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邪神的祭品》 001 欢迎来到疯人院 嘭嘭嘭! 粗暴的敲门声把尼尔从梦里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紧闭的铁门打开小口,有只手把今天的晚餐递进来,旋即,小口闭合。 晚餐很丰盛,餐盘上有一块面包,两根香肠,一小碗莴苣沙拉,一杯清水以及配给面包的小块黄油,餐盘边还有一份当天的报纸。 尼尔没有动弹的意思,翻过身转向床的另一边。 床的另一边是窗户,窗户是封死的,窗框上打着粗壮的铁栏杆,玻璃外一片黑暗。 黑暗把玻璃变成了镜子,镜子上倒映着人脸,褐色的卷发、湛蓝的眼睛,有一副英朗的五官,神情冷漠而且麻木。 此外这个人的脸色很差。 苍白、憔悴,眼球浑浊,布满血丝,连眼窝都深陷进去,边缘染着眼影一样黑的眼圈。 那就是他。 看了一会,尼尔木然地从床上坐起来,起身走到丰盛的晚餐跟前。 “欢迎来到阿卡姆疯人院。” 他举起水杯,对自己说。 …… 阿卡姆疯人院的官方称呼是阿卡姆疗养院,建造在风景如画的阿卡姆镇边缘,使用一栋乔治二世时期的古老小楼,共有病床50余个,医生3人,护士12人。 它是一所公立疗养院,拥有市政厅和密斯卡托尼克大学医学系的专项拨款。 也因为这些拨款的存在,这里才成为马萨诸塞州少有的接受无监护病患的疯人院。 尼尔来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尼尔.布莱克还是个杰出的青年学者。 他是考古学家、人类学家,是探险家,是密大这些年所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年轻人,也是波士顿布莱克私人考古研究所的创立者和主持人。 他的合伙人是考古界最优秀的经济人韦斯利.温特,在几个月前的竞争当中刚刚横扫群雄,为尼尔争取到了与密大教授弗朗西斯.摩根共同探险的机会。 他们本该同心同德,这会应该正在为传说中图坦卡蒙金字塔的密室作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个紧张关头,尼尔遭遇了车祸。 他在昏迷中经历了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灵魂穿梭,等一觉醒来,一下子就不可救药地迷上了曾经不甚关心的神秘学领域。 他需要弄清那场灵魂穿梭的真相,需要知道脑子里那些奇怪的画面和念头的由来。他必须立刻投入调查,一刻都等不下去! 他以为韦斯利.温特会支持他。 因为韦斯利.温特一直都是他的支持者。他们在贫弱时相交,一起经历过研究所最困难的草创时期,也享受过功成名就所带来的万众追捧。 但是……。 当他告诉温特他准备退出摩根教授的探险团时,温特笑了笑,然后把他送进了疯人院。 就这样,尼尔开始了漫长的疯人院的生活。 阿卡姆疯人院宣称自己使用现代化的精神治疗手段。 尽管疗养院的场地会用栅栏围起来,房间的窗户也会封上,但这里很少使用约束装置和紧身衣。 如果监护人愿意支付医院费,疗养院会为病人准备帮助睡眠的药物、饮食调理以及温和的物理培养疗法,病人的治愈率大概能达到45%。 如果没有监护人或监护人无法按时支付费用,疯人院也会为疯子们准备当世最先进的水疗和电击疗法,虽然死亡率有点高,但勉强也能治好20%。 尼尔的治疗方案无疑是后者。 他每天会在7点起床,首先进行例行的认知检查。 认知检查是为了确定他疯癫的程度。无论检查的结果如何,他都会被带去洗澡,顺便做5到7次窒息,冲30分钟的高压水龙。 温和的水疗结束后,他可以休息大约15分钟。 过程中他会被要求喝上大约100克盐水,然后空着肚子到电击室接受连续3次通电。 通电后他会被要求进行当天的第二次认知检查,推断治疗的效果,确认次日的行程。 如果结果和上午一样,明天不变,如果结果和上午不一样,明天还是不变。 这样的生活对身和心的摧残无疑是恐怖的。 30天的时间让尼尔瘦了一圈,脸色苍白,神情憔悴。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理智在崩溃,在疯与不疯、痴与不痴的界线上反复横跳。 好几次他几乎都想要承认自己疯了,因为他的主治医生告诉他,疯子每天只需要被窒息3次,电击1轮。 当他开始向往疯子的待遇,他发现了,这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他开始自救。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断策划出逃的路线,在心底不停地诅咒韦斯特.温特,幻想一切他能想到的复仇方法。 他以为希望与仇恨是对抗绝望的绝世良药,可直到刚才他突然知道,仇恨从来对抗不了绝望,只有希望才能。 今天的报纸…… 尼尔的面前摆着一份簇新的《阿卡姆广告人报》,报上的日期是1926年11月28日,也就是今天。 报纸的头版头条用巨大的版面刊登着他身穿拘束服,头戴笼头被人摁在地上的场景,下面用醒目的加粗黑体写着: 《又一位发疯的天才:密大图书馆是否该烧毁她的禁书》。 这是自从著名的金斯波特“盛宴”事件和敦威治的怪异显隆之后,整个新英格兰地区一直都在讨论的热门话题。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里收藏着大量超自然话题的书籍,虽然学校一直坚持学术需要自由的土壤,但是阅读过那些禁书的人确实有很大一部分都发了疯。 顶尖的考古学家,顶尖的语言学家,顶尖的物理学家,顶尖的神秘学家…… 有资格发疯的无一例外都是人们眼里的天才和有资格成为天才的好苗子,现在,尼尔.布莱克也成了其中之一。 他完了,社会性死亡。 一个疯子几乎没有办法证明自己不是疯子,就算他能逃出去,充其量也只是一个逃逸的疯子。 病房的大门第一次在晚上打开,他的主治医生凯文.鲍曼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男护士走进来,咣一声把一杯温牛奶砸在他的面前。 “喝了它。”鲍曼医生的马脸如是说。 牛奶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虽然以前杯子都是和晚餐一起进出,但鲍曼医生以前也不在晚上出现,第一次夜诊,牛奶或许被当成了见面礼。 尼尔安静地捧起杯子,咕嘟咕嘟把牛奶喝完。 他晃了晃空杯子:“早上的专家会诊,鲍曼医生,我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好消息?”鲍曼的马脸笑起来,“疯子的好消息和常人不同,所以你希望听到什么?有人证明了星外精神体的存在?” “那只是是一种神秘学观点,一种拟人的意向。” 吃了大亏的尼尔学乖了,早早就想好了解释的办法。 “我不清楚您和我的经济人温特先生究竟误会了什么,但就像上帝的概念一样,人类需要用可以被理解的比喻来形容抽象的东西。” “真是绝妙的解释。就像你所有的认知测试一样,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疯子。” 尼尔的眼睛一亮:“您是说……” “我是说你在不断地给我添麻烦!”鲍曼的脸冷下来,“尊敬的布莱克先生,为了不让院长看出端倪,我已经亲手伪造了60份报告,这都是额外的工作。” “你……伪造……” “不过这种日子总算到头了。今天上午,你的买家对你的状态点了头,而你的监护人温特先生也向本院寄来了正式的放弃监护的声明。他将不再为你的后续治疗支付费用,虽然……他以前也没付过。” 尼尔的瞳孔缩成针尖:“这不正常!韦斯利.温特为什么会成为我的监护人!” “因为你没有家人。”鲍曼托着文书念道,“没有直系,没有旁系,他们死在一场家族旅行当中,在成年以前,你的监护权一直属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 “14岁的大学生……啧啧啧。”鲍曼瞥了尼尔一眼,“可惜你成年了。在确诊疯病之后,你需要新的监护,而密大却不适合再接过你的监护权。” “马萨诸塞州高院考虑了你的社会关系,选择了与你财务关系最亲密的朋友,也就是韦斯利.温特先生。他现在不仅是你的监护人,还是你的唯一继承人。” 出乎意料的。 鲍曼期待着尼尔听到消息之后会变得崩溃和绝望,但在无数个绝望之后,尼尔却反而冷静下来。 “韦斯利.温特从未支付医疗费,但我每天都吃得很好,休息的时间也很充足……” 尼尔眯着眼睛。 “我猜那些买家……他们想要的大概不是奴隶吧?” 鲍曼感到背心一寒,在尼尔的目光下,感觉就像被狼或是豹子之类的猛兽盯住。 他强打起精神,勉强笑道:“谁知道呢?那是一群怪人,秉持的观点和你很像,都相信天外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伟大存在。” “以前买人的时候他们都把商品称作活牲,往往会即买即走,而你是唯一的例外。他们叫你容器,还出了高价定下细节,要求我把你调教得足够虚弱。” “容器?虚弱是指……” “对了!他们正要举行一场召唤伟大的仪式,我听他们聊天时说起过。他们叫祂旧日支配者,名讳似乎是……祖谢坤。” 尼尔兀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耳畔嗡鸣,眼前蒙雾,双手双脚虚弱无力,连站立似乎都成为奢望。 他猛地站起来,摇晃了一会又以更猛的姿态摔倒,整个人都砸到了地上。 他听到鲍曼长舒了一口气。 “药效终于上来了。”鲍曼心有余悸,“说真的,要是再拖上那么一会儿,我和这个疯子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呢……” 002 黑色的献祭 听之不明的低语在耳畔萦绕,挥之不去的沉钟在天地鸣响。 无源无根的黑暗弥漫着,见不到光,也闻不见希望。 尼尔飘荡在一条隧道里,一条很长很长很长很长的纯黑的隧道,长到足以让人忘记时间,忘记空间,忘记目的,忘记自己。 他忘了自己,忘了尼尔.布莱克或是别的什么代号与姓名,然而隧道还是没有终结,于是他开始忘记飘荡。 咣…… 是什么在鸣响? 乐器! 什么是乐器? 什么是什么? 咣…… 振动,纹,波,声乐…… 声乐是这一切传播的具象,因为人总需要为那些意象的东西安上具体的可以想象的东西。 就像上帝一样。 咣…… 钟在鸣响,有什么在敲打,在前方敲打,我飘荡在隧道。 咣…… 尼尔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郊外,空气很潮湿,四周能听到灌木的沙沙声,身边的草叶柔软而贴合。 他的身下有一块古老的祭坛,有碑,有台,祭坛的四周围成一片圆形的灰色的石块。 他认识这儿。 这里是阿卡姆的无名荒岛,密斯卡托尼克河上唯一的岛,岛上没有什么树木,却长着浓密的会开出红色小花的低矮灌丛。 阿卡姆的市民们从来不喜欢这座岛,因为这座小岛透着不祥。 这里的灌木像被人工修剪过一样永远留着二或三条一人通行的天然小径。 小径的位置每一季都变,但沿着小径却总会来到位于灌木中心的,同时也是岛中心的那座古老的圆石阵祭坛。 就是他身下的这座。 考古学系曾登上过岛,教授们猜想这里是1215世纪印第安巫师祭祀神明的地方,可研究表明这些石和祭坛的历史更早,还有更早期的文明在使用它们。 神秘学系的学生曾一度很喜欢这里,每年都要在固定的时间到这里集会,祭杀一些买来的动物。 传说他们也献祭过人。 那次献祭最终变成了一起谋杀,密大对此讳莫如深。 尼尔从自己当年的神秘学老师那听说过那件事,听说至少有一个学生被判处绞刑,三个人坐牢,十个人被学校劝退。 那是至少6年前的事。 事件的当事人早已随着时间湮灭,那位多嘴的并不博学的老师也不干了,在离职前还信誓旦旦告诉过尼尔,这座圆石阵祭坛已经被政府捣毁。 是谁重新修好了它? 尼尔很疑惑。 他想站起来探个究竟,看看那些石制品是否仍是以前的古物,可他的行动却失败了。 不能起身,不能动弹。 他明明孤身呆在这片诡异的荒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像被人制住那样一动也不能动弹。 束缚? 思维戛然而止,他又一次醒了过来! 他醒过来,身下的石阵和祭坛都不见了踪影。 他仰面躺在无名小岛中央的那片圆形的柔软草地上,四肢被人强行打开。 在圆的边缘有十一个穿黑袍的人,他们跪坐在地上低语祈祷,还有两个人特别地突出于祈祷的队列,一个在尼尔头顶的方向扶膝跪坐,一个在尼尔脚后的方向捧钟正襟。 还有火把。 祭祀的现场有13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正被人用一种特殊的排列摆放在圆的内侧。 外六支对称地排在边线,厚重的基座上挂着粗大的铁链,铁链缠绕着尼尔的脖子、腰和四肢,把他五花大绑地固定在草地上。 内七支则以尼尔为中心排出不对称的【?】形,弧边有三支,直边有三支,垂点有一支。 它们插在鎏金的繁复的基座上,花纹的中点扯出细而长的精巧银链,结在一起编织成网,那张银网就放在尼尔的胸上。 看到银网,尼尔发现自己也穿着一样的崭新的黑色长袍。 它有宽大的兜帽可以藏起头,有肥大的袖子可以缩住手。 那些鬼祟的人跪在那里,看上去就像衣服在凭空低语,哪怕是借着火光,也丝毫看不出人的轮廓。 他们在做什么? 祭祀。 为什么祭祀? 召唤。 召唤谁? 旧日支配者祖谢坤。 鲍曼医生的话一下子解答了尼尔的疑问,随之又有更多的疑问扑面而来。 尼尔试着挣扎了一下,突然…… 咣! 毫无征兆的,脚后的人用巨大的力气砸响了钟,头前的人在钟声中站起来,露出一双用黑藤编织的粗粝拖鞋。 咣!咣!咣! 敲钟人奋力地鸣钟,跪拜者大声地祈祷,黑藤的拖鞋踩着钟点向尼尔走来,居高临下的,锵一声从袖子里抽出一柄短剑。 一掌长,二指宽,无萼的手柄以颅骨装饰,轻薄的剑刃锈迹斑斑。 尼尔看到黑藤的拖鞋小退了半步…… 不好的感觉立刻像蚂蚁一样爬过尼尔的脊背。他拼了命挣扎起来,张开嘴高声斥问。 “你们要……” 噗! 剑刺下来! 那持剑的人像是听不见尼尔说话,在钟声的高潮中兀地出剑,噗一声就从银网的中心刺入,一剑扎透了尼尔的心窝! 心脏被刺穿了…… 尼尔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脏被那一剑刺穿,浓稠的血涌向伤口和喉咙,随着心脏不甘的搏动,一股一股地向眼睛和嘴泵来。 咕咕咕咕咕咕…… 剧痛也来了! 迟来的剧痛像海啸一样淹没了尼尔,他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弹,想要惨叫,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淹溺在自己的血和疼痛里,挺着胸,瞪着眼,布满血丝的眼球凸出眼眶,血丝扩张成血线,血线从瞳的四周聚向瞳仁。 “祖谢坤!!!!!!!!”刺穿尼尔的凶手突然膜拜! 他膜拜起来,那撕扯吼叫的样子明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但发出的声音却细若蚊呐。 “祖谢坤!” “我的主,我的父,人世和宇宙的终点,万物与纪元的归宿!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仆人在呼唤您!” “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仆人在呼唤您!”敲钟的人敲响了最后一下。 咣…… “黑暗中的沉寂者啊,您的仆人在呼唤您!”祈祷的人念出了最后一声。 咣…… 何来的钟声?! 刺在胸膛的剑发出了钟的嗡鸣,尼尔的身体猛地一窒,旋即就像被敲响的钟壁一样颤抖起来。 他咕咕地喷着血,无穷尽的浓稠的血随着颤抖从伤口和七窍涌出,流淌在草丛,汇聚成血洼。 他的意识飞速地消散。 血洼越聚越深,意识越消越散,他感到自己飘起来,再一次飘荡进那黑色的隧道,向着不可知不可觉的尽头飞奔。 只是这一次的隧道似乎格外地短…… 仅仅是一恍神的功夫,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一天、一年、一个世纪,一次宇宙的生灭…… 他被隧道抛了出来,像鱼饵一样抛到一团无边无垠的沉默的黑暗中心。 这是什么样的黑暗啊! 尼尔的眼前密布着一种像糖蜜一样稠密的纯粹的东西。 它们是粘稠的,是流淌的,是冰冷的,是黑暗的。 黑暗成为了黑暗的形容词,因为这团黑暗是有灵的,它无时无刻不在生长,它沉默着,却像钟鸣一样鼓荡。 尼尔不认识它。 尼尔确信自己的生命里从未遇到过与这团黑暗相类似的东西,但只是看到它,尼尔就不可扼止地喊出了那个禁忌的名讳。 祖!谢!坤! 祖谢坤向尼尔涌过来。 它填进来,钻进来,变成漩涡,卷起激流,就像他是空间中唯一的核心,所有的黑暗都想在这核心中聚合。 尼尔看到了一片冷和寂的世界,世界的边沿在崩解,世界的中心布满了黑色的死亡的冰。 咔啦! 有什么碎了。 天地间明明没有任何声音,尼尔却听到了声音。他明明听到了声音,可心里面却无比确信,天地间没有丝毫声音。 这样的矛盾让他惶恐,让他无助,让他折磨,让他彷徨。 他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痛苦,就像正在被涌入的黑暗吞噬,先是血肉,再是细胞。 可明明是他在吞噬黑暗! 矛盾的感觉更强了,痛苦的感受更重了。 那种痛苦是如此地清晰,他完全没有昏迷的可能,也寻不出抵抗和逃避的可能。 他张开嘴惨叫! 无声! 黑暗无止尽地涌向他,涌向尼尔,涌向黑色漩涡中心的克莱因瓶,黑暗在涌向他,他却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被填满。 他突然感觉什么在拉他…… 这是长久的痛苦之外他感受到的第一个感觉,他惊醒过来,慌忙抬手。 有一条银链的虚影正在手臂中心显形。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他的双脚、头和身体同时有上百条银链显形。 它们结成网,包裹着他的身体,拉扯着他,把他拉向虚空的尽头,尼尔看不到,却感受到了“隧道”的存在。 这是……钓鱼? 痛苦忽然减轻了,因为他开始思索。 有了思索就有了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希望。他早就知道,希望是抑制绝望与痛苦的良药! 尼尔努力地思索起来,在痛苦中竭尽全力地思索起这个看上去毫无意义的问题。 这确实是一场垂钓。 他是鱼饵,内藏鱼钩,银链是早已经串上的渔线,在线的尽头或许还藏着等待渔获的渔网。 那些邪教徒居然在钓他们的主…… 拉扯的感觉越来越强了。 无穷尽的黑暗涌进尼尔的身体,可那一团飘浮的浓稠的沉默的黑暗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损失,甚至都不屑于给出那么一丁点的反应。 这就是旧日支配者么? 尼尔强迫自己思索起新的问题。 祂的威能如此强大,人类哪怕穷尽手段,可那些伎俩在祂而言却依旧像是蚍蜉撼树。 祂们切实地存在着! 祂们是谁?祂们在哪?祂们是否也在觊觎人类,就像人类在阴谋的角落觊觎着祂们? 尼尔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大串问题,可还没等他决定思索,最强的拉扯已经从身后传来。 他无力反抗,只能拖着被扯动的黑暗,咻一声钻回了无尽的隧道当中…… 003 以主之名 邪恶的仪式正在无名的荒岛中心进行着。 奏鸣的铜钟毁了,颅柄的祭刀成为了新的钟槌,尼尔的身体化作了新的鸣钟。 钟声用尼尔的身体鸣响,声音比之前的铜钟更幽远更清越。 钟声回荡! 每敲一下,黑袍的敬伏就深一分,每敲一下,尼尔的颤抖就更剧烈。 他像个人偶被束缚在铁链的中心,血从他的伤口涌出来,从他的七窍挤出来,从他的毛孔渗出来。 他的身体越缩越小,越析越干,身体下的血池越积越大,越聚越深。 血池汇聚在草地上,静如深潭,古井不波,血面像涨潮般一点点上升,只是上升,一滴也不愿渗透进土壤。 尼尔流光了全身的血。 他的血,他的水,细胞的液,组织的浆,身体里一切能被称为水的东西几乎都混进了血池。 他变成一具与骨架类似的干尸,套在纵横的铁链当中,彻底地失掉了全部的生机。 然而钟声还在继续。 就像把古寺的镇钟换成了教堂的摆钟,干枯的尼尔依旧在鸣,只是变得轻快,变得高亢。 黑袍们兀然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强劲的心跳与钟声混杂,有节奏的交替,像打击乐的混响。 尼尔在那混响中裂开了,以颅柄的短剑为中心,整个胸膛从中裂开,把插着剑的心脏搏动着从胸膛中鼓了出来。 那是一个完全正常的心脏,一个过份强壮的心脏。 光洁的心肌泛着健康的有活力的红色,心室、心房兀自地舒张和收缩,每一下都在虚空中擂出重响。 可它却是唯一的强壮。 心肌以外,万物皆枯,健全的红色在心的尽头截断式惨白,那些粗大的静脉与动脉像一条条腐朽的草绳连接着它与胸腔。 它被束缚! 在上升的过程中,它被干枯的血管拉扯,在上升的过程中,它被覆在胸上的银网捕获。 银色的细链紧紧地勒着它,越勒越紧,越勒越紧! 它像只凶兽被缠在网里,左突右冲,四处挣扎!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散落在四周的黑袍们开始叩拜,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敬伏,而是用最虔诚最尊重的姿态叩拜。 他们站起来,手心向上,手臂向上,直到手臂高举过头顶,与身体齐直,齐刷刷地挺着腰跪下。 双膝触地,他们念颂祖谢坤之名,弯腰下沉,他们歌唱沉寂的黑暗。 邪恶的圣歌隆重地混在天上,与钟声与心跳合成乐章。 他们的胸,他们的脸,他们的手臂和手背触到地面,他们的口在齐声高喊:“以主之名”! 咔! 咔啦啦啦啦啦啦! 刺穿心脏的巫刃开始崩解。 那剑上的每一痕锈迹都在剥离,飘散在空气,变成火变成光,凝结成虚空中的丝线,缠绕在那些崩紧的银链上。 丝线拉扯。 丝线一点一点地收紧,银链一点一点的搅动,黑袍们又一次站起来,重复他们最虔诚的叩拜。 “以主之名!”他们喊。 “以主之名!”他们颂。 “以主之名!”他们唱。 叮! 纤细的丝线截断了链,断裂的银链抽打在心。 那张网子抽打在艳红的心肌上,用一种难以理解的迅猛与温驯贴合上去,旋即熔解开,化作烙印在心上的纯黑色的印纹。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尼尔的心脏自由了。 剑碎了,链融了,心脏如孤傲的王者般悬在天上,心肌的外侧烙着黑色的束缚,看不到一丝的伤痕,仿佛之前的穿刺只是幻想,那束缚与生俱来,浑然天生。 搏动开始加速,越来越快,越来越疾,有什么从心的空腔里泵出来,干枯的血管开始膨胀,像瘪掉的水管接通了水源。 血管开始复苏了,血池开始沸腾了。 丝丝缕缕的血红色的雾气包裹着心,以心为源头蔓延,一点一点救活了鼓胀的血管。 那些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健康的透明的红色,青红色的血液在透明的管子里流淌,去到哪里,就为哪片干涸带来生机。 池里的干尸渐渐地丰润起来,随着血池的蒸腾,慢慢地恢复往昔的容貌。 那甚至不止是往昔的容貌。 因为在长达一个月的折磨之后,本初的尼尔原来是憔悴的苍白的浮肿的消瘦的,而现在,他的皮肤透着光泽,他的脸庞隐有红润,他的头发柔顺飘逸,他的肌肉强健有力。 或许曾经最好的尼尔都不像现在的尼尔看起来这样健康,但同样的,就算是曾经最差的尼尔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五花大绑,被开膛破肚。 心脏似乎也想到了这些。 随着指甲恢复到最好的如新生般的肉色,尼尔的身体完全复苏,他的心脏开始回归。 心脏像归航的船一样缓缓沉入到空荡的胸腔,搏动着收紧那些被拉伸到极致的血管。 裂开的胸膛开始愈全,由颈至腹,由腹至颈,从裂口的两头向着中心,在心口的位置交汇出一枚如闭合的竖瞳般纯白的伤疤。 那是那柄崩碎的仪剑的样子,就像是剑的刃口永远地烙印在光洁健壮的胸膛上,成为这场诡异仪式留在人世上仅存的印记。 “哈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尼尔的胸膛猛的鼓起来,喉咙的深处发出长长的长长的几乎没有尽头的嘶哑的呼吸。 他睁开眼睛。 湛蓝像天空和海的眼珠看不到一丝生的光泽,有墨汁般的纯粹的黑从眼角的白底上滑过,注入那一汪湛蓝当中,把它染成宝石般剔透的墨色。 钟声停了…… 心跳停了…… 歌颂停了…… 天风、草野、细枝与嫩芽的擦磨,人世中一切的声音都停下来,连火把上跃动的火焰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燃烧惊扰到什么。 尼尔的眼珠动了一下。 生机的光芒顷刻间注满黑色的眼珠,他醒过来,从那条幽深的无根的通道被拉回到人间。 他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昏迷之前,他被自己的疼痛和血撕裂,在昏迷当中,他在更强烈的痛苦和无助中沉沦。 他无数次怀疑自己能不能在这场祭祀中活下来,可当他真的活下来,真的醒过来…… 充沛! 他的身体像被再造一般充沛,敏锐、有力、活泼。 这样的现实和绝望虚弱的记忆冲在一起,让他的身体当机,彻底的完全的失掉了控制。 他僵在那里,像个死人一样感受着夜和其他。 墨袍们屏着呼吸,趴伏着,撅着臀,抬着脸,张着眼。 十三道瞩目汇聚在被十三枚火把照亮的尼尔的身上,他被六条粗大的铁链锁紧,他躺在地上,他睁着眼,他不动弹。 “我们成功了!”敲钟的黑袍站起来,摘下罩帽,露出一张眼窝空洞的老迈的脸。 他用自己的眼眶环视众人,用十足的中气振奋演说。 “就像伟大的黑色之人所说的那样,没有人的灵魂能在无尽的黑暗旅途中保留住自我。” “我们完成了黑之束缚的仪式,从无休止的流浪中把我们的主拯救出来,拯救到这具活着的尸体当中。” “窒息之手拥有了圣器!” “同仪们,从今天起我们的主将与我们同在,我们的主将予我们赐福,我们的主将接受虔诚者的祭告,在我们的眼前,在我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让我们祭拜神圣的……” 哔~~~~ 哔~~~~ 尼尔恍惚听到了木哨声。 在敲钟人激昂演说的中截,尼尔听到木哨,轻快的,尖锐的。 那声音从天上来,远远地传荡着,皎月、繁星好似都是它的源头,它斡旋在空中,一声一声,你追我赶。 尼尔看到了飞禽。 在天的尽头,视野的边角,有两头巨大的飞禽跃入,它们扑扇着巨大的翅膀,优雅的轻盈地滑过尼尔的头顶。 尼尔转不了头。 他眼前的天只有那么小小的一块,距离只够飞禽们片刻的翱翔,但它们很快飞回来,维持着优雅的滑翔,从三四百米的高空下降到离地百余米的高度。 尼尔看清了它们! 大得像牛,四蹄凌空。 它们长着难以形容的邪祟的头颅,非牛、非鸟、也不像昆虫,更像是一群奇怪的动物混生着人类尸体的杂种模样。 连接头颅的颈是如森蚺般粗壮、滑腻、无骨的长颈,表皮有色彩斑斓的花纹,生长在牛或是犀牛那样粗壮的身体上。 它有四条分叉的粗壮的蹄,如奔跑般蹬踏在空气中,前肢的末端还生有可用来撕碎猎物的爪状附肢,肢体纤细,爬满骨刺。 一条剑脊的摆动的尾,有身体的两倍长度。它的翅膀是蝠状翼,外宽内窄,翼展十米! 它们排成斜线从尼尔的头顶掠过,从百米下降到七八十米的高度,尼尔从它们的背上听到哨声,尖利的哨声,忽长忽短。 它们的背上似乎有人? 惊鸿一瞥间,尼尔恍惚从它们的背上看到黑色的人形状的突起,前一头有一个,后一头有两个。 哨声是从后一头的前面发出来的! 有人来了? 尼尔猜测着。 这些人乘着邪祟的怪物出场,是黑袍的大人物?是盟友?还是来抢夺他这个所谓“圣器”的黑袍的敌人? 似乎是敌人! 因为怪物又一次飞出了视野,但截断的演说却没有继续。 黑袍们纷纷掀开罩帽站起来,三五个警惕地聚在一起,就像从神秘的衣架一下子变回了普通的男男女女。 他们在戒备,睁着眼睛,望着天空,不需要命令就抽出藏在身上的手枪,咔啦咔啦拉拴上膛,黑洞洞的枪口高举向上。 尼尔第一次看清了折磨自己的那些人,普通的男人,普通的女人,普通的老人,普通的年轻人。 只是两个不那么普通,一个是之前就露出脸的敲钟人,一个是人群中最高大的持剑人。 他们的手上没有枪,他们的眼窝里没有眼珠! 哔~~~~ 哔~~~~ 木哨声回来了!飞天的怪物又回来了! 这次它们的高度只剩下五十米,尼尔闻到像是尸体腐朽的恶臭,看到它们细腻的七彩的鳞片。 有人从其中一头跳了下来! 高大、英俊、年轻、强壮…… 这是个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高大男人,有一头张扬的璀璨的金发和一双带笑意的剔透的碧眸。 他从相当于十几层的高处一跃而下,穿着马裤、马靴、雪白的干净的衬衣和由几种褐色编织成的格子马甲。 他的肩上披着一件样式夸张的深褐色短斗篷,在下降的过程中飘荡着猎猎作响。 他在半空掏出了枪,那对让人印象深刻的碧眸转过来,与尼尔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 尼尔的瞳孔兀地扩大! 这个人居然是…… 轰! 枪焰激发! 持剑人用嘶哑的声音高喊出声:“空袭!是拜亚基!是密大的那些教授们!空袭!!!” 004 密斯卡托尼克从天而降 空袭从天而降! 乘坐着怪物的金发碧眼的张扬男人像自杀一样从十几层楼高的高度纵身跃下,在半空中拔枪开火,一枪就轰碎了其中一个黑袍的脑袋。 尼尔惊?地连大脑都宕了机。 持剑人说那些飞天的怪物叫拜亚基,在此之前,尼尔从未见过这种扭曲的像传说中龙一样的生命。 持剑人说那个飞天的人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这一点,尼尔倒是可以从旁指认。 因为尼尔居然真的认识这个男人。 他是密大历史与科学学院教授,考古系系主任,埃及与亚述文化专家,整个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最年轻的权威,世界考古界最炙手可热的明星…… 他的头衔多得像繁星,他的拥趸遍及全世界。 他就是弗朗西斯.摩根。 因为从理论上说尼尔这一个月的地狱之行都是拜他所赐,所以尼尔本能地讨厌他。 而现在,这个讨厌的男人正从半空中潇洒地降下来。 他在天上不停地开火,两把大口径的自动手枪左右开弓,一个人把大半黑袍压制地狼奔豕突,抬不起头。 他至少击倒了三个人,尼尔能听到子弹击碎肉体时的闷响和惨叫。 还有三四个人仓促地回击,暗红色的弹轨漫天散射,有一枪击中了天上飞着的拜亚基,却没有一枚子弹能击中他。 后一头拜亚基上的哨声急促起来,驱赶着身下的巨兽在空中折转,在摩根下降了30或35米的时候顶着枪击拽住了他的肩膀。 摩根痛哼了一声:“噢!威尔马斯教授,能不能让你的臭宝贝轻一点,它几乎抓伤了我的肩膀。” 拜亚基上也射出了子弹,赶开了一伙正要射击的黑袍。 有一道尖细的声音怒气冲冲:“拜亚基的爪子能撕碎牛,你这个蠢货!如果怕疼的话,下次就别从会摔死的高度往下跳!” 拜亚基开始向着地面降落,连拽带驮的那一头降落,丢失乘客的那一头星散。 尼尔终于看见了另外两位密大的教授。 坐在前面的那个人穿着深色的西装,架着眼镜,压着礼帽。 他是密大英语系的教授艾伯特.n.威尔马斯,一个优秀的语言学者和小有名气的新英格兰地区历史研究家。 在尼尔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绅士典范,而现在,他正叼着哨子、面色潮红,用一种“死定了吓尿了”的疯狂拼命地向黑袍们开枪射击。 坐在他后面的刚是个强壮的老年人,有一头花白的近乎于光头的稀疏头发,穿着得体的合身的正装和马甲,却在衣领上扎着枚刺眼的粉红色花领结。 他是密大与校长齐名的伟大学者亨利.阿米蒂奇,大图书馆的馆长,禁书库的暴君,宠女的狂魔,三人组中尼尔第二讨厌的家伙。 因为当年尼尔求学时,他总是用各种毫无逻辑的理由驳回尼尔借阅禁书的请求,比如“今天我掉了根头发”。 战斗正在变得激烈,密大老中青三人组驾驭着只能在传说中得见的拜亚基在枪林和弹雨中强行迫降。 黑袍已经被射倒了四人,都是弗朗西斯.摩根的手笔,他射空了一轮子弹,然后像暗器一样丢出左手的枪,在威尔马斯教授的掩护下迅速换上新的弹匣。 威尔马斯教授的主要价值就是掩护和用哨子开飞机。 他的射术差得让人不能直视,只是话又说回来,任何一个射手闭起眼睛缩起脖子大概都不可能比他做得更好。 阿米蒂奇教授是三人中最闲的,只是抱着臂坐在后面,挺着腰满脸威严。 尼尔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来战场干什么。 反正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大boss一样狂霸叼酷拽的姿势,如果再叼上一支烟斗,在图书馆看书的学生肯定会觉得害怕。 另一边的黑袍终于组织起像样的攻势。 存活的九个人中有五个人聚起来,在持剑人的指挥下一齐向吹哨子的威尔马斯教授射击。 射点变得密集起来,眼看着威尔马斯教授甚至他身后的阿米蒂奇教授就要血溅当场,阿米蒂奇教授终于打开了姿势。 “言于内声!”他张开手对着身下的拜亚基吟唱。 拜亚基昂起蛇颈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在电光火石子弹飞射的瞬间松开爪子竖起翅膀。 摩根从十来米的高处坠落下去,落在松软的草地上,屈膝翻滚,抬枪怒射。 密集的子弹撕开了拜亚基的翅膀,拜亚基从空中坠机,带着逃过一劫的威尔马斯和阿米蒂奇嘭一声栽进开满小花的灌木丛。 花瓣像雪片一样纷落,黑袍们压制着摩根扑向坠机的事故地,威尔马斯狼狈地从拜亚基身上爬出来,急慌慌扶正眼镜,向着扑过来的黑袍们张开十指。 “以竭汝力!” 有什么从他的指尖涌现,看不见,摸不着,人们无从得知它是否存在,但就是不可扼止地被“它”吸引了神志! “阿撒托斯!阿撒托斯!阿撒托斯!阿撒托斯!” “阿撒托斯!!!!!!” 随着他最后那声雷鸣般的高唱,黑袍们呼喊着轰散跑开,只留下最前头的两个黑袍跪下来,瞪着眼张着嘴,像疯了一样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袍。 结实的布料很快被他们用蛮力扯碎,碎成布片,他们粗重地喘息,嘶吼着朝自己竖起尖锐的指甲。 他们状若癫狂地抓挠起自己的胸,用尽全力去抓,如仇如寇地挠,鲜血和碎肉从他们的指尖漏洒出来,他们痛苦地哀号,却一刻也不愿停下手里的动作。 惨白的肋骨露了出来。 他们齐齐露出解脱的表情,伸出带血连皮的双手,猛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皮肉陷进去,眼白翻出来,呼吸停止了! 他们开始微笑,诡异的幸福的得偿所愿的…… 咔哒! 长达五分钟的折磨结束了…… 威尔马斯虚弱地喘了一口气,他晃了一下,转身对着倒在地上的拜亚基挥了挥手。 拜亚基粗壮的身体透明起来飘散开,露出被压在地上的阿米蒂奇。 老馆长看上去没事,手脚都完好无损,只是那枚刺眼的领节歪向了一边。 威尔马斯松了口气,伸出手笑着说:“阿米蒂奇教授,幸好……” 阿米蒂奇脸色骤变:“威尔马斯教授!躲……” “击扑汝敌!”持剑人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在威尔马斯教授最缺乏防备的关键时刻,对着他的后背凌空挥出重拳。 威尔马斯惨叫一声飞起来,在空中打着滚,吐着血,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在茂密的灌木中犁开一条四五米长的土沟,歪倒在地一动不动。 阿米蒂奇怒意勃然,伸出手指向着持剑人重重一点:“凋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阿米蒂奇的指下,持剑人猛然暴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惨叫。 他开始老去,那魁梧的身躯、粗壮的手臂还有无目的狰狞的脸齐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老去,50岁、60岁、70岁…… 他枯萎的干瘪的皮肤像流沙一样崩塌滑落,整个人都化作尘土,露出高举着双手,肃穆肃然的敲钟之人。 老人面对着老人。 阿米蒂奇正处在施术之后的虚脱,只能眼睁睁看着敲钟之人降手结环,把他牢牢套进圆环的中心。 “心灵深……” “摩根!!!!” 噗! 一柄匕首从十几米外飞投过来,旋转着撕开空气,切碎流风,噗一声扎穿了敲钟人的背心,在胸前露出雪亮的刀尖。 敲钟人缓缓地无力的跪倒,再也不能念诵那未完成的邪恶咒语,只能颤抖着伸出手,难以置信地压住渗出血的心口。 “明明……刚才……还有……四个人……” “是啊,明明刚才还有四个人。” 摩根呸一口啐掉嘴里的血,喘着气挺起胸膛。 “只不过比你们多了一对眼珠而已,你说你的同仪们……怎么就这么靠不住呢?” 005 远古之印 3对13的战斗以密斯卡托尼克教授团的完胜迎来终结。 那支自称为窒息之手的团队全灭了,包括无目的敲钟人和持剑人在内,13位教徒无一得存。 教授们也并非毫发无伤,威尔马斯被持剑人的偷袭打飞出去,昏迷了五六分钟,哪怕醒过来,也一直虚弱无力,断断续续地咳着血。 他大概是被那一记劈空拳打出了内伤。 弗朗西斯.摩根是这场战斗当之无愧的mvp中p。 他开启了战斗,先是在空降的过程中用双枪击毙了4个黑袍,又在威尔马斯扯着虎皮吸引走大量目光的当口搞定了另外2个。 威尔马斯与持剑人,持剑人与阿尔蒂奇,阿尔蒂奇与敲钟人轮翻偷袭的阶段,他再接再励干掉了那3个被盲目痴愚弄崩心态的可怜人。 最后十几米外飞刀投掷,他用收官的一击把敲钟人和他未完成的咒语一起送进了黄泉。 一场战斗收割10条性命,同时包揽首杀和绝杀,今夜的弗朗西斯.摩根如杀人狂般光芒万丈。 然而他的光芒照不到尼尔。 自从战斗从空中转入地面,僵直的尼尔就失去了视野,他眨巴着眼睛看着暗红的子弹在眼前咻咻来去,时不时听到惨叫,时不时听见哀号。 他听到战斗转向不远处的灌木丛,听见那些奇怪的战号、嘶吼和喘息,听到了摩根意味不明的结语,然后战斗就结束了,教授们开始打扫战场。 尼尔依旧控制不了自己活力四射的身体。 他的脑子飞快地转动:那些教授……他们是敌是友? …… 摩根翻过敲钟人的身体,在他染血的黑袍里翻找,找到一本棕色封皮的老旧笔记。 他把笔记递给阿米蒂奇,阿米蒂奇低吟着在封皮上画了一个五芒星十字,皱着眉头等了许久。 “居然没有诅咒?”他?异地扬了扬眉,低头翻开扉页。 泛黄的扉页上被人手写着两行漂亮的花体: 【黑之束缚仪式摘要……布莱克.法奥】 “布莱克.法奥(black pharaoh)?”阿米蒂奇疑惑地念出作者的名讳,“威尔马斯教授,摩根教授,你们听过这位作者么?” 威尔马斯疲惫地咳嗽了两声:“没有,我从没听到过这个人名。” “我的印象里也没有。”摩根继续摸尸,头也不抬。 他果然找到了新的东西,一枚胸针。 火焰形状的铸造中有一头形似狮身人面的蹲兽,蹲兽没有脸,脸的正中是一片星空。 摩根把胸针翻过来,在背面看到烫金的人名【巴拉扎】。 “不出所料。”他把胸针抛给阿米蒂奇,“河区流浪汉哈罗德.比米斯不仅是窒息之手的敲钟人,他还是那个秘法师议会的尊贵议员巴拉扎。” “巴拉扎……”阿米蒂奇轻声念道。 威尔马斯担忧地站起来:“先是雷涅,再是巴拉扎。阿米蒂奇教授,你说这群人究竟在阿卡姆藏了多久,又为什么突然在今年变得活跃起来了?” “也许……” 阿尔蒂奇的话没说完,北方兀然传来沉闷的雷声和火光。 老馆长忧心忡忡地看着,等到雷声消散,火光平息,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个月末拉薇妮亚.沃特雷在敦威治失踪,哨兵岭就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发出异响和火光……” “你怀疑这群秘法师和敦威治的诡异有联系?”威尔马斯问。 “我不知道。”阿米蒂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心里更希望他们是各自独立的事件,但你知道,邪恶往往不会如我们所愿。” “我反倒希望他们是一个事件。”摩根拍拍屁股站起来,“这样我们才可以一次解决,不留后患。” 他走向尼尔,走过来,居高临下。 “一个活着的死人,他的精神已经被血祭摧毁了,威尔马斯教授,你有什么……” 摩根的话突然停在了中截,威尔马斯疑惑地抬头:“摩根教授?” “见鬼,我认识他!”摩根惊呼出声,“虽然眼珠的颜色变了,但他是尼尔.布莱克,三年前从我们系毕业的天才小子,还是我下一场埃及探险的副队长和投资人之一!” “尼尔.布莱克?!”阿米蒂奇三两步赶过来,蹲下身仔细打量,“果然是那个难缠的小家伙……” “可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波士顿筹备探险队么?” 威尔马斯也走了过来,围着尼尔,一脸疑惑。 “我记得前两天才听摩根教授说起过,布莱克研究所寄来了一份探险队成员的新名单……” “那不是我寄的……” 幽幽颤颤的声音从尼尔的喉咙里飘出来,嘶哑的飘忽的,轻得几乎被夜风吹散。 三位教授同时瞪大了眼睛。 尼尔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能先帮我把铁链解开么?这件事……说来话长。” …… 三天之后…… 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教职员工与研究生宿舍楼。 教研宿舍是密大校园东北角上的一栋六层连排公寓楼,始建于1910年。 从建成起,它一直都是密大单身教职员工、研究生和访问学者居住的宿舍,也是所有宿舍楼中唯一安排门卫24小时值勤的宿舍。 这里是单身贵族弗朗西斯.摩根教授的家,他住在东半楼的616室。 这里同时也是尼尔被解救之后的临时落脚点,他被安排在西首的601室,贴着教堂西街。 尼尔的身体恢复很快。 自从说出第一句话,半小时以后他就能吞咽清水,一小时后就能起身,两小时后眼见着威尔马斯教授吹着哨子从虚空中召唤出两头新的拜亚基,然后屏着呼吸,自己爬上了怪兽匍匐起来也有一米多高的宽大的背上。 教授们告诉他这是一种叫“拜亚基束缚术”的魔法,叫兽们还告诉他,他们会帮他解决被人陷害和倒卖给邪教的问题。 所以他锦衣夜行,时隔三年重新住回了自己的母校。 然而……三天过去了。 摩根专注地在一张巴掌大小的羊皮纸上画着图案。 这是一种精细的,用一种奇特而古老的楔形文字扭合成的图案,数以百计的字符以双螺旋的形状排列在一起,围成一个首尾相连的圈,大小……大概和常人的拳头差不多大。 为了这个图案,摩根已经在尼尔的宿舍里画了一个多小时,用七彩的羽毛笔和一种艳红色散发异香的药水,在羊皮纸上画出纯黑色的图案。 现在他终于要画完了。 尼尔看到他在瓶子里吸出最后的一点墨,在双螺旋圆圈的正中心唰唰绘上一道极尽标准的五芒星,随即丢掉笔,托起纸片啪一下贴在尼尔的胸前。 “远古之印!” 尼尔骤然感到胸口火烧火燎般的疼痛,连忙痛呼着拍掉摩根的手,用力扯开胸前的衣扣。 他的胸膛露出来,心口的位置有一道纯白的竖瞳一样的伤疤。伤疤的四周正冒着青烟,从里向外,一点一点显现出摩根之前绘画的图案,把伤疤包裹在五芒星的正中间。 尼尔的脸色难看至极! 他咬着牙:“摩根教授,解释!为什么要突然攻击我!” “放松些!放松……我会解释。”摩根无辜地举着双手,“刚才的咒语叫旧印开光术,只是一种无害的魔法,能够激活五芒星,并为它施加一点有限的保护和禁止效果。” “激活?保护和禁止?” 尼尔触摸着如同纹身般烙在皮肤上的新图案,确实如摩根所说,除了一开始的疼痛,他后续再没有从这副图案上感受到威胁,皮肤也没有受损,就像之前的疼痛是一种错觉。 但他依然很戒备,因为整整三天时间,三位教授不允许他单独行动,不允许他随意离开房间,就连所谓例行的身体检查都一定会有一到两个研究生跟着,神情紧张,寸步不离。 换而言之,他又被囚禁了,虽然地点从疯人院换到了密大,狱卒的态度也更温和,从不会直白地说出“不许”,但性质上却没有任何改变。 尼尔小心地藏起自己的不信任,重新坐回座位,扣上扣子。 “教授,它禁止什么?” “保护你不被外来侵害,禁止超自然的能量伤害你,具体的清单很长,但在图案圈中的范围,它可以让你不可撼动。” “图案圈中的范围?”尼尔回忆了一下,然后很确定,图案里只有伤疤,“为什么要保护那道疤?” 摩根用他的绿眼睛和尼尔的黑眼睛对视,自然地转开了话题。 “这些天我们一直在研究黑之束缚,就是你被当作祭品的那场邪恶仪式。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尼尔翘起二朗腿,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放松地平放,这是心理学上放松与无戒备的动作。 “我在疯人院被迷晕,醒过来就在岛上,然后穿黑袍的人用一柄剑刺我,我又昏过去,再醒来,围在我身边的就成了你们。” 这段话尼尔在三天里说了已经不下十次,但这也代表着三位教授轮番问了不下十次。 摩根对尼尔的答案不满意,又追问说:“昏迷的过程中呢?你有没有看到幻觉?尼尔.布莱克博士,请相信我们这很重要,很可能关系到你今后的安全。” “我努力回忆过了。”尼尔控制自己露出一点点痛苦和懊恼的表情,“眼睛一闭一睁,一次昏迷就结束了,再一闭一睁,第二次昏迷也结束了。” “是么……”摩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捡起书桌上尼尔的体检报告,“这三天我一直没来看你,布莱克博士,重回母校感觉如何?” “您要说感觉的话……教授,关于我的精神鉴定,结果如何了?” “呃……这个……” 006 教研宿舍袭击案 因为教授们承诺为尼尔洗刷疯子的污名,所以尼尔才会主动跟他们回到密大。 这是当时在荒岛上的实际情况。 虽然通过这三天的接触,尼尔相信他当时就算不同意教授们也会强行带走他,但这并不妨碍尼尔在一开始曾有限对他们抱有过信任。 可这些名满天下的教授们似乎又让他失望了。 尼尔一问到精神鉴定,摩根的帅脸就变得尴尬。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不好意思地挠起头。 “这个……阿米蒂奇教授拜访了疗养院的埃里克.哈德斯托姆院长。” “但他似乎是个死板的人,坚持信任那个叫凯文.鲍曼的医生,相信他提供的报告,也拒绝陪着我们到地下室病房探视你……” “你们没告诉他我就在你们手里?” “这是个秘密……”摩根心虚地移开眼睛,“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们暂时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你躲在密大……” “哈!”尼尔失声冷笑,“所以你们是用什么借口质疑我的精神鉴定结果的?因为我曾是密大的学生?” “是报道。阿米蒂奇教授借口报社的报道对大图书馆的声誉造成了影响,所以希望疗养院重新对你做精神鉴定,公开鉴定。” “听起来阿米蒂奇院长似乎更该到阿卡姆广告人报社去,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他确实去了。”摩根小声逼逼,“他觉得同时向双方申诉会让我们的行动更自然,而且你确实没有看过馆里的禁书……” 嘭! 尼尔重重一拳锤在了桌子上。 “弗朗西斯.摩根教授。”他咬牙切齿,面色青红,“我不知道你们对我身上的哪一部分感到好奇,也愿意配合你们调查我身上发生的诡异经历,甚至!我可以有保留地同意你在我身上烙上这种不明所以的奇怪烙印!” “我表达了诚意!但是你们呢?你们正在毁掉我的人生!” “你们向疯人院提出探视,但我不在那。如果那个蠢货院长把这件事告诉凯文.鲍曼,鲍曼就会惊慌,会加快操作我不治身亡的事实!” “这是你们想要的么?等我的讣告发出来,尼尔.布莱克就彻底死了,诬陷我的人会合法地继承我在波士顿留下的一切,而你们……是不是可以无期限地囚禁我,心安理得地进行一切你们想要进行的研究?” 摩根无言以对。 他的脸上有羞愧,很真实,他心虚地辩解:“布莱克博士,我们已经讨论过你的问题了。我们正在加紧调查哈德斯托姆院长的背景,只要证明他背景清白,我们就准备带他来见你,这样关于你的诬陷自然……” 轰! 一声巨响,整栋楼剧烈地摇晃。 尼尔听到了人的惨叫、惊呼和伤者的哀号,看向窗外,在东半楼的方向看到了浓烟和火光。 摩根脸色兀得大变:“该死的,笔记!” 他心急如焚地摔门出去,忘了让守在门口的研究生进来,三天里第一次为尼尔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尼尔愣愣地看着摩根急惶的背影。 这几天,他正在经历诡异。 那场邪恶的祭祀,神秘空间的旅行,与祖谢坤的接触…… 那天晚上无名荒岛上死了13个人,但报纸上没有看到任何报道。 密大声誉良好的教授们囚禁他,说为了他的安全,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现在还有人向密大发动了袭击,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看摩根的样子,他们那天缴获的笔记应该就在摩根的书房。 此外! 他还见到了与地球的生物体系截然不同,召之即聚,挥之即散的拜亚基,他的胸前还留着意味不明的疤痕和处处透着诡异的旧印。 这个世界居然有魔法!居然有与常识截然相悖的现象与力量! 他的世界观被颠覆了。 疑惑如熊熊烈火撕咬着,但他必须小心地藏起这一切。 直觉告诉他,他必须自己把这些调查清楚,虽然过程中会有危险,可无论如何都好过以一个实验品的身份,等待着别人来告知! 而且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要洗刷自己的清白! 密大的书呆子们已经快要把一切都搞砸了,他一刻都不能等,必须马上恢复自己的名誉! 尼尔眯着眼,盯住了西首墙外那一条粗壮的下水管道…… 东半楼616。 摩根教授的宿舍污水横流,一片狼籍。 窜起的火苗已经扑灭了,袭击者被留下了三个,已经证实都是密大的学生,一个是住在204的硕士研究生,两个是数学系的三年级生。 然而最关键的主谋逃跑了。 摩根只看到一个披纱的妖娆的女人背影,她在虚空中打开“门”,踩进去,带着那本笔记不翼而飞。 老迈的阿米蒂奇在威尔马斯的搀扶下赶了过来,一来就劈头盖脸问:“摩根教授,学生们的伤亡怎么样?” “两个讲师和三个学生受伤。”摩根说,“袭击者是神学院的硕士研究生和基础学院的数学系学生,死了一个,另外两个正在抢救。” “东西……” “笔记被抢走了。” 阿米蒂奇长叹了一口气:“我们本来就知道他们不会让这本重要的笔记遗落在我们手里。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在岛上伪造了祭品被毁掉的现场。” “至少他们不知道尼尔.布莱克还活着,无法确定仪式的进度。如果一切确如那个小家伙所说,他可能还没有接触祖谢坤。那么等风头过去,他至少还可以重新回归正常……” “见鬼!尼尔.布莱克!” 摩根的脸色又一次大变,连解释都来不及,就风一样跑向了尼尔的房间。 阳台的窗户大开着,探出窗外,摩根轻易就注意到外墙立面上的下水管。 它们被锃亮的铁铆钉固定在墙上,看上去有些摇摇晃晃,因为墙上的铆钉松脱了。 很松,很松…… …… 压低帽檐,竖高衣领,尼尔低着头走在阿卡姆镇中心的独立广场,和每一个冬日行走在室外的普通市民没有区别。 独立广场是阿卡姆真正的城市中枢。 阿卡姆的大部分市政服务机构都建在独立广场的西侧和南侧,包括市政厅,法院,警察局、消防大厅和银行。 它们大多建于18世纪中叶,风格古典,竖立着巨大的柱子,入口处装饰有三角形楣饰,边上还有新建的翼楼。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全阿卡姆唯一的公共电话亭。 这座艳红色四面玻璃的方筒屋由阿卡姆的贝尔电话公司投建,主要的服务对象是密大那些家境富裕有通话需求的学生,所以亭里常备有两本黄页。 其中的一本刊录着马萨诸塞州主要机关、公司以及服务部门的联络信息。 另一本则登录着市内公办服务机构及其主要服务人员的联络信息,同时也接受商业性质的私人信息登录。 阿卡姆疗养院的信息同样登录在上面,因为它接受政府拨款,而且在阿卡姆人的印象里,密大的学生发疯似乎和感冒一样普遍。 善良的阿卡姆人觉得密大的学生会希望看到疯人院和专业精神科医生的联络方式。 毕竟以己度人,没人喜欢三天两头往疯人院跑,哪怕真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得了疯病,大部分时候,匿名信也是更加稳妥且让人觉得舒服的咨询方式。 尼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感激过阿卡姆人民的体贴,在那本单薄的黄页里,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凯文.鲍曼,阿卡姆疗养院精神科专家,通信地址:商业区,教堂东街137号,塔拉诺夫斯基烘焙坊旁】 007 识时务者为俊杰 凯文.鲍曼从沉眠里醒过来,因为他听到一点奇怪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睁开眼,发现有个强壮的男人正蹲在他的床边,看不清动作,不知在对他的床脚做些什么。 小贼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鲍曼医生的怒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他猛地坐起来,腰上一挺,脖子立刻传来勒人的巨痛。 他居然被人绑住了! 三根绳子,一根把他的脖子套在床头,两根把他的双手绑在床脚。 套住脖子的那根绳索采用了活结,那种长长的僵硬的结扣膈应着脑后,感觉就像……就像绞架上使用的那种套索。 鲍曼医生突然感到有一点尿急,并且舒畅地颤了一下。 正在床边上忙活的男人注意到他的变化,抬起头,在月影下露出一张熟悉的人脸。 “您睡醒了?”他轻声问。 那声音对鲍曼而言更熟悉,因为在之前的一个月他每天都要和这个声音谈话,而在三天还是四天前,他更是和这个声音有过一场长谈。 “尼……尼尔.布莱克?” “是我。”尼尔咧开嘴露出特别阳光的笑容,“医生,很高兴再见到你。” 鲍曼重重咽了一口唾沫:“我……我也是?” “怎么是问句呢?”尼尔随意地坐到鲍曼床边,“医生,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鲍曼这时才发现他变得漆黑的眼珠,心下一紧:“布莱克先生……你的……我担心您的眼睛可能患了什么疾病。我和莫顿.哈特维尔博士很熟,您知道他么?他是亨利.阿米蒂奇教授的私人医生,也是全阿卡姆最好的医生。” “哈特维尔博士……”尼尔从床头柜上捡起一把裁纸刀,把玩着,“是的,我知道他,求学的时候我还请他看过病,他的医术让人放心。” “是么?那就更好了!” “但他看不了我的眼睛。”尼尔摇着头,“因为某些原因,我暂时不适合和阿米蒂奇教授的朋友见面。而且这双眼睛不是病,某种意义来说我还挺喜欢的。怎么说呢?有种这才是眼睛该有的颜色,这种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 噗! 裁纸刀毫无征兆地戳穿了鲍曼的枕头,擦着耳朵,把鲍曼的笑声打断。 裤裆似乎湿了一点…… 尼尔一点一点把刀拔出来,冰冷的刀锋贴着鲍曼的皮肤。 鲍曼听到尼尔说话,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我问,你答。” 鲍曼一声不吭地疯狂点头。 “第一个问题,我死了么?” “没有!您还住在疗养院的地下室病房里。昨天院长突然提出想看看您,我不能立刻安排您的死亡,这会让他怀疑。” 尼尔满意地挑了挑眉毛。 确认自己还没死成是他今晚得到的第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密大的教授们还没来得及把事情彻底搞砸。 于是他抛出第二个问题:“从专业的角度讲,我该怎么证明我还没疯?” “最好的办法是让疗养院出面澄清,承认之前的诊断错误。”鲍曼急忙说,“布莱克先生,我可以出面说服院长。他很信任自己的员工,只要您愿意跟我回疗养院……” “我不是正在疗养院的地下室病房么?”尼尔笑起来,“如果我是院长,突然看到地下室病房的病人和他信任的员工一起走进来,我一定会毫不犹豫把他抓起来。” “那……”鲍曼的额头渗着汗,“如果您不愿去疗养院,您就得找齐至少三位知名的精神科专家,请他们为您出具诊断报告。然后您带着诊断报告向阿卡姆法院或是马萨诸塞高院提出诉讼,让法庭安排医生为您重新进行诊断……” “太复杂了。”尼尔打断他,对着鲍曼的眼睛重新举起刀,“而且对于一个没有监护人且身无分文的疯子来说,这个建议似乎不太好操作。” 锋利的裁纸刀在眼前晃。 鲍曼的眼珠子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地转,眼看着尼尔手起刀落,连忙闭起眼睛大喊:“三叶草公司!” 刀尖停在离眼珠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尼尔的手稳若磐石。 “三叶草,我记得他们是……” “是阿卡姆最大的黑帮,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他们的老板叫丹尼.奥班尼翁!” “哦?” “奥班尼翁这几年一直在倒卖人口。他似乎加入了什么邪教,我不止一次偷听到他和其他人谈话,说到什么仪式、血祭一类恐怖的词汇。” “您对他来说很特别,我是说,您的身价和以前那些祭品截然不同。奥班尼翁要求您的身体和精神既憔悴又健康,不能有任何缺陷,交货的时候也不能有未愈合的外伤。” “所以他主动找上了我!是他主动找的我!” 鲍曼大声自辩。 “原本我只是接受了韦斯利.温特的委托。他出三百元让我坐实您的疯病,好让他把您永远地关在疗养院的地下室里!” “可是奥班尼翁找了过来,就在您入院的第一个晚上。他说您是适合的人,他出价五百镑要我把您卖给他。” 尼尔皱起眉头:“合适的人?” “是的!合适。”鲍曼语速飞快,“他说起过他的要求,要英俊、强壮、智慧过人的男性,还要调教到特定的状态。” “为了证明您达到了他们的要求,他的人每天都会取走您的报告。包括真正的常识性报告、身体检查报告以及我的医疗诊断书。” “还有那些会诊的专家您记得么?那些人都是真正的精神科专家,四个还是五个,来自波士顿和纽约,是奥班尼翁雇来的。我敢保证,他们的诊断报告肯定也在奥班尼翁的手上!” 尼尔举着刀沉默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刀开始下沉,很慢很慢,向着鲍曼的眼睛下沉。 鲍曼拼命挣扎起来,一边挣扎一边死抿着嘴,同时用还眼神向尼尔疯狂哀求。 尼尔用疑惑的语气问:“医生,你在害怕么?” 还用说么,你这个疯子!!! 鲍曼一脸谄媚:“只是背痒,布莱克先生,只是恰好背痒。” 刀这才停了下来,与眼球的距离只剩下不足三厘米。 “医生。”尼尔说,“你告诉我全阿卡姆最大的黑帮头子正掌握着我需要的全部东西。一个问题,我怎么相信你,两个问题,我怎么说服他?” 鲍曼不说话了。 尼尔耐心地等了十秒钟,没有等到答案,于是刀又开始缓缓下沉。 这一次鲍曼没有任何犹豫,刀尖才一晃他就坚定地坦白了。 “帐册!”他义正辞严,“奥班尼翁是个邪恶的人,为了将他绳之以法,这五年我一直协助奥班尼翁倒卖人口,并把每一笔交易的信息都详细地记录在帐册里。” “这些东西足够绞死奥班尼翁,有它在手,他一定会同意把您想要的东西交给您!” 刀尖……从眼前飘远了。 008 人应该有底线 如此贵重的帐册当然放在凯文.鲍曼的保险箱里。 尼尔亲切地问出了保险箱的密码,在鲍曼的指导下拿到钥匙,用一双棉袜把鲍曼的嘴堵住,不一会就顺利地在书桌的脚柜打开了一台新式的柜式锁箱。 柜子里的东西有很多。 房契、身份证明、护照、保单、合同、行医执照、毕业证书…… 尼尔找到了鲍曼的毕业论文,看到一个不算漂亮的女人抱着一对小男孩的照片,照片边上是帐册、一支装满子弹的鲁格08手枪和一大匣子钱。 他小心地把枪、钱匣和帐册拿出来,其他东西都依照原样摆放回去。 钱匣很散乱,里面有大概300到500元散乱的美元,一元、两元、五元、十元的面值都有。 匣子里还有八沓用皮筋扎成卷的小额纸钞,三卷是美元,五卷是英镑。 这八卷显然是尼尔的卖身钱。 尼尔想了想,从书柜底下抽出一个新的厚纸袋,撑开,把自己的卖身钱都放进去。 接着他打开帐册。 只能说,这不愧是鲍曼医生为把奥班尼翁绳之以法的关键。 帐本内的信息无比详尽,不仅有交易时间、交易地点和交易金额,还有完善的“货物”的身份信息。 他们在大约5年的时间里进行了57次交易,其中49个是无监护人的病患,剩下8个有监护人,无一例外都是穷人。 鲍曼记下了那些监护人的住址和家庭状况,仅阿卡姆本地就有3户。 尼尔抿着嘴把帐本也放进纸袋,拿起枪,从酒柜拎了两瓶烈酒走回到鲍曼床边。 他把鲍曼放开来,但鲍曼依旧老实,因为尼尔拿着枪,而且枪是上膛的。 尼尔和气地看着鲍曼,轻声说:“医生,我今晚闯进了你的房子,威胁了你,还拿走了一点东西。如果你去警察局报案,哪怕我洗脱疯子的嫌疑,依照法律,应该也逃脱不了牢狱之灾。” 鲍曼坚定坚决坚持地摇头:“不!布莱克先生,您的遭遇是我诊断不慎造成的,我对您有愧,我们之间不需要警察,他们什么都不了解!” “说得真好。”尼尔勾着枪,“但我不信你。” 裤子又湿了一点…… 鲍曼颤抖着擦了擦汗:“布莱克先生,我已经把帐册交给您了。报警会让我身败名裂,我勉强也算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自断前程的事情……” “这句话就有说服力多了。”尼尔笑了笑,“但还是不够,你的身份在我眼里不值一提,我不愿冒险,也不放心冒险。” 鲍曼扑通跪下来,他脚软了,尝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站起来。 “你结婚了吧?医生。”尼尔突然问。 “结……结婚了……” “夫人和孩子在哪?” “他们住在纽黑文,我有两个儿子,是双胞胎,每月只能见到父亲几天……” “可怜的孩子。”尼尔把枪放到桌子上,打开一瓶烈酒,递到鲍曼面前,“书上说酒精中毒会破坏人的记忆,而且只破坏就近记忆。你相信么?” 鲍曼泪眼汪汪地抬着头:“布莱克先生,我是医生……” “我是博士,还有三个学士和三个硕士头衔,我看过的书你难以想象,所以你相信么?” 鲍曼颤得更厉害了:“先生……先生……” “看,人都是有底线的。”尼尔温言说,“我知道你有爱人,有孩子,他们需要丈夫和父亲,我的教育和修养不允许我从他们的生命中夺走这些。但你必须忘记今晚,忘记我来过这里。” “我……我一定忘记……” “不不不,是真的忘记,因为你有写帐本的习惯。”尼尔又把酒瓶递近了一点,“所以,请喝了它。” 吨吨吨吨吨吨吨……一瓶。 吨吨吨吨吨吨吨……又一瓶。 十分钟里四整瓶烈酒下肚,凯文.鲍曼一头栽倒在地上。 尼尔挑挑捡捡挑出裁纸刀,冲着鲍曼的脸猛扎下去! 咻! 刀尖停在离脸不足三厘米的地方,鲍曼打着呼噜,一动不动。 尼尔这才站起来,打开一瓶新酒浇在鲍曼身上,直到酒瓶尽空,被他随手丢开。 他不紧不慢地把桌上的枪和装着散钱的钱匣依原样放回保险柜,锁好柜门,复位杂碎,又把钥匙放回到原来的地方,只抱着他的纸袋走下楼梯。 厨房在楼下。 他哼着歌找到一袋豆子,倒进锅里,添水上灶。 煤气灶嘶嘶地喷涌出燃气,他捡起点火器,点燃了灶,点燃窗帘、沙发,在火势蔓延开之前,把点火器放回柜子,合上柜门。 火彻底烧起来了。 火苗舔舐着木结构的楼房,迅速地从一层蔓延到二层。 有邻居被艳明的火势惊醒。 尼尔站在墙角,看到有人衣衫不整地跑向消防局,还有更多的人跑出来,围着火场呼喊鲍曼医生的名字。 没有人愿意冲进噼啪灼燃的地狱。 大约半小时后,消防员敲着铜钟姗姗来迟,可他们还没来得及架起水管,只听到轰一声爆响,厨房炸了…… …… 次日,天明。 