” 樊应栢想了想,道:“此事不可能是荣王做的,皇帝几次三番的针对他,他的地位岌岌可危,不可能再做这种蠢事。也不会是庆王所做,他胆子太小,做不出这种事。” 夜非辰突然想起朱林河跟他说过的事,冷笑一声,“即使不是他做的,也要安到他头上。” 竹虚和樊应栢心里一惊。 “彭粤安掌西北大权,早就是皇帝的眼中钉,总有一日要拔掉的。朱林河知道老皇帝的心思,这才故意往荣王身上引,为的,就是给老皇帝一个收拾彭家的由头。” 竹虚听得冷汗都出来了,他警惕的说:“夜非辰,朱林河这个人你可得小心些,千万不能跟他做敌人。” 夜非辰沉思着,“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的。” 樊应栢道:“王爷,尽快和周家把婚事定下,才是上策。” 夜非辰看着烛火跃动,此时他的心,仿佛是在烛火上灼烧过,痛的不得了。 —— 经刺杀一事后,整个上京城笼罩在诡异的平静下。 说它平静,这件事似乎在那晚就被画上了记号,太阳升起,再没有人知道昨晚皇宫里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百姓们照常生活。 说它诡异,则是因为街上巡逻的官兵在不知不觉中变多了,白日五人一组,在各街市巡逻,晚上则变成十人一组,以皇城为中心,守卫严密。 连突厥来使的驿馆的守卫,也都在悄无声息中换成了禁卫军的护卫,人也多了不少,如今一班当值就要十五人,每两个时辰一换岗,美其名曰:保护使者安全。 再森严的戒备也挡不住城中少男少女的心,京城里掀起一股结婚的浪潮。 高门大户的公子小姐们递过庚帖,媒婆上门,接着行了六礼,接连几日的吉时吉日,街上鞭炮声声,好不热闹。 魏安然倒是没有那闲心去凑这热闹,每日按时按点去鬼医堂坐诊,没有歇过片刻。 先前只有邓齐送她,如今又多了个邓久。 而楚四爷那头,对那晚发生的事情,丝毫不知情。 又过了几日,刑部宣判,楚怀进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落得个发配的下场。 发配地是湖北房陵,倒是出乎夜非辰和魏安然所料。 房陵曾接纳过流放的皇帝、王爷、驸马等,算几个流放地最好的地方。 而他能逃脱流放到东北或海南,还是因为楚大少爷暗中出了分力,他去求了唐家帮忙,几番转圜,才没让他的亲三叔流放到那些偏僻蛮荒之地。 刑部的人本来受了定王暗示,是要把楚怀进发配新疆的,谁知今年两广暴动不说,其他地方的犯罪之人也多了不少,罪行皆比楚怀进这陈年旧账严重的多。这几样凑在一块,海南贵州和东北的流放之地就没了楚怀进的位置,又瞧见唐家递来颇丰的好处,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这边东西收了,那边定王的招呼也不能不打,刑部尚书特意寻了个时间,找夜非辰解释一番,这事才算了了。 若是先前,他完全可以不顾及定王的意思,如今却不行,毕竟自两广一事结束后,朝堂之上,谁还敢忽略定王呢? 楚怀进流放那日,楚家所有活着的,除了魏安然和楚怀行,都到场送行了。 楚老夫人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小儿子,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死死抱着他不撒手,嘴里骂魏安然骂的也是十分难听。 流放有官兵押守,出发也有时辰,再不舍,到了点也该走了。楚老夫人见儿子被人拉扯着离开,一口气没上来,晕死在当场,再醒来,也无法下床了。 刘姨娘看着男人这幅模样,心里的那点希冀也全都灭了个干净,站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是哭男人的悲惨,还是自己可怜。 魏安然没有去送行,而是和楚怀行一起登上了城楼,亲眼看着楚怀进脚上锁着镣铐,头上带着枷锁,一步一回头的走出了城门。 她直到看着楚怀进的身影再看不见,才回过身,打算离开。 楚怀行叫住了她,问:“安然,你心里畅快了吗?” 魏安然扯扯嘴角,“没有完全畅快,又觉得有点可笑。” “哪里不畅快?” “还有一人,没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你说的是刘姨娘?” 魏安然笑笑,没有说话。 她如今没有动手,不代表以后不会动手。早晚有一天,她定会让刘姨娘也尝尝死的滋味,如何死,她说了算! “你又为何觉得可笑?”楚怀行不解的问。 上辈子,楚怀进和刘姨娘,踩着她和娘的血,踩着魏家的血,一步步地走到巅峰,这不可笑吗? 魏安然没有把这种话说出来,而是突然大笑起来。 “到了那边,他早晚有一日会碰见我爹我娘,我舅舅,和魏家的人……哈哈哈哈!” 她的笑声回荡在城北荒郊之上,楚怀行看着她的身影,只觉得她孤身一人,周身萦绕着寂寥之感。 楚怀行的心被刺了一下,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想替她把落寞赶跑。 “安然,咱们回家去吧。” “好,咱们回家!” 魏安然下了城楼,抚了一下后颈的伤疤,那里早就愈合,如今竟是光滑如初,一点疤痕都没有了。 她笑笑,时间会带走一切,不论多深得伤,终有痊愈的一刻。 只是,心底的伤呢? 第416章 忍不住也得忍 上回去定王府扑了个空,魏安然回去后便有些怏怏不乐,丫鬟婆子们知道她心情不好,也不敢在她面前提定王,每日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转眼间,又到了该去定王府的日子。 这次她长了个心眼,一大早,就派了邓齐去定王府等着,打听到他这一日都在府上后,自己晚上才乘车过去。 邓久也被上次的事情吓到,这次说什么也得早去早回,便抄了条近路,谁知走到前面才看尽另一辆马车。 这巷子极窄,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见对方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邓久便妥协了,与邓齐二人一人车头,一人车尾,退出了巷子,避让前面的车。 魏安然坐在车里闭目养神,今日看了许多病人,有些累了。 她不知道的是,对面的车上,赫然写着朱府字样,里面坐着的就是那位朱小姐。 朱璇语听到前面说话,好奇的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擦肩而过的车上写了个“魏”字,眉头就蹙了起来。 魏安然走进定王府,跟着老管家一起进了内院,往夜非辰书房走,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啼哭声,便止住脚步,站在门外,看了一眼管家。 老管家听出来是顾侧妃的声音,朝魏安然行了一礼,“魏小姐稍后,老奴去瞧瞧。” “去吧。”魏安然笑着,眼底却冰冷非常。 老管家进去不到半刻,那哭声便止住了,没过多久,出来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清丽的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眉眼间的哀愁还没散去,便是一副娇弱美人的模样。 魏安然看她这周身的气派,便知道这应该是定王府的侧妃顾氏,留心多瞧了她一眼。 顾汐颜察觉到她的目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带了几分威严,“你是何人?” 魏安然忙垂下头,朝她拱手,“我……是竹虚太医的徒弟。” 顾汐颜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才转身离去。 文雯看着人瞧不见了,才在魏安然耳边低声问:“小姐,这人怎么这么傲气,谁啊?” 魏安然笑得勉强,“进了王府少说多看,不该问的别问。” 文雯吐了下舌头,噘着嘴巴看景去了。 二人走进院子,就看见有粗使婆子正拿着扫帚打扫地上的狼藉,魏安然好奇的看了一眼,瞧着像是个上好的茶盏。 她在门口停了停,才推门进去。 书房里,夜非辰一派云淡风轻,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些什么。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眼,忙起身,“你来了?” 魏安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心底却早就被思念淹没了。 “如何,你的眼睛好些了没?” “恢复的不错,估计已经有八成了。日常没有障碍,只是看书吃力些。”夜非辰说话时,目光移到魏安然脸上,带着说不清的柔情。 魏安然看着他,被他眼中的柔情闪了一下,忙转开眼神,这才看见他的书桌上,赫然放着一只西洋镜。 房间内的烛火跃动,发出噼啪声,魏安然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 先前用针和药配合,能让视力恢复到十成十,可如今,只有八成…… 再往后,岂不是恢复的越来越少,六七成,三四成,一二成……针法和药剂总有一天会失去用途。 夜非辰坐到椅子上,把手放在桌面上,轻笑着看着她:“愣着做什么,来给我把把脉。” “哦,哦,好。” 魏安然回神,走到他面前坐下,三指轻轻落在他的腕上,闭眼凝神,只觉得他周身血脉如被冰封过一般,怎么又虚弱了? 收回手时,魏安然面如死灰,沉重的走到桌边,提笔,却久久没有落下。 夜非辰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手边。 他的手背不小心碰到魏安然的,低于常人体温,魏安然却半点没有察觉,还是那副失神的模样。 夜非辰却飞快的收回手。 她的手好暖,再不收手,他恐怕要枉顾君子礼法,轻薄于她了。 夜非辰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面上隐忍万分。 魏安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在纸上刷刷写好了方子,等落了笔,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我换了几味药,比先前更狠些,头也会疼的更厉害,你能忍吗?” 魏安然这话说得还是打了折扣的,这次的药性比先前狠厉两倍不止,头痛的程度怕是要加上四五倍。 夜非辰听出她语气中的担忧,轻笑着说:“就是忍不住,也得忍啊!” 魏安然听了这话,简直像是受了凌迟之刑,眼睛里几乎要涌出泪来,她回过身,掩住眼底的心疼之意,取出针来。 “你躺下罢。” “不急,今日你先陪我出去走走如何?” 魏安然猛地抬起头,注视着他那双眼睛,最后点了点头。 这几年的天气着实蹊跷,不过五月初,却已有了酷暑之意。 魏安然走了几步,就觉得身上出了汗,慌张地抹了抹手心的汗湿。 “先前对不住,让你白跑一趟。那日时辰来访,去宫中赴宴,中途有刺客出现,这才耽误了。” 魏安然一惊,心里想到的第一个就是那个鬼面人,她皱着眉头想的出神,没注意看脚下的路,一个台阶立在脚底,她突然闪空,夜非辰余光瞥见,忙扶住了她。 等魏安然惊魂未定的拍拍胸脯,又站稳了,夜非辰才松开了手。 魏安然心里更紧张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双臂被他碰过的地方又热又燥,简直像是被烫伤。 夜非辰接着说:“自打行刺一事发生后,京中便提高了戒备等级,不论是坊间还是宫里,都增派了不少人手轮值站岗,禁卫军忙,叶秉竹的五城兵马司更忙;行刺过后,皇帝被吓出了病,你师父便整日候在太医院,等着皇帝的传唤。。如今突厥使臣来访,我掌管礼部,又得整日作陪,便冷落了你,你不要见怪。” 这话有服软解释之意,魏安然听了,心中熨帖许多。 “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和往常一样,皇家会在廷临江举行龙舟赛,届时突厥使臣也会出席,晚间宫里设宴款待使臣,他们应该会选在那时献礼,同时说明自己的来意。” 第417章 一厢情愿 魏安然猛的转过头,“说明来意?岂不就是想皇帝求娶公主,他们会在那时提出和亲人选么?” 夜非辰点点头,苦笑道:“那日我知道消息就让秉竹给你送信,是有些心急。只不过我心里总放心不下,虽然怎么算也不会轮到你,但你如今姓魏,身后有个魏家,考虑事情就不能太过侥幸。” 魏安然听了这话,心里闷闷的,不是个滋味。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却在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甚至担心她被和亲远嫁。 她看着夜非辰精致的眉眼,和眼中的担忧,低下了头。 “突厥和亲不是小事,人家既是来求娶公主,想来也不会考虑到我这个无名之辈。这件事你不要费神去想了,对你身体不好。” 夜非辰淡淡的笑了,又找了另一个话题,“五月初一是朱家小姐的生辰,那日宫里应该会有赏赐下来。” 魏安然面色陡然一变。 她想都不用想,这赏赐不会是别的,定是——赐婚! 这件事从他和朱璇语一起去永宁寺时她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听夜非辰亲口说出来,又觉得满心的苦涩又添了几重。 她自知不能失态,抬起头,笑着,眼睫如蝶羽轻颤,闪过不易察觉的泪光,“那我……提前恭喜王爷。” 这些时日的压抑、疲倦,统统化作满心的酸楚,涌了上来。 夜非辰注视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只化作一声轻叹,轻抚了她的头发。 “秉竹回来跟我说了,你想给你四叔寻个媳妇,我会帮你留意。” 魏安然没想到叶秉竹那厮竟然来求了夜非辰,扯了个笑,“替我谢谢他。改日让我四叔请他喝酒。” 夜非辰笑着说:“近来怕是没这个时间了,五城兵马司全员调动,一刻不停的在街上巡逻,他作为五城兵马司总使也抽不开身,景昭公都来我府上堵了两回了。” “堵人?先前叶秉竹整日在你这里厮混也没见景昭公这么着急,难不成有人上门求亲?” “哈哈,你猜对了。” “让景昭公这么重视,是哪家的姑娘啊?” “令妃娘娘的侄女,人长得标致,听说性子也很好。” “啧啧,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便宜他了!” “你这话说的,他也没那么差。” “只不过名声次了点,对吧?” “名声次又如何,只要有人能慧眼识珠,这也是桩好姻缘。” “慧眼识珠,也不一定能求得,或许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这话说出口,魏安然突然一颤,怎么隐隐有剖白之意。但话说出口便收不回了,她只能悄悄拿余光去看夜非辰的脸色。 谁知,夜非辰也听懂这意思,也转过头来瞧她,二人目光尴尬的碰上。 魏安然收回目光,垂着头,满心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夜非辰只觉得心间一阵抽痛,比他当初中毒,危在旦夕时还要难受。 “我……我只是随口一说,他应该会有好姻缘。”魏安然笑着,圆了一句,然后径直向前走去,没走几步,却发现路已经到了尽头。 她低声道:“这路怎么这样短,这才走了多久,竟到头了。” “你说什么?”夜非辰没有听清。 “没什么,只是天色已晚,你的针还没有行。”魏安然转身,朝他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安然!”夜非辰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魏安然抬头看着他,“怎么了?” 少女抬着头,面庞沾染上月光,皎洁明亮,那双眼睛,却像是暗夜一样,掩藏了太多东西。 夜非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就算以后我成了亲,也一样能护住你。” “谁需要你护啊,我自己就能护住我自己。” 魏安然绕过他,自顾自的往前走。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突然,魏安然回过头,笑了一下,朝夜非辰说道:“夜非辰,你得好好地。” 只这一句,天地寂静。 夜非辰看着她眉眼弯弯,眼中盛满星河,点了点头。 魏安然笑着转过头去,泪瞬间滴了下来。 晚间的风,柔柔的吹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消失在夜里。 —— 五月初一,天气晴暖,爱美的女子们都换上了夏衫,裙裾飞扬,一笑嫣然。 今日来诊的人不多,鬼医堂也冷冷清清,一上午只有五六人来看诊。 魏安然百无聊赖的坐在堂中,实在是无聊,开始拉着吴郎中聊解毒的事。 吴郎中笑着说:“我师父教过我,医毒乃是一家,所以一念为善,一念为恶。若说神医妙手,则属中原医术最为高明,但论起用毒来,西南的戎蛮,倒当属第一。” “戎蛮?” “对,戎蛮与中原有山水相隔,是天然屏障,那里虽山穷水恶,但气候湿润温暖,遍地药草毒虫,尤其以盘瓠蛮所居之地为最盛,他们居住在五条溪水交汇之地的五溪,那里瘴气弥漫,虫草丰盈,而且盘瓠蛮善制蛊,相传的毒谷就在附近。” 魏安然闻之心中一动,“那七煞这种剧毒,可有法子解?” 吴郎中笑笑,“七煞此毒,据说是世间已无解药,怕是难解。但是相传这五溪有巫官,大巫官一袭黑袍遮面,其制毒功力深不可测,黑袍下的蛊虫数不胜数,且多喜毒,相传无论是什么毒都可解。” 魏安然心中一喜,“吴郎中,这五溪离京城远不远?” “这不是远近可衡量的,传说中这盘瓠蛮行踪不定,五溪虽说是五处溪水相汇之地,但并不知是哪五溪。而且,官道自前朝就有重兵把守,非使者不可通过。寻常人要想踏入戎蛮之地,必须翻山越岭才可,那种地方瘴气横流,寻常人踏进去就没了半条命,找到五溪实在是无稽之谈。” “你打听那些没影的人做什么,难道说你中了七煞的毒,快死了?”吴杜若突然插话。 魏安然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中了七煞的毒,如今命不久矣,才想打听打听,找个续命的法子,吴姑娘要是知道,请务必告知我,让在下保住一条命。” 第418章 定王订婚 “我呸!” 吴杜若翻了个白眼,“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定是长长久久,活的跟王八一样。” 魏安然不恼,啐了一声,“有这么说话的吗,那你觉得你是什么?” “千年王八万年鳖,”吴杜若笑笑,“我得活的比你再长久些,那我是鳖。” 魏安然这下一点气都没有了。 吴姑娘,是个狠人。 “安然!安然!” 魏安然抬头,就看见叶秉竹从马上翻身下来,匆匆的往医馆里跑。 他进门就往魏安然面前冲,气喘吁吁地说:“什么鬼天,真热,快,去给小爷倒杯冷的来解解暑。” 魏安然看他这副热到不行的模样,忙挥挥手,让文雯去后面厨房里给他端了碗冰镇的绿豆汤。 “你这是打哪儿过来的?” “我还能打哪儿过来,好不容易衙门里的事少了些,我点了个卯就走了,想着去春风阁喝点酒,谁知道衙门里的弟兄又来找我,一早上就骑马了,一点闲都没偷着……” 魏安然一脸无语,她听了这么久也没找到重点。 