教堂东街137号的火势在后半夜扑灭,到天明的时候,小楼的残骸前已经拉起了黄黑相间的警戒绳。 警察、消防、市政厅的工作人员,还有保险理赔员、记者、律师、私家侦探,林林总总共有一二十个人在火场进出。 主持大局的阿萨.尼科尔斯警长在现场看到了两个绝对与这场火灾无关的人,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摩根教授和威尔马斯教授。 他们正在火场中间窃窃私语。 警长不耐烦地走过去:“两位教授,我从不知道密大的读书人还有看热闹的天性。” “得了吧,警长先生。”摩根似笑非笑地调侃,“这里到处是看热闹的人,我甚至看到了律师和侦探。” 警长冷冷哼了一声:“卡西迪律师是昨晚的死者鲍曼医生的雇佣律师,负责帮他处理法律事务,这里就包括遗物的收集和处置。” “小斯蒂格利茨是来勘察理赔的,鲍曼医生在他那买了人身和房屋保险,理赔金足够让斯蒂格利茨父子直接破产。” “所以他们请了希思侦探,想证明鲍曼医生有自焚骗保的嫌疑。教授,他们可都是相关人。” 摩根没有在意警长逐客的语气,自顾自地打量着现场。 “自焚骗保……看来斯蒂格利茨父子注定要失望了,毕竟鲍曼医生是被杀害的,一个人如果落魄到需要用命来骗保,他可能也腾不出钱来买凶杀害自己。” “鲍曼医生是被杀害的?”警长的眉头皱起来,“弗朗西斯.摩根,你又从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那听说了什么流言?” “流言?难道不是么?” “很可惜,这次还真不是。”警长冷着脸,“我们的人在火场里发现了保险柜,没有被人打开过,里面的钱和其他东西完好无损。” “或许凶手没有发现保险柜!”威尔马斯在边上反驳。 “哦?看来你们还真是信任那些小道消息。” 警长不屑地笑了一声。 “知道么?房子里不仅保险柜完好,抢救出来的衣柜和书柜里还发现了大概200多块,还有表、戒指等一些值钱的东西,都在显眼的地方。” “除此之外,起火点确认在厨房,我们找到了煮了一半的豆子,同时在死者的身边发现了许多空酒瓶。” “最后,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被监禁的痕迹,而法医在他的肺里发现了大量的碳灰。” “明白了么?凯文.鲍曼在厨房里煮豆子,煮着煮着不知为什么上楼喝酒,喝很多的酒。结果他醉倒了,忘了关煤气灶,点燃了房子,就这样把他烧死在自己的家里。” “这是一场纯粹的意外,没有任何谋杀的疑点!”警长啐了一口,吊起眼角,“两位教授,人应该有底线!” 见面不欢而散。 被警员叉出火场,威尔马斯狼狈地整理着衣服。 “弗朗西斯,看起来鲍曼的死似乎真的和布莱克博士没什么关系。我听说哈德斯托姆院长因为我们的拜访找过鲍曼,这或许是他酗酒的原因……” “尼尔.布莱克失踪一天一夜了,他最有可能来找鲍曼。”摩根捂着嘴巴沉思,“但他现在应该很需要钱,而鲍曼的钱却没有丢……” “我觉得我们可能找错了方向。”威尔马斯说,“也许布莱克博士投奔朋友去了,也可能他在城里有秘密的产业。弗朗西斯,别忘了他在阿卡姆住过八年,阿卡姆可以说是他的第二故乡。” “也许吧。”摩根叹了口气,“只是这样一来,找到他的难度就更大了……” 009 幸运三叶草 尼尔的下一个目标是阿卡姆最大的黑帮,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的老板丹尼.奥班尼翁。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为尼尔印象里的阿卡姆镇民风淳朴,和纽约、波士顿等地的那些同行比起来,这里的黑帮简直就像童子军一样乖巧善良。 正常情况下他们很好对付。 手握着关键的帐册,尼尔只需要大大方方地上门一杵,背上一段帐册内容,然后说一句“如果三天内我还没有洗脱诬名,我的朋友会把帐册交给警察”,奥班尼翁就该妥协了。 正常情况就应该是这样的。 然而……鲍曼说奥班尼翁是邪教徒。 尼尔相信奥班尼翁确实与邪教有染,因为在尼尔作为容器的非法采购案中,这个黑帮头子活跃在最终仪式以外的每一个角落,包括选人、调教、监督、验证还有接收和移交, 一般的掮客不可能了解这么多细节,奥班尼翁能做到事无巨细,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也是邪教的一份子。 问题在于奥班尼翁究竟是什么种类、什么级别的邪教徒,是有目的窒息之手教众?是无目的持剑人?还是与敲钟人类似的教派领袖? 尼尔的心里偏向于第二或第三种。因为在任何文明任何形式的信仰中,准备祭品都是一项崇高而神圣的工作。 这就带来了第二个问题,奥班尼翁在邪教中地位高贵,而且十有八九有眼珠,可他却没有出席无名荒岛的重要祭祀。 这意味着他很可能不是窒息之手的成员,他的身后极有可能站着另一支邪教,那支邪教与窒息之手应该是合作关系。 尼尔从教授们的谈话里偷听到过一个名叫“秘法师议会”的组织名称。 这个组织应该是邪教的联席会议或合作平台,奥班尼翁身后的邪教就是通过这个平台与窒息之手展开的合作。 于是第三个问题,其他邪教对尼尔有威胁么?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秘法师议会里聚集着不止一支邪教团体,除窒息之手外还有别的团体知道且熟悉黑之束缚的仪式,而且至少有一支团体对仪式和仪式的结果心怀贪婪! 摩根教授的宿舍在光天化日之下遭到袭击,有人想要抢走记录仪式内容的笔记本。 教授们过份小心地掩藏尼尔的行踪,甚至不惜毁掉他今后的生活,也不愿让多余的人知道他还活着以及他藏在哪。 他们在防备谁?在对抗谁? 假设密大的教授们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是“善”的。 这很可能。 无论尼尔是否喜欢他们,又是否信任他们,他们确实把尼尔带到了密大,而不是套在麻袋里塞进哪个发臭的地窖或地下室,更没有绑上铁链锁在某个诡祟的荒岛上。 他们对仪式的结果或许心怀好奇,但他们至少不想要尼尔的命,也不打算动用私刑来逼迫尼尔招供。 而与之相对,他们的对手…… 有可能是袭击摩根教授宿舍的那支邪教,也可能是包括那支邪教在内的好几支邪教,他们对尼尔的态度可想而知,反正,肯定不会比教授们表现出来的更温和。 尼尔一页一页翻看着帐册上累累的血案,眼神越来越冰冷。 他对邪教徒的良心没有任何指望,与奥班尼翁的接触必须谋定后动,还要准备充分。 假如发展到双方必须见面的地步,那么……奥班尼翁必须死,而且决不能走出见面的地点! …… 商业区。 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坐落于中央大街西200号,也就是商业区的东侧,偏近密斯卡托尼克河,与无名荒岛的直线距离不足2公里。 它是阿卡姆最大的货运公司,承接送货委托,也以5美元每天的价格租赁卡车。 求学期间尼尔就不止一次雇佣这个公司为他运送器材、物件,也见过奥班尼翁一两次。 印象里奥班尼翁年轻、高大,会讲笑话,谈吐得体。 尼尔不太记得他的脸,但记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爱尔兰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黑帮。 不过谁知道呢? 尼尔也没有见过第二个有邪教背景的黑帮头子,奥班尼翁究竟称不称职,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 尼尔观察着不远处的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 这里离腐朽的码头很近,主体是一间仓库,仓库的前半部分是各类办公室,后半部分则有储藏室、卡车停车场和各种维修设施。 尼尔在半天里数出了八个人,五个魁梧的打手,一个格外魁梧的打手头子,一个清瘦懒散的文员,一个颐指气使的英俊蠢货。 奥班尼翁不在这八个人当中,仓库的门前停着三辆车,沉稳的黑色帕卡德、张扬的蓝色敞篷林肯v8,以及脏兮兮的棕色的雪佛兰皮卡。 下午一点,他看到身穿着灰色西服的奥班尼翁在两个打手、文员和一个没见到过的司机的簇拥下从仓库里走出来,坐上了黑色的帕卡德。 帕卡德向着市中心缓缓驶去。 尼尔并不急着去追。在鲍曼死后,他失踪的消息肯定会很快曝光。 疗养院会把他定性成出逃或走失的疯子,这不算好听,但至少短时间内,他已经不用担心被死亡的风险。 他压低帽子准备离开,谁知才拐过一条小巷,就迎头和一个矮小的人影撞在了一起。 嘭! 那人合身把尼尔撞在地上,尼尔摸到了一具柔软的身体,鼻尖也在同时捕捉到一股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 “噢!”她痛呼了一声,抬起头对着尼尔怒气冲冲,“先生!专业一点,你和我的目标是去中心区,是马什街的钱柏斯律师事务所!你的方向错了,错了知道么?” 尼尔坐在地上无辜地盯着她。 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漂亮而且活力四射。 她大概二十二三岁,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头发深一点,眼睛浅一点。 她的五官立体而分明,眼睛很大,眼神清澈。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堪堪160公分出头的身体包裹在一套裁剪得体的米色套装里,凸显出曲线,胸出人意料地大。 她被尼尔瞪得有些气恼,嘴巴嘟囔着站起来,拍着灰,突然看到丝袜上被勾开的破洞,一直从膝盖延伸到筒裙底下,展露出包裹的紧致的雪白皮肤。 “噢!!这可是真丝的,我才第一次穿它们!” 尼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小姐。” “你是该抱歉!”她冲着尼尔伸出手,“5美元95美分,它们报废了,你得承担一半价钱!” “我觉得这不太公平。”尼尔顺势拉住她的手站起来,“不过假如你愿意陪我喝杯咖啡,我们或许可以去一趟百货公司。我喜欢买丝袜,更喜欢有漂亮的腿可以穿上它们。” “嘴真甜,先生。”姑娘眼波流转,似笑非笑,“而且有双特别的漂亮的黑眼睛……” “阿卡姆广告人报。“她握住了尼尔的手,“我是萝贝塔.哈瑞。” “尼尔。” 尼尔笑着隐掉了姓,因为他清楚记得那篇导致他社会性死亡的报道就是出自阿卡姆广告人报。 虽然对于报社来说他这个疯掉的天才只是整篇尖锐报道的起头和基调,人家或许根本就不关注他。 “哈瑞小姐喜欢荒凉公路咖啡馆么?我听说那里有全阿卡姆最正宗的法餐,而且很安静,适合交谈。” 萝贝塔.哈瑞的眼睛亮了一下:“阿米蒂奇街上那家?就在我们报社边上?” “我一般不太关注报社。”尼尔耸耸肩,“不过没错,它确实在阿米蒂奇街。” “一个富家少爷……”哈瑞抛过来一个媚眼,“似乎我今天的运气也不是那么糟糕。” 010 巨石的子民 【据说在世界被遗忘的黑暗角落里】 【太古时代的邪恶生物依然在潜藏】 【据说门依然会在特定的夜晚开启】 【放出地狱中的异型生物】 【至今……亦然】…… 悠扬的提琴和低音萨克斯交相辉映,在摇曳的烛光下,深情的混沌的诵诗已经进行到尾声。 这里是荒凉公路咖啡馆,大学里的知识分子、镇上的移民、时髦的有钱人和有钱的波西米亚人都喜欢这里可口的法式乡村菜肴。 店主里德.范德维尔登和他的合伙人乔什偶尔会举办富有特色的读诗会,但这里最吸引人的还是那种互相交谈、装腔作势、打情骂俏的颓废的布尔乔亚氛围。 尼尔和哈瑞对坐在靠窗的一张单独小桌,面前摆放着香气扑鼻的皇家咖啡,一朵幽蓝的火苗正在咖啡中心静静燃烧。 火苗不一会就燃尽了,空气里飘荡着白兰地的香味,尼尔拾起匙子搅拌咖啡,一边搅,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哈瑞的憨态。 哈瑞正在欣赏自己腿上的新丝袜。 丝袜是纯白色的,真丝,采用最新式的编织方法。 它们拥有不可思议的弹性,饱满而有光泽地贴合在腿上,塑造出小腿的曲线与大腿的丰腴,还与她的米色套装相得益彰。 哈瑞对她的新丝袜爱不释手,连带的对今天新认识的、多金的博学的英俊的尼尔也建立起了满分的第一印象。 他们已经熟络地互称名字了,哈瑞用这点小小的心机巧妙地回避了至今不知道对方姓氏的尴尬。 “尼尔。”她笑颜如花,“谢谢你的丝袜。” 尼尔举起杯回敬了这声谢谢:“我说过,我喜欢看到漂亮的丝袜穿在更漂亮的腿上,萝贝塔,这是它们的荣幸,也是我的。” “再说一次,你的嘴真甜。”哈瑞的脸不争气地红了一下,“尼尔,你说你在波士顿工作?” “波士顿环球报,但我不仅为他们供稿,也为纽约邮报和罗切斯特日报供稿。” “时髦的自由撰稿人。”哈瑞感叹了一声,“所以你盯上了阿卡姆的黑帮?” 尼尔轻啜了一口咖啡:“萝贝塔,这一路上都是你在问话。你几乎知道了我的全部,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 “我么?”哈瑞脸上看不出半点小伎俩被拆穿的懊恼,从容地搅拌着咖啡,“我是阿卡姆人,在本地的公立高中毕业,毕业后做了一年服务员和半年电报员,之后就加入报社,今年是我成为记者的第三年。” 她飞快地摘述完自己平淡的人生,又迅速把话题转回来:“尼尔,你是怎么盯上三叶草的?难道丹尼.奥班尼翁在波士顿露了马脚?” “他做过一些有趣的事。”尼尔语焉不详地吐出一小点引子,“萝贝塔,你为什么调查他?” “嘁,口风真紧!” “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东西说出来的。”尼尔笑起来,“但我们之间需要更熟悉些。” “更熟悉……”哈瑞轻咬着自己的嘴唇,颔首,抬眼,“需要我邀请你去公寓用餐么?” “我确实拒绝不了那样的方式,但是……你调查奥班尼翁很久了?” 最后的美人计也失败了…… 哈瑞泄气地丢掉咖啡匙:“两个月,我查了他两个月。我掌握了一些证据,能证明他在使用河畔的一栋废弃工厂倒卖假酒,而且有警察参与其中。” “河畔的一栋废弃工厂?”尼尔皱皱眉头,“那里似乎有许多废弃工厂。” 哈瑞牢牢地闭紧嘴巴,瞪了眼,特别孩子气地做了一个拉链的动作。 尼尔投降了。 “好吧好吧,我掌握了他倒卖人口的证据,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但我知道,它们躺在他的保险柜里。” “倒卖!”哈瑞啪一声压住自己的嘴,一下子压低声音,“人口?!” “是的,倒卖人口。”尼尔在关键的时候停下来,“哪一座废弃工厂?” “奥班尼翁在倒卖人口?!” “萝贝塔,哪一座废弃工厂?” “阿米蒂奇东街的邓纳姆砖场!该死的,快告诉我细节!” 尼尔突然伸出手指点在哈瑞的嘴唇上,轻轻地滑过,抹掉了嘴角的丁点奶泡。 哈瑞几乎想张嘴把那根纤长的手指咬断,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脚步声。 范德维尔登店长带着可掬的笑容走过来,亲手为他们端上一份黑森林蛋糕。 哈瑞疑惑地看着尼尔:“抱歉,我不记得我们点过蛋糕……” “这是本店的赠送。”店长捧着一本书,“二位似乎是第一次来?” “不算第一次。”尼尔说,“贵店的氛围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诵诗会。” “客人喜欢诗歌?”店长看上去格外地惊喜,“不知道您觉得刚才的诗怎么样?” “才华横溢,肆无忌惮,疯狂,还有充分的想象力。”尼尔回忆起自己见到祖谢坤的场景,强装着镇定,“总而言之,我很喜欢。” “那可太好了!” “好?” 店长把怀里的书递到尼尔面前:“如果客人喜欢的话,想不想带一本诗集走呢?” “诶?” 诡异的推销很快就水落石出。 里德.范德维尔登和美国杰出的颓废派诗人贾斯廷.杰弗里是至交好友。 1920到1922年间,杰弗里先生到欧洲游历,回来后就变得神经混乱,很快就被送进了伊利诺伊州州立精神病院。 为了给他筹集治疗费用,他的朋友约翰.恩内斯特.泰勒整理并出版了他的诗集,而他的其他朋友,包括范德维尔登店长在内则负责为其推销。 不过尼尔眼前的这本可不是那些刊印了上千册的大路货,据店长说,这本书是1924年杰弗里先生在短暂出院期间亲手用一种奇怪的皮革装订并抄写的,总共只制作了20本。 它大概十六开大小,全书采用一种柔软的、薄如蝉翼的、暗红色带着奇异花纹的特殊皮革,封底、封面、书页无一例外。 尼尔从未见过这种皮革,但他的手指摸在上面,能感受到皮革表面粗糙的绝对不利于书写的颗粒质感。 这种质感在艳红色鲜血一样的文字处格外鲜明,从那些漂亮的一丝不苟的花体上,尼尔似乎能感受到轻微的,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歇的震动。 “《巨石的子民》。”尼尔呢喃着,“这是杰弗里先生亲手镌抄的?” “是的。” “使用什么材质?” “我们都认不出来。”店长老实说,“不过杰弗里坚持说它们属于一种叫作钻地魔虫的怪物,我猜大概是穿山甲的亲戚或是别的什么。” “钻地魔虫……”尼尔摸到书页的边沿,“我能打开它么?” “请,先生,它很结实,您可以随便翻看。” 尼尔点头表示感谢,轻轻地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他看到血色的文字在暗红的书页上发光、流淌,就像钻行在炎浆和裂隙的深渊,扭曲的长尾从一条沟壑辗转到另一条沟壑。 【它们在无垠的地底穿行】 【吞噬一切有机或无机之物】 【它们的洞穴连通深渊与地狱】 【在巨石的哺育下,它们欢欣】…… 尼尔听到了耳语。 有个年轻的疯癫的男人在他耳边无意义的嗤笑,一边笑一边用零乱的断句和肆意高低的声音为他念诗。 他的呼吸毫无根据,经常在词汇的正中间打断,在粗重断续的喘息中念出尾音,把整个词整首诗撕扯得支离破碎。 尼尔看到一头巨大的蠕虫。 它似蛇又似乌贼,生活在满是岩笋的地穴,坚韧细长的身躯覆盖着粘稠的液体,下腹的位置长满了巨型的触须。 那些巨型触须的末端是一簇扭曲脉动的小触手或触角,每一条的尖端都生有利齿。它的四只眼睛等距地分布在“头”上,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红光,把周遭的一切照亮。 它在钻行,钻行在地底,破碎了岩石。它来到一条幽深的不见天不见底的峡谷,被黑暗包裹着发出无声的濒死的呻吟。 黑暗在涌动,气状的雾状的黑暗凝集向它,显出密糖似不断增生的粘稠和冰冷的本质。 空间传荡出钟声! 咣…… 尼尔的胸猛颤了一下,骨瓷的咖啡杯咔一声从正中开裂,琥珀色的液体洒满了桌面。 尼尔兀然惊醒过来,呼一声推开椅子,抓着诗集大踏步后退。 他刚才分明感到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出来,从灵魂和细胞的深处涌出,想吞没眼前所有见到或没见到的一切。 是摩根的旧印挡住了祂! 祂!祖谢坤! 尼尔剧烈地喘息,一只手扶着墙,一只手抓着诗。 他的眼神疯狂而炽烈,紧攥着诗集的手微微颤抖:“店长先生,您刚才说想为朋友出售这本诗集?” “是……呃……”店长手足无措地看着乱作一团的咖啡桌和尖叫着保护丝袜的女客人,“您想买它么?” “它的价格!” “它的价格有点贵,因为是杰弗里亲手制作……” “价格!” “50美元!” 还没有彻底逃开咖啡威胁的哈瑞震惊地推倒椅子:“50块?一本破皮书要50块?您疯了么?” “或许……30块也可以?” 尼尔啪一声把一小沓英镑拍在桌子上:“这里是20镑,包括诗集、咖啡和侍应的小费。我身上的美元不多,抱歉。” 他说着话抓住哈瑞的手腕,拖着哈瑞往店外跑。 哈瑞不明就里地跟着,嘴巴里兀自还在碎碎念叨。 “20镑,超过90块!尼尔,你还真是富家的少爷,就算你再喜欢,这些东西也用不了这么多。”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传说的那么好,你看那劣质的咖啡杯,上帝……” 叮铃! 尼尔推开了咖啡馆的大门。 太阳正在下山。 夕阳的余辉洒在波光粼粼的密斯卡托尼克河上,尼尔翻手把哈瑞压在墙上,深深一吻,打断了女孩接下来的抱怨。 哈瑞俏脸通红:“尼尔,我其实是个保守的姑娘……” “关于你和我的调查,萝贝塔,我有一个计划。” “嗯?” “这个计划可能会有一点冒险,所以,你有渠道能搞到枪么?” 011 爱为我找到了你 天色放亮,阳光照进哈瑞的家。 哈瑞住在去年刚落成的守护者公寓,距离她工作的报社很近,步行只要十分钟的路程。 这对于一个想要在工作中证明自己的单身女孩来说很重要,距离近,就意味着她有更多的时间扑在工作上。 哈瑞在守护者公寓租了一间三居室,房间里很乱,从门到床到处都是散乱的衣服,诸如米色的外套、灰色的大衣、米色的套裙、白衬衫、深灰色西裤、白色丝袜…… 浴室里传来淋浴的水声,因为保守的姑娘喜欢在上班前淋浴。 她会在淋浴的时候哼点曲,紧跟潮流,贴合心情,今天哼的是吉米.努尼的《love found you for me》。 爱为我找到了你。 那活泼轻快的调子从浴室飘到书房,尼尔放下手里的书静静地听。 不一会,音乐结束了,淋浴声也停了,尼尔掖了掖有点散乱的浴袍,重新捧起手上那本《巨石的子民》。 他想感受昨天在咖啡馆里感受到的异样,想知道它是怎么发生,会有什么下场。 然而鲜红的文字就在眼前,他却无论如何也进不去昨天的幻觉,也听不到那个年轻诗人疯癫顿挫的耳语。 是心情不对么?还是环境不对?衣着不对?又或是阅读时面朝的方向出现了偏差? 尼尔思索着,捧着书换了个角度,面朝太阳,眯眼皱眉。 “亲爱的。”哈瑞从浴室里探出湿漉漉的脑袋,“想喝咖啡么?” “不要奶也不要糖,煮得浓些。”尼尔继续探索着诵诗的方位,头也不回。 “我也喜欢浓一些。”哈瑞皱起鼻尖小声地笑,“不过我需要两勺奶,不要糖。亲爱的,在房间里等你哦。” “哦……嗯?” 咖啡一会就煮好了,尼尔端着两只马克杯进屋,把其中一个递给哈瑞。 “萝贝塔,今天有什么安排?”他捧着咖啡问。 “我得先去趟报社。”她想了想,“前天晚上商业区不是发生了一场火灾嘛,我写了现场报道,计划要刊登在明天的二版。” “商业区的火灾?”尼尔故作疑惑,“与奥班尼翁有关么?” “可惜没有任何关系。”哈瑞从自己的柜子里翻找着内衣,“死者是阿卡姆疗养院的一位精神科医生,他把自己灌醉点着了屋子,警察和保险公司都认可了这是一场意外的结论。” 尼尔扬了扬眉毛:“意外的话,这则报道岂不是很无聊?” “怎么会无聊呢?”哈瑞笑得像只狐狸,“我听说斯蒂格利茨保险公司有可能因为偿付出现财务困难,所以在报道里质疑了他们请私家侦探勘察火场的企图。他们在阿卡姆有很多信任他们的客户,这则报道一定会引起反响的。” 她转过身,举着一套红色和一套黑色的内衣看着尼尔。 尼尔指了指黑色,随口说:“交完报道之后?” “去找我的叔叔爱德华.帕灵顿。”她脱掉浴袍,露出雪白的如象牙雕琢的背,“他是枪械俱乐部的主席,也是那里的修枪匠。我听说他经常帮俱乐部的成员弄各种枪,手上肯定有你需要的东西。” 说到这儿,她又回过身,举着枣红色和棕色两套款式接近的套装。 “尼尔,虽然帕灵顿叔叔不会拒绝我的请求,但我们真的需要枪么?” 尼尔挑了枣红色,不置可否:“萝贝塔,我们正要去撩拨一个黑帮头子的虎须,我们调查的事情加起来足够让他在监狱住一辈子,所以你觉得呢?” “你说的我都知道。”哈瑞丢掉枣红,开始穿棕色套装,“但你应该知道,和波士顿不同,阿卡姆人用枪的机会并不多。” “但你至少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尼尔看着日历上的标记,“今天晚上,废砖场有交易不是么?” …… 就像是萝贝塔.哈瑞所说的,阿卡姆人很少用枪,城里没有公开营业的枪械商店,唯一能与枪扯上关系的只有中央大街上的阿卡姆枪械俱乐部。 阿卡姆枪械俱乐部是上流社会的射击俱乐部,这里的成员们时常在俱乐部聚会,每年夏秋还会去郊外的靶场野餐,试射那些少见的步枪和大威力的机枪或其他自动武器。 爱德华.帕灵顿是俱乐部的主席,可与其说他是那些喜好玩枪的贵人们的领袖,不如说他是他们高价聘请的管家,就连这间俱乐部所用的华丽小楼都是有钱的罗伯特.贝克沃斯先生无偿捐赠给俱乐部使用的。 当然,房屋的产权依旧在贝克沃斯先生手上。 在报社交了稿,尼尔和哈瑞一起在俱乐部侧门的小巷见到了帕灵顿先生,并在他的引领下避开人来人往的大厅来到位于二楼东首的他的私人房间。 房门关紧,帕灵顿先生不满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对让人头疼的年轻人。 “萝贝塔,如果你的母亲知道你向我买枪,她一定会马上把你从那间小小的报社抓出来,连夜送到剑桥,关进她那个修道院一样的娘家去!” “所以我才逃出来嘛……”哈瑞撒娇地吐着舌尖,“帕灵顿叔叔,您肯定不会告诉母亲的,是吧?” “这得看你准备用枪干什么。”帕灵顿黑着脸,“还有你的小男朋友……你居然交男朋友了?” 哈瑞的笑脸僵了一下,心虚地说:“尼尔不是男朋友……是……同事?” “我怎么不记得广告人报社里有这么英俊的男记者?实习生么?” “这……” 哈瑞显然已经指望不上了。 尼尔耸耸肩站出来:“帕灵顿先生,我是来自波士顿的自由撰稿人,恰好和哈瑞小姐调查同一件事情,所以……” “所以你就撺掇我的侄女和你一起做危险的事?” “那是她的选择,她的追求。”尼尔说,“女性可以为自己活着是自由妇女运动的口号,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哈瑞小姐不该成为家族的附属品。” 帕灵顿脸色铁青:“小子,你什么都不知道。萝贝塔为了这个离经叛道的念头被逐出了家,整整四年没有收到一分钱资助……” “但她活得很好。”尼尔笑着,“自由,充满活力,而且越来越宽裕。追求梦想让她的身上充满魅力,哪怕未来她选择回归家庭,这些也会成为她的财富,不是么?” 帕灵顿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黑眼珠的年轻人。 他冷笑着说:“但人得活着才有未来,而想活下去的人可不会主动去掺乎那些需要用到枪的危险事件。” “只是自保,以防万一。”尼尔承诺说,“记者的工作不是战斗,但我们调查不为人知的隐秘,总得对那些可能出现的恶意有所防备。” 帕灵顿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许久,从柜子里掏出两个纸袋丢到桌上。 “点22柯尔特自动标靶手枪,10发弹匣,使用点22acp,后座力小,适合女性和初学者使用,萝贝塔两者都是。” “点45m1911半自动手枪,7发弹匣,使用点45acp,是美军的军方采购,世界上最好的手枪。” “我给你们各准备了100发子弹和两个备用弹匣,还有专用的皮套。萝贝塔的枪我不收钱,但你那把……” “本来就没有理由让您破费。” 帕灵顿冷哼了一声:“枪的价钱40块,子弹、弹匣10块,这是采购价。” 这确实是采购价,任何一家枪械店的要价都比帕灵顿提出的价格高得多,至少高20%。 尼尔爽快地点出50美元放在桌上,掏出枪,提枪瞄准。 帕灵顿惊叹于他举枪的动作,而他的目光则被准星尽头,书架上的一排特殊子弹吸引了。 那是一排银光灿灿的手枪弹,标准的点45acp圆头,弹头上刻着五芒星的花纹,样式与他胸口的旧印八分近似。 尼尔好奇地走近:“帕灵顿先生,请问这是……” “是银子弹。”帕灵顿语气生硬地解答,“两年前一个俱乐部成员托我加工的,雕了花,还请密大的阿米蒂奇教授为每一颗子弹开了光。不过委托人失踪了,整整两年没有在阿卡姆出现。” 尼尔本能地觉得这些弹头会有用,就像他胸口的纹印,这些五芒星似乎对那些奇诡的生物和能量拥有克制。 而这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帕灵顿先生,它们有多少?” “21枚,完整的三个弹匣。” 尼尔沉吟了片刻:“您愿意出售它们么?” 帕灵顿对尼尔的问题很奇怪,理所当然说:“我当然愿意出售它们。它们只是工艺品,但成本非常高。” “我在等着您的报价。” “每枚子弹5美元。”帕灵顿用不许还价的语气报了价,“21枚100块,我可以抹掉零头,并且赠送一个弹匣。” “它们是我的了。”尼尔把一整卷钱放在先前的50美元上面,“请把这些子弹包起来,单独包装。” 尼尔满载而归。 抱着装着枪弹的纸袋,他和哈瑞从侧门离开俱乐部。 弗朗西斯.摩根叼着烟从厕所里走出来,恰从窗口看到帕灵顿送别尼尔和哈瑞的场景。 他愣了半晌,愣愣地看着尼尔两人拐进巷子,帕灵顿走进房门,这才张开手把帕灵顿拦下来。 “爱德华,刚才两个年轻人是……” “年轻人?”帕灵顿先生的面色一紧,赶紧解释,“摩根教授,那是我的侄女和他的男朋友。我姐姐今晚要在家里举办宴会,两个孩子是来跑腿的……” “是么……”摩根眯起眼睛,拉长音调,“爱德华,你的侄女很漂亮,我似乎在哪见过她。” “这……难道她以前采访过您?” “采访?她在工作么?” 帕灵顿连连点头:“她在广告人报做记者,在葛德尼主编手下,成天和三教九流接触。我的姐姐不喜欢她的工作,总担心她嫁不出去……” “女孩工作挺好的,尤其是漂亮的女孩。” 摩根记起来了。 在昨天,在鲍曼的火灾现场他和威尔马斯就曾与哈瑞擦肩而过。 只是那时的哈瑞一点也不起眼,一举一动就像个普通记者,一点也看不出另有图谋的样子。 她和尼尔居然是男女朋友关系…… 摩根捂住嘴,喃喃自语:“尼尔.布莱克,抓到你了。” 012 黑帮商人 阿卡姆有两个黑帮,一个是爱尔兰裔的骄傲丹尼.奥班尼翁,一个是意大利人的自豪朱塞特.波特罗。 波特罗日落西山,奥班尼翁旭日东升。 这些事情尼尔原本是不知道的,毕竟波特罗是那种传统的黑帮人才,抢劫、勒索、走私、销赃,不像奥班尼翁有正经的产业撑门面,读书的时候尼尔也没有和他接触的需求和机会。 不过得益于萝贝塔.哈瑞,尼尔现在对这些城镇的阴暗面知之甚详。 哈瑞聊起波特罗是在昨天试穿第三双长筒袜的时候。 尼尔记得那双漂亮的缀着蕾丝的老款棉袜,和波特罗现在的境遇一模一样,无力回天,风光不再。 谁都知道它的剩余价值干涸了,没有人看好它与新款竞争的结果,它自己也不看好。 但为了不被那些天性凉薄的经销商丢进垃圾桶,然后埋掉、烧掉,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烂掉,它还是竭力维持着自己的体面,歇斯底里地像只发情的孔雀一样展现着身姿。 波特罗的体面就是眼前这家富丽堂皇的“意大利联盟”俱乐部。 怀揣着新买的手枪,哈瑞好奇地跟着尼尔向着大门走过去。 至少有两米那么高的看门人拦住他们,用意大利语说:“带着你的拇指姑娘滚远一点,小鸡脚,波特罗不欢迎陌生人进入他的王国!” 尼尔压着帽子笑了一声,松开哈瑞的手,无害地向看门人作出握手的邀请。 “先生……” 看门人不屑地咧开嘴,蒲扇大的手呼一下…… 拍空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把注意力移向尼尔的手的一瞬间,尼尔猛地跳起来,屈臂、横肘,摆动手臂把自己的肘关节像锤子一样砸在了他的鼻梁! 嘭! 看门人应声栽倒。 哈瑞压抑的难以置信的惊呼起来。 在惊呼中,尼尔抬脚踩住看门人的胸口,蹲下来,拔枪上膛一气呵成,只听见咔哒一声,枪管就深深捅进了看门人的嘴里。 俱乐部的大门被人打开来,有四五个醉醺醺的打手冲出来,举着枪摇摇晃晃围住尼尔。 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老相的中年男人,穿着半旧的干净衬衫,吊带裤和只流行在工人当中的扁帽子。 他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年轻人,奥班尼翁已经决定要和我开战了么?” “他的决定跟我无关,朱塞特.波特罗。” 尼尔口吐出带有浓重罗马口音的流利的意大利语,掀开帽子,露出深邃的黑色的眼睛。 “我听说阿卡姆有自己人,就安排了一批酒水送过来,谁知道……你懦弱得像个法国佬,丢尽了我们意大利人的脸!” …… 生意谈成了。 尼尔说他会在这些天安排一批酒水上岸,装在没牌照的旧卡车里,趁夜送到俱乐部的停车场交给波特罗贩卖,贩酒的所得一家一半,一个月后尼尔会派人来取。 整个过程都让哈瑞一头雾水。 走在阿卡姆古色古香的大街上,哈瑞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尼尔,你打算和波特罗一起走私烈酒?” “是啊。” “这不是犯法的吗?” “是啊。” “你打算犯法?” “是啊。” “你哪来的酒?” “今晚上不就有一批上岸吗?” “但码头被奥班尼翁控制着……”哈瑞漂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你你你……你打算!!” “嘘。”尼尔压住哈瑞的嘴唇,收回手指,舔了舔印上去的唇膏,“我说过,这个计划有点冒险。” “有点?!”哈瑞用喘息的声音喊出来,“你打算抢劫奥班尼翁,然后嫁祸给波特罗,你要挑拨阿卡姆最大的两支黑帮开战!” 尼尔无奈地停下来,拖着哈瑞进到小巷。 他认真地看着哈瑞。 “萝贝塔,小美人,你和我都在调查丹尼.奥班尼翁,不管是贩卖人口还是走私烈酒,我们都陷入了僵局。” “我们都知道奥班尼翁把决定性的关键证据藏在他的保险箱里,而且那只保险箱一定在三叶草公司他的办公室里,因为他住在高级公寓,不能二十四小时安排打手为他看家。” “那么,我们该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他戒备森严的办公室?当然是给他创造倾巢而出的机会。” “然而酒水被劫不能让他倾巢出动,一两个老鼠一样的记者也不能。他是阿卡姆的上流人士,他赚赃钱,但大部分脏活都不值得他亲自动手。” “除非有人威胁了他的根本,比如那些日暮的意大利人。” 哈瑞惊惶地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又吸了一口。 “尼尔你疯了!你以为波特罗会配合你?他根本不是奥班尼翁的对手,没能力也不可能为了一双陌生的深色眼珠搭上自己的命!” “事实上他正在这么做。” “呃……”哈瑞词穷了。 就像之前说的,她既看不懂尼尔的举动,也看不懂波特罗的举动。 波特罗答应了尼尔的全部条件,当中只犹豫过一小会,而且从头到尾没有问过酒的来路和尼尔的来路。 尼尔笑嘻嘻抓起哈瑞的手,把玩着那些有些胖呼呼骨骼小巧的纤细手指。 “萝贝塔,你的家族有东方血统么?” “尼尔……”哈瑞面色不善。 “好吧好吧。”尼尔遗憾地松开手,叹了口气,“在见到波特罗之前,我对自己的计划并没有多少把握,但见到他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不需要欺骗他。” “你记得他的样子么?干净、得体,他的打手喝得烂醉,他身上没有半点酒味。” “他的英语说得很糟,但和我们见面时的第一句话却是用英语说的,没有试探,直接把我当成了奥班尼翁的手下。” “他吓坏了。人在死的时候往往不是最恐惧的,等死的煎熬才是,他已经受够了。” 尼尔背着手笑了笑。 “他比我们都知道码头、河岸都在奥班尼翁的控制下,外来的走私想要进来,公路是唯一的渠道。” “但我告诉他装货的卡车不会有牌照。这意味着车不可能从外面来,没有牌照的车只能是本地的,而且只能在深夜躲着警察才能上路。” “这么一来,酒的来源就很明显了。我去抢,他来卖,如果奥班尼翁要追究,他会跟奥班尼翁决战。” “这场决战他赢不了。如果输了,他就从无止境的煎熬里解脱了,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罢,他再也不用受折磨了。” “可如果侥幸打平了,两败俱伤,奥班尼翁就再也阻止不了他重新崛起。” “因为经营黑帮其实和经营服务业差不多,他们真正打点的不是技术、不是产品,是口碑。” “一旦人们觉得波特罗和奥班尼翁一样强大,那么无论他们现在是不是一样强大,波特罗都会赶上来。” “就是这样!”尼尔做了总结,“波特罗对他要面对的事了如指掌。他犹豫过,也做出了决定,所以他不需要知道我的来路,因为这不是我的事,是他的事。” “他愿意拼上命去搏一场,就是这么简单。” 哈瑞张大了嘴,抻着舌头:“你……尼尔,你真的是记者?” 尼尔摊开手:“我从没说过我是记者,我是撰稿人。记者服务报社,我只追求真相。” 说完,尼尔走了。 哈瑞连忙追上去,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问。 “接下来我们去哪?回家?还是跑去租车?” “车已经租好了。不过车行要晚上才会帮我们把车送到废砖场,我们还要负责缷车牌……” 013 铃儿响叮当 1926年12月3日深夜,一辆满载着煤和铁的货运列车准时准点通过阿卡姆镇的郊外,隆隆的响声传遍四野,整座城镇清晰可闻。 哐嘁哐嘁哐嘁哐嘁…… 有艘汽艇在火车声中发动了引擎,引擎的噪声被资本的脉搏吞没,像一只无声的幽灵,缓缓泊入腐朽肮脏的密斯卡托尼克河码头。 奥班尼翁的首席打手,魁梧得像熊一样的艾迪.利瑞跳下船,冷冷地向着漆黑的东边瞥了一眼。 随即他就听到了博比.希尔斯放肆的大笑。 “该死的哈士奇!” 哈士奇是奥班尼翁的干部们对博比.希尔斯的昵称,因为他英俊、张扬,活得比奥班尼翁更加显耀。 而且他很蠢,在大部分时候都蠢得像猪。奥班尼翁说他会在真正危机的时候变得可靠,可奥班尼翁从没遇到过真正的危机,所以…… 毋庸置疑,希尔斯只是蠢而已。 奥班尼翁的干部们不喜欢希尔斯,公司的打手们也不喜欢希尔斯,奈何奥班尼翁喜欢希尔斯,所以希尔斯成了三叶草的副总,当奥班尼翁不在的时候,他就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利瑞强压着怒火走过去,咬牙切齿说:“闭上你的狗嘴,副总先生,你吠起来的声音简直比火车还大!” 希尔斯潇洒地捋起头发,咧嘴一笑:“艾迪,爆脾气,阿卡姆的街上都是我们的人,是你和老板太小心了。” “街上都是我们的人?”利瑞冷哼,“就在刚才,租船铺的那条老狗又在角落里盯着我们。你不是说摆平他了么?” “他已经学会闭嘴了,只是暂时还改不掉习惯。” “希望如此。” 利瑞看到那些酒水被工人们从汽艇搬上了他的皮卡,呸一声啐出一口唾沫,对希尔斯说。 “一会上路的时候离我越远越好,你的车太显眼,我不喜欢。” …… 邓纳姆砖场曾有过辉煌的历史。 在1900至1905年间,这里的烟囱一年四季冒着烧窑的黑烟,产出的红砖不仅垄断阿卡姆本地,还远销到波士顿、剑桥等一系列真正的城市,把邓纳姆的名声传遍整个新英格兰地区。 然而辉煌过去得如此之快,砖场在1912年倒闭,曾经的建筑都被封了起来,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日渐地破败、垮塌。 偌大的厂区只剩下三四座库房依旧保持着相对完好,尼尔和哈瑞如今就待在其中一座,透过七零八落的玻璃窗,目送着车灯驶过脚下。 那是一辆脏兮兮满载的雪佛兰皮卡。 尼尔得意地冲哈瑞挑挑眉毛:“看,我的姑娘,我早就说了租车行会送车上门。” 哈瑞没好气地亮出眼白:“真正的绅士一般会在这时候夸奖女士,而不是夸奖自己。” “也对。”尼尔点点头,“消息很精准,你是怎么挖到这种机密信息的?” “旧码头附近有一间租船的店,店长是个色老头。知道么?只要抛个媚眼,奥班尼翁就被出卖了。” “啊哈。”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顺着车灯的反光摸到厂区最深处的窑厂。 窑厂里的灯亮着,里面有三四个人高声喧哗,门口守着两个壮汉。 雪佛兰皮卡从窑厂的大门开进去,哈瑞为难地蹙着眉头,在阴暗的残垣边凑到尼尔耳边。 “至少6个人,或许更多,你打算怎么办?” 尼尔盯着高高的烟囱的影子,轻声问:“萝贝塔,以你的直觉,你觉得窑厂的烟囱还能用么?” 烟囱显然是可以用的。 尼尔从外侧的铁扶梯爬上十米多就的尖顶,像个猥琐的圣诞老人一样从烟囱底部望见了灯光。 他向哈瑞的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虽然哈瑞应该完全看不见。 比完手势,他屏住呼吸,撑着烟囱肮脏的挂满黑灰的内壁爬了下去。 不一会,敞开的窑炉里就涌出一股浓重的完全由颗粒和粉尘组成的纯黑色重雾,有头不可名状的纯黑色类人的影子从雾气里飘出来,踏着黑呼呼的脚印藏到了一面墙的背后。 尼尔快憋死了…… 那破烟囱至少14年没人清理,风吹雨打日晒雨淋,里面的炉灰湿了干、干了湿,已经完全风化成比沙还细的尘,随手一摸就能在天空扬上半天。 尼尔完全是闭着眼睛探到的底,即便过程中完全没有呼吸,还是觉得鼻子里塞满了那种恐怖的尘状的黑暗。 他躲在墙的背后,隔着墙,突然听到一声奇怪的吸鼻子的声音。 正和打手们推杯换盏的利瑞突然神经质地吸了吸鼻子。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怪味?” “怪味?”别的打手纷纷放下杯子或瓶子,“难道又有野猫死在里头了?” “不是尸臭味,更像是……把人和煤拌在一起来,混上土和沙子一类的东西……” 打手们被这神奇的形容惊呆了,呆了半晌,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笑。 有个老资历的打手举着酒瓶来给利瑞倒酒,谄媚地说:“头儿,您的鼻子厉害,怕不是把我们和这屋子的炉灰拌到一块了……” “可能是这样吧……” 利瑞心不在焉地回答着,放下酒杯站起来。 “还是不行,我要去窑炉那里看看。今晚我一直觉得心绪不宁,从火车那会就觉得不对。别是那些意大利佬又做了什么小……” 他突然看到了一道黑影! 一道人形的黑影猛然从墙的背后飞跃而出,人在半空,双手持枪。 嘭! 枪焰从枪膛里鼓出一股黑烟,黑烟的深处有枚圆头的子弹破烟而出,间不容发击中了利瑞的眉心。 利瑞倒飞出去。 惊愕、惊异、惊心、惊悚,他的脸上混合着一言难明的表情,呆滞的眼珠死盯着空气中飘洒的零星的滚动的血珠。 那是他的血! 嗙! 利瑞重重栽倒在地上,撞翻了摆满酒水的临时的酒桌。尼尔也在同时落地,借着扑出的惯性就地一滚,枪口瞄准了其他目标。 嘭嘭嘭嘭! 一连四枪四人栽倒,窑场里的打手在措手不及中被一扫而空,门口的两个打手慌忙地进门增援,可还没等他们掏出枪,尼尔已经摆着弧圈跑起来,电闪一样扑到了他们的面前。 尼尔猛地起跳! 起跳,抬膝,槌尖似的膝盖重重砸在第一个增援的脸上,把高挺的鼻子完完全全地砸凹进去。 他变成了尼尔的支点。 尼尔维持着舒展的膝撞的姿势压着他,和他一起倾倒,并在倾倒的过程中高举起枪,用最标准的手枪跪姿锁定了近在咫尺的第二个增援的脑袋。 当觇孔、准星和眉心连到一线,尼尔扣下了扳机。 嘭! 014 狼吟 嘭…嘭…嘭…嘭… 零星的断续的枪声在窑厂里回荡,那是尼尔在补枪。 点45acp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子弹。 弹道不如9mm,稳定不如9mm,初速不如9mm,过大的后座力导致枪口晃动,在连续射击上一无是处。 它之所以应美国军方的要求被设计出来,唯一的原因就是点38(9mm)在侵略菲律宾的过程中压制不了土著的冲锋。 点45acp的止动性非常之高,命中的子弹会在人体形成巨大的空腔震动,一枪就足以把目标击倒,并且剥夺走大部分行动的能力。 正因如此,刚才那场电光火石的战斗尼尔看似用6枪解决了7个敌人,但实际上击中要害的只有两发爆头。 剩下5个并不是死了,他们只是被点45acp或者尼尔的膝盖咬中,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而已。 这样半死不活的敌人是很危险的。 如果尼尔身边有绳子或手铐,他会把他们捆起来。 然而尼尔手边只有枪,所以他只能像个刽子手一样给每个动弹或是不动弹的敌人再来一枪,顺便搜出他们的武器,丢到离尸体远远的地方。 当然,摸尸肯定会有收获。 美国人喜欢点45,尼尔从尸体上摸到了另一把m1911,两个配套的备用弹匣,还拆出了不少散碎子弹,足够把打空的弹匣重新填满。 这些收获加强了他的火力,这点加强在平时或许没什么用,但在强敌近前,哈瑞又完全不擅长战斗的现在却很关键。 尼尔心满意足地开始搬运那些被缷下来的酒水,搬着搬着,举着枪的哈瑞像只小兔子一样畏畏缩缩进了大门。 她先看到了满地的尸首,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首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大部分死不瞑目,粘稠的鲜血流了一地。 她又看到正在搬酒的黑影。 黑影的身形和人很像,八分像,走路掉渣,簌簌地在地上划出一道浅而淡的焦黑的印,就像神父讲到的恶魔,只是行走就能灼焦地面。 哈瑞吓坏了,闭上眼高举起枪,尖叫着冲着黑影扣下了扳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咔! 黑影被尖叫的声音吸引过来,歪着头用漆黑的眼珠看了好半天,咧开嘴露出满口白牙。 “保险。”他远远指着枪托上的一个小扣,“要开保险。” “尼尔?!”哈瑞瞪大眼睛打开了保险,“你……你杀人了?” “不,我只是弄昏了他们。” “弄昏的人会流血吗?他们的眉心开着洞,还有一个连鼻子都凹进去了!” “这个么……”尼尔搬好最后一箱酒,抻开臂伸了个懒腰,“每个人昏倒的样子都不太一样,那什么……体质不同?”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让哈瑞满意。 尼尔从她的脸上看到惊?、恐惧、戒备等等,她在后退,好像被吓得不清,好看的腿正在颤抖。 说实在的,这让尼尔有点受伤。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好姑娘,他们有枪。” 谁知道这句解释居然让原本垂下的枪口重新抬了起来。 “尼尼尼尼尼……尼尔,你是不是忘了确认……” “确认什么?”尼尔的脸色很难看。 “他们……它们……你的背后……” “我的背……” 呼! 风声! 更准确地说是破风的啸声。 哈瑞的话把尼尔的注意力引到身后,他虽然没有回头,却在破风的尖啸响起的第一时间就下意识蹲了下去! 嘭!哗啦!吱叽叽叽叽!!! 尼尔瞪大了眼睛! 就在刚才,他的头顶他的眼前扫过一只粗壮的臂膀。 那臂膀不合常理! 像兽、像人,更像是兽和人以某种形式杂交混合,制出的成品和人的手臂相似的修长,又像兽的肢体被满鬃毛。 它如此有力! 虬结的肌肉像石块一样高高隆起,撑开厚实的棉布面料,把好好的衣袖撑裂撑碎,撕成一条条细长的布条。 它们暴发出无匹的非人的力量,牵引着长着利爪五指粗短的手掌拍打在皮卡的车门,仅一击就砸凹了铁皮,震碎了玻璃,在门上切出长长的三道像蛮力撕扯的粗糙爪痕。 那爪子拔了出来! 尼尔的眼睛顺着利爪和铁臂向上,看到倒三角肩宽背阔的躯干,又顺着躯干看到又粗又短的脖颈。 那脖颈上有一只兽头,细颚尖唇,獠牙横生。 它有一身灰与黑交杂的毛色,垂着蓬松粗壮的长尾,支着铁铸铜浇的四肢。 它的眼睛是灰色,灰色的细长的目微眯着,飘荡着绿盈盈晃动的幽光。 它龇了龇锋利的尖牙,冲着尼尔吐出那长长的血红色的舌头。 尼尔还看到了它的眉心! 它的眉心有一个像是枪痕的孔洞,那孔洞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蠕动着,挤出一枚变了形的圆头铜弹。 咣啷…… “尼尔!跑!!!!” 哈瑞鼓起全部的勇气冲披毛的怪物扣下扳机,连串的子弹从枪膛飞出来,击中屋顶、击中墙壁、击碎酒瓶,最近的一枚距离尼尔只有不到2米。 她几乎射光了弹匣里全部的10枚子弹,终于有一枚侥幸击中怪兽的肩膀,怪物侧着肩倒退两步,随即便弃了尼尔,手足并用向哈瑞扑了过去。 它从尼尔的头顶跃过! 尼尔眼看着强壮的巨大的怪物从头顶跃过,耳听到哈瑞声嘶力竭的惨叫,怪物的足肢重重地踏在地上,震动传来,尼尔电火般抽出了枪。 这或许不理智,或许不自私,但眼下的情况根本不足以让他妥当的思考,他只是顺应本心地思考,然后顺应本心,双枪齐鸣! 嘭!嘭! 尼尔与怪物的距离只有不到5米,点45顶尖的止动性能在这个距离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怪物被两枚子弹击倒,尼尔立刻赶上去,在5到10米的距离交替射击。 嘭!嘭!嘭!嘭! 他用两柄m1911轮流射击,用近乎固定的稳定节奏坚决不给怪物爬起来的机会。 他也只能把怪物控制在地上。 子弹造成的伤势在飞快的愈合,怪物的恢复能力超乎寻常。 无论那子弹打在身上、头上、手上、还是腿上,怪物会哀号,会颤抖,会流血,但那些弹头最终都会被挤落到地面。 弹匣就要打空了! 尼尔压着手臂,一边射击一边高喊:“萝贝塔,开车!” 哈瑞像如梦初醒般疯一样跑向驾驶座,甩开破烂的车门坐进去,拧动钥匙。 尼尔听到了汽车引擎的轰鸣,也在同时听到了撞针叮一声弹开的声音。 他转身就跑! 尼尔丢下地上的怪物飞也似逃跑,一边跑一边退掉弹匣,从腰带上摸出新的弹匣装弹上膛。 咔啦咔! 怪物从身后扑了过来! 尼尔听到了怪物蹬地时爪子撕开水泥地面的犁地声,在奔跑中猛地转身,双枪亮膛! 嘭嘭嘭嘭! 子弹击中了怪物,但子弹的冲击却不足以把它的身体推开推远,眼看尖锐的爪子在眼角的余光中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碰! 千均一发之际,雪佛兰皮卡兀然地从一旁撞了出来。 怪物被满载的卡车撞飞出去,高高地飞出至少十米,撞碎了隔墙,撞碎了外墙。 哈瑞摘掉安全带啪一声推开了副驾驶的门,娇小的身体趴在椅子上冲尼尔拼命招手。 尼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汗液这时才来得及从身体所有的毛孔挤出来,与脸上手上的黑灰溶合,汇成溪涧江河,在黑灰的土地上淌出一道道难看的痕迹。 “真脏……”哈瑞感慨地说。 “这才是圣诞老人真实的样子……”尼尔反驳道,“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的乖孩子么?不用看别的,在地毯上找脚印就可以了。” “我会找的!如果……”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狼吟! 哈瑞和尼尔的对话戛然而止,他们听到了狼吟,很快也听到了狼吟的回应。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那怪物没死……”哈瑞慌忙坐回驾驶座。 “嗯,而且它还有搭档……” 尼尔强撑着无力感站起来,几乎是把自己丢进的车厢。 他喘着气说:“跑起来,萝贝塔,向它们证明,有搭档的可不止它们……” 015 速度与惊情 狗跑不过轮子。 尼尔虽然是这么认为的,但很快就开始为自己的短视自责。 皮卡飞奔在邓纳姆废砖场的厂区大路,沙尘的风暴紧随着,伴着隆隆的震响一点点追近。 轰! 轰隆! 轰隆! 尼尔能从深沉的夜色中听到楼房垮塌与崩溃的声音,那些年久失修的残垣断壁在伟力的冲击下倒塌,扬起的烟尘已经渐渐和车头齐平。 那怪物撕开烟尘跳了出来! 高高的,高高的……轰隆一声落在了皮卡的引擎盖上。 它趴伏着前倾,被毛的比尼尔的腰还粗的大腿贴着玻璃,尖锐的脚爪钩开铁皮。 它仰起腰,尼尔与它灰色的绿萤萤的眸子对视,看到残忍、冷漠、嗜血的兽性,看到它像弓一样把自己的前爪向后拉抻。 嘭! 那探着利爪的拳头嘭一声砸在驾驶座的前窗玻璃,哈瑞缩着脖子“呀”一声尖叫,再抬头,眼前已经是雪白一片。 雪白的行将破碎的玻璃上有三个细小的缺口,透过缺口,哈瑞看到怪物第二次蓄起了重拳。 “尼尔!” “刹车!” 尼尔大吼着伸手,拽住手刹的提柄猛地一拉。 哈瑞几乎下意识地配合尼尔踩下了刹车,一踩到底死死不放。 疾驰的皮卡发出吱嘎的刺耳的尖鸣兀然停下来。挡风玻璃碎开成百上千的碎屑,裹挟着怪物向车灯的朝向倒飞出去。 眼前变澄清了…… 窗玻璃的框子上空无一物,造型圆润的引擎盖上有六条长长的爪痕,把铁皮盖分成长条形状的数块,每一块看上去都变型扭曲。 怪物就摔在车灯的光圈,倒在地上,了无声息,有不少尖锐的玻璃片左左右右插满它身上的角角落落,肌肉正在愈合,不时能听到玻璃片坠地的轻响。 哈瑞头发散乱地抱着方向盘,紧紧抱着,神情呆滞。 “我撞到人了?”她问。 那怪物呼一下朝天抻直手臂,隆起的肌肉把十几块带血的玻璃渣挤到地上,哗啦啦响成一片。 尼尔猛地放下手刹,举起枪高声命令:“倒车!萝贝塔,倒车!” “啊!!!!!” 哈瑞听话地二话不说把档位拨到一档,崩紧油门猪突猛冲。 车子发出咔哒咔哒剧烈的颠簸,在惨叫声的伴奏下,径直从怪物的身上蹍了过去。 怪物又不动了…… 尼尔从后视镜看到怪物的手脚印着明显的边沿模糊的车辙,胸膛被满载的货车挤凹进去,不出意外肯定已经肋骨尽断。 哈瑞再一次踩了刹车,一脑袋撞在方向盘上。 她的神情越发呆滞,声音像在梦游:“我是不是打错档了?” “呃……至少结果上……” 啊呜!!!! 垂死病中惊坐起! 不等尼尔把话说完,那只被压扁的应该早就死透的怪物又坐起来,翻过身四肢落地,一瘸一拐地像受伤的狼一样长啸!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回应又传来了,声音更近更急,听出处似乎正向着尼尔和哈瑞的方向疾行! 这一次哈瑞没有疑惑! 她的眼睛瞪地溜圆,低头拨档,倒档就位,油门一踩就带着决死的气质向着受伤的怪物直冲过去。 尼尔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毫无防备,一脑袋砸在木制的内饰前柜,额头瞬间一阵嗡鸣,撞击的地方红了老大一片。 他似乎听到了两声“嘭”的声音。 “尼尔尼尔尼尔尼尔尼尔!!!”哈瑞在边上疯狂地扯尼尔的袖子,扯得满手黑灰,满车烟雾。 尼尔捂着额头坐起来,呲牙咧嘴地:“我知道,你又撞人了,它撞不死,所以别摇了!” “不!!!!”哈瑞用听不出是开心还是吓傻了的声音嘶哑着说,“我没撞到。” 轰! 粗壮的手臂穿透了车顶,尖锐的爪子刺进座椅的靠背,几乎贴着尼尔的背,咔一声把整个靠背扯断,砸在门上。 哈瑞一下就哭出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让车跑起来!” 轰! 第二只爪子抓进来,探在空荡荡的后排。 哈瑞尖叫一声踩住了油门,皮卡晃动着,发着橡胶与地面磨擦的刺耳声音歪歪斜斜飙到高速。 那爪子差一点被掀飞! 它们飘起来,顺着破入的洞溜出,却在行将被甩离的当口转腕,死死地勒住了车顶。 嘶啦! 车顶被强行开了天窗,尼尔扭过身,看到星空、月亮,还有那个强壮的被毛的流淌着唾液的长吻。 嘶啦! 它站在车顶上! 尼尔迅速掏出了枪,对着怪物的脸扣下扳机,枪焰在夜晚照出明黄的闪光,子弹破膛而出,轰在那不死的怪物的肩胛。 怪物后退了一步! 它晃动着攥着被掀开的车顶,怎么也不愿意掉落,空腔的晕眩转眼消散,它转过绿莹莹的眼睛,像看着食物一样对尼尔露出欣赏。 嘭嘭嘭嘭嘭嘭! 尼尔拼命地开枪,什么车在晃动枪在晃动全然不顾,子弹劈头盖脸地打在怪物身上,怪物似乎在适应,晕眩的时间越来越短。 “它是什么!”哈瑞低着头狂踩油门。 “我哪知道!”怪物呲一声撕掉了半扇车顶。 “男人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哈瑞猛地把方向盘打到底,皮卡在疾驰中转弯,怪物飞起来,抓着车顶的天窗,在窗中回弹,向着尼尔蹬腿。 尼尔咻一声趴下。 粗壮的毛扎扎的腿从他的头顶扫过,嘭一声踹在车门,副驾驶的车门连着车架一起断开,砸在地上,摔出老远。 尼尔趁着怪物收脚的当口转身,躺在副驾驶座上向头顶开枪,一边开枪一边喊。 “狗?狼?毛多的人?熊和猴子的杂交怪物?我怎么知道它是什么?我甚至没有勾引过它!” 嘭! 怪物像体操选手一样在车顶上跳起了大神,它在疾驰的车上用双手支撑,抬起脚像冲压机一样蹬踏。 踏一脚,整辆车就跟着反弹,踏一脚,车轴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号。 哈瑞都要疯了! “不管它是狼还是人,它要把车轴踏断!它要把车轴踏断!” “我知道它要把车轴踏断!可我能有什么……” 嘭! 尼尔的声音戛然! 狼!人!狼人!不死之身!由人变狼! 银子弹! “萝贝塔,刹车!” 哈瑞一脚踩住了油门! 皮卡打着横在疾驰的道路上停下来,怪物正高举起它的脚,急停的惯性把它丢开,把它和车架一起丢出去。 “那没用的!!!”哈瑞声嘶力竭。 “我知道!”尼尔翻身跳下行将就木的车架,甩手丢开左手的m1911。 咔哒! 右手枪弹匣退落,他从腰带摘出那个特别的银弹的弹匣,手掌一压,锁死卡扣。 怪物就在他的眼前挣扎。 断开的车架刺进了怪物的大腿,它正像狗一样呜咽着把粗大的铁条拔出来,带出一股股浓稠的泛着刺鼻气味的血。 尼尔扳拴上膛,举枪,瞄准…… 嘭! m1911的枪口放出闪光! 尼尔从未见过如此明亮与怪诞的枪焰,在喷出枪管之后即像烟圈似扩散,在空气中打开近似五芒星的飘荡的阵。 银弹头从五芒星的正中穿过,浮动的旧印像网一样被拉扯,拉偏了弹道,也把枪焰跟闪光完完整整地附着到弹头上。 子弹击中了怪物的左肩,像一枚炮弹轰出人口大小的缺口。 那缺口的截面呈现黑与灰的焦痕,皮肉停止愈合,怪物哀号着栽倒在地。 “一分钱一分货。”尼尔嘟囔了一嘴。 嘭! 那不是枪响! 一头银背的英姿飒爽的怪物从天而降,垂着粗大的钢浇铜铸般的长臂,砸在离尼尔不足十米的身后。 它仰天长啸! 啊呜!啊呜啊呜啊呜! 飞鸟四散! 银背怪物志得意满地低下头,如王者般高傲地扫过战扬,看到支离破碎的皮卡,看到瑟瑟发抖的哈瑞,看到…… 嗯? 怎么是人类踩在利瑞身上? “希尔斯,你果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这是尼尔第一次听到怪物口吐人言,然后…… 嘭!嘭嘭嘭!嘭!嘭! 016 好奇心与正义感 强劲的水流从高高的花洒冲在身上,冲掉仿佛钻进毛孔的黑灰,顺着槽道流淌到地下,汇入暗无天日的阴森管网。 守护者公寓的水是温热的,一年四季,每天24小时。 温热的水发掘出身体的疼痛和疲惫,一点一点地为尼尔回忆起这一整晚的惊心动魄。 被杀死的狼人恢复了人形,尼尔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或许那两头狼人的本体是人,只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才变成了恐怖的被毛的怪物。 但旧印留在他们身上的伤痕却依旧,就像被巨大的勺子剜掉了肉和骨头,那两具支离破碎的尸体让哈瑞几乎吐出了胆汁。 然后尼尔就缷掉了皮卡的车牌,开着只剩下半副车架,但是车厢完好无损的破车驶进了意大利联盟俱乐部的停车场。 有趣的是波特罗居然没有露面。 尼尔本以为车子变成这样一幅非正常的破烂模样,必定躲在暗处观望的波特罗或许会拒绝接收。 可结果却没有。 俱乐部灯火皆无,停车场了无活人,直到尼尔和哈瑞离开,他们都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意大利人。 尼尔觉得……波特罗大概是知道狼人的。 身体冲刷干净了。 尼尔把热水关掉,只留下冰刀一样刺骨的冷水。那冷水揉着皮、剐着骨,毛孔在收缩中吐出最后的污秽,吸入新生般的活力,注入身体的角角落落。 尼尔看到了胸口的旧印。 或许是错觉,他觉得那些围成圈的不知何来的古老的楔形文字似乎有一星半点的残缺。 他想去找摩根。 问清楚旧印的作用,问清楚胸前的纹身,还有祖谢坤、秘法师议会、窒息之手以及那个诡异的名为黑之束缚的仪式。 然而他不能去。 有朝一日他或许会配合密大教授们的调查,但绝不是今天,不是现在,不是他还背着疯子的诬名,除了乖乖听话,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奥班尼翁已经近在手边。 只要那些关键的报告还在那个黑帮头子的手上,尼尔就一定会拿到,而且很快会拿到! “尼尔。”浴室外传来哈瑞的声音,“尼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谈一谈。” 意料之中的谈话。 尼尔关上水,湿着身体套上浴袍:“稍等,萝贝塔,我出来了。” 哈瑞是第一个洗澡的。 这会她披着湿漉漉堪堪及肩的头发,斜倚在门边,端着两杯浓香四溢的咖啡。 她把大的那杯递给尼尔:“不要奶,不要糖,煮浓一些。” 尼尔笑着接过来,搂着哈瑞深深一吻:“谢谢。” 哈瑞红着脸,低着头,轻轻靠在尼尔坦开的胸前。 “你早知道我们会遇到那些……那些不一样的东西,是么?” “从没有确定过,但确实有这方面的猜想。”尼尔老老实实回答。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还有……你不是撰稿人,是么?”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 尼尔笑着把哈瑞拉到床边,坐下。 他捧着咖啡思索:“该从哪儿开始说呢?我的名字。” 他决定了:“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尼尔,尼尔.布莱克,一个考古学家,冒险家,还是一个博士,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博士。” 哈瑞的瞳孔一下子放大:“尼尔.布莱克?!你是那个……” 尼尔笑着点了点头:“我是个被认证的疯子,几天以前,你的报社刚刚把这一点公之于众。” “怎么可能!”哈瑞呼一下站起来,“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 “一场卑劣的诬陷罢了。”尼尔笑得云淡风轻,“我和我的经理在研究方向上发生了一点分歧,正巧阿卡姆疗养院承接这一类的业务,他就把我送了进去,以避免无谓的争吵。” “阿卡姆疗养院承接这一类的业务?他们居然把正常人变成疯子……”哈瑞的脑子突然接住了,“凯文.鲍曼!是他!” 尼尔啜了口咖啡,回味着苦涩在味蕾炸开的馨香。 “凯文.鲍曼一直在配合丹尼.奥班尼翁倒卖人口,他们把疗养院里无人问津的疯子卖给邪教进行祭祀,五年卖出了57个,我是最后一个,大概也是唯一逃出来的一个。” “邪教……” 哈瑞张了张嘴,颤抖着缓慢地扯开尼尔的浴袍,露出胸口那道纯白的疤以及围绕着那道疤的奇怪的图案。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我就想问,这道疤就是……” “是记号。”尼尔说,“我从祭祀中被解救出来,这道疤就是在那晚留下的记号。” “鲍曼说我是特别的,奥班尼翁要求我健康,由身到心都要健康,所以他的手上有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证据,精神诊断报告、身体诊断报告、常识鉴定……” “只有拿到那些我才能洗刷诬名,只有洗刷诬名我才能回归正常的生活。这是我现在要做的事,也是我调查奥班尼翁的真正原因。” 哈瑞久久无言。 她放下咖啡,用柔软的指尖轻轻划过伤口和旧印。 皮肤的微痒让尼尔想躲,但他一动不动,任由哈瑞描完全部。 “我能帮你!”她突然说。 尼尔皱了皱眉头:“萝贝塔,我以为经历过今晚你应该知道要远离哪些东西。你的好意我会唔……” 哈瑞用嘴堵住尼尔剩下的话,两个人相拥着滚倒在床上,滚烫的咖啡洒了一地,飘扬起沁人心脾的满室馨香。 漫长的幽长的深长的湿吻。 哈瑞在尼尔的腰上坐起来,剧烈地喘息,撑落了浴袍。 “来做记者吧,你那旺盛的好奇心和正义感需要发泄的地方。”她妩媚地笑着,“这是我的主编在第一次见面时和我说的话,是他把我从电报局骗了出来。” “我会帮你的!在很多时候,记者比学者更有用,哪怕你们懂得更多!” …… 12月3日晚上发生在邓纳姆废砖场的黑帮火拼很快在平静的阿卡姆卷起了风暴。 12月4日,阿卡姆广告人报在三版的角落报道了这则消息,声称奥班尼翁与警察因分赃不均爆发械斗,至少有5人当场死亡,其中就包括奥班尼翁最得力的干部博比.希尔斯和艾迪.利瑞。 博比.希尔斯是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的副总,艾迪.利瑞是保安队长。 他们在阿卡姆的上流社会或许只是不入流的小角色,但在阿卡姆镇,他们大名鼎鼎,受人艳羡。 这则报道掀起了轩然大波,当天的阿卡姆广告人报在两天内加印了四次,在销量上第一次压制了他们的老对手阿卡姆公报。 