也不知道平日里师父和夜非辰是怎么忍得了的。 “哦哦,对,我是从朱府过来的,我怎么着也得去露个脸。但是我可没多待,这不,刚出来立马来你这儿了。” 叶秉竹一脸没正形,一屁股坐到魏安然身边,笑的流里流气,“小安然,许久未见,还怪想你的。” 魏安然听到朱府二字,已然是变了脸色,还没有调整好心态去回应叶秉竹,就见他又往前靠了些,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皇帝的旨意下来了,是赐婚,定在了明年二月二。” 这话突如其来,魏安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只觉得周身的血齐齐往上奔涌,头昏脑涨,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二月二,龙抬头,这倒是个好日子。” 叶秉竹定定的看着她,像是要把她脸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看透。 魏安然无处可躲,只好轻声问:“你要如何?” “想看你哭”这句话还没说出口,叶秉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喂!那个穿的跟个草似的人,你干嘛一直看着我们女郎中啊,莫非你想把她娶回家?” 哪里来的胆大的小丫头,还敢怼小爷,知道小爷是谁吗? 叶秉竹回过头,一个身着鹅黄春衫的小姑娘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扑闪扑闪的,但眼神中盛满了不屑和狠意。 叶秉竹撇撇嘴,看起来很好看,但不好惹。 不过,他叶世子纵横京城这么些年,还没什么人是不敢惹的。 叶秉竹摇摇扇子,轻佻的上下打量她,“娶她,我是不敢的,但是纳你,却是绰绰有余,怎么样啊,愿不愿意跟我走?” “我呸!” 吴杜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凭你,也配?” 叶秉竹被这有趣胆大的丫头逗的来了劲,歪嘴笑了笑,道:“不知道这位姑娘觉得咱们哪里不配,是门第,还是……” 说完,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吴杜若的胸口,又坏笑着收回眼神。 吴杜若骂人打架都不在话下,被男人调戏却是头一回,如今一张脸气的红彤彤,煞是可爱。 “你!哼!你跟本姑奶奶从头到脚都不配!” “呵,这就当上我姑奶奶了,这位姑娘,你也太不知好歹了!” “哼,你就乖乖当我孙子吧,你才别不知好歹!” “姑娘,我又怎么不知好歹了?” “一个大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盯着女郎中,还凑近了说悄悄话,你就是不要脸,我没把你赶出去都是好的,还不知好歹的调戏起你姑奶奶我来了!” 叶秉竹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扭过头去看魏安然,眼神中写满了: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活宝,好一张利嘴,三五句话说完就成我姑奶奶了。 魏安然被二人吵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方才混乱的思绪被这二人一搅,什么都没了。 “咳,咳,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医馆的吴郎中,这位是吴郎中的女儿,吴杜若。这一位,是景昭公府的世子爷叶秉竹。” 吴郎中本来还对这位言语轻佻的男子有点怨言,想替东家和女儿教训他一下,如今一听他是世子爷,一点教训的心思都不敢起了,只想着女儿口无遮拦,世子爷可千万不要怪罪才行。 而那厢,当了一阵世子爷姑奶奶的吴杜若却没有半点悔意,仍旧是那副胆大的模样,哼哼两声,“世子爷又怎么样,还不是和咱们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吃五谷杂粮,脑子也没见得多好。” 吴郎中瞪了女儿一眼,吴杜若这才住了嘴。 叶秉竹刚想怼回去,余光一瞥,就看见鬼医堂门前停了一辆马车。 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楚怀行,他身后还跟了个成文晗。 叶秉竹一看,立马手一背,站的挺直,这下倒是有几分世子爷的威严了。 魏安然看见他这反常举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想,今日病人没来多少,倒是闲人一个个的没个清闲。 “四叔,你怎么来了?” 楚四爷背着光,看不清面上表情,也没有说话,旁边的成文晗开口答:“魏安然,你快给你四叔看看吧,他吃坏东西了。” 话音刚落,叶秉竹往楚怀行面前一站,就看清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苍白,整个人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吃坏了肚子?”魏安然扶着楚怀行坐到桌边,给他把脉。 “今日定王订婚的大喜之日,皇帝宴请众臣,我们衙门也得了赏赐,中午加餐了一只烤鸡,我只吃了几口就觉得腹部不舒服……”楚怀行有气无力的说。 魏安然被他话里的“定王订婚”刺痛了神经,仿佛五官尽失,指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好把他的手推到了吴郎中那边。 “吴郎中,这是你拿手的,你来诊吧。” 第419章 万事小心 一旁的成文晗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吴郎中尚在一旁教育女儿,听了这话,赶忙走到楚怀行面前,三指搭上片刻,心中已然有了定论。 “四爷并无大碍,您来里面,待我施完针,腹痛便可止,另外吃两贴药便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四叔,我来扶你。” “去,去,去,就你这小身板,他能把你压趴下,还是我来吧。”叶秉竹把魏安然赶到一边,“怀行兄,你靠我身上吧。” “多谢!” “你跟我客气啥,我告诉你,今儿这烤鸡有什么好吃的,要知道,全京城只有一家好吃的烤鸡,就在南城根底下,赶明儿我带你去那儿吃去,保管让你……” 不一会,原本热热闹闹的铺子里就只剩下魏安然和成文晗二人。 魏安然知道成文晗一直在看自己,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成文晗带着笑,道:“衙门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待会跟你四叔说一声,让他回家好好休养。” “成文晗,多谢!” “你跟我客气什么。” 成文晗原本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此时停下,有些犹豫的回头道:“今日皇帝给定王赐婚,宴请群臣,不光我们翰林院,这京中的三省六部,该有的都有了,说是普天同庆也不为过。只不过,伴君如伴虎,捧得高,跌得惨,这种道理你也不是不明白,万事小心。” “万事小心”这种话,在加上朝堂这个前提后,就变得耐人寻味了。 成文晗是什么身份? 他出身世家,自幼受尽宠爱,从没吃过什么苦,楚安萱也算是他头一回栽跟头,说来真是蜜罐里长大的。 而这平稳的公子生活,最不可忽略的,便是他家族背后的齐靖侯府和荣王府。在这种环境里长起来的,即使生活上不受挫,但想来也是见惯了阴谋和野心,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怕是心里已有预计。 他对魏安然还有情,看不得她白白受人牵连,甚至搭上性命。但他身后也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和荣耀,稍不注意,就是满门倾覆。 不提过不去自己的良心,提了又等于给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交出了命脉,所以他只能点到为止。 如今皇帝下旨赐婚,其真实目的不得而知,但定王和朱家已然结成了同盟,而朱家本就与皇后、庆王一脉走得近……如此一来,庆王一系的人脉便明晰了。 他们荣王一系,向来与庆王一系互看不顺眼,甚至奉为死对头,他成家与荣王交好,而你魏安然与定王交好,便是站在了成家的对立面…… 魏安然,如今你我分属不同阵营,还能如何相处? 魏安然想明白其中道理,追上去,“成文晗?” “怎么了?”成文晗回过头看着她。 “前几天楚安萱曾来医馆找过我,说让我劝劝你,我没有答应。” 这话说得淡淡的,仿佛在谈论什么无关人等,但成文晗已然变了脸色。 “当年她如何对我,如今我便如何对她,我不管她如今是何处境,总归都是她自作自受罢了。” 魏安然顿了顿说:“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连鬼医堂的门都不会让她进。午后太阳太毒了,我先回了,你慢走。” 万二悄悄凑到少爷身边,低声问:“少爷,魏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听不懂呢?” 成文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径直上了马车。 万二又怎么能听懂这话的含义。 就算是他,也得仔细品味过,才能理解这话中深意。 他与魏安然确实同属两方阵营,但阵营是阵营,他们的情谊是情谊,无论日后如何,都是要给对方留点情面才好。 成文晗低声叹息,“安然啊安然,这份情谊,我可铭记在心,不舍得忘记啊!” —— 楚怀行的腹泻,在端午节前好了。 临近端午,府上又要开始准备节礼,不过有了年礼那次的标准,这次的节礼安排,杨嬷嬷倒觉得得心应手起来。 不过这回却少了两家,一是定王府,二是成家。 杨嬷嬷一时间陷入为难,不知道是该按春节的年礼送,还是就不送了,纠结半天拿不定主意,只好去问自家小姐。 魏安然忙着篆录医书,听了抬头冷冷地蹦出两个字:“不送!” 鬼医堂在五月初四,也就是端午前一天,送出了五百个香囊,这香囊是魏安然让人去庄子上找穷人家的女子做的,里面塞得是驱虫辟邪的药草,算是一举两得的善行。 送香囊的主意是吴杜若提出来的,魏安然觉得不错便应了,与她闲聊时才知道,吴家每年都会免费送驱虫香囊给老百姓,已经送了十几年了。 这香囊除了拿出二百个给乡野百姓分发,还留了三百个在鬼医堂门口分发。 这消息刚传出去,鬼医堂门前就挤满了人,要不是邓齐邓久带着刀,跟门神一样守在门口,怕是连药铺都给拆了。 就是这样,负责分发的魏安然和吴杜若都被人挤得东倒西歪,一个差点被人挤倒,一个头上的绢花都不知何时掉的,头发乱糟糟的回了铺子。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次“共患难”,倒是让二人生出几分情谊来。 “今天发完香囊,咱们明儿端午关门休息一天,我带你去廷临江看赛龙舟去。” “我不去,明日人肯定很多,今儿还不够你挤的吗!”吴杜若一脸傲娇。 “你别忘了,我四叔可是做官的,跟着他,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人挤不着,你去不去?”魏安然凑到她身边,继续利诱道。 吴杜若理了理头发,又扯了扯衣袖,一噘嘴,傲娇的点了点头,这才算答应。 面上却还是一副“是你再三恳求,求我陪你去的,可不是我自己想去”的表情。 魏安然不禁哑然失笑,又怕这丫头闹脾气,赶紧给了她个台阶。 “多谢吴小姐。” —— 五月初五这日,太阳亮到仿佛能把人照瞎,已经有几分暑气了。 魏安然这次来看龙舟赛,带的不止是吴杜若一人,还有她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去年来过得秀秀和瑞云留在府上看家。 第420章 她想求一个结果 两辆马车从魏府出发,魏安然与楚怀行叔侄二人同乘一辆,虽说是一年一度的赛龙舟,但对二人来说,也没什么特别期待的东西。 身后的那辆则是那几个丫鬟,一路叽叽喳喳,很是热闹。 楚怀行听着后面马车里传出来的笑声,也没了看书的心思,便抬起头来去看侄女。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魏安然这两日像是失魂落魄一样,虽然话照样说,笑照样笑,连鬼医堂都一日不落的去,但是就是与往常不一样。 这么想来,好像最近的饭也用的少了,笑的时候也像是装着心事,很少开怀,这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样,看得他心疼。 “四叔怎么不看书了?” 魏安然说得委婉,楚怀行却一听就听出来,自己这是偷看被人抓包了。 “啊,那个,鬼医堂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魏安然刚想反问他怎么会有这个念头,转念一想,应该是最近自己的行为反常,惹他怀疑了。 她这几日努力的装作无事发生,强撑着不漏一丝破绽,到底四叔就是四叔,把她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 可就算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几日是怎么度过的。 白天去鬼医堂忙忙碌碌倒还好,没有时间给她伤春悲秋,可总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那个时候,她避免不了想起那个人的身影,想起他们相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 这几日,全京城最大的趣闻,便是定王订婚,普天同庆的佳话,她就算有意规避,也免不了漏掉几句钻进她耳朵里。 一会是“定王当大有作为”,一会是“定王殿下与朱家小姐郎才女貌,郎情妾意,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人”…… 这些话一个劲的往她耳朵里钻,她避无可避,只能折磨自己,如今都被四叔给看出来了。 魏安然幽幽的叹了口气。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即使理智告诉自己,如何是对,如何是错,你也不想把他拱手让人。 那日她与叶秉竹说,留她做个红尘中人,不求结果如何,如今她后悔了。 她又能如何把她的倾心,她的感情,她的贪婪……这一切的一切全部尘封,不听,不看,不见,不想…… 她只想一直看着他,陪着他,替他治病解毒,陪他到老……她想求一个结果。 她一遍一遍的劝自己,为了夜非辰,自己不能这么做。 可是,谁能体谅她的心情,谁能带她走出来? 魏安然垂下头,过了半晌,才朝他笑了一下,“只是心中挂念着几个疑难杂症,想不明白,便有些费心神了。” 是这样啊! 楚怀行听罢,放下心来,“安然啊,今年叶世子可提前给咱们备好了地方,据说又幽静,视野又好。” “你有没有给人道谢?” “谢了,我昨儿还请他出去喝酒了呢,他醉醺醺的跟我抱怨说最近他们家的门槛都要被媒人给踏破了。” 魏安然笑着问:“那你是怎么回他的?” “我说既然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就该相看相看,把婚事给定下了。” “四叔不觉得,这话说给你共勉也好?” 楚怀行被自己的话一噎,心里懊悔不已,自己真是被担心冲昏了头,怎么好端端的又被她给绕进来了。 “不着急,你四叔我年纪又不大,况且先立业后成家,我这业未立,成家也不急于一时。” 魏安然白了他一眼,懒得与他争辩。 马车行至廷临江边,就瞧见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涌动,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 魏安然撩开帘子又放下,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今年端午还是那么热闹,可早已物是人非了。 又是新一年! 马车在达官贵人的看台外停下,众人跟在楚怀行身后,往叶秉竹安排好的帐篷走去。 这回的帐篷倒是很大,里面早就摆好了软垫和小几,上面摆了瓜果点心,还有两个丫鬟站在门前候着。 碧月、雪云、文杏和宝真头一回来,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大场面,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吴杜若倒是一脸淡然,原本聒噪的人尽然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文雯只顾着自家小姐的安全,眼神不是注视着四周就是看紧了小姐,不敢懈怠。 魏安然看了眼江边的热闹,自己一头扎进帐篷里,找了处角落的软垫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她什么也没想,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 另一边,夜非辰一袭宝蓝色袍子,进了帐篷。 “夜非辰,你怎么才来?” 朱璇语立马迎了出来,手一伸,一只精美的荷包便出现在夜非辰面前,隐隐有药草香。 “这是我亲手绣的驱邪锦囊,你快快戴在身上!” 夜非辰朝她温柔一笑,拿过来,攥在手心,“你来的真早。” “早来……不就能早点见到你吗?”订婚后,朱璇语说话便更大胆了些,“那你呢,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抱歉,这几日使团那边的事太多了,竟忘记了。” “无妨,那你下次要给我更好的。” “一定!” 朱璇语得意地仰着头,笑笑,“夜非辰,你可有发现,你未来的王妃是个十分讲理的?” “发现了。” “那你,喜不喜欢呀?” 夜非辰沉默了半晌,最后咬牙应了一声,“嗯。” 朱璇语只当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不开,能应一声也是极大的肯定,顿时心里就像浸了蜜一样甜,心道:定王向来是个冷面的,如今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应下这句,便是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了。 她作势想抱住夜非辰,谁知玄若突然出现,只好收住动作,骄矜自持的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玄若抱拳行礼道:“王爷,突厥使团来了。” 夜非辰看向朱璇语的表情充满歉意,“抱歉,公务在身,今日……” “突厥人什么时候滚啊,快随便给他找个媳妇,赶紧回他漠北老家去吧,烦死了!” 朱璇语心里这么抱怨,嘴上却是体面大方,“还是公事要紧,你赶紧去吧,忙完了再来找我,我等你。” 