12月6日,不甘心失败的阿卡姆公报用整整三个版面详尽地报道了整场火并的经过,警察被摘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早已淡出人们视野许久的意大利人。 朱塞佩.波特罗复出了! 久负盛名的公报用一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宣告了凶残而伟大的热那亚刽子手的复出…… 《爱尔兰末日?奥班尼翁全面溃败,或将彻底销声匿迹》 看着这张报纸,尼尔知道,哈瑞做到了。 017 勇闯无人区 长排的轿车趁着夜色驶出了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 车灯远去,这家在阿卡姆人心里仿佛永远不会熄灯的仓库终于陷入到无声的黑暗当中。 尼尔和哈瑞在街角目送着车队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引擎声,尼尔从怀里拔出枪,一步踏出了街的影子…… 有只强健的手臂从街角的另一侧伸出来,毫无征兆捏住了尼尔持枪的手腕。 酥麻感旋即传来。 尼尔的右手像瘫痪一样垂下去,他耸然一惊,撤步掏枪,借着枪离枪套的时机只用一只左手剔开保险,钩拴上膛。 阴影里的臂也被他拖了出来。 是谁? 尼尔根本来不及细想,借着角力的关头沉肩拧身,压着对方的身体重重撞在墙上。 碰! 两人僵持在一起,那人的右手叩着尼尔的右腕,尼尔的左枪压着那人的侧颈,可在瞄准对方要害的同时,尼尔的脑门也被一把点45死死顶住。 平手! 云飘月现。 借着月光,尼尔看清了袭击者的脸。 璀璨的金发,剔透的碧瞳,他被尼尔压在墙边,紧绷的脸上挂着让人讨厌的坏笑,而他的眼睛里闪动的却是危险的似夜行猛兽般充满攻击性的光。 尼尔皱起眉头,不确实地问:“弗朗西斯.摩根?为什么攻击我?” “这个问题还真是辛辣。”摩根想了好一会,“久别重逢?” 两人同时撒开手。 纠缠打开了,尼尔后退两步护住哈瑞。他的右手依旧没能从酥麻当中恢复过来,在只有一条左臂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把握打赢名满天下的摩根。 “摩根教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枪械俱乐部。”摩根同样维持着戒备的姿态,暗暗活动淤疼的右肩,“我是那里的会员,那天在俱乐部里活动,恰好看到了你和萝贝塔.哈瑞记者。” “那是三天前的事。”尼尔冷着脸反驳。 “是三天前。”摩根似笑非笑地挑着眼角,“然而还没等我开始找你们,邓纳姆废砖场就先出了大事。” 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 尼尔只沉默了一小会,当即光棍地承认:“是我干的。” “我知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摩根耸耸肩。 “不过我觉得既然你冒险,就肯定会有值得冒险的理由,相比之下,我更想知道你究竟用了什么方法才把那辆车报废成那样。” “那辆雪佛兰皮卡……”尼尔摇摇头,“那辆车不是我拆的,在废砖场,我遇到了两个狼人。” “狼人?!两个……” …… 摩根加入进来,成为了这次探索狼窝的第三个成员。 他们用哈瑞的发卡撬了办公室的门锁,顺着无人的甬道走向楼梯。 昏黄的光圈伴随着咯噔咯噔的步调左右地摇晃。 尼尔打量着室内,看到进门的左手边是开放式的茶水间,只有四五个贴名字的马克杯,和大量用过或没用过的纸杯混在一块。 右手边是玻璃隔断的业务大厅,依照尼尔久远的记忆,货运和租车柜台都设在那,打手们的休息区也设在那。 甬道直通往向上的楼梯,那楼梯是用钢管和铁板铆接的,踩上去微微摇晃,吱嘎作响。 他们来到二楼。 在二楼,尼尔看到副总办公室、保安队长室和会计室呈品字型占据了这一层全部的空间。 摩根小声跟尼尔解释:“奥班尼翁有三个得力干将,博比.希尔斯是副总,艾迪.利瑞是保安队长,他们在废砖场被你干掉了,现在只剩下梅耶.戈尔迪茨,他是会计。” 尼尔想了一会:“也就是说加上奥班尼翁,可能还有两个狼人?” “戈尔迪茨……”摩根似乎在回忆一些东西,“他很瘦小,力气也小,他应该不是狼人,我从没听说过狼人当中还有小型种。” “小型种?” 一路想像着顶着吉娃娃、柯基或是巴哥脑袋的小一号的狼人,队伍继续向上。 咯噔! 哗啦,吱…… 摩根和尼尔同时举起了枪! 就在刚才三楼的黑暗里传出轻微的难以察觉的异响,就像有人在慌忙中擦碰了什么又躲进了哪里。 公司里有人? 紧张的氛围一下子弥散开来,哈瑞想要用手电筒照亮黑暗,才一动手,就被尼尔死死压住。 尼尔冲她摇了摇头,接过手电轻轻地关掉。 空间里最大的光源消散了,黑暗中只剩下月光和星,透过玻璃点亮视野,阴森的昏暗的看什么都只有模模糊糊的视野。 而尼尔的黑眼珠在微光的环境下看得特别清楚,甚至比先前有手电散射的时候更清楚。 这一点他在无名荒岛就已经有所察觉,但从未试过像今天这样从明亮乍切到幽暗,也从没像今天感觉如此明晰。 他冲摩根摇了摇手指,慢慢地摇,慢慢把手指竖直不动,又指了指自己,向着楼上做了一个走的动作。 【你殿后,我先上】 摩根镇静点头。 尼尔上楼,极尽轻缓,脚上的皮靴几乎是以挪动的方式粘上楼梯,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举着枪从摩根的身边擦过,独自一人接近三楼,踩上去。 三层给人的感觉格外高,平整的挑高将近6米。 而且这层楼难以想象的宽阔,并非像一二层那样占据仓库的一角,而是顺着跃层把整个巨大高耸的仓库横切成两半,下面是仓库和办公区,上面是整个的三层。 这让尼尔不由想起那种百货大楼的大厦结构。 它们连内部分区的方式都很近似。 楼梯向前是一条铺红毯的长甬道,夹在仓库的外墙和玻璃的内墙中间。 玻璃的内墙当中有双开的巨大的门,门内是延伸折转的将内部空间一分为二的另一条红毯大道。 红毯大道把内部的房间一分为二,没有惯常的分割功能区的隔墙,能看到的只有低矮的连排的柜子,像百货大楼的柜台一样分出房间。 首先是活动区,左右都铺着起伏的人工的草地,左边是击剑,右边是单洞的高尔夫丘。 接着是会客区,左边是带吧台、酒柜、沙发、茶几的休憇空间,右边是巨大的长椭圆的红木的会议桌,摆着十几张豪华的椅子。 会客区的尽头也是红毯大道的尽头,那里有唯一的空荡荡的写字台,上面有灯和电话,却没有文件、笔或是墨水一类的东西。 写字台搭配着一张巨大的皮椅,椅子的背后是连排的与墙同高的书柜,书柜两侧是同样高大的衣柜和展柜。 连排的大窗从房间的左右送进光,从左能看到波光粼粼的密斯卡托尼克河,右边则紧邻着阿卡姆的中央大道。 尼尔没有看到活动的东西。放眼都是死物,微蒙蒙的房间看不到人影。 他透过玻璃看了一会,伸出手向着下面招手,很慢很慢。 【小心上来,保持安静】 摩根这才招呼哈瑞上楼,不提光,不出声,哈瑞在前,摩根在后。 他们踏上三楼,尼尔已经踩着厚实的地毯戒备在门后。 贴着门,他仿佛听见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但刚才他和摩根确实听到了什么,他对此确信不疑。 有人藏起来了。 如果是奥班尼翁养在办公室的动物,它决不会在见到危险之前把自己藏起来,会提前作出防备的只有人,会为不确定的事物惊乍的也只有人。 看到摩根和哈瑞上楼,尼尔决定冒险。 他向着摩根打了个手势,要他带着哈瑞隐蔽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脚…… 嘭!吱…… 那一瞬间,远端的尽头的衣柜颤了一下! 018 知道太多的人 衣柜里藏着一个瘦小孱弱的男人,脸色青白,神色慌乱。 说他瘦小,是因为他的身高大概只有160公分上下,和哈瑞差不多,衣?和裤腿皱巴巴瘪着,只有肚子能撑起衣料。 说他孱弱,是因为从尼尔把枪顶在他脑门上开始,他的身体就像装着马达一样止不住发颤。 他的眼泪在大大的凹陷的眼眶里打转,怀里抱着一个华贵的碟子大小的铜盘,怎么样都像个被人赃并获的小贼。 尼尔歪着脑袋看了他许多,轻声问:“先生,贵姓?” “我我我我我……是……我是……梅耶……耶戈尔迪茨。” “原来是耶戈尔迪茨先生。” “是……是戈尔迪茨。梅耶.戈尔迪……尔迪茨。” 尼尔?异地看了摩根一眼:“吉娃娃?” 摩根两手一摊:“我说过的,瘦小孱弱。” 不得不说摩根的形容精准得无可挑剔,虽然尼尔很不想承认这一点。 他摆了摆枪口,示意戈尔迪茨从衣柜里头钻出来。戈尔迪茨试图走出来,但尝试了两次,很快就决定爬出来。 铜盘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在静谧的办公室里回荡,格外显彰地回荡。 戈尔迪茨很快爬到了衣柜外,抱着铜盘蹲在尼尔、摩根和哈瑞三座大山的正中间,瑟瑟发抖,驼背含胸。 尼尔依旧举着枪,子弹依旧上着膛。 “戈尔迪茨先生。”他问,“今夜应该是你的老板和意大利人火拼的日子。在这个重要的夜晚,我能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遇么?” “因为我是这里的员工?” 枪口一下戳在了脸上。 戈尔迪茨摔倒在地,闭着眼惨叫,叫了两声就开始高声坦白。 “我是密大数学系的毕业生!在奥班尼翁的手下干了五年,为他处理公开或不公开的财务问题!” “我知道得太多,又赚得太少,而且我不是爱尔兰人,不会打架,不敢开枪!” “我觉得奥班尼翁早晚会丢掉我!像丢掉其他垃圾一样丢到金斯波特的外海里去!所以我要跑,要带上足够的钱去东海岸,去好莱坞包养一个或两个没成名的年轻女演员!” “我只拿了这个!”他高举起铜盘,眼睛还是闭着,面目狰狞,两股战战,“我只来得及拿这个!我可以把它留下!放我走……放我走!” 可怜虫的哀求让哈瑞和摩根的脸上都不约而同流露出同情,尼尔的表情也变了,不过不是同情,而是……感兴趣。 他提着枪蹲下来,尽量让自己和戈尔迪茨达到相近的高度。 他看着戈尔迪茨:“奥班尼翁的保险箱在哪?” 戈尔迪茨的颤抖瞬间停了,不是不怕,更像是吓傻了。 “保险箱?”戈尔迪茨的声音尖得婉转曲折,“奥班尼翁怎么会告诉我他的保险箱在哪?!” “你居然不知道?” 尼尔遗憾地叹了口气,长长地叹了一大口气。 他叹着气站起来,站直了身体,侧着头望着窗外粼粼的水波。 “奥班尼翁的保险箱里有对我很重要的东西,知道太多先生。挑起他和波特罗火拼是很危险的事,趁他倾巢而出潜入也是很危险的事,被你发现了是更危险的事。” “但我偏偏是个有底线的人。” “我本想着,你来盗窃,又知道很多,肯定知道怎么打开他的保险箱,这样我就有充足的理由放过你,哪怕承担一点风险,但我至少能说服自己。” “可你居然不知道。”尼尔回过头,纯黑的眼珠荡漾着波光,“你无法为我做出贡献,也没有偷出任何东西。等奥班尼翁回来,你势必要继续留在他的身边。” “你看到了我的脸……” 枪重新举了起来,相隔一厘米,稳稳地指着戈尔迪茨的眉心。 “戈尔迪茨先生,求求你,说服我放了你。” 泪屈辱地从裤腿里流了下来。 戈尔迪茨满脸的惊喜和坚毅,哐啷把手上的铜盘丢在脚下,伸手抓住了尼尔的手枪。 “先生,我想起来了!奥班尼翁没有保险箱!他有一个金库,就藏在左边第一个书柜的后头,金库的钥匙藏在那本《百年孤独》里,密码是3376。知道这些,谁都能轻易地打开它!” 答案轻而易举地送到了眼前,连尼尔都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出奇。 他把欣慰的戈尔迪茨交给摩根,点亮书桌上的煤气灯和哈瑞一起找起《百年孤独》。 煤气灯有炽亮的白光,在秘行的过程中会产生不必要的风险。 但现下的手电筒太暗且持续太短,想从数百本书的连排书架上找到一本特定的书还是力有不逮。 幸好他的冒险行为迅速得到了回报,哈瑞找到了百年孤独,是1921年由波士顿文学之友出版社勘印的精装版本。 尼尔就着煤气灯打开书,在书的内页看到一个被挖出来的棺形的槽,槽的正中嵌着法兰绒的无盖的木匣,匣子里端端正正躺着粗大的纯钢的钥匙。 书柜的暗门也在很快被找到,只是内壁一个暗藏的把手,轻轻一拉就像开门一样打开了书架的伪装,露出底下厚重结实的一人高的铁门。 尼尔用钥匙打开门锁,依次把四层的轮盘由外到内拨到【3】【3】【7】【6】,铁门啪一声缓缓打开了缝隙。 奥班尼翁的秘密就此展露在尼尔的面前。 在小小的面积不足两平方,高度仅有一米五的空间里对面摆放着两排置架,架子上是成箱成箱的美金,都是一元、两元和五元面值的小钞旧钞。 尼尔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但哪怕按一美元计算,一沓一百块,一箱一百沓,眼前也超过三十万美元。 置柜的最里角还放着成摞的金砖,沉重的金砖反射着煤气灯的白光,在金库里散发着让人迷醉的璀璨。 但最吸引人的还是金条的对过,那是另一个置架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帐本帐册还有各种文书凭证。 纸张的中间夹着纸张,尼尔从探出的边角看到了清晰的打字机字体,极有可能就是尼尔求之不得的清白的评证。 他想立刻冲进去确认,可戈尔迪茨在远处哀求。 他哀求着摩根放过他的性命,他说他已经给出了诚意,再也不能留在奥班尼翁的身边。他已经无害了,摩根或是尼尔应该兑现承诺,放他离开。 摩根被求得不甚其烦,回过头找到尼尔。 谁知就在摩根回头的瞬间,尼尔兀然听到了梅耶.戈尔迪茨的高唱! “巫师帷幕!” 尼尔猛然转身! 借着煤气灯的光亮,他看到戈尔迪茨高举起手,有淡蓝色的雾气正从那枚落在地上,不知何时又被他踩在脚下的铜盘放出,眨眼之间就遍布了整个房间,浓得伸手不见五指。 摩根向着戈尔迪茨的方向开了枪。 嘭一声枪响,子弹穿空而过,整个屋子回荡起戈尔迪茨放肆的大笑。 他疯癫地狂笑:“你们谁也走不了!蠢货们,你们谁也走不了!” “捻惧为线!!!!!”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在雾的深处,随着戈尔迪茨的呼喊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有什么正从缝隙的深处流淌而出,搏动着汇聚的。 摩根的声音在雾的一角响起,高声提醒尼尔:“小心,是不明种类的束缚术!有什么要出来了!” “我看到了,美利坚先生!”尼尔恨得直咬牙。 时间紧迫,他反手地煤气灯塞到哈瑞的怀里,用力一推,把惊呆了的姑娘推进金库。 “找到我要的东西,然后注意动静,自己出来。” 说完,尼尔关上了门。 啪! 019 无面的忠犬 有一种纯粹的厌恶与恐怖正在雾的深处成形,搏动着,扭曲着。 浓厚的雾被它的扭曲带动,在巨大的房间里像水流和云一样涌动,遮蔽了一切,看不清周遭。 尼尔感受到风。 淡淡的带着腥臭气的风在封闭的室内穿行,像针一样刺激着尼尔的神经。 搔痒、疼痛、烧灼、刺冷…… 尼尔举起了枪! 用双手握枪,平举着,眯着眼睛瞄准雾中心搏动的声音的来源。 风在变大,雾的流速也在变快。 团状的云絮在流淌的过程中越扯越薄,就像棉花被织成了布。 尼尔听到戈尔迪茨的声音,他的声音飘在空中。 “火之喉舌!” 整个雾圈泛起了明黄色的幽火,他在幽火之中吼骂。 “丹尼!该死的快回来!那是陷阱!弗朗西斯.摩根带着密大的人闯进了你的金……” 嘭! 是摩根的枪声。 短促的一枪从尼尔的左手击发,精准地射中了雾气中唯一没有声音回荡的那个角落。 戈尔迪茨的吼骂戛然而止。 他嗷地痛呼了一声,转而就闭上了嘴,等到他再次开腔的时候,唯一的那个没有声音的角落也消失了。 “弗朗西斯.摩根!你毁掉了我的术!我要你的命,我主的忠犬会把你撕成碎渣!” “何人!!!!!!” 轰隆隆隆隆隆! 如雷的刺耳的尖啸在雾里震荡,尼尔痛苦地捂住头,几乎稳不住持枪的右手。 “是何人召唤无面的忠犬!!!!!” 那声音尖啸着,震荡着,像冰锥凿进尼尔的脑子,像顽皮的孩子搅动着脑浆。 尼尔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左眼左耳同时流出殷红的刺眼的血丝。 雾圈呼地一声收束! 密布在整个房间的雾流在眨眼时间收缩成蓝紫色的雾柱,顶天接地地凝集在门口那片放置着击剑和护具的小小的草坪。 那片草坪像被吞进了某个零乱的交错的时空,被包围着,被隔离着,有絮状的云团拖着长尾在零柱的表面追逐嬉闹。 但房间里其他的空间因此被释放了出来。 尼尔的视线恢复了通透,看到了贴靠在墙边的书架和衣柜,看到了吧台和沙发,写字台和会议桌。 他看到摩根。 在被雾遮蔽的时间,弗朗西斯.摩根教授移动到离他大概十步远的地方,脚踩着红毯,背靠着沙发,双手双枪,枪指斜上。 枪口正指向一只翱翔的怪物! 那是只宛如森蚺般的巨大的飞行生物,长着怪异而扭曲的头颅,舞动着巨大钩爪,附肢上密布着狰狞的倒刺。 它的背上有唯一的一枚黑色胶皮一样的巨大翅膀,翅膀缓慢而有节奏的拍打着,忽而左,忽而右,忽而后,忽而前,但尼尔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并不是翅膀了扇动让它飞行,而是它的飘浮滋生出翅膀。 更怪异的是它那长蛇或无足巨虫一般细长的身躯。 那身躯扭曲着、变化着,一刻不停。有团鼓胀在身躯的表面上流动、闪动、晃动,震放出心脏搏动似的扑通的声音,让那具身体产生出一种无质的液态的质感。 尼尔看到它高昂起头颅,在头颅的中间裂开粘连的上滴下溶的浆液。那些浆液震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献上!祭品!” 轰隆隆隆隆隆! 尼尔兀然感到手背像火烧一样痛,他连忙低头去看,看到左手的手背烙开一个【v】字型两边长短不一的烙痕。 摩根举着枪面沉似水,低声向尼尔解释:“这是祭品的烙印。我们被戈尔迪茨献祭了,除非死掉或把眼前的怪物杀掉,否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它也能轻易地找到我们。” “它是什么?”尼尔问。 “我从没见过这种生物。”摩根的声音无比慎重,“但我确实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它的记载,在书里,它被称为恐怖猎手与阴鸷飞蛇。古代的法师说它是邪恶神明的猎犬,它是猎杀者,是世间一切生物的仇……” 嗡……嘭! 一道明艳的闪光! 话说至半,摩根的眼角捕捉到一道明艳的闪光,枪焰从尼尔的持枪击发,在半空中扩散成旧印的形状,旋即收束,像彗星的尾巴一样追着弹头击穿了怪物扭动的身躯。 怪物的身体像是被咬掉了一块,在高昂的头颅附近留下一道穿透的近似于整圆的巨大缺口。 摩根的下巴都要掉了。 尼尔的一枪几乎让怪物的脑袋和身体分家,尖啸停止了,翅膀也不扇了,只剩下伤口滴溶着黑色的浆液,悬浮的身躯无力地扭曲。 他刷一声扭过头,怒冲冲瞪着尼尔:“你攻击?面对一头未知的怪物你攻击?” “它已经把我当作祭品了。”尼尔耸耸肩,闭上流着血泪的眼睛继续瞄准。 “就算你有旧印附魔弹!”摩根咬着牙根,“该死的帕灵顿,就算他把旧印附魔弹交给了你,你至少也该听我讲完!” “兵贵神速,老先生。”尼尔向前迈了几步,“经验告诉我,只要把脑袋轰掉,就算是神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嘭! 尼尔说着话射出第二枪,怪物的脑袋应声而碎,天上只剩下无头的身躯依旧悬浮。 “还在飘……” 尼尔刚想扣下第三枪,谁想却被摩根压下了手腕。 “我猜你的子弹不多!”摩根的不满溢于言表,“弄清楚你正在对付非自然的生物,自然的神或许不能失掉脑袋,但非自然的怪物……” “亵渎!!!!!!” 轰隆隆隆隆隆! 毫无征兆的巨大的雷鸣从失去头颅的怪物的体腔震出,尼尔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摩根闷哼了一声跌跪到地上。 “亵渎!!!!!!” 轰隆隆隆隆隆! 雷鸣更重了,尖啸更强了,那无头的躯体搏动着,鼓胀着,噗一声从体腔里钻出一个更狰狞更恐怖的三角型的头颅。 那怪物向尼尔扑来。 尼尔的浑身都是软的,刚才的震鸣让他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扑过来,在三四米外向着他张开了巨大的无腔的嘴。 他猛地感受到拉扯! 摩根一把把他拽到身后,左手持枪连续射击,拽他的右手背在身后,唰一声抽出厚重的匕首。 惊鸿一瞥,尼尔从匕首的刀身看到了旧印。 “远古之印!”摩根大吼! 刀身上的旧印发出明光,在半空中投影出一道巨大的五芒星,怪物的头撞在上面,嘭一声,像撞在铜墙和铁壁一般反弹回去。 摩根也倒飞了出去,弃掉刀枪,在空中扬手洒出一把绿色的粉末,嘶声高喊:“亡者护佑!” 那些粉末在他的喊声中聚成了雾,雾又化出手足头颅,变成近似于影子的虚形,在空中盘旋一圈,疾箭一般扑向倒飞的怪物。 粉末把怪物包裹起来,怪物的身体在沸腾,搏动着显露出像是心脏一样搏动的棱晶。 摩根重重砸在地上,砸翻了沙发,砸烂了茶几,呕着血撞上酒柜,酒柜歪倒,名贵的酒水像雪崩一样从头顶砸落。 摩根紧紧抱着头,蜷缩着他高大英伟的身体,冲着印象里尼尔所在的位置命令。 “攻击那枚搏动的棱晶!攻击它的核心,那应该是它唯一的要害!” 然而尼尔早就不在原位了。 在棱晶显形的瞬间,尼尔已经强撑着无力的身体站起来,拖着枪赶向怪物。 怪物和摩根一样摔在地上,在绿色粉末的纠结下,它不能维持飞行,只能像一条畸形的巨蟒在地上扭动。 它强有力的尾巴像镰刀一样摧毁着附近的一切,连那张厚重的红木长桌也飞起来,像炮弹一样砸向墙,摧枯拉朽般拆毁了整面墙的书柜和衣柜,把深藏在柜子后的金库原原本本地暴露出来! 五米方圆,生灵立禁! 尼尔站在圈外瞄准着搏动的棱晶,可那棱晶即便显形依旧像原本那样在怪物的整条身躯上闪烁,根本无法远远瞄准。 所以他垂下枪,一枪击发! 闪动的枪焰轰击在那条无坚不摧的尾巴上,近两米长的尾巴被一击轰碎,飞砸在金库的大门上化作一摊肮脏的血水。 尼尔终于又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对着近在咫尺的棱晶举起了枪。 棱晶在逃,逃不出扭曲的身躯。 “亵渎!!!!” 轰隆隆隆隆隆! 尼尔的身体晃了一下,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亵……” 嘭! 轰隆隆隆隆隆! 雷声飘荡,把一滴血泪从眼眶震出来,擦过脸,溅落在地上。 尼尔睁着充血的眼睛轻声喃喃。 “吵死了……” 020 萝贝塔.哈瑞历险记 啪! 随着轻响,一头雾水的哈瑞被关进了金钱的王国。 金库里有很多很多钱,山一样的美元,小山一样的金砖,哈瑞不知道它们总共有多少,但价值很可能超过100万美元! 丹尼.奥班尼翁居然是个隐形的百万富翁? 哈瑞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发蒙。 她知道美国有很多百万富翁,纽约有,芝加哥有,波士顿有,洛杉矶有,遥远的开满三色堇鲜花的迈阿密可能也有。 但阿卡姆也有百万富翁? 而且那个百万富翁既不是密大的董事,也不是阿卡姆的投资商,居然是奥班尼翁这个走私烈酒的黑帮? 哈瑞大大的眼睛写满了委屈。 仇富!是的,仇富! 她是个记者,被慧眼识人的主编从电报局挖出来,整天奔波在三教九流汇聚的暗巷。 她调查行贿的商人和受贿的警察,调查虚伪的绅士和凶狠的黑帮。 她被恐吓过,被威胁过,大半夜在废砖场飙过车,还蹍过长毛的能徒手拆车的怪物。 可她每周的薪水只有48块,加上各种补贴也不会超过55块,而被她调查的人居然有上百万! 怎么可以这样! 哈瑞怒了,一怒就想起了正事,忘掉了被推进门前看到的渐起的蓝紫色的雾。 她气势汹汹地把煤气灯放到置架上,无视一路上呼喊着她的美元和金砖,大踏步走到那一整沓堆在墙角的文件前。 她费力地把它们捧下来,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坐下。 房契、房契、地契、车契,又是车契,是营业执照,第三张车契…… 最上层都是毫无价值的标榜奥班尼翁身价的东西,哈瑞还找到了一张优秀市民奖状,上面写着“遵纪守法”这个刺眼的让人连槽都吐不出来的大字。 奖状是镇长亲手书写、亲手颁发的,哈瑞参加过那场晚宴,在去年,阿卡姆历史学会名流云集。 哈瑞不屑地翘了翘嘴角,把奖状抽出来放到一边。 契约之后是另一种契约,各种高利贷、卖身契,非法但有效的秘密股权置让文书。 哈瑞看到了她的帕灵顿叔叔,阿卡姆枪械俱乐部的主席欠了奥班尼翁1300美元,要偿还3600美元。 因为还不起,他正在向奥班尼翁的爪牙提供枪械,不仅有各种口径的手枪,还有16和20号口径的霰弹枪和大名鼎鼎的汤普森冲锋枪。 这是哈瑞抽出的第二张纸,她想把它拍到帕灵顿叔叔的脸上。 非法契约的下面终于轮到了帐册。 奥班尼翁有很多本帐册,一本是幸运三叶草公司的公帐,一本是他个人的私帐。 公帐的结余写着17682美元,私帐写着42760美元,一部分放在阿卡姆债券投资部,另一部分存在密斯卡托尼克河谷投资银行。 第三本是非法博彩,第四本是地下税收,也就是保护费,第五本…… 哈瑞的眼睛一亮,帐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近三年奥班尼翁从波士顿和纽约走私的酒水清单,哪里入货哪里出货,买入价格卖出价格。 平均一支威士忌能让他赚18到25美元,如果是名酒陈酿,100块200块,简直予取予夺! 哈瑞小心地把酒帐抽出来,想了想,又把博彩和保护费也抽出来。 嘭! 金库外传来沉闷的响动,似乎是枪声,但哈瑞对枪声真的不熟。 她抬起头仔细地辨认,辨着辨着,猛然听到雷鸣一样隆隆作响的大吼。 “何人!是何人召唤无面的忠犬!” 那声音很大,同时兼具浑厚的回响和尖利的穿刺,像是黑人歌手们喜欢的三重奏,高低齐备,听得人脑嗡嗡作响。 幸好尖利的刺音完全被厚重的铁门滤过了,哈瑞受到的冲击并不大,而且托这一声暴喝的福,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门。 哈瑞嗖一声站起来,三两步跑到铁匣门边,拉住那粗大的门把手一拽。 门消无声息地开了…… 铁门打开了一条缝,门外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进来。 哈瑞听到了风流动的声音,听到了尼尔的惨叫和奇奇怪怪像是翅膀在扇动的杂音。 她的心里骤然一紧,想打开门看看尼尔的状况。就在这时…… “献上!!!祭品!!!” 像重锤笔直地砸在脑门上,哈瑞噗一声吐出鲜血仰面栽倒。 铁门随着她的倒下啪一声闭合,挡住紧随其后的隆隆的雷鸣。 哈瑞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哀号。 她感到天旋地转,感到脑浆在沸腾、五脏六腑在沸腾,那痛苦让她恶心、无力,她想要吐,血就从鼻孔流到了嘴边。 “啊!!!!!” 她强撑着翻过身,强撑着跪在地上,用双肘支撑住身体,她的眼前通红一片,血从鼻腔里快速地流,噼噼啪啪打湿了地面。 “尼尔……尼尔要的东西……要找出来……不能拖后腿!!” 她伸手拽下一箱子钱,哗啦啦把钱倒出来,抓起一大把压住鼻子。 血还是不停地流,从钱的缝隙流到手掌,又从手掌染红衣?。 她索性把钱卷成条,把纸条塞进鼻孔。钞纸的质地很硬,开锋似的边缘切夹着稚嫩的鼻腔,疼得哈瑞只想落泪。 但血毕竟堵住了! 血不流了,哈瑞一把抹到脸上的血,拖着空箱子蹒跚到那一大叠资料前。 已经挑出来的都要带走!剩下的……警察与政府官员受贿的帐册,带走!向波士顿黑帮的贡献,带走!对海关的打点和渗透,带走! 哈瑞找到一个黑色的崭新的文件夹,黑色的,塞满了同样崭新的纯白的纸。 她打开来,在第一页看到尼尔身穿疗养院病服的黑白照片,底下是尼尔的基本资料。 身高6英尺(182cm),体重150磅(68kg),身体健康,精神健康。 学历一栏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个博士、三个硕士、三个学士。 哈瑞吐了吐舌头,稍稍一算,发现尼尔居然用8年就读完了正常人37年才能读完的在校课程,而且他还是从14岁开始读的…… “哼!聪明了不起么!” 哈瑞哗啦啦翻到后页,身体检查、常识测验,鲍曼的诊断、其他四位精神科专家的诊断和他们的行医资质。 文件夹的最后是一张联名的诊断报告,底下有七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一致认定尼尔.布莱克神智清醒,精神正常。 找到了! 哈瑞欢喜地噗一声喷出鼻孔里的纸条,抄起文件夹塞进皮箱。 轰隆! 门外突然传来轰鸣与碎裂的声音。 哈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缩着脖子盯着铁门。 碰! 什么砸在了铁门上! 整个金库地动山摇,哈瑞尖叫一声,惊恐地看到置架上的煤气灯和成箱的美元摇摆着摇摆着摔在了地上。 哗啦! “亵渎!”门外在喊。 外罩碎裂的煤气灯呲呲喷吐着煤气,炽白的火苗窜出老远。 “亵……” 呼! 钱着了,火起了…… 021 猫和虎 怪物正在崩解。 自从尼尔击碎了核心的棱晶,它液态的身体迅速凝固,化作灰白色如同水泥的石块。 那石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风化,在无风的环境下碎成比粉末更细腻的粉尘,一段段崩解、垮塌。 这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尼尔坐在地上,双眼通红,七窍渗血。他抱着枪大口地喘气,坚实的胸膛像风箱一样快速起伏。 摩根带着满身的酒气趔趄着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来,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摸出烟。 “抽么?”他问。 “湿的。”尼尔白了一眼。 摩根不甘心地叼出一根,发现确实都湿透了,就啐一口,发力把烟盒丢向房间角落的烟柱。 哐啷! 铁制的烟盒穿过柱砸在墙上,把湿漉漉的烟散了一地。 “戈尔迪茨,他不会跑了吧?”尼尔问。 “旅行法术是稀有的法术,我不觉得一个尿裤子的可怜家伙能有幸掌握。” 摩根低下头给自己的枪换弹匣。 “再说他如果会旅行法术,在发现我们潜入的时候就该逃走了。” 尼尔不置可否地举起枪:“也就是说他还在烟柱里。” “在,又不在。”摩根制止了尼尔开枪的预谋,“那里大概是某个异常空间的投影,亨利说过,一切避难所类法术的本质都是空间。” “亨利?空间?” “亨利.阿米蒂奇教授,他对魔法的造诣很深,我和艾伯特在这方面都是他的学生。”摩根摘着简明解释说,“而且旧印只对超自然的力量或生物有效,他是人类,就算让你命中,也只是一枚柔软的银子弹而已。” 这一点尼尔倒真的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我们拿他没有办法?” “我们可以等烟柱消散。”摩根说,“不过奥班尼翁十有八九正在赶过来,如果哈瑞小姐已经找到了你要的东西,我更建议……” 碰! 说哈瑞哈瑞就到。 摩根的建议还没出口,金库的门先一步被人从里面撞开,从中涌出一股浓重的乌云似的黑烟,云的边际还有飘摇的火光在忽闪。 电母从乌云里探出了头:“呃咳咳咳咳咳咳咳!” 尼尔目瞪口呆。 他看到哈瑞从火场里窜出来,满面尘灰,烟熏火燎。 她贴身的套装上全是一块块难看的黑斑,装饰的发夹帽不翼而飞,头发散开来朝着各种方向卷曲,展示着精心修剪的发梢,焦了酥了,一晃就像絮子一样散落一地。 她在咳嗽,蹲在地上,抱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大大的皮箱拼命咳嗽,咳嗽的间隙大口的吸气,吸没两口又引起更大的咳嗽。 尼尔好像看到鼻血咳了出来。 哈瑞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捂住,仰着头呲溜一擦,擦掉黑灰,留下红斑…… 尼尔张了张嘴,赶紧摸出口袋里的手帕递过去,一脸关心地问:“我要的东西呢?” 哈瑞得意扬扬地接过手帕,捂着鼻子拍了拍怀里的箱子,想了想,又不确定地拍了拍另一个。 尼尔长舒了一口气,拽起哈瑞,接过其中一个皮箱……好沉! 他抬起头扫了一眼烟柱,急匆匆跟摩根说:“萝贝塔找到东西了,还把奥班尼翁的金库给烧了。” 摩根扬手冲着烟柱开了一枪,子弹穿过烟柱,哗啦打碎了背后的玻璃。 “戈尔迪茨和奥班尼翁的问题以后处理,现在……” 啊呜!!!!! 狼吟! 近在咫尺的狼吟从窗口传来,尼尔看到一道黑影从临街一侧飞起,护着头脸哗一声撞碎了落地的大窗和结实的窗棂。 那是一头狼人! 三米高,臂垂地,它有一身淡金色的飘逸的长毛,突出的艳红色的鼻尖有一道显眼的斜生的伤疤。 如果尼尔记得不错,奥班尼翁的鼻子也有一道淡淡的疤。 “奥班尼翁……”尼尔轻手轻脚放下沉重的箱子,张开手抽出另一把枪,咔哒换上银子弹的弹匣。 双枪在手,他把哈瑞护到身后:“摩根教授,你能像戈尔迪茨一样给其他教授打电话么?” “我很想说我可以。”摩根慎重地抽出那柄镌着旧印的匕首,“然而,不行。” 接天的雾柱呼一下散了。 戈尔迪茨捂着肩膀面色潮红:“丹尼!那帮混蛋烧光了我们的钱!” “那是我的钱。” 狼人轰隆迈出一步,站到尼尔三人的对面,灰色的眸子在夜空下闪动着嗜血的绿莹莹的光。 它咧开獠牙横生的嘴,吐出腥红的细长的舌头。 “而且我看得到自己的金库。”它说。 戈尔迪茨颤了一下,趔趄着跑到奥班尼翁的身后:“这帮蠢货……他们还放逐了恐怖猎手!” “弗朗西斯.摩根做得到这些。”奥班尼尔佝起腰,像真正的狼一样四足落地,用锋利的爪子摩擦着地面,“这不奇怪。” 摩根一步步倒退,横举刀,平举枪,瞄准着奥班尼翁的头,一步步退到尼尔身边。 “希望你还有足够的银子弹。” 尼尔高举着他的双枪:“我也希望,它看起来比它的两个喽啰大了一圈。” “类人和完全的狼。”摩根说,“依你的说法判断,它的喽啰们应该是兽化人,它才是真正的狼人。” “你是说我用7发子弹干掉了两个假货?”尼尔抬起脚,不着痕迹地把脚下的箱子推到哈瑞边上,“它们的差别大么?” “就像阿比西尼亚猫和美洲虎,有人觉得它们长得很像。” “它们确实很像。”尼尔掂了掂两把枪里的十枚子弹,闷着头把残弹三发的枪塞回枪套,把双枪换成单枪,“通力合作?” “我前你后。” 话音脱口,摩根扑了上去! 他的身姿在踏步间从防守切换到进攻,一步落地,枪声鸣响! 奥班尼翁在同时启动,沉默地电光火石地闪进五米,抬着臂硬接了一发点45的子弹。 嘭! 尼尔听到枪响,也几乎在同时看到奥班尼翁手臂上的创口愈合,变形的子弹哐啷从肌肉里被挤出来,连稍稍迟滞它的动作都做不到。 十余米的距离转瞬即逝,利爪临头,摩根嘁一声弃掉了枪。 “远古之印!”他撑起匕首高喊。 金色的旧印在虚空中显现,奥班尼翁的利爪切在上面,发出吱嘎的金铁切割的声音。 摩根像铅坠一样摔飞出去,旧印溃散,他在半空翻转身体,半跪着滑降到地上。 嘭! 他落到地上,翻手抄手抽出背上的第二柄匕首。 那是一柄用纯金打造的华贵匕首,造型古朴,手掌大小,双面轻薄却没有开刃,有太阳石在匕首的刀身和刀柄嵌出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尼尔不认识埃及的古文字,但在之前准备埃及探险的过程中他却看到过这串从刃及柄的文字的解读。 古埃及的神明,猫之女神【巴斯特】。 摩根在拔刀的过程中刀鞘上的钩子切开自己的手掌,面无表情地让鲜血沾染到握柄处的太阳石上。 太阳石开始泛出温煦的光芒,自握柄蔓延,一直包裏住整柄匕首的钝刃,吞吐出重叠的像涟漪一样晃动的光。 “猫爪!”他喊一声,光芒暴涨,匕首在尼尔眼中变作一柄小臂长短的光芒之刃。 他眯着眼睛看向尼尔,语气不善地问:“看够了么?” “有很多疑问,但我想你应该没空解答。” 尼尔的手指搭住扳机,看着像狼一样游戈在摩根身边的奥班尼翁,轻声对哈瑞说。 “找机会逃出去,带着我要的东西……注意安全。” 嗡……嘭! 尼尔射出了他的第一枚旧印,战斗开始! 022 回光返照 明亮的枪焰在虚空中化作旧印,弹头从旧印的中心穿过,吸附走所有的光,直奔向奥班尼翁狼顾的头颅。 尼尔忽然觉得眼前一花。 游戈中的奥班尼翁循着枪声看过来,旋即止步,后跃,在短短的不到十五米的距离用人眼难以捕捉的疾速避开了子弹的弹道。 拖着长尾的银弹头从空气中间穿刺过去,奥班尼翁四足落地,呲开牙向着尼尔飞扑直击。 尼尔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他抱着偷袭的心态抢先射击,为了压减对方反应的时间,甚至刻意没有绷紧身体。 可奥班尼翁还是避开了。 它不仅避开了,还在避开的同时发起反击,那淡金色的毛发在尼尔眼睛里飘出流影,等尼尔的神经反应过来,尖锐的爪子已经近在咫尺。 避不开! 这是大脑告诉尼尔的结论,也是尼尔身上唯一比奥班尼翁速度更快的东西。 奥班尼翁的身影在尼尔的眼睛里快速放大,拖着长长的虚幻,让它的轨迹显得模糊不清。 但它的速度却很慢很慢,蹬踏、扬足,毛发的飘动,肌肉的隆起…… 尼尔清楚地看到它的眼珠在抛开摩根的时候转了一下,向着来不及阻截的对手抛去一个似笑非笑的嘲弄的眼神。 然后那眼珠就转回来,从尼尔的下腹向上,瞄过心脏、咽喉、脑袋,又转回到咽喉。 它的长吻咧开了,交错的狼牙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反光,但它选择的武器却是爪子,前爪探出来,利刃般的爪锋闪烁寒芒。 尼尔想要躲。 可他的身体却是沉重的,是呆滞的。 他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操纵身体的方案刚在大脑中定稿,在下达指令之前,还需要进行能被身体听懂的编码转换。 身体依旧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尼尔突然明白自己就要死了。 他的咽喉会被利爪撕开,脑袋会被整个扯掉,血会从光秃秃的脖子里喷出来,像喷泉一样喷到天上,溅落下来,染红地面染红穹顶,泼到身后的哈瑞的身上,也泼到无头的自己的身上。 不是奥班尼翁变慢了,这是回光反照,他正在经历死亡! 恐惧! 尼尔感受到恐惧,听到心脏的搏动,他想操纵自己举枪的手,那枪还维持着瞄准的姿态,新的子弹正在上膛,只要扣下扳机,就能把奥班尼翁的攻击化解。 可他做不到! 尼尔惊恐地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他能动弹的只有思维,对自己的身体却连一星半点都操控不了。 我要死了? 要死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要死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我要死了! 他的心脏快速地搏动起来。 问题是它本不该这么搏动,因为时间已经被冰冻了,在这个漫长的一闪而过的周期,他的心脏本该连一次完整的搏动都来不及进行! 可心脏确实快要爆出来了! 心脏要爆出来了,藏在里面的东西也要爆出来了。尼尔的瞳孔颤抖着,黑色的东西溶解着晕染着。 湛蓝的眼珠恢复了本色,原本盘聚在那的黑暗侵蚀向冲血的眼白,把它们变黑,一点一点地染,在一瞬间染成漆黑。 尼尔看到奥班尼翁的狼瞳缩成了针!在针的中心有一只蓝瞳和漆黑眼珠的怪物站在那儿。 扑通! 粘稠的密糖一样的黑暗觉醒了。 祂在尼尔的心脏里苏醒,在尼尔的血管里流淌,像使用另一套截然不同的时间,转眼间就流遍了尼尔的全身,在所有的地方碰壁,最终流回到心脏的中心聚集。 扑通! 祂试图从心口的伤疤冲出来,强劲的冲击顶起尼尔的胸和腰。 胸口的旧印燃烧起来,放出像太阳般的灼热和炽烈,在尼尔的灵魂深处碰撞出堪比天地初开的震荡! 祂缩了回去! 尼尔的心跳恢复了正常,尼尔的眼珠恢复了正常,时间的流速恢复了正常,磅礴的冲击从胸前的旧印冲出来,撕碎了衣服,直冲在奥班尼翁的身上。 嘭! 奥班尼翁像是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巨大的强壮的身体倒飞出去,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冲向上。 它轰隆砸碎了办公室平整的穹顶,继而撞断横生的钢梁,扯开一大片铁皮蒙盖的仓库的斜顶,像一张失去了柄的大伞,扯着呼啸高高地飞射上天空。 尼尔无力地跪下来,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像昏厥一样倒向正前。 “尼尔!”哈瑞赶紧丢掉提箱扶住他。 “布莱克博士!”摩根也扑上来,神色紧张地抓着匕首,翻过尼尔检查旧印。 “尼尔.布莱克……”房间的角落突然响起一声阴鸷的惊喜的笑。 “尼尔.布莱克,尼尔.布莱克博士……” 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梅耶.戈尔迪茨像喝醉了酒一样晃着笑着,睁着大大的眼睛,像找到了什么绝世的珍宝一样死死盯着倒在地上的尼尔。 “原来你们把容器藏起来了!弗朗西斯.摩根。”戈尔迪茨控诉道,“黑之束缚没有失败,它的容器既没有在仪式中毁灭,也没有被你们摧毁!你们把他藏起来了!” “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哈,得来全不费功夫!” “我的主将得到奉献!”他兀地祈祷,“在今夜,自我手,我的主将得到祂最心宜的奉献!” “无面神之貌!布莱克……法奥!!!!!” 戈尔迪茨用疯癫的无理智的嘶吼朝天念诵出那道曾在《黑之束缚仪式摘要》扉页中出现的名讳。 他开始变异。 先是脸上、衣袖和裤腿染出血,一共五道,鲜血淋漓。 接着皮肤在瞬间变黑,他惨叫着,四肢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扭曲起来。 他的身体轰一下拔高,扭曲的体型高到八米,轰隆一声刺破了屋穹。 也有一瞬间变成了巨人。 一瞬之后,他的身体聚合回缩,面团似的脑袋从天花板上降下来,整张脸像花一样裂开,蠕动的缺口密布着针一样尖锐的利齿。 尼尔看到摩根的手颤了一下,立刻强撑着对哈瑞说。 “低头,萝贝塔!低上头,闭上眼,拿上箱子退到墙角,随便找些什么东西把自己藏起来!快!” 乖巧的哈瑞立马照坐,她低着头把尼尔扶稳,捡起地上的两个箱子吭哧吭哧跑到墙角,过程里没有试图去看扭曲的戈尔迪茨一眼。 尼尔看完了全过程。 就像在经历一场不醒的噩梦,戈尔迪茨面条似拉长的手脚缩短敦实,长团型的身体绷紧厚重,花一样打开的头脸互相地撕咬,扭打成团,慢慢地捏出一张与原本截然不同的脸。 他变得高大,挺拔的身躯四肢修长有力,身高至少达到190公分。 他变得英俊,黝黑的面庞威严而冷酷,无情的眼神俯视着人世的一切,仿佛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他冷冷地打量着尼尔和摩根。 当看到摩根手里的黄金匕首,眼角流露出些许的欣赏,当看到尼尔充血的眼睛和漆黑的眸子,眼神当中终于露出了一星半点的兴趣和欲望。 摩根一把抢过尼尔的枪,冲着戈尔迪茨的新脸扣下扳机。 嗡……嘭! 旧印应声轰碎了戈尔迪茨的脸,把他的脖子扭向背后,血像喷泉一样喷溅出来,把周遭的地面染得通红。 摩根把枪塞回到尼尔手里,抿着嘴把他搀扶起来。 “别和祂对视!”他说,“布莱克.法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名。祂是古埃及无面之神的人间使者,一个与神无异的强大巫师。” “传说祂重塑了自己,从此得到了无瑕的尊容。凡与祂对视的人都会被祂的容貌魅惑,失去自我,变成无我的傀儡和疯癫的信徒。” “就像戈尔迪茨一样?”尼尔喘息着询问。 “就像戈尔迪茨一样。”摩根确认道,“毕竟祂可是是黑法老,古埃及漫长历史上最强大也最邪恶的黑巫师。从第三王朝算起都4000年了,我从没想过祂还活着……” 023 成双成对 金库的火越烧越旺。 烟变少了,明亮的火在小小的闭室里左突右冲,照亮了房间,把一切都笼罩在飘摇的光影中。 光照亮脖颈后折的黑法老的脸,他站在那,喷泉一样的血已经变成涓涓细流。 尼尔觉得正常人在这种状况下应该倒下去,但他没有。 他站着,穿着戈尔迪茨被撑碎的破衣服,有黑色的烟在他的身体周围鼓荡,似乎在凝结,似乎在飘散。 尼尔已经喘匀了气,这是祖谢坤第二次试图出来,比上次更有力,也是祖谢坤第二次被挡回去,对身体造成了更严重的损伤。 那感觉就像有个小人在尼尔的胸膛里挥舞重锤。 如果多挥几下尼尔觉得自己可能会散架,但小人只挥了一下,喘匀了气之后,力气也就渐渐回归到身体里。 尼尔能站稳了,能举起枪。 他举着枪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试探地问摩根:“你觉得祂死了么?” “显而易见。”摩根握紧双匕战备,“死人不会站得笔直。”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等祂复活?” “等一种变化。”摩根说,“面对诡异的时候要学会静观其变,布莱克博士,它们不是人,子弹对它们不见得有用。” 被教训了…… 尼尔脸一黑:“摩根博士,我当然知道耐心的价值,只是……” 嘭! 一道黑影在说话的当口从天而降,轰隆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 地面在颤动,像地震一样。地板的碎屑高高扬起,待碎屑落尽,尼尔看到了久违的升空的奥班尼翁。 狼人回来了,循着自己打开的天窗回到战场,依旧魁梧依旧强壮,只是左臂耷拉着,左肩上秃了一大块漂亮的毛皮。 那里被烙上了一道纯黑的旧印。 尼尔看到肌肉的纤维在蠕动,不断地试图愈合伤口,但它们每每触到旧印的圆环就轻易地被冰结、被粉碎,像是有什么力量纠缠在伤口上,一刻不停地造成伤害,让奥班尼翁长久地处在痛苦当中。 它的狼眼死死盯着尼尔。 尼尔迅速调转了枪头,用早知如此的口气说:“看,我就在担心这个。” 奥班尼翁喷吐着热气,像受伤的狗一样缩着左肢弓背俯身。 它用浑厚的声音对尼尔说:“小子,你是密大新来的教授?” “我是……” “他是尼尔.布莱克!” 黑法老的身体突然响起戈尔迪茨尖细的声音,在背折的脖颈与胸膛的连接处鼓起一个脸状的肉瘤,张着嘴,痛苦不堪。 肉瘤在呻吟。 “他是尼尔.布莱克,丹尼!是黑之束缚的容器。密大的教授们把他藏了起来,他没有被毁掉,是密大的教授们把他藏了起来!” “他是容器?” ?异和惊喜在奥班尼翁眼中一闪而过,它看了可怖的黑法老一眼,扭过头打量着尼尔。 “你还活着,说明仪式完成了?” 尼尔敏锐地感觉到威胁,不知道为什么,威胁的源头并不是奥班尼翁或黑法老,而是身边的弗朗西斯.摩根。 “我不知道仪式是不是完成了。”他沉声说,“我只记得自己出现在岛上,然后窒息之手拿剑刺我,再醒来摩根教授的救援就已经结束了。” “你不记得?” 奥班尼翁用腥红的舌头舔了舔肩上的伤口,舌尖发出呲地不知是烧伤还是冻伤的声音,被腐蚀掉半截,但很快又长了回来。 “你能保持意识,体内蕴藏威能。这很矛盾。但不要紧,只要挖出你的心脏,一切都会水落石……” 嘭! 它冲出来,伤掉的一臂丝毫不能影响它的速度,那个“出”字还没落地,它的利爪就已经闪现到尼尔胸前。 锵! 尼尔眼前闪过金光,摩根迅猛地劈出手上的黄金匕首,重叠的光刃先发后至,险之又险地抢在奥班尼翁刺穿尼尔之前截住了利爪。 金铁交鸣,一击断掌! 奥班尼翁闪身暴退,一边退一边高喊:“梅耶.戈尔迪茨!你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你召唤尊主的容貌难道就是为了装死?帮我拖住摩根!” “为什么不是你拖住摩根!” 戈尔迪茨尖叫一声,鼓荡在身周的黑暗猛然凝实,化作一件黑色的华贵的披肩,从肩的位置直坠到地上。 他的脖子扭动着复归原位,展露出被轰开了大洞的嘴脸。脸上的血肉蠕动着,噗一声从中钻出上百条粗细不匀的活着的触须。 那些触须在嘶吼,用戈尔迪茨的声音嘶吼! “30%!我帮你拖住摩根,你的公司要分我30%!以后你赚的每一美元,都要给我30美分!” “成交!” 戈尔迪茨甩开了臂! 10多米的距离,他的手臂猛地伸长,长长的蟒蛇般粗大的触手从披肩下探出来,轰隆一声砸在尼尔与摩根中间。 尼尔和摩根不得不双双跃开。 还没等他们落地,那触手又弹起来,像鞭子一样啪地抽直,向着摩根的方向横扫。 摩根挥臂扬剑! 闪光的叠刃干脆地撕开扫来的触手,断掉的肢节砸在地上,挣扎着扭动着像气球一样爆开,化作一滩腥臭的血水。 摩根稳稳地落地。 他唰一声抖开剑花,皱着眉啐了一口:“布莱克博士,在我解决这只大章鱼前烦请保重,我一会就来帮你。” 尼尔看到奥班尼翁断掉的手掌长了回来,深吸一口气举枪凝神。 “听起来我们都没得选不是么?”尼尔说,“各自保重吧。” “好。”摩根笑起来。 双方的战团划定了,在有限的宽敞的办公室,他们两两捉队,各自分开了一定的距离。 尼尔和奥班尼翁留在原来吧台和会议桌的这一半,摩根旋着手腕,步伐稳健地踩上了高尔夫的小丘。 他静静地打量着戈尔迪茨爬满触手的脸洞。 “弗朗西斯.摩根。”戈尔迪茨说,“你的传奇结束了,今晚,你会死在这儿。” “你之前也说今晚会亲手抓走布莱克博士。” 摩根掏出两个圆肚的玻璃小瓶,怼开瓶盖,把细腻的粉尘从瓶子里倾倒到地上。 “戈尔迪茨先生,你和奥班尼翁刚才的对话让我明白了一件事,站在我面前的并不是黑法老,而是一种精细的变形或易容的法术。” “你不是黑法老,你仍是那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可悲的懦夫。” “可是你还是决定参与到这场战斗当中来,所以……”摩根抬起头,面沉似水,“深层施法,亡者护佑。” 024 狼人不是狼 普一开战,尼尔就陷入到全面的被动。 奥班尼翁非常强,速度、力量都非人能及,它的爪牙能轻易撕碎尼尔的身体,而尼尔手上却没有太多能威胁它的东西。 点45acp破坏不了它的冲击力,银子弹可以,但那不是压制的火力,尼尔手上拢共只剩下8枚,手上5枚,背上3枚。 换而言之,尼尔几乎是在完全地逃跑。 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奥班尼翁一动他就飞扑向侧边,在地上滚一圈迅速站起来,偶尔确认一下是不是有反击的机会,更多的时候则是直接准备下一次回避。 时间像被拉长了线。 不同于回光返照时思维与肉体的奇妙失衡,这一次失衡的是时间感。 奥班尼翁像一列疾驰的火车一次次与尼尔擦身而过,尼尔不停地躲,不停地躲,总觉得已经过去了四分钟五分钟,但实际上,摩根与戈尔迪茨还没有打斗的动静传来。 体能! 尼尔又一次跳开去,扶着膝大口地呼吸。他的身上全是汗,汗从额头挂上睫毛,在睫毛上刺激着眼睛。 眼珠很疼。 汗液的盐份似乎侵蚀了眼睛的伤口,从神经的根部传来针扎一样的疼痛,可尼尔连擦汗的工夫都腾不出来,才摆稳重心,不依不挠的奥班尼翁又冲了上来。 “你究竟是狼人还是野猪!” 尼尔怒了,跃起的同时翻身举枪,冲着奥班尼翁的后背直接扣下扳机。 嗡……嘭! 金色的旧印闪现,五次十次一直维持着直线突进的奥班尼翁忽然折向,子弹击打在空处,失去重心的尼尔重重摔在地上。 陷阱?! 尼尔急忙爬起身,看到闪避成功的奥班尼翁向着天花板上一跃,倒悬着像闪电一样劈向尼尔的额头。 嗡……嘭! 又是一枪! 奥班尼翁的长吻咧出嘲弄的笑,收紧的右肢打开在地板上轻轻一擦。 它的身体又飘开去,切到尼尔的侧边,发力再扑。 它刚才绝对可以飘得更远!绝对可以拉开更大的角度,哪怕不能完全转到尼尔身后,至少也可以到侧后,跳出尼尔的视野范围。 但它偏偏没有那么做! 那横移有恰到好处的精准的距离,尼尔的余光看得见,却绝对不可能像正面一样看得清楚。 尼尔拧身后退,一边后退一边举枪,甚至来不及把臂架稳,就急惶惶开出第三枪。 嗡……嘭! 这一枪毫无疑问地又是射空。 奥班尼翁这一次跳起来,手脚打开,身体舒展。 尼尔看到它淡金色的毛发在空气中飘扬,飘扬着衬出它游刃有余的气场。 它在空中完整地滚翻,在尼尔面前大咧咧露出看似无防备的胸和腹的要害。 尼尔无法拒绝这个诱惑! 在侧跃逃跑与主动出击之间,尼尔无法拒绝攻击的诱惑,更何况奥班尼翁看起来正彻底的放松,正愉悦地享受着戏耍尼尔的乐趣。 尼尔毫不犹豫地举起枪,立定,双手,觇孔与准星与奥班尼翁胸前那一撮白毛连成一线,手指用力,扳机发出咔哒一声。 嗡……嘭! 金色的旧印才一浮现,奥班尼翁突然高撩起臂膀。 尼尔在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狼和狼人的区别,它高撩起臂膀,利用自己的身高与臂长捅穿了天花板,像狒狒或猩猩一样把自己横向甩开。 第四枚子弹击偏了! 奥班尼翁狞笑着落在地上,像人一样,双臂大张…… …… “深层魔法,亡者护佑。” 摩根横展左臂,五指成爪,虚握空气。 与他手心相对的高尔夫丘隆起来,扑腾着沸腾般的热气把泥土和草皮翻卷起来,磨散、蹍碎,与摩根洒下去的粉末混合。 地面平空卷起了旋风,小小的旋风一头接着地上的粉堆,一头连着摩根的掌心。 旋风把粉末汲起来,形成一道膨胀的扭曲的飞旋的沙龙卷。 嘭! 无声的声音在虚空乍现,沙龙卷伸出了双手。 嘭! 无声的声音在虚空乍现,沙龙卷伸出了双腿。 它的双腿落在地上,高尔夫丘便以肉眼可见的疾速枯萎、沙化。整个丘的流沙向着沙龙卷的中心汇集,聚成一个凝实的身体,一具身高仅有一米五六的木乃伊。 摩根牢牢抓着木乃伊的头。 木乃伊挣扎着,嘶吼着,发出沙哑的刀锉一样刺耳的声音,沙子结成的绷带在空气中飘荡。 摩根松开了手。 在松开手的一瞬间,凝实的木乃伊化作沙暴卷向戈尔迪茨。 戈尔迪茨挥动双臂,断掉的触手重长出来,在虚空中结成网,死死挡住沙暴的侵袭。 他挥动触手的速度飞快,横挥纵挡结成密不透风的墙,触手的末梢抽打在墙和地上,割开一道一道的沟和痕,看威力似乎比奥班尼翁更强大。 但他偏偏是畏缩的。 沿着高尔夫丘与击剑丘中间的红毯地,他用触手圈地自保,脸上成百条扭曲的触手都在诉说着圈地自保的意图,哪怕在那将近半分钟的木乃伊成型的时间里,都没有试图发出过主动的攻击。 摩根占据攻势! 在宣泄的沙暴与触网的界线,摩根捂着口鼻猛地杀出,金色的光刃挥剑直劈,两段触手应声飞出。 触手的网登时出现了巨大的漏洞,沙暴从缺口宣泄进去,重新聚成木乃伊的样子,它一把抱住戈尔迪茨的腿,上颚猛地张大到接近180度。 啊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戈尔迪茨惨叫起来。 他用黑暗编织的披风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木乃伊咬在他触手般粗大的腿上,伤口的位置瞬间石化,石化的部位风解成沙,像滴进水里的灰色的墨汁,向着四周飞快地扩张。 他奋力地举起臂! 断掉的触手在举起的瞬间重新长出来,他猛地下劈,噗一声把木乃伊捣得粉碎。 摩根兀地闪出来,抿着嘴出现在戈尔迪茨的身后,闪动的光剑迅捷一挥,间不容发挥斩在戈尔迪茨的腰上。 实感! 摩根的脸色微微一变。 今晚他已经斩了戈尔迪茨好几次,可无论那些触手的鞭动多猛,圆径多粗他都从未感受到“斩中”的实感。 那些触手往往一击即断,只有这一次,他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命中。 摩根猛地加力! 金色光刃喷吐着撕开戈尔迪茨的腰,浓褐色的血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出来。 摩根赶紧闪开,但喷溅的血还是有一星半点洒在他的皮肤上,受污染的皮肤立即像被强酸泼中,呲地一声烧出青烟。 摩根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腾身远离,挥手一招。 碎掉的木乃伊重新化作沙暴卷起来,藏起他移动的身形,让戈尔迪茨难以反击。 但戈尔迪茨的样子很奇怪。 他被木乃伊咬断的腿在呼吸间复原,他被斩断的触须崩解成肮脏的血鼓动着流回身体。 但他腰上的伤口没有任何复原的迹象,泊泊的高腐蚀的血流淌着,聚在地面蚀穿地面,连那些回归的脏血都像有意识般分流远离。 摩根透过沙暴看到这些,也看到舞动着触须的脸低头,茫然地看着身体上残缺的伤口。 “找到你的弱点了……” 摩根舔了舔手背上的伤口,轻声呢喃着。 025 斗心竭力 磅礴的沙暴在极小的范围里席卷,吞吐着,肆虐着,时不时在沙暴的表面映出惨呼的面相,像一个被囚禁的挣扎的灵魂,想要挣脱源自亘古的不可能被挣脱的束缚。 摩根藏在沙暴的风眼里,紧绷着肌肉就像蓄势待发的美洲豹。 他的猎物就在沙暴之外,披着无质的黑暗的披肩,长着完全用数百条蠕动的触须组成的脸。 那玩意很恶心。 摩根跟自己说,他很恶心。 戈尔迪茨挥出了手臂,粗大的触手刺穿沙暴,像枪一样捅穿了水泥的地基。 摩根随即后发扑出,钻出沙暴闪现在戈尔迪茨的正面。 噗! 光刃刺进戈尔迪茨的胸口,熟悉的力的反馈传导过来,摩根攥着剑柄猛地后跃,避开了脸上的触须像豪猪一样的反击,眨眼闪回沙暴当中。 腥臭的黑血喷出来,浇在沙暴中凸起的人脸上,噼啪地冒出浓烈的蒸汽。 戈尔迪茨像疯了一样在沙暴中横扫纵打,谁知道摩根居然已经去到了背后,离开了沙暴,扬起剑,对着他的后背又是一斩! 噗! 戈尔迪茨的脸像盛放的烟花一样涨开,那些触须以辐射的密集的曲线射上天空,直直下坠。 摩根护着脑袋连续翻滚,滚出触须的攻击范围,却看到粗大触手劈了过来…… 轰! 墙上被捅开了一个大洞,那触手扭动着缩回来,像巨蟒绞缠住瘦弱的虎豹。 摩根涨的面色通红,挣扎着,挣扎着,兀然高喝:“远古之印!” 嗡! 金色的旧印在触手的怀中展开,如实质般撑开空间,摩根扬剑把触手劈断,旋即旋身,高高地,一剑劈在戈尔迪茨的左肩。 噗!!!!!! 血如泉涌! 戈尔迪茨疯狂地抽打起手臂,断掉的手臂也在眨眼间复原,但他的腰,他的胸,他的背,他的肩,四道明晃晃的伤口无助地开阖,却怎么也愈合不了。 第一次,戈尔迪茨的脚蠕动了一下。 他脚上的触足离开了自变身起就没有离开过的位置,摩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张手一指,命令沙暴扑向敌人! 沙暴呼啸着笼盖住戈尔迪茨,戈尔迪茨的触手、触足疯也似挥舞,口中肆意地嚎叫,那嚎叫像极了野兽,没有任何体系,也听不出丝毫意义。 摩根追着沙暴游击上去。 触手挥过来他就砍断触手,触足探过来他就捅断触足,断裂的枝梢总会在离体的瞬间恢复,这样的攻击伤不到戈尔迪茨,但戈尔迪茨也不能抵挡他接近的脚步。 沙暴越来越稀薄。 戈尔迪茨的触须们开始舞动,触须的尖端寻找着敌踪。 他突然“看”到了摩根,摩根贴着地面滑过来,绷直的背像弓弦一样猛然反弹! 噗! 戈尔迪茨停止了! 那粗大的触手,强壮的触足,那数以百记的触须都在光刃刺入的一刹停止了动作。 摩根唰一声拔出剑,这一次没有血喷出来,而是所有的触肢都涌向伤口,填向伤口,把戈尔迪茨高大的披着斗篷的身躯撕裂,从正中心像临盆一样拽出了矮小瘦弱的本体。 那巨大的威严的身体崩解成漫天的血雨,戈尔迪茨摔下来,惊惧地跪在血雨的正中心,啜喏着青紫的嘴唇,哀求着,小声地哀求。 “求求求求求……放……求放……” 噗一声,摩根扬手甩出刻旧印的匕首。 匕首从戈尔迪茨的嘴刺入,刀锋自戈尔迪茨的后脑透出,雪亮的刀尖闪动蓝光,诡异地,居然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 奧班尼翁笑了! 看到它在面前大张开手臂,尼尔终于明确了自己在上一轮速攻中的感觉。 他被骗了。 奥班尼翁用自己幽灵一样的速度骗走了他的子弹,整整四枚,一切都在对手的计划当中。 这种醒悟让从来自视甚高的尼尔郁闷至极。 手上的银子弹还剩一枚,背上的银子弹还剩三枚,以奥班尼翁的速度尼尔射不中它,它在全方位压制着尼尔,只要它想,随时都可以要了尼尔的性命。 尼尔突然愣了一下。 就这一愣神的工夫,奥班尼翁又扑上来。尼尔赶紧收摄精神,强压着射击的冲动,身体向着一侧逃开。 又是猪突! 奥班尼翁飘逸的金色的毛发几乎擦着尼尔的身体掠过,因为尼尔一开始的迟疑,双方的距离根本不够远,奥班尼翁明明能轻易地拧身把尼尔的腿从身上缷下来。 它为什么不做?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尼尔重重摔在地上,顺势一滚爬起来,连正身的时间都没有就向着左侧疾躲。 还是猪突! 尼尔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脑子像疾驰的火车一样轰隆鸣响。 它尽全力了么? 它不可能尽全力! 在刚才的攻防当中,奥班尼翁每次都看似尽了全力,可当尼尔扣动扳机的时候它的前肢它的后肢总能恰到好处地把余力亮出来。 折向对它来说轻而易举! 是戏耍么? 就像猫抓老鼠,猫总要把老鼠戏耍地精疲力竭才会杀掉,难道奥班尼翁也抱着相似的念头在戏耍自己么? 不可能! 尼尔大声在心底否定。 奥班尼翁对摩根很慎重,戈尔迪茨对摩根更慎重。摩根随时有腾出手的可能,如果奥班尼翁真想挖出自己的心脏,它只会选择速战速决。 它为什么不速战速决? 刚才的灵光一现在哪?尼尔绞尽脑汁在脑海里搜索。 嘭! 他又一次砸在地上,这一次撞到了肩膀,他感到钻心的疼痛。 但他没有余力去痛。 他爬起来,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撑起手脚,立即学着猫科或犬科动物的样子腾身出去。 他在半空中翻身,下意识让自己的侧身而不是背后面对敌人,这时候,他突然看到了自己手里的枪。 奥班尼翁在害怕银子弹! 尼尔恍然惊觉。 奥班尼翁的速度可以躲开银子弹,不代表银子弹杀不死他,只要命中,只要命中…… 尼尔弹指关掉了保险。 奥班尼翁又扑上来,飘逸的身影在尼尔眼中快速放大。 尼尔起身高举起枪,想也不想扣下扳机。 叮! 奥班尼翁骤闪,在它骤闪向侧的同时,尼尔的手指重新弹开保险,击发! 嗡……嘭! 奥班尼翁瞳孔一缩。 巨大的闪光的旧印在不足三米处的虚空闪现,只一闪就被银色的弹头拉扯,拖着长长的尾巴直钻向奥班尼翁的心脏。 奥班尼翁已然用尽了全力! 无处闪,无处避,强健的肌肉在全力冲刺的关头硬生生横移开半米,银色的弹头钻进肩胛,轰一声在肩窝穿出一个水桶大小的圆孔! 奥班尼翁呜咽一声跌了出去。 在它跌出去的同时,尼尔的枪拴叮一声弹开,宣告着……子弹告竭! 026 运气不太好 赢……赢了么? 尼尔举着枪跌坐在地上,枪拴是弹开的,露出空荡荡不见半发残弹的枪膛。 他有些缺乏实感。 那个闪电一样的奥班尼翁,那个战神一样的奥班尼翁,那个英俊的哪怕跨越种族和性别都能让人感受无碍的奥班尼翁真的被击中了? 它似乎真的被击中了…… 那具强壮的差不多有三米高的身体就躺在不远处,颤抖着、抽搐着。 它的左肩有一道黑色的旧印,一刻不停地冒着呲呲的青烟。 它的右肩看似完好,但在一层薄薄的皮的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能轻易穿过人头的圆孔。 它没有流血,因为圆孔的周围是焦黑的,范围一直从肩膀的下面延伸到腋窝,又从腋窝延伸到胸,到颈下。 缺口的切面有什么在搏动,看位置不是心脏,是肺。它的右肺被削掉了一大块,残余的部分无力地鼓动着。 伤口没有愈合的征兆。 尼尔用了差不多五秒的时间仔细又仔细地确认了好几遍,确认它没有愈合的可能和余力。 它维持着焦黑的切面,就像是……一边给一个烧得通红的滚筒加热,一边把那个滚筒切进身体,取出肉块。 尼尔突然感到后怕。 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姿势,坐着,后仰着,两腿屈着,两膝张开。 他的左手支在后头,右手高举着射光了子弹的枪。 假如…… 假如刚才那一枪没有射中,假如他关保险的动作没有骗过奥班尼翁,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像圣诞节砧板上的火鸡,已经被烤得焦香四溢,只要拆骨就能大快朵颐。 疯了么?! 想到这儿,尼尔的汗像浆液一样淌了出来,迅速打湿了他的内衣,粘腻地让人直犯恶心。 尼尔甩手丢掉枪,强忍着虚脱的感觉摇摇晃晃站起来。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浑浊的空气吐出去,新鲜的空气涌进来,恍如隔世的世界这才重新在尼尔眼中打开。 金库在燃烧。 奥班尼翁的钱正在那座兼职的壁炉里烧得正欢,淡淡的黑烟滚出来,翻腾着从天花板上的大洞里滚出去,通风良好,火势没有蔓延的趋势。 乖巧的哈瑞依然躲在最开始的那个角落,蹲着,缩着,闭着眼,护着箱子。 她还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全身心的对尼尔和摩根的信任把自己完完全全隔绝到这场战斗之外,全然不担心会在这种状态下稀里糊涂地死于非命。 还有摩根。 摩根的战场袭卷着沙暴,不时有巨大的触手从沙尘里探出来,有时会缩回去,有时则摔出来,落地,崩解,化为污血,满地横流。 尼尔一下子又对自己满意了。 冒险的收获是巨大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能比摩根更早地结束战斗。 嘁! 密大的巫师又怎么样? 还不是连一头尿裤子的章鱼怪都解决不掉? 心情舒畅的尼尔吹起了口哨,吹的是哈瑞早几天哼过的《love found you for me》,他吹着口哨背过手,紧紧捏住背后的枪柄。 死掉的狼人是会变回人型的! 尼尔一直记得这一点。 他吹着口哨,吹着轻快的口哨迈着谨慎的步子,强烈的不协调感让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叫人难受。 但奥班尼翁闭着眼,尼尔相信如果口哨会让自己难受,一定会让奥班尼翁更难受。 他小心翼翼地接近,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接近。 奥班尼翁的伤口更清晰了,巨大的伤口,狰狞的伤口。 这样的伤口对一般的正常的生物来说必死无疑,但奥班尼翁是超自然的生物。 就像沙尘中的戈尔迪茨一样,它们是超自然的生物。 七米,五米,三米…… 尼尔停下来,轻轻打开枪柄上的保险。 这个位置他有十足的把握轰碎奥班尼翁的脑袋,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脑袋究竟是不是奥班尼翁的要害。 尼尔觉得这个判断应该没有问题,因为在邓纳姆废砖场,那头杂毛狼人致死的一枪就是脑袋,银背狼人是心脏,它们的要害和人无异。 我还有三枚子弹…… 尼尔心想着,不自觉停下了口哨。 口哨停了,音乐停了。 就在他停下口哨,预备拔枪的一瞬间,奥班尼翁张开了眼睛! 黑色的眸子与灰色的绿莹莹的眼珠在一瞬间四目相对,尼尔如通灵般读出了那道眼神的含义! 【抓到你了……】 轰! 奥班尼翁猛地冲起,庞大的身躯如光如影般流过尼尔的视野,那受伤的自始至终一直耷拉着的左臂抻直,突刺。 殷红的血珠从伤口溅出来,像烧滚的油在空气中呲呲地化作青烟。 嘭! 尼尔觉得自己被一辆疾驰的火车迎面撞中,那巨大的无匹的冲击在瞬间把他击晕。 晕倒的他被奥班尼翁硬顶着撞碎玻璃,突出房间,飞向那波光粼粼的密斯卡托尼克河的水面。 “呃呵呵呵呵呵呵呵……” 尼尔苏醒过来。 冷冽的空气涌入肺,肺像碎掉了一样传来剧痛,尼尔疼得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难以置信的灰色的狼的眼珠。 “你想挖出我的心么?” 那利爪刺在尼尔的心口,对顶着泛着微光的旧印,不能寸进! “真可惜,你运气不好。” 尼尔哗啦掏出了枪,枪口顶住奥班尼翁的狼头眉心。 嗡……嘭! …… 席卷的沙尘消散了,一张人脸从沙尘的余韵中隆起,带着清晰可辨的解脱与释放,从天花板的孔洞升空,飞向月亮。 狼藉的办公室在摩根的眼里渐渐显出了形。 他听到怪异的口哨声,不协调,走着调,他想试着分辨所吹的曲子,才一静心,口哨却停了。 摩根一下子觉得烦躁。 “布莱克博士,你……” 轰! 最后一点烟尘被巨响的震波轰散,摩根睁大双眼眼看着尼尔被奥班尼翁顶起,推行,哗啦撞碎玻璃,像起航的飞机直冲向河面。 “我去!” 摩根连滚带爬地跑向窗洞,那一声惊呼惊动了哈瑞,哈瑞一睁眼,也看到了越飞越远的尼尔。 “尼尔!!!!!!” 扑通! 尼尔和奥班尼翁伴着一闪而逝的光芒钻进河里,河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旋即涌泉一样咕噜噜涌出大量的艳红色的鲜血。 鲜血晕染了小半个河面,随着涟漪一道一道扩散,顺着暗藏的水流,无声息地漂向金斯波顿的海湾。 “尼尔!!!!!” 哈瑞趴在碎裂的窗洞向着河面大声地喊,那声音传出老远,却没能换来回应。 “尼唔唔唔唔唔!” 摩根一把捂住哈瑞的嘴,压着声音在一边急声说:“现在可是晚上,你想把警察引来么!下去找!” 哈瑞气呼呼地嗷一口咬在摩根的虎口,等摩根吃痛缩手,一溜烟跑回角落,拖着两只大箱子冲下楼梯。 哗啦! 刚想追上去的摩根兀然听到了水声。 他猛地回头,看到在粼粼的河中心,在皎洁的月光下,尼尔从水里钻了出来,如今正从容地踩着水,就着月光好奇地观察着一枚火焰形状的黑色坠牌。 那枚坠牌的细节摩根闭着眼睛也能想出来。 它的正面雕着一头面盛星空,狮身人面的无脸蹲兽,它的背面镌着意味不明的烫金人名。 它代表着秘法师议会的成员身份! “居然是深藏的第三个成员。”摩根低下头喃喃自语,“雷涅是第一个,巴拉扎是第二个,丹尼.奥班尼翁……你的秘讳又是什么呢?” 027 阿卡姆的名记者 呼! 摇曳的烛光照亮了幽暗的密室。 这是一间低矮的逼仄的密室,整个面积仅有4个平方,高1.5米,六面都铺着陈腐的破碎的木料,木料上钉着装饰的娃娃。 娃娃都是孩子的模样,男的、女的、婴孩、幼儿……它们在痛苦的哀号,空洞的眼窝流着斑斑的血泪,血泪滴下来,化作密室中飘荡的暗红的空气。 密室的中间悬着一盏烛台,一个佝偻的不知几百岁的腐朽的女人戴着宽檐尖顶的帽子匍匐在地上。 她向着烛光五体拜伏。 三拜,三叩,她从怀里抽出一本褐色封皮的笔记,恭敬地递到烛光前。 “我的主人。”她呼喊着,“纳哈布呼喊着您!” 烛光轻轻地摇曳起来,在幽蓝的焰的中心睁开了一只眼睛,像幽井似深潭,一刻不停地变化着色彩。 纳哈布拜伏地愈发虔诚。 她贴着地面诉告:“主人,纳哈布敬告圣听。” “说。” “雷涅被杀死了,他在暗巷猎食时被亨利.阿米蒂奇捕获,身躯被蹍为齑粉。” “巴拉扎被杀死了,密大的教授们突袭了祭坛,毁掉了黑之束缚的仪式,刺穿了他的心脏。” “阿玛拉与贾巴尔被杀死了,弗朗西斯.摩根击破了狼穴,他们二人无一幸免。” “我的主人,您的议会在阿卡姆伤亡惨重,我们接连失去了四位议员,其他议员人心惶惶。” “让他们散去。”烛火中的眼睛回应,“昨夜贾巴尔唤响我的名,在降其恩泽的间隙,我见到了一件有趣之物。” 纳哈布惊?地抬起了脸:“主人,那有趣之物……” “巴拉扎成功了,黑之仪式制成了容器。那容器并未被人毁掉,正相反,密大的孩子们为它找回了真灵。” “密大找回了容器的灵?!” “正是如此。”眼睛微不可查地晃动了一下,“我试着和万物归一者诉说,连祂都觉得黑之容器是一件有趣之物,因为人类的灵脆弱,早该在永恒的穿梭里磨灭。” “您的仆愿将他夺来!”纳哈布嘭地叩首,急惶地说,“您的仆定将他献上,请主人示其方位!” “我不知道它在哪。”眼睛的声音兴致盎然,“我延长了降临,本想在它的灵上烙下虔诚,奈何密大的孩子中断了我和贾巴尔的连接,让我的欲念功败垂成。” “阿玛拉!那只野狗!”纳哈布怒极,“那只野狗总将人牲视作它独一的忠诚,若不是它将一切往来藏于私人,我们怎么会不知道黑之容器的身份!又怎么会连追查的方向都无从去寻!” “不必急惶,纳哈布。”烛火炽起来,“我看到了容器的眼睛,那眼里欲火正炽。它会来找我的,相比于你们把它呈献给我,由它自己来找我才是真正有趣的相逢。” “是……” “还有……”眼睛扫了一眼笔记,“仪式之书是操纵容器之书,于我无用,对这个世界也无用。你们不必费力去夺取,至于这一本,再流出去吧。” 纳哈布垂首,当即恭敬地把笔记捧回来,托在头上:“敢问我主,流往何方?” “叫苏如带去。他正要行使黄之仪式,有成功的黑之仪式为佐,他或许还能再造一件有趣之物出来。” “纳哈布,尊上……” …… 太阳出来了。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尼尔从沉眠中唤醒。 尼尔艰难地睁开眼睛,扭过脸,在哈瑞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哈瑞完全没有醒的意思…… 尼尔羡慕地砸了砸嘴,小心翼翼把手抽出来,从枕头底下掏出两块一模一样的坠牌。 【阿玛拉】和【贾巴尔】。 阿玛拉是从丹尼.奥班尼翁身上找到的。 昨晚尼尔在落水的过程中轰碎了奥班尼翁的脑袋,巨大的狼人在落水之后恢复人身,这块坠牌和它的项链就从失去头的脖子上滑落,被眼疾手快的尼尔捞在了手里。 而贾巴尔则属于梅耶.戈尔迪茨。 在确认了尼尔无恙之后,摩根简单地打扫了战场。 他在战场找到了戈尔迪茨的坠牌和那面吞吐过蓝雾的铜盘,由此确认,戈尔迪茨也是秘法师议会的成员。 摩根最终把两件东西都交给了尼尔。 首先是坠牌。 依照他的说法,密大已经确定坠牌不是有价值的魔法物品。它唯一的特征是自愈性,诸如擦伤变形都能恢复,与其说是魔法物品,不如说是设定了特殊用途的炼金制品。 这种东西的研究价值很有限,密大三人组的手上既然已经有了两枚,再多一枚也不会发生质的变化,还不如交给尼尔,让尼尔可以放心大胆地安排一些破坏性的实验。 其次是铜盘。 摩根说那面铜盘是真正的魔法物品。 它的标准称呼应该是便携式魔法祭坛,属于稀有的魔法道具,对巫师来说价值连城。 所以很显然,昨晚的阵容中摩根才是最适合拿走它的人。 然而摩根是狂热的古埃及粉,他对装备的选择有自己的坚贞和信仰,只要不是出自埃及文明的东西,再好再贵重他也弃若敝屣。 尼尔是为了不让铜盘变成敝履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下来的,尼尔心里很难受,难受地冲凉的时候都在哼歌。 当然,昨晚大战的收获还远不止那些。 奥班尼翁的金库烧了,哈瑞冒死抢出了两大箱文件,一个箱子里有尼尔需要的诊断报告和哈瑞需要的不法帐册,另一个箱子……整整43600美元。 这是死无对证的43600美元巨款。 哈瑞不是卫道士,昨晚就提出要和尼尔平分,但尼尔拒绝了,因为只要身份能够恢复,财产能够解冻,他不缺钱,哪怕这笔钱超过20000块,他也不缺。 接下来就只剩下恢复身份的事情了…… 尼尔深吸一口气坐起来,不小心惊醒了哈瑞。 哈瑞迷迷糊糊睁开眼,小猫似问:“尼尔?” “醒了?”尼尔回过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 “嗯。”哈瑞缩了缩脖子,“你在想什么?” “想波士顿。”尼尔说,“萝贝塔,跟我去波士顿怎么样?” “诶?” “我是认真的。”尼尔看着哈瑞的眼睛,“我在那里有富足的产业,我们可以衣食无缺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你可以选择一家真正的大报社,世界级的报纸,在全世界追寻独一无二的新闻。我相信唔……” 哈瑞用嘴唇堵住了尼尔的嘴,长长地一吻。 长吻至终,她站起来,骄傲地在尼尔面前展示自己动人的身体。 “她漂亮么?”她问。 尼尔静静点头。 “然而她留不下你。”哈瑞笑着说,“这具漂亮的身体留不下你,英俊的尼尔也带不走我。我爱阿卡姆,如果一定要在你和阿卡姆之间选一个,我选阿卡姆。” 意料之中的答案。 尼尔苦笑了一声:“所以我失恋了,是么?”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狡猾的家伙。” 哈瑞从床上跳下来,抖开床单,像穿戴婚纱一样裏住自己的身体。 她捋开头发,光芒万丈。 “尼尔,昨晚我提出要跟你分钱的时候你就已经猜到了我的选择,所以你才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我。” “现在我回答你,你猜对了!我已经想好怎么用它们,我也一定会用好它们。” “阿卡姆将拥有第一个专属于她的名记者,我会证明给你看,萝贝塔.哈瑞哪怕不离开阿卡姆,也会成为名记者!” 028 错与不错 1926年12月7日,在之前的邓纳姆废砖场新闻战中输了一筹的《阿卡姆公报》先发制人,抢在广告人报之前用头版头条报道了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的覆灭。 《丹尼.奥班尼翁横尸!阿卡姆地下易主!》 他们的报纸在阿卡姆掀起了持续数天的热潮,以至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12月9日的广告人报的中缝处,萝贝塔.哈瑞用7860美元的高溢价买下了广告人报40.8%的股份,成为了广告人报社第二大股东。 紧接着12月11日,广告人报以史无前例的16版专刊报道了阿卡姆地下世界的生态。 博采、勒索、走私、行贿,黑帮像水蛭一样吸附在阿卡姆的血管里吸血,而作为黑帮的代表人物,奥班尼翁居然还被视作阿卡姆的“优秀市民”。 这则报道像一道晴空的霹雳炸开了阿卡姆天上的阴云。 专刊横扫整个马萨诸塞,广告人报的影响力扩大到遥远的华盛顿特区。 12月12日,名声大噪的萝贝塔.哈瑞将一系列材料上呈阿卡姆地方法院。 15天内至少5位市政厅官员和3位警察被捕,阿萨.尼科尔斯警长亲自带队捣毁了意大利联盟俱乐部,朱塞特.波特罗以下共27人被逮捕,流窜在暗巷背街的奥班尼翁余党也有14个人落网成擒。 就在所有人都为萝贝塔.哈瑞的横空出世惊叹的时候,基于当事人的希望,阿卡姆地方法庭秘密仲裁了一起医疗纠纷案。原告是尼尔.布莱克,被告是阿卡姆疗养院。 在充足到过度的证据下,陪审团仅在一次开庭后就以14比0同意启动医疗公证。 12月19日,新的专家从纽约赶来,尼尔在法官、绅士、陪审团代表、密大医学院代表与阿卡姆疗养院院长的见证下得到了精神健康的诊断。 法庭当庭宣判阿卡姆疗养院败诉,尼尔至此重获人权。 1927年1月4日,圣诞与元旦双节的欢乐气氛还未消散,阿卡姆名记者萝贝塔.哈瑞又丢出了第二枚重磅炸弹。 广告人报用全8版专刊报道了耸人听闻的阿卡姆疗养院诬陷健康、倒卖人口的累累罪行。 疗养院院长黯然辞职,密大医学院宣布全面接管疗养院,并向可以找到的受害者家属支付了总计超过一万美元的巨额赔付。 …… 1926年12月28日,汽轮塔尔斯维坦妮亚号。 韦斯利.温特醉醺醺地走出船上的酒吧,抓着栏杆摇摇晃晃下舱,挤进了臭气熏天的三等舱室。 三等舱是廉价舱,换作平时的韦斯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选择,但现在可不一样。 他对尼尔的谋划失败了,尼尔奇迹般地洗刷了诬名,随时都可能从阿卡姆回来。 等尼尔从阿卡姆回来,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所以他必须逃,选择最早的船,最乱的舱。 没有人知道他会去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需要一次靠岸,只要船一靠岸,他就会像水滴溶入大海,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可能被追查! 离彻底安全还有两天! 韦斯利打了个酒嗝,抬手打开船舱的大门。 船舱里有人? 韦斯利?异地愣了愣神。 虽然选择了三等舱,但之前养尊处优的三年早已经让他无法习惯跟那些下等的臭虫一块生活。 为此他买了四张船票,这个船舱照理说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难道……逃票的? 他恶狠狠走过去,一把抓住了正在欣赏舷窗风景的逃票者的肩膀。 那人的帽子被拽了下来。 韦斯利看到一头熟悉的棕色卷发,卷发下是熟悉的刀削斧凿般的脸形。 那人扭过头,看着他,让韦斯利看清了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五官,还有一双完全陌生的漆黑地像墨一样的眸子。 “尼……尼尔?” “是我。”尼尔笑着说。 “你……你的眼睛……” “放心,它们没有瞎,我能看清你在害怕。”尼尔还是那副温言细语的样子。 韦斯利整个人都吓傻了,呆呆地站在船舱中间,忘了跑,忘了躲。 “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买了八个身份。”尼尔回答,“八个身份,三个卖家。问题是你不该让其中的一家帮你跑腿买船票,你让他印象深刻,因为你一口气用掉了四个身份。” “但是……你应该来不及买船票。我是卡着开船的点买的船票,你应该没有时间登船才是……” “这正是你让人家印象深刻的第二个细节。至于说我上船的方式……”尼尔指了指舷窗外。 韦斯利急惶地朝舷窗外看去,看到波涛荡漾的海面上正有一艘游艇游刃有余地在侧舷游荡。 “你居然开着游艇追汽船?” “这没什么。新款【快运】游艇可以稳定提供2025节航速,很适合长途航行,而且比你选择的廉价汽船快了三倍以上,想追上你轻而易举。” “可你……可你明明就没有游艇!” “以前是没有。”尼尔歪着头,“但我给了游艇公司4000块,所以只花了三个小时,我就有游艇了。” “你难道是真的疯了?!” “也许吧。” 尼尔无聊地站起来,伸出手一点一点为韦斯利整理衣领。 他一边整理一边说:“韦斯利.温特,三年前你还是个落魄的百科全书推销员,穿着不合身的旧西服敲开了我宿舍的房门。” “我喜欢你说话的方式,所以买下了一整套百科全书,一共162本。作为回报,你说服我放弃了密大的留校邀请,你还告诉我,只有财务自由,学术才能自由。” “它变成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句话。” 衣领终于整理完了。 尼尔拍了拍韦斯利的胸口,看着他:“韦斯利.温特,你错了。你当时根本就不该把我丢进疯人院,你该直接杀了我,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韦斯利没有回话。 尼尔等了一小会,失望地摇了摇头,捡起帽子,离开船舱。 有人在他的身后关上舱门,轻轻地,紧紧地,把所有的喧嚣、吵闹和人气都一股脑关在了外面。 韦斯利慢慢地跪倒,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唇颤抖,眼睛发直。 他的瞳孔倒映出舷窗外的海面,有人正攀着绳索跃入水中,一个,两个,水面溅起水花…… 水花吸引了漂荡在一边的游艇的注意,那艘豪华的船很快靠上来,捞起那些跳海的人,旋即调转船头,迎着朝阳驶向远处波士顿的方向。 咕噜噜!韦斯利呕出了一大口血。 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染湿了脖子,浸透了衣领,浇在一柄无颚的直没入柄的匕首上面。 那匕首竖在他的胸口,精准地扎穿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无力地栽倒下去,抽搐着昂起脑袋,竭尽全力地向着舷窗吐出肺里最后的那一丁点空气。 “尼尔……布莱克……”他沙哑着,“我……没错……” 小结01-守秘人报告 ·事件名称:黑法老(black pharaoh)现身事件 ·事件代号:1926〔us〕s037 ·事件地点:新英格兰阿卡姆 ·调查人员:资深调查员亨利.阿米蒂奇,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新锐调查员萝贝塔.哈瑞 ·关键词条:黑法老,〔粘贴〕,吸食者,窒息之手,狼人 ·异常评级:c+ 【事件说明】 ·1926年10月31日,敦威治被关注人员拉薇妮亚.沃特雷失踪。 ·1926年11月2日,资深调查员亨利.阿米蒂奇在调查过程中发现并击杀邪教人员罗伯特.齐永克(代号吸食者),首次发现邪教集团【秘法师议会】,吸食者为秘法师成员,议员名【雷涅】。 ·1926年11月28日,资深调查员亨利.阿米蒂奇,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击破邪教组织【窒息之手】。 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击杀窒息之手敲钟人哈罗德.比米斯,摧毁邪恶祭祀并缴获魔法笔记〔粘贴〕。 窒息之手敲钟人哈罗德.比米斯为秘法师成员,议员名【巴拉扎】。 调查员怀疑窒息之手的目的是召唤旧日支配者〔粘贴〕。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怀疑受到〔粘贴〕污染,未发现明显精神异样,已被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以旧印封印。 ·1926年12月1日,神秘巫师(代号舞姫)袭击密斯卡托尼克大学,魔法笔记〔粘贴〕被窃,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失踪。 资深调查员亨利.阿米蒂奇追查舞姫未果。 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追查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发现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卷入阿卡姆人口贩卖事件。 ·1926年12月6日,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新锐调查员萝贝塔.哈瑞击破阿卡姆人口倒卖团伙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击杀狼人丹尼.奥班尼翁,调查员弗朗西斯.摩根击杀巫师梅耶.戈尔迪茨。 阿卡姆狼人首领丹尼.奥班尼翁为秘法师成员,议员名【阿玛拉】。 巫师梅耶.戈尔迪茨为秘法师成员,议员名【贾巴尔】。 ·事件结束 【结语】 守秘人拾荒告诸位〔粘贴〕(代号读者老爷): 窒息之手召唤〔粘贴〕的企图值得重视,但调查员没有任何证据证实〔粘贴〕降临,已降低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的受关注等级。 巫师梅耶.戈尔迪茨所使用的奇特的变形术值得重视。 对魔法的研究普遍认为变形术只能让巫师变成自己曾接触过的熟悉生物,这意味着黑法老有可能依旧活着。 需要更多调查员去调查这位4000岁高龄的强大巫师的踪迹,秘法师议会也可能是邪教组织黑法老兄弟会的现代变体,已提升该邪教集团关注等级。 狼人不值得重视。这种地球本土产生的生物自黑暗时代起就没有造成过太大的威胁,它们最大的特征是忠诚,有些大人物喜欢降服它们处理一些重要的事。 综上,〔粘贴〕认为事态正在发生变化,调查员们需要更多资源用于调查工作,因此求票,求各种票,求包养,求收藏,请读者老爷予以支持! …… ……【边条】…… 【相关调查员档案】 【dr.nil black】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博士】 (1901,考古学家) 尼尔.布莱克生于波士顿的前湾,家境富庶,从小就表现出惊人的学习天份。 14岁(1915)那年,他被阿卡姆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破格录取,进入地质系学习。 同年,他的家人和亲戚在一场家族旅行中遭遇海难,无人幸免。 尼尔继承了四个家庭的遗产,包括大约价值31500英镑的存款、一栋位于波士顿前湾的公寓和一座位于马丁海滩的临海庄园。 这些资产由密大财务部为他妥善管理,在他18岁(1919)成年,存款已经增值到大约37700英镑。 尼尔的求学从14岁持续到22岁(19151923),师从主张“学习与体验”的客座教授威尔.兰.亨特莱(18381924)。 在导师的支持下,他先后获得了地质学学士、自然学学士、神学学士、神秘学硕士、人类学硕士、语言学硕士、考古学博士,成为1920年代密大培养出的最优秀的学者。 23岁(1924)那年,尼尔在百科全书销售员韦斯利.温特的蛊惑下拒绝了密大的留校邀请,选择回到家乡波士顿成立布莱克考古研究所,正式成为一名自由探险家。 25岁(1926)那年,尼尔突然对神秘学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为了说服密大图书馆向他开放禁书,他与经济人韦斯利.温特一起重返阿卡姆…… 属性: 【力量】70 【体格】65 【体质】75 【敏捷】80 【外貌】85 【智力】85 【意志】100 【教育】95 【理智】54 【幸运】55 战斗: 【格斗(斗殴)】65% 【格斗(中型剑)】55% 【格斗(小型刀)】60% 【射击(手枪)】70% 【射击(步霰)】50% 【闪避】 30% 技能: 【考古】 80%【信用】 93% 【魅惑】 45%【汽车驾驶】40% 【历史】 65%【图书馆】 50% 【自然学】 25%【神秘学】 45% 【说服】 35%【地质学】25% 【神学】 20%【语言学】40% 【侦查】 55%【人类学】55% 【开锁】 45% 语言: 英语(母语)90% 法语 80%德语 55%意大利语 60% 汉语 75%西班牙语 50% 拉丁文 45%古希腊语 30% 背景: 人物描述:身高6英尺(182cm),体重168磅(76kg),平均体形,肌肉丰满,深褐色卷发,天使般的长相,蓝色的眼睛。 重要之人:他的家族(已殁)。包括曾祖母、祖母、父母和姐姐。 意义非凡之地:密斯托卡尼克大学,他的求学地。 宝贵之物:马丁海滩庄园的藏书楼,他的第一座图书馆。 重要的话:只有财务自由,学术才能自由 029 布莱克考古研究中心 时近2月,波士顿的冬意日渐消散,女孩子们换上五颜六色的春装,年轻的活力也迫不及待地开始在上班的人群中间崭露出头角。 年轻是冲动的。 在前港,在繁华的泰勒大街,在以顶尖硬件和优质物业闻名的布莱克大厦,在高高在上的六层,有一群人正在为了总管的消失和老板的回归而忙得鸡飞狗跳。 “里德.奥尔多!!!!!” 伴随着中气十足的大吼,文本室的结实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有个翘胡子的小老头龙行虎步走进来,扯着嗓子对着山一样高的书破口大骂。 “里德.奥尔多!我要的玛雅论文呢?论玛雅天文历法的发展,玛雅天文星术之我观,玛雅工艺与冶炼之美,玛雅占星考,玛雅社会与天相之印证!那些耶鲁的论文都在哪!在哪!!!” 喊山的这位是布莱克考古研究所文物研究处主任波德莱德.里根博士。 他是波士顿顶尖级的文物修复专家,因为对金钱的热爱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博物馆工作,在尼尔的研究所委身打工。 作为研究所唯二的博士,里根博士享受研究所内最高的250美元的周薪。 又因为尼尔对文物贩售不甚热衷,他真正进行文物修复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协助尼尔进行文物的研究、保养以及代表研究所承接外聘的评估与鉴定工作。 外聘的评估与鉴定是布莱克研究所日常运营与财务流水的轴心。 1926年,这个项目月均可以为研究所带来大约1600美元的进项,里根博士承接超过80%的业务,只收取25%的提成。 这意味着尼尔雇佣这位博士几乎是免费的,也意味着这位便宜又好用的博士肯定专横跋扈。 研究所的其他员工在暗地里叫他“恶霸”。 全所上下,除了尼尔在学术上压制他,总会计在经济上压制他,安保主任在全方位让他害怕,他的自我定位一直是四把手,无论是1926年还是1927年,始终都是四把手。 而他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文本室的主任里德.奥尔多,一位29岁的年轻人,耶鲁大学的历史系硕士。 奥尔多所主持的文本室最初被称作秘书一室,主要的工作是协助尼尔对信息进行提炼和筛选。 这完全是尼尔的锅。 他在学术上的涉猎太广泛,而且一贯缺乏重心还方向刁钻,这意味着他经常需要从大量成书里搜索可能存在的有用资料。 然而在实际的工作中,除了少量对口明确的书籍,他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从书海淘沙。 这部分工作基本会交由文本室来进行。 通过购买、借阅、摘抄、调用等手段,奥尔多要把所有看起来像是尼尔需要的东西整理成册,再交由尼尔来评判,评判他收集的东西到底是完全无用还是部分有用。 换而言之,奥尔多就是尼尔的搜索引擎。 搜索引擎自然是好用的,尤其奥尔多不仅精于速读速记,性格上还容易压榨。 里根博士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好处,秘书一室也由此褪掉了太监的光环,变成了现在这个里根博士予取予求的文本室,就僻如现在。 研究所恶霸蹬门拜访,可怜的奥尔多顶着酒瓶子似的厚眼镜从书堆里钻出脑袋,畏畏缩缩问:“里根博士,您刚才说……” “我的耶鲁论文!!!”里根虎啸山林,“论玛雅天文历法的发展,玛雅天文星术之我观,玛雅工艺与冶炼之美,玛雅占星考,玛雅社会与天相之印证!你这个该被吊死的懒鬼到底需要我重复几次!!!” 奥尔多几乎完全钻进了书堆,偷偷摸摸地翻了页书。 “那几份论文我昨天下午就放您桌上了……包括勘订、校对、引申、补充和描红……” “呃……”里根博士小尴尬了大约一秒钟,“你这个该被烧死的滑头,如果东西就在我桌上,我怎么可能看不到!!!” “当然是因为您还没去过您的办公室呗。”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里根博士的脸色当即一红,随之一白,后续一青。 “老板!”他尊严而骄傲地转过身,“我去工作了!” 尼尔打了个哈欠挥挥手:“您辛苦了。” 办公室的灾厄就此远离,奥尔多感激涕零。 他嘴唇哆嗦地凝望着从天而降的尼尔,尼尔还穿着大丽花的鲜艳睡衣,头发散乱,睡眼惺忪。 “老板……您醒的可真及时。” “我也觉得每次都太及时了。” 尼尔挠了挠头,打了今天的第二个哈欠。 “奥尔多先生,你觉得升降梯口那间空办公室怎么样?我觉得那里足够宽敞,最重要的是,离我的卧室足够远。” 奥尔多感动地声泪俱下:“不,老板,我爱这里!” “是么……” 交涉失败了,尼尔绝望地钻回七楼。 布莱克大厦的七楼是他的私宅,总面积大约1200平方,有16个房间,除了一间卧室和一间综合书房,剩下的全部是已经启用或未启用的专题书房。 这次回来后他启用了一间新的书房,专用于进行神秘学的研究,然而那里面暂时只有寥寥几件东西,比如两枚银子弹,两个秘法师坠牌,那面铜盘以及贾斯廷.杰弗里的奇妙诗集《巨石的子民》。 里根博士吵吵嚷嚷的原因也是为了那面铜盘,它的来历基本已经明确了。 它的主体材质是黑曜石,背面有方正的天鹅浮雕,正面有精细的同心石轨。 石轨有十一条,集中在与人头相当的圆盘上,轨间等距,缺口参差。轨道及圆心以精巧的方式嵌有不同的十二种宝石,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滑动,但大体保持十字形态。 光滑的青铜外壳是后续添加的,内纹与石轨浮雕严丝合缝,有防滑防撞的软质夹层,总厚度与石轨同,且把宝石限定在了十字形状,显然有保护与固定的意图。 这些信息无一不在证明这枚祭坛是来自玛雅时期的宝石星盘。 里根博士猜测它制成于辉煌的古典时期,青铜外罩则是18世纪以后由欧洲人制成添加。 他需要细致的论文查证更精确的信息,但尼尔并没有那么在意。 因为尼尔不可能出售它,它最大的价值一直都是它的魔法内涵。 想到魔法内涵,尼尔睡意顿消。 他光着脚走向他的神秘学室,走着走着,听到私宅真正的大门被人拧开的声音。 他的七楼共有四道对外的门。 一道通往消防楼梯,是应急门,一道通往顶层花园,是阳台门,一道是他刚才走过的后门,接近卧室,连接办公区,还有一道就是真正的宅门,向下是研究所的正厅,与升降梯和大楼公梯紧临。 没有特殊情况尼尔是不许他的员工踏入私宅的,这是他的私人空间,就算是当年的韦斯利.温特也不允许。 然而凡事皆有例外,弗雷德里希家族与尼尔的家族有长达95年的主仆情谊,尤其在布莱克家族全族皆殁于事故之后,他们在尼尔心中拥有特殊的地位,是尼尔信任且依靠的人。 眼下就有两个弗雷德里希在尼尔的研究所供职,一个是长子莱恩,主管保卫处,一个是莱恩的夫人多萝西,主管会计室。 这次拧开正门的就是莱恩.弗雷德里希,他远远地站在通道尽头,像管家一样用托盘捧着一封厚重的书信。 “少爷,有书信。”他宠溺地喊,“是阿卡姆的萝贝塔.哈瑞小姐寄来的,大概有正常书信的三倍那么厚……” 030 戏剧使人疯癫 ·萝贝塔.哈瑞 ·守护者公寓 ·一般交付 ·马萨诸塞州,阿卡姆 ·1927年1月26日 亲爱的尼尔: 新年的第一个月已经过去了,我过得很好,你过得好么? 请代我向身边所有你觉得需要问候的朋友致以新年的问候,就说阿卡姆的名记者萝贝塔.哈瑞向他们问候,他们可以为此感到骄傲。 我有不少事情要跟你说,尼尔,好几件事,多到一张信纸写不下,就算写完了可能也要整理一下顺序才能保持条理。 首先是你请帕灵顿叔叔做子弹的事。 或许是因为我们在火场抢救出了他滥赌的证据,他对你的委托很上心,花了整整十天雕刻了30枚子弹,擦得锃亮。 但他的工作没有带来任何结果,因为亨利.阿米蒂奇教授拒绝了为子弹开光的请求。 我们后来去找了弗朗西斯.摩根教授。摩根教授告诉我们那种为子弹开光的仪式会让亨利.阿米蒂奇教授陷入长达数个月的虚弱,他很不愿意为别人这么做。 而他之所以会为上一批子弹开光,是因为那位订货人是阿米蒂奇教授无法拒绝的人,好像叫作……伦道夫.卡特? 总之,摩根教授说整个阿卡姆只有阿米蒂奇教授能制作你需要的子弹,你或许应该去更大的城市找找,或者找到那位伦道夫.卡特为你说情。 天呢,光是拼写那个名字,我就觉得他是个很难沟通的人,祝你幸运。 第二件事是一件不怎么有趣的怪事。 我向你说起过我有位女同学和我一样成为了记者么? 她叫奥妮,奥妮.贝利,在距离剑桥不远的齐里卡镇为镇上的《齐里卡号角报》工作。 那是个发行量不大的小报,波士顿和剑桥或许可以找到,但是阿卡姆找不到。 1月中旬我和奥妮重逢了。 我们去哈佛参加了同一个写作班,三十天的那种短期班。上课的是哈佛的罗贝里教授,每堂课要37美元。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不能说的原因,我根本就不会去上这么贵的课。 总之我和她在哈佛的校园里相遇了。 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暴躁易怒,尖刻疯癫,和我印象里的她很不一样,在上学的时候,她大部分时候都很好相处。 她跟我说起一件奇怪的事。 在1月13号,齐里卡镇业余剧团上演了一场据说是法国著名剧作家编写的戏剧,使用的还是那位剧作家的手稿原件。 奥妮和她的主编作为地方媒体受邀参观了剧本和第一场公演。 可是在戏剧上演的过程中,公认的温柔而慈悲的罗米尔夫人突然发了疯病,张牙舞爪地接连抓伤了好几个人。 这件事登上了报纸,夫人被关进了镇上的疗养院,公演也夭折了。业余剧社的资助人罗米尔先生因此大受打击,那个剧社濒临倒闭。 知道么?我从她的故事里听出了一些怪异的感觉,有些像我们在阿卡姆遇到的。 可我问她她就发怒,她想攻击我,等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应该缓和了,她却中断了课程,回齐里卡去了。 我有些担心她。 尼尔,能拜托你去齐里卡看看她么?我发誓如果不是这见鬼的写作课,我一定会自己过去。但是…… 她可是个漂亮姑娘,便宜你了! …… 长长的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整整四大张信纸,写着漂亮纤细的手书。 哈瑞的字很漂亮,赋予了字母们秀气的折转和顿笔,总让尼尔想起她纤细的腰。 她凌散的有些絮叨的词句也透着活在当下的朝气和干劲,反而是尼尔,他觉得自己还处在被阿卡姆横刀夺爱的恢复期,最近一直有点提不起干劲。 他有点想不通,哈瑞居然要他去看望自己漂亮的女同学…… 尼尔琢磨着,突然发现莱恩站在身后的位置比以前要远上一点。 “莱恩,你还在介意韦斯利.温特的事么?”他张口问。 韦斯利.温特伤害了尼尔和弗雷德里希们的感情,这是尼尔穷追远诛的第二个重要理由,仅次于他在阿卡姆几次险死还生。 韦斯利欺骗了弗雷德里希们。 尼尔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时常一两个月杳无音讯,所以他被关在疗养院的一个月,弗雷德里希们对他的失踪没有任何怀疑。 等尼尔的资产被冻结,消息见了报,他也从疯人院逃跑了。 韦斯利让弗雷德里希们相信研究所正在尽全力寻找尼尔的踪迹,这也是韦斯利一贯的工作内容,弗雷德里希们因此又被欺骗了半个多月,直到尼尔秘密出现在自己的庄园,这一切才真相大白。 莱恩和他的弟弟陪着尼尔处决了韦斯利.温特,但这点付出显然不足以弥补弗雷德里希们心里关于两度被骗,害得尼尔孤立无援的愧欠。 这让他们之间有了芥蒂。 尼尔心里也有芥蒂,不过不是怀疑莱恩和他的家人,而是韦斯利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长达95年的主仆情份在法官眼里什么都不是。 他已经偷偷修改了遗嘱和财产关系,一旦他再次出现类似的失联的问题,弗雷德里希家族将成为他的唯一代理人,也会成为他死之后布莱克家族财产的继承人。 麻烦的是这件事不能说…… 尼尔挠了挠头:“莱恩,在被卖掉之前我比你们更信任韦斯利.温特,所以别再因为这件事自责。你们相信他,是因为我相信他。” 莱恩抿着嘴重重摇头:“不,少爷,这件事的主要责任在我。如果我能更警醒,比如坚持一个月一次的定期联络……” “这个规矩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实行过……” “那就请实行!” “好吧。”尼尔无奈地把椅子转过来,尽可能表现得郑重其事,“莱恩,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的工作就是这样,需要联络的时候我可能在雨林,可能在沙漠,可能在北极,或者哪个犄角旮旯打仗的地方。” “我能理解您的苦衷,少爷。”莱恩的表现和说出来的话没有半点搭调,“所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以后您出门,我和西斯至少有一个要跟在您身边!” 西斯就是西斯.弗雷德里希,莱恩的弟弟,一个眼神、听觉甚至嗅觉都异常敏锐的棒小伙。 尼尔很喜欢他,问题是…… 那不是跟被监护一样! 尼尔翻了个白眼:“如果我去图书馆呢?去宴会呢?你们不擅长社交和文本,不可能一直跟着我。” 莱恩促狭一笑:“没关系,您还有艾玛。” “艾玛?!”尼尔面色大变。 让尼尔畏之如虎的艾玛是莱恩的小妹,弗雷德里希家的老三,一个活泼漂亮而且机灵的姑娘。 照理说有这么一个姑娘常伴身边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美事,问题在于…… 尼尔捂着脑壳:“艾玛都17了,还没找男朋友么?” “您知道她不会找。”莱恩理所当然。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尼尔臭着脸。 “可她从来不愿听。” “那你们就该天天说给她听!”尼尔烦得不行,“我又不是埃德蒙.罗斯丹笔下的色匹情圣亚查林.冯.德赛伯爵,我也是有廉耻的!” “呃……”莱恩脸上说不出的古怪,“少爷,您要是信口雌黄,这天可就……” “滚!” 尼尔负气地转回去,心里想着法兰西的大情圣亚查林和他生命中最重要的108个女人,眼睛看着齐里亚镇的癫狂戏剧和那些发疯的善人。 果然戏剧会使人发疯! 戏剧……疯子…… 戏剧?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哈瑞在齐里卡的戏剧事件里提到了两个当事人,号角报的记者奥妮.贝利和有善名的罗米尔夫人。 她们有很多共同点。 都是女性,风评都平易近人,都接触了那部戏剧,且在接触了剧之后性情大变,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 两个人的共同点当然坐实不了太多事,但哈瑞说那幕剧是法国知名剧作家的作品,可她既没有说到作品,也没有说到剧作家。 一个可能是奥妮.贝利没有告诉她,这个可能性非常低。 还有一个可能是奥妮.贝利说了,但哈瑞却记不起来。 一个时尚的女孩同时忘记知名的剧作家和他的作品,如果不是这部作品有古怪,就是这部作品被宣传者过份地高估! 这部剧……这部剧! 哈瑞说她闻到了类似于阿卡姆的诡异味道,或许这才是她急着让尼尔去齐里卡的原因。 有鬼么? 尼尔抬起头,找到要滚不滚的莱恩。 “莱恩,让罗琳女士马上到我的办公室等我,15分钟后我要在办公室见到她!” “呃……好。” 031 号角报社的困境 罗琳女士名叫希娜.罗琳,是尼尔的秘书二室主任。 二室和一室都是秘书室,他们的工作自然有相通之处。 里德.奥尔多的秘书一室被称作文本室,负责信息的提炼和筛选,希娜.罗琳的秘书二室是剪报室,负责信息的收集和整理。 剪报是一件枯燥的事,尼尔的事务所订购了波士顿地区能买到的大部分报纸,每天的量超过80份。 罗琳和她的助理们需要阅读所有报纸上的每一则信息,并把尼尔感兴趣的东西剪下来,归类、整理、关联、张贴,在中午之前放到尼尔的办公桌,并在三天之后回收,建立索引,收纳入库。 罗琳的剪报室能提供的东西是明确的,尼尔出车祸前是历史、科考、发现、新技术和地区情势,尼尔出车祸以后加上了奇闻逸事和诡异新鲜。 这个时间点在1926年9月,因此如果研究所订购过《号角报》,尼尔肯定能找到与那幕戏剧相关的新闻。 15分钟一到,慢性子的罗琳女士软呼呼走进尼尔在六楼的办公室。 “老板,您找我?”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罗琳女士,我们订阅过号角报么?” 罗琳想了想:“我们订阅的清单里有三份号角报,发行量最大的是莱克星敦号角报。” “有没有齐里卡号角报?” “齐里卡……”罗琳女士打开随身的笔记本,查了一会,“它在波士顿没有订阅的渠道,但这份报纸正在试图向波士顿扩张,我们拿到过赠刊,去年10月有7份,11月9份,12月6份,1月7份,不过从1月20日开始他们的销售人员就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罗琳女士合上本子,慢条斯理说,“今年元旦的时候他向我保证每三天至少送一份,但最近7天,他一份也没有送过来。” 报社出问题了? 尼尔的脑子里突兀地跳出这样一个念头。 “罗琳女士。”他说,“请帮我把他们1月份的剪报拿过来,我需要找一些东西。” “好的,老板。” …… 尼尔确实找到是哈瑞提到的信息,至少找到了一部分。 1月15日,号角报刊登了本镇贵妇艾丽.罗米尔夫人被齐里卡疗养院收治的消息。 尼尔注意到这份报道的措辞异常辛辣,先是说罗米尔夫人以乐善好施和平易近人在镇上享受人缘,又说她在剧场就发了疯,却直到2天之后才被收治进疗养院。 报道还说警察在罗米尔家的地下室发现了被虐待致死的猫、狗、鸽子和其他动物,还有两个濒死的流浪汉,但因为罗米尔先生的地位,这件事并没有正式通报。 尼尔看了一眼撰稿记者的姓名,奥妮.贝利,正是哈瑞的那个同学。 “单从报道来说,你的同学可没有你说的那么可爱……” 尼尔嘟囔着合上了剪报本,压着硬质的封皮,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 “莱恩。”他喊了一声。 “嗯?” “如果一个女孩甩了你,又请你代她去看望她的漂亮女同学,你觉得她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她彻底把你甩了?” 尼尔的脸黑如烟煤。 他重重哼了一声:“准备一下,我们去齐里卡。” 莱恩大约愣了三秒钟:“开车还是订火车?” “开车吧,齐里卡离我们挺近的。”尼尔想了想,“不过不要开我的皮尔斯箭,开你那辆克莱斯勒。另外再带几身体面点的衣服,这一趟,我们可能用得到。” 莱恩点了点头:“好。” 几个小时后,齐里卡镇。 齐里卡镇是一座安宁祥和的小镇。 这里人口少,环境好,没有太多拿得出手的工业,连带生活和物价水平也比邻近的剑桥和波士顿低上许多。 这里的镇民维持着二十世纪初的生活方式,近几年经济大发展的浮躁并没有太多地影响这里的节奏,也不像阿卡姆或剑桥总能见到一些新鲜的事物。 然而这里紧临着剑桥,还有直通波士顿的火车,这就注定了这里会吸引一些特定的人,或是向往精神的平静,或是迷恋物价的低廉。 小镇的人口在这几年是增加的,这也是整个波士顿城市圈共同的趋势。 新近迁入的居民往往在大城市拥有稳定而体面的工作,所以晚上的小镇总会比白天热闹,新旧居民又大多互不相识。 下午时分,一辆银色的克莱斯勒f58缓缓驶入小镇中心,停在街角的一处报亭边。 尼尔从车上下来,抬眼扫过报亭上的报纸:“请问有号角报么?” 报亭的阴影里探出一张皱巴巴长满老人斑的脸:“号角报?先生,你不是本地人吧?” “刚从洛杉矶出差回来,连圣诞节都是在那过的。”尼尔不动声色,“号角报怎么了?” 老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旋即遗憾地摇了摇头:“可能以后都不会有号角报了,先生。他们卷进了大麻烦,我听说奇卡主编正准备出售报社。” “出售报社?”尼尔恰到好处地惊?,“可惜了,我还挺喜欢他们的风格。尤其是那位叫奥妮.贝利的记者,她的报道总能让我感受到人心的温暖。” “奥妮.贝利……”老人顿了顿,坐回去,“先生,你难道是贝利记者的追求者?” 尼尔不置可否。 “如果你真的是贝利记者的追求者,那就太遗憾了。” “嗯?” “号角报接连弄丢了两个人,一个是兼职的打字员比莉.珍,另一个就是奥妮.贝利。她们在前天和昨天接连失踪,警察正在盘察镇上的外乡人。” “奥妮.贝利失踪了……”尼尔皱皱眉,看了眼缩在报亭里的老头,丢出一美元捡了两本毫无价值的杂文,“能跟我多说一些么?”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说号角报卷进了大麻烦。” 老人笑眯眯收好钱,端出一本2美元的合订本放在尼尔容易拿的地方。 “昨天上午比莉.珍在去报社的路上失踪,下午整个报社的人就全散了。男的女的,专职的兼职的,除了他们的主编齐卡,一个都没留下来,” “难道这就是我找不到号角报的原因?” “前天,也就是奥妮.贝利失踪那天你就已经不可能找到号角报了。”老人说,“他们报社积病已久,早在20来号,版面就开始变得空空荡荡。我们都知道,就算没有失踪的事,他们的报纸也没人能救。” “看来这次去洛杉矶真的让我错过了太多事。”尼尔又递过去两美元,捧起合集,“先生,为我找一份老的号角报好么?奥妮.贝利小姐失踪了,我想缅怀她。” 老人翻翻拣拣从亭子里找出一份几天前的老报纸。 尼尔接过来,看到招商栏里写着。 【总编兼销售总监詹姆斯.奇卡,号角报社,齐里卡镇韦斯利尔街58号】 032 老兵的骄傲 银色的克莱斯勒在城镇边缘的一片树林停下来。 尼尔撑着下巴看着玻璃,若有所思地问:“莱恩,你觉得奥妮.贝利会去哪?” 莱恩一脸的无辜:“那个贪财的老头不是说她丢了么?” “我当然知道她失踪了,我是说……失踪得未免太巧了。” “您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有没有问题,等见到奇卡主编就知道了。” 尼尔下车打开后备箱,从大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宽松的深灰色风衣,一副镀黑的金丝框眼镜和配套的小檐帽。 “莱恩,枪,有备无患。” 莱恩点点头,弯腰打开车子的后排。 克莱斯勒的后排经过特别的改装,座椅和靠背可以向外侧打开,里面藏着专门加固的铁制的武器柜和武器箱。 莱恩的收藏琳琅满目。 手枪、步枪、霰弹枪、机关枪都有好几种口径可供选择,备弹充足,枪械簇新。 而且里面有的还不仅是枪,尼尔看到了一排英国制的米尔斯“菠萝”手雷,两枚拌索式地雷和…… 他捡起一块看上去像砖一样的油布包:“莱恩,这是炸药?” “是tnt,边上那个黑色的小管是雷管,再边上是起爆器。”莱恩忙着找文件,头也不抬。 “难道这一路我都坐在这堆足够把人轰成渣的火药上?” “下次你可以坐前排。”文件找到了,莱恩抬起头,“在索姆河我头顶飞着炮弹,床下也垫着炮弹,但我每晚都睡得很好,从来没有做过恶梦。” 尼尔无话可说。 莱恩是一战的老兵,还是参加过索姆河战役并活着回来的幸运儿,虽然那份幸运很贵,但经历却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尼尔只能小心翼翼把tnt放回去,摘了把m1911戳进枪套,捡了4个备用弹匣。 他从脖子上拉出项链,看着项链挂坠上仅存的两枚银子弹,想了会,又摘下一把m1917左轮,两枚米尔斯手雷,以及两个左轮弹匣。 装备完成了,尼尔从车里直起腰:“莱恩,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在车里备炸药了?” “从听到狼人和章鱼的故事开始。” 尼尔无奈地耸耸肩:“我希望我们用不到这些。” “你说过,有备无患。”莱恩说。 车子转向韦斯利尔街,在问过几次路后从号角报社前驶过,停到了距离报社不远的一条街边。 尼尔趁机观察了一下报社,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褐色墙壁,白色尖顶,门眉上挂着【号角报社】的招牌。 好消息是报社主编詹姆斯.奇卡先生就待在自己行将倒闭的报社里,坏消息是玻璃大门的把手上上悬着牌子,上面写着【待客中】,显然是临时从办公室大门摘出来的。 尼尔和莱恩披着风衣下车,压着帽子,分开靠到可以看见前后门的两棵树下。 尼尔在想之前与报亭老人的谈话。 雇员失踪,报社倒闭。 尼尔故意说奥妮.贝利曾经的报道是“温暖人心”的,报亭老人没有反驳。 这说明哈瑞的记忆是对的,尼尔的判断也是对的,奥妮.贝利在近期经历了性情大变。因为文字有性格的反应,而她为罗米尔夫人撰写的报道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称不上“温暖人心”。 尼尔想到奥妮.贝利和那出戏剧的关系。 如果她是因为戏剧失踪的,那么打字员比莉.珍又与戏剧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也失踪了。 号角报还会继续有人失踪么? 同样参观过剧本,参加过首映的主编詹姆斯.奇卡会不会失踪,那个发疯的贵妇会不会失踪? 他正想着,突然听到哗啦一声。 三楼的玻璃破了一大块,有一个魁梧的男人从里面跳出来,狼狈地摔在披檐,掉下来,头先落地,脖子完全扭到了一边。 尼尔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他飞快地跑向楼,一边跑一边对同样正在跑向楼的莱恩高喊。 “莱恩,检查那人摔死了没!还有小心防备,我们在楼里会合!” 莱恩心领神会地抽出他的韦伯利vi型左轮手枪,两人在楼前交叉跑过,尼尔跑向大门,推开门把冲进了屋子。 报社里出人意料的安静…… 尼尔首先呈现看到茶水间,长条形的隔间摆着成罐的咖啡豆和几盒茶包,颜色不同的马克杯有六个,每一个上面都贴着名字。 奥妮.贝利喜欢粉色,比莉.珍是传统的白色。 尼尔抽出枪,拉拴上膛,弹开保险,压着,小心翼翼推开了内门。 门里面是报社编辑室。 尼尔听到屋外传来韦伯利手枪响亮而干脆的枪声,莱恩应该遇到了什么,但编辑室依旧安静。 相比于前门院里激烈的战斗,空空荡荡的编辑室里没有尸体也没有活人,只有加着挡板的写字台错落地分散在阴暗的拉着帘的房间。 写字台摆放着各种文具、杂物和一些未成的稿件,角落里有一台打字机,打字机旁则是长排的各种款式的相机。 报社员工辞职得很仓促,就像他们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尼尔向楼梯移动,脚步轻缓,屏息凝神。 写字台的挡板和墙上的窗帘让编辑室的视野极度糟糕。 到处都是需要确认的死角,他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愿走得太慢。 他不知道那个掉下来的大汉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莱恩正在遭遇什么,但那肯定不是什么常见的东西,暴徒或是绑匪不会让人为了逃生连命都不要。 左手边突然响起了什么动静! 尼尔二话不说扣下扳机,枪口上喷出枪焰,飞出的子弹轰一声击穿了写字台的台面。 有只黑猫惨叫着逃出来,呼啦一声逃进茶水间,又用更快的速度从茶水间逃回来,跳上桌面,从打开的窗户逃向后门。 尼尔长长舒了口气,调整好呼吸,伸腿踩上老旧的楼梯。 吱呀…… 楼梯承受着尼尔的体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在呻吟声的陪伴下谨慎地走上二楼,二楼有三间独立的办公室,分别写着【过刊】、【会计】和【业务】。 这一层是报社的行政区。 一进二层,尼尔就听到若有若无的呻吟。有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在头顶上回荡,像咀嚼,更像流淌。 液体?胶?果冻?淤泥? 尼尔不知道。 他在考虑要不要等等莱恩,但前庭的枪声变了,不再是左轮的声音,而是莱恩那柄锯掉了枪管的双管猎枪。 所以尼尔决定不再等下去,转个弯,抬脚踏上向三层的楼梯。 吱呀! 三楼的怪声登时停了。 尼尔眯着眼停住脚,松开扶枪的左手从风衣里掏出一枚米尔斯“菠萝”手雷,用嘴咬掉保险,小心地捏紧撞针。 他把待发的手雷拢进袖子,单手持枪拐过楼梯的弯口…… 轰! 外墙兀然碎开! 在尼尔拐过弯口,距离三楼只剩下区区五六级台阶的关头,报社的外墙猛然间碎开。 有一团什么从墙的碎口泼进来,以极快的速度直扑向头脸! 嘭! 尼尔扣下了扳机! 033 第三个失踪者 有什么泼了进来,这种说法很奇怪。 但尼尔确实看到一团青灰色半透明的胶砸开了墙壁,被他连续四五发子弹击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鸣啪叽一声拍在地上。 它在距离一两米远的楼梯上慢慢隆起,生长成覆鳞且斑驳的灰绿色的身躯。 无骨的身躯看上去嶙峋,半透明地可以看到身后的墙,没有骨骼。有果冻似摇摇晃晃的四肢从身躯里长出来,像面条一样在空气里扭动。 头也啵地一声长了出来,生成一张好似面具的怪脸,深陷的眼睛几乎看不清楚。 它向尼尔撕开嘴。 巨大的嘴张大到120度或是更大的角度,嘴的边沿分布着又细又密的尖齿,没有口腔,或者看不清明显的口腔。 它甩动身躯向尼尔扑过来,柔软的腿居然能撑起身体,每一脚都在地上留下湿痕。 尼尔向着楼上飞退! 一边退一边弃枪拨枪,抬起左轮压下击锤。 m1917的射速其实比半自动的m1911更快,止动能力高绝的点45acp弹在大约2米的距离百发百中,每退一步,尼尔就扣一次扳机! 可他依旧没能把眼前的怪物击毙! 那怪物的身躯不知是什么构成,厚实、坚韧、富有弹性。 尼尔射出的子弹并未如预料般穿透果冻似的物质,而是弹飞,弹飞,少有的嵌入! 怪物扑了上来! 尼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险之又险地避过那横挥的面条似的手臂,那臂像鞭子一样劈中墙壁,木制的墙壁像冰片一样四散纷飞。 刺眼的阳光从缺口洒进来,晃在尼尔的眼睛上。尼尔的视线出现了一瞬间的模糊,等瞳孔适应光的变化,怪物布满细齿的大嘴已经扑面临头! 危机关头,尼尔抬手把左轮和握着枪的右手一起塞进怪物的嘴巴! 湿热的滑腻的带着腐蚀性的口水刺得手心手背像火燎一样又痒又疼,那些密布的细齿轻而易举划开风衣和衬衫,在手臂上切开一道道浅浅的血痕。 咔! 枪卡住了! 尼尔迅速地弃枪缩手,同时伸出左手,弹开撞针把手雷塞进了怪物的大嘴。 “给我去死!”尼尔大喊一声,蜷缩身体捂耳张嘴。 轰! 菠萝手雷在他的头顶爆炸,四散的破片炸碎了用作支撑的手枪,也把怪物的脑袋由内到外整个轰烂! 暗红色腥臭的血液喷出来,洒满了整个楼梯道,无头的怪物软软地跪下,轰隆一声,压在了尼尔的身上。 …… 耳朵在嗡鸣…… 不止是耳朵在嗡鸣,连方向感、空间感、距离感也在恢复的过程中绞成一团,让人觉得恶心,就像身处在骇浪惊涛的海上。 尼尔清醒过来。 然而醒过来的感觉并不比昏迷的时候更好,他觉得自己正躺在一个垃圾箱的底部,腥、骚、恶臭,重物压身。 他发力把身上的怪物尸体推开去,摇摇晃晃站起来,赶紧看了一眼手上的表。 谢天谢地,他大概只昏迷了两三分钟。 他的耳朵还是不好,听不见远近的声音,能听见的只有嗡鸣。 他扶着扶手走下楼梯,甩甩手捡回弃掉的m1911,咔哒退膛,更换弹匣。 莱恩怎么样了? 尼尔发现自己的现状不适合思考,头很疼,听不清外面的动静,两只手上都受了轻伤,装模作样的眼镜还被震碎了。 他摘下眼镜收起来,捂着头继续向上。 在踏完了最后几阶楼梯后,他顺利来到了报社的三层。 三层很安全,至少暂时看起来安全。 一眼望穿的会客厅没有藏匿怪物的空间,远一点的总编办公室和秘书房拦着玻璃的隔断。玻璃背面的百叶窗开着,办公室的结构一览无余。 尼尔看到战斗的痕迹,地上、墙上都是水痕,没有枪火的洞,大概……这里的人没来得及拔枪。 房子背面的墙上有个大洞,碎屑向里,大概是怪物涌入的入口。 不远处的窗户被人从内部暴力撑开,窗框上有水渍,大概是袭击姜片那只怪物潜到外墙的通道。 前门方向窗户的破损则是那个大汉撞碎的,尼尔亲眼看着它的诞生。 除此之外,尼尔还看到会客厅沙发上的湿痕,很湿很湿,隐约可以分辨出一个仰面躺倒的魁梧男性的样子。 尼尔在水痕面前看到一个白瓷的马克杯,杯里是血和咖啡的混合物,杯壁上贴着名牌,【詹姆斯】。 詹姆斯.奇卡,号角报的主编……前主编曾坐在这里。 前主编消失了,会客厅里只剩下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鹰脸绅士。 鹰脸绅士躺在会客厅的角落里,睁着眼,张着嘴。 他只剩下半个身体,下半身从腰际截断,肠子内脏倒了一地,其他东西不翼而飞。 他的手上还握着一柄半旧的鲁格08手枪,手指叩在扳机上,但子弹却没来得及上膛。 袭击来得非常突然。 尼尔看着墙上大洞和地上的尸体努力地让浆糊一样的脑子动起来。 袭击突然而且精准。 怪物在一开始就控制住鹰脸绅士和前主编,绅士被拍到墙上,主编被压在沙发。 然后怪物开始进食,直到被尼尔打断,双方在楼梯上战斗…… 怪物有几个?为什么要袭击这些人?前主编詹姆斯.奇卡去了哪?被吃光了么?还是被带走了? 之前的两位失踪者也经历过这些么? 尼尔小心地躲开地上的血水,一边想着一边靠到窗洞边。 前庭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尼尔只看到那个歪脖子的大汉和地上的水渍,没有怪物,也没有莱恩。 但莱恩显然也遭遇了怪物。 尼尔皱着眉掏了掏耳朵。 耳朵里有血,掏起来刺痛,听力只恢复到比聋好一点的程度,隐约能听到一点东西,但更多的是杂音,还有嗡鸣。 他似乎听到脚步声。 尼尔猛地回头,举起枪,赶来的人立刻停步,后退,保持住安全距离。 “莱恩……”尼尔看清了来人。 莱恩看起来远没有尼尔这么狼狈,只是头发上有一点碎掉的草叶,风衣上多了点尘土。 他的嘴在动,尼尔只能隐约听出“警察,快走”一类不确定的词。 尼尔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间歇失聪,还没有恢复。警察要来了?” 莱恩点点头,伸手做了几个手势。 【旁边的人看到枪战,跑了,警察要来了】 “知道了。” 尼尔最后扫了一眼狼藉的会客厅。 “莱恩,去楼下的过刊室把他们十二月和一月的过刊都找出来。” “有人跟我说遇到诡异要懂得静观其变,所以我打算找家酒店喝杯咖啡,然后再看点温暖人心的报道。” 034 千面尼尔 12月26日:齐里卡业余剧团决定承演法兰西著名剧作家克拉拉.加祖尔的代表名作《黄衣之王》,市民们可以在林北街罗曼大剧院观看到这场激动人心的演出。 1月4日:普罗耶.罗米尔先生向本报展示了克拉拉.加祖尔女士珍贵的剧本手稿。 1月13日:艾丽.罗米尔夫人在《黄衣之王》公演现场暴力伤人,警察为何不把她关进笼子? 1月15日:艾丽.罗米尔确诊疯病,已由齐里卡疗养收治。疗养院表示将暂时限制其与人接触,毕竟如果母狗开始咬人,拴条绳子是最好的办法。 1月18日:齐里卡业余剧团完了!剧团经理马克斯.维纳宣布剧团停止活动,罗米尔家伪善的面具被撕开,普罗耶.罗米尔停止了对剧团的资助。 关于戏剧的报道并不多,但很密集,蕴含的信息量也很大。 首先所有的报道都出自奥妮.贝利之手,报道的风格在11天中变化剧大,号角报审稿的尺度变化也很大。 其次那幕剧叫《黄衣之王》,是法国剧作家克拉拉.加祖尔的作品。尼尔自认为看过的文学作品不算少,但从未听说过这部作品,也没有听说过这个作家。 第三剧本手稿应该在普罗耶.罗米尔手里,他宅子里的每个人都可能与手稿有过接触,已经被关进疯人院的艾丽.罗米尔接触过的可能性最大。 第四公演《黄衣之王》的是齐里卡业余剧团,公演地点在罗曼大剧院,而且业余剧团已经在10天前停止活动。 第五想见艾丽.罗米尔似乎并不是太容易的事,她被限制接触了,尼尔依稀记得,他那时的待遇也不过是限制探视而已。 第六…… 尼尔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些果冻怪物的口水有不弱的腐蚀性,他的手背和衣?之前受到了灼伤,那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 然而现在伤口已经开始脱痂了,新的皮肤粉红细嫩,耳膜的损伤也好了大半。 这种愈合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 尼尔伸手去搓自己的伤口,残痂像雪片一样飘下来,露出完好如初的手背,除了与边上稍微有点色差,连一点轻微的伤痕都见不到。 似乎是好事? 尼尔对自己说,似乎是好事。 他站起来,换上新的衬衫,新的风衣,新的眼镜,风衣底下还有新的枪和手雷。 他整装一新走到外间,看到正在认真擦枪的莱恩。 莱恩抬起头:“少爷,您休息好了?” “分头行动,莱恩。” 尼尔看了眼座钟的时间,时间是下午5点17分。 “把精神科医生的身份找出来,给我名片,然后你带着行医资格和介绍信去疗养院,告诉他们的院长有人要求我对尊贵的罗米尔夫人进行会诊。” “有人要求?”莱恩一脸古怪。 “是,你只需要告诉院长那个人不是罗米尔先生,另外,别忘了把这件事告诉多萝西。” 莱恩耸耸肩:“您呢?” “我要去一趟齐里卡的业余剧团。”尼尔挤挤眼睛,“报上说,他们的女演员很漂亮……” …… 酒店说齐里卡业余剧团就办在公演的罗曼大剧院。 这很正常,因为大部分小镇都只有一座剧院,更多的镇子连一座剧院都没有。 大剧院一点也不大,方方正正的建筑位于城镇中心区的边沿,高度看不可能有两层,占地看不可能超过500席。 剧院前门可罗雀。 尼尔从剧院的正门入,在门卫室停下来。 “先生,马克斯还待在他那个倒霉的剧团里么?” 门卫疑惑地看着尼尔:“马克斯?” “马克斯.维纳,我听说他最近倒了霉,就从波士顿赶过来了。” “原来是维纳经理。”门卫恍然大悟,“他最近确实倒霉,罗米尔夫人伤人的事害他赔了一大笔钱,罗米尔先生又撤了资……” 他突然看到尼尔不耐烦的样子。 “啊,抱歉!您大老远从波士顿赶过来一定很担心维纳经理,他在剧院里,这几天一直都待在他心爱的后台,谁都劝不动。”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这个让人厌烦的死脑筋!”尼尔嘟嘟囔囔加快了步子。 门卫探出头从窗户目送着尼尔的背影,眼睛里又是疑惑又是欣慰。 “真是个好朋友啊……不过维纳经理这种随性的人在朋友眼里居然是个死脑筋,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呐!” 尼尔快步走在空荡荡的员工通道,耳听着皮鞋咯噔咯噔的回声。 后台很好找,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标记,黑灯瞎火也不是问题,尼尔看得清,而且看得很清楚。 他在抓紧时间调整表情,让表情变冷,变平,不像先前那么饱含担忧和急切。 主要是要藏住急切,因为他本来就不担忧。 