第421章 年少有为 夜非辰朝她淡淡一笑,然后转身就走,等走出那片帐篷,把手里的东西往玄若怀里一扔,“送你了。” “主子?”玄若一脸懵。 夜非辰脚步都没停,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走进了另一处帐篷。 这个帐篷里,已经坐了十几号人,分列两边,泾渭分明。 一边是大夏的官员,全是礼部的; 另一边则是突厥使臣。突厥人蓄留全发,脑后编了数股辫子,右耳穿孔,配金银珠宝等耳环饰物,身着翻领胡服,着皮靴,生的孔武有力,与大夏的文官形成鲜明对比。 坐在正上方的突厥首领名唤阿史德,三十来岁的模样,出身突厥王庭的旁支,却能说一口流利的大夏官话。 看见夜非辰进来,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给他行了一礼,“定王,您来了。” 夜非辰抱拳还礼,“今日端午,实在是事务繁多,来晚了,您见谅。” 阿史德摆摆手,笑得爽朗,“王爷这是哪里的话,您要做的都是大事,我们这等闲人只需要欣赏大夏的龙舟赛就行,有次机会共襄盛举,还是多亏了王爷的盛情邀请。” 夜非辰朝皇宫方向拱手行礼,“不是我的盛情邀请,是陛下的赏赐。” 此话一出,那些突厥人立马起身,朝皇宫方向行礼,齐声道:“多谢陛下赏赐!” 夜非辰抬头看着,发现一人在其中,只是跟着站起来,未行礼也未开口,他便留心多看了一眼。 等众人行完礼坐下后,他才看清那人的面孔。 只一眼,便让他心惊。 这人眼神如一波死水,波澜不惊,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使臣这么简单。 突厥来使是礼部一手操办,夜非辰作为礼部主事,与这帮突厥人打交道不下十遍,进出驿站也有许多次了,这人却从未见过,有些面生。 夜非辰勾唇轻笑:“这位小兄弟怎么瞧着面生?” “这位啊,是我外甥阿史那,从漠北来上京路途遥远,他自幼体弱,刚走到半路就水土不服生病了,一直养在驿站里,今日才算好些,能出来吹风了。有这种机会,我这个做叔叔的是一定要带他出来瞧瞧的。阿史那,还不快给定王殿下行礼?” 阿史那往前走了一步,朝夜非辰行了个突厥汗国的礼节,“问定王安。” 此人说话中气十足,并不像体弱多病的模样。夜非辰甚至觉得,他不像是寻常人,身上甚至有隐隐的杀气。 这种杀气,也不寻常,他只在外公和舅舅们身上见识到过。这不是狠厉,而是真正在战场的血泊里滚打过的,才会有的杀气。 “不必多礼,今年多大了?” “十八。” 夜非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果真是年少有为。” 阿史那只觉得有一股难以抵挡的力气在强压他的肩膀,像是要让他跪下,他不服气的冷哼一声,周身真气流动,撑过了这个压力。 夜非辰收回手,转身时朝一边的玄初看了一眼。 玄初跟了夜非辰这么多年,自然是一个眼神便知道他要做什么,这次也很快就明白。 王爷要他去查阿史那的身份。 玄初趁着人闲话时偷溜出帐篷,看了看四周,找了个隐蔽的出口,钻进了树林。 “王爷,我们突厥人是马背上长大的,坐是坐不住,茶也不会品,不知王爷可否带我们一起出去转转?”阿史德提议道。 夜非辰淡淡一笑,起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些突厥人心思活络,瞧着是蛮人汉子,实际上心思却很细腻,立马就想明白了老皇帝让他们来看龙舟赛的意思。 廷临江边的山坡上,向来是王子皇孙的休憩享乐之处,一年一度的端午节,各府的贵女小姐们都会来此观赏。皇帝舍不得他的女儿远嫁漠北,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让他们自己去挑大臣的女儿。 走了几步,夜非辰轻咳两声。 玄若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主子放心,叶世子把人安排在咱们府的凉亭里,他们已经到了,只要绕开那边即可。” 夜非辰眉头的结散开了。 玄若尚未离开,看见夜非辰这轻松的表情,心里却幽幽叹了口气,十几日了,他还是头一回见王爷这么轻松。 阿史那走在队伍中,目光一直落在夜非辰身上。 这些时日,他不止一次听人们提起过定王,而且都是溢美之词,他原本不屑,如今一见才知,用那些词来形容夜非辰,还不够。 漠北与回鹘人的长相差不多,只是同样的深邃轮廓,在夜非辰身上,又添了份中原人特有的柔情,一双眼睛明亮多情,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平添了几分薄情之意。 呵! 大夏最多的,不就是薄情寡义之人吗。 阿史那收回目光,擦了擦汗,觉得这中原的天实在是太热了,自己的衣裳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好不别扭。 这是什么破天气,还不如他们漠北呢! —— “哎,龙舟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闭着眼?” 魏安然眼皮睁都不想睁,“吴杜若,你要看龙舟便去看,别管我是不是闭着眼,我就爱在这睡觉,怎么了?” “你想怎样就怎样,谁管你!” 吴杜若哼一声,“这京城的赛龙舟,除了人多点,其他的也比不上江南的嘛,人家汉子们都是赤膊上阵,河边观看的都是女子,若有看上的人,就朝那艘龙舟上扔荷包,不光要比速度,还要比哪队收的荷包多呢!” 嗯?这话术,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魏安然想了想,一拍脑袋,怪不得自己一见这丫头就觉得熟悉,真是活脱脱年轻版的托依寒啊! 她睁开眼,“你想回去了?” “谁啊,谁想回去!” 吴杜若扭过头去不看她,“那地,不是什么好地方,哪比得上京城好玩,有什么好想的。” 魏安然早就习惯了她的口是心非,正想出言安慰几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呵斥:“你们是谁,谁准许你们坐在这里的,你们知道这是谁的帐篷吗?” 第422章 一定要忍住 魏安然原本想说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咽了下去。 本想直接回怼,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再一想,这不就是朱家小姐的声音吗! 