他很快就来到后台,在一堆光鲜明艳的破烂中间首先找到了浓重的劣质的酒味。 这种酒味很特别,轻、飘、有一点刺鼻,让人闻之欲醉。 它是禁酒令的产物。 禁酒令使美国的走私酒水成为一种真正的奢侈品,那些劣质的烈酒飘洋过海或假装飘洋过海,在海运的过程中身价倍增。 随便一瓶打着苏格兰标签的威士忌都可以轻易卖到20至30块,大部分人喝不起,于是土制混酒应运而生。 每一个美国人都知道土制混酒,它们的材料一般是水、偷来的医用酒精、熬制发酵的草汁或树叶汁水以及一小部分真正的走私劣酒。 这种酒易醉、上头,味道虽然难喝难闻,但做成马提尼之类的鸡尾酒依然能有不错的口感,而且价格很便宜,深得学生、工人以及流浪汉的欢迎。 尼尔循着酒味在后台穿梭,果然在临近舞台的幕后找到了三四只没有任何标签的空酒瓶,又在酒瓶的边上找到了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 “马克斯.维纳先生?”尼尔问。 中年人抬起醉眼,打了个酒嗝:“您是?” “波士顿剧评人报评论家尼尔.布莱克,你应该听过我的笔名,莱维。” 波士顿剧评人报是马萨诸塞州最权威的戏剧评论报,评论员莱维是个中翘楚,本体是个老色鬼,因为喜欢古董,尼尔在拍卖会上见过几次。 那份报纸和那个人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戏剧界都很高端,正因为高端,一个小镇的业余剧团经理肯定不会认识,但肯定听过。 中年人果然酒醒了一半。 他呼一声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想和尼尔握手,突然发现自己还攥着酒瓶,赶紧丢掉,还在散发着酸臭味的衬衫上狠狠擦了两把。 “布……布莱克先生,久仰大名!我是齐里卡时代剧团的经理马克斯,马克斯.维纳!” “我知道您是谁。”尼尔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盖在手上和维纳轻轻一握,“我听说贵团正在进行《黄衣之王》的公演,怎么?公演结束了?” “黄衣之王……”维纳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来,“怎么,您对那幕剧感兴趣?” 尼尔随手丢掉手帕,遮着鼻子说:“是的,我感兴趣。据我所知黄衣之王在此之前从未在新英格兰正式公演过,它的作者克拉拉.加祖尔也是一位奇特的作家,这个名字虽然不出名,但她很有名。” “原来她真的是名人……”维纳苦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这幕该死的剧从头到尾都是个大大的骗局……” “怎么了?” “它被诅咒了,先生。”维纳喷着酒气,“这是一幕被诅咒的戏剧!” 035 欠瞌睡的姑娘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普罗耶.罗米尔突然把马克斯.维纳叫到家里,向他介绍了一个名叫丹尼尔.斯维恩的本地人。 丹尼尔.斯维恩声称自己最近得到了一位名作者从未公演过的优秀作品,就是克拉拉.加祖尔的《黄衣之王》,他希望能在家乡的剧场看到这幕戏上演。 罗米尔先生对这个建议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和维纳一起参观了剧本的手稿。 然而那份手稿是法文的。 罗米尔先生的法文并不好,维纳则对这种精确的文字一窍不通,所以罗米尔先生叫来了他的妻子艾丽.罗米尔夫人。 喜爱戏剧的罗米尔夫人很快就被那份剧本迷住了,不仅承诺把它翻译成英文,还央求维纳接下公演。 维纳能对自己的赞助人说不么?不能。 剧本就这样被留在了罗米尔家。 罗米尔夫人聘请了齐里卡最好的打字员比莉.珍为自己整理文字,用了四天三夜完成了剧本的翻译。 维纳也确定了公演的男女主演,剧团的台柱亚瑟.罗迪饰演男主角黄衣之王,剧团的台面洛伊.高尔基饰演女主角卡西露达。 排练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罗米尔先生对这幕传说中首次公演的名剧寄予了极高的期待,不仅邀请了号角报跟踪报道,还要求两位主演从法文版本中感受原文对话的感受和魅力。 业余剧团也为此倾尽了全力,可谁知道…… 就在座无虚席的公演当天…… 尼尔结合自己的所知与维纳的叙述总结出了整个经过。 采访结束了,他从口袋掏出两张百元的美钞放在维纳面前,翘着腿说。 “很不错的一次采访,虽然我可能看不到那幕戏,但依旧能写出一篇很棒的评论。这是你应得的,维纳先生。” 维纳直勾勾地看着钱:“先生,您是个慷慨的先生,请问我还有什么能帮助您的?” “男女主角的联系方式,我需要他们的感受评价那幕戏和中道夭折的首演。”尼尔想了想,“还有剧本,既然看不到戏,我至少要看到剧本,身为剧评家,我不能写无根的评论。” 尼尔轻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而且是双份。 男女主角细致的心得记录在英文剧本的留白上,本子的边沿还贴着大量的标签,让剧本看起来格外厚实。 尼尔站起身告辞,维纳站起身恭送。 等尼尔走远,皮鞋的咯噔声再也听不到,维纳这才想起放在后台的200美元。 他飞奔过去,推开戏服,跨过戏箱,踩过水滩,就在即将拿到钱的当口…… 嘎哧! …… 接触过法文原本的人一共有9个! 剧本提供人丹尼尔.斯维恩,剧团赞助人普罗耶.罗米尔,剧本翻译人艾丽.罗米尔,剧本打字员比莉.珍,剧团经理马克斯.维纳,男主角亚瑟.罗迪,女主角洛伊.高尔基,报道记者奥妮.贝利,报社主编詹姆斯.奇卡。 直觉告诉尼尔,奥妮.贝利的失踪和剧本有莫大的关系! 500席的剧场在公演当天座无虚席,齐里卡镇的怪异和失踪却集中在这九个人。 奥妮.贝利、比莉.珍、詹姆斯.奇卡先后不见了踪影,而与詹姆斯.奇卡待在一起的坠楼大汉和鹰脸绅士却被留了下来。 这些事情无一不在说明怪异的源头。 那本法文原本是一切的源头,而确认这个猜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正面接触剩下的人。 眼下还有五个没见过,先找谁呢? 艾丽.罗米尔被关在疯人院里,普罗耶.罗米尔是本地绅士,需要引见人,丹尼尔.斯维恩的住所至今为止毫无头绪,只有男女主演…… 尼尔看了看夹在腋下的剧本。 洛伊.高尔基的剧本更厚,边角折卷。她对这幕戏投人更深,如果剧本真的对人有影响,她的表象也肯定更明显。 她在恩贝纳里餐馆做服务员,眼下还不到7点钟,又正好是吃晚餐的时间。 尼尔砸了一下嘴,决定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 恩贝纳里家庭餐馆是一家中等销费的快餐厅,在中心区的另一头,与罗曼大剧院隔了一整条林北街,与人口稠密的老城区毗邻。 它在齐纳里很有名,尼尔只是随便问了两个路人就问到了地址,不到十五分钟就听着摇铃推开了店门。 餐厅长而弯曲的柜台两边摆满了凳子,柜台上摆放着大而结实的白色盘子,里面盛着炸鸡、煮牛肉、调味肉汁、软青豆和一堆堆的土豆泥。 这就是当下最流行的美式快餐。 餐厅里有十几个客人,大多数拖家带口,只坐了四五张桌子。 尼尔随便捡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来,看着齐里卡的夜色,等来了穿黄围裙的服务人员。 “先生,请问点餐么?本店今天的推荐是番茄沙拉,是店长自己在暖房里种的番茄,新鲜味美,只要15美分……” “谢谢。”尼尔笑着转过头,“请问罗伊.高尔基小姐在么?我听说她在这儿工作。” “哦……”服务员?异了一下,“哦,你找洛伊。”她回过头喊,“洛伊,有人找,7号桌的先生找你!很帅哦!” “很帅的先生找我?” 有道清亮的声音在后厨响起,说着话,走出一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服务员。 她很漂亮。 金发碧眼,身材纤细,她扎着凌乱的马尾,白与黄间杂的制服衬出白皙修长的脖子,突出腰身和胸围。 她向着尼尔走过来,疑惑,猜测,回忆。 尼尔看到她的嘴唇有些干裂,缺乏健康的血色,眼窝也有些凹,厚重的黑眼圈掩盖了眼睛的光采,看上去有些神不守舍。 她皱着眉站到尼尔面前,替换了之前的服务员:“先生,我们认识?” “我与罗米尔女士认识。”尼尔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推出去,“波士顿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我是那里的精神科专家尼尔.布莱克,你可以叫我尼尔或布莱克医生。” “波士顿圣克……”洛伊更疑惑了,她把名片拿起来看了半天,“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 “是的。”尼尔交叉起十指,抬着头看着洛伊。 “您与罗米尔女士认识,那个……艾丽.罗米尔女士?” “没错。” “但我听说她正待在齐里卡的疗养院,而不是那个圣……波士顿的疗养院。” “暂时是这样的。”尼尔敲了敲对面的桌子,“方便请你坐下么?还有,请为我推荐一份晚餐,清淡一些。” 洛伊又去了后厨,不一会就换掉制服回来,带着一块点餐板坐在了尼尔对面。 她的便服是简单的蕾丝白衬衫加包臀的卡其裤,搭配则是浅褐色的长风衣和呢子料的仿马术圆帽,它们如今就放在她的手边。 “希望您的事对得起我这一晚上的排班,先生。”她说,“我刚才向经理请了假,您的晚餐会在15分钟后端上来。” “那你的晚餐呢?”尼尔问。 “我已经吃过了,谢谢关心。” 尼尔了然地点了点头。 “长话短说,美丽的小姐。”尼尔从座位上拿起剧本,放在桌子上,“波士顿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座落在灯塔山南麓谷区的一片私人土地上,是一座面向高尚的私营性质疗养院,我们不对外营业。” “罗米尔女士与我的雇主是好友,我的雇主说她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士,而且情绪稳定,精神健康。” “他对她突如其来的病情感到疑惑,所以委托我来确认一些事情。比如她是不是真的需要疗养?如果真的需要,又是什么导致她的精神出现波动?” “齐里卡疗养院简陋的设施和有限的实力能对她的现状提供有价值的帮助么?我听说我的同行们已经对她执行了限制接触的措施,这真的有必要么?” 尼尔快速地说话,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洛伊的表情。 女孩的表情有些呆滞,虽说端坐着,睁着眼,但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忽,随着尼尔又快又平的语调很快就散开来,明显地失去了聚焦。 尼尔突然问:“洛伊.高尔基小姐,你最近的睡眠很糟糕么?” 洛伊吓得呼一声站起来,急吼吼解释:“我在听!我……罗米尔女士,她的状况真得很糟糕!她……她本来是……” “洛伊小姐。”尼尔打断她,“你不必站着说。” 洛伊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别扭地坐回座位,轻声辩解:“我不习惯在这坐着说话。您知道,服务员的职业习惯……” “看来你有位威严的长辈,他是不是经常指出你的错误。” 洛伊耸然一惊:“这是心理学?” “不,是行为学。你下意识为自己的行为找寻合理的理由,永远做好辩解的准备,但姿态却放得很低,这是长期面对长辈质问的姿态。” 尼尔做着放松的手势。 “抱歉,精神科医生的职业习惯。” “您是个坏人。”洛伊飞了个漂亮的白眼,“是的,我这些天一直做恶梦,小部分是公演的恶梦,大部分是那幕剧的梦,那些光怪陆离让我的精神一直紧张。” “你可能需要一杯酒。” “酒?” 尼尔掏出钱支付了帐单,把它们压在点单板的下面。 他说:“你看,你不习惯在恩贝纳里餐馆坐着说话,许多天没睡好,正需要一点酒精助眠,而我恰好是一位绅士,不能忍受自己吃着饭,却让女士在我对面熬着瞌睡。” 洛伊美目流转:“布莱克医生,您是在邀请我么?” “正是如此,美丽的小姐。我听说你的搭档在班的酒吧做调酒师,不知道我是否有幸邀请你今夜共饮?” “班的酒吧……”洛伊想了想,“荣幸之至,布莱克医生。” 036 奔向班的酒吧 班是谁?尼尔不知道。 班的酒吧在哪?尼尔还是不知道。 这年头全美国的酒吧都转入地下,尼尔在波士顿逛过咖啡馆、餐馆、画廊、停车场、民宅,甚至还去殡葬服务部喝过酒。 整个齐里卡都可能是班的酒吧,哪怕酒吧最后建在一个孩子的树屋里,尼尔也不会有丝毫的惊?。 而且这事还没法问路。 boi的探员们时常以贪酒的外乡人形象深入到各地钓鱼执法,被他们查获的酒吧十死无生,美国人都知道这个套路,所以对于问酒吧的外乡人,他们会格外警觉。 因此尼尔需要一个向导。 失眠的洛伊会需要酒,失意的洛伊会需要酒,窘迫的洛伊会需要酒,哪怕女孩看起来对这些天的事情毫不在意,尼尔也会想办法让她觉得自己需要酒。 请洛伊喝一杯是他走进恩贝纳里餐馆前就已经决定的事,过程不重要,洛伊的意愿也没那么重要。 两人并肩走在去往班的酒吧的路上。 “罗米尔夫人是位体贴而智慧的夫人。”洛伊边走边说,“她热爱戏剧,以前就常常充当我们的编剧、导演,还亲手写过一幕短剧,我们合力在去年的感恩节把它搬上了舞台。” “可她对《黄衣之王》的投入似乎太深了。” “从拿到剧本那天她就开始疯魔,白天比莉.珍打字,她一句一句念诵,一句一句琢磨。晚上比莉.珍下班了,她还是抱着剧本,准备第二天要翻译的内容。” “我决定出演卡西露达之后就和经济人维纳先生一起去见她。见到她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她四天三夜都没有睡,眼眶深陷,鬓发散乱。我们试图和她交流,发现她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暴躁、易怒。” “她自告奋勇担当了《黄衣之王》的导演和编剧,自说自话地要求所有人交出私人时间,在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都要求尽善尽美。” “她还是不怎么睡,整个排练期间似乎只睡过五六次,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有攻击性。” “她开始让所有人紧张。” “达不到她的要求会惹火她,排练被打扰也会惹火她。第一次,她抽了号角报那个女记者的耳光,用皮鞋的尖踢记者的肚子。第二次,她抓伤了剧里的助演,想把助演的头发剪光。” “那两次伤人都被罗米尔先生用钱和诚意压了下来,所以我们才能开启公演,所以在首演上那样的悲剧才会发生。”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了观众,打伤了一个,抓伤了三个,有个孩子被送进医院,好几百人看着她被罗米尔先生拖走,然后警察姗姗来迟……” 说到这儿,洛伊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片冷清的街区,临近墓园,四周只有几栋老旧的阴森森的木楼。 离尼尔最近的一栋挂着兽医的牌子,牌子上写着【班路易兽医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您的母猪妊娠护理专家】。 班路易…… 尼尔挥散萦绕在鼻尖的臭味,心里突然有了那么一点不好的预感。 齐里卡人……难道喜欢在母猪床下举杯,棺材盖上狂欢? “洛伊小姐,班路易不会就是……” 洛伊背着手回身,丢给尼尔一个灿烂的足以驱散黑暗的笑容。 “班是镇上最好的兽医,也是镇上最好的酒保,他的酒里从不渗水,连警长先生都赞不绝口。” “这一点我是没想……” 哔~~~~ 尼尔突兀地听到了哨声。 在深沉的夜,在墓园旁边,在一家以母猪的产前产后护理为业的地下酒馆附近,他听到了清越而纤细的木哨声! 谁在吹哨? 尼尔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听到过类似的细如发丝的哨声,似乎与一段让人印象深刻的经历有关,但他偏偏一时想不起来。 哔~~~~ 呼!呼!呼!呼! 木哨,扇风,扇风,木哨…… 尼尔的眉头锁成川字,用力地听,用力地想。 “洛伊小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为什么小声,但他的手确实下意识地摸向了枪,“你刚才说警长也喜欢班的酒吧?” 洛伊对尼尔的反应丈二摸不着头脑:“怎么?您难道还是在逃的通缉犯?” “如果连警长也喜欢班的酒吧……他应该不需要安排专门的人望风,更不必用吹哨子的方式示警吧?” “哨子?您在说什么?什么哨……” 哔~~~~ 洛伊也听到了哨子,她愕然地回头,看到兽医楼的背后腾空而起一头巨大的黑影。 这是一种诡异邪祟的生物! 它长着难以形容的非牛、非鸟、非虫的头颅,像一群奇怪的动物混生着人类尸体,混杂成一种拼盘似的东西。 它的颈粗壮扭曲,像森蚺一样滑腻无骨,长着色彩斑斓的花纹。 它的身躯有牛或是犀牛那样大,分叉的粗蹄长在身上,虚踏着上天,就像护理中的母猪蒙主召宠,正准备去天堂享乐。 它还有两条肢体纤细,爬满骨刺的爪状附肢,附肢上正抓着一团人状的扭动的茧,茧的里面是一个男人,一个高大的略有些阴柔的正在虚弱地挣扎的男人。 “拜亚基……” “罗迪?亚瑟.罗迪!” 尼尔和洛伊异口同声地喊出来。 尼尔在声音脱口的同时动了,丢掉剧本,拔出手枪,相距一二十米,隔着破败的小楼向着拜亚基扣动扳机。 枪声在黑夜里异常地彰显! 嘭! 暗红色的子弹从拜亚基长颈的侧边遥遥擦过,尼尔嘁了一声飞奔向后巷,踩过地上湿滑的水渍,呼吸间就路到了拜亚基的近前。 嘭嘭嘭嘭! 他向着天空不停开枪。 拜亚基已经升到了五六米的高处,尼尔的子弹击中了它的翅膀,它嘶吼一声坠下来些许。 哨声急切了,尼尔看到包裹着亚瑟.罗迪的茧蠕动了一下,突然融化,淅淅沥沥流到地面,凝聚着渐渐就要生出人的形状。 是报社的怪物! 尼尔当即就停止了射击,一面退掉手枪的弹匣,一面从风衣下摆掏出手雷,弹掉保险抛在那一团扭曲的正在成形的胶的表面。 “爆炸!”他大吼一声向着暗巷扑进去,身体在落地的瞬间团身低伏,大张着嘴掏出备用弹匣。 叮!轰! 冲天的轰鸣,滚淌的白烟,白烟中洛伊不知何时爬上了屋顶,被手雷的声音吓得抱着头啊一声尖叫。 但她也只是尖叫了一声而已。 释放了心里的恐惧,她站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屋脊,向着抓着亚瑟.罗迪的,正在缓缓上升的拜亚基跳了过去! “别小瞧在罗德岛农场长大的姑niaaaaaaaa!!!” 037 她觉得她行了 洛伊从屋顶的最高处勇敢地跳了出去! 她是罗德岛的农场长大的姑娘,从小就会爬树和挤奶,看到蜘蛛也会拿起鞋板而不是无能地尖叫。 她觉得自己能行! 觉得自己会从屋顶飞起来,稳定而优雅地跳上怪物,勒住怪物地脖子,逼它把自己的朋友放开。 然而实际上…… 她跳起来,很快开始下坠,摔在倾斜的屋顶上,弹了一下,失去平衡,啊啊啊啊地打着滚飞出去,惊惶间看到两条黑影在眼前晃过,于是连忙拽住,死死地扯住。 她扯住了亚瑟.罗迪的大长腿,变成了天上这串德国香肠上晃得最优雅的第二截。 她很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索性拜亚基似乎因为她的强行登车迟钝起来,飞不高,升不起,扑腾着被射伤的翅膀嘶昂嘶昂地嚎叫。 洛伊度过了最初最慌乱的时间,很快就建立起新的自信。 她鼓着腮帮子蹬腿,青蛙一样在半空蹬腿,借着腿长的优势和芭蕾的功底成功够到了二层阳台的某一根柱子,死死勾住,色厉胆薄地向拜亚基的脖子示威。 “看到了吧!怪物!我的计划成功了!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绝不会让你带走我的朋友!” 或许是喊得太大声,拜亚基的蛇颈扭了过来…… 那条又粗又长、状若无骨的蛇颈扭过来,那枚如粘合般恐怖畸形的脑袋转过来。 洛伊看到一双像极了死人的浑浊黄斑的眼睛,闻到了一股连兽医站的猪骚都掩盖不住的恶毒的尸臭。 她还听到有人蹬开了二楼的阳台,紧接着酒吧老板班路易极富特色的破锣嗓上就响了起来。 “该死的!就算我和警长是老战友,你们这群醉鬼也不该在酒吧营业的时候鸣枪放炮!你们是认真的么?想让我破产么?” “还有洛伊.高尔基!你这个疯丫头难道又喝多了?你是怎么做到把自己挂在我的阳台外……外……外……” 班路易本来就是个肥胖健壮的秃顶老头,有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下巴,圆滚滚的鼻头和圆滚滚的眼睛。 现在他的嘴也成了圆滚滚的,在围成o型的嘴唇里,连舌尖也曲成了圆的形状。 他看到了拜亚基。 拜亚基歪着脑袋看着不可理喻的老男人和小女人,嘶昂一声,猛地张开了獠牙横生的大嘴。 嘶昂昂昂昂昂昂! 班路易反射般抽出了枪! 那柄曾在菲律宾救过他的命,曾在一天里轰开过三枚土著脑壳的老旧却保养得宜的点38m1899左轮嘭一声击发,9毫米的子弹飞上天,撞在房檐上弹碎了拜亚基的眼睛! 拜亚基眼球爆碎! 它嗷一声惨叫,整个身体呼一声拔高,洛伊脚下的柱子碎断成几截,她失去支撑,拽着生死不知的罗迪慢悠悠升上了天空…… “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班!” 满脸涨红的班像恶虎扑食一样扑出阳台,用最有力的擒抱一把拽住了洛伊的小腿。 拜亚基猛地一沉! 不同于区区只有100磅出零(47kg)的洛伊,中年就开始发福的班足有205磅重,翅膀受伤的拜亚基拼尽全力也驼不动三个成人的体重,只能下沉,不停下沉。 哨声惶急地来! 在哔哔的哨声连声的催动下,拜亚基攥紧足肢,昂首发力。 班用自己的脚勾住了檐架,用整栋房子和飞天的怪物角力。 一个上,一个下,洛伊兀然听到皮革或别的什么撕裂的声音。 撕啦! 罗迪一动不动地断成两截,肚子里的东西和血一起哗啦啦倒成血雨! 洛伊和班像傻了一样坠下去,拜亚基高高地冲上云霄,拽着半个罗迪在空中盘旋一圈,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恍神就没了踪影。 嘭! 洛伊重重地摔在罗迪的屁股上,抬起头,被不知是心还是肝的软呼呼的东西砸中。 她看到那只屁股伸出一截惨白的像被吮吸过一样干净的脊骨,旋即,昏了过去…… …… 熟悉的嗡鸣。 嗡鸣中像是有低语在耳畔萦绕,但细听又成了钟声,钟声被刻在失真的胶片上,参杂着大量的无意义的噪音,让人天旋地转,只想呕吐。 尼尔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眼前是重影,耳中是幻听,脑袋里千百种念头纷繁交杂,暗巷里有白光,但现在明明是夜里。 他用力地甩了甩头。 英国人偏爱高装药的爆炸。 他们在世界大战往地雷里填过400公斤火药,在陷阱埋过成百上千吨炸弹,就连该死的手雷都造得比别人大一圈。 米尔斯“菠萝”手雷,可不仅仅是一枚长得像菠萝的手雷而已。 尼尔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低声嘟囔着:“趴下张嘴捂耳朵,趴下张嘴捂耳朵。要记得是捂耳朵,不是换弹匣。” 他拉开枪拴,靠着墙喘匀了气。 那只怪物怎么样了? 偌大一枚手雷贴在那团果冻上爆炸,虽然肯定不如在嘴里爆炸效果拔群,但效果应该也不会太差。 怪物没有追上来就是证据。 尼尔紧了紧手里的枪,小心翼翼地挪向墙尾。 短短的三五米路他挪了近十步,直到眼前的重影彻底消失,耳旁再也没人念叨,他呼一声跨步瞄准。 怪物消失了。 逼仄阴暗的背巷里有一大团焦黑的痕迹,扭曲的破片扎满了木墙,除此二者,地上只有那种濡润的怪异的水渍和大团大团散发着腥臭的污血。 水渍和污血延伸向同一个方向。 尼尔压着枪跟着走,最后在一个打开的窨井走到了这一团痕迹的尽头。 “看来零距离爆炸炸不死它。”尼尔扫了眼边上的污血,“至少不会当场死亡。” 他继续向前,顺着暗巷拐往兽医站的正后。 四周很安静。 尼尔已经很久没听到哨声和拜亚基扇动翅膀的风声,酒吧里没有人跑出来,四周仅有的房子和墓地也没有好热闹的爬出来围观。 这或许是因为酒吧本来就是纵情声色的嘈杂地方,尼尔猜区区一颗手雷还不足以把酒客们的梦打碎。 但洛伊也没有追上来。 她和尼尔一起目睹了拜亚基升空,看到怪物和被包成茧的朋友,也看到尼尔追进暗巷。 然而她却没有追上来。 她或许被吓跑了,或许去叫人了,或许顺手被拜亚基或果冻怪一起逮去了。 这很有可能。 因为尼尔花了至少三四分钟来消化手雷的冲击,这点时间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尼尔一边想着,一边拐出最后的钝弯……一副地狱般的场景呈现在他的面前。 背巷的地上铺满了血,到处散落着新鲜的光泽的肠子和内脏。 那些内脏都是完整且独立的,既没有连接的血管,也没有纠缠的神经,就像被人细致地清洗了一变,变成了最鲜活最精致的模型。 洛伊躺在这一大堆肉模型和血的中间,抱着一个挺翘的露着一大截惨白脊柱的男人屁股,就像住在红房子里的女孩抱着心爱的抱枕入眠,睡得正香。 还有个肥胖的秃顶老头倒在不远处,口吐着白沫,半睁着完全见不到眼珠的眼白。 他大概是被吓昏了,毫无疑问。 尼尔捂着鼻子收起枪,小心地避开地上那些内脏和其他杂碎,一路走到洛伊的身边。 啪! 他直接抬起巴掌,抽得干脆而且响亮。 女孩的脸红开来,迷迷糊糊睁眼起身,小嘴瘪着,泪眼汪汪。 她先看清了尼尔,继而看清了周遭。 眼泪一下就缩回去,她呼一声站起来,抱着那个挺翘的屁股一脸惨白。 “我……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救……” “有会飞的怪物……我抱着腿……班抱着我的腿……怪物拼命地飞……我们挂在下面……然后……然后……” 她断断续续地说话,打着结巴辩解,尼尔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走近了,温柔地摘掉留在她头发上的半截不知是食管还是气管的长管子,理所当然地把那个屁股接过来。 “你做得很好。”尼尔温言说,“你抢回了半个朋友,相比于那些失踪的人,他至少有一部分能躺进墓穴,而且还是一大部分。” 他把那个屁股放在胖老头的怀里,帮老头搂住它,然后脱下风衣罩在洛伊身上,遮住她身上浇透的血水。 “不过我们该走了。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引人注目,那会让它们会很快找到你。至于说被找到的结果,地上,你和我一起看到了……” 038 需要和情愿 高档宾馆的水很烫。 滚烫的水冲刷着身体,把血水和整晚遭受的惊吓一块冲进下水沟。 洛伊把头靠在马塞克拼成的浴墙上,无声地颤抖、哀号、大哭。 直到积攒的情绪发泄出来,爆发出来,她才扬起头,准许自己滑腻腻的脸也享受热水的恩泽。 水声传到浴室外,尼尔皱着眉看着散落一地的血衣,包括自己的大衣和靴子。 “莱恩。”他喊一声。 莱恩在沙发上抬起头,精神抖擞地等待着尼尔的指令。 尼尔嫌弃地指了指地上的脏衣服:“找个地方把它们烧掉,然后照着洛伊.高尔基小姐的身材去买套衣服来。” 莱恩抬起腕看了眼表:“少爷,11点了。” “那就把它们烧掉,然后照着洛伊.高尔基小姐的身材去宾馆的女更衣室找一套。” 莱恩瞪大眼:“少爷,你要我大晚上盗窃女更衣室?!” “不妥哈……那我去?” “……我去吧。” 认命的莱恩走了,尼尔坐到书桌前摊开白纸。 之前他想不起单纯的哨声,但自从见到了拜亚基,他怎么可能还想不起威尔马斯教授最自傲的拜亚基束缚术? 拜亚基束缚术是一种召唤法术,召唤是第一步,驾驭是第二步。 就像马夫手上五彩斑斓的马鞭,哨子就是巫师们驾驭拜亚基的工具。 当它们被结合到了一起,意味着,发生在齐里卡的神秘失踪案背后有人的影子。 有人策划了这次事件。 一个和尼尔一样活生生的人,男人或者女人,胖的或者瘦的,年轻或者年老。 他是谁?藏在哪? 尼尔在纸上刷刷写上两个人名。 【男主角亚瑟.罗迪,女主角洛伊.高尔基】 他们是眼下可以排除嫌疑的人。 哨声响起时洛伊就在尼尔身边,如果是她吹的哨,尼尔不可能辨不出源头。 而男主角亚瑟.罗迪是今晚的死者,作为第一位没有完整失踪的剧本接触人,他也不可能是吹哨的人。 剩下的七个…… 最有嫌疑的是剧本提供人丹尼尔.斯维恩和剧团赞助人普罗耶.罗米尔。 尼尔换一行写上这两个名字。 斯维恩是眼下九人中最神秘的一位,除了听说他提供了剧本,尼尔不知道他的任何信息。 罗米尔先生则是对整幕剧上演供献最大的一位,同时作为剧本的第二个接触人,剩下的七位接触者都与他有直接或见接的联系。 尼尔唰一声把纸翻面。 【a剧本提供人丹尼尔.斯维恩】 【b剧团赞助人普罗耶.罗米尔】 【c1剧本翻译人艾丽.罗米尔】 【d1剧本打字员比莉.珍】 【c2剧团经理马克斯.维纳】 【d2男主角亚瑟.罗迪,女主角洛伊.高尔基】 【c3报社主编詹姆斯.奇卡】 【d3报道记者奥妮.贝利】 完成关系树图后,事件的嫌疑看起来就愈发清晰了。 第2条线是唯一的双d,恰好双d都被排除,因此这条线的嫌疑最低。 第3条线的c和d都已经失踪,他们是受害人的可能大于主谋的可能。 第1条线的上线被囚禁在疯人院,下线失踪,嫌疑只比3线略大,依旧无法撼动ab两阶的主要嫌疑人地位。 尼尔的手指在纸上敲打着。 那个藏在幕后的人肯定会再次行动,而下一次最可能被选中的……首先是仅存的d阶洛伊,接着就是两个尚未失踪的c阶。 包间的房门打开了,鬼鬼祟祟的莱恩报着一个纸袋进来。 浴室的水声在不久以后也停了下来,洛伊裹着浴袍走出来,诧异地看着摊在床上的衬衫和女士套装。 “布莱克医生……” “你的衣服都是血,不方便送去洗衣房。”尼尔指指客厅的莱恩,“所以我的助手为你找了一身干净衣服。但因为衣服是向宾馆工作人员买的,考虑到个人隐私,抱歉,里面没有内衣。” 洛伊的脸红了一下,轻轻说了声谢谢,关上卧室的房门。 莱恩把头从沙发后面探出来,咬牙切齿地,也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尼尔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回应谁。 不一会,穿戴整齐的洛伊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她坐到尼尔对面,郑重其事。 “布莱克医生,你早知道那个会飞的怪物,也知道我们会遇到危险!” “我说过我为罗米尔夫人而来,也说过我调查过一些事。” 尼尔合上笔,把凌乱的草稿收进抽屉。 “整件事起源于《黄衣之王》,一共有九个人看过那本法文的原稿,号角报的三位已经都失踪了,你的朋友亚瑟.罗迪是第四个。下一个……” 尼尔刚想说是罗伊,谁知道罗伊呼一声站起来,一脸惊恐。 “维纳先生!它们下一个要找维纳先生!” 罗伊就这么呼喊着跑了出去,尼尔愣愣地看着,看着套房的大门无力地摇摆,展露出外面铺着红毯的,空无一人的甬道。 莱恩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少爷,不追上去么?” “为什么要追上去?”尼尔一脸茫然。 “呃……因为罗伊.高尔基小姐很漂亮?” “波士顿到处都是漂亮姑娘。”尼尔说,“如果我非要找最漂亮的,也该去洛杉矶或纽约,好莱坞和百老汇聚集着世上最美艳的人,而且大多数年轻贫穷。” 他露骨的话说得莱恩一阵阵尴尬,强壮的老兵晃着手臂:“话虽然这么说……” “洛伊.高尔基不久前才见到了会飞的巨兽,不久前才亲手把自己的好友撕成两半,被掉出来的内脏淋了一身。” “同时我也明确告诉她她正处在危险当中。” “如果她寻求我的帮助,我会帮助她。因为她是这次事件的相关人,有她在身边,我们更容易接近真相。” “但她不是唯一的相关人,也不是最适合我们接近真相的相关人,甚至从表现来看,她连最理智的相关人都算不上。” “她只是所有人中最年轻最漂亮的。” “年轻漂亮很好,可没有好到足以让我或是你冒着生命危险陪她发疯。我们可以带着她,不代表我们要跟着她,就这么简单。” 莱恩眨巴了一下眼睛:“就这么简单?” “莱恩,你还不清楚我们正在面对些什么。” “我们正在寻找这个世界的隐秘,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这个过程很危险,因为我们会遇到不熟悉的东西,还有那些真正强大的东西……” 尼尔想起了飘荡在虚空中的祖谢坤,那无边无际的身姿和纯粹的黑暗和冰冷。 他叹了口气。 “我们可能随时会面对绝境和死亡。”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是否需要和是否情愿会变成最重要的两个问题,这关系到我们可以承受多大的损失,代表着我们能不能做出最合适的反应……” “我可以为你去死,尼尔。”莱恩一脸郑重,语气如钉,“弗雷德里希也可以为布莱克去死,少爷。” “我知道。”冰冷与无助的感觉冲淡了,尼尔笑起来,“我知道,所以睡吧。” “洛伊小姐会回来的。如果她运气够好,脑子也不太笨的话,她总会回来的……” 039 卡西露达的歌 就像是对未来的预知,才过了不到一个小时,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洛伊回来了。 满身大汗,神色惊惶。她的脸上看不见血色,身边倒是多了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的提箱。 尼尔特意回过头看了眼座钟上的时间:“55分钟,原来你只是穿不惯别人的衣服……” “维纳先生……我们剧团的经理马克斯.维纳先生失踪了!” 第五……准确地说是第四个失踪者产生了。 洛伊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 尼尔知道她去干什么,毕竟酒店的浴室就设在卧室,而花洒的水声和啜泣声很不一样,轻易就能分辨出来。 这时候跑去安慰是蠢货才会做的事,尼尔光着脚,凝视着事件的树状图。 维纳的失踪让树状图的状况发生了巨大变化。 除了洛伊,c2、c3两条线全军覆没,c1线还剩下最后的精神病院的罗米尔夫人,然后就是高高在上的a和b。 尼尔回忆着他所知的与洛伊告诉他的那些细节。 罗曼大剧院的日常作息要求在晚上8点15分闭门落锁,所以门卫习惯在每晚8点进行清场巡查,确认有没有无关人员滞留在剧院内。 门卫曾说这几天维纳一直待在后台,人劝不走,这应该对剧院的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困扰。 但今天事情出现了变化,门卫看到“维纳的朋友”来了,也看到维纳把“朋友”送出了剧场,这意味着维纳很可能想通了。 哪怕没有其他情份在里面,门卫也会在清场巡查时首先确认维纳的情况,这是人之常情。 结果维纳不见了。 后台有水渍,有血迹,还有两张簇新的一百美元。门卫正是通过那200美元确认了维纳失踪,并立刻通报了警察。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尼尔记得自己离开剧院是6点47分,从门卫室到后台的距离步行不会超过5分钟,也就是门卫发现维纳失踪的时间最晚不超过8点05分。 那时候尼尔和洛伊才离开恩贝纳里餐馆,阿瑟.罗迪还没有被拜亚基抓上天。 尼尔感到幕后黑手的行动在加快。 前天是奥妮.贝利,昨天是比莉.珍,今天中午是詹姆斯.奇卡,上半夜是马克斯.维纳,下半夜就轮到了阿瑟.罗迪。 一天之间绑架了3个,9个人,还剩4个…… 浴室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尼尔从思考的状态退出来,有双纤细的挂着水珠的手突然从背后搂住了尼尔的腰。 贴上来的身体很柔软,柔软而且无力。 尼尔搭住洛伊的手转过身,看到头湿润的金发,闻到一股幽然的花香。 唔…… 嘴被堵住了,手也被压住了。 尼尔发现自己无力反抗……好像只能束手就擒了。 …… 日头高起。 洛伊从沉眠里醒过来,对着刺眼的阳光,看到尼尔穿着睡袍半躺在窗边的沙发上。 他正在看剧本,从翻页的厚度看,应该才看了一小会。 洛伊撑起身子,披散的金发顺着肩滑落,遮住胸前的一抹春光。 “布莱……尼尔,在看剧本么?” 尼尔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点点头:“你的剧本。你的注释很认真,配合文字,仿佛能让我看到公演的现场。” “因为我想成为真正的演员。”洛伊走下床,光着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看到哪了?” “第一幕第二场。” 洛伊展开歌喉开始唱歌。 【沿着岸边,切开云彩】 【双子的太阳沉向湖间】 【长长的影子落了下来】 【就在那卡尔克萨】 【黑星升起的奇妙之夜】 【夜中运行的奇妙之月】 【但更加奇妙的】 【还是那失落的卡尔克萨】 【毕宿星的歌无人听晓】 【国王的褴衣随风飘摇】 【歌声默默地消逝】 【在那昏暗的卡尔克萨】 【我的灵魂已无法歌唱】 【我的歌像泪不再流淌】 【只有干涸和沉默】 【在那失落的卡尔克萨】…… 歌声缭绕在房间,清澈、透亮。 洛伊的声音很动人,就像她本人一样纤细而飘摇,缺乏一种叫“根”的东西,格外为其添加了空灵。 尼尔索性合上书,算着拍了拍沙发的边沿。洛伊顺从地坐下来,解开尼尔的睡袍,用身体贴着身体躺在他胸膛上。 “你胸前的是什么东西?”她好奇问。 “一个纹身。”尼尔随口说,“纪念一段经历。” “感情经历?” “差不多吧。” “对你很重要?” “怎么说呢?该说死去活来?”尼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能跟我说说剧本么?” 洛伊似乎贴得更近了,撩起尼尔垂下的衣摆盖住自己的身体。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座叫卡尔克萨的国度,黄衣的王统治着那里。他是神的化身,睿智、仁慈。” “他要为自己选妃,全国的女孩都欢欣鼓舞。选妃的地方在王国正中心的哈利湖上,有一个叫卡西露达的女孩在湖边唱歌,俘获了王的真心。” “王要赐福她,卡西露达的身体变成半透明的青色,得到了永驻的青春和健康,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美丽。” “王邀请卡西露达在哈利湖共浴,卡西露达跳下水,与湖融为一体,成了湖的精灵。” “她和王过上了永恒的幸福快乐的日子,王国的子民每晚听着她的歌入睡,每到毕宿星升起的时候就到湖边祭祀。” “他们叫她哈利之子,心怀虔诚的人能见到她,她会与他们亲吻,满足他们的愿望。” 洛伊说到这就停下来。 尼尔等了半天,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结束了啊。这幕戏就两幕,所有的剧情就是刚才那些。” “就只有刚才那些?”尼尔很奇怪,“没有转折么?比如敌国屠城,坏人杀光卡西露达留在岸上的亲人,漂亮的女妖从天而降,夺走王的恩宠什么的。没有了?” “这是一篇赞歌。”洛伊直起身认真地说,“歌唱黄衣之王与哈利之子,他们享有一切,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哈?” 尼尔完全没想到这幕能让人疯癫的戏居然是一场童话故事,甚至大部分童话都没它纯粹,因为就算是童话也需要邪恶的后妈来推动剧情…… “这不是……”尼尔张着嘴,挤出一句,“美好?” “一点也不美好。”洛伊的身体颤抖起来,攀上来,贪婪地锁住尼尔的唇,“从排练开始我就开始做恶梦,有恶毒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喃,我梦到自己沉在湖心,身体像卡西露达一样蜕变成青灰色的果冻,但一点也不美丽!” “我的身体在融解,所有的东西,我的心我的肝,我的骨头和血管都脱落断裂,变成一滩腥臭的红色的水。” “疼痛,更重要的是折磨,我不停地从梦里惊醒,就算醒了梦还在继续。我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觉,感觉自己会疯或是已经疯了。” 她坐上来,发出浸入骨髓的满足的长叹。 “直到昨晚。昨晚是我睡的最好的一晚,没有低喃没有融解,只有黑暗,纯粹的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是么……”尼尔坐起来抱住她,迎上去亲吻,“低喃跟你说了什么?” “奉献……啊!奉献,还有仪式……” 040 它们只陪伴它们的神 尼尔直到早上十点才起床,神清气爽地走出门,让出身后穿戴整齐的洛伊。 洛伊看上去简直在发光。 睡够了,睡饱了,她的眼神里再没有恍惚和游移,脸色也变得红润饱满,还有身姿终于不见了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莱恩古怪地看了她老久,嘟嘟囔囔对尼尔说:“少爷,我听说女巫有种法术,会吸取男人的灵魂来完美自己,那个……你没有觉得很累么?” “累?”尼尔觉得了一下,“不累,腰很好。” “你好就好……” 天聊完了,尼尔扭过头,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洛伊.高尔基小姐,我受到雇主的请求调查艾丽.罗米尔夫人的状况,这是我的工作。可昨晚的经历应该让你了解到这件事的危险,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调查?” “我要弄明白是谁杀死了我的朋友!”洛伊很认真,“弄明白是谁在诅咒我,弄明白这件事背后的隐情。否则我一辈子也逃不开这场噩梦,我知道,不弄清楚这些,我生不如死。” 尼尔抿着嘴看了她好一会。 “既然你连死都准备好了……” 他走过去,打开角落里最大的行李箱,在里面翻翻拣拣挑出一堆东西。 “棕色染发剂,可以让你的瞳孔颜色变深的偏光眼镜,香水。你有没有干净的套装?不要蕾丝、不要花边,及膝筒裙,还有搭配的鞋子和丝袜?” “呃……为什么……” “你是那些人的目标之一。”尼尔席地坐在行李箱边,“你还是齐里卡的名人,与你熟悉的镇民或许并不多,但见过你的肯定不会少。” “我没有能力完全改变你的身高、体型、相貌,但装扮能。发色和瞳色的改变能让不熟悉的人认不出你,香水能让嗅觉敏锐的动物失去你的踪迹,穿衣风格的改变也是如此。而且你要以我助手的身份去疗养院,至少得有办公室丽人的气质。” 理由很充分。 尼尔把洛伊交给了莱恩,双方约定在下午一点碰头,然后尼尔就离开酒店,独自一人去了镇上的电话公司。 他需要确认一些东西。 贝尔电话公司是一家遍及整个新英格兰的新生财团,主营电话安装、接线服务以及公用业务。 几乎所有人口在一千以上的城镇都有他们的门店,在那里可以借到公用的电话,州内通话每分钟大约一美元。 尼尔打开计时器,拿起话筒:“接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 电话里传来接线员稍等的声音,不一会,铃声响了。 “您好,请问找哪位教授?”听筒里问。 “艾伯特.n.威尔马斯教授,请告诉他,波士顿的尼尔.布莱克博士找他。” 又过了一会,威尔马斯略有些尖细的嗓音响起来。 “布莱克教授?”他的声音透着疑惑,“我不记得我们的交情好到了互相通话的地步……” “教授,我在齐里卡,剑桥附近的一座小镇。”尼尔用手指绕着坚韧的线圈,“昨晚我遇上的拜亚基。” “拜亚!!!!”威尔马斯教授的声音猛地压低,“基?” “拜亚基,有人用哨子指挥它。我看到它在一家酒吧还是兽医站的门口把一个戏剧演员撕成两半,还把上半身叼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威尔马斯沙哑地说:“我最近一直待在阿卡姆,而且我从不让拜亚基袭击人类。” “我猜到了。”尼尔轻松地说,“因为我还遇到了另一种生物,果冻状、青灰色、可以变成人形或其他形状,外皮非常坚韧,连点45都射不穿。” “不可名状的信徒……” 尼尔从听筒里听到了威尔马斯的呢喃,还听到他深深地喘息,似乎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布莱克博士。”他异常地郑重,“我不管你在齐里卡调查什么,现在都停下来,不要再做任何事情!” “停下来?这件事很严重?” “非常严重!不可名状的信徒是一位不可直呼其名讳的邪神的爪牙,它们只陪伴在自己的神身边。你明白么?它们只陪伴在……” 咔哒。 尼尔挂断了电话,看着计时器上跳动的秒针,眼神闪烁。 …… 齐里卡疗养院是齐里卡镇上唯一正规的精神疗养机构。 它的规模很小,包括一栋三层的木楼房和用围墙圈起来的小院子,拢共只有8张病床,3个护士和1个医生。 那个唯一的医生名叫费奥里.卡伊德,秃头,马脸,中年,瘦高,如今正翻着死鱼眼坐在尼尔的对面。 “尼尔.布莱克医生?” “是我。”尼尔翘着二郎腿,“很高兴见到你,费奥里.卡伊德院长。” “但我见到你并没有那么高兴。”卡伊德把手支在写字台上,“昨天你的助理……那位强壮的男助理告诉我,你申请对本院的一位病人进行诊断?” “不是申请。”尼尔挑起眉毛,“依照雇主的委托,我需要亲眼判断暂住在贵院的艾丽.罗米尔夫人的精神状况,对于贵院,我们只是知会一声。” “知会?”卡伊德有点生气了,“布莱克医生,我应该发笑么?” “我建议你不要发笑。”尼尔的神情越发傲慢,“卡伊德院长,如果你真如宣扬般在新英格兰地区享有名誉,你应该听说过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 “我们座落在灯塔山的私人土地,是一座不对外营业的小型私人精神疗养机构,全院只有4张病床,配套13位医生,其中60%拥有学术地位和相应的博士学位。” 卡伊德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并不是那些知名的在学术界或社会上有声誉的精神专家,但作为齐里卡疗养院的院长,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一点新英格兰地区的精神医学生态。 尼尔所说的那类疗养院是真实存在的。 极少的病床,极大的占地,座落在核心区寸土寸金的私人土地上,搭配着完全没有必要的大量且水准极高的专家团队。 那些疗养院更像是大学一类的学术机构,那里的专家一年也接不到一个病例,所以他们长年奔波,以个人身份参与到全国甚至全世界疑难杂症的诊断和治疗当中。 这个倨傲的叫尼尔.布莱克的年轻人也是这样的专家? 卡伊德不敢相信! “尼尔.布莱克医生,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说谎?” 尼尔不满地看了莱恩一眼,整个动作整个神态都落到卡伊德的眼里,任谁都看得出他的不耐烦。 “卡伊德院长。”他说,“我是一个神经科医生,我这次是来诊断你的病人,不是带走你的病人。关于我的专业素养,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判断,用自己的眼睛判断。” “至于我是不是真的来自圣克图兰,那就更简单了。我的助理昨天应该已经向贵院递交了我院的介绍信,你的桌上就有电话,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试着打电话查证真伪?” “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之一,布莱克医生。”卡伊德晃了晃桌上的介绍信,“信上的电话是个专线电话,为什么不是公线电话?” 卡伊德问得很有道理。 这年头的电话用户大部分使用的都是公线电话。 就类似于尼尔和威尔马斯之前的通信,只要报出装机用户的地址或用户名,接线台就会把电话正常接通。 而专线电话则是指装机方专门购买了隐私服务的电话。 这项服务的价格不低,购买后装机方有权利用预留的密码代替装机地址和用户名,用来过滤他们不想接听的陌生通讯。 它也有很明显的缺陷。 相比于公线电话,专线电话的地址和用户名只在电话公司的合同里显现,接线员只能比照专门的电话本进行转接,换而言之,谁也不会知道这个电话究竟打到了哪里。 这显然不符合一家权威服务机构的基本需求。 然而尼尔对此早有准备,当即不屑地笑了起来,气势汹汹 “卡伊德院长,我已经表现了足够的尊重和克制,但却换来一再的质疑与阻挠。” “直说吧,你是否相信我的身份不会对我产生任何影响。但如果你非要阻止我见到罗米尔夫人……我会如实向我的雇主汇报我在齐里卡的工作经历。” “他们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如果他们生气,你将为此承担后果。” 041 跑不掉 !doctype html public &//ietf//dtd html 2.0//en& 504 gateway timeout 504 gateway timeout the gateway did not receive a timely response from the upstream server or application. sorry for the inconvenience. please report this message and include the following information to us. thank you very much! url: qd.qq/txt/40/40726/13437495.txt server: 174.139.114.2.static.krypt date: 2021/10/27 09:06:39 powered by tengine 042 蜘蛛的饮食法 莱恩正在帮尼尔包扎伤口,他们已经回到了宾馆的套房。 尼尔捂着下巴靠坐在沙发上,眼睛一直盯着洛伊。 那眼神把洛伊盯地浑身发毛,她躲躲闪闪问:“怎……怎么了?” “罗米尔夫人的骨骼完好,内脏也都在各自的位置上。” “诶?” “你也一样,骨骼完好,皮肤娇嫩,内脏都乖乖地待在该待的地方,除了那个不知来源的恐怖威胁,你们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抱歉……”洛伊瞪大眼睛,“难道我不该正常?” “你的朋友阿瑟.罗迪,黄衣之王的男主角。”尼尔用短促的声音说,“我确信人不会像破口袋一样因为区区几百磅重物就撕开两半,也确信一个正常人的心脏不会从腰上的缺口倒出来。” “是什么导致了你们的不同?” “我本以为是接触的程度问题,阿瑟.罗迪对这幕剧的痴迷可能超过你。虽然你很专业,但从我们的相处来看,我觉得你并不喜欢那幕戏剧。” 尼尔的质问让洛伊觉得难受,更难受的是尼尔完全没有说错。 她不喜欢这幕诡异的叫作黄衣之王的童话剧,她之所以全身心投入,只是为了借这幕受关注的戏踏入专业演员的圈子而已。 “所以……”她心情复杂地问,“我因为不够投入而得救了?” “那个假设已经被推翻……噢!” 莱恩扎紧绷带的动作触到了伤口,疼得尼尔一声痛呼。 他丢掉洛伊愤愤地看着莱恩。 “轻点好么?我是伤员!” “真正的伤员不需要麻药就可以锯腿。而且真正的聪明人不会为了摸一个疯子的胸把自己变成伤员。” “呃……”尼尔翻了个白眼,“洛伊,罗米尔夫人的身体状况和你一样正常,健康的程度或许有差异,但正常的程度没有任何差异。” “但她无疑是你们三人,你,她,阿瑟.罗迪之中与黄衣之王接触最深的。” “所以阿瑟.罗迪不是因为投入才变成那副鬼样子,还有其他的原因,他经历了你们没有经历过的某件事。” 洛伊疑惑地眨眨眼:“某件?” “不可名状的信徒。”尼尔眼神坚定,对自己的判断确信不疑,“我们见到拜亚基时有一团果冻状的茧包裹着阿瑟.罗迪,那就是不可明状的信徒。” “青灰色、半透明、可以变成人形的怪物,在戏剧当中,你扮演的卡西露达最后也变成了那副样子。” “哈利之子!她……它真的存在?” “毫无疑问。”尼尔说,“不可名状的信徒接触了阿瑟.罗迪,所以阿瑟.罗迪变成破口袋,它没接触你们,所以你们现在还是人。” “这种现象其实并不罕见,蜘蛛就是这么捕食的,用丝把猎物裹成茧,注入毒素,把肌肉和内脏和其他所有杂七杂八的东西都融解成液态,然后用口器刺破皮肤,像吮吸玛格丽特酒一样……” 洛伊扑了出去,飞扑进厕所,那里很快就传出引人入胜的豪放的声音。 尼尔无奈地耸耸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倒在沙发上。 他抬着臂看着手上精细的包扎,看到绷带上渗出来的血印子。 “莱恩,如果我们说罗米尔夫人是被误诊的,罗米尔先生会见我们么?” …… 九个接触者的名单中尼尔只剩下最后两个还没有见到,他们是【a】剧本提供人丹尼尔.斯维恩和【b】剧团赞助人普罗耶.罗米尔。 丹尼尔.斯维恩依旧神秘。 和威尔马斯教授通话结束后尼尔尝试着查了查齐里卡的黄页,结果齐里卡没有单独的黄页,剑桥的黄页里也见不到这个名字。 普罗耶.罗米尔则很好找。 这位先生是齐里卡镇最富有的绅士之一,他的庄园就在镇的南边,尼尔甚至不需要问路,因为地图上就有相关的标记。 罗米尔庄园建立于殖民地时期,面积超过五千英亩(约20平方公里),最早是种植玉米和黑麦的种植园,后来转型向奶牛业,直到现在还是剑桥城镇圈里主要的牛奶和廉价牛肉的供应地之一。 罗米尔先生拥有自己的牛奶工厂和屠宰场,这些精加工的产业为他带来了稳定而高昂的收入。 同时牧场和工厂都是公开的准许任何人进入的私有土地。尼尔见到罗米尔先生的障碍只在牧场的最难,有一排不算高的围墙围住了一座低矮的小山包和一座彩顶的华贵的石质别墅。 莱恩的克莱斯勒停在围墙的大门外,莱恩跳下车,向迎上来的门卫递上了尼尔.布莱克医生的名片。 门卫转进门卫房,尼尔看见他拿起电话,不一会又走了出来。 “管家先生说他会在大门口等着你们。”门卫说,“夫人是一位让人尊敬的女士,我希望你们说的是真的,而不是像上次那两个骗子一样,只想对我们趁火打劫!” “上次?”尼尔的眼睛闪了一下。 “一个鹰脸和一个熊一样强壮的汉子,他们谎称自己是boi的探员,却不知道先生与他们的上司是好朋友。” “啊哈。”尼尔想起了死在号角报社的那个人,“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无耻之徒都有,是吧?” 车子驶入罗米尔家的私宅,沿着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坡,很快停在被削平的丘陵顶端。 身穿燕尾服的管家带着四个膀大腰圆的警卫等在门前,看到车子停稳,警卫们自觉地就围了上来。 洛伊从他们身上感觉到明显的敌意,每一个警卫的手都放在枪套上。 “小……” 她想要出声示警,谁知道尼尔突然伸出手轻轻压在她的腿上,还拍了两下,那意思明白无误,尼尔在告诉她稍安勿躁。 “尼尔,他们拿着……” “嘘。” 尼尔的眼睛根本没有转过来,也没有看向任何一个警卫,只是隔着玻璃,温文而雅地和管家对望。 莱恩摇下了窗户。 离得最近的警卫立刻掏出枪,把枪口对准了莱恩的脑袋:“熄火!拔钥匙!你们这群该死的骗子。” 莱恩顺从地照做。 他拔下车钥匙,打开车门,高举着手从驾驶座出来。 他的脚踩在地上,旋即猛地挺腰! 嘭! 莱恩的脑袋像重锤一样顶在警卫的下巴。 那警卫惨叫一声跌飞出去,还没等落地,莱恩就已经扑向第二个警卫,在警卫掏出枪之前就咔哒一声缷掉了他的手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二个警卫惨叫,第三第四个警卫掏枪,莱恩撑臂滑跃上车顶,一双大长腿在滑跃的过程中打开,势大力沉的扫腿同时扫中了两个警卫的脸。 电光火石,兔起鹘落。 等警卫们狼狈地痛呼着爬起身,他们的管家已经落到了骗子们的手里。 莱恩高举着枪压在管家的眉心,管家的手伸在怀里,眼睛里还残留着浓浓的不敢相信。 尼尔慢条斯理摇下了窗户,对管家说:“先生,我不知道在短短的上坡的过程中我们之间产生了什么误会。但我的助理是从索姆河回来的战斗英雄,他不喜欢有火器对着他,在被瞄准时,他很难保持沟通的克制。” 管家咬牙切齿:“别在那装模作样,暴徒们!老爷已经确认过了,他没有灯塔山的朋友,也从没听说过什么圣克图兰基金会!” “是吗?”尼尔毫不掩饰自己的?异,“我的雇主要求我来这儿为罗米尔夫人证明清白。我还以为是因为罗米尔先生,谁知道……看来先生和夫人的社交也没有我想的那么重合。” “真的?”管家不相信。 “其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询问夫人,然而……要不然您再去问问罗米尔先生?如果他不想见我们,我们大可以改日再来。” 043 不称职的丈夫 短暂的冲突过后,尼尔依旧是尼尔.布莱克医生,依旧是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外派的精神科专家。 他很重视这个身份。 因为这个身份能确保他一直合理地介入到艾丽.罗米尔的精神问题当中,并以此来寻找奥妮.贝利失踪的线索。 当然,普罗耶.罗米尔并相信这个身份。 不过这不要紧,齐里卡真正相信这个身份的事实上只有洛伊,尼尔的依仗从不在其他相关人的相信,而在于那些人无法证明尼尔是假的。 普罗耶.罗米尔先生就是这样。 他不能证明尼尔是假的,所以当尼尔表达出善意,并坚持自己有办法为罗米尔夫人洗刷清白的时候,他必须将信将疑,而且必须同意尼尔的见面要求。 于是乎,尼尔被管家带到了会客厅,莱恩和洛伊则被留在了大门口的车里。 普罗耶.罗米尔先生是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传统绅士,穿着纯白色的衬衫、纯白的马裤和纯白的马甲,疏着高高在上的背头,背头上压着银色的卷梢的假发。 他的眼神有点躲闪。尼尔在进门的时候和他有一瞬间的对视,四道眼神只是稍一接触,他就已经远远地躲开。 戒惧? 尼尔当即停下来,站在远远超出社交距离的房门口开始了自己的自我介绍。 “罗米尔先生,我是来自圣克图兰基金会疗养院的精神科医生尼尔.布莱克,很高兴您能同意与我见面。” “如果我不同意,你是不是会让你强壮的打手击倒我的所有警卫?布莱克医生。” 罗米尔先生抬起头,视线的焦点散开着从尼尔的脚一直到胸口,然后停在那。 “重申一遍,我不记得我认识名叫布莱克的医生,也不记得社交的友人中有任何人来自那个所谓的圣克图兰基金会。” “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尼尔笑说,“我们本来就不认识,我只知道雇主要求我来到齐里卡,来为您的妻子艾丽.罗米尔女士洗刷清白。” “我的妻子……”罗米尔先生沉吟了一会,“你的雇主是谁?” “抱歉,他关照过我不要透露他的姓名。他说猜得到的人由他去猜,至于猜不到的那些人……” 罗米尔先生怒意勃发:“布莱克医生!你是在暗示我的妻子对我不忠诚么?!” 尼尔奇怪地看着罗米尔先生的反应,看了好一会。 “我没有暗示任何东西。”他说,“罗米尔先生,我只对自己的雇主负责。他希望你的妻子走出牢笼,我相信你的希望也是如此。既然你们拥有共同的目的,我觉得身份并不重要。” 罗米尔先生沉默下来。 “你真能帮助我的妻子?” “我见过她。”尼尔晃了晃包扎的手,“她很恐惧,精神不稳定,但远没有齐里卡疗养院认为地那么危险,她或许需要疗养,但不该遭受这样的折磨。” “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罗米尔先生的反应让尼尔越来越疑惑。 这个男人刚刚听到了有利于自己妻子的权威说辞,但他的表现既不开心也不惶恐,只是发呆,就像是分神了一样。 这究竟算是什么反应? 尼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决定冒险一搏。 “我需要帮助,罗米尔先生。我从夫人的恐惧里听到了一幕戏剧的原本,如果想要解开她的心结,我需要看到她所说的那份稿子。” “她说了稿子?”罗米尔先生迟钝地反应着,“啊!一定是克拉拉.加祖尔女士的原著手稿,我确实曾经拥有过它,但现在,它已经不在了。” “它不在了?” “它被它的原主人带走了。” 罗米尔先生第一次与尼尔对视,眼神呆滞而死板。 他对尼尔说:“丹尼尔.斯维恩在三天前把剧本要了回去,如果你想看,他就住在西部林地8号。” 西部林地8号。 尼尔在心里复述了一遍:“罗米尔先生,您不去么?” “不了。”他安坐在沙发上,“你说过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既然如此,我们就没有必要同去。” …… 奇怪的男人,奇怪的反应,或许这就是剧本对普罗耶.罗米尔的影响。 尼尔和莱恩还有洛伊会合,坐上车驶出罗米尔的别墅,一路上都在复盘之前见面的细节。 普罗耶.罗米尔很在意自己的妻子是否不忠,却似乎不怎么在意她究竟能不能出院。 仔细想想,他本来就是罗米尔夫人的监护人。 这意味着他一直都可以干涉罗米尔夫人所遭受的非人对待。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任由疗养院对自己的妻子限制接触,哪怕从尼尔这听到了有利于妻子的消息以后,也没有急吼吼地质问疗养院的治疗方针。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上缺乏足够的攻击性,在尼尔面前,他表现得很懦弱。 奥妮.贝利的攻击性体现在文字上,艾丽.罗米尔的攻击性体现在行为上,洛伊的攻击性体现在她奋不顾身地拯救朋友上。 但在普罗耶.罗米尔的身上,尼尔却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 尼尔想起剧团经理马克斯.维纳。 与马克斯.维纳的见面比罗米尔先生更正常,能让尼尔留下印象的只有沮丧、酗酒,还有一点点对金钱的贪婪。 尼尔抬起头:“洛伊,你的经济人马克斯.维纳很喜欢酒和钱么?” “酒和钱?”洛伊鼓着腮帮子认真地想,“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 “但是酒?不,维纳先生滴酒不沾。因为他的父亲是酗酒淹死的,所以他发过誓,就算到死也不会喝一滴酒,他要向父亲证明,人可以离开酒精活下去。” “离开酒精活下去……是么?” 尼尔找到了马克斯.维纳的“攻击性”,他打破了自己的誓言,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一夜之间变成了酒鬼。 所以眼下尼尔见过且尚不能确认其攻击性的只剩下普罗耶.罗米尔一人。 他是拥有特别表现的人,也是树状图上是唯一的b,除了a,他把所有人带进了诡异。 “难道真的是你么?”尼尔喃喃道。 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妄下判断,因为尼尔还没有见过a,把剧本带到齐里卡的丹尼尔.斯维恩。 想到这儿,他拍了拍莱恩的肩膀。 “莱恩,问问西部林地在哪,下一站我们去那儿。” 044 你怕过么 西部林地是齐里卡镇西北面一片树木繁茂的橡树林,那里是殖民地时期的林场,人工栽植的橡树在百年之后曾是公认的最优质的军舰船材。 那里还是镇上的一片高尚社区,有10几栋高级别墅依林而建,零星错落,维持着礼貌的绝不干涉他人生活的社交距离。 尼尔他们的目的地无疑是社区。 他们已经奔波了一天,从中午到下午,等赶到8号,太阳正准备坠山安眠。 在夕阳下,有栋红顶白墙的独栋的小楼在树林边沿泛着金光,看上去静得吓人。长长的阴影拉出来,给人一种无人居住的荒宅鬼屋的独特气场。 尼尔和莱恩对视了一眼,纷纷抽出腰上的枪。 洛伊被两人的动作吓了一跳,也手忙脚乱地翻开手包,从里面掏出一把小巧袖真的点25雷明顿双管德林杰手枪。 尼尔?异地看着那把玩具一样的家伙:“洛伊,你居然有枪?” “我是一个经常走夜路的漂亮女孩!”洛伊紧张地回答,“而且我还是农场的女儿,会挤牛奶,也和父亲一块去树林里打过猎。区区射击而已,区区……” 她颤了一下,准确地把自己的心情还有战斗力准确地传达给尼尔。 尼尔暗暗翻了个白眼,对莱恩交代:“你走前面,我走后面,洛伊跟着我,小心一点。” 莱恩郑重点头。 他们在篱笆外分道扬镳,尼尔带着洛伊借着夕阳余辉窜进树林,不一会就钻过篱笆,出现在房子的后院。 没人,没狗,没有一切能称之为活物的东西。 本该被精心修剪的草坪踩上去有种毛扎扎的感觉,尼尔看到一小片杂草抽芽的南瓜地,还看到一间和房子一样白墙红顶的狗窝,白墙上有星点褐色的分不出是血还是泥的斑。 没人,没狗,后院没有一切能称之为活物的东西。 尼尔扭头对洛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到洛伊拼命地捂着嘴点头,这才放心地靠向玻璃。 后院的一楼有一大片时髦的玻璃墙,墙里映出厨房、餐厅和客厅的大致样子。 厨房很干净,水槽里没有多余的待清洗的碗碟,放在案台上的卷心菜有点发蔫,但剥掉最外面几层,依旧是上好的沙拉的原料。 幽暗的客厅从外面看不清楚,尼尔看向餐厅,大大的餐桌上有一个孤独的碟子,边上有刀叉,还有一个咖啡杯和半瓶开口的白兰地。 尼尔试了试后院的玻璃门,锁着,所以他抬起肘,哗啦砸碎玻璃,从里面打开了门。 他和洛伊踩着格叽格叽的碎玻璃进到屋子里。 先前的观察在去掉了玻璃和夕阳的干扰后更清晰了。 水槽很干,边壁没有半点水渍,晾在槽边的碗碟早就该被收拾起来,但依旧斜躺在碟架上。 蔫掉的卷心菜边上有一小盆泡水的黄豆,黄豆牙已经长出来,水盆散发着隐约的难闻的气味。 尼尔把枪从衣摆下面掏出来,枪口向上,放轻脚步迈向餐厅。洛伊学着尼尔的样子走,嘭一脚踢中了柜子,柜子上的麦片、甜甜圈摇摇晃晃栽下来,哗啦啦洒了一地。 洛伊吓坏了,无辜地瞪着眼睛闭着嘴,尼尔用难以明言的关爱的眼神看着她,看了好一会。 “别那么紧张。”他说,“这里没有主人,没有家政,没有毒烟,墙里面也不会射出弩箭。虽然可能有怪物,但怪物们毕竟还没出来,所以……放松。” 一副专业到登堂入室的盗墓贼口吻。 洛伊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你真的是医生?” “我是精神科医生。”尼尔轻轻扫开地上的杂碎,走到餐桌前,“如果有一天你有幸入住疯人院,千万别小瞧你的主治医生。” 餐盘里是香肠、土豆和煮南瓜,吃了一半,切口干瘪,杯子里是纯粹的酒,尼尔举起杯子闻了一下,酒味已经淡了许多,显然大部分酒精都已经被空气偷走了。 “他是在吃饭途中离开的。”尼尔说,“可能是午餐,也可能是晚餐,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能把饭吃完,也忘了安排家政上门为自己收拾房间。” 尼尔放下杯子,收起枪大步走到客厅。 丹尼尔.斯维恩应该是个博学但缺少社交的人,他的客厅只有两张围着茶几的单人沙发,墙边连排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大部分与神秘学有关,尼尔还在书架边上看到一张装裱起来的学位证书,斯坦福大学神秘学博士。 一位博士的藏书…… 尼尔仔细检索起书架上的书,然而大部分书都是公开出版的精装集,内容多为感受神与证明神的存在。 那些书经常被翻看,但翻看得很仔细,书页没有明显的卷边。 尼尔找到了一份散装的厚书,抽出来,在封皮上看到一个不两边不对称的黄色的【v】字图案,像印戳一样烙在金牛座的星图上。 扑通! 尼尔的心脏抽动了一下,心跳的声音甚至传进尼尔自己的耳朵,伴着轻微的几不可察的钟鸣。 尼尔的眼神兀然僵直。 扑通(咣)……扑通(咣)……扑通(咣)…… 有什么又苏醒了,在尼尔灵魂的深处,那黑色的蜜糖一样黏稠的生命苏醒了,流动着涌出,触手一样想要抚摸那个邪印。 尼尔鬼使神差地摸了上去。 一瞬间,他置身于一座幽深的清透的绿色的湖底,有成千上万不可名状的信徒结着伴在湖水当中遨游。 它们青灰色果冻状的身体有类似鱼的形状,尼尔看到肥大的腹部和细窄的尾端,看到手掌似的胸鳍和叶瓣状的尾鳍。 它们粗状的无颈的肩直接和硕大无毛的头颅接合在一块,那变了形的空洞的五官扭曲着呐喊,呐喊着歌唱。 尼尔想到了儒艮。 数以千万计的青灰色的儒艮像鱼群一样围着一座破败的石制的宫殿,宫殿的花园长满了五色缤纷的水草,在那粗大的开裂的石柱中间有一抹飘荡的黄色。 那黄色在召唤! 尼尔能听到低沉的飘摇在水中的意义不明的低吟,那低吟在呼唤尼尔,在诱惑他,在说服他。 尼尔不知道祂究竟想说服什么,这时,他突然想起威尔马斯教授的恐惧。 它们和它们的主在一块! 那是它们的主! 尼尔想要游近去看,可才一摆腿,突然有人在背后拽住了他! 窒息! 深水之中的窒息,不可承受的压力,尼尔被那人拽着上浮,从不知多深的水底一直游向不知在哪的水面。 哈呃呃呃呃呃呃呃! 尼尔鼓着胸深吸了一大口气,像是刚从水下钻出来,汗液浸透了他的头发、脖颈和他的内衣,湿漉漉地传达出明白无误的刺痛的寒冷。 手上的书应声落地。 啪! 尼尔听到了洛伊紧张的呼喊:“尼尔……尼尔!” 神智眨眼间回归。 尼尔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在捡起的时候,看到打开的扉页上写着《黄衣之王…克拉拉.加祖尔著》。 他把书捡起来,自然地把邪印那一面贴在身体遮起来:“怎么了,洛伊?” “我找到了地下室!”洛伊压着嗓子,得意洋洋,“我找到了地下室!那里有可怕的东西!” 尼尔无语地看着兴奋的她,真心实意地问:“好姑娘,你真的有怕过么?” 045 变态,滚开 莱恩藏着枪接近房子的正门,像一个访客摇响了篱笆前的铜铃。 叮铃! 没有回应。 房子里没有回应,莱恩却注意到来自身后的视线。 他警惕地回过头,看到邻舍的门前站着一个牵着拉布拉多的老太太,一身大红色的衣服,似乎正要出门溜狗。 “先生,你找斯维恩先生?” 莱恩扣上枪套转过身,迈着大步走向老太太。 “我找斯维恩先生,丹尼尔.斯维恩先生,请问他在么?” 听到莱恩一口报出斯维恩的名字,老太太脸上的警惕消减了八分。 “太不巧了,先生。”她说,“斯维恩先生已经三天没露面了,护林员怀斯先生是最后见到他的人。” “三天前他又送给怀斯先生一车自己种的南瓜,然后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 莱恩扬了扬眉毛:“送南瓜?听起来斯维恩先生和护林员怀斯先生很要好?” “他们不算要好。我是说斯维恩先生是个孤僻的好人,种南瓜和送南瓜是他的癖好。但我们家里都有未成年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你知道……他只能经常送给怀斯先生。” “啊,我知道。”莱恩了然地点点头,“女士,请问方便告诉我怀斯先生住在哪么?” “怀斯先生?”老太太又警惕了,“您恰好也认识怀斯先生?” “不不不,我不认识怀斯先生。我们只是怀疑斯维恩先生失踪了,我们正在调查这个事情。” “调查?你们是私家侦探?” “我们是侦探。”莱恩一脸正义,“但不是私家的,女士,我们是boi。” …… 斯维恩的地下室并不是那种正常的地下室。 它是一个地窖,摆着很多南瓜,有一个酒柜,里面潮湿,阴冷,而且腐朽。 这很不正常。 尼尔看到酒柜里的酒很高级,以干邑地区的白兰地为主,有少量红酒和香槟,都是法国的原产。 这些酒在如今的世道每一支都价值上百美元,储存它们需要干燥和控温,而在这个潮湿的地下却收着五六十支。 尼尔抽出一瓶,抹掉上面的水渍。 玻璃瓶中的酒液并没有明显的变质,一点也看不出保养不善的样子。 “晚上想喝一点么?”尼尔问洛伊。 洛伊明显愣了一下:“去班的酒吧?” “暂时我们可不适合去那。”尼尔把手上的酒递给洛伊,“我们可以在酒店喝。” “哇哦……白兰地,我从没喝过这么高级的酒……” “晚上你就能喝到了。” 尼尔继续查看。 洛伊所说的恐怖的东西在地下室的台阶,一个人形的挣扎的水痕,与号角报社沙发上的水痕很像,只是身形比报社主编詹姆斯.奇卡纤细不少,而且矮小。 尼尔皱着眉问:“洛伊,你见过丹尼尔.斯维恩么?他是不是个瘦小的男人?” “斯维恩先生……我没有和他见过面,但我听维纳先生骂过他,因为他总是在剧本讨论的时候刁难剧团。” “他怎么骂的?” “嗯……该死的侏儒?” 该死的侏儒? 尼尔若有所思地看着台阶上的人形濡湿,这个印子不太像侏儒,更像是一个纤细矮小的女人。 但它确实有可能是斯维恩,因为拓印是会变形的,模糊的边沿很可能把一个胖子变瘦,也可能让一个男人的影象显出女人的纤细来。 尼尔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地窖,再没有第三个发现。 “我们走吧。”尼尔看着地下室的入口,“莱恩一直没下来,我有点担心他。” 两人结伴重回楼上,在玄关没有看到开门的痕迹,在二楼和阁楼也没有找到新的异常。 莱恩没有进房子? 尼尔怀着疑惑原路返回,在车边,看到莱恩正在和一位牵狗的老太太挥手告别。 “你居然跑去搭讪了?”等莱恩回来,尼尔斜靠在车边调侃。 莱恩不置可否,轻声说:“丹尼尔.斯维恩在三天前失踪了,最后见到他的人是护林员怀斯,住在林子南边的护林人小屋里。” “三天。”尼尔回忆着屋子里的细节,“斯维恩回过屋子,给自己做了饭。他应该是在吃饭的过程中失踪的,我们在地下室找到了人的影子,印在木头台阶上。” “果冻怪来过?” “至少看起来像是来过。”尼尔抚摸着剧本的书脊,“那个人影和号角报社沙发上的一模一样。” 莱恩舔了舔嘴唇。 “丹尼尔.斯维恩也被掳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找普罗耶.罗米尔,让他把奥妮.贝利交出来?” “普罗耶.罗米尔似乎变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尼尔皱着眉沉吟。 “三天前,丹尼尔.斯维恩向他要回剧本,所以他命令不可名状的信徒掳走了斯维恩,接着又掳走了奥妮.贝利。” “前天,他掳走了比莉.珍。昨天是詹姆斯.奇卡、马克斯.维纳和阿瑟.罗迪。” “看上去一切都没有错,但是……”尼尔看了眼手上的剧本,“他因为剧本做了这些事,为什么没有把剧本带走?” 莱恩这才发现尼尔夹在腋下的散装册。 “这就是那本法文原稿?” “对,它好好待在斯维恩客厅的书架上,既没有被人争夺,也没有被藏起来。”尼尔沉默了片刻,“它有问题。” “你打算怎么办?” “斯维恩最后见到的人是护林员怀斯么?”尼尔坐上车,把剧本小心地收进储纳箱,“我想见见他,看看斯维恩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此时,镇子的另一边,齐里卡城际火车站。 艾伯特.n.威尔马斯教授风尘仆仆地提着箱子从火车上下来,一下车就拉住火车站的工作人员。 “女士,我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艾伯特.n.威尔马斯,请问最近镇上发生过什么怪事么?” “怪事?”站台引导员警惕地退了一步。 “对,怪事。”威尔马斯抹了抹脸上的汗,“我想想,比如有人目击会飞的龙,还有会变形的果冻,它们的样子像鼻涕,青灰色的,很恶心。” 引导员又退开了一步:“先生,我不喜欢新怪谈,而且,我有男朋友。” 威尔马斯愣了一下,蹭蹭拉近好不容易分开的距离,丢下箱子抓住引导员的胳膊。 “小姐,我问的是有没有人看到过这些,那些看到的人在哪。我不介意你有没有男朋友……” 他突然想起摩根教他的号称百试百灵的搭讪法子,赶紧补充。 “对了,你什么时候下班?或许我们可以去酒吧……” 啪! 威尔马斯震惊地捂着脸:“小姐,你为什么打我?” “我说了我有男朋友!”引导员面色赤红,“变态,滚开!” 046 湖水涌出来了 护林员怀斯住在橡树林南面的护林人小屋。 克莱斯勒沿着路,摇晃着很快就找到了那间远离人烟的灰墙绿顶的尖顶平房。 一路上洛伊都在喋喋不休。 “尼尔,你的目的是罗米尔夫人不是么?你只是想看到那本被诅咒的原稿剧本。现在你已经拿到它了,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理由去找那个护林员。” 尼尔看她一直抱着那瓶从斯维恩的酒柜里顺出来的白兰地。 “洛伊,你有那么迫不及待地想喝酒么?” “我不是酒鬼!”洛伊抬手地酒抛开,“尼尔,我的预感一直很准。你知道么,小时候我跟父亲还有姐姐去林子里野营,我觉得林子很危险,结果我们就遇上了熊!” “我也遇到过熊。”尼尔笑着牵过洛伊的手,“在南美的雨林里,我遇到三头出来捕猎的安第斯熊,它们很可爱,哪怕饿极了也没有过份追我们。” “你为什么会去雨林?”洛伊很不理解。 尼尔滞了一下:“我是个精神科医生。我需要减压。” 洛伊被糊弄过去了。 她咽了口唾沫:“尼尔,尼尔尼尔尼尔,这栋小屋给我一种很不妙的感觉你知道么?这一路都给我一种很不妙的感觉。” “我觉得有什么在看我们,那种湿滑的像青蛙一样的视线一直粘着我,我们别去找什么护林员怀斯了好不好?” “抱歉。”尼尔推开洛伊反握的手,“与怀斯先生见面很重要。原本或许没有那么重要,但你的感觉让它重要了,我必须见到他。” “哈?” 车子停下来,尼尔让莱恩陪着洛伊留在车里,抽出枪小心接近护林人的小屋。 小屋的门紧闭着。 门紧闭着,窗户上也拉了布帘,从外看不到屋里的情形,贴着门听,尼尔也听不到半分动静。 又一个失踪者? 尼尔怀着疑惑移向房门。 这是一扇没有锁眼的木门,门上钉着摇皮,摇皮上挂着外挂的锁。 锁是最简单的u型外挂锁,使用这种锁的人一般会把它挂在摇皮上,哪怕主人不在也是如此,就像宾馆【请勿打扰】的挂牌。 而它现在却被随意地丢在一边,挂环上空空荡荡,只有摇皮。 这种异常引起了尼尔的警觉。 他举起枪,轻轻顶开护林员小屋的房门。 房门吱嘎打开,夕阳的余辉洒进屋子里,照亮了一间凌乱的密布酒气的通间。 长7米,宽4米,爬霉的墙上挂着雨衣、钓杆、斧头和一支半旧的雷明顿m1889双管猎枪。 枪挂在床头,床上的床单、毯子揉成一团,歪倒着没喝完的无标签的酒瓶,床上有明显的半干的湿痕。 怀斯似乎有酗酒的毛病。 除了床上,尼尔在地上看到了更多的酒瓶,瓶子的种类并不统一,但它们都没有标签,而且每一瓶都被喝得涓滴不剩。 喝这么多土质混酒真的不会出事么? 尼尔回身跟莱恩比了个ok的手势,捂着鼻子走进房间。 空酒瓶大多集中在柜子和桌子的边上,桌子上还有一盆吃了一半的香肠,香肠的切口发黑,柜子的上层抽屉也打开着,里面有大盒的16号霰弹,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护林员怀斯似乎被吓到了。 尼尔收起枪,从墙上摘下雷明顿。 16号口径猎枪在霰弹枪中算不上大口径,但怀斯的抽屉里不仅有猎鸭子的散弹,还有猎熊用的独头弹。 这种子弹在近距离有非常不错的冲击力与杀伤力,虽然穿透力差一点,但威力碾压尼尔手上的点45手枪。 压弹,上膛,尼尔试瞄了一下,又掏了一大把独头弹塞进口袋。 他突然听到地窖的动静。 地窖建在房子底下,但入口却在房子外面。尼尔举着猎枪走出去,用手势告诉莱恩“地窖”。 莱恩立刻下车,不仅自己下车,还把洛伊赶了下来。 洛伊虽然不情不愿,但她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和尼尔他们在一起再危险,也比她一个人独处安全。 三个人在地窖的盖子前排成纵列。 莱恩举着他那把锯短的20号猎枪在第一位,洛伊举着她的点25德林杰袖珍手枪在第二,尼尔提着新到手的16号猎枪在最后。 莱恩小心翼翼拉开了盖门。 吱呀…… 地窖展示出来,里面摆着成桶的玉米粉和干燥的豆子,剩下的空间挤满了南瓜,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很多很多南瓜。 尼尔越过洛伊,在莱恩的掩护下挤到第一位,莱恩递给他一只手电筒,他接过来,托在枪管下方缓步下楼。 才下楼梯,尼尔又听到那种轻微的响动,他循着声把手电照过去,依着光,在一堆南瓜后看到一个瑟瑟发抖的魁梧人影。 “怀斯先生?”尼尔藏起枪,试探着询问,“是护林员怀斯先生么?” “啊!!!!”怀斯翻手把南瓜丢了过来。 尼尔赶紧躲开。 躲开了一个有第二个,躲开了第二个有第三个,那些南瓜最小的也有人头大小,圆润坚硬,怀斯的力气也极大。 尼尔很快就躲不开,不得不把藏起来的枪重新拎起来,平握枪管把迎面临头的南瓜挡开。 嘭! 尼尔后退了一步。 更多的南瓜砸过来,怀斯像只钻地的土拨鼠直南瓜堆中钻,一直贴到夯实的泥墙。 “别过来!”他大叫着,“湖水涌出来了,淹没了印第安墓的山坳,怪物在游泳!我早跟斯维恩先生说过不要去,怪物在游泳!怪物在游泳!” 尼尔轰一声扣下了扳机,独头弹击碎了一只飞南的南瓜,尼尔在南瓜纷飞的碎块中瞄准了怀斯,对着他手上的南瓜毫不犹豫又是一枪。 轰! 怀斯吓傻了。 贴在墙上,高举手臂,呆滞地任由炸碎的南瓜劈头盖脸。 尼尔向楼上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啐一口,压开枪托。 他一边换弹一边问:“什么湖?印第安墓在哪?你跟斯维恩说过什么?你们遇到了什么?” “怪物!” 怀斯抬起头,惊恐、呆滞,长着一双布满血丝的仿佛一生都不曾闭合过的白眼球。 眼球的瞳孔缩得像针! “有怪物!怪物从湖里钻出来,我逃跑了,丢下了斯维恩先生!我明明告诉过他不要去,他偏要去!他偏要去!” “那地方在哪?” “在林子里!林子的东边,山坳!斯维恩先生,那里很危险,不要去……不要去……” “你丢下了斯维恩!”尼尔举着枪瞄准怀斯,“他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我没看到!三天前,他来给我送南瓜,他让我带路,我不想去的!我不想去的!” “你们是三天前去的?你在三天前看到湖?你还看到了谁?” 濡湿! 尼尔兀然看到怀斯身后的墙变得濡湿,湿痕在扩大,迅速地扩大。 尼尔大踏步后退,一边退一边喊:“快离开墙!怀斯,快离开……” 噗! 一团灰绿的浆液冲开泥墙泼了出来,眨眼间包裹住怀斯,拖着怀斯直往洞钻。 尼尔立刻向着浆液与怀斯的连接开枪,轰一声响,独头弹撕开浆,击中了怀斯的肩。 怀斯的眼睛睁了一下,殷红的血涌出伤口,染红了浆。 浆拖着怀斯消失在那只洞,尼尔只追出一步,就有另一团浆从那只洞泼向了尼尔。 轰! 尼尔轰出第二发子弹,迅速丢开射空的猎枪,掏出手枪连续射击。 窖口也传来了枪声! 莱恩在上面喊:“少爷,退!有三只果冻怪!” 轰隆! 是手雷的声音! 尼尔一口气射空了手上的弹匣,把泼向自己的浆液轰到墙角,旋即掏出手弹,咬掉保险。 叮! 撞针弹开去,尼尔翻手把手雷一抛,退掉弹匣,迈步出窖。 “我们走。”他黑着脸说。 轰隆! 047 真相水落石出 轰隆! 浓黑色的烟柱从地窖的开口涌向天空,在地面上,一场怪物对人的猎杀正在进行。 三只不可名状的信徒,如果加上被尼尔关进地窖的那只就是四只,加上抓走护林员怀斯的那只就是五只。 它们晃动着青灰色果冻状的身体从各个方向扑上来,点45acp的圆头只能在它们的皮肤上击打出凹陷,极少有弹头能击穿皮肤,造成伤害。 猎枪的独头弹能切实地击伤它们,不仅击伤,还能击飞。 然而莱恩的20号双管只有两发子弹,每扣动两次扳机就要重新装填。 尼尔用双手双枪为莱恩制造换弹的机会,子弹消耗得非常快,远远超过他们前进的速度。 轰!轰! 莱恩连续两枪击飞了身前的两只怪物,一边前进一边换弹,尼尔在他的背后倒退着向着第三只怪物连连射击,半自动与左轮交替射击,让它无法发动攻击。 洛伊在他们的中间,紧闭着眼睛,不时地尖叫。 尼尔让她拽着莱恩的衣角,所以她依然能够跟上行进,就算帮不上忙,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 离克莱斯勒还有10米。 莱恩第三次填完子弹,抬起头看到被自己打飞的怪物正在蠕动着重成人形。 “我还有8发子弹!”他大声提醒尼尔。 “足够了!”尼尔咬牙退掉第三个弹匣,只用了几秒就装上新的,毫不迟疑拉拴上膛,“我只剩两个弹匣和一个备轮,没机会帮你争取三次换弹!” 轰! 莱恩又一次把扑上来的怪物击飞:“这是陷阱!6米!” 尼尔嘭嘭射空左轮,把枪柄往闭着眼的洛伊手里一塞,又抽出一轮辅助装填器,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像刚才一样帮我装弹!” 洛伊赶紧睁开眼睛,颤抖着顶开转轮,把弹壳倒出来,再把半月轮整个顶进去,咔一声掰断。 “谁设的陷阱!”她尖声问。 “普罗耶.罗米尔?”尼尔举着单枪连续射击,兀然掏出第二枚手雷,咬掉保险像丢棒球一样转身砸进一张飞扑的大张的嘴。 莱恩适时地追了一枪,轰一声把那只怪物轰飞,轰远。 手雷在半空引爆了,伴着轰隆的鸣响把怪物的头整个炸碎。 暗红色的腥臭的血像下雨一样洒下来,莱恩又前进一步,咔嗒一声压开枪管。 “还剩两只,3米!” “然而依旧是三只!” 尼尔抢出时间再一次换弹,眼看到青灰色的果冻蠕行着从地窖里爬出来,一只,两只,三只…… “或许还不止三只……莱恩,跑起来!” 莱恩跑起来,离他们最近的两只怪物也同时扑上来。 尼尔站在原地抻直双臂,两个枪口分别瞄准两个目标。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十三枚子弹在眨眼间射空,怪物在扑击的过程中被击落,莱恩拉开车门,翻手把猎枪丢给尼尔。 车子发动了。 被手枪击坠的怪物重整旗鼓,刚从地窖里爬出来的怪物也聚成人形。 尼尔平举着猎枪,抿着嘴扣动扳机。 轰!轰! 手边所有子弹都打光了,两只怪物被击退,三只怪物腾上天空。 它们向着尼尔挥出半透明的手臂,手臂在空中拉长,绷直,鞭影临头…… 嘭! 克莱斯勒疾冲过来! 莱恩把着方向盘猛踩住刹车,操控着车身以尼尔为圆心甩尾横摆。 甩动的车尾带着无匹的巨力砸中了第一个,又推着它接连撞中了第二个和第三个。 尼尔看到一大团青灰色高飞向树林,看着它们在空中分开,坠地,变成一大滩流动的浆或胶。 车子恰到好处地在手边停稳。 尼尔漠然地拉开车门,看到洛伊蜷缩着坐在后排的角落,脸上全是惊魂未定的惶恐。 “还是是被认出来了么?”尼尔坐进去,关上车门,“还是说这次的目标就是我们,【他】只是单纯地想把碍事的人都除掉呢?” …… 夜幕降临。 尼尔披着睡袍坐在卧房窗边的沙发上。 他正在看那本原版的剧本,从回到酒店,洗澡放松,前后已经看了不少时间。 这件事并非毫无价值,比如他发现艾丽.罗米尔为剧团翻译的《黄衣之王》是彻头彻尾的假剧本,真正的剧本疯狂而邪恶,完全不是洛伊口中那种童话般的美好。 这或许是剧团的人受影响较小而艾丽.罗米尔夫人的症状格外明显的根本原因。 尼尔继续向洛伊隐瞒了这件事,此外,也是最让他耿耿于怀的,他没能找回水下的宫殿和幻境。 这种状况有些像他在阿卡姆得到那本《巨石的子民》的时候,初次接触时明明能清晰地看到奇异,可一旦想要重新探索,奇异就失去了踪影。 冥冥之中尼尔有种猜想,这些奇异的书不属于他。 它们不属于他,他不是它们的主人。 所有权的检定在初次接触时就已经完成了,尼尔没有通过,因此失去了再次进入的资格。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 尼尔看着手稿上潦草而疯癫的字迹低喃:“属于我的书又在哪呢?” 这个问题显然没有答案。 尼尔合上剧本,开始思考一些更现实的问题。 九人的树状图出现了第十个人,护林员怀斯。 他的位置应该在b,是b2,因为是丹尼尔.斯维恩把他带进这场奇诡的事件当中。 但这样一来整个树状图都会崩溃,因为唯一的a丹尼尔.斯维恩失踪了,b1普罗耶.罗米尔成了树状图的中心支点,但护林员怀斯却和这个支点没有任何联系。 这不合理。 如果想要这种状况变得合理,要不把中心支点从b1普罗耶.罗米尔上移到失踪的a丹尼尔.斯维恩,要不就得在b1普罗耶.罗米尔和b2护林员怀斯之间添加一条关联。 比如说,让“湖水涌入”的人就是普罗耶.罗米尔,护林员怀斯目击了湖水涌入,并告诉了丹尼尔.斯维恩。 丹尼尔.斯维恩请求护林员怀斯带路,然后双双被发现,最终开启了整个事件。 如此一来,护林员怀斯就不再是b2,他是c4。 仅从逻辑上说这个推断无疑是合理的。 神秘学家【a丹尼尔.斯维恩】得到了《黄衣之王》的剧本,出于好奇或别的什么原因,找到了剧团的资助人【b普罗耶.罗米尔】。 【b普罗耶.罗米尔】发现了剧本真正的价值,在橡树林的深处让“湖水涌入”,造成了【c4护林员怀斯】的目击。 【c4护林员怀斯】把这件事告诉了【a丹尼尔.斯维恩】,引起了【a丹尼尔.斯维恩】的警觉,这才向【b普罗耶.罗米尔】要回了剧本。 直到这时,【b普罗耶.罗米尔】依旧不知道“湖水涌入”被人发现了,直到【a丹尼尔.斯维恩】让【c4护林员怀斯】带他去看“湖水涌入”,并在现场被不可名状的信徒发现。 当时他们应该都逃走了。 三天前,【a丹尼尔.斯维恩】在自己的家里遇袭,是第一个受害人,【d3奥妮.贝利】遇袭,是第二个受害人。 前天,【d1比莉.珍】在上班路上遇袭,是第三个。 昨天,【c3詹姆斯.奇卡】第四个在报社遇袭,【c2马克斯.维纳】第五个在剧院遇袭,【d2阿瑟.罗迪】第六个在酒吧遇袭。 今天【c4护林员怀斯】成了第七个受害人,在他的地窖被不可名状的信徒抓走,接着尼尔、莱恩和洛伊遭遇了那场有预谋的袭击。 尼尔无法确定这次袭击究竟是针对【另一个d2洛伊.高尔基】的抓捕还是对尼尔调查这件事的报复,但普罗耶.罗米尔的目的却很明确。 他在掩盖真相。 为了不让“湖水涌入”的事情曝光,他要掳走所有接触过剧本的人,并且杀掉所有对事件感兴趣的人。 譬如死在报社的鹰脸和坠楼汉子,在死之前,他们和今天的尼尔一样,也曾拜访过普罗耶.罗米尔的私宅。 水落石出! 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了,罪魁祸首就是普罗耶.罗米尔,接下来只要控制住他,就能让他说出奥妮.贝利的下…… 嘭! 卧室的房门被人重重地踢开,尼尔迅速后仰带倒沙发,蜷身打滚,从沙发靠背抽出了暗藏的手枪。 他眯着眼看向门外…… “是……洛伊?” 048 我觉得冷 洛伊喝醉了…… 尼尔半跪在沙发做成的战壕背后,举着枪,看到洛伊风情万种地斜倚在门框。 她的面色潮红,眼含春波,浑身上下透着无力和颓丧的拖沓,唯有手指刚健有力地夹着杯子,杯子里还有半杯加冰的白兰地在微微晃动。 “尼尔?” 她咯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用酒杯挡住嘴,让琥珀色的酒液在脸上印出一道波动的暗金色的分界。 分界的上面是窄框眼镜遮挡的修饰成深色的迷离碧眸,分界的下面是嫣红而饱满的吊起的嘴角。 “尼尔,你摔倒了?” “没坐稳。” 尼尔关上保险,悄悄地收起枪,把沙发扶正。 他绕过洛伊看向屋外,看到之前摆在茶几上的白兰地只剩下不到1/3,酒瓶边有个大大的冰桶,莱恩正坐在墙角的沙发上翘着腿嗤笑。 尼尔没好气地瞪了莱恩一眼【你让女人打扰我看书了!】 莱恩好整以暇地翻一个白眼【这不就是你带酒回来的目的?】 【我只是不想留下痕迹!】 【这理由,世上只有艾玛会信。】 【嘁!】 【哔哒~】 “尼尔!看我好么!”尼尔忙着和莱恩眉目传情,洛伊生气了。 她生气了,随风摆柳地走上来,伸出纤细的胳膊箍住尼尔的脖子,仰着脸,冲着尼尔吐出一口浓重的芬芳如兰的白兰地香气。 “尼尔,陪我喝酒。”她喝一口,踮起脚,把脸贴近尼尔面前。 “洛伊,你是个妖精。”尼尔发自肺腑地说。 “我才不是什么妖精。”洛伊靠上来,“我有个姐姐,卡桑德拉。她的芭蕾跳得棒极了,优雅得像天鹅一样。家乡的人说她是舞台上的妖精,只要穿上白舞鞋,浑身上下都施放着让人迷醉的魔法。” “她是我们全家的骄傲,曾经是,很长时间都是。我比不上她,虽然我也学芭蕾,但连镇上的舞蹈老师都说和她比起来,我就是那只丑小鸭。” “我丑极了!”她像梦喃一样絮叨,“我发育地太早,手脚也不够有力,一点也不像农场的姑娘。” “我一点也不喜欢芭蕾!所以我逃课,在她们跳舞的时候逃到舞台另一边的戏剧教室,看着那些和我一样丑极了的姑娘穿着漂亮的戏服扮演美丽的公主。” “我逃跑了!你知道吗?就在18岁,在学校的毕业舞会上,所有人的眼睛都追逐着卡桑德拉的时候,我逃跑了!” 她睁开大大的眼睛,眼底里有泪花在滚动。 “我想从罗德岛逃去波士顿,我想变成一个成功的戏剧演员,想告诉他们我不是丑小鸭……可我却坐过了站,稀里糊涂地在齐里卡安顿了下来……” “他们……” 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洛伊慢慢坐倒,扶着尼尔慢慢坐倒。 “他们说得没错,尼尔,我是个没用的人。我害怕跟卡桑德拉比较,所以不愿去上芭蕾课。我害怕跟波士顿的演员们竞争,所以留在了齐里卡。我想回去,可我又怕他们笑话我,怕农场不欢迎我……” “我的人生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遇到这种可怕的事,为什么!!!” 洛伊在啼哭,借着酒劲哭着闹着,尼尔静静地陪着她,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 她哭着低喃。 “丑小鸭漂亮么?尼尔,我漂亮么?” “你很漂亮。”尼尔摸索着找到被丢掉的酒杯,“我可以发誓。” “那就告诉我!尼尔,我觉得冷。” “荣幸之至。” 尼尔甩手丢出酒杯,嘭!门关上了…… …… “啊啾!” 威尔马斯教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吸着鼻子缩了缩脖子。 他觉得冷。 度过一月,滨海的阿卡姆已经能闻到春天的味道,不仅白天草长莺飞,连晚上也透着宜人的清透的凉爽。 然而这里却不是阿卡姆。 齐里卡是剑桥北部深藏在内陆的小镇,春天的脚步拌在群山当中蹒跚踌躇,走得比老太太过马路还迟疑,以至于这里迟迟感受不到温暖和湿润。 尤其是晚上! 尤其是河边! 尤其是桥下! “啊啾!” 威尔马斯教授大气磅礴地打出第二个喷嚏,发着抖搂紧了衣服。 他在心底诅咒寒冷,诅咒干燥,诅咒不可理喻的齐里卡,也诅咒一言不合就挂断电话的尼尔.布莱克! 尼尔.布莱克是万恶之源! 如果不是那通该死的电话,威尔马斯教授根本就不会来齐里卡。 不会在站台被当成流氓,不会被小贼骗走行李,不会为了追贼被当成绑架犯,也不会被关到警察局,一遍一遍地辩解那些他既不关心也不知情的鬼祟的失踪案! 哈哈哈! 报社的人失踪了?剧团的人失踪了?变态的杀人魔正流窜在齐里卡的影街暗巷? 齐里卡人的灾难关他艾伯特.n.威尔马斯什么事情? 他只是一个身无分文的,饥寒交迫的,露宿桥洞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教授罢了。 齐里卡不欢迎他! 威尔马斯红着眼窝捅了捅面前的小火堆,幽幽的火苗噼啪噼啪燃着小木枝,起不来,灭不了,不能为透风的桥洞带来热量,却已经是他心里最后的温暖。 回阿卡姆?他想,没钱买火车票。 给摩根打电话让他寄点钱来?他想,没钱打电话,没钱拍电报,他甚至连邮票信纸都买不起,根本不可能联系得上摩根。 找那个天杀的尼尔.布莱克? 这倒是个好主意,问题在于,上哪找呢? 威尔马斯幽幽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附近唯一的灯光。 那里是齐里卡疗养院。 所有的疗养院都建在人烟稀少的城镇边缘,也只有这样的地方,像他这样的流浪汉才能找到容身之所,才不会像野狗一样被别人追来赶去。 正是疗养院这样不祥的地方庇护了全美国的威尔马斯们,威尔马斯感激它,亲近它,羡慕着里面的病人,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奢望着自己也能去里头住上几天。 要是能在齐里卡住上有墙的房子,那该多美啊…… 风又起了。 小小的篝火飘摇着飞散着火星,威尔马斯赶紧站起来用大衣护住火苗,又艳又羡地看着身边静静流淌的小河。 疗养院总是有下水道的。 下水道总是会接住河面,尤其像疗养院这种偏僻的地方,接入城市管网的成本太大了。 所以这条小河与疗养院是相连的么? 要是能变成鱼,是不是就能顺着水网游进疗养院去呢? 威尔马斯幻想着,美梦着,突然看到什么从眼底游过。 鱼? 那一定是条大鱼,青灰色,半透明,在水下游得飞快,一眨眼就窜向了疗养院的方向。 原来所有的鱼都向往疗养院的墙! 威尔马斯觉得自己懂它,觉得自己羡慕它,觉得自己…… 鱼? 这样的小河能盛下这么大的鱼? 鱼能有这么强的目的性? 青灰色,半透明…… 威尔马斯脸色骤变:“见鬼!是不可名状的信徒!” 049 这是义务 头……好疼! 就像有什么从脑子里面撑开颅骨,撑开一条缝,然后用冰凿从头皮粗暴地撬,费力地钻。 原来再高级的酒宿醉起来都是一样的么? 洛伊疼醒了,捂着脑袋从床上滚下去,嘭一声砸在地上,五体投地。 她费力地翻过身,任凭光洁的身体赤裸地闪耀在太阳底下。 太阳暖暖的,地毯痒痒的…… 洛伊咯咯咯地笑起来。 “尼尔!”她冲着天花板喊,没有回应。 “尼尔!”她扭头去看印象里尼尔最喜欢的单人沙发,空无一人。 她呼一声坐起来,光着脚检查了浴室、客厅,没有人,墙边那两个凌乱地什么都有的大提箱也不见了。 洛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缓了许久。 尼尔不见了! 洛伊的第一个反应是受骗了。这里是齐里卡镇上最好的酒店,这间又是最好的房间,洛伊打听过,这里每天的宿资都要上百美元! 但迟钝的脑子很快就告诉她这不可能。 因为她前天来的时候尼尔就已经开好房间了,前台的女孩对尼尔抛过媚眼,一声声腻到骨子里的布莱克先生让洛伊记忆犹新。 那么就是尼尔把她丢下了! 为什么?怎么会?何至于? 自己帮不上忙! 洛伊很快就找到理由。 精神科医生的工作很危险,在面对怪物的时候,尼尔和叫他少爷的奇怪助理…… 他叫什么来着…… 无所谓!反正两个人都是身经百战配合默契的样子,显然经常遇到这种事情。 但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连开枪都要颤抖上半天,除了那晚上鬼使神差的一扑,一路上除了鬼叫还是鬼叫。 尼尔不耐烦了!所以丢下了她!是这样的!是这样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外面还有好多怪物要抓她,要是尼尔不要她了,她该怎么活下去! 洛伊惊恐地从沙发上跳起来,脚下一软又重重跌倒下去。 嘭! 她看到了早餐。 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美味的早餐,有面包、香肠、煎蛋、咖啡和清水,还有一封漂亮的手工折叠的信封,就压在咖啡杯的下面。 心一下就暖了…… 洛伊跪在地上,眼泪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掉下来,是疼的。 她的心里百转千回。 尼尔会为她准备早餐,除了咖啡还有醒酒的清水,无论如何尼尔不是丢掉了她,哪怕是丢下,也不该是心怀恶意的那一种。 她慢悠悠站起来,拖着腿进屋披上真丝的睡衣,战战兢兢地走到餐桌边。 她打开信封: 【dear 洛伊】 【我为你找了一辆出租车,车费已经付过了,你可以让他把你载到波士顿,也可以去罗德岛…】 【但你去不了纽约。虽然百老汇才是像你这样漂亮而且优秀的戏剧演员们最向往的舞台,可预付的车费不足够,你得自己补付差价】 【再见了,洛伊】 【很遗憾我们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梦醒时分,仅余墨香】 【你曾告诉我你想看到真相被揭晓,然而昨晚那场难忘的经历告诉我,你还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 【我希望你能活下去,到新的或是旧的地方,开启新的或是旧的人生。你在齐里卡的冒险该结束了,对于欺骗你的事,我很抱歉】 【言及…】 【你的,尼尔.布莱克】 【ps.出门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戴上我送你的眼镜。齐里卡的恶意暂时把你弄丢了,这是好事,它们不需要知道洛伊.高尔基去了哪里】 洛伊默默地看着信,一边看一边小口地把煎蛋填进嘴里。 等煎蛋吃完了,信也看完了。 她放下信,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又拿起切掉边的吐司,用刀往上面涂黄油。 一层,两层,三层…… 她停下来,撅着嘴小声说:“才不去波士顿!波士顿都是你这样的骗子,才不去波士顿……” …… 上午十点。 尼尔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是10点17分,有个身穿暗红色套装的丽人提着行李走出酒店,坐上了等在酒店门口的出租车。 她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漂亮女人,戴着眼镜,扎着马尾,有一头棕发和少见的墨绿色眼珠。 尼尔目送着出租车驶离,压住帽檐,坐进车厢。 莱恩贼兮兮地把头扭过来:“少爷,舍得?” “哈?” “洛伊.高尔基挺漂亮的。” “这个话题我们之前似乎讨论过。”尼尔想了想,“我那时的回答好像是……如果我非要找漂亮姑娘,我会去洛杉矶或纽约。好莱坞和百老汇聚集着世上最美艳的女人,而且大多数年轻贫穷。” “但她们毕竟跟我们素不相识。”莱恩耸耸肩,“少爷,你真的放心让洛伊.高尔基一个人行动?” “为什么不呢?”尼尔反问,“我只是挑选了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安全的选项。” “不可名状的信徒,或者说它们身后的黑手普罗耶.罗米尔想不想抓洛伊?答案是肯定的。” “迄今为止齐里卡已经失踪了七个人,每一个都与《黄衣之王》有明显的关联。普罗耶.罗米尔想抓走全部与剧本或湖水涌入事件相关的人,洛伊不可能独善其身。” “但普罗耶.罗米尔知道我身边的棕发女助理就是金发的洛伊么?我倾向于不知道。” “昨天我们在护林员小屋遇袭,不可名状的使徒们在攻击上有明显的侧重,由重到轻是我、你,最后才是洛伊。” “它们显然没有察觉到洛伊的变装,或者普罗耶.罗米尔没有察觉到,因此给它们下达了错误的指令。” “洛伊帮不上我们的忙。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继续把她留下来除了增加她身份暴光的风险,唯一的作用就是碍手碍脚,让我们无法加强火力。” 莱恩眼睛一亮:“终于要摊牌了?” 尼尔点点头:“先去电话局,再去疗养院。我要找一个朋友,然后确定绑架相关人对普罗耶.罗米尔有多重要。他究竟是必须绑架他们,还是只要他们与世隔绝。” “等确认了这些,我们去罗米尔宅。” “礼貌也好,无礼也好。普罗耶.罗米尔带走了我朋友的朋友,他得把奥妮.贝利交出来。” 莱恩发动汽车:“要是他不配怎么办?” “这是义务。”尼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他必须配合。” 050 强助 嘟……嘟……嘟……咔嗒。 “您好,这里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请问您找哪位教授?” “艾伯特.n.威尔马斯教授。” “啊哈,又是威尔马斯教授……他最近是不是有点过度占用学院的通话资源?”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开心。 “先生,威尔马斯教授暂时不方便接电话,您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向我咨询,我是彼德.克劳宁教授,您知道的,我和威尔马斯教授一样,也是下一任系主任的有力竞争者。” “您就是彼德.克劳宁教授?!”尼尔惊喜万分,“能告诉我威尔马斯教授去哪了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他缺席了!昨天接了电话后就离开了,如果你找他,可以打他家里的私人电话,再见!” 咔嗒,嘟……嘟……嘟…… 尼尔皱着眉放下电话,顺手停掉计时器。 昨天上午威尔马斯教授就离开了…… 他想着事坐进车里,莱恩发动引擎:“少爷,你那个朋友有什么建议?” “我们可能会见到他。”尼尔说,“去疗养院。” 疗养院的门口停着警车。 克莱斯勒在远处一间礼拜堂的门口停下车,隔着小河远远看着近近出出的警察和白大褂。 莱恩靠在车子边:“少爷,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不知道。”尼尔也从车上下来,“莱恩,去问问情况,我就在这儿等着。” “没问题。” 克莱斯勒扬长而去。 尼尔绕过礼拜堂走向河边,沿着河像个无聊的市民一样散步,默默关注着疗养院方向的动静。 莱恩驶过桥,停在警车旁边。他下车,趾高气昂地和警察对峙。疗养院的卡伊德院长带着一个护士走出来,和莱恩发生争执…… 争执。 尼尔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桥头,就停下脚步,转过身靠着栏杆欣赏流水潺潺。 莱恩的身份和疗养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他们会发生争执,意味着疗养院的问题很可能就是艾丽.罗米尔夫人的问题。 她发生了什么事? 死了?逃了?被掳走了?还是被接走了? 尼尔想得入神,突然看到眼底下有什么正在鬼鬼祟祟地招手。 “威尔马斯……教授?” 威尔马斯教授很落魄。 又脏,又湿,常年不离头的小礼帽也不见了,在光天化日下露出他最不喜欢被人看到的微秃的额顶。 尼尔把他带到了礼拜堂背后的河滩草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教授,你这是……” “我的情况不重要!”威尔马斯教授努力整理着稀疏的头发,“布莱克博士,齐里卡的状况很糟糕么?” 很糟糕。 尼尔不知道威尔马斯为什么对齐里卡使用了这样一个不贴切的定性词。 明明它可以是严峻,是险恶,是危机,但威尔马斯用了糟糕,换而言之,就是他觉得这座城镇乱成了一团。 尼尔想了想:“教授,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威尔马斯的嗓门吊起来,尼尔完全不知道自己点燃了一个什么样的火药桶。 “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是的!”威尔马斯义愤填膺,“我为了齐里卡镇的安危赶来,先是在站台被一个女人扇了一巴掌,又被一个小毛贼欺骗。” “他骗走了我的行李,我全部的衣服和钱。我去追他,警察不抓贼,抓我!” “警察把我抓进铁笼子里关起来,要我承认自己是流窜的绑架犯。我不承认,他们就剥夺了我的晚餐,还特意在半夜才把我放出来!” “我流落街头,露宿桥洞,我饥寒交迫,身无分文,我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大半夜的不可名状的信徒居然还当着我的面向疗养院发动了袭击!” “它们从下水道掳走了一个女人!它们,三个,我在河滩和它们战了一场,留下了一个,但女人还是被它们带走了。临走时它们还弄湿了桥洞,扑灭了我救命的篝火!” “篝火做错了什么!它们掳走女人也就算了,为什么一定要扑灭我的篝火!!!” 似曾相识的自白…… 尼尔听得一脑门子黑线,斟酌着词汇问:“教授,冷静一下,你真的没有察觉到什么?” “我该察觉什么!” “呃……比如说警察正在追捕神秘的绑架犯,而你正好目击了一起绑架案?” “嘁!那些报社和剧团的绑架案怎么能和疗养院的绑架相提并论,昨晚的绑架犯人可是不可名状的……” 威尔马斯的眼睛兀地睁大。 “你是说……所有的绑架都是那些不可名状的使徒做的?!” …… 强大的助力加入进来,当务之急,尼尔得先填保他的肚子。 他们来到恩贝纳里家庭餐馆,大盆的炸鸡、煮牛肉和软青豆像山一样把尼尔和威尔马斯教授分隔开。 威尔马斯教授想要谈正事,他得先把山搬开。 莱恩伴着饿兽撕扯的声音跟尼尔复述他在齐里卡疗养院的收获。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艾丽.罗米尔女士在夜里十点到早上六点之间失踪了,她的病房没有缺口,病房门和铁栅栏也没有被暴力破拆的痕迹。 疗养院正在排查内奸,包括昨晚值班的两个护士和疗养院收治的四个病人。 对艾丽.罗米尔夫人的通缉已经通过警察下达,没有人把这件事和镇上频发的失踪案联系起来,这是一起独立事件,警方对此深信不疑。 尼尔从莱恩的信息里抓到了一个关键,阿瑟.罗迪。 在班的酒吧,尼尔为了不让洛伊受到关注,把半截阿瑟.罗迪留在了昏迷的酒吧老板班路易的怀里,如果班路易醒来后报了警,这里的警方肯定会对怪物有所了解。 但他们的断案思维里没有分毫对超自然因素的考虑,所以班路易很可能偷偷把阿瑟.罗迪的半截尸体处理了,酒吧夜战可能至今鲜有人知。 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的违和感呢? 班路易藏起了尸体,警察不知道怪物的存在,这件事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么? 没等尼尔想明白,威尔马斯教授先一步挖通了隧道。 他鼓着腮帮子,双眼通红地嚼着肉排:“布莱克博士,既然你对这件事已经足够了解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去找普罗耶.罗米尔。”尼尔毫不迟疑地回答,“然后结束这件事情。” 051 艾伯特.N.威尔马斯 威尔马斯早就从摩根那听说过尼尔的行动力。 为了找回能够证明自己清白的文件,他在阿卡姆一手挑动两大黑帮决战,然后趁火打劫捣毁了幸运三叶草运输公司的黑帮老巢,整个过程从策划到执行不过用了短短几天。 但是闻名不如见面,哪怕威尔马斯早知道尼尔行动力卓绝,真正合作的时候还是被尼尔的速度吓到了。 光天化日! 尼尔甚至没有留给威尔马斯太多消食的时间,克莱斯勒就躲着人眼藏进了一座山丘的背后。 山丘上有一座别墅,四周有不算高的围墙,尼尔说那里是罗米尔宅。 三人从车上跳下来,莱恩打开了克莱斯勒的后排座。 尼尔解开风衣的纽扣,自顾自说:“莱恩,猎枪给我,再给我一条肩带,我用不惯冲锋枪。” “冲锋枪?!” 威尔马斯瞪大眼睛,看着那个叫莱恩的壮汉把一柄锯短了枪管的雷明顿m1899双管猎枪丢给尼尔。 那可不是常见的民用款,看那粗大的枪管,威尔马斯估计这枪的口径至少是20号! 莱恩又丢出来一条塞满独头弹的肩带,尼尔把它挂到肩上,披上风衣。 威尔马斯终于确认,那种恐怖的粗大的子弹果然是20号独头弹!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布莱克博士?” 尼尔往风衣的内侧挂着手雷:“威尔马斯教授,你的枪呢?” “呃……在行李箱里。” 尼尔隐蔽地翻了个白眼:“你习惯用什么枪?” “鲁格08?如果没有的话,点38的m10左轮也可以……” “点38对不可名状的信徒威胁不足。”尼尔丢过去一把m1917左轮,“点45行么?” “勉强……” “大约3枪止动,但是要连续命中,最好在2秒钟内。” “……我努力。” 威尔马斯从尼尔和莱恩的身上明显感受到他们对火力不足的焦虑。比如莱恩就换上了专用的武装马甲,马甲上绑着足足8个50发弹鼓。 那些弹鼓是汤普森冲锋枪专用的点45acp弹鼓,搭配的当然是大名鼎鼎的“黑帮之手”芝加哥打字机。 莱恩咔嗒拉拴上膛,举起来,单手往怀里搂手雷。 威尔马斯受不了了,忍不住规劝:“布莱克博士,你们的准备是不是有点……” “我们最多一次曾被六只不可名状的信徒袭击,那是在昨天傍晚。昨夜你又遭遇了三只,它们的目的只是潜入疗养院的地下室偷一个疯子。” 尼尔解释说。 “我们不知道普罗耶.罗米尔究竟养了多少怪物在身边,威尔马斯教授。这时候任何程度的准备都不是过度的,盲目的乐观才是自寻死路。” 威尔马斯无言以对。 他其实并不是很擅长冒险,用不好枪,拳脚也不太行,和阿米蒂奇或摩根在一起的时候队友会为他打点首尾,他不需要考虑太多,也没试过多作考虑。 因此这次的状态对他来说分外新奇。 两位队友,莱恩是彻头彻尾的初次见面,尼尔和他的关系也不比陌生人好上几分。 他对他们一无所知,而尼尔对他的印象估计也仅止于“能召唤拜亚基的巫师”这一点上。 想到这儿,威尔马斯精神抖擞地抽出哨子:“需要我召唤拜亚基么?” 尼尔无语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教授,请跟紧我们。顺便问一句,你擅长爬山么?” …… 武装到牙齿的三个人鬼鬼祟祟地摸到别墅背面的围墙,俯着身并排躲在围墙下。 或许是因为私人领地的关系,罗米尔宅的围墙高度很奇怪,既不高,也不矮。 威尔马斯贴着墙不会暴露,尼尔站直了会冒头,如果莱恩愿意,他只要踮起脚尖就可以轻松地望到里面。 他就是这么做的。 莱恩踮着脚望了一会,用手向尼尔比了个安全的手势,随即双手一撑,翻墙而过。 尼尔又等了一会,没有听到任何响动,他蹲下来双掌交叠。 威尔马斯奇怪地看着他:“布莱克博士,你这是?” “踩着我的手翻过去,教授。”尼尔的脑袋挂着黑线,“我请来的真是强援么?不会是个坑吧?” 顶屁股,拽胳膊,三个人总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翻进了罗米尔宅的内院。 院子里静得瘆人,没有仆人,没有警卫,没有狗,围墙以内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 这种安静让尼尔想起西部林地社区的斯维恩宅,当即向莱恩使了个眼色,猫着腰冒险移向别墅的正门。 别墅的正门也没有任何活物!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倒退回别墅的后院。 “情况不正常。”他低声对自己的队友说,“昨天我们在这至少数出了6个警卫,我在见普罗耶.罗米尔的路上还看到女仆、男仆、园丁和厨师,加上管家,这栋房子里至少住着十五六个人,但现在一个也看不到。” 莱恩眉头紧皱:“难道说普罗耶.罗米尔跑了?” “不一定。”威尔马斯前所未有的镇定让尼尔和莱恩吓了一跳,“也可能因为某些原因,他把房子里的人杀掉了。” “某些原因?” “昨天傍晚你们从六只怪物的包围中逃脱,昨天晚上我用魔法杀掉了一只不可名状的信徒。如果他真的是幕后主使,他有很多理由警惕。” 强援终于开始有点强援的样子了。 尼尔想了一会,贴住墙想探听屋里的动静。然而他什么都没听到,屋里很安静,像院子一样安静。 莱恩也沿着屋墙转了半圈,摇着头回来:“只有破窗或者走正门,这栋房子很怪,没有侧门和后门。” “阳台呢?”尼尔抬起头。 罗米尔宅的一层明显是经过挑高的,哪怕二层的阳台也悬在五米高的地方,更不用说三层,根本无法借道。 这对尼尔他们来说糟糕透顶,因为如果真如威尔马斯所说,普罗耶.罗米尔在房子里准备了迎接他们的陷阱,走正门和破窗都会早早暴露他们的行踪,让整个行动都陷入被动。 就在他们踌躇的时候,尼尔突然听到吱嘎一声响。 威尔马斯拉开了离房子足有三米多距离的地窖拉门,站在一边说。 “新英格兰地区的种植园大多是殖民地时代投建的,比如这栋别墅,风格上属于乔治一世早期。” “那个时期的种植园主大多是不列颠岛上小有资产的商人,鲜少有真正的贵族,却向往贵族式的尊贵生活。” “简而言之,他们拙劣地对英伦贵族进行着错漏百出的模仿。” “然而模仿就是模仿。”他自信洋溢地指着地窖,“地窖是储藏食物的地方,为了不让原材料在主人们活动的区域进进出出,地窖会与别墅的厨房连通,而厨房又会与仆人们的生活区相通。” “先生们,想去仆人们的生活区开开眼界么?” 052 血染的豪宅 正常的地窖应该是阴冷而干燥的。 然而可笑的是,尼尔昨天连钻了三个地窖,无论是齐里卡疗养院的地下室病房、西部林地斯维恩宅的地下贮藏室还是护林人小屋的正牌地窖都只做到了阴冷,远称不上干燥。 潮湿似乎是那些不可名状的信徒出现并活动过的痕迹。 尼尔清晰地记得护林员怀斯身后不断扩大的水痕和斯维恩宅那些藏酒上凝结的水珠,那些画面刻在他的脑子里,清晰到不去堪查现场,他也能想像出疗养院地下室现在的景象。 铁栅栏上应该挂着水珠,下水口的四周应该是濡湿的,墙上应该到处都是潮痕。 但让尼尔感到意外的是罗米尔宅的地窖居然依旧是干燥的。 墙上、地上没有任何湿痕,最容易受潮的面粉依旧细腻,轻轻一吹就散进空气,可以在天上飘扬很久。 尼尔甚至无法准确地对这种状况作出评判,无法评判它究竟算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威尔马斯看着他:“你觉得不可名状的使徒没来过这?” “至少没来过地窖。”尼尔抽出猎枪,打开保险,“莱恩,殿后。” 莱恩二话不说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 三个人排成一列无声地走向地窖与厨房的隔门。 那是一扇老旧的木门,有一个圆型的望窗,把手锃亮,常用常新。 尼尔突然注意到门缝有细微的渗进来的血的痕迹。 他举手示意身后停下来,莱恩立即做好开枪准备,尼尔一个人走上前,贴靠到墙边,够着手一拽,把门拽向一边。 门后的场景在莱恩和威尔马斯眼前显现。 尼尔关注着两人的神情,看到威尔马斯瞳孔一缩,莱恩自始至终没有要射击的动作。 安全的异样? 尼尔有点被自己的解读糊弄住了,挺着背转身瞄准,把厨房的景像收入眼底。 血! 厨房的地板上有好几滩粘稠的淤积的血,一滩在案台,顺着案台向下,一滩在门边,横流到厨柜下面。 门边那摊血上还有一截穿白衣的手臂,是及肘的右臂,孤零零掉在地上,白衣已经被浸红了大半。 尼尔避开地上的血走进去,确认了安全之后,莱恩和威尔马斯很快跟进来。 他们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还找到了厨房里的第三滩血,藏在墙角,浸泡着三颗硕大的土豆和一串劣质的银项链。 他们被吃掉了。 尼尔想起死在号角报社的那个鹰脸男人,他的身体被吃了一半,那种在进食过程中缓慢流淌出血的现场就和眼下的厨房一模一样。 他捡了根叉子钩起地上的项链,对着光,看着近乎干涸的血的残浆。 “墙角边的是帮厨的厨娘。”他说,“门边那个看手的衣着应该是主厨,那么案台边上那个就是副厨。” “他们死在自己的岗位附近,只有主厨可能有逃跑的企图,所以袭击他们的怪物至少有两只,也可能是三只或者更多。” “这种猎食的场面……” 尼尔兀地停住。 他想明白了,先前在推断警察思路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违和。 号角报社! 即便酒吧老板班路易隐瞒了发生在酒吧的那场袭击,齐里卡的警察也不该对超自然的怪物一无所知。 因为尼尔留在号角报社不仅有鹰脸男人被吃剩一半的尸体,还有那个被尼尔爆头的不可名状的信徒。 普罗耶.罗米尔一直在掩盖痕迹!他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怪物的存在! 可报社那一战警察来得非常快。 如果他在掩盖痕迹,当时他就应该躲在报社附近,应该看到了尼尔和莱恩离开现场。 可他为什么不提前展开猎杀。 如果他不想让人知道怪物的存在,为什么一直要等到尼尔拜访罗米尔宅才开始发动针对性的袭击? 难道他发动袭击的原则不是【知悉】,而是【妨碍】? 妨碍什么?妨碍谁?罗米尔宅有什么?又或是我在罗米尔宅做了什么,这才让人以为“我会变成妨碍”? 先前的违和感更强了! 尼尔想不明白,如果他是因为变成了妨碍才被袭击,之前的鹰脸和坠楼也因为变成妨碍才被袭击,这栋楼的仆人们妨碍了什么,他们又是为了什么才被袭击。 “这里不对劲。”他皱着眉头说。 “不对劲?”威尔马斯一脸古怪地看着血里的土豆,“难道是因为它们不吃素?” 尼尔差点被冻死…… 他不怀好意地盯着威尔马斯:“教授?” “咳……好吧,哪不对劲?” “行为动机。”尼尔神色阴郁,“如果普罗耶.罗米尔真的是幕后黑手,他为什么要杀掉这些忠心耿耿的仆人?” “如果他只是一个嗜杀的毫无理智的暴徒,他又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回避警察?” “他的行为毫无逻辑,就像是掩耳盗铃的蠢货。可我被他埋伏过,那场伏击一点也不蠢,如果不是我和莱恩配合默契,而且之前就有过对付不可名状的信徒的经验,我们十有八九会死在那里。” “不是蠢货的人却做出了蠢事。”尼尔咬牙切齿,“我有种被人愚弄的感觉,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威尔马斯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你觉得普罗耶.罗米尔不是幕后黑手?”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答案就在这栋楼里。” 尼尔一脚踢开了厨房的隔门。 厨房的背后是低矮逼仄的仆人房,餐厅、聚会厅、卧室……到处都是血的痕迹和吃剩的散碎肢体。 三个人顺着屠杀现场一路往上,路过狼藉的待客的一层,从中厅旋梯进到别墅二层。 尼尔见到了真正的修罗场。 在别墅东翼,长长的甬道随处可见枪火和弹痕,七八滩血渍左右泼洒在甬道两侧,污染了墙纸,浸透了地毯。 那些血渍边大多都能找到弹壳和枪,这里是防御线,警卫们在这里对抗怪物,然后全军覆灭,无一幸存。 尼尔踩着血迹半干的地毯继续往前,在东首的大房间门外见到了管家。 他被一柄装饰用的骑枪钉在墙上,身体难得地保持完好,只是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尼尔让莱恩把他放下来,莱恩费了很大的力气,钝锋的骑枪被非人般的巨力扎进了砖墙半米有余,精铁打造的枪头都变形了,在管家的胸膛留下一个巨大的能塞进拳头的空洞。 “没有扎中要害。”莱恩看了看伤口的截面,“他是流血死的,血几乎都流干了。” “帮他把眼睛闭上吧。” 尼尔提着猎枪站在房间的大门口,看到几条湿漉漉尚未干透的水痕顺着地毯渗入房间。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踹开紧闭的房门。 咔!咔!嘭! 锁扣被一连三脚踹成碎片,尼尔看到了富丽堂皇的房间,沙发、床头都是法兰绒的包面,墙上挂着绚烂的油画,有林间小屋、湖泊和花海。 沙发的对过还架着一幅未完成的油画,是一个温柔浅笑的女人,如果尼尔没看错,她应该是艾丽.罗米尔,这是她发疯前的样子。 灯火通明的房间空无一人。 尼尔走进去,顺着地毯上的水痕在墙上找到一个人形的影子。 包漆的木料被腐蚀了,那个影子烙在墙上,挣扎着,哭喊着,用指甲抠出八条长长的染着血的爪印。 “看来就如你猜想的,普罗耶.罗米尔也是受害者。”威尔马斯看着墙上瘆人的爪痕说。 “他们被袭击是昨晚。”莱恩从吊灯上摘下一盏燃尽的蜡烛,“普罗耶.罗米尔先生很传统,没在房间里装电灯。” “怪物在昨晚袭击了罗米尔宅……不对,应该会晚一点,否则罗米尔先生没有余裕点亮吊灯,留下的血迹也不会是那个样子。” 尼尔伸出手指抚摸着墙上的人影,感受着木材漆面腐蚀的凹凸。 “怪物在宵夜时分,也就是11到12点入侵罗米尔宅,从仆人房开始杀人。” “普罗耶.罗米尔应该对袭击早有预料,他把所有的警卫都抽到自己的身边,正因为这样,袭击者才把整栋楼都当成了妨碍。” “怪物从仆人房开始杀人,一开始很慢,被发现后仆人四散逃窜,所以一层才会一片狼藉。” “然后怪物开始进攻二层,警卫的小口径手枪挡不住它们,被关在甬道里一个个杀害,直到普罗耶.罗米尔被掳走。” 威尔马斯认同地点头:“问题是普罗耶.罗米尔和其他人被掳去了哪?” “当然是湖!”尼尔目光灼灼地盯着油画上的湖泊,“湖水涌进来了,怪物在里面游泳……这是护林员怀斯先生说的故事。他说湖水涌进来的地方在橡树林,就在林子东边的山坳里。” 053 涌入的湖 克莱斯勒循着熟悉的山径重新来到昨天战罢的护林人小屋。 仅仅是一天的时间,从夕阳到夕阳,这里的地貌却呈现出巨大的改变。 护林人小屋倒塌在一洼十来米半径的水洼里,老旧的砖墙垮作残垣,绿色的瓦顶歪在一边。 那座地窖完全变成了水下的宫殿,或大或小的南瓜漂在水面上,像一条条别致的气阀,又像夏日的荷塘,玉盘堆叠。 莱恩远远地把一颗手雷丢进水洼,只听轰一声巨响,水花溅起数米高,把好几颗破碎的南瓜冲上了洼岸。 尼尔一直在车后全神戒备。 等水面平静,余波消散,莱恩看着湿漉漉的洼岸说:“是死水,没有进水,没有鱼,也没有别的东西。” “大概是进水的过程中通道被冲塌了,就像小屋的地基一样。”尼尔不确定的猜测,“至于水的源头,昨天那些怪物可能是挖通了这里与那座涌入的湖,也可能挖通了这里和山上别的水涧,但最大的可能还是湖。” 威尔马斯认可尼尔的猜测,毕竟能够在一夜之间改变地貌,哪怕是再小的改变也必定有其原因。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水洼边,眼望着浑浊的水洼:“所以它们是那座湖的水。可如果是湖水,为什么没有鱼或是别的生物跟着游过来?” “事实上我可能见过那座湖。”尼尔突然说。 “见过?” “一场梦幻似的旅行。”尼尔回忆着昨天的幻觉,“我沉进一座海一样广阔的大湖,湖水清澈见底,湖里有成千上万不可名状的信徒在游弋,只有它们,它们是除水草外唯一的活物。” “那座湖的底部还有一座残破的石殿,近似于古希腊风格的那一种,我无法估量那座石殿有多大多高,只看到一抹飘动的黄衣,有一个声音让我上前膜拜。” 威尔马斯一把拽住尼尔,声色俱厉:“你膜拜了?” “什么?” “你进入石殿,并且膜拜了?” “不,没有。”尼尔的声音里有一点隐含的难以分辨的遗憾,“我刚想向那游,一个朋友把我拉回了现实。” “你真该好好谢谢你那位朋友!”威尔马斯庆幸地看了莱恩一眼,看得莱恩丈二摸不着头脑,“他救了你。” 尼尔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 “还记得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么?让你停下一切调查,你显然没听我的。” 尼尔耸耸肩:“我有我来这的原因。” 威尔马斯没有追问尼尔的原因,自顾自说:“不可名状的信徒是一位强大邪神的狂信者,就像天使之于上帝。那位邪神的名讳不可说,《死灵之书》认为祂生活在遥远的毕宿五星上。” “祂很敏感,以任何形式呼唤祂的名讳都可能引来祂的关注,所以祂有许多代称,黄衣之王、琥珀老人……” “可怕的是这些代称最终变化成不同的相,证明祂对这些代称一清二楚,或许我们呼喊那些名讳的时候,祂也在关注我们。” “星驹,也就是拜亚基是祂的信使,祂让自己的信徒乘着拜亚基到祂的星球,其中最虔诚者会变成不可名状的信徒,祂赐予它们在无边的哈利湖畅游,那座湖是祂的国度。” 说到这儿,威尔马斯冷冷地看了尼尔一眼:“现在你知道你的那位朋友帮了你多大的忙了么?” 尼尔被这一眼看得寒毛直竖:“你是说,我差点完成了朝拜?” “毫无疑问。” “如果朝拜了,我也会变成果冻的样子?” “你想得美。”威尔马斯声音如刀,“那是对最虔诚者的赐福,你最可能的下场是被当成伪信者抽掉灵魂,身体化作行尸走肉,一点点腐朽,却永远不死去。” “哇哦。”尼尔的冷汗滋出来,“哇哦。” 威尔马斯点到即止,他笨拙地掏出枪,鼓捣了半天打开保险。 “那座涌入的湖很可能就是哈利湖。虽然我不知道背后的那一位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座湖从毕宿五搬到了齐里卡的深山,但哪怕只是一小部分……” …… 橡树林,林中小屋。 丹尼尔.斯维恩穿着明黄色的长袍跪在地上祷告着,祷告的内容与神无关,与主也无关。 他的对象只是桌子上的一张照片,照片里一家四口坐在一辆新买的福特t型车上幸福的笑。 那是斯维恩曾经的家人,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现在他们都死了,和那辆t型车死在一起,只有斯维恩在那场恐怖的车祸里活下来,跟从了救他的人,那些黄印的兄弟姐妹们。 祷告结束,斯维恩温柔地把相框收进内裏着丝绸的箱子,一伸手,在手心冒出火苗。 “火之喉舌。” 火苗摇曳起来,一分二,二分四,最后分成八朵,聚在手心,互相依托。 “我的兄弟斯维恩。”其中一朵火苗发出威严的声音,“那位伟大的黑色之人交予我们的仪式进行地如何到哪一步了?” “一个月前,我开始遴选天选之民。一周前,我掘开堤坝,导入圣湖。四天前,湖心浸润之地已成,圣徒们开始捕捉天选之民。” “黑色之人予我们的仪式是正确的,然而准备的过程出现了些许纰漏。有一位天选失踪了,我找遍了城镇也没能找到她的所在。” 另一团火苗摇了一下:“失踪了?也就是说天选之民只剩下8个?” “准确地说是7个半,这或许会影响今夜的仪式。”斯维恩担忧地说,“所以我联系你们,我的兄弟姐妹们。今夜的仪式是否继续?我们或许可以将之视作一种练习,待明年此时……” “仪式必须继续!”