她扯了扯文雯的衣袖,快速低声道:“无论待会他们说什么,都不要回嘴,一定要忍住!” “为什么!”文雯听见那声音就来气,瞪着眼问。 “没有什么为什么,一切按我吩咐的去做,不能出一点岔!”魏安然很少这般厉声疾色,“文雯,撑伞!” 文雯当然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她撑伞,当初她们在永宁寺的时候,可是打过朱家小姐和她的丫鬟呢。 楚怀行听见声音,早早就迎了出去,朝来人行了一礼。 “这位小姐,此处是叶世子安排我们坐的,请问你是……” 黄叶冷哼一声,一脸不屑的上下打量着楚怀行,“这是朱家小姐,不认识什么叶世子,王世子的,我们只知道,这帐篷是我家小姐未婚夫的,你们若还要脸,还惜命,就立马收拾东西从这里滚蛋!” 楚怀行再迟钝,也知道了来人是谁,忙朝人行了一礼,“原来是朱家小姐,得罪了。” “呵,一股子穷酸气,赶紧走,别污了我们王爷和小姐的眼睛。”黄叶一脸傲气,仿佛这帐篷是她的一般,颐指气使,仗着有主子撑腰,说话也不知好歹起来。 楚怀行看着伞下的魏安然一脸尴尬,眼中隐隐有怒火中烧,魏安然轻轻地摇了摇头。 魏府丫鬟们教养也是十分好,见主子摇头,她们便立刻收拾了东西,只是被同时丫鬟的黄叶骂了个狗血喷头,心中还是有不忿。 定王是你未婚夫又如何,他的病还是我们小姐给治的呢! 吴杜若看看姓朱的,又看看伞下这个姓魏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了。 等丫鬟们收拾好,魏安然由文雯打伞伺候着离开,在与朱璇语一行人擦肩而过时,被人发现了端倪。 朱璇语看着魏安然身边那个打伞的丫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永宁寺! 朱璇语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打掉了文雯手里的伞。 魏安然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看着她。 朱璇语被自己猜测成真吓了一跳,又被魏安然的眼神吓了一跳。 “魏安然,果真是你!” 魏安然沉默半晌,微微福了福身子,“朱小姐,又见面了。” 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云淡风轻,而是自嘲。 不知夜非辰看见这幕,会如何想? “竟然是你!”黄叶也认出了文雯,指着鼻子,恨得牙根痒痒。 在永宁寺里,就是这狠毒的主仆二人,把她和小姐打的落花流水,她身上被抽打的鞭痕半个月才消下去。 此仇不报,她这辈子都不安宁。 黄叶冲上去就要打人,亮出指甲,就要往魏安然和文雯脸上划。 文雯本意是只要她不伤到小姐,那她忍便忍了,谁知那丫鬟一副狠厉蛇心,朝着小姐面门而去,她出手挡了一下,一招就把黄叶摔到地上去了。 黄叶被当众摔了个狗吃屎,又气又恼,嚷嚷道:“来人啊,杀人了,有人要打我家小姐,快来人啊,把这些杀千刀的统统打入大牢!” 朱家的家奴本就在小姐身边候着,一听这话,立马把人团团围住。 邓齐邓久原本守在外面,听到动静立马往魏安然身边飞奔,与文雯一道护在了小姐面前。 黄叶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面前的人,骂道:“就是这群歹人,都给我拿下!” 文雯何曾怕过谁,她冷哼一声,掏出一把匕首,起了个势,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她看着黄叶,笑着说:“姑奶奶这把刀还没见过血呢,谁敢来,先祭了我这把刀!” 魏安然站在后面又气又笑,这丫头别的没学,跟托依寒学这些东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此时涉及夜非辰和叶秉竹,她还不想在这种场合下给他俩找麻烦。 她拨开三人,朝朱璇语行了一礼,“朱小姐,真是对不住,叶世子与我四叔是好友,他把我们安排到这,我们也没仔细问,不知道这是定王的帐篷,若是知道,说什么我们也不会占了这个地方的。” 魏安然这话,把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把夜非辰给摘了个干净。 朱璇语一听是这个女人不知好歹,与夜非辰无关,表情才缓和了些,摆摆手,“赶紧滚吧,别污了我们的眼睛。” 魏安然被这无理的话一噎,笑得很淡很淡,“朱小姐,我们这种人确实不配,污了你们的眼,我给您赔不是了。” “小姐!你怎么能放他们走呢,你忘了上回这丫头和那个丫鬟欺负咱们的事了,赶紧把他们抓起来,砍头!”黄叶仗着朱家和自家小姐受宠,早就无法无天,这会子竟嚣张到如斯地步。 文雯的手俨然备战状态,魏安然瞥了她一眼,回过头,赔了一副笑脸。 “今日是皇家举行的龙舟会,这后山上坐得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世家,若是在这里闹起来,我们小门小户,没人会在意,但朱家不同,朱家是何等尊贵,小姐又刚得了圣上赐婚,算是半个皇室中人。就算小姐不顾及朱家的颜面,也得顾忌定王殿下和皇室的颜面才好。朱小姐,你说对不对?” 朱璇语愣了愣,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她说得可信度,又夹杂着一丝不甘心。 魏安然颔首:“既然朱小姐不计较,咱们还不赶紧走人!” 楚怀行一脸心疼,招呼着下人搬东西,“走吧,咱们再去找其他地方。” 这件事走到这一步,便是无伤大雅的解决了。谁知黄叶那丫鬟气不忿,伸手就推了一把魏安然,怒骂道:“你这种贱人,有多远滚多远,别再出来脏了我们小姐的眼!” 魏安然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被邓齐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趔趄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和屈辱,还是紧咬着下唇,没吭声的继续往前走。 吴杜若却皱紧了眉头,“恶犬狂吠,尚可容忍,若是咬人,恐怕要乱棍打死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