那团威严的火苗暴涨,“我们已经向夜宴借用了通道,为此一位姐妹将不得不在不久之后为那群食尸之人工作。付出的代价必须收回,哪怕仅作练习,练习也该进行到最后!” “是,长兄。”斯维恩恭敬地托起手掌,“今夜,我们的主将降临。” “恭迎我们的主!” 火苗一团团地熄灭,直到最后,只剩下那团威严的火。 “我的斯维恩兄弟,专注今夜。待事成之后,我们或许可以与那群食尸之人有更多的交易,你的妻子与儿女将重回到你的身边,这不是幻想,他们擅长与死神争夺。” 斯维恩激动地颤了一下。 他连着吸了几口大气,又一次将手掌托高:“长兄,必不辱命!” 最后一团火苗熄灭了。 斯维恩拉上黄袍的兜帽,轻轻抚摸过装相框的盒子,拿起来,把它平放在一座石膏像的手上,一言不发迈出小屋。 屋外有八头拜亚基静静伏着,每一头的背上都驮着一具被不可名状的信徒包裹的人形。 奥妮.贝利,比莉.珍,詹姆斯.奇卡,马克斯.维纳,半个阿瑟.罗迪,护林员怀斯,艾丽.罗米尔和普罗耶.罗米尔。 所有的人都睁着眼,像尸体一样神情木然,一动不动。他们像没骨头一样仰面横置在拜亚基的背上,不可名状的信徒把它们和巨兽贴在一起,密不可分。 斯维恩爬上身边的拜亚基,坐起来吹响口中的哨。 拜亚基们依次飞起来,在悠远的木哨声中呼扇着翅膀,飞向树林的东面,那片被称为印第安墓的荒僻山坳。 054 教授,你真的是……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在幻觉的哈利湖里尼尔差点着了黄衣之王的道,但在现实的西部林地,他的判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林子里确实有一条蔓延的坍塌的通道,这条通道确实从护林人的小屋连向山地,连接的方向确实向东,一切都与掌握的信息分毫不差。 三个人行走在茂密的缺乏生机的林子,脚下陈腐干燥的落叶发着沙沙的碎裂的响声,挠着人的心肝,每一步都让人觉得,那些神出鬼没的不可名状的信徒会从树上或落叶下钻出来,扑上来。 威尔马斯走得胆战心惊,一次又一次反复建议召唤拜亚基来代步。 尼尔看着树叶间依旧亮堂的天空,一次又一次反复拒绝了教授的提议。 他们在有限而压抑的争执中前行,走了大约半小时,尼尔看到了一座搭建在树林中的林间小屋。 它在距离队伍200余米的位置,被茂密的树和山地的起伏遮挡,只能勉强看到部分尖顶。 但圆木搭成的尖顶罩着茅草,草很新,明显一直得到精心的打理,就算是这几天也没有落下,看不出半分破败的感觉。 尼尔高举起手,队伍骤停。 威尔马斯奇怪地靠过来,看了眼小屋的边角,不明就里:“怎么了?又怎么了?” “教授你真的是……” 尼尔想了半天的形容词,难得语结,居然穷尽大脑也没能找到一个适合威尔马斯这副憨相的词组。 他放弃了,扯过莱恩指着威尔马斯说:“告诉教授那间屋子有什么问题。” 莱恩无奈地把枪管垂下去:“第一,护林员怀斯从没说过林子里有这样一间度假小屋;第二,这里离东边的山坳已经很近了,照理说已经算是死地;第三,它的烟囱在冒烟,是壁炉的烟,使用上好的木炭,只有极少量的青烟。” 威尔马斯恍然大悟:“这是那个黑手的老巢!” “至少不会是童子军的营地。”尼尔冷哼一声,“要去看看么?” 威尔马斯摇摇头:“这里离东边的山坳太近了,万一在这里发生战斗,我们容易打草惊蛇。” “果然教授你真的是……” 三人组小心地绕开小屋继续往东,明显感到空气里的水气变得越来越充沛,但相应的,山势开始变得陡峭,林木开始变得稀薄。 行进的速度变慢了。 尼尔打头,三人观望着天空,尽可能在树木的掩护下寻找相对低缓的坡道,又走了近半个钟头。 太阳渐渐落山,暖洋洋的暮光渐散,取而代之的是夜幕降临前的阴影和冷清。 尼尔在天上看到了星星,像一颗白斑孤零零悬挂在日与夜交替的头顶上。 他还听到了水声,哗哗的流水像浴室里打开的龙头,充沛的压力把水从龙头挤进浴缸,但也仅仅如此,与天造地设的瀑布的威势绝不可同日而语。 尼尔诧异地和威尔马斯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离山脊只剩下大约30米了。这最后的30米也是最难的30米,因为再往前只剩草坡,他们的头顶再没有任何遮盖。 尼尔摆了摆手,示意莱恩做好支援的准备,随即提起枪冲上草坡。 一幅山与水的画卷在他的眼前展开。 山脊的背面有一座大湖,平静的波光粼粼的大湖,像盛在巨大的碗里的清汤,湖大约有250英亩(1平方公里)上下。 湖的正中有一座圆丘,像岛一样,长满树木。 丘的最高处比湖面大约高出70米,面向尼尔的一面被人为削平,在约30米的山腰开出浅浅的平台,依着土丘架设起一座石头垒成的拱门。 拱门的风格是古朴粗旷的,就像简单的用不规整的石块叠放,石头和石头的贴面并不紧密,到处都是巨大的缝隙,却又奇异地稳定。 这种不可理喻的稳定把它垒到了15米高,9米多宽,似乎半嵌在丘里,又似乎独立在空中。 水汽在门的底部聚成云雾,浓重的云雾,聚而不散。 尼尔能听见潮声,有潮拍打在门的另一侧,哪怕肉眼看去另一侧全是黄土。 巨大的水浪随着潮声凭空泼现,拍进云雾,又化作潺潺的流水无休止地从雾的另一头流出来,顺着丘的斜面流淌进湖里。 上百只不可名状的使徒在湖里嬉戏。 它们像海豚,像海狮,有肥大的圆润的头和更肥大的滚圆的肚子。 它们青灰色果冻状的身体融进湖水,与湖水融为一体,只有在跃水而出的时候那具身体才会完全的显现,展示在空中,尼尔恍惚能听到它们的欢愉。 扑通! 一朵巨大的水花在云雾的底下溅起来。 尼尔的瞳仁缩成针尖,眼见着一长排至少十只新的不可名状的信徒从门的另一边显形,挪动着无足的身躯,笨拙又迅速地跃入湖水,发出与刚才一模一样的落水的声音。 哔~~~~ 哨声! 尼尔猛地回头去找威尔马斯,看到威尔马斯正藏在一棵大橡树下无辜地摊着手。 哔~~~~ 又是哨声! 尼尔迅速转身,用最快的速度飞奔向树林。 他根本不减速,短短几秒就顺着山坡直冲而下,拌倒在露出的树根,腾起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可哪怕是摔在地上,尼尔也没有发出丁点痛呼或是别的声音。 呼啦!呼啦!呼啦! 翅膀扇动的声音从头顶飘过。 尼尔一动不动躺在地上,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八头拜亚基在哨声的催动下像雁一样飞过天空。 莱恩和威尔马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进鸟瞰的死角。 拜亚基的飞行纵队开始降落,整齐划一地在空中盘旋一圈,降落在湖中心的土丘。 天已经彻底黑了。 常人的肉眼很难再看到几十米外的细节,尼尔的眼神反而变得更敏锐,他看到那些拜亚基驼着人,那无骨的肉袋似的模样哪怕不刻意去想,他也能猜到被驼着的那些人究竟是谁。 毫无疑问,奥妮.贝利就在那群肉袋当中! “我们遇到麻烦了,先生们。”等到哨声止息,尼尔把莱恩和威尔马斯召集到自己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草图。 “我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数百只不可名状的信徒在水里游泳,嬉闹的速度比全新的快运游艇都快。” “湖的中间有一座岛,是湖上唯一的岛,拜亚基不出意外就是降落在那。” “岛上还有一座石拱门,和变成岛的丘结合在一块。不仅湖水从里面涌出来,新的不可名状的信徒也从里面走出来,无法计数。” 介绍完情况,尼尔用力把树枝一戳:“集思广议,先生们,有办法吗?” 沉默。 不可名状的信徒无疑是强大的,哪怕被称为星驹的拜亚基也远比人类强大得多。 这样的敌人有数百个,而且战场还是它们的主场它们的大湖,眼下凭他们三个真的会有破局的办法么? “我有个想法……” 长久的沉默中,威尔马斯突然举起手。 “先旨声明,这个想法有大半都是通过我从《死灵之书》里得到的知识激发出来的,从来没有得到过验证,以前也不可能有机会让我验证。” “同意这个想法的一定是疯子,所以……如果你们想退出,我大概会一个人去做……” “那个……”威尔马斯虚虚地抹了把汗,“你们活腻了么?” 尼尔无语地看着这个弱气的,在各方面都不如弗朗西斯.摩根或亨利.阿米蒂奇闪耀的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教授。 “教授,你真的是……” 055 世界没有看起来那么安全 威尔马斯提出了那个在他心目中稍微有一点点冒险的作战计划。 计划很简单,飞过去,跳下去,赢下来,走出来,尼尔给这个计划起了一个代号,叫【来来去去自杀法】。 呵呵。 威尔马斯敏感地抬起头:“布莱克博士,你刚才笑了?” “我笑了么?” “我听到呵呵。” “那是幻听,我没笑出声。” “哦……嗯?” 教授为这次自杀投入了很大心力。 首先,他认为那座深山中的湖并不是真正的湖,而是黄衣之王的神力跨越了数百上千光年之后的具象体现。 神力是这座大湖成型的根源,一旦神力断绝,湖会消散。 其次,许多涉及黄衣之王的典籍都提到一个共同的观点,不可名状的信徒伴主而生。 教授认为这些青灰色的信徒与它们的主之间存在某种依存,而且黄衣之王不可能依存它们,肯定是它们单方面地依存黄衣之王。 这种依存必然有一个固定的模式,或是距离,或是关注,或是仪式。 那些不可名状的信徒通过“门”和湖一起来到地球,所以距离、关注皆被削弱。它们在湖里嬉戏,所以身上可能没有它们的主给予的任务,即它们的地球之旅没有强制性,至少大部分没有强制性。 没有智慧生物会冒着衰弱的风险集体郊游,因此,依存的关键很可能仍是神力。 畅游在黄衣之王的神力中让它们无所畏惧,反之如果湖消散了,它们也会消散。 想要不可名状的信徒群消散,必须要让湖消散。想要哈利之湖消散,必须要破坏门。 他们要破坏门,这就是威尔马斯教授的大计划。 听完了几乎完全是论证过程的战术布置,尼尔心里百感交集。 怎么说呢…… 威尔马斯教授是个科学家,很科学家,连找死都特别有科学家的范。 尼尔没有指出他的论证当中究竟有多少条件属于臆测,有多少条件属于缺失。 尼尔相信他心知肚明,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在抖,手也在抖,额头上还不停冒汗,反反复复擦了五回。 尼尔沉默着。 “威尔马斯教授,你……您并不是个勇敢的人。” “诶?” “这件事情明显超出我们的处理范围,就算您的论证全对,我们也可能拼上性命。理由,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沉默轮转到威尔马斯一边。 他想了一会,似乎在组织语言:“阿米蒂奇教授一直关注着敦威治的异变。那里正在孕酿一场灾难,已经出现很多死亡和失踪,还会出现更多的死亡和失踪。” “摩根教授去了埃及,正式放弃了筹备许久的图坦卡蒙金字塔密室探险,正在尽全力追查黑法老的踪迹。” “黄衣之王是我的专业!”他说,“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看起来那么安全!” 方案定下了。 三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撤出山地,在距离林中小屋不远的地方分道扬镳。 一头由威尔马斯教授召唤的拜亚基载着威尔马斯教授和莱恩直飞向停在树林外的克莱斯勒,尼尔独自一人转道,笔直奔向先前被绕过的林中小屋。 这间小屋眼下应该没有太多危险,这是所有人的判断。 这间小屋里可能有对决战有帮助的信息,这是所有人的希望。 尼尔飞奔到小屋左近,扶着树喘匀气,收起猎枪,掏出手枪。 他双手压着手枪改为缓步,先谨慎地绕着屋外转了一圈,屋外安全。 小屋并不是必须安全的。 他告诉自己,抬起腿踏上阶梯。 圆木劈开的阶梯出人意料得稳固,脚踩上去没有任何晃动,自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尼尔?异地看了一眼。 小屋不年轻了。 木料的榫和卯都有明显的黑化,尼尔看到一段段精细的接入和替换的新木,从那些严丝合缝的连接看到了主人对这栋小屋的重视。 这是幕后黑手的东西? 不是临时占用,也不是鸠占鹊巢,这是幕后黑手自己的小屋,而且是他所珍视的。 尼尔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湖的方向。 距离大约一公里,橡树林夜深人静,枪声,或是爆炸的声音都可能惊动湖里和岛上的怪物。 更何况幕后黑手珍视这里,哪怕是一丁点动静传过去也会激起他的警觉,漏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尼尔抽出消音器,扣紧螺纹旋进枪口,随后轻轻推开了门。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生活气息厚重的房间,墙上挂着衣服,水槽里摆着碗碟,桌子上有喝剩一半的清水,壁炉里火焰未熄,烘烤得室内温暖如春。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正常,唯一称得上格格不入的大概就是摆在书架前面那个等身的洁白的簇新的石膏人像。 那是一个侍从的人像,削瘦,挺拔,表情恭顺,体态得宜。 它的双手平举在身前,手心上平放着一个楠木削制的做工精美的方匣子。 它的基座挡住了背后的书架,尼尔在基座边看到一点细碎的石膏粉,看起来就像是它不久前才被移动到这里。 难道书架有什么猫腻?尼尔怀疑地打量,又或是基座下面有什么猫腻,比如暗格? 想到暗格,尼尔收起枪,吭哧吭哧把深重的雕像拖到一边。 那雕像死沉,重得像红木或是青铜,反正不像纯粹用石膏制作。 他好不容易才把雕像拖开了一米,在地板上犁出一条明显的白色的凹痕,明白无误地告诉尼尔,地上根本没有什么暗格。 嘁! 尼尔恨恨地啐了一口,直起身捶了捶腰:“连暗格都没有……难道这个该死的雕像是新送来的,只因为没地方摆才归置在这?” 这个问题注定找不到答案。 不过幸好拖开雕像并不算无用功。房间里唯一的书架露出来,尼尔走近去,沉住气打量书架上的书。 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书架上大多都是神秘学领域的书籍,辅以神学,且多是市面上常见的精装本。 尼尔抽出一本《圣经故事及其哲学映像》,在扉页看到了书主的签名:【丹尼尔.斯维恩】。 丹尼尔.斯维恩,树状图的a,剧本的提供者和持有人。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 斯维恩是幕后黑手,那么在斯维恩宅地下室的人的湿影就必定不是先前预判的斯维恩本人。 那个影子像是女人,齐里卡第一个失踪的人是奥妮.贝利…… 尼尔重重地合上书,啪!嘎…… 哗! 手上的厚书像砖一样被尼尔拍出去,他在掷出书的同时拔枪,目光炯炯地盯着身后。 刚刚明明有声音,一种厚重的笨拙的摩擦的声音,就像缺少润滑的机械活动,清晰而刺耳。 但房间里并没有人或别的什么东西,被尼尔丢出去的书砸在木墙上,发出嘭的闷响,哗啦啦坠到地上。 难道听错了? 不可能,尼尔告诉自己不可能,因为那声音很近,而且嘈杂。 他强忍着烦躁回转身,继续检查书架。 他的忍耐很快得到了回报,书架一侧斜躺着两册与那些精装书格格不入的皮质笔记,一本红棕,一本明黄。 尼尔打开红棕的那一本,看到扉页上写着【黑之束缚仪式摘要……黑法老】,他又打开明黄的那一本,在相同的地方有相同的漂亮笔记写着…… 【黄之咏唱仪式摘要……黑法老】 嘎!!!!!! 尼尔的眼角晃过一道白影。 他猛地向侧面跃出去。 轰! 石膏像砸碎了书架! 056 魔像 石膏像复活。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石膏像活了过来。 它用自己坚实的臂把整个书架由上至下锤烂,发着嘎的声音扭过脖子,用那张被固定的谦恭的脸微笑地看向尼尔。 尼尔单膝跪在地上,捏了捏手上的两本不同色的笔记,抻开臂缓慢地把它们放到窗台上,同时用空余的手从怀里掏出消音的手枪。 消音有用么? 这似乎不是眼下应该关心的问题。 石膏像看着尼尔做完上述动作,尤其是他放笔记的动作似乎给了它一点启示。 它抬起腰,伴着嘎的长声迈开步,轰!轰!轰! 它也走到窗台边,把手上的木匣摆到窗台,还认真地调整了一下角度,以免它摆放不稳,坠到地上。 它在守护木匣? 尼尔把枪从左手交到右手,好奇地分了一瞬间的神。 不过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拉回来,因为石膏像忙完了,正用纯白的恭顺的脸看着他。 “我发现我对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真是越来越见怪不怪了……” 尼尔嘟囔着甩手丢出手边的木椅,木椅呼啸着飞向石膏像的头,石膏像的动作猛地加快,呼一摆臂地凌空的木椅砸成了数十块。 它轰一声跳过来! 它追近,尼尔疾退,尼尔翻身跳过木床,消音的枪啾啾啾地向着石膏像连射。 三枚子弹间不容发地击中出拳的手臂,统一击中了小臂的位置,有一大块石膏脱落,露出粗糙的松散质感的内在。 它确实是石膏像,这让尼尔放心了一大半。 轰! 石膏像的拳头打在了空处,一拳轰碎了圆木的屋墙,整个屋子猛地一阵摇晃,尼尔抱着头翻滚,滚远了又是连续三枪。 这次他的目标是石膏像的腿,垂感的礼裤的外形掉下一大块石膏,并不像人一样裤和腿分离,而是整个实心地碎开一块。 石膏像站直了身体,回过身,尼尔顾不得弹匣里还有一发子弹存余,咔嗒退掉弹匣,换了个全新的拉拴上膛。 他和它隔着那张硕大的木床对峙,它没有动作,尼尔也不敢有动作。 轰! 它猛地抬脚蹬在床沿,上百斤重的床板翻起来,呼呼地拍向尼尔,尼尔在狭小的房间里无处可退,连忙跪地仰身躺倒。 床板擦着他的鼻尖翻飞过去,轰隆砸碎了一扇窗,震烂了窗处栽种的盆花,尼尔的眼前恢复开阔,开阔的中心,石膏像从天而降! 轰! 房子架空的地板被砸出大坑,尼尔险之又险地滚开直击,才滚出两三圈就被狂暴的气流掀起来,重重砸在桌脚和椅子上。 那些细长的木条碎裂开,尼尔痛呼一声蜷住身体,嘭一声坠在地上,滑出去整个后背砸中与地板接合的案台。 这一撞让尼尔眼前一黑。 他强撑着站起来,咽着血抬起胳膊。石膏像半个身体陷在地板,抬着恭顺的脸看着尼尔,看着尼尔扣下扳机。 啾啾啾啾啾啾啾!叮! 石膏像的脸垮碎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只眼睛,半边鼻翼,造形时髦的发型下簌簌地落着白灰,尼尔退掉弹匣,从身后摸出第三个备用。 咔啦啦啦啦! 石膏像兀然向尼尔迈了一步。 它陷在由中分的圆木拼成的地板上,向前迈一步,整段整段的地板就扭曲着翘起来,墙上地上到处都是绷碎,绷碎着迎来了它的第二步。 咔啦啦啦啦! 近三分之一的地板完全碎了,相对应的墙壁也散了,屋顶发着难听的刺耳的声音摇晃,它撕开了足够的空间跳起来,高抬的右臂像重锤一样砍向尼尔。 尼尔竭力侧翻! 翻滚开,眼睛像慢镜头一样看着它的臂砸断案台的面板,横冲着砸进底橱,瓷制的碗碟哗啦啦碎成粉未,锋利的碎茬四散纷飞。 他的手一点不慢,在碎溅的木屑和别的屑中稳抬着向雕像受伤的腿继续射击。 那缺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扩大,从腿的后部向前,每一枪都能打下一些碎块。 有一块锋利的碎木头滑开了尼尔的风衣,尼尔的手歪了一下,一枪射偏,他很快调整回来,一边退一边射。 石膏像的右小腿只剩下不到1/3连接,它完成了对案台的一击,站起来,提腿向着尼尔的脑袋横鞭。 叮! 尼尔想也不想弃枪,另一只手同时从怀里掏出左轮,压下击锤,横在面前。 嘭! 巨大的鸣响! 枪焰在眼睛的正前喷涌而出,点45acp的圆头铜弹旋转着飞出枪膛,撩动尼尔卷曲的棕色的留海,精准地印在石膏像右小腿的正面,深深嵌了进去。 咔…… 尼尔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时间恍惚在这一刻被拉长,放慢,轻微的碎裂随着鞭腿破空越来越明显。 石膏像的腿在鞭动的过程中断成两截,断裂的落灰的茬口擦着尼尔的枪和脸呼啸穿过眼前。 轰! 离体的腿砸开了案台的背板,收纳在里头的杯子和调料碎翻着溅洒,在空气中播洒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尼尔靠着案台坐着,横举着枪,仰头注视着石膏像。 石膏像收了腿,也像骄傲的公鸡一样恭顺地俯视着尼尔。 它迈开了步,依照它习惯的动作迈开右腿发力起跳。 然而应有的支撑失去了。 它失去了平衡,栽倒在地上,嘭一声砸在尼尔面前,整个身体四分五裂。 嘎! 未断的脖子依旧在拧。 尼尔喘着粗气站起来,捡回被弃掉的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换上一组新的弹匣。 他看到石膏像的背面有一个明黄的标记在微微泛光,那是一个不对称的【v】字形,镌刻在一,块突出的盾形的石膏板上,与《黄衣之王》封皮上的邪印一模一样。 核心?引擎?还是油箱? 尼尔想了想,走上去踩住石膏像的背,抬枪对准了那个闪耀光辉的标记。 啾! 伴着消音器独有的细微而尖锐的声音,子弹嵌进邪印中心。 石膏板咔嗒一声裂成两半,明黄色的邪印在消散,越来越淡,越来越飘。 石膏像还在继续拧动着脖子,完整地拧过了180度,恭顺的仰头看着尼尔。 “安息吧,怪物。” 它抬起断臂。 嘎……咔! 057 黄之咏唱 石膏像守护的木匣子里是一张全家福,这是尼尔没想到的。 他看着相片,相片里应该是丹尼尔.斯维恩的男人抱着他年幼的女儿坐在一辆崭新的福特t型车里,车边站着他不算太漂亮的夫人和正在窜个子的竹签一样的儿子。 完满的一家四口。 这张相片为尼尔展示了邪教徒不为人知的像是人的一面,尼尔很感动,随手把相框和装相片的匣子一块丢进了燃烧的壁炉。 木匣很快燎起幽蓝的火苗,尼尔静静地看了一会,抄起两本笔记本,转身离开破败的小屋。 他在思考。 与魔像那一战局限在室内,但魔像的动静很大,他在战斗过程中也使用了左轮。 战斗的声音有没有传到湖的那边? 确认这一点是有风险的,因为他根本估不准丹尼尔.斯维恩可能会有的反应。 他只能假设斯维恩听到了,这是最坏的状况。 听到战斗的斯维恩会火速赶回来,然后看到自己珍视的林中小屋毁了,自己珍视的家人的照片在燃烧…… “愤怒会使人愚蠢。” 尼尔喃喃着,把黑之束缚收进贴身的口袋,只拿着黄之咏唱奔向了约定的集合地点。 …… 事实证明尼尔在这个问题上一直是多虑的。 林间小屋对斯维恩意义重大,维养一刻也没有落下。 它的外壁厚实,隔音良好,发生在屋里的战斗再激烈,传扬出去也仅仅只是有限的模糊的轰隆。 这些有限的声音经过将近一公里山林的削弱,即便在夜深人静的荒僻也不再显眼,对于身处在几百只嬉水的不可名状的信徒包围当中的斯维恩而言,更是不可能被注意到的杂音。 更何况斯维恩正在全神贯注。 在湖中心的岛上有一片绿草茵茵的圆形空地,周围的树木上插遍火把,几十支熊熊燃烧的火把把空地照得亮如白昼。 空地的中心斜插着九方石碑,纯白的隐隐玉化的石碑每一块都有墓碑大小,上面雕刻着【v】的邪印,又共同排成一个大的不对称的【v】形。 以一方碑为拐点,一侧斜边3方,另一侧斜边5方,延展的角度与碑的间距皆完全一致,制作出人为的严谨的不对称,开口沿着倾斜的坡面,面向着天空的方向。 斯维恩在最低处吹着哨子,那些忠顺的长相可怖的拜亚基用附肢抓着人祭们双足走向对应的石碑。 左线1,奥妮.贝利;左线2,比莉.珍;左线3,詹姆斯.奇卡;左线4,马克斯.维纳;左线5,护林人怀斯。 拐点,普罗耶.罗米尔;右线1,艾丽.罗米尔;右线2,最后的也是唯一半截的阿瑟.罗迪。 不可名状的信徒包裹着他们,拜亚基提着他们,怪物们在斯维恩的指挥下把他们高举到石碑上方,慢慢地,轻巧地压下去。 不可名状的信徒们在茧的底部打开一条缝,收纳进石碑,石碑与活祭们接触,把液态的肉挤向两边。 他们完全变成了肉袋,完全的用身体难以形容的凹陷把石碑包裏起来。 直到他们完全把石碑“吃掉”,不可名状的使徒开始剥离,像未定形的果冻一样流淌向一边,鼓动着伸出滚圆的头,把自己变成肥硕的海狮或海象的形状。 它们似乎在欢呼。 欢呼了一会,它们拖动着肥硕的身躯爬向湖,顺着岛的坡面滑进湖水,深潜下去,直到宽广的湖面才高高跃出。 扑通! 斯维恩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那些肉袋还活着,他们的身体变成了石碑的形状,但头还能看出原本的人的样子。 美丽羞涩的奥妮.贝利,尖酸刻薄的比莉.珍,温柔慈善的艾丽.罗米尔,保守自负的普罗耶.罗米尔…… 他们的脸看上去只是比原来胖了一点,圆润了一点。 他们的眼神只是呆滞了一点,呆滞之余,多了一点惊恐与绝望。 他们的嘴张着,他们的手摇摆,他们发不出声音,但斯维恩却能听到哀求。 斯维恩走过去,温柔而感激地在他们面前跪下来,和每一个人亲吻。 “感谢你,奥妮.贝利记者,感谢你的无私。” “感谢你,比莉.珍女士,感谢你的大度。” “感谢你……” “感谢你……” 夜越来越深,毕宿五已经高挂到天上,就在石碑群的开口,肉袋们眼望的前方。 所有不可名状的信徒都游离了岛,新的信徒也不再从门中出来,它们围成圈,排成列,绕着岛。 它们飞快地游着,但不再有半点嬉闹,它们虔诚,它们迎候。 斯维恩站直了身子。 他原本只有不足140公分,畸形而肥胖,大大的黄衣拖在地上,随着他摩擦着草,勾连着叶。 但随着他站直,那侏儒般短小的身体迅速地一截截拔高,一下拔到将近180公分的高度,变得挺拔,变得强健。 堪堪及地的黄衣飘荡起来,发着猎猎的风响。 他张开手,站在石碑群的正中间向着毕宿五的闪亮高歌。 【我在鲜艳的花园中舞蹈】 【我的身边环绕着藤蔓,鲜花和杂草】 【末子迷失,次子死亡】 【我的长子为了权力不住地寻找!】 【我在降下火焰之处舞蹈】 【不知名的王即将来到】 【带来我们自认的需要与奢求的物】 【带走这人世间的常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游动的信徒们高歌,歌唱着发出尖锐的直刺苍穹的鸣响。 湖面在它们的歌声中升腾起七彩的雾,弥漫着,弥漫着把整个湖,整个岛都完全地遮住。 雾当中传荡出高亢的歌声! 【沿着湖岸,云霁破碎】 【双生之阳,沉落湖陲】 【狭长的阴影降临!!!】 【降临,在卡尔克萨……】 【奇异之夜,升起黑星】 【奇异之月,徘徊天顶】 【比奇异更奇异!!!】 【那失落的,卡尔克萨……】 【许阿德斯引吭高唱】 【王的褴褛飘摇无常】 【无人能听闻的歌声凋零!!!】 【那昏暗的,卡尔克萨……】 【我的灵魂还能吟歌】 【我的声音早已殒殁】 【死而未颂者的泪水干涸!!!】 【那失落的,卡尔克萨……】 湖水变黑了! 湖变黑了,天变亮了,天空是粉色的,亮着许多的星辰,有一个小的畸形的月亮正在落下。 那月亮如此亮,如实质的光照在彩雾上,在雾中间折射,折射出一座千塔之城的幻影! 有上千座入云的高塔围着城,在城的中心竖立着一张巨大的石质王座。 王座空置着,背后是木质镶嵌雕塑,刻画着虬结的巨龙,王座两旁是画着奇异图案的挂毯,王座的四周是千塔的城池和无垠的雾湖。 它们在成形!歌声又起。 【是什么在遥远的彼岸】 【不!】 【不,只是骗人的消逝之光】 【我能看到吗?】 【不,我不可看到】 【我能否认自己的双眼吗?】 【我没有看到天际的高塔】 【我没有看到宫殿和穹顶】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随着歌的质问,在幻影深处的奥妮.贝利猛然扬起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 她尖叫着崩解成雾,血红的雾附着在石碑上,把石碑从纯白变成艳红。 不是染色,不是涂装,玉质的石碑从根本上变成了红的颜色,碑上的邪印闪耀,使城与王座的幻影真实了一分。 在奥妮.贝利之后,比莉.珍,詹姆斯.奇卡……肉袋们一个个崩解成雾,每一个制造出一方红碑,每一方红碑都使幻象更真。 阿瑟.罗迪也崩解了,血雾搅动着把碑变成螺旋状红白相间的彩色,两者的质地似乎不同,咔啦一声,隐现裂痕。 上百座高塔在裂痕中歪倒向一边,十数座轰鸣着倒塌。 站在碑群中的斯维恩痛苦地颤了一下,把手举得更高,歌唱得更加高亢。 【殒殁之王猎食诸神!!!】 【遮天蔽日】 【令地神之骨震颤惊栗,群星歇止!】 【许阿德斯噤若冰霜】 【因为他们看到了王!!!】 【伴其伟力,吾王现……】 “就是现在!!!!!” 天空中响起刺耳的破音的专属于威尔马斯教授绝地寻生的嘴碎呐喊,而伴随着这呐喊的,是从天而降的米尔斯“菠萝”手雷! 轰轰轰轰! 仪式中断了! 天上回荡着威尔马斯教授小人得志般的失态笑声。 “密斯卡托尼克式空袭!!!” “炸门炸门炸门炸门!炸门!!!” 058 湖心空袭 哔!!!! 在尖锐哨声的伴奏下,四头拜亚基展开巨大的翅膀,以斜掠的阵形高速冲向千塔的蜃楼。 威尔马斯头戴着不合头围的宽大皮帽,戴着飞行员的风镜冲在第一个,侧后是无人的另一头拜亚基,第三位是莱恩,最后是尼尔和他的座骑。 天上的风极烈,极冷! 拜亚基的速度比单翼的飞机还快! 尼尔习惯性地压着头发,头上的小圆礼帽早就不见了。 他趴伏在拜亚基宽阔的背上,卷曲的散乱的棕发顶着风肆意地飘动,漆黑的眸子紧缩着,倒映出如实质般真实的高耸入云的尖塔,越来越近! 呼! 拜亚基的队列穿过了塔影,前头的威尔马斯和莱恩先后倒出腰上的手雷。 尼尔俯身看着地面,看着手雷零散的在岛上炸出烟和火团,翻手从腰上摘下自己的布袋,钩住探出袋口的拉环,把袋子里的四五枚雷一股脑倒了出去。 手雷从袋子里滚落,叮叮叮弹开事先串联好的保险,在半空中飞散,坠落向地面,轰轰轰轰爆开满地的火光。 有一头斯维恩的拜亚基栽倒,尼尔看到有两枚手雷集中落在一头拜亚基的身边和头上,破片把它巨大的身体割裂得千疮百孔,它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不远处还有另一头拜亚基被莱恩炸毙,炸点比尼尔炮制得更密集。 但那也是全部了。 威尔马斯用空袭摧毁拜亚基机场的作战计划并不靠谱,斯维恩已经开始指挥自己的拜亚基升空迎敌。 足足六头拜亚基,伤的或是无伤的,齐齐呼扇着翅膀,高昂着头颅,向尼尔这三人四兽发起突击。 眼看空战一触即发,威尔马斯含着哨子回过头来。 “拜亚基交给我!”他大吼着,“你们去炸门!炸门炸门炸门!哔!!!” 哨声急赶! 不管尼尔和莱恩是否愿意,他们身下的拜亚基都已经盘旋着钻出蜃楼,循着先前观测的方位在半空中调头,撕开寒风,冲进虹云。 尼尔觉得自己被泡进了七彩的流光当中。 就如身处在雾中,人的身边只有连天接地的单调的惨白,身居在虹雾,尼尔能看到的只有缤纷在流转。 它们泛着光芒,它们饱含水汽,它们冰冷刺骨,它们无所不在。 尼尔曾坚定地以为色彩是美丽的。 无论是什么色彩,无论点缀在什么地方,色彩本身都应该是美的,因此它们才能如此自然地吸引人的眼球。 可是现在…… 太多的色彩在流动,太多的色彩在调和,他正身处在一个彩色的空间,每一丝每一团雾的颜色都在变化,每一丝每一团雾都在夺人眼球。 它们的流转让尼尔想吐。 无所不在的微光让尼尔想吐,过度饱满的色彩让尼尔想吐,无处安放的眼神让尼尔想吐,漫天漫地无休止的变化让尼尔想吐。 平台在哪?! 这座岛有那么大么?! 两头拜亚基维持着距离在浓雾中穿行,尼尔看不清前路,辨不明方向,只能把一切都交给拜亚基,让它把自己带去门的位置。 旋即! 他突然感到流光四散,拜亚基突出了雾圈,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 尼尔找到了那个窄窄的搭着门的平台,就在区区几十米外的地方,粗糙的乱石依旧堆叠在那,滚滚的潮声依旧无源地从门后的黄土传来。 哗! 有一道大浪凭空浮现,像移动的墙在空中席卷而过,哗啦一声把毫无防备的莱恩和他的拜亚基一口吞没。 拜亚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重击拍晕了,尼尔看到它在半空翻滚,仰倒着无助地向着满是怪物的湖栽下去。 尼尔看到莱恩! 湿透的莱恩踩着拜亚基的肩和颈强行跃起,在与平台擦肩的瞬间,飞扑着跃过两米多宽的间隙! 轰!哗啦! 拜亚基撞在岛的壁上,庞大的身体跌进湖水,莱恩则成功跃上了空无活物的平台,落地,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奔跑,一边跑一边摘下肩上那条用tnt砖、雷管和引线串在一块绑在一起的导爆索。 他把导爆索捏在手上,同时把更多的引线从腰上解下来,或许有50米,或许有100米或是更长。 成圈的妥善收纳的引线被随意地抛在地上,一头连着导爆索,一头连着莱恩腰上垂着的引爆器。 莱恩抛出导爆索! 细长的导爆索在半空中打转,飞旋,旋转着缠在拱门的一边,尼尔和他的拜亚基同时俯冲,像猎鹰一样一把扯住了莱恩的肩头。 拜亚基升空! 载着两个人的拜亚基仰着蛇颈艰难地升空,莱恩丢在地上的引线哗啦啦被捋直,只一会就几乎被拉扯到了极限! “莱恩,引爆!”尼尔大吼。 莱恩捏着引爆器的握柄,抿着嘴,眼看着最后的引线圈捋直…… “引爆!!!” 莱恩猛地压下了引爆器! 轰! 轰轰轰轰! 轰轰轰! 十几公斤串在一块的tnt同时引爆,巨裂的山崩似的爆炸轰碎了组成门的大石,有四五块被直接炸成碎屑,大片的丘坡的土臂被轰塌,还有更多的组成门的石块被爆炸的冲击波冲散、冲飞。 门开始垮塌。 潮声消失了,巨浪消失了,彩虹色的雾气蒸腾着,雾在以极快的速度消散,湖在以极快的速度萎缩。 尼尔听到了不可名状的信徒们悲悸的哀号。 他喜不自胜,俯身抱住蛇颈对莱恩喊:“莱恩,我们成……” “飞石!!!”莱恩睁着眼高声示警。 呼! 尼尔听到了风声! 风声自脚底下来! 因为雾的消散,已经飞到十几米高的拜亚基没能借雾遮掩住身体。 它像一只巨大的靶子悬在天上,有几只救门的不可名状的信徒笨拙又迅捷地逐上平台,在门的垮塌中向尼尔和莱恩掷出飞石。 飞石像炮弹一样袭来! 无论是尼尔还是莱恩都控制不了身下的拜亚基,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笨拙的躲避,才躲过两块,就被一块铡刀一样薄的大石片滑过,噗一声切断了抓着莱恩的附肢。 “莱恩!!!” 莱恩在尼尔的惊呼声和拜亚基的惨叫声中跌下去。 莱恩从半空中跌下去,尼尔伸手来够他,他竭尽全力抻直手臂,但两只手最终也没能抓到一起。 所有的不可名状的信徒都向他跌落的方向扑过去,密密麻麻,几十数百。 尼尔难得地惊惶地瞪大眼,看着莱恩跌落的身影。 “莱恩!!!!” 他看到莱恩在半空中摘下背上的芝加哥打字机,拉拴上膛,洒脱地行了一个英式的军礼。 旋即!一块飞石砸中了拜亚基的翅膀,拜亚基惨呼着坠向岛,歪倒,歪倒。 “莱恩!!!!” 轰! 059 无法汇合 莱恩像铅坠一样栽进了湖水。 彩雾在蒸腾,湖面以每秒数米的速度飞快下降,幸好还没有达到自由落体的9.8米每秒,莱恩才得以享受到水的缓冲,而不是直接从数十米的高处栽下来,插在湖底的淤泥里摔死或是等死。 他钻进水里,睁开眼睛。 这座湖的湖水比世上任何一座湖都更清澈,水下是一片明晃晃的世界,畅游于内,就算是二三十米下的水底世界也清晰可辨。 那是一片茂密的橡树林,郁郁葱葱地平铺在湖的底部,莱恩看到一条林间的小道,小道旁青草飘摇,娇嫩欲滴。 这肯定不是正常的现象,但这也不是座正常的湖。 几百只海狮一样肥硕透明的怪物正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莱恩看着不断接近的水平面,捏紧了枪,游向那片湖底树林。 他甚至没能成功触地。 仅仅几秒之后,下降的水平面就追上他,莱恩被迫从水面探出头,划着水随着水平面一起飞速下降。 这或许又救了他一命。 莱恩被湖扔在了一棵繁茂的百年橡树上,那些向他疾扑的不可名状的信徒被丢在林子的角角落落,远的远,近的近。 湖很快彻底干涸。 彩色的雾从树上、草上、土和石头的缝隙,莱恩的身上和枪上升腾成彩色的雾。 怪物们的身上也冒着雾气。 那些滑腻的像粘液一样依附在它们体表的湿润升上天空,它们光滑的透明的青灰色的表皮龟裂、发白,变得失去弹性,渗出暗红色腥臭的血丝。 它们的速度也变慢了,无论是维持着近似海狮的怪异爬行还是变作人形跳跃奔跑,它们的动作都变得迟钝、变得笨拙。 莱恩举起枪,对着距离最近的怪物尝试着扣下扳机。 哒哒哒! 芝加哥打字机发出独特的摁键式的生硬欢鸣,点45的子弹轻易击穿了怪物的外皮,把它从树上击落,淌着腥臭的血变作恶心的皱巴巴的破皮。 莱恩舔了舔嘴唇。 “就像回到索姆河。”他说,“可得省着一点子弹……” …… 六头拜亚基张牙舞爪地向着威尔马斯教授飞扑过来。 教授哔一声吹响哨子催动着自己仅有的两头飞高飞远,一边单手提着点45的左轮向着身后不断射击。 他的射术精良的吓人,拜亚基牛一样巨大的体形就在几十米外,他晃荡着枪口愣是一枪也打不中,反而因为姿势受限,被枪的反作用力震得手腕生疼。 这都是枪不好! 他气呼呼丢开枪,向着最近的那头拜亚基张开五指。 “凋零!”他向着怪物大吼。 那头拜亚基惨叫一声从半空中栽下去,它彩色的像蛇一样的细鳞失去光泽,虬结的仿佛有无限伟力的肌肉干瘪、萎缩,在半空中飘扬出细碎的沙砾,在轰然坠地的一刻整个都化作齑粉! 威尔马斯命令身后的拜亚基反身向五个相同的对手发起冲锋,在它们被它纠缠的当口,催动身下的驼兽俯冲向地上的沙砾。 30米!20米!10米! “久佚之知!!!” 拜亚基贴着地面呼啸而过,那一地细如尘土的血肉的沙砾扬起来,在半空中蜕变成剔透的海一样幽蓝的精盐。 那些精盐像彗尾一样追随着爬升的拜亚基,在追随的过程中聚合,孕育出一团狰狞的飞翔的血肉。 血肉从内部破开,有一团活生生的邪祟嘶鸣着破壳。 它与拜亚基有七分像,长着翅膀,蛇颈无尾。它比拜亚基小了两圈,但獠牙更尖锐,眼神更呆滞。 威尔马斯教授冲着半空中撕咬的战团一指,新生的怪物便扑出去,扇动着翅膀用电一样快的速度猛地咬在一头拜亚基的蛇颈上。 “嘶昂!!!!!” 威尔马斯教授虚弱地喘了口气。 他摘下那顶不合头形的皮帽擦汗,擦了一会,色厉胆茬地邪魅一笑。 “现在是5比3,星驹们。你们不该挑战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教授的,就像是那些对推荐书目嗤之以鼻的讨厌学生,他们永远不可能在我手上拿到a!” “凋零!” …… 拜亚基坠落。 偏斜,偏斜,以超过40公里的时速迫降在岛的中心,把背上的尼尔狠狠甩了出去。 尼尔开始第二场飞行,竭尽全力调整身体的重心,抱头蜷缩,准备冲击。 他重重摔在地上,摔下去,弹起来,又摔下去,翻滚,翻滚,滑出半米,肩膀重重撞在一棵树上。 嘭! 肩钻心地疼! 他呲着牙挣扎着爬起来,压住胳膊强行活动自己被撞的左肩。 这种感觉就像是主动跑出来承受酷刑,彻骨的疼痛从肩头弥漫到整个肩膀,疼得他冷汗直冒,半张脸都在抽搐。 他想把受伤的肩膀扯掉,可是理智告诉他那里只有挫伤和擦伤,截肢不值得,很不值得。 尼尔决定放过自己的手。 他喘着气站起来,左肩依旧无力,抬不起,摆不开,像断掉一样垂在面前,每晃一下都刻骨铭心。 他强忍着把手塞进口袋,帮住自己的手掌抓住布料。 痛感终于减轻了…… 痛感减轻了,思维复活了,他的脑子里跳出莱恩坠湖的画面,有无数的不可名状的信徒在扑向莱恩…… 救人! 他从怀里掏出枪,擦着皮带的金属扣咔哒上膛。 莱恩在哪! 他抬起头…… 这是一片纯粹陌生的地方,粉红色的天空有黑星闪耀,成百上千纯白色的尖塔直冲云霄。 到处都是雾,淡淡的飘摇的七彩的雾游荡在这里的角角和落落。 地面是奶白色像汉白玉一样的大理石砖,一块一块严丝合缝,远近有雕栏,有高台,有房舍,有无人的清冷的街巷。 他知道他就站在撞伤肩膀的大树边,可大树不见踪影。 他知道刚才的滑行扬起了沙尘,可他看不见沙尘。 他知道被重创的拜亚基就在十米左右的地方,可方向在哪,拜亚基在哪? 他看不到,他听不到,他闻不到。 恶毒的难以忍受的尸臭本该是拜亚基最让人难以忽略的特征,可他的鼻尖只有馨香。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幽远的花香,花在哪? 在卡尔克萨!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枪托对着自己的伤肩猛地一砸。 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让他确认了一件事情。 这一下……纯粹是白砸的! 如果这是幻觉,刚才疼成那样都没清醒的幻觉这一下也砸不醒。 如果这不是幻觉…… 这里是哪? 尼尔皱紧了眉头,伸出手去触摸记忆中树的方向。 他摸到了树,在白玉广场的虚空中摸到了百年老树的龟裂和皱纹,哪怕眼睛看不到,鼻子闻不到,但指尖还是能感受到,就像一堵粗糙的空气的墙。 这里还是湖心岛,不是卡尔克萨。 卡尔克萨还没有降临,只是幻象真实得可怕。 该去哪里找莱恩? 尼尔沉思着,刚才那一摔摔没了他的方向感,他知道莱恩在他的东南方,只是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东南方。 高低? 尼尔突然想到。 他在门的方向坠机,门在岛的东南,那个位置有段上坡,因此只要顺着下坡走,他就能离开岛,离开幻象的范围。 问题是哪是下坡…… 尼尔试着挑选一个方向走了一段,脚既没有伸,也没有缩,就像是走在平地…… 难道只能随便挑个方向? 祭坛在岛的中心,那里降临了王座的幻象,千塔拱卫着王座,所以塔在岛的边沿…… 往最近的塔走! 尼尔拿定了主意,迈开步子,像盲人一样摸着空气,一路挪向塔的方向。 可他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塔。 塔永远在远处,王座永远在身后,向后一直是白玉的广场和华美的雕栏,就像他在前进,广场也在前进。 幻象在干扰他的方向感! 尼尔知道磁场可以做到这种事情,可以让人以为向前,实际上却在一块狭小的区域中不停转圈。 他已经走了五分钟,已经离开坠机地两三百米,他再也找不回坠机的地方,也不可能再知道自己在哪。 “该死的迷宫……” 尼尔咬牙切齿地举起枪:“丹尼尔.斯维恩,既然你不想我离开,那就别怪我来找你!” “这是你自找的!” 060 自寻死路 迷宫是神话怪物们钟爱的猎食场所,就比如希腊神话中著名的牛头人弥诺陶洛斯,被关在无法离开的迷宫当中,靠猎杀那些误入之人来填饱肚子。 它向命运反抗并最终惨死于恶势力之手的故事向尼尔揭示了那些迷宫型陷阱的精神内核: 如果你想走出迷宫,你会找到弥诺陶洛斯;如果你想找到弥诺陶洛斯,你也会找到弥诺陶洛斯。 寻找弥诺陶洛斯是迷宫中最简单的事,只要做好战斗准备,然后随便挑选一个方向…… 就像现在。 尼尔站在石碑与祭坛的面前,身后是王座,身前是高塔,呼吸着彩雾,头顶着黑星。 石碑并没有像其他岛上的物体一样被幻象淹没,它们立在一片白玉的广场,和地上黄金镶嵌的不对称的【v】型斜印重合在一起。 黄金邪印是尼尔这一路所见到的第一个新场景,也是第一个与真实交汇的场景。 七枚红色晶石的石碑与一枚白玉的石碑为尼尔展示出位置,它们中间还有一枚塌碎的红晶与白玉混杂的片状残骸。 尼尔一眼就分辨出它们,那枚白玉石碑是为洛伊.高尔基预留的墓碑,而那座塌碎的属于她的搭档阿瑟.罗迪,唯一的只失踪了一半的受害人。 丹尼尔.斯维恩应该就在附近。 尼尔试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还是疼,还是无力,还是无法做出大的动作,他能依靠的还是只有唯一的右手。 斯维恩应该长什么样? 洛伊说他是个侏儒,那么他的身材应该又矮又胖,或许还有一点畸形。 但尼尔在那张全家福里看到的男人却不是这样,无论是成年男人还是那个未长成的孩子,在身材上都与常人无异,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难道那不是斯维恩的全家福? 尼尔疑惑了一会,又觉得这种疑惑毫无意义。 他不会在迷宫中遇到更多人,空袭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祭祀的现场只有一个黄袍,根本没有第二个邪教徒的存在。 所以尼尔现在的任务不是认出他,而是找到他。 想到这儿,尼尔举起枪,对准了其中一块红晶石碑。 嘭! 子弹击打在石碑上,叮一声溅起火花,远远弹开。 但石碑也并非毫发无损,尼尔明显看到有红色的碎屑落下来,只是掉落的量很少,想击碎石碑,尼尔还需要更多枪击。 嘭嘭嘭嘭嘭嘭! 他一口气射空了子弹,随手把枪也丢出去。金属的枪托旋转着铛一声砸在石碑上,崩下拳头大小的一大块。 轰隆隆隆隆隆! 远处的高塔坍塌了,两座塔同时坍塌,扬起的烟尘高扬上天空,几乎遮蔽了粉红色的天空。 然而斯维恩还是没有出现。 尼尔想了想,掏出怀里的左轮…… “罪民!” 不远的空气里荡起尖锐的喝骂,尼尔看到涟漪,彩雾消散开,显露出身穿着黄袍的高大的斯维恩。 他与尼尔的距离大约30米,他正平举着手,手心向着尼尔呈抓握状。 尼尔的心里兀地一阵恶寒闪过,慌忙移动枪口,向着斯维恩扣动扳击。 嘭! 子弹击中了斯维恩的脚下,斯维恩跑动着闪过,重新举起手,遥对着尼尔的脑袋。 “黄廷之音!” 斯维恩发出尖叫! 刺耳的尖叫,笛鸣般的尖叫,尼尔的脑袋像是被钻子和凿子一起插入,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拼命搅动。 尼尔痛苦地丢掉枪,抱住头。他在痛苦的煎熬里听到了赞歌,圣洁而高亢的赞歌从粉红色的天空降下来,把他沐浴进温暖当中。 痛苦似乎减轻了,尼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天上,兀然看到自己抱头的手背红肿开裂,像腐烂一样露出肌肉,流出脓血。 刺痒的感觉之后才延迟地传达到脑子,从手背、脚面到双臂、双腿。 浑身都在刺痒,混身都在腐烂! 比尖鸣更强烈的痛苦紧攥住尼尔,尼尔在斯维恩的凌空虚握中跪倒,趴伏,挣扎着在地上划出无数道零碎的殷红。 斯维恩狞笑着走近,走近了几米,高抬起手臂,用不可视的力量居高临下地压制着尼尔。 “罪民!你们破坏了主的降临,你们让我数月的苦之功亏一篑!你们必须付出代价,用你们的血,你们的……” 轰! 猎枪的子弹轰碎了风衣,硕大的独头弹从风衣的破口钻出来,一枪轰开了斯维恩高举的手。 斯维恩惨叫一声跌倒在地,腐烂的法术戛然而止。 但尼尔的身体并没有因为法术的终止而愈合。 双手双脚,浑身上下,尼尔能感受到自己的肌肉和皮肤正在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愈合中,但那些伤害,那些腐烂是真实的,哪怕以他现在的身体,想要恢复也需要至少一两天的时间。 但至少腐烂停止了! 持续不断的腐烂停止了,疼痛变得可以忍受。尼尔摇晃着站起来,抽出风衣里暗藏的短管猎枪,抬臂对准抱着手臂挣扎的斯维恩。 两人的目光在一瞬间交汇…… “思维转让!!!”斯维恩抢在尼尔扣下扳机之前大喊出声。 尼尔的脑子嗡地一声。 他看到一条隧道,无始无终的隧道,漆黑无光的隧道。 他在隧道里进行漫长的旅行,飘荡了不知几千几万年,来到一片弥漫着七彩雾气的世界。 那个世界有粉红的天空,有密布的高塔,在世界的中心有一座大湖,湖的中心有王座,坐着一位黄衣褴褛的王。 王戴着惨白的面具,面具下的眼睛泛着七彩的让人迷醉的光芒。 似乎有人在低喃,忽远忽近,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无法分辨低喃的真义,但尼尔知道那声音在告诉他,这是世界唯一的主,宇宙的熵,终极的毁灭! 尼尔似乎听到了主的名讳。 哈斯……塔? 尼尔的精神在畅游,他的身体则举着枪呆立在战场,双目无神,木偶一样。 斯维恩抱着断手艰难地爬起来,拖着脚步走近,再走近。 他的血顺着断手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消散在幻影。他一路走到尼尔面前,强忍着痛苦用左手托起右臂,用断茬对准了尼尔的脸。 “啜……啜饮生命之泉!!” 无形的连接随着他的话语在他和尼尔之间建立了,星星点点的光斑从尼尔身上飘散出来,融入到斯维恩的身体。 斯维恩发出舒爽的一声长叹,他的手臂开始止血,开始复苏,新的骨头长出来,随后是肌肉、血管、皮肤。 另一侧的尼尔则干瘪下去,变得消瘦,变得憔悴。 他的头发开始干枯,从发根向着发梢转白,他的眼窝变得凹陷,呆滞的眼球突出来,微张的嘴里,连牙根都开始松动。 扑通! 心跳声。 斯维恩听到了强有力的心跳声。 他愕然地看着尼尔。 啜饮生命之泉是一门强大的魔法,它会把受术者生命最精华的东西转移到施术者的身上,斯维恩或许会在过程中听到心跳,但也应该是垂垂的行将熄灭的生命之火,而不该是这样强而有力的心跳。 扑通! 尼尔空洞的眼珠似乎晃了一下,又似乎只是瞳孔的色彩晃了一下。 斯维恩听到钟声,沉寂的辽远的无根的钟声,回荡在那强有力的心跳的缝隙。 扑通! 尼尔身上飘散的光斑变成了黑色,黑色的沉坠的光斑飘散,粘到斯维恩的身上。 那黑色的斑接触哪里哪里就变得崩碎,更多的光斑逸散出去,被越飞越欢的黑斑捕获,像驱赶一样送回到尼尔的身体。 斯维恩眼看着自己的右臂被整个分解!眼看着尼尔恢复正常,连先前黄廷之音所造成的伤害都恢复如初。 他惨叫起来,惨叫着中断了魔法,惨叫着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连哭带爬。 “你是那个容器!!!!” 他哭号着,魁梧的身体缩短,畸形,变回到那副140公分的侏儒样貌。 “你是黑色之人提到的那个容器,祖谢坤的容器!” “我在吸收祖谢坤!我吸收祖谢坤,吸收祖谢坤!”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珍娜,罗威,艾丽莎!我不要死!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哔!!!! 他用尽全力吹响了木哨,在逃跑中身体猛地腾空而起,哭号着飞远,哭号着飞高。 尼尔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呆滞,木偶一样。 彩色的雾变得越来越稀薄,高塔和王座开始失真,粉红的天空开始消散。 尼尔突然晃了一下,神智慢慢恢复过来。 “原来在你的思维里宇宙是这样的,丹尼尔.斯维恩……”他喃喃自语,“作为一个神秘学的博士,错得未免也太离谱了,居然连一点欺骗性都没有……” 雾散了……斯维恩呢?” “莱恩!” 呼!!! 有一头遍体鳞伤的拜亚基伴着狂风降落在尼尔身边,尼尔抬起头,看到威尔马斯教授伏在另一头拜亚基上高声呼喊。 “布莱克博士,那个巫师朝西边逃跑了!” “抱歉,教授,我得立刻去救莱恩!” “莱恩.弗雷德里希先生还活着,但凭你却救不了他!” 威尔马斯盘旋一圈,振翅翱翔。 “去追那个巫师!我会把莱恩.弗雷德里希先生带回来……” 061 黄衣之王降临 斯维恩逃到了他的林间小屋,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 伤痕累累的拜亚基载着尼尔飞到这里,一落地就和斯维恩的拜亚基厮打在一起。 尼尔从它的背上跳下来,叮一声弹开腰带上的最后两枚手雷,在它们厮打的空隙滚进这两头巨兽的脚下。 轰!轰! 两头巨兽轰然倒地。 它们哀鸣着倒在地上,散发着死尸一样的恶臭,睁着死尸一样的眼睛。 尼尔发现自己认不出哪头是自己家的,所以举起猎枪,冲着每一个怪物的脑门上都来了一枪。 咔嗒。 他退膛,装弹,身后倒着的拜亚基们正在缓慢地星散,小屋里冲出一个身穿褴褛黄袍的侏儒,一脸憎恨地盯着尼尔。 “是你们!”侏儒尖声咆哮着,“是你们毁了我的小屋,烧了我的家人!” “呃……” 为强敌准备的后手猛地在胜负已分的时候爆发出来,就算是尼尔的心里也难免生出一种做了坏事的亏歉感。 他看了看还没装完的子弹,遗憾地丢掉枪。 “如果能让您的心里好过一点,先生,阿瑟.罗迪是被洛伊.高尔基扯断的,洛伊.高尔基是我藏起来的,而且直到今天早上才送出小镇。” “你该死!!!” 斯维恩扭动身体晃了晃空荡荡的袖子。 没有手! 祖谢坤的截肢手术做得太完美,以至于他除了恐惧之外,断臂居然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当愤怒掩盖了恐惧,一时之间,他完全忘记了断臂的事。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回忆起来了。 他失去了施展黄廷之音的右臂,思维转让显然对尼尔无用,啜饮生命之泉是个强大的魔法,能让他不留半点痕迹地消散在人间,变成尼尔的补药和灵丹。 他的湖干涸了,来地球旅游的不可名状的信徒们再也不受他的指派。他的拜亚基死光了,以他现在的状态,哪怕竭尽全力也无法召出一头新的。 他还对着尼尔咆哮。 虽然尼尔似乎也丢掉了枪,一时或许抓不准他的状态,但只要他一逃跑,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能把那把枪抢过来么? 丹尼尔.斯维恩苦思冥想。 似乎不能。 因为对黄衣之王的信仰,他接受了不完整的赐福,身体没能转化成信徒,而是转化成了侏儒。 尼尔比他高,比他壮,毫无疑问地比他年轻,比他有力,比他善战。 尼尔不会放过他,他死定了! 他满怀恶意地看向尼尔,看得尼尔紧张地后撤了半步。 “我不会让你活!”丹尼尔.斯维恩颤抖着高呼,“哪怕付出一切,我也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要让你死于葬身之地!!!!!” “哈斯塔!” “哈斯塔!哈斯塔!哈斯塔!哈斯塔!哈斯塔!” “哈斯塔!!!!” 他开始像疯了一样念诵黄衣之王的名号,尼尔这才感觉到不对,纵身一跃抄起地上的猎枪。 完成未完成的装弹上膛只用了不到2秒,可等他抬起枪,丹尼尔.斯维恩已经彻底地融化成了水。 他的身体淅淅沥沥地从小屋的阳台上淌下来,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具不完整的人类的骨架。 那是一副由红色晶石凝成的骨架,与完成仪式的石碑一模一样,空洞的眼睛仰面望着毕宿五的星光。 一道艳红色血一样的光柱冲天而起。 仿佛是在应和,在祭坛的位置,七道强光和一道微弱的红光也同时刺破了云霄。 毕宿五染上了一层血光。 尼尔感觉到什么在降临,一种湿滑的不愉快的感觉在脑海的深处萦绕不去。 他的心脏剧烈地搏动起来,不是祖谢坤要从灵魂深处溢出来时的那种搏动,而是潜藏在内心的黑暗同时开始腐朽他的心灵、身体和精神的核心。 他感到痛苦,无疼痛无欲望的痛苦。 他看着毕宿五,心里充斥着厌恶的情绪,但厌恶的却不是那颗星,而是自己,是世界,是一切他所认知与不认知的存在。 有无法辨认的黑暗在眼底的余光匆忙地飞来飞去。 尼尔接触到一种对所有生命的憎恨的宇宙冷漠,一种势不可挡的厌恶感膨胀起来,压倒了身上其他的情感。 他想毁灭! 他知道怎么毁灭! 只要抠掉自己胸口的皮,挖开那道竖直的纯白色的刀疤,祖谢坤就会从身体里溢出来,化为黑潮,弥漫过整个世界。 他颤抖着伸出了手,解开马甲,解开衬衣,露出细密的由不知名的文字拼合的旧印。 毁灭吧……他想。 他伸出手指,猛地抠向自己的胸口,耳畔突然传来一声炸鸣似的高呼! “恭送!恭送宇宙之熵,黄衣之主!!!!” 接天的红光消散了…… 尼尔虚弱地跌坐在地上,回过身,看到莱恩同样虚弱地跌坐在不远处的橡树边,而威尔马斯则面色如雪地平躺在他的身后,呼吸弱得几乎不能听清。 尼尔艰难地让自己躺倒。 “威尔……马斯教授,今晚您似乎是……最轻松的那一个……难道您喜欢这样不体面的休息方式?” “我是个绅士……”威尔马斯的声音在风里飘摇,“知道么?反正你也要接触魔法了,索性就好好看看,施法过度就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魔法?”尼尔警惕地皱了皱眉,“教授……” “黄之咏唱。”威尔马斯打断尼尔的话,“别忘了在行动前我花了三十分钟看完它。” “在丹尼尔.斯维恩的注解里,我知道了他是秘法师议会的议员苏如,也是黄印的兄弟姐妹中的四弟。还有,黑之束缚也在他的手里,现在……大概在你的手里。” 尼尔的眼睛眯起来:“那本笔记确实在我手里。教授,你要夺走它么?” “这要看你的理由。” “理由……”尼尔沉吟,“我也是一个研究者,我习惯自己调查课题,不习惯变成别人的课题。” 威尔马斯沉默了半天。 “这是个能说服我们的理由。”他说,“我会带走黄之咏唱,还有,红晶石碑我要带走一半,那块白玉石碑归我,红晶人骨归你,碎屑我们五五分成。” “你太贪婪了。”尼尔徐徐吐出一口气,“不过……成交。” 小结02-守秘人报告 ·事件名称:齐里卡癫狂戏剧事件 ·事件代号:1927〔us〕s003 ·事件地点:新英格兰剑桥 ·调查人员:调查员伊格.费斯〔殁〕,调查员唐.曼尼〔殁〕,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新锐调查员莱恩.弗雷德里希 ·关键词条:〔粘贴〕,不可名状的信徒,哈利湖,黄印的兄弟姐妹 ·异常评级:a 【事件说明】 ·1927年1月25日,调查员伊格.费斯〔殁〕、调查员唐.曼尼〔殁〕为追查邪教【黄印的兄弟姐妹】的过程中进入齐里卡 ·1927年1月26日,祭品a奥妮.贝利被捕获 ·1927年1月27日,祭品b比莉.珍被捕获 调查员伊格.费斯〔殁〕、调查员唐.曼尼〔殁〕拜访祭品h普罗耶.罗米尔,未果 .1927年1月28日,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新锐调查员莱恩.弗雷德里希应新锐调查员萝贝塔.哈瑞的邀请至齐里卡拜访奥妮.贝利。 调查员伊格.费斯〔殁〕、调查员唐.曼尼〔殁〕拜访祭品c詹姆斯.奇卡过程中死亡,祭品c詹姆斯.奇卡被捕获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拜访祭品d马克斯.维纳,祭品d马克斯.维纳被捕获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拜访祭品e洛伊.高尔基,并与其共同击破祭品f阿瑟.罗迪被捕获事件,祭品f阿瑟.罗迪被破坏 怀疑无辜者班路易.塞里德斯遭到精神污染,已提升其关注等级 怀疑祭品e洛伊.高尔基遭到〔粘贴〕直接污染,已大幅提升其关注等级 ·1927年1月29日,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邀请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参加齐里卡连环失踪事件的调查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新锐调查员莱恩.弗雷德里希拜访祭品g艾丽.罗米尔,祭品h普罗耶.罗米尔,祭品g怀斯.哈里斯 三者在当日先后被捕获 ·1927年1月30日,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乔装送走祭品e洛伊.高尔基,尚不能确定其是否对〔粘贴〕的召唤仪式有所知悉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发现魔法笔记〔粘贴〕与〔粘贴〕 在〔粘贴〕中,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找到击破〔粘贴〕的召唤仪式的方法 新锐调查员莱恩.弗雷德里希驱散齐里卡西部林地的【哈利湖】 新锐调查员尼尔.布莱克击杀黄印巫师丹尼尔.斯维恩 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中断〔粘贴〕的召唤仪式 黄印巫师丹尼尔.斯维恩为邪教【黄印的兄弟姐妹】四弟,秘法师议会议员【苏如】 ·事件结束 【结语】 守秘人拾荒告诸位〔粘贴〕(代号读者老爷): 黄印的兄弟姐妹掌握了召唤〔粘贴〕的方法值得予以高级别重视,且在本次事件中,〔粘贴〕几乎被成功召唤,这将是灾难级的威胁。 黄印巫师丹尼尔.斯维恩将哈利湖召唤到地球的手法值得重视,不可名状的信徒是危险且邪恶的智慧生物,而且数量庞大。 调查员艾伯特.n.威尔马斯在本次事件中立下重要功勋,守秘人组织提议将其提升为资深调查员。 该次升级将允许可以交流的星外智慧生物如米.戈、伊斯的伟大种族等与其接触,但同时也将不得不允许疯癫的乔乔人等与其接触,这一点可能会对其生活造成困扰。 升级与否,请读者老爷们妥善考量,予以审理: 【是】 【否】 另,调查员需要更多资源用于调查及伤亡抚恤,因此求票,求各种票,求包养,求收藏! …… ……【边条】…… 【相关调查员档案】 【lane friedrich】 莱恩.弗雷德里希,出生于马丁海滩庄园(1891),是弗雷德里希家的长子。 妻子是多萝西.弗雷德里希(1895),双方于1919年成婚,育有一子罗塔利安.弗雷德里希(1921)。 莱恩是马丁海滩庄园在尼尔这一代降生的第一个孩子,从小就是其他孩子的保护者和领袖。 他曾与尼尔的姐姐维罗妮卡.布莱克两情相悦,因此布莱克家族遭遇的那场海难(1915)让他在很长时间痛苦不堪。 他在1916年以一名英国志愿兵的身份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派到了索姆河。 那是他一直在吹嘘的经历,一个新兵在那场战争中活了42天,最后因功被撤退到后方,并晋升为少尉军衔。 但他并不知道尼尔为此花了3000镑,是他的父亲里奥.弗雷德里希疏通了军队的关系。 他在1918年胜利前夕在巴黎遇到了同样出身马丁海滩的多萝西,旋即以上尉身份退役,两人于次年在家乡、马丁海滩的古堡成婚,并在两年后生下了罗塔利安。 属性 str 85 dex 70 pow 70 con 80 siz 70 app 55 int 55 edu 45 luc 40 san 65 技能 格斗(拳脚)55%,格斗(小型刀)70% 格斗(特种)65% 射击(手枪)60%,射击(霰步)85% 射击(机枪)50%,射击(狙击)75% 射击(火炮)30% 闪避 40% 随身: 点45韦伯利vi型左轮手枪 20号短管(手工改装)双管猎枪 技能 信用 55%,急救 40%,指挥 50% 潜行 50%,追踪 40%,导航 65% 威胁 65%,直觉 25%,心理学 30% 爆破 55% 生存(丛林)65%,生存(沙漠)45% 汽车驾驶 75%,重型机械 40% 小型船 55%,飞机驾驶 50% 语言 英语(母语)70% 法语 30% 形象描述:沉默寡言,身高6英尺2英寸(188cm),体重203磅(92kg),威猛强壮 思想信念:弗雷德里希家是布莱克家的保护者 重要之人:他的家人和尼尔 宝贵之物:他的项链,十字架和妻儿的照片 秘密:他在索姆河战场的第一夜尿了床,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 名下汽车:克莱斯勒f58(银色) 062 暗黑起源 ·尼尔.布莱克 ·布莱克古堡庄园 ·一般交付 ·马萨诸塞州,马丁海滩 ·1927年2月4日 亲爱的萝贝塔: 我怀着遗憾的心情向你写下这封信,就在上周,1927年的1月30日夜间,你的朋友奥妮.贝利小姐在齐里卡去世了。 我很想告诉你她走得很安详,然而并不是。她被卷入了一起邪恶的事件,成为了事件的牺牲品,我亲眼见证她的离世,但因为没有尸体,警察拒绝将她从失踪人口中移出。 对于她的离开我很抱歉,然而我没能救下她,甚至没能和她见上面。 那是一场凶险的冒险,对于你的朋友,我只能请你节哀。 …… 写下这封短信,尼尔停下笔,捧起温暖的咖啡眺望窗外无垠的海景。 这里是布莱克家位于马丁海滩的古堡庄园,尼尔正待在庄园别墅的书房里。 书房的窗面向海,巨大的外凸的飘窗提供了广阔的视野,可以纵览洁白的沙滩、崖上的古堡和无垠的海面。 凡能见的皆是布莱克家的私人土地,包括大约三公里纵深的近海渔场在内,这些土地和海的契约都存在古堡的金库当中,象征着尼尔的所有权神圣不可侵犯。 这里是尼尔出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也是成年以后放松精神和享受假期的首选。 只有在这座静谧的缺少繁华与市井气息的滨海小镇里,他才能感受到由身到心的彻底放松。 不过尼尔这次回来的目的却不是度假。 结束了齐里卡的事件后,他让莱恩带着所有的收获,包括红晶石碑、红晶人骨、石碑碎屑和克拉拉.加祖尔的手书《黄衣之王》返回波士顿,自己则坐着火车,带着黑之束缚的笔记连夜回到庄园当中。 今天是回来的第六天,上午里根博士给他拍了电报,说那些水晶石碑的估价不会超过每块300英镑,而那具雕工精美栩栩如生的水晶人骨则是珍品,至少能拍出3000英镑。 尼尔对着电报喜不自胜,真心觉得为里根博士配置神秘学助理已经变成研究所最刻不容缓的大事。 然而能跟里根博士搭档的神秘学助手并不好找,性格、年纪、学识、修养还有待遇都得好好考虑。 尼尔没有那么多精神可以浪费,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黑之束缚,因为威尔马斯教授说过,这本笔记能让他学会魔法。 这是一个神奇的过程,尼尔已经学习了五天。 喝完咖啡,尼尔神完气足地拿出笔记,郑重翻开。 泛黄的笔记本里写满了隽秀的花体,第一篇介绍旧日支配者祖谢坤,第二篇介绍容器的制作,第三篇介绍黑之束缚的仪式,第四篇则是容器的使用。 尼尔全身心地投入进去,纸上的墨迹在眼前慢慢溶解,很快就把整个书页染成漆黑,找不到一丝留白。 书页的深邃处仿佛有触手在扭动,它们扭动着攀上尼尔翻书的手,扭动着从手指游到手腕,又从手腕游到咽喉。 尼尔感觉到窒息,那种真实的如同脖颈被勒住的窒息让他下意识挣扎,下意识退缩。 他一挣扎窒息的感觉就变弱了,眼前的黑暗变得虚浮,就像真实与幻象出现了干涉。 他尝试收住心,不再挣扎,不再反抗,触手把他拖进深渊,纯黑的不见半点光芒的深渊,他在里面穿梭。 低语响起来了。 一道深沉的低语伴着微不可查的鸣钟在他的耳畔萦绕,尼尔用心去分辨,却无论如何都辨不出任何一个清晰的字眼。 眼前的黑暗动起来。 在深邃的黑暗的中心出现一道光,灰蒙蒙的光的中心有一道人影,黑色的人念诵着咒语,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的神态乃至于气息的变化和仪式感的脚步都纤毫毕现地投射在尼尔的瞳孔。 尼尔的身体不自觉地跟着模仿起来。 一遍、两遍、三遍……上百遍上千遍,直到尼尔完全复制了那个黑色的人的一切,有一道咒文在尼尔的脑海中铭刻下来。 【暗黑起源】。 私语兀地放大,像雷声一样高喊:“忘记!” 那声音在脑海的正中心爆炸,尼尔轰一声被炸出了幻象,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虚脱、无力、满身的大汗,连抬起指头都像奢望。 他忘记了在幻象中看到的一切,忘记了那些姿势、动作、呼吸和脑海中的咒语。 零散的记忆的碎片在游荡,游荡着像拼图一样一块一块拼合到一起。 极度的疲惫让尼尔集中不了精神,但他偏偏必须集中精神,还要长时间最高限度地集中精神,不能让记忆的丝出现一丝晃动。 整整半个小时,拼图完成了。 暗黑起源可以让他变成一团无形无相的飘荡的雾,这团雾可以穿过任何未封闭的缝隙,不会被非魔法的风或其他伤害。 只是维持这种形态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会对身体造成负担。 这是他六天里掌握的第三条咒文,第一条是从第一篇里学到的祖谢坤召唤术,第二条是第三篇里学到的恐怖之钟附魔术。 暗黑起源属于第四篇,是尼尔在第四篇得到的第一条咒文,而且如果他估计得不错,这一篇应该还不止这一条咒文。 问题是他根本无法预计里面总共记载着多少咒文,笔记里凡是涉及魔法的段落都会使用一种与尼尔所知截然不同的文字体系, 文字由扭曲的纷乱的线条绞合构成,没有分割,没有断裂,无论是第一篇第三篇还是第四篇占用的篇幅都差不多,哪怕是字型在尼尔眼中也没有太多的差别。 他能做的只有阅读,沉浸下去,引发幻觉,然后回归现实,虚脱、遗忘,用最不适合回忆的状态努力回忆。 如果回忆出来了,他会掌握新的咒文,而且只要忆起那句短短的咒文就能自然地得知魔法的用途、施法以及其他细节。 如果回忆不出来,这次虚脱就相当于白费了。 学习的过程不会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印迹,就如做了一个深沉的噩梦醒过来,他只知道自己做了噩梦,却不会知道噩梦的具体内容。 索性尼尔还知道自己是否学完了。 第一篇和第三篇的魔法文字如今在他眼里像死了一样不再扭动,不会再把他带入新的幻觉,只剩下第四篇依旧蠕行。 不再蠕行的文字对他而言就是“学完了”,哪怕它们还有其他深藏的内涵,对他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拥有七个学位的文盲觉得自己很无奈:“要是能系统地学习这种文字体系……”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像久病初愈的病人一样一点一点地适应锈蚀的呆板的关节。 就在他勉强能抬起手臂的时候,有人不由分说地推开了书房大门。 有个穿着大红色骑装的漂亮姑娘像火焰一样跃动进来。 “尼尔!”她欢快地烧到尼尔面前,“有客人找……”她愣住,大体看出了尼尔的不妥,“呃……要不我让他改天登门?” “不必了……”尼尔喘了口气,艰难的审视的打量姑娘的妆容,“艾玛,以后你履行管家职责的时候是不是先换上管家的衣服?” “可我的马还在等我。”艾玛义正辞严。 尼尔被说服了,哀莫大于死心地挪开头。 “这个时候,是哪位客人找我?” “听说是密大来的教授。”艾玛说,“他说他叫威尔马斯,密大英语系教授,艾伯特.n.威尔马斯。” 063 欢迎加入密大巫师团 艾伯特.n.威尔马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英语系教授,资深导师,小有名气的新英格兰地区历史专家,下任英语系主任的热门人选。 表面上他微秃、弱气,容易紧张,因为不务正业,系主任接班人的地位正面临严峻挑战。 暗地里他单枪匹马把黄衣之王哈斯塔送回了毕宿五的老家,是一个响指拯救了地球的超级英雄。 他和尼尔上次话别不过是六天前的事。 六天前,威尔马斯教授在突袭哈利湖的战斗中拼得油尽灯枯,是莱恩亲手把他抱进的出租车,出租车司机还曾紧张地建议尼尔换一辆救护车或是殡葬专车。 六天后…… 尼尔换了身衣服,拄着翡翠手杖掩饰自身的虚弱。 他在会客厅见到威尔马斯。 教授果然还是那副纵欲过度的样子,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发梢干枯,眼神呆滞。 威尔马斯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扶着手杖,佝偻胸背,面前摆着一杯香气可疑的印第安茶,奶绿色,冒着泡,一看就知道是艾玛.弗雷德里希别具一格的体贴。 尼尔堆着虚伪的笑迎上去,皮鞋与手杖咯噔咯噔敲打地板。 “威尔马斯教授,您这么急匆匆地拖着病体到马丁海滩来,难道是着急把车费还我?” “车费是一回事。” 威尔马斯放下手杖,打开边上的皮箱,从里面取出一小卷美元和一本薄薄的笔记本。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尼尔一眼:“你这几天都在学习咒语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毕竟尼尔的脸色和威尔马斯一样健康。 尼尔耸了耸肩:“所以呢?” “阿米蒂奇教授托我把这本册子转交给你。” “阿米蒂奇教授?” 这个发展完全超出了尼尔的预料,他茫然地看着茶几上的册子,听见威尔马斯说。 “你不觉得奇怪么?” “亨利.阿米蒂奇博士从很早以前就是密大图书馆的馆长,从来没有担任过教职。为什么校长要专门授予他终生教授的职位,连负责发薪水的校董们也没有发表过不同意见。” “他是密大魔法系的主任,一个不公开的系,每一个和密大有关的人在成为巫师的那一刻都会得到他的宝贵建议,无论教师还是学生,在校还是毕业。” “一般来说,这份建议他会当面给,那也是魔法系唯一的一堂课程。” “不过他说你暂时应该不愿意到阿卡姆去,我们之前的相处并不愉快。同时他也因为某些原因不能离开阿卡姆,所以这堂必要的魔法入门课只能变成书授,我无法代替他。” 威尔马斯又把册子往尼尔的方向推了推。 “你大概在好奇,或许在戒备。不过你可以放心,里面只有一些简单的心得和建议,能帮你少走一些弯路,也能尽可能地为你建立一些警示,以免你堕入邪恶当中。” “第二点尤为重要。”威尔马斯说,“我们,我,阿米蒂奇教授,摩根教授都认为你的导师把你教得太好了,以至于你一直没能确定自己追求的目标,这对学者来说不见得坏,但对巫师来说很坏。” 长篇大论在这里戛然而止。 威尔马斯没等尼尔回应,也不等尼尔接过册子,自顾自把茶几上的帽子罩回头上,拎上手提箱站…… 失败了。 他苍白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放下提箱撑着手杖“嗯!!!!!”总算站了起来。 他红着脸向尼尔脱帽致意:“祝你学习愉快,尼尔.布莱克师弟。还有,欢迎加入密大巫师团……” …… 欢迎加入密大巫师团…… 夜深了,尼尔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支着下巴,眼神闪烁。 他的面前是写字台,台面上摆着阿米蒂奇的“教材”。 要不要打开? 倒不是担心阿米蒂奇在上面动什么手脚,只是【密大巫师团】?难道是和共济会类似的秘密结社么? 教材的扉页不会记载着握手时的手势和问候的暗语吧? 还是那个问题,要不要打开? 尼尔决定打开。 他调亮桌上的煤气灯,郑重地翻开册子。 【基本的施法工具与施法材料介绍】,这是册子第一部分的内容…… 阿米蒂奇无愧于所谓的“密大魔法系主任”的称号。 他是一位优秀的导师,通过简单直白没有任何歧义的文字为尼尔展现出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一个绚烂的巫师的世界。 银为什么会成为附魔的优秀载体? 因为银是隐秘的金属,天生可以承载意志。 银弹头为什么对狼人具备特别强大的杀伤? 因为除了隐秘之外,银还有月亮的属性,而月亮对狼人具备威胁与克制。 旧印有害么? 无害,旧印是纯粹的保护与限制的印记,只有开光的旧印具备魔法效果,而且只有旧印所镌刻的部位才能免受超自然力量(不限于魔法力量)的侵蚀和伤害。 这大概就是丹尼.奥班尼翁的狼爪无法掏出尼尔心脏的原因,不过尼尔依旧对【无害】这个论断持怀疑态度。 尼尔如饥似渴地读着。 不算厚的册子很快就阅读到了尾声,阿米蒂奇把自己的建议留在了最后,确如威尔马斯所说,真的只是一点小小的,没有任何强制性与引导性的建议而已。 【不要去解读魔法,如果魔法书上的咒语适合你,它会自己告诉你】 【学习咒语无异于在梦中遭受成百上千场惨无人道的酷刑,这本就不是人类的力量,过度的学习会摧毁你的理智】 【魔法的本质是邪恶的,不要美化它,不要拒绝它,也不要依赖它】 【一场合适的神秘物品拍卖会或许是你进入巫师世界不错的起点,我正好知道一场,你可以去开开眼界】 尼尔的眼睛兀地一亮。 这本册子果然是阿米蒂奇教授临时写的,前面的部分或许是多年研究与整理的粗浅抄录,最后的建议却每一条都贴合了尼尔的需求。 尤其是最后一条,神秘物品拍卖会。 他为这条建议专门附了一张纸条,上面附了拍卖会的时间、地点、资格、注意事项等等细节。 【世上的巫师很少,哪怕在神秘物品拍卖会上你也不会遇到多少,他们大多依旧是有钱的普通人】 【拍卖会上或许会出现少量的魔法物品,或许不会,这需要你用巫师的眼睛去辨别,别奢望太多】 【拍卖会将在豪华游轮海尔维格号上举办,只有头等舱的贵客会在旅行途中收到邀请函,不要吝啬船票】 【别忘了带女伴。那里是高尚的社交场合,如果你孤身登舰,你得在船上找一个】…… 064 我是神? 1927年2月14日,佛罗里达州,迈阿密。 迈阿密是一座奇迹之城。 1783年,私掠商人洛林.亚纳逊.德雷克用诈骗的手段从印第安人手里买下了以迈阿密河口为中心,涵盖整个比斯开湾的广袤而荒凉的土地。 仅仅两年后,西班牙人在该地立厅建市,挑起了血腥的佛罗里达战争。 印第安人在这次战争中被西班牙殖民者大规模的屠杀和奴役,从此一蹶不振,沦落为佛罗里达半岛的配角。 迈阿密市在1785年建成,建成时就有五区近三万人口,至1845年加入美利坚合众国,曾连续16年雄居全美最繁华富饶的城市。 这种盛况一直持续到1861年。 在1861至1865年南北战争期间,身为全美重工业与新兴科技中心的佛罗里达严守中立,短暂地退出合众国,等到战罢回归,劫历战火的美国已经彻底形成了以纽约为中心的经济模式。 但迈阿密仍是全美第二大都市,辖下总计九区三县六镇,在籍人口超过300万,仅次于纽约都市圈,在各方面都遥遥凌驾于西海岸的洛杉矶与东海岸的波士顿之上。 尼尔和艾玛坐着火车来到这里,一下车,就裹着满身的风尘钻进了等在车站门口的出租车。 “迈阿密滩爱丽舍花园酒店,谢谢。” 车子缓缓启动。 迈阿密被称为三色堇盛开的城市,每年的夏秋两季,大街小巷都会开满五彩缤纷的三色堇花。 春天不是这种小花的花期,但行驶在宽阔的街上,尼尔依旧不时看到以这种花为形象的街饰。 路灯、楣饰、彩绘、窨井……无不彰显出这座城市对三色堇的热爱。 艾玛像小猫一样黏上来,挽着尼尔的胳膊在耳朵边哈着热气。 “尼尔,知道三色堇的花语是什么么?” 尼尔嫌弃地往车窗挪了挪:“什么?白日做梦?” 还真是…… 艾玛的笑脸僵了半天,不依不饶又黏上来:“尼尔,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尼尔没地方挪了,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今天?是圣徒瓦伦丁的祭日。” 该死的又对在了不对的地方! 艾玛鼓着腮帮子盯着尼尔,翡翠色的眼珠子骨碌碌转:“尼尔,为了庆祝圣瓦伦丁掉脑袋,我们一会去花园广场烛光晚餐好不好?” “你是异教徒么?!庆祝圣瓦伦丁掉脑袋?” “那也是他自找的!要是他老老实实接受典狱长女儿的爱,我们还过什么破节!” 汽车驶过迈阿密桥,从中心区进入到繁华的迈阿密滩。 窗外景色骤变。 平坦的街两侧是等距的高挑的棕榈树,左手是繁忙的比斯开湾码头,右手是全球知名的长滩浴场。 随处可见泳装丽人招摇过市,嬉笑打闹,尼尔眯着眼睛欣赏风景,艾玛瞪着眼睛怒火熊熊。 她努力地挤了挤胸:“尼尔,那艘船好大!是什么船?” “不知道。”尼尔头也不回。 “不知道?我们不是要坐船去欧洲么?” “对,我们是坐船去欧洲,不是造船去欧洲。” 艾玛伸手把尼尔的脑袋掰回来,认真地说:“船上有社交舞会,尼尔,你连船都不会造,聊天的时候怎么找得到合适的话题?” “我可以跟她们聊家里的黏人精妹妹,谁家没有黏人精妹妹呢。” “为什么是她们!” “那……挑一个?” 出租车播洒着欢声与笑语奔驰在大道上,窗外的房屋渐稀,风景如画。 尼尔考虑着行李箱里的黑之束缚。 自从威尔马斯拜访之后,他已经8天没有翻阅过危险的第四篇。 他给自己定下了克制的要求,两次沉浸的时间不小于10天,而且必须神完气足,后续没有可以预见的外出。 这很煎熬,但阿米蒂奇教授说得对,过度的自残式学习不仅可能摧毁理智,还可能让他在面对变故时失去自保能力,二者都是致命的。 不过一至三篇他几乎每天都会看,反反复复地看,占用了他将近七成的阅读时间。 这三篇资料无比珍贵,分别阐述了祖谢坤、容器以及仪式的内容,态度客观,论述平实。 它们是自阿卡姆事件发生以来,尼尔所找到的唯一一份关于祖谢坤与黑之束缚的资料,也是与他的经历关系最紧密,最能论证他身体状况的文字资料。 笔记将祖谢坤描述成一团飘浮在宇宙边缘的【已死的黑暗】,祂是无质无机亦无生命的生命体,但组成祂的黑暗却依旧遵循着本能继续飘荡在宇宙,进行着无限的吞噬和增殖。 祂存在又不复存在。 黑暗的本能是为了将祂复活,传统的召唤术的终极目标也是为了将祂复活。 但任何【物质】,无论是生命、精神、有机、无机、能量又或是体现,只要与祂发生纠缠,终将被无止尽的黑暗吞没,同化或是消散。 意即是说,传统的复活祖谢坤的行为注定失败,从定义的基础上就不存在成功可能。 所以黑法老设计了这个仪式。 他认为在所有黑暗能够吞噬同化的【物质】当中,智慧生命的精神又或是统称的灵魂是最坚韧且存续时间最长的。 抛出灵魂让祖谢坤捕获,进行相当程度的同化,然后在灵魂崩解前带回,切断与黑暗勾连的通道,理论上这个灵魂就成为了祖谢坤。 只要灵魂活着,祖谢坤也就复活了。 换句话说,尼尔已经成为了祖谢坤,至少他被同化的那部分灵魂成为了旧日支配者祖谢坤。 他活着,所以祖谢坤复活。 笔记还提到人类作为低等独立种族理论上不可能具备控制或奴役一位旧日支配者的能力。 然而祖谢坤是宇宙中已知的唯一一位已经死掉的旧日支配者,祂自身的意志消散了。 同时人类的意志又不可能在仪式所需要的横贯宇宙的漫长穿梭中存活,意志会死,只有坚韧的灵魂会在仪式中存活下来。 因此,黑之束缚的根本目的在于制造一个没有意志的活着的祖谢坤,只有这样的旧日支配者才能被收纳在肉体的【容器】当中,只有这样的【器具】才能被人类所使用。 尼尔的意外在于他的意志在穿梭中活了下来,活着见到祖谢坤,然后又活着回来。 这意味着如果笔记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他的意志就成为了祖谢坤的意志,而且是整个宇宙唯一的意志。 站在精神本源的论调上,他才是本体,宇宙中飘着的那一坨……是分身。 我成了祖谢坤? 成了旧日支配者?成了邪神? 我是神? 尼尔神经质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白皙、修长,没有伤疤或别的什么东西,除了形状漂亮一点,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笔记里的鬼话,不知道从哪里验证,更不知道【神】的生物性究竟该怎么定性。 他是神么?神是什么? 还有那个被挡在旧印之下,时不时就想钻出来透透气的东西又是什么? 是神性的他么?还是祖谢坤? 如果那就是他,为什么会不受他的控制? 是本能? 是【人类作为低等独立种族不具备控制或奴役一位旧日支配者的能力】? 如果他不能控制【他】,【他】还是他么? 祖谢坤还是他么? 无数的问题,无数以现在的资料和信息无法解答的问题。 尼尔觉得他需要更多地知道祖谢坤,但怎么知道?从哪里知道? 研究所从去年末就开始寻找祖谢坤的情报,但至今为止一无所获。 人类或许根本就不知道祖谢坤。 巫师会知道么? 站在死结面前,尼尔听到了司机的声音。 “先生,爱丽舍花园酒店到了。” 065 圣瓦伦丁节 爱丽舍花园酒店建造在迈阿密滩的北缘。 这里人烟稀少,风景优美,左右以高档的酒店和宾馆为主,再远些还有个不算大的镇子,与市区有电车相连,算是这一带仅有的市井尘嚣。 有钱人最喜欢这种调调。 过份的喧嚣会让他们觉得吵闹,可要真的和人世隔离,他们又失掉了赖以为持的优越的根源。 尼尔和艾玛从车上下来,提着行李到酒店办理入住。 莱恩为他们预定了两间房,顶层并排,面向大海。 尼尔对莱恩的识趣很满意,艾玛对哥哥的浪费深恶痛绝。 不过女孩骨子里总归是羞涩的。 17岁的小丫头一直以为自己把企图遮掩得很好,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要和尼尔共处一室的骚话。 她只能接过钥匙,生着闷气把自己关进房间,然后重重一脚,把莱恩买给她的行李箱远远踹开。 清静啦…… 尼尔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享受着清静,看了看时间,拿起书房的电话。 “请接亚提斯环球船运公司……对,销售处。” 不一会电话那头有了回音,尼尔从行李箱里取出日程本,翻找着前几天的摘记。 “你好,我要预定2月20日的船票,从迈阿密启航的那艘……我看看,海尔维格号,头等舱,单程。” “乘员有两个人……不,不是仆人,请安排两间独立主卧的舱型……姓名是尼尔.布莱克和艾玛.弗雷德里希,波士顿人。” “紧急联系人登记莱恩.弗雷德里希,联络地址是波士顿布莱克考古研究所,电话、电报、传真、挂号信函都可以……是,是同一个紧急联系人,他是我们的兄长。” “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取到票?” “明天?维里镇上有你们的门市么?早上十点……电车站对面的红色两层平房……门市在一楼,我记下了。” “好,谢谢,再见。” 尼尔挂断电话。 海尔维格号全称dcs海尔维格号,是亚提斯环球航运公司在1925年推出的远洋豪华游轮项目,由举世闻名的德雷克海事集团设计建造,全长300.5米,宽29.6米,排水50420吨。 她配置有一套蒸汽轮机与两套四缸往复式蒸汽机,由30台双端锅炉和5台单端锅炉为全船提供超过55000匹马力的强劲动力,最高航速26节。 除了动力,这艘船还配备有大型温水循环游泳馆、可上演轻歌剧的影剧院、巴黎风格咖啡馆、健身房、土耳其浴室、图书馆、赌场、室内高尔夫和壁球室等……二等以上舱房都设有冷暖空调。 她的主宴会厅跨越三层甲板,大厅比凡尔赛宫的镜厅更长也更豪华,满饰着昂贵的拉力克水晶、上等的柚木和黄铜装饰,吊灯和壁画,印度和波斯的地毯。 她被称为海上的凡尔赛宫。 每年的二月和七月,她都会从迈阿密启航,途经百慕大的汉密尔顿和巴巴多斯的布里奇顿,从低纬横跨大西洋抵达葡萄牙的里斯本,然后沿着伊比利亚的海岸线在西班牙巴塞罗那停留,最终抵达法国土伦,停泊15天后原路折返,往返行程约三个月。 阿米蒂奇教授所说的拍卖会就是这艘船为头等舱的贵客们所准备的打发时间的传统项目,单趟行程共计四场,主题固定是珠宝、艺术、神秘和慈善。 具体到这趟行程,神秘物品拍卖会被安排在汉密尔顿到布里奇顿的航程之间进行,拍品会在汉密尔顿上船,拍卖之前都会妥善保管在船上的秘密金库。 也就是说尼尔根本不需要去欧洲。 如果只打算参加那场神秘物品拍卖会,他完全可以在巴巴多斯下船,转乘那里的北大西洋游轮打道回府。 不过头等舱的船票是不会因为乘客中途下船就打折的。 船票很贵,而且艾玛似乎很想去法国,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几次“莱恩和多萝西是在巴黎的香谢里舍大道认识的”…… 所以究竟该不该在布里奇顿下船呢? 尼尔纠结着心事。 他纠结着,听到房间的大门被人敲响。 咚咚咚! 敲门的人肯定是艾玛。 尼尔翻了个白眼拉开门,果不其然,看到小丫头正穿着一身米黄色小碎花的礼裙,背着手,俏生生地站在门口。 “尼尔~~~”她的声音粘稠得像蜜。 尼尔长长叹了口气:“怎么了?” “我去前台打听过了。这里离花园广场太远,如果你非要庆祝圣瓦伦丁掉脑袋,我们可以去隔壁的维里镇。” 又是维里镇…… 尼尔看着艾玛漂亮的眼睛:“艾玛,我明天正要去维里镇。” “那不巧了么!”艾玛根本不为所动,“前台说那里的勃克隆餐馆很不错,历史和迈阿密一样长,不仅经营地道的西班牙菜,今天还提供特别的烛光服务。” “还有镇上的工会剧场,那里今天上演市民剧团的《上帝与铁窗与圣瓦伦丁》,虽然是名不见经传的剧团,但这个剧目已经演了140年,特别受迈阿密人的喜欢。” “剧院边还有一家维多利亚风格的咖啡馆,他们今天有个祈夜活动,允许客人对着蜡烛插银针,那可是白金汉郡才有的风俗。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迫不及待?” “有吧?” “那你愣着干什么?我已经答应你的邀请了!” …… 喜大普奔,凭着不屈不挠不放弃的精神,尼尔.布莱克终于成功地在情人节的夜里邀请到了艾玛.弗雷德里希小姐! 艾玛很开心,尼尔也远没有看上去这么不乐意。 毕竟艾玛很漂亮。 金发,碧眼,五官明晰,乐观开朗,而且接受过英格兰最高规格的淑女养成,从6岁到14岁都在伦敦的贵族女院中生活。 然而这并不是尼尔愿意被她亲近的主要原因。 他和弗雷德里希们的关系很特殊,尤其是和同一代的三个兄弟姐妹莱恩、西斯和艾玛,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大部分家族的血亲都不见得比他们更亲密。 他们三人中艾玛又是最特别的。 因为在6岁以前她几乎从不离开尼尔身边,尼尔也早就习惯了她在身边捣乱。 俩人像情侣一样挽着手走在维里镇的街上,艾玛看着尼尔,尼尔看着路旁的美人。 走着走着,他突然看到一道黑影。 那是一个佝偻的人,穿着破烂的黑袍,穿过阴暗的街角,如果不是尼尔的眼睛与常人有异,一定注意不到这样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 这个人的速度极快,完全不像个佝偻的人该有的样子,只一晃就不见了踪影。 尼尔不由停下脚步。 “尼尔?” 艾玛不明所以地顺着尼尔的视线往出看,只看到一条空荡荡堆满杂物的小巷。 “没有女孩啊……你看见什么了?” “卡西莫多。”尼尔歪着头,“因为看到了卡西莫多,所以我想找找艾斯梅拉达在哪。” “哈?” 066 钟楼魅影 连尼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情人节的晚上,在迈阿密的长滩,他既没有出门把妹,也没有在房里看书,而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想了一晚上穿黑袍的卡西莫多…… 那道黑影给他一种违和的感觉,就像是一只矛盾的综合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古怪和危险的气息。 是怪物么?尼尔怀疑着。 离海尔维格号启航的日子还有五天,要不要试着调查看看? 想到这,尼尔不禁莞尔。 阿卡姆和齐里卡的惊险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的,黑法老的笔记对判断能力的摧残也远比想象中大,就在刚才,他居然想凭着情人节夜晚的惊鸿一瞥就跑去调查一个不确定的影子…… 疯子才会有这样的自信! 天亮了。 聒噪的白鹈鹕成群结队地聚在阳台上吵闹,尼尔坐起身,洗漱、更衣,冲掉一夜没睡的疲意。 他披着浴袍走出门,拐个弯敲响艾玛的房间。 不一会艾玛揉着眼睛把门拉开,看上去满满的没睡醒的样子,金灿灿的头发拉着茬,碧绿色的眼睛眯成缝。 她光着脚,抱着枕头,睡袍从肩上滑下来,耷拉着,露出一大抹雪白的腻子一样的圣光。 她夸张地昂起脑袋,方便让眼睛绕过睫毛的封锁:“尼尔?” 尼尔不满地帮她把睡袍拉上,系好,挤拉掉脚上的拖鞋让她踩上。 “艾玛,出去嗨!” “嗨?” “去维里镇!” 艾玛打了个哈欠:“尼尔,现在几点?” “7点,准确地说是7点27分。” “晚安……” 啪,门关上了。 尼尔站在门外头耸了耸肩:“我叫你了。要是真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是你不去的。” …… 维里镇车站咖啡馆。 车站咖啡馆是一家主营便捷早餐的法式餐馆,选址在维里镇电车站台对面的红色小楼,左边是主作外卖的托恩舅舅汉堡店,右边是亚提斯船运的客运门市。 这里提供的食物物美价廉,标准的定式早餐只要40美分,内容包括一盘切片的棍面包、一碟无花果果酱和一杯香浓的黑咖啡。 尼尔对咖啡的评价最高,虽然是用咖啡机煮出来的浓缩咖啡,但机器的型号是老款,高温低压,萃取的咖啡有底滤咖啡的醇香,还提供免费的续杯服务。 他惬意地坐在临街的卡座上望着窗景。 窗外是白天的维里镇。 和晚上的维里镇很不一样,白天的街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的年轻人。 他们压着帽檐从窗外走过,在临街的快节奏的平价商铺打发掉简单的早餐,像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精神饱满地汇集到镇上唯一的电车站台。 电车也是只属于白天的风景。 大约每隔30分钟,电车就会打着欢快的到站铃声在站台前停稳,送下来长滩度假的游客,接走候在站台的人群。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尼尔看了一眼表,9点32分,又有一班电车该到站了。 果不多时,艳红色的搭着长长电线的电车就从街的另一边驶出来,拐过小弯驶入车站。 车上跳下十几个人,男人护着女人,大人护着小孩,逆着人流挤到街上。 尼尔看到一个显眼的四人组。 有三个强壮的男人排成三角把一个拎着行李的富贵绅士护出人群,迎着尼尔走向红楼。 尼尔和那个绅士的视线隔着窗对撞了一下,相互礼貌地点了下头,随即,他们转向,顺着人来人往的行道转向了红楼的楼后。 两三分钟后,咖啡馆的天花板传来吱呀吱呀踩踏的声音,声音散乱落点密集,很容易和之前的绅士四人组联系到一块。 尼尔不由感到奇怪。 咖啡馆的楼上是一间商务宾馆,占据一层的后半和整个二层,大门就开在红楼的后门。 这种类型的商务宾馆在维里镇很常见,主打交通便捷、宿资低廉,用户群体精准地定位在那些来长滩度假的工薪阶层身上,和附近的酒店比起来,其硬件和养护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可那位绅士看上去是个讲究而体面的人,现在又不是一房难求的旺季,他为什么要选择商务宾馆下榻。 而且他为什么要提着行李挤早高峰的电车呢?难道是因为出租车太挤,他不愿和膀大腰圆的保镖们肌肤相亲? 早高峰的电车就不挤么? 奇怪的人。 取票的时间差不多了,尼尔把桌角的帐单拿过来,数出56美分,包括服务员和厨师的小费,对折包住,把钱和帐单一块压到盘子下面。 他戴上帽子站起来,向服务员招了招手:“抱歉,买……” 轰!!!! 毫无征兆的,尼尔的头顶兀然爆发出一声炸药爆破似的剧裂轰鸣。 明晃晃的焰流冲出来,拖带着木墙、解体的家具和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洒遍了半条大街,震得咖啡馆的玻璃哗哗直颤。 咔啦! 玻璃裂开了缝。 密集的蛛网般的缝隙迅速扩大,伴着咔啦啦的声音,玻璃像雪崩一样脱裂下来。 服务员发出了惨叫! 尖锐的惨叫和伤者的呻吟混在一块,用餐的客人和接待的服务员像没头苍蝇似到处乱跑。 尼尔被苍蝇们撞了两下,在铺天盖地的杂音中猛然听到了一声尖利的戛然而止的哀号! 嘭! 有什么从楼上跌落下来! 尼尔顺着声音看出窗外,在泥泞的铺满火苗和杂碎的地上,看到了一具形似绅士保镖的强壮的尸体。 可尼尔无法确定它究竟是不是三个保镖中的一个。 它的脸被捣烂了,仰天躺着,只能看到扭曲的错位的五官揉杂成一团。 而且伤口的边缘很锋利。 右边两道,额头两道,左脸颊上还有一道格外粗大,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它的头,捏碎了随手丢弃到街上。 什么样的手能抓握出这样的伤口? 钳子,爪子,钩子? 还是……怪物? 尼尔踩着桌子一步跨出了咖啡馆。 咖啡馆外往来的人流已经聚了起来,硕大的人圈惊惶好奇,把街心的尸体围在中间。 尼尔抬头看了眼爆炸的房间,只看到燎火的飘荡的白色的窗帘,看不见内景,听不见动静。 他向楼后快步走去,走了几步就加速成跑,越跑越快,越来越疾。 维里镇里真的有怪物! 是卡西莫多?还是艾斯梅拉达! 067 黑袍的卡西莫多 绕过红楼,尼尔飞奔到里巷,在可以看到宾馆大门的街角小心地掩藏好身体。 宾馆的住户正在避难。 尼尔看到一些衣衫不整的人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前后跑出来两拨,之后就再也没人走动。 尼尔猜测,避难工作应该结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左轮,压下击锤。 弹轮的转动让他分外想念便利的m1911。 然而他今天是来取票的。虽然对卡西莫多多少有点不正常的期待,但那点期待还不足以让他全副武装地出门。 他的身上只有左轮,而且只有一把枪,连填弹的半月板都没有。 6发子弹…… 尼尔抽出挂在脖子上的银子弹,低声对自己说:“是8枚子弹。” 他抬脚迈入宾馆。 吱嘎…… 红楼的设施很老旧,和这栋两层的后墙斑驳的平顶楼房一样,至少有半个世纪的历史。 它的前脸因为临街的关系多少有过几次升级和装修,它的背面藏在暗巷,明显缺乏必要的保养。 老旧的地板发出哀鸣,传出又尖又利的声音,从尼尔的脚下传遍大堂。 尼尔皱了皱眉头,提起枪飞窜到楼梯边,利用梯的坡高竭力遮掩住身体。 楼梯在他的关注下沉默着,从尼尔的位置只能看到幽深的黑暗的甬道,像楼上的怪兽大张着嘴,准备吞没进去的每一个人。 它拥有能抓碎头骨的爪子,拥有能炸碎墙壁的力量,能喷吐数米长的火焰,像刀、像斧、像炸药。 那都是它的力量么? 尼尔想起卡西莫多佝偻强健的身影,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猜,那个身影似乎都不该拥有那么强的力量。 是保镖们的反击? 那么哪一些是保镖们的反击? 尼尔大口大口的呼吸,哈呼…哈呼…哈呼…… 他猛地冲了出去。 起跑,折弯,他抓着扶手调过头,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上冲刺。 爆炸的位置在楼梯的左边,他冲上去后直扑向右,低着头俯着身,大步鱼跃钻进二楼的柜台。 让他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遭到攻击,对方居然没有在甬道布置眼睛和枪。 难道攻击的人手不足? 尼尔探出脑袋望了一眼,空空如也。 宾馆在客房所在的二楼铺了薄薄的没有多少隔音效果的地毯,红色的沉旧的地毯从甬道的一头连向另一头,边沿和接缝用深黑色的木条压住,一段一段,奇异地让人联想到火车的铁轨。 绅士的房间在第几根枕木? 尼尔贴着柜台慢慢蹲下来,探出手从柜台上拿下登记册,从后往前,很快就翻到有登记的最后一页。 那里有一行新鲜的墨水的笔迹,写着【弗拉米尼.奥维奇先生,205室,四人同住,三份标准配餐】。 绅士的名字可能是弗拉米尼.奥维奇,他和保镖们一起住在205室 尼尔把登记册放到地上,小心地拉开抽屉。 第一个抽屉里放着未拆封的肥皂和椰油洗发液,第二个抽屉有一些简单的医用品,比如棉花、绷带和橡皮膏。 第三个抽屉是大串大串的钥匙,尼尔没有把它们取出来,只是解开串绳,从里面取出205室的备用钥匙,然后把串绳绑回去。 他站起来,把钥匙放进口袋,绕过打开的抽屉,贴着墙,看着门牌一点一点挪向房间,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甬道里静得瘆人,在几近绝对的安静下,尼尔隐约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 那声音随着与目标房间的接近渐渐清晰,越来越清晰。 是咀嚼? 是【什么】在嚼【什么】? 尼尔疑惑不解。 那声音很奇怪,既不像人在进食,也不像狗、猫或是啮齿类的啃咬。 它更像是人或猴子一类的生物趴下来,用它们扁平的脸像猫狗一样撕咬咀嚼,做着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尼尔想到了一种可能,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越来越急促,还要强压着不发出声音。这种束缚让他窒息,吸进的气沾不到肺,呼出的气却争先恐后地从肺里挤出来。 他颤抖着掏出钥匙,尝试着捅进锁眼,可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僵住,怎么都伸不出去,怎么都无法指挥。 尼尔下了狠心,死死地咬住嘴唇,猛转过身向着房门倾力一踹! 碰!大门摔开! 尼尔听到“哔!!!!!!”的一声尖鸣,旋即想也不想扣下扳机。 轰! 点45的左轮吐出火舌,11.43毫米口径的子弹飞出膛口,精准地击打在近在咫尺的躺在地上的人形的腹部。 然而尼尔想要攻击的目标却先一步跳往了房间的另一侧。 他的身上穿着宽大的连头遮身的黑袍,破败的黑袍被屋外鼓动的海风吹开,像乌云一样在房间里飞一样飘荡。 是卡西莫多! 尼尔迅速躲了起来,压着枪靠在墙边,咔啦一下压紧击锤。 他看清了! 就在刚才的惊鸿一瞥,他看到卡西莫多正趴在绅士的腹部耸动脑袋。 绅士的小腹缺了一块,里面的肠子被卡西莫多用嘴扯出来,零零散散洒满了房间。 冰冷的空气终于能触到肺了。 尼尔的肺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脑子却像熄灭的蜡烛一样渐渐凝固。 那是吃人? 那是吃人。 那是吃人! 他经历过阿卡姆的狼人和齐里卡的恐怖,看到过中弹的脑袋愈合,活人变成肉袋。 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看到食人,看到一个人形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嘶咬吞咽另一个人形! 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邪恶和恐怖。 这是罪恶,这是亵渎,这是…… 轰! 兀地!一只细长的胳膊刺穿了墙壁,贴着尼尔的脸抓向前方。 那只胳膊像人,又细又长,缺乏肌肉,上面披着浅白色橡胶一样厚实的皮肤,皮肤上挂着只长在坟墓里的霉菌和曾经是衣服的肮脏的破布。 胳膊有五根手指,五根像是没有关节的细长的手指翻动着,每一根的顶端都有又宽又薄像刀一样锋利的爪子。 尼尔的脑子一下子找回连接,腾身向着门的方向侧跃,身体在空中拧转,冲着墙后奋力射击! 嘭! 左轮射出了第二枪,子弹擦着门框击打在卡西莫多的罩帽弹飞出去,引来卡西莫多愤怒的扭头。 尼尔重重摔在地上,在罩帽下看到一张长长的嘴脸,里面充满尖锐的牙齿,向后衍生的额头使得面容如同犬类一般。 他……它抽出胳膊! 它从墙里抽出胳膊,尼尔顺势倒翻起身。 击锤咔一声被摁压到位,风声近了,尼尔扬起手抬枪就射。 嘭! 这一枪正打在卡西莫多的手上,有一根手指被子弹打碎,打着旋扎在墙上。 卡西莫多发着哔哔的鸣叫昂头,无伤的另一只手像长刀奋力下劈。 避不开! 尼尔一瞬间就得到答案,他会被撕碎,被劈开,或是像坠楼的那个保镖一样被长着刀的大手攥住脑袋,搅碎五官。 他睁大眼睛死盯着爪子临头。 “暗黑起源!” 呼! 爪子撕开了尼尔! 卡西莫多的爪子从尼尔的头顶贯入,从脑门一直劈到地毯。 薄薄的地毯被切开,藏在地毯下的腐朽的木地板也被切开,崩着碎屑露出惨白干燥的水泥楼板。 尼尔被裂成六份,竖直的如切片般的六份。但他的眼睛依旧圆睁,依旧死盯着卡西莫多野兽一样的脸,切口中没有肉、没有血,没有碎茬一样的骨头和蠕动的内脏,只有一团飘动的雾一样的黑暗。 咣…… 钟声在黑暗的中心响起,轻微的几不可闻的钟声崩碎了裂开的尼尔,化成一团无质也无形的雾团,舒张着收缩着滚动着飘荡在尼尔原先坐倒的地方。 咣…… 卡西莫多兀地倒退,发着哔的声音以不似人的敏捷倒退,嘭一声撞碎甬道的尽头,消失在空荡荡的街巷。 雾团鼓了起来,涌动着变出近似于手和脚的长条,集聚、凝结,呼吸间恢复成尼尔的样子。 他像脱力一样坐倒在地上,抻着臂,攥着枪,咬牙切齿,面色青白。 “7秒……嘁!” 068 第一现场 在尼尔看来,暗黑起源是一个强大的咒语。 虽然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定义一个咒语的强大程度,但暗黑起源可以让他短暂地脱离人的桎梏,变成一团雾气似的黑暗。 这团黑暗以飘浮的状态存在于空间,可以穿过任何有缝的地方,移动速度达到每秒100米以上。 而且变成雾期间,他最大可以撑满半座城堡,变得肉眼难以察觉,最小可以钻进可乐瓶子,像液态的黑水一样晃荡。 他不需要呼吸,不害怕寒暑,咒语告诉他雾能让他免受非魔法的风或其他伤害,在尼尔看来就是免疫自然性质的损伤,只受超自然力量的侵害。 如此强大的力量自然有相对应的代价和限制。 变化期间,他的衣饰和持有物会跟他一起化成雾。 这种衍伸的界线似乎是【我的】,他尝试过拿着艾玛的香水施法,结果好好的香水摔了,罪魁祸首至今都没有找到。 而且整个变化过程就像是从细胞和灵魂开始裂解,整个人粉碎,在清醒的状态下粉碎。 他的理智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粉身碎骨的煎熬,而且他清晰地知道,一旦他以为“自己碎了”,他就会真的粉碎,变成比尘埃还要纤细的粉末。 还有体力。 暗黑起源对体力和精力的消耗是恐怖的。 他之前一共做过6次施法实验,最长的一次只坚持了15秒,然后身体就自动结束施法状态,让他瘫痪了整整三个小时。 大部分时候他的理智则根本坚持不到15秒,9到11秒是正常的极限,他能主动结束施法,然后虚弱,极度虚弱。 5至7秒的变化时间是相对友好的,但哪怕只变化1秒,恢复时兀然袭来的疲惫也会破坏他的专注,至少在半个小时内,他无法进行新一轮施法。 正因如此,刚才的战斗虽然短促,但在遭遇突袭的情况下,他其实已经手段施尽,如果卡西莫多不退,他就该逃了…… 尼尔很庆幸卡西莫多退了,可即便挣来了检查第一现场的权利,留给尼尔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维里镇是有警察的。 坠楼的保镖已经躺在街心好几分钟,引起那么大的骚动,警察随时都可能赶到现场。 尼尔扶着墙站起来,喘着粗气压下击锤。 他调整着呼吸,直到确定身体恢复了行动力,这才抬着枪口缓缓迈进了房间。 对于商务宾馆来说,这应该算是一间不错的房间。 长十五米,宽六米,四四方方。 地上斜躺着三具尸体,没有隔墙,没有视野死角,卡西莫多退走之后,他也没有发现心里一直担心的艾斯梅拉达。 尼尔解除了警戒,带着不知是庆幸还是遗憾的叹息松开击锤,皱着眉头打量起房间的内容。 毕竟只是一间商务宾馆,房间的装饰朴素无华。 整个房间是一个大通间,地上铺着厚实的隔音的地毯,唯一的门设在5/10靠左的位置,绅士就倒在门的边沿。 左边的墙靠摆着酒柜、书柜和高高的窄桌。窄桌上方有一个大洞,作为亲历者,尼尔完全能想象洞的成因。 右边的墙贴着屋里唯一的床,床上摆着被打开的行李。 床的两边有床头柜、保险箱和两张沙发,不远处有三张收拢的行军床,再远一点还有一个空的衣柜。 保险柜的钥匙就插在锁上,柜门也关着,这是大部分宾馆保险柜未使用时该有的样子。 门的对面当然是窗。 这个房间共有三扇大窗,一套挂杆,挂着裁开的厚重的白窗帘。那些窗帘完全展开,从墙的一边延伸到另一边。 左边部分的窗帘已经和它的挂杆一起塌了下来,末梢燃烧着,有个保镖倒在窗帘的附近,露出后面的窗户。 那就是那扇爆碎的窗户,窗框和窗棂一块飞到街上,只在窗的位置留下大洞,燃着火的窗帘在洞口飘荡,有细细的缝,可以勉强看到街上的风光。 尼尔走近它,小心地不让自己的身影暴露在街上。 他从窗边捡起一块焦黑的木片,顺着与它相似的其他木片,在床边另一个保镖的尸体旁找到一个翻倒的木匣。 “米尔斯菠萝手雷……”他看着地上散乱的手雷,“带了两匣,炸了一匣,下次见面一定要好好跟莱恩说说这个……” 尼尔开始复盘整场刺杀的流程。 绅士和他的保镖入住205,宾馆服务员取来加床。卡西莫多在他们之前进入206,并在服务员离开后不久,从那里破开墙壁发动袭击。 保镖甲在慌乱中拿出手榴弹,结果操作失误炸碎了窗户,还把自己给炸死了。 保镖乙奋起反击,三两下就被食人者捏碎脑袋,然后从窗口丢到了街上。 保镖丙或许比保镖乙晚死得一点,他也拿出了手雷,却没有来得及引爆。 尼尔从他的身上找到了枪,是经典的鲁格08,枪里有子弹,却没有被主人从枪套里拔出来。 这说明保镖们熟悉卡西莫多,在他们的认知里,9毫米无法对这种怪物造成威胁。 绅士应该是四个人里活得最久的。 一者是因为卡西莫多把最“新鲜”的他当成了食物,二者是因为他倒下的位置离门最近,应该是在逃跑的过程中被卡西莫多追上,然后杀掉。 现场有很多让人疑惑的东西。 比如保镖们为什么会熟悉卡西莫多,为什么一边觉得9毫米无用,一边又继续把没用的枪配在身上。 墨弈更好奇卡西莫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杀死他们。 是为了带走什么?还是一场单纯的“觅食”? 尼尔的眼睛看向床的方向。 他走过去,先打开保险柜确认了一下,柜子里确实如他所想的空空如也。 接着他开始检查行李箱。 卡西莫多确实带走了东西,行李箱一侧的绑带被削断了,放在上面的常服有被利器割裂的破损,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方形压痕,看上去似乎是信,或者是和信封差不多大小的薄皮的书。 尼尔取出上层的常服,又取出下层的礼服,打开底夹层,从夹层里找出一沓厚厚的英镑,一本日记,一本书,一张海尔维格号的头等舱记名船票和一张被妥善收起来的传真纸。 【海尔维格号,神秘物品拍卖会名录……】 楼下兀然响起了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隐隐约约。 尼尔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枪插回枪套,空出手收拾好书、日记、船票和传真纸,统一夹在腋下,又想了下,伸手把那一沓英镑也揣进口袋。 做完了这些,他走出房间,从墙上摘下断指,走到前台又顺走了宾馆的登记册。 大概没什么东西落下了。 他耸耸肩走出宾馆,绕过红楼混进人群,脸上带着惊惶又好奇的八卦表情,看上去就和那些围观的路人一模一样。 069 抓到你了 拎着新买的提箱,尼尔回到爱丽舍花园酒店。 他回到房间,发现房间的门敞开着,门口停着楼层服务的推车。服务员正忙着每天例行的清扫工作,可问题是,尼尔不记得自己呼叫过楼层打扫。 这是个严肃的问题。 如果酒店未经允许就打开他的房间,这意味着他的财产安全没有保障。 他皱着眉头走进去:“抱歉……” “尼尔!” 艾玛在房间里……还穿着宽大的尼尔的衬衫,显摆出两条修长饱满的大白腿,看上去衣摆下面居然什么都没有穿。 尼尔抽出满脑门子的黑线:“艾玛,你闹哪样?” 艾玛娇滴滴地挽上来,媚眼如丝,步步生莲。 她贴在尼尔耳边轻轻喘气,偷偷摸摸地交代:“昨晚整个酒店都看到我们挽着手回来,早上我起床,听到楼层服务的声音,就偷偷钻进你的房间,洗了澡弄乱了床,穿上你的衣服叫她们进来打扫……” 无论如何,房间总算打扫完了。 好心的楼层服务员为尼尔的床洒了满床的玫瑰花瓣,还问艾玛要不要在浴室留一箩。 艾玛红着脸答应下来,所以尼尔的房间满室鲜花。 把服务员恭敬地送出去,尼尔关上门,掏出口袋里的英镑丢给艾玛。 艾玛下意识接住,看着钱一脸茫然:“尼尔,你干嘛去了?” “取船票啊。” “船票呢?” “门市的楼上爆炸了,所以今天业务暂停。我已经跟亚提斯船运通了电话,他们的销售经理会在18日登门拜访,亲自把我们的船票送过来。” “真的?”艾玛的声音很怀疑。 尼尔翻了个白眼:“不然呢?” 艾玛晃荡着手上的钱:“你不会把门市抢了吧?” 事情还是比较容易解释的,毕竟尼尔手头宽裕,还没有落魄到需要抢劫的地步。 艾玛听得惊呼连连,等尼尔讲完,丢下英镑抢过提箱,取出了收在箱子里的卡西莫多的断指。 浅白色的手指只比成年男人的中指略长,外观没有明显关节,可以进行双向弯曲,指甲的位置长着又宽又薄像刀刃一样的东西,长27.2厘米,最宽处达4厘米。 艾玛捏着断指在提箱的面上轻轻一割,没使多少力气就把厚实的皮革切割开,显出刀刃锋利无比。 她深吸了一口气:“尼尔,这就是你跟莱恩遇到过的怪物?” “我跟莱恩遇到的怪物叫不可名状的使徒,和卡西莫多完全不同,有像果冻一样可以变形的身体和腐蚀性的分泌液,却没有尖牙和利爪。” “卡西莫多更像我在阿卡姆遇到的狼人,不过狼人像狼却不吃人,它……” 艾玛的脸色一阵青白。 她把断指放下,晃荡着大白腿坐在床沿:“你打算怎么办?” “查一下。”尼尔舔了舔嘴唇,“奥维奇先生的行李中有海尔维格号的船票和神秘物品拍卖会的名录,这意味着他的出行计划和我们是一致的,也意味着……我们很可能在船上和卡西莫多重逢。” …… 艾玛趴在床上点钱,尼尔坐在写字台前,在笔记本上疏理着企今为止的发现。 死掉的绅士确实叫弗拉米尼.奥维奇,船票上有他的名字,标明随员三人,还标明他的籍贯是亚利桑那州凤凰城。 船票上的信息应该是可信的。 因为自从泰坦尼克号海难之后,豪华游轮纷纷为船上的乘客添加了保险,登记信息涉及到理赔关系和紧急联络人,不像商务宾馆的记录,可以让保镖顶替。 奥维奇先生计划在迈阿密登船,目的地未知,但他会参加神秘物品拍卖会,所以至少会乘船抵达巴巴多斯。 神秘物品拍卖会是他上船的重要目的之一。 他随身带着巨款,带着连尼尔都没能搞到的拍品名录,传真是从私人传真机送到私人传真机,没有来源与抵达的标注。 他肯定对拍卖会上的某一件拍品志在必得。 尼尔阅读了名录,看到项链和戒指,安卡和长棍,法袍和魔杖,“揭示世界真实”的书,还有神秘诡异的颅骨杯、青铜雕像和魔药袋,林林总总,却看不出重点。 艾玛的清点也完成了,整整2000镑。 2000镑的价值超过9000美金,所以尼尔去掉了起拍价低于100块的拍品,把范围缩小到项链、戒指、安卡、颅骨杯、青铜雕像五件。 奥维奇先生的目的应该是五件拍品中的一件。 还有卡西莫多。 卡西莫多带走了某件像书或是信的东西,它是智慧生物么?还是某个巫师圈养的恶犬? 这件事的背后有没有第二个相关的人类?有没有更多的牵涉人,可以为尼尔提供信息? 想到这儿,尼尔打开了宾馆的登记册。 登记册显示205室在今年更换了7个租客,奥维奇是第8个。 尼尔还找到了奥维奇的预约记录,是2月10日通过电话进行的预约,在2月11日就汇入了5天的全额房款。 可奇怪的是,关于205室的信息如此完整,关于206室的信息却在2月8日戛然而止。 难道在卡西莫多行凶的时候206室恰好被空置了? 尼尔翻来复去地看着登记册的最后几页,突然发现在登记册上,2月12日是缺失的。 倒数第四页最后一则登记是2月11日下午2点,奥维奇的汇款登记在上午11点。 倒数第三页的第一则登记是2月13日下午1点,而此后的14号、15号都有正常的进出登记。 这是一本活页本…… 维里镇的宾馆有多大的可能连续47个小时没有住客进出呢? 尼尔想着,从抽屉里抽出一支铅笔,刷刷刷在倒数第三页画了起来。 消失的信息渐渐显形。 2月11日下午6点,拉夏.图潘先生租用了206室,连续租用5天,他正确的退房时间应该是明天中午12点…… “抓到你了。” 尼尔叼着铅笔站起来,挂上枪套,披上风衣。 艾玛呼一声从床上跳起来,趔趔趄趄摔门而去。 “等我三十分钟!”她边跑边喊,“不!十分钟,十分钟就够了!” 070 抽丝剥茧 拉夏.图潘为谋杀弗拉米尼.奥维奇处心积虑。 他入住206室的时间是在奥维奇明确行程后五个小时,没有预约,直接入住。 这说明他一直关注着奥维奇的动向,或者在奥维奇身边有眼线,或者在宾馆有眼线。 考虑到奥维奇选择宾馆原则上是不可控的,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或者他在两边都埋了眼睛和耳朵,甚至嘴巴。 他对206室的退房时间是明天,既不是开船的20号,也不是行凶的15号,说明他对奥维奇的行程很有把握,而在有把握的前提下,他依旧选择多租了1天。 这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提前抽掉与自己有关的登记页也是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 拉夏.图潘对洗脱自己的嫌疑这一点很执着,这种心态对一个凶手来说很正常,而对一个处心积虑的凶手来说却非常不正常。 对奥维奇的谋杀不是密室谋杀,不具备有限的嫌疑人名单,实施的过程又牵涉到超自然力量,与一般凶杀原则全不适用。 这意味着警察不可能收集到充分的证据指控拉夏.图潘杀人。 他没有身陷囹圄的风险。 因此他执着于洗脱嫌疑的理由只有一个,在谋杀发生后的一段时间里,他因为某些原因不允许自己陷入到可能被限制行动的风波当中。 比如……坐船出国。 奥维奇要登上海尔维格号参加拍卖会,拉夏.图潘也可能要登上海尔维格号参加拍卖会。 如果他在开船前招惹了人命官司,哪怕只是证据不足的嫌疑,警察也可能在调整期间限制他出境,如此一来,他的豪华游轮旅行自然就泡汤了。 可这又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制造一个假身份只需要5到30美金,如果是中部州贫穷一点的县镇,50到80美金足够办出一个货真价实的新身份。 这套流程尼尔熟悉得很。 如果拉夏.图潘真的对身份的自由如此看重,他为什么不用假身份开房? 又或是他无法使用假身份开房? 事件逻辑至此串联到一起。 拉夏.图潘图谋弗拉米尼.奥维奇,这件事已经进行了很久。 他的手下或是合作者长期埋伏在奥维奇身边,得到了奥维奇的信任。 另一方面,拉夏.图潘长期生活在迈阿密,甚至可能生活在维里镇。 他与商务宾馆的某人相熟,或许是前台,或许是会计,也可能是老板。 以海尔维格号上的神秘物品拍卖会为契机,奥维奇想要得到某件拍品,但拉夏.图潘不允许他这么做,所以图谋正式升级为谋杀。 然而因为某些原因,拉夏.图潘的合作者不愿在凤凰城对奥维奇执行刺杀,仓促间拉夏.图潘只能自己行动。 在有限的筹划时间里,他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维里镇。 他通过合作者说服奥维奇入住商务宾馆,然后通过商务宾馆的熟人掌握奥维奇的行程,并操纵卡西莫多在奥维奇入住的第一时间把奥维奇杀掉,完成了整次行动。 宾馆里一定有人认识拉夏.图潘,身为熟识,那个人十有八九知道拉夏.图潘在迈阿密的住所。 …… 车站大街入室抢劫杀人案在平静的维里镇掀起了渲染大波。 这是一起恶性事件。 凶手在光天化日下行凶,动用了炸弹和手雷,在杀掉4个人后扬长而去,还卷走了死者的财物。 警方随即调查了死者弗拉米尼.奥维奇先生的背景。 在得知奥维奇是亚利桑那州凤凰城有钱的绅士之后,迅速将这起事件定性成疑涉及大额财务失窃的重大凶杀案。 商务宾馆遭受池鱼之殃,事发的205与206室已经不许和警察无关的人员出入,宾馆也会在明天正式封锁。 可靠消息称这次封锁可能会持续超过一个月,受损最大的205室和206室更是在案件销案之前都不允许维修,必须一直保持案发当时的现场状态,整个过程很可能持续三到六个月。 这家宾馆完了。 谁都知道宾馆破产已成定局,经营者正在为正式结业做着准备工作,其中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为租期未至的七个客人结清尾款,支付退赔。 尼尔和艾玛站在愁容满面的宾馆前台面前。 艾玛为这次调查准备了嫩绿色的连衣长裙,脚踩着时下最流行的玛丽珍鞋,头戴着大檐的缎带圆帽,把年轻女孩的甜美和可爱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提着小包趴在柜台前,翡翠色的大眼睛呼闪呼闪看着前台。 “女士……” “小姐的房号是多少,租期到几号?” 前台勉为其难地挤出一抹笑。 “抱歉,这种事本来不该让客人费心的。但我不太能记起您的长相,而且暴徒把我们的登记册偷走了,警察说他们不想让探长们知道死者的身份。” “您误会了。”艾玛的声音甜得掉糖,“我们不是住户。我对您的遭遇深表遗憾,但是图潘叔叔让我们来这儿找他。” “图潘叔叔?”前台的脸上露出疑惑,但只是单纯的疑惑,没有警惕,也没有质疑。 尼尔知道艾玛赌对了,拉夏.图潘不是一个年轻人,他的年纪很可能和奥维奇相当,足够当艾玛的叔叔或者舅舅。 艾玛也察觉到这点,所以她笑得更甜:“拉夏.图潘,他是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好友。我和……朋友来迈阿密度假,叔叔说等我们抵达可以来这里找他。” “为什么是来这里找呢?”前台的疑惑更浓了,“图潘先生的家离这不远,他只是为朋友开了房间,自己并没有住在我们宾馆。” 前台认识拉夏.图潘,拉夏.图潘就生活在维里镇,住址离宾馆不远。 尼尔在心里提炼出要点,脸上不动声色,继续一言不发。 艾玛也没有丝毫慌张,恰到好处地羞涩地低下头:“对不起,女士,我和我的朋友从小住在亚利桑那,是第一次来迈阿密这样的大城市。您知道,我们那里并没有很多大城市……” 前台的恍然大悟证明艾玛又赌对了。 尼尔猜测拉夏.图潘在奥维奇身边有合作者,那么为了沟通,拉夏.图潘很可能经常去凤凰城。如果宾馆和他真的相熟,他们一定会知道这点。 前台冲艾玛歉意一笑:“我明白了,图潘先生一定是担心你们迷路,我们的宾馆在车站边,确实比他的巷子好找。” “我本该陪你去找图潘先生的,只是……”前台伤心地看了眼狼藉的甬道。 艾玛赶紧说:“没事的,女士,您只要告诉我叔叔的住址……” “抱歉,你等等。” 前台找了张干净的纸,刷刷为艾玛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 她在地图的下角标上拉夏.图潘的住址,把纸递给艾玛。 “顺着这条路你们就能见到图潘先生,大约只有五分钟路程,相信我,你们不会错过的……” 071 迈阿密之夜 小巷没有自己的路名,门牌号是车站大街133e,巷口向里的第五间屋子,也是最后一间屋子。 尼尔和艾玛互搂着腰站在巷子的拐角,像一对亲密幽会的情人,拥抱着看着一间老旧萧瑟的两层木房。 它很普通,从门到顶没有半点特色,只有门梯两侧的蕃茄长势极佳,苍翠欲滴,枝繁叶茂。 它建在小巷的巷尾,巷子在那里被围墙截断,围墙的后面毗邻维里镇的教堂斜街,如果尼尔没记错,应该是镇子的墓园。 “艾玛。”尼尔低下头贴着艾玛的耳垂,“你觉得图潘先生的卧室是哪间?” 艾玛抱着尼尔转一个身,大裙摆翩翩盛开,她趁机看了一眼。 “还用说么?临巷的那间连窗帘都没有,当然是对着墓园那一间。” “墓景房,啧啧啧……” 艾玛咯咯笑起来,红着脸勾着梢轻声慢语:“尼尔,我的腰软么?” 尼尔随手捏了捏:“和萝贝塔差不多细,但不够柔软,你锻炼太多了。” 艾玛鼓起腮帮子,恨恨地瞪了尼尔半天。 “要进去么?” “我倒是想马上去。”尼尔瘪了瘪嘴,“但这附近住的人太多了,我们得晚点再来。” …… 尼尔从没想过小小的维里镇居然有三副面孔。 太阳高挂的时候,她是行色匆匆的快节奏,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是灯火阑珊的慢生活。 而当灯火渐熄,青春渐老,她展现出不为人知的疯魔的一面,深夜的街道,百鬼夜行! 尼尔和艾玛在大约九点半的时候重新回到维里镇,因为他们昨天在这个时间返回酒店,大街上你侬我侬的年轻人已经开始相拥而别,各找各妈。 情人节尚且如此,尼尔觉得在情人节以外的时候,十点肯定是维里镇大部分家庭的门禁时间。 事实也确实如此。 九点半一过,年轻人们纷纷开始找妈。大街上随处可见催人肝断心肠的劳燕分飞的哀怨,晃动的人影以飞快的速度减少,剩下的人成双成对,也不太好意思继续留在床以外的地方。 宾馆、宾馆、公寓、宾馆、公寓、公寓、宾馆…… 尼尔数出了七对,时针咔嗒一声跳到十点。 十点一到,真正的迈阿密之夜降临了。 各家各户纷纷落锁,孩子们被关进家里,大街属于他们的爹妈…… 到处都是呼朋唤友三五成群的中年人,大呼小叫着集合、集结,放肆的笑着走进一家家奇怪的店。 那些店并没有太多的共同点。 咖啡馆、面包房、成衣铺、美发厅,还有书店、花店、浴室以及画廊…… 它们唯一相似的是店名,全是朴实无华的店主的姓+主营商品+bar。 尼尔曾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维里镇店名的特色,比如用“bar”这个被法律明文禁止的词汇来象征某种肆无忌惮的生活方式。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迈阿密的bar一直都是bar,反倒是前面那一串长长的字符,代表的只是纯粹的酒吧装修的风格而已。 他和艾玛走进一家名叫【巴格瑞里旧版书酒吧】的店,坐在用书架和书做隔墙的卡座,听着欢快的布鲁斯音乐,捧着正经的杜松子酒和正经的柳橙汁从晚上10点一直坐到凌晨4点。 等到艾玛的眼睛开始发直,开始向着斗鸡眼的趋势发展,酒吧终于开始清理客人。 简单来说就是先把醉得不厉害的人请出去,再把醒得不厉害的人丢出去。如果他们认识,醉鬼会被朋友捡走,如果她们漂亮,偶尔也会被其他人捡走。 迈阿密之夜在捡与不捡的氛围中结束,尼尔和强打精神的艾玛终于在启明星升起的当口等到了想要的夜深人静。 他们来到图潘老屋的巷口,眼看着离拉夏.图潘只有两门之隔的一家人摇摇晃晃进屋,开灯,打架,然后熄灯。 尼尔掏出了枪,咔嗒上膛。 艾玛的眼睛在枪拴的声音中亮起来,干脆利落地蹲下身,从裙摆下摘出自己的点22柯尔特自动标靶。 萝贝塔.哈瑞当时用过这把枪,尼尔曾在枪口下充分感受到军队不把女性撒进战场的高瞻远瞩。 现在弗雷德里希家未满18周岁的小女儿也用同样的枪,仅仅是一个拉拴的动作,就已经让尼尔觉得束缚在女性身上的那些固有的偏见充满了无知与可悲。 艾玛走在前面,像山猫一样敏捷机警,飘荡的裙角在穿过巷的夜风下荡开,呼啦一声就卡在了门阶下索观全局的位置。 尼尔从她的面前走过,伸手一抹在她的头发上摘下一枚发夹,简单的摆弄了几下就做成了一枚临时的开锁器。 他把捋直的铁丝探进锁眼,不一会,门锁就嗒一声放弃了抵抗。 尼尔双手提起枪,用枪管轻轻地顶开门。 月光从门的缝隙照进去,照亮一间破败的几乎见不到任何家具的客厅,闻不到半点生活的气息。 这样的腐朽与尼尔上午见到的生机勃勃的蕃茄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尼尔皱了皱眉,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他前脚踩进房间,艾玛后脚就跟进来,贴着尼尔的背轻摇上门。 房间一下子暗下来。 肮脏的砂化的玻璃只能透进灰蒙蒙有限的微光,艾玛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尼尔反倒比先前看得更清楚。 艾玛对尼尔的异常天赋心知肚明,毫不犹豫地伸手搭在尼尔背上,举着枪,把一切都交给尼尔。 尼尔毫不迟疑地踏上楼梯。 房屋很破败。 每一个角落都透着破败,那些木墙,那些壁橱,随处可见补丁的木条,不是截下破损的部位替上去,而是简单粗暴的盖上去。 但这样的处置偏偏把整栋房子修整得很坚固。 破败的地板没有松动,破败的楼梯没有松动,尼尔伸手摁了摁修补过的墙,接缝齐整,也没有松动。 所以它只是看着破败而已…… 尼尔和艾玛一前一后走上二楼的过道,踩着坚固的破败的架空径直走向图潘的卧室。 卧室的门紧闭。 尼尔伸手抓住门把,另一只手提起枪瞄准门后,轻轻一压。 门开了…… 门顺滑而无声地打开,门后的景象在尼尔眼前显露,是一间整洁的男人的卧室,大约30平米,有书桌、床、一个干净的置架和一个简单的衣柜。 靠床的窗户拉着帘子,窗帘很干净,米黄的底色上坠着青色的淡淡的蕃茄花纹。 床头的墙上挂着油画,是一幅宴会图,画框的下缘嵌着铜雕的名牌,名牌上是花体的阴刻的【convivium】。 convivium,如果它是拉丁文,是晚餐或夜宴的意思。 尼尔走近床,勾开窗帘看了看窗外。 玻璃干净,窗框整洁,窗外摆着几盆和门梯两旁一模一样的生机盎然的蕃茄,再远是静谧祥和的墓园,墓园再外侧是空无一人的教堂斜街和街对面的维里镇礼拜堂。 尼尔刷一声拉开窗帘,月光洒进来,复活了艾玛的视野。 “艾玛,查一查。” 艾玛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检查起房间的细节。 尼尔看着床头的夜宴图思考。 拉夏.斯潘的卧室与房子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副样子。 卧室充满了生活气息,细枝末节处展现出一个一丝不苟的独居男人,不算富裕,也不拮据,而且对生活细节有很高的要求。 可整套房子却偏偏被营造得衰败、邋遢……尼尔更正了一下,只有表相的邋遢,内在依旧一丝不苟。 什么样的人要把自己的房子打造成这副样子? 尼尔知道这世上多得是表面光鲜靓丽,实则一塌糊涂的人,但反其道而行之? 还有这幅夜宴图。 一个孤独的人坐在长长的餐桌前享用着美食,其他参加宴会的人都被处理成图里的背景,站在远远的地方三五成群,侧脸、背影,没有一张正脸。 难道拉夏.图潘有社交恐惧,把自己的房子糟蹋成这样是为了拒绝别人的接近? 不像啊? 从宾馆前台的态度来看,他表面上应该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才对,应该表现得善于交际才对。 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么? 正想着,艾玛叫醒了他:“尼尔,拉夏.图潘可